《穿越之改造奸臣》 楔子——猫引发的血案 我叫陆绵绵,绵羊绵,绵雨绵,之所以取这么一个名儿是因为我老妈,她希望我一生绵顺踏实,然而绵顺是有了,踏实却没了。因为我在二十四岁那年被一只猫给秒杀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和了半辈子稀泥的我真的在二十四岁那年嗝屁了! 酆都城内阴风嗖嗖,我站在天子殿的台阶前,看着面前如投影仪放电影般一幕幕带过的画面,内心涌出一股说不上来的惊诧与难以置信,“所以说,杀死我的真凶,是一只猫?” 黑白无常点了点,那冷漠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你在去考研的路上被高空坠物,也就是俗说的花盆砸中,一击毙命。” “我们根据地府最新的追踪仪调查出,那是一只流浪的四脚白猫,学名四蹄踏雪,从宁安巷的水管一路往上爬,越过吴老三的屋顶,跳过杀鸡李家的窗台,正好一脚蹬翻了张老太家阳台的花盆,所以,造成了被害人,也就是你陆绵绵的人间惨剧。” 白无常耐心的给我解释了一下我这一连串的奇葩死因,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关于具体杀人动机,我们有关部门还在调查,当然不排除情杀的可能。” “情杀?”我瞪大眼睛看着白无常,然而,他却煞有其事的对我点点头,继续道:“据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这只猫有屡次翻墙去见隔壁小母猫的事迹,所以,把这起案件归为情杀也是合情合理。” 想不到我陆绵绵做了半辈子的老好人,到头来却被一只猫给秒杀了,我在酆都城的阴风里凌乱······ “不过作为被害人的你,若实在心有不甘,可以行使申诉权。”黑无常又加了一句。 “什么是申诉?” “就是向上头继续重诉你的冤情,如果事实属实,我们会立马对这只猫实行拘捕。” “但是一般情况走程序会比较复杂,少则三两年,多则五到十年。”白无常突然笑了,又加了一句,“就是不知道亲,你有没有这个耐心哦。” “你们这,有没有评价体系?” “做什么?” “我要差评!” 黑白无常:······ “谁要差评!”只听得一声震天吼,把我吓得三魂七魄险些离了体。 “牛哥!你咋来了!”循着白无常的声音看去,那是个威武雄壮的大高个,眼如铜铃,鼻带铜圈,不用想,这一定是牛头了。 “大妹子,有话好好说,动不动差评干哈呢!”牛头寻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牛鼻子还哼哧的呼着粗气。 白无常则立马迎了上去,给他简单解释了一通,只听牛头开口道:“我当啥事,不就一只猫,妹子你等着,这就将那猫拘来,与你做个公堂对质。” “使不得!牛哥,我查了,那猫少则还有十一二年的寿可活,咱如今拘不得它。”白无常说道。 牛头眨巴着眼睛又看了眼黑无常,黑无常也点了点头。 牛头的目光转而又投向了我,“妹子,你看这····” 我一瞬间欲哭无泪,“苍天呐,如今这世道,猫都活的比我长!” “妹子,你甭急,这么着,你呢,先在咱这待着,近两年轮回的人多,我从中给你安插个贵宾级墓穴,那待遇绝对杠杠的vip。等到那猫来了,俺一定第一个受理你的案件。你看咋着?” “东临铁围山,西靠忘川河,出了门左拐就是酆都鬼市,这可是近两年的热销房型哦。”白无常不忘补充道。 “名额有限,抢购为止!”黑无常也说道。 我盯着眼前三双期盼的眼睛,显些就要答应了,就在这时,只听得另一个洪亮声音从背后响起,“大牛,事办好了没?崔老大还等着回话呢!” 说话的人走了进来,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结果被黑白无常给一边一下捂住了嘴,“瞎说啥呢!” 而牛头则瞬间一脸尴尬。我突然觉得事情有点奇怪,“他是谁?崔老大是谁?” “他是俺弟弟,马面,至于崔老大,”牛头挠了挠头又偷偷地看了看黑白无常,支支吾吾的道:“他,就是崔判官。” “怎么着,你们没和她说崔判官误判的事吗?”马面话没说完,又被黑白无常狠狠的瞪了一眼,“就你话多!” “什么?误判!!!”我瞬间不淡定了!我就说地府千千万万冤魂,何故为我开个vip,合着这就是一个预谋,真当我陆绵绵好欺负呢! 我的魂体在愤怒下立马一升三丈高,怒不可揭,“太过分了!我要去见你们崔判官!我要去见你们老大,我要讨个公道和说法!我要给你们差评!” 据说人的灵魂在死后会随着怨气的增加而形成无比强大的力量,那天我的怒吼声一直震耳欲聋的传到酆都城外,连从不见波动的忘川河都禁不住荡起了一层涟漪。 而更悲惨的是,那个误判了我的凶手,崔判官,此时此刻正趴在桌子底下寻找着他那刚刚被震飞的老花眼镜。 “地府十年海景别墅加天潢贵胄转生签!” “不成,你累生累世都积不了这么大的福德来享此果报。” “那就海景别墅加大富大贵转生签!”我不放弃。 “酆都街景房一套加小康家庭签!”崔判官也誓要与我做长久拉锯战的样子。 “别墅街景房加大富大贵签!” “地府别墅一套加小康家庭签!” “酆都街景房加大富大贵签!” 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的脑袋就在我与崔判官的拉锯战间反复转换着方向。 “你想要天潢贵胄,大富大贵命,那是不可能的,你累世都没积得这么大的福报,你若偏要如此,除非换命格。” “什么是换命格?” 崔判官找到了自己的眼镜,从桌子底下钻出身来,“改换命格就是用你的灵魂进入别人的躯体,承受这个人的善恶果报。”讲到这里,崔判官突然奇怪的笑了。 我却觉得这法子极好,这辈子做惯了老好人的我,到头来英年早逝,若有重生,倒不如做个祸害遗千年,反正也是借的别人命格,到头来,魂魄一走,与我何干。 “这个好,就给我安排这个!”我当机立断。 “决定了?”崔判官又笑了,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他笑得有些毛骨悚然,一旁的黑白无常也似有什么要说的,然而终究没说出来。 “决定了,我要一个大富大贵,有权有势的命格,我要重活,我要将我的反派事业进行到底!” “成交!”崔判官一锤定音。 随后牛头马面递上一个类似平板的东西,黑白无常道:“那么亲,就按下这个指纹,签订我们的协议吧。” “还指纹?现在地府挺先进嘛。” “这话说的,上回十殿阎王开了个会,为提高地府业务发展水平,以后凡搞科研的过来了,一切从优处理,不比你们人间差吧。”白无常很是得意的说道。 “看来还是有技术强,实业兴国呀。”我也没做他想,按照黑白无常的指示,按了下去,只听滴的一声语音:“谢谢亲的好评,本地府业务不含三保,协议一经签订,后果自负哦。” 啥!!!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份协议感到了深深地悔恨。。。 ※※※※※※※※※※※※※※※※※※※※ 一时兴起,完全是一篇穿越的无厘头,虽然已经很努力去查阅了各种资料,但是鉴于作者自己对明代历史还有点懵圈状态,所以如果有历史错误的地方欢迎各位小可爱指出来。 以为是美女 我是从这早春的一声惊雷里醒来的,睁开模糊的双眼,面前若隐若现的一切开始清晰,镌着彩绘云纹的瑞鹤龙腾图高高盘在藻井上,木梁四周是一片古典端庄的大红色。床的质地柔软舒适,纱幔上用银线绣着复杂的图纹,屋内还熏着令人沉醉的淡香。 我从锦被下伸出手,屋内明媚的光线衬得这只手修长又白嫩。我心下欢喜,再去腰身处一摸,哇,比我前世还细了一圈。 看来这崔判官还是很言而有信的,我虽然还未见到这张脸的样貌,但已经能断定这原主必是个大美人,而且,看这瑞鹤龙腾,大红正色的住邸,大抵是皇宫禁苑了,看来此人不是天潢贵胄,就是爱妃宠姬。 我在心里打着算盘,假如是个皇后,那我就生个太子,将来垂帘听政,假如我是妃子,那我就迷惑争宠,做那祸乱天下的妖妃,假如我是个公主,那我就专权弄谋,总之,誓要不顾一切的将我反派的事业继续下去。 就在这时,屋内走进来一人,他着一身太监服,微微弓着身上前来,在见到我后,面露喜色,“太好了,陆大人,您可醒了,这下皇上可放心了,奴才这就去禀圣。” 等等,大人?莫非这身体的主人是个女官?还未等我反应过来,那小太监早已经出了门不见踪影。 随后,门外一排小太监鱼贯而入,又是给我擦脸,又是给我穿衣梳头,真是我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被人伺候得这么周到。 当一切结束后,我开始低头打量身上的这身衣裳,好奇怪,与我脑海里所想的广袖长裙不同,这里的女子竟然喜欢穿这种窄袖束腰的深色衣服吗?随即又摸了一下头发,好一柔顺的三千青丝,然而只是随意在顶上绾了个髻,用一根簪子别住,还是说这里的女子都这么简洁朴素吗? “陆大人,皇上宣您呢。”一旁的小太监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嗯了一声,“那便有劳公公带路了。” 话一出口,我瞬间惊住了,这声音!一点都不像一个柔美女子该有的嗓音呀,还是说,这具身体的主人,其实是个中性美人? 我虽心里有疑问,却还是跟着太监穿过曲曲折折的廊寰,来到了养心殿门口。 “大人在此稍等,奴才这就进去通传。” 只见那太监在门外理了理冠服后,毕恭毕敬的弯着身子走了进去。我看着他那模样,心想难道我待会也得这样去见皇帝吗? 不一会,那里头便穿来了一声尖细嗓音:“宣陆大人觐见。” 我赶忙学着方才那太监的模样,弯着身子走了进去。直到行了有三四十步,面前出现了一面明黄色的纱幔,我猜测,皇上估计就是在这后面吧。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这封建时代的统治者,心理还是有些小小的紧张。 “陆大人,见着圣上,还不下跪。”一旁的太监提醒道,可怜我的膝盖,活了二十多年,头一回要给人磕头了。 就在我不情不愿的跪下后,纱幔后的人影终于出声了:“行了,李芳,尔等也退下吧。” “奴才遵旨。” 太监们都已经出去,整个诺大的宫殿内只剩下我和纱幔后的人影,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吹起了纱的一角,那里头的龙涎香就缓缓地飘了出来。熏得一室的醉人。 “身子可好些了?”明明是如水般清冷严峻的声音,可偏生此刻缺教我听出了一丝温度,看来,皇帝对这原主还是有几分情义的。 “谢皇上惦念,臣下已无大碍。” “嗯,”幔纱后的人微叹了口气,似很惋惜的说道:“原是想教你一窥这仙门妙法,不想你根基如此浅薄,看来阿炳,你平日里还有待修行呀。” 阿炳?什么鬼?二泉映月吗?这美人怎么会有如此俗套的名字? “圣上乃真龙天子,是上天之择,臣下的修为自然是远不及圣上的。”也不知他说的什么,我先这么顺着话题答着他。 “话虽如此,然勤亦是能补拙的,你万不可懈怠了。” “是,臣下必然谨记陛下教诲。” “嗯,你且过来吧。” 嗯?过去吗? 我慢慢走上前去,轻轻地掀开了纱幔的一角,于是,这个帝国的统治者,现在就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好奇,我惊讶,我出乎意料,因为我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帝国的统治者,居然是一个道士,不,确切点说,是一个极年轻的道士。 他端坐在蒲团上,周围的熏香袅袅围绕在他四周,衬得他恍惚真同那庙里的神像般面色冷峻,带着不容触犯的威严。 “阿炳何故如此看朕,你又不是第一次来养性殿了。”面前的皇帝似有不悦。 我这才发觉自己失了态,立马低着头跪下身去:“皇上恕罪,臣,臣是有感方才陛下的天人之姿,神清仙韵,所以,所以这才冒犯了皇上。望皇上恕罪。” “朕,真已有神清仙韵了?” “陛下乃真龙降世,又有诸仙护持,这神清仙韵自然是有的。”我都有点佩服自己的马屁技术了。 “没想到,阿炳,你此番是通窍了嘛?先前,你对这仙道一事概不关注,如今,你可是通窍了吗,抑或是那丸丹药另你开了慧根?” “是蒙陛下恩泽,如今又有感陛下的神清仙韵,臣下又怎敢亵渎。” “嗯,看来你确实是比过去长进了不少,既如此,朕且再赏你一丸,还望爱卿你勤勉修行。”说着,他递给我一个锦盒,锦盒里躺着一枚红色的药丸,他不无得意的继续说道:“这是朕前些日子所炼,总共出了三枚,如今你开了慧根,这一枚便赏给你,万不可辜负朕的一片苦心。” “臣明白,臣谢皇上赐丹。” 我捧着手里这小锦盒,从养性殿出来的一路上,方才的画面都像放电影似的在我脑海里一桢桢刷过就没停下。合着我这原身体的主人就是吃那皇帝赏赐的仙丹给吃死的,如今他又给了我一粒,这红艳艳的玩意,里头也不知含了多少铅和汞,我一想,浑身都觉得一阵恶寒。 “陆大人,皇上吩咐了这仙丹需得朝露送服,圣上体恤臣工,赏给大人这丸丹药,大人可不要辜负皇上的期盼哟。”送我出宫的是那个我醒来便见到的第一个小太监,看得出他为人很聪明,又机警,否则也不会被调来在御前当差。 “小公公倒是很羡慕,不如我就把这粒丹送给你去飞升吧。”要我说,这玩意送给我十斤我都不要。 “诶呦,大人切莫胡说,奴才哪使得,那是圣上赏给大人的,借奴才十个胆也不敢呀,大人就别折煞奴才了。”他紧张的连忙辩解道。 “行了,逗你玩的,对了,这位公公怎么称呼?” “奴才冯保。还记得圣上刚登基那会,与大人有过数面之缘,大人怕是不记得了。” “哦哦,是哈,我这人记性不太好,容易忘,公公多担待。” “不敢。” “你瞧,我经常连咱这是第几年都记不得了,公公,话说咱这是哪年呢?” 冯保一脸神色奇怪的看着我,我打赌,如果不是我现在的身份压制,以冯保此刻的表情,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把我当傻子赶出宫去。 “大人莫不是真忘了,此乃乙未年,也就是嘉靖十四年呀。” 啪嗒,脑袋瓜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断掉了,嘉靖十四年?嘉靖?明朝嘉靖皇帝?刚才那个道士就是大明朝几十年都不上朝的奇葩皇帝? 那么我又是谁呢? 我突然有些恐慌的摸了一下胸前,那平平坦坦的手感让我一瞬间难以置信,又似乎掉进了冰窟。 我扯开一丝僵硬的微笑,对着眼前的冯保问道:“那公公说我又是谁呢?” 冯保笑了,奇怪的看着我:“大人今日是怎么了,怎与奴才开这般玩笑,您是锦衣卫佥事的陆炳陆大人呀。” 瞬间恍若一道惊雷劈醒了我,我一个踉跄扶住了身旁的柳树,树堤下的湖水此时正倒映着一张格外俊秀的脸蛋,英挺的剑眉,高耸的鼻梁,还有那时而雌雄莫辨的柔美轮廓,一切的一切把这玄衣少年衬得更加俊美出彩了。 我在湖边第一次这么打量自己,我曾幻想过会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或是一个端庄得体的贵妇,唯独没有料到,我会是一个男人! 啊!崔判官! 突然,一口气上不来,眼前变黑的最后一刻,我听见的是冯保那不断徘徊的尖细嗓音:“陆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快醒醒!” ※※※※※※※※※※※※※※※※※※※※ 不要急,女主后期还会变回来的 神奇的小胖子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正欢快的打着麻将,我拿着一份悔恨的协议书找他们理论,崔判官却拉着我,问我要不要一起斗地主,我鬼使神差的答应了,后来我输的一毛不剩,被他们一脚踢出了地府。 当我从这个荒诞的梦里醒来时,眼前只有冯保一张骤然放大的脸,脸上的麻子斑点都能细数得一清二楚,然后麻子皱起,列开一个笑容,“陆大人,醒了?” “啊!” “大人,大人,是奴才呀,奴才是冯保。” “冯保?” “是的。” 我看着面前的冯保,将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从脑海里梳理了一遍,然后,认命的承认了现在确实是一个男人的事实。 “奴才送大人出宫去,却不知为何,大人走着走着就晕倒了,可把奴才吓的,奴才刚去禀了圣上,圣上已差人来给大人瞧过,大人呐,近些日子还是先留在宫内静养,也好安了圣上的心。” 冯保说着,我却觉得这历史上的嘉靖皇帝看来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相反还是很体恤下臣的。 “我知道了,公公,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诶,那奴才先退下了。” 其实,说是静养,这段日子太医也没来几回,况且原主这具身体本就没什么毛病,我不过是受的刺激太大罢了,留在宫里的这两天,除了每天早上去给这位道士皇帝请安,说着不到两句话的问候以外,也没别的事可做。 倒是偶尔会从几个小宫女口中听得几句戏传,大致也是关于这具身体原主的,诸如陆大人风流倜傥,有神颜鹤姿。又诸如陆大人今年刚及弱冠,可曾婚配等等。 “翠花,你们这可有歪脖子树?”翠花是服侍我的这批宫女里的领头,我每次喊到她的时候,总想再跟一句上酸菜。 “大人要找歪脖子树做何?” 据说明亡之时,崇祯皇帝就是找了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成功一击毙命,我这些日子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妥,所以我还是得找崔判官讨个说法。想到此,我故作高深的说道:“本大人用来修炼的。” “修炼?” “通神之术!” 歪脖子的老槐树没有,歪脖子的大柳树倒是有一棵。我一根三尺白绫挂上去,把一众宫女们都给吓坏了。 “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快下来!” “大人,您可莫要想不开啊。” “大人,这若让皇上知道了,奴才们脑袋不保啊。” “你们都退下,退下!”我遣散她们,“皇上让本大人好生修行,这是新的通神之术,你们懂什么,都退下,退下,莫拦着我下地府。” “可···大人!” “退下!往后站,向右转,起步走。” 随后,我将手伸进去试了试,嗯,不错,这白绫质地纯棉,触感柔软,再一拉,嗯,很好,这歪柳树,年代久远,受重力度刚好,不错。再环顾四周,亭台楼阁,湖水相映,完美,确实是个上吊自杀的好地方。 然后,我吸了一口气,把头伸了进去,虽然在这一刻还有点小小的紧张与害怕,但是比起我之前预想的那一百零八种自杀方案,这已经是最好,最无痛的一种了。 我闭上眼睛,心下一横蹬掉了石块,胸闷窒息瞬间向我袭来,就在我以为已经离死不远的时候,只听“嘎吱”一声,我整个人快速下坠,然后啪的一下,“诶哟!”结局是我没下得了地府,而是下了地。 “疼死我了。”白绫裹着树枝掉落在地上,还有我跌疼的屁股。 “真是个傻子。” 不知何处传来笑声,我回头寻找,“是谁?是谁在笑我?” “诶呦!”不知被哪里飞来的石子击中,我捂着疼痛的额头。 “我在这呢,笨蛋。” 我再一看,原来那人正站在距我不过几米远的河对岸,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蛋,滚圆的身材,笑起来时仿佛连着浑身的肉都在抖动。 “好你个小胖子,笨蛋喊谁呢?” “喊你是笨蛋。”他不上当,反将了我一记。 “你!有种你别走!死胖子!” “傻子,不走等你来打我吗。”他笑的得意,却不再搭理我,然而临走时却颇有意味的看了我一眼。 “死胖子,你——”我突然仔细一瞧,那身旁跟着的太监很眼熟呐,这不是冯保吗? “翠花!翠花!”我喊来翠花。 “大人,奴婢在!”赶来的翠花第一眼便看到了地上的白绫与断裂的树枝:“大人这是修炼好了?” “不修了,被打断了!” “啊?” “我问你,刚才那死胖子是谁?” “哪个胖子?”翠花一脸茫然。 我一想到方才都让她们退后转身了,应该是没见到,不过我大致的比划了一下,翠花还是很快的反应了过来,“哦,大人说的莫不是严公子吧?” “严公子?” “是啊,想来该是礼部尚书严大人家的公子,听说今儿早上圣上在养性殿传了他。” 严公子?利用我前世学过的历史知识,我在脑海里把这个人迅速过滤了一遍,总觉得很熟悉,却又半点记不起来。 当我揉着摔疼的屁股回到住处时,太医们已经在那里等候一会了,这是每日上午必备的复查,一则看我身体如何,二则也是最重要的,皇上想知道我服了他那丹药后,到底有哪些症状,是否真有神仙之姿,天地之灵,他们好一一去回禀了皇上。其实,我心想着,只要那奇葩的皇帝少给我吃一丸仙丹,我保管能活个九十九,赛神仙。 这才片刻功夫,屏退了太医,皇上又不知吹了哪阵风,遣冯保来传我。我一路上跟着冯保,一边问道:“公公可知道,皇上传我何事?” “皇上的圣意,奴才哪敢擅自揣测。”冯保先是虚与委蛇了一番,随后又悄悄地道,“只是严公子也在那里,大人说话还是小心些。” “就那个死胖子?”我这么一提,冯保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大人,待会当着皇上的面可莫要这么说,如今严公子很受皇上赏识,你这么说,可不是得罪人家嘛。” “这些日子我除了早上请个安,皇上都没宣我,所以,公公,你老实和我说,此番,可是那胖子在从中作梗?” “大人呐,我一个做奴才的哪能知道那么多,只是大人去了,说话还是注意些便好,但又说回来,到底您与皇上的情分,比不得旁人,大人也无需太过担心。” 现在从冯保的口中,我可以得知两个信息,一是那个胖子确实不是个省油的灯,二来,我这身体的原主,确实是个有权有势,大富大贵的命格,否则,倚仗一个小小的锦衣卫佥事,哪能享受在宫中看病静养的待遇,看来,除了性别,其他方面,崔判官确实没有骗我。 养性殿内依然熏着香,只是和上次浓郁的龙涎香不同,这次的带着一点淡淡的木樨。 明黄色的帷幔被束起,娴雅的宫女安静的伫立在两侧,地上铺着一层柔软的狐皮毯,我微微抬起头,不见皇上在那里,但是我听到了他的声音,他在里面,确切点来说,还有另一个人。 “真是好一句行须一札青鸟诏,促缀银班入九天,若与内阁相比,你的文采亦不输阵。” “圣上谬赞,臣的拙作万万不敢与众位大人相比。” “也未见得,上回妙果天尊诞辰,朕让内阁那帮人替朕拟个祝词,一篇篇写的都是什么,唯有夏言之词勉强入目,到头来却也不如朕亲自拟的。” 虽然这么说着,但嘉靖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来,我就隔着帷幔在外头站着,犹豫着是否该进去,左思右想下还是决定吱个声:“臣陆炳,叩见皇上。” “阿炳来了,你身子才愈,免礼吧。” 我循着声音,走了进去,见着皇上后又行了个礼,方才起身。 嘉靖端坐在案前,临着一卷太上感应篇,头也未抬,而那好闻的熏香,便是从案角的一方熏炉里飘来的,我又忍不住吸了一口,真令人沉醉。 “怎么,阿炳莫非也喜欢这迦南木樨香?” 前世里,我的母亲最擅长做桂花汤圆,那会,每每早上去学校前,母亲总会煮上一碗圆子,现在想起这些仿佛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不瞒皇上说,这香里有木樨的桂花味,让臣容易想起小的时候。” “你这么一说,倒是也让朕想起从前那段在王府的日子了,苏嬷嬷确实擅长做桂花糕与桂花圆子,每每初秋采了桂花,还未等做成圆子,你就与朕抢着要吃。”说起这些来,嘉靖居然抬起了头,他的眼波里好像真有某种纯粹的东西在流转。 “不过,你若真喜欢这迦南木樨香,可得问他要了”,嘉靖看了眼胖子玩笑似的说,“因为就连朕这的一炉,还是上回文昌帝君寿辰时他给呈上的。” “启禀皇上,这迦南自西域而来,木樨则出自岭南一带,若要制成这种香,非二种不可,只是如今,初春才至,木樨未开,就算陆大人喜欢,恐怕最迟也得等到今年的秋季了。” 站在一边的胖子,行着标准的礼,说着周到的话,然而归根结底就是俩字,没有! “也罢,下回若有岭南进贡的木樨香朕记着给你留一份。” “臣多谢皇上。”我微微抬眼,挑衅的看了一眼对面的胖子。 “对了,德球在国子监数来已有多久了?” “臣嘉靖十年入的国子监,又任了都督府都事,想来已快有四年了。” “都快四年了……”嘉靖手上的笔顿了一下,“那阿炳呢?” 我?我怎么知道,我一时愣在那里,突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对面的胖子开口了:“如果在下没有记错,陆大人该是嘉靖十一年入的职。” “嗯,对对!瞧我这记性,一时未曾想起。”我心里暗叹,年纪轻轻就入了锦衣卫,看来这原主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这么说时间都不短了。”嘉靖的语气幽幽的,似乎想起什么,过了许久,他继续道:“张璁也入阁有几年了吧,怎么近来递呈的折子又多了一倍。”他说着一些无关紧要,我听得又莫名其妙的话。 “朕还记得上回你呈的那篇文昌帝君颂写的委实是好,然现在朕被这折子堆的都快找不到了。” “圣上若喜欢,臣下自当多写几篇。” “嗯。阿炳,你若是近来恢复好了,便把该办的事情办了,朕的案上还有一卷青词无处放呢。” “臣,明白。” 中午时分,我与严胖子一同出的养性殿,冯保为我们引路至锡庆门,严胖子中途打发了他回去。 “我以为陆大人还要在宫中多逗留几日的,毕竟皇上的丹药不是一般人能赏的,皇恩浩荡嘛。”他的口吻里有揶揄。 其实在一切没适应之前,我倒也这么想过,但谁让皇上老板的意思已经这么明确了呢,把该办的事办了,就是你丫可以起来开工上班了。 但是后面到底几个意思,我却着实不太明白。我拉住了一旁的小胖子,问得有些迷糊,“你说皇上今天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得更得意了,“怎么,陆大人在锦衣卫混迹多年,还猜不透皇上的想法吗?” “都说伴君如伴虎,自古圣意难测嘛。” “那连陆大人您这个每日伴君的人都不知道,在下区区一个国子监生又怎么会知道呢。” 他给我摆谱了,我干笑两声,讨好道:“今日湖边的事情,还望严公子莫要放在心上,你我怎么说也算同朝为官,今日之事,还万望赐教。” 他用眼角斜了我一眼,高傲的昂起了头:“不敢。” 这丫的,果真敬酒不吃吃罚酒,怎么说现在我也是入了明朝最大特务组织的男人,把姐姐我惹急了,分分钟揍扁这个小胖墩。 就在我的怒火即将喷发之际,小胖墩突然低下了头,靠近我轻声道:“你可知如今朝上谁的风头最胜?” 我一愣,转生过来的我对这里的一切三不知,“张居正,魏忠贤?” 小胖墩鄙夷的看了我一眼。 也对,这是嘉靖年间,我从史书上看到的这为数不多的两个人名还在一边玩泥巴呢。 “如今的内阁首辅张璁。”他说。 我突然想起嘉靖说的,张璁做了三年首辅近来的折子越来越多,他都塞不下他的青词了,“那圣上的意思是?” “你在宫中昏迷的这段日子,朝堂上是发生了点事情,尤其是张璁聚集了一波人准备弹劾夏言。原先,圣上并不想搅和进来,想待他们自己闹一阵也就过去了,但如今,事情越发闹得大了,既然搅了圣上不安宁,那事就没那么容易解决了。” 出了宫门,骄子已在外头候了许久,“所以,圣上的意思,陆大人该明白了吧,你们锦衣卫是做什么的,就不用在下多说了。” 看不出来,此人虽胖,却头脑清晰,他的这番分析,突然令我明白了许多。 “那你的意思是…” “不,是皇上的意思!”踏上轿门的那刻,他突然回过头来目光很坚定。 我还站在原地对这复杂的关系有些懵然,他却已经放下轿帘,对我提醒道:“对了,这里是南面,陆大人的轿子应该是从北面来,您可别吃多了丹药连方向都不分了。” “多谢严胖…严公子提醒了。” “还有,我不叫死胖子,烦请陆大人下次对我客气些,或者您也可称我严世蕃!” 什么!严世蕃!又是一道惊天雷,老天,如果说,我现在还不知道他是谁的话,那我就白白辜负了前世那么厚的一叠历史书,严嵩严世蕃,大明史上赫赫有名的两大奸臣呐,排名仅次魏忠贤的存在。 ※※※※※※※※※※※※※※※※※※※※ 小胖墩,严世蕃出场了,在历史上是一个集瞎眼,瘸腿,肥胖为一体的天才,不得不说他在大明也是一种神奇的存在了,当然虽然男主现在长得比较胖一点,但不妨碍接下来的发展。后面会有所改变的,相信我是亲妈。 好多好多小媳妇 推开陆府的大门,我被一群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什么柳絮,什么云燕,还有什么七七八八的姑娘们,将我围得水泄不通。 “相公回来了!” “相公,我好想你!” “相公!” “相公!” 等等,这陆炳不是刚刚弱冠之年,还未婚配嘛,从哪儿冒出的这一堆妻妾? 我扯开胸口这些乱摸的手,制止道:“都给我停下!” 院子里,下人们给我递上了一杯清茶,我悠哉的吹了一口热气,看着面前这群如花似玉的姑娘们整齐排列着队伍,我清了清嗓子,“现在从左往右,依次给我报数!”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乖乖,九个大美女,看不出来,这原主还是个风流浪子,花心的主。一想起宫里的翠花曾用那么真挚的眼神看着我,我这心里就更加罪恶了。 “从一号开始,一个个给我介绍,姓名,籍贯。嗯,还有何年何月进门的,一概给我说清楚。” 没办法,如今既然死又死不掉,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奈何我对原主的了解实在太少,前世的历史书上又记不起这号人,所以现下只能靠自己多多了解,走一步算一步。 “我是一号!我是一号!相公,我叫云燕呀,从前你还夸奴家笑起来好看,怎么进宫了几日,呜呜···倒不记得奴家了。”说着,面前的美人抽出一卷手帕,掩面抹起了泪痕。 “挑重点!几年几月过门的!”我手指轻敲石桌,严肃的问道。 美人的眼泪立刻被收了回去,回答起来也干脆利落,“甲午年七月,陈大人送奴家来的。” 甲午年,也就是嘉靖十三年,去年了?只是这陈大人又是谁? “下一个。” “相公,我是二号玉梨,也是甲午年,不过我是九月来的。那会,张大人的宴上,您可盯着奴家看了许久呢。” 又来一个张大人?面前的美人正朝我娇羞的笑着。 “相公,还有我,我是三号翠雯,我原是李大人家的丫鬟,后来得相公垂怜,这才入了门。” “接下来,是我,四号莲儿,我是···” 当面前这一群美人介绍到第九个时,我已经快要控制不住内心的惊讶了,这一个个,一群群的大人,争先恐后的往陆府送这么多美人是想干什么?据我所知,陆炳现在锦衣卫里并不是一个多大的官,那么这些大人们何故要给一个小小的锦衣卫佥事送这么多美人呢?这庞大复杂的关系网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目的? 我从这一堆如花似玉的美人里挑了一个较为清丽的问道:“刚才你说你叫什么来着的?” “奴家是九号,姓崔,名浣浣。”她行了一个标准的礼,既不谄媚也不艳笑。 “崔浣浣,双字呀。”我前世也是双字的名。 然而,我还没说完,就有其他姬妾开始不满的低声道:“什么呀,就是一个青楼的歌姬,有什么好神气的。” “就是,我们难道不比她干净多了。” 我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顿时,鸦雀无声了。 “那个,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我近日在宫中多逗留了几日,府中有赖各位,额···夫人的打理了,所以,如今我既然回来了,那便还一切照旧,至于今天,若没有其他事宜,大家就先散了吧。” 我发完话,却不见有一人离开,“怎么?诸位···夫人,还有什么事情吗?” “相公今日不用奴家来伺候吗?”那是一号叫云燕的。 “相公平日从宫中回来,都爱喝奴家炖的莲子羹,今日可要了?” “还有我,相公···” “都停停停!”我赶紧制止了她们即将开启的新一波轰炸,“往日的那些,今后都省了,圣上如今让我跟着修心学道,所以,今后府中,若无我的意思,你们都无需围过来,各自管好各自的就行,还有,从今以后,不用再叫我相公,别扭。”我想了想,还是听不惯这称呼。 “可是,不叫相公叫什么呢?” 我想了想道:“叫公子。” “是,公子。” 晚间,我在书房里将陆炳所有的文卷书籍都翻阅了一遍,希望能从中寻到一些关于这个人的更多信息,但案牍上除了几本简单的文辞诗赋,就是一些平日里简单的工作纪要,再加上很多信息人名我都不熟悉,所以看了几张也就没了兴趣。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我抬起头:“是谁?” “公子,是我,浣浣。” 崔浣浣?我心中一惊,这大晚上的,不会来找我睡觉的吧?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开了门,她端着一份晚膳缓缓步入门内,“我听下人们说,今日公子连晚膳也没用,这手头的事情固然重要,但再忙,公子也万不可累坏了身子。” “多谢浣浣了。”我将晚膳搁在了案上,“只是白天已经吩咐过,以后无需你们来伺候,这些事情自有下人们做,你又何必劳烦跑一趟。” “公子体恤我们,浣浣心里知道。只是,有些事情,下人们未必能做得细心。今夜,刮起了寒风,公子莫要冻着了。”说着,她将手头带来的衣服披在了我的肩上。 我想着白天才颁布的事情,晚上崔浣浣就过来了,这亲昵程度,可见崔浣浣平日里是很得宠的。再者,其他姬妾都没想到的事情,唯独她想到了,就说明,此人脑子一定很好,至少在这陆府里少不了是个宅斗冠军。 “难得浣浣有心了,也不枉我平日疼你一番。”这样一个聪明的女人,没准我能从她身上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对了,白天的时候,你说你原是春风阁的歌姬,那入府也有段时间了吧?” “回公子,浣浣是今年二月才入的府。”什么?就在前两个月。 “那你说公子我平日待你如何?” “公子自然是极好的,浣浣原来深陷泥泞,蒙公子不嫌弃,招入府,浣浣心中感激不尽。” “那,与你原来的大人相比呢?”我试探性的问道。 她楞了一下,咬起嘴唇,“公子在说什么,浣浣是自春风阁里被公子赎来的——” “浣浣,你该知道,公子我不喜欢说谎的女人,你也该知道公子我是做什么的,只要在这大明朝就没有什么是能瞒得住我,你说与不说公子我不强迫,但是此后,你也就不必往我这里跑了。”仗着锦衣卫的身份,我连威胁带吓唬的说道。 看着面前这个清丽的女人蹙眉咬唇的模样,我虽然有些不忍心,但还是逼视着她。她太聪明了,她与白天那些女子不同,她对我不记得往昔的言词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外与追问,相反,我有问她必答。试问,这样一个如此聪明的女子如果没有半点可疑之处不是太奇怪了吗? “原来,那天,陆大人就已经知道了。”许久,她松开了唇畔,似是可笑又似是叹息那样的说道。 “既然如此,大人又何须假戏真做,赎下浣浣呢。” “我不过是不想拂了那人的意,再则,你也好有了交代。” 在听到我说交代二字时,她的脸上突然有了动容之意,随后道:“果然,严公子猜得不错,大人确实聪明。” “严公子,严世番?”居然是他。 “不错,那日我在春风阁其实已经被严公子给赎下了,只是,后来,他却将我转给了大人,并且嘱咐我不需告诉大人。” “为何?难道就等我戳穿他这个无聊的把戏吗?”话一出口,我突然觉得有点白痴,严世番何许人也,大明史赫赫有名的十大奸臣,他会做这样的无用功?只怕他的心眼不会比那些送美人的官员们少。 “公子问我为何,倒不如去问问云燕,莲儿她们为何,大家同是大人们送进府的,说到底我们也不过是一枚卒子罢了,只是,公子今日既然看破了这等手段,那往日该如何抉择,公子可要好生掂量着。” 崔浣浣的意思很明显,这里头的美人都有各自代表的势力分派,往日陆炳与她们装傻嬉笑不去点破也就罢了,如今崔浣浣的事情既然被我戳穿,那就自然不能再装下去,以后走哪一条路都会涉及到各方势力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看来想要在这大明朝的官场上混得明哲保身,老来退休,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 “行了,今日你的这番话,我明白了,至于以后如何,我心中自有思量,还轮不到你操心,早些下去,歇着吧。” 然而崔浣浣还是站在原地未曾挪动半步,“怎么,还有其他事吗?” “没什么,只是,浣浣还想再提醒公子一句,自古良禽择木而栖,公子经过了这番宫中的变故,希望能有所顿悟。”说完,她朝我行了一礼便退出了门外。 我看着崔浣浣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只留微敞的大门,隐隐觉得她似乎有什么要说的却没有说完。 古代的上班 早春的季节很冷,偏生还是这样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凌晨,虽然家丁们都已点上府内的烛火,但习惯了二十一世纪电力的我,还是看不惯这周围的一片灰蒙蒙,管家老刘给我提着一盏灯笼,走在通往大门的路上。 “老奴算过了,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呢,爷毋须着急。” “就算迟了些许也无妨,爷也可从西华门入,倘若碰上掌事的,念着爷的身份他也未必敢怎样。” “只是不要碰上陈忠那小子才好,若是被他记上一则,二十板子事小,到时丢了爷的面子,这都尉府的脸可就没处放了。” “想当初老爷在世时……” “老刘。”我乏味的看了他一眼,这老管家从我起床晚了片刻开始就叨叨个没完没了,一路而来,听得人耳朵都要生茧了。 “是老奴多嘴了。”他弓着背,悄悄抬眼看了我一下,又不死心的补充道:“只是爷往日从未像今天这般起晚,老奴也是担心——” “咦,不是轿子嘛?”到了门前,看着赫然牵出的马匹,我打断了老刘的话。 “爷您平日里都是骑马的,今日要用轿子嘛?”老刘也奇怪的看着我。 “额…有轿子吗?”想起二十一世纪的我,连马是啥样都没摸过更别提骑了。 “有是有,只是如此一来,可就耽误了时间,况且,轿子可比不得马儿快呐。” 耽误时间就是二十板子!一想到明朝官员大早上的悲催生活,我就更加怀念二十一世纪了,那会上班若是迟到了顶多罚钱,但这里可是活生生的二十板子。何况这身体的原主本就是锦衣卫的,若真教下面的人给拖出去挨了板子,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 那牵着马的侍从一直疑惑的看着我,想来是觉得今天的大人不对劲。 “罢了罢了!骑马就骑马吧。”既然来这时代男人都做了,还有什么不行的。我一咬牙,还是硬着头皮的踏上了马镫。 “那爷您好走。” 头一回坐在马上有些微微晃晃,侍从将马鞭递给了我,正当我还没来得及思量如何用时,只听“驾”的一声,那侍从一记就拍上了马屁股,马儿在嘶鸣下扬起蹄就跑了起来。 “啊!”我坐在马背上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直哆嗦,同时屁股又被颠得又疼又酸,好在这具身体虽然没有了记忆,但某些本能还在,在快冲进城门的关键时刻,我及时勒住了马绳,才没有使得自己安上一个惊扰宫禁的罪名。 然而现实就是,我这样的举动还是引来了一些不小的反响,比如现在。皇上卯时上朝,官员们寅时就要在宫门外等候,如今这三四点的时间,众位大人们的轿子已在宫外排起了一串长龙,这会倘若发生点什么事情,那准会沦为今晨的第一批八卦新闻。 “陆家的公子好不得意,骑着马就敢在这宫城下耍威风。” “这真是前有人借礼说事,后就有人敢越礼妄为,世风日下呀。” “还不都是仗着祖荫蔽佑,锦衣卫里横行惯了。要不然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能有多大能耐。” “诶,霍大人说话还是小心些,毕竟北镇抚司的饭可不好吃呐。”其中一人笑道。 “哼,老夫都这把岁数了,还有什么可怕,只是如今朝中不太平,等过了这阵子,看我不参他一本。” 我瞅了一眼那几个大臣,心里不禁长叹了口气,果然,锦衣卫的差名头不是盖的,好比你若走在街上放个屁,没准还有人说你能熏死一拨人。我还是决定悄咪咪的离他们远一些。 “嘿,你来了!”肩上被人拍了一记,我吓得突然回过头去,当下入眼的是一张极其俊秀的娃娃脸。 “这里说话不方便,咱还回老地方。”我牵着马,他拉着我,俨然一副熟识的样子。 “你怎么回来了也不和我们说一声,害的兄弟们几个为你担心了老半天。就昨儿,阿勇和小七还在想你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我也是昨天才从宫里出来的。这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今儿不就见着了嘛。再说改天得了空,定找哥儿几个喝一杯。”我客套道。 “那倒也是。”他笑了,随后又有点遗憾的说道:“不过,最近怕是没时间了。” “为何?” “想必你刚刚也听到了,最近朝上不太平,有人想拿几年前的案子说事,这圣上心里能舒坦吗,圣上心里不舒坦了,我们可就有忙活了。” “几年前的案子?” “可不就是——”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大礼议。” 他说得神秘,我却听得模糊,其实怪只能怪我对嘉靖朝的事情了解得实在太少了。 “大人。”他拉着我跨入了门槛,门口的两个侍卫行了一个简单的礼。 所谓的老地方,其实就是锦衣卫设在西华门的临时驻点,用来保卫皇宫以及处理一些突发性的紧急问题,地方不大,却一应俱全,颇有点现代军用紧急站的感觉。当然关于这个地方,它还有一个最大用处,那就是庭杖,只不过,这个用处我是到后来才慢慢了解的。 “其他人呢?”除了门口的两个侍卫,这里居然空无一人。 “站值去了呀,马上就要到卯时上朝的时间了,锦衣卫交接最忙的时候。话说,你今日来得可不早,幸好他不在,要不然,你又要完蛋了。” “他?” “都指挥使陈寅陈大人呀,他近来被派出京了。诶,阿炳,你怎么今儿木木讷讷的。” “额···没什么,可能早上没睡醒,糊糊涂涂的。”我干笑了两声。 “我看你是没睡醒,要不然,哪能连时间都记错了,明明丑时交勤,你今天却折腾到了寅时才来。” 丑时?天呐,一两点就要上班,没人告诉我当锦衣卫要这么痛苦啊! 这时,外面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和热闹的说话声,然后一群群人开始陆续走了进来,看来锦衣卫的交接班已经完成了。 “佥事大人好。” “李佥事好。”从中我又得到了一条信息,身旁这个年轻人是同我一样的锦衣卫佥事。 “哟,陆佥事,陆大人也回来了。” 也有人对我致礼,我虽然记不得了,但抱着不得罪人的态度,不管是谁还是报之一笑。 “陆哥哥,你可回来了!”这时,一个突如其来的熊抱让我措手不及,待看清后,才发觉是个年龄不大的少年,看着不过十七八岁。 “小七,见到陆大人也不问好,没规矩。”这时,另一个看着比他要大点的少年提醒道。 “没事没事,他也是好久没见我。”我无关紧要的摆摆手。这个叫小七,我猜那个便是阿勇了。 “行了,大家也都辛苦了一夜,既然回来了就好生休息去吧。还有半个时辰的样子就要早朝了,阿炳,我们也该去了。” “好吧,那下回得了空,大家一起喝杯酒。陆哥哥,李哥哥,倒时可别忘了。”小七那么说着,那孩子笑起来的样子甚至有点温暖,至少一点都不像是一个锦衣卫。 我点点头,然后学着他们所有人的样子拿起身旁的配剑,那一刻剑鞘冰凉的触感渗透到了掌心,还有一丝丝的沉重。 只是那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这世上,其实有很多东西是一旦拿起就无法放下的,又有很多选择,是一旦走错就无法回头的。 ※※※※※※※※※※※※※※※※※※※※ 古人的上班时间都很早,做官的更是半夜就起来到宫门口排队,一想大冷天的,可真是悲剧。。。 赛跑 我身旁的这个年轻人叫李敬之,据说祖上是明初开国功臣李文忠那一脉,现任锦衣卫佥事,他与原主是发小。我以一片空白的记忆在锦衣卫里混迹的时候,大都没少得了这位仁兄的帮衬。 明朝的上朝时间是很早的,在卯时过后,便会击鼓鸣钟,开启宫门,这时候那波在宫门外候着没事嗑点早间新闻的大臣们就可以准备准备排队进门了,当然,这个时候也是最需要锦衣卫维持秩序的,倘若这会有哪个不识趣的家伙来个排队插队,那锦衣卫完全可以把他架出去当场打几板子教做人。 所以当我和李敬之在途径这一幕时,他曾戏说,下次得空完全可以报复一下早晨说我的那几个人。我不置可否,不过从中可以看出,李敬之确实有做锦衣卫的天分。 之后,百官进了宫,便是奏乐迎天子,这也是最需要我们的时候了。锦衣卫分下有十四所,其实并不是所有锦衣卫都要参与这个环节,只是我们是属于亲军所,也就是天子近卫,皇帝的贴身保镖,所以起早迎圣就成了每天必备的一关。 早春的风吹得人哆嗦,佥事,同知,基本上都属于站在前面的那一排,而后便是官职依次排列,我虽然站在李敬之的后面,但他也没能替我遮挡了一丝风。 我们从乾清宫迎了皇帝便一路浩浩荡荡的往太和殿去。期间,我偷偷瞥了一眼龙辇上的嘉靖,袖里揣着一暖手炉,神情凝重,未看出什么喜怒哀乐的情绪,但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大概觉得他是不高兴的。毕竟这么一大早就要被拖起来喝冷风,就算是个皇帝也不乐意。 果然,我的猜测是对的,太和殿的朝会还没进行到一半,就有人的折子就被甩到了地上。 “这是谁写的?” “臣霍韬。”我定睛一看那人不正是早上说着要弹劾我的,我再瞅了一眼殿上的嘉靖,这脸色着实不能说好看,我心想这位霍大人估计是等不到弹劾我的那天了。 “哼,好一个巧伪趋利,不知这夏言是趋的谁的利,你是否连同朕也要一起骂了!” “皇上,臣不敢。” “你既呈得上这番话来,还有什么不敢的!” 在悄无声息的一阵沉默过后,嘉靖发话了:“拖出去!杖二十!” “皇上!”那人惊讶的看着殿上的嘉靖。 然而没有人会等待下一刻,因为李敬之在接到命令的第一时间,就让锦衣卫从朝堂上带走了这位还一脸糊涂的大人。 十三、十四、十五······ 李敬之监刑,我就蹲在太和门的门口数着板子,看着这位大人由一开始的撕心裂肺喊到有气无力。 二十。 “停!” 这位前一秒还说着要奏我的霍大人,现在屁股上血淋淋的一片,连抬眼的力气都使不出来,真是苍天好轮回,报应饶过谁。 “下手这么重,别回家没几天就死了吧?” 李敬之道:“放心,没上头的令,哪敢打死人,用的硬板子,回家歇两天就好了。”另一边,他已经差人将霍韬架着朝宫门外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是硬板子的二十下,也有的他吃苦头了,刚才我可没让人留情,算是帮你报了早上的仇。”说着,他故意的向我眨了一眼。 这么一听,心里头又舒服了很多,看来做一个锦衣卫也没想象中那么糟糕。 晨曦的阳光出来了,洒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折射出十字的光晕,陆陆续续的官员开始从太和殿里出来,不同于朝上的肃穆凝重,现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一样的表情,其中更有人被三五成群簇拥着出来。 那簇拥在中间的老者明显是类似领头的模样,又听他们称呼张大人,我猜测是首辅张璁了。而锦衣卫向来只管拿人,听皇上的意思,这样的党派附庸于我们是很忌讳的。 现在辰时,是官员们下了早朝去往各自府衙办公的时间,我与敬之也准备回去,但中途有太监来报,将他召去了北镇抚司,剩下我一人从皇宫里独自回去。 就在这时,身旁撞上一个人影,“诶呦!” 我停下脚步,发现对方是个仪表堂堂的长须官员,他有些慌乱,但仍不失礼的朝我作了一辑,“是在下的不是了。” 我也还礼:“误会而已,也是在下的不是。”我仔细打量才发觉这人很是眼熟,突然间想起他就是方才朝上霍韬要弹劾的夏言。 “夏大人这般行色匆匆可是有何要紧之事?正好我回南镇抚司,与你行人司也算同路。”我主动招呼他道。 “不了,不了,今日怕是不得同路了,改日吧。”没等再多寒暄几句,夏言就急匆匆的离开了,似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他这么急着去哪儿,赶着回家吃饭吗?看着夏言跑起来飞快的身影,我心中充满疑惑。 然而这样的疑惑没有持续多久,背后一声大喝:“站住!” 我回过头去,那一刻简直令我目瞪口呆,一群身着官服,平日里斯斯文文的官们现在全部卷起了袖子与襟袍,不顾一切的朝这边跑来,那脸上写满的愤怒表情,仿佛是吃人的野兽,要撕碎前面的一切。 “站住!抓住他!” 我不知道面前的这一切是发生了什么,也没有思考太多他们是冲着谁去的,因为那刻我的脑子里也只剩下了跑这个字。 到底是做锦衣卫的,我这具身体的体能比一般人还是要强很多,不多会儿,便赶上了前面的夏言。 “他们追的是我,兄台何故要跑?”夏言喘了口气,没有停下步子。 “我也不知道,就是看他们那么凶恶的追来,想着跟你一起跑了,话说他们为什么要追你?” “还不是张璁等人。”他大口呼气,“今儿早上皇上打了霍韬的板子,他们不服气,仗着在朝上辩不过我,就想着在左顺门治我。” 明代官员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那锦衣卫不管吗?”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因为现在我自己就是锦衣卫。 “可以呀,陆大人现在就可以管,在下定感激不尽。”夏言边跑边看着我的眼里含有深深的期盼与真情。 “额···只怕现在我有这个心,没这个力。”我回头看了眼身后那波彪悍的人,内心再次祈祷不要被抓住。 “站住!抓住他们,还有那个早上负责打板子的,也别让他溜了!”很好,我现在终于有了逃跑的理由。 只是在这打岔的片刻功夫,我又一次迎面撞上了个人,“诶呦,没长眼睛呐!” 今天真是好巧不巧,不是人撞我,就是我撞人。我赶紧刹住脚步,低头一看,好乖乖,冤家路窄!严公子! 然而时间没有给我太多思考的空间,后面的家伙们正穷追不舍的跑上来,我只能在祈祷严公子好自为之并没有看到我的情况下溜之大吉。 “你刚才怎么落后面了?” “没什么,一点障碍物而已。”我追上了夏言,并且还在一路往前跑。 “恩师,这边!”突然,拐角处有个人影拉住了我们,我和夏言立马钻了进去,现在我们三个人靠着一旁槐树的遮挡,紧贴墙壁,屏气凝神,等到旁边一堆杂乱的脚步声带起风呼啸而去时,我们才都松了一口气。 “可算躲过去了。”夏言毕竟比不得我年轻,刚才的一番逃跑让他已经用光了力气,现在只能一屁股坐在地上歇息。 “他是?锦衣卫?”一张极其年轻斯文的脸现在正带着茫然的表情看向我。 “锦衣卫佥事,陆炳,陆大人。”夏言累的坐在地上没精力介绍,直接答道。 “哦,原来您就是锦衣卫的陆大人,在下杨博,早有耳闻大人,今日一见幸会幸会。”他朝我鞠了一躬,很是客气。 “杨大人客气客气。”我也学着回了一礼。然而心中却想着那严世番不知如何了,若是那帮人没注意,一人一脚的踩上去,严公子那身板可吃得消。 “我这学生,自从及了第就没待过一天京师,又是被调到盩啡,又是被迁到长安,半月前我奏疏圣上,刚被召回,所以不曾识得陆大人,还望见谅。” “夏大人着实客气了,谈什么见谅不见谅,刚才若非杨大人相助,我们还不知得跑到何时呢。” “今日是暂且躲过去了,但那波人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日后如何恩师可曾想好?” 夏言拭了把额头的汗,重新从地上站了起来:“骑驴看唱本吧,只要圣上的心还在我们这边,我们就没什么好怕的,我就不信,张璁他还能在内阁里翻了天。” 后来我回到了镇抚司将这些事情说给敬之听时,他很是轻飘飘的一笑而过,“这种事情,你下次还是少参与,随那波人斗得你死我活,与我等何干。” 而关于左顺门的说法,我也后来渐渐的了解,其实就是明朝官员私底下打架斗殴的地方,连皇帝都是睁只眼闭只眼,锦衣卫就更加懒得去管,所以那天,我原来是见证了一场堪比马拉松的赛跑。 ※※※※※※※※※※※※※※※※※※※※ 这章节杨博小天使出现啦,话说明朝的文官一言不合就打人斗殴的事情还真有,所以不可小觑文官团们的战斗力,是很彪悍的。 诏狱 随着霍大人挨板子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半个月,或许是这半个月来太过消停,又或许是屁股上的伤口结了痂,总之,在隔着上一段风波后,朝廷里又起了浪。 那是一个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在南镇抚司的衙门里处理着一些日常鸡毛蒜皮的小事,如城东的墙壁修理管道疏通,城北的偷儿跑了三月未曾追捕,或者下到地方官员的进京安排,还是高丽使节的朝贡马车,这些零零散散的事情。如果不是我亲身经历,真不敢相信明朝的锦衣卫还管这些,我又想起前世里那些动不动飞檐走壁,刀光剑影所描绘的剧情,然而现实却是,一个集仪仗,城管,交通,派出所,情报局于一体的神奇机构。 所以当李敬之带着那位同知大人过来的时候,我还趴在案上埋头理着谁家猫儿走丢了的事情。 “出事了!” 拍在案上的一纸文令将我从座上惊醒。那上面用朱笔圈着一个十分显眼的名字:“薛侃?” “薛侃,潮州府人,正德十二年进士,后丁忧离官,嘉靖七年起补故官,现为行人司司正,”面前的人将这些信息一字不落的记述清楚后,又不忘补了一句:“当然,以上一切只存在于一个时辰前。” 这番信息的搜寻,让我顿时对面前这位同知大人,产生了一种五体投地的佩服,瞧瞧,什么是情报局,这才是情报局! “三天!就三天时间!务必查清这个人的幕后主使!”他一掌压在了桌案上。 “三天?”我难以置信。 “只有三天。”同知大人面无表情,不会改变分毫立场。 “案件理查少说也得五个工作日吧,这三天能做什么——” 他打断了我的话,淡淡的吐出几个字:“圣上的意思!” 我一时哑然。 “顾大人放心,三天时间,我等一定不负所望,找出幕后主使。”关键时刻,敬之解围。 “既然如此,那就最好,记住三天必须要有答复,不管用什么方法。”然后他又舒了口气,连着语气也变缓慢了,“现指挥使陈大人不在京,还希望兄弟们争口气,别丢了都尉府的脸。” “顾大人放心,我等一定尽心竭力。”说着,李敬之悄悄地推了我一下,于是我也跟着点了点头。 顾同知走后,我埋怨的推了一把李敬之,“现在可怎么办?三天,你有把握吗?” 他也无奈的笑了,“不管有没有把握,事都得干,谁叫这就是咱做锦衣卫的命呢。” 他说得没错,我也跟着叹了口气。 后来的下午,我将案件的前后理了个清楚,原来这薛侃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言官,平日里上上折子也没啥事,奈何他这次不知抽的哪门子风,竟公然议论起了立嗣之事,但是嘉靖皇帝才二十出头,哪儿来的儿子可立,于是这位不怕死的家伙在质疑了陛下的人道问题后又连带把一干宗族蕃王都拉下了水,誓要让皇上从中择一。 结果他成功惹毛了皇帝陛下!并且皇帝陛下将这封折子进行了无限扩大,并定义为一场有预谋的,妄图颠覆大明根基的肇事团队。 终于,在傍晚夕阳快落山的时候,我和李敬之还是决定去看望一下这位不怕死的仁兄。 锦衣卫镇抚司素有南北之分,这南镇抚司也就是我平日里常呆的地方,主要工作是法纪军规,案卷整理,内部人员调动,顺带包揽京城里三圈外三圈的阿猫阿狗小破事,至于这北镇抚司,可就远近闻名了,嗯,与其说远近闻名,倒不如说臭名昭著来得更好。 只因为这北镇抚司下所管辖的便是,赫赫有名的诏狱! “打开。”旁边微弱的烛光映着斑驳生锈的铁锁,一股发霉的味道在不见尽头的甬道内弥漫,而这样潮湿黝黑的甬道却遍布了整个北镇抚司的地下层,一间间,一格格,没有窗户,没有生气,此时此刻,连钥匙转动锁芯的声音居然都能成为这里唯一美妙的声音。 “你就是薛侃?” 地上坐着的人开始慢慢抬起浑浊的眼睛,蓬乱的头发散在两边,他的脸颊淤青,嘴角有血,就连身上的衣服也都已经染上了血痕。 我对这一切并不感到奇怪,来到这里这么长时间,早已经对锦衣卫有了一个大致了解,何况进了诏狱,不管有罪没罪都是先打一顿,若是碰上服软的还能好些,若是个别倔强的可就有苦头吃了。 如今从这薛侃的处境来看,不用说,自然是后一种。 “看来他很顽固。” “言官嘛,都是一张嘴,硬得很。”李敬之说道。 看他这可怜的模样,我突然都有些同情了,我蹲下身,尽量显得语气平和:“薛大人,你老实和我说了,这封折子,到底是谁教唆的你。早些说了,省得受皮肉之苦啊。” 他看着我,嘴唇开合了两下,然后声音微弱的说道:“臣……一心为主……誓死尽忠,苍天可见……” 敬之冷哼了一声,没有很好的耐性,“来人。” “大人。” “把他给我绑上去!” 于是,两个狱卒左右各一,架着薛侃绑到了刑具上。 我知道敬之接下来想做什么,我也知道这是锦衣卫惯有的手段,但是,看着薛侃的模样,我还是产生了一丝怜悯:“等等,他已经这幅模样了,你还要再用刑吗?” 李敬之轻笑了一声,对这一切习以为常的样子:“他不开口就证明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像这种硬骨头的,多上几次刑他自然就服软了。”说着,他将一块钳板放进了滚烫的火炉里左右旋转的烧着。 “可是,万一把他打死了呢?” 他突然笑了,“阿炳你多虑了,在诏狱里还从来没有打死的人,只有半死不活的人。”他将那块烧红的铁板举起,吹了口气。 牢房里幽暗的光线突然衬得他那张本该稚嫩的娃娃脸有些可怕。 “可是,可……”我仍然不死心,他却举着铁板过来了,“阿炳,你还在犹豫什么,快让开,赶紧动了刑让他开口,你我也好回去交差。” 我没有办法,侧了身转过去,努力使自己不去看这残酷的一幕,然后“啊!”的一声凄厉尖叫,贯穿了我的耳膜,伴随着的还有一股焦灼的味道与滋滋的烙印声。 我努力捂住了耳朵和鼻子,使自己不去想身后的情形,可是,薛侃在背后那一声声的惨叫都时刻砰击着我的心脏和大脑。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敬之停下了,我转过身去,之见薛侃早已晕厥过去,胸前的肉一片焦灼让我生出了一种反胃的恶心。 “拿水来,把他泼醒。” “你难道还要给他用刑吗?”我不敢相信薛侃已经这个样子了,李敬之居然还要继续。 “这点算什么,诏狱的手段多了去,话说阿炳,倒是你最近怎么了,优柔寡断,婆婆妈妈,像变了个人似的,过去你可不是这样的。”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哪有人一尘不变。”我不知道过去的陆炳是怎么样的,但现在的我确实难以再看下去了,“敬之,这薛侃今天已经被你折磨得够了,我看就先这样吧,审讯的事情明天再继续。” “结束?阿炳,你没事吧?今天还没怎么着呢,你就说结束,我们可只有三天时间呀。” “我知道三天,可是,你看你今天把他弄成这样,他也没认罪开口,倒不如我们明天想点其他办法。” “其他办法?”李敬之叉着腰自嘲的笑了,“我们就三天时间,你准备找什么办法?是想拿了王爷还是捅了内阁?现在我们连区区一个薛侃都搞不定,更别提其他方法了。” “也许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薛侃本就没有什么同党,他是——” “哈,所以你在质疑圣上?”敬之反问道。 我一时哑然,说不出话来。然后,他看着我的眼睛,这刻严肃又坚定:“阿炳,我不管你这段时间在宫中发生了什么,但你一定要明白自己的身份与职责。我们是锦衣卫!我们只听命于皇上,上头下了什么令,我们就得做什么事,今天不管这薛侃是死是活,有没有同党,既然是圣上的意思,我们就得办,纵然是掘地三尺,也得给他挖出个同党来,否则下回这里头呆着的就是你我兄弟二人了,你明不明白!” 李敬之说得没有错,这场案件从一开始最主要的就不是薛侃有没有同党,而是所谓的圣意,上面希望他有,他就得有。而所谓的三天时间,不过是用来逼迫一个人认下莫须有罪名的过程罢了。所以,即使我和敬之都知道也许薛侃是无辜的,但我们谁都帮不了他。 月上梢头的时候,我从北镇抚司的衙门里出来了,虽然后来敬之因为我的原因,没有再为难薛侃,但在诏狱的那一幕幕回想起来,至今还是令我心惊肉跳。 我屏退了府上来接的轿子,一个人走在路上,街上开始亮起莹莹灯火,我穿梭在其中回想起来到明朝的这些日子,又突然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明明前世还是个老实巴交的女学生,怎么转眼间就成了臭名昭著的锦衣卫。若还能再死一回,我定然要掀了酆都城的天子殿,然后再掐着崔判官的脖子大声质问他给我安排的什么狗屁命格。 然而这一切,也只能是在梦里想想,来到这里以后,从未让我觉得时间过得如此的慢。我就这样边想边走,竟不知不觉走了相反的路,等到一抬头时才发现又回到了紫禁城下。 当值将军早就合上了宫门,然而那门外赫然站立的又是谁呢? ※※※※※※※※※※※※※※※※※※※※ 上一回女主(额,也可算男主)踩着小胖墩就往左顺门跑了,那么现在门外赫然而立的是谁呢??? 饺子与酱瓜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这早春季雪是没有了,但这饮嘛是要的。”我说,严公子请客自然是要的。 京城有三绝,春风阁的姑娘,碎月楼的茶,还有一坛六必居的老酱瓜。 碎月楼就在长安街的右侧,东临京城第一大娱乐会所春风阁,坐在二楼的靠窗位置一眼就能望尽对面那脂粉旖旎的风光。我想明朝的文人雅客还是很懂得享受的,因为坐在碎月楼里写写诗,没准就能写到春风阁去。 茶倌奉来了两杯泡好的茶,绿卷叶在清水里荡漾,一股茶的清香扑鼻,我用盖子轻扣边缘,吹了口气:“我以为严公子怎么着也要请我喝酒的,结果只是一杯茶。” “常言道喝酒误事,陆大人每天在镇抚司里忙着审案,这扰人的酒自然是喝不得的,”他转而又一笑,“再说,这明前的碧螺春难道不比误事的酒来得更好吗?” 我虽然不大喝茶,但也知道明前茶,有贵如金的说法,看来严世蕃确实没小气。 我浅啜了一口,又将杯盏重新放下,“严公子今儿找我不是喝茶那么简单吧?” “天□□晚,出了宫门恰巧碰上陆大人罢了,怎么,难道如今找陆大人喝茶就必须得有事儿吗?还是说陆大人看我,就不像是个喝茶的好人样子?” 他这么一说,我倒一愣,不是我不信他,只是根据他日后的所作所为来看,严世蕃委实不像个好人。 我摸着鼻子讪讪一笑:“怎么会呢,我不过是问问,严公子多虑了。” 他一笑不置可否。然后开口道:“近来陆大人忙的很吧。” “额,”我顿了一下,不知道他指的哪方面,“还好还好。” “圣上的事儿要办,衙门里的案子要查,还要操心城东谁家的猫儿掉了,陆大人确实忙的很。”他这么说着,我听得却心里一楞一愣,这些都是我平日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得一清二楚。然而他又继续说着,语气不紧不慢,“只是,陆大人不光操心了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还能顺带连朝上的事情也一并操心了,拉着夏言从左顺门到东华门,一百丈的距离,陆大人能一口气不喘的跑完,再下也是佩服。” 话说到这份上,我就明白了,敢情严大公子是准备和我算上次的帐。我往他身上东瞅瞅西瞅瞅,白白胖胖一家伙,也没见哪里有损伤呀。 “上回,是事出突然,若是因此得罪了严公子,今日我便向公子赔罪,还望严公子不要往心上去。”一想到面前之人就是贯穿了整个大明史的奸臣,我的内心就不寒而栗。抱着尽量不撕破脸的态度,我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你当我是因为那件事情?”他抬眼看我。 难道不是吗? 他放下茶盏,语气幽然:“我只是想提醒大人,那日出宫时,圣上交代的事情大人千万不要忘了。” 又是圣上交代的事情,自从我来到这个时代以后,好像每个人都在和我打着哑谜,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无一不是让我去猜,然而又有谁想过我的意思。 我疲倦的揉了一下眉,“圣上的事情,我没忘,只是最近手头又多了一件案子。想必严公子也该听说了——行人司正,薛侃。” 严世蕃点头,“他的事情我有所耳闻。” “上面给了三天时间,可是那薛侃嘴巴硬得很。”我有点气馁,但转而一想,严世蕃可是有嘉靖朝鬼才之称的,倒不如我问问他的意见,“话说回来,严公子觉得这件事情的幕后主使会是何人?” “陆大人,当街妄议朝政可是要挨板子的。”他往椅座里舒服的靠去,人来人往的茶楼下时而传来西厢记的唱词。 “有我在这,谁能打了你的板子。”谁都知道明朝的耳目莫过锦衣卫,严世蕃这是故意给我摆谱。 茶已凉,我唤小二又新添了一杯,然后讨好的将热茶递到了他的面前,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接着慢条斯理的开口道:“陆大人该知道,在下位卑言轻,这些事情原是轮不到我来讲的,不过既然大人问了,那我也不好不说。” “严公子请讲。” “薛侃的事情,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张璁虽已升任首辅三年有余,但他诸事未尽,朝中早有议论,圣上碍着他在内阁的情份,面上不说,不代表心里没想法,此番夏言的折子正好顺了圣上的意,半月前霍韬在太和门外挨的那二十板子,就是打的那波人的耳光。” “那这薛侃又从何而来?”我问道。 “薛侃不过是个小小的言官,他上的这封折子,本来也不是多大的罪过,怪只怪他识人不明,投了张璁,此番圣上正好可以借着这个篓子,将内阁那波人重新理了。” 所以从头到尾就没有什么同党不同党,只是皇帝想清理人了,寻个理由将他们一网打尽。严世番的一通分析,让我恍然大悟。帝王心呀,真是海底针。 “那一直以来圣上要让我做的事情——” “圣上是想让你把事情做得既要顺理成章又要天衣无缝,想当初张璁能进内阁,全凭着大礼议,但前任首辅杨庭和一事一直是圣上心头的刺,圣上不想再去提了,所以此案结下来,务必要干净利落,不能再留有余地。”不知道为什么亦或是我的错觉,严世蕃在条条分析出这番话的时候,他的眼里总是闪现出异常的精光与兴奋,那就好似前面有什么更值得他追寻的东西。 “严公子有如此见解,难怪圣上荣宠不倦。”我赞叹道。 “你又错了。”他说,“我于圣上不过是闲来的代笔罢了。” “此话何意?” 他安静了一会儿,没有了刚才高谈政见的得意,只是低下头,垂眼遮盖了眸底的光芒,“他只喜欢我给他写的那些东西。上九阙兮,入碧落……”他笑了,有点失落又像自嘲的样子。 “没事,是金子总会发光,严公子大展抱负的时机有的是。” 我一时找不到语言来安慰他,总不好说他在未来会成为一代奸臣吧。 “谢谢,不过我可是连进士都没考的人呢。”他又看了我一眼。 “额···这个也不重要嘛,英雄不问出身,你现在待国子监里不比他们强多了。对了,杨博你知道不,夏言的学生,前几年及的第,那又如何,一天都没待过京城,相比之下,严公子你伴君左右岂不比他幸运多了。”我说着,突然脑海里杨博那张斯文秀气的脸,转而变得委屈巴巴,好像控诉着我现下对他的嘲笑。 “呵,儒生治国。”他摇摇头笑了。 我看着他笑起来的样子,突然间觉得这样的严世蕃竟有些可爱,他与我这具身体皆是二十的年少之龄,虽然偏胖,却生的很白,他也是那种长长的眉毛,高高的鼻梁,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时而会闪现睿利的光芒,尤其他的皮肤,比那些王公贵族家的小姐还要白,不见一点瑕斑。要么怎么说上天是公平的,给了严世蕃塑造优良帅哥的五官,却没有给他一具帅哥的身材。 所以当这一切的优点突显在一个胖子身上时,剩下的就只有肥头大耳的可爱了。 下了茶楼已是戌时,西厢记的唱词只剩余韵,夜市上灯火璀璨,路边的摊贩在下饺子,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严世蕃从上午入宫到傍晚结束,陪着嘉靖谈天说地论道写词,嘉靖都没给他包顿晚饭,想着这会喝的茶还是严公子请的客,我心里便觉得很是过意不去。于是,我指着旁边的饺子摊,问他要不要来一碗。 他微微一怔,像是有些意外。 也对,严公子,何许人也,哪会碰这种路边摊。 我失落的摇摇头,“罢了,若是你不喜欢,我改日再请你吃饭吧。”不是我小气,而是来到这里这么长时间,光府上养着的九个夫人就够我去了一笔开销。 他没有生气,而是站在原地思量了一会,然后走到饺子摊前,摊主几时见过这样衣着光鲜的主顾,赶忙迎了上来,“这位公子,要来碗饺子吗?” “嗯,包起来带走。” “好嘞,客官您稍等。”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饺子便从锅里盛了起来,大勺靠着边沿沥了一层水,饺子就滚进了一早准备的荷叶兜里。 他从袖中掏出几个铜板递给了摊主,然后将这热乎乎,暖洋洋的荷叶兜放在了我的手上,“早些回去吧,陆大人。” 我一时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谁能想到大明史上第一奸臣严世蕃严公子,居然刚刚给我买了一碗饺子? “你去哪儿?”我朝着他离去的背影喊道。 他挥挥手,示意我早些回家,“六必居,我爹让我给他带酱黄瓜!” ※※※※※※※※※※※※※※※※※※※※ 小胖墩给小陆子买了一碗饺子,就把小陆子给感动得不要不要的,阿喂!不要忘了他可是立志要做大奸臣的男人啊 反咬的奏折 李敬之说的没错,诏狱里是打不死人的。 在接下来的两天对薛侃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折磨后,他依然咬紧牙关,没吐出半个字。我是在第三天的傍晚去看他的,彼时,李敬之正坐在审讯桌前,紧紧蹙着眉头,身后的刑具上架着的是昏死过去的薛侃,我瞥了一眼,那情形还真不如叫人死了算了。 “最后一天了,他还是没说吗?” 李敬之烦闷的摇了摇头,将桌上的笔折成了两段。与此同时,身后的犯人也在冷水的刺激下醒了过来。 “将他放下来。”过了一会,敬之命两名狱卒将薛侃从刑具上解了下来,顿时,薛侃整个人如一团烂泥似的瘫倒在了地上。 然后他蹲下身揪住了薛侃的衣领,迫使他睁开眼睛看着自己:“薛大人,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您就老老实实的招了吧,让大家都好交差。要不然等过了这个晚上,您死了事小,牵连旁人事可就大了。” 薛侃的脸颊抽搐了一下,李敬之随即松开了他,拍拍手起身继续说道:“据说您家里上有一个七十岁的老母要奉养,下有八岁的女儿未成人,所以薛大人,奉劝您一句,别嘴硬了,若再冥顽不灵,只怕倒时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我一听这薛侃的身世也叹了口气,跟着劝道:“薛大人,您就招了吧,这也是上面的意思,何苦为难自己呢。” 果然,威胁的招数永远是最好用的,薛侃在听到自己的老母和女儿后,终于张开了干裂的唇,“我招!” 敬之大喜,“来人,拿纸笔。” 然而,在这个晚上,最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满满两页的供词被单薄的放在桌案上,现在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拿它,而身旁烛火的照映让这字里行间的一切都变得虚实莫幻起来。 “你说他说的是真的吗”我朝李敬之问道。 敬之再次揉了揉眉心,他也感到很无奈。 薛侃是招了供,然而,却并不是大家想要的结果,因为满满两页纸上写着的都是一个人的名字,那就是夏言! 我们千算万算,却忽略了薛侃会反咬一口,现在可好,张璁没搞得定,倒把夏言拉下水,我可以想象,明天的早朝那位皇帝陛下的脸色该有多难看。 面对眼前这堆烂摊子,敬之已经失去了主意,他将自己靠进后面的椅背,把供词盖在脸上,认命的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就拿这个去向同知大人复命吧,明日是生是死,你我二人听天由命了。” 果然第二天,这份供词就在朝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夏言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便被拉了下去。当然,与他一同拉下去的还有刚回京半月不到的杨博。理由是夏言当初弹劾张璁的折子是杨博写的,这叫结党营私。 我和李敬之身为锦衣亲军,各站在太和殿的两边,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有人喊冤,有人痛苦流涕,也有人当场被拖出去挨了板子,一时间,也看不明白到底谁赢谁输。 然而在朝会散后,我却见到了那久违的冯保公公…… 养性殿里这回熏的是珈蓝檀香,这玩意儿我曾在自家的府里见到过,据说是个别外来的僧人从西域带的,对凝神安心很有一套,所以在大明也很是畅销。 而向来崇道的嘉靖皇帝居然燃起了佛教的凝神香,足见早上的事情确实把他气得不轻。 进了养性殿后见到正主,我就赶紧知趣的跪了下来,前世的职场规则告诉我,事办砸了,与其等批不如主动认错,“臣陆炳,叩见圣上。愿君上圣体永安,万——” “行了!”我的马屁祝词还没拍完,他就止住了我的话,我悄悄抬眼一望,果然,嘉靖的脸色很差。 “你自己看看吧。”一封折子丢下来。 我打开一看,密密麻麻写了一通什么我没太在意,但我却从中看到了几个醒目的人名,尤其是杨博的名字更在其中出现了好几次。 “给朕去查查这杨博是何来历,若真如奏上所说,此番即便是夏言,朕也保不得他。” 我心里咯噔一下,那日严世蕃曾说过,前任首辅杨庭和的事情一直是这位年轻皇帝心里的刺,如今他只是想换个首辅,换拨人,却引来了这么多麻烦,连带着前任的事情一道牵出,这可就扎了皇帝陛下的心了。所以如果这封奏疏上所写的杨博与杨庭和的关系确实匪浅,那么连带着夏言都会被拖累,写这封折子的人,真可谓用心歹毒,想到此我不禁倒吸了口气。 出了文华门,我看到了李敬之,他居然没有先回衙门,而小七和阿勇则围在身边不知说些什么,我抬手向他们打了个招呼。 “陆哥哥!” “皇宫禁苑,要叫陆大人!”阿勇提醒道。 小七撇了撇嘴,我笑笑,向来不在意这些。 “怎么还没走?”我问敬之。 “碰到东厂的人了,交班时发生了点事,没什么。” 他说的含糊,我也没追问。 “倒是你,可是圣上又交代了什么事情?” 我点点头,“回去再说,这里不方便。” “嗯。”他应着,却没有挪动脚步,而是犹豫了一会才开口道:“方才同知大人来找过你,我只说你有事先回了衙门,没说你去面圣的事情。” “嗯?” “阿炳,顾同知与内阁学士顾大人还是颇有些渊源的,你过去行事自在惯了,很多时候得罪了一些人也未可知。只是我发觉你近来像变了很多,所以,如果有可能,以后还是顾着一点同知大人的面子吧,纵然你与圣上确实有些情分,但也不可逾了界。” 敬之的这番话,让我心里顿时有了底。不管这陆炳与皇帝是何交情,但他头上确确实实还压着一个上司,不说指挥使大人,单就一个同知,都能引来不满,难怪李敬之要替我隐瞒面圣的事情。 “谢谢你了敬之,放心吧,我以后做事,一定注意分寸。” 回到南镇抚司后,我将事情说给了敬之听,他对此番圣上没有责罚我们还是很庆幸的,然而看着桌上那一叠关于杨庭和的前案资料,我知道,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的结束。 下午我去了大理寺监狱,也不知是有意的还是什么其他,嘉靖这次没让我们锦衣卫直接拿人,而是交给了三司会审,走的正规途径。我想嘉靖还是想着夏言能出来的。 不得不说,比起诏狱,大理寺的待遇简直好了不是一个级别,单人单间不说,最主要的是每个牢房都配备一扇小铁窗,嗅到新鲜空气的同时,还能让人知道早晚的时间变化。 我去的时候,夏言正伏在地上写着什么,而杨博靠在墙角,看着那扇唯一的小铁窗不知想些什么。 “夏大人,这是写供词呢?”我心想夏言不会这么没骨气,就妥协了吧 。 “写折子呢。”他头都没抬回我。 “还写折子呢,这皇上看得着嘛。”事实证明我那时候太嫩,夏言就没有长期在里面待着的打算。 “嘿,杨大人?”我于是朝另一间的杨博喊道。 “陆大人?”他似是没想到我会来看他:“可是皇上有令,让陆大人来查案?” 我摇摇头,“你们的事交给了大理寺审理。”他的眼神顿时暗淡了下来,我不忍心,又补充道:“不过皇上有了其他意思。” 他又抬起了头,我说:“其实现在的情形,也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关键只在你杨大人一个人身上。” “在下?” “你也知道,圣上当初对前首辅杨庭和一案一直耿耿于怀,如今朝中有人以此为由参了你一本,好将夏大人一起拉下水,如今你且和我从实说来,你与那前首辅杨庭和可是真如奏折上写的交情匪浅。” 他没有说话,只是头渐渐垂了下去,长长叹了一口气。 踏出大理寺的大门时,我的脑海里仍反复涌上杨博那张委委屈屈又视死如归的脸,我想此刻若要评比嘉靖朝最倒霉的人,那一定非杨博莫属了。从及第以后就没待过一天京城,发配般的去了穷乡僻壤,好不容易回了京师,屁股还没坐热,就莫名其妙被人拖进了大理寺,如今还要因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叔父为自己的前途买单。 “倘若真是因为下官的原因,下官愿意招认了。”他说。 “认了?你这么一来,可知自己是什么下场?莫说牵扯到前案是大罪,圣上不会放过,问题是这些本就与你无关。” “若能保得恩师出去,令这场风波平息,下官甘愿担了这所有罪名。” “如果保全的最终结果是牺牲另一个人的无辜来换取,那这样的真相还有什么意义?就算真斗得张璁倒了台,这样的代价不觉得太残酷了吗?” “弃车保帅自古就有,陆大人,您还不明白吗?皇上想要的不过是个说法,一个体面的台阶,如今下官担了这罪责,承认了与杨庭和的关联,即保全了恩师,给了皇上面子,又能令张璁等人计划落空。岂非两全其美。” “可是……” “陆大人,您想要的已经知道了,回去交差吧。”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背过身去,抱着瑟瑟发抖的自己看着小铁窗。 我坐在碎月楼的二楼,想起方才杨博说过的那些话,不禁五味陈杂,说不上来的滋味。明明初见时是那样一个文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偏生在那一刻面对现实的残酷又是那样的义无反顾,视死如归,明朝的士大夫身上究竟藏着一种什么样的坚强呢?我叹了一口气。 楼下的街道繁华如常,路上行人来来往往,有人敲响了酉时的锣声,衙门结束了一天的办公合起了门,接着路上回府的官轿也多了起来。 我靠在窗口支着脑袋,将手里的一粒兰豆击中了下面的轿夫,他吃痛的摸着头,正要仰面朝我骂骂咧咧,轿里的人却出声停下了轿子。 我在楼上看着下面掀起轿帘的年轻人,唇畔勾起一个委实欠揍的表情:“严公子,上来喝茶呐。” 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这具身体看习惯了的原因,我近来见严世蕃倒越来越顺眼了,甚至看他都颇有些瘦了的感觉。 “圣上的事情给办砸了,陆大人还能在这里悠哉哉的喝茶,在下佩服。”他悠然自得的坐在我对面。 “严公子此言差矣,如今案子还没结,办没办砸现在就下定论恐怕为时尚早。” “那这么说,陆大人是有新进展了?”他两手揣着袖子,懒洋洋的歪头看我。 我喝了口茶,将今天下午的事情重新讲给了他听,想让这嘉靖朝的第一鬼才替我揣摩揣摩。 “你说这杨博是不是挺有骨气的?”我问他,他摇来晃去的脑袋就是没点头,末了还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小命都快没了,要骨气能有什么用。” 我嗤笑他,怪不得严世蕃能成明史一大奸臣,敢情这价值观就不在一个线上。 “你说我要真把今天的这些告诉给了圣上,杨博是不是就没救了?”我转动手上的茶碗,心里也不知在犹豫什么。 “那敢情陆大人是想知情不报了?” 我摇摇头,难以抉择,“你说有没有第二种办法,既能保全杨博,又能搞定张璁,还能让皇上看着心里舒坦?” 严世蕃看着我,眼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然后他问道:“陆大人为什么一定要保全杨博?” 额···这个问题可把我难住了,来到这里这么长时间,也算认识了很多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第一次见到杨博的时候,就被他那种干净的书生气和简单的纯真给吸引了,换而言之,他是和别人不一样的,他有我在这个时代里看不到的善良。 “也许是他在大理寺监狱的那番话让我很动容,我觉得这样的人如果死了,对大明来说应该会可惜吧。”我将视线移向外面的天幕,也不知在想什么,回答得很轻。 “我知道了。”严世蕃沉吟了片刻,当他重新抬起头时,眼睛里有某种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那么既然如此,陆大人只有兵行险着了。” “什么方法?” “薛侃!” ※※※※※※※※※※※※※※※※※※※※ 关于历史上嘉靖帝的大礼仪事件是这样的,嘉靖帝是继承的他堂哥的位置,也就是说他自己有爸有妈,他哥(也就是那个历史上 杨博真热 严世蕃真不愧有做奸臣的潜质,他这次给我出的主意,那就等于绑着钢丝在悬崖上蹦,稍不留神不摔个半死,也得半残。 当我把这封严世蕃事先替我拟好的供词带到诏狱的时候,薛侃还昏迷在牢里。衬着微弱的烛火,我又一次将笔迹反复对照了一遍后,不得不再次发出一声感叹,严世蕃,到底嘉靖朝第一鬼才不是吹的。 我将这封供词又沾上了几笔新添的墨水,显得更像是刚刚写完的样子。然后又命人将薛侃绑上刑台,泼上一盆凉水。等这一切做完后,我才让人去南镇抚司通知了敬之,顺带把顾同知也一起请了过来。 果然,顾同知在见到了这封新的供词后面容严肃,神情紧张。他又在烛光下将这封供词进行了反复核对,我站在一边虽然心上砰砰跳个不停,但还是努力维持着镇定的样子。 我想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薛侃已经彻底昏死过去,毫无对证,要不然,只要薛侃但凡还清醒一些,我就准得完蛋。 接着薛侃的第二封供词,又给朝堂上带来了不一样的哗然,如果说第一次的薛侃是一口咬定夏言指使他干预立嗣之事,那么这翻供的第二封供词可就真真是要了老命,第二封上写的所有都是对第一封的驳斥,指出一切所作所为的污蔑皆出自内阁授意,为的就是铲除异己——夏言。 反咬之下再反咬,严世蕃真是出了一个好毒辣的主意。 当这字字句句在朝堂上抖落出来的那一刻,那位年过七旬的张大人终于一哆嗦的瘫在了地上,然后跟着内阁一片哀嚎“冤枉”满朝文武人人自危。 那天,是我和敬之最忙的一天,光拖下去打板子的就有十一人在内,还有其余一干人等直接下了狱。 然而现在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杨博还在大理寺里待着,没捞出来,这也成了张大人最后的底牌,“这杨博乃系前任首辅杨庭和宗侄,当日大礼之案,杨氏一门牵涉众多,唯恐有漏网之鱼,再加上如今薛侃倏然翻供,只怕其中疑点众多,万望陛下明察!” 朝堂之上,皇上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我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屈膝道:“启禀圣上,杨博一事,臣昨日已查明,此乃山西蒲州杨氏,与先任首辅杨庭和的庐陵杨氏非一族所出,而有关张大人所说杨博乃杨庭和宗侄杨采之一说,纯属子虚乌有。据臣所查,那杨采之已于前年病逝于泸州。所以,是张大人误解了。” 当我将严世蕃教我的这些话全部说完时,朝堂上变得一片沉默,李敬之站在太和殿的另一端望着我,那目光里有惊诧,也有复杂。 “顾远。”过了一会,嘉靖喊道。 “臣在。” “你身为锦衣卫同知,陆炳所言可否属实?” 谁都没有想过原本已经被拍死在杨庭和案上的杨博居然还能有峰回路转的一刻,一时间顾同知也不知作何回答。 “此兹事体大,锦衣卫不敢妄自谎报,臣觉得陆炳所述应为属实。” “皇上,当日臣与锦衣卫李佥事一同前去查勘,皇上若不信,可问李敬之李大人。”我看了一眼敬之,希望在这个时刻,他能帮帮我。 “李敬之,你等所查可皆为属实?” “臣……”他抬眸朝我看来,神情复杂,目光犹豫。 “李敬之?” 他垂下眼睑,然后答道:“启禀皇上一切属实!” 正当我松了口气时,一切却还没有结束,事实证明,首辅不是白混的,七十岁的张大人还是很能折腾。 “且慢,皇上,这杨采之是否已死先不说,但有一件事情老臣却是知道的,这杨采之因为自幼聪慧,过目不忘,所以幼时曾遭同乡孩童妒忌,以石击落水中,如果他真是杨采之的话,那么,他的身上就该有疤痕,所以只需将他传来验明正身,真相即可大白。” 张璁的这番话立马给内阁党带来了新的希望,所有人都开始附议,眼看着倒下去的内阁又活了起来,皇帝陛下的眉头果然又皱了起来。 半晌,龙椅上的人发话了,此刻,那不可抗拒的威严里居然还着一点点的疲倦与无奈,“来人,带杨博!” 一瞬间,好像绝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这下完了,没把杨博捞出来,倒把自己先送进去了。 我和李敬之走在通往大理寺的路上,顾同知就在我们前面,期间敬之悄悄扯了扯我的衣袖,低声道:“你不要命了!这可是欺君之罪!” 我苦笑一下,早知道还要验明正身,何苦淌这趟浑水。 “连累你了,敬之。” 他也无奈的嘘了一口气,“你我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分,说什么连累不连累,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理寺牢房,夏言与杨博是住的隔间。这厢,夏言盘腿坐在那里,大有泰山崩于前不动的安然样子等待着我们过来,而那边,杨博白净秀气的脸上却蹭着黑黑的尘垢,一幅委屈巴巴视死如归的表情。 牢门打开,链子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响。 “杨大人,圣上传你。” 他看了眼来人,终是闭上眼睛吐了一口气,然后平静的从地上起身。 我趁着给他解手铐的时机,悄悄附上他的耳边:“听着,现在张璁指认你就是杨采之,圣上特传你去验明正身,你身上可有被石卵击过的痕迹,如果有赶紧想办法。”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险些流露出的表情被我给遮挡了。 然后没过一会,他便开口道:“顾大人,再下狱中多日,如今垢面蓬头的去见圣上恐有不敬,可否容许再下稍稍整顿一二。” 顾同知皱了皱眉,“杨大人,还是快些随我进宫,到时自有人为您验身梳洗,何故在此耽误时间。” “顾大人此言差矣,皇宫禁苑乃天子尊处,杨某自幼熟读诗书,更不敢罔顾礼法,如今垢面进宫,实为不妥。”杨博用读书人那套的迂腐耍起倔来也丝毫不让。 “大人,不如就依他吧。反正一时半会,他也耍不出什么花样。” 我一边说一边看了眼敬之,他也同样心领神会:“大人,没必要在此僵着,圣上还等着见人呢。” 顾同知只好勉强点了头,“好吧,但就一会。” 他命人打了盆清水,我们则退居到外面等着杨博,我不放心中途悄悄的潜入进去,看见杨博正对着这盆清水发呆。 “等什么,抓紧时间!” 他吓了一跳,见到是我后,立马捂住了嘴巴。 “快点!脱衣服!”我命令道。 “什么?”他突然红了脸颊,扭扭捏捏。 “你不脱衣服怎么找到那个疤痕。”我提醒道,虽然我现下这具身体是个男人,但我的内心还是女人,我在一旁干着急的同时又拉不下脸去帮他脱。 结果就是别别扭扭的杨大人愣是脱了半天连个袖子也没落下来,我气急的同时只能亲自上阵,扯了系带一拉,白色的囚衣就落到了地上。 羞红脸的杨博赶紧捡起衣服遮住了胸口,嘴里念道:“使不得使不得,下官自己来吧!” “那你倒是快呢!” 然后,他慢慢拉下了胸口的衣服,低头在肩处开始寻找那个疤痕,我催促的问道:“找到了没?” 他没有发声,只是红着脸点了点头。 “我看。” 我上前了一步,他却赶紧后退了一步,那样子仿佛我是调戏良家妇女的街头恶霸。 对此我也很无奈,只能再次命令道:“把手拿开。” 他犹豫了一会,然后转过脸去,不情不愿的挪开手,现在我靠近他的肩膀,果然在左肩往下近胸处的地方确实看到了一处伤痕,只是色泽很淡。 “有很长时间了吧。但要看出来还是很容易的,得想个办法。” 杨博心一横,说不如拿刀剜,我一惊,对杨大人这种连自己都下得去狠手的人表示了五体投地的佩服。不过我还是摇摇头,这种方法弄得鲜血淋淋不说,新添的伤口朝庭那帮人看了不起疑才怪。 “那该怎么办?”杨博也皱起了眉,衣服都脱了,总不能晾在这里吧。 我看着杨博那道疤痕,心中突然闪现了一个主意,“有了!” “什么?” 杨博迫切的看着我,我犹豫了一会,然后还是拍了拍自己的脸,内心再次做了一个小小的挣扎,然后深吸一口气,对着杨博那白皙的肩膀就是一个用力的咬了下去。 “呜~”他吃疼的想叫,关键时刻我一把捂住了。然后以这具身体的体能优势把他直接按在了墙上。 他想挣扎,然而又突然像是明白了我的用意,终于没有再去动,而我趴在他的肩膀上,听着他剧烈的心跳和紧张的呼吸,连着耳根子也发起了烫。 杨博的身材很好,精瘦又白皙,那一道道的咬痕就清楚的印在了他的皮肤上,形成了如同唇吻般的风情,遮盖了原本的疤痕。等到一切都结束后,我赶紧离开了他的身体,转过身去,强撑着镇定,支支吾吾的道:“可……可以了,你把衣服穿起来。” 他也红着脸,一愣一愣的捡起地上的衣服,半天没好意思抬头看我,直到过了一会,我听不到后面衣服的摩挲声了,才慢慢转过身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脸上的红晕未曾褪去,我轻轻咳了一下,打破了这份尴尬:“那我先出去了。待会上了朝,见机行事。” 他看了我一眼,虽然很是难为情,但还是点了点头。 出去以后,敬之奇怪的问我:“你脸怎么这么红?” 我突然尴尬,瞪了他一眼:“热的!” ※※※※※※※※※※※※※※※※※※※※ 请自行脑补杨博小天使被按在墙上的画面。。。。。 话说今天大年三十我还这么勤奋的更新,不知道有多少亲在看,吱个声也好呀┗(?w?;)┛ 洗澡 进了宫以后,一切按照事情的发展在继续,嘉靖还专门给他安排了检查的御医,然而就在大家都静候结果时,那位须发花白的老太医却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脸上难掩尴尬之情。 “如何?一切据实说来。”嘉靖问他。 “臣……臣……” “到底如何?” “臣……不好说……” “什么叫不好说?”嘉靖也被弄得一头雾水,“这杨博的身上到底有没有被石卵击过的痕迹” “臣老眼昏花,未曾看清,还望圣上恕罪。”老太医一把跪了下来。 关键时刻,张璁说道:“既然林太医一人辨不明,倒不如将那杨博叫来,我等一起来辨,是真是假,也好让圣上以及诸位大人看看清楚。” 这个提议得到了在场很多人的赞同,于是,杨博就这样被拉上了殿。 “杨博,如今张璁指认你为杨采之,你既然不承认,那便只待验明正身,如今,你可愿将衣服脱了让诸位大人辨个仔细。”嘉靖在殿上问他。 杨博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点了头:“罪臣愿意。” 然后他缓缓起身,悄悄地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我将头转过去,内心紧张的同时又带着一点恶趣味,毕竟谁能想到,在大明朝的太和殿内,满朝文武会目不转睛的盯着一个男人宽衣解带。 衣服解开了,顿时满朝哗然,因为杨博的肩上呈现的是一片□□的吻痕,更有大臣当即羞愧掩面,直呼:“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看不出来,这杨大人平日里竟是这种人,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实在枉读圣贤书,有违礼法,有违礼法呀!” “现在的年轻人哟!” 这情形,连坐在上面的嘉靖都看不下去了,“杨博,你这……这……” “启禀圣上,这本是罪臣与荆妻的一些闺房家私,不足为外人道,哪成想诸位大人非要验明正身,这才……污了圣上的眼,还望圣上恕罪!” “皇上,这杨博分明有意蒙骗视听,臣以为——” “怎么,张大人是还没看够吗?来来,这里还有,今日我就且脱了让张大人看个清楚。”说着杨博又是一副要脱衣服的样子,把这帮老阁臣吓得一退三尺,直呼非礼勿视。 “够了!把衣服穿起来吧!”关键时刻,龙椅上的人发了话。 现在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因为大家都知道,这场闹剧的争斗已经结束了,饶是不甘心的张璁此刻也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般,认命的垂下了头。每个人似乎都在等待着属于自己宿命结局的到来。我看着年轻的嘉靖端坐在高高的皇位上,他扫视了一圈下面沉默的所有人,眼底突然涌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与孤独,只是那个时候的我不明白,这个掌握天下命运的男人,难道也会有自己的寂寞吗? 晨曦的阳光又出来了,在太和殿□□出一道斑驳的光影,最终万千的宁静在这一刻只汇聚成了两个字:散朝。 夏言和杨博被放了,薛侃被削职了,而张璁也病了,病了一个多月。最后一次上朝时,这位年迈的首辅终于递交了自己的辞呈,嘉靖也没看,将折子压在手下,客气挽留了几句也就同意了。 与这场争斗一起离去的还有锦衣卫的顾同知顾远大人。这是另我意想不到的,据李敬之说,顾远与内阁顾大学士曾颇有渊源,而此番张璁倒台牵出的一波内阁老臣,让顾远唯恐避之不及,所以在张璁的次日他就请辞了。 这锦衣卫的都指挥同知自然就落到了敬之的身上,然而,没想到皇上却连着我一并升了职,代理指挥使,这个名字看着挺新鲜,然而每当想起薛侃被发配的事情,心里还是闷闷的,那天晚上的假供词始终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阿炳,今儿晚上喝酒去。” “啊?” 我没注意听,当敬之从后面勾住我的肩膀时,我不习惯的把手给拍了下去。 他摸摸手,有些不开心:“我说阿勇和小七今儿晚上替我们庆功,大家一起喝酒去,你在想什么呢?” “喝酒?你们去就好,我还是——算了吧。”前世的我就不会喝酒,更别提要和一群大男人喝酒了。 “你如今怎么这么磨磨唧唧了,阿勇和小七连桌宴都定好了,你要不去可就是不把我们当兄弟了。” “可是,喝酒我真的不——嗯,敬之?”话还没说完,敬之却突然停了下来,我问他:“看什么呢?” “混堂?”一块大大的匾额悬在门上映入眼底。 “好些日子没来了,走。”李敬之笑了一下拉着我便朝里走。 有一小倌迎上来,“客观两位?” “嗯。”敬之点点点道:“雅间,务必干净清爽的。” “得,客官随我来。”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敬之,一路跟着小倌走至里面却未曾看到一张桌椅,不像是吃饭的地方,然而里面却很大,用木板隔出很多个小房间,热闹的说话声和水流声就从这些房间里传出,我隐隐觉得不对劲,然而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享受的地方。”敬之一笑。 在其中的一间房门前,小倌停下了脚步,推开门道:“二位请,有什么需求但唤小的。” 我和敬之走了进去,房门被关上,顿时热腾腾的雾气开始在屋子里弥漫,一股水汽扑面而来,我在这越来越浓的水雾里寻找敬之,“敬之,你在哪里?” “我就在你后面,你赶紧脱了衣服,且看好了脚下。”敬之一边说着,一边传来衣物的摩挲声。 “脱衣服?脱衣服做什么?”我大惊。 “当然是洗澡啊。” 洗澡? “啊!”我的震惊还没结束,脚下一滑,顿时跌入了一池水中,溅起无数水花。 “都教你当心点了,还站在池子边。”敬之笑的开心,随后一个噗通也跳到了池子里。 我抹了把溅在脸上的水,往周围一看,这里居然真的是个澡堂子,而我刚才站立的地方就是水池边,“原来混堂就是澡堂子的意思啊……” “你在嘀嘀咕咕什么呢,来,我帮你把衣服脱了擦背。”说着,他湿漉漉的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肩膀,我吓得立马甩开,“不要!” “你衣服都湿了,不脱了怎么洗澡?” “你别过来!”很多时候我经常忘记自己是个男人的事实,就像现下。 “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好还害羞。”敬之裸露着精壮的上半身,侧头看着我,那笑容里有顽劣的意味,“来,我帮你脱了,赶紧洗完去喝酒。”于是,他真的上前一把扯开了我的衣服,顿时,胸口一阵凉嗖。 “啊!臭流氓!”虽然如今的胸前已经没什么了,但长这么大的我还是第一次被男人扯衣服,我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立马就是一巴掌附送过去,只听啪的一声,敬之被这巴掌给拍得懵住了。 趁他没缓过来的时刻,我也顾不得其他,赶紧合上衣服就从池子里跳上来,快速的推开门跑了出去,这时,外面有人投来诧异的目光,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只想赶紧逃离这尴尬的地方。 “啊!”突然,在快要出门的时候迎面撞上了一堵结实的胸脯,我和对方都吃痛的叫了一声。 我正要发作是谁这么不长眼,一抬头才发觉来人居然是杨博? 他乌黑的头发低着水渍,穿着一件宽松的袍子,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看得出他是刚刚洗完澡才出来。 “陆……陆大人?”不止我,在这里相遇,他也很惊讶。 “你这是?” “和你没关系!”我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就要往外面去。 他却突然拉住了我,从身上解下袍子,严严实实披在了我的身上,顿时刚才的凉意都被抵御在了外面,“现在还是早春,外面冷的很,你这样出去会着凉的。” 兴许是刚洗过澡的缘故,他里面的衬衣没有系带,微敞时露出上次那咬过的点点红痕,我的脸瞬间又红了起来,他似乎也是意识到了什么,立马合了衣服,神色有些慌乱,而我也趁这最后一秒赶紧跑了出去。 回到府,我赶紧关房门换下了湿衣服,崔浣浣虽然见我这般心中有疑问,然而她到底不是多嘴的姑娘,也没有多问。 晚上的时候,李敬之还是来了,他恐怕是被我责骂所以拖着阿勇和小七一起来的,他本就生的一副娃娃脸似的俊俏,此时那低头的模样看了倒有几分委屈,连管家老刘都不忍心了,“爷,李大人都在门外站好一会儿了,您这……” 我靠在门口的石柱上,就是没打算让他进门。 他摇摇头,小七在一边帮道:“陆哥哥,你就饶过李哥哥这回吧,他若知道你不谙水性,也不会捉弄你了。” “就是,陆大人,兄弟几个在酒楼摆好席,就等着你们二人呢,您就别和李大人置气了。” “既然你们都升了同知,以后,大家还要共事呢。陆大人,你就原谅他这回吧。” “是啊,陆哥哥,我肚子都饿了!” 最后就连敬之自己也开口,一副眼巴巴的模样:“阿炳~” 我原想借着这个由头将酒宴给拒了,但看这架势是非去不可了,点头的时候,小七高兴得蹦起来,那样子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我一直很好奇这样单纯的男孩是怎么入的锦衣卫,路上正要询问敬之,却发现这家伙居然莫名害羞了,然后只听他小声的说了句:“阿炳,其实你身材还是很好的。” “恩?” “就是胸口还挺白的。” “李敬之!” 酒席上除了阿勇和小七,还有一些平日锦衣卫里相处融洽的同僚,有些见过几面似曾相识,更多的则是匆匆一面也不记得姓名,对比之前的顾大人,我深刻的觉得我这这锦衣卫多少有些不称职,莫说情报局似的一清二楚,连同僚都这么长时间了,我还认不全,有时想想真是惭愧。 晚上的时候,李敬之没有灌我酒,可能因为白天澡堂子的事情长了教训,所以甚至大部分时候,他都替我挡了不少来敬的酒,然而,难免还是有挡不过去的时候,一时众人喝的酩酊大醉。直到二更天时,我才跌跌撞撞的回到府中。 崔浣浣将我扶进房,熬来了一碗醒酒汤,我躺在床上,模模糊糊从枕边摸到了一个木匣子,也看不清里头装了些什么,但那种好闻的味道却让人安宁又留恋。 “这是什么?”我向崔浣浣问道。 “是伽蓝木樨香。” “伽蓝木樨香?”我听着似曾熟悉,然而醉酒的脑子一片沉重。 “严公子送来的。”崔浣浣又加了一句。 “严……公子?”我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很多记忆都变得模糊起来,“哦,严胖子……他怎么来了?” “严公子今日等了您很长时间,因为公子一直迟迟未归,所以严公子只能走了。” 我笑着在空气里摆摆手,“他等我做什么……” “严公子临走前让奴家把这个交给公子,说放在枕边会有凝神安眠的效果,其实严公子……”喂我喝下醒酒汤后,她仍旧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然而,不管她再说着什么,都似乎已经与我无关了,枕着恍若前世的香味,我在宁静的夜晚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 这里要给大家科普一下,就是锦衣卫官职大小,现在说下,以免后面大家会混淆。 锦衣卫的机构由大到小是这样的:都督府——都指挥使司——卫所高层——千户——百户,后面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职称不说了。电视里常常会出现指挥使,就感觉是老大,其实不是的。指挥使分很多。锦衣卫常见官职由大到小:指挥使——同知——佥事(其他小的不说了),每个部门里都有指挥使,同知,佥事,要区分大小就看他在哪个部门。都督府的指挥使一般不叫指挥使叫督公,混到这份上等于就是锦衣卫的ceo了。接下来是都督同知,都督佥事。这是锦衣卫最高层相当于学生会组织了,下一层都指挥使司就相当于班干部组织了,有都指挥使,都指挥同知,都指挥佥事。考虑到嘉靖年间小陆子之前都没人能混到督公的位置,所以目前最大的官就是都指挥使了(文中那个一直不在线的陈大人),至于顾同知就属于都指挥同知,文中敬之后来顶了他的衔,只要没有都督府存在,按说这官职还是挺大的。接下来一层就是卫所高层了,没有其他名字就叫指挥使,同知,佥事,相当于班级小组长的存在。(其实电视里放的很多职称就是卫所高层,所以在锦衣卫里看这真不是多大的官ヽ( ̄▽ ̄)?) ,文中小陆子目前的升职来看就是处在班级小组长的级别,(这层的指挥使又叫代理指挥使,表问我,这是嘉靖帝取的小名)。所以假如后来再出现xx指挥使,千万不要再误以为是锦衣卫ceo了,人家充其量只是个小组长。 科普完了官职再顺便说一下锦衣卫的招募人员,不要以为武功高就能进,一般民间招的人进去都是打下手的,基本上混不进高层,除非你熬个几十年一步步往上爬,这不奇怪,因为当初重八哥设这个机构就是给一群不成气候的贵族二代混饭吃的。。。 所以明初期的锦衣卫几乎都是功勋贵族,后来,重八哥发现这帮家伙读书不行,治国不行,但是蹲点看人,打小报告却很有一套,于是正式开启了锦衣卫的职能。所以一直到后期锦衣卫高层还是延续的高干子弟为主导,如小陆子家,李敬之家族,等等·····而且越高层的地方,武力值要求的越不高,毕竟高干子弟吃多大苦是不可能滴,所以锦衣卫里不要以为只有打打杀杀,文职还是很多的,比如南镇抚司,基本就是文职偏多。 和皇帝逛青楼 内阁换了人,是原先的学士李时,我曾见过几面,一个很老实本分的人,将首辅重任交给这样一个人嘉靖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也许这位年轻的皇帝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听话的人,而本次的胜利者夏言,亦如愿以偿的进了内阁,原先在牢里写的那些折子现在也有了可发挥的地方,朝堂的争斗还在进行,我们的工作也没有停止,一切似乎都还在继续。 如果说一定要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可能就是杨博了,这场斗争令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芝麻官一夕间受到了所有关注,如今嘉靖更是三五天宣他一回,那情形大有堪比严世蕃的架势。 如今养性殿内,我看着二人的对弈,嘉靖坐在上首执白子,杨博坐在下方斟酌黑子。那原先放着紫铜炼丹炉的地方,正被一张玉子棋盘取而代之。 我心中感叹,那紫铜炼丹炉想当初嘉靖可是没少为它受言官的弹劾,如今居然能让杨博给忽悠搬走连仙也不修了,真是想不到平日文文弱弱的他哄起皇帝来还挺有两把刷子,只是—— 我又偷偷瞧了一眼身旁的严大公子,不会这么快就失宠了吧?若真如此,大明史上可就要少一位奸臣了。 我这么想着,他正好也转过头来看到了我,我朝他一笑。 他被弄得不明所以,“陆大人何故笑的如此毛骨悚然?” “有吗?”我捏捏脸恢复常态。 “令在下有些不安。” 我:…… “你们俩在嘀嘀咕咕说什么?”也不知是嘉靖的棋艺比较烂还是什么原因,他迟迟下不去子,反而听到我们的说话声更是皱起了眉。 我正要上前请罪,严世蕃却比我先一步开口道:“臣等有罪,惊扰陛下静思了,是方才臣下观棋之时,想起昨日在文渊阁与连大学士对弈的事情,颇觉得有趣便说给陆大人听了。” “哦,是何等趣事?” “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四月春日,开了满宫墙的桃花,推开窗子延伸进了文渊阁,原想下完一盘残局,却不想风一来,吹得满盘落英。” 话刚结束,杨博已经有所顿悟的笑了,“严公子好风雅,这一局残棋却消得半盘落英,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了。” 我虽然不懂这些文人的情调,但也觉得这应该是严世蕃缓解尴尬的办法。然而,嘉靖却没有笑,他只是放下了手中的棋子,侧过头去目光越过窗外望向远方,若有所思地喃喃道:“想不到都人间四月了。” 我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皇帝陛下怎么就突然抒情伤感了,合着莫不是下不过杨博怕丢脸所以寻个理由弃了局。 这时一旁的严世蕃轻轻推了我一下,示意我上前,但是我说什么呢? “陛……陛下。” 嘉靖看了我一眼,说道:“阿炳,你还记得小时候的承天府吗?那明泽巷的街道两旁一到春天也是开满了桃花呢,那会的四月可真美。” “有道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杨博也赞道。 合着皇帝陛下是怀旧了,我说:“这有何难,陛下要是想看,如今也可以去看嘛。” 话一出口,严世蕃和杨博都看向了我,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眼前的是皇帝,哪能说出去就出去,我赶紧低下了头,然而又不甘心的悄悄抬眼看了看嘉靖,他没有说话,不知在沉思什么。 过了一会儿,只听这位皇帝陛下做出了一个十分果断的决定:“你说的对,朕是皇帝,只要想去看如今也可以去!” “陛下!”这一决定可是把杨博给惊住了。 “好了,朕意已决,阿炳,你随朕一同出宫,其他人,你们要想来也行,不想的就各自回家好生待着,其余的话不必多说了。”决心已定的陛下是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了,再多说不过是增加了打板子的概率。我向杨博使了个眼色,他只能不情愿的把话咽回到了肚子里。 而另一边的严世蕃却早就知趣的倒戈了:“陛下圣明,臣愿与陛下同行。” 我们是在傍晚时分出的宫,嘉靖不想让别人知道,尤其那些言官,所以我们换了衣裳从西华门悄悄的出去。 一路上杨博以江湖危险,万圣之尊的由头还想劝诫嘉靖,然都被严世蕃给挡下了,“杨大人,圣上难得出来一次,您何必扫了圣意,况且不是还有锦衣卫的陆大人在吗。” 听到严世蕃的话,我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虽然自己也算个锦衣卫了,但来到这里不说打架,连吵架都没有。 傍晚的京城别有一番景色,长安街两边鳞次栉比的住宅一排挨着一排,桃枝从墙内探出来,我们从墙下走过,拂得人一肩落花。月上中天,华灯初上,周围的吆喝声也开始传来,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嘉靖摇着扇子走在前面,看着这一派盛世祥和,很是感慨:“这些年在宫中待的时间长了,都差点忘了外面的模样,还总以为是小时候在承天府的记忆,直到今日朕才发觉外面的世界原来早就变了,这一派的歌舞升平,即使朕在宫中无法看到,但之后想想也会觉得很欣慰。” “我大明百姓富庶安康,有赖圣上英明。”我赶紧马屁道。 然而嘉靖却笑笑摇头:“阿炳啊,这么多年了,你这拍马屁的本事还是一点都没变。” “那是,臣那点小心思,哪瞒得过圣上。”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是啊,所以今晚何故月色皎洁却不见星辰呢?”严世蕃抬头看了眼朗朗夜空。 “为什么?”我一时没懂严世蕃的意思。 “被陆大人给吹走了。” 嘉靖走在前面最先笑了,我这时才反应过来,而杨博亦拍拍我的肩想安慰我,然而嘴角的笑容却出卖了他。 我朝严世蕃狠狠瞪了一眼,“笑吧笑吧,笑死你!” 走过繁华的长安街,行过两边的灼灼桃花,嘉靖最后在灯明璀璨的春风阁前停下了脚步。 “春风阁,名儿倒雅致,但不知是做什么的。” 春风阁是做什么的?在京城可能除了这位皇帝陛下,还真没人不知道。 “有道是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不如进去瞧瞧。”还真有人不知道,杨博一幅好奇宝宝的样子。 我只有朝严世蕃投去一个眼神,这位严大公子总不会不知道春风阁的。 哪知严世蕃居然视若无睹,还提议道:“既然大家都不知道,不如就依了杨大人的意思进去瞧瞧。” “啊?”陪着皇帝逛窑子?亏严世蕃想的出来! “怎么,莫非你知道这是做什么的?”嘉靖合了扇子,向我看来。 我总不能说家里小老婆就是春风阁来的吧,要知道大明狎妓可是犯法的,我赶紧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既然如此,那就进去瞧瞧。” 说着嘉靖已经一脚踏进了春风阁的大门,杨博随其后,严世蕃和我是走在最后面,我暗自扯了一下严世蕃的衣服:“要死呢,你带皇上来这种地方!” 严世蕃挑眉,一脸无所谓的态度,“没事的,陆大人,让皇上开开眼又何妨。” 我还想再和他争论什么,然而严世蕃一推前面,“诺,陆大人现在想出去也行,只是明日是何情形就不好说。” 我往他指着的方向一看,只见人群中一人悠闲的啃着萝卜在街市上晃晃悠悠,那方向似要途径这里。 “兵部员外郎杨大人?” 我认识他,虽然不是言官,却管的很宽。据严世蕃说,这家伙平日不是在朝上找事,就是四下里巡视,尤其青楼这样的地方,官员逮着一个是一个,今天被他发现事小,连带着皇上可就事大了,想一想嘉靖,平日里因为修仙的事情已经被言官们骂的够惨了,倘若这回再抓着小辫子,还不得疯掉。 于是我毅然决定同流合污,上青楼! “几位爷,打何处来?看上我们这哪位姑娘了?” “第一次来吧,放心,姑娘们保管伺候好。” “诶哟,还是金丝绣边的衣裳呢,爷外乡来的吧,做什么营生的?” “第一次来就让奴家伺候吧。” 果然很快,嘉靖和杨博就一脸尴尬的跑了出来。 “没想到竟是这等污秽之处。”嘉靖生气。 “小生惭愧,今日有违了圣贤之道。”杨博懊悔。 “皇上,其实这种地方偶尔来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现在——” “大胆!”我话还没说完,嘉靖就一声喝止,吓得我赶忙低下了头。 “圣上误会陆大人了,现在恐怕真不宜出去。”严世蕃说。 “为何?”嘉靖与杨博同问。 我朝外面那继续啃着大萝卜晃悠的人影瞧去:“兵部员外郎杨大人就搁外头晃着呢。” “杨继盛?”嘉靖顿时也大惊,实在不能怪他,只能说这位杨大人太出名了,光一个月就曾有上八道折子把嘉靖骂一顿的光荣史。 于是原先还咋咋呼呼要出去的嘉靖顿时没了底气,四人一时间大眼瞪小眼,过了一会,终于做了一个很没骨气的决定,躲回去! 只是一切并没有想的那么简单,确切点来说是我太欠。 我们坐在二楼的雅间,听着花魁娘子弹奏的曲调,屋内的香薰一缕缕飘来,浓烈得腻人,皇帝陛下皱了皱眉,我立马会意,顺手推开了旁边的窗,就在这时,那支窗的短棍却不偏不倚的掉了下去,要命的是正好砸中了路过的杨大人。 “诶呀!” 古有潘金莲砸西门庆,今有我陆炳砸杨大人,那一抬头间四目相对。 “陆大人!” “不是!”几乎同一时间,我啪的就关上了窗。 “为今之计,只有先溜!”我提议道。 “怎么溜,那厮万一就在门口守着呢。”嘉靖现在想掐死我的心都有了。 “从后门,现在还来得及。”关键时刻还是严世蕃当机立断。 我们下了楼,穿过众人,就要直奔春风阁的后门,这时老鸨却风情万种的过来招呼道: “哟,客官这么快就下来了,我们的姑娘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我一边拿了银子塞进她的手心一边就让杨博和嘉靖先走。 她接了银子笑得更是开心,干脆拉住我,“既然满意,何必这么早就走,多玩一会嘛,我们阁里还有很多漂亮的姑娘。” “改日吧,改日吧。”我又塞了一锭银子。 “别呀,我这就让姑娘们来,丫头!”我正要捂住她的嘴,却见她张大的嘴巴突然停住了发声,现在她的面前是一张锦衣卫的令牌。 严世蕃道:“识趣的就安静点,若待会有人问起就说不曾见过我们四人,听到了吗?” 老鸨一时被吓得也不敢发出声音,愣在原地直点头。 “走。”严世蕃拉上我就往后门去追赶杨博他们。 “严世蕃,你居然拿我的令牌?” “不然呢。” “你自己没有吗?” “可事实证明你的比较管用。” 我无言以对,这话他倒说的不错,在大明没有什么比锦衣卫更管用的了。 ※※※※※※※※※※※※※※※※※※※※ 明朝的文官前面说过了,是很彪悍的,所以骂皇帝也是常有的事情,其中以言官最为突出,当然有时也有不是言官却想来掺和一脚的,毕竟在明朝监督皇帝人人有责(`?w??) 背锅侠 出了后门,又恢复到了一片繁华夜市,然而这人来人往中唯独不见杨博和嘉靖的踪影。 “你说他们俩会去哪?这大晚上要真出点什么事你我可就难辞其咎了。” “杨大人心思缜密,才智过人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兴许已经回宫了也说不准。”虽然安慰的话这么说着,但他的语气也免不了担忧。 “都怪你,非要去什么春风阁,要不然也不会引来这么多事。” 他笑得狡猾:“这怪下来,陆大人也免不了责,若非你将支窗的木棍打到杨继盛,我们何故在此逃跑。” 我还想与他争辩,然而前面那过来的人是谁? 兵部员外郎杨继盛! “快跑!” “站住!” 别看严世蕃养的白白胖胖,跑起来可一点都不含糊,京城的街道有几条,巷子有几处,严世蕃可是一清二楚,穿穿拐拐,堪称一个灵活的胖子。 “你这七拐八弯的我有些晕。” “要是能教后面那家伙晕了才好。”他说。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位员外郎的体力真不是一般的好,他还紧跟着后面,连气都不带喘:“他怎么精力这么好?” “这家伙常干这种事,这是跑出经验了。”严世蕃已经有些喘了。 “实在不行,就算了吧,大不了被他弹劾一顿,总好过这逃命似的跑。多大点事呀。”我也有些跑不动了。 “根据大明律规定官员狎妓者杖二十,扣俸一百石。” “一百石?”我心想挨板子事小,但家里还有九个老婆要养活,这就头大了,“看来得裁员了。” “裁员?” “老婆太多了,话说有一个还是你严公子送的。”我埋怨的瞥了他一眼。 大明俸禄这么低,罚款又高,实在是生活困难,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严世蕃一家都那么爱吃酱黄瓜了。 跑着跑着突然两个人影从巷子里窜出,我们四人迎面撞上,一声“诶呦”都跌倒在了地。 我赶紧从地上爬起一看:“杨博?” “陆大人,严公子?” “你们还等什么呢,快扶朕起来。”另一边的嘉靖正坐在地上揉着胸口,我和杨博赶紧把他拉了起来。 这时,趁着月色我才发现,嘉靖原先体面的衣服不知被谁扯得凌乱不整,而杨博的更是过分,从脖颈处到衣领无一不是印满了鲜红的唇印。 “你们这是?”我大胆的猜测了一下。 杨博突然变得吞吞吐吐:“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是……”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来,最后还是嘉靖开口解释的:“我们寻了后门本想出来等你们的,结果那花魁娘子非拉着我们不肯走,朕乃堂堂天子,岂可与这等人纠缠不清,所以……”说到此处,嘉靖突然不好意思的摸着鼻子,“所以,杨爱卿为救主,就小小的牺牲了一下。” 我和严世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原来如此,杨大人是一亲芳泽了。” “没有的事情,皇上,臣……臣只是和她讲了道理,就真的讲了道理。” “哦哦,所以那些唇印也是讲道理的方法?”我戏谑的看着他。 “我……我……小生,真的是清白的……”杨博本就生的俊秀好看,此时急红脸的样子更显可爱。 “好了好了,朕知道你不容易,大家都勉为其难嘛。”嘉靖整了整神色,努力憋住了笑。 “糟了!杨继盛呢?”此时严世蕃突然提醒道。 “怎么,你们还没甩掉他?”嘉靖也赶紧朝四周看了看。 “臣看还是赶紧回宫吧。”杨博巴不得现在赶紧把这身衣服换掉。 就在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一根萝卜须滚到了脚底,“一二三四,好呀,四个人!可算逮到你们了,明儿到了皇上那我看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巷子里的逆光投在他的背后,年轻的杨大人满脸得意,嘉靖站在我身后,他每朝前一步,我们就退后一步。 “阿炳,想办法,可不能让他发现了朕。” “是啊,陆大人现在如何是好?” “为今之计,陆大人杀出一条重围吧。”严世蕃建议。 “我?杀出去?严公子,你觉得可能吗?” 结果他们三人一致点头:“可能!” 我:…… 要保护这三个男人,我心里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当然,我又忽略了自己现在是个男人的事实。 “锦衣卫的陆大人,兵部的杨大人,还有严尚书家的严公子,还有一个……咦,那谁,有点眼熟哈。” 杨继盛已经在脑海里记了一圈,就在这时,只听嘉靖骂了一句:“眼熟个头!”然后身旁的严世蕃趁我不注意将我往前一推,顿时撞向了过来的杨继盛,这位杨大人本就瘦得很,被我这么突然一撞,还没站稳,身后的杨博又立马拉着嘉靖跑,可怜的杨大人再被一撞,顿时晕头转向。 我思量要不要就地解决了他,以防明天的麻烦,这时,跑了的严世蕃却突然折了回来,一把拉住我的手:“还等什么,快溜!” 我们在月色下跑,从小巷子跑进了热闹的人群,街边杂耍歌艺一路遮掩了我们的身影,灯火烛光就从身旁擦过,宛如梦境里的流光。 “前面是个灯笼仓库,我们躲进去。”我认识这条路。 于是,趁着夜色,我们推开窗户径直跳了进去。 嘉靖和杨博倒是轻松,但严大公子就有难度了,他胖胖的身子卡在了窗户边,我和杨博一人一只手拉着他,之后嘉靖也看不过去,上来和我们一起拉。只听啪嗒声,随着严世蕃的进来,我们三人同时向后倒去,严世蕃就正正好好压在了我的身上。 “严世蕃,你真该减肥了!”我说。 杨博却问:“陆大人,你确定这是个灯笼库吗?” “对呀,怎么了?” 我打起火折子,往四周一看,顿时,大家的表情都僵住了。 硫硝碳,妈呀,这是典型的□□库! 我立马吹熄了手中的火折,现在大家在黑暗里一片静默。 “出去吧。”嘉靖说。 “是啊,太危险了。”杨博也同意,为了躲一个兵部员外郎不值得。 我朝严世蕃转头,虽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我想他是崩溃的,毕竟好不容易进来呢。 “拿火折子。”严世蕃说。 “做什么?”我把火折子递给了他。 他吹了口气,火亮起来了。他沿着四周走过,观察着里面的一切。 “你小心哦。”我和嘉靖杨博他们一起退得远远的,唯恐他一不小心点燃了屋子,我们就全完了。 他将箱子打开,在烛火照映下他看了一会,却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嘉靖问他。 “这不是□□。” “嗯?”我们仨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慢慢走上前,围着箱子观察。 “你们看。” 他将油纸拆除,露出一个四方方的东西,然后从中抽出了一根线绳,火焰靠近线绳,嘉靖大惊:“严世蕃,你做什么!” 火焰迅速着了线绳,严世蕃大声道:“都退后!”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一道光亮窜过屋顶,在夜幕下炸出一个巨大的火花,一时银屑四溅,流光溢彩。 “好漂亮!”望着夜幕下倏然绽放的烟火我赞叹道。 “漂亮是漂亮,只是如今人家这屋顶怎么办?”杨博望着顶上的大窟窿,还有几片残瓦在抖落。 “就说是锦衣卫干的。”严世蕃说。 “咋不说是你国子监干的?” “说出去没人信。” 我:…… “阿炳,不如把这些都放了吧。”一旁的嘉靖看着这些烟火,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新奇。 “皇上……这不是我们的……” “普天之下都是皇上的,放几个烟火算什么。”严世蕃继续煽风点火,而嘉靖却很赞同的点点头。 “若真追究起来呢?”杨博还是帮我的。 “那就说锦衣卫干的。”嘉靖说。 我和杨博相对无言,敢情这锦衣卫就是用来背黑锅的…… 噼里啪啦,烟花一朵、两朵、三朵冲上天空,绽放出姹紫嫣红的美丽,我们四人站在天幕下,金银相错的火星划落,映红了大家的脸庞。 嘉靖说他要做这盛世的明君,杨博说他要做为国尽忠的好官,我轻轻推了推严世蕃,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我笑了。 烟花还在绽放,而那时年少,春光正好。 ※※※※※※※※※※※※※※※※※※※※ 文章里和谐的字是火 yao 库。背黑锅的锦衣卫。。。。。。 作死小国公 杨博要走了,这一年嘉靖十五年。 送别的那天,风很大。 夏言站在身旁,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杨博披着远行的斗篷,他的身形在风中显得很单薄,我不明白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书生怎么能去镇守边疆呢? “此处风大,恩师,陆大人都请回吧。” “圣上到底不放心,还是将你派去了宣化。”夏言叹息道。 “夏大人何意?”我问。 “当日在朝上脱衣辨伪的事情,你们真当圣上不清楚吗?” 我愕然:“那圣上还……” “圣上当时决心要铲了张璁一党,你们的事情自然就没做追究。” “然而,这京城我到底是留不得的,圣上的意思我明白,与杨廷和的一切都该尘埃落定了。”杨博垂下眼接着夏言的话说道。 “其实去了宣化也未见得不好,至少远离了朝堂的是非,只要心怀天下,在哪里都是为国尽忠。”我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他。 “陆大人说的不错,只要心怀天下,在哪里都是为国尽忠。”夏言点头,“你且耐心等待,他日我奏明圣上,相信定有你回京的一天。” 他笑了,也许这一刻对他来说回不回京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从那时起,他展开了属于他自己的命运,他成不了内阁的宰辅,但他成就了大明王朝的另一个世纪,只是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 送别杨博后,我回到南镇抚司,刚在衙门口下了马,身后的马儿就突然高声嘶鸣起来,我一时莫名。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重重的蹄音,只见一队轻骑正扬马冲过街市,路上行人纷纷躲避,而那领头的男人约莫二十□□,一身锦衣华服,好不狂妄。 “让开!让开!” 马蹄从我面前扫过,一队人马绝尘而去。 我咳嗽了两下掸了掸衙门口的灰,望着那队人马的背影心下奇怪:“这天底下居然还有比锦衣卫更张狂的,敢在镇抚司门口撒野。” “那是国公爷,刚从两广回京的。”不知何时,李敬之站到了我的身边。 “国公爷?对了,你不也是国公?”我突然想起他是李文忠一脉。 “嘘,低调低调。” 随后他又说道:“况且我又不是长子,只有大哥才能继承。再说这翊国公与旁人不同,论辈分,他与圣上还是表亲呢。” 我点点头,“这就难怪了,会如此猖狂。” 翊国公回京了,嘉靖在宫中替他摆宴,而那时我才知道那天骑马的人原是郭勋的长子郭浔,也就是俗称的小国公,仗着自己的母亲是嘉靖的姑姑大长公主,在京城很是嚣张,光是回京没几天,就受到了言官的弹劾,然而皇帝陛下对这位大表兄的亲热程度也实在不一般,在一众言官的炮轰下,居然还能视若无睹的压了下来。 晚间,宫内散了宴,我早早先退了出来,冯保公公给我留了一盏灯笼,我怕黑提着走在宫墙下,周围的锦衣卫正在交班替职,他们向我致意行礼,我简单扫了一眼后就继续往前走。并不像前世电视里放的,一般来说皇城是很少会有危险发生的,毕竟刺杀皇帝是件高危工作,天底下没有谁会这么想不开。 正当我继续走着的时候,肩膀上一个折扇轻拍,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去提起灯笼打量着来人,织金蟒袍束着白玉带,一身玄色锦缎在灯笼下泛出名贵的色泽。 “陆炳。”来人喊出我的名字。 “小国公。”我赶忙行礼,心想怎么碰上这家伙了。 “诶呀,我瞧瞧,几年不见,你倒生得越发俊俏了,看来这宫里的生活过得挺滋润。”他用灯笼照着我脸上的神情,调侃的说道。 “小国公说笑了,是圣上恩慈,容在下在宫中混了个一差半职,也好向故去的家父有了交代,哪谈得上什么滋润不滋润。” “行了吧,我可听说了,光你家的夫人就有九个,如今又升任了指挥使,你还和我打什么哑谜呢。” 提起九个夫人,我头都要大了,月月府里开销尽光,真不知道之前的陆炳是怎么解决的。这时,我突然脑筋一转,道:“国公要喜欢,改日可至府上来,我家的九位虽说不是倾国倾城,但也姿色过人,您若喜欢谁只管挑了便是。” 实在不是我薄情,只是这九位夫人皆是其他大人送的,要说随意处置了还真不合适,而如今的我更不会与她们有什么纠葛,与其独守空房,倒不如替她们寻个好些的下家,若真被国公选走,也不伤了与诸位大人的和气。 郭浔掩扇一笑,“你倒大方的很,真当我稀罕你那九位夫人呢,在两广一带,给我送女人的官都可以排到护城河了,我不过是对陆大人你有些钦羡罢了。” “小国公又说笑了,在下有什么好另您倾羡的。”我不在意的笑笑。 “自然是倾羡你日夜伴君左右,倾羡你的妻妾能朝夕相对你这样的容貌,更是倾羡——”他说着慢慢靠近上来,扇子划过我的脸颊,托到下颚,“倾羡你,怎生的如此俊俏呢。” 我贴上了身后的墙,这郭浔的眼神怎么看得我浑身毛毛的,我推开面前的纸扇,尴尬道:“国公爷生的气宇轩昂,英姿焕发,何必与再下相比呢。” 他哈哈一笑,将扇子收了回去:“诶呀,你打小脸皮就薄,怎么如今还这么不好意思呢,生的好看又不是什么多大的罪过,小的时候,你不是还做圣上的世子妃。” 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原先只当这陆炳与嘉靖是一个奶娘的发小关系,不曾想,小孩子还喜欢玩这种游戏,唉,怪只怪我这该死的魅力呀。 “话又说回来,原以为这些年你入了锦衣卫,会是另一番模样。不曾想,一点都未变,你一个男子打小生成这般,诶呀,莫说你夫人,我若是女人都喜欢。” 听到这话我腿一软,差点没站稳,这郭浔果然意思不简单。 “小国公,这话说的,相貌天生,长成何模样哪能自己说了算。” “是呀,相貌天生,可偏偏怎么就叫你生得如此好看,真是令我——”他欲往我脸上伸来的那双手突然停住了,只因为那只手上现在按着另一只手。 “小国公好雅兴,不在里头赴宴,却跑外面来赏月。”严世蕃笑得一脸平和。 “你是谁?”郭浔瞥了一眼,抽回手。 “在下严世蕃,见过小国公。”他微微一屈身。 “原来你就是严世蕃,早有耳闻。”郭浔摇摇扇子,颇为不屑:“听说你青词写的不错,如今看来除了阿其所好也没什么特别嘛。” 严世蕃的眼里闪过一道凌厉,但迅速又垂下了眼。 “不敢与国公爷相比。” 郭浔笑了,合拢扇子,声音不高却盛气凌人:“就凭你,区区的都督府都事,和我比?” 空气里突然沉默了,我看到严世蕃的眼底有某种情绪在涌动,他又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这气氛不对,我赶忙打圆场:“小国公镇守两广劳苦功高,自然是我等不可媲及的,但大家同朝为官,说到底也都是为皇上办事嘛,一样的,一样的。”我说完却发现身边的两位主居然都没反应,只能自己干笑。 过了一会,严世蕃开口了:“陆大人说的不错。大家都是为皇上办事的,再下不才,既无经邦之治,也无阁臣之能,只是偶得几句闲作颇得圣上赏识,但再下还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严世蕃勾起嘴角继续道,“只是小国公长居两广,离京多年,此番归来虽是春风得意,但也莫要失了分寸,小心一日就看尽了长安花。” “严世蕃!你!”郭浔一听这话立马变了脸色举起扇子直指严世蕃,这摆明就是暗指近日言官们对他的弹劾。 “小国公息怒,息怒,他不是这意思,他是说——” “我就这意思。”我正想着安慰郭浔,结果严大公子又来了这么一句,我一时尴尬的住了嘴。 这大晚上的他们俩要真起什么冲突,我这锦衣卫也就别混了。 “好,好得很,没想到严尚书居然还有你这样的儿子。”郭浔收了怒气,冷笑一声,“只是,我能不能一日看尽长安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这个能力。”说着,他用扇子轻轻拍打着严世蕃的脸颊,“做人要知趣,有多大能力办多大事,没这个本事,就滚一边去!”末了,他收回扇子的时候连带着转了一下,似是故意那般扇了严世蕃一下。 郭浔离开了,然而严世蕃的神情却很难看。 我叹了口气,推了他一下:“你也真是的,他是什么人,你何必与他过不去呢。” 严世蕃没有说话,他摸着刚才被扇子划过的脸颊反常的笑了,眼中涌现的寒光,让我突然觉得这样的严世蕃有些可怕。 ※※※※※※※※※※※※※※※※※※※※ 傲娇的小国公上线了,其实越往后,我会告诉你郭浔就是个作死滴小妖孽······ ︿( ̄︶ ̄)︿ 国公的恶趣味 按照规定镇守的地方官回京述职一段时间后还是要回到原地的,然而,这次不懂是言官们的火力太大还是什么原因,郭浔愣是在京赖着两个多月都没走。 那是最后一次,连吏部都看不下去上了折子催他,措辞里带着生硬的不客气,我站在太和殿一边,愣是不通文言文的人都听出了折子意思就是这位大爷嚣张够了可以麻溜的从京城滚蛋了。 按说人际关系混到这份上,郭浔确实该撤了,然而,到底皇帝的大表兄不一般,不但气焰够盛,脸皮也挺厚。 只见他掸掸衣袖,整整头冠,毫不慌张的从队列里出来,然后噗通一声跪下,开始了涕泪满衣裳。 “圣上,臣有罪,不能为国分忧。” “家严如今已是年过花甲,然为人子者,眼见双亲迟暮,却不能膝前尽孝,心如刀绞,万般痛楚。” 他一边说着,一边抹了把眼角,那样子委实像个孝子贤孙的可怜样。 “如今,臣承蒙圣宠,得以归京,原想多些时日尽孝膝前,不曾想受诸位大人口舌,臣今日且冒死请辞了官爵,惟盼尽孝膝前,万望圣上恩准。” 我不知道郭浔是不是个孝子贤孙,但他真是打得好算盘,用孝道堵塞众人。现在,那帮说着要弹劾他的人已经哑口无言,而朝堂上却涌现出了另一波人,开始出言挽留。 “小国公孝心可嘉,望圣上慈悯。” 朝臣里开始不止一个的为他求情,现在我终于知道,这丫的从一开始就没想滚蛋。 “翊国公确实有些年纪了,朕去年见着他时,他已不如往年精神,这些年你在两广多时,确实是教你父子二人分离了,如今你道出这番话来也属人之常情。”嘉靖说着也不免动容,“罢了,罢了,朕既贵为天子岂有悖人伦之理,你且暂留京师,至于两广那里由吏部待选吧。” “皇上!” 有言官还想再说什么,然而嘉靖干脆顺了他们的话,以郭浔桀骜放纵为由,放出两广不如留于京城严加管束,这便为留下郭浔有了个更好的理由。 散了朝,我走在通往西华门的路上,郭浔从右侧而来,方才还在朝上哭哭啼啼,此刻却一脸得意,身边围着一帮亲信臣子。 “陆大人走的好快呀,这些年入了锦衣卫,连步子都变得不一样了。” “小国公可是有事?”有了那晚的经验,我不想和他多做交集。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不敢,只是在下还要赶回衙门办差,小国公若没什么事,在下就先走了。” 我想逃离这个家伙,然而此时那群亲信臣子却围了上来,首当其冲的右佥都御史说道:“陆大人急什么,我们都是同朝为官,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一见面就跑嘛。” “就是。”其他人开始附和,我见这情形怕不是跑不掉了。 “陆兄,你我多年不见,自当好好聚聚,再说,那晚匆忙,还有许多话未曾同你说。我听说京城有三绝,春风阁第一,今儿趁此机会不妨一道,我请客。” 又是春风阁? 我赶忙摇头:“现如今吏部考核得严了,您就别为难下官,等得了空下回我请小国公。” “这么说,你是非要驳我的面子了?”郭浔顿时冷下了脸,而周围的那帮人也纷纷向我看来,“还是说,陆大人心里惦记着严家的公子,瞧不上咱这从小地方回来的。” 他这话说的我一时尴尬,“瞧您说的,我与严世蕃只是泛泛之交,哪谈得上什么惦记不惦记。” “既然如此,还犹豫什么。走,春风阁不醉不归!” 一顿宴饮下来,多是阿谀奉承的贺词,此刻我才知道今儿朝上那波求情的人是怎么回事,敢情都是郭浔早就计划好的。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他摇晃着杯子,玉液泛出滢滢光泽,“早年在两广也有这样的笙歌曼舞,然时常等不得天亮,便提剑杀敌去了。” “正所谓虎父无犬子,翊国公当年之勇,小国公也不遑多让。” 有人在称赞,有人在奉承,我却叹了口气,关于两广一带我有所耳闻,那里汉人居少未曾开化,时常有瑶民动乱的事情发生,为此朝廷很是头疼,看来王侯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如今回了京师,待的时间长了越发的不想回去,这金缕富贵确实叫人留恋呐。”他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 “如今圣上已然同意小国公你留京,不知小国公还在担忧什么?”那位右佥都御史便是今天在朝上为郭浔求情的一个。 “既然陈大人问了,在下也就不瞒诸位了,我为朝廷尽忠这么多年,如今家父年事已高,也是该膝下尽孝的时候了,然而朝上以言官为首的那群人正在弹劾我,圣上将我留京只是一时之计,他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我若想长此留下,必得从中再想办法,不知诸位大人可有何妙计?” “若要长此以往,下官看有一人可助小国公?”张大人开口。 “哦?” “内阁学士夏言。” “不错,夏言自张璁请辞后,一直很得圣宠。若是小国公能说服他,朝中自然不会有人反对。”陈大人点头。 郭浔沉思了一会,抬头看向我:“我听说陆大人你似乎和夏言颇有往来,不知陆大人可愿助我一臂。” “我?”刚夹进嘴里的肉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突然的提问让我一愣。 “我与那夏言也不算熟络,这个……”我尴尬的笑笑,夏言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我过去这不找喷嘛。 “我可是听说你和那夏言的学生杨博很是亲近,陆大人如此说,莫不是不愿意帮在下这个忙?”郭浔眯起眼睛,语气里有不寻常的意味。 紧接着其他人也都一一向我投来凛冽的目光,我算是知道郭浔今天找我来的意图了。 看来我今天不答应是别想走了,我摸了摸身旁的剑,作为一名锦衣卫被人这么威胁确实窝囊,然而,我是杀出去呢还是不杀出去? 珠帘外的歌姬还在唱着曲调,我的大脑飞速运转抉择,最终,我很没出息的笑了,“小国公也真是的,多大点事,在下一定尽力而为。” 郭浔也笑了,“这样最好,那就有劳诸位大人了。”说完,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的时候不忘偷偷在我腰间掐了一把。 诶哟我去!这个死变态! 出了春风阁的大门已经不早了,郭浔想让我与他同行而回,我想都没想就寻由头拒绝了,他颇为惋惜的摇摇扇子叹息道:“真是的,原本还想着有你这个锦衣卫在能顺道保护我,再与你一路叙叙旧什么的,看来你是没这个意思了,陆炳,你真是越发长大越不可爱了。” “小国公又说笑了,您这样的本事还用我保护。” 他目光颇有深意的瞅了我一眼,半天淡淡地说了一句:“也罢,陆大人就早些回去吧。” “那这样,小国公若不放心,我让人送你一程不就好了。”此刻是衙门关门的时间,我已然瞧见了前面的敬之。 我挥手喊道:“敬之!” 听到我的喊声,他果然向这边而来,笑的一脸春风,浑然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这位可是锦衣卫新晋的都指挥同知大人,有他保护你绝对没问题。” 抱着不得罪郭浔的态度,我选择让敬之接手这个烫手山芋。一个是翊国公的儿子,一个是曹国公的儿子,我觉得他俩还是很有共同话题的。 把郭浔丢给敬之后我就开溜了,一骨碌钻进人群里,心里暗自对甩掉郭浔的行为很是得意,这时一阵吆喝声伴着扑鼻的香气传来,我抬头一看,热气腾腾的饺子桌边,坐着的那人似乎已经等我很久了。 “没想到严公子这样的人,还会来尝这种路边东西。”我在他对面的座坐下。 “我也没想到陆大人你居然会投靠郭浔那一帮。”他说,饺子端上来了,在我俩间摆出一道分割。 “我没有投靠谁。” “那何故去吃什么饭?” “我那是被逼无奈,他们一大帮子人围着我,你说,不对,严世蕃,你怎么知道郭浔请我吃饭的?”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继续问道:“呵,陆大人堂堂锦衣卫,难道还会怕一群文官吗?”那嘴角的笑容看得我有些讽刺。 “谁说文官就不可怕,当日夏言左顺门事件,我至今想来心有余悸,难道锦衣卫就必须要天不怕地不怕吗?”其实,今日被郭浔硬拉过去我心里也有些委屈,“我就是害怕了又如何,我装不出那正义凛然。” 严世蕃突然停下了,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我,那目光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过了很久,他缓和了语气开口:“是在下误会了。” 我没想到他会软下态度,一时不知所措,明明做错的人不是我,我却也低下了头,“你是不是觉得我这锦衣卫当得很差劲,很窝囊,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 “没有。”他说。 碗里的饺子黏在了一起,他用筷子拨拨松,“以后没事少和郭浔走那么近,我听说他在两广一带的风评不是很好。” “什么风评?” 他抬眸看了我一眼,吐出了三个字:“好男风。” “咳咳!”吃进嘴里的饺子噎得我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或者你们锦衣卫也可私下里查一下。”他似乎怕我不信又补充道。 果然,我的直觉没错! “糟了,那敬之……”我想起今天可是我把郭浔丢给敬之的,“你说,他不会把敬之打晕了拖走吧?” 严世蕃白了我一眼,似乎我提了个很蠢的问题,“李大人身手了得,你想多了。” “可是,郭浔也不弱啊,万一要是……” “吃吧,饺子再不吃就要凉了。”他夹起一个放进我的盘子里,我顿时安静了下来,也不知是师傅的手艺还是什么原因,明明已是尝过春风阁的珍馐,然而此刻吃这饺子却格外的美味,严世蕃就坐在我对面,我悄悄地问他:“味道怎么样?” 他点点头不置可否,而我亦笑了。 ※※※※※※※※※※※※※※※※※※※※ 小国公垂涎小陆子的美色已经良久,严胖子不放心专程在春风阁门口蹲点提醒小陆子,然而小陆子现在更想知道的是敬之究竟是被小国公拖走了呢?还是拖走了呢? 小陆子:论大明国公们之间不得不说的腐问题。。。ヽ(???)?(???)? 最后再提醒一下小伙伴们,现在全国戒严,疫情严重,大家要保护好自己,没事老老实实家里蹲,刷刷晋江不幸福吗,毕竟终于到了大家伙什么都不做,就可以躺屋里为国家做贡献的时候了。(我就是天天躲小黑屋里码字(t▽t)),再祈愿一下武汉的小伙伴们一切安好,相信一切都会过去,人间四月天一定还会来的。 下江南 这一年的七月,锦衣卫都指挥使陈寅回来了。 我那未曾蒙面的长官不仅回到了京师,还带回了一个毫不起眼的消息,只是那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桩微不足道的事情会成为风云变幻的导火锁,从而彻底改变了那年的政治格局。 “江浙一带居然还会有人挑事?”我瞥了一眼,将那叠案卷重新放回到了桌上,“自古只听说吃不饱饭的地方闹事,但江浙一带乃鱼米之乡,何故如此?” “不清楚,前两个月也有人呈报上来,但都是一些小事,后来平息了也就没在意。”阿勇说。 我突然想起了陈寅回京上的第一封折子,“此番指挥使大人也有上奏各地徙京富户助银一事,你去调查清楚,看二者可有何关联。” “是。” “对了,小七呢?最近怎么没见到他?”我似乎有段时间没看到他了。 “他上回告了假,说是回乡几日。” “哦。”我没有在意。 自从敬之升了都同知后,就接管了北镇抚司,我们很少碰面。其实这些年我也知道敬之背地里做了很多事情,他处事果断,比我干练,嘉靖让他去北镇抚司也是意料之中。 只是我没有想到,很多事情就是这么在悄无声息中改变的。 “那个,上回,郭浔,他没对你怎么样吧?”那是在隔了很长时间后的一日,我们散了朝会一起走在宫墙下。 “什么怎么样?”他不明所以。 “就是……”我迟疑片刻,想了想还是算了:“没什么。” “你是不是答应了他什么?” “郭浔此人无利不图,他能邀你,必有所谋。阿炳,你要知道我们是圣上的人,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参与的。” 我想说什么但一时如鲠在喉,过了一会,我低低的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以前很不一样?” “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提这些做什么。” “以前的我不会这样吧?”我总是在想如果是真的陆炳,他一定不会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他没有说话,过了一会,看着我道:“就算是现在,阿炳也很好。” 我一怔,他的神情在阳光下有些柔和,现在我才发觉当初那个娃娃脸的男人如今似乎变得成熟了。 我移开目光,“算了,不说我了,你在北镇抚司的这段日子还好吧。” “嗯。”他接着说道,“过段时间,我想把阿勇和小七调过来,不知你意下如何。” “阿勇倒是没问题,小七——”我迟疑了一下,“他去北镇抚司,不合适吧?”诏狱的情形和小七的单纯在我脑海里交错,“况且他最近告假回乡了。” “回乡……”他呢喃了一会,突然问道,“你可知他为何告假?” “这我没问,怎么了?” “小七是吴中县人士,近日指挥使上奏的徙京富户一事正好出在江浙一带,他偏巧这时候告假。” “等等,江浙一带,近日我也收到了地方千户所上报的江浙聚众滋事一案,你说这其中会不会——” “小七!”我们异口同声的反应过来。 这富户迁京本是永乐年间的事情,那会朱棣定都北京,带了一批富户拉动经济,可是后来时间久了,迁都的富户也就少了,尤其在江浙一带,官府也派人抓过几回,却不想闹出这等事来。 我靠在椅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案,看着面前之人道:“是我平日里太好说话了还是怎地,如今你还不从实交代了,想瞒到几时。” 阿勇突然跪了下来,“此事是卑职的错,请大人责罚。” 我叹口气,缓了语气:“我也不是要怪你们什么,只是身为锦衣卫,一举一动皆要谨言慎行,如今指挥使大人巡查回京奏请的事情中就有一条是江浙一案,只是圣上还未曾在意,我既将你们当成兄弟,自然是凡事能帮则帮,你们这般瞒我,若等到指挥使大人发觉了,我就是想帮也帮不上。” 阿勇垂下头,片刻才开口道:“其实,这件事情原不想瞒着大人,但其中有个别牵扯,小七说本就是私事,不想连累了大人,所以这才没告诉大人。” “是什么样的事情?”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寻常,“你起来说吧。” 阿勇站起了身,发丝遮挡了他眼中的光芒,“我和小七都是嘉靖十二年入的锦衣卫,也是吴江县的同乡,当然,这些大人可能都不记得了。小七家中平日里做些米粮生意,不算富庶,也算一般,本来与朝廷下达的徙京富户助银一事是无关的,但当地的富户早在正德年间的时候就走的差不多了,朝廷又是每年要迁富,一时哪儿来的这么多富户。” “所以再从剩下的里面选?”我猜道。 他点点头,“选了若不去也可以,交银子就行,本来一年三两也不是交不起,但是当地的州府衙门实收的时候却整整增了一倍有余,再加上前前后后的礼道,一年交的银子远远不止三两。” “地方衙门抽一成,上到省里还要抽一成,剩下的再缴到京师。若按这么算,一年可不得交好多。”我皱眉:“难怪富户们要闹事,这事就没人上奏吗?” 阿勇摇头:“地方衙门都是连根共树的,家里但凡交的起也不会和官府过不去,这次主要还是闹出了人命。” “怎么闹出了人命?” “收缴的时候,地方衙门不知怎的,失手打死了一个富户,这下正好一连十,十连百的激起了其他富户们长此以往的怨气,其中衙门就抓了白家二爷为首的一帮人。”他似乎有意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这白家二爷就是小七的族叔。” “怪不得,他在这会告假回乡,不过依着小七的身份,地方衙门也不会怎样,估计收押两天也就放人了。” 我这么想着,毕竟锦衣卫的名号还是很有分量的,地方官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然而阿勇却说:“并非如此。” “嗯?” “大人可知这苏州知府是谁。”我皱眉,心下有不好的预感,阿勇接着说道:“阮昱成,嘉靖七年的进士,算来应是内阁大人的学生。” “刘时?”我讶然,自张璁走后,便是刘时接任首辅,这位首辅大人平时本分老实,什么都好,然而有一点我没有忘记,他和翊国公郭勋却是旧识。 “小七走了有多久了?” “不多不少,今天是第十四日。” “中间可有消息传回?” 阿勇想了一会,摇头。 “第十四日……”我呢喃皱眉。 在没有消息的二十天过后,一封文书传到了南镇抚司,确切点来说是直接给都指挥使陈寅的。 他将这纸文书丢在了我的面前,冷哼一声,“你手下的人?” 我没有否认,点点头。 “管教下属不利,可知是什么罪?” “大人,小七是否有罪,尚无定论,单凭知府一人之词不足以全信,况且小七说到底还是隶属锦衣卫,就算要论罪,也该由我们南镇抚司调查清楚再定。” 陈寅冷笑了一下,“你可知阮昱成为何没有直奏朝廷而是传书给了我们?” 我没有回答,陈寅继续道:“他传书到我们这,顶多就是一个小小锦衣卫的事情,但他若上奏了朝廷,那江浙富户助银一案就会越扩越大,此条例本是成祖年间制定,时日久远,如今一但被挖出来,必然牵连甚广,绝非你我能左右。”陈寅刻意转身看了我一眼,“所以,有些事情,该怎么斟酌心里要清楚。” “可是大人,牺牲一个锦衣卫难道就能堵住悠悠众口吗?不错,圣上如今是不曾在意,但若哪一天里圣上在意了起来,大人,这失察之罪,我们担得起吗?”见陈寅面有犹豫之色,我继续说道:“况且,大人莫忘了,东厂那边可也不是吃闲饭的,都尉府的路今后要怎么走,大人才应该要斟酌好。” “那依你的意思?” “下官觉得该如实上奏。” “不成!”陈寅说:“奏上去无非是先转到内阁,你可知这阮昱成与刘时的关系。” 明朝的折子都要先转内阁审批,才能到皇帝手里,如此一来,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 我和陈寅一时沉默了。 然而,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却忽略了内阁里的另一个人。 那是闲暇的午后,嘉靖突然传召了我去,我心里一阵莫名,路上悄悄问了冯保,他也不肯多嘴,只说是夏言也在,而当我到达御花园后,见到的便是嘉靖和严世蕃对弈的情形,夏言手里拿着折子伫立在一旁,似乎在等待什么,而另一边则是观棋的郭浔,他摇着折扇,嘴角带着惯有的笑容。 不好!我心里一咯噔,有郭浔这个妖孽在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臣陆炳叩见圣上,愿圣上万岁永昌。” “免礼。”随后嘉靖对夏言道:“你给他瞧瞧,这封折子。” 我接了夏言递来的折子,粗略看了几眼,顿时心中大惊,“这是谁写的?” 好家伙,还被我猜中了,真有人敢直言上谏江浙富户一案,这下小七有救了。 “顺天府尹刘淑相。”嘉靖告诉了我,棋子在手中停顿了一会,语气里似有不快,“听说此人已经上了三次折子,兜兜转转这么多天,内阁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皇上,江浙自古富庶,一年三两税银实在不高,如今出了这等事,应为刁民惑乱,皇上应该严加惩治,以正天威。”郭浔在一旁说道。 “小国公,未见得吧。”严世蕃也继而说道,“你莫还当是你那不开化的两广之地,依下官看,皇上,还是该彻查清楚再下定论。” 嘉靖没有去管他们二人,而是分别看了我和夏言一眼道:“夏言,你专程把这封折子挑出来不就是等着他来的,如今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 “启禀圣上,徙京富户助银一事自成祖而来历时多年,一直未有差迟,如今江浙一带突然发生此事,确实蹊跷,未免有人暗中作祟,微臣提议尽早彻查此案,届时,若顺天府尹刘淑相所言确实为真,微臣也附议废除此条例,若不尽相同,则相关人等各自法办,以肃纲纪。”夏言条条得当的分析道。 “是个办法。”嘉靖丢下了棋子,看向我,“陆炳,你可愿替朕跑一趟江南?” “臣愿意。”我求之不得,心下高兴还来不及。 “那行,这事还交给你们锦衣卫了,记着,务必要彻查清楚。” “皇上,臣愿随同陆大人前往。”严世蕃突然请求道。 “你?” “有道是文不离武,江南一带仕族子弟居多,此番过去,未免陆大人应付不周,臣愿一同前往。” 严世蕃说的有理有据,嘉靖沉思了片刻,点头道:“准。” “皇上,皇上,微臣也去!”见着情形不对,郭浔突然也插道。 然而,嘉靖却一扫眼,“你去做什么,老实安分待在京师,否则那些言官们下回再弹劾了你,朕也保不住。” 我在一旁忍不住掩嘴笑,哪知被郭浔瞧见了,他却勾起笑,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句:“既然如此,那就祝陆大人一路顺风了。” 出门的那日,夏言专程来送我,我对他躬身行了一礼,“多谢夏大人,若不是你,皇上也不会见到那封折子,更不会想起彻查此案。” “陆大人严重了,我等既入阁为官,自当担天下之事,只是此番下江南,老夫还有几句话想送给陆大人。” “大人请讲。” 夏言抚着胡须叹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高绝之行,褊急之衷,君子重有戒焉。陆大人请务必记住。” 后两句我没听懂,但前两句我听懂了,我点点头,严世蕃的马车在不远处等着,我挥挥手向夏言告别。 ※※※※※※※※※※※※※※※※※※※※ 科普一下明朝的徙京富户助银一案是这个意思:朱棣那会迁都北京城,为了充实人口带动经济于是从每个省都抽了一拨有钱人去北京定居,让商人们做生意,发展商业,所以那会是强制要去的,很多人不想背景离乡,于是去了再溜回来,溜回来再被抓回去,这种循环直到朱棣晚年才开始放松,于是朝廷也睁只眼闭只眼,你不想去,行,交钱,后来的皇帝们发现这还能作为一项经济收入,于是就默认了这种做法,虽然到了后期京城已经人满,不需要富户再去京城了,但是皇帝们也没废黜这项条例。 踹错人啦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马车行过一路的景致,我放下车帘,看了眼身旁的严世蕃,“你怎么想到要与我来江南?” “闲着也是无聊。”他斜靠车窗,慵懒的答道。 我挑眉,这人说话有时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我还以为你是担心我半路被人干掉了呢。” “也算是吧。”他眯眼瞧我。 “嗯?还真的,严公子什么时候也这么会关心人了?”这可与我设想的那个大奸臣有点不一样。 “你这么笨,万一真被人半路截了,不说圣上得难过好久,光是青词我又得写一堆去慰藉他了。” 我忍不住笑出声,“原来你是怕写青词,才逃出来了。”他也笑了。 我支着头看他,白白净净的严世蕃肤质极好,似乎除了胖,还真挑不出什么缺点,我又想起关于史书上记载他是个独眼瞎子的事情,如今看来也有可能是以讹传讹。 “你盯着我做什么?我脸上蹭脏东西了?” 我摇头。 “那衣服穿反了?” 我摇头。 “那你看什么?” “严世蕃,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路?”我突然问他。 他微微一蹙眉,“以后的路?” “就是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似乎对这样的问题有些奇怪,然而他还是想了一会,然后语气很轻很轻的说道:“很多年以后,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但是如果有一千种可能,我都会选择去抓住时遇的机会,改变一切,因为人活着就是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所以,哪怕是失败?” 他看着我的眼睛,很坚定的告诉我:“是的。” 我微微一怔,没有再说话,因为我终于知道了严世蕃为什么会成为严世蕃,不是因为他有多聪明,而是因为在历史的风云变幻里,他活的比任何一个人都现实又清醒,他没有杨博的清高,没有夏言的勇气,但他会不择手段的争取,不断的改变,努力握住自己的命运。 我们到达苏州已经是几天后的傍晚了,苏州知府阮昱成特意领着一众官员在驿馆门口翘首以迎。 “上差来访,下官有失远迎,万望恕罪。”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至少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阮大人客气了,我等奉命前来调查徙京富户一案,届时还望众位大人多多相助。” “不敢不敢,为朝廷分忧是下官的职责所在。两位大人里边请,在下已备薄酒为大人们接风洗尘。” 席间,推杯问盏,觥筹交错。然而无论其他官员怎么对我们热情举杯,主座的苏州知府都是一幅淡淡的笑容,仿佛一切在他的预料之中,又仿佛置身事外。 中途我问道:“不知在座哪位是吴江县的知县大人?” “在下乃吴江知县张恩。”一个年长些的男人起身拱手作礼,“不知上差有何吩咐?” “本官听说此次的富户滋事源头是你们衙门失手出了人命,其中还抓了一户白姓人家,可有此事?” “回禀大人,确有此事,然而并非外界所传的那样,死的那名富户乃太仓州刘姓人家,平日商贾往来上就有少税漏税之行,此番收缴助银,更是如此,衙门也没法子,只得差人将他拿了,哪知他竟聚集一波人,堵在衙门口闹事,当日济济一堂下,他失足跌在了青石阶上一命呜呼,与衙门实在无关。” “那与白家又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此番聚众滋事者除了刘家,还有这白家,当日,情况混乱,也不知怎的,这白二爷竟一失手下推倒了刘洪,这才有了后面滚落石阶的事情,所以下官就差人将他先拿了关在牢里。” “你是说杀人的是白二爷?” “依下官推断是如此,而且下官已经差人详细盘问了当日在场众人,应是无误。” “照你这么说来,他的杀人动机又是什么呢?” 知县张恩捋了捋胡须一副不以为然的笑道:“这些人跑到衙门口聚众滋事,藐视朝廷,其中就算起了什么冲突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还有件事情让我不解,我都尉府前些日子也从京城派出一名锦衣卫来调查此案,然到贵县都半月有余了,却杳无音讯,不知张大人可曾见过。” “这个……”张恩一时哽住,朝左右诸位看看,不知该不该答话。 “大人指的可是白家的七儿,亲军所里当差,在下有所耳闻。”最终回答我的是苏州知府阮昱成,他修长的手指理着袖口,一幅处之泰然的样子。 “莫非阮大人见过?” “不但见过,还上过文书,如果下官没猜错,也许陆大人也读过那封文书。” 此人不慌不乱,镇定自若,即使明知道面对的是锦衣卫,他的嘴角也依然噙着笑,那样子仿佛是对一切尽在掌握。而我的直觉亦告诉我此人绝不简单。 “既然阮大人见过,那么定然知道他如今在哪里了?不管怎么说,也离京半月有余了,具体情形如何,是生是死总得由南镇抚司说了算。”严世蕃说道。 这话真是一语双关,即能打听到小七下落,又警告了阮昱成,锦衣卫的人不是他能动的。果然,对付阮昱成这种老官场,真得同样狡猾的严世蕃出手。 我心中松了口气,看来这次还真带他来对了。 然而,却听阮昱成又继续答道:“很遗憾,下官并不知道。当日白小七并未严明自己的身份,他一心力保白氏,所以吴江县张大人只当他是同党要一起拿了,后来他打伤了差人,落下令牌不知去向,张大人见了才知是都尉府的人,特来呈报下官,下官也不敢擅自做主,这才上了文书给南镇抚司询查。”说着,他从袖中摸出那枚令牌给我,我瞧了确实是小七的无误。 “既然如此,那也不怪诸位大人了,只是此案尚有谜点,所以先别急着决断,待本官细查。”我说完,一桌却无一人应和,仿佛他们都在等着主座的知府决定。 我只有悄悄在桌底踹了踹严世蕃,想他能给我附和几句。 然而踹了半天,却见这家伙巍然不动,什么情况?严世蕃不会这么没眼力劲的。 我又使劲踹一脚,这时阮昱成却勾起嘴角平静的说道:“陆大人,不就是一点小事,明日下官就将卷宗给您送来,您别踹了。” 我顿时一愣,掀了桌布低头一看,果然,阮昱成那干净的官袍衣摆上赫然印着一排脚印。 我尴尬的愣在了那里,严世蕃好心将我从桌底扶了上来,但嘴角的笑却出卖了他此刻想安慰我的行为,他努力憋着笑道,“怕是陆大人喝多了,我看今晚就到此为止,多谢诸位大人的款待了。” 回到驿馆房间,严世蕃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瞪他恶狠狠的说道:“笑死你拉倒!要不是你没眼力劲,我能弄得这么尴尬嘛!” 等到他笑了差不多时,他才直起身,略感叹地说道:“没想到,这阮昱成还挺不容小觑的,此人不简单啊。” “我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苏州知府居然能有这般城府。” “你可知这阮昱成是何来历?”他问我。 “听说是首辅刘时的学生。” “首辅的学生,只在苏州当了一个四品的知府?”他垂下眼好像在想什么,过了一会道:“你向京城传书,查一查此人的其他信息。” “地方千户所就可以了,何必劳烦京师。”我不以为然的说道。 “你没看出来嘛,今天的那些官员都惟他马首是瞻,估计本地的千户所,也在他掌握中。” “他有这么胆大?”我刚问完,就觉得严世蕃说的是对的,如今这小七下落不明,对方又让你摸不清明暗,确实棘手:“好吧,我会传书给阿勇,让他尽快查一下。” “只是,明日如何?我看他的话不尽可信。”我摇头道。 “既然不可信,那就去找可信的人!” “你的意思是?” “去大牢,亲自审审这白氏。”严世蕃的眼中闪过精光。 ※※※※※※※※※※※※※※※※※※※※ 小鹿使劲踹了半天,踹到别人了,这就尴尬了。。。。。。 奇怪的白氏 昏暗的牢房里狱卒打开了锁,一个略有些岁数的男人倚着一张破旧的床,脸上带着沧桑的纹路与倦态。 我禀退了狱卒,借着暗淡的光线瞧着他发问:“你就是白家二爷?” 地上的男人抬起头颅,眼底有茫然,也有恐惧。 “你不用怕,我们是京城来的人,也算是小七的朋友,你有什么冤情可以和我讲。” 他顿时一跪地,叩首道:“大人,草民冤枉!” “到底怎么回事,你先起来回话吧。”我实在不忍心见这么一个老人家跪我,正欲搀扶,严世蕃却拉住了我,提醒我不要失了仪范。 白二爷没有起身,只是将跪着的身子挺了挺,开口道:“回大人的话,此事与草民没有任何关系呀,草民平日家中做点米粮生意维持生计,历来奉公守法,每年上缴税银更是不敢久怠,何谈官府门口聚众滋事呢,就是给草民十个脑袋草民也不敢呀。” “可吴江知县张恩却口口声声称你与那死去的刘洪交情匪浅,可有此事?” “回大人,那刘洪与我平日是颇有些生意往来,可若说熟识倒也没有,至于他的死就更加与我无关了,至于他是自己跌死石阶还是他人谋杀,草民真的一概不知。” “谋杀?你说谋杀?”严世蕃似乎发现了什么,他打住了白二爷的话,“何来谋杀之说?” “这……”白二爷突然噎住了,“这,小民自己胡乱说的,不作数,不作数。” “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我也追问道。 “还是说,你看到了什么,在那天?”最后三个字,严世蕃沉下了声,意有所指。 我看见白二爷的脸色浮上了苍白,“草民……草民,草民真的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小七失踪了?”我看着他。 他没有说话,但是眼底的惊讶出卖了他的情绪。 “知府大人上书到京城,我这才下江南来追查,要知道这里面牵扯的不光是你们江浙富户徙京一事,也是关乎了小七的生死。所以我希望你能不要有隐瞒,如实招来。” 他重重叹了口气,张开干涩的唇,缓缓道:“我不知道,也不懂该不该告诉你们,他们也来逼问了我好多回,我都没敢说,我是真的怕。” “尽管说出来,我们会还你公道的。”说着我还故意推了一把身旁的严世蕃,然而这家伙也不表态,只是揣着袖子等他下一句话。 白二爷低着头,好一会开口道:“大人你也知道,徙京富户是永乐年间的条例了,这么多年过去,大家们挣点钱不容易,谁愿意背井离乡,缴的银子又一年比一年多,但到底朝廷的规定,大家就算心中有异议也不敢说,直到一日,商会里有人提议了联名信,大家都应声同意,于是从江苏至浙江,大家都签下了字,原本想这是向朝廷请愿的意思,哪知道——”他停顿了下来,语气哽咽。 “然后呢,说下去。” “事发当日,我原是要到往浙江去的,因为平日生意上的往来,要时常各地走动,行囊都收拾好了,刘家差人送来信,说官府同意了当地商会关于徙京富户一事的联名信,只等知府大人上书京城,所以邀了我们这些人去衙门,一起商讨出个结果,大家都以为是事情有着落了,于是赶紧都去了衙门口候着,然而真的出事了。” “我赶过去的时候,门口已经聚满了人吵吵嚷嚷,我当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当时有人喊着叫我往前去,我就去了,然而当时的人太多了,不知道谁在身后推了我一把,前面站着的正好是刘洪,我们一群几个人就都向前倒去,其中刘洪就一下子跌在了石阶上,滚了下去,当时头部直接留了血,把大家伙都吓坏了。再后来,知县大人来了,就差人把我们一众都抓了。大人,我真的冤枉呀。” “你说当日有人喊了你前去,之后又有人推了你,你可知是谁?”我边想着边问道。 他摇摇头,“当时一片吵闹,我也没看清是谁,只知道有人喊了我。” “看来这喊人的与推人的该是同一人,如果你所说属实,那么他们为的就是嫁祸给你,好将你名正言顺的抓了。”严世蕃说道。 “他们要抓我做什么?朝廷每年的税银礼道我没少一分。” 我和严世蕃都没有说话,因为关于这个问题,我们现在也无法回答。 回到了当地的衙门,阮昱成很守信,让人送来了卷宗,然而与卷宗一道来的还有另一个人。 “小的秦准,叩见陆大人,严大人。”那是个腰配长剑,很干练的年轻人。 “你之前是跟着阮大人的?”我还未开口,严世蕃先问道,他眯起眸子打量着单膝跪地的秦准。 “是的,二位特使奉命查案,阮大人不放心,特遣小的来随行保护二位大人安全。” “看来你很受阮大人器重嘛。” “不敢。” “保护就算了,陆大人乃锦衣卫指挥使不用你等随行,现在你只管将案发当日的富户传来,我要亲自审问。” “是,小的这就去。” 秦准退下后,我向严世蕃问道:“阮昱成派此人来,打的什么主意?” 哪知他居然笑了,“我又不是阮昱成,我哪知道。” “你不是很聪明的吗?” “可我也不是严神仙呀。” 看来这家伙不打算说实话了,我只能白他一眼:“弄这么个人来监视我们,反正是没安好心。” “那你就杀了他。”严世蕃突然附在我耳边说道,温热的语气带着一点引诱。 “杀……杀人?你疯了。”我吃惊的看着他。 “你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杀个人算什么。”说完他自己又笑了,笑得一脸纯良:“算了,逗你的,陆大人。” 我狠狠的打了他一下:“严世蕃,你下次再说这种吓人的话,我就……” “你就如何?”他侧头新奇的问着,仿佛是不相信我的话。 “我……”我噎住了,严世蕃离我很近,在那双狭长丹凤眼的注视下,我突然莫名说不出话。 其实再一次好好打量严世蕃,我才发觉,从开始的初见到如今,他似乎有些变了,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变了,也许是瘦了些,又也许是他褪去青嫩开始一点点显露睿智下的成熟,但那种成熟有时又是可怕的,让我时常想起那些收敛了利爪伺机蛰伏的猎手。嘉靖十五年了,难道严世蕃的宿命还没有开始吗? “大人,张王赵楚四商带到。”秦准的到来正好打破了这刻怪异的静默。 “草民张大行,草民王兴,草民赵忠,草民楚环叩见大人。”四个商户模样的人躬身道。 “免礼吧,你们就是江浙会里的领头四商?” “不敢,草民们都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为求方便,大家才一起商量着设了这么一个商会,谈不上什么领头不领头。”为首的张大行说道。 “那联名信呢,可也是你们拟的?” 四人摇头,张大行接着说:“回大人,这联名信并非我等出的主意,当时是刘洪倡导,大家附议的。” “死去的刘洪?”严世蕃陷入沉吟。 “那事发当日你们四人可都在场?”我继续问。 “在场。” “你们如实说,这刘洪可是白家老爷子给推下台阶的?” “回禀大人,当时人多,草民也未曾看清,但是白家的确实就站在刘家的身后,这按嫌疑来说确实他最大。”王兴说道。 “况且,刘家与白家之前是有过节的,就今年正月里,白家拿了六十袋米粮给刘家做去年的抵款,然而因为是陈年米,后来刘家又多要了十袋,当时白家没肯给,两户人家还未此闹得挺不愉快。”楚环又接着说。 “赵忠,你说呢?”我问一旁没说话的赵忠。 “大人,草民是浙江诸暨人氏,与本地的刘洪与白家爷子平日没有什么生意往来,所以也不太熟悉,不敢随便回大人的话。” “大人,确实如此,赵忠平日里与他们不算熟络,对这些事情不知道也正常。”张大行帮着说道。 “行了,本官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 “是。” 四人从门外退去,我顺便将秦准也支了出去,“你怎么看?” “奇怪,奇怪,白家的在牢里口口声声说有人喊了他,推了他,可从这几个的话里听来却都是指向白家的。”严世蕃踱着步子,啧嘴摇头。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墙倒众人推,现在谁都巴不得有人顶了罪名,好早点结束这案子。” “不是,我是指他们四人的话有问题。” “你是说有人说谎?” 严世蕃点头肯定的说道,“他们四人中必有一人说谎!” “我去派人跟着,如果能抓到那个说谎的人,自然就能找到凶手了。” “不要让秦准去。” “放心。” ※※※※※※※※※※※※※※※※※※※※ 前面忘记解释一下了,文中一直出现的都尉府是什么东东,都尉府就是锦衣卫的代称,是明初期重八哥设置的,后来因为大家都叫惯了锦衣卫,而且下面也分了南北镇抚司等各部门,所以都尉府这名字就不常用了,不过文章里为了显得正式,所以很多时候都以都尉府来代指锦衣卫机构。 花魁听曲 显然是我高估了苏州衙门的办事效率,不仅把事情办砸了,还把事情给办没了。 “跟了三天的人你居然还能让他跑没了?”我气得真想把卷宗扔到总捕头的脸上。 “消消气吧,你现在怪他也于事无补。”严世蕃打了个手势示意那人退下。 “来看看这个,今天晚上的好戏。”说着他递来了一张请柬。 “什么好戏?”我打开一看,醉梦楼三字映入眼帘,“这是……?” “花魁娘子的曲,江南水磨调,京城可是不常有的呢。”严世蕃调笑道。 我又看了眼请柬上的名字,“张恩?” “怕不是什么鸿门宴吧。” “不管是不是鸿门宴,我们都要去赴一赴。”严世蕃的语气里透着一点意味不明。 醉梦楼是苏州最负盛名的酒楼,高有四层,坐落平江河畔,每当夜幕升起时,檐角下的大红灯笼便会照着紫红油漆,泛出鲜亮的光芒,而苏州的达官显贵们便在这镀金的招牌下络绎不绝。 “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果然江南好呀。”严世蕃临窗俯瞰平江两岸的火光莹莹,感叹道。 “严大人是见惯了上京繁华的人,小小苏州不足挂齿。”张恩虽然这么说着,然而却面有得意。 “看来阮大人和你等把苏州治理得挺不错。” “严大人过奖了,下官既身为父母官,就理当为朝廷鞠躬尽瘁。” “对了,阮大人呢?他们怎么都没来?”今日醉梦楼的宴就只见张恩一个,其他官员却都没来,我不禁奇怪的问道。 “陆大人稍安勿躁,二位也来苏州几日了,今日权当是下官自己宴请二位,聊表地主之谊,没有其他的意思。”张恩一脸谦和的笑着。 “张大人真是客气了,放心,苏州如此富庶歌舞升平,回京以后我定然奏明圣上,为张大人美言几句。”还是严世蕃脑子转得快,明白了张恩的意思。 “诶呀,那下官就在此多谢二位大人了。”他赶忙躬身行礼道。 这时,菜也来了,一盘盘珍馐佳肴摆着盘的上桌,他又唤来了身旁的人,低语几句后,那人很快的呈上一本册子,张恩说道:“这醉梦楼除了菜做的不错,水磨调子也唱得很是出名,在咱们苏州可是数一数二的,大人看看,喜欢哪一出?” 我接了呈过来的册子翻开一瞧,“看戏?” 没想到张恩还挺会招待人的,真是一应俱全。我粗略的看了几眼,也不懂什么,干脆就交给了严世蕃。 严世蕃懒懒的斜倚着,心不在焉的翻着,“阮大人平日也来听戏吗?” “额。”张恩顿了一下,回答道:“不一定,有时会来。” “一直在醉梦楼吗?” “基本上是吧。” “你们这唱的最好的是谁?” “这……”张恩突然不说话了。 “我听说万花楼的花魁娘子时常也来唱,而且唱的是全苏州最好的,不知今儿可来了?” “她……”不知为何提到这花魁娘子时,张恩突然显得很紧张,他又说道:“花魁娘子今儿恐怕是没时间。” “想办法让她来。”严世蕃瞟了他一眼,又补了一句:“随便唱什么,银子我出!” “大人!” 我和张恩都一惊,我赶紧拉住了严世蕃,小声道:“你做什么,人家请我们吃饭,你花钱?” 他笑得神秘,“说好带你来听花魁娘子的曲,待会等着瞧吧。” “谁要听什么曲,看什么娘子,你自己好色,莫要拉着我一块。” 他无视我的白眼,只是合了册子丢在一边,示意张恩赶紧去办。 张恩虽然一脸不情愿的尴尬,但还是把花魁娘子给请来了,没过多久,戏台上就响起了丝竹声。 只见一女子绘着精致的妆面,步履缓缓的走上戏台,身段娉娉婷婷,挥手开扇,一颦一笑皆是风流。 顿时,底下宾客如云的响起了高呼,大家都没想到花魁娘子会在今晚上台,瞬间戏台下挤满了一群人,都想争着一堵芳容。我们在三楼倚着凭栏看着下面的一切,花魁娘子的唱腔类似前世的昆曲,软软糯糯的江南唱词从耳边飘过,散到楼里令人沉醉。 “这花魁请一次得多少钱?”我喝了一口桌上的茶问张恩。 “想来三百两文银是要的。” “噗!”我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我滴妈呀!这富户徙京助银一年才三两银子,就算加上朝廷的各种其他礼道,撑死不过二十两银子,我算过,这嘉靖年的一两相当七八百,这三百两可就是二十多万呀,这严世蕃一夜间就花了二十多万,我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叩:“败家爷们!” 他不以为然的说道:“又没花你陆大人的钱,回去记账上就行。” 嘉靖什么人,大明朝最抠的皇帝。严世蕃这是要长出奸臣的苗头了吗?不行,我得把这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你要想报也行,自己去和户部说,但是别拉上我,我可不陪着你下水。” 兴许是见我板着脸的样子,他果然退了一步,拉了拉我的衣袖好声道,“行了行了,知道你陆大人廉洁奉公,大不了这银子我出了,别闹,听戏吧。” 严世蕃是个很奇怪的人,不管你说什么,他都很少动怒,再加上他的外貌,时常给人一幅好脾气的错觉,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整日懒散又带笑的人,真的会成为一代奸臣吗?我的神色恍惚了几下,在水磨调的唱词里越发有些迷茫。 花魁娘子结束时天色已经很晚了,我看着桌上未动的珍馐美味,突然觉得也没有了什么胃口,张恩还在拉着严世蕃客套些官场礼数,我不习惯寻了个由头先出去透透气。 然而刚出了门却听某处传来管笛声,我循着声音前去,才发觉是醉梦楼的后院,几个丫鬟仆子在一旁搬弄着戏曲道具,而身后有一间屋子,用帘子隔着,我猜是伶人们卸妆的地方。 我再往前走了几步,才寻到了那吹笛之人,长长的胡须,宽广的袖袍,是个有些岁数的男人了,他立于柳树下,于一帮小厮丫鬟的衬托下,显现出不流于俗的气质。 “魏先生吹得很好吧。”那女子挑起帘子盈盈而来。 待到走近我才发现原来是刚才的花魁娘子,如今她卸去浓艳的脂粉,反倒更加素雅美丽了。 “多年不见,陆大人别来无恙。”她朝我微微屈身行了一礼。 “你认识我?”我有些诧异,想起家中的九位夫人,心中更有不好的预感。 面前的女子轻笑:“看来陆大人真是忘了,多年前的上京你我有过寥寥数面。” 我还没想好如何接话,她又继续道:“不知浣浣可还好?” 我又一愣,看来还真是认识。 “她……挺好的。”如果把失去以往宠爱不算的话,那么府里好吃好喝伺候,按这标准算确实挺好的。 “那就好。”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欣慰的笑容里还有一丝哀伤。 “对了,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 “不必了,我认识,下官魏良辅见过陆大人。”还未等她说完,这位吹笛的人便自觉上前行礼。 “你是?”走近了才发觉此人有些眼熟,然而我又想不起来。 “下官是知府大人的主事官,那日接风宴上见过大人。” 他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了,“哦,哦,我记起了,那日确实见过,不曾想你居然还有这般才能,真是厉害,厉害呀。” “大人过奖了,不过是闲来无事的献丑之作罢了。” “陆大人不知,在整个苏州,可再也找不出比魏先生的造诣更高的人了,大人若喜欢,下回您还可试试他的琵琶,哦,还有三弦。”花魁娘子道。 “呀,你还会弹琵琶?”我也惊讶了,难道在苏州当官要这么全能嘛。 “是梅娘过奖了,再下的三脚猫不足一提。” “诶呀,像你这样的人才不做个大音乐家可惜了,改日我和阮道成说说,让你屈居在一个知府主事简直埋没才华。” 不知为何,我刚说完,他们却都不说话了,空气里一片静谧,我心中咯噔一下,莫非是我说错话了? 我想了想,正欲开口缓解氛围,却听外面传来轿夫的喊声,梅娘整理了神色,微微一笑,恢复了得体的美丽:“时辰不早了,我还得回万花楼去,陆大人,有缘改日再见。”她一屈身,行了礼转身向外而去。 我却突然发现地面上遗落了什么东西,在月光下泛着莹莹润泽,我赶紧拾起朝她背影喊道:“等等,你的玉佩。” 她回身,那一刻有些神色慌乱,我将玉佩交还到了她的手里,她才又掩下了眼底的波动,恢复得平平静静,“多谢陆大人。” 等到轿子走远后,我才向身旁的魏良辅问道:“这梅娘究竟是何人?” 从她刚才一举一动间落落大方的仪态看,绝不是一般的青楼女子。 “也是可怜人一个。”魏良辅叹了口气,“下官来苏州的时间不长,据别人说,好像是以前一个犯了事的罪臣女眷,后来被充入了官妓,也不知怎地就流落到了苏州。” “官妓……”我呢喃了一声,自己也跟着叹了口气,这个时代的女人,都是与家族荣辱挂钩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真是命运半点不由人。如今我是否该庆幸自己来到了一个男人身上呢? “听说她唱的水磨调是整个苏州最好的,阮大人应该也时常来听吧。” “这……”魏良辅突然迟疑了。 “无妨,我只是问问,你不想答就算了,毕竟他是你的上司嘛,我能理解。”我拍拍他的肩膀,看了眼头顶的圆月,时辰是不早了,不知道严世蕃和张恩有没有出来呢。 “陆大人。”我正欲离去的脚步被这声音止住了,“恕下官多嘴,奉劝陆大人一句,有些事情如果到了该止步的时候就止步吧,很多时候,很多人,并非陆大人想的那样。其实,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阮大人也一样。”最后那句话,他的语气很轻很轻,似乎要随风飘去。 我没有回头,只是点点头继续向前走了。 严世蕃在醉梦楼的门口等我,屋檐下的灯笼照的他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 “你怎么总像个花脚猫似的动不动就溜得不见踪影?”我还未开口,他先说道,语气里却并无一点责怪之意。 我没有接他的话,瞟了一眼周围空落落的一片,连个侍从也没有:“张恩呢?” “我打发他走了,顺带连轿夫也打发走了。” “看来今天我们要走回去了。”我撇撇嘴。 他没有丝毫在意,“就当是陪我减肥吧。” “我再减下去可就成一副骨头了。” 话虽这么说,我却和他一起迈开了步子,走在平江河畔,柳枝在空气里微微摆动,拂过肩,他说:“起风了。” 消失的梅娘 阿勇的信在三日后终于来了,我打开后,顿时愣了一下。 “如何?”严世蕃问我。 “阮昱成,嘉靖八年的进士,刘时大人的学生,初为吏部员外郎,嘉靖九年升为吏部侍郎,然而嘉靖十年却被贬至韶州府,到嘉靖十二年才被升迁回苏州,做了这苏州知府。” “吏部,可是肥缺呀,初入朝堂能从员外郎升到侍郎,直逼尚书之位,此人确实不简单,不过这么一个能力与才华都出众的人,怎么会突然贬官外放呢?”严世蕃询问的看向我。 “狎妓。”我犹豫了一会后还是吐出了这两个字。 严世蕃的眼里瞬间闪过一道精光: “你是说这阮昱成是因为一个女人才被贬官外放?” “从阿勇查到的消息来看确实如此。”我又补充道,“可是据大明律,官员狎妓再严重也不至于从京师外放到地方,何况是韶州那样一个地方呢。” “如果是有人想让他离开呢,或者说那个女人比较特殊?”他抬头看着天,不知在想什么,许久悠悠的问道:“那个女人是谁呢?” 严世蕃朝我看来,目光相交时我们几乎不约而同的说出了名字:“花魁梅娘!” 我们一路穿过街市人群,朝万花楼去,中途我问严世蕃:“那天晚上你何以叫梅娘来唱戏,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什么?” “哪有,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是想请你听个戏,只是后来我提到这花魁娘子的时候,张恩的神色很奇怪,所以当时我就起疑了,更要让张恩把她叫来。” “你还真是察以入微呀。”严世蕃这种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的精神不得不令我佩服,相比我这个锦衣卫做得简直太不称职了。 “你说阮昱成这次涉嫌江浙徙京富户一案,会不会又是因为她?”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纪,一个坑里摔两次的男人也大有人在,何况梅娘生得如此好看,自然有人心甘情愿为她摔跤,男人呀。 “不知道,现在我们没有证据,一切只能等找到这个女人再说。” 我们赶到万花楼的时候,门口接客的姑娘们立刻迎了上来,“二位相公,快里面请。” “哟,这位小相公,生的可真好看,第一次来咱这吧。”一名花枝招展的女子摸上了我的脸颊,我不自在的推开了她,“我是来找你们花魁娘子的。” “原来是找花魁姐姐的呀,不过小相公,想找花魁可得耗些银子呢。”那名女子顿时没了兴致,酸溜溜的说道。 “严世蕃。”我推了推这位土财主。 他促狭一笑:“陆大人不是廉洁奉公的,这会子怎么想起我了。” “行了,回头记账上总好了吧。”这家伙最会趁人之危。 “这还差不多。” 见他拿了银子出来,我才嗤笑他一声小气。 见着银子后的姑娘们顿时眼睛发亮,朝楼里大喊一声:“妈妈,有人找花魁姐姐了。” “谁呀,来了。”浓妆艳抹的老鸨赶紧将银子揣到了兜里,笑得褶子都出来了,“二位请随我来。” 我们跟着上了楼梯,老鸨摇着团扇一边走一边说道:“要见娘子是可以,只是有些话咱可得和二位相公说清楚了。这弹琴唱曲作诗都可以,只是唯有一点,我家娘子傲得很,平日卖艺不卖身,她若不高兴做的事情,倒时还望二位不要强求了去,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老身先在这里给二位赔个不是了。” 果然有问题,我和严世蕃互看了一眼,心照不宣。 我们在一扇雕花的户牖前停下了脚步,门虽未开,但里头传来的那软软糯糯的江南水磨调子,确是花魁梅娘没错了。 “娘子就在里头,二位请进,老身先退下了。” 严世蕃准备开门,我却止住了他,“等等,待会进去我们怎么和她说?”我私心里觉得梅娘应该不是那种同流合污的人。 “什么怎么说,该问的问,该审的审。”严世蕃毫不客气道。 我却觉得不妥,“这么着,待会进去,我先问话,要是不对,你再开口。” 严世蕃点点头,无可奈何的说道,“行,你做好人,我做坏人。只是像你这般心慈手软的,下回这锦衣卫可以让我来当了。”我讪讪的摸着鼻子没有说话。 推开门,一室的熏香烟雾缭绕,我挥了挥面前的白烟,有些奇怪,这梅娘莫非也和嘉靖一个爱好,喜欢搞得神神叨叨? “果然人生最苦是离别,方信道花发风筛,月满云遮……”烟雾缭绕后是珠帘垂地,梅娘的唱词就从里头传出。 “她唱的是什么?”我悄悄地问严世蕃,还怪好听的。 “裴少俊墙头马上。” 我挑眉,没听懂,但我也没去接着问他,现下办正事要紧。 我挑起珠帘,没想到还有一道屏风挡着,但我已隐约从屏风上见到了梅娘婀娜的身影。 就在这时,严世蕃却突然拉住了我,沉声道:“出去!” “怎么了?” “此处奇怪!” “奇怪什么——” “啊!”我还没说完,里头突然传来一声瓷器的碎裂和女人的尖叫。 “梅娘!” 我要赶过去察看,面前的屏风突然一扇扇全部向我倒来,眼看着就要劈头盖脸的砸下了,严世蕃一个用力拉,我往后踉跄了几步退去,然后那些屏风在擦过我的鼻尖时,啪的一声全部倒地。 这时我才看清了方才屏风后的一切,碎裂的牡丹花瓶,凌乱的家具,然而唯独不见梅娘。 “梅娘呢?见鬼了。”我揉揉自己的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刚才的女人居然在面前不见了。 “不管了,先出去再说。”严世蕃拉着我就要走,这时房里的烟雾更浓了,我嗅了嗅,明显和刚才的熏香不一样,这明明是——着火的味道! 很快,屋内透出红光,火星闪现,咔嚓一声,某种物体断裂的声音伴着焦灼味响起,头顶一阵疾风,我和严世蕃都没来得及细看,一根木梁当头砸下,关键时刻,我和严世蕃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默契,双方将彼此一推,木梁砸落中间的空地。 火势沿着屋内的纱幔以突如其来的速度蔓延,严世蕃被烟雾呛得咳嗽:“快点出去!” 这时,一道黑影突然从屋内飞出,我刚想抓住他,一伸手,衣角从我手中撕落,消失的无影无踪。 “应该是放火凶手……咳…咳…”严世蕃此刻面色苍白,咳得俯下身子上气不接下气。 “不管了,先出去再说。”我搀起严世蕃,继续向门口而去。 然而不足两米的门口现在却硬生生被火焰给堵住了,我无奈之下只有向外呼救:“救命啊!快来人救火!” “咳……咳……”严世蕃咳得更厉害了,他捂着嘴,苍白的脸上泛起了潮红,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严世蕃,心中不免有些担忧:“严世蕃,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得赶紧出去,要不然没事也得变有事了。” 我看着面前的火焰突然心生一计,“严世蕃,你还能跑吗?” 他点点头,但那摇摇欲坠的样子真让我担心他会不会险些就晕过去了。 “那你再坚持一会。”我转身避开火焰回去拖起那砸落的半截木梁,想借它铺在门口的火上逃出去。然而,木梁却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我拖了半天也没拖起,眼看火势越来越大,严世蕃在身后喊道:“回来!” 这时旁边突然飞来另一根木梁,从我和严世蕃的中间穿过正正好好铺在了门前那团火上,我虽然惊讶,却也顾不得其他,立马拉上严世蕃赶在火势吞并木梁前跑了出去。那刻我似乎在身后听到了风的声音,我回过头去,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等到了外面,才发现楼下宾客早已跑光,而老鸨子正让人拎着水桶上楼灭火。 “小的来迟,望大人恕罪。”秦准不知何时来的,此刻正单膝跪地请罪。 “此事不怪你,是我们让你不要跟着的。”我又看了眼正扶着的严世蕃,他的面色还是很差,“去找顶轿子来,严大人不适,我们要赶快回到驿馆。” “是。” 秦准刚走没多久,官差们就来了,我心下还想着怎么这么快的,哪知道出声的居然是阮昱成。 “诶呦呦,二位大人这是怎么了,几日不见何以如此狼狈了?” “阮大人,你来的正好,我们在万花楼遇袭了,有人放火还掳走了花魁,你快派人前去捉拿,兴许还能找到。” 然而阮昱成只是轻松的笑了一笑,“此事下官已经知道了,就不劳二位大人费心了,现在下官还是先带二位大人回驿馆好好休息一下,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下官吧。”说着一群官差立马围了上来,我看这架势着实不像好意。 “阮大人,你这是何意?”我皱眉。 阮昱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正色道:“陆大人,严大人,你等来苏州已十日有余,不思寻查案情,反倒与吴江知县张恩勾结,暗通款曲,实在有负圣恩,下官已将所有如实上奏京城,所以这段时日,二位大人就在驿馆好生待着吧。” “阮昱成,你胡说!”我辩驳道。 “我胡说?那不知二位大人今日又为何出现在万花楼呢?上回醉梦楼二百两请花魁娘子唱曲的事情,醉梦楼可是有目共睹的,莫非二位大人还有什么好狡辩的吗?身为官员狎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你!” “别说了……咳咳……”这时,严世蕃突然开口了,他靠着我勉强站立着,说话的声音很低,更多的是有气无力,“阮大人的意思,我们明白了,既然如此,那就等朝廷的批文下来再说,不过,这段时间里,我和陆大人还是朝廷的钦差,在暂无定论之前,阮大人还是好自为之。” “这点不劳严大人提醒,在下自有分寸。”阮昱成淡淡一笑,又是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眼神。 而严世蕃却再也撑不住了,最终从我身旁倒了下去:“严世蕃!” ※※※※※※※※※※※※※※※※※※※※ 放火的是谁,救人的又是谁,现在先不说,总之阮大人不是省油的灯。。。 一把杀猪刀 回到驿馆后,严世蕃整整昏迷了三天,每日来来往往的大夫们拥挤在床前,我就这样隔着人群看他,突然觉得很遥远。那个狡黠,油滑,又懒散的严世蕃,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也会安静的闭上眼睛躺在那里。 心里猛然一紧,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我已经习惯了他,习惯了把他看成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呀。 晚上的时候,我煎好了药,他已经醒了过来,坐在床上直直的看着我。 我也没瞧他,吹去碗里的热气,然后端给他,“把药喝了。” 他接了碗没有喝,只是用勺子将药反复的舀起放下,然后笑着来了一句:“陆大人,平日不常做这些吧。” “还好,以前做过,现在府里有人伺候倒不用了。”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我这么答道。 “这么说,我确实要好好谢谢了,毕竟能得锦衣卫指挥使陆大人伺候的,我还是头一份吧。” “那是,毕竟其他伺候过的都去了诏狱。”说完,我和他都笑了。 “严世蕃,你的身体不好吗?”这个问题我一直想问。 “也不是,就是闻不得太浓的烟,被家里护的太好了,没什么大不了。”他说的风轻云淡。 “也是,谁让你爹就你这么一根独苗。那天火场里你可吓着我了,你要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你爹还不得找我拼命。”一想到明代另一奸臣严嵩我就不寒而栗。 “不提这些了,阮昱成近几日可曾来过?” “没有,不过官差倒是派了一批,说得好听是护卫,其实和软禁没区别。”我将空药碗放回到了桌上,“不过呢,他良心还没黑到那么彻底,至少还给你找了大夫,要不然你现在还昏着呢。” “呵,批文没下来,他是怕我死了不好向朝廷交代。” 我的眼神飘向外头那些值守的差役,有些担忧的问道:“你说,皇上会相信他的话吗?” “皇上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内阁会不会相信。” “嗯?”我不理解的看向他。 “因为这封折子他就没打算让皇上看,他上书的目的只是交给内阁,确切点来说是刘时。” “你是说内阁不会将这封奏折呈给皇上?而是暗自压下。” “没错,阮昱成的奏折看似言之有理,面面俱到,然而追根究底缺乏证据,这雷声大雨点小的折子内阁没必要呈给皇上。但是阮昱成又毕竟是刘时的门生,所以不管是真是假,刘时肯定会站在阮昱成那边。再如今内阁里夏言的风头最盛,你又与夏言交好,你说作为首辅的刘时还不会趁此机会整治一下,给夏言一个下马威?” 严世蕃不紧不慢的分析道,而我却听得心里一阵打鼓,这官场的斗争也太复杂了。 “那收了折子不呈皇上,他想怎么做?” “如果我没猜错,阮昱成正在等内阁的一纸批文下来,叫你我回京待查,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原来他是设了个套,想让我们滚蛋,用一项虚罪来套路我们!这家伙!”我终于明白了严世蕃的意思。 “别急,滚不滚蛋可不是他说了算。”严世蕃的嘴角突然浮现一抹难懂的笑容。 月上中天,墙外的枝头惊起一声鸦鸣,而墙内的树下我和严世蕃正在为谁先爬上墙去而互相推搡。 “嘘,小点声,惊动了他们我们都走不了。”我和严世蕃在树叶的掩映下低语。 “算了,还是我先上去吧。”严世蕃说。 “那你可得撑住。”我估量了一下严世蕃的这副身板,应该没问题。 “我还以为翻墙这种事情对你这个指挥使不在话下呢。” “今非昔比了。” 也许之前的陆炳可以做到,但是现在——算了,我料想他也听不懂。 我们将墙角几块荒芜的青石垒在一起,他先踩着石头爬了上去,然后坐在墙头俯下身来朝我伸手,“上来。” 我也立刻踩着石头攀上墙将手够去,还有一点点,就差一点点,我垫脚一跃,嘿,正好抓上了。 “我拉你上来。”严世蕃说着开始用力将我往上拽,随着往上的距离越来越近,我的另一只手也勾住了墙头,然而就在此时,手心一个打滑,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了,严世蕃迅速拉住了我,却不料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小心!”我的话没说完,连带着自己也一起扑向了地面。 “啊!”我俩同时叫了一声。 但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因为我感觉到了身下躺着的是一堵软软的身体,过了许久,身下的人开口了,那吃痛的语气里居然还含着一丝笑意:“你说,咱俩现在像不像裴少俊墙头马上?” “什么墙头马上?”我抬起头想问他,却见黑夜将他的神色遮掩得晦暗不明。 “没什么。”过了一会,他淡淡地说。 我起身,顺道扶起了地上的他,现在来看严世蕃确实摔得不轻,揉着疼痛的部位走得一瘸一拐,我想要是这回严世蕃真瘸了,那历史的真相可有我的一半责任。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灯笼的烛光忽然照来,差役们大喝一声:“是谁!” “快跑!”我和严世蕃当即做出反应,头也没回的往前奔。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在途径一处拐角巷的时候,我眼疾手快拉住了他往里一钻,“这边!” 夜色很好的给我们做了遮掩,我们紧贴着墙壁,静静地等待那些脚步声从旁边经过渐行渐远,然后彼此才都松了口气。 “现在好了,没准明日满大街就要贴满你我的通缉令了。”说这话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好笑,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皇宫,青楼,监狱都去过,就是还没当过通缉犯呢。 “不会,徙京富户一案,阮道成不想弄得太大,况且你我罪还未定,两个钦差就凭空失踪,对他来说可不是有光的事情。他只会暗下派人寻找。” “那就好。”我心下放松了,“我还以为明儿一早我们都要像过街老鼠一样捂着走呢。” “诶,现在怎么办?”我用胳臂捅了他一下。 “现在呀……”他沉吟着。 “严世蕃,你不会把我忽悠出来,就想不出辙了吧?”我哂笑的看着他。 他一挑眉,“难不成你还想回去?” “算了,你我先找个地方落脚,一切等天亮再说吧。” 我和他刚离开巷子,突然一道寒光从眼前闪过,紧接着疾风而来,上空飞出一个黑影,一把利刃从中劈下。 “小心!”严世蕃猛然将我一推,我倒退三尺,然后只听“嘶啦”一声,严世蕃的衣服被划出一道口子,手臂渗出殷红。 “严世蕃!” 现在我和他各站在街道的一边,而那道黑影就落在了我俩中间。 “你是何人,胆敢行刺朝廷命官!”我厉声问道。 他蒙着面不说话,而是一个飞步,再次向我刺来。 我心下大骇,退后一个闪躲,刀刃刺空。他紧跟不放,借力腾空,猛的挥出一击,严世蕃勾住我迅速一拽,刀光从我身侧划过,身后的凉棚被削去一半,顷刻倒塌。 好厉害!这番情景看得我心下又惊又怕。 “还等什么,快跑!”严世蕃拉上我二话不说飞快的往前奔,而身后的黑衣人也紧追不舍。 “倒底是什么人要来杀我们?”听得身后疾风逼近,我和严世蕃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仍不敢停下。 “现在多说无益,只怕与牢里的白氏和万花楼的纵火都脱不了关系。”严世蕃说道。 “此人武功高强,不懂我们今天能不能躲得过了。”我担忧的说道。 “是福是祸都要搏一搏,没到万不得已就不能放弃。” 然而当我们跑过巷子,穿过街市时,前面却出现了一条死胡同,我和严世蕃当场一愣。 “现在可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了。” “你会使刀吗?”严世蕃突然问。 “我?”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还真有要我上场的一天。 然而没等我多做抉择,身后的黑衣人已步步逼来,刀光闪过,眼看就要落下,只听“砰”的一声,严世蕃扔来一把短刀,兵刃相交,黑衣人的长刀被击中,我侥幸的躲过一劫。 “等什么,捡起来!” 听到严世蕃的话,我当即捡起了地上的兵刃,然而,一入手才发觉这把刀简直短得出奇,“严世蕃,你从哪儿找来这么短的刀?” “这边上是个杀猪摊,只有一把刀你就凑合吧。” “杀猪刀,锦衣卫里有这招吗?”我难以置信。 “加油,别丢了锦衣卫的脸!”严世蕃向我投来信心满满的目光。 拿起刀的一瞬间欲哭无泪,看来现在只能凭借这具身体的本能来做主了,是生是死看天意,只希望原来的陆炳能是个武功高强的锦衣卫。 很快,黑衣人的长剑再次迎了过来,我一抬手杀猪刀正好抵住剑锋,刀剑相交“呲——”的一声划出电光,他的剑刃再一个用力的压下,我握着杀猪刀被逼得退至墙角。 然而,幸运的是墙面却成了我有利的倚靠,我背靠墙,用杀猪刀顶住剑刃,他见僵持不下,一个回旋腾空,抽出长剑,转眼就朝我腕下刺来。 眼看利剑离着手腕只有几寸,我不由慌了神,严世蕃却喊道:“顺势砍他,快!” 黑衣人的眼中突然闪过杀气,他从袖中飞出一记暗器直逼严世蕃。 “严世蕃,小心!” 我大惊之下顾不得许多,提了杀猪刀趁那黑衣人不注意就是一刀砍下,他痛得闷哼出声,与此同时,我朝严世蕃的方向飞奔过去,那一刻陆炳的轻功好像被我发挥了出来,抬脚的一瞬间有风从耳畔过去,我抓住了严世蕃,然后我们一起倒在了地,那道暗器就从我腰间划过,“啪嗒”一声,削落了令牌。 当我们从地上起身时,黑衣人已不知去向,空荡的地面只余几滴血迹。 “不愧是锦衣卫训练出来的,一把杀猪刀也能让陆大人使得游刃有余。” “拉倒吧,全凭运气。”我捡起地上的镇抚司令牌,有点埋怨的看着他:“你刚才冒险吸引他,有没有想过万一你真死了怎么办?”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能就是我的命吧,如果是因为你而死的话。”他抬头看天,说得很风轻云淡。 我想说的话突然哽住了,夜色里,我们好像陷入了某种奇怪又微妙的境地,谁也不愿意再往前试探一步,谁也不愿意再往后退去一步。 最后,还是我打破了这一切,上前拉了拉他的袖子:“走吧,天快亮了。” 然而我却摸到袖上一片稠湿,我低头一看,那臂膀上的口子正渗出血液,染红了衣袖,我突然想起在巷子里被黑衣人划伤的情形。 “严世蕃,你——” “嘘!”他一根手指放在唇间,“别大惊小怪,现在,我们要出城去,还有一个时辰,城门就要开了,我可不想再被人发现了抓回驿馆去。所以,稳住。” ※※※※※※※※※※※※※※※※※※※※ 恭喜小鹿开启锦衣卫新技能——杀猪刀模式。 严胖子:以后再也不说你怂了。。。 严小媳妇儿 黎明,苍穹泛出鱼肚白,天上的月儿还未下去,整个苏州城笼罩在一片薄薄的雾气中,士兵们刚刚将城门推开,揉着惺忪的睡眼,杵着长矛懒懒的倚着城门,仿佛只有此刻的放松才可以让他们偶尔打起几个哈欠。 路上偶尔有几个早起卖菜的老者,背着竹筐三三两两的从我们身旁经过,他们时不时朝我们看一眼,都透着一种新奇又有趣的表情。 “严世蕃,你能不能好好走。”我掐了一把他,小声说道。 他冷冷一眼瞥过来,“你行你上啊,我告诉你待会要是出不了城,你给我等着。” 我掩嘴偷笑,要是再过个百八十年,也许都不会有人想象出明代大奸臣严世蕃穿着女装的形象。 “不许笑了!”严公子很生气,那用头巾包着的脸颊此刻被气的鼓鼓的,整个身躯又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包了个严实,俨然一副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形象。 虽然严公子已经严声厉色的警告了,但还是控制不住我内心想笑的冲动。 回想一个时辰前的情形,自从我凭着一把杀猪刀打赢了刺客后,似乎立马发掘了这幅身体的更多潜能,比如说力气大。 赶在严公子的伤口血流光前,我们幸运的找到了解决方法。在打更声过去后,昏暗的光线里有一个男人从农家的后门里偷偷跑了出来,前来相送的女人忸怩作态,衣衫不整,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于是我和严世蕃一前一后堵住了这两个倒霉蛋,接着我一手一个劈下去,两人很顺利的倒了下去。 “我们这算不算做贼?”我从女人家里翻箱倒柜的找出了一瓶金疮药,给严世蕃洒上药粉,又严严实实的包扎了几圈。 “通缉犯都做了,还在乎这点。”他不以为然的说道。 “也是。”我赞同的点头,“待会天一亮,我们把衣服换了,方便出城。” “好。”他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劲。 之后,我们很快的将地上两个人的衣服扒了下来,我迅速套起男人的衣服,然后将剩下的那一套衣服扔给他。 “你,这什么意思?”严世蕃脸色都青了。 “什么什么意思,这女人是个寡妇,家里没男人的衣物,你就凑合吧。”我抬眼看了他一下,系着衣带说道。 “那凭什么你不穿女人的衣服?” 我笑笑:“那怎么可能,我是锦衣卫指挥使,这要传出去以后还怎么混。”虽然我借着原主的身体,一直都武功不行,智商不行的混日子,但再怎么说也不能把原主的脸给丢光了。 “你要面子,我就不要面子?” “可是你想想你都受伤了,扮成女人不是才更能掩人耳目嘛,再说谁能想到两个钦差会扮成一男一女离开。” 我又朝他安抚的笑笑,“没事的,待会我帮你包紧了,保管你爹都认不出你来。” 哪知严公子真的来了脾气,将衣服一甩生气道:“说起受伤,陆炳,你摸着良心想想,这一个晚上我是怎么折腾成这样的,墙上摔下来是我替你挡的,刺客挨刀子也是我替你挡的,我不管,士可杀不可辱,我是绝对不穿这女人的衣服!” 我一看严世蕃这是真和我耍性子了,我也没辙,干脆一屁股坐在炕上,“行吧,你要不穿就算了,咱俩都别走了,等天一亮,这小寡妇和她姘头一醒,等着报官把咱送回去吧。” 严世蕃转过头来看了看我,似有所想。 我没理他,继续咕哝道,“我是无所谓,穿男穿女都不妨碍,只是怕你受伤了引人注目,如今,你要你的士大夫节气,那我也没有办法。想当初杨博在狱里都没你这么倔,还不是乖乖的听了话,什么有辱斯文,最后活着出去才是真理。” “你说,杨博当日在朝上那一幕是你干的?”不知为何,气氛突然有些不对,严世蕃面上挂着冷笑。 “现在重点不是这个,是你穿不穿这衣服。”我摆摆手,直觉告诉我要立马离开这个话题。 哪知,严公子冷笑了几声后居然真的拿起了地上的衣物,然而又似乎是不甘心那样的说道:“罢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既然他杨博都做得的事情,那我严世蕃也不会输他。” 事情就是这样的,当我把严世蕃裹成一个农村妇女后,我们这对组合走在街上就显得出奇的有趣,一个精瘦干练的男人,一个臃肿肥胖的农村女人。 “站住!”城门口的守卫拦住了去路。 我和严世蕃对看了一眼,将提着的篮子交给了守卫,然后我笑着开口道:“二位大爷,草民是和媳妇回娘家,特意带了几个鸡蛋孝敬丈母娘,没有什么其他的。” 其中一个守卫朝我打量了一会又摇了摇头,“太黑了。” 我心里舒了口气,幸好拿着小寡妇家的炭给抹了脸,要不然顶着陆炳那张脸太招摇了。 随后他又打量起严世蕃,“白白胖胖……” “我家媳妇不胖,这是怀了,所以被我近日滋补得白了些。” “诶哟!”我屁股一疼,严世蕃这天杀的居然掐我。 “哦哦。”守卫了然的笑了,“胖点好,生儿子。” “可不是,借二位吉言。”我谄笑道。 “没什么问题,走吧。”守卫们看了一会就打发了我们离去。 我和严世蕃赶紧加快步子往前走,这时身后传来那几名守卫的私语声。 “昨儿半夜下的告示,上头让全城搜寻,逮一个看一个,这么多人上哪儿找去。” “就是呀。” “听说是两个上京的大人物,我们哪儿见过。” “可不是。” 我和严世蕃没有停下脚步,却都心照不宣的低头一笑。 到了城外,严世蕃换下了衣裳,他定定的瞧着我半天没动,然后奇怪的问道:“你不换衣服走吗?” 我再三思量下还是摇摇头,“我要走了,这苏州的案子可就真没法管了,再者也不知阮昱成会搞出哪些花样,我担心——” 我没有再说下去,但严世蕃却明白的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我懂了,只是现下苏州是阮昱成的地盘,我们在此很是被动。你若一人留下恐怕独木难支。” 我皱了皱眉,严世蕃说的不像吓唬我的样子。 他又继续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我得告诉你,阮昱成敢在苏州如此,不是没有缘由的,南京那边该是全都知情的,只是多年来,他们为何一直不上奏朝廷?非要等到如今助银一案闹大了吗,只怕这里头牵扯的不是一个苏州那么简单,所以——” “所以什么?”我隐隐猜着,“你是指这背后有一股更大的势力?” 他没有点头,但语气里却透着意味不明,“我近日才知道的,南京应天府尹孟准居然与翊国公也是有数面交情的人呢。” 我顿时一愣,好像抓住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情,郭浔也有参与?” 严世蕃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并不像笑容的表情:“真相未查明前,一切定论都为时尚早。” 我有点明白了,“所以,你不是要走,而是要——” “对,我是要去浙江。”他说,眼神里闪现坚持。 “浙江的清吏司郎中赵文华是我父亲的义子,他隶属兵部,对浙江的兵权与调配一事自有主张,此番前去我正好能借助他将江浙两处所牵连的徙京富户一案查个究竟。” “也对,江浙一案,既然苏州不通,那就从浙江入手,你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我恍然大悟,继而我又想起失踪的小七和牢里的白二爷,心中一阵失落说道,“只是,若你我二人都一走,只怕……你也说了,苏州一事没这么简单,到底还是要有一人留下的。” 我看着严世蕃,才发觉同一时刻他居然也在看着我,只是我们都再也没有说话,好像看透了彼此的想法,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是放弃了什么叹息:“好吧,既然你执意留下,那么,我也不勉强你了。只是——” 他突然不说话了,城外的马儿等了很久不耐烦的嘶鸣出声。他走到身边安抚着马儿的鬃毛,在上马的那一刻回过头来对我说道:“只是,你自己一定要保重!” 不知为何这短短的一句话此刻听来却格外沉重,我压住内心的五味陈杂点点头,“你也是。” 秋风吹过,他突然从马上俯下身来:“我一定会回来的。” 轻咤一声,马儿扬起前蹄,绝尘而去。 我走在回去的路上,折了一根路边的柳条,突然想起了那首诗,怎么说的?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 为了和杨博小天使比一下谁更表脸,严胖子瞬间连女装也穿上了。。。 酸梅干 回到城内的时候,似乎发生了一番变化,刚才值守的两名卫兵调了班,换来两张陌生的面孔,而墙上却张贴着一张新的告示,此时此刻正里三圈外三圈的围满了人。 “真是造孽,一把年纪落得这个下场。” “可不是,啧啧啧,钱再多也带不进棺材里,可怜呀。” 我被挤在最外边,只听得前面几位的议论言语里透露着一丝丝的不寻常,我拍了一下前面人的肩膀,“这位大哥,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不知道吗?告示上都写了,这城南做米粮生意的白家二爷在牢里畏罪自杀了。” “啧啧啧,也是有些岁数的人了,怎么摊上这档子事。” 后面他还说了什么我没有注意,但那句畏罪自杀在我脑子里瞬间炸出一片白光,我在原地怔了许久,又好似一盆冷水顿时浇透,断了所有思绪。 过了一会儿,我从这震惊的消息中缓过神来,转头向监牢的方向拔腿而去。 其实我并不知道白家二爷是自杀还是他杀,但依据告示来看,他死的时间不会太晚,如果还存在什么证据的话很有可能也不会这么快抹去。 就在我一路上这么想着的时候,却迎面撞上一个身影。 “诶呦,谁呀,这么不长眼。”那是一个侍女模样的丫头,揉着被撞疼的肩膀娇嗔道。 “真是对不起,在下有急事,才一时冲撞了姑娘。”我抱歉的对她说道。 那姑娘原是要发怒的,但见着我却一愣,随后所有的怒气被压了下来,她不高兴的噘着嘴道:“罢了罢了,看你这人斯斯文文也不像那种无礼之人,算了。” 我摸着鼻子心里得意的很,陆炳这张脸果然是那种让小姑娘都移不开眼的。 然而又见她蹲下身将地上的梅子干捡起用手绢包好,说道:“只是可怜了我家小姐的酸梅子,我辛辛苦苦找了许久才买到的。” 我过意不去,也一起帮她捡,然而起身的那一刻,我却嗅到了一种不一样的香味,我不禁赞道:“姑娘你好香。” “哼!登徒子!”她杏眼一瞪啐了我一口。 然而那种奇特的香味却突然想让我留住她,只是未等我先开口,那名女子便匆匆的转身离去了,我这时才想起牢里的事情,一跺脚,“糟了,得赶紧。” 我赶到监牢的时候,白二爷的尸体已经被人抬走了,案发的牢房门口也站立着一群衙役,里头的草堆席子都被清理得整齐妥帖,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而监牢外边的死者家属已经过来,哭声一波高过一波,我淡淡的扫了一眼人群还是不见小七。 “陆大人一晚上不见可叫下官好生担忧,没想到却在这里找着您。”地上多出了一道影子,随着背后的说话声一起而来。 “驿馆里闷得慌,闲散闲散出来转转,哪里需要惊动了阮大人。”我整理表情转过身去。 “是吗?严大人呢?”他往我空荡荡的身后一瞥,似乎并不怎么意外。 “丢了。”我轻飘飘的说道,也不管他信不信。 “无妨,下官会派人去找的。”他也答得淡淡的,好像关于严世蕃的离开,阮昱成已经心知肚明,我们的对话更像是一种寒暄与客套。 “只是姑苏良辰美景多的是,不知陆大人怎么就转到了这监牢里来?” “早上打道回府的时候碰巧看到了墙上的告示,特来看看,怎么,本官作为钦差巡察难道连这点权利也没有吗?” 阮昱成一笑,似乎带着不屑:“自然,陆大人想去哪里下官是无权干涉,只是大人也切莫不要忘了,我已上书朝廷,凭您现在的情况,恐怕对苏州一事无权干涉吧,所以,有闲着的时间不如先想想自己。” “阮大人,那本官也提醒你一句,朝廷的文书没有下来之前,本官还是巡察钦差,真要查了你这苏州府的里里外外,你一个知府又能如何,所以,有闲着的时间,你也还是想想自己吧。”说完我没再理他,甩了袖子潇洒的离去。 出了门以后,我才发觉十分的过瘾,一直以来这个男人都是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让人捉摸不透,而如今,我却能反将他一军,虽然其中少不了向严世蕃的学习,但心里还是很得意。 回到驿馆后,我在屋子内来回踱步,想着白二爷的事情,其中各种谜团百思不得其解。 我唤来秦准,“那日我曾让衙门的捕头盯着四大商户,后来回话说是跟丢了,你去帮我查查那四个人后来去了哪里。” “是。”看着秦准如一阵风般出去,我心中升起一种不安,此人身手敏捷,办事效率又高,然而,如果这样一个人要对我们动手的话,我和严世蕃能逃脱吗,万花楼的放火与那天晚上的刺客倒底有什么关联呢? 不消一会儿,秦准便回来了,“启禀大人,四商户张大行因为生意的原因前些日子去了杭州,楚环,王兴二人尚在家中,赵忠是浙江人,回了诸暨祭祖。” “也就是说只有张大行与赵忠二人不在。”我摸着下巴思索。 “大人可是想到了什么?”秦准一抬眼让我觉得他的眼里似乎闪过什么,在某一瞬间。 “没什么,对了,有空帮我去买二两酸梅子,我想尝一尝这苏州的酸梅干。” “是。” 就在他要退下的时候,我又突然在他身后问道:“秦准,你可怨阮大人?” “大人是何意?” 我苦笑,“你武功很好,却要屈居在我身边呼来喝去,又不及跟着其他主子威风八面,想来也很委屈你了。” “大人严重了,您乃锦衣卫指挥使,哪个习武的人不想着进都尉府,小的如今能跟着您是小的好命,小的一点都不觉得委屈。” “是吗?”我又一次无奈的笑了,“知道吗?曾经也有一个人和你很像,他也觉得跟着我是极好的,但是如今……”我想起小七,心中一阵失落,“如今他失踪这么长时间,我这个做老大的却都没能找到,想来也觉得自己很失败——” 秦准没有说话,但他的身姿却微微一震,“行了,没什么了,你先下去吧。” “是。” 第二日,秦准果然替我带来了酸梅干,我捻起一个放进嘴里,真酸! 只是这样一个酸的掉牙的东西,她怎么会喜欢呢?看来真相还要自己去追寻。 我从驿馆出门,向着城东而去,有时也会瞥眼身后,想起那两个悄悄尾随的衙役心下又觉得好笑,应该很辛苦吧,毕竟这具身体的主可是锦衣卫,不说其他,反侦察能力绝对不弱。 行了几步,我在一间不大的店门口停下,上头挂着一个招牌——陈记堂,旁边还插着布幡,写着蜜饯二字。 “客官买点什么?”老板在柜台处招呼道。 “二两酸梅干。” “哟,又是酸梅干呐,看来现在喜欢吃酸梅干的人还挺多。”老板一边说着一边称。 “怎么,近日有很多人来买吗?”我奇怪的问道。 “很多也没有,只是近日有客官一买就买很多,隔不了几日又来。所以我这里时常没货,您来得正巧,还有些,要再晚来一步可就真没了。” “那你生意一定很好。” “平日一般般,也就近日,不过也难怪,自从入了秋,梅子什么的早没了,现在苏州城内也就只有我家还做酸梅干,不问我,他就是跑了整个苏州都找不着。”说到此老板的眉角尽是得意之色。 “哦,原来如此。”我靠着柜台继续和他闲散的聊着,“那这买酸梅干的应该也是大户人家吧,听你说一次买好多,平常人家哪舍得这么多。” “客官这您就不清楚了,这寻常是吃不着,可要是碰上不寻常的就说不准了。比如说有身孕的人,专喜好这口酸的。想当初我还专门给我家那口子做了整整一罐呢。” “有身孕?”我皱起眉喃喃低语,继而又问道:“那你可知那买酸梅干的人经常什么时候来?” “这,我还真没注意,对了,刚刚还来的,在您前头才走。” “才走?” “对呀,您问这做什么?” 没等老板的话说完,我立即转身出门去。 “客官,您的酸梅干!” “改天来拿!” 周家女儿 我出了门一直寻到岔路口都不见踪影,但又让我嗅到了那股奇特的香味。 “姑娘,您拿好。” “谢谢了,大伯。”这声音分外耳熟,我回过头去,白菜摊旁站着的正是昨日那丫头。 很显然她没有注意到我,于是我一路跟在她身后,直到停步在一处偏宅前。 她正要推门而入,我箭步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别叫,我不是坏人,带我去见你家主子。” 她瞪大了眼睛,涌现出惊恐。 “听着我有要事找她,如果你不肯,那可就别怪我——”说着,我手上的力道故意加重了一些,她害怕的呜呜摇头。 之后她领着我进入到了宅子里,宅院不大,却布置得很精巧,我一路走过,拂去院子旁的芭蕉叶,我听到了女子微弱的咳嗽声。 “小姐……” “欢儿,你怎么今日回来得……”她的话还没说完,一抬眼顿时“啪嗒”一声,书籍就落在了地上。 李后主词集?我恰巧一眼看到,微微挑眉。 “你……”她的唇畔开合了几下,对于我的到来的确很意外。 “多日不见,别来无恙,梅娘。”我朝她颔首一笑。 “小姐,我……”丫鬟低下了头。 她从惊讶里回过神来,打发了丫头:“你先出去吧,欢儿。” 她整理情绪重新露出了那种平静又得体的笑容,但我仍能看出她气色的不佳。 “陆大人。” 她福身见礼。 我从地上捡起那本词集掸去尘埃,“梅娘真是诗词歌赋俱全,凭你这样的才华就算是我也都愿为你折腰了。” “大人谬赞了,咳咳!”她谦逊的接过书。 “你,没事吧?”见她用帕子捂住嘴咳得厉害,我不禁担忧问道。 梅娘摇摇头,“多谢大人关心,偶感风寒罢了。” 虽然我看着不像风寒的样子但也没多问。 “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我看向她:“梅娘熟读李后主的词,不知可念过这首忆江南呢?” “闲暇翻过几页,不敢在大人面前献丑。” “可我倒觉得这忆江南没有谁会再比你梅娘更感同身受了。” 话音方落,她的面上瞬间闪过一丝慌乱。 我叹息:“毕竟也曾是好人家的女儿。就算是入了风尘,流落到苏州,有时想来也必然伤感吧。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 “万般皆是命,贱妾不敢有怨。”她看似波澜不惊,努力维持着平静。 “不敢有怨,却有盼。阮大人很喜欢你吧?”我抬眼对上了那双诧异的眸子。 “贱妾……与大人只是寥寥数面,不敢……奢想,咳咳……”她似未曾想到我会这样问,连着咳得也更加厉害了。 “若非极喜欢,这上京的贡品,迦南木樨香又怎么会拿来赠你。” 她顿了半晌道:“贱妾流落教坊,倚仗几分姿色,不说所见都为达官显贵,但也是仕族名门,就算有谁以迦南木樨相赠,也不足为奇,又怎见得就是阮大人。” 我见她不肯承认也就不打算追问了,“罢了,你既然不想说我也不逼你,只是今日能找到娘子还得多亏这迦南木樨香,那日万花楼失火我就曾在你屋中闻到过此香,近日又恰巧被我碰到你家侍女身上携有此香,所以这才寻了过来。”我又想起了那个圆脸蛋的丫鬟,补了一句,“你也莫要怪她,全是我自己跟着来的。” “陆大人这般费尽功夫寻我,看来今日贱妾若不给出个答复,陆大人是不会罢休了。” “其实你我本也没有什么瓜葛,怪只怪此案事关重大,牵扯过多,我若是不弄个明白改明儿上京怪罪下来,可就再没机会见着娘子了。”我朝她笑笑。 她惆怅的叹了口气,很久很久,终于开口:“既如此,那我再隐瞒什么也没必要了。” 我在院内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她就坐在我对面,将目光投向远处,半晌幽幽地说道:“我也曾是好人家的姑娘,若非身陷泥泞,谁又愿意这般作践呢。” 我没有出声,看来这是个很漫长的故事。 “我原姓周,父亲曾在山西任知州,嘉靖四年沿江堤坝决陷,大水淹没了当地几十所农田屋舍,于是父亲上书恳请赈灾,然一直到十月仍迟迟不见回信,而粮商却在此时勾结,虚涨米价,为免灾民动乱,我父亲无奈之下只能从衙门里挪了三万两银子救急,然而此事却被当地知府连同山西的承宣布政使司一纸罪状告到了京城,朝廷不问青红皂白,将我父亲抓了就是削职流放,可怜父亲在狱中受尽折磨,最终没能熬过,死在了流放的途中。而我,亦被充入了教坊司。” 我心里一阵哀叹,想当初严世蕃醉梦楼看场戏就花了三百两,而偏偏却也有人因为三万两就家破人亡,客死他乡。 “可你也不能因为当年的事情就怨恨了全天下的粮商。” “我没有怨恨所有人,在教坊司的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习惯到我本以为我可以忘记了这些,但是,命运就是那么奇妙,我不想见的人偏偏却教我见到了。” 我犹豫了一下,“你是指——白家也参与了当年粮商的勾结?” 她没有回答,低头凄凉一笑,拂去了书上的一片落叶继续道:“白家,刘家,我都不会忘。终于还是让我等来了机会,那是三个月前,张恩带着几名官员来此,也是招我唱的曲,但是隔着帘子我却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江浙徙京富户助银一事已经闹到了上面,其他不管,在苏州这里想要平息,就得有人来做这个替死鬼。于是,在得知上京要派人来的那天,张恩找到了我,我们做了交换,他派人杀了刘洪,嫁祸给白家,最后再将富户一事定罪为刁民滋事,顺理成章。而我,只要负责引你们上钩。” 她抬起头停顿了一会继续道:“只是没想到,那日我脱身后,阮大人会赶来,张恩原想以狎妓之事逼你们就范,却不想被知府捡了个便宜,顺带一起拖下了水,真是命呀。” “你对刘家与白家的怨恨说到底都来自当年的事情,可是粮商勾结,此事必不简单,也许是受了谁的指示,你只报复了他们,却不曾想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 她冷冷一笑,“当然,山西知府邵阳,承宣布振使张怀仁,我父亲年年上缴的税银比朝廷实际的更多,”这里头的原因,难道没人知道吗?” 承宣布振使在大明朝是正二品,封疆大吏的存在,我心里一惊,这牵扯的可不是小事呀。 “你既然想为父申冤,那么更应该将此事上奏朝廷,届时是非曲折自有定夺。” 她不相信的笑了,“若真有定论,多年前就该有了。” “大人,您想知道的我已经说了,至于接下来,要拿要抓,我无话可说,咳咳!”她一手撑着桌沿,一手捂嘴,咳得很厉害。 看着她此刻的模样我突然一时没了主意,怔了一会,最后很是伤感的叹了口气,“周家的女儿死了,活下来的是梅娘——我明白了。” 我从椅子上起身,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最后,那日万花楼纵火可也是你们的指示?” “大人,不管是谁做的,没有人想真正的杀了您。”她也看着我的眼睛,很坚定的告诉我。 风吹着树上的叶子,发出沙拉沙拉的萧瑟声,我没有说话。 出门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迦南木樨香,然而看到梅娘站在庭院里那单薄的身影,有些话滑到嘴边还是不忍说出,我道了一句再见便离开了。 夜探监牢 傍晚的时候,我带着那包酸梅干回到了驿馆,然而就在进门的时候,突然脚底打滑,一个踉跄,梅子洒了一地,这时秦准飞快的过来扶住了我。 我拍拍胸口,还好还好,要不然,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在大门口摔下来,传出去可得笑死一片人了。 “秦准,待会让人把这青苔弄掉。”我低头扫了眼石阶上的罪魁祸首。 “是。” 我捡起掉落的梅子,一颗,两颗,一直延伸到了大门旁的石狮子后面,奇了怪,为什么这里干干净净,没有一片青苔? 我用手比划了一下,两三步的距离,一个该长着青苔的地方却没有青苔,除非这里有人来过?而且是经常! 我再顺势往上看去,一堵高高的墙。心里倏然一惊,现在是否可以理解为一直以来都有人在监视着我们,他躲在这里,然后翻过高墙,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尽在他的掌握?想到此,我不禁倒吸了口气。 可是这个人会是谁呢?我朝秦准看去,但直觉又告诉我不会是他。秦准虽然是阮道成的人,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吩咐的事情他从不逾越,更何况,他要监视无需翻墙入院,应该轻而易举。 那么会是谁呢?还有那日万花楼失火中,又是谁再帮我们? “大人,都捡好了。”秦准将梅子包好递给我。 “那吴江知县张恩现在哪里?”我问道。 “据说阮大人参了他一本,如今牢里待审。”他瞟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我知道他的意思,阮道成不好直接拿了我,但要动张恩是轻而易举的,他想等着京城的文书下来与我一起查了。 “怎么了,大人?” “没什么。”我沉吟了片刻,跨进门内。 自从上回一把杀猪刀赶跑刺客后,我就热衷于挖掘这具身体的潜能。 比如现下,寂静的夜晚,我换了一身黑衣翻过墙头,落地的一刹那,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人。 我心里后悔,早知道陆炳的功夫这么好,我就多试试了,至少这次的江南之行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出了驿馆穿过街道,最后在苏州府的大牢前止步,我格外有意思的做了几个热身运动,然后脚尖一点,扫过墙头,轻轻松松的翻入了里头。 不料面前正走来两个狱卒,提着灯笼喝道,“是谁!” 我想撒丫子就跑,但转念一想,如今会了点武功,总不能把锦衣卫的面子就这么丢了。 于是我退后一步,顺手就抄起两块板砖藏在身后。那两个狱卒拔刀向前,带着一点试探,晦暗不明的夜色他俩走得格外小心。 “大人!”我朝远处突然喊道,他俩听了一回头,我立刻拿出身后板砖,左右手一起拍下。 只听一声闷哼,两个脑袋齐齐倒下。 我不无得意的拍拍手,看来没有严世蕃,我一个人也能搞定很多事情。 拿了钥匙,我一路寻找在最里头的一间牢房里找到了张恩,张恩隔着铁栏满是惊讶,“陆大人!” “嘘!”我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你想惊动其他人吗?小声点。” 哪知张恩居然一撩袍子直接跪了下来:“陆大人,您救救下官吧。” “要我救你也行,不过我问你什么,你要从实招来。” “招,下官一定招,只要您能救下官一命。” “好,那我问你,当日刘洪之死可是有人蓄意谋杀?” 他点头答道:“是,但下官也是受命他人,那个人要杀了刘洪,嫁祸给白家。” “这人可是梅娘?” “大人怎么会知道?”他很是诧异。 “我怎么知道你不用管,继续,你和她可是做了什么约定?” 他再次点头,“其实早些时候都指挥使司的陈寅陈大人就曾到过苏州巡视,徙京助银一直是个烂摊,一年收上来多少钱交上去多少钱早是笔糊涂账,本来这事没人去提也就罢了,但偏偏那会浙江出了苗头,于是连着江南一带全都议论纷纷,尤其商会里不知是谁弄出了个什么联名信,一时大家心里都不得安生。” “这江浙的事情是迟早要起奏的,助银一事也是瞒不住的,所以,我们才设下了这个局,一则平息事情,二则赶你们回京。只是,没想到梅娘会让刘家与白家做了替死鬼。”他叹气摇头道。 “那你可知白二爷已经死了。” 他愣了下,半晌回过神来,“这……怎么可能。下官自被拿来这里后,就不曾出去过半步,更不要提此事。” “听你的语气,似乎是觉得不可能?”我奇怪的看了眼他又继续问道:“这件事情的参与者还有谁?” 张恩突然一笑,笑容里带着讽刺与深不可测的意味,“大人,是指什么?是说这刘白两家的事情,还是助银一事?” “有区别吗?” “当然,前者涉及小,随时可以息事宁人,但后者可就事大了,若要深挖,不说我苏州府,就是上京也未能幸免。” 这个答案出乎我的意料,我顿时有些错愕:“你还知道什么,从实说来。” “和你实话说了,陆大人,下官一个小小吴江知县人微言轻,就算真想中饱私囊,又能得几个子儿,可是,我这么忙前忙后是为什么?”他停顿了一下,拖着长长的声音道:“身不由己啊……” “何意?” “大人可曾想过我为何会去找梅娘?” 我没有回话,他笑笑,“大人既然猜到了梅娘,想必就该知道她是谁的人了——”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梅娘要的只是刘白二家的命,而阮昱成计算的却是整个徙京富户的案子。我垂下眼睫,想起她站在庭院里单薄又倔强的身影。 “你们在苏州做的这些上头知道吗?” “下官的上头是阮大人,但阮大人的上头是谁,这就不是下官能管着的了,所以下官才奉劝大人一句,助银一事水有多深,您掂量着办,尤其是——呃!” 突然身后一箭飞来,刺入了张恩的脖子,顿时血液流淌,他那未说完的话就这样生生戛然而止,僵硬的倒了下去。 “张恩!”我大骇,顿时转过身去环顾四周,牢房甬道里烛光昏暗,一片寂静。 我试着超前挪动了几步,突然又是一阵疾风而来,我立即闪身,短箭就从我脸颊擦过插入了后面的墙上。 “是谁?” 话音刚落,一道蒙面黑影从身后扑来,抽刀相向,我见状从旁摸到一根木棍,打横抵住,不料“咔嚓”一声,木棍被砍成两节,我大惊之下一个后仰倒退三步。 看来形势不利,我立即脚底生风,往外跑去,“救命啊!有刺客!” 果然,在听到喊声后,一群差役提着灯笼齐齐向这边而来,而身后那个影子似乎并不打算罢休,他仍紧追不放。 “何人大胆,敢私闯牢狱!” 差役们将刺客包围一拥而上,一时兵刃相交的打斗声传来。 而我摸着夜色,从混乱中逃出,一边跑一边想,如今张恩已死,又惊动了官差,倘若他们捉不住那刺客,依照阮昱成的作风,很有可能将这顶冤案扣在我的头上,所以这驿馆是回不去了。 但是接下来我该去哪里呢? 这时,顶上传来风中的衣袂声,我抬头望去,屋顶上是两个游移交错的身影,刀光剑影在月色下反射出刺眼的亮,而我认出了其中一人就是方才的刺客。 只见那刺客一刀劈去,对方飞身躲过,趁此机会,刺客从屋顶下来,一柄长刀直直向我刺来。我吓得连连后退,就在刀尖还距我几寸的时候,另一人也飞身下来迅速挑开刀刃,护在我前面。 “快走。” 他蒙着面,但开口的那一刻,却让我整个人都震惊了,这是——小七? 刺客 我跑了很久,最终瘫坐在石阶上,没过一会,远处行来了一辆马车,在宅子门前停下。 我回头一看,才发觉是梅娘的住处,我真是糊涂了,怎么跑到这里来。 然而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咳嗽声,身后的大门开了,“小姐,小心台阶。” “呀,这是谁!” “陆大人?”梅娘率先认出了我。 我无力的笑笑,“惊扰你了。” “这是……发生什么了?”她见我一幅狼狈模样问道。 “碰到一些棘手事情罢了。”我看看她又朝门口的马车瞧去,“怎么,你要走?” 她闪过一丝慌张,用笑容掩盖:“旧日的一位恩客,明儿一早就要离开苏州了,所以赶去相送一程。” 我不相信的笑了,“相送还需要带行李吗?” 她的脸上泛起窘迫,我也没有追问,只是感到疲惫往旁边的门上靠了靠, “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今晚遇到了点麻烦,不想却跑到你这里来了,能借我暂避一会吗?” 我也不懂为什么,明知道她是阮昱成的人,却又总对她生出一种莫名的信任。 她点了头,唤身旁的婢女过来,“欢儿,扶陆大人进去。” 那名丫鬟伸出手想扶我,然而在起身的那刻,我却感到了一阵剧烈的疼痛。 “血……大人,您受伤了……”那丫鬟突然颤抖着语气说道。 我朝肩上一摸,殷红的血色沾上指尖,怪不得一路下来我会感觉如此吃力又痛苦。 梅娘也皱了眉头,“欢儿,还不快扶大人进去。” 就在此时,一道影子从天而降,欢儿惊呼了一声,我也以为是有人来了,迅速的从地上起身,待到那影子落地后,揭开蒙面,才发现原来是小七。 “陆哥哥,现在情况不妙,得快走。”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那刺客呢?” “陆哥哥可知那刺客是谁?”他看了我一眼反问,似乎我会知道答案那样。 我想了片刻,吐出两个字:“秦准?” “东厂的人。”他话落,我整个人又是一怔。 这么长时间,我不是没有怀疑过秦准,然而就是没想过会与东厂有所牵连。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秦准的资料会从来没有出现过。 “看来连东厂也有参与此事……” 现在的情形似乎已经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变得越来越复杂,甚至各种势力交汇。 “这三言两语我也没有办法和你说清,但现在确实很危险,秦准已经暴露了,接下来只怕是山雨欲来的征兆。所以,事不宜迟,得快走。” 从小七的话语里我听出了急促的意味,我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在苏州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所知道的真相一定不简单。 就在这时,我的伤口又作痛了,我吃疼的按住肩膀,一旁的梅娘见状开口道:“既然如此,不如二位大人就请和我们一起走吧。” 小七有意看了一眼梅娘,又将目光转回我,带着一点不明的意味。 然而我还是同意了这个建议,“那就有劳梅娘了。” “大人!她是——”小七意外得也不喊我陆哥哥了。 “行了,小七!”我喝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缓和了语气:“就这样吧。” 上了马车,小七由于不放心,赶走了车夫自己来驾车,而梅娘则帮我在车厢里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 期间她先问道:“方才陆大人为何要维护我?” 我淡淡地笑着,“我只是觉得像梅娘你这样的女子是不应该受到伤害的,要是还在很多年前,也是好人家的女孩,换作是谁都会想保护的吧。” 她的目光没来由的一闪,虽然只是一瞬,“我不是个好女子。”她低低地说道。 “万事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我懂。” “可我也骗了大人你。” “没事,马车还没出城,你现在还有机会,想说什么尽管说。”我眨眨眼,玩笑似的那么说。 她顿了片刻,还是没有说出来。 马车在奔驰,我探出头问小七:“我们现在去哪儿?” “现在苏州已经不安全,不如出城再说。”小七又瞟了一眼车里的梅娘,“至于她——” “大人也将我送到城外就可以了。”她说。 “城外有人来接你吗?”我侧头奇怪的问她。 她不做声,却微微一点头。 我心中已经了然,放下帘子,靠着车座半晌,还是没忍住问道:“是阮大人?” 她一抬眸,似乎是再也无可逃避的问题,终于点下头,某种复杂的感情爬上她的面容。 我吁了一口气,看来是如此了。 “我和他……”她轻轻地开口,眼神变得有些恍惚,“其实……不是你们想得那样,至少,我们都没想过会让一切变成这个样子。” 我看着她,突然有些说不上来的无奈,“所以,这苏州一切的指使真的是你们吗?” 她摇摇头,叹息间有无奈与悲伤,“大人还记得上次我们说过的话吗?” 我点头,她继续道:“其实那天我骗了大人,在这场计划里,张恩只是一颗棋子,我利用他报复了刘白二家,然而这场报复所要遮掩的不过是一个盘根错节的官场秘密罢了,说到底,我们又何尝不是别人的棋子。”她自嘲般的笑了。 “我知道,那天你用张恩做托词,不愿意承认和阮道成有关,无非就是怕把他供出来,但如今事态发展已越来越越严重,我想是时候该说出真相了。” 那一刻她垂下眼捷,将眸子里的光遮掩,沉默了一会,吸着鼻子,有哽咽的声音传出。 “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我挑眉,“看来你们认识很久?”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十三岁那年就认识他了。如果后来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被离京外放。” 看来这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然而梅娘却并没有打算再往下说,“很久远的事情了,大人想知道的也不会是这个。” 她很快收拾起自己的情绪,恢复了该有的平淡,然后开口道,“明之是三年前升到苏州的,我也是那个时候被教坊司送到这里的,自京城一别以后,我曾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他了,却没想到我们还会在相逢。只是那个时候我没想过这会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陷阱。” “什么意思?” “官妓隶属教坊司,如果没有上头的意思,是不得随意更改地籍的,然而,嘉靖十二年我却从京城调到了苏州,大人觉得这是为什么?” “有人故意的,他把你送给了阮大人。” 她点头,继续道,“助银的事情,我知道的并不是很多,但是从明之的升迁和我被调苏州来看,一切绝不是巧合,这些年他在苏州做了什么,我虽然并不了解,但心里总有隐隐的不安。果然,你们还是来了。”说到此,她叹了口气。 “所以,万花楼的失火是阮道成计划的?” “是秦准放的火,但明之并没有想真的害你们。” “呵,他想要在内阁参我们一本。”我继续问道,“那么秦准又是怎么回事?” “秦准是一年前来的,他的事情明之从未和我提过,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只有今晚,一切变得有些不寻常。” “什么不寻常?” “白日你来找过我的事情,明之是知道的,但是今晚他却让我连夜离开苏州,这不像他的作风,我知道一定是发生了很大的事情。”她的眉间也涌起担忧。 “是张恩死了,秦准动的手,方才也想把我给杀了,不过,小七已经告诉我了另一个消息,他是东厂的人。所以现在,如果你们能够说出背后的那股势力,那么一切都还为时不晚。” “大人……”梅娘低声唤道,那声音似乎带着一点颤抖。 就在这时,马儿一阵嘶鸣,车厢猛烈晃动了一下,我扶住了一旁的车厩,而梅娘则正好倒在了我的身上。 “发生什么事了?”我掀开帘子,那一瞬间映入眼眶的情形让我怵目惊心。 十几名随从全被杀害,尸体横列在地,满是鲜血,映衬着周围的夜色,显得格外恐怖异常。 小七下马查看了一下,告诉我,“全是一招致命,看来是有组织有预谋的。” 我心底的恐惧与担忧越来越强烈,“如果是有组织的计划,那么你说除了锦衣卫还有谁可以做到?” 小七停顿了一下,然后我和他不约而同的说出口:“东厂!” “看来这苏州是出不去了。”我皱眉。 片刻过后,我下了一个决定:“小七,回千户所!” “大人?”他很是惊讶,我知道他想说什么,苏州府的千户所早已受当地势力所渗透,现在回去无疑自投罗网,但换个角度,不管怎么说,各地的千户所归根究底仍属锦衣卫,只要属于锦衣卫那就归都尉府管,如此冒险一试,放手一搏未尝没有生机。 于是,我最后一次向小七重复道:“回去!” 他上了马,轻叱一声,马儿掉头开始往回奔驰,梅娘伏在座位上,从刚才的颠簸中缓过神来:“方才发生什么了?” “阮道成派来接你的人都被杀了,现在我们只有回去。” 她的脸上有震惊与错愕,只是还没有等她开口,她又突然捂住了腹部,□□一声,显得很难受的样子。 “你怎么了?”我问她。 她摇摇头,咬紧了下唇,似乎在很痛苦的隐忍什么。 就在这时,原本平畅的马车居然颠簸的快了起来,我和梅娘在车厢内一阵左磕右碰,我刚想询问,只听得小七语气紧张的说道:“陆哥哥,看来我们有麻烦了。” 我从车窗内向后一探,只见马车后面跟上了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他们隐藏在夜色里,踏着轻功紧追不舍,而手中的长剑齐刷刷泛出骇人的冷光。 我从靴子旁摸出一把短刀,还是那日赶走刺客的杀猪刀,严世蕃临走时交代我防身的,如今总算能派上用了。 “小七。”我掀了帘子,小七朝我看了一眼,我们互相心领神会的一点头,然后他一勒缰绳道:“坐稳了。” 马儿又是一声嘶鸣,随后整个车子开始飞快的疾驰起来,车厢被颠得剧烈摇晃,就在这时,一道长剑突然从窗口刺入,穿过我和梅娘中间,她顿时吓得失声惊叫。 我当即立断,直挥匕首就向这握剑的手腕刺去,只听车外黑衣人一声痛呼,长剑掉落,鲜血从窗外溅入。 此刻,从上面传来“咔嚓”响,又一柄长剑从车顶刺穿直直往下来,我立刻拾起方才掉落的剑,一个抵挡,上方那截剑端笔直的戳在了剑刃的横面,一时间,剑光照映着我和刺客的面容,连同周身的一切都变得寒冷。 上方的力道还再加重,我眼看难以抵挡这近在咫尺的危险,突然,又是一个颠簸,马车似乎绊到了什么,一击重撞,刺客的剑刃被错开,往我肩膀刺来,而梅娘此时却从一旁摸出匕首狠狠一扎,刺客痛呼,我趁机抬手一挑,打断了他手中的剑。 马车还在奔驰,前方的打斗声也越来越重,突然一阵疾风逼来,遮挡的车帘被削去了大半,只见小七手持缰绳,前方又窜上几名黑衣人,我将另一把剑顺势扔给他,“接着。” 他接住剑,一滑出鞘,瞬间逼退那几名刺客,然后勒紧缰绳,马车继续往前。 这时,我转身才发现梅娘不知怎么,已然苍白了脸色痛苦的伏在车厢内。 “梅娘?”我扶起她,“你怎么了?” 她痛苦的皱起眉头,额间已有密密汗珠渗出,我顺势看去,发现她正捂着腹部,再往下,裙子上居然有鲜红的血液渗出。 我心中咯噔,一个不好的预感升起。 “你……有身孕了?” “大人……”她虚弱的声音响起。 “别怕,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坚持住。”我握住了她的手,冰凉冰凉的。 “小七,再快点!” 在夜色与风声中,四周的剑刃交错过来,最后,当我们冲出包围时,马车已经被砍得残破不堪。 “离千户所还有多远?”我问小七。 “快了,过了前面这个岔路就是知府衙门,知府衙门再往西就到了。” 梅娘抓着我的手,她秀丽的眉毛紧蹙,脸色变得分外苍白,而裙子上的血迹也越染越多,我心中的担忧与恐惧开始占据所有。 “大人……”她的声音变得很低,带着痛苦的隐忍。 “我在这里,你放心,一定会没事的。” 她缓缓摇头,然后在疼痛下坚持着坐起身子,说道:“梅娘不敢奢求什么,只想恳请大人一件事,请大人务必答应我。”她抓住我的手,那目光里仿佛是她这一生所有的期盼。 “什么事情,你说,我一定答应你。” “请大人答应我,不管明之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情,大人都不要杀他,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恳请大人在圣上面前为他求一分情。来生梅娘愿结草衔环报答大人。” 我呆滞了片刻,然后慢慢地问道,“他就那么重要?重要到哪怕是被利用,也要不顾一切的去保全他?” 她笑了,笑的很疲倦,“大人,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没有说话,她继续着,只是语气变得很轻很轻:“还记得小的时候,庭院里种着两棵枇杷树,我就坐在枇杷树下读书,那时候他呀就时常从墙下走过,他是那么的温和又谦逊,也是那么的落魄又贫穷。他父母双亡的那一年,父亲收了他做学生,我呀就常常躲在门后看他读书。尽管父亲不允许,但上元节的那天,他还是带我爬过墙,穿过巷子和湖堤,去看对岸的烟火,现在想想那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美丽……” 梅娘给我讲述了一个漫长又悲伤的故事,一个分文不名的少年,一段青梅竹马的时光。 也许从嘉靖四年开始,他们的命运就走向了不同的分岔,一个进了教坊司,一个入了仕途。只是当年墙下的少年已经不再如旧,而墙上的姑娘却仍然没改初衷。 “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送到阮大人身边的,你坚持住。” 她因疼痛而蹙着的眉间有浅浅的笑容,然后呼出一口气疲倦地倒在我的臂弯里,“谢谢你……陆大人……” 马车一路奔驰,我抱着虚弱的她,祈求这一刻的时间慢些,别带走梅娘的生命。 突然,马车停下了,我心下一惊莫非又是遇上刺客了,正要询问小七,然而一出车厢,才发现外面是一片火光璀璨,官兵们齐刷刷围住马车,高举的火把将身后知府衙门的匾额照得彻亮。 “陆哥哥。”小七看了我一眼,握紧了手中的剑。 我按住他拔剑的动作,撩起衣摆下车,然后从腰间扯下令牌赫然正对所有人——大明锦衣指挥使:陆炳。 挟持 官兵们纷纷向两侧退去,从中间让出一条道,而尽头负手而立的那人便是苏州知府阮昱成。 “阮大人,好大的排场,半夜不睡觉,在此摆下这等阵势,是在等本官吗。”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讥笑,“陆大人真是好胆识,祸至无日还如此从容不迫,在下佩服。” “祸至无日?不知阮大人何意,还望赐教。” “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不思为君分忧,却在苏州以巡查之名与张恩暗通款曲,本官上奏以后,你又放走同党严世蕃,杀害吴江知县张恩,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不可饶恕之罪,我已连同南京应天府与南直隶联合参你,如今正是拿你归案。” “呵!”我失笑,“你说我杀害张恩,可有证据。阮昱成,这知府衙门明镜高悬的匾额还挂在你身后呢!” “证据?夜探监牢,张恩猝死狱中,这些陆大人你作何解释?” “没错,我是去了监牢,但与此同时,还出现了另一名黑衣人,张恩正是被他所杀,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人应是秦准,你阮大人的人。”我毫不犹豫的反驳道。 “呵!笑话,秦准是谁的人,陆大人您难道不知道吗?”阮昱成突然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危险缓缓道:“不错,秦准是我让他去你那里的,但归根结底,他可是标标准准隶属锦衣卫十四所下的,我不过是将他送还于你,做个顺水人情罢了。如今出了事,陆大人怎么能怪罪下官呢。” 他话刚结束,我浑身一震,秦准是锦衣卫的人?这怎么可能!既然如此,为什么阿勇会完全查不到他的信息呢? “你说他是锦衣卫,有什么证据证明?” 阮昱成不以为然,伸手的时候,已有人递上一支短箭,“陆大人可识得此物,这支短箭正是今晚杀害张恩的凶器,看上去比寻常的箭要足足短了一半有余,放在袖中也甚是便捷,最主要的是它是上等檍木所制,宫里头怕是也只有都尉府的箭是用的檍木吧。” 我回头看向小七,他也点点头道,“这确实是弓矢司的一种暗器,因为短细便于藏在袖中,故而又名袖箭。” 我心下一惊,突然感到茫然和无措,方才的线索又被全部推翻,如果秦准真是锦衣卫,那城外的那批杀手算什么?锦衣卫还是东厂?如果是东厂,那是秦准背叛了锦衣卫吗?如果是锦衣卫,那又是谁指示他们插手富户助银一案的? 天呐,大明朝的官斗内幕太复杂了。我扶额,只觉得脑壳疼。 “行了,事已至此,陆大人还有什么话到了京城说给三司会审听吧,得罪了,来人!” “我看谁敢!”面对一群即将围上来的官兵小七赫然拔剑。 虽然是剑拔弩张的氛围,但眼看对方有一波人,我方只有俩,显然情况很不利,但我若就这么被阮昱成给架走了,丢了锦衣卫的面子事小,有负了严世蕃去浙江的计划事大,倒时严胖子回来还不得锤死我,我飞速在脑海里转了个圈,决定先服个软。 我笑笑好言道:“大家都是同朝为官,何必将事情弄得如此境地呢,阮大人。实不相瞒,今晚,在下其实是另有一件事情要找阮大人——” “明之。”我话未说完,马车中那柔弱的声音突然响起,她唯一的一点力气支撑着她掀开了帘子,目光越过所有人静静望向了这边的阮道成。 “明之。”她又喊了一声,声音不高,四周的烛火衬得她面色格外的苍白,她方才失了那么多血。 阮昱成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复杂,连着脸上强装的肃然也在一瞬间崩塌变得有些动容,我以为他要做点什么的,至少看在我把梅娘送回来的份上,应该可以拖住他一段时间。 然而他的动容只是停留了片刻,他没有去看车上的人,而是撇过头去淡淡地开口道:“姑娘认错人了,本官从不曾见过你。” 那一刻,梅娘扶着车帘的手滑了一下,连着我也被这句话给愣了片刻,“阮昱成,梅娘她可是还怀着——” “算了,大人!”梅娘制止了我要说的话,她望向这边的时候,强装笑容的眼睛里有微微的落寞,“也许真的是我认错了。” “陆大人,你若无话可说,可就别耽误大家伙的时间,长夜漫漫,请吧。”说着,阮昱成抬手。 官兵们立刻围拢上来,我估摸着今晚是非得整出点事情了,“不必兴师动众,我们自己会走,只是天黑路不明,还得劳烦阮大人带个路。”我笑道,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服软。 “陆哥哥。”小七欲要拔剑被我按住,“闭嘴。”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态度确实做得诚恳,阮昱成冷哼一声,真走到了前面,我和小七跟着,拉过他附耳问:“这架势有几成把握能冲出去?” “凭我俩的剑术不是问题。” 小七看着我很有信心,我心里头却打鼓,我已不是原来的陆炳,这忽高忽低的三脚猫功夫可不保险,我为难的咳了两声,“不算我呢?就凭你一个人咱俩能全身而退吗?” “这个······”他皱起眉,我已经知道他的意思了。 “好吧,现在我有个法子,但你待会务必要听我的。” “陆哥哥,我哪次没听你的。”他撇嘴。 “行了。”我戳了一下他撇嘴的脸颊,到底是个稚气没脱的少年孩子呀。 “阮大人,在下与那位姑娘也算有数面之缘了,可否容在下与她道个别。”我停下步子,指了指马车里的梅娘说道。 阮昱成微微皱起眉,眼里浮现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绪,“陆大人还是不要耽误时间了。” “就一会会,不妨事,阮大人若不放心,可随在下一起去。” 阮昱成犹豫了一会,到底看向梅娘的目光里不是那么无情,他点了点头,我们一起走至马车处。 我朝小七使了个眼色,他立马会意,长剑出鞘,寒光闪现,在官兵们还未回神的片刻功夫,剑刃已架在了阮昱成的脖子上。 “都退后!”我厉声警告围上前的官兵。 “陆大人!”梅娘惊呼。 “陆大人,你可知你在做什么!”颈上的利刃未能引起阮道成的一丝慌乱,他眯起眸子语气镇定。 “阮大人,你是科举出身,论文我可辩不过你,但要论武,我都尉府也不是吃素的。” “陆大人,张恩一案如今证据确凿,下官劝你莫要再执迷不悟。” “咱俩谁执迷不悟,如今说这话恐怕为时尚早吧。小七,上车!”阮昱成被挟着推进了车厢,我和小七也相继跳上马车,我说:“去千户所。” 马车跑得很快,然而后面的官兵也紧追不舍,车厢里阮昱成瞥了眼我肩膀上的伤,淡淡地道:“你以为去了千户所,就能安然无事吗,陆大人奉劝你一句,放了下官,否则到时真引起什么不必要的矛盾可就不好了。” “阮昱成,真是到了这时候,你还死鸭子嘴硬。这案情的前前后后,你还和我装什么。你就算不为自己想,那你可曾想过梅娘,她为了你·······” 我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我看到了梅娘已经憔悴的倒在了一边,此时此刻,她连着嘴唇都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阮昱成也发现了不对,他转身过去,慢慢地抱起了梅娘,然后,那裙子上的一片血迹就赫然映入眼底,他伪装的淡然在这一刻全部倾塌:“梅娘!” “你当日送她迦南木樨香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日。”看着阮昱成抱住梅娘大惊失色的样子我悲凉的叹息道。 她那么爱吃酸梅子,必然是有了身孕,然而那日我却在她身上发现了伽南木樨香,所以那天在离开院子前未说完的话不过是不想让她伤心罢了。 “到了。” 马儿停下,此时此刻我迈下车看着面前紧闭的大门,高高悬挂的牌匾,晦暗的夜色没有抹去那几个字所带来的威仪,哪怕是再久远,只因为它代表的永远是明朝最可怕的机构:锦衣卫。 ※※※※※※※※※※※※※※※※※※※※ 科普一下,文章里面的南直隶和布政使是同一种官职,布政使是一个省的行政总管,相当于省长的意思,而南直隶也是省长,只是属于江南的省长,明代江苏划分不是很确切,江苏,安徽,上海是一起的,管这块地的叫南直隶,同样,北方也有北直隶。其他省什么山西,山东,就叫布政使。 至于南京叫应天府(旧首都),是南直隶下面一级。 而北京叫顺天府(新首都),这个不要搞错。 他回来了 开门的侍从打了个哈欠,挎着剑懒懒扫了我们一眼,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满与傲慢:“大晚上的谁呀!知道这什么地方吗?” 我将令牌贴近他迷糊的眼前,他顿时睁大双眼,困倦一扫而光,巍巍颤颤的就要跪下:“大······大人······” “去,召集所有人,让千户长来见我。” “属下遵命。” 当所有锦衣卫整齐排列,千户所里亮起一片通明时,我不得不感叹风水轮流转,只一会的功夫,被围住的人已经成了阮昱成。 “千户长何在?” “卑职在此。” 阮昱成此刻抱着不省人事的梅娘,我朝那个方向努嘴,“去,找个大夫来。” 千户长闻言从阮昱成手上接过了梅娘,那时我仍可以看出他尽力遮盖的眼底下有深深的担忧。 “看来你也不是那么无情。既然彼此有意,何故要淌这趟浑水,偏安江南做对神仙眷侣岂不自在。” “呵!神仙眷侣?”他嗤笑,“看来梅娘都和你说了,那她有没有告诉你我们为什么会来苏州?” 我没有回他,他却继续道:“我嘉靖八年及的第,嘉靖十年被贬去了韶州,十二年才回的苏州,如今嘉靖十五年,这些年沉沉浮浮,最不敢想的便是自在二字。” “宦海沉浮必然有许多身不由己,梅娘的事情我也已经知晓,现在你若能全盘托出,我会帮你们向圣上求情的。” 他摇头不以为然,“恐怕此案我若说出来还真不是陆大人你能决定的。” “能不能决定,你先说,今晚我就在这洗耳恭听。来人,搬两张椅子来。” 他一撩衣襟,不紧不慢的落座,勾起嘴角,“也罢,陆大人想听哪桩?这苏州府的案子可多着呢。” “就从白家二爷开始说起吧,人是你们杀的吗?” “是!”话落,小七猛然举起了手中的剑,“姓阮的!” “别冲动,退下!”在我的呵斥下,他强忍着怒气收回了剑刃。 “为什么杀他,理由?” “不杀了他,事情就会败露,赶在你们寻找下一个线索前斩断一切。” “什么事情会败露?” “你应该问白家二爷是否也参与了其中,否则为什么要杀他灭口。” “姓阮的,我二叔不是那种人!”面对小七的愤怒,阮昱成倒是轻轻一笑,“如果你真的相信他,为什么那天没有去救他,嗯?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以来就藏在附近,其实你已经知道了所有,但你还再自欺欺人。” “我···我没有···”小七咬着唇,他的目光垂下在反复游移,似乎掩盖什么:“没有······不会的······” “白家的事情待会再说,我问你万花楼怎么回事?” “万花楼失火只是想让你们知难而退,毕竟那个时候,真要杀了你们,大家都不好交差。” 我低头:“怪不得,梅娘说你没想动手。原来如此。” “那么今晚为什么又要杀了张恩?还有城外的刺客是怎么回事?” “城外的刺客我毫不知情,我派去接梅娘的人也被他们杀了,至于张恩,”他看着我眼神变得有些奇怪,“如果我说张恩不是我杀的呢。” “什么?”这下我更惊讶了,按说都到这个份上,阮昱成没必要再骗我了,但—— 我吸了口气,突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在脑海中浮现,“最后一个问题,”我停顿,看向他的眼睛:“秦准他究竟是谁的人?” 他淡淡一笑,声音不高,“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锦衣卫的人。” 我开合着的嘴唇动了几下,顿时哑口无言。 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突然大门被推开,举着火把的官兵冲了进来,两边的锦衣卫见状立刻拔剑而出,阮昱成则不紧不慢的从座上起身,垂眼看着我低低一笑,“时间到了,陆大人,我的人也来了,总算不枉我和你周旋了这么长时间。” “张统领,东西拿到了吗?”他转身问道。 “大人。”只见那人将一封文书恭敬的递到了他的手上。 “这是什么?”我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哦,这个呀,原先是要等着明日一早才告诉你的,怪只能怪陆大人你心急将在下挟了过来,那在下也只能兵行险着,方才我让张统领快马加急赶往城外,将预计明日要到的文书提前接了过来,如今,内阁批文在此,陆大人,你还想反抗不成!” 这下完蛋了,原先听严世蕃的话,仗着他没有批文不敢拿人还能折腾两下,不曾想姓阮的这家伙如此狡诈,现在我要再不跟他走,可就真成欺君大罪了。 我推了推一旁的小七,想指望他做点什么,哪想这小子居然真被阮道成给刺激到了,还没从他二叔的死因里缓神,口中一直念着没有。 “内阁有旨,承南直隶与南京应天府所参,锦衣卫下指挥使陆炳受命于京,督察徙京富户助银一案一月有余,期间诸事未尽,私相授受,未免以权谋私,有负圣恩之嫌,现暂停一切职务,即日起返京待察。”阮昱成合上了文书,抬眼说道:“我早说过了,千户所也护不了你的,陆大人,请吧。” “阮昱成,你刚才可是招过的,你说你——” “我招什么了,陆大人?”他讥诮的笑着,“有谁听到了?” “千户长何在?内阁的旨意没听到吗?还不快送送你们陆大人。” “卑职,卑职得罪了。”千户长万分为难的看着我,接着身后的一批锦衣卫也跟着围上前来。 “你们!” 就在这时,一支长箭从门外“嗖”地射进,不偏不倚正好穿过阮昱成的手中,将那封文书钉在了身后的墙上。 “此乃内阁御笔批文,何人如此大胆!” “阮大人,几日不见,别来无恙啊。”伴随着一阵马声嘶鸣,在满院的烛火藜光中,严世蕃回来了。 他下了马,淡然的穿过所有锦衣卫和官兵,然后站到了我的身旁,轻轻一笑,那表情轻松的就像是远游归来的人。 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其实很怀念他,尤其是碰上阮昱成这种人的时候。 “严大人,真是好大的胆子,内阁的批文都敢毁!你回来得正好,如今将你们一同押往京师,也省去了我还得寻你的一番功夫。” “阮大人此言差矣,在下区区国子监一介文官,如何能从你手中将文书一箭钉在墙上。这可真是冤枉在下了。”面对阮道成的气势,严世蕃手一摊,不愠不火的答道。 “狡辩,那这是——” “喏,他不在那儿吗?” 随着严世蕃的目光往外而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门外此刻聚集满了一波人马,其中为首的那人高高坐于马上,背着一把弓,他的眼神阴鸷,嘴边似笑非笑,微微拱手道:“得罪了,阮大人,在下兵部清吏司赵文华。” 看到这个人的第一眼我也暗自吞着口水,这眼神,这感觉,活脱脱不是善茬,严世蕃这是弄了个什么人来了。 “你莫怕,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父亲的义子。”他对我附耳道。 “怕?我是谁,锦衣卫指挥使诶,我会怕?”虽然我并不喜欢什么都被猜中的感觉,然而我强装出的样子也似乎并未让他相信。 “有茶不?”看着院子里那两张椅子,还是方才我让人搬来给我和阮昱成的。 “没有。怎么你要喝茶?自己想办法。” 他挑眉:“所以,这么长时间你俩就端着两张板凳在这干聊?” “恩······” “陆大人,我要是阮昱成,我能被你套出话来才见鬼了。” “那是,我哪有你严公子足智多谋诡计多端老奸巨猾呀。” “我怎么越听着越不像好词呢。”他侧头。 “哪有,夸你呢,发自内心的。”我一脸诚恳的看着他。 “算了,待会就让你瞧瞧什么是老奸巨猾。”他的眼里露出一点狐狸般狡黠的光。 “赵大人不在浙江好生待着,来我这苏州府有何贵干?”面对这样强势的赵文华,阮昱成倒一点都不退让,有时候他这种什么环境下都一幅厚脸皮的态度还是挺令我敬佩的。 “自是有公干而来。” “好个公干,但不知赵大人今晚何故损毁内阁文书,难道不知这是藐视朝廷,冒犯天威的死罪吗!” 赵文华从马上下来,不以为然地说道:“冒犯不敢,只是想问阮大人一句,内阁批文与皇上手谕相比,哪个更加重要呢?” 阮昱成一怔,我也没反应过来,随后严世蕃踱步上前,缓缓从袖中掏出一物,那黄色的织锦,看着确实像圣旨。 “当初我与陆大人离京南下,圣上就曾担忧此案错综复杂,未免有人暗中作梗心怀不轨,特赐密旨一道。如今,阮大人倒说说,是你这内阁的批文重要,还是我这圣上的旨意重要?” 我一惊,今晚这剧情反转的有点措手不及,连同我的心情也来了个八十度大转弯,严世蕃这天杀的,有圣旨也不告诉我,害的我被阮昱成坑了这么久。 阮昱成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像是在质疑又像是在犹豫,没过一会他却笑了出声:“好的很,真是好的很,我原先以为将陆炳逼到了无路可退,如果不出意外,这个晚上就可以结束所有事情,只是没想到,严世蕃你居然还能折回来,是你们棋高一着了。” “过奖了,在下向来想得多睡得少,论才智阮大人也不遑多让。这样吧,你我做笔交易如何?”严世蕃揣起手,那标准的闲散姿势又出现了。 阮昱成没有立刻就回答,他看着严世蕃的眼里有深不见底的晦暗。 “你放心,我不会向朝廷弹劾你,也不会再为难你,苏州的事情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不仅如此我还可以帮你把所有的事情清理妥当,只要你,”他顿了一下,缓缓道:“交出那样东西。” 我一阵莫名,跟着好奇的问道:“哪样东西?” 阮昱成勾起嘴角,似笑非笑:“看来严大人的案子已经查得差不多了。” “如何,这笔交易你做是不做?” “我若说不做呢?” 严世蕃摇摇头,朝周围高举火把的官兵环视了一圈,啧啧叹道:“那今晚阮大人和里头的那位姑娘怕是走不了喽。” 果然,在指向梅娘的时候,阮道成皱起了眉。 他沉思着,过了好一会似是下了什么决定:“我答应你,不过希望严大人也能遵守约定!” “一定!” ※※※※※※※※※※※※※※※※※※※※ 严胖子总算回来了,要不然小鹿可真的快hold不住阮道成了。 找东东 严世蕃和阮昱成达成了什么交易我不知道,只是我被严世蕃往前推了一把,阮昱成随即附在我的耳边,温热的气息里吐出几个字,我还没听清楚他就已经说完了,那样子是不准备重复第二遍的。 “为何要告诉我?” 他微微侧过头去,在我和严世蕃间来回扫了一眼,然后淡淡地说道:“我不相信他。” 我听得差点没站稳,同时又觉得好笑,虽然我也知道严世蕃是个聪明到狡猾的人,但他这么当着严世蕃的面说真的好吗? 我挑了两个锦衣卫:“千户长,随我——” “不用,我和你去就行。”我原想带一批锦衣卫同去,然而严世蕃打断了我的想法。 我看看他,又看看这满院的灯火通明,想着阮昱成这回总不会再出什么花样了,我点点头答应。 转而我又想起了那个可怜的女子,“那个梅娘在里头,大夫已经来了,你若放心不下就去瞧瞧她吧。” “多谢陆大人。”他一弯腰,这也是阮昱成第一次这么诚恳的对我说话。 另一边我不经意的一瞥,却发现了严世蕃和赵文华在相对的目光中闪现出某种不明的意味,只不过那时我却选择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我和严世蕃走在这条千户所通往知府衙门都不足半小时的路上,夜晚就在这样的反复折腾中过去,天空泛出微亮的白,我吸了口晨曦的空气,好像还是压不住心里的郁闷。 “我不是要骗你的。”严世蕃说。 我嗯了一声,算是听到了。 “因为我根本就没骗你。” “咳咳!”我差点被口水呛到。 “密旨是假的,我要真有那玩意儿,也就不去浙江了。”对于这样欺君之罪的行为,他说得轻飘飘的。 “可你手上分明拿的是?” “哦,那个呀,去年中秋节朝廷赏赵文华月饼时一并来的,没啥用。” 我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所以说,你用一张月饼的圣旨忽悠了阮昱成?” “算是吧,幸好他还没大胆到翻开来看,否则今晚你我连着赵大人都得坐上回京的囚车了。”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心有余悸,“你就没想过万一败露呢?” “没有。”他瞥了我一眼不以为然说道:“我做事向来都是险中求胜。太平凡的东西,没兴趣。” 看着严世蕃云淡风轻的样子,我不得不从心里感叹,大明王朝的第一奸臣果真不是吹的。 “严世蕃,你知道吗,过去我只是觉得你有些聪明,现在看来,你是可以作到不怕死的那种。”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笑不置可否。 习惯了爬墙又或者是乐于开发这具身体的潜能,我没从正门入,而是直接翻了知府衙门的墙。 严世蕃站在墙下望着我:“干嘛不从正门?” “你严公子说的,太平凡的东西没兴趣,走什么正门呀,爬墙多好。” 严世蕃张了张嘴,居然没回出话,很难得他也有被反怼的时候,所以跳下墙的那刻,我心里还有一点得意。 其实阮昱成告诉我的地点我并不是很确定,他说得模糊,我也听得不分明,于是就有了现在我和严世蕃窝在书斋红木柜子下的情形。 “你确定是这里?”严世蕃问我,脸上蹭了柜子下的尘埃,弄得灰头土脸。 “我记不得了,他说是在衙门后的书斋里,我寻思着藏东西不都得隐秘点嘛,所以······”我没再说下去,因为我看到严世蕃的表情已经很难看了。 “谁告诉你最隐秘的地方就是在柜子下,砖头里?” “电视里都这么放的。” “什么?” “没什么,我说戏里都是这么演的。” 他似乎不相信,我俩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了很久,最后,他放弃了,叹了口气,从柜子底下爬了出去。 “不找了?”我从柜子底下探出头问他。 “在下这体型不敢与陆大人比,您精瘦灵巧的,就猫里面继续吧。” 既然严世蕃都出来了,我一个人也不高兴躲里面,跟着爬了出来,站直后我俩相对一看,都是灰头土脸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他问我。 “这里没镜子,要是有镜子,你自己瞧瞧咱俩像不像挖煤的。”我边说边笑。 他一愣,不成想这时他却用手拈去了我鬓边的蛛网,裹着袖子替我将脸上的灰尘轻轻擦掉,末了,他掸掸衣袖说道:“好了,现在谁还敢说你是挖煤的。” 太阳升起了,晨曦的光芒透过书斋的格子窗照射进来,他的五官也被镀上了一层浅浅的迷蒙,我抬手捻去了他发上的灰尘,此时此刻我才发现他去浙江的这些日子虽说不长,但却是比在京师瘦了一些。 “赵文华亏待你了?” “他哪敢。” “那我怎么觉着你比在京师时瘦了一圈?” “你不是之前还让我减肥的,这千里的奔波可是好机会。” “人家减肥也要合理呢,你这急吼吼的赶来赶去——” “我怕不赶回来,你就真被阮道成给打包捆好送京师去了。”他这么说着,我却听得心里一震。 他转过身去理着架子上的那些书,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说道:“谁让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既然一起来了,那总得一起回去吧。” “行了,找东西吧。” 我摸着鼻子,刚才内心的那一点悸动又恢复了平息,“对了,你到底让阮昱成把什么东西交给你?” “账本。”他继续在翻着什么,头都没抬。 我手上的动作倏然一顿,“看来你在浙江还真查出了点什么。” 他合上书,目光飘向窗外,“查是查出来了,只是能不能动还是一回事。” “怎么?背后的那股势力真有这么可怕?” 他摇摇头,“可怕的是牵扯到了一个不该牵扯的人。” “谁啊?” 他收回目光看着我道:“皇上,可不可怕?” “啪!”一叠卷宗从手中滑落,阳光射进屋内,照在了散落地面的纸页上——苏州府嘉靖四年实录。 ※※※※※※※※※※※※※※※※※※※※ 昨天到今天很多章都锁了,其实不是晋江抽风,是我在改文。其实我是比较佛系的,一般也不太关注很多什么,直到昨天才知道原来还有签约这种东西存在,其实这篇文最开始投的是言情,然后编辑说女穿男题材不行,建议改成正常的女男才有市场,所以我改了很久,但是改好后我才发现感觉根本就不对了,因为按照原来的预设走,如果改变性别,就代表很多东西都要改变,所以昨天今天我纠结了很久,改了又改,但是直到现在我开始想明白,写文其实初衷很简单,就是心里有个故事想分享一下,喜欢故事的人自然会听,不喜欢的人也不能强求。就像泰坦尼克的导演卡梅隆说的,创作者要忠于自己的故事,忠于别人的时候永远不知道别人的想法,塑造的只是四不像。 所以可能确实女穿男这种设定在言情和耽美里都是比较尴尬,但是,怎么说呢,设定的期初就是想给严世蕃找个cp,我结合了很多历史因素在里面,然而只有陆炳这个是最合适的(历史上的严世蕃玩了很多女人却说:天下才、惟己与陆炳、杨博为三),所以当初开文的时候为什么要设定这样一个女魂男身,其实就是想让严有一种男女的爱情在里面,但又不局限与性别的感情,他爱这个人,但又不会因为他是男是女而去爱,这种爱类似于柏拉图的高端精神层次,就是爱一个人,但是不管他变成什么样都会接受,哪怕改变性别也会接受的那种感情。 所以,以后不会再随便改了,就这样吧。 真相 严世蕃说出事了,他上当了! 因为嘉靖四年实录上记载的只是到嘉靖十二年的往来收支,然而剩下的三年全然无踪。换句话说,阮昱成是嘉靖十二年上任苏州,他接下来后的所有账目明细一概没有,所以他如此支开我们定是别有用心。 我们拿着那本帐簿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千户所,然而此时此刻,我看到的是刀光剑影,一片狼藉,那些不知从何处追来的刺客又一次现身,只不过他们可能没有料到这次会有如此多的人手应对,很快,官兵们与千户所里的锦衣卫就拿下了他们。 剑刃架在脖子上,我命人摘下他们的蒙面。 突然,其中一名刺客抬手,于此同时刺目的反光略过眼前,我和严世蕃不禁向后倒退一步,只听在一排剑刃出鞘的肃杀声中,猩红溅落,那些刺客全部倒于血泊中。 “好!”对于这样的身手赵文华首先赞叹。 “让大人受惊了。”千户长向我请罪。 一枚短箭从其中一名死去的刺客袖间滑落,那是一支没来得及发出的短箭,看着地上一排尸体,我止不住声音的颤抖:“只是他一个人而已,为什么要连其他人也杀了?” “卑职的职责是保护大人,对于拘捕违抗者锦衣卫当一律格杀勿论。”末了,千户长微微地抬起头,似乎是不解那般说道:“况且这不是大人您当初说的吗?” 千户长的这句话让我顿时哑口无言,我终于明白不管我怎么做,我都不是陆炳,我只是一个叫陆绵绵的游魂占据着别人的躯体,我不是铁石心肠冷血无情,看着倒下去的那一排尸体,我也会有害怕与难过。 严世蕃过来拍了拍我的肩,似乎是安抚那样。 “你把这些人都杀了,现在也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了。”他叹息一句,“可有漏网之鱼?” “有,而且卑职猜测他们是有备而来,像是在找什么。” 千户长刚说完,我和严世蕃相视一看,异口同声道:“阮昱成!” 果然,推开房门,只有一个昏厥过去的老大夫,梅娘和阮昱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们走后,阮大人可有何异常?”严世蕃问。 未等千户长回话,赵文华插嘴道:“他让知府衙门的兵先撤了回去。我亲眼所见,那会我还在想这小子怎么不和他们一起走,现在好了,来了一批刺客,他自个儿苏州府的兵不上,让我们上。” 我沉思了半晌喃喃开口:“你说他是被这批人挟持了,还是自个儿跑了?” “我估摸着多半是被挟了,他要自个儿开溜能去哪儿?况且还带着个病重的女人。”赵文华说。 “我们和他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交道,此人的城府……”严世蕃摇了摇头,“但是他能去哪儿呢?” 就在这时,脑海中突然划过一抹熟悉的场景,我立马开口:“我知道他在哪儿了!” 宅子不大,门前的芭蕉叶如旧,我让一众人在门口等候,严世蕃随我推门进去。 经过院内的小道,树木葱茏,花草繁盛,就连那卷李后主词集仍然搁在石桌上,一如我来时的样子,然而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今日这如旧的一切里又多了些寂静,寂静里藏了些凄凉。 屋门没有合,虚掩着,又像是刻意给谁留的,我和严世蕃说:“这回她总不能再凭空消失了吧。”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了,屋内熏着一炉沉沉的香,在飘动的纱幔后面我们找到了他。 然而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我和严世蕃都感到了无比的惊讶,他跌坐在地上,怀里抱着梅娘,整个人颓废又呆滞,这短短的一会不见,竟似苍老了几十岁。 我试着喊了他一声:“阮大人?” “嘘!”他竖起一根食指,没有抬头,只是轻柔的抚着怀中人的额发,“不要打扰她,她睡着了。” 严世蕃皱眉,上前握住了梅娘的手腕,松开手后淡淡地道:“她死了。” 这一句话,连着我也倏然一震,险些踉跄倒下,“你,你说什么······” “她死了。” “这,这怎么可能?”我不敢置信,目光从梅娘的身上再次移向严世蕃,希望这只是他的一句玩笑话。 “你若不信,可以自己摸摸,她的脉搏已经停止了。” 我欲上前却被阮昱成一把推开:“让开!别碰她!” “你没事吧?”严世蕃赶紧扶起了我。 “你们,满意了。”他的眼里没有光,发丝从他眼旁划过,恍若即将落下的泪。 “不,不是,”我摇头,“她,怎么死的?” 阮昱成缓缓抬起头,看着我们他笑了,然而并没有人知道他在笑什么,只是笑到最后变成了凄凉的语气:“她有咳喘,严重时就和痨病一样,她不能有身孕,可她还是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不能看着她去死,不能······” “所以你就在给她的迦南木樨香里掺杂了麝香?你知不知道麝香会让她——” “我知道!我掺杂的很少,每天一点每天一点,不会有事的。但是你来了,你带走了她,如果不是你,今晚她也不会遇到哪些刺客,她也不会·····”他吼道,愤怒的声音开始渐渐变低,像哽咽。 “阮昱成,事已至此,你输了。”严世蕃说,他的声音落在屋子内空旷得像回声。 阮昱成自嘲的笑了,“是的,我输了。这场博弈结束了,我知道你们会来,我,在等你们。” 严世蕃看了我一眼,示意把账本拿出来,“说吧。剩下的呢?” “我如果说没有剩下的呢?” 那一刻,我看到严世蕃的眼睛里流露出某种凌厉与危险,“阮大人,事到如今,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了。” “我没有骗你,账本只有这一本,没有剩下的。” “那从嘉靖十二年往后的收缴记录去了哪里?” “从来未曾有记录。” 砰!窗户被风合上发出重重声响,我连着心也猛然跳了一下,一时不知是被阮昱成的话给惊着了还是被窗户声给吓到了。 “既然如此我们就来聊聊其他的,你来苏州之前是在韶州府吧?”未等他回答,严世蕃继续问道:“韶州隶属两广,那么翊国公你总该认识吧?” “认识。” “很好,那么你与郭浔是什么关系?”严世蕃俯下身,对上阮昱成的视线。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一刻好像才是严世蕃真正的目的。 “嘉靖十年我被贬去了韶州,恩师怜我不易,给驻守的翊国公写了一封信,我在那里认识了郭浔。” “那么徙京富户助银一案是否与他有关?”严世蕃并不像在询问,而更像是一种确认。 “你指哪里?江浙,还是两广,亦或者——”他别有深意,“整个大明。” 我一惊,“什么意思?你是说这件事情不光江浙两地,还有其他地方?” “陆大人,助银一事自成祖年间颁布,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你说涉及范围有多大?” “那……那倘若他们都……”后果难以想象!我一时讷讷的无法说话。 “既然你与郭浔认识,那南直隶和应天府与你们又是什么联系?” “我是嘉靖十二年迁回苏州的,在此之前,苏州府就早已经入不敷出,前任的知府被以贪污罪名革了职,然而起止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苏州内部的账这些年早就不清不楚,这若深究起来连南京那里都逃不脱,捅下了这样的篓子,应天府自然不敢上报,连着南直隶一直压了下来。我是到了苏州后才知晓这些事情的,为了落人把柄,所以后来的收支统统未曾记账。” “南直隶也算是封疆大吏级别的,何故与你们狼狈为奸?”我问。 阮昱成低低一笑:“你以为南直隶的后面就没人?” 我哑然,严世蕃直起身,他吁了口气抬头凝望着屋顶,一时不知在沉思什么。 过了一会儿,严世蕃转头对我道:“去把外面的人叫进来吧。” “该走了······”他看着阮昱成最后淡淡地说,仿佛宣告了结局,他拂袖转身。 “如果这个秋天我死了,就把我和梅娘葬在一处吧。” 我随严世蕃离去的步伐被这一句话停住了,我转过身离着一条长廊向屋里看过去,此刻他抱着梅娘的神情没有了悲凉与哀伤,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仿佛是在时光的另一端遥望过往的一切。 然而他的唇畔逐渐露出了一个最平淡的微笑,“多谢你了,陆大人。” 马屁拍错了 离开苏州的那天,魏良辅来相送,看着他让我想起了初到苏州的那个晚上,接风宴上一干官员何等快活,如今除了阮昱成以外,其余凡有涉及者也未能幸免。 短短几日,事态变迁,连魏良辅都叹了口气。 “我已将此事上奏朝廷,想来知府一职吏部很快就会有决断了,先生毋要担忧。”我宽慰道,昨儿我让严世蕃替我拟了个折子,举荐魏良辅为苏州知府。 “承蒙大人厚爱,在下叹息并非是因为此事,恰恰相反,在下正想请辞了官职。” “为何?”我惊讶。 “人生苦短,譬如朝露,过往种种于万千世事间也不过沧海一粟,说到底就算搏了半生功名利禄又能如何。”他往远处看去,轻轻哀叹,我知道大抵是因为阮昱成的事情。 “先生是否早已猜到了结果,万花楼那日你说过的话犹在我的耳边。” 他点头,苍凉的道:“其实,这些年苏州府里头如何,大家都已心知肚明,只是官场沉浮,身不由己,这几年阮大人凭一己之力,抗下这些已是难得。自此一事,在下也累了。” “十年宦海,终是归途,烦请大人到了京师向皇上说明,撤了举荐的折子吧。”他向我微微弯身作揖。 “那先生日后有何打算?” 起风了,吹起他文人的宽袍广袖,他一笑,“少年时尝好音律,后来从仕弃之,如今总算可以做点随心所欲的事情了,只愿在我有生之年还能遍访天下,集满世间曲词,谱人生百态。”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洒脱的样子我突然没来由的产生了一种感动,一种莫名的感动,如果在这个几百年前的王朝里还有梦想的话,那也许就应该是这样的。 “先生可还会再回来?” “四海处处可为家,人生处处亦相逢。陆大人,后会有期了。” 回京的路上我们跟着随行的官兵骑着马走在后面,期间我朝身后回望了好几回,都不见小七,想起自那天晚上就不见了的小七,我不由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孩子,年少气盛,被几句话一激,就跑得不知哪儿去了。 “你还再担心白小七?”严世蕃骑在另一匹马上。 “是啊,本来这次出来我私心里就是来找他的,结果……”我又转念一想,“你说他不会一时想不通做点什么傻事或者再也不回来了吧?” “放心吧,锦衣卫里有人员的在籍编制管理,在没消籍前他若真不回来,你可以通告各地千户所,派人拿他去。” “这也怪我,白二爷的死,我一直没有时间和他好好聊聊,所以也不知道那天阮昱成究竟和他说了什么,让他如此失态。” “也许他只是接受不了某些事实的真相罢了。”严世蕃说,他淡淡的口吻里带了点洞察一切的透彻。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这次去浙江的收获,虽然案子都结了,我怎么还迷迷糊糊的,这让我回京如何向皇上去说。” 他在马上悠闲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从那几个富户身上入的手。” “如何说来?” “还记得那个去了杭州的张大行和回诸暨祭祖的赵忠吗?我回浙江的第一日便让赵文华调查了他们。你猜如何?” 我摇摇头,他继续说道:“嘉靖元年,江浙有四大米商,分别为张赵刘白四家,在江南一带,风头很盛,那会据说宫里头尚膳局的御贡之粮都是从他们这儿选的。可是,后来不知为何,没过几年,这张赵两家就改了其他行当,连着刘家也做起了布匹生意,唯剩一个白家虽然还经营着生意,却远远不复从前。” “你说的这四家可是张大行,赵忠,还有死去的刘洪和白家二爷?” 严世蕃点头,我突然心里就明白了,“知道吗,当日梅娘也和我说过此事,她父亲任山西知州时就曾因当地粮商哄抬米价被治了个贪污灾银的罪,如今看来,这刘白二家死的确实不冤。” “随后我顺着张赵二人又发现了一件事情,还记得此案的起因,商会的那封联名信吗?当初他们说是死去的刘洪主导,然而我却发现这封所谓的联名信除了死去的刘白二人,和他们活着的四商以外,却并没有几个人知晓,换句话说,所谓的联名信也是伪造。” “伪造?”我诧异,“如果说一切都是假的,那么他们这般处心积虑闹大事情究竟是为何?” “这个恐怕只有到了京城让阮昱成同三司会审去说了。不过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南京应天府和南直隶此番都是逃不脱的。” “那郭浔呢?” “郭浔……”严世蕃突然不说话了,他垂眸遮下了眼里的光,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翊国公与刘时向来交好,郭浔在两广与阮昱成有数面之缘不足为奇,若是以此论罪,证据不足。” “这么说来,我岂不是又要面对那家伙了。”我有点失望,原想着借此机会把郭浔撵出京,如今看来皇帝他大表哥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 “对了,那账簿少了下册,回了京你该如何向皇上交代?” “少了也未见得不好,有些东西……”严世蕃停顿了一下,意有所指地说道,“不能深究。” “陆大人,严公子,还有几日便要到京了,二位若不赶的话路上可慢些,我会派人沿途保护,只是再下要先走一步了。”赵文华骑着马从前面的队伍里走来。 “赵大人,这是为何?不一起进京吗?”我奇怪的问。 “不了,在下是承的兵部之职,又隶属浙江,此番回京述职与你二人同去恐怕不好,未免朝中有人说事,在下就先行一步。” 我看看严世蕃,他开口道:“此言有理,还是赵兄顾虑周全,既然如此,就依赵兄之言吧。” “那在下就先告辞了,二位路上保重。” “保重。” “保重,赵大人慢走哈。”我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行了,都走远了。”直到身边随行的官兵也跟着走后,严世蕃好笑的看着我。 “怎么,我学的不像吗?”来苏州的这些日子,不说其他,好歹也跟着张恩等人学了点官场的阿谀讨好,来往奉迎,这才刚试试,就被严世蕃嘲笑了。 “你是锦衣卫,圣上的亲军指挥使大人,论身份,他要向你恭维。” 啊?原来错了! 我:…… ※※※※※※※※※※※※※※※※※※※※ 我把阮道成改了个名叫阮昱成,因为后面还会出现一个历史人物,他的名字和阮道成有点谐音了,所以给改了(总不好改历史人物。。。)。 另外出现的魏良辅科普一下,昆曲之祖,在他之前唱的戏,叫水磨调子,也就是江南含地方腔的曲子,后来魏良辅改良才出现了昆曲,因为大学考试时我把关于他的一题写错了,所以拿出来酱油了一下。。。 苏州鸭 从进了宣化城,这家伙就一脸的不高兴。我有时瞅他一眼,他也没理我。 “喂!”我用手臂支了他一下,“高兴点嘛,你说你这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欠了你多少银子不还似的。” “诶,你瞧。” 我吐出舌头,朝他做了一个鬼脸,他终于松了表情,勾起嘴角。 “案情的折子估计已经呈了上去,进京的时间耽误不得,说好就一天啊。”他说。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耐烦的道。 回京的路上途径宣化,好不容易来看一下杨博,这家伙一路上不是嘀嘀咕咕就是摆一张臭脸,真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 “你说我要不要给他带点什么东西?”我问严世蕃,然而他沿街左看看右看看,摆明了不想搭理我。 就在这时,飘来一股扑鼻的香味混合着叫卖声吸引了不少人,我一看前面挤满了人的是一家不大的铺子,上面写着烤鸭二字。 “烤鸭?居然有烤鸭!”我心里一阵欣喜,记得在21世纪的时候,我可是最喜欢吃鸭子的了。 “严世蕃你等着,我去买只鸭。” 他还没来得及拉住我,我就一溜烟窜进了人堆里。 “老板,挑一只最肥的。” “好勒。” 老板将焦黄油嫩的烤鸭包在荷叶兜里递来,而我在袖中摸了半天,却还未摸到一个子儿。 糟了!这一路上花的都是严世蕃的钱,我好像没带钱…… “客官,您这……后面还有人等着呢。”老板笑得一脸褶子。 “稍等……”我干笑一声,吸了口气扯开嗓子:“严世蕃!” 人群里突然呆愣片刻,然后瞬间沸腾,“谁是严世蕃?” “不知道啊。” “找严世蕃呢。” “严世蕃是谁?” “怎么了?”当严世蕃从人堆里挤过来时,看到的便是我怀抱一只烤鸭的友善眼神。 他那目光在我和鸭子的两边扫了一个来回,立马明白了,“陆炳,你把我当你家典当行了是吗?” “严公子,不要这么小气嘛!”我推了他一下,哪知这具身体的力气比较大,不小心又让他往后跌了一步,幸好我赶紧拉住了他。 “回京我一定还你。” 也许是架不住我的厚颜无耻,严世蕃最终无奈的丢出了几枚铜板。 路上,看着我手捧荷叶兜,一脸高兴的样子,严世蕃问我:“你很喜欢吃鸭子吗?” “还好吧,也就吃过北京的烤鸭,上海的酱鸭,南京的盐水鸭,广西的柠檬鸭,四川的啤酒鸭,其实也没什么啦。”我摆摆手,一幅轻飘飘的样子让严世蕃目瞪口呆。 “不过,这次最主要的不是我自己,这不是给杨博想着带点啥嘛,待会见了他,我就说苏州带的,到时你可别说漏嘴了。” “原来这鸭子你是买给杨博的?”我话音刚落,严世蕃像炸了毛一样看着我。 “怎么,有问题吗?” 他没说话,只是冷笑了几声,然后牵着马没好气的走了。 “莫名其妙。”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这严公子的想法了。 然而,很快他又折了回来,一把替我拿过了手上的荷叶兜,笑得有些奇怪,“鸭子重,别累坏了陆大人。” “那敢情好!” 比不得苏州,宣化府冷冷清清的,但这种冷冷清清中又带了点勤勤恳恳,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事情,值守的卫,官府的兵,较文的吏,他们忙碌,安静,一切都在那么有序的进行着。 我们没有惊动太多的人,只说是故友来访,很快回禀的人说杨大人还再议事,让我们稍作歇息,于是我和严世蕃就在厅里喝起了茶,一直等到太阳落山,下晚时间,杨博才回来了。 他连官服都没脱,看着很是风尘仆仆,然而含着欣喜的声音却从门外一直传了进来,“他们说是故友来访,我还再猜测,没想到真是你,好久不见,陆大人。” “好久不见,惟约。”我从椅子上弹起身,拍着他的肩膀,“别老陆大人陆大人的,叫我阿炳就行。” 杨博微微一笑,还是那么腼腆,只是看着却比原来更加清瘦了。 “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若知道你来,我也好叫人准备一下。” “不用不用,我不过是回京途经此处,顺道来看看你而已。” “怎么你出京了?” “是啊,和他一起。”我指了指被晾在一旁的严世蕃,“圣上让我们去江南查一件案子,总之此事说来话长了。” “原来严大人也来了,你我也真是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杨大人。”严世蕃也回礼道。 见他们客套来客套去,我道:“行了,大家都别见外了,天色不早,我们赶了一天的路,肚子都有些饿了,有什么话,饭桌上再聊。” “对对,你瞧我这脑子,我这就命人去定一桌酒席,为你们接风洗尘。”说着,他便要喊人,我拦住了他。 “不了,我们明日就走,一些粗茶淡饭既可,你呀就别破费了。”我见他还想说什么,继续开口堵住道:“况且现在朝廷有规定,外出官员不得奢靡浪费,以权谋私,所以你就当给我留条后路吧。” “这……”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既然陆大人都说了,我看杨大人就如此吧,毋须再客气了。”严世蕃也说道。 半晌,杨博才终于点头,“那……好吧,我让府上的厨子去做几个菜,只是这次多有怠慢了。” 趁着杨博去吩咐的空隙,严世蕃又没好气的朝我哼了一声。 “你又怎么了?” “陆大人真是打的好算盘,”他冷笑一声,语气里带了点不甘,“帮他省钱的同时却来抠我的钱。” 原来严胖子是内心不平衡了,我抿嘴一笑,“杨博这人说是纯良,其实就是天真,凭他那般端正的行为,又不通官场世故,能有多少钱请我们吃饭,我听夏言说他之前在盩啡做知县时,有整整两个月都没见过鱼,所以我这次才带了一只鸭子给他,你说你至于为这点小事计较嘛。” “哦哦,敢情他是清正廉洁,我就是中饱私囊。” “不是,你怎么听不懂,老计较这点干啥呢。算了算了,随你吧。”看来严世蕃是绕不出去这个话题了,索性我也懒得搭理他。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无视严世蕃的白眼,高高兴兴地把那只烤鸭拿了出来,“惟约,这可是我从苏州给你带的特产,苏州鸭,你尝尝。” 我将荷叶兜打开一看!这…… “阿炳,这鸭子为何中间部分是空的?”杨博好奇的问道。 看着莫名少了一截的鸭子我想说我也不知道,然而我还是一笑道:“这你不懂了吧,这就是苏州鸭的特点,叫有头有尾。” “那为何这鸭子有肫有肠,却不见心窍呢?”杨博歪头继续他的第二个好奇。 “额……” “这叫没心没肺,也是苏州鸭的一大特点。”严世蕃故意瞟向我道。 “哦哦,原来如此,向来只知道江南迤逦多情,却不想这小小的鸭子身上还有这么多讲究呢。” 我心里暗想杨博确实单纯好骗,换作旁人这一通胡说定然是不信的。同时我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踹了严世蕃一脚,“真无耻,偷我的鸭子吃!” “我吃我自己花钱的鸭子怎么能算无耻!” “二位,在说什么?” “没什么!吃饭。”我和严世蕃相视一笑。 “对了,惟约,你当初在夏言身边之时,可曾听他提起过首辅刘时是个怎样的人?”我夹了一块肉。 “刘时大人?这我倒不曾听恩师提起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瞒你说,这次涉及徙京富户助银一案的就有首辅的学生阮昱成。” “阮大人?” “怎么你认识他?” “嗯。”他点头,“我与他同是嘉靖八年的进士,只不过后来他拜入到了刘时大人的门下。此人聪慧善辩,处事从容,虽说不似温敦的样子,但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吧。” “做不做得出难说,但你是不知道,此人狡猾至极,我在苏州都栽了多少回跟头了。”我摇头说道。 杨博也叹了口气,“还记得当年我去盩啡之时,他也曾城外相送,后来再听到他的消息就已是被贬韶州了,可惜,可惜,若是没有当年左都御史的弹劾,不知是否还会是这般境地,真是人生无常,世事多变。” “等等,你说左都御史弹劾了他?为何?” 杨博想了想,摇头,“很久的事情了,记不太清,依稀好像是因为一个女人,不知怎地,他得罪了左都御史,后来被一众言官们弹劾了。” 我现在想起来阮昱成被外放似乎就是因为狎妓一事,而梅娘当日也说过他是因为她才去的韶州,如今听了杨博的话,更是因为一个女人才得罪了左都御史,至于真相如何,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既然杨大人也知晓这里面的关系,那敢问杨大人对我们此次上奏有何看法?”严世蕃放下筷箸,看向杨博。 “严大人的意思是?” 严世蕃一笑,缓缓道:“如今内阁虽不似张璁那时,但也是分而划之,阮昱成是首辅门生,内阁有些人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换而言之,富户助银不止一个江浙,天下不止一个苏州,此案涉及的也不是他阮昱成一人之事,若到了京师,有人徇私,导致此案不能重惩,必然后患无穷。” “所言有理,只是到了京城就算有人要从中作梗,恩师也不会容下的。” “夏大人固然刚强不阿,但凭一己之力也是孤掌难鸣。” 这倒是,明朝的文官们动辄报团取暖,一言不合就群殴他人,连怼皇帝就是成群结伙,简直不要太社会。我若和严世蕃搞不定那波人,那改明儿左顺门被追的就得是我俩。 杨博若有所思了一会道:“在下想起有一人可助二位。” “谁?” “兵部的翟銮翟大人!” ※※※※※※※※※※※※※※※※※※※※ 小鹿坑了严胖子的钱给杨博买鸭子,把严胖子醋得够呛。哈哈 其实鸭子的梗是因为想起了小时候山争哥的那部穿越剧,话说小时候超级迷那只烤鸭,后来凡是看到大明俩字都绕不开烤鸭了。。。。(笑哭) 好好保重 翟銮是三朝元老,又因坐镇边防有功深受皇帝倚重,当初杨博在京师和他有过数面之缘,翟銮就曾对杨博很是赞赏。所以只要他肯开口,内阁还是要留几分薄面的。 宣化离京城不算远,我带着杨博的信,和严世蕃一路快马加鞭赶着回京。然而走到一半,天突然下起雨来,环顾四周,荒野一片,幸好严世蕃催促,我们又往前走了几里,才寻到一间破庙。 我生起火,将湿掉的衣裳脱下烤烤,严世蕃却围着身后的神像踱步不知在打量什么。 “喂,你不来烤烤火吗?”我搓搓手靠近火光一股暖气袭来。 他没有说话,还在盯着那座神像不知想什么想得很出神,于是,我也跟着转过身,高大的泥像,脚踩祥云,金丝履带,漆着彩面,当我的目光逐渐上移到脸上时,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似乎“啪嗒”一声断掉了什么东西。 “崔判官!” “你识得此神像?” “岂止识得,简直不要太熟!”一想起那张坑爹的协议,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他,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严世蕃奇怪的看着我,我想他大概是不懂的,我摆摆手平复了语气,“没什么,我一时胡说的。” “我原以为你平日不学无术,只懂投机取巧,不想你对这方面倒还认识颇深。”他勾起嘴角不知是嘲讽还是夸赞。 “不说这个了,我刚才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什么?”我瞟他一眼。 “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发现神像下面有铺好的草堆,门口有一条被踩出的道,还有你生火的时候原来是有一堆木炭的,从种种来看这里刚刚应该有人来过。” “这有什么奇怪,荒庙嘛,有人留宿躲雨也属正常。” 这时,严世蕃看向我却突然正色道:“如果是个把人的确不奇怪,但问题是我刚才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些草堆都是整齐铺叠排列,门口的道也是没有其他杂乱痕迹,换而言之,这是一批整齐有肃的人。” “整齐有肃的人?”我低头扫了眼燃火的木柴,一边想一边喃喃地说道:“木炭是新的,外面下着雨,这样的一群人怎么突然不见了?” “除非······”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难以置信的对上了严世蕃的眼睛。 他立刻捂住我的嘴,用唇语无声的告诉我:他们就在这里! 怎么办? 我从靴子内侧拔出了那把杀猪刀,紧紧地握在手心。严世蕃拉着我,我们慢慢一步一步向后退,然而只听“咔嚓”一声,木枝断裂在脚下,静默只在那一秒,接下来神像后猛地窜出好几个蒙面之人举刀扑来。 “快跑!” 我和严世蕃迅速跑向庙门,然而此时一把长刃从中间落下,立刻斩断了我和严世蕃的联系。 “接着!”我将怀中夹着信函的账簿隔空扔给了他,“上马,你先走!” “那你呢?” “我——”未等我说完,两把刀刃同时迎风落下,我迅速侧身闪躲,短刀一横,划破他们的手腕,“我会有办法脱身的,你先撤!” 说完,严世蕃最后看了我一眼然后跃上马,只听“驾”的一声,他果真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雨里。 我心里暗骂果然是无情无义的大奸臣! 现在除了刚才被我划伤的那两人,至少还有□□名杀手,他们将我围拢,像伺机而动的猎手那样转着圈,我握着手中的杀猪刀心里已经开始慌乱。 该死的崔判官,快显灵,可别让我死在你的地盘上呀。 此时,为首的蒙面人做出了一个手势,其余人纷纷举起刀,一个箭步向我刺来,眼看四周都是刀,我在这包围圈里是逃不了了,我闭上眼睛心一横。 罢了,反正这种事已经一回生二回熟了,大不了去那里再找他理论。 然而,预想的死亡和疼痛迟迟没有来,耳边却听刺耳的一声兵刃交错,我睁开眼睛,只见一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扫过那些刺向我的长刃。 “陆哥哥,快走!” 是小七! 我赶紧奔向门外的马,扯过缰绳喊道:“小七,快上马!” 他手持利剑又是一记飞身与横扫,刺客瞬间倒下好几名,这样利落的功夫一时连我看了都傻眼。 趁此刻,他迅速从庙中脱身一跃上马,马儿开始嘶鸣载着我们在雨中飞奔。 雨下的越来越大,也不知跑了多久,突然身后空荡,小七整个人从马上滚落了下去。 我赶紧勒住绳子下马,抱住他时才发现他身后居然插着一支袖箭,殷红的血混着雨水在他身上流淌。我难以想象是怎样的决心居然让他一路坚持了这么长时间。 “小七,小七?醒醒,你怎么样了?” “陆哥哥……”他模糊的睁开眼,断断续续中夹杂着疼痛的吸气,“我不行了,你走吧。” “不,我带你一起走,我们一起回京,你坚持住。” 我扶起他,想将他背上马,然而他还是腿一软,整个人跌倒在了雨水里。 “没用的,袖箭上淬了毒,你快走,趁他们还没追来。” “我答应过阿勇要带你回去的,我若是丢下你,阿勇会怨我一辈子的。” 他笑了,是那样的虚弱,“那就麻烦你告诉阿勇哥,就说……就说我不能回去了,以后也不能帮他写家信了,让他不要难过,还有……还有……谢谢他的桂花糖……” “胡说,可以的,我会带你回去的。你不是坚持了一路吗,现在你也要再坚持下去。” 他摇摇头,“陆哥哥……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你,现在我想把它说出来,咳咳……”他突然咳出一口暗红的血,我知道那是毒发的征兆。 “其实……从来苏州的第一天起,我就已经知道了所有真相。阮昱成说的没错,我害怕,我不敢面对,我甚至不敢接受自己的家族也曾是那样一个杀人凶手。所以,我反复徘徊在驿馆的墙下,明知道你来了却也不敢去见你……陆哥哥,你会怪我吗……咳咳……” 他猛烈的咳嗽着,又是吐出一口血液,雨水从我面颊流过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水渍,“我不怪你,陆哥哥从不怪你。” 我怪的是我自己,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恨自己不是真正的陆炳。 “其实那天,二叔死的那个晚上,我就在苏州狱外,我想过去救他,可是我不能,因为……咳咳……我要去救你呀……我不能让秦准伤害你呀,那个晚上,你是锦衣卫的大人,是我的陆哥哥呀……”我猛然怔住,心像被一把刀狠狠刺入,那个晚上,我一直以为是我凭杀猪刀打跑了刺客,原来…… “还有一件事情,很重要,陆哥哥务必听我说……”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像要让我牢记住什么般,“秦准不是锦衣卫的人,他……咳咳……是谁,就让一切都结束吧,陆哥哥……将来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要……好好的活下去……好好的,还有李哥哥……” “你不要说了,我们回都尉府,有什么回都尉府再说。”我再一次抱他起来,祈求上苍不要带走他,多给这个少年一点时间吧。 也许是祈求应验了,他支撑着那最后的力气站了起来,露出了一个仿佛是毕生的笑容,然后,他靠上了我的肩膀,那声音轻轻地低到无声无息的附在耳边:“陆哥哥……这是最后一次了,从今以后,你……自己要好好保重呀……” 我还没反应过来,忽然一阵疾风与肃杀在身后逼近,我欲转过身去,却被小七牢牢按住了背脊,一瞬间,我听到身后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有人倒了下去,袖箭落地的那一刻,这个少年终于将所有的力气都放下了,他将头枕在了我的肩上,好像是永远。 “小七……” 我最后的记忆也停留在了那场泼天大雨和殷红的鲜血中,当眼前一切变成黑暗再次醒来时,我已经躺在了熏香的室内和干净的床上。 “你醒了?”严世蕃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正看着我。 我打量周围陌生的环境,没等我开口,严世蕃便答道:“这里是京城。”顿了顿,他又补了两个字:“我家。” “我在路上碰到了赵文华驻守城外的兵,于是我就赶紧带了人回去寻你,然后看到你倒在大雨里,那个孩子……”他没有说下去。 “苏州的事情已经呈上去了。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皇上那边——” “我想去看看他。”我说 判官庙的旁边多了一座孤坟,阿勇在新起的冢上又洒了一捧土,泥沙从指间落下,像某些流逝又抓不住的东西。 而那个十八岁的少年就永远长眠在了这里。 后来过了很久我才知道,除了弓矢司,锦衣卫每人只有一枚袖箭。而那天在身后,小七拼尽了所有杀死的是秦准。 “他自幼父母双亡,是二叔带大的,十一岁以前他一直有个梦想,去闯荡江湖做一名了不起的侠客,可是十一岁以后,他改变了所有想法。” 我看着阿勇,他继续说道:“他总和我说,这辈子最不后悔的是能跟着陆大人,因为他一直记得当年你在街头帮他打走的那两个收税差役,所以,即使他们都说锦衣卫不是个好去处,可他还是来了。” “是我无用,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保护我,可我,连最后救他的办法都没有。” 风吹过,带起庙下的铜铃“当当”作响,我命人将这里清扫了干净,对着庙里的神像上了一柱香。 我希望崔判官能对他好一些,若有来生的话。 ※※※※※※※※※※※※※※※※※※※※ 我终于把小七给杀死了。。。。。 慈安居士 “啪!” 折子被重重拍在案上,养性殿底下跪着一众大臣,没人敢说一句话。 “当初你们怎么和朕说的?刁民滋事,官民误解,蝇头小事不足为道,现在呢?下到知县,上至布政使,你们自己瞧瞧!这还是小事吗!”说完,嘉靖将折子狠狠甩了下去,正好落在了一帮内阁老臣面前。 “不过是小小苏州知府的一面之词,不足为信。” “你闭嘴!”嘉靖喝道。 我在一旁抿嘴笑,这郭浔真是觉悟不高,现下如此严肃紧张的氛围他居然还敢不怕死的出头。 首辅刘时擦了把额上的汗,慢慢捡起地上折子瞅了一眼,开口道,“皇上息怒,此案涉及之广,需待详查,虽说陆大人奉命巡视江南,但如今仅凭一本残缺的账簿就要定下罪责恐难服众,再说助银一事自永乐年始,时间久远繁复错乱,就算有人趁虚而入,从中得利,也非一朝一夕可以查明,所以老臣认为先将此案移交刑部大理寺审理,等有了结果后再作决断。这样也算不违了祖宗法度。” “首辅大人所言甚是。” “首辅大人言之有理。” 眼看刘时的一席话让在众的老臣们连忙点头赞许,我欲要开口,群臣中的严世蕃却突然朝我微微摇了摇头。 “夏言你说呢?” 群臣里一直没有发言的夏言整了整冠袍,淡定的回道:“敢问圣上还记得在陆大人离京之前说过的话吗?” 嘉靖皱眉,夏言继续道:“当初说若此案属实,则废除助银一事,若不尽然,则相关人等各自法办,以肃纲纪。皇上可还记得?” 嘉靖点头,夏言继续道:“如今陆大人与严大人从浙江到苏州,所见百姓皆为助银所累,官员皆为助银所贪,更有甚者,官官相护,枝叶相连,就连铁证如山的账簿前,都能让尔等质疑,敢问首辅大人,”他将目光移向刘时,“这账簿可有假?” “没有。”刘时被他盯得不自在。 “那浙江清吏司赵文华赵大人的述职上可有假?” “也,也没有。” “那陆大人与严大人所言可有假?” “没有,只是——” “既然没有,那还要等什么?莫非等赃都消了,人都逃了,我大明蛀空了再去惩治?” “皇上,天子金口,一言九鼎,臣恳请皇上即刻下旨捉拿涉案所有人员,依法严办!”夏言跪地郑重道,一番话顿时惊了在场的多少人。 “夏言,这祖宗家法在这里,岂可由你随意僭越。况且皇上还没决定——” “小国公,当年□□皇帝为惩贪佞午门剥皮实草不过数百年光景,怎的如今套上祖宗家法就动不得了?还是你小国公莫非也有涉及此案?” “夏言!你胡说!”一语惊到郭浔,连着其他跪着的人也吓得半跌在地。 从前只听杨博提起过夏言善辩,今天我可算是领会到夏言的怼人手段了。 “皇上……臣冤枉,臣怎么可能……” “好了,够了!”嘉靖的一声呵斥,令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他踱着步沉思了一会,然后决定了什么,“即日起,一切与徙京富户助银之案相关人等统统缉拿归案,革职查办。内阁拟个旨,”他的目光移向我,“锦衣卫负责拿人!” “臣领旨!” “皇上圣明!” 出来的时候,我和严世蕃并排走着,然而还是遇上了郭浔,他不阴不阳的怪笑着,“恭喜陆大人。” “小国公,不知喜从何来?” “陆大人此次下江南查明富户一案,牵出了我大明的众多不法之徒,难道不是头功一件吗?皇上必然会重重嘉奖陆大人,到时我还想向陆大人讨杯酒水喝喝呢。” “小国公这话说的,此案还未曾结束,若真得了奖赏,一杯酒水自当要为您备下的。”我装着笑说道。 然而郭浔却似乎没有半点客气的觉悟,突然近身前来问道:“既然陆大人也如此客气,那就容我多问一句,那江南之案到底查的如何了?那阮昱成可都招了?” “这……” “小国公,此案尚未了结之前还需细查,不便透露太多,陆大人身为锦衣卫自有公职在身,您就别为难他了。”这时,严世蕃替我答道。 “哟,原来严大人也在呐。”郭浔张嘴故作惊讶般问道,“这都从江南回来了,你怎么还跟着陆大人呢?” “同朝为官,顺路而已。” “是嘛,可我怎么记得你严府在南面,他陆府在北面,这隔着相反的距离还能顺路上,不容易啊,严大人,啊不,严公子。” 我觉得这郭浔和严世蕃一定是上辈子有仇,要不然为什么每次他都要和他过不去呢。 见我没开口,郭浔继续说道:“不是我说,这陆大人日理万机,待会又要忙着去拿人,你一小小的都事,凭着在国子监呆了两年就老跟着人家不合适,有时间呐多写点青词,陪皇上下下棋,皇上若高兴了混个一官半职比什么都重要,你也不枉费了严尚书的栽培,是不是?” 郭浔这波嘲讽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就算我想缓解一下也不知要说什么,于是我偷偷瞥了眼严世蕃,只见他面上波澜不惊,看不出喜怒哀乐,仿佛郭浔说的那些都与自己无关似的。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小国公的话在下谨记了,多谢提点。”严世蕃淡淡的说道,嘴边居然还有笑容露出。 不仅是我,连郭浔都感到意外,这可不像那个睚眦必报的严胖子呀,还是说被嘲习惯了,免疫了? “若无其他事情,在下先行告退,陆大人小国公慢聊。”严世蕃拂袖拱手,礼貌的离开了。 半晌,郭浔讷讷地开口:“他,是受刺激了?” 看着严世蕃离去的背影,我也摇摇头。 有了内阁的旨,拿起人来就方便多了,光都尉府就出动了一百多名锦衣卫,挨个搜查,一个不漏。 抄家这种事情我也是第一次见识,踹开大门时,院里哭声连天,一片狼藉。 “快!带走!” “带走,全部带走,一个不留。” “大人,已将所有涉案人员全部缉拿。”阿勇向我汇报。 “很好,收工。”我一招手。 走在回去的路上,阿勇突然开口道:“大人……” “还有事吗?”我问阿勇。 “也没什么,就是,卑职以后不能再侍奉大人了。” 脚下的步子一顿,“为什么?” “李大人将卑职调去了北镇抚司,以后……就不归亲军所了。” 我缓了一下,想起敬之先前是和我提及过此事,“北镇抚司……真的决定了吗?” 他没有说话,重重点了一下头。 我知道自从小七走后,阿勇也变了很多,但是—— 北镇抚司,那个诏狱里埋了多少冤魂与秘密的地方,是整个大明最可怕的地方。如果说在大明锦衣卫不是一个好去处,那么一入北司,就再也无回头。 我想起了敬之,他还是勋贵的后裔,但自从接管北镇抚司后,我也很少再见到他了。 而面前的这个年轻人阿勇,他只比小七大两岁,却也要陷入这样的泥泞中吗? 我长长的叹了口气,“好吧,我知道了。” 过了一会,我还是拍拍他的肩膀补了一句:“要是以后熬不下去了,别忘了回来。” “多谢大人成全。”他的眼里有晶莹的湿润闪现,在那一刻。 按规定,锦衣卫抄家后的所有是要交刑部与户部核查的,有几箱金银珠宝倒不足为奇,然而当那些一叠叠的往来信函明细账本堆积在面前时就够让人头大的了。 特别是户部侍郎的那位杜大人已经六十出头了,只见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副眼镜小心翼翼的戴上,然后又将旁边的蜡烛往里挪了挪,那巍巍颤颤的动作吓得我差点以为他要将纸燃了。 “杜大人,要不我帮帮您?”我试着问道,况且前世的我本身就是学的金融专业。 “那,那便有劳陆大人了。”他连说起话来都是带着苍老的慢。 我摇摇头,翻开面前的一本本账册,这些都是从那些官员家中搜出的往来明细。 “嘉靖二年,应天府,徙京富户税下四十六万银,缴库三十二万银。嘉靖三年,徙京富户税下五十七万银,缴库四十九万银,嘉靖四年,南直隶……” 等盘查完的时候,已经是入夜,下边的算盘声清脆作响,桌上的烛火也变得昏暗,而高龄的杜大人却已经支着头打起瞌睡。 校对的官员放下笔,将册子合上,客气的作揖道:“杜老年纪大了,受不得操劳,真是劳烦陆大人了。” “客气。”我摆摆手,顺道将桌上剩下的信函也一并理了,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敢问这些每年上缴的银子可是都尽入了国库?” “这也不见得,一部分入库,另一部分是要拿出来做支出的,具体还要报户部与工部审查。” “你们这户部我是知道的,管钱,可这如何挨得着工部?” “工部每年都有申报,如这皇陵的建造,内宫的修缮,边关的总防等等,哪样不用钱。”末了,这名小官员偷偷对我说道:“光去年内庭里的开支就花了近五十万两。” 五十万?比各地一年的税还多,我张了张嘴,太惊讶了。 可这嘉靖皇帝平时就披一件道袍,看着挺朴素的,怎么就这么能花钱? 手上的信不小心掉落,我赶忙捡起,然而,在这一众落款的信纸上却忽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名字:慈安居士。 是谁?为什么没有署上真名呢?我心中莫名一紧。 ※※※※※※※※※※※※※※※※※※※※ 下一章要出现一个本文中最大的帅哥了。。。 头上一片青青绿 我在碎月楼等他,然而严胖子却第一回迟到了。 “严大人真是忙人,想见你一面,还挺不容易。”见他过来后我调侃道。 “我去了牢里,见了阮昱成。”他啜了一口杯中的茶也不隐瞒。 “他对你招了?” 他一笑,却并未回答,“说说你吧,找我来做什么?” 我也不卖关子,直接问道:“你可听说过慈安居士?” 他微微一皱眉,问道:“你发现什么了吗?” “我昨儿抄家时抄出了几封书信,其他都有具体署名,唯独有一封是慈安居士落款,不知何意,所以来问问你。” 他揣着袖子,抬头凝望着上面的梁木,好像在出神的想什么。 过了一会,他缓缓开口:“出了皇城,走二十里有个朝真观,观里的主事叫蓝道行。你将那封信拿去与他看,想来就清楚了。” “朝真观?”我呢喃着这个名字。 “如今人拿了,家也抄了,剩下的是他们刑部的事情,你何须淌这浑水。”严世蕃说,这似乎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我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每每想起苏州的一切便历历在目,刺客,凶手,梅娘,还有——小七。一切没有弄清楚前,叫我如何能够心安释怀。” “好人不偿命,祸害遗千年。”他说。 “呵!像我这样的人就算做了祸害也活不到千年。”我笑了笑。 “茶你慢喝,我先走了。” “真的要去吗?” 再起身的那一刻,严世蕃却突然按住了我欲拿起剑的手,他的眼里有正色,甚至还多了一些从未有过的不忍吗? 然而我还是推开了他,就像推开了命运的伸手。 北京的山是不多的,哪怕在现代也是如此,尤其是靠近皇城的地方,也不见得有多高。于是,那沉沉的钟声就很容易传到山脚下,像破开雾霭的朝阳。 “尔时太上老君。以永寿元年正月七日。在太清境上太极宫中。观见众生亿劫漂沉。周回生死……” 观里的念诵声一直传到外面,我一身轻袍缓带,学着那些王孙公子的样子微微鞠礼,小道童回礼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施主稍候,家师马上就来。” 小道童沏上一壶清茶,我打量着观内的一切,依山而建,左边是雕梁画壁八十七神仙图,右边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我扶栏往下一瞧,虽攀援峭壁有神仙之清冷,但也着实危得很,我不免摇摇头。 这时,空气里飘来一缕淡淡的檀香,伴着一步一步从容的脚步声,我回头,纤长的手指挑起白色的经幡,然后那张年轻俊美的脸便从布幡后露了出来。 绝世脱俗!这四个字毫不犹豫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如果说一直以来我对道士的认知还停留在神棍的阶层上,那么面前的这个人给我的第一眼感觉就是:仙风道骨! 我想我终于明白嘉靖为什么要修道了。 “贫道朝真观主事,蓝道行。”拂尘在他手中甩动了一下,他见礼道,连着声音也温和宁静。 我从刚刚的惊讶中回神,回礼:“在下陆炳,见过仙长。” 他淡淡一笑,邀我入座。提起茶壶,茶水缓缓淌进杯子里,散发出白色的热气。 “敢问施主自何处而来,欲往何处而去?” “自山外来,欲往山内去。”我端起茶杯,吹了口热气。 “山外繁华似景,山内秋色寂寥,怕是要让施主失望了。” “繁华是空,寂寥也是空,我所追寻的是真。” “世间万物,周回生死间都作空,施主所追寻的未见得就是真。” “既然如此,那敢问仙长,这所谓的真又是什么?”我放下茶杯,看着他,不得不说,蓝道行虽然是一个道士,但绝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人世间并没有绝对的真,那些就好像是镜中花,水中月。很多时候,迟迟不肯回头的不过是自己的执着。” “如此说来,仙长看我也是执着了?” “执着也罢,真假也罢,皆凭道生。” 山间传来清脆的鸟鸣,飞来一只野鹤停在凭栏上,他踱步至那里,从袖中捻出几粒米置在掌心,那洁白的鹤啄过米粒后又展翅飞走。 他拍拍手,望着那飞走的鹤道:“古时有一则故事,一老者入城卖药,偶遇求道的富家子,富家子见老者气韵不凡,遂以香花瓜果供养,然逾过几年不见长进,富家子大怒,以为受骗,将一干供养悉数砸之,不想,第二日,那老者竟化鹤飞去。”他转过身来,“陆施主,真真假假不在世间,在你心中。” 我颔首,“受教了。” 小道童送我出了山门,蓝道行站在门内,我停下脚步,回身问出了我此来的最后一个问题,“敢问仙长可知慈安居士?” 蓝道行一笑,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带任何波动,“慈安居士正是贫道出家前的俗号。” 我一愣,瞬间就明白了,我微微一笑作礼而去。 蓝道行,陶仲文的亲传弟子,朝真观的主事,当这叠资料被送来时,我就叹了口气,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严世蕃的顾虑。 如果说在大明没人知道蓝道行那还说得过去,但没人知道陶仲文那就稀奇了,作为嘉靖的首席炼丹顾问,国师之称的他完全担当得起大明第一神棍的称号。 只是这样一个大忽悠,居然还会有那样一个俊逸出尘的徒弟,实在稀奇,太稀奇了。 我摇摇头,转身吹灭了手边的蜡烛。 出了南镇抚司,皎洁的弯月已高高挂起,我才忽然发现最近加班是越来越晚了,而且自江南归来后就整日忙着查案,也没回家住过几回,还是回去看看吧。 扣响门把手,开门的总管老刘很是意外,“爷,您回来了!” “我,我这就去告诉夫人们。”兴许是我真的太久没回来,老刘高兴到有些激动。 “不用,如今夜深了,就无需打扰她们了。” “是。那明儿一早老奴再去说。”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府里可都还好?”老刘替我接过配剑,掸着身上的尘埃。 “爷放心,九夫人将一切都打理得妥当。” 九夫人? 我一愣,随后立马反应过来是指崔浣浣,时日太长,真是连我自己都快忘了那帮莺莺燕燕了。 “爷,可曾用过膳?要不老奴让人去备点吃的。” 我一摸干瘪的肚子,确实有些饿了,“也行,不用太讲究,简单点就行。” “老奴这就去。” 九夫人? 看着老刘一摇一晃的背影,我回想起一路进来的所见,周围花草修剪得繁茂,庭前院后也打扫得整洁,家仆安分守己,一切都各司其职,看来过去是我小瞧她了。 那要么,去看看她?于是准备进屋的步子打了个转。 陆府其实挺大,那些妻妾们一般都住西院,但由于我不常面对她们,所以也就没来过这里,于是就形成了现下这个难题?崔浣浣到底住哪间? 看着面前一排排的屋子,我有点头晕,我想起了嘉靖,宫里选妃也不过如此吧,我第一次和他产生了一种感同身受的共鸣。 算了,要不还是等明天吧。 我打转正要回去,却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从墙边传来的。 莫非陆府还有耗子?还是,黄大仙? 我循着声音过去,只听在一片草堆后面传来低低的人语。 “死鬼,你怎么才来?” “我这不得小心谨慎嘛,万一被你们那刘管家逮到了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你这么个大老爷们还怕一个糟老头。” “不是我怕他,是陆炳回京了,我这不得随时小心点嘛,万一他什么时候就······” “万一什么?有什么万一?自打他那次宫里回来后就整个人都不对劲,别说我们了,现在连府上都回不了几次,有什么好怕的。” “如此是最好了,来,你我见一次面不容易,亲热亲热宝贝。” “讨厌!” 我突然感觉一道雷劈中了自己,内心受到了一万点的暴击,这·····这,是头上一片青青绿了吗? 虽然一直以来,我都从内心拒绝她们是我老婆这个概念,但······ 我站在原地沉思了一会,终于还是决定维护原主的尊严。 “咳咳!” 我朝着草堆大声咳嗽了两声,果然,草堆处的两个人影停下了所有动作,他们慢慢拨开草堆,在见到我的那一刻响起了一声惊天彻地的尖叫。 与此同时,身后屋里的灯火全亮了,我想我现在终于不用为去哪间而发愁了。 屋内烛火通明,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堂下跪着的二人身上,妻妾们站在一边,有人嘲笑,有人讥讽,还有冷眼旁观的。 门外,崔浣浣披着一件外衣匆匆赶来,她正要向我开口,我抬手止住了她的话。 地上跪着的两人,男的叫何安,女的叫莲儿,那日见到时我还留了印象的,是个眼角有泪痣的女孩。 现在莲儿埋头哭得泣不成声,何安则一个劲的磕头,“大人,大人,饶了小人吧,小人一时色迷心窍,才犯下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您饶了小人,小人愿为您当牛做马。” “求求你了,大人。” “闭嘴。”我被他吵得头疼,呵斥道。 当男人的声音停止后,我扫了一眼屋内的所有人问道:“你们说,公子我平日待你们如何?” “那还用说,自然是极好的。”先回答的是玉梨,那个说起话来嗲声嗲气的女子。 “就是,能得爷垂青,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比咱爷生的好看的男人估计还没有呢。” “就是!” “行了,行了!马屁别拍了。” 我俯身看着莲儿哭得满脸泪水,“你若觉得府里过得不自在,大可以和我说,或是和刘总管说也可以,我自然放你离开,何必如此呢。” 莲儿抬起头,含着泪水的眼里突然涌现一种莫名的倔强:“事已至此,莲儿没什么好说的,爷,您要打要杀,莲儿无半句怨言。” “不要啊,大人,大人,求您放了我吧。”地上的男人一把抱住我的腿,颤抖着声音,“大人,是她,是她勾引我的,小的本来只是督造局的一个监工,这次来京,是她,是她先勾引我的,不关小人的事啊。” “表哥,你!” “好了!”我踹开地上的男人,道:“出了这档子事,若是饶了你,我陆府的脸面往那搁!不过你放心,我也不是那种赶尽杀绝的人,明日你随我去牢里,你若能受的住几日的棍棒,我便放你们走,也当解了我心头之恨。若是受不住,那也是你咎由自取了。” “啊,别,大人,我不想去诏狱啊!大人!” 我冷哼道:“放心,诏狱那样的地方还轮不到你呢。” 第二天一早,刘总管就命人架着何安去了顺天府,我与顺天府尹打了个照面,只说是家中的小贼,偷了东西,打他两板子牢里蹲几日就行。 毕竟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若说被戴了绿帽子,只怕连都尉府的脸也一并丢了。 “陆大人,上次那件事怎么说?”我正要走,府尹刘淑相拉住了我。 “哪件事?”我一愣。 “就是江南。” 他这么一说,我突然记起,当初这徙京富户的折子还是他上的呢。 “哦哦,刘大人是说助银一案呐。实不相瞒,人是拿了,但其中牵扯过多,大理寺还在审,皇上也一时没办法裁决。” “唉!”他重重叹了口气,“如今我也老了,能尽的力就这些了,富户助银一事一直是国家的一根刺,从永乐年间扎到现在,若此番能拔了是最好,若是不能——”突然,他又释怀的笑了:“罢了,反正过两年我就解甲归田了,到时什么都无所谓了,还操什么心呢。” 他虽然这么说着,但面对这个官级微不足道的老人我还是由衷的产生了敬佩,“刘大人你如此体恤百姓,心怀天下,我相信一切都会好的。” 回到陆府的时候,崔浣浣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奴家在等公子。” 我没有说话,径直走了进去,示意她也跟来。 “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从昨晚崔浣浣就有话要说。 “奴家想为莲儿求个情。” 在院子内,我停住了脚步,而她也突然跪了下来。 “为什么?” “莲儿虽身犯过错,但年纪尚小,很多事情尚未开化,再加上公子时常不在府里,姐妹们也难免孤单寂寥,所以还望公子看在她伺候一场的份上,饶她一命吧。” “我何时说要她的命了。我连那何安都没杀,怎么可能要她的命,我只不过罚她屋里静思己过。”继而一想我又继续道:“再者她确实年轻不更事,昨晚一见,我便知那何安是什么样的人了,就这种,怎么可以托付终身呢。” “公子能这般想,那我就放心了,不过此事,浣浣也有错,浣浣没有管好府里,出了这种事情,辱没了公子的脸面,望公子责罚。” “行了,我不在的日子承蒙你照看府里上上下下,也委实不容易,说什么责罚不责罚,地上凉,别跪着了。”我从地上将她扶起。 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只锦盒递给她,“送你的,看看可喜欢。” 她打开,里头是一支翠玉簪,“公子送我的?” 她的表情很惊讶,甚至有那么一点意想不到的欣喜。 我点点头,但心里又一想,她这种表情,莫非以前的陆炳从来没给小老婆们送过什么礼吗? 我清咳了一声,装的一本正经:“这些年你打理府上也不容易,这是我在苏州专门为你挑的,正宗的江南工艺。” 这是继苏州鸭后的第二个忽悠,然而不管是杨博还是崔浣浣,貌似他们都对这套很受用,至少我从他们脸上看到了“感动”的笑容…… “多谢公子。公子可以帮我戴上吗?”她望着我的眼睛里有期盼的亮光。 “当然可以。”翠绿的玉簪配上她的乌发衬得相得益彰,这陆炳挑女人的眼光真是没的说。 我心下赞美的同时,又不禁一想,要是我前世有这一半的容貌,估计孩子都打酱油了,还考什么研,自然也不会有后来那一系列的事情发生了。 “对了,昨儿那何安说他是在督造局做什么的?” “过去听莲儿提起说是督造局下的一个监工。” “监工?监什么的?” “好像是宫里要修一座什么大高玄殿的道观,听说修了好些年了,所以莲儿与她这表哥想来也有些时日了。” “大高玄殿?”我思索着这个名字。 “怎么了,公子?” “一切建造修缮都属工部,那日他说每年上缴的银子有些还要经户部与工部,那些书信,慈安居士,陶仲文?”我眼前一亮,突然想通了某些事情,“我明白了!我知道那些银子最终去了哪里!” 也不管崔浣浣的一脸疑惑,我如一阵风般冲了出去。 “公子!” ※※※※※※※※※※※※※※※※※※※※ 刚见了本文第一帅哥蓝道行的小鹿,结果一回家就被带了绿帽,小鹿表示已哭晕在厕所。。。。。 对了,杜大人带眼镜这段,明朝是有眼镜的,是郑和从国外带回的,不过是由水晶制作而成,数量不多,价格昂贵,相当于一匹马的价格,多是官宦才用得起。所以,不要以为古时候就没有眼镜哦。 妥协 “杜大人?杜大人?” 我一脚踏进户部的门,便见户部侍郎正抬手慢悠悠的写着什么。 他眯起眼睛瞧我,我知道他没戴眼镜是多半看不清的,一步跨到了他的面前。 “原来是锦衣卫的陆大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客气客气。”我打断了他慢条斯理的客套,“上回那些账簿与信函可都还在这里?” “什么?”他没听清。 “我说上回抄来的银两明细,誊写的那账簿可都还在?”我在他耳边大声道。 “哦哦,你说账本啊,还未核实完毕呢。” “都放在了哪里?” “自然都在老夫这里,届时核查完毕还要交由尚书大人过目。” “杜老可否拿来借我一看?” “你说什么?” 算了!我干脆不去理他,直接在他桌上翻找起来。 “陆大人?”进门的是上次校写的那名小官,他正拿着一叠文书进来。 “对了,你可知上次的那信函与账簿去了哪里?”我问他。 “那个呀,信函事关案情就送去了刑部,不过账簿留着。” “可否借我一看。” “您等着,我来拿。” 没过一会,那一叠账本便悉数摆在了面前,我快速翻开浏览了一下。 果然!各地每年上缴的助银都去了工部,而下面所记载这几年最大开支都来源于同一处——大高玄殿! “陆大人,可有问题?” “大问题!”我放下了账本,然后转身出门而去。 “诶,陆大人?” “现在的年轻人哟。” “当!”观里钟声传来,惊起白鹤振翅。 面前之人缁衣道袍,神情温和平静,“施主是找到了?” “找是找了,然真真假假不敢擅断,特来向仙长求教一二。” 他静静端坐,面色不变。 我开口问道:“宫里的大高玄殿可是为圣上所修?” “是。文昌帝君圣辰那日始建,家师向圣上奏请过。” “建了有两年了吧?” “宫观敕造本就非一朝一夕之事,天时地利二十四节气皆有影响。” “户部每年都有支银子给工部,工部又支了不少下去,两年,六十万。”我笔了个手势,“你这朝真观都没六十万的银子吧?” “建多少,支多少,这些是朝廷的事情,方外之人不予定论。” “好,既然如此,那再请教仙长一件事情,这封信函仙长可见过?”我从袖中掏出信纸放在桌上。 他随意扫了一眼,笑道:“是贫道的字。” “不过,这是两年前的事情,南京应天府欲修显圣观,为圣上祈福,当时来信望家师指点一二,是我替家师回的信。” “然而远不止这一处,苏州下辖,应天府里,南直隶——” “陆施主。”他看着我,眼睛清澈明亮,“每年各地确实都会有上报修缮的,然而文书批告也并不在我们这里,家师一心修行,更是鲜少过问俗事。贫道知道陆施主想问什么,但,还是那句话,建多少,支多少,这些是朝廷的事情,方外之人不予定论。” 我沉默了,不是因为我不信任他,而是他看着确实不像说谎的样子。 来之前,我也曾查过,蓝道行一年都出不了山门几回,陶仲文虽贵为国师,却鲜少过问教内的事情,一心只帮着嘉靖炼丹,如果说这些事情他们也全然不知情,那么…… “陆施主慢走。” 山门内,小道童站在蓝道行的身旁,抬起迷茫的脸:“师父,为什么黑锅都让我们背了?” “该你受的委屈就不叫委屈。诵经去吧。” 我走在京城的街道上,心里很是惆怅,当错综复杂的案件真相即将浮现时,我却失去了揭露它的勇气。 身后马蹄声渐近,肩膀上突然被人重重拍了一记,“阿炳!” “敬之?”我回过头去才发觉居然是李敬之,许久未见,难免有些欣喜。 “愁眉不展在想什么呢?走,上马!” 他坐在马上伸出手,笑得一如阳光那般明媚,于是,我毫不犹豫的抓住了他的手,一跃上马。 城外,马儿吃着草,我和敬之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的白云,好像连所有烦恼也散了。 “说吧,多大点事,弄的一天到晚愁眉苦脸。”他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侧头看我。 “江南的案子有着落了。” “这不是好事嘛。” “可是,牵扯过广,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出来。” “举个例子。” “比如说牢里关着的阮昱成,助银闹事就是从他那儿开始的,但后来我和严世蕃一查,发现连着南京应天府与南直隶都有牵扯,这还不算上浙江乃至全国的呢,你说这朝廷才收三两一户,结果到了底下没有七八两就过不去,然而这一年年收上来的银子去了哪儿?你猜。” “地方官比不得京师,一旦去了就是枝叶相连,有人中饱私囊也不足为奇,然而这样庞大的体系,若想动还真不容易。” “枝叶相连倒是其次,如果只是这么简单我也不用发愁了。那些收上来的银子每年还要去掉很大一部分的支出,然而我今天才发现,原来那些所谓的支出全是花在了修建宫观上。” “你是说,他们借着皇上的名义大肆敛财?” 我点点头,“上回户部校对的小官偷偷和我说,宫里一年开支就有五十多万。你说皇上他花的了这么多嘛?” “宫里五十多万不足为奇,因为每年皇上都要修宗祠太庙,这是陶仲文让皇上自己出的钱,说是以感上苍。” 一听这话,我立马支起了身,“呐呐,问题来了吧,既然皇上有钱贴进去,那么现在修的大高玄殿,两年六十万是怎么来的,这还没算上修好后。” 李敬之没有说话了,我知道这件事情确实难以抉择,我叹了口气,又重新躺回草地上。 过了一会,他问我:“那你待如何?” “不知道,现在我可算明白严世蕃的意思了,怪不得当初他说下册的账簿没了就没了,这要有,指不定还出什么事呢。” 龙有逆鳞不可触,嘉靖好玄学,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平时就曾因为这点小爱好被言官们骂的狗血淋头,这回我若和他说修道观的钱花多了,估计还没等我解释,改明儿我就可以和阮昱成牢里做邻居了。 这届贪官,很不好带,真是大大的狡猾。 “阿炳。” “嗯?” “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吗,我们和那些人不同,他们为的是封疆入阁,留名青史。但我们,是为皇上办事,所以,一旦出现某些威胁到皇权的东西时,我们的职责就是让它永远消失。” 他侧过脸来,目光严肃且坚定,我看着他的眼睛,抿嘴没有说话。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高绝之行,褊急之衷,君子重有戒焉。 这句话是当初我去江南之时,夏言告诉我的,那会只明白了前两句,如今我抬头看了眼巍峨的太和殿,吐出一口气,后面两句可算明白了。 “照刑部来说,如今赃银具收,那其余涉案的一干人等,可都招了?” “启禀圣上,三司会审下涉案人等一个不漏,悉数全招,无有漏网,其中上至南直隶下至苏州县衙总共收缴白银九十二万两。”刑部尚书将奏折呈上。 嘉靖翻了几页便丢在了案上,然后对着首辅刘时冷笑了一声,“还得感谢你的好学生阮昱成,若非他,朕也不知道这江南一带竟藏污纳垢了这么多年。” “皇上恕罪,臣罪该万死!”刘时顿时吓得跪地。 “对了,那死去的知县张恩如何说?” “启禀圣上,张恩之死也是系他们所杀,臣猜测应是唯恐陆大人知道什么,所以便派人杀死了张恩。” “这群人!真是胆大包天!”嘉靖一拍桌子,吓得底下一群人发抖。 我在一旁暗自皱了皱眉,这刑部的说词固然完美,然而,再一想却漏洞百出,那天城外的刺客,秦准的身世,更重要的是阮昱成说过张恩并非他杀,这些所有的所有都未解开。 其实也难怪,此案已经拖了很长时间,刑部也耗不下去,再者若真要追究只怕连工部与户部都逃不脱,毕竟那么一笔巨额真能都修了道观吗。 六部的那些老狐狸想来比我更清楚。 “陆炳,如今刑部已查实,依你看所言可属实?”嘉靖突然向我问道。 “臣……臣……”我抬眼朝敬之偷偷望去,他默不作声却微微点了点头。 罢了,罢了,一切就到此为止吧。 “回禀圣上,刑部所言属实。”终于,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嘉靖点头,“既然如此,那就交由刑部判刑——” “皇上!严大人求见!”太监李芳突然启奏道。 嘉靖一愣,连着满朝文武都疑惑了一下。 只是因为严世蕃虽然善写青词得宠,但说到底是靠着父亲荫庇谋了一个不入流的官职,这么个官职是无需上朝的,严世蕃向来也知趣,但今日是出了什么事? “宣。” “宣左军都事严世蕃觐见。” “臣叩见圣上,愿圣躬金安。” “免了。如此匆匆何事启奏?” 我这时才发现严世蕃进来时神态焦急,不似往常,不知为何我心中突然涌现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启禀圣上,苏州知府阮昱成在狱中畏罪自杀了。” 顿时满朝文武一片哗然,连着我整个人也猛然一震,难以置信。这时,御前的杯子哐啷一声碎裂在地,全场安静了下来。 “为何如此?” “臣不知,臣在牢中只发现了这本账簿,若臣猜的不错,应是苏州府缺失的下册。” 严世蕃将账簿呈上,我一脸询问的朝他望去,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全然不看我,好似视若无睹。 没过多久,嘉靖翻着账簿的速度越来越快,似乎还带了些急切的愤怒,我悄悄瞥了一眼,果然,皇帝陛下的脸色越来越差。 终于,那本账簿被全部翻完合上了,连同所有的愤怒嘉靖把它重重的拍在了御案上。 “皇上?”这时不发一言的百官里郭浔探出头轻轻地,试探地喊了一声。 他大着胆子的站了出来:“臣……臣觉得阮昱成之死未必不是好事,畏罪自杀正是显得他心中有鬼,如今圣上明察,肃清奸佞,他一来愧对恩师,二来无颜于世人,想来也是合情合理。至于那本账簿,”他朝御案上瞥了一眼,“之前的官员都说苏州这几年早已不做明细记载,所以这本账簿是真是假有待商酌。” 嘉靖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郭浔,然后突然不知是讽刺还是冷漠那般笑了一声。 就在这时,太监李芳又一次禀报道:“皇上,内阁夏言夏大人求见。” 夏言?他不是最近请了病假,在家吗? “宣。” 然而当见到夏言拿着折子走进来那精神抖擞的样子时,我就知道,今天这个朝会绝不简单! “臣夏言叩见圣上,愿圣躬金安。” “你不是卧病在家,何以入朝?” “江南一案一日未曾了结,国之忧患就一日不能除,臣辗转反侧,夙夜难寐,今日特上疏七宗罪,所参翊国公——郭勋!” 夏言的话洪亮,掷地有声的落在太和殿内,一时众人再次哗然。 郭浔更是踉跄了一下,苍白着脸色。 嘉靖的眉头紧皱,他沉声道:“念!” “天下之恶,莫过于从奸,奸之恶,莫过于从贪,今有国公府,不思戍边报国,反结党行贿,有辱圣恩,姑举其罪之大者言之。一则结党营私,官官相护,江南之下,两广之处皆为其所害。二则,收贿行贿,大肆敛财,实为国之蛀虫,害群之马。三,江南事发,买凶弑官,谋害张恩。四,承袭爵位,不思报国,蛰居京师诸事未尽。五,教子无方,纵子骄奢淫逸,行纨绔之事。六,馋言媚主,曲意逢迎。七,身居其位,不谋其职。这一件件,一桩桩,皆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望圣上明断!” 夏言话落,全场一片寂静,郭浔颓然跌倒在地,“皇……皇上……” 啪! “你自己瞧瞧!” 那本账簿被直接丢到了郭浔的脸上,连着满朝文武都不禁抖了一下,现在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大家低着头等待嘉靖的最后决定。 然而,嘉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走下台阶,拿过了夏言手中的折子冷冷扫了一眼众人,然后一步步来到了我面前,沉默了一会,慢慢俯下身,用折子拍着我的脸,嘲讽那样的说道:“你做的好事!哼!” “散朝。” ※※※※※※※※※※※※※※※※※※※※ 真实历史上是木有七宗罪的,这里是参考了历史上的沈炼参严嵩十罪疏而写的,至于沈炼这个人嘛,后面会出现滴。。。。。 剁了他包饺子馅 我的差事这回真的交卸了,自从那□□堂上被严世蕃和夏言搅了局后,嘉靖就再也不相信我了,他将所有案子一股脑丢给了敬之,现在我除了在家里数蚂蚁窝还是数蚂蚁窝。 就连偶尔去南镇抚司里转上一圈,还能听到有人私下议论,大致是关于我那上司陈寅怎么用我做反面教材教育新来的下属,什么恃宠而骄,居功自傲,目中无人,知情不报等等。 我想倘若这时代有锦衣卫入学教材的话,那我现在一定荣登反面人物第一。 转了一圈后,见也没人搭理我,我颇觉得无聊便回去了,路过街市,看到新鲜的白菜,我买了两颗,毕竟现在待职在家,要减少开支。 正欲付钱的时候,旁边多出一双手递上了两枚铜板。 “严公子?” 来人笑得悠闲,“陆大人。” “今非昔比,现在应该称你为严大人了,你得叫我陆公子了。” “陆大人生气了?” “不敢。”我抱着两颗白菜往回走,虽然严世蕃替我付的钱,但这不能作为我原谅他的理由。 “既然没有,那就陪我去碎月楼坐坐。”说着,他就要拉上我。 “不去。”我抽出手臂,也没看他,“浣浣还等我买菜回家呢。” “那这么着,我请你吃饭。” “不用,小户人家铺张不起。” “你瞧,还说没生气。” 我也不说话,径直走着,等到了大门口时,我挡着入口:“严大人,不必送了,早点回去吧。” “爷,您这……不留大人一起吃个饭?”管家老刘尴尬的看着我,毕竟是到了饭点时间。 “不必了,小户人家得省着点过日子。严大人恕不远送。” “陆大人。” 他还想说什么,然而我已一脚跨入门内,反手就将门关上。 “啊!”严世蕃突然痛呼,我立马打开了门。 “又怎么了?” “夹手了,陆大人。”他抬起红肿的手委屈的看着我。 我白了他一眼:“活该!” 然后转头对老刘道:“老刘,去,找点药来。” “诶。” “你说咱俩这么坐门口像什么,来都来了,就不能让我进去坐会吗?” “坐什么,结党营私的罪我可担不起,待会帮你涂好了,你就滚吧。” “陆大人!”他再一次耐着性子,“我发誓,要早知道你没把蓝道行供出来,我是绝不会把账簿交给皇上的。” “所以呢?账簿怎么来的?” “阮昱成给的。” “放屁!当日他明明——” “没有纸记,他不会用脑子记吗?” 我很惊讶,“那么多!” “你知道当初阮昱成为什么会被刘时看上吗?就是因为他博记善辩。” “那他又为什么要自杀?” 严世蕃一笑,好像我提了一个十分可笑的问题,“他知道那么多,你认为有人会让他活着吗?他是个骄傲的人,所以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那夏言又是怎么回事?” “账簿里不仅记载了江南这些年来的账目,连同他在韶州时两广之地的所有明细也一一详尽,其实自知晓刘时与翊国公交情匪浅后,夏言就对郭浔怀疑了,我不过是顺便告诉了他这个消息而已。现在还有问题吗?” 老刘把药拿了过来,我俩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严世蕃见我没动,干脆自己上药。 “总之,你们没和我商量一下,背着我干,就是坑我。你瞧,现在皇上让我待职在家,闭门反省,这家里还有那么多老婆要养,一天天的不是开支。”我手一摊,“早知道来这出,我也就不顺着刑部的话说了,把黑锅甩到修道观上面也比现在强。” “行了,别发牢骚了,我有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什么?” “翊国公府被查了,所以郭浔这阵子没时间来找你麻烦。” “真的!那郭浔是被抓了?” “这就是我要说的坏消息,郭浔没抓住,翊国公郭勋倒是替儿子顶罪,主动进牢里蹲着了。” “可怜一大把年纪,还要遭这种罪。啧啧!” 严世蕃居然出奇的产生了同情,我难以置信。 “你那什么表情?嘴巴张这么大。” “你还会同情别人?” “陆大人,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吗?” “没……没有。” 如果照这苗头发展下去,严世蕃怕是成不了历史上那么变态的大奸臣呀,这样子撑死了就是个二流奸臣,还是说,他原本就没有史书上写的那么可怕? “对了,我待会去牢房,你要不要去?” “去那里做什么?” “如今国公府被查,江南一案的真相也快水落石出了,你现在不去加把劲,难道真在家里闭门思过?” “这事现在归敬之管了,我去不太好吧。”我掰着手指头。 大明朝的皇帝们都有个习惯,凡是冤案错案解决不了的案子,最后会统统丢给锦衣卫北镇抚司,就像现下这件,牵扯人数过多,嘉靖已经懒得再细揪,丢给北镇抚司的意思就是让他快刀斩乱麻,不管如何,务必处理干净不留余地。 这也是我在很多年以后才明白的道理,只是那时是不知的。 “去看看又无妨。”严世蕃在我身旁有些奸诈的怂恿道。 然而,谁让我就是这么一个容易脑子一热的人呢,本性这东西就算是隔了五百年还是如此。 “爹,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行了,你给我少生点事,如今都到这步田地了,还不知悔改吗!” 我和严世蕃还没走到头,就在长长的过道里听见了那两人的声音。我退后一步想溜,却被严世蕃一把抓住。 “怕什么!” “郭浔在那。”我用手指了指。 “那又如何。”严世蕃轻笑,然后抓住我的手继续往前去。 果然,在一间干净整洁又敞亮的牢房里我见到了郭浔父子。 到底是皇亲国戚,坐个牢都和一般人不一样。 “在下严世蕃,拜见国公大人。”严世蕃鞠了一躬,而郭勋坐于椅子上,略点了点头,未见半点狼狈模样。 “在下陆炳,也拜见国公大人。”我也学着严世蕃行了一礼。 “哼,你们还敢来!”我刚作揖完,郭浔居然从身旁抽出一把剑,刹那间就对准了我和严世蕃二人,我吓得一惊,心想今天可没带杀猪刀呀。 “放肆,快把剑放下!”老国公喝斥道。 “爹,要不是他们,您至于呆这里,咱们会变成现在这样吗?您别拦我,我今儿非剁了他俩解气。” “混账!你还嫌惹的事不够大吗!给我把剑放下!” “国公大人说得不错,若是小国公还嫌惹的麻烦不够多,那就尽管动手吧。在下虽然不是什么出将入相的官,但杀我一个也够得上谋杀朝廷命官的罪了。” “你!你真以为我不敢吗!” “放下!”老国公顿时正色道,看得出是真动了怒。 果然,郭浔冷哼一声后还是放下了剑,狠狠瞪了我们一眼。 “二位大人见谅,犬子无知,昔日在两广对敌时横行惯了,方才绝非有意,望二位莫往心上去。”老国公一笑,和颜悦色。 “国公大人客气了,小国公英勇素有耳闻,再下佩服还来不及。”严世蕃也客套的说道。 “严胖子!你少来这套!”郭浔丝毫不领情。 “住嘴!”老国公又是一声斥责,郭浔干脆也不看我们,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都怪老夫教子无方,这才闯下如此大祸,实在愧对皇上,愧对先帝。” “国公大人不必太过自责,如今案子还未结,一切尚无定论。” “到了这步田地,老夫不怨任何人,只望严大人他日面圣时,替我向圣上求一道赐死的旨意,老夫领了甘之如饴,一来不让圣上为难,二来也算是保全了我郭家的颜面。” “爹……” “国公大人这说的什么话,您一门英烈,忠心耿耿,不管如何圣上多少还是要念着情分的。” 严世蕃和郭勋说着什么,我也没有插嘴的余地,只是目光有一搭没一搭的瞟着周围,心下奇怪。 按理说,这国公府被查,郭勋入狱,作为儿子的郭浔更应该接受审查盘问,但为何郭浔却一幅无事人的样子,甚至还能不顾法纪来看望郭勋?难道大明没有规避法吗?况且进了监牢还能不卸兵器,这得何等猖狂? 我的目光不经意间瞟向了他腰间的一枚令牌,那微微晃动的令牌折射出一缕光芒,让我看的好生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既然如此就有劳严大人了。” “国公客气,一切好说。” “在下不便,就让犬子送送二位,浔儿。”老国公一声开口,郭浔不情不愿的陪着我们走到了狱外。 只是到了外面后,他却摩挲着手中的剑,冷笑道:“别以为你们今天参了我,就能翻了天。我告诉你们,谁要敢动我爹一下,我劈了他!” 语毕,“咔嚓”一声,一根竹棍在面前瞬时断成了两截。 “尤其是你,严世蕃!” 郭浔这顿操作确实猛如虎,然而也太猖狂了。 第一次,我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大步上前,一脚踩在了刚才断裂的竹棍上,看着郭浔一字一句道:“那我也给小国公提个醒,你要是敢劈了严世蕃,我就先劈了你!保管剁得跟饺子馅一样碎!” “陆炳,你!”他气急的指着我,然而还是克制了下去,过了一会儿突然怪异的笑了,拍手道:“好,好得很,如今我可算知道了,哪条船上哪些人。” “你什么意思?”我问他。 “没什么意思,望你以后莫要后悔!”他说完这句话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留下一脸郁闷的我,和一个掩嘴偷笑的严世蕃。 “喂,你笑什么?”我用胳膊支了一下他。 “没什么,只是听你说要把郭浔剁成饺子馅有点没憋住而已。”虽然他已经不遮着了,但唇边挂着的笑意,还是能看出他心情很不错。 “那可不,你怎么能让郭浔给劈了呢,要劈也是皇上劈呀。” 咦,好像有哪里不对~ 管他呢,最后一句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 “谢谢你。”过了一会以后他说,“谢谢你刚才那么帮我。” “客气什么,郭浔那小子确实猖狂,该给他点教训。对了,你刚才和他爹啰啰嗦嗦说什么呢?” “原先是打算来探探口风的,如今看来这老国公还是挺深不可测,一番虚与委蛇恰到好处。” “你说有没有可能他是真的对郭浔的那些所作所为毫不知情,他只是——” “我八岁的时候打破了邻居家的一只碗我爹都能一清二楚,你说凭着郭勋甘愿替儿受过的这种溺爱,他会不清楚他儿子一天到晚在干嘛?” 我一时噎住,严世蕃确实说的没错,郭浔就像一个被惯坏的富二代,永远不知道自己一时兴起做出的事情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算了,算了,不去想那些了,回家吃饭去。”我摸着干瘪的肚子往前走。 而严世蕃则在身后喊道:“陆大人,可否留我一餐。” “不行!减肥!” 毕竟坑我的事情哪能这么快原谅。 ※※※※※※※※※※※※※※※※※※※※ 郭浔和郭勋不要搞混,爹叫郭勋,儿子叫郭浔,不要以为我把字打错了,只是取名的时候没想好,取了个谐音。。。 小鹿终于第一回怼了小国公,表示他要再欺负严胖子就把他剁了包饺子馅。。。。。 放心,严胖子是很腹黑滴,所以千万不要同情他,重要事情说三遍!(怕你们受不了他后面的究级变态) 设宴 北镇抚司的效率高是出了名的,李敬之从接管后也确实没让嘉靖失望,比如这次的案子,短短七天,让他给处理得一干二净。 甭管清白不清白,该流放的流放,该抄家的抄家,要申冤的架起来先打一顿再说。 除了牢里蹲的翊国公,其余人一概没放过。 过去严世蕃总说我不适合做锦衣卫,那时我一直没懂什么意思,如今见识过李敬之的风格后,我算是明白了,我和他之间差了一百个阿勇呢。 晚上,宫中摆宴,嘉靖邀了文武百官都去,殿内一时灯火辉煌,乐声荡漾,百官举杯,君臣一幅其乐融融的样子。 “此番徙京富户助银一案得以肃查清楚,真相能大白天下,李大人可是功不可没啊。”席间,一名大臣举杯相邀李敬之。 而我则尴尬的看了一眼邻座的严世蕃,他倒是满不在乎,嘴角噙着惯常的笑容。 “张大人过奖了,在下不过是坐享其成,捡了个大便宜,说到底此次最大的功劳应属陆大人和严尚书家的公子。”身旁的敬之将酒杯一转朝我意味深长的笑笑。 我知道他这是在皇上面前替我美言,毕竟失了宠的人在官场上也是不受待见的。 “不敢当,不敢当,我不过是去了趟江南,也没做什么,这案子最后多亏李大人才能早早结案,我也敬李大人一杯。” 我明着敬酒,暗下去却讽了那帮老臣,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喜欢敬之的最大原因就是案情早早了结,若再追究下去,只怕会牵连更多人。 “好了,都无需客套了,江南一案的了结,诸位都不容易。哪些人有功,哪些人有过,朕心里甚明了。”上座的嘉靖发话了,他的目光移上我的脸,“陆炳,你下江南有功,然回京后与刑部督察实在办事不利。朕这些日子让你在家闭门思过,就是想挫挫你的锐气,方知以后做事情才要三思而后行。” “皇上一片苦心,臣感激涕零。” “至于严世蕃。”嘉靖突然一笑,目光却转向席间的另一位老臣,他长须瘦削,少言寡语,虽坐在那里面带温和,但总给人一种干练的感觉。 “严尚书,你确实有个好儿子。” “圣上过奖了,犬子愚钝,不过是平日仗着一点恩宠卖弄才学罢了,圣上没有怪罪,臣已是铭感五内。” “朕没有夸他,只道是他确实聪慧,青词写的好,案子也破的妙,我大明正需要这样的人才。正好,尚宝司还缺个人,你就去那儿,顶了少卿的职吧。” 不仅严嵩,连着我也一并惊讶了。 这才片刻功夫,严世蕃就升官了?敢情这回最大赢家是他严世蕃? “臣领旨叩谢圣恩,愿吾皇万寿无疆。” 看着跪地谢恩的严家父子,我这一杯酒下肚还没缓过来呢。 “朕这些日子也思量了一下,江南一案牵扯过广,归根结底还是旧例未除,再加上时日久远,错综难查。故而朕决定,废除徙京富户助银一事,让百姓得以回家团圆,免受离乡之苦。即日起内阁拟旨,下发各地。” “皇上圣明。” “另外,翊国公之事,北镇抚司也查的差不多了,翊国公年迈昏聩,受人挑唆犯下这等糊涂之事,确实有失德行,朕念他郭氏一门忠烈,饶他一命,届时将他发回两广之地,此生不得回京。” “皇上……” 期间有言官想谏言,然被嘉靖一抬手制止了,“如今徙京富户助银一案就到此为止,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尔等当引以为戒。可知?” “臣等谨记圣训。” 嘉靖满意的点头,宴会还再继续,百官欢飨,歌舞尽兴。 我推了推身旁的敬之,小声道:“皇上是不是舍不得治翊国公的罪?” 敬之举起一根食指做了个禁声,然后悄悄附耳道:“昨儿夜里,大长公主进宫去找的太后,我们也是今早才改的供案。” 我明白的点点头,怪不得皇上含糊其辞,要尽早结案,这儿子闯祸,老子顶罪,亲娘负责通融,如此的一家子,就是皇上碰了也头疼,还不如趁早打发了他们一家离京去。 “呐,下次这种揣摩人心的事情,你也教教我,免得我稀里糊涂的就得罪了圣上。”我说。 这时,陈寅朝我们咳了一声,我俩赶紧正色坐好。 我装出不动嘴唇的样子,低声道:“什么时候他下台了,你上去,咱俩的日子就都好过了。” “胡说什么呢。” “他是都指挥使,你是都指挥同知,能差多少。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是拍死沙滩上了,可你还有机会,皇上现在看好你,万一哪天就让你上呢。” “嘘!以后这种话莫再说,当心被陈大人听去,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敬之,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这时,陈寅又朝我瞥来,我列开嘴报以最温暖的笑容,然后大大塞了一口菜在嘴里。 宴席过半,在舞姬曼妙的身姿下,我扫了一眼在场所有人,突然发现,好像,貌似还少了谁? 当然发现这个问题的不光是我,还有皇帝陛下,要么自古以来怎么总夸皇帝英明神武呢。 嘉靖看了一眼宴席左侧的那帮老臣,从左往右,依次是顾鼎臣,费宏,夏言之流的内阁大学士。 他若有所思了一会,开口道:“你们都是我大明的饱学之士,朕知道很多都是自弘治年间就入了阁,这些年来,也着实不易,如今刘时年迈以求请辞,诸位看,这内阁谁人可代首辅一职?” 一时,群臣默然,这嘉靖给的问题,看似简单,然而首辅一职事关重大,稍不留神举荐不好,就容易被扣上结党营私之罪,所以到现在谁也没开口。 我长了教训,老老实实的闭上嘴巴喝我的酒。 然而,还是有不怕死的—— “臣以为内阁大学士,夏言夏大人堪当此任。”席上的严嵩突然开口道。 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去。 严嵩,严世蕃他爹,现任礼部尚书,混了几十年官场的他,在同龄人都已封疆入阁之时,他还老老实实的在原地打转,平日少言寡语,更不与人结交,可谓是上司和谐下属和睦,如果不是有一个擅写青词的儿子,估计大家都要把他给忘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瘦高寻常的老头如今却第一回破天荒的开口了。 “为何?”嘉靖挑眉,似乎对严嵩的这番行为很感兴趣。 “夏大人当日参翊国公有七宗罪,臣今日推举夏大人也有七重好。” “七重好?”嘉靖噗嗤一笑,“你倒说来听听。” “一则,刚正不阿,不畏强权。二则忧国忧民,敢为天下先。三则,文不加点,才学过人。四则,明辨忠奸,断是非。五则经明行修,有德养。六则,勤勉为公,不辞辛劳侍诸事。七则,两袖清风,功名利禄为浮云。臣以为,此七重可担首辅重任。” 严嵩这通话真可谓把夏言夸上了天,虽然我也觉得夏言确实适合首辅一职,但还不至于像严嵩这么能说,现在是结党营私还是合乎圣心,只等嘉靖决断了,一时在座众人都捏了把汗。 然而,嘉靖笑了,真的笑了,他看着夏言道:“夏言,听见没,人家都把你夸成花了,你若再不担下这首辅之职,反倒成了朕的不是了。” 夏言没有意外,一切好似如此的顺理成章,他从座位起身跪地,“臣叩谢皇上,愿担此重任,鞠躬尽瘁必不负圣恩,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地上起身后,与严嵩又互相致了一礼,算是答谢了。 我端着空空的酒杯,愣愣的看着面前发生的这一幕幕,诧异的同时内心再一次被大明朝的官场之道刷新了三观。 我朝严嵩投去了寻味的一瞥,他风轻云淡的坐在那里,又变成了事不关己的样子,如今,我可算知道严世蕃那一身的本事究竟同谁学的,试问整个大明还有比他们父子更能揣摩人心的吗? 这一次,是夏言赢了,然而,我却觉得真正的赢家是严家父子。 宴罢后,群臣散去,锦衣卫涉及到保卫皇城与天子的重担,所以我和李敬之先退了出来,而严世蕃,夏言他们还在里头接受众人的祝贺。 我和敬之并排走在皇城下,偶尔抬头仰望星辰寂寥的天空,突然觉得那些热闹都是与我们无关的,这世间我们仅有的也许只是同样身份的彼此。 “刚才宴上那个人你认识?”我瞟了他一眼,方才一众红蓝官服中一个身着蟒袍锦衣华服的年轻男人一直含笑的看向这边,我自认不曾见过他,自然也不是看我的。 “谁?我没注意。” “你装,再装。”我捶了他一记。 他笑着闪躲,然而过了一会,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忧伤与落寞的神色。 我很少见到这样的他,在我记忆里的敬之一直是个洒脱不羁又爱笑的男人。 我发觉也许是我触碰到了什么他不愿提及的事情,“不想说也没关系,当我没问就行。多大点事呀,笑一个。” “他,其实——” 突然身后有人喊了他,他整个人似乎怔了一下,他抱歉的看着我,“你等我一会。” 在身后的逆光中,那个人影我瞧得不甚分明,连同走近的敬之也变得模模糊糊。 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那一身锦衣蟒袍却格外显眼,因为我依稀记得小国公郭浔也有一件。 没过多久,敬之便回来了,他吐了一口气,没等我问,自己先开口了:“他就是我哥,曹国公。” 我挑眉有点惊讶,原来他就是曹国公——李廉之,现在一想是与敬之有几分俊俏得相像。 不过这位曹国公传闻低调得很,承袭爵位后既不似郭浔张扬跋扈,也不像旁人建功立业,反倒深居简出,不闻世事,如果不是这次宴席,莫说我,朝廷里都没几人识得他。 “那我,是不是打扰你们兄弟叙旧了?” 他摇头,“你想多了,他是嫡子,而我——”说到这里,他自嘲般笑了一声,“是庶子。” “可是,我看他还是挺在乎你的。”我想起了宴席上那个男人的笑容,“再说,亲兄弟之间哪有什么矛盾。” “我们没有矛盾,只是,嫡庶有别。”他看着我一脸茫然的样子,叹了口气,“阿炳,你没有兄弟,也不曾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过,是不会懂的。” 我微微一愣,点头。 有些事情,尽管我不能理解,但我可以选择不去触碰,那些他不想提及的东西。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他走在前面,影子在月光下有点落寞。 你他娘的亲我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快,秋后一过,冷风就吹遍了整个紫禁城。 嘉靖揣着袖子,站在御书房的窗前远望南飞的大雁,一时不知在想什么。而我,站在外头值守,一时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随侍的李芳公公呈来一件氅子替他披上。 他的目光收回,转身时淡淡的,像是在对李芳说,又像是自语:“年前的最后一回了,安排礼部,选个日子——谒陵。” “奴才遵旨。” 然后他的目光在瞥向我时,停顿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道:“你也跟着一起来吧。” “臣领旨。” 后来李芳公公出门时,曾对我使了个眼色,暗示我复宠有望了。 皇家祭祖这种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要说快是肯定快不了的。 这个时代没有发达的交通工具,文武百官车马銮驾加上仪仗队,一群人就这么浩浩荡荡的从京一环走到京六环! 天! 放在前世,这种事情好比让我从□□徒步走到明十三陵,简直难以想象。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工程量巨艰难的行程,嘉靖还偏要带上几个小老婆一起去,大有难得旅游的既视感。 果然,走到中午的时候,大家就已经累的够呛,仪仗队的锦衣卫平日里练惯了,还能撑着,然而那些官员可就没这么能吃苦了,休息的时候,一个个撩起衣摆直接一屁股下去,连礼部的好几人都撸起了袖子擦汗,此刻全然不顾什么斯文体面了。 我在群臣里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于是,从身后悄悄靠近,带着恶作剧般朝他耳边一声吼,哪知没吓到他,反惊了旁边的官员。 “陆大人,老夫有疾,不能受惊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尴尬的笑笑。 拍着严世蕃肩膀,“喂,你好歹也装一下吧。” “陆大人,你看我现在有力气装吗?”严世蕃也是一副吃力的样子坐在地上,我瞧着他如今升了官,连官服都不一样了。 “怎么我看今天好几人都没来?” 皇家祭祖这事居然还敢缺席? 严世蕃朝我勾勾手过去,低声道:“这种事情,除了几个新来的二愣子,就没几个人愿意来。” “为啥?” 他一掀满是灰尘的衣摆,“瞧见没,遭罪。我们是没办法,我爹任礼部,不来也得来,但你看,夏言,顾鼎臣,还有那几个国公勋贵,谁来了?连陶仲文都没来,折腾不起!” 他说的也有道理,我瞅了眼四周的景色,估摸着还没过京三环,至少还得再走一倍。 皇帝陛下此刻坐在銮驾内是无妨,然而就苦了这些官员们了。 我和严世蕃闲聊了几句后,李敬之便招手让我过去,他和陈寅是负责天子銮驾的,必须左右在侧,所以只得我过去找他。 “何事?”我跑近后问道。 他小心看了一下左右,才肯低头道:“跟在皇上后面的那两辆车,一辆是皇后凤辇,还有一辆坐的是王贵妃和康妃,你——。” 没等他说完,我立马会意的点头:“你放心,皇后嘛,孰轻孰重我还是知道的。” “错!”哪知敬之却道,“最重要的是凤辇后面那驾。” 我愕然又不解的看着他,他继续说道:“如今王贵妃与康妃皆怀有身孕。圣上很是欢喜,特别是经过薛侃一事曾弄得他颜面尽失。所以此番你务必要护她二人周全,不可有任何差池,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我已经知道了,我原先以为他保护皇帝就够辛苦了,原来还有比这更不容易的事啊。 “阿炳,我实在是担心你。”他担忧的叹息道。 我笑笑,安抚他:“无妨,你忘了以前说的,小时候打架你还老输给我呢。” “噗嗤!”我们相视一笑。 队伍到达陵寝,已是傍晚时分,嘉靖下旨让大家在郊外安营休息,等待明早的祭祖仪式。 走了一天的路,大家都已累得七倒八歪,尤其官员们一个个赶紧钻了帐篷里倒头就睡。 就是苦了我们锦衣卫,还得值守巡逻。我弯腰捶着酸软的腿,有点欲哭无泪。 这时,身后突然走来一个小太监:“陆大人,娘娘有请。” 娘娘? 我走进帐篷里一看,果然是两个珠环翠绕的美人,我心里立刻就明白了:“臣陆炳参见贵妃娘娘,康妃娘娘。” “陆大人无需多礼,今儿走了一天,也着实劳累了,小安子,还不快给陆大人搬张椅子来。” 小太监赶紧将椅子搬了过来,然而我却没敢坐,“多谢娘娘,臣不累,臣站着就行。” 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虽然我现在是个男人身,但前世的那波宫斗剧可没少看。 “过去听闻陆大人在锦衣卫里身手不凡,今儿一见确实如此,你瞧我们姐妹俩坐了一天都嫌闷,他走着的人倒还很精神抖擞。”另一美人笑道。 这话说的让我险些一晃没站稳。 姐姐,你坐在里面还嫌闷,我这外面的人该怎么办…… 我的内心再一次咆哮,苍天呐,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康妃妹妹你就毋拿陆大人取笑了,走了这么远的路怎么会不累,陆大人呀,这是为公尽职。”这位娘娘看着比那位年长一些,估计就是王贵妃了。 “臣身为锦衣卫,自当保护圣上与娘娘周全。本职工作,不足为道。” “既然如此,那本宫有一事也务必恳请陆大人答应。” “贵妃娘娘请说,但凡臣能做到的,必义不容辞。”话虽如此说,我心里却打着拨浪鼓,这些被深宫闷坏的妃子们鬼知道她会提出什么变态要求。 “其实也没有什么,想必陆大人也知道,往年诣陵皇上都是携皇后一起,但今年却带了我姐妹二人来,本宫也知道,是皇上的龙恩浩荡,诣陵祭祖一来求国泰平安,二来也算是为我们肚里的孩儿祈福。所以,本宫一定不能辜负了圣上的一片心意。也望陆大人这一路来能护我们周全,保皇儿顺利诞生。” “娘娘多虑了,这本就是陆炳的职责所在,娘娘放心,陆炳必不负圣上与娘娘所托。” “有陆大人这句话,那本宫就放心了。”王贵妃与康妃都颇有意味的笑了。 出帐篷的时候,康妃却在身后突然问道:“陆大人可曾婚配呢?” 这回我是真的一抖没站稳,幸好旁边的小安子扶住了我。 果然,她们是不准备放过我了吗? “本宫看陆大人风姿秀雅,身手不凡,不知可有心仪之人,若是没有,本宫倒——” “婚配了!”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于是,身后只留下康妃那八卦的啧啧叹息,“可惜了,这么个帅小伙。” 我:…… 离开了二妃的帐篷后,我一直在外头巡视,直到夜已入半,众人酣睡,我看着一圈圈围拢帐篷外的锦衣卫,想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于是,搬来一张椅子在树下打起盹。 然而,眼睛还没闭上,就突然传来了一声震耳的的锣响。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啊!” 走水?莫不是……失火? 我赶紧从椅子上跳起,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前面一片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真讨厌!睡个觉都不让人踏实! 我在心里抱怨的同时却突然发现一个更加可怕的事情,那着火的前方貌似是——皇上的营帐! 不好!皇上要出事,大家都得完! 正当我决定赶过去的时候,敬之突然出现拦住了我,“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看看!” 我一瞥身后的二妃帐篷,点了点头。 然而,看着侍卫太监们一批批的水拎去,仍然不见熄灭的火势我心中也跟着紧张。 就在这时,王贵妃与康妃都出来了,她们见着大火后先是一阵惊叫,随后王贵妃赶紧问道:“圣上呢?圣上可好?” “皇上,皇上,目前不知,但李大人已派锦衣卫去了,娘娘宽心。” 这时,身旁的康妃一声尖叫:“啊!火!烧来了!” 我一看,果然,那不曾熄灭的大火居然沿着草堆蔓延过来,好在二妃的帐篷距离前面不近,所以火势不大,我赶紧从太监手中提过一桶水,就着火苗直接倒下,瞬间浇灭了。 然而,麻烦事接踵而来,康妃居然被刚才一吓,吓得肚子疼了起来,她捧着凸起的肚子痛苦的蹲了下来。 “妹妹,你怎么了?妹妹?”王贵妃欲搀扶她,岂料自己的肚子也疼了起来,“啊!疼!” 一时姐妹二人都焦急祈求的抓住我的手,“陆大人,快!快传太医,我和康妃好像要生了!” 所以说这两个女人真的很麻烦,我的第一直觉没有错! “二位娘娘稍等,我这就去找。” 我临时先拖了几个拎水的小太监来照看她们,然后掀开一座座帐篷帘子寻找太医。 然而浓烟太大,惹的大家都在四处奔走,人群里一片混乱根本看不清。 就在这时,“诶呦”一声,有个人撞到了我,我低头一看,正是太医院的林太医。 我一把抓住他,“你来的正好,快!随我去救人!” “陆大人,等等,先来后到,我这还得赶去救严大人呢。” “严大人?是大严小严?他怎么了?”我问道。 “是严世蕃,他肺里有病,闻不得烟味,这不他爹正让我去呢。” “你先去救王贵妃和康妃,她俩马上要生了,严世蕃我待会给你送过去。” “什么!都要生了,那可得快点!”一听是皇妃,林太医也不敢耽搁,迅速跑了起来。 然而当我摸着浓烟找到严世蕃时,他却比我预想得要好很多。 “严……” “嘘!”他一把捂住我的嘴,然后将我一拉,退到了身后的几棵小树旁,他猛然吸了口新鲜的空气,道:“现在终于好多了。” “我还以为你……”我没说下去,因为我看到他的脸色确实有些苍白。 “以为什么?我完全有能力照顾好自己,我爹他太一惊一乍了。” “别吹牛了。”看着那苍白的面色我还是没有戳破他。 “行了,说正事,你那边可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没有。”我摇头,“除了王贵妃和康妃叫我进去坐了会,没什么其他的了。” “你在怀疑她们俩?” “也不一定,万一是皇后呢。” “嘘!”他赶紧制止我,“你什么时候还能想这么多了。” “那可不,我看的书也不比你少,什么九子夺嫡,后宫秘术这些小case。”我摆摆手得意道。 然而他却打断了我的幻想,用手指着失火之处:“瞧见没?那顶帐篷,知道是干啥的吗?” 他知道我猜不出来,所以没等我回答,他说道:“那是我爹的帐篷。” 嗯?我惊讶的看了看那顶烧得半焦的帐篷又将目光移回他脸上,“你们这么早就开始得罪人了?” 他回答:“那顶帐篷里放的是关于明天祭祀一事的相关事宜与流程,没什么重要,但是,也有其他的东西。” “比如?” “奏折。”他说,“晚上从京师快马加急送来的三封折子,就放在那里面,我爹准备等明早呈给皇上,然而,就在刚刚一把火全烧了。现在,你还认为是皇后嘛?” 我一怔,烧奏折?这就事关朝廷了,但,是谁敢这么胆大包天呢? “咳咳!”他止不住咳了两声。 “这么说,皇上没事?” “皇上一直都没事,因为他们的目的就是那三封加急函。” 我听着严世蕃这一通分析,突然想说什么,又说不上来。 这时,一道黑影从火场里闪过,躲进了树林中,我和严世蕃一阵诧异,随即跟上,大约行至树林中时,那黑影才停下了脚步。 而我和严世蕃则蹲在灌木丛后,小心的透着草堆察看。 “你来了。”那黑影蒙着面却对着虚无的空气开口道,只是当声音发出的那一刻,我却惊讶到不能自已。 这是……郭浔! 严世蕃捂住了我的嘴,不至于令我发出惊叫。 这时,头顶一阵风略过,另一道人影脚尖点过树梢轻松落地,他的声音格外低沉粗重,“你的事情办好了?” “都办好了。”郭浔说,“如此一干二净了也好,对你我好……”他停顿了一下,又像是自语那般:“对大明——也好。” “那还不赶紧走,你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那个人影未曾说话,他背对着我,黑暗的夜色里,我也看不清他的长相。 “过了这个月,我就要回两广了,以后不会再回来了,所以你,保重。” “多谢。” 我琢磨着这两个人确实有些奇怪,想看看严世蕃是什么表情,哪知我抬头时他正好低下了头,于是,柔软的唇就擦过了我的面颊,那刻,我仿佛被雷劈了一样赫然震惊。 “严世蕃,你他娘的居然敢亲我!”压低着的声音还是没能逃脱前面两人的察觉。 “谁!” 严世蕃想捂住我的时候已经太晚,一支飞镖射出,我和严世蕃互相松手一推,飞镖就从我俩中间穿过。 我反应快,立即起身,拉上严世蕃向着帐篷跑去。 然而,等我们拼命逃回来,往身后一瞧,才发觉根本没人追来。我和严世蕃喘着粗气对视了一眼,此刻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 终于写了一个亲亲,然而两人还没回过神就逃命去了。。。。。 想想第一次写亲亲,自己都有点小激动(捂脸) 还有,严胖子不会永远是严胖子的,小鹿子也不会永远是蓝孩子的,毕竟这样的组合一想有点辣眼睛。。。。。 朕的炉子 郭浔是疯了吗?居然敢放火烧营?那个和郭浔碰面的男人又是谁?还是说江南案的幕后另有其人? 这一串串的疑惑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然而面前这一堆堆的人还在忙碌不息。 礼部忙着重新筹备祭祀流程,百官整着狼狈的冠服,锦衣卫在忙着修复帐篷,就连王贵妃和康妃都在忙着争谁的儿子先出来。 我捅了捅身旁也同样愁着的严世蕃,“你怎么没和皇上说郭浔的事?” “你怎么不说呢?”他反问我道。 我讪讪地道,“我这不是现在说什么,皇上都不信了嘛。” “现在一没证据,二没抓到人,说什么。况且上次宫里设宴的意思还不明白吗?皇上就是让大家伙对郭浔的事睁只眼闭只眼,他的心向着那一家子能说什么?” “那就让他无法无天了?” “不一定,如果他够聪明的话——”严世蕃奇怪的笑了一下,“毕竟皇上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那时我没懂严世蕃的意思,后来当我明白很多东西的时候,那些,已经物是人非了。 “看来这回又是我们背锅了。”锦衣卫护卫不利,待会等着被嘉靖批吧。 “放心,皇上现在得了俩儿子,高兴着呢,没时间管那么多。”严世蕃安抚我道,一副让我信他的样子。 后来,还真让严世蕃说中了,嘉靖宣了都指挥使陈寅过去简单责备了一顿也就没什么了,甚至连我和李敬之的面都没见,就忙着去抱儿子。 这次的纵火案也就在这些忙忙碌碌的琐事里不了了之了。 回宫是三日后的事情,敬之没有随我们一起进皇城,而是告了假。我看他临走时急匆匆的样子有点不解。 “曹国公病重,他先赶着回去了。”陈寅见我一幅好奇的样子告诉我。 “病重?”我想起那个在宴会上含笑的男人,看着一派温和儒雅,怎么突然就病重了。 “曹国公宿来身体不好,圣上宽宏,许他将浙江的政务卸了回京养病,此番也是如此才没去诣陵的。”陈寅接着给我解释道。 原来是个病秧子,怪不得平日里深居简出,我点点头明白了。 回宫以后,嘉靖直接去了御书房,说是和群臣有事要议,而我和李芳就先退出门外了。 期间,李芳向周围的小太监们询问了一遍三天来的事宜具细,可有发生事情,小太监们都答诸事皆安。 自夏言接任首辅后可谓是里里外外井然有序,连皇上不在的这三天也未曾有差错,这回李芳也不禁赞叹:“夏首辅确实有才干。”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来,“公公,公公,不好了!” “什么事情,毛毛躁躁成何体统!”李芳训斥道。 “公公,是丹房,赵大人和国师大人吵起来了!” “谁?哪个赵大人!”我和李芳皆是一脸莫名。 “就是那个翰林院新来的赵贞吉赵大人。” 我不知道赵贞吉是谁,但我知道国师是谁,陶仲文可是整个大明最神奇的人物,他能把嘉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这新来的赵大人居然敢得罪他? 我随着李芳匆匆赶去,然而还未进门,便见丹房门口一片狼藉,那些丹药瓶罐碎的碎,倒的倒。 李芳见此情形大骇,一把捂住胸口道:“诶呀!这是要老奴的命嘛!” 我也捂住了胸口,何止要你的命,是要大家的命,毕竟这地上的一堆可都是嘉靖的最爱啊! “赵大人,贫道敬你是朝廷命官才不与你计较,你莫要欺人太甚,这毁了丹房,坏了风水,圣上怪罪下来,你可担待得起!” “今儿我既来了,便将生死置之度外,陶大人你贵为国师,不思为君分忧,反蛊惑圣上,沉迷丹道,实为大奸大恶之所为!我——” “等等,你说谁大奸大恶?赵大人,我再敬你一声赵大人,说话莫要太过分!” “我,我就过分怎么了!你魅惑主上,还不让说了!我……”说着,赵贞吉抬手就是一个青花瓶。 “哐啷!”一声,瓶子被砸的粉碎,里面丹药散落。 我和李芳皆是瞪大眼睛,一脸吃惊,看不出来,这赵贞吉年纪轻轻,斯斯文文,脾气还挺暴! “好了,二位大人,都别吵了!”李芳赶紧过去制止道。 之后瞧着这二人,缓了缓态度,“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看看,这丹房都成什么样了,这要是让皇上瞧见了像什么,诸位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就是,就是,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我也跟着附和道。 现下主要的是赶紧让他们二人休战,把这里收拾了,要不然嘉靖一来看到自己的心血成这样,大家都得跟着倒霉。 然后我又看到了在一旁认认真真捡着罐子的蓝道行,心中一喜,太好了,没想到他也在这里。 我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劝劝陶仲文,哪知他微微一笑,与我慢条斯理的打了个招呼,“原来,陆施主也在此,幸会幸会。” “陆施主?陆大人吗?莫非你是锦衣卫陆大人?”陶仲文第一个反应过来,立马换上一脸笑容。 这个蓝道行,怎么如此不通人事,我几乎要晕。 “陆大人?”赵贞吉新来的估计并不认识我。 “陆大人,你来的正好,这狂妄之徒,损毁丹房,坏了圣上的龙气风水,你应该立即将他抓捕,奏明圣上。”陶仲文很会抓住机会,赶紧跟我说道。 “岂有此理!要抓也是先抓你,蛊惑圣上,扰乱人心。” “行了行了!”我抬手制止,被他们吵得头疼。 我看了一眼赵贞吉,他让我想起了杨博,虽然都是年纪轻轻,生的文雅俊秀,但赵贞吉却明显更加桀骜一些。 我问道:“听说赵大人是翰林院新来的编修?为何不在翰林院呆着,何故跑进宫里损毁丹房?” “他妖言惑众,蛊惑圣心,弄得民怨载道,下官实在看不过,于是便砸了他这丹房。” “赵大人,说实话。”我看着他。 陶仲文也讥笑了一声,他涨红了脸,“下官,所言……句句属实。” “嗯?是吗?”我又凑近了些,盯着他发红的脸颊。 这个赵贞吉,还真是不会说谎。 半晌,他才支支吾吾道:“是,是首辅大人的意思。” 啥?夏言! 一时间,屋内除了还再捡罐子的蓝道行,我们剩余三人都面面相觑。 “这,这是为何?”陶仲文问。 “首辅大人说了,要整顿朝纲,肃清奸佞,内要清明,外要廉洁,所以,从今往后,一切巫蛊邪术不得在宫内出现,要以政清人和为主,也好——” “也好什么?”李芳问。 “也好绝了皇上的念想。”最后一句他说的很小声。 “放肆!”李芳一声吼,吓得大家都一震,“夏大人他再是首辅,这皇上的事情他能随便干预嘛?也真是的。” “行了,行了,这事我看就算了,李公公烦请您让人来把这里收拾了,至于国师大人,”我一拱手,“我虽不曾阅过经书,但也知道老君慈悯众生,所以今儿您就莫和一个晚辈多计较了,我这就把他带走,改明儿奏请圣上再行定论。诸位看,这可还行?” “行,这主意行,就按陆大人的意思办,我这就叫让人来收拾。”李芳立即点头道。 我又看了一眼陶仲文,他哼了一声:“贫道就当给陆大人一个面子,不与他一般计较,只是若有下次——” “等等,为何抓我走,我不走,首辅大人的交待未曾完成,我是不会走的。”赵贞吉倔得很。 我和李芳皆是一脸无语之色,然后我将赵贞吉悄悄拉到一边道:“你说是首辅大人叫你来的,那我问你,首辅大人可说什么时候?” “首辅大人说,三天内。” “这就对了,首辅大人是让你赶在皇上回来之前搞定,可是你瞧,现在皇上已经回来了,你说你还能继续吗?皇上要是来看到了怎么办?你这不是让首辅大人为难吗?” “这……”他说不出话了,想了一会问道:“那陆大人说,怎么办?” “不怎么办,先按我说的做,今儿先放过他们,反正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以后……”他又沉思了一会,然后才重重点点头,“行吧,就依陆大人,以后再想法子治他们。” “这就对了。”我笑着转身对李芳做了个可以的手势,李芳也吐出了一口气。 未免他们再起冲突,我赶紧拉着赵贞吉出了门,边走边拍拍他的肩:“年轻人做事要三思而后行,你这么莽撞,将来——” “可是,陆大人,下官——” “别急,等我说完,你说你这么冲动,能做什么,为官之道,重在一个忍,想当初,我也是……”我侃侃而谈,那些穿越来的经验如今可算有了倾诉对象。 “可是,陆大人,下官真的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你看又急了不?刚才还说呢,要有耐力,要能忍,你说你这么急吼吼的想表现给谁看呀。哦!你不是想攀夏言吧?也对,他现在是首辅了。” “陆大人!” “不行,我告诉你那可不行,夏言有学生了,虽然他现在被丢宣化去了,但一个萝卜一个坑,你不能占。你再找个其他老师,严嵩?不行,他不行,要不,顾鼎臣,他挺不错的。”我自顾自的说着,也不管他有没有听。 “陆大人,下官想说的是炉子,炉子不见了!” “不见就不见呗,多大点事。”我摆摆手觉得好笑。突然,我似乎意识到了这句话的问题所在,“你说什么?什么炉子?” “就是炼丹炉,昨儿,我让人把它挪走了。” 我一惊,小心又担忧的问道:“你,把它挪哪儿去了?” “我让人拉到宫外去了,估摸着如今该是让人当铜铁给卖了。” 我似乎听到了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吧嗒”一声断了。 “你,怎么不早说……” “下官一直想说的,您不是不让下官开口嘛。” 炉子,那可是嘉靖的宝贝炼丹炉啊,当初他从这炉子里炼的丹我都没敢扔,如今他们竟把炉子都给丢了! “陆大人?陆大人,您没事吧?” “现在只能祈求皇上不要来。” 我呆呆的望着前方,然而那前面逐渐走近的明黄色仪驾是什么? “皇上驾到!” 我一屁股跌到了地上,这下完了…… 祭祖归来又喜得二子的嘉靖满面春风的走进了丹房,也许他准备向太上老君祷告一下,然而—— “五,四,三,二,一。”我和赵贞吉同时捂上了耳朵。 “朕的炉子呢!” 孝敬陆大人 “岂有此理!这夏言着实过分!”嘉靖一拍桌子,吓得底下人一哆嗦,我也紧张得咽口水。 也难怪嘉靖要发火,原以为夏言做了首辅会老老实实帮着他忙里忙外,但事实上是夏言的勤劳已经超出了嘉靖的想像,不仅一手统揽政务,甚至连皇帝的作息爱好都要管的一清二楚。 就拿御书房议事来说,嘉靖回宫后屁颠屁颠的想去表现一下自己的勤政,结果一看,夏言不仅把一切处理妥当,甚至还给他制定了一份作息时间表,例如早中午各干嘛,这还不是最痛苦的,痛苦的是作息表上没有一件是嘉靖爱干的事,就连他想发一统脾气,群臣都各个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道:为国尽忠。 嘉靖那叫一个憋屈的没处说,特别是见到炼丹房的情形后,好在他年轻,要不然得个心肌梗塞那是分分钟的事情。 “皇上……要不,寻个理由,让陆大人把他拿了?”一旁的李芳小心翼翼的揣测着皇帝的意思。 嘉靖点点头。 晕!敢情之前的首辅都是这么被你折腾下台的,看不顺眼就黑了他…… 此时此刻我的内心有点无语。 李芳对我使了个眼色,我会意,摸着腰间的配剑,正要转身去,然而皇帝陛下又突然开口了:“等等!” 他低头在原地走了几步,不知想什么,过了一会望着头顶的藻井长长叹了口气,像是妥协和无奈那样说道:“算了吧。” 嗯? “夏言此人确实有才干,此番之事就罢了。朕不与他计较了。” “是。”我和李芳都低下了头。 然而,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想到,这对君臣的矛盾才刚刚开始。 我对诣陵失火一事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之后的一天还是选择去了牢里看望郭勋。 他对于我的到来毫不意外。 “恭喜国公大人,马上就该出去了。”我这么告诉他,却没有半点开心的神色。 如果说郭浔这样的人都得不到制裁的话,那这世道还存在真理吗? “陆大人,何出此言?” “皇上已经说了,过阵子就放你出去,国公大人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何须多问。” 郭勋笑了,指着旁边一张空着的椅子道:“坐吧,陆大人。” 我看着他,不知他想做什么。 “就当是陪我这个老人家说说话吧。” 于是,我将配剑解下,坐在了椅子上,半晌,他问道:“听说陆大人现任卫所下的指挥使?” 我点点头,他又继续道:“我认识你的父亲,当年他也曾在锦衣卫里任职,我们还一起喝过酒。” “国公大人若是来叙旧的,恕在下不能奉陪。” “不要急,我知道你今天来想问什么,容我慢慢和你说。” 他望着牢里那唯一的一扇天窗,外面的阳光照进他的眼里,带着那么一点回忆的诉说:“我很敬佩你的父亲,他是个很不错的人。就像,现在的浔儿也很敬佩你那样。” 我愣了一下,郭浔?他会敬佩我? “我的儿子他向来自视甚高,桀骜不驯惯了,但是有些事情,他还知道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所以,陆大人,有的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我微微一皱眉,“你想告诉我什么?” 他笑了笑,“那陆大人今天来想问什么?” “事到如今,我只问一句,江南之事与火烧营帐可是他做的?” “是!”郭勋点头,“老夫可以告诉你,是他做的,而且我全部知道。” “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是说如果我告诉你银子不在我们这里呢?” “什么?” “陆大人,你只知国库空虚,银子没了,那你可曾想过这些银子去了哪里?”没有等我回答,他继续道:“皇上的道观修不了那么多银子。” “那是有人中饱私囊,层层剥削。” 他笑着摇摇头。 “国公大人你究竟想说什么?”我觉得真相似乎就在眼前,触手可及,然而郭勋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你还是太年轻了,很多事情不是想的那么简单,所以回去吧,年轻人。”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没有回答我,沉默了一会重新抬起头看着我,轻声道:“也许有一天,你会比你的父亲更优秀,那个时候,你自然就会找到真正的答案。但是,我相信,那个时候,你会跟我一样的选择。” 翊国公似乎真的老了,他坐在那里,天窗内透进的一点光线衬得他很沧桑。 我没有再逼问他,而是默默转身离开了大牢。 “近来,我总是梦见年轻时候与你父亲骑马饮酒的画面,那个时候他告诉我,官字就是一个人上下两张口,一张在外,一张在心里。” 不知道为什么,当初郭勋说的这些话一直让我记住了很多年,我想也许是因为,从那以后都再也没有人如此语重心长的和我说过这些了罢。 这一年的十一月,翊国公郭勋在牢里去世了。 消息传到宫里的时候,不光是嘉靖,连着我也惊讶万分。 嘉靖很是难过了一阵,毕竟原先只想关他些日子长个教训,却不想他会在狱中逝世。 我们去了人检查,回来的人禀明是早年的旧疾复发,属于正常的离世。 灵柩出殡的那日,官员们都去了府上吊唁。身为大长公主的国公夫人,一时哭得天昏地暗,对比今天的郭浔倒沉着稳重得很,一身白色孝衣,与来的人执礼。 我也上了一柱香,回身的时候,郭浔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内堂休息。 “小国公。”我喊住了他,突然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陆大人,还有事吗?”他问我,然而那语气里似乎总带上了几分生硬与疏离,好像在努力把什么东西从我们之间隔开。 “没,没什么,节哀顺变。” “多谢陆大人。”他再次行了一礼,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郭浔的礼道行的标准近乎完美,我第一次所见,才知道原来纨绔不羁的世子也会有这样端正的一面。 只是,不知为何,却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从郭浔身上改变了,突然心里一阵酸疼。 嘉靖十五年就在这些纷纷乱乱的事情中尘埃落定了,腊月的最后一天飘起了雪花,北京城一片洁白,天地也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明澈干净。 我在除夕的鞭炮声中踩着积雪跨上了马。 “奴家煮了圆子,公子记得早些回来吃。” 我点头向崔浣浣摆手示意她赶紧进屋去。 我骑在马上,想着大明官员的生活真不是一般的悲惨。 工资低也就算了,平日还没有休假,没休假也算了,连大年初一也要上班,还美其名曰正旦朝会仪。这还不是最悲惨的,最悲惨的是这仪式,锦衣卫从半夜就得到宫里去准备。 我摸着肚子,汤圆还没吃上一个呢。 然而当我赶到宫里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我真不是最早的那个。 国师陶仲文带着一群小道士,严嵩父子礼部一堆官员,还有锦衣卫的陈寅李敬之,貌似,大家都在……等我。 我知道敬之想说什么,我赶紧抢在他前面笑道:“哈哈!新春好,大家这么早!” “阿炳,不早了。”敬之看了我一眼。 “既然陆大人已经来了,那么便开始吧。”陶仲文道。 新年的第一个朝会仪式是最繁琐的,可媲美新皇登基,又是风水朝向,又是礼制法度,还要一队体面的锦衣卫仪仗,半点马虎不得。 当这一切准备完毕后,天色已经有些蒙蒙亮,最重要的一步来临,放鞭炮,迎天子,开启宫门,百官正式进宫拜年,整个仪式流程可长达两小时。 当仪式结束后,一夜未眠的我捶着酸软的肩膀,想着赶紧回家补个觉去,然而前面走来的那一队人又是谁? 我瞅了眼四周,不是左顺门呀,还是说我得罪谁了,毕竟锦衣卫这工作平时就不招人待见,瞧这迫不及待,大步款款的气势,大年初一就来找麻烦吗? 我转身就要开溜,突然他们开口喊了:“陆大人。”只是这声音里为何却带着欢喜之意。 “陆大人。”为首的官员朝我作揖,神秘一笑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样红色纸封的东西赶紧塞到了我的手上,“请笑纳。” 嗯?这什么情况? 没等我反应过来,第二名官员紧随其后,“区区薄礼,请笑纳。” 这…… 然后是第三名,第四名,不管见过的没见过的,统统往我手上塞东西…… 直到所有官员结束后,我看着手上这数不清的红包,惊讶到合不拢嘴。 这,算收受贿赂吗?而且还是在皇宫里! 我想再细问他们,但一眨眼的功夫,这些官员们又跑得没影了。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陆大人,这是收获不少啊。”严世蕃不知从何处来的,打趣的看着我。 “别误会,这不是我……” “我知道,这些是年敬,冰敬,正常得很。” “年敬?冰敬?” “就是过年,天寒给你的孝敬,多是一些地方官员进京才送的,希望京内的官员平常能帮他们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严世蕃给我耐心解释道,末了又补上一句:“不过,咱京内也有,多半是下面的给上面的送。” “哦哦。”我受教的点点头,“那皇上不管吗?” “皇上?”严世蕃突然笑了,“你若现在去给皇上送一些,他铁定也是高兴的。” “……”我一时无言,原来这是默许了的呀。 “那这么说来,你收了多少?”我凑近他好奇的问道。 他突然不说话了,我看着他的眼睛和染上红晕的脸,才发现我们这距离确实有些近了。 我想退后一步,不料他却一把抓住了我,维持着那样尴尬的距离,他的眼睛变得从未有过的柔和,然后声音低低地,轻轻地,带着一点诱惑似的,温热的气息喷在鼻间:“你猜猜看。” 我不敢看他,眼珠子转个不停,又不知道说什么:“我……我猜不出来。” 他就这么看着我好一会,直到他笑了,然后才慢慢放开了我的手,我赶紧向后退去,从那奇怪旖旎的氛围里解脱。 “陆大人也会脸红吗?” “胡说,风吹的。”我拍拍脸,努力表现出镇定的样子。 “是吗?”他不相信的笑了,还故意瞧着我。 “你再瞧,再瞧,我就……” “你就如何?” “就让你掏银子了。”我说,“论级别我可比你大,怎么不见你拿年敬来孝敬我。” 我只是一句吓唬他的戏言,毕竟我想严世蕃对银子的热爱之情还是很深的,从杨博的鸭子那就可见一斑。 然而此刻递到眼前的红纸封又是什么? “还不拿着,孝敬你陆大人的。” “谁知道你是不是拿着别人给的孝敬来给我,我要原本原的。” “你瞧,可有?”他抖了抖袖子,真可谓是两袖清风。 我愣了一会,“你……他们没给你吗?” “你是锦衣卫指挥使,又是皇上的发小,他们自然要巴结你的,我嘛不重要,反正我爹那儿多的是。”他说着,将面前的红纸封塞到了我的手里。 那一刻,为什么会有点暖暖的,柔柔的感觉,这种感觉流淌过身体的所有,然后在心里的某一处扎根发芽。 我吸了吸鼻子,从袖子中掏出一张红纸封也一把塞到了他的手上,“预先给你的,以后发迹了别忘了我。” 他一怔,似乎有点不敢相信那样的看着我。 “行了,别一幅大惊小怪的样子,我先走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转过身赶紧跑了。 在路过西华门的时候,我看到了同样出来的蓝道行,和他并肩走的是一名三十左右的年轻官员,他们不知在聊些什么,神色很是愉悦。 然后官员将手上的红纸封递给了蓝道行,看到此我也就明白了,顿时没了兴趣,还是赶紧回家吃汤圆。 然而正是这样的一场错过,却让我第一次与历史的命运擦肩而过。 ※※※※※※※※※※※※※※※※※※※※ 奸诈的严胖子在给红包的时候还不忘调戏小鹿。。。 啥叫嘎嘣一下 嘉靖十六年的春天,郭浔正式承袭了翊国公爵位,在老国公丧礼结束后,他终于带着人马回了两广。 城外马蹄溅起的尘土飞扬,一如他回京的那天。 但是,我知道,这次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日子还在悄无声息的过,嘉靖和内阁们的矛盾仍在进行,锦衣卫与东厂的摩擦也在继续,就连镇府司里的活儿也一样都没少,好像什么变化也没有。 那是明媚的午后,我拿着一叠文卷进宫,是陈寅要我呈给内阁有关近年来锦衣卫的明细支出与裁定人数,像这种也不是什么大事,校对一遍,内阁自然就批了,然而那天也实在不凑巧,嘉靖招了大家去御书房议事,说是有关两广边界一事。 于是内阁空空,只剩几个小太监,我放下东西交待几句也就走了。 还没出文渊阁呢,就看到抱着小皇子的康妃站在远处,不知在找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上前问个安。 康妃一见是我,立马笑得眼睛眯起,“原来是陆大人,那敢情好,本宫正有事要找陆大人帮忙呢。” 我一听又是有事要帮忙,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早知道请什么安,悔得肠子都青了。 “不知娘娘何事需要下官帮忙?” “前些日子我养了只猫,小殿下欢喜得紧,我今日一看,却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见着天气暖和□□了,派宫女太监们找了半宿也没找着,这孩子就哭个不停,没办法只得我亲自来找了。不过,如今见着陆大人可就有辙了。”康妃笑盈盈的说道。 我维持着面上的笑容道:“一只猫而已,娘娘不必担忧,下官这就找来给娘娘。” “诶哟,那真是有劳陆大人了。” “娘娘客气。”我说道,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康妃手里抱着的孩子,那孩子也突然对着我张嘴一笑,露出没有牙的模样。 笑,笑死你,这么小就懂得折腾人,长大肯定是个熊孩子! 我从文渊阁向后找,一路也顺便巡查了一番内庭护卫,然而都一直走到了养性殿,却还没见半只猫影子。 不过,猫影子是没有,但鬼鬼祟祟的人影倒有一个。 我从后悄悄揪住了他的耳朵:“赵大人这是干嘛呢?” “陆大人,疼,快松手。” 我松了手,改成用剑柄捅了捅他:“说,在这鬼鬼祟祟的干嘛呢?不老实交待,现在就把你扔诏狱里去。” “谁鬼鬼祟祟的了,我这是——”他突然不说了。 “这是什么?” “没什么。”赵贞吉左看看右看看,故作淡定的样子。 “那就跟我去诏狱,走走走,棍棒刑具五星级房你值得拥有。”说着我就要拉上他。 “停停!我说还不行嘛。”他赶紧挣脱出来,然后用手小心指了指身后的养性殿道,“皇上正和诸位大人在里头议事呢。” “议事?不是说在御书房嘛?” 他一耸肩表示也不知道。 “他们议事,你在这干嘛?” 他摸了摸鼻子,突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没什么,就是,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这一品大员议事,和你有半毛钱关系,多事!等你先混进内阁再说吧。” “谁说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我虽然人微言轻,但,但听听学学总没事吧。”不像之前的正义凛然,最后一句他说的很低,又像是问我那样。 “哈哈!你的有责就是听墙角?”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你不懂……”他气的脸发绿,一时也不知怎么回我,干脆转过头去不看我。 “行了,你要闲的没事做不如和我去找猫,找着了,我禀明康妃娘娘算你头功一件,不比在这听墙角好。”我拉了拉他。 他虽不情不愿,却还是迈开了步子,只是嘴里不停咕囔道:“想我堂堂朝廷命官居然沦落到和你去找猫,真是有愧圣贤之道。” “都说找着了猫算你的,你怎么还嘀咕个没完。”我瞟了他一眼道:“你好好想一想,你让康妃开心了,康妃不就让皇上开心了,皇上一开心,你的未来不就有指望了?难道不比蹲墙角强?这就叫曲线救国,笨蛋!” 他想想然后点头道:“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哦。看不出来,陆大人,你还挺懂的。” “那是,我这血泪般的经验出一本书都绰绰有余。”我摇头晃脑的得意,看着赵贞吉这小年轻,果然还是太嫩呀。 “不对,你是不是还再打夏言的主意呢?”我突然想到,要不然这小子干嘛老跟着内阁走。 “哪有的事情,我倒想呢,奈何人家看不上我我也没办法。” “此话怎讲?” “因为——” 他突然停顿了,看着前方一会,直到前方那名官员走近,他微微拱手行了一礼。 那名官员亦含笑回礼,同时对我致意:“陆大人。”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从容的步入了身后的养性殿。 那是?我想起来了,正月里给蓝道行塞年敬的那个人。 我没有太在意,继续问他:“是因为什么?” 赵贞吉苦笑,指了指身后进去的那人道:“看见了没,因为他。” “他?” “吏部侍郎,徐阶。”他又补了一句:“刚封的。” “谁!徐阶!你说刚才进去那人是徐阶!” “对呀,怎么了?”我惊讶的表情使他很出乎意料。 “没,没什么。”我拍拍胸脯,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 明朝历史上最有名的三首辅,严嵩,徐阶,张居正。特别是前两个,光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在现代都能写一百万字的小说了,什么徐阶斗严嵩,徐阶巧治严嵩,反正归根结底一句话,老严家的克星来了。 “对了,那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他?” “听说他娘死了,回家丁忧三年去了。这不,一回来,吏部侍郎的位置首辅大人都给他留好了。” “那这么说,你还真攀不上夏言了。”我也有点同情他了。 “无妨。”他突然笑笑,似乎想开了,“其实我觉得徐大人也挺好的,毕竟举止贤雅朝廷上下无人不赞他。” “你能这么想就好。”我说。 “再说,夏首辅再能干,年龄在那摆着呢,万一哪天嘎嘣了……” “等等,啥叫嘎嘣?” “诶呀,就是那个那个……”他继续道:“可你想徐大人还年轻呀。” “嗯。” “所以要是能跟着徐大人也不错。” 我晕!他这是要为入阁誓死奋斗到底呀。 我拍拍他的肩道:“那你加油吧,万一哪天他们都嘎嘣了,你的梦想就实现了呢。” 我们一路边走边找,最后在一棵梨树上还真找着了。 我小心翼翼地爬上树,想把那只猫给抓下来,不料,那猫一惊,跳下树嗖的一下就从身侧窜过。 我赶紧对树下的赵贞吉喊道:“在那,快抓住它!” 赵贞立马跑过去,然而只是片刻,他又折了回来。 我下了树,看着他空空如也的手,问道:“怎么了?没抓到?” “不是,陆大人我觉得前面还是你去比较合适。”他神情有点奇怪。 我心里猜测,这家伙又碰到什么事情了? 然而当我过去一看,乖乖,还确实是比较严重的事情呢! 只见一群侍卫押着一名卫兵模样的男人来到两名太监身前,那男人脸上一片青肿,而侍卫长正逼迫他跪下,然而那名被押着的男人也确实硬气,任他们怎么打骂就是不跪。 “不知好歹的东西,敢得罪公公,也不看看上面是谁罩着!”说着领头模样的侍卫就是一巴掌甩过去。 那男人吐了一口嘴里的坏血,反倒笑了,“我跪天跪地跪君父,就是不跪他这个阉人又怎样!” “你!” 侍卫长气急,正欲再抬手,然而身旁的太监悠悠地开口了:“罢了罢了,甭打了,我看他也有点骨气,是条汉子,算了吧,给他拉到城外去,寻个好地,该怎么着怎么着吧。” “记着离皇城远点,别沾了腥,晦气。”另一名太监掩着鼻子道。 “是,公公放心,卑职做事,包您满意。” “他们这是,要……”我看了一眼赵贞吉,试探的问道。 赵贞吉点点头:“想来是的。” 这还得了,皇城内外都是锦衣卫护卫,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是不想活了。 我一步跨上前喊道:“慢着!” 于是,押着那名男人的卫兵们连同两个太监顿时都朝我看来。 那两名太监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又被一脸笑容掩饰掉了:“哟,我当谁呢,原来是陆大人,这是哪阵风把您吹来了,今儿可有空?赏个脸去咱东华门坐坐,王公公上回还和奴才们念叨着您呢。” 这俩太监瞬间换脸的一副熟悉样子叫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坐就不必了,我这阵风呀,一直都在宫里飘着,你们今儿这是?”我瞧了眼被押着的男人。 俩太监愣了片刻,很快又笑着答道:“他呀,守太和门的一个兵头,这不上头才交待了点事情,这奴才竟然狗胆包天,万般阻拦,你说这不是该死吗?” 未等俩太监说完,那个男人赶紧辩驳道:“我没有,大人小的是冤枉!是他们要小的——” 我抬手制止了他的话,转头对那俩太监说道:“承蒙圣上信任,将皇城内外的安危交由我们都尉府来负责,这里头就算出了点什么芝麻绿豆的事情,还有我们的人处理,要是劳烦了公公,你叫我们心里怎过意得去。” 其中一名太监皮笑肉不笑道:“陆大人这话说的,你都尉府虽护卫皇城多年功不可没,但咱东辑事厂不也没闲着嘛,这外头的流言蜚语,屎盆子咱也没替你们少担,说到底都是一个皇城,一个主子,分什么你的我的,这要传到了圣上耳朵里,多不好听。” 东辑事厂?不好,看来今儿是碰上事了,之前就听敬之说过东厂的人不好惹。 我赶紧换了一脸笑:“既然不好听,那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毕竟都是一家人,两位公公如今卖我个面子可否,这人?” 也许是见我的态度转变太快,赵贞吉在背后用手捅了我一下。 “既然是一家人,那你处理跟我们处理不都一样嘛。” “公公……”我又卖好的喊了一声。 然而两名太监明显就是不上道,不仅如此,他们还使了个眼色给侍卫长示意赶紧带走那男人,“既然没有其他事情,我们这就走了,上头还等着回话呢。陆大人记得有空来咱这喝杯茶,多叙叙旧,别生了情分。” “走。” “等等!” “怎么,还有事?” 我闭上眼吸了口气,罢了,今儿算是豁出去了! 我抓住赵贞吉的手告诉他:“待会我要是被东厂的人群殴了,别管我,记得赶紧逃。” “陆大人……仗义啊!”他满眼泪汪汪。 “出去以后记得去北镇抚司找李大人,让他多带点人,替我揍回来。” 赵贞吉抽回了手:“……” “看来今儿,公公是不打算给陆某一个面子了。” “陆大人,公是公,私是私,咱得公私分明。” “好一个公私分明,既然如此,那在下就要来问问公公,这兵头究竟所犯何罪,要让你们如此欲除之而后快?” “这……” “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他阻拦上头办事。” “不知上头要办的是何事?他又为何要阻拦?”我继续逼问。 两名太监一时不知如何答话,支支吾吾:“上头交待的事情……与你陆大人无关,怕是不便说。” “对,与你无关。”另一名太监帮腔道。 “好,既然二位公公不肯说,那我就来问问这位兵头,想来他总该知道的。” 我俯下身就要询问,那两名太监突然大叫道:“陆大人!你莫要太过分!我东厂的事情与你都尉府何干!” “东厂的事情,我管不着,但在我的地盘上出的事,我就得管!” “你!” “你什么你!公公若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我陆某洗耳恭听着!” 那两名太监一时气的不轻,而身旁的侍卫们也见机犹豫着是否要上来。 突然其中一名拍手道:“好,好。之前只听说都尉府的陆大人傲得很,今日一见咱也算是开了眼,不仅傲,还狂得很!” 这时,树荫下走来一只猫正喵喵叫唤,我一看正是康妃的猫。 我上前一把拎起了猫的后脖颈,那猫在手上张牙舞爪无法动弹,“世人怎么说,我不知道,但若是有人敢在我的地盘上动了我的人,那我可不会轻易罢休的,到时一生气没准把他也给一起收拾了。” 说着手上的力道加大了几分,那猫疼得啊呜直叫,“毕竟我的东西要留要毁我喜欢自己来安排。” “二位公公,你们说是不是?”我看了一眼面前两个吓得咽口水的太监,笑笑道。 “陆……陆大人所言甚有礼。” “正好咱刚想起主子还交代了其他事情,这人就交给陆大人处理了,咱先去忙了。” “那公公慢走。”我看着两个太监带着一帮侍卫赶紧消失的身影,最后不忘补了一句:“改日让王公公来镇府司里喝茶,叙叙旧,别生了情分。” 可算送走了,我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而赵贞吉在一旁已经笑得憋不住。 “别笑了,赶紧解绳子。”我对他说。 那男人松绑后立即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小的俞大猷多谢陆大人救命之恩。” “别别,快起来。”我扶他起身。 “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唉!”他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是这样,小的家中贫苦,但也曾读过一些书,去年父亲大人过世以后,小的便替了他的百户之职,后来在军中得罪了上头,被贬去守皇城。只是,这东厂的刘公公和钱公公平日里骄奢越礼,还纵容手下向我们收取钱财,我没给他们便记恨上了我,今日他们故意寻衅,想找个理由将我抓了除掉,不想碰到了陆大人。” “原来如此,真是过分,你们一个月才多少俸钱还要孝敬给他们。”我看着他又问道:“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他没说话似乎一时也想不出来。 赵贞吉突然道:“我看你身材健壮,孔武有力,何不去考个武举人?若是中了,不比守城门强?” “这倒是个主意,我觉得你可以试试。”我也赞同道。 “二位大人是说在下可以去试试?” “为什么不?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赵贞吉说。 我一转头看他,“嘿,你小子学的还挺快。” 他低头笑笑:“那是。你不是让我记着你血泪般的经验嘛。” “承二位大人吉言,在下一定会努力的。日后若有出头日,定不忘二位大人的恩情。”说着他又跪下磕了一头。 “咋又跪下了,快,快起来。” 后来,别了俞大猷,我和赵贞吉一路将猫送去了康妃那儿,路上我心疼的摸了摸它:“诶哟,宝贝儿,刚才可别把你掐坏了,要不然康妃又有的折腾了。” “你还别说,陆大人,你刚才是我见过最威风的时候。”赵贞吉说。 “我其他时候不威风吗?” 他摇摇头,“不但不威风还挺怂的。” “诶,你……会不会说话。” “只是,你今天这一来,把那两个太监都得罪了,他们回去只怕有的和王公公说了。” “王公公?东厂掌事的那个?” 他点点头:“就是王真王公公,就连李公公有时候都要给他点面子呢。” “这么厉害?我以为太监混到李芳那份上就算够猛的了呢。” “那也不一定,李公公是司礼监大太监,按理说是在王真之上,但谁让人家手里头有人呢,就像你们锦衣卫一样。明白了不?” 我点点头,“那看样子,我今天真捅了篓子?” “也不见得。”他勾上我的肩膀拍拍,“万一你前面的人也都嘎嘣了,你不就成最大指挥使了嘛,到时,他还敢动你吗?所以放宽心。” “呵呵!”我干笑一声,“算了吧,嘎嘣这种事情我就不想了……” “没理想!” ※※※※※※※※※※※※※※※※※※※※ 明朝除了戚继光以外,还有很多抗倭名将,如俞大猷,谭伦 ,胡宗宪等都是很有名的,特别是胡宗宪,这个后面会有提到。 好啦,这章,赵贞吉小可爱又出来蹦哒了,誓死为入阁奋斗在一线。。。。 下章预告,严胖子又占小鹿便宜(捂脸) 又被亲了 安南国公主来了,在这一年五月,嘉靖很隆重的接见了她。 然而这位公主也委实可怜,除了随侍的几个仆从,连个像样的使臣也没有,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直接抱着随侍在太和殿里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看着下面的这对主仆,嘉靖帝皱了皱眉也颇有些无奈。 “上个月,翊国公郭浔就曾上表两广边界安南国蠢蠢欲动,朕本欲派兵前往,但内阁劝朕再行观望,不想竟是莫登庸父子篡位而行,实在始料未及。” “莫登庸率逆贼奸党屠我黎氏子孙,我几经辗转,颠沛流离才逃往大明寻求庇护,恳请大明天子助我归乡复国,安南愿年年朝贡,岁岁称臣。” “安南自古附属我大明,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大明自不会坐视不理,公主放心,此事朕心中已有计较。” “那就多多仰仗贵国,我代表黎氏子孙与安南百姓叩谢大明天子。” 安排好安南国公主以后,嘉靖很快就招大家开了一个小会,夏言的意思简单粗暴,揍他,然而礼部的意思是能哔哔绝不动手,有话好好说,和谈。 于是首辅大人和礼部侍郎一时争执不下,而作为礼部尚书也就是外交部部长的严嵩,却依然很佛系,任唾沫四溅,巍然不动。 嘉靖也被他们吵得头大,开口问严嵩,“你是礼部尚书,你看黄绾之见如何?” “回禀圣上,安南小国虽附属我朝,然已多年未曾纳贡,此次若出兵安南,确可起到震慑作用。但换而言之,弹丸之地,物资匮乏,若是大动干戈对大明却也未必有偿,所以臣有个折中的办法,不如先依黄绾大人之意,前去和谈,若莫登庸父子冥顽不灵,则以大军压境,逼之就范。如此一来,先礼后兵,也能彰显我大明风范,天恩浩荡。” 严嵩这么答道,既不得罪夏言,又吹了一把嘉靖的天恩浩荡,真是大大的狡猾。 然而嘉靖确实很受用,“此法甚好,不知众位爱卿哪位愿前往两广与莫登庸和谈呢?” 顿时一片鸦雀无声,连着刚才的争吵也没了,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因为众人都知道两广之地向来纷乱,到了那里就是不被莫登庸吓死,也得被造反的瑶民砍死,所以大家都紧紧往后退了一步。 “诸位爱卿?” 见实在没有人出来,嘉靖只好自己点名,“刚才的和谈是礼部侍郎黄绾谏言的,那此次就由你去吧。” “啊?”黄绾本就生的胖,一哆嗦连人都没站稳跌到了地上,引起群臣哄笑。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有劳爱卿了。” 散朝后,瞧着黄侍郎哆哆嗦嗦的腿,明显还没从中缓过来。 他拉着同要出门的严世蕃道:“严大人,严公子,你帮我和尚书大人说说,看他能不能同皇上求个情,换个人去,你说我这一大把年纪……” 严世蕃,将揪着他袖子不放的手给扒拉下,笑笑道:“黄大人,这事是你捅出来的,你若不想去,自己同皇上说去,就别拉我爹下水了哈。” 转头,他向我一招手,“陆大人,走,喝茶去。” 我愣了一下没反应,于是他干脆过来直接抓住了我的手就朝外去。 “严大人?” 我不时往后再看了看那位黄大人,都有点同情他了。 “瞧什么呢,他自己捅的篓子他自己解决。”严世蕃说。 “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太残酷了。” “残酷什么?” 我啧啧说道,“你说黄大人那身肉够瑶民砍几刀呢?” 严世蕃突然不说话了,我看着他黑起的脸才想起他自己也是个胖子…… 悠闲的琵琶声在楼下响起,茶倌端上两杯热气腾腾的茶,说是近些日子才出的新品,名唤踏雪,让诸位茶客帮着品品。 我素来就对茶没有很大热爱,故而也尝不出什么滋味,倒是对面的严世蕃,抬手提盏轻呷一口,在茶雾缭绕间一笑,“香甘细腻,入口绵顺,确实有流风回雪之意。然味中略涩,不够醇净,今年的叶儿倒底还是太嫩了些。”他放下茶盏。 “诶呀,看来是行家,确实,今年摘早了一批叶儿尖,多谢客官提点,这茶就当小店今日赠给二位,分文不取。二位慢用。” 我一挑眉,有点意想不到,原来喝茶还能喝出免费的。 “你倒是会变着法的给自己找便宜占。”我拿起桌上的瓜子嗑了一粒。 “要不你跟着我回去过日子,保管吃香的喝辣的。” “跟你啃六必居老酱瓜?拉倒吧。”我斜他一眼,他也跟着笑了。 “听说你得罪了东厂的掌事?”他问。 “怎么,这陈寅刚审完我,你又来审?” “我的意思是你不必怕他。” “嗯?”我放下瓜子询问的看向他,这周围的人都劝我退一步,怎么到他这说词就变了? “王真上头还有李芳,李芳上头才是皇上,而你的上头就是皇上,你怕他做甚。” “可现在皇上不是不待见我嘛。” “这金子揉碎了还是金子,可这琉璃要是碎了,那就不是琉璃了,你与皇上这么多年交情,他们不明白这个理,你还不明白吗?” 我琢磨着点头,“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不过……”我叹息,“那日与东厂的人起了冲突也确实有自己的私心在里面,当初江南的事情我一直没有放下,虽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但那些突如其来的刺客至今让我不解,所以对于东厂我还是存了些怀疑。” “你想这些也没用,郭浔都去了两广,就算真有什么蛛丝马迹,又能怎样。” “确实,如今两广不太平,他回去了倒也好,之前是我小觑他了,看来皇上留他还是有所思量的。”我又一耸肩,故作轻松道:“算了,反正这辈子估计也见不着面了。” “未见得。” “怎么说?”我问严世蕃。 “黄绾即将奉命前往两广,此人处事胆小,靠着荫补的官一路小心翼翼爬到今天,并无大才干。所以皇上是不会让他一个人去的。” “那又如何,就算再派一个人也是从朝廷命官里选。” “你我打个赌如何?”严世蕃戏谑的看着我。 “赌什么?” “就赌皇上一定会让你们跟着黄绾去两广。” “那我若赢了怎么样?” “你想怎么样?” 我支着头,半天没想出来,“我现在没想好,但我若赢了,你答应我做一件事情。” “好!那我若赢了,你也答应我做一件事情。” “没问题!” 那是三日后的下午,嘉靖果然宣了都尉府入宫。 “臣等叩见皇上。” “免礼吧。”嘉靖一身道士扮相坐在蒲团上,守着丹炉眼也没抬。 我瞥了眼那个花了赵贞吉三个月俸禄的炉子,他那心疼的表情就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陆大人,陆大人,三个月俸禄啊! 算了,一切就当为了入阁,提前交会费了,撑住! 陆大人我想哭一会…… “噗嗤!” “陆炳,你笑什么?” 我这憋不住的笑声让嘉靖都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我捂住嘴,想了一会,“额……臣,臣是想起此次安南之行,不管和谈还是举兵,对我□□上国来说,都是势在必赢,所以,臣想想都忍不住笑了。” 嘉靖也笑了,缓了语气:“你呀,说的好听叫无所挂碍,说的难听就是没心没肺。” “臣没心没肺惯了,皇上说了,臣也不难过。” “还敢贫嘴。”陈寅看了我一眼。 “行了,朕这次召你们来,是有一件事情要交给你们去办,你们跟在朕身边也有些时间了,都是朕的臂膀,所以这件事情你们看谁去比较合适。” “敢问圣上是何事?”陈寅问道。 嘉靖没有开口,嘴边有奇怪的笑意,我正要问是不是有关黄绾时,敬之先我开口道:“敢问圣上可是与黄侍郎赴安南和谈一事有关?” 这一刻我真想为敬之点个赞,不愧是管北镇抚司的,一猜就猜到了。 可嘉靖却没有点头,而是喊了门外的李芳进来。 “和他们说说吧,王真怎么同你说的。” “是,皇上。王真昨日来找奴才,说是黄侍郎希望奴才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替他再寻个帮衬的人与他一同去,还说他一个人不敢。” 话说到这里,嘉靖突然笑了,“有意思吗?你们要想笑就笑,别憋着。” 但没有一个人笑,因为我们都察觉到了这笑声里含着一丝丝不寻常的怒气。 “这就是朕的大臣,胆小如鼠,畏畏缩缩!”嘉靖怒道:“就这样的人,居然还能在礼部上面混了这么久!是何能耐?” “回禀圣上,黄绾原是受荫补入职,所以……”我没有说下去。 “所以,才能让他混水摸鱼了如此之久!” “既然他求圣上再派一人与他同去,那不知圣上欲派谁前往,臣等又如何为圣上效劳?”敬之的聪明,连嘉靖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依你们看,朕派谁前往合适?” “臣愿听从圣上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陈寅也赶紧表决心。 “你呢?”嘉靖看我。 “臣,臣也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到最后,我的声音都小了。 毕竟我可不想就这么输给严胖子呀。 嘉靖目光在我们三人身上转了一圈,然后,过了半晌用手指道:“就你去吧。” 谁?我吗?我瞪大了眼睛。 “臣领旨谢恩。”敬之叩首。 我心里舒了一口气,吓我,原来是敬之。 出了乾清宫,严世蕃已早早在外等着,他嘴角噙着自信的笑容,好像一定会赢。我也没输他,从他面前大摇大摆的走过,露出一个必胜的笑容。 “这是有结果了?” 我点头:“自然!严世蕃你输了!” “哦?是吗,皇上如何说?” “皇上让李敬之跟随黄绾赴安南。”我得意地告诉他。 “那还是我赢了。” “怎么会是你赢了呢?” “陆大人,你再想想好,我当日说的是皇上会让你们都尉府的人跟着去,我可没说一定是你陆炳。” “额?是……是嘛?” “恩。”他点头。 “我想想。” 那日茶楼打赌: 就赌皇上一定会让你们跟着黄绾去两广。 那我若赢了怎么样? 你想怎么样? 我现在没想好,但我若赢了,你答应我做一件事情。 好!那我若赢了,你也答应我做一件事情。 “好像真的是这样呢。”我看看严世蕃,他又点了点头。 “你说你为什么每次都能猜到他的想法?”我半赞叹半好奇的问,这家伙怎么每次都能猜得这么准。 严世蕃笑了,“因为黄绾喜欢与内宦走的密切呀,他多次结交贿赂内宦,而这却是皇上最不能忍的!” 我想起了前世看的书,大明历史上,嘉靖是一个嗜权多疑的人,他平生最忌讳自己的臣子与太监走得近,所以为了维持自己的统治,他会将一切可能的苗头都悉数掐灭。 怪不得刚才嘉靖让李芳说出那番话,原来王真也收了钱的,这下东厂的屎盆子是甩不掉了,我心里居然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开心。 他继续说道:“宫里的那帮太监,除了李芳,皇上能信的没几个,所以一定会派你们去,到时安南和谈成功最好,失败了,锦衣卫也好治他失职之罪,一举拿下。” 原来和谈是假,黑人是真,这才是嘉靖的意图。 “圣意难揣。”我道。 “好了,陆大人,该兑现赌约了。”他笑得奸诈。 “你想做什么?”我有点后悔了,“我告诉你哈,伤天害理的事我是不会帮你去干的。” “那个破坏绿化的事我也不会去干的。” “还有伤害小动物我也不会去的。”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去伤天害理,破坏绿化,伤害小动物的。”他上前一步,我退后一步。 他附上我的耳边,突然声音变得很轻很含蓄,“那天晚上,在林子里你说的是什么?” “哪个林子?” “就是诣陵那天晚上。” “你说郭浔吗?” “后面一句。” “你他娘的亲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声音太大了,周围太监一瞬间全回头。 严世蕃的嘴角抽了抽,我也觉得太尴尬,好在他回头一瞪,小太监们瞬间低头该干啥干啥去了。 “原来你喜欢听我说这句话吗?”好奇怪的嗜好,难怪历史说他变态。 然而还没等我从历史的梗里回过神来,他居然覆上前,温柔的唇从我脸颊上轻轻点过。 一瞬间,恍如有什么东西猛然敲击了心脏,连着呼吸都无法克制的颤抖起来,我微微张开的嘴,呆若木鸡的神情,僵在原地好一段时间。 直到严世蕃走后很久,我捏紧拳,不敢置信的大喊道:“严世蕃,老子宰了你!” ※※※※※※※※※※※※※※※※※※※※ 小鹿又被占便宜了。。。。。 屁股中刀 半个月后,李敬之正式随黄绾赴两广和谈,由于有安南国公主在,所以嘉靖特命我们都尉府的人护送了一程。 原本送他们出了天津后,我们就打算原路返回,然而,路上还是出了点小差错。 那天过了中午,便开始风雨大作,按照以往的电视情节来看,这种天气,不是要搞事情,就是有人作妖。 我向车内的黄绾劝言道:“不如先找地避过这阵大雨,到时我们再各自分开?” 黄绾是个没主意的,见敬之没有拒绝,也就点头答应了。 于是,我们在前头找了一家客栈进行休整。 客栈不大,也有些冷清,总的不过几个人,店家见着是官兵,很是热情,生火做饭,剁菜烧水的声音不断传来,混合着士兵与店家的调笑,看似一派其乐融融。 这时,跑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怯怯地递给我一只梨,没等我夸奖她,又迅速跑开了。 我不禁自恋的感叹了一下陆炳这该死的帅气,真是连小女孩都没放过。 我咬了一口梨,见敬之站在滴水的屋檐下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我走过去拍了他一下:“若是到了两广记得给我来信。” 他点头,目光却盯着我手中的梨,我问:“怎么你要吃?不行不行,分梨多不吉祥。” “谁给你的?” “刚才那个小孩。”我想指给他看,却发现小女孩不见,不知跑哪里去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好像藏着心事那般不知想什么。 “你怎么了?不会是因为去两广的事情吧?”我挠挠头,继续道,“郭浔那家伙确实难搞,不过,你是随黄绾去和谈的,到时与他少照面就行。对了,你留意些,我听说那家伙风评不好,他要真想对你做什么,你别客气,一拳招呼他,反正如今山高皇帝远,看他还能找谁当靠山……” “阿炳,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他突然说。 “怎么奇怪了?” “我指这客栈里的人。”他环顾了一圈四周。 我一时毛骨悚然,“啥,啥意思?” “他们为什么不爱说话?” “可能心里对官兵畏惧吧。” “不对,如果畏惧,他们在见到我们的第一时间为什么要全部迎上来,按照正常的情况看到这么多官兵,应该是恭敬,小心,才对。而他们,都热情的太不正常了。” 我也回身看了一圈,屋内尽是我们的人发出的声音,其中黄大人一边喝着茶,一边往老板娘性感的身上瞅个不停,而店家和小二都是一脸招呼的笑容,不言语。 “可是,就算真有什么,他们的意图呢?我们既无财又无色,与官府作对,这不是——” 等等!公主? 我看向李敬之,他的眼神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上楼!” 我们推开厢房的门,果然公主和随侍都不见了。 我心里一吓,完了,这回嘉靖还不得砍了我们。 “来人呐!抓住他们!”敬之冲下楼命令道。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店家已从桌子底下抽出刀剑,与此同时,“哐啷”一声木窗碎裂,多名刀客破窗而入。 “他们这是?”我看他们的拿刀手法不似中原人。 “是安南人。” “怪不得,不说话是怕泄露口音!” “抓住他们!” 敬之一声令下,霎时刀光剑影,双方展开了厮杀,鲜血溅墙,黄绾被吓的钻入桌底。 突然一柄长刀砍来,我剑还未出手,敬之迅速回踢,长刀从手中飞出,插入了店家的身体里,顿时,鲜血涌出。 也许是安南人见领头的已死,大骇之下,又拼命砍了几名官兵后迅速逃出门去。 “看来这些安南人是早有预谋。你说公主会不会被他们抓回了安南?”我问。 “不管是抓回了还是如何,都要拼尽全力找回,否则和谈时只怕莫登庸父子会以此为由,逼我大明妥协。届时,一场战事将不可避免。” 我大惊,这么严重! “还没到两广就发生这样的事情,要不我们先回京,奏明圣上再做决断……”黄绾被吓得哆哆嗦嗦。 然而敬之没睬他,而是对在场的官兵们一声令道:“集结部队!速往两广寻回公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李大人,这还在下雨呢,要不再等等……” “来不及了,黄大人!若是安南公主有所损失,你我都难辞其咎!”说着他一把拎起黄绾向外而去。 “敬之!”我喊住了他。 他回头道:“阿炳,请你回去后帮我向圣上禀明情况,我到了两广自会写信给你。” “可……”我突然一阵眩晕,扶住了旁边的木门,“可现在下这么大的雨,出去也看不见,万一碰到安南人不是更危险。” “放心,我会提前命人通知前方各地驻军。”他看了一眼我跌跌撞撞的样子道:“你中了安南人的迷药,就在此歇息吧,我去了。” “敬之……”我还想再说什么,然而下一秒眼前一黑,倒入了一个踏实的怀抱。 “对不起,阿炳,我必须得去,他——在等我。” 也不知昏过去了多久,我迷迷糊糊的醒来,撑着身体从地上起身,只见一个黑影背对着我正磨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大长刀。 “山里的妹子甜又美,哥哥我在山头望,美呀美,甜又甜……” 我将杀猪刀藏在身后,一步步靠近那个黑色背影,他还悠哉地唱着歌,浑然不觉危险到来。 “细细的眉毛,大大的眼,转过你的小脸来,让哥哥我来亲一口……” 他就要转过身来,我赶紧掏出杀猪刀用力往前一刺:“奸贼看刀!” 他捂住屁股,仰天一声惨叫:“啊!” “侯爷,您别这么看我了……”我又把头埋得低了些,此时此刻真恨不得直接钻到地里去。 “我,我哪知道你磨刀霍霍准备干啥……” “老子杀只鸡还要跟你小子汇报吗!” 咸宁侯仇鸾一声吼,我跟着浑身一颤,“不,不用。” “老子身经百战这么多年,今儿居然被你小子给屁股上捅刀子,这事儿老子跟你没完!”他趴在我拼好的椅子上,摸着屁股上的绷带,又疼得吸了口气。 “您息怒,当心伤口开裂。” “老子告诉你,要是这伤口到京城还没好,老子就刷刷在你胸口戳两个洞!” 我看他用手笔划着,吓得赶紧捂住了前胸。 “切,瞅你那熊样。”他不屑的笑了几声,然后问道:“听说你还是在镇府司里混的,怎么三两下就被人给撂了?” “我那是中了安南人的迷药,他们给我一只梨,我就吃了,哪成想会这样。” “丢人,改明儿出去别说你是都尉府的,太他奶奶丢人了。” 我撇撇嘴又一次低下头。 “你们指挥使是谁?镇府司谁说了算,我要参你一本。” “是我。” “嗯?” “南镇抚司,我的。”我说。 “……”他不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见沉默得实在无聊,我忍不住问他:“那侯爷你呢?你怎么来这的?” 他瞟了我一眼,似乎并不想搭理我,然而还是开口道:“我从两广来的。” 啥?我歪头不解。 他颠了个身,道:“我们在边界处和安南的人干起来了,莫登庸忒不上道,打不过我们就躲回去,但过会又来偷袭,我和郭浔在那左等右等都不见朝廷的回复,也不知是打还是不打,索性老子不等了,自个上京来。” “原来如此,不过朝廷已经派人过去和谈了,不必担心。” 然而,他又突然一拍椅子生气道,“还和谈个屁!这帮孙子太嚣张,都渗透到我大明境内了,他奶奶的居然敢半路埋伏老子,等老子抓住他们,不得在他们身上刷刷戳几个洞!” “也许他们不是为了埋伏你,而是在抓公主。”我想起了失踪的安南国公主,“安南国如今被莫登庸父子篡位,把原先的王族屠戮殆尽,可能他们此番正是为抓公主而来。” “你的意思是老子成炮灰了,老子死的那几个随从也白搭了?” “目前只是猜测。” “他奶奶的,有没有一点对战斗的尊重,攻击目标都能选错,老子更要砍了他们!” 我:“……” 然而,一直到了京城,仇鸾的伤也没好。 于是当太监宣咸宁侯仇鸾上殿时,他就只能被人抬着趴木板上了。 “你这是……”除了满朝文武,连嘉靖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臣仇鸾叩见圣上,愿圣躬金安。” “咸宁侯这大礼行的,朕还是头一回见,说吧,怎么回事?” “臣从两广赶回,路上误遭小人偷袭,这才变成这般模样,让圣上见笑了。”说罢,他摸着屁股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心虚的赶紧转过头去。 “其实臣此番回京,一则是安南与两广之事,还有一则却是有关东南倭寇的。” “倭寇……”突然满朝一片沸声。 嘉靖皱起了眉头,因为在大明,谁都知道,倭寇一直是历代皇帝心头挥之不去的一根刺。 “福建浙江一带倭寇猖獗,屡生是非,再加上福建与两广地势密切,如今安南作祟,若不早早剿倭,只怕会腹背受敌。” 仇鸾的一席话,让满朝文武点头,但是嘉靖却没有立即就决断,而是想了想选择容后在议。 下朝后,我准备回南镇抚司的衙门,然而才到宫门却发现仇鸾已经在那等着我,他趴在木板上,从随从手中接过一把长刀,正笑着向我比划。 完蛋了,他说到京城好不了,要在我身上戳俩洞的! 我准备打转回宫,然而一转身,后面来的是谁?严世蕃! 上次脸颊上的那个吻还记忆犹新,我又一把捂住了脸。 现在可怎么办?我是捂胸呢?还是捂脸? 然而,没等我想好,他们却同时开口了:“陆大人!” 没办法,我只好扯出一个勉强又无奈的笑容:“侯爷好,严大人好……” “方才下了朝我就在寻你,你今儿怎么走这么快?”严世蕃问。 “方才,我也在寻陆大人,今儿怎么走的如此块?”仇鸾问。 “我……我,我尿急,所以走的快了些,不可以嘛?” “是吗?”两人同时怀疑道。 “就是!”我抱着打死不承认的态度点头。 严世蕃缓了神色,露出笑容道:“其实我是想来告诉你,明儿我爹寿辰,想请你过来一起吃个饭,不知你是否有空。” “我若说没空呢?” 严胖子瞬间黑了脸,目光瞥向我身后的仇鸾,“侯爷您这是?” “我找他干你何事?” 严世蕃又瞧了瞧仇鸾手上那把明晃晃的刀,笑道,“是不干我的事,那陆大人您与侯爷慢聊。”一松手他就要走。 “别,等等。”我又拽紧了严世蕃,扯出一个更勉强的笑:“其实我刚才的意思是,我在想要带点什么去给你爹。” “原来如此,不用带什么,只要你来了我便很开心了。”然后他又向仇鸾道:“不好意思,侯爷,我又想起来找陆大人还是有事要说的,所以您这是?” “正巧,我和他也有事要说!” “哦,即是如此,总有先来后到,陆大人今儿我约了,您呐就下回再说吧。”于是,严世蕃一把抓住我的手就要走。 “等等!敢情你是要为他求情?” “不知陆大人如何得罪你了?” 仇鸾指了指屁股上的伤,“瞧见没,你想替他求情,要么也过来让我砍两刀!” “严世蕃。”我想拦住他,没想到他真的过去了。 只是他围着仇鸾屁股上的伤口转了一圈,叹道:“啧啧,侯爷,您这伤的严重啊!” “如何说?”仇鸾顿时紧张了起来。 “你这伤口一路颠簸,回京后又定是不曾好好休整,所以如今看来是伤已入骨,溃烂成片呀。” “你胡说,我找大夫看过,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侯爷,现在江湖骗子多的很,您若不信,且进宫找御医瞧瞧,不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然后严世蕃又故意靠近仇鸾的耳边道:“前些年呀,也有个人和你这伤相似,也是没注意,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怎么着?” “结果整条腿都被截去了。” 仇鸾吓得脸色刷白,直呼随从:“阿四,回府,不对,我这屁股得进宫找御医,快!” 仇鸾的大砍刀一丢,随从们也顾不得其他,立马抬着他入宫去了。 “行了,他走了。” “多谢。”我还是向后退了一步,远离严世蕃。 然而他又不放弃那般上前了一步,我继续后退,他继续上前。 直到退到墙边无可退时,我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眼,无奈的喊道:“严大人,严世蕃。” “何事?” “你说何事,你,你老跟着我像什么!” “同朝为官,并肩而行,有何不妥?” “你当真想的是同朝为官,并肩而行吗?” 他不说话了,但是他的眼睛仍然看着我,深不见底。 “严大人,我俩不是同一路人,你有你的命,我有我的缘,希望以后——” “我觉得我们可以是同一路人。”他说。 “不会。” “不试试怎么知道。” “不用试。”我很肯定的告诉他,“因为我是绝不可能变成像你那样的人。”说完我就要走。 然而他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将我用力拉了回来,“我是怎样的人,敢问陆大人?” “我……”我噎住了,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以后的命运。 “你口口声声一句我这样的人,敢问我在你陆大人的心里究竟是怎样的人?还是说,不管在江南,还是在京城,你都从没信过我,哪怕我为你挡刀剑,为你从浙江奔赴,哪怕为你做的再多。” “我……”我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啊,现在的严世蕃根本不知道以后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我又凭什么要把他以后的过错去怪罪现在的他? 我沉默了一会,最后只有一句:“对不起。” 我能感觉他松开了手,我低着的头悄悄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笑得有些发涩,“不用说什么对不起,我知道他们那些人在说我什么,郭浔说得没错,不过是会写几句青词连进士都没考的人,呵,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我愣了愣,我从没想过严世蕃的心里会这么想。 没来由的,我突然想去抓住他的手说点什么,或者安抚他眼底受伤的神色。 然而我是一个胆小鬼,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做,他也终究还是走了。 原地只徒留我和一阵吹拂过的风。 ※※※※※※※※※※※※※※※※※※※※ 明朝的安南国就是越南。 严胖子的第一回初心萌动就换来了小鹿扎心的一句:俺是永远不可能变成像你那样的人的。 换成是俺表白对象,分分钟大耳瓜子过去,太过分了。。。简直扎心啊 大哥家乡有400斤鸭 严嵩的寿辰我托人将礼送到了门口,而我自己到底还是没有去。 从那以后,又或者说是从宫门外的那天开始,我和严世蕃再也没有一起下过朝,出过宫,我们还会见面,只是那个时候,我们都会彼此客套的行上一礼,尊称对方一句大人。 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在悄无声息中改变了。 “你最近怎么闷闷不乐的?”散朝后,赵贞吉勾上我的肩,他永远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 “有吗?” 他摇摇头,“不是有,是很严重!你有心事?” 我讷讷的看了一会前方,然后开口道:“我问你一个问题,假如,你面前有一个人,你明知道他一定会变得很坏,你还会选择和他做朋友吗?” “你在说你自己吗,陆大人?” 我白他一眼。 他捂嘴笑了,“难道这大明还有比你们锦衣卫更可怕的吗?” “过分哈!” 过了一会他终于不笑了,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道:“假如是你陆大人的话,我觉得我还是会选择结交你这样的朋友。” “为什么?” “因为……”他想了一会似乎想不出来,“哪有那么多因为,总之想和你交朋友就交了,想和你在一起就在一起了,没有为什么,如果一定要有的话,那可能就是因为你是陆大人吧。” “你不怕我以后会变得很坏吗?” “以后的事情到以后再说喽,只要现在我觉得你好就行了。” 只要现在觉得一个人好就行,真的可以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严世蕃的样子。 我走在宫墙下,转弯的西华门处,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我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欢喜,我知道他一定会在那里的,一如之前多次那样他总会等着我。 然而,正当我想跑过去找他的时候,另一名官员走来了,他们之间不知在聊些什么很是愉悦,于是,他们的背影就那么消失在了宫墙外,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第一次,一种孤单与落寞的感觉占据内心,一点点愁,一点点酸。 “陆大人,陆大人,可算找着您了。”身后传来太监的喊声。 我赶紧收拾好情绪,转过身才发现是许久不见的冯保公公。 “公公,找我何事?” “不是奴才,是皇上!” 御书房里不光我一个人,除了夏言,严嵩以外,还有一个趴着的仇鸾,当然此次最显眼的还是曹国公李廉之,我万分惊讶,没想到他也会来。 “李敬之已经上过折子了,安南和谈失败。”嘉靖脸上并没有什么失望之色,“所以关于安南国一事,朕决定派兵前往。” “皇上圣明。”夏言道。 “此次就由仇鸾你和毛伯温领兵同去吧。” “臣领旨。”仇鸾叩谢道。 “至于倭寇一事。”嘉靖看向了李廉之,“你身子可还行?” “浙江一事素来是臣的职责所在,此番倭寇肆虐,臣更是义不容辞。咳咳!”他勉强撑着的身体在咳嗽声中显得更加苍白。 嘉靖叹了口气,“你这种身子,原本朕也舍不得你去,可如今我大明正值用人之际,你又曾守浙江多年,对沿海一事了如指掌,朕实在想不出还有何人更适合替你。” “皇上毋须担忧,不过是一些寻常宿疾罢了,不妨碍剿寇守疆。” “你放心,朕不会让你一人去的,此次再派一人给你,兵部尚书张瓒,朕会让他一路助你,再加上闽浙提督等当地官员接应,想来应是没有问题。” 兵部尚书,乖乖,这是连国防部长都派给他了,嘉靖对李廉之的重视程度实在令我意外。 “臣领旨,叩谢圣恩。” “行了,你就别跪了,回去好好养着身子,替朕多剿些倭寇。” “臣必不负圣上所望。” “对了,严嵩,你那礼部侍郎朕已给撤了,重新换个人去。”然后,嘉靖看着严嵩的神情又故意补了一句:“下次看人的时候准一点。” “多谢皇上提点,臣谨记教训。” “那么没事你们都退下吧,朕有话和他说。” 我吗? 我看了一眼退出去的官员,当屋内只剩下我和嘉靖两人时,我承认了这个事实。 “知道朕找你来做什么吗?” 我脑袋瓜子先转了一圈,然后试探的问道:“可是与剿寇有关?皇上不放心曹国公前去?” “朕不是不放心他,朕是不放心张瓒。”嘉靖踱了几步道:“前些年,就曾有人弹劾他贪污军饷,那时朕不与他计较。如今剿寇一事,关系重大,朕不允许其中有一丝一毫的差错,所以,知道今儿找你来的原因了吗?” 我想了一会,然后低头作礼,“臣明白了。” 嘉靖又一笑,带着玩笑的口吻道:“放心,朕不会让你和仇鸾同行的,他往两广,你往闽浙。可以安心了。” “皇上……” “他屁股上那一刀子真当朕不知道。仇鸾何许人,睚眦必报之徒,只怕他有的记着了。” “那皇上这次再把严大人派给我吧。这样,臣想……” 我偷偷瞧了眼嘉靖的脸色,没敢再说下去。 “行了,朕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以后你自己注意点就行。” “臣谨记了。” 七日后,仇鸾与毛伯温领兵前往两广,曹国公暂代闽浙总督一职,我和兵部尚书张瓒则随他前往浙江。 由于李廉之身体不好的原因,他用的马车,我们也跟着沾光,不必骑马颠的屁股疼。 “敬之,没有给诸位添麻烦吧。”他咳了一会,靠着车窗边平息,笑着问我。 “哪有的事情,我还要承蒙他照顾呢。”说起这些,我倒有些不好意思。 李廉之和李敬之不同,虽然是调兵遣将的帅才,但说话的语气和动作都透着一种斯文的缓慢,又或许是长年的病疾将他磨得温和,不及李敬之来得更加英气。 “他历来这般,要强惯了,后来听说进了都尉府更是如此。”他说,眼里总有不属于苍白之色的熠熠光芒在闪烁,特别是提起自己的胞弟时。 “国公大人一定很在乎他吧?” 他一顿,看着我然后笑了,我想如果他不是一个病人的话,那他的笑声一定是同武将那般的爽朗。 “陆大人何以见得?” “感觉。”我说,“人的眼睛不会说谎,至少在提及某一个人的时候。” 他的笑容逐渐停止了,语气低低的,像是呢喃:“他其实很努力,一直以来都是,比我好。如果只是因为嫡庶的区别就注定要失去某些东西,那我觉得我很亏欠。” 我没有说话,我觉得这对兄弟间似乎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东西在阻隔。 到达浙江的时候是晚上,浙江提督,巡抚等一众官员前来迎接,还有久别的赵文华。 “陆大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许久不见,赵大人。” “咦,此次严大人不曾同来吗?” “他,前些日子升官了,现在走不开了。”我随口答了一句。 “那下官改日还要备一份薄礼恭喜他了。” “你随意就好。” 怕他再他啰啰嗦嗦的问个不停,我就赶紧跑了。 因为要防守倭寇来袭,所以军营的驻扎靠近海域,夜间,我躺在床上,偶尔想起严世蕃的同时还能听到外面的风起浪涌。 到了后半夜,睡不着的我干脆披衣起身。 此刻正是士兵们交接的时候,一批而来,一批又走。我行至主营前,却见里头灯火明亮,微微的咳嗽声从里传出。 我心下一想,这里靠近海边,湿气颇重,他那样的身体估计受不了的。 于是转身去厨房命人熬了些暖身的汤,我端进去的时候,他果然还在灯前不知看些什么,见我来此,很是意外。 “陆大人,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国公大人不也没休息,这里湿气重,对你身体不利,我让人熬了点去湿的汤,赶紧喝了吧。” 他放下手中的文牍,很是抱歉的道:“在下这身体,没想到还要劳烦陆大人。” “客气了。那些是浙江近些年的各类军务吗?”我瞥见那些纸上密密麻麻的字,似乎都是有关沿海倭寇的。 他点头,“自从前几年卸了浙江的事务回京养病后,很长时间不曾过问了,上回倒是上过一次折子,也没见回,有些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不想倭寇竟闹得这般大了。” “圣上忙着修道,以前很多折子上上去都不见得有回,现在夏大人掌了内阁才好些。”我耸耸肩。 “是嘛?”他停顿了一下,不知在想什么,“那若不经内阁当如何?” “不经内阁?我没试过,不知道呢。”我看他神情奇怪又问了一句:“怎么了,国公爷?” “没什么。”他笑笑恢复了正常。 第二天,匆匆用过早餐后,大家便就着倭寇一事商议起来。 然而才商讨到一半,便有人来报擒获一名奸细,众人一时既惊又喜,不知是哪位将领。 后来将那名立功的将士带来一看,正是我此次带来的俞大猷。 “小的俞大猷,在海防渡口抓获一名奸细,特交来待审。” “你叫俞大猷?”赵文华打量了他一下。 “正是小的。” “我记住你了,下去领赏吧。” “小的不求赏赐,只希望大人能派我去前线防守,而不是……”他突然不说了。 “而不是什么?” “而不是躲在厨房里做伙头兵。” 众人讶然,这般身手的人居然是伙头兵。 “是谁让你去的?”我问道。 “小的跟着大人来后便被百户长分到了伙头营。” “既是陆大人举荐的,我知道了,百户长的事情我自会有所处置。你下去吧。” 俞大猷的事情我心中替他有些不平,所以俞大猷走后我对赵文华道:“赵大人,这俞大猷的人品身手我是有所见识的,在下觉得此次抗倭正值用人之际,所以不该埋没人才。” “陆大人所言甚是,下面的这帮人平日里懒散惯了,此次是要好好治治了。” “行了,议事吧,关于倭寇作乱沿海的船只军用等还有好些要议呢。”李廉之说。 “是。” 经过从早上到下午一天的工作模式,我可算是知道李廉之的身体是如何垮下来的了,光是军用需求里外开支,他这一天时间就已经弄得分分明明,有条有序。 这工作狂的精神,浙江本地官员不敢说,但京城里来的兵部尚书张瓒却已经捶肩歪脖子,一副坐不住的样子。 “大人,您瞧今儿也到这时辰了,不如有些事情明日再议吧。”张瓒道,众人一时也纷纷看向李廉之。 他从地图上抬起头,看向众人,兴许是大家的目光确实诚恳期盼,于是他微微点头。 所有人如临释放,脸上涌现轻松的神色。 “今日确实辛苦了,有劳诸位大人。” “不敢当,不敢当,我等当听从总督大人吩咐,誓死剿灭倭寇。” 他没有说话,再次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没人猜得出他在想什么,过了一会才露出一个客套的笑容:“如此甚好。” 后来,等官员们都离开后,我看见他的脸色苍白了下来,刚才凝聚的所有力气在这一刻崩塌,他的手撑着桌沿。 我赶忙上去扶住他,他开始猛烈的咳嗽,那声音听得仿佛要把肺给咳出来似的。 “国公爷?” “咳咳!”突然一滴血落在了地图上,然后是两滴,从他捂着嘴的手上渗出。 我大惊,“我,我去给你找大夫。” 他却一把抓住我道:“不要慌,不要吵,小心隔墙有耳。” “现在去找叶大夫,他是我从府里带来的人,信得过。” “行,你等着。” 我扶他坐下,正欲出门,他还是对我努力做出了一个谢礼的动作。 “有劳陆大人了。” 这个男人,我摇摇头。 晚上的时候,经过叶大夫的问诊,李廉之的气色已经明显好多了。 他靠在软榻上,我将桌上的药碗递给他,“诸多劳烦陆大人,在下实在过意不去。” “客气了,敬之平时也没少帮我,就当我还他的吧。对了,方才您说隔墙有耳是什么意思?” 勺子在碗边停了一下,“不满你说,东南沿海倭寇肆虐至今,其中不是没有牵扯,当初我在浙江之时还能把控,之后回京多年,这其中必然有人心怀不轨,重起邪念。所以,有些事情不得不防。” “这些您为何不与朝廷说?” 他一笑,“这里头的牵扯非一人两人可说清,若要奏明朝廷,只怕最后会弄得玉石俱焚。再者重现江南案的事情,皇上不见得会想看到了。” “如此说来,我们岂不是很危险,那些官员里我们并不知道谁参与了,谁没参与,谁是奸细,谁不是奸细,正所谓敌在暗,我在明。” “所以此番前来虽说剿寇,却是步步为营,哪些能动,哪些不能动,都要思量好来,稍有不慎——”他没有说下去,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见他眉宇的忧愁又浮现,突然很是不忍。 “算了,先别想那么多,把药喝了,养好身子才行。”我见他拿起药碗喝了一口,继续道:“在我们那里,都提倡一个说法,叫保持乐观每一天,病魔细菌远离你。其实越是病的严重的人,越要放松心情,出去采采风呀,赏赏花呀,这样才能好得快,你说你一天天愁这么多,万一真倒下来了,不说浙江这一堆烂摊子,就是圣上也得急死。” “你这说法倒稀奇,奈何事物烦多,着实抽不出空来。况且,”他顿了一顿,“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我这样的身体本就无法拥有什么太过值得开心或留恋的东西,何谈什么好不好呢。”他略苍凉的笑了笑,看的人心里有些莫名难过。 “你瞧,你这种心态就是不对的。有了!我来给你跳段舞,让你乐乐,怎么样?” “什么,跳……跳舞?”他突然瞪着眼睛,有点惊讶。 毕竟在这个时代跳舞的都是女人,要找个男人跳舞怕是李廉之长到这么大都没见过。 “你放心,不是那种舞,而且实话告诉你,我来了这么长时间,还只跳给过你一个人看呢。” “一二三,啪!”我一拍手: “大哥你家乡有四百斤鸭卖吗,是白拿白拿吗?ci哩ci哩,ci哩ci哩,要,来啊,mi哩mi哩,mi哩mi哩,要不要买单?di哩di哩,车子到哪哒?你真买了,笨猪……” 结束的时候,我还不忘给他吹了一个口哨。 “国公爷,怎么样?现在有没有嗨皮一点?” 只听“啪嗒”一声碗碎在了地上,他张着嘴巴的表情可以用目瞪口呆来形容,“陆……陆大人?” “嗯?” “锦衣卫的陆大人?”他似乎在确认什么。 “咋了?”我靠近他询问。 “我有一个好主意!”他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光,抓住了我的手。 “啥主意?”他没被我吓到,但我显然被他吓到了。 “我们可以使用暗号,来区别哪些人是奸细!” “所以暗号是什么?”我小心的把手抽出来。 “大哥你家乡有四百斤鸭卖吗?是白拿白拿吗?又好记又押韵。” “……”我说:“国公爷,我第一次发现,您是个人才。” “不,你才是人才。这暗号多好,一般人想不出来,倭寇更想不出来。” “倭寇不说日语吗?” “倭寇是流民。很多当地土家语言他们都懂,所以这个好。”他又握住了我的手,“今天你推荐的那个人,叫什么,我看着他挺可靠。” “俞……俞大猷。” “就他吧,让他组织一批亲信迅速替换下前线海防,以后来者统统使用暗号,若有异者,一律格杀勿论!” 我被他那种要杀人的气势给吓了一跳,往后一跌正好落在了榻边。 “陆大人?” “没事。”我赶忙遮掩了刚才的一点慌张。 “咳咳!那这件事,就有劳陆大人了。”说着他的语气缓和,又恢复了那种温和的样子。 “好……我明白了。” “对了,刚才的那个舞,很有意思,我没见过,谢谢你,陆大人。”他终于笑了,一种发自肺腑的快乐洋溢在脸上。 然而,这……反射弧有点长啊。 ※※※※※※※※※※※※※※※※※※※※ 这个歌曲是印度的panama,节奏感很强,而且空耳特别好玩。 好了下一章严胖子坐不住终于要来追小鹿了,话说小鹿对李廉之这么好,严胖子要吃醋了。。。。 脱衣服涂药 后来的几天,我让俞大猷把暗号的事情吩咐下去,大家都做的很好,如今早晚之后所有人再也不是问安,而是开口一句:大哥你家乡有四百斤鸭卖吗? 军营里再没出现过细作,李廉之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晚饭后,他让我顺便再去提审一下那日的奸细,也许他觉得这种事情没有谁会比锦衣卫拿手。 出来的时候,只听赵文华埋怨道,该早杀了那个细作,否则一天天的还要耗人耗粮看着他,劳心又劳力。 “国公爷自然有他的思量。”我说。 “我知道,也就这里与你说几句罢了。”他道,转而又好笑的问我,“对了,听说那个暗号,是你想出来的?” 我挠挠头,“意外,是国公爷有创意。” “下一句是什么?”他问我。 “这个嘛,现在不能说,保密,只有等底下的人都排查完了我才能放心。” “看来陆大人对我不放心。”他突然酸酸的道。 “哪有,兵部尚书张大人,提督沈大人,还有其他大人都不知道,又不是你一个人。”我解释道。 “这是国公大人的意思吧。”说完他朝里头努努嘴。 “这话说的,我的意思不行吗。” 他嗤笑,“您倒是帮着他,罢了,谁叫人家勋贵世族呢,咱开罪不起。” 我好言劝慰道,“他身体不好,大家要多体谅体谅,说到底都是为了剿寇,齐心协力才是真的,到时事儿办好了皇上一高兴大家才能好过。你说是不是?” “是,是这个理。”他点点头继续道,“我也没其他意思,就是提醒你,官场归官场,但有些事情,咱和他们不是一路,这些话,严大人没和你说吗?” “说什么?”我突然没懂他的意思。 他一愣,奇怪的看着我,仿佛是重新打量一般,过了会笑道,“没什么,我胡说的,陆大人莫要往心里去。” “在下想起来,还有军务要处理,先走了。” 嗯?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得陌生客套了?望着赵文华离去的影子,我总觉得这事有些不简单。 就在这时恰巧迎面撞上了两个送饭菜的伙头兵。 “小的该死,冲撞大人了。” “没事,没事。”我挥挥手就要打发他们。 然而,我突然一看他们手中的饭菜,“等等,这是给谁的,那个细作吗?” 那两个士兵先是对看了一眼答道,“是的。” “正好,我也要去审问他们,同路。” 这两个士兵僵了一会,但还是跟了上来。 我看着他们俩的样子觉得很眼生,于是试探地问道:“你大哥家乡有四百斤鸭子卖吗?” 没回话? 我又高声再问了一遍,“二位兄弟,你大哥家乡有四百斤鸭卖吗?” 他们俩想了想,其中一人笑道:“大人说笑了,哪有四百斤的鸭子,四百只鸭子倒有。” 我停住了脚步,立马转身,在他俩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我一声大喊:“抓奸细!” 说时迟那时快,这两名奸细将饭菜一扔,就从袖中抽出长刀,一人抵挡,一人窜进后面的营帐负责救人。 我欲追上阻止,然而赵文华此刻突然带来一批官兵从中间涌入,我与三名奸细被隔开。 “快,保护陆大人,抓奸细!”赵文华一声令下,官兵将我护住,然而那三名奸细却正好趁此空荡溜走。 我一着急推了一把面前这群人,“还不快去追!” 同时我自己也正要跟过去,而李廉之也从营帐里出来了,他捂着嘴剧烈的咳了几声,拦住我道:“罢了,陆大人,前面近海危险,还是由他们去追吧。” “那怎么行,好不容易逮到的人,如今都快问出点什么了,却被溜了,你这身子哪还经得起他们多折腾。” “陆大人……咳咳!” “夜间海风大,你回去好好歇着,等我替你把他们抓回。” “陆大人……” 我一路跟着行迹追出,最后在浅滩上和刚才派出的官兵集合。 我问他们可曾找到,一个个都摇头,更有人建议夜黑风高不如先回去等天亮再寻,结果被我瞪了一眼,没敢再说下去。 这剿寇的事情要尽快,抓奸细的事情更要快,因为照目前李廉之都咳出血的情形来看,也不知能撑多久。 “现在分头找,一队往那边,一队跟我往这边。” 靠海的旁边,还有一片不大的林子,这些人就算出逃,应该也不会这么快就离开,更何况附近也没有船停靠的踪迹,所以,我带着一队人进了林子里寻找。 林子里一片漆黑,此时靠生起的火把勉强可以看清一些周围的灌木丛,但对于不熟悉地形的我们来说还是十分危险。 就在这时,草丛里传来窸窣声,大家开始慢慢靠近,只是没等我们的刀先落下,草丛里瞬间跳出好几个鬼脸怪物,张牙舞爪吼叫,不光是我连着大家也吓了一跳,纷纷向后退去。 “是海鬼!完了,碰上海鬼了!”队伍里有士兵先叫了起来。 “什么,居然真的有海鬼!”顿时其他人都吓得纷纷掉落刀剑,往后退去。 “什么是海鬼?”我问他们。 其中一个士兵告诉我:“海鬼是东南沿海一带流传的故事,据说他们会在午夜爬出海来吃人,现在正好是······啊!” “喂,你们别跑!回来!”我想留住他们,可是逼近的鬼脸怪物将他们吓得一个个匆忙逃窜。 我举起手上的刀,看着面前步步而来的怪物,心中固然害怕,却也有一丝不解。 果然,当他们舞着手靠近时,那林子里的月光却照在了他们恐怖的脸上,泛出金属的光泽。 我心中一笑,顿时明白了,举刀对准他们的脸用力砍去,只听“咔”一声,面具碎裂露出了下面的人脸。 他们发出惊呼,纷纷抽出所藏的短刀向我挥来。 我侧身闪躲,虽然背部被划了一刀,但好在没有大碍。 渐渐地我开始发觉这些人的武功并不怎么高,可以说是笨拙,我灵活闪躲下计划着设个套将他们擒住,然而就在这时,天空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响,连林子里的鸟儿都被惊起,他们纷纷停下打斗,向后退去。 我从刚才的响声中也嗅到了一丝火yao味。 我心下大骇,莫非这是? 果然接着而来的那名黑衣人蒙着脸,他将手中的火铳对着我举起,对后面的一群面具人道:“上船!” 那些人赶紧向海边跑去,现在他开始向我靠近,我向后一点点退去,脚下踩的树枝发出嘎吱声。 完蛋了,我怎么就没想到,明朝还有这玩意存在。 “那个,有话好好说,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要杀了我可就——” “我管你是谁,既然落到我枪口下,那就没活物。”说着他已按动把手,“小子,下辈子别多管闲事。” “砰!”我闭上了眼睛。 然而,疼痛没有到来,我试着睁开眼睛,只见蒙面人从我面前僵硬倒下,背后是一个涌血的窟窿。 “国公爷?” 李廉之骑在马上,放下了手中的火铳,身后一批官兵赶紧过来扶住我,“带陆大人回去疗伤。”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李廉之骑马,也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在一个男人身上还可以将英武与文雅结合得如此理所应当。 我想我开始有点明白嘉靖为什么如此看重他了,在他的身上天生就有一种属于将军的气质,如果他不是一个病人的话。 “趴着,别动,伤口要开裂的。”他坐在床榻边温和的说道。 “没事,我……自己可以上药的。”说着,我拿起衣服赶紧往自己身上套。虽然已经习惯了这具男人的身体,可要我在别人面前光膀子,还是有些不习惯。 “伤在背脊,你自己怎么上?叶大夫也真是的,配了药也不帮你抹一下,平日他倒不是这般粗心。” “你别怪他,是我让他出去的,我自小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脱衣。”我这么说着,同时也希望他能听明白了赶紧离开。 然而,没等他起身,我却感受到背脊传来一阵凉意,他的手指沾着药膏抚过我的伤口与裸露的肌肤,带着一点轻柔与缓慢,令我浑身一震。 “口子不浅,幸好没到骨。”他的手从背上的肌肤行过,掌上有常年握剑的茧子,引得人连心里都有些发痒。 “你若是觉得疼就说,我十六岁第一次受伤的时候,还哭了呢。”他笑笑,在烛光下,整个人的神情都是柔和的暖暖的。 “不……不疼……”我没敢看他,将头埋到了枕头里,脸上一烫一烫的。 “你比不得我们,常年在宫里走,若是留下疤就不好了。” “男儿留疤不奇怪,国公大人,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我实在受不得这样的氛围,想起身,却又被他按下,“再等等,没涂好呢。” “早年我在军队里的时候,也有好几处疤痕,后来回京养病去,这些年没有再带兵,反倒养了一身细皮嫩肉,如今再说我是打过仗的人,只怕未见得有人会信了。”他说这话的时侯,虽然含着笑,但还有一丝丝的无奈,听得人也跟着惆怅。 “不会的,你的手上还有握过剑的茧,你的身上还有征过战的伤,这些都不会过去,也不会被人遗忘。” “是嘛?”他幽幽地问道,又像是叹息。 “我常常在想,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么后世人想起的会不会只是一个寻常的世家子弟,一卷泛黄的纸页。”他的声音轻轻地,“所以,我总想,快点,再快点,再做点什么,至少也是可以被别人记住的一些东西。” 我一怔,原来,这才是他的梦想吗,他选择来东南的理由? 当生命一点点耗尽的时候,仍然选择去炽热的燃烧。 “不会的,就算真的是那样,我也会记住你的。”我抬起头告诉他,告诉这个一直很孤单的男人。 他的眼底在那一刻仿若有烛火的流光在溢动,很久,他笑了:“陆大人……谢谢你。” ※※※※※※※※※※※※※※※※※※※※ 这章的涂药写的有点旖旎。。。连我自己都有点喜欢李廉之了呢。 不行不行,严胖子还是要杀过来的。 下章预告: 李:疼吗? 鹿:不疼。 李:那再用力点? 鹿:好。 严:你们在做什么!!! 李、鹿:上药啊。。。 吃醋 那天晚上的一干人被全押了回来,一审才知道原来是沿海的流民,跟着海上的盗贼做了几年走私的生意,算不得什么大倭寇。 李廉之说也得给我记一功,如果不是我的贸然行动,也不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我摸了摸背上的伤口,已然结痂,如今一想,可算明白建功立业是多么不易。 “今日可曾上药?”等议事结束,众官员散去只剩我和他二人时,他问道。 “已经结痂,不用再上药了。” “脱了衣服我瞧瞧。” “啊?不用了吧。” “男子汉大丈夫别磨磨蹭蹭,快点。” 我犟不过他,只能解了衣服,“那你到后边去,我只露背。” 他笑着转到我身后,“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脱衣服的时候像个女人似的,别别扭扭。” “我要是个女人,被你这么看,早晚赖着嫁给你。”我也玩笑的说。 “嫁给我,就算了,那可是要守寡的,我不忍心。” 听到这样的话,我心中有点伤心,我问他:“你……的病真的治不好了吗?” “最近不要碰它,过几天就要脱痂了。”他没回答我,只是用指头轻轻地再背上点了几个地方。 “大夫真的说好不了了吗?” “人生在世,总有一死,现在想来其实也没什么。”他淡淡地道,我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只能凭着自己无限的遐想去猜测这个年轻的将军。 “可是……” “陆炳!”就在这时,有人掀开了帘子,我和李廉之皆一愣,才发现来人居然是严世蕃,而见此情形的他亦愣在了门口。 我赶紧低头穿上衣服,边系衣带边胡乱措辞的问他:“严……严大人怎么来了?” 他没有说话,仿佛从刚才的震惊中周围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奇怪。 最后还是李廉之先开口打破氛围:“严大人是今儿才带了圣上的旨意到的,我原要告诉你的,结果忘了。咳咳!” “既是带了旨意前来,就宣读吧。” 然而严世蕃却没有动,他突然嘲讽的笑了一声:“改日吧!” 然后只听帘布被重重甩下的声音和他远去的脚步,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抬起头看过他一眼。 “陆大人……” “没什么,国公爷。”我努力的扯出一丝笑。 严世蕃带了什么旨意来,我并不知道,但不可否认的是我确实有躲他的嫌疑,尽管,他也没有刻意来找过我。我们好像就这样陌生了。 晚上,躺在床板上的我突然变得难以入眠,回想以往种种,无论是薛侃案还是江南案,似乎我们的存在不知不觉间已然成了一种默契。 然而,这样一个人,我怎么可以去接受,大明史上赫赫有名的奸臣!我说服不了我自己。 我披衣出了营帐,却发现在这个夜晚无眠的并不止我一人。 我转身就要回去,他的声音响起:“陆大人。” 我停下了脚步。 “转过来。”他半命令式的口吻,然而我却好像就是要与他犟着般,站在那里未动分毫。 终于他自己走到了我面前,看着我好一会,缓了语气妥协般开口道,“我们和好吧。” 鼻子突然有点酸,我才发觉原来我一直在等这句话。 “那你能保证以后不会去伤害别人,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吗?” “又来了。”他揉着眉心,“陆大人,敢问一句,我严世蕃到底做了哪些令你深恶痛绝的事情,你要如此对我避而远之,揪住不放。” 我摇头,“你没有错,你现在没有错,以后就算错了,你也会觉得自己是对的。你永远是这样的人。” “对!我是这样的人!我在你心里就一直是这样的人!你想告诉我的不就是你心里装着的就该是杨博,李廉之那样的人,清流砥柱,对吗?”我第一次见他生气了,连说话的声音都高了起来。 引来交接的官兵们都不免朝这里投上几眼。 “你不要这么大声,曹国公身体不好,你要是把他吵醒了——” “你才来几天,你就知道他身体好不好?我们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你有想过我吗?”他看着我,“你有想过我为你所做的吗?你有想过我心里的意愿吗?如果这就是你们这些清流认为的正确,那你觉得对我公平吗?” 我沉着头,听着他所有的控诉,我淡淡的开口,轻轻地问他:“严世蕃,你是不是觉得世上所有的付出都必须要有回报?包括,”我顿了一下,“感情。” 他停了一会,然后告诉我,“是!我做事求结果,任何都一样。” 我笑了,终于决定看着他的眼睛:“你知道李廉之说什么吗?” 他没有说话,我继续道:“我说我要是个女人,被你这么温柔的对待,我一定会嫁给你,他说,让别人做寡妇的事情,他不忍心。” “严世蕃,这就是最大的差别。不是所有付出都会有结果,感情更是如此……” 浙江的沿海时常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再加上夏季将至,整个天空都呈一片晴空万里的湛蓝,海天相接,很是好看。 我站在礁石上,远远看见俞大猷和手下的几名官兵不知在弄什么,不一会,他向我远远的一招手。 “大人!” 我走近一看,是满满的一篮子海鱼,蛤蜊什么的。 “我们和下面的人在海边捕的,这玩意儿京城还见不着,我也没什么可孝敬大人的,大人不嫌弃就拿着去吃吧。” 看来自从设置了暗号后,奸细少了,他们倒闲的没事干了。 “都是辛辛苦苦捕的,还是你和将士们自己分了吧。” 他不收回,硬是要塞给我,我没法拒绝只能收下,“对了,你可知这附近哪有村子?” “往前走上几里,有个渔村,大人找村子可是要买什么?” “嗯。”我点头,“我想去寻点梨子。” 李廉之咳得厉害,经常整宿整宿的发作,加上他白天又要忙公务,这般下来,怕是没等剿寇,只怕自己先把自己剿了。 我掐掐手指,估摸着现在快近七月,梨树花该早谢了长果了,兴许现在去找还能找着几户种梨树的人家,摘几颗青果回来炖冰糖,润肺止咳是最好的。 后来走了一段路,果然是被我找着一处村庄,林荫道上枝叶青翠,两边的树干延伸出来,有些上面还挂着几颗未熟且青涩的果子。 “大婶,敢问这梨树可是你家种的?”我在村子的第一家问道。 那名妇女在见到我的时候突然一惊抱起孩子躲到了一边。 我也低头瞅了一眼自己,实在不知如何吓到了他们。 也许是见我没有什么动作,过了一会,那名妇女缓缓的走近,问道:“你是,附近军营的人?” 我一拍头,瞧我,出来也没换身衣服,“是的,不过你放心,我问你买梨子是给钱的。” “你要买梨?”她又狐疑的打量了我几眼。 我点头笑笑,“对,家里有病人,买点梨回去炖着吃。” “你等着,我去后院摘给你。”说着,那妇女进了屋,就赶紧把门关上,好似防贼一样。 不一会,这里涌来了很多人,有男有女的围住我,如同看一件多稀奇的东西,然而他们那种奇怪的眼神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我想着就算陆炳这张脸生得再好看,也不至于如此吧。 我被他们看得头皮发麻,只得问道:“各位也是买梨吗?” 他们摇摇头,笑了。 就在这时,我听到身后的门开了,想是梨摘好了,我从袖子里掏出几枚铜板正欲转身递过去,突然脑后被重重一击,我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我醒过来的时候全身已是动弹不得,手脚被绑着,眼睛被蒙着,连嘴巴也被堵着,只有耳朵能听到边上的叫骂声。 “你个痴线!孙家媳妇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弄这么个人来叫我待会怎么交待!” “徐爷,不就是个官嘛,有什么好怕,咱又不是没杀过,实在不行,把他往海里头一扔,看谁能找得着。” “我顶你个肺啊!眼睛撞船舵上了!这么大的字你瞎吗!让我丢海里,你想害死我!” “我瞧见了,不就是指挥使嘛,这么个牌牌现在能顶屁用,连着这玩意儿一起扔下去。” “扔!扔!扔你个头!锦衣卫指挥使!什么概念?你当是扔头猪啊!生个叉烧也比生你好!真是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现在到底怎么办?” “自己想办法!我告诉你,要不是你们老大喊我,你当我愿意过来,我在两广的生意做的好好的,谁来趟你们这浑水。” 糟了,看来是碰上倭寇了。 “呜呜……”我努力蠕动着身体发出声音。 “看,人醒了!你自己想办法,我走了。” “诶,徐爷,这……” 接下来我听到了脚步声的靠近,貌似是好几个人。 “现在怎么办?王大哥?” “既然没人肯帮我们,那我们就只能自己解决了,兄弟们!” 完蛋了,这帮家伙想干嘛? “呜呜……”有什么话可以谈一谈,不要冲动啊! “把他丢下去喂鱼!” “真丢?可徐爷说……” “管什么徐爷,既然干了这行就别做孬种!丢!” “呜呜……” 突然身体腾空,我感觉被人架了出来,咸湿的海风吹过头顶,我听到了浪花涌动的声音。 “呜呜……”我想求救,然而嘴里什么也说不出。 紧接着人手一松,我感觉到了身体迅速下坠,落海的浪花惊起,冰凉液体迅速浸没我的全身,咸涩的海水涌入口鼻,难过到窒息。 眼上的蒙布已经随水掉落,我看到了蔚蓝色的海水,阳光从上面直射下来,而我还在继续往下沉,我努力挣脱开绳子,是伸出双手想拥抱这个世界最后的温暖,往昔的所有,从眼前经过,最后只剩下一个挥之不去的身影。 如果,如果还有来生的话,严世蕃—— ※※※※※※※※※※※※※※※※※※※※ 严胖子杀过来,一掀帘子发现他俩在脱衣服,瞬间扎心了。。。。。 溺水拥抱 “陆大人!陆大人!……” 无数喊声似潮水涌来,我睁开眼睛,面前是一堆被放大的陌生面孔,见我醒来,各个流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你们……”我张了张干涩的唇。 “陆大人息怒,底下人不懂事,冒犯了您,我们已经处置了他。” “对对!您放心!已经喂鱼了!” “可算把您盼醒了。” 等等,喂鱼? 莫非…… 我一下子坐起身,他们也被惊了一下,“怎么了,陆大人这是?” 我打量着床边这几个人,身材不高,一身短打卷起袖口,却各个健壮有力。 “你们是,倭寇?”我猜测道。 其中一人笑笑:“这话说的,其实呀,我们应该叫远洋商队。” 远洋商队?我尴尬的扯出一丝微笑。 这时,门“吱嘎”打开了,进来的人带着调笑的语气:“恭喜恭喜,陆大人可算醒了。” 众人立即给他让出一条道,我这时才看清来人是一个瘦瘦干干的男人,一柄羽毛扇遮掩了他的表情,只露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在外轱辘转,处处透着一股奸猾。 “你是?” “在下罗龙文,今日得见陆大人三生有幸。”说着他朝我伸出一只手来握了握。 哟,还知道握手礼?到底留过洋的不一样。 “罗……额,罗先生,敢问你们这是?” “陆大人放宽心,之前的事情是我们招待不周,为表我们的歉意,我们邀请陆大人在此小住几日,赏无限远洋风光,品美酒珍鲜,还有——” “等等!你说什么?赏什么远洋风光?” 我察觉不对,穿上鞋冲出门外,然而推开门的一瞬,我惊讶了! 面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蔚蓝色,白色的海鸟发出脆鸣,乘着风在甲板上飞来飞去,四周浪花涌动,拍打船身。 “陆大人……”罗龙文赶紧跟着小跑出来。 “这是……” 此刻我的心情难以言表,甚至有点,激动! “我这是出海了嘛!” “陆大人,您这……”罗龙文的表情比我更惊讶,也许是我的反应与他预想中完全不符。 我激动的握住罗龙文的双手道:“告诉我,你们经常都去哪些国家?英国大不列颠?奥地利?还是法兰西?实在不行,日本也可以。” “我终于脱离皇宫,脱离嘉靖了!啊,这是自由的感觉!” “可,陆大人……” “现在的大不列颠是爱德华呢还是玛丽一世?对,我还要写本书,就叫陆绵绵环游记,或者陆炳留洋记也行,不对,叫指挥使留洋记更好,比徐霞客早了一百多年呢!” “陆大人,过些日子,船就会靠岸,届时,我们自会将您安全送回。” “等等!什么?你要把我送回去?” “对啊,怎么了?” “不是,你们倭寇不是应该劫人谋财,再顺道做做生意,环游列国吗,你这,太没敬业精神了吧?” “可咱这人不是已经绑了嘛?扔也给扔海里了,您是嫌不过瘾?”罗龙文脑袋一歪,没理解我的意思。 “啊不不,我的意思是既然人都给你绑来了,那就按流程走,下一步不应该环游列国吗?最好再也别回大明。” “瞧您说的,哪儿能呀,兄弟们平时做点买卖就挺不容易的,要再拐带个朝廷命官,这日子真没法过了。”罗龙文再一笑推着我道,“行了,这外头风大,您还是进去吧。” 啥? 我的远洋梦想没能实现,就像我也一直没能明白那天倭寇们为什么要救我一样,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我是朝廷命官吗? 我带着这些疑惑,在船上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天,每天靠着舷窗不是听海鸥叫,就是看他们捕鱼,就连蛤蜊扇贝也是吃到腻味。 终于,还是等到船靠岸了,那是一个傍晚,太阳还未落山,船停在了港口。我一见甲板不再晃动便迫不及待的想要下去,然而突然间,船上的所有人都开始戒备森严,他们将我锁进船舱,加强看守。 我拍打着门好半天,才听到门外罗龙文的声音,“陆大人,得委屈你再等等了,朝廷已经派人来和谈,若是成了,不出意外,明儿你就能下船。” “他们派的谁?” “浙江清吏司赵文华。” 赵文华?那么莫非严世蕃也来了? “可是他一人?” “还有两个随从。”罗龙文说。 没有严世蕃,不知为何,心底突然有点失望,但那又能怎样,这样的情形,他来也是送死。 没过一会,我又道:“可否让我见见赵大人。” “这个嘛……” 我还是见到了赵文华,不是因为罗龙文同意了,而是另一个男人同意了。 “打开。” “徐爷?” 赵文华的情形委实不乐观,他的额头不知如何受伤了,被缠绕了好几圈白布,见到他的那刻,我心中纳闷,究竟是谁能伤得了他。 “赵大人,你这是?” “别提了,我刚才向徐海求了一柱香的时间,有几句话要交代你,你务必记住。” 看着他严肃的样子,我点点头。 “听着,明日上午巳时,我们会和他们交易赎回你,届时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回头,想尽办法离开船,只要等上了岸,就是我们的人,那么一切就都好办了。明白了吗?” 我没有点头,只是问他:“这是国公大人的意思吗?” “都什么时候了,你管谁的意思,如果过了明天你没救出来,我也得跟着你倒霉。”说着他又摸了一下受伤的额头。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只要知道现在船停在福建港口,过了明天出了港,就到广东海域了,要知道两广可是不禁海的,到时你要飘哪去,我可就帮不了你了。” “你们和倭寇什么关系?” 他愣了一愣,似乎想遮掩什么,“什么什么关系?” “这些天我在船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们何以将我丢海后再救上来,他们又为什么要和你们和谈,为什么他们还会允许我们单独见面,就像现在。所以——”我转了一下桌上的陀螺,“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你们和他们其实早有联系,这样的事情不止一次两次了吧?也许连价钱都商妥好了。” “陆大人……你……我可是好心好意来救你,通倭这样的罪名,你休要来污蔑我。” “我有没有污蔑你,你自己心里清楚,要不然那天晚上我抓奸细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带兵冲过来?” “我那是帮你!” 我一笑:“不,你不是帮我,你是帮他们,你怕从他们嘴里会说出点什么给李廉之知道。后来我带着你的兵在树林里遇上了海鬼,然而月光一照那么明显的面具,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识破出来,因为,大家的心里早已心照不宣。我说的对不对?” “好!”赵文华摇头笑笑,“就算你真猜对了又如何?浙江不止我一人,官场也不止这一堆,连他李廉之都没办法的事情,陆大人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还是想办法把你明天的命保下来吧。” “容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这次是曹国公让你来的还是——” “陆大人,”他指着额头上的伤道,“一个杯子就够要命的了,别让我再受第二个了。行不?” 次日的上午阳光明媚,一片宁静的海面恍若洒满了金粉,闪闪烁烁。 视野所及处除了一片蔚蓝,还有岸上那些被缩小得零零散散的房屋。 我坐在船舱里,不一会便听到外头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和低低的人语声。 我猜测也许是朝廷派了人来,但是没过多久,就听到隔壁舱里“哐啷”一声杯子碎裂,紧接着外面也跟着簌簌拔刀。 我心中一惊,莫不是和谈失败? 然而很快又归了平静,我的忐忑不安也未曾持续多久,门就开了,进来的两名壮汉带着我出了船舱。 甲板上的罗龙文仍然手拿一柄羽毛扇遮着他那奸诈油滑的笑脸,然后再一次同我握着手道:“恭喜了,陆大人,你可以走了。” “这就可以走了?”似乎是确认又似乎是怀疑那样的问道。 罗龙文装模作样的抹了把眼角:“实话说在下也很舍不得大人,这些日子与大人畅谈海外诸国之事,受益匪浅,改日若有机缘还想向大人请教那叫啥?” “哦,大不列颠北爱尔兰联合王国伊丽莎白一世。” “对对,就那什么女皇。改日若有机缘再与大人深入探讨,话说她还收男宠吗?”他突然奸笑着上前问道。 “……” “咳咳!”他收起表情,摇了摇扇子,“时候不早,我等不便上岸相送,大人慢走。对了,是左边下船。” 两名壮汉送我到了船口,赵文华已在那里等候,左右各站着几名侍从,看身形,应是军队里专门挑出来的,他朝我笑笑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们踩着梯子而下,只是离船后我才发现船身距离岸上还有一段距离,兴许是不敢太靠岸的缘故,倭寇们只能在船与岸边架起一道临时的木板桥,而我和赵文华等人现在就踩在这座木板桥上。 “别停,走快点!”赵文华跟在我身后催促道。 我没明白怎么回事,望了眼对岸仍是一片绿草青青,几名不认识的福建官员们在向我们招手。 然而,似乎是很紧迫那样,赵文华又推了推我:“再走快点!” 于是我只得加紧了脚上的步伐。 眼看着走了过半的木桥,距离岸边也愈发近,我心中正要松口气,却突然听身后一声大喝:“上当了!抓住他们!” “快跑!”赵文华一声大叫,突然不顾一切的往前奔去,我不明所以也跟着跑向岸。 就在此时,“轰”的一声巨响,我看到岸边掩映的青草下赫然多出了好多官兵和炮车,那一团团巨大的火花就从对岸射出,直奔身后,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连着脚下的木桥都不住的颤动起来。 “妈的!上当了!” “上当了!” 身后的船上有叫骂有大喊,最后所有的所有统统变成了一句:“开火!” 霎时间四周爆破,海面在炮火中被激得一升三尺高,又在轰鸣声中重重拍下。 浪花成碎,我被溅湿一身,回头再看,摇摇欲坠的桥上只有我一人,哪里还见赵文华的影子。 这王八蛋,还说来赎我,关键时刻跑得够快! 我呸了一口嘴里的水,想赶在桥断前上岸,然而这短短几步的距离却似乎怎么也走不完。 又是一声响亮的爆炸,只是这一次在我的身后响起,木板桥“咔嚓”断裂,碎屑飞溅,我也被震得飞起。 在掉入水中的最后一刻,我看到对岸一下涌现了很多人,他们似乎都在朝我说什么,有赵文华,有兵部尚书张瓒,还有,严世蕃,他本就胖,此时此刻大张着嘴想拼命朝我呼喊的表情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然而我没有太多时间去想那么多了,我又一次沉入了水里,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蓝蓝的海面,温暖的阳光,只有殷红的血液不断从身体里渗出,交融着面前的海水。 身体的温热散去,疼痛开始麻木,是谁从水中紧紧地抓住了我。 那个人,他伸出了手,仿佛是隔着千山万水的而来,游曳的衣袂,互相缠绕的发丝,在这一片深蓝色里,他一点一点的拥抱住我。 ※※※※※※※※※※※※※※※※※※※※ 小鹿每次一离开严胖子就注定要悲惨,不是被砍就是被炸,现在再加一个丢海里喂鱼。。。 李敬之:我就去了一趟安南,怎么小鹿都要变嫂子的既视感呢? 严胖子:你想多了!绝对不可能! 最想珍惜的东西 “救人!” “快救他!” “大夫呢?大夫死哪儿去了!” 我被严世蕃一路背着回来,昏昏沉沉间耳边全是他的吼声。 “咳咳!快去把叶大夫也找来,赶紧!”李廉之道。 赶来的白胡子老大夫见我满身是血,都被惊了一跳:“这……陆大人是被□□伤及了肺腑,怕是……” “没有怕是!想办法!” 我很想说我还能再抢救一下,但一开口鲜血涌出。 于是那些没说出的话,终究还是化成了疲累的凝视。 他染血的衣服上滴着水渍,严公子第一回如此狼狈,我居然还想嘲笑一番他,可惜现在连笑出的力气也没有了。 步伐声,药罐声,铜盆打水声,这忙忙碌碌的一切萦绕在我的耳边,如过了一个世纪般久远的漫漫长夜,直到天明的鸡叫才将我从那场冰凉的噩梦里唤回。 我看着身旁支头睡着的李廉之,他的眉宇总是微微地蹙着,莫非在梦中也会有担忧的事情吗? 我伸出手想抚平那一点哀愁,可他却已经睁开了眼眸。 “我是不是吵醒你了?咳咳!”我忍痛咳了两声。 “没有,我向来睡得浅,可曾好些?” 我点点头,尽管呼吸时还会偶尔牵连着肺腑的疼痛。 “对不起,是我的错。”他的眼里有懊悔之色。 “你没有错,你来闽浙的任务就是剿寇,做的很好,是我拖后腿了。” “令是我下的,害你变成这样子我有很大的过错,咳咳!” “别这么说,能做一回鱼饵也不错,况且我不是还捡了条命回来。”我向他眨眨眼笑道,“对了,人都抓到了吗?” “能抓的都抓了,只是让徐海跑了,我估计这并不是主船。” “你的意思是,还有更厉害的在后面?”我支起身子,他替我拿了一个枕头靠着。 “倭寇能纵横东南沿海多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 我低头了一会道,“其实,在海上的这几天,我看到了很多渔民,商人,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也许所谓的倭寇并不见得就是盗贼,相反有时候他们还要为了生存冒险,那些收受贿赂的事情不也是建立在这种关系上的吗?” “你说的没有错,只是,朝廷禁海多年,不说市舶司尽废,但就以这条上书,只怕没等皇上过目就先被内阁否了下来。” “为何?” “你可知这禁海者为谁?” 我没说话,他告诉我:“夏言。” 我怔住了,“原来如此,怪不得那日你曾问我,折子可否不经内阁。” “可是,如今不说内里官员,就连当地的渔民百姓都和倭寇串通一气,若要除之,确实很难。” 他没有再说话,我看着他苍白的面色,想来这几天剿寇劳累下又是发病了。 我从怀里摸了一会,然而只找到一堆坏掉的梨渣,我失落的叹了口气,“唯一两个路边摘的,没想到也变成渣了。” 我伸出手给他瞧,他却笑了,“你藏着这个做什么?” “冰糖炖梨是止咳的。” 他顿时一愣,语气中带了一点不敢置信的问道:“所以,你是去找梨子的?” “嗯。”我点点头,“要不然,走那么大老远干什么。” 他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从那堆碎梨渣中捡起一个放进了嘴里,然后温暖的说:“很甜,谢谢你。” 我也笑了。 严世蕃在门口清咳了一声,他犹豫了一会,还是选择进来把药碗放下,冷冷的道:“记得把药喝了。” “严世蕃。”我见他要走,喊道。 这时,李廉之很知分寸的起身道:“对了,关于闽浙倭寇一事,我想起来还有好些要议,陆大人就暂且劳烦严大人照看一下了。我就先行告退。” 李廉之走后,我拍了拍榻边空着的位置,“还不过来坐。” 他瞟了一眼,半天蹦出一句不冷不热的话:“坐就不必了,陆大人有什么指教说吧。” 我突然心里一阵苦涩涌起。 严世蕃呀,他总是这样的人,自负骄傲又矛盾,当他想对一个人好时你就要无条件接受他的好,当他想疏离一个人时,你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但是,这又凭什么呢? 于是刚才到嘴的那些话终究又咽了回去,只转变成了一句很浅的谢谢。 他也终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别过头去好一会,选择了离开营帐。 一个多月以后,我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至少可以下地走路了,随从搀着我在外面散步,晒着懒懒的阳光,偶尔还会让我想起李廉之的笑容。 严世蕃倒是很少过来,除了每天命人把药送来以外,他几乎是再也不愿踏入营帐半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尽管有些事情,我也不愿意再去猜测。 往前又走了几步,随从劝我回去,我奇怪的问他:“为什么?” “小的也是听说前面闹鬼,一到半夜就嚎,嚎得可瘆人了。” 我不相信的笑了:“军营里还有这种事?我倒要去看看是什么鬼作祟。” 我走过去,掀了帘子,只见那个留着两撇小胡子一脸奸诈的人正被捆在椅子上,嘴里堵着布,呜呜直叫。 我拿下了他嘴里的布,揶揄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罗先生。怎么着你也有今天了?” “诶呦,我的陆大人,咱也算认识一场的份上,你给求个情,让人把我给放了吧。” 我扫了眼空荡荡的四周,“怎么,就你一个人?” “哪知道呀,都是一块被抓来的怎么就单把我留这了呢,连口饭也不给吃,太缺德了。” “谁留的你?” “赵文华那龟孙子!” 我挑眉,这么说严世蕃也知道。 “诶哟,陆大人,你说当初你在船上,我可没亏待过你,从一日三餐到蛤蜊鲍鱼,哪里少了,你说这帮孙子,两天送一回,记着就来,不记着就忘,养头猪也不能这样啊。” “我懂了,原来半夜是你嚎的大家伙儿睡不着呢。” “我要不饿能这样嘛。” “这样你告诉我,你和赵文华什么关系,你们里头的所有接头官员一类,我就去给你求求情如何?”我带着哄骗意味的说道。 他头一歪,奇怪的看着我:“敢情你自己不知道呀?那他们救你做什么?” “什么意思?” “想知道?拿点诚意。” 于是,我命随从去给他煮了碗面,又解了他的绳子,他拿起筷子就是一顿狼吞虎咽,确实是饿坏了。 “自古官场错杂,各成一派,甭管清流浊流泥石流,都有自个的小脑筋,我们为啥能在沿海混这么久?因为官们需要我们,东海的明珠,碗口大,海里的珊瑚人那么高,就连黄金哪次不是一箱一箱的去,试问有哪个官能抵挡住?”他摇摇手,“八辈子俸禄都没这么多。” “他姓赵的在浙江这些年什么德行,外人不知道,我们还不清楚,不是他的人统统丢海里喂鱼了,所以我就纳闷了,你跟他到底是不是一帮的?” “不,不是赵文华一帮人,是严世蕃一帮人。” 我缓缓起身,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那天赵文华何以问我严大人的话,他是在试探我是否为他们的人,得到答案以后的他,在心里很快做出了抉择,所以我被绑以后,作为一个浙江本地的官员,他居然完全置之不理,如果不是后来的和谈,我简直可以将自己联想到之前官员们的下场了。 而这样的一群人,在历史上有一个响亮的称号——严党! 原来一直以来我都在想去阻止一些事情的发生,阻止一些人的改变,可是原来再努力,有些东西不会变的就是不会变的,会改变的在悄无声息中注定要改变。 回去以后,正是叶大夫复诊的时候,他搭着我的脉皱了会眉,“怎么,有心事?” “没……” “这心态好,病才能好的快,你要是整日里愁眉不展,身子能好才怪了。” “以前这话我也和国公大人说过。” “老夫也和他说过,但是他何曾放在心上,上趟还和严大人吵过一回!他那身子哪是能动怒的人。” “为何原因?” “据说是对付倭寇的事情,那会你还被绑着呢。” 他又替我检查了一遍伤口,“严大人也是的,那段时间怒气像特别大,赵大人头上那伤瞧见了没,哐啷一杯子砸过去,老夫当时正从外头路过,那血就流了出来,好在赵大人也能忍,这要是换寻常人——” “诶,你去哪?没检查完呢!” “严世蕃!”我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就冲进了他的营帐里。 彼时赵文华也在,他们不知在谈些什么,而我的闯入显然让他们都很意外。 “你先下去吧,改日再与你详谈。”他使了个眼色让赵文华出去。 然后伸出手来就要搀我,“身子没好跑这么急也不怕伤口开裂。” 我推开了他伸出的手,质问道:“我问你,赵文华在东南沿海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他做的事情多呢,你指哪些?”他低头看了眼方才被我推开的手,不知在想什么。 “通倭就算了,他居然还敢谋害朝廷命官,他一个小小清吏司真当浙江是他一人说了算吗?” “浙江当然不会是他一人说了算。下到知府,上到提督,他没这么大本事。”严世蕃淡淡的,流露出无所谓的语气。 “是啊,他怎么会是一个人呢,后面不是还有你们吗?所以,我倒真想问问你严公子在这里面又扮演的什么角色?” “所以,你在怀疑我?你觉得这次倭寇绑架是我的意思?” “如果不是,你为什么会和李廉之因为倭寇的事情大吵一回。想来是触动了自身的利益再无可忍受了吧。” “陆炳!”他喝道,又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般,平复了语气,“我承认赵文华在东南的很多事情我未曾上报,他是我父亲的义子,京中诸多事情也确实有赖于我们,但关于你说的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我久居京城从未有过涉足,更不用谈是我指使的倭寇绑人。” “那你留下罗龙文什么意思?” “罗龙文……”他顿了一会无奈的道,“实话说,我本不认识那罗龙文,只是因为要赎你回来才与他搭了根线。那日你失踪后,我便想到多半是被倭寇虏了,我知你又一定和赵文华撇清了我们的关系,所以他必然是不会管你死活的。只是后来,我听说他们将你沉了海,才一怒之下,拿茶杯误伤了赵文华,他这才赶着去找罗龙文帮忙和谈。只是……” 他涩涩一笑,“只是李廉之以抗倭为重,他建议以此为饵,诱出倭寇一举歼灭,我没同意,我……怕你会死,所以那天我同他吵了一架。” 我怕你会死,这句话好像魔咒那样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会有重要的想保护的东西吧。 即使是被历史那样决定的他。 我突然觉得有点悲凉,又有点难过。 攥紧了两侧的手掌,平静的面容下是如海水般涌动起伏的内心。 他叹了口气,张开双手如同在那片蔚蓝色的海水中那样抱住了我。 那声音轻轻地,缓缓地,就像是在诉说一个美丽的故事:“文孚,你真的是我这辈子很想要拥有又珍惜的东西。” ※※※※※※※※※※※※※※※※※※※※ 文孚是陆炳的字,严胖子顶着史上奸臣的名号,似乎做什么都不讨小鹿 大野灰太狼 叶子落到深秋时,李廉之决定了第二次剿倭。 那是计划落成的前一天,我们还曾有说有笑。 “你放心的干,军费支出由我去上报,张瓒要是敢阻拦,看我不收拾他。”嘉靖的任务我可还没忘。 李廉之笑着摇摇头,我问他:“你不相信?” 他说:“只是觉得你委实不像干这种事情的人。” “原来你也觉得我不像锦衣卫呀?也是,我和敬之之间差了一百个阿勇呢。”我摘了一片伸出枝头的叶子在指间无聊的打转。 “他,以前也不是这样。”提起敬之的时候,他总会将笑容转变成一种回忆的神色,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住的另他惋惜。 “陆大人,可否帮我一个忙。” “嗯?” “如果有一天敬之回来了,麻烦你告诉他,我,一直都为有他这样的兄弟而感到高兴,父亲,也是。” 他说出这话时的语气仿佛就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般,我不禁一怔。 “这话你自己和他说,如今你是病号,我也是病号呢,沿海这么个烂摊子,现在就看谁折腾得厉害,所以,你不可以……”我没有说下去。 他却又咳了:“不会的,有心愿没有完成的人是舍不得走的。” “那要是心愿完成了呢?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他没有回我,只是伸出瘦削又苍白的手将肩上的几片黄叶掸落,然后兀自开口道:“秋天了,叶子注定要落的,明年才会长新的。” 我没有说话,低头看着地上的枯叶子,脚踩上去还会发出沙沙声响。 过了好久,我说:“要是剿灭了倭寇,我请你回京喝茶,碎月楼的茶,全京城最好。” “好。” 那天正值秋风刮起,海上倭船的旗子被吹得直往南飘,罗龙文说这是个好兆头,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瞧见没,这叫不是东西。” “可我们的旗子也往南飘的。” 他噎了一下,然后眼珠子一转道:“这叫南望王师。” “得了,甭管南还是北,你先给我去吧。”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两个兵士压着他向前面的那艘小船而去。 他依依不舍,眼含泪水的拉住我:“陆大人,这一别,只怕是此去经年,渺渺无期……” “罗先生,多大点事,就让你去递个和谈书,又不是送死。”我把他死死抓着我袖子不放的手给扒拉下来。 “可是,可是……”他往我身上一瞅,“我不想整的和你一样惨呀!!!” “也许你的运气比我好呢。去吧!相信自己!”说着我将他往那远去的地方一推,然后优雅的和他挥了挥再见。 这就是此次的作战计划,先让罗龙文去海上送和谈书,引诱倭船过来,最后联合我们的舰队与岸上的炮火争取一举歼灭。 然而上次已经栽过一回跟头的倭寇们,难道还会再上一次当吗,我托着下巴,对这种事情抱有很大的怀疑。 “他们会来的。”严世蕃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旁,和我一样眺望着远处平静如水的海面,秋风就从我俩面前吹过,似乎想牵连起什么,又似乎想带走些什么。 “何以见得?” “因为李廉之给他们开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我脑子转了一圈没想出来,等待他的回答。 “和谈书上写,朝廷将同意重开闽浙市舶司,并允许海市互通。条件是他们放下武器,所有人归顺朝廷,不得反抗。” 我笑了,“这怎么可能。市舶司都废除好多年了。” “是啊,怎么可能。”严世蕃也幽幽的叹息道。 “所以我们现在需要等他们的回复喽?” “只怕没这么简单,倭寇可不傻。如果我没猜错,他们会要求让主将带上朝廷文书亲往以作证明。” “那这么说,李廉之不是很危险?他那种身体——” 我没说完,严世蕃已经瞪了我一眼:“我想告诉你的是,之后几天只怕会战事不断,你自己的身体还没好,管好自己就行,不要参与其他。” 严世蕃说的没有错,和谈书送过去以后,一直迟迟未回复,罗龙文也被扣在了那里没有回来,当然,说是扣,其实我觉得就是干回了他的老本行,毕竟他本来就属倭寇之流。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原本斗志昂扬的士气又开始松散,然而李廉之倒是气定神闲的很,下座的福建诸官员虽有疑惑,但也不敢擅自做主谏言,毕竟谁要把这位病怏怏的国公爷气倒了,这倭寇的事儿可就没人担了。 终于,盼星星盼月亮的回信总算在七日后来了,一切如严世蕃所料,倭寇的首领徐海要求主将带着朝廷文书前去和谈,以便验明真伪,在座的众人都齐齐看向了李廉之。 他捂着嘴咳了几声,正欲开口,然而一旁读信的偏将又道:“其实,上面还写了,如果总督大人事物繁忙,也可派他人去,唯陆大人合适。” 一时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的落在了我的身上,我一低头也学着李廉之咳了起来,表现出我确实很重病的样子。 但那偏将又道:“上面还写了,除了总督大人与陆大人外,其余人等一概不行。” 这下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扯过那封信:“我倒要看看是谁写的!”这么坑我,简直缺德货。 果然,那几个狗爬字映入眼底,不用想也知道是罗龙文,看来这家伙是存心要报复我那天把他送去和谈了。 我吸了口气,感觉胸腔内隐隐传来一些作痛,看来如今是旧伤没好新伤又要添了,罢了,我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 “不行,圣上派陆大人前来是另有要事,关于闽浙倭寇一事本与陆大人无关,更不该被无故牵扯,此事不妥。”原先一直未曾发话的李廉之说道。 “可是我若不去,你便要去,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王,军不可一日无帅,你不能抛下外头那么多将士去犯险。” “但我也不能让你再去犯险。” “我和他去。”不知何时,严世蕃站在了门外,他一只手挑起布帘,目光扫过在座的所有人,最后变成一种凝聚,定格在了我的身上。 “严世蕃……”我讷讷地开口。 “我和他去,我想这也许是现下最稳妥的法子了,你说呢,总督大人?” 李廉之皱眉不语。 那是在一个雾蒙蒙的清晨,我和严世蕃就要坐船而去,李廉之终究不放心,临行前又特意拉着我重复了一遍海上布防,安全事宜等诸许,直到再三确认我是完全记住了,才肯放我离开。 我问他为什么严世蕃不需要记? 他没有立即告诉我,只是望着没有太阳灰涩的天空好一会,然后答非所问那样的说:“只有当一个人有了很在乎的东西的时候,才会想到不顾一切的去守护吧。” 海上的雾比岸上更大,一层层笼罩住四面,我和严世蕃两个人划着小船在一片白茫茫中摸索,唯恐走错了路,又唯恐撞到了船。 他拿着左桨,我操着右桨,在水波荡漾间就这样划呀划,一点一点向前去。 我们好像又回溯到了过去的那些时光,一胖一瘦的组合,在遇到任何磨难面前都可以迎刃而上。 其实,我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默契,习惯了这样的存在呀。 “严世蕃,你说我这次要是没活着回来怎么办?” “不会的。”他没有抬头,只是这么坚定的告诉我。 “我说要是如果呢?” 他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我们是一起来的,如果真出点什么,也是一起受。” 我的唇畔扯了一丝笑,“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我知道。” 我能看清这里很多人的命运,却唯独看不清自己的命运。生命对于我来说就像是一场赌博,而我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站在哪段历史的岔路口就结束我这彷徨起伏的命运。 随着越来越往前,一艘艘船只开始在雾气中显露出来,它们左右排列,井然有序,而簇拥其中的是一艘巨大的舰船,船身上镶有炮筒,长长短短各不一,而甲板四周也站立着一排排手持长刀的士卒。 他们站在高高的船上映着背后飘扬的旗子俯看我们,“船上的可是来使?” 我一咽口水,这架势明显和上回的那艘船不是一个画风, 严世蕃给了我一个安慰的眼神,然后回应道:“在下尚宝司少卿严世蕃,旁边的就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大人,我们奉总督大人之命前来与尔和谈。” “朝廷文书可带?” “带了。”他推了把我,示意我拿出文书。 我晃了晃手中的文书,颇有举白旗投降的感觉。 然后船上那人做了个手势,很快船口打开,有人放下木梯,这时严世蕃握起了我的手,厚厚的暖暖的,像一种很踏实的感觉流入心里。 上去以后,我们被带到了主舱,士卒推开门,我才发现原来屋里已经坐满了人,就在等着我们了。 “二位大人,有失远迎,万望恕罪。”最上座的那人起身朝我抱了一拳。 我听他口音不似本地,又想起了那日船上的一句“顶你个肺”,心里估计便是徐海了,今天一看确实有点海盗头子的风范。 “徐爷客气,此次和谈了,以后便是一家人,说什么生分话。” 我们互相说着一些连自己都不信的客套话。 “长话短说,李将军他真的上奏朝廷有关开市一事了吗?” “徐爷这文书你也看过了,上面白纸黑字,官印加盖哪能有假。” 我这么说着,心里却扑腾腾跳个不停,但愿他没有看出那是假的。 徐海不屑的一笑:“不是我们不信二位大人,只是你们失信在前,如今若是故技重施,徐某可得好好再斟酌斟酌。” “我二人如今都已来了,徐爷还不肯信,那徐爷想如何?”严世蕃问。 “徐某当然是不愿与朝廷为敌,只是上回损失惨重,我手底下的这些兄弟们能不能同意,这就不是徐某一人说了算。”徐海悠哉的喝了口茶,下方坐着的一排人都齐齐点头。 我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今儿不给我们点颜色,他是不打算收手了。我扫了一眼在场的人,正好面前一个浪人模样的男人映入我的眼底。 日本人?哟西!就他了! “不知这位怎么称呼?”我露出牙齿一笑。 “鄙人,小……小野五次郎。”似乎对于我的问候他很意外,在座的其他人也都笑起来。 连严世蕃也拉了拉我,觉得挑一个外国人的成功几率会更小。 我潇洒的甩了回额前的头发,悠悠地道,“原来是小野五次郎先生,幸会,在下大野灰太郎。” “额?”不光小鬼子的脸上一脸问号,其他人也都瞬间莫名其妙。 “你在搞什么?”严世蕃也问我。 “陆………陆大人……”小野五次郎操着一口不标准的发音颤颤开口。 “不,请叫我大野灰太郎先生。”我相见恨晚的抓住他的手,“实不相瞒,在下的老师正是贵国赫赫有名的武太郎先生。” “额……武太郎……?” “听说过没?” “貌似……没有滴。” 我一拍桌子:“这就对了!武太郎先生离开故国时日久远,怕是早已没人知道,但是没有关系,今日我告诉了你,他日回国你街头巷尾随处一打听,无人不知道。” “是……是吗……” “当然啦!实不相瞒,武太郎先生自在下小的时侯开始就告诉在下贵国文化的源远流长,使在下倍受好感,所以他为了怀念遥远的故国,更给在下取了一个名字叫大野灰太郎,后来在下为了不负他的希望,一直以来就励志与海上友人做到相亲相爱,关心关怀,今日有幸出使和谈,能在此见到小野五次郎先生简直满心欢喜,喜不自禁,可谓是一见如故,再见倾心啊!” 咦,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 搭配着丰富的面部表情,我一口气不喘的全部说完,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得张了嘴巴,徐海的茶更是喝到一半愣在了那里。 “所……所以……大野灰太郎大人,您是想……” “太对了!我就是想,既然如今我和你是一家人了,你又和在座诸位是一家人,那不就说明我们都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还分什么两家话,赶紧和谈成功,大家欢欢喜喜过大年!” “额………”小野五次郎用他那不太灵光的脑袋想了一会,半天抬头道:“好像,貌似,很有道理滴。那我们就答应?” “噗!”徐海顿时一口茶喷出。 燃起战火 晚上,我趁着无人悄悄溜到了甲板上,然后将怀里藏着许久的一只小雀儿拿了出来。 看着一副黄羽红嘴的小模样,没想到还挺聪明!不愧是李廉之养的,白日里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我在雀儿的腿上系了一根红绳子,然后手一松,它扑棱棱从我掌心飞走。 这时,身后有人拍了我一下,我惊得回头,一看是严世蕃,埋怨道,“吓我,我还以为谁呢。” “信号送出去了?” “嗯,徐海那边怎么说?” “估计明早进港。” 我吁了口气,“看来还有一个晚上可以舒坦。” “转过头来。”他说。 “你有什么就说,我听着呢。”我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猜想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他却难得霸道的掰过了我的头,对上我的眼睛,语气有点沉重地说道:“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务必要活下去。” 他抿着唇,漆黑的眸子,在夜色的衬托下,闪现出一抹固执又坚定的光,好像他的心中真的装着某些他需要去不顾一切守护的东西。 我的心又开始跳的很快,我推开了他,转过身去,试图遮掩住某些情绪那般陌然说道:“你管好自己就行。”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就已经感受到了船开动的声响,同时我也感受到了那烽火欲来的征兆。 我靠着舷窗,看着船慢慢驶进港口,连带着左右的小船也紧跟其后,海上风平浪静,四面一片广阔,还有好几名倭寇首领在甲板上愉悦地谈论着这会是一个好的开始。 直到船全部进入港口,徐海找我和严世蕃过去,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危险又狡猾的意味。 “如今我们的船已然全到,不知二位使者哪位愿意上岸通禀一下,我也好让大家收拾收拾去见总督大人。” “额·····” “陆大人去吧。”严世蕃说。 我看着他,他只是微微笑道:“此番既然是陆大人负责的和谈,自然该陆大人去,我会在这里,随你一起等他。” 严世蕃,你—— “也好,那就劳烦陆大人再跑一趟了。”徐海道。 然后从外头招来两人命他们送我去,我站在原地愣了一会,跟着那两人僵硬的迈开脚步,然而在出门的那一刻,我还是转过了头去,那一刹那,四目相对。 走吧。 他的眼神静静地凝视着我,仿佛是他用无声的唇语对我说。 快走吧。 他带着笑意的神情没有变,然而寂静中每一分每一秒都好像在催促着我。 这样的他,带着笑的他,仿若还是那年在宫里隔着一条清河朝我扔石子的少年,又仿若是那年城外骑在马背上说会回来找我的人。 这样的他,原来一直都是这样的他。 走吧。 我突然心下一阵作痛。 “严······”我想开口,却不会有机会。 “走了,陆大人。”身后的门合上。 九月初七寒露宜出火忌开市 “砰!” 一声响彻云霄的炮鸣,四面鼓角相闻,李字的战旗恍如拔地而起般竖满了整个港口,在晨曦的秋风里巍巍飘扬,海面上平白多出来的好几艘战船将中间的船队团团围拢,长短不一的炮筒从战船上伸出,火光齐射,倭寇们的船队没来得及反应,左右小船多数尽沉,唯剩主船在一片炮声中负隅顽抗,天地间震耳欲聋,硝烟弥漫。 而落水的倭寇也仿佛濒临尽头的野兽,他们抽出刀纷纷从水中涌向岸边,誓要与之拼尽最后。 “冲!” 令旗下,士兵们穿梭在炮火与刀光中不顾一切的向着那场厮杀而去。 那天倭寇损失惨重,死亡殆尽。 那年东南海面燃起的红光照亮了整个天空,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旭日的升起还是战火的渲染。 那个男人,也失去了往日的病弱,旌旗在他苍白却有力的手中舞动,变幻出无数的火星,奔向燃烧的海面,天空的光芒衬得他比这战场更加英气。 在秋的最后一场萧瑟中,他仿佛要将自己的毕生都燃烧了去。 风吹过,带来空气里的一点血腥,我披着斗篷站在礁石上看着远处这一场血染河海的杀戮。 第一回明白,原来,这就是战争。 原来,这就是将军。 晚上的时候,战况已经没有白日那般激烈,除了徐海那艘主船未曾迟迟拿下,其余者几乎尽数剿灭。 我询问了好几名通报的传令官,可曾看到严世蕃,然而没有一个人知道。 如果,徐海迟迟不肯投降,而那艘船上又多是倭寇头领,那么严世蕃····· 我难以想象。 从营中换了衣服就匆忙奔赴出去,期间叶大夫想劝阻我,然而被我给一巴掌推开了。 我踩上摇摇摆摆的小舟,拿起双桨,心中难得怀了一回无所畏惧又视死如归的勇气,准备向着那片火光缭绕的海面而去时,我却突然想起两个很致命的问题:我不会游泳。 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严世蕃会游泳,回来的时候如果我们不幸落水的话,他可以带我一程。 重要的是后面一个问题:我没带剑! 作为一名孤胆英雄,既不会游泳又没带武器的我就这么忐忑的踏上了营救严胖子的征途。 在周围一片炮火连天中,我和我的小舟犹如一只不怕死的蚂蚁穿梭在一群巨大的战舰中,最终小巧的木舟加上我蛇皮的走位,很幸运的靠近了徐海的船。 等我好不容易攀着船尾跳上了甲板时,却见船上一片混乱,碎屑纷飞。 我正欲往前寻找,背后却有人一把捂住了我的嘴,于是我用手使劲往后捶打,直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出口,“别打了,是我。” 我转过身去,发现居然真的是严世蕃。 他没有死,他还活着,完好无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不是让你走的吗?回来干嘛!”他的表情比我这个刚穿越了火线而来的人更生气,充满责备的说道。 “你以为我愿意回来,还不是因为,因为……”我鼻子一抽,扭过头去,“怕你会死掉。虽然我明知道你不会死。” 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半天,暗哑的声音里居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是……是吗。” “好了,好了,再不走大家都得死在这。”罗龙文扇着羽毛扇子直跺脚,然后又一簇火星从他身后滑落。 “罗龙文?你怎么也在这?”我奇怪的问道。 “你要谢谢我,是我带他躲到船尾的,要不然以徐爷那脾气,早把他砍几片了。” 严世蕃点头,“你走后,战火就开始了,徐海想撤退已经太晚。我和罗龙文躲在船尾,原本想着实在不行就跳船。” “那行吧,勉强带你一个,再多个可真塞不下了。” 我的小木舟系在船尾,这里没有安装炮筒,又能躲过轰炸,还是相对安全的。我们三人上了船后,我正欲解开系绳,不料,上面却伸来一只手突然抓住了我。 “大野灰太郎君,也带上我吧,拜托了。” 我一看是那个小鬼子,严世蕃已从怀里拔出一把匕首,正要刺过去,小野五次郎吓得一缩手,正逢后面炮弹飞来,轰的一声,他惨叫着整个人都掉入了海里。 我惋惜的叹了口气,操起船桨对着深幽幽的海面道:“看来武太郎打麻将三缺一,所以,撒油那拉,小野君。” 我们划着小舟在战火纷飞的海面上穿梭,然而就在船还未行多远时,一根带着铁钩的绳索从后方突然伸出,紧紧攀附在舟尾,将摇摇欲坠的小舟向后拉去。 “是徐海!”严世蕃说。 “完蛋了,被他抓回去肯定要砍好几片了。”罗龙文也急道。 “那怎么办?跳船吗?我不会游泳啊。”我求救的看着严世蕃。 “抓住他们,赏千金!”徐海站在船头恶狠狠的盯着我们,脸上溅洒的血迹和身后蔓延的火光形成了一种疯癫似的对比。 他的话一下子振奋了人心,混乱的人群涌现出某种强烈的饥渴,他们举刀欢呼,恨不能现在就将我们拉回生吞活剥了。 小舟被拽得往后退去,严世蕃用匕首砍了半天的绳子还是没有断开,他气急扔了匕首,道:“算了,跳船吧!” “那……你可要抓紧我!”我看着深幽幽的海面害怕的握紧了严世蕃的手。 “我也不会游泳,严公子要么你也带我一个?” “一边去!” 下一秒他抱着我一起跳入了海里。 海水漪漪,波光粼粼,他抱着我在这片冰凉的世界里沉浮,海面上仍然有振聋发聩红光四射的火花,我和他就沉在这片蔚蓝宁静的海里。 很多年以后,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初我们就一起死在了那片海里,那是否从此再也不会有分开,遗憾的是命运从不告诉我如果。 我们是被李廉之的船队救上来的,严世蕃后背中了一箭,是跳海的时候,被徐海射中的,然而他还能带着我坚持这么长时间游回来,那一刻我的心里是震惊的。 庆幸叶大夫说没有伤到要害,拖回去还能治治,我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 我换了身干衣服,替叶大夫把药端去给李廉之,踏进船舱里的时候,他正和大家议事,墙上的布防图被用朱笔勾划了一段又一段,看样子是准备做最后的一搏。 “诸位,如果在明晚之前我们还不能攻破徐海,那么等到士气一疲,他很有可能又趁机溜走。” “即便如此,浙江仍有赵大人与提督沈大人坐镇,倭寇就算沿海向东,也逃不出掌控。” “怕就怕,他会往南而去。”李廉之停下了手中的朱笔,目光望向远处若有所思道:“两广不禁海,况且诸位莫忘,那里还有一个汪直呢。” 一时间,满座寂然。 我站在门口,等了一会,还是把药端了过去,但就在碗刚放到桌上时,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撞击,连着船身都猛烈的颤动了一下,药碗碎裂,汤汁泼洒。 屋内的诸位官员也都吓得抓紧了座椅。 李廉之又咳起来了。 “你等着,我再叫人熬一碗。”说着我便要出去。 然而此时外面急匆匆赶来的一名传令官却撞到了我,他跪地道:“不好了,大人,海上发现两艘战船正向我处驶来。” 众人哗然,有官员开始猜测:“福建距离广东颇近,如今而来的莫不是……”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他没有说话,眉宇逐渐皱起,不一会手中的笔“咔嚓”断裂,抬头神色凛然道:“传令下去!众船左右包抄,前后一字围堵,务必不能让徐海跑了!” “是!” 然而,一切比我们想的更加快,海面上突然出现的两艘战船以猛烈的火势与速度直奔而来,我们的船队在与徐海一战过后本就疲乏,此时面对突如其来的炮火显得有些应接无暇。 他伫立在甲板,放下了单筒望远镜,神色紧绷,更是不自觉抓紧了手中的船栏。 我看着海上这一片未曾平息又要重燃的战火,问他:“那汪直真有这么可怕吗?” 他没有立即回答我,眼睛里仿佛有某种隐忍许久的光芒即将迸发,许久他一字一句咬牙道:“嘉靖十一年,汪直佣兵藏火赴东瀛,我第一次和他在浙江海上交手,结果我们的人尽数折戟,六千精甲损伤殆尽,二十八艘战船尽没。” 我倒吸一口气。 他握紧的拳头重重捶在船栏上,木质的栏杆顿时现出一条裂缝,“毕生之耻,誓不能忘!” 然而剧烈的咳嗽声又起,我安抚道:“你先别急,我去看看药有没有好,先把药喝了再说。” 叶大夫已经从船舱里出来,我问他:“严世蕃好点没?” “放心,休养几日问题不大。” “那个刚才的药泼了,你这还有吗?” 叶大夫一个白眼,“就知道他不会安分吃药,等着我去拿。” 我也跟着他进去,“徐海没捉到,现在汪直又来了,也不懂这战争什么时候结束。” “你说什么?汪直来了?” “怎么,你也知道汪直吗?” 叶大夫朝我理所当然的一笑:“我哪能不知道,你懂国公爷的病怎么来的?就是当年遇到汪直的船队,在海上被□□震伤的。他那会还挺年轻气盛的,后来一心想报仇,才久久不愈,积劳成疾,变成如今这样了。” “这么说来,真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可是如今他那个身体,若要和汪直拼的话,糟了!” “诶?陆大人,药不端了?” ※※※※※※※※※※※※※※※※※※※※ 罗龙文表示他也不会游泳,要求严胖子带他一程,结果被严胖子怼了。。。。 求罗龙文的心理阴影面积????? 如果真的喜欢 我们的船一一相连,将徐海团团围住,而汪直率领的虽只有两艘战船,规模上亦不可小觑,迎着一番猛烈的炮火直冲而入。 李廉之亲自在炮台前督战,他的目光与汪直的战船紧紧相锁。 当那逼近的船距离我们百米之远时,我看清了船头站立的人,一身黑衣海风飘扬,周身气度粗犷而豪迈,确实符合我心目中的黑道大哥形象。 “多年不见,李将军别来无恙!”那头大声的喊道,然而这边李廉之也不落下风。 “确实多年不见,你倒还敢过来!” “有何不敢!汪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今儿来带走义兄,无心与你争斗,还望李将军莫要与我为难!” “休想!” 战火重燃,愈发激烈。 汪直那边亦不输阵,仗着船身硕大,开始向左右战船猛烈撞击,硬是要冲入包围圈里,而我们的船都是相连一起,被撞击后牵连着主船也受到颠簸。 就在左右船只经受不住撞击一一沉没时,汪直的船队已然靠近徐海的船。然后迅速在两船中间搭上锁链,徐海跳上锁链,直向汪直的船上逃去。 李廉之迅速站上炮台,手中令旗挥下:“开火!” 炮火冲着船只砸去,斩断了锁链,同时将徐海千疮百孔的船尽数沉没水中。 恼怒的汪直,破碎的舰船,一簇又一簇的火花炸开,在这场混乱之中,我却听到了李廉之的咳声,越来越厉害的咳声,糟了,莫不是病发了! 我赶紧扶住他问:“你怎么样?是不是病发?先休息一下吧!” “不……不可以!咳咳!还差一点,不能让他们跑啦……咳!”他咳的很厉害,痛苦的俯下身子。 “都什么时候了,身体要紧!来,我背你进船舱找叶大夫。” “我是一个军人,怎么可以临阵脱逃……咳咳!”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倔强!命如果没了,还有什么输赢!”我一气之下,用力拽起他就往背上去。 经过双方的交火,船也变得摇摇晃晃,我吃力的背着他向船舱而去。 就在这时,他突然急切道:“快!停下,放我下来!” “不放!你等着我会把你交到叶大夫手上的。” “陆大人!快放……” 没等他说完,一簇巨大耀眼的光芒袭来,在我的面前逐渐变大,再变大,背上的人一个用力将我扑倒在地,瞬间眼前不知被什么东西遮盖,一片黑暗,耳边只剩下振聋发聩的轰鸣。 “总督大人!” “李大人!” …… 好多好多声音传来,一刹那,仿佛是老电影里的慢回放,我掀开遮挡的披风,鲜血从身后的躯体流淌,我颤抖着双手抱住他,在海水溅湿的船边模糊视野。 风声呼啸,天地间的轰鸣似乎都不见了,我的耳边只剩下他最后的呢喃。 上次没能救你,希望这次,我可以…… 这个男人,他有温暖的笑容,柔和的语气,偶尔忧愁的眉,他有常年浸着药熏的怀抱,有放心不下挂念不忘的责任,他是李廉之,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放手。” 是谁伸来的双手扯开了我,我看着他从我的怀里离去,被众人带走,一如风带走秋天的黄叶。 “叶大夫会救他的,不会有事的。” 严世蕃说,他苍白的脸色下是箭伤的复发。 在船边,他用手捋了捋我凌乱的头发,然后卷起袖子拭去我脸上的水渍。 过了一会,他苦笑着问我:“是海水吧?” 我更苦涩的答道:“是海水吧。” 那场战斗持续了三天三夜,重伤的李廉之被直接带回了城内的将军府,他昏睡了整整一个月,那个时候我曾一度以为他不会醒过来。 我坐在木格子窗边,支着头仰望窗外的星空,一颗一颗若隐若现,交相辉映。李廉之则靠在软榻上,端起药吹了口气,偶尔有几声轻微的咳嗽。 “你知道吗,在我的家乡有一种说法,每个人在天上都有一颗对应自己的星星,那些星星有明有暗就代表着你是否幸福快乐。” “那如果星星落了呢?”他问我。 “星星落了那就……呸呸呸!说什么呢。” 他轻轻一笑。 “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听坏消息吧。” “为什么?我都喜欢先听好消息。” “因为我觉得所有的一切都会有苦尽甘来的时候。不管是什么样的坏消息都会过去的,不是吗?”他看着我,漂亮的眼睛里隐隐含着一些其他的意味。 “好像有点道理。好吧,告诉你,坏消息是徐海和汪直逃了。” 他没说话,示意我继续。 “好消息是他们损失惨重,徐海的船沉了,汪直的两艘也沉了一艘,仓惶溜了,估计一年内不会起大浪了。对了,皇上还表彰你了,圣旨待会我拿给你看。” 比起我的兴奋,他没有很大的悲喜起伏,只是始终流露着一种淡淡的笑容。 “能帮我送一封信吗,阿炳?” “嗯?” “我只是听敬之这么称呼的,如果你不喜欢,我还是称你陆大人。”他很抱歉的说道,似乎做了一件很冒犯的事情。 “额,不是,当然可以,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你要给谁?” “我想写一封信给敬之,一封很重要的信,送到广东就行,此处距离不远,相信很快就能送到。” “好。”我答应他。 那天晚上我离开他的房间熄灭最后一盏灯的时候,他突然问道,“阿炳,你真的会记住我吗?”那语气轻轻地又有些寂寞。 我愣了一下,然后重重点头,黑暗里我看不见他的脸庞,可我总觉得在那一刻,年轻的将军眼里是有明亮的萤光划过漆黑的夜晚的,在那一瞬间形成了某种永恒。 福建到广东的距离不算远,何况是送这样一封重要的信,虽然我不知道他写了什么给李敬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把信送到广东,而不是靠近安南的广西,但当我到达广东布政使司时我便明白了。 敬之确实在那里! “阿炳!你怎么来了?”见到我的那刻,他很是惊喜意外,久别重逢,自然拉着我说了很多。 然而当我把信拿出来的那刻,所有的笑容都消失了,他的神情像凝固住一般,讷讷的半天才接过。 “他……好吗?” “他受伤了,昏迷了一个月,不过如今已经醒过来了。” “是嘛……” “对了,他上次让我见着你时告诉你一句话,他说,他很高兴有你这样的弟弟,你们的父亲也会因你而高兴的。” 我说完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我总觉得这对兄弟似乎有某种很深的矛盾。 然而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好一会,然后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在努力平复什么,眉间居然有和李廉之一样很深的哀伤之色。 片刻后他睁开眼睛吐出了一口气道,“谢谢你阿炳,信我收到了,回去吧。” “你不去看他一下吗?” 他转身的脚步顿住,我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只有他那淡漠到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传来:“不用了。” 李廉之的身体总是反反复复,半个月后的晚上他又病了起来,叶大夫匆忙来问诊,我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总是止不住会想起那天的炮火,然后把脸埋进膝盖里。 “秋天一过马上入冬了,地上会很凉。”严世蕃说。 他总是会不经意间就出现在你的身旁,又好像你随时一转身都能看见他,看见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直在某个地方凝视着你。 我别过头去,努力让这些没有办法回应的感情淹没在起伏不定的心中。 “回去吧。”他说,“是时候了。” “那天,皇上的旨意是什么?” 他没有说话,看着我的眼神里却分明透露着明知故问。 沉默良久后,他转身落下了两个字:“回京。” 走的那天,起风了,李廉之站在门口送我们,他仍然咳的很厉害,我说:“来年你忙完了沿海的事务,就回京,我请你去碎月楼喝茶。” 他点头,还是那副笑得温和的模样。 然后我和严世蕃踏上了马车,我听见车轮子滚动,将军府的大门开始关上,而他就站在那扇门里凝望着我们的背影,未曾离开。 直到红漆门全部合上,仿佛是这一生一世的结束。 我的心里猛然抽疼了一下。 回去的时候途径天津,马车在街市上踩着路面的凹凸颠颠簸簸,将窗边的帘子晃起一角,突然,严世蕃让停车。 我不解的看他,只见他起身下车,往街对面而去,我看着那人似有几分眼熟,脑海里一闪,一拍大腿,是他!去年的顺天府尹刘淑相,我还去他衙门里告奸夫的。 于是我也立即下了车过去。 虽只有一年多的光景,但这位府尹大人委实不算好,此刻他牵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少女背着包袱,两个人现在就这么眼巴巴的看着我们。 “府尹大人,别来无恙。”我想开口,严世蕃却抢了我的说词。 “没有什么府尹了,老夫如今辞官归乡了。”他摆摆手,似乎不太愿意提及。 “辞官?怎····怎么回事?” “估计还是江南的案子惹的,当初是由刘大人上书的,后来平息后,朝中有人看他不顺眼便遭弹劾了。”严世蕃给我解释道。 “过去的事不谈了,好在我家乡还有一亩薄田,等女儿出嫁后,自己养养老也足够了。”他说,突然又想起来忙介绍道,“对了,刚才忘记说了,这是小女,玉娘。快见过二位大人。” “玉娘见过二位大人。”那少女怯怯的低着头,又不时悄悄抬起两只大眼睛好奇的打量我们。 “无需多礼。” 没想到,刘淑相居然还能老来得子,养出这么一个水灵的姑娘,我看着她,不似一般的大家闺秀,处处一副灵巧的模样,倒颇有几分我前世的感觉,真是越看越欢喜。 “您怎么说,也曾是昔日朝廷命官,如今何以如此落魄?”严世蕃问。 我使了个眼色给他,这家伙怎么这样当众戳人短,要知道刘淑相昔日也是出了名的好面子。 “老夫为官数十载,不求什么功名利禄,也就几件旧衣裳带走,有什么狼不狼狈。”刘淑相不在意的笑笑。 我听着他的话,想着像他这样的官应该是不多了,我从怀中掏出几两银子递过去,却没想到严世蕃也同时递出了手,我第一次诧异,严公子居然还会有主动乐善好施的时候。 “这怎么行,二位大人收回,万万不可。” “此去回乡,路途还很遥远,况且你还带着一个女儿,拿着。”严世蕃将我手中的银子和他的银子放在一起塞到了刘淑相的手中,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饶是被这么一说,刘淑相看了眼身旁的玉娘,也叹了口气,然后拱手道:“多谢二位今日的救济,他日若还有缘相遇,小女必将报答二位。” 晕,这敢情是把女儿卖了,恩情什么的他就不准备还了,留给女儿去解决吗。我很同情看了眼他的女儿。 后来回到了马车上,我仍然对于严公子今日的举动充满了十二万分的不解,我想如果目光可以穿透一个人的话,那严公子此刻已经在我面前变成了□□裸的透明。 “你实话说,是不是看上那姑娘了?所以准备放长线钓大鱼?” 他生气的瞪我一眼,“你想哪儿去了!” “切,你看上她,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你呢。”我一别头,想到刚才的猜测也不知心里在气什么。 “什么叫人家看不上我,哦哦,我明白了,我在你心里原来是一个好色见利,无情无义,还不配拥有幸福的胖子对吗?”他问我,那眼神愤恨至极。 “额······貌似也不全是吧······”我还是很有求生欲的。 “哼!”他不相信,冷冷的,也学我转过头去。 也许我真的是每次都戳到他的痛脚了? 过了一会,我拉了拉他的袖口,试着挽回一点什么道:“那个,我想问你,那天你在营帐里和我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他怔了一下。 “就是,你说我会是你这辈子最想珍惜的东西······” 我没有说下去,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喉咙处堵住了,把每次那些想说的一些话,都自然而然的吞了下去,然后再也无法继续。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好一会,慢慢地开口:“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谎。” 他说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谎,他说我会是他这辈子最想拥有又珍惜的东西,他说······ 他说,他说,都是他说。 为什么他的一字一句总能让我反复记住,回旋在脑海里。 明明是那样矛盾又不敢去面对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再次从口中问出。 我低着头,一时连自己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模模糊糊又下意识的开口:“那,我们可不可以,不回京了。” “不回京?” “昂。”我抬头,天真的点头。 如果你喜欢我的话,如果真的有如果的话,我们是否也可以试着改变一下自己的命运,历史上不会有那个祸国殃民的严世蕃,也不会有一个叫陆炳的小小锦衣卫,我们谁都不用奴颜婢膝,尔虞我诈的伺候一个阴晴不定的皇帝。 “你想去哪里?” “随便吧,可以再回苏州呀,或者去南京也可以,我是南京人呢·····”我掰着手指头,好像在期盼什么,声音低低的,也不知最后一句他有没有听到。 空气里突然安静了,窗外飘来一种萧瑟,只听见车轱辘辗轧路面的声音,过了一会他笑道,“傻瓜,要进城了,回京吧。” 天空的大雁飞远了,树上的叶子全落了,北京的冬天又要来了,好像有什么东西也从心里失落落的丢掉了。 能不能面对一次 第二年开春过后,嘉靖正式立了王贵妃的儿子朱载壡为太子,这不光对于嘉靖甚至对于整个大明来说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储君的确定不仅解决了皇帝陛下多年诟病的人道问题,也给朝堂众臣吃了一颗安安心心的定心丸,比如以后哪拨人站到哪边去,大家心里面基本有了数。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康妃,至今为止康妃仍然对那天哪个皇子最先出来的事情耿耿于怀,我去宫里面圣的好几回都碰着她要逮我去皇帝那作证,证明是她儿子先出来的。 “娘娘,您就放过我吧,那天您和王贵妃是一起肚子疼的,我哪知道谁先出来。” 如今太子已立,现在谁要再想搞事情就是谋逆的大不敬。 我仓惶逃走,连头也没回。 出了门的时候,再次碰上严世蕃,正巧他也是刚从宫里头出来,我们一路缓缓向前,我和他抱怨着康妃的事情,他不语只是耐心听着我的牢骚笑笑,偶然会提醒我几句慎言之。 我瞟他一眼,“难道你就没有憋屈的事情吗?” 趁四下无人,他悄悄附上耳,“我想了一天的青词脑袋要发霉了。” 我掩嘴偷笑,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 长安街旁的饺子摊已经改成了饺子馆,时隔很久,店家居然还能认出我们,赶忙上来招呼。 我扫了眼店内的陈设对老板道:“你这是要三年开店,五年融资,七年上市的节奏啊。” 也不知老板有没有听懂,只是傻笑了几声,“托二位的福,小摊位做到如今不容易。” 很快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了上来,老板特意叮嘱是保定府来的新鲜驴肉馅,得趁热吃, 我筷子停了一下,“保定府,莫不是离宣化很近,杨博?” 严世蕃一口饺子没噎着,瞪我一眼道,“这都能想到他,远着呢!” “瞅你那小气样。”我心里却莫名有点高兴。 回去的时候,他偏偏还要死皮赖脸的一路跟着我,美其名曰同行相送,直到行至门口,他还不死心,大有想进去坐会儿的想法,然而被我以毫不留情的姿态拒绝了。 “你家里有稀世珍宝还是万两黄金,我怎么就不能进去。” 我竖起一根手指头摇摇:“不行就是不行,这要让崔浣浣她们看到像什么。对了,说起浣浣,我貌似想起她还是某人送过来的呢,唉,这天底下能给喜欢的人送情敌也就你严公子一人做的出来。” 果然严胖子黑了脸,袖子一甩头也不回的走了。 对于能气走严世蕃我还是很有成就感的,只是关上门的那一刻,抬头,一颗流星却正好从天际划过,我心里一沉。 “圣德广运望如云兮,临照四方光八表兮。阿炳你也来瞧瞧,严嵩的这篇,比之如何?” 我瞄了一眼案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字,不仅半句看不懂,还觉得有些晕,看来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我是没有半点修仙的清奇骨骼了。 “甚好,甚好,既然是严大人的词,必然是极好的。”我努力点头做出一副惊喜赞叹又意外的表情。 同时想起前些日子赵贞吉的事情,那小子就因为上了一封斥责陶仲文的折子被嘉靖赶回乡闭门思过去了,所以,嘉靖皇帝这修仙晚期的重度中二病,真是谁治谁死! 我陪嘉靖在乾清宫里打马虎,有一句没一句的唠着,就在此时,李芳从门外进来,不知为何,神色凝重的递上了一封文书,我能看到他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 “何事?”嘉靖没抬眼,仍然沉醉在青词中无法自拔。 “回禀主子,是福建来的奏表,昨儿夜里,曹国公没了······” 嘉靖手上的御笔猝然掉落,溅洒了一地的墨汁。我踉跄一步,心里窒息般疼痛,俯身拾笔,那一刻却好似难过的再也无法站起。 要是剿灭了倭寇,我请你回京喝茶,碎月楼的茶,全京城最好。 我曾经以为他会好起来的,我曾经以为他还会回京的,我曾经以为—— 所有画面如潮水涌现,又从记忆里轰然崩塌,措手不及到抓不住一丝一毫。 也许,一直都没有曾经。 灵柩回京的那天,三军素缟相送到城外。 我站在国公府的门前看见敬之风尘仆仆的归来,孤单飘零的两个白灯笼下我第一次那么大声的质问他。 “你为什么才回来!” “为什么收信的那天你不愿意再去看他一眼!” “为什么!” “他一直在等你,那是你的亲哥哥!”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驻足原地望着蒙蒙的天空好一会。眉宇间也浮上了如同李廉之那般的哀愁,从此再未褪去。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城南风过,桑梓叶落,一捧黄土,一块石碑,他就永远长眠在了那里。 原来,一些人,一些事,真的只一眼就诀别。 同年,李敬之世袭了曹国公位。与这一起改变的似乎还有我们昔日的情谊。 他再也不唤我阿炳了,当我经过北镇抚司的衙门时,与之相替代的是一声陆大人。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这样的改变意味着什么,但当我后来明白的时候心中只剩下无可挽回的懊悔。 “此番安南平叛,我军当一鼓作气长驱直入,若此时停下,只怕有失先机,况且莫登庸父子素来狡诈,此次投诚是否有诈降之嫌尚未可知。” “首辅大人此言差矣,安南自古物资匮乏,易守难攻,若要因此强取,折戟损兵下只会对我大明不利,况且如今当务之急还是沿海之乱。” “沿海之乱非一朝一夕,届时可由兵部待选合适之人,顶替闽浙总督之职,但安南现下两军交阵,却要尽快处理,拖不得久。” “都别吵了!”嘉靖揉了揉眉心,对于底下争吵不休的夏言和李敬之表现出了一种不耐烦的情绪。 自从李廉之去世后,沿海一事的替补官员确实成了嘉靖难以抉择的问题,虽然上次一役使得倭寇元气大伤,但大家都知道要从根本上解决倭寇的问题还有待时日。 “郭浔那边怎么说?莫登庸当真诚心归顺?” “禀皇上,据广西布政使司来报,莫登庸父子已于半月前率众出城投降,为表诚意更是以绳索自缚,臣以为应当不假,况且我军兵临城下,谅他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偷奸耍滑。”李敬之答道。 “既然如此,就先依了你们,即日起降安南为都统使司,莫登庸为都统使,记着多派些兵驻扎,以防生变。” “臣明白。” “至于东南沿海·····”嘉靖皱起眉,问我道:“你之前在闽浙已与他们交过手,依你看倭寇之流如何?” 我? 我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 “陆炳?” “额,臣,臣以为倭寇之乱并非攻不可破,恰恰相反,其中多是由盗贼,渔民之流组成的私贸为主,朝廷若能下令安抚——” “不可!”我话未说外,夏言就斩钉截铁道,“禁海一事自□□年间而起,为的是保我大明安护,这些流寇走私商贸,佣兵藏火罪无可恕,此番若不能严惩,当引后世效仿,一再犯禁,后果不堪设想。” “虽有□□禁海,可首辅大人也别忘了还有成祖开关出海,想当初永乐年间万国来朝何等气概,如今沿海多处关闭市舶司,倭寇不减反增,难道这其中首辅大人就未曾想过是何缘由吗?” “那曹国公的意思莫不是要开关出海了?”夏言讥笑颇有不服之色。 “皇上,沿海之乱非不可解,臣以为当重起市舶司,开海上贸易之行,只要沿海平复,倭寇之患自然迎刃而解。” 然而这场争论一直到散朝结束嘉靖也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答复,但却使我第一回认识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敬之。过去的他会告诫我远离朝堂的争斗,远离党派的纷争,在那个不被外人看好的都尉府里却也能找到属于我们自己的一片清静,可是如今在朝上和夏言争执起来的人也终于变成了他,他似乎在将自己一步步的推往某些不见底处的深渊,从他承袭爵位以后。 “看不出来,李大人竟有如此深的见解。”严世蕃拍手道。 当群臣散去,空荡荡的殿内,只剩下我们,敬之的眼梢微挑,扫了眼我们,“我也竟不知严大人与陆大人交好至此。” 我从严世蕃身边挪了几步,也不知在躲避什么。 “禁海一事,其实众人早已心知肚明,李大人如今能在朝上与首辅大人据理力争,另在下很是佩服。” “是啊,过去我也没发现你还可以是这样的人。”我说。 夏言自从执掌内阁后,虽然办事稳妥,雷厉风行,但难免有时过于强势,引得很多人私下对他颇有怨言,更不用提敢这般当朝怼他了。 他怔了一会,然后别过身去,“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只是李大人如今这般岂不是得罪了首辅大人,以后想要怎么做,可就不容易了。”严世蕃语气飘飘,意有所指的道。 敬之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接过门外射进的一束阳光不知在想什么,然后泛起嘴角的笑容,好像是呢喃那样:“可这世间仍有些事情不该被辜负,纵然是怎样的艰难,总要有人去实现的。不是吗?严大人。” 严世蕃会意的笑了:“诚然。”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我知道每次严胖子一笑不是有诈就是有诈,所以走在路上我曾不止一遍威胁他。 “你要是敢把敬之牵扯进来做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我绝不放过你!” “我的陆大人,李敬之他可是在北镇抚司里混迹的人,他的脑子不比你转得快,况且上次是谁那么伤心的说,因为李廉之的事情再也不会原谅他,这次又瞎操什么心。” “我······我那随口说说的,你还当真了,他是廉之的弟弟,又是我来到这里第一个认识的朋友,他真的对我很重要。” 我停下步子,恳请那样的对他说道:“所以算我求你,不管是什么事情,都不要把他牵扯进去好吗?” 严世蕃也停下步子转过身来看着我,突然自嘲一笑,“你关心的人可真多,就是没想过我。” 我一时如鲠在喉,不知如何回应。 再迈开步子,他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能不能不要总是躲避,转过身来面对一次不可以吗?” 瞧,又开始了,为什么每次你都要逼迫我至如斯境地? 一段白捡的宿命,一次错误的穿越,我这连自己都迟迟不能接收的身体与性别,如何去回应另一个人的感情。如果我还是前世的陆绵绵,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跑过去抱住你,如果你不是千古的大奸臣,我也一定会天涯海角的追着你跑,可是—— 我转过身去,对上他的眼睛,掩盖住心下的所有的起伏,“严公子,你想让我面对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突然上前一把拥住了我,仿佛是一直在努力抓住的某些东西在这一刻圆满上,一瞬间,天地寂寥,周槽似乎只剩下我们,我迟疑又缓缓地抬起自己的手,不知是否该同样拥抱住他,拥抱住这个总会让我生出欢喜的人。 许久,他在耳边轻轻地问我:“你,会喜欢我吗?” 仿佛是敲醒梦寐的惊钟,我的手在那一刻停下了,会吗? 我想回复他的那迟迟拥抱终究没有继续下去。 会吗?可以吗? 脑海里有一百个声音在告诉我,试一试吧,答应吧,也许可以呢? 然而,最后开口的声音总是淡淡地,静静地,好像是一眼望不到希望又无法收回感情那般的绝望,“不合适吧。” 他全身一震,我感觉到身上的怀抱被逐渐松开,失去余温,风吹来时居然还会有点冷。 他一笑,像是讥讽又像是苦涩,“是因为心里有太多想在乎的人了吧,所以,还没有排到我吧?” 不,不是! 是因为—— 我张了张嘴,定定望着他,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来,我又一次做了回哑巴呢。 “没关系……”过了一会,他还是安慰那样的说道:“万一哪天就到我了呢………你说对不对,文孚。” ※※※※※※※※※※※※※※※※※※※※ 小鹿这个纠结的身份哟,让他实在没有办法面对严胖子。。。。。。。 话说这节干掉了一个温柔的将军,俺心里还是有点小小的不舍的 你许的什么愿? 内阁里翻了天,近来因为倭寇的事情,闹的很是不快,我每次从宫里出来,大老远就能听到文渊阁里响遏行云的争执。 其实也没有其他人敢这么做,主要还是敬之与夏言有关禁不禁海的矛盾,夏言一向不怕怼,从当年的薛侃案就能看出此人实力彪悍,但让我意外的是,一向不言不语的敬之也丝毫不输他半分,大有前浪拍死后浪的气势。 有时我站在门外也会琢磨着莫不是去了趟两广和郭浔学的,郭浔的那一身纨绔习气竟也传给了敬之? 若真如此,这大明最年轻的两个国公可有的折腾了。 “陆大人来的正好,你也快去劝劝吧。”内阁的顾鼎臣大人已是七十有余,摇摆着步子出门向我招手。 我朝文渊阁那扇门瞥了一眼,犹豫着是否要进去。 “李大人,您莫不要当这里还是你的北镇抚司,容你横行惯了,如今海上不仅有倭寇,还有葡萄牙人虎视眈眈,重起市舶司说来轻松,但这其中的轻重你可曾掂量掂量。” “首辅大人,我若真拿出在镇府司的做派来,你只怕早被叉出去了,禁海一事治标不治本,该掂量的人是你。” “简直信口雌黄!”夏言一拍桌子。 “是你毫无远谋!”敬之也一拍桌子。 吵吵闹闹的嚷嚷声不绝于耳,直到哐啷一声茶杯碎,所有声音停了下来,纷纷朝我看来。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茶水,这是造了什么孽,还没进门,就被他俩同时丢过来的茶杯砸了个头晕眼花,斜眼瞄了一下从额头淌到脸颊的鲜血,第一次明白什么叫躺着也中枪。 “陆大人,给你传太医吧。”夏言说。 “阿……阿炳,你……要不要坐坐。”敬之挪出了椅子。 然而我:“啊!” 脑袋上围了一圈白布条,此时我一脚踩在敬之的椅子上,一手拍在夏言的桌上,道:“禁不禁海这事不是你们说了算!” “嗯。”内阁众人点头。 “也不是我说了算!” “嗯。”再点头。 “是皇上说了算!” “额……”众人不点头了。 “那总要大家议一议吧。”顾鼎臣道。 “闭嘴!”我继续道:“你们这叫议吗?这就差没打起来了,再说,皇上都没急,你们一个个跟着急什么,这是想跟谁比呢,皇上吗?” “可这事也不能总拖着,得有个说法才行。”夏言道。 “不是我们急,是沿海等不了,总督一职迟迟未定,谁知道倭寇下一次会何时卷土重来?”敬之也道。 “那你们想怎么办,争也争不出什么,皇上都烦你们躲回去炼丹了。” “依我看,既然都闹到这份上了,不如直接去找皇上当面议,由皇上来裁决。”敬之说。 “那你们谁先去?”我扫了他们一眼。 夏言一笑,突然看着我别有深意:“要我看陆大人你就挺合适。” “我?!” 一时,众人齐点头。 就算陆炳和嘉靖是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也不能被这群人这么祸害吧。 我不情不愿的走上台阶,李芳候在丹房前,盯着我头上的白布条,好奇的问道:“哟,陆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别提了,劳烦公公替我通报一声,就说臣陆炳有要事求见圣上。” “这……”李芳有些为难,“陆大人,你也知道,圣上玄修时,不喜人打扰。这……” “公公您要再不通报,我可就不止这一个伤口了。”我说。 李芳瞥了眼我身后同来的内阁一帮人,立马会意,“那好吧,奴才去试试。” “有劳公公。” 进去以后,才发现屋内并不止嘉靖一个人,他坐在八卦阵中闭眼入定,左边陶仲文,右边蓝道行,还有一个严世蕃在后边,全员跟着嘉靖盘腿闭眼,大有一副我修仙我快乐的样子,就差前面的空,简直是个麻将桌四缺一。 “你来的正好,补了乾位去吧。” 果然,我还没开口,皇帝陛下就先发话了。 我挪挪步子,故意从严世蕃后面绕了一圈才过去,严世蕃见我这狼狈模样突然瞪大了眼睛,我又朝他眨眨眼,示意待会帮我。 屁股坐下没一会,嘉靖就睁开了眼睛,一眼瞧见了我头上的一圈白布条问:“是何缘故?” “臣……臣磕的。” 嘉靖皱眉明显不信。 我又赶紧补充道:“是磕在了茶杯上。” “好端端的如何能磕在茶杯上?” “因为……因为那茶杯出来了,臣走进去了,所以就一不小心亲密接触了。”我既不想让夏言倒霉,又不想牵连敬之,胡言乱语一通,连自己也不知说的什么,索性嘉靖也没有细问。 “李芳说你有要事?” “哦,是这样的,关于沿海一事以及闽浙总督待选之人——” 我话还没说完,嘉靖就抬手暂停了,“是那帮人叫你来的吧。他们人呢?自己没胆子进来,却找你来开路。” “皇上要传他们吗?他们就在外边。”我很乐意把他们叫进来。 “不用,他们喜欢在外边就让他们待外边吧。”嘉靖说,转头再看看我:“你倒是闲的很,内阁的事情何时用你来插手了?” “臣·····这不是躺枪嘛。” “什么?” “皇上,倭寇一役陆大人曾是亲眼目睹,想来是放心不下外患,替皇上分忧。”严世蕃说。 “是嘛?”嘉靖那种疑神疑鬼的目光把我盯得浑身难受。 “皇上,小道倒觉得陆大人怕不是去劝架被揍了。”一时蓝道行和陶仲文都在笑我,我想瞪他一眼又不敢当着皇上面。 “原来如此。”嘉靖缓了脸色,也换上了一脸戏谑的笑,“锦衣卫指挥使还能被揍了,当心让你底下的人知道笑话了去。” “笑就笑吧,臣能为皇上分忧,臣心甘情愿。”我笑的一脸谄媚,心下却想还是蓝道行给力,一语中的。 “好了,此事也别争了,禁海一事,夏言所忧不无道理,李敬之相比还是太年轻,闽浙总督事关抗倭,干系重大,一时难以有合适人选,不过,也不能一直空着,原先那片地一直给他们李家在管,如今他既承了他父兄之位,自然也还去那儿吧。” 嘉靖思量一会道:“所以朕决定将李敬之提为闽浙提督,与闽浙布政使司同掌沿海一事,日后若有合适人选再替总督一职吧。你们看如何?” 我一抬眼,见蓝道行和陶仲文又闭眼修仙去了,看来是问的我和严世蕃? “皇上圣断,此法既安了曹国公又平了内阁之心,臣附议。” 我一看严世蕃都给我做表率了还等什么赶紧道:“臣,臣也附议。” 旨意传到外边去以后,大家都悻悻而散,只有夏言临走前颇有深意的多看了我几眼,最后留下一句:“不似当年胆气全。” “他这是啥意思?”我问严世蕃。 “想来是在说你变了吧。” “有吗?” “可能想起当初在太和门前与你同议薛侃之事,有所感触罢了。” 可是问题在于禁海呢,历史上闭关锁国多少年的惨痛代价,所以这件事情我真的觉得是敬之的对。 “既然都散了,不若一起去吃个饭吧。”敬之说,又扫了一眼严世蕃,“严大人也来吧。” 严世蕃看看我,眸子里突然出现了某种莫名的挽留,但最后很快又化成了嘴边的一笑,“不了,在下晚间还有些事情,陆大人去吧。” “额······”我看着他转身的背影,突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晚上敬之喝得有些多,我扶他出酒楼,轿子在外等候,他勾上了我的肩膀,聊起很多事情,廉之,沿海,梦想,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个在街上会骗我去澡堂里洗澡的少年。我看着他的笑容,想起他很久没有这么开怀了,自从去了北镇抚司后。 也许这次离京也不见得是坏事,至少他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世间还有很多人身不由己的活着,比如我,比如严世蕃,我们谁都踏不出紫禁城的牢笼。 送走敬之以后,原想原路返家,然而双脚却像是有了意识,总会不自觉的往相反方向而去,最后停住脚步的地方是午门外,城门早已关上,只留一扇侧门给宫里一些加班晚回的官员。 我看见有人提着一盏灯笼从侧门而出,如风里飘曳的烛火,而夜色凉薄,周身寂寥,他就缓步走在空旷的道上。 “严世蕃。”也不知怎么的就想走到了他的面前。 “文孚?”他似乎也有点意外,“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和李大人在一起吗?” “昂。”我点头,然后又像是想解释什么那样的说道:“不过他已经走了,我顺便路过这里,你也出来吗?正巧。” 他笑笑,“是挺巧。” 然后伸出了手,我犹豫了一会,却还是不自觉的递上自己的手,然后我们握住,一起走在回去的路上。 “你的轿子呢?”我突然发现他居然是一个人。 “晚上陪我爹在礼部里处理一些事情,让他们先撤回去了。” “哦。”我应了一声,又像是想故意找点话那样再问:“那你爹呢?” “他还没出来呢,安南不是招降了吗,近来礼部要处理的事情多着呢。” “哦。” 气氛又沉默了,我们还牵着手一起走在路上,街上此刻已经没有了人,但不知为何心里却不再感到孤单。 “我没想到你会来找我,我很开心。真的。”过了一会,他说。 “我也没想到。”我说。 “那么,来都来了,待会可以进去坐坐吗?”他问我,语气温和和的。 我顿了一顿,对于严世蕃这样的转变有点令我措手不及呢,从前的他总会将你逼迫至某个死角,可如今,又似乎是从上次开始,变得有一点点不一样呢。 “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我说过,会慢慢等的。”他一笑,像被月光洗净过的容颜,有一些简单与纯善。 “那,那就去坐坐吧,也无防。”我突然发现原来我是一个很心软的人,尤其是面对他的时候,居然开始不想让他有一丝一毫的失望流露出来。 手上的力气又握得紧了些,但却总是让人有些莫名的踏实。 踏入严府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好奇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周围,然而这个千古大奸臣的家似乎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奢侈华贵,相反处处透着一种简单和冷清。 “少爷,这是老爷早上交代的,让您今儿别忘了把这碗面给吃了。” 老家仆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我把那句话很快在脑海里转了一下,然后惊讶道:“今天是你生日呀!” “不好意思,今天也没想到你会来找我,所以没准备宴席请你吃饭。” “诶呀,明明是我不好意思才对,你生日我都没准备礼物,再怎么说咱俩也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我懊恼的一拍头,却忘了还有伤口包扎着一时疼的我龇嘴。 “桂嫂,去拿药来。”他朝家仆道。 “坐下,别动。”他按着我的肩膀坐在窗口,然后替我将额上的白布条慢慢扯开,“这是哪个太医包扎的,如此马虎。” “你也别怪他们,是夏言找了孙太医来,匆忙上了个药就赶着让我去见皇上了。” “下次内阁的事情不要管。” “我知道,我这不是因为敬之嘛,他——” “夏言的事情更不要管。” “我知——”我停顿了一下,刚才严世蕃的语气怎么那么奇怪呢,我将目光移向他的眼睛,那漆黑的眸子里突然浮上某些骇人的光芒,然而他自己也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很快掩盖住所有,换成了浅浅的一笑。 “你们,是不是要准备干什么了?”我试探的问。 “没有你想多了。”他说。 “可是我明明看见你刚才——” “你看错了,我那是担心你。” “是,是嘛·····” “别瞎想了,吃面。”一碗满满高高的长寿面就被他分成了两碗,一碗塞到了我手里,热温从瓷器上渗透到掌心,暖暖的。 “长寿面,长寿面,面是不能分的。”我说,又觉得他怎么这么傻。 “是嘛?分了会怎样?” “那还用说吗?分了就是分寿。” “那正好,你五十我五十,大家一起走,也不用什么长命百岁了,没准到白发苍苍的时候,我就嫌弃你了。”他笑得丝毫不在意的样子,连着我想争论些什么的话也都变成了嘴角无言的笑。 “诶,有蜡烛吗?”我问他。 “要蜡烛做什么?” 我没管他,径直从他家烛台上拔下了一根蜡烛,然后插到了他的面碗上,看着他一脸惊讶的表情,我说:“在我的家乡有一个习俗,过生日的时候要有蜡烛蛋糕,但是你这里没有蛋糕喽,不过没关系有蜡烛也可以。” “我自负博览群书,竟没想到世间还有这种习俗?”他好奇的盯着面上的蜡烛看了半天。 “切,你看的书再多,也没我见识广。”我忍不住吹嘘了一下,毕竟前世的我可是差点要读到研究生的人,如果不是那只猫。 “别管了,快吹蜡烛,许愿。” “还要吹蜡烛?”他的眼睛张得更圆了。 “那当然,要不然怎么许愿。” “许愿呀。”他愣了愣。 “快点。”我催促他。 于是,在他懵懵懂懂下,蜡烛的光芒就被这么吹灭了,一时,屋内漆黑。 “这就算好了?”他问我。 “你许的什么愿?” “我许的是——” “等等,还是别说了,说了就不灵了哦。” “哦。”他低低的,却很温柔那样的应着。 天幕的云层被吹散,皎洁的月光从黑幕里射下,一直洒到了屋内,我和他在彼此晶莹的脸上相对,突然也不知为什么那样,笑了起来。 ※※※※※※※※※※※※※※※※※※※※ 这章写的有点暖,有点甜。。。。 大耗子 敬之赴职的那天实在不是一个好日子,乌云密布不说,我连相送他一程都没赶得上,郁郁站在城外很久,好在后来碰上回京的驿官,问他借了匹马就匆匆追过去。 然而赶上他的时候却发现周围是一片刀光剑影的肃杀,不知何处而来的蒙面刺客与敬之带领的随侍厮杀起来。 我骑在马上犹豫要不要过去帮忙,倒不是怕死,只是担心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可别做了猪队友,拖人下水就不好了。 索性敬之的身手还是很不错的,在一番打斗中,一刀刺进蒙面首领的身体,其他人也就跟着骇然逃散了。 我骑着马过去向他招手,他接过随侍递来的手巾擦了一下手上的血迹。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他说。 “我要真不原谅你,那天就不去吃饭了。”我下马,掏出怀里的一本小册子扔给他。 “这是什么?”他看着封面歪歪扭扭的字奇怪的读出来,“论经济危机引发的东南沿海战争?” 我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我花了整整一晚上编写的,算是我和你哥在东南血一般的经验总结,你拿着去琢磨琢磨,就是白话多了点,不过你放心绝对看得懂。” 除了封面几个字是我提的,里面全是我口述严世蕃写的,我依稀记得写完最后一个字时严世蕃一脸嫌弃的表情并警告我不许说出去是他写的,他丢不起这个人。 我还嗤他一声,没文化,这是从经济学角度宏观看待政治问题。 然而如今再看敬之的表情,莫不是我写的太深奥,他们不能理解? “你要觉得看不懂,到时给我来信,大不了我再出个注解给你。” “额,不用了,看得懂。”他赶忙摇头。 “真的?”我有点不相信。 “嗯。” “好吧,看得懂就行。对了,刚才那帮人是谁,为什么要追杀你?” 敬之扁扁嘴,道:“还能有谁,想用经济危机在东南沿海引发战争的那拨人。” “你是说某些官员?” “可不是,其实今天来的那群人也不是想杀我,就是想给我个下马威,让我知道闽浙里头的厉害关系。” 听他这么一说我又想起了在浙江的事情,官寇相护,寇民相通,“那你此番过去真要小心了,对了,特别是浙江的赵文华。” “我有数的,放心吧。”他拍拍我的肩,“你也早点回去。” “那个,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 “你在两广的时候见过郭浔了吧?” 他不语,神色变得有些紧绷,“是啊,怎么了?” “哦,没什么,我随便问问。你走吧。” “嗯。” 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一个很大的疑问,关于郭浔。 那日在去看望郭勋的牢中我见到了郭浔身上挂着的令牌,后来我才猛然想起那是敬之的令牌,如果不是偶然,是否意味着,他们之间很早就有联系,至少是我不知道的某些事情,我始终不敢往下深想…… 回到城里,人群中窜出一个娇小的身影在马前徒然跌了下来,连着马儿也跟着受惊扬蹄嘶鸣了起来,好在我骑马有了经验,赶紧勒住缰绳,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我去你的,骗到老子头上,也不看看这是哪里,天子脚下!下次再胡言乱语,当心把你送官。”那个看着一副读书人样子的男人没想到出口却如此粗俗不堪,他朝地上啐了一口甩袖离开。 我赶紧下马扶起了那个跌倒在地还被众人指指点点的女子,她抬起一脸泪水看着我的时候却突然喊道:“陆大人?” “你是……” 酒楼里,我看着这姑娘已经吃了四碗饭,三盘菜外带两只烧鸡,并且丝毫没有打算停止的继续向桌上的菜发动攻势,我不由惊讶得大张嘴巴,这得饿多久才能吃这么多? “所以,你就一个人上京城来了,玉娘?” 没错,面前之人就是一年前退休的顺天府尹刘淑相的女儿。 “嗯。”她点点头,“只是没想到姓陈的这么薄情寡义,我爹一去世,他就悔婚不认账,当初我爹还在做顺天府尹时,他们陈家可没少来巴结。” “没办法,这就是世道炎凉,人心思变。”我安慰道,“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像你这样的姑娘会遇到好人家的。” 听我说完,她眼睛里闪出亮光,突然放下筷子抓住我的手道:“既然如此,不如陆大人你就娶了我吧。” “噗!”我一口茶直接喷到了她脸上。 “不好意思,咳咳!”我呛得咳嗽,“那怎么行,我们不合适。” “我觉得挺合适的呀。你放心我不嫌你比我大。” 我:…… “我爹说了,找个疼我对我好的就行了,再说当初在街上承蒙大人救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打住打住!”我赶忙制止,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干净的绢帕替她擦干了脸上的水渍,“我跟你说哈,长的好看的男人不可靠,比如说我,你了解我嘛?你知道我家有九个老婆吗?你知道我天天去春风阁吗?你知道我还有什么奇怪的嗜好吗?所以说,小妹妹,听哥一句劝,找个老实男人嫁了好好过日子。” “那什么是老实男人?” “就是那种让你一眼觉得可靠的,安心的,不是很帅的,那就叫老实男人。” 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也不知有没有真的明白。 后来,这个小饭桶一路跟着我到家门口,我心里烦心的同时又不知道怎么处理她。毕竟我自己已经有九个老婆要养活,现在再加个这么能吃的家伙还得了,可是姑娘家家,孤苦无依的,就这么把她扔街上又不好。 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看着崔浣浣一脸醋意,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道:“浣浣,找刘管家去严府,就说今晚,我请严公子吃饭。” 我是养不起这小饭桶了,但有人养的起,当初他把浣浣送给我大大的增加了我家经济负担,现在我也要报复一下。 看着这么能吃的玉娘,我心想吃回老本就靠你了! 严世蕃似乎料到我没好事找他,所以晚上来了也没表现出很惊喜,反倒是多了些不自在。 “快坐,世蕃。”我笑得一脸纯良。 “你叫我什么?”他瞪大了眼睛。 “世蕃,怎么有问题吗?还是要叫你那个什么球?”我老是记不住他的字。 “算了算了,你还是叫全名吧,你这语气我听着怪别扭的。” “为啥,这不听着挺好的,显得我俩亲近。” “你真要亲近?”他一眨眼问我。 “嗯。”我更加纯良的点头。 哪知他却从桌下抓住我的手,另一手往腰间一勾,我徒然向前倒去,嘴唇正好磕到了他的脸颊上。 我气急推开他,“你大爷的,混蛋!” 他笑笑,一脸无辜:“你说要亲近的。” “哼!”我没搭理他,随后一筷子戳在了鱼头上,表示我的愤怒。 “长话短说,找我来干嘛?”他问,没等我回答又继续道:“让我猜猜,是你昨晚写给李敬之的那篇乱七八糟被他退了?还是皇上又给你出难题了?” “都不是!”我摇摇头,“咦,不对,我写的那个怎么能叫乱七八糟呢?这叫论文,你懂论文吗?” “懂了懂了,说重点,到底啥事?” “其实也没啥事,就是问问,那个你家还缺人吗?” 他一挑眉,“怎么,你想住到我家来?” “不是我,是有人。” 他有点失望,嘴角一勾道:“不缺!” “别这样呀,你就当帮帮我,收留收留她。” “谁啊?” “你见过的,前顺天府尹刘淑相女儿玉娘。” 我拍拍手,那姑娘怯怯的走了出来,被崔浣浣收拾干净,又恢复了原先的灵气和秀雅。 “是这样的,今天我回城的途中正好遇到她,刘淑相去世后,她上京来投靠无门,所以我就把她捡回来了,但是你也知道,我家这人口,是真养不起了,所以我寻思着,你看你那边还能不能寄养一下。” “寄养?”严世蕃皱眉,“这如何做,她到底也算是书香门第,下人的活自然是做不了,可若其他的……也没辙呀。”严世蕃说。 “你就当难得做一回善事吧,这样你给她早些寻个人家,大不了你多问人家收些彩礼钱就得了,她一个人能吃你家多少米。”最后一句话,我说的有点心虚。 严世蕃无奈,最终在我的软磨硬泡下总算是答应了,可算把小饭桶送出去了,我一开心拉着旁边的玉娘道:“还不赶紧谢谢严公子?” “玉娘?”我见她定定的盯着严世蕃发呆,又喊了一声。 “啊?哦,玉娘谢过严公子。”她低下头,突然脸上浮现一丝红晕。 不知为何,我那时心里莫名闪过一丝后悔,但终究是没有在意。 八月初九的那天,杨博回京了。 他身着官服一步步走上台阶,那衣襟当风的姿态至今都让我记得很清楚。 一个六品芝麻官的面圣能走出一品名士之风的我想整个大明也就他杨博一人了。 我吹了口鬓边的头发,今天的风可刮得真大。 散朝后,杨博迫不及待的来到我面前,然而支支吾吾了半天又没说出口。 “不急,还是我来猜吧。”说着我掐指一算,毕竟要等杨博主动,还有八辈子距离呢。 “你莫不是要请我吃饭?” “嗯。”他点点头。 “咦,还真的?我信口胡诌的。” “上回在宣化未曾好好款待,所以这次回京,特来邀陆大人你——” “嗯?” “是阿炳,特邀你一同去望江楼,不知是否有空?” “哇,望江楼,你这是发了吗?惟约?”我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这杨博要么不出手,一出手也太大方了吧。 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是承蒙你一直拿我当朋友,去苏州还记得给我带东西,我也没什么好还你的,所以……” “得得,过去的事情不提它。”没想到杨博还记得那只苏州鸭,真是羞得我满脸愧疚。 “既是宴饮,不知可有在下一席?”严世蕃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很不要脸的从我和杨博中间穿入。 “额,原来严大人也在呐,那一起来吧。”杨博似乎也没料到严世蕃会来,刚才那点不好意思也变成了讷讷的点头。 望江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馆子,但要我说却是京城最奇葩的馆子,望江望江,一眼望去既没江也没河,除了底下一堆挤来挤去偶尔还会被严世蕃调侃为刁民的人流量以外就什么都没了。 于是我干脆从窗口收回目光,把注意力集中在桌上的佳肴上,这一盘盘一碟碟的,我在心里头帮杨博估算着得花掉多少钱。 “惟约,你莫不是把老婆本都拿出来请客吃饭了吧?”想想这桌子菜,我的筷子还是下不了手。 “咳咳!”他一口水没呛着,“阿炳,你想哪儿去了,不至于,放心吧。” “就是,杨大人难得请客吃饭,不要拂了人家的好意。”严世蕃看着我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 “惟约,就算真如此也别担心,你学问高生的又好看,大不了改明儿我帮你找一个。” 我突然想到那个小饭桶,除了能吃一点,人家好歹是书香门第,和杨博凑还挺配。 我刚要开口他就赶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如今功业未成,不想这些。” “功业的事情何处是头?有人金榜题名就行,有人封疆入阁才行,要我说现在脱单才是关键,我说——” “陆大人,吃饭吧。” 我还没说完怎么感觉他兴致不是很高,莫非这年头还真有为了工作而忘我奉献,牺牲幸福的? “惟约呀,就冲你这精神,皇上不给你颁个十佳青年劳模奖,那都是委屈你了。”我赞道。 “什么叫十佳青年劳模奖?”严世蕃和杨博顿时都好奇的看向我。 “那就是……”我扫了眼面前的两个人对严世蕃道:“和你八竿子打不着的。” 然后又对杨博笑道,“反正是表扬你的啦。” “哦,原是如此,说了半天是阿炳在赞我,你瞧我,真是愚钝。”明白过来的他又高兴了起来。 “反正关注点不是这个啦,是你的终身大事,还有你看你斯斯文文,手无缚鸡之力,以后在兵部里做事,也要彪悍一点才行,来,吃块牛肉补补。” 说着我夹了一大块牛肉塞到他碗里,完全无视了一旁直瞪眼的严世蕃。 “多谢,对了阿炳你喜欢吃鸭子吧,听说望江楼的醉鸭做得极好,快尝尝。”他也连忙给我夹了一只大鸭腿。 “我不用补了,你要多补补,去宣化这些年怎么感觉你又瘦了,来吃鱼。”我鱼还没夹起来就被严世蕃横插一杠然后挑了块最大的鱼肉塞进自己嘴里。 “他喜欢吃鱼,”我尴尬的笑笑,“来吃鸡,有句话怎么说的,今晚吃鸡大吉大利。” 然而严世蕃又比我更快的夹了半只鸡过去,饶是我再尴尬的笑容也装不下去了。 杨博也似乎意识到了一点怪异的气氛,立马夹起一筷子青菜道,“算了,吃素也好,我喜欢吃素。” “对,吃素好,健康,这些油腻的东西少吃,要发胖。”说着我故意瞟了一眼严世蕃。 “啊!”这家伙居然在桌底狠狠地踹了我一脚。 “怎么了?阿炳?” “没什么,耗子。” “耗子?望江楼还有耗子?”杨博赶紧掀了桌布,往桌子底下一瞧,“没有呀。” “那个,它溜了。”我说,“算了别找了赶紧吃饭,那么大只耗子我怕吓着你。” “怎么会呢,之前在宣化和盩啡时夜里经常有耗子窜,倒是阿炳,你常年在宫里不太见到吧,我是怕你被吓着。” “陆大人向来胆大包天,区区一只耗子吓不了陆大人,是吧。”严世蕃眯起眼睛,朝我促狭道。 我不理他,在桌底下又朝他踹了一脚,然而—— “啊!” 我和严世蕃纷纷把头转向杨博。 “阿炳,好像是有耗子,它跑到我腿上了。” 妈呀,又踹错人了······ 我愧疚的把头埋下,顺便看到严世蕃在一旁笑得不亦乐乎。 ※※※※※※※※※※※※※※※※※※※※ 杨博小可爱回来啦,顺带小鹿给严胖子塞了一个小饭桶过去,至于小饭桶的是个什么情况,后面再说····· 和夏言掰了 我原以为这次杨博的回京又会像前几次那样,留不了几日便要走,我连送别酒都让人备好,就差城外泪眼汪汪的相送了。 但事情的发生总是很戏剧性转折,嘉靖这次却把他格外留了下来,据说是听了他这些年在宣化的工作汇报很是满意,突然意识到这样的人才流失简直是大明的损伤,于是,一帮老臣纷纷化身慧眼识人的伯乐,挽留如此国之栋梁,紧接着嘉靖就把他留下了,至于具体安排个什么官职,没想好······ 这是以上的官方消息,至于小道消息—— 赵贞吉手一勾,我凑过去,他搭上我的肩膀道:“说是北边鞑靼人给闹的,圣上没了辙,正好首辅大人举荐了他,关键时刻就推他去巡视九边外关了。” “哦哦。”我明白的点头,又有些替杨博不平的埋怨道:“这皇上也真是的,平时没事就把人丢一边,关键时刻还要拉出来挡一挡。” “此言差矣,去巡边不比打仗轻松吗,干得好可就平步青云啦。” “这么说来还是个肥差?” “也不见得,危险一半一半。”赵贞吉学着我平日的样子卖关子,结果被我一顿批:“说人话!” “就是说这事虽然比打仗轻松,但危险性可不比打仗低。就拿九边外关来说,那都是什么地方?边境,少民,异族,不开化,这要运气好还行,要万一运气不好——”他啧啧摇头。 “如何?” “那明年这时候坟头草都两丈高了。” ······· 这么一想,杨博的运气确实不咋地,本以为他这次能留京任用了呢,结果是这么个情形。 “你说他好歹也是夏言自个的门生,天底下哪有老师推学生往火坑里去的。”我揣袖子百思不得其解。 “首辅大人不这么想呢,这不也是给他个历练的机会。” “这种机会你要?”我白他一眼。 赵贞吉赶紧摇摇头。 “他这是真当天底下的人都能和他一样彪悍了吗?” “反正我来这么长时间,就没见首辅大人怕过谁,圣上不也时常被他怼得没话说。”赵贞吉也一副无奈的语气道。 我撇嘴,实在想不通这首辅大人还准备怎么折腾。 不过不管嘉靖和内阁的矛盾在怎么继续,有一点他们是一致对外的,那就是柿子挑软的捏,赵贞吉的小道新闻还是很可靠的,因为没过几日,嘉靖果然就下旨让杨博去巡视九边。 那是出发的前一天,散朝后我特意留下来给他提个醒。 “此去山高路远,人手可都带够了?我听说这边境外关危险的很,你自己也要随身携带一把匕首才行。对了,对了,还有,亲信要从京城选,到了那里指不定有什么里应外合的细作呢,我当初在浙江就吃了大亏。” 我给他嘱咐了一大通,他却只管笑着点头,也不说什么。 “喂,别光点头,我说这么多,你记住了没有,倒时别怪我没提醒,一不小心,就坟头草两丈高了哦。” “好了,这次不是还有兵部翟大人与我同去嘛,你就放心吧,倒是阿炳你自己要小心。” “我要小心什么。” 他低下声:“正所谓伴君如伴虎,我听说因为江南案的事情,你还被皇上罚过?你呀,自己才要长点教训,不能——” “好了好了,那都是前几年的事情了,我知道了。”我打断他的话,明明该叮嘱的人是他,怎么说着说着我却成了那个被人放心不下的人了呢。 他一笑,“你怎么还是这样,和当年在牢里时一点都没变。” 额?我一愣。 随后立马想起了当初薛侃的事情,脸上涌起窘色,“都那么久远的事情了你居然还记得,太他奶奶丢脸了,快忘了。” “啊?要忘了呀,可是我还记得好多呢。还有澡堂子那天——” “闭嘴闭嘴。”我赶紧环视了一下周围,幸好今天严世蕃有事先走了,要不然这话让他听到,指不定要用眼神杀死我多少回呢。 我见杨博笑的一脸开怀的样子突然明白过来,“好呀,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促狭别人这套了。” “没有,偶尔啦。”他止住了笑声,然后换上了温吞的神色,“说真的,阿炳,这次皇上让我去巡九边,我还是挺高兴的。” “那是,这种没人干的事情也只有忽悠忽悠你。” “不是,是恩师说了,如果这次做得好,回来后皇上会让我留京任职,一想到以后我们能经常见面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很期待呢。” 我愣愣的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突然发现也不知如何回他,只是嘴上挂着几声不和气氛的傻笑。 我似乎特别容易在杨博面前卸下防备,他和严世蕃不同,他总是能给人一种简单与纯善,像他明澈无暇的眸子,春风和煦的笑容,这些都很容易让人就轻易失去了防护与伪装。 “阿炳,要是我这次回来,能不能答应我再一起去城外放烟火?” “放·····放烟火?” “嗯。”他有点不好意思的那样说道:“其实那年的烟火我一直记得很久呢,有一年在宣化也有人给我送了一箱烟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留着以后,现在想来可能就是在等你一起吧。” “那个,其实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去放烟火的,所以不必要说那样的承诺。”我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似乎特别害怕承诺一些事情,那总能让我想起廉之,想起在浙江临走前的那个晚上,想起那个永远不会再到来的承诺····· 我害怕,害怕所有的誓言终有一天会变成夏日的泡沫,冬日的晨雪,在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命运面前土崩瓦解,散成虚无。 也许人这一生经历过太多离别以后,就会格外害怕分别吧。 “是这样啊。”他垂下眼,有点点失望。 “好吧,那你要等我回来哦。” “嗯。” 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人生不过百岁,一年不过四季,长在西华门旁的那棵梨树谢了又长,长了又谢,桌案上的信纸也随着厚了一层。 有敬之的,有杨博的,一个说着平定沿海就回京,结果和倭寇打了就没停过,一个说着巡完九边就回来放烟火,结果中途又被拉去防鞑靼人。 真是世事无常,我摇摇头,拂去从窗外飘到信上的落叶,将它们一股脑全收进了柜子里。 出了西华门的锦衣卫所,我总会习惯的退回宫里,再去转上一圈,虽然明知道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也算是我来到这里养成的一种职业病。 只是每次路过文渊阁的时候,我总会刻意加快脚步,劲量避免和内阁的人照面。 然而这次无巧不巧却撞上了前来送文书的小太监,散了一地的纸张。 “奴才该死,冲撞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无妨无妨。”我也蹲下身和他一起收拾起地上的文牍纸页。 只是其中有几张上明晃晃的写着浙江布政使司,我心下好奇忍不住问道:“这是从哪儿来的?” 小太监回道:“是昨儿夜里闽浙送来的加紧文书,奴才正要传给内阁呢。” “浙江福建呀,”我呢喃着,又问:“可知是什么事?” “听送信的驿使说好像是关于沿海军需的,奴才只负责传送,哪能知道这么清楚。” “哦,没你事了,赶紧送进去吧。” 然而往前走了几步以后也不知是不放心还是探究心太重,我愣是又退回了文渊阁,在那微敞的门前,七嘴八舌的声音不断传出,我犹豫了一会还是走了进去。 “诸位大人。”我致礼,然而进来才发现里头气氛莫名有些不和谐。 夏言坐在首辅的主座头也没抬的继续办公,而另一边顾鼎臣和翟鸾却一脸气呼呼的表情,不知是在和谁生气? 我瞟了一眼夏言。 其实刚才在外面听到声音的时候我就能猜到一二了,无意瞧见夏言鬓边多出来的白发,真是岁月催人老,但他怎么就改不掉这脾气呢。 “如今冬天天黑的早,皇上体恤大家,让时候不早就可先回去了,待着也怪冷的。”我想打个圆场。 顾鼎臣年岁已高是不准备说什么了,但翟鸾却道:“正好陆大人也在这里,有件事情还得让陆大人来评评理。” 我还没问何事,夏言就从案牍上抬起头道:“这是内阁自己的事情,何故牵扯他人。” “这议事本就应该广纳谏言,陆大人也算是见识过沿海倭寇一役的,何不问问他呢。莫不是你首辅大人一人通揽了政务不够,还要闭塞言路吗?” 翟鸾话落,跟着夏言的笔也放了下来,他目光如炬盯着我们,我以为这是开怼前的宁静,然而过了一会他只是道:“那行吧,就让陆大人来评评。” 额…… “是这样的,东南沿海加急文书,需要支补军需,但问题是前两个月才拨了六十万下去,如今却再上书还要——” 翟鸾未说完夏言道:“东南是剿倭的,不能倭没剿完,倒成了填不满的窟窿。所以老夫觉得应该暂停拨放,待细查下再做决断。” “可战事不等人,换句话说,六十万够几艘战船?夏大人从行人司上来的,怕是不曾见识过行军打仗是何样吧。”翟鸾到底是兵部的,怼起夏言来也硬气的很。 “翟大人!” “好了好了都别吵,这倭寇我也见识过,确实抗倭这方面军费支出会相对较大,不如这样,既然上了折子过来,先批一部分,剩余的可派人详核账目,这样也不耽误了前线。”我尽量周转氛围。 哪知夏言却冷冷一笑,“陆大人无需如此,你与李敬之向来交好,后来他承了爵位去东南,陆大人自然也要帮衬些,老夫又不是看不懂,不必如此遮掩。” “这……夏大人是何意?在下实在听不懂。” “哼,让他去闽浙任提督难道不是陆大人进的言?如今出了这些事情,陆大人莫不是想甩了一干二净?” “这,夏大人是否有误会,闽浙提督要任谁是圣上的意思,当初您既不同意开市那唯有派人去继续抗倭,怎么如今倒成了我的不是?”这枪躺的我一脸莫名。 “陆大人既然来了,就好好瞧瞧吧。”说着夏言扔来一本账簿。 我翻来一瞧皆是闽浙的军用账务明细,不得不说,这数额确实有些大,我看的心里都一惊。 “陆大人还有什么话好说?” “我……”我看看手上的账本再看看夏言,突然明白了过来,“夏大人难道在怀疑我吗!” “但愿是老夫多虑。”夏言又叹息道:“毕竟当初午门外同议薛侃之事不过短短几载,还望陆大人好自珍重。” “不可能!”我将账本摔在了桌上,这还没贪污呢,中饱私囊的屎盆子都扣上了。 “我告诉你,这事莫说我没干,就是敬之他也不是那样的人!” “哦?曹国公?” “夏首辅,不管如何要讲真凭实据,你不能,不能因为敬之和你意见不合就污蔑他,这闽浙账务是有问题,但归根结底还待细查,现在就下定论是否为时尚早。” “自然,闽浙军需一事,迟早是要查的,但老夫也念在昔日的份上,奉劝陆大人一句,莫要多生是非,老夫既做了这内阁的主位,那么眼里便容不得沙子。”夏言定定的看着我道。 “多谢夏大人提醒,在下记住了!” 我几乎是一路跑出皇城的,心里也不知在逃避什么,或者害怕什么。 耳畔的风凛冽呼啸而过,脑海中又想起了敬之,所有的单纯的美好的回忆总会扑面而来,筑起一道高墙,于是担心的,不敢想象的某些事情就这样被遮挡在外,然而它却是那样的摇摇欲坠,哪怕只是一个假设,一句话似乎都会让那些曾经的信任轰然倒塌。 不会的,敬之不是那样的人,廉之是那么相信他,那么爱护他,所以,他也一定会是很出色的存在,是的,他所做的都是为了沿海,为了抗倭,他不会给廉之丢脸的,不会的…… 冬日的夜晚寒凉又寂寥,街道两旁光秃秃的树干被月光映照,投射出稀奇古怪的影子,此刻我的心情仿佛就是这片逃不出的阴霾。 然而这样深邃暗淡的夜晚为何前面还有一盏飘红灯笼摇曳着? 再往前走近几步才发觉是京城有名的六必居。如今这时辰伙计们正忙着打烊。 然而那从店铺里走出手上拎着油纸包的一对男女又是谁? 他们笑容清浅,并排而行,有时又不知在细细谈论些什么,很是愉悦。 过了一会,仿佛是感受到了审视的目光,他们转过身的那一刻,男人有些微微的惊讶。 “文孚?” “咦,陆大人?” 六必居的门关上了,伙计彻底熄灭了门前的最后一盏灯笼,恍如连心里的某些东西也给一起熄灭了,一时整条街都黑了。 ※※※※※※※※※※※※※※※※※※※※ 小鹿这是马上要和夏言掰了的节奏了,没办法,夏首辅不下台,严首辅就上不来,严首辅上不来,严胖子就瘦不了。 然而在经过夏言的灵魂拷问一连串后,又遇到了带着妹子出行有说有笑的严胖子,小鹿瞬间更加扎心了。。。。。。 老实男人严胖子 我一直觉得老实男人应该是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修的了车胎赚的了小钱,外加一个节省过日子。 然而严世蕃没有一条符合以上标准,所以说,玉娘是不是对老实男人有什么天大误解。 我的目光在严世蕃和玉娘脸上来回扫过,前者正悠哉的喝着茶,后者咬唇怯怯低头。 为什么会有种棒打鸳鸯的感觉? 不!我这是为他们好! 再说一遍我没有愤怒,没有吃醋,绝对没有! 我清清嗓子,语重心长道:“玉娘啊,那个你和严公子你俩不合适——” 我还没说完玉娘就赶紧打断道:“为什么?是陆大人你说的,不要太帅,找个老实男人,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问题是他哪里老实了,街上拉头猪也比他实诚。” 我话落,严世蕃一口茶呛得直咳嗽。 “他……他就是让我一眼看了踏实,安心嘛,况且这也是陆大人你当初说的。” “是我说的,但那个,那……算了,我们不说外在,我来给你讲讲内涵,老实男人还要对你好,一心一意,他能做到吗?” 哪知玉娘用力点点头,“我觉得他对我挺好的,每次吃饭,管饱。” 哦,卖糕的!我扶住额,感觉这孩子是没救了。 于是我决定换个突破口,目光扫向严世蕃道:“严世蕃!这姑娘今儿我带走,你没意见吧?” 我仔细注视着严世蕃的表情,心里打着小鼓,万一他不同意怎么办?万一他真看上玉娘怎么办? 严世蕃慢悠悠放下茶杯,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我松口气,于是二话不说拉上玉娘的手就要往门外去,哪知这姑娘还挺倔。 “我不走,陆大人!” “玉娘,这天底下好男人多的是何必吊死一棵树上,明儿我就帮你找一个,翰林院的赵大人,首辅的学生杨大人,都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不比严世蕃强吗。” “可是,可是,我就是觉得这里挺好的嘛。” 到底多吃了几碗饭,力气都变大了,她猛的将手拽出,我不小心向后退了一步,幸好严世蕃赶紧过来扶住了我。 “况且他爹也挺中意我的。”玉娘边说边傻傻的笑着。 我一惊讶,转过头去看着严公子,“你爹莫不是要给你寻个小妈吧?” 严世蕃瞬间脸一黑,呸我一声,“胡说什么呢!” 我好说歹说,见玉娘仍是不肯走,那刻我终于有点理解了天底下爹妈嫁女儿的心情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严世蕃命人备了轿子,见我垂头丧气的样子,他板过我的肩膀看着我道,“你放心,我怎么可能看上她。我那时从宫里出来,见她在六必居里买酱黄瓜,我过去问问的,结果哪知道我和她一出门就被你看见了。” 我摇头,“我哪是担心你,我是担心她,眼看着好白菜就要被猪拱了。” “陆炳,你!”严世蕃瞪眼气急。 过了一会,我还是正色问他:“你真的不喜欢玉娘吗?” 他没有说话,沉静了一会,然后靠近上前,将下巴轻轻地抵在我的肩膀上,我们保持着这种类似于拥抱却不是拥抱的姿态。 他说:“文孚,不管以后我做出哪些事情来,都不要忘记我一直是那么的喜欢着你。” 我一震,在漆黑的夜里,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但却有一种对未来不好的预感隐隐弥漫在空气里。 九月的时候,敬之回京了,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几名东南沿海的官员,他们在朝房等候皇帝的通传,我从宫内巡逻听闻此事后便迫不及待的去见他。 “他娘的,咱们在前头拼死拼活,那帮腐儒却在后头捅刀子,拨个银子就跟要他们老命似的,这没银子,还打他娘的仗。” “这里是宫中,周将军还是慎言,慎言呐!”吴大人劝道。 “慎言个鸟,要不是银子缺得慌,咱这次能回京嘛,伸着手问他们要,还得看脸色。老子今儿就不怕了,大不了闹到皇上那里,看内阁那帮老家伙怎么说!” “这话你也就现在说说,待会见了皇上注意分寸,别事情没办成,倒被人留了口舌。”敬之解着手上的护腕,也没抬眼。 我站在门口,听着里头这一片牢骚,思量着是否来得不合时宜,正准备转头走的时候,敬之还是看到了我。 “阿炳!” 我露出牙齿笑笑,“不知可是打扰到你们议事了?” 我瞧着他们几个都是一身盔甲,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的风尘仆仆样,看来确实是有要紧事情进宫面圣。 “没有,长路奔波的一些牢骚罢了。”他说得轻飘飘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可是我刚才却明明听到了有关银子的事情,“可是沿海的战事又吃紧了?关于内阁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 “正好陆大人你来说说,兄弟们在前面浴血奋战,他娘的有些人为点银子还在后面使绊子,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周将军情绪激动道。 敬之这次也没有阻拦他,大家都是一脸愁眉。 “这样,待会进去后你们把具体事情和皇上说说,语气也别太冲,至于内阁,兵部的翟銮大人倒好说话,首辅大人嘛,到时候我也再帮着想想办法。你们说的对,前线的事不能马虎。” “如此说来,那是最好不过,麻烦陆大人了。” “有劳你了,阿炳。” “客气,大家都这么多年交情了。”我一拍他肩膀。 后来李公公宣了他们前去面圣,只是没过一会,又见李公公出来宣了内阁的人也去了,甚至连着管礼部的严嵩也没落下,大有要六部齐上阵的样子。 我在外头打着转,心里有点不安,照周将军那情绪,不要一言不合起了冲突,毕竟在大明,朝臣当着皇帝面干架也不是多稀奇的事。 我想了一会还是不放心,喊了一个小太监,朝他手上塞了一锭银子,“劳烦公公帮我去翰林院找赵贞吉大人过来。” 要说这大明官员里最会蹲墙角的还真属他了,上到天子朝会,下到后宫阿猫阿狗小破事,他没有不知道的,而且带回的小道消息还回回都很准,简直比美国的华盛顿报都可靠。 “陆大人,找我何事?”他从背后拍我。 “来得正好,大明又有新的要闻了。” “什么?什么?” 我指了指御书房的位置,“刚才皇上宣了内阁,六部,还有东南沿海的总兵官员,一直议事到现在也没出来,我担心里头会不会产生尖锐矛盾,所以你赶紧去看看。” “可是有关军需拨款的事情?” “怎么,你也知道了?” 他得意的扬头:“大明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也是,你这天赋不去当狗仔可惜了。对了,你还知道什么?” “还有就是首辅大人近来准备让户部稽查闽浙的账务明细了,所以就算是沿海总兵都来了,我看这银子也不见得能要下来。” “夏言要查账?”我重复了一遍,在脑海里思量着,“那你可知他准备从哪儿动手了?” “这还用说,浙江首当其冲。” 浙江?那里可是赵文华的地盘,换句话说也是严世蕃他们的地盘,严世蕃自个扣了屎盆子不要紧,反正他们这波人在历史上也是洗不干净了,可是若牵连到敬之,岂不冤枉。 想当初李廉之在浙江都解决不了的事情,夏言这回是准备动大刀子了? 我越想越觉得不妙,看来还得找严胖子商量一下。 “诶,陆大人,你不听早间新闻了?” “你且慢慢蹲着,改日我再来问你。”我向他挥挥手赶紧出宫去。 也不知是不是习惯了的原因,现在进严府,比走自家花园都熟路,刚进门,没等家丁禀报我就扯开了嗓门。 “严世蕃!严世蕃!” 我推开门,才发现他不知在屋内气定神闲的写些什么。 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笔道:“你还有心思折腾这些,出事了!” “别动别动,这是下个月地母娘娘圣诞要用的青词,我要再不写完,他又得催了。” “这事你要不听我说完,下个月你就牢里蹲吧。” “哦?到底什么事情?”他笔锋顿了一下。 “夏言要查账了。”我看着他,又补了一句,“从浙江开始。” 他一笑,“查就查呗。” “你他奶奶的到现在还给我装,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几斤几两啊。”我扳着手指数给他听:“赵文华,罗龙文,还有牵扯的那一堆倭寇,还有浙江其他七七八八的官,你敢说你们严家在里头没参和?真当我被忽悠大的呢。” “哟,你今日怎么变得这么聪明了,还懂得分析形式,莫不是也想加入我们?”说着他朝我眨眼笑笑。 “去,谁要加入你们,要不是因为敬之,我才懒得管你们那些破事呢。” 他停下了手中的笔,叹了口气,“原来你这么急匆匆的跑过来,不是为了我而来的。你是心里头又有了操心的人。” 我看他一副酸酸的样子,安慰道:“说是敬之,也是为你们好,毕竟大家同在东南沿海混着,要是哪方牵扯了,另一方也有波及,你说是不是?” 他苦笑一声,不置可否。半晌,收了案上才题的青词道:“说吧,想让我怎么做?” 我讨好的笑道:“其实也不用怎么做,今天关于沿海军需的事情,皇上把内阁,六部连你爹都叫过去了,看来事态挺严重,你想个辙,让他们先把军饷拨了,别为难敬之,至于夏言查账,我知道你们有的是办法应对,只是再怎么折腾别连累了敬之就行。” 他不语,端详着我好一会道:“我原先一直觉得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要不然为什么这辈子老跟着你后面转,现在一想不对,我是欠他们老李家的,要不然怎么什么事都扯不开姓李的呢。” “行不行呢?给句话。” “别动。”他突然伸手靠近,“鼻子上有灰。” 他的指间碰上我的鼻子,像触电那样,我不自觉向后一退,然而他却更快抓住我的手向前一拽,整个人朝他倒去,左边脸颊被落下一个重重的吻,不同于之前的唇畔擦过,这回是一个非常真实的吻,温热的唇停留在脸颊几秒才离去。 我吓得当场愣住不知所措,直到门口一声碗碎传来,我回过头去才发现,原来还有一个人被吓到了。 “你们在做什么?”玉娘睁大了一双单纯的眼睛,歪着头看我们。 严世蕃整了整胸前的衣服,不见一点尴尬之色,理所应当那样的说道:“没什么,我在教陆大人,做任何事情想要回报就要有付出。” 末了他又朝我一眨眼,笑得很是狡猾得意:“你说是不是,嗯?” 我捂住脸颊,突然觉得以后找严胖子一定要保持距离,要不然太可怕了! 沿海军需的事情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解决的,就像我始终不知道严世蕃去呈青词那天到底同嘉靖说了什么,但不管如何,最后内阁还是同意了再拨五十万两。 看着敬之舒展开的眉头,我的心里也落了块石头。 他们又回了沿海,夏言站在宫墙里头望着外面的背影,轻轻一笑。 后来我才知道,这其实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征兆。 ※※※※※※※※※※※※※※※※※※※※ 鹿:之呀,这可是我出卖色相换来的五十万两白银,记得省着点花 李:…… 把事情告诉爹 地母娘娘圣诞那天,嘉靖特意放了个假,倒不是可怜大家起早贪黑的上朝,而是嘉靖觉得这大明枯燥无味的企业文化里也该添点娱乐项目,比如小手工。 于是,一场名为制作道教五叶香冠的手工创意活动就在新建的大高玄殿外举行了。 平时拿惯了毛笔端惯了茶杯的一帮老臣如今各个从袖子里掏出眼镜戴上,努力和面前的香樟叶做着奋斗。 “哟,这顶头冠做得不错,陆大人可否帮帮我?”一副星星眼凑上前来的是工部林大人。 “正好,陆大人也帮帮我吧,老夫看得眼睛都要花了。”吏部的张大人也赶紧凑了过来。 “去去,是我先来的,排队。” “又没说和你抢,你这人真小气。” …… 嘉靖也不知抽了哪门子风,好好的修仙不算完,非要拉着大家伙一起折腾。 看!眼下这两位大人就已经开始为争第一名吵得不可开交了。 我又扫了一眼在场的其他人,严世蕃父子俩正努力的穿针引线试图把叶子缝出一顶帽子来。而夏言看着面前的一堆叶子却纹丝不动,眉头皱成了八字,似乎是忍受了极大的屈辱。还有一个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翻白眼的杨继盛大人,对,就是当初那个在妓院门口堵我们的家伙,香樟叶子被他嚼了几口后吐了出来,我估计他还是喜欢吃萝卜。 赵贞吉撅着嘴,香樟叶被他在手中揉起又展开,展开又揉起,我奸笑的凑过去,“怎么着?万能知晓的赵贞吉大人,要不要求我帮你做一个?” 想当初我折星星可是获得过学校十佳小能手的,区区帽子不在话下。 哪知赵贞吉一瞪眼,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我道,“此乃奸佞之行!” “切,做个帽子就奸佞之行了,你倒变得和夏言似的。” 赵贞吉虽然没有夏言的胆子,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对涉及到修仙的事情一律不抱好感。 看不出来,他们都还挺唯物主义的。 坐在黄罗盖伞下的嘉靖咳了一声,示意“其乐融融”的大家们可以停一停。 这时,有太监端着托盘下来收作品,不管好的赖的,基本上大家都交了。 看着面前一堆成果,嘉靖勾起了嘴角,心情很愉悦。 “这是谁做的?” “回皇上,是微臣。”我赶紧从座位离开上前回话,心里却暗自得意,看来第一名是归我了。 “不错。”嘉靖点头,然后又从其中挑了一个:“那这个呢?” “回皇上,是臣与犬子。”严嵩和严世蕃也离座回道。 我抬眼一瞟,没想到还真给他父子俩缝出了一个帽子。 “也不错,李芳,待会将这两个拿去给国师供奉地母娘娘,另外赏他们锦帛百匹。” “奴才遵旨。” 一时间更多羡慕嫉妒恨的眼神朝我们投来,然而在这一片恨不能射成筛子的目光中,仍然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 夏言一声冷哼,嘉靖皱了皱眉,但很快又笑道:“朕倒忘了,夏首辅在朝中素有能者之范的美名,李芳,给朕瞧瞧夏首辅做的香叶冠何样。” 李芳在托盘上翻了半天,最后只能捧着一堆散叶子小心的念道:“皇上······” 我看见嘉靖的脸色又黑了一个度,然而在这个美好的祭神之日里,皇帝陛下还是忍住了,“无妨,夏首辅年事已高,不擅做这些也是情理之中,朕记得夏首辅文采斐然,今日正好地母圣辰,不若就此为题,赋上青词一首,以慰上苍。” 我可以打赌嘉靖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的忍让过,但更糟糕的是,夏言再一次很不给力的怼道:“臣读的圣贤书,办的经国事,至于那些怪力乱神之行臣不擅长,望皇上恕罪!” 饶是嘉靖再想装下去的脸面也瞬间崩盘挂不住了,当场托盘一砸:“大胆夏言!” 看着这心惊肉跳的一幕,众臣一个个哆嗦起来,然而夏言的吐槽还没有结束,继续道:“恕臣斗胆,依臣看,皇上修的也该是治国平天下之能,而非受奸人挑唆,行鬼迷之事,所以还望皇上为天下苍生多三思而后行。” 嘉靖沉默的脸上已经满是愠色,我想如果现在他就把夏言架出去给杀了,也不会有人感到意外的,然而愣是在这样静谧的时间里过了很久后,嘉靖还是忍住了所有。 “回宫!” 仪驾起,李芳公公也匆匆的跟上后面,于是这场荒诞的手工大会就这么不欢而散了,大家顿时都舒了口气。 我拍拍小心肝,刚才就属我离嘉靖最近,幸好未曾殃及池鱼。严世蕃伸出手来,搀起我。 而严嵩将地上散乱的那一堆香樟叶拾起,捧给了夏言,好言相劝道:“首辅大人,圣上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呢,还是回去命人再做一个呈上去吧,兴许圣上的气就消了。” 然而夏言很不领情的将那一堆叶子拍落,道:“要做你去做,曲意逢迎之徒,老夫不屑与之为伍!哼!”说完他袖子一甩极其潇洒的走了,只留严嵩一脸尴尬之色,盯着地上的叶子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看着夏言离去的背影,我既钦佩的同时又觉得有点可悲,试问一个人如果把所有工作伙伴连同老板都得罪了那还能长久的干下去吗? 我的答案是悬! 次年,内阁的顾鼎臣大人逝世了,东南沿海的倭寇也暂时平息了,连着北边的鞑靼人都消停了,整个大明好像突然陷入了一派平和祥宁的气氛。 然而在这种祥宁下,宫廷的斗争还在继续。 如内阁即便少了一个顾鼎臣,也不妨碍夏言忙着处理政务,文渊阁此起彼伏的嗓门有时还会继续,倒是严嵩的青词已经写得越发好了,五叶香冠的手艺如今也堪称宫廷之最。 炼丹房里,嘉靖往往更喜欢拉着严嵩谈经论道,再加上陶仲文蓝道行师徒,四个人凑一桌麻将绰绰有余。 终于,五月的时候,六十多岁的严嵩正式替了顾鼎臣步入内阁,这一年是嘉靖二十年。 严嵩在朝中向来人际关系和谐,很受欢迎,再加上还有一个严世蕃在其中周旋,所以那天前去严府祝贺的人可谓络绎不绝。 不巧的是那天正好也是敬之回来的日子,如今沿海平息,圣上许了他回京的假期,我忙着去城外为他接风,自然也就没有去严府。 然而偏偏路过严府的时候,严世蕃好像专门在那里等着我似的,他立马拦住问我去哪里。 “我今儿有事,礼我命人送过来了,我先走了。” “等等!”他在背后喊住我。 “还有什么事儿吗?”我脑筋一转,“哦哦,莫不是嫌我给的少,严大公子,我总共就这么点俸禄你又不是不知道。” “哪有的事情,你送不送东西,送什么东西,于我来说没有区别。” “那是何事?” 他将我拉到无人的一边,然后变得有些羞涩起来,出口的话也吞吞吐吐,我看着他这样子,心里有些奇怪,平日的严公子可不是这样。 “到底何事?” 他开合着唇,似乎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我没了耐心道:“这样你想好了再告诉我,我有事先走了。” “等等,别走。我······我想把我们的事情告知我爹,你看如何?” 我的步子倏然一顿,整个人都怔住了。 “你······你说什么呢?” “我说,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直下去。” 一直下去—— 真像世间最美好的故事……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严嵩的样子,浮现出严嵩一脸期盼的看着他的样子。 “你······你要不要再想想,我们是不可能也不可以——” “那有什么关系呢,我不在乎那些,我喜欢你,文孚。” “这·····这种事情,我看先·····先别告诉你爹吧,你让我再想想。”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就像此刻他亦然看不见我的神色一样,我近似于仓惶那般的逃跑,像躲避四月里的阴霾那样躲避他无数次迸涌而来的感情,而在那些不敢接受的情愫里,又夹杂着可耻的期待与盼望。 只是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世上有些东西是永远长在心里,形成一片刻骨又沧桑的痕迹,躲,是永远躲不开的。 敬之回京以后,我和他在宫内也曾和夏言打过几次照面,然而首辅大人每次不是嗪着冷笑就是板着脸子,一副看他不是好人的样子,连着我也不被待见,时间久了有时连我自己都怀疑我们是否真的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那是几天后,我在宫内又碰上了赵贞吉,他捶着酸软的肩膀一副极累的样子。 我好奇的问他:“这些日子怎么都没看见你在宫里晃悠,瞧你这样子是大晚上抓耗子去了?” “别提了,比抓耗子还累呢。”他埋怨道。 “怎么了?” “首辅大人调了户部与兵部在查闽浙的账呢。” “怎……怎么又查账了?” “上次不是皇上下了旨拨款没弄成嘛,如今不打仗了,得了空可算要好好查查了,那些陈年老旧账别提有多烦了,这不,人手不够连我们翰林院的人都被拉了过去。”说着他又换只手捶肩,“我都已经熬夜盯了三天的账本了,现在眼睛看东西都花了。” 夏言是还不死心吗?怪不得近来看我们总是没好脸。 我心里揣着事情又回了西华门的锦衣卫所,敬之在那里擦拭着手中的绣春刀,道:“去了沿海几年,都快忘了自己原先的看家本事了。” 我看着他专注的样子,有些话脑海里盘旋了一遍,还是准备问问他,“夏言,夏言在查闽浙的帐,你知道吗?” 他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是吗?”然后又继续着。 “其实关于东南沿海的事情你也知道,你说,被他这么一查会牵扯出多少人?”我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 “既然要查,必然会有牵扯,话又说回来,闽浙的势力范围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夏言就算想动也要掂量掂量。” “呵。”我苦笑,“他是连皇上的面子都不给的人,有什么可掂量,他想做的事情只怕不撞南墙不回头。” “你怎么操心起这些事情来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我又想起来,“对了,上回拨的五十万两军需后来可都够了吧。” 他没有说话,只是简单应了一声,我心里却突然一沉。 查账的事情后来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只是就算有所牵连也都是些浙江福建的小官,一些平日的吞私藏赃,算不得什么厉害的事情,唯一一个涉及到浙江巡抚的大事,最后也被那位巡抚一力抗下,未曾牵出别人。 正当我以为此事就该这样风平浪静的时候,出现了另一个人。 咸宁侯仇鸾回京了。 本来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国公勋贵,在大明来说都要随时保持着开国老朱的简朴作风,将低调低调的人生格言贯彻到底,这位咸宁侯也不例外,虽然是个侯爷,但也就住崇文门外的一亩三分地,然而问题就出在他回京后的第二日。 据锦衣卫的最新情报来说是这样的,那日咸宁侯骑着马出门,正好碰上兵部的侍郎大人,两人在巷子里互不相让,仇鸾那脾气我是知道的,当场就是一句奶奶的熊。侍郎大人虽是个文官,但人家隶属兵部,也不是好惹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当场命人打断了马腿,仇鸾就从马上跌了下来,然而事情最要命的地方出现了,摔跤不要紧,马坏了问题大了,仇鸾一句这是上好的西域宝马值千金,把侍郎大人吓了个心肌梗塞。 当这件事情传到夏言耳朵里的时候,他立马就抓住了重点,这仇鸾哪来这么多钱买得起西域宝马了? 难道去了一趟两广就发了? 这还不是最致命的,仇鸾得罪的那位兵部侍郎名叫曾铣,人家那日进宫也是有急事,自从嘉靖收了杨博的奏疏后决定在北京城外再修个外墙抵御鞑靼人,这位兵部侍郎正好管这事,结果跑过去支银子时,才发现库里居然没银子了,这事情就很严重了! 仇鸾的马多少钱不重要,但是没钱修城墙这个问题就大了。 夏言将这两件事情串在一起后直接奏报了嘉靖,嘉靖二话没说就是一个字“查!” 这回可算有正当理由了,连着两广夏言都准备掀个底朝天。 我坐在碎月楼看着窗下来来往往的人群,已经叹了九回气,“这夏言是注定和功勋贵裔过不去了吗?前有郭浔,后有仇鸾,如今人都跑两广去了,还不放过他。” 敬之喝着手中的茶,一时垂眸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喂,我说话听见没有?” “嗯?什么?” 果然! 我白他一眼,第十回叹息。 “你刚才说什么?夏言要查两广了嘛?” “嗯。”我点头,这反射弧真够长,和李廉之一样,还是说这是他们老李家的传统? “怎么了?你在东南沿海,和你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我剥了一粒花生丢嘴里,还是五香味的瓜子好吃,花生到底差了点。 也不知他有没有听我说话,一个人坐在那里又发起了呆,过了一会,他拿起桌上的配刀就要走,我问他:“你去哪儿?” “回家睡觉。” “……” 七日后,宫里失了火。 我半夜匆匆赶赴过去时,火势已经被扑灭,问了值守官,说是从东华门开始的,一路蔓延至文渊阁后的南三所,庆幸的是及时控制未曾向天子内宫而去,不幸的是户部兵部的诸多文件资料全部损毁殆尽。 远处,内阁一众老臣在夏言的带领下也匆匆赶来。 我瞧着夏言那首当其冲,气势汹汹的样子,一拍额,完了! “大人,卑职抓获一名嫌犯!”此时被锦衣卫押着的是一名黑衣人。 我一把扯下了他的蒙面,嫌犯顿时慌张万分。 “何人派你过来的,从实交待!”我厉斥道,对于这种大晚上不睡觉非要搞事情的人充满愤怒。 “小的,小的……”他眼珠子转了几下道:“小的是东厂的人。” “什么!”不光我,连着后面的一帮老臣都惊讶了。 “既是东厂的人,为何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背后又是何人主使从实招来!”夏言比我更厉色。 “小的……小的……”他支吾了半天愣是没说出来。 我没有耐心,摆手道:“算了,先把他押下去待审。” “陆大人,为何不让他在此招认,老夫也好审上一审,急着押往你镇府司去,可是有何说不得的东西在里头。” “夏首辅!”面对夏言的言辞不善,我也发了火,“此事是我都尉府护卫不利,一人做事一人当,这责任我们担了,所以要如何查案如何审讯也是我们的事情,届时不管结果如何,自会去像皇上请罪,夏首辅毋须如此咄咄逼人!” 夏言冷笑了一声,“但愿陆大人能够公正严明的处理此事。” 夏言走后,严世蕃从背后安抚那样的拍了拍我的肩,我望着面前的一片灰烬狼藉叹了口气。 “你怎么这么晚也来了?” “宫里失火,我们闻讯都要过来的。”他又加了一句:“我爹赶去内庭,看看皇上去了。” “皇上?唉,你说明天皇上是剥了我的皮呢还是砍了我的头?”我想起那些烧毁的文书账本,绝望的低下了头。 “不会的。”他再一次安慰道。 我转身,他问我去哪儿。 “北镇抚司!”今夜看来是甭睡了……… 我整了整匆忙赶来没戴好的帽子,握紧手中的刀踏着夜色离开了。 ※※※※※※※※※※※※※※※※※※※※ 真是章节起名废(捂脸) 夏首辅下台倒计时,严胖子整容倒计时:3…… 谁家的孩子 昏暗的刑房里,一盆凉水泼在了纵火者刘成脸上,他从遍体鳞伤的疼痛中缓缓睁开眼睛,蠕动了一下湿漉漉的嘴唇,却无力说出话来。 “依你看真是东厂做的?”黑暗潮湿的甬道里,只有两双脚步声“嗒嗒”的回荡,而陈寅就走在前边。 “卑职认为有可能。想那王真平日就与朝臣相交密切,之前更是与兵部尚书张瓒有所来往,所以此番他就算真在里头做点什么也不是没可能。”我说。 “哦?如此肯定?”他停下了脚步。 “大人有所不知,当初卑职奉命巡察江南之时,就曾与东厂的人交过手。” “如此大事,为何不报?”陈寅转过头来看着我。 “当初因为证据不足,再加上翊国公的事情急于结案,所以此事也就不了了知了。如今又再次涉及两广之事,他不早不晚,偏在这时候放火,不是心虚是什么?”想起那个破庙外的雨天,我心中更加坚定了小七的仇。 “东厂······”陈寅仰头吐了口气,像是抉择那样:“你可知这一步我们若真踏出了会如何?” “大人,从抓了刘成的时候起,咱就已经和东厂划了界线,如今若再纠缠不清,反倒害了自己。” 陈寅默然了一会,在踏上离开地牢的台阶时终于决定道,“此事待我奏明圣上。” 有了镇抚司审查,再加上内阁一口咬住账本的损毁和银两亏空的事情,气的嘉靖立马就同意了拿人。 抓人的那日,李芳公公在太和门前等我,“陆大人。” “李公公。”我朝他致礼。 “无须客气,只是有些话老奴想跟陆大人说说。”我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东厂的事情。 李芳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笑道:“放心,老奴不与你们为难,只是希望陆大人能卖老奴一个情面,将此案早些平息,勿要累及无辜。” 我顿时心里头明白了,李芳是宫里的总领大太监,手下不说全部,至少也有些徒子徒孙的亲信,此番去提审王真免不了牵连一些其他人,他难得求个情,总不好拂了他的意。 我了然的点头,“在下明白,公公放心。” “那老奴这就多谢陆大人了。” 王真不愧为东厂掌事,即便是见了这么多人也面无惧色,直到我把圣旨拿来,他才算是服了软。想他东厂平日气焰极盛,处处压着都尉府一头,如今捉拿王真,锦衣卫里可是一片叫好,我也觉得陈寅总算是替大伙出了一口气。 然而在提审王真的时候,这家伙却格外的硬气,怎么就是不肯招,别看他是个太监,该有的胆色还没变。 没办法,内阁那边又因为核对账目的事情催得紧,我一时头晕脑胀也想不出辙。 “内阁催你,你也催催他们,既然王真不招,那就从内阁那里入手。”敬之说。 “你的意思是找出亏空的所在,让那个人把王真招了?” “不用找,当下不是就有一个仇鸾。”敬之挑起眼梢,似是有意那般说道。 “对哦,我差点把他忘了,千金的西域宝马。可是他堂堂一个侯爷,要拿他不容易吧?” 敬之嗤笑,“不用担心,你只要记着锦衣卫做什么都是为了皇上,只要记着这个就没有抓不了的人。” 事实证明敬之多年抓人的经验很可靠,一提仇鸾的西域宝马比宫里的都值钱,嘉靖二话没说就批了驾贴,我直接带人冲进了咸宁侯府,在仇鸾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时,就已经被扔进了狱里,这也是我第一回尝到当锦衣卫的快乐,无诏拿人,甭管皇亲国戚功勋贵族,一概溜不掉。 我原想打仇鸾几板子作为他曾经恫吓我的教训,然而这个侯爷也太不经吓,没几下就嚷着要招供,还不如太监王真,我一脸鄙视。 于是,拿着那些满满的供词交到内阁时,我心里产生了一种极大的满足与自豪感,原来惩治贪官污吏,维护正义的感觉是如此美妙。 “怎么样,夏首辅,夏大人,现在还要怀疑吗?”我背着手,不无得意的在内阁里踱步。 见夏言还在盯着供词瞧,我继续说道:“早说了,我都尉府里是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看,这不就水落石出了吗?仇鸾在两广联合当地官员贪了多少军饷,里头还有一个王真帮他做掩护,不过这次也好在你要查账,要不然王真也不会出此下策,命人放火烧账本。” 许久夏言从满是字的供纸上抬起头,问道:“那王真如何说?” “王真?他倔的很就是不招,不过没事,这些都是时间问题而已,迟早的。”我轻飘飘的摆摆手。 夏言放下供词,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皱着的眉头仍然未曾舒展开,过了一会淡淡的道:“有劳陆大人了。” “小事小事。” 过去见敬之在北镇抚司里忙前忙后,我也一直以为那里会是一个最阴暗见不得人的地方,但如今当我亲自破获一起案件时,没想到会如此的有成就感,连走在宫墙下都觉得整个人心花怒放的。 “文孚。” 我心里一怔,这天底下能这么叫我的,除了他别无他人。尽管面对上次的事情,我一时还很难回应,但心里又不想这么与他错过,于是只好僵硬的转过身去,朝眼前的人摇了摇手。 “真巧,严公子呐。” “上回我问你的——” “诶,这么好的天气,要不要我请你吃饭,还是喝茶?我听说城南又开了一家饺子馆,要不去尝尝。” 见我和他打太极,他一把扳过我的肩,让我直直面对他的眼睛,“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那个······那个我最近比较忙,事儿比较多,所以还没时间去想,这样你再给我点时间,我想好了告诉你哈。”我仍然挂着一脸迷人的笑容。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你为什么老是要选择躲避呢?” 我转过身去,努力不去看他,小声的道:“既然不难回答,为什么你还要紧紧逼迫?”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有很多的时间可以去等待未知的一切,所以一直逃避,一直挥霍,高兴的时候就过来,不高兴的时候就逃跑,因为你料定我会一直跟在你背后转,是不是这样?”他在身后问我。 我低头,半晌道:“不是呀,我又没让你跟着我,我早和你说过了,我们是不见得会有结果的,况且——” “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他问。 然而他又一笑,语气里尽是自嘲,“况且你想说的不是所有付出都会有回报,尤其是感情对吧?这才是你一直想说的吧?” “我······”突然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只是呆呆的盯着双脚,然后吸了一下鼻子,像赌气又像倔强的答道:“是哦,就是没有回报的付出,后悔了吧,严大公子。” 这时候应该做什么,是不是要像电视剧里的主角那样,赶紧跑掉,可是双脚却像灌满了铅,硬是半天挪不动步伐,也不知在期待什么或希望什么。 于是,他终于还是又走到了我的面前,只是这次他没有扳起我的肩膀,对上他幽深的眸子,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枚光滑润泽的玉佩递到了我的手上,他轻轻地,温柔地,又好像是最后一次那般的说道:“好吧,我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你决定了就拿着玉佩来找我。” 临走前,他望着我的目光里,似乎蕴藏了很深的心事与哀伤,让我看了忍不住错开眼。 回到府里后,我仍然会呆呆的摩挲着那块玉佩,有时崔浣浣见我失神的样子也会开口问上几句,望着她清丽的面容,有很多事情突然不知该如何出口。 那刻我才明白,其实我一直很孤单,因为在这个世界我只有自己一个人。 曾经以为时间可以解决问题的我,如今面对一室的刑具,只觉得头疼,王真仍然是只字未吐,连着受过几遍刑罚后,锦衣卫里都开始有人赞他硬气得很,可是如今这样的硬气却给我带来了很大的苦恼,我实在不能理解,明明仇鸾都可以招了的,为何王真还要倔强到底。 终于,那是一日的傍晚,夏言来了。 他虽然身着便衣,但我却知道是有备而来,毕竟首辅大人提前结束办公绝不可能是来参观的。 当我还在好奇夏言屈尊来此的原因时,他就已经开口道:“王公公,上刑的滋味不好受吧,何不早些交代了,免收皮肉之苦。” 我差人端了张椅子给首辅大人,他悠悠的坐下,似是要慢慢审的样子。 “我若是就这么招了,岂能等到首辅大人过来。”王真撩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笑道。 夏言若有所思的俯身上前,“你找本官为何?” “自然是伸冤。” 伸冤?我的眉头一紧,这家伙还有什么冤好审,仇鸾那里已经供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么说来你是觉得,仇鸾的供词有误,你不承认这勾结朝臣贪污饷银的罪名了?” “那倒不是。”即便是受了刑罚,一身狼狈,王真作为东厂掌事的气魄还是没变,“该我的罪,我不抵赖,只是——” “只是什么?”我和夏言一同问道。 “只是我不甘心。” “你有什么不甘心的?”我问他,这家伙有这么多花花肠子也不早说。 “不甘心的事情多着,这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上千的官员,哪一个不是黑着心肝,蒙着脸在做事,我不过是拿了些我应分的跑腿钱,怎么就独独赖上我了。” “你想说什么?”夏言琢磨着他的一字一句。 “我想说,我这点钱和那些人比起来,可是大巫见小巫了,既然要追究,那就查个底朝天,这不也是首辅大人您一直想做的事情吗?”王真朝我笑了,带着恶毒的意味。 我浑身一寒,好像有些明白了王真为什么要如此倔强,原来他一直在等的是夏言,这件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公公何不再敞亮一些,比如说?” “哈,比如说?”王真笑过以后,目光从我和夏言的脸上移过,最后停顿,缓缓开口,一字一句落在暗室里格外清晰又寒冷:“两广的翊国公,闽浙的曹国公。” 敬之! 话落的那一瞬间,我整个人都惊在了原地,王真满意的看着我此刻的表情,他那种嘲讽的眼神仿佛在告诉我,都尉府自此也干净不了了。 短短三天,夏言以最快的速度将账目查了个遍,当众人捧着厚厚一叠簿子堆在案上时,夏言的折子也已经写好了。 “夏大人!夏大人!仅凭王真一言不足为信,无凭无据就向圣上奏报,恐有不妥!” “况且如今战乱刚停,四周仍有隐患作祟,夏大人你上折子之前是否也该考虑一下国之安定。”我跟着夏言的步子试图阻拦或者希望他能听进我的只言片语。 “陆大人。”他顿了一下脚步道,“我知道,你和两任曹国公都交情匪浅,但这不是徇私枉法的理由,国之安定在老夫看来就是去奸佞,行天道,你若要再加阻拦,休怪老夫不念情面,以同谋罪在皇上面前一并参了你。” 说完,他一甩袖子,大步向前而去。 很快,李芳公公就携着旨意出来了,我悄悄向他打听,他让我放下心,嘉靖最近在辟谷修炼,没有太注意夏言的奏报,只是说将此案移交三司会审,并派人围了国公府,还未曾抓,况且郭浔都没召回京,想来不会有大事的。 我虽然听他这么说,然而心里还是不放心。 出了宫,一路奔赴国公府,果然门前都围满了锦衣卫,而且全是陈寅的人。我心下明白定是夏言和嘉靖说了我的事情。 无奈之下,我只有翻墙进入,好在陆炳的武功我没继承,但翻墙的技术却使得一流,轻轻松松下不是问题。 直接进到院子里后,我才发现对比我的忧虑,这家伙居然在安安心心的除草。 我重重咳了一声,他转过身来发现是我:“阿炳?” “李敬之,你家外头都着火了,你还这么清闲?” 他接过随从递来的毛巾擦着手漫不经心道:“一些莫须有的罪名,等三司会审查清了那拨人自然就撤了,有什么好担心。” 我使了个眼色让随从下去,然后严肃了口吻问道:“你一定要实话告诉我,那些事情你到底有没有做?” 他默然了一会,然后抬头道:“怎么你也不信我?” “不是我不信你,是······不瞒你说,我心里也有很多疑惑,包括你和郭浔的事情。” “我和郭浔——”他突然停顿了一下,不知在想什么,然后又云淡风轻的一笑:“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而已,因为之前你和他关系不好,所以我也一直没有告诉你,如果是因为这件事情,那我向你说抱歉。” “你知道我不是指这件事情,郭浔之前在京的时候就曾有过牵扯江南一案,如今又涉及到两广军饷一事,我真的不希望你有所牵扯,我们这么久的交情,而且——”我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心里突然涌起一阵疼痛与悲伤。 “我知道,我不会给我哥丢脸的,放心。” “那为何王真要一口咬定你?” “我说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而已,特别是像他们这种人在宫里时间久了,一旦失势,必然见不得别人好,想多拉几个垫背也不奇怪。”他背过身去,又不知在忙些什么。 “真的吗?敬之。” 他迟迟没有的回应又让我叹了口气,“你知道你和廉之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他永远都会怀着一种美好的向往而继续下去,哪怕是对别人,可是敬之,我感觉你变了······” 他的身体一震,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 这时,寂静的空气里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铃响,然后一个白白嫩嫩的团子就猛然撞上了我的腿。 “慢点,小少爷。”老仆妇忙跟着小跑过来,但一见是我们后又赶紧弯身行礼。 我抱起腿上的小团子一看居然是个四五岁的孩子,眉清目秀很是可爱。 我当即惊讶的朝敬之望去:“你这都有儿子了?” 他脸上立马涌现一阵羞赧,解释道:“这不是我儿子。” “那这是?”我又打量了一遍这个孩子的样貌和敬之还是有几分相似的,莫非是私生子不敢承认? “你别猜了,反正不是我儿子。” “好吧。” 我轻轻捏了一下这个孩子的脸,他高兴得蹦蹦跳跳,脚上的铃铛也跟着一阵一阵作响,仿佛刚才沉闷的空气在此刻一扫而空。 看着那孩子的样子,我自己也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阿炳,你很喜欢孩子吧。”他问我。 “还好吧,只要不是熊孩子就行。” “不会,绅儿很乖的。你要是喜欢,我就把他送给你吧。”他突然说。 “啥?”我再一次膛目结舌,赶忙摇头:“那怎么行,使不得使不得,他父母呢?应该交给他父母带。” 见我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头,敬之楞了一下,终是笑笑:“怎么可能,骗你的呢。” “那就好。”我吁了一口气。 这要带个孩子回去,不说如何向严胖子交待,光家里那九个老婆就够我受的了。 后来见敬之也没有继续要向我坦白什么的打算,我决定离开了,只是在要走的时候,他还是喊住了我。 “其实,闽浙的事情,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参与,”默然了一会儿又道:“尤其浙江,赵文华他们那一片,我一直没有上奏。” 我欲攀上墙的手停了下来,转过头去问他:“你是说严家?” 他郑重的点头。 ※※※※※※※※※※※※※※※※※※※※ 距离夏首辅下台,严胖子整容倒计时2…… 严胖子入狱 继国公府被围后,户部与兵部的账目也很快一同移交了三司。 众人翻开簿子吓一跳,闽浙一带年年都有军需拨款,却年年还在亏空,倒是大理寺少卿幽默得很,调侃道,背着这么大债务还能硬抗着前线作战也是难为他们了。 于是朝廷一纸批文召回了浙江的提督沈嵘沈大人,刚入城的功夫就被锦衣卫逮牢里去了。 沈嵘也是个不经吓的,牢里蹲了几日那些一桩桩一件件的就全都给供出来。 而我还在替敬之操心的时候,丹房里头却传来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李芳公公从里头出来宣我进去,并且递了个眼色示意我注意些。 刚入门,就踩到了地上的青瓷片,再往里走,是嘉靖一脸的愠色坐于蒲团上,似乎是刚发泄完。 “你过来!” 我小心翼翼的上前去跪下身,“皇上。” “你说严嵩是个怎样的人?” 我一愣,但还是回道:“严大人自然是举止文雅,言行睦然,满朝上下莫不称颂。” “那夏言呢?” “夏大人自然也是国之重器,虽有时过于刚正,但也是一心为国,臣觉得担得起贤明二字。” 嘉靖哼了一声,挑眼看我,“你倒是一个不得罪。” “皇上,臣所言句句属实。”今儿嘉靖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处处透着危险气,我只管把头埋着,也不敢抬。 “三司审查有了结果,”我心里一跳,只听他继续说道:“昨儿李敬之就上了请罪折,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臣,臣不知……” “他把赵文华和沈嵘给供出来了,折子里说的还挺委屈,什么身不由己,什么难敌群狼,总的就是一句话,沿海的糜烂非一朝一夕,他们那帮人就在等着分朝廷的一杯羹,真是好大的胆子!” “皇上息怒。” “这沈嵘如今已经招供,只是那浙江的赵文华,我倒听夏言说与严嵩曾私交匪浅,所以让你来,知道要你办什么了吗。” “臣,明白了。” “这夏言翻出来的事儿,如今真扣上了屎盆子倒一个个都忙着甩掉,从仇鸾到王真再到李敬之,如今甩到严嵩这边,哼。”嘉靖的语气里有讥讽。 他起身,踱了几步,然后站到我的旁边拍着我的肩,似有几分无奈那样的说道:“阿炳,你可别再让朕失望了。” 我低低的应了一声,然而脑海里却一时也不知在想什么。 出了宫门,才发现,那远远站立的人影正在傍晚时分等着我,夕阳镀上了他的轮廓,连肩膀都洒上了一层橘色的暖,看得人莫名觉得安心与踏实。 未等他开口,我先说道:“陪我去喝酒。” 他没有拒绝的伸来一只手,好像是重复了许多遍的动作,我又习惯的递上了,然后在没有了众人的目光下,我们终于可以一起手牵手走着。 “别喝了。”严世蕃把酒壶从我面前挪开。 我醉眼朦胧的趴在桌子上,看着他在我面前变成一个两个的重影,耳边尽是门外姑娘们的调情嬉笑声。 “我是第几回和你来这了?” “第二回。” 我摇摇眩晕的脑袋,“不对,是第三回。崔浣浣,她不就是你在春风阁送给我的吗,哈哈······” 转而,看着泛出柔白光晕的酒壶,我又喃喃道:“其实也不是总给我的,你是送给······送给陆炳的······我又不是他·······” “你喝多了,文孚。” “我没有喝多,我告诉你······我不是他,我是·····我是·····”酒精开始让记忆变得很混乱,我努力甩甩头,“其实,我是一只小麋鹿·······哈哈,长着两只角的小麋鹿······” “你看我的两只角······”我起身,在头上竖起两只手指头,然而跌跌撞撞间,摔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好了,文孚,我送你回去吧。” “都说了不要这么叫我,我是小麋鹿·····陆绵绵·····小麋鹿······” “好,小鹿,别再喝了。” “你·····”我仰头好笑的看着他胖胖的脸,然后伸出手去摸了一遍又一遍,打了一个酒嗝,“你知道圣上今天找我干啥吗?他让我查你哟,你说你干嘛老是不学好,跟着他们······他们想干嘛······你这个大奸臣!” “大奸臣?”他喃喃自语了一遍,像是嗤笑那样。 “难道不是吗?”眼前的一切变得越来越迷离朦胧,屋内的烛火散发出七彩的光晕,我模模糊糊那样的说:“敬之上了折子说是你们干的,你说我该怎么做,我不想让敬之有事,也不想你有事,可是现在,好难办哟·····” “好难办哟·······” 昏昏沉沉的垂下眼皮,耳边似乎还有某个人的低言轻语,他在说什么?我不记得了。 我一直昏睡到第二日的正午才醒来,匆匆赶到宫里的时候,却听下面的锦衣卫在说,刚刚严大人的公子已经主动上了折子认错,如今锦衣卫才将他押入牢里,我整个人一怔,连手中的配刀都没拿稳,铮的一声落了地,一时,大家都纷纷朝我看来。 我向着丹房的方向跑去,却见,严嵩已经在那里长跪不起,一旁的李芳公公不知在劝慰他什么,似乎是要让他起来。 “陆大人,你来的正好,快劝劝严大人。” “公公不必劝解了,是老臣教子无方,甘愿长跪殿外赎罪,求得圣怒平息,上苍宽恕。” “严大人这又是何必,此事本为赵文华一人的干系,令郎最多是交友不慎,如今他已主动上了折子认错,相信这件事情圣上心中自会有裁定的。” “就算圣上恩慈,宽恕了臣,臣心中也实在有愧圣恩,臣愿长跪以此,求公公成全。” 严嵩的涕泪满衣裳,我是不打算再看下去了,照如今这情形去见嘉靖也无疑是火上浇油,还不如去问问严世蕃,我掉过头就往宫外去。 监狱里来来往往了这么多勋贵朝官,如今也可算是到他严公子了。 我隔着栏杆朝他喊道:“严世蕃。” “文孚?” “你怎么把自己给弄进来了?” 他苦笑一声,“这不是不想让你为难嘛。” “你这叫不让我为难?你是想难死我。”我责怪他,“一个敬之就够我受的了,如今再加一个你,我看我不用想法子了,改明儿一块跟你们进来凑一桌斗地主算了。” “其实我能看到你这么关心的样子,突然觉得进来还是挺值的。”他笑着,悠悠躺下,双手枕到脑后,没有一点劳改犯该有的觉悟。 “你有受虐倾向吗?竟然还享受起牢房生活了。”我气的没辙干脆在外头席地坐下了,“喂,浙江的事情,你想好怎么弄了吗?万一赵文华出卖你们,到时候你可就真出不去了。” “放心吧,赵文华不会出卖我们的。” “这么有信心?我是怎么看他都不像好人。” “当然了,你看我也不像好人,大奸臣是不是?” 我瞟他一眼,这家伙怎么会知道的。 “放心吧,不管他是不是好人,我说他不会出卖就一定不会出卖,我有把握。” 其实我该相信他那么自信的样子,因为历史的脚步并没有到这里就结束,然而内心的不确定总是要逼着自己再问一遍:“真的?” 他眨眨眼睛,对我一笑。 那个时候,我真的就相信了严世蕃的话,以为这不过是一场简单的可以很快化解的政治危机,有一日就会像紫禁城上翻涌的云层一样散去,然而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这注定和我以往所经历的任何一场斗争都不同,它毁灭了很多人,也改变了很多人,在二十多年的野心与欲望里精心编织,一步一步逼近身后,等待着最后的收网。 自从严世蕃入狱以后,浙江的事情似乎一下子变得更大了,在整个朝堂上都引起了轰动,群臣们在上朝前总会七七八八的议论,有人说严尚书父子为人和睦谦逊,是断然做不出这样的事情,也有人说是夏言排除异己的一种方式,就像之前的顾鼎臣那样。 但不管是哪一种说法,夏言似乎并不在乎,仍然是我行我素,尤其是对闽浙的事情紧紧揪着不放,大有要刨根掘底的架势。 终于,在三司会审到第四遍时,浙江提督沈嵘再也经受不住,最后一次招道:“沿海的银子,就算我们不拿,也填不满这个窟窿,连着江南的税银也全部补里头去了!” 一语惊住在场所有人,大理寺的官员问道:“你是指哪个江南?” “还能有什么江南,那结了的富户徙京案,这里头的钱去了哪里?有谁知道吗!” 沈嵘的话如同在寂静的湖面落下一颗惊石,顿时满堂寂然。 “这已经结了的案,如今又要翻出来,是想作给谁看?” “依我说,就到此为止,圣上的脾气我们又不是不知道,天底下哪有主子的错。” 文渊阁里又开始争执了起来,我作为陪审的锦衣卫,一直跟着他们从大理寺衙门到如今首辅大人的面前,听着这一连串的嚷嚷声只觉得整个脑子混乱,往昔的那些案情也跟着变得浑浑噩噩。 “陆大人,陆大人?问你呢。” “啊?什么?” “我们是问你,当初你去江南查案,可曾有涉及到东南沿海的蛛丝马迹,比如当时的阮昱成,可有提及过?” “这,都这么长时间了,我也记不清了,好像是没有的吧。” “你看,这如何是好,要我说还不如就过掉,到此为止。” “不行,这案子该查的还是要查,就算牵连到前案,也不能放过。”夏言说。 “首辅大人,这要真查了,能怎么说,难不成您还想让皇上认错吗?” “对了,严大人,你说呢?”大理寺少卿又转头找到严嵩。 然而严嵩只是谦逊的道:“内阁一事,还是以首辅大人的决断为主。” 夏言看着严嵩的脸,若有所思了一会道:“严大人,令郎如今还在狱里,这浙江的事情牵扯的越发广了,若是有些要秉公办理的地方严大人不会介意吧?”饶是我都听出了夏言的语气不善,话中有话。 但严嵩还是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微微低下头,掩盖了眼底的光芒:“下官自然不会徇私枉法,必助首辅大人一臂之力。” 如果说之前还能看在严嵩的面子上,没人敢动这位严公子一根毫毛,但此番随着沈嵘的招供,事态变得越发严重,夏言也动起了真格,不仅上书要求召郭浔回京问审,对待其余一概有牵连的人也没有手软。 我第二次去牢里见严世蕃的时候,他已经完全不可与上次相提并论,不说狼狈不堪,至少也是挨了板子受了刑的。 我隔着栏杆想伸出手去抓住他,“严世蕃!严胖子!你怎么样了?” “没事,谁进来不吃点苦头。正常的,莫担心。”他吃疼的向我这边靠了靠,我看到他的衣服上也有血迹斑斑,但他还是安慰的朝我笑笑。 “你他大爷的,吹什么牛,还说会好好的,过不了几日就出来,你看,蹲里面了了无期了吧。”鼻子一酸,我朝他吼道。 “放心,我一定会出去的,倒是你自个,如今我不在外面了,有什么事你得自己抗了。” “我才不用你担心呢,我来这都这么长时间了什么时候翻过船。”隔着冰冷的铁栏杆,我生气的扭过头去,不想看到他遍体鳞伤的样子。 然而,他扯了扯我的衣袖,令我还是不忍拒绝的再回过头去,“其实,你知道的,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可能是伤口作痛,他吸气停了一会,然后笑着,却用了一点哀求的语气说道:“就不能告诉我答案吗?” 我垂下眸子,过了好一会,从袖子里摸索出那枚莹润的玉佩,然后伸出手,从栏杆里递给他。 他的眼底有诧异与受伤的神色划过,“这是什么意思?” “我······” 我迟迟没有的回应换来的是他涩涩的一笑,他没有接过玉佩,而是合上我的手,像是自我安慰又更像是一种没有希望的自嘲:“既是如此,也无妨,玉佩就权当送你吧。” 温润的玉被攒在掌心,想要退回又变得于心不忍,就像于心不忍那些无法收回的感情一样。 “那,就权当我帮你保管了······”收回手的时候,不经意发现玉上竟刻着字,过去我一直未曾注意。 “那是钤字。”他告诉我,“昔年里我父亲曾在钤山读书,之后得□□名也一直未曾忘记,为了策勉我,便替我取了乳名应钤。” “哦,是这样呐。”我点头,然后像是咀嚼那样念了一遍“应钤······” “嗯。” 他应了一声,我抬头,又不经意四目相对,那黑色的眸子里像是把所有无言的感情都埋藏在了里面,一眼望不到边的幽深。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错开目光。 “是吗······”他也没有问原因,但语气里总是流露着一种淡淡的失望,从刚才递还玉佩开始。 “总觉得叫了这个名字,你就不是你了。”我皱了一下眉,模模糊糊的说着自己也不知道的意思。 “好像会消失。”我盯着地面喃喃自语的补充了一句。 他突然一笑,“那随你,还叫严世蕃吧。” 我看着他又重新笑起来的样子,心里有一点奇怪又有一点懊恼,难道所有的失望可以这么快就过去或被掩藏吗? 我不知道,也许我真的不了解他,不了解严世蕃。 出去的时候,我碰到了玉娘,她提着满满的一个食盒,见到我的时候还对我笑了笑。 我一想到玉娘的食量,再往身后看看,严世蕃在里头再怎么样应该也不会挨饿了,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对着玉娘,我却好像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了。 ※※※※※※※※※※※※※※※※※※※※ 乳名找了很久,不确定,正史没记载,偏史记载的,钤读(钱) 当然这个不重要,因为这个名字小鹿不喜欢,后面也不太会常出现。 夏首辅下台,严胖子整容倒计时:1······ (顺便一下,小鹿会变成女孩子了,因为真陆炳要回来了,话说我还是很期待写一写史上最强锦衣卫的) 陆:你怎么折腾我的身体了? 鹿:我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做,全是严胖子干的 严:么么哒 陆:么你个头! 鹿:捂脸笑 三更合一 我知道夏言一旦做了决定是没有人能改变的,从当初的薛侃案就能看出,何况如今贵为首辅,只是我没有想到夏言这次的大刀阔斧会来得如此猛烈,因为从上一次之后,我再也没能见到严世蕃,大理寺给出的理由是牵扯过广,所有人犯一概禁止探望。 这样的消息无疑是最糟糕的,再加上如今陈寅一手督办锦衣卫的事情,我好像就完全被隔绝在了所有之外。 于是我去找到了严嵩,彼时,夏言和翟銮都不在,只有他一个人在文渊阁里整理着那些无足轻重的文书,我告诉他严世蕃的事情,饶是他再冷静的伪装也经不住流露出了眼底的担忧。 “严大人,浙江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你该比我清楚,你想想办法,求求夏言,如今再闹下去,我怕连——”我没有说下去,因为不止严世蕃,赵文华等人,我怕连着敬之,郭浔都逃不脱。 “老夫身为朝廷命官怎可徇私枉法,多谢陆大人的提点,不过老夫也相信公道自在人心。”哪怕是到了如今,他悄无声息的伪装下仍然不动分毫。 我失望的坐在了椅子上,我知道,这注定会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那是年前的最后一个月,距离严世蕃被关三个月,距离我上一次见他一个月零十六天,也许作为父亲的严嵩也耐不下去了,在府里备席宴请夏言,然而,这场尽心竭诚的宴席最终却成为了严嵩的难堪,因为夏言根本就没有去。 一时,满朝沸然,谣言里有说夏言自视甚高,也有说故意刁难严嵩,但不管是哪一种说法,这样□□裸的政治敌对,都明显不是一个好的预兆。 玉佩在手中反复摩挲,我叹了口气,看着窗外的梨树又落成了光秃秃的杆,我最终拿起笔在信封上落下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杨博亲启。 没有冬雪的那一年就这样结束了,因为所有的寒冷都降临在了嘉靖二十一年的春天。 我揣着袖子从西华门走出,一直讷讷的盯着地面,心里一步两步的数着,总会忍不住的猜测起距离监牢的路途,距离那个人的路途,不管在哪里。 天空飘起了点点晶莹,落在脸上是刺刺的凉,我没有抬眼,仿若抽离灵魂那样游走在街上,直到一双白底黑缎的朝靴映入眼帘,我才停下了步子,一点一点抬起头,面前之人如阳春白雪般的笑容就露了出来,他手中的油纸伞仿佛在头顶撑出了一片安定踏实的天空。 我嚅动嘴唇,带着所有难以承受的崩溃在那一刻开口:“惟约······你回来了······” “阿炳。”他伸出手给了我一个全世界最安心的拥抱。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是没有一个人告诉我春雪会如何,后来听老人们说春雪年是一个不好的征兆。 我左手一盒人参,右手一卷古画,踩着地上的薄雪跟在杨博后头走着,一路上我总在不停的问他:“你说,我要不要再准备点其他的?这些够吗?” 他无奈摇头道:“早和你说了,不用准备东西,恩师不会收的,你这样做反而会让他误会的。” “可是求人办事哪有不送礼的,你再和我说说,他还喜欢什么?” “放心吧,只要此案确实与他们无关,好好解释一番,恩师会通情达理的。” “那如果有关呢?”我一撇嘴,苦笑。 “你说什么?” “没什么,待会还要烦劳你再帮我多美言几句。” “说什么客气话,见到你来信的第一刻我就赶回来了,放心吧。” 扣响铜环,开门的管家虽不认识我,但见到杨博却很亲切,“原来是杨大人,快请进,我这就去通报老爷。” 我跟着杨博一路往里走,经过院子时,草堆里却突然窜出一只兔子出乎意料的撞在了我的腿上。 我惊了一下过后,拎起它的耳朵,对上它的红眼睛道:“好你个兔崽子,敢吓我。” “哪里来的无礼之徒?快把我家小姐的兔子还来。”这时一个婢女模样的丫头也跟着跑出草堆生气道。 我一看这丫头片子还挺横,正欲张嘴,杨博却先我一步开口道:“环儿,不得无礼,这是锦衣卫的指挥使陆大人。” “啊?”小丫头一听立马失了脸色,赶紧闭上嘴巴,畏惧的低下头。 原先想要教训教训她的那些话也都咽到了肚子里,“罢了罢了,不知者无罪。” “好一个不知者无罪,素闻陆大人之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同。”一道清婉的女声自背后传来,我回过身去。 只见那踏着莲步而来的女子不过二十妙龄,生得端庄秀雅,虽没有寻常官宦千金以面纱示人的忸怩,但暴露在阳光下的美丽容颜却也自有一种矜傲之韵。 “小女子见过陆大人。”她一欠身,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 “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乃恩师之女,夏小姐。”杨博忙道。 “原来是首辅大人家的千金,方才是在下得罪了,这就给小姐赔不是,望小姐莫要往心里去。” “岂敢,锦衣卫指挥使小女子可不敢得罪。”她扬起颚,带着几分不悦的样子。 弄得我僵在原地,一下不知如何回复,只有求救的看向杨博,他却也笑了,“兰泽是和你开玩笑的。” 于是,那小姐突然掩嘴一笑,我才恍然明白,也跟着莫名的傻笑。 原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夏言一道厉声传来,“还不赶紧回屋里去,身为女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我一看夏言正站在通往厅堂的石阶上远远朝这里望来。 我心里算明白了,原来首辅大人不光是在官场,在家里也这样,我不免朝那位夏小姐投去了同情的一目。 果然,夏小姐微微的吐了记舌头,饶是再不情愿,当着夏言的脸色在这里,也只能带着丫鬟转身离去了。 夏言站在石阶上俯看着我们,过了一会儿还是做了一个进来的手势。 想着自从沿海的事情发生后,我跟夏言的关系委实不算好,所以如今只能跟在杨博后面。 中途我按捺不住八卦的心,附耳问他:“你和那夏小姐什么关系?” “什么什么关系?”我还没说什么他就红了脸,急道:“你莫误会,我就和她见过两次而已。” “嘘!你声音轻点。”我又调侃他道:“只见过两次,人家会把闺名告诉你,兰泽,咦,是那个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的兰泽吗?” “恩,不对,重点不是这个,我真的就和她见过两回,其中一回还是昔年赶考时府上拜谒所遇,你莫要瞎想。” “行了,行了,我心里有数的,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一副了然的点头道。 “阿炳······” “好了,快进去了,要不然你恩师要发起火来,今儿的事就全泡汤了。”说着,我赶紧推他进门。 我带来的东西,夏言一眼都没瞧,就像杨博说的,他根本不需要,我只能尴尬的放下东西,第一回这么腆着脸皮的坐在人家家里,好在一旁的杨博还帮着缓和了一下彼此的气氛。 “依学生所见,闽浙一案重在多年的亏空耗损,当着重审理那些盈私主犯,至于其余牵连者,按罪论处,若有主动伏法者当宽宏处理,方能彰显朝廷恩德。” “你的意思是老夫在牵累无辜?” “学生不敢,学生的担忧是,案情迟迟不结,难免引发人心惶恐,猜忌四起,此实非幸事。” “倒不是老夫不想结案子,是有人不想。”说着夏言的目光看向我。 我不自在的笑笑,道:“今日而来,也是为之前的事情与首辅大人致歉,望首辅大人莫往心里去,其次,有些事情,还望首辅大人能网开一面。毕竟,毕竟,大家都同朝为官。” “陆大人所谓的网开一面是何意思,恕老夫不能理解。” “我的意思是,是······其实就是,关于严大人和曹国公的事情,这件事情,我也多有查询,一个是私交赵文华,一个是在沿海挪了些银子,但,毕竟罪不至死吧,况且曹国公一门忠烈,都是功大于过,兴许是有难言之隐呢?” “呵!”夏言嘲讽一笑:“看来陆大人还是不了解实情呀。” “什,什么意思?” “赵文华在浙江的事情,已经有了供词,那沈嵘全招了,若真属实,那么严世蕃顶多治个知情不报的罪,这点老夫可以答应陆大人宽厚处理,只是曹国公的事情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吧。” 我心里一咯噔,“我,我不理解首辅大人的意思。” “陆大人,事已至此,何苦自欺欺人,两广的亏空与沿海的亏空是何缘由,江南的税银去了哪里?那日宫中为何起火,陆大人再仔细想想罢。” 夏言的话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下,跟着身体都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原来那些所有想躲避的东西还是没能躲避,那些所有不愿意面对的真相还是无法掩盖,原来,真的是这样啊—— “阿炳。”杨博轻轻推了推我,我摆摆手,强装着镇定。 “如果陆大人,还是不肯相信,老夫不妨与你打个赌。就赌郭浔回京!” 出门我回望夏言的那一刻,他誓在必赢。 我曾经不顾一切的追求过绝对的公平与正义,就像坚信明天的太阳依然会升起那样,可是很多年以后,我再次回想起这些所有,才终于明白,这世间,其实是没有什么绝对的,真与假,对与错,不过是人性的另一种掩盖罢了。 郭浔回京的消息被传的沸沸扬扬,继江南案后,群臣里已经有人开始猜测郭浔此番是否还能逃脱一劫。 与此同时,仇鸾却在狱里写下了多年来两广的明细账务,其中更是涉及到与安南国莫登庸父子的私贿,顿时惊起一片哗然。 将账本移交北镇抚司的第三天晚上,我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手指从案上抚过,在一片漆黑的寂静里似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我闭上眼睛,听见门外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有人从窗口矫健的跳入了,他一步一步向前,摩挲到桌案上的账本。 我瞬间抽出身旁的剑,寒光一现间,那人一惊,未来得及躲避,只听布料嘶拉的声音,手臂上被划出一道血口。 但他速度很快,转身飞踢,一张椅子在面前碎裂,阻挡了我和他的距离,他迅速跳窗而出,隐入夜色。 这时,锦衣卫们迅速赶来。 “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大人,卑职愿随您一同去。” 我摇头,跨上了门口的马。 金字打造的匾额在门口悬挂的灯笼下折射出一丝薄弱的光芒,上头提着的敕建曹国公府几个大字在夜色里忽明忽暗,即便是式微已久的家族仍不减其昔日风采。 我驾轻熟路的越过墙,落地的时候手指触到了地上的点滴血迹,心里一声苦笑。 这时,四周风起,草木窸窣,一枚短镖忽然飞来,我当下一个后仰闪身,短镖擦过我的脸颊定入身后的墙上,我亦抽出随身的杀猪刀就朝那道黑影甩去,似乎是再无可躲,又似乎是不愿再躲,蒙面落地,发绳相断,他在散落的发丝里缓缓转过侧脸,月光勾勒出那熟悉的容颜。 “敬之······”像是呢喃又像是重复的自我欺骗。 “阿炳。”他笑了,终于选择对上我的眼睛,这次没有了回避与隐藏。 “为什么?”直到此时此刻,我仍然无法去相信敬之会是那样的人。 “没有为什么,仇鸾和王真不是说过了嘛,白花花的银子谁见了都心动。” “可你不是那样的人!”不知在气什么,我朝他吼道。 他不在意的笑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只是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你不是让我失望,你是让廉之失望,让你父亲失望,更让,更让小七失望。”我努力平息着内心所有的悲愤,想去试着原谅那些过错,然而他轻描淡写的态度还是让我产生难以平复的痛心。 “小七他那么相信,那么维护你,你怎么可以······你知不知道他到死都没说出是你!” 他垂眸了一会,若无其事那样的说道:“至少证明了他是个合格的锦衣卫。” “你混蛋!” 我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嘴角渗出的血衬得他更加的满不在乎,他看着我的脸继续笑道:“是,我是混蛋又如何,为了坚持你所认为的我,选择和夏言决裂,如今后悔了吧?” “后悔,对,我最大的后悔就是这辈子认识你这样的人!因为你永远都比不上你哥哥!”我带着恶毒意味的说道。 不知为何那一刻我恍惚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抹痛苦的神色划过,然而很快又被他掩盖在了不屑一顾的笑容下:“是,这样的话我已经听过很多遍,如今的我也不会有什么可在乎的。换句话来说,苏州城外的刺客是我密谋的,秦准也是我派在东厂的人,阮昱成最后没敢说出来的就是东南沿海的秘密,这,不就是你想追寻的真相吗?如今可还满意?” 我踉跄后退了一步,尽管是早该知道的事实,可当这些从他口中亲自说出时,心里犹如重击,一时难以承受。 “这么说,诣陵那晚和郭浔火烧营帐的也是你!还有东华门失火的账本,刘成是你的人吧!” “我不否认。” 天!我闭上眼睛,往日所有的画面与娃娃脸的少年终在心中轰然坍塌。 “你为了这些,你自私的利益,和郭浔狼狈为奸,你——”我忿忿道:“知道吗,仇鸾根本就没有写下什么账本,设下这个局只是因为我和夏言说你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现在,我感觉这就像个笑话。我输了,不是输给夏言,是输给你,敬之,是输给我对你绝无仅有的信任。” 我自嘲的苦笑,他却没有再说话,望着远处那棵光杆杆的树枝沉默了许久,然后眼神带着一些哀伤却讳莫如深的道:“阿炳,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你要记住,哪怕是到了以后,哪怕——是再过很多年。”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远不能理解,然而墙外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声与脚步声却让我此刻听得更加分明,他们急切又匆忙。 “他们来了。”我说。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他幽幽的夹着一丝微微的叹息。 “你想知道的我已经告诉你了,这个局结束了,夏言该是在等你回去交差,动手吧。” 我握着两侧的手站在原地,不知在等待什么,或者想熬过什么,那些本该做出的抉择在今晚却迟迟下不了决心。 “别逼我再动手,拿起你的配刀,阿炳。”他突然用命令的口吻道。 “我······”手掌抚上腰间的绣春刀仿佛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那些踌躇与犹豫使我迟迟握不住它。 我听到了敬之的一声蔑笑,只是没料到下一秒他却扬手抽出了我腰间的配刀,剑光过眼的那一刻,我大骇,赶忙伸出手去抢,然而就在我刚抓住刀柄时,另一端却刺入了他的身体,一种巨大的冲力引得我猛然向前一倾,那利刃就全部没入了他的身体。 “敬之!” 就在这时,有人冲了过来,那撕心裂肺的哀吼是这个夜色里最响亮的诀别。 敬之一下子跌到在地,那些血液顺着刀刃不住的往下滴落,他伸出了沾满殷红鲜血的手,目光始终追寻着我的身后:“浔……” “敬之!”郭浔一把推开了我,我握着手中的刀,那把沾满鲜红的绣春刀,愧疚与震惊不断从心底涌出。 他抱紧了那个满身是血的人,恐慌,惊惧,悲伤,这些都是我第一次在郭浔的脸上看到,仿佛在那一瞬间,我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敬之,你怎么样?” “不······不要怪他,是我,是我的意思,你怎么·····回来了······他们在抓你······” “这些都怪我,是我没管好仇鸾,是我的错。我们去给皇上请罪,你不要死。” “事已至此,我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只是······”敬之看向我,他艰难的吐息着:“阿炳·····” “我在,我在这。” “阿炳,不必因为今日之事而内疚······从踏出第一步的时候,我已料到会有今日,死在你的刀下……我很满足,以后……北镇抚司就交给你了·······” “敬之,你不要说了,我去替你向皇上求情,好不好。”眼泪落在手上和斑斑的血迹混合。 他摇摇头,气若游丝,“阿炳,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求你······看在我们多年的交情·······务必答应我······” “你说,我一定做到。”我哽咽着。 他吃痛的皱眉,目光越过我们投向身后的屋子带着一丝忧虑道:“那个孩子,绅儿,他······他其实是我兄长的遗孤,······今日一事,我自知李氏一门在劫难逃,所以我想拜托你······”他没有说下去。 “我答应你,我全都答应你,我发誓会待他如亲生。” 我握住了他的手,那一刻他像把所有的希望都交托过来了那样释怀的笑了,“那就好······” 他最后一次抬起沉重的眼睛看向郭浔,声音变得越来越低:“阿浔,若有来生······我们,我们······” 他好像还在轻轻地说着什么,然而他的手已经从我的掌中滑落,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停止了,周匝吹来一阵清风,带有了他最后的呢喃。 “敬……敬之…” 我从没想过这辈子第一次将绣春刀出鞘,染上的却是敬之的血。那个会唤我阿炳的娃娃脸少年再也不会回来了,至此从记忆里碎去了······ 整个夜幕里只剩下郭浔悲痛的哀鸣。 锦衣卫比想的更加快,他们破门而入,烛火将四周照的一片通亮,府里的老少仆妇纷纷四散而逃。 那新任的锦衣卫同知将圣旨奉于我:“大人,圣上有命,内阁授旨,经查明翊国公郭浔与曹国公李敬之私相勾结多年,更在两广、闽浙巧立名目,贪没军需,罪无可恕,如今查抄国公府,并缉拿郭浔待审。” “陆大人?” “哈!好一个私相勾结多年,好一个巧立名目贪没军需,我若说此罪莫须有的凭空捏造,这冤屈又该向何人去诉!”郭浔说罢,抽出一把利剑瞬间将同知手中的圣旨砍成了两半。 那位锦衣卫同知顿时战战兢兢的说不全话:“你·····大胆!” “陆炳,你瞧见了,今天的这一切。”郭浔转头看着我凄凉的笑了:“他承认了那些事情是他做的,但他一定没告诉你那些银子去了哪里吧,没关系,我现在来告诉你。” 郭浔那种语气更像是在揭开一个鲜血淋漓的残酷,“倭寇何以不断,沿海何以亏空,现在我告诉你,因为从头到尾,那就是个填不满的窟窿!嘉靖三年的亏损要到嘉靖十年才能补上,下有倭民一体,上有官寇相结,海市走私禁不住,渔民要活路,沿海之战打不起,朝廷要银子,从哪儿来银子?” 一时间,我瞪大了眼睛。 他又笑了,笑得嘶声力竭,然而在那种近乎癫狂的笑容里,他还在继续说道:“没错,我在两广认识了发往韶州的阮昱成,我举荐了他做苏州知府,事实证明他比我想得还要聪明,挪江南银子填闽浙亏空的主意就是由他开始的,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做这些事情,然而——” 他停顿了一下,失去了笑容,“我们开始发现这就是个填不满的窟窿,朝廷逼得越严,下海的人越多,倭寇多了,战争就要开始,舰船火炮哪些不要花银子,而那些人,高居庙堂上,每天斗得你死我活,他们何时管过下面的人!” 那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来自于切肤之痛的真相,我屏住呼吸,听他将这些迟来的真相一一道来。 “所以敬之才极力反对禁海,所以——” “是的,禁海,只要禁海还在,沿海的烂摊子便永远都在,可怜我大明,多少年以后世人将会知道这是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我们拼尽了所有,却还是补不满沿海的千疮百孔,所以当初你想不顾一切揭开这些的时候我有想过杀了你,就像苏州城外的那些刺客,可是,敬之犹豫了。”说到这里,他无奈又绝望的笑了,我却听得心里再次猛然一怔。 “其实他从来没有让他们李家失望,因为李廉之死后他活着的唯一希望就是保住沿海,那是他所有的梦想。” “现在,你明白了吗,陆炳——”郭浔看着我道,语气凝成了一种幽幽的哀伤。 原来想要延续另一个人的梦想就是将自己活成他,这就是敬之。 屋内的瓷器碎裂,门板坍塌,锦衣卫们开始查抄府邸,老少仆妇被从屋子里拽出,尖叫声哭喊声映着身后不知何时跳跃起来的火苗,形成一种凄厉的画面,而那跳动着的火红开始变得越来越大,于是肆无忌惮的向四周蔓延,顿时火光冲天。 郭浔不以为然的向身后退去,好像将所有的都一概倾诉交托了。 “郭浔,你要做什么!”我意识到不妙朝他喊道。 即将上前缉拿的锦衣卫也一时停在了那里,不知该做些什么。 “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我要恭喜你了,你马上要成为真正的锦衣卫指挥使了。” “你再说什么呀,你和我去见皇上,我们为敬之正名,说他是冤枉的。” 郭浔笑了,最后一次绝望的笑了:“你怎么还这么天真,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我和敬之最后能为你做的,回去复命吧。” 话落,他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以最快的姿势,在所有人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之时,短刀割破颈项,白刃落地,衬着猩红的血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音——铮! 背后熊熊燃烧的大火还在继续,郭浔就倒在了敬之的身旁。 那一刻我抱着头彻底奔溃的跌倒在了地上,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了自己嘶哑的呐喊。 敬之,等什么时候陈寅下台了,你上去,咱俩的日子就都好过了。 嘘!以后这种话莫再说,当心被陈大人听去,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敬之,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大雨滂沱而下,冰冷的水珠顺着发丝淌过面颊灌进衣领,任苍白的唇在风里打颤,我倔强的在养心殿外长跪不起。 “陆大人,回去吧,圣上不会见您的。”李芳公公撑着伞来劝道。 “您说您这何苦呢,瞧瞧身上都湿成这样了,赶紧回去吧。” “劳烦公公再替我禀报,臣陆炳求见圣上,恳请圣上重审曹国公一案,还李氏一门清白!” “诶呦,我的陆大人,您怎么就不懂呢,这案子已结,天底下哪有主子的错,回去吧,别再惹皇上生气了。” “臣陆炳求见圣上!恳请圣上重审曹国公一案,还李氏一门清白!”我朝紧闭的养心殿内喊道,那相距不过百丈的距离,此刻仿佛是难以跨越的鸿沟。 “陆大人······你,唉!”李芳重重叹了口气后离去。 “皇上!求您开开门,曹国公之案实有隐情,皇上!” “皇上!”面前巍峨宫殿耸立,朱红雕花的厚重之门仿佛永远不会打开,我那嘶哑的呼喊如同看不到的希望淹没在一片呼啸的风雨声里。 迟迟没有的回应,终于让我难以承受的匐在地上,我第一次知道,那些曾经放纵的自以为是在权利面前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陆大人,需要老夫帮你一把吗?” 那刻,我从悲伤中抬起头,是严嵩,他亦然没有撑伞,雨点也打湿了他鲜红的正二品官服,但他却向我伸出了搀扶的手。 嘉靖二十一年的四月连下了一个月的雨,紫禁城上空云层密结,一片阴霾,那是四月的最后一天。 距离严世蕃入狱整整五个月零七天,距离沿海结案过去二十一天。 当天夜里,嘉靖在翊坤宫内遇刺! 当晚子时,皇后懿旨,司礼监传命,三品以上官员纷纷奔赴宫内。 与此同时,锦衣卫已经将那几名行刺的宫女全部抓获,看着那十几个跪在地上的年轻女子,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她们颤抖着身子口中直喊冤枉,然而我的内心居然再也起不了一丝涟漪,我淡淡的冷冷的交代了那名锦衣卫佥事,“带下去,好生审问。” “是!” 文渊阁内亮起灯火,众官员们全都屏气凝神,皱着眉头望向空落落的首辅之座。 李芳公公从门外而入,一眼便看穿:“首辅大人呢?” 没有人回应,我道:“怕是还没来吧,我这就派人再去通传。”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怎么能犯这样糊涂的错。” 我站在通往皇城的午门内,看着不远处的那个人影正加快着步子匆匆赶来。 “首辅大人。”我露出嘴角的笑,即便此刻我并不想笑。 “陆大人。”他停下了急切的步子,在幽深的黑夜里看着我。 “快去吧,诸位大人还等着您议事呢。” 他的眼里闪过一抹诧色,很快便明白了什么,一声失笑而出,有点落寞的摇头道:“原来如此。” 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侧过了头第一回如此平和带着一点希望似的对我道:“陆大人,以后好自为之罢。” 我朝他一颔首,不变的是那些伪装的笑容。 宫女谋反的事情没有持续太久,但关于首辅迟来的事情却引发了各种猜忌,再加上嘉靖与夏言素来不睦,使得流言蜚语传的更加厉害。 大受打击的嘉靖已经二十多天没有上朝了,那是群臣长跪门外的第四次,养心殿的大门终于开启,这个九五之尊似乎在短短的一个月里清瘦了许多,他套着宽大的衣袍,风一吹,整个人都变得孤傲不可攀,李芳公公小心的搀着他,他走在九龙盘旋的石阶上,俯视着下面的群臣,眼里好像有某些东西在遥远的离去,从此少了一些光芒,多了一些疏远与漠然。 “李芳宣旨。” 李芳作了一辑,然后开口道:“圣上口谕:昨夜忽梦灵宝天尊,乘鹤赐福,不觉醒来,诚感上苍,故而从今往后,移驾西苑万寿宫潜心修持,若非重事,不得干扰,违者严惩不贷!” 一时,群臣讶然,纷纷楞在原地看向了台阶上的天子,李芳见无人叩首应和,赶紧道:“诸位大人?接旨谢恩。” 然而不光是群臣,即使是嘉靖也变得莫不关心,仿佛那些人的回复与否对他来说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他转过身就要再次踏回门内,人群里却有人发出了一声高呼:“皇上!” 带着所有的挽留与嘶声揭底。我知道是他,夏言! “自古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皇上沉迷玄门诡道老臣不好说什么,只是如今这般是要废了祖宗法度,弃这江山于不顾吗?若真如此,和那夏桀商辛有何分别!” “夏言!”嘉靖转身大喝,突然冷冷一笑,“好个夏桀商辛,朕是夏桀商辛,你是什么!朕可听说你是要做于少保第二了。” 嘉靖一语落地,群臣骇然,只因为遇刺当晚夏言迟来,宫里便有人以此为由,说置圣上生死于度外,夏言怕是要学于谦第二。 “身为宰辅,刚愎倨傲,难容同僚,身为人臣,违逆君父,冒犯天威。内廷遇刺,你身为辅政大臣,却姗姗来迟,朕不去予你追究,如今你反倒,更加肆意胆大,你的眼里还有朕这个君父吗!” 敬之番外——他和他和他 铁马冰河入梦来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母亲的院子里种着几棵梨树,每年春来的时候,便开满了簇簇梨花,远远望去,层层叠叠,像一团遮掩的白云,又像枝头的积雪。 每逢那个时候,我便会爬上树梢,把它践得洋洋洒洒,然后风一吹,我在梨花里咯咯直笑,而奶娘便在树下急得直跺脚。 母亲也不管,只是偶尔会抬眼笑笑然后摇摇头,又继续绣着那件不知何时完工的氅子。 我的母亲是个温柔的女人,连说起话来都透着江南糯糯的软语。我曾一度以为像她这样温柔的人应该会有很多人欢喜吧,然而并不是如此。 厨房的老嬷会在择菜的时候轻蔑的提起她,修剪院子的仆从会把东院打扫得一尘不染,却不会过问一句西院的事情,我也是,当我从种满梨花的院子跑出时,父亲便会严词厉喝。 母亲时常会哭着长跪门外替我求情,我摸着母亲红肿的膝盖,心里曾充满过很多疑惑,这些不解的问题直到逐渐长大才开始懂得,母亲只是府里的侍妾,而我只是侍妾生的庶子。 我还有个哥哥,他不是母亲所生,父亲也对他很凶,但不知为何人们总还是很敬重他,就连母亲也是,下人们从来不会在私下里议论他,仿佛这是一件多么冒犯的事情。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 我经常能在路过东院的时候听到他朗朗的读书声,每当那时我就会好笑的想父亲是否又拿着戒尺站在旁边了。 这样的痛苦我没有承受过,少年时曾为此很庆幸,但后来才明白,其实那是父亲纵容无视的一种表现罢了,就像他看着哥哥的眼神里仿佛永远有某种晶亮的光芒在闪烁,那种目光是父亲一次也没有给过我的。 我虽然和兄长不是很亲近,但无疑去否认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他生的文雅沉静,举手投足间总有一种被父亲刻意规范出的仪表,所以府上的来客见过他后无一不交口称赞,而这种规规矩矩的行止后来我才知道原是指世家之风,我吐出了叼着的草棒,一时也不知在不屑一顾什么。 尽管是这样压抑的家族内,偶尔也会有些开心的事情,比如陆松大人的到来,他和别人不同,他会格外的关注我,在父亲面前夸奖我,在他这里我尝到了一个孩子前所未有的骄傲。他还有一个很漂亮的独子,我常常会和那个孩子翻过院里的高墙,去外面的世界无边无际的撒野,像逃离绝望的荒原那样。 “这孩子的性情我倒是很喜欢,以后若是入都尉府,也很合宜呢。” 陆松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可父亲却突然收敛了笑意,第一次看向我的目光里仿佛是预见了什么担忧的事情那般含着一丝隐隐的悲哀。 陆松走后的当晚,父亲便拿出家法打了我,我委屈又不甘,哭得止不住眼泪,后来是母亲求了兄长赶来制止了父亲。 “阿弟,莫哭了。”他用白色的绢帕替我擦掉了满脸的泪水,那也是我第一次如此靠近他。 兴献王寿辰那日,我第一次随父亲和兄长出门,为此母亲高兴了好久,曾拉着我一晚上叮嘱了很多,唯恐坏了谁的规矩,但那种像耗子般第一回见阳光的感觉让我很不喜欢。 王府里的生活和国公府无甚差别,那些生硬刻板的规矩一条比一条繁复。宴席上觥筹交错,王爷举杯相邀,父亲客套说辞,还有兄长合乎礼仪的笑容,这一派浮华的表相下我只觉得突然有些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匆匆离开了宴席,像逃离什么可怕的禁锢那样跑了出去。 于是,第一回我在兴献王的王府里遇见了他。 “你就是那个李家的孩子吧?” 面前凑上来的人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好奇的眼睛里满是波光流转,我却像生出了某种不服气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才是孩子!” 他用扇子掩嘴一笑,又重新眨着眼睛打量我,“哟哟,脾气还挺大,怎么和外界传闻得不一样呢。” “一不一样和你有甚关系,你是谁?” “我叫郭浔,我父亲也是国公,你叫李廉之吧,我听说过你哦。” 顿时心里一沉,原来又是他。 于是,那些不满与怨愤从心里再次滋生,我生气道:“我才不是他,我叫李敬之。” 我无视他瞪的大大的眼睛,临走前又不甘心的回头补了一句:“我也是曹国公的儿子!” 宴席结束后,兴献王很是客气相送,世子也在,我看着那个孩子的眼神,突然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像透过某种寒冷窥视世间的一切,于是,那刻我知道我大抵是不喜欢世子的。 然而几年以后,那个孩子却成了大明的主宰。 不好的事情总是发生在冬天,十二月母亲病逝了,作为侍妾的她是没有很隆重的葬礼的,按照府里人的说法是连宗庙也进不去的。 “那是不是我也不能算是父亲的儿子?”我抬起那双悲伤迷蒙的眼睛带着所有的迷惑与猜疑去追寻,然而没有人告诉我。 “少爷!” “少爷!” 我推开他们,一口气跑了出去,像痛苦的发泄,一直跑到虚脱,摔在护城河的堤岸上,抬起头,此岸夜色寂寥,对岸却灯火璀璨,好像某种残酷的分隔,那个时候我开始明白,原来有些人,有些事,真的是一出生就已经注定了的。 然而身后还是有人用一双温暖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带着受伤的情绪,缓缓回过头,才发现是他,我那不甘嫉妒又躲避不开的命运。 “我娘也是冬天的时候离开的呢。” 李廉之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在那一刻仿佛怀揣着某种美好的期待,“但是苏嬷嬷说,她们还会在天上看着我们,所以要好好的呢。” 在那个夜晚,我看着他的脸,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拍着我的背,像母亲曾经的安抚。 我十六岁的时候,兄长已经去了沿海,顶了父亲的职,而我作为李家的儿子,亦在那叛逆张扬的光景里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 都尉府是做什么的,十六岁的我已经能够明白,然而明知道不是那样一个好去处,又或者是迫切的想证明些什么,我终于还是违背了父亲的意愿偷偷参加了选核,一切是那样的顺理成章,又几乎是毫不意外的就入选了。 只是从那以后,父亲至死都不愿意和我说上一句话。 我自己也恍如是躲避那般,从此不愿再踏入那个宅子里。 一晃眼这么多年,那些不为人知的任务,那些一道又一道的秘令。在我们宣誓过的效忠里,每当夜色降临,长刀出鞘的时候,再也想不起那些年坐在梨花树上的日子。 “你做的很好。”在那一片烟雾缭绕的背后,那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就坐于蒲团上拨弄着炉内的熏香,“如果你想再找一个人的话——” “不需要。”几乎是毫不犹豫那样说道。 原本北镇抚司的人选该是陆炳,但是后来—— 我想起如今的他,突然觉得一个人如果可以这样忘却所有,从头来过,也很好。 于是,有些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让自己一个人来承担了。 毕竟那样还是可以有人是干干净净的活着。 那年执行任务时,途径两广,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想去瞧瞧那个多年不见的人。 他还是和当年一样风流潇洒,只是关于他的风评却越发多了起来,其中我也略有耳闻。 “李家的小公子进了都尉府还真是让人意外呐。”他跳下马来,连那说话的调子都和当年一尘不变。 然而我却变了,随着年月的渐长,我失去了往日的张扬,只是从他身旁冷冷的行过时,忍不住一挑眉,“多年不见,你倒还是老腔调。” “我若是改了这调子,你怕是记不得我了,是敬之吗?” 他调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心里却浮出一点满足,原来这么多年还是有人会在乎自己的。 父亲在嘉靖元年过世了,这个已然没落式微的家族便落在了兄长的身上,然而在沿海的一战,他却受了很重的伤,那近乎让他殒命的刹那,他抓住了我的手,就像曾经的父亲那样,一种包含着所有希望的交托,于是那些多年的怨恨与不甘似乎也在一瞬间都被抚平了。 取而代之的是,我开始明白这个荣光不复往昔的家族最后的希望——只要沿海在,李家就在。 于是,继都尉府以后,我再次踏出了人生最危险的那步。 很多年以后我突然想起幼时陆松给我的那句批语,他说我天生就适合锦衣卫,如今想来他说得很对,我适合一切靠近人性的黑暗,在那些没法超脱的沼泽里,我将自己的人生也一步步推向了深渊。 直到富户徙京的案情东窗事发,郭浔开始回京。 “你说皇上会派谁去查?” “不知道。”我垂眸看着桌上那碗水波不动的茶,沉思道:“不管是谁,一定是从都尉府里面选。” “你这么肯定?” “我有把握,因为我太了解那个人了。”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万分坚定道。 世人都以为陆炳是他最亲近的人,可是没有人知道,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应该是我,因为那年在兴献王府时,我从那个孩子的眼神里就看出了与旁人注定的不寻常。 然而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徙京富户的案情还是被一度牵扯的很大,我骗了陆炳让他按照刑部的话说,但夏言的一纸奏章还是将郭浔牵扯,也许是多年的私交之谊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总之那刻我知道我不能见死不救。 庆幸的是这件案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又或许皇帝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最终交由北镇抚司来处理,兜兜转转下,一切又回到我的掌控中,这该是一个最好的结局。 作为惩罚,郭浔这辈子都不会再回京了,我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然而安南国的事情却偏偏来的很凑巧,皇帝指名了让我随黄绾赴安南,不知道为什么那刻心里竟然有一丝雀跃,果然,命运还是眷顾的吗,即使是这样无法救赎的我。 在两广的那些日子,每天都有告急的军文,每天都有叛乱的瑶民,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那样的日子很快乐,在远离了紫禁城的压抑后。 “敬之,你要是能一直留下来该多好。春天的时候,我带你去看山谷那边漫山遍野的梨花。”马儿在坡上吃草,郭浔翘着二郎腿,枕着手臂躺在草地上悠悠的说道。 “你总是说一些不可能实现的话。”我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杂草灰尘。 “既然不可能实现,还不允许我说说吗?”他嘟囔一句,又道:“对了,你见过梨花吗?漫山遍野的那种呢。” “梨花······”我望着他指给我的那不知何处的山谷,记忆泛起了一层迷蒙,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遗忘了很久。 “回去吧,你要是再不走待会被叛贼虏了,我可不去救你。” “切,你这个人真没情趣。”他一噘嘴,带着孩子气那样,过了一会,见我实在没理他,他也只能骑上马,但又没完没了的继续道,“我怎么觉得近些年你和陆炳那家伙换了性格,还记得小时候他木讷,你好动,如今你俩倒反过来了,真是稀奇事······” 我向来不喜欢啰啰嗦嗦的话,明明可以先驰马而去,却偏偏好像有什么东西捆绑住了自己,迟迟不愿意,就这样听他说点小时候的事情,那些一去不复返的事情似乎也很好。 十一月的时候,陆炳从福建送来了一封信,我接过手的那刻,已经有预感要发生什么了,那天他不止一遍的问我愿不愿意再去看他一眼,愿不愿意······ 我没有回应,只是觉得很苦涩,我愿意,可是我不能,安南的事情没有平息,李家的儿子不能丢脸。 终于莫登庸签订和书的那天,我的兄长,那个小时候会用白色手绢替我擦掉眼泪的兄长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封信,陆炳送来的那封信,也成了我和他最后的诀别。 我重新搬回了那座宅子,当我重新站在这间小时候不被允许踏足的祠堂里时,只觉得一种深深的沉重正无限的压迫过来,原来这就是身为嫡子的责任吗? 我似乎在那一瞬间终于理解了我的兄长,理解了他多年来仍然坚持着的孤勇与寂寞。 沿海在,李家就在。火焰吞噬了信纸最后一行字,我却从心里发誓,从今往后,哪怕只剩下我一个人,也要担起李家的责任! 然而现实往往以最措手不及的姿态来临,开通海市的提议很快被夏言为代表的一帮老臣反对了,如今没有了江南的税银,朝廷又不肯开通海市,闽浙还有一堆亏空漏帐,沿海可谓是岌岌可危。 朝廷拨的那些银两连填补前年的亏空都不够,然而也就是两个月后,郭浔却来了。 “你疯了?当初圣旨罚你禁足两广,不得有出,你居然还敢跑过来。”我不明白他怎么总是可以做一些不怕死的事情。 “我是来给你送银子的,你不要我可就回去喽。” “什么银子?” “一百八十万两的白花花银子,比朝廷多了三倍,你不要?” 我一时惊诧:“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他一笑:“当初莫登庸在安南的事情他可没少使银子。” “莫登庸的银子你也敢收,重则可是通敌叛国的罪!”我气急败坏,不明白此时此刻他怎么还能装作无事的样子。 “放心,仇鸾那些人我都处理好了。” 他说的一副轻飘飘的样子,我就这么凝视着他的眼睛,过了一会自己也失笑了:“我突然觉得我们这样的人以后一定是要下地狱的。” 我说完,他却笑出了声,似乎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我瞪着他,过了一会,他笑完了,抓住了我的手,语气有点悲凉道:“敬之,我们这样的人是没有什么救赎的,所以,要是真下地狱,我也和你一起。” 我一时怔住原地好久。 沿海的战乱平息了,然而上苍的惩罚似乎也如约而至了。 那些弹劾的文书一封接着一封由内阁呈上,我知道皇上招我回京怕是心里已经有了猜忌。 如果这时候还有谁会相信,那也许只有他了吧。我低头一笑,我欠他一句抱歉,阿炳。 走的那天,我骑在马上最后看了一眼那片万里波澜的海域,水天一色,沙鸥翱翔,白云层开时被风一吹,如当年母亲院子门前的梨花,团团锦簇,片片飘扬。 那些久违的记忆再次从脑海里翻涌,年少时想拼命证明什么的东西,如今被真正做到,似乎已经没有了什么遗憾。 我透过洁白的云层仿若穿过时间的岁月,见证了那沧海上升腾的火焰,飘扬的李字旗,和厮杀的呐喊,那是父亲,是兄长,是李家,也是——我的梦想。 人生短短几番周转,到头来不过是求一场铁马冰河入梦来。 ※※※※※※※※※※※※※※※※※※※※ 李家的故事就到此了,接下来严胖子,不,是严瘦子要出来了,真正的陆炳也要回来了 陆:小七呢? 鹿:挂了 陆:敬之呢? 鹿:挂了 陆:廉之呢? 鹿:挂了 陆:谁还活着? 鹿:严胖子 陆:·······(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真陆炳 黑沉沉的四周如被浓墨渲染,前方飘曳着一点零星火光,好像是某种诱使,我迷迷糊糊的踏着脚下的崎岖之路,跟着那点火光而去,步子变得很轻,走的也快,不知行了多久,耳边逐渐传来一点嘈杂声,由远及近,最后变得沸沸扬扬。 冲破方才的寂静,面前是一条蜿蜒淌过的河流,河面不宽,水波涟漪上升起氤氲的雾气。上头架着一座小桥,那七嘴八舌的声音就从桥头传来,我抬眼一望,只见挨山塞海的人群拥挤在那里,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纷纷排起一条浩浩荡荡的长龙。 此情此景甚是眼熟? 背上搭来一双手,“好久不见,how are you ?” “l'm fine ,thank you.'”我下意识出口,然后一愣,回过头去。 “不错不错,确认过口语,还是那个人。”白无常笑得舌头又掉了出来。 我当即火冒三丈,一把抓起他的领子大骂:“你他丫的整的什么破命格!把我变成男人就算了,还要死一波队友,如今连我自己都过来了,这他丫的算双杀吗!” “淡定淡定。”他从我手中扯过衣领,抚平褶皱,继续道:“当初咱不是说好的吗,大富大贵,有颜有权的命格,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况且除了性别,你该享有的一概没少,九个老婆呢,你看看今年双十一,全国光棍率又上浮了两个百分点,还有一群大龄单身狗受不得虐纷纷自杀,给我们增加了很大的工作负担。对比起来,你在大明朝的生活简直不要太幸福。” “去你丫的!”这一通胡说八道,换来的是我一拳揍上他的狗头,“就是九十个老婆我也不要。” “说就说,动什么手嘛,再怎么说也是老熟客了……”他哭唧唧的摸着头,颇是委屈。 “我不管,你赶紧想办法给我换,要不然这事没完!” “不是,当初咱可是签订协议的,协议一经生效,后果自负。” “你那叫什么协议,简直霸王条款!我要投诉!” “本地府拒绝投诉!” “那……那我要找崔判官!我自己和他说!” “不……啊!” 又是一拳爆头,我朝手上吹了口气,这在锦衣卫里养成的揍人习惯,太不文明了,得改。 白无常走在前面,摸着被我揍疼的脑袋,一路嘀嘀咕咕,时不时再向后看看我,确认是保持了一米的安全距离。 “我可跟你说好了,最近崔判休假,陆判当值,待会你把情况和他说一下,至于他同不同意,可就不是我能决定了的。” “你们地府几个判官呀?” “四个,崔陆钟魏,最近正好是陆判值班。” “你们倒还分工明确嘛,放心,都是姓陆的老本家,我有数的。” “我是好心提醒你,陆判最近心情不太好,待会你收敛点。” “怎么就心情不好了?”我八卦的问道。 “是前些日子,地府收了个整容医生,忽悠大家去做养颜spa,结果陆判第一个去的给整残了,后来就把那家伙扔到油锅里炸了个嘎嘣脆,最近一直带着面具过日子呢,所以待会你老实点,不要问东问西。” “我晕,你们一个个都千年王八万年龟的老岁数了,还搞这套,怎么着想整成小鲜肉呐。” “这话说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况且这叫追逐时尚潮流。” 我们的脚步在一扇雄伟宏高的大门前停下,我仰起头往上一瞧,查察司三个大字正巍峨的悬挂着,背后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种寒冷。 “快进去吧。” 面前之人带着一副獠牙面具,在巨大的显示屏前踱步了几下,当上面的资料全部显示完毕后,转过身来道:“你就是那个被双杀了两回的陆绵绵?” 我点点头。 他没有说话,又在我身边转了一圈,像是深沉思考,过了一会道:“第一回是猫,第二回是走夜路失足落水,这个死法太没创意,严重影响我们业务口碑,下次得改。” 我晕,重点不是这个呀! “何止是影响业务口碑,你们系统还存在bug,这样下去,迟早得砸招牌。” “怎么说?” “你瞧,比如我,穿了一回,性别搞错就算了,任务做到一半还中途挂掉?这样下去,以后谁还敢穿越?” 他点头,“貌似有点道理。” “所以,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赶紧把我抢救一下,还有余地回转。”我顺杆子往上接着说。 “你想如何抢救?” “比如说性别换回来,再来点补偿慰问什么的大富大贵属性,意思意思都可以。”我美滋滋的想着。 “要不要再给你个辅助加成,满血复活,顺带开挂解锁?” “那是最好。” “你他娘以为王者荣耀呢!” 一嗓子吼声,我立马收了笑,嘟囔道:“不乐意就不乐意呗,吵什么,切。” 气氛安静了一会,他缓了语气道:“这样吧,鉴于我们的系统确实存在一定的bug,可以给你破例抢救一下。” “真的?” “性别可以给你换回来,不过开挂是不可能的,顶多给你个辅助加成吧。” “可以可以。”我忙点头。 “但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若再有什么问题,本地府一概不受理。” “no problem!” 挤过熙熙攘攘的忘川河畔,我跟随白无常来到一口幽深的井旁。 “跳下去,你就可以重新回去了。” 我望着一片乌黑深不见底的井,又回身看了看不远处的忘川,突然叹了口气,“那个我想问你个事。” “你不会又整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不是,我就是想问问,那个,李家兄弟他们去了哪里?”我看着白无常,带着一点期待的问道。 “这个嘛……”白无常指了指那口井,“你看。” 我低头紧盯,突然屁股上猛然一脚踹来,整个人就毫无防备的落入了井里,耳边只剩下白无常的最后六个字:天机不可泄露! 窗外的雀儿在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而一缕明媚的阳光正透过窗口的缝隙射进屋内,我从迷蒙中醒来,然而当我怀着美好的期待一点点睁开惺忪的双眼时,见到的却是—— 一双灿若星辰般美丽的眸子,他有长长的眉毛,像山脊般高高的鼻梁和透着一丝刚毅的薄唇,在清晨醒来见到这样俊美的容貌不但没有让我感到欣喜,反而有一丝恐怖,因为这样一张脸我太熟悉了。 而更可怕的是,此刻他却与我同床共枕的躺在身侧,支着头淡淡地盯着我瞧。 “啊!” “吵什么!见鬼了?”他富有磁性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慵懒。 “妈妈呀,比见鬼还可怕!”我赶紧从床上跳起,伸出颤抖的手指向他:“你······你怎么会······会,不对,我怎么和你在一起·····” 我想到了什么赶紧摸了一下胸前,他却先我一步告诉道:“女的。” 当手上触碰到绵软的两团时,我才吐出一口气。 然而看着面前之人的脸,我又再次睁大了眼睛,“不对,你怎么会······会活过来的?也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咦,貌似这么问也不对,我结结巴巴的连措辞也不会了。 “阳寿未尽,再回来转一圈。”说罢,他向我招手,“过来。” “你要做什么?我·····我才不过去。”我站在床边,紧紧抱住胸前,防备的看着他。 他瞟我一眼,目光里充满了对我智商的鄙夷:“你觉得我们这种关系还需要防备吗?你没看过我,我没看过你?” “额······你那个,我是迫于无奈,至于我,不对,你什么意思?” “姑娘,往前左转有面镜子,你仔细瞧瞧,好好瞧瞧。”他很耐心的朝我指出一个方向。 我半信半疑的挪着步子过去,果然有一面铜镜竖立在桌上,我凑过脸往镜子里一瞧,那娥眉美目小脸樱唇的女子就倒映在了我的眼底。 啧啧,看来下次办事还得找本家,明显陆判比崔判靠谱多了。 正当我对镜中这张脸越发满意的时候,我却突然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这张脸怎么好像见过?我左思右想,突然灵光一现,这难道是······六号? “想起来了吗?”他波澜不惊的语气在身后问道。 我尴尬的转过身去,像确认那样看着他,“这具身体是你的六号?” 他理所应当的一点头,我出乎意外的一石化。 哦!天! “所以,现在过来。” 尽管我很不想过去,但是我从他第二次的语气里听出了命令的意味,所以只能硬着头皮靠近床榻。 真是奇怪,明明那具身体我该是熟悉无比的,怎么如今他一回来倒觉得周身上下全部陌生了呢? 他又拍了拍床边,“坐。” 我摇摇头。 “那随你,从今天起,我要交代你几件事情,你务必记住。” “嗯嗯。”我点头。 “第一,不许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 我点头。 “第二,老老实实呆着,不许给我惹是生非。” 再次点头。 “第三,不许让自己受伤,这条很重要,一定要记住!” “为什么?”莫不是这家伙对我照顾他这具身体这么长时间心怀感激? 然而他只是面无表情的告诉我:“你不需要知道。” 额? 话说完了,他也从床上起身,我又赶紧向后退了一步,他奇怪的看着我:“你躲什么?过来,更衣。” “什么?你自己不会穿衣服吗?” 他一愣,然后看着我讽刺一笑,我以为他要说我什么,然而还是没说,只是不悦的转过身去,自己拿起了衣服。 着锦衣,系銮带,官靴绣白鹤,乌帽镶明珠。 绣春刀入手,打开门的那一刻,阳光冲破云层照射在他美丽的脸上,将他衬托得更加英俊不凡,仿佛是一位年轻的沙场将军。 我心里一惊,明明是一具如此熟悉的身体,如此熟悉的面容,可是当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他时,才明白,陆炳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换而言之,过去的我连他十分之一的气质都没达到,有多么糟糕简直可想而知。 “那个,如果,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小心触犯了三条中的其中一条会怎样?”我不得不承认,当我面对这张无比熟悉的脸庞时,我居然开始产生了一点点畏惧。 他没有回答,只是挑眼看我,然后拇指划过刀鞘,露出一丝白刃的寒光,我倒吸一口气。 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我在心底总结了一下,照这不和谐的样子发展,下回我还得再加一句恭送老爷了。 ※※※※※※※※※※※※※※※※※※※※ 好吧,严胖子又耽误了一章没出来,下章一定出来,真是犹抱琵琶半遮面 话说我怎么好像更喜欢真陆炳(不行,不行,严胖子要赶紧减肥出来) 鹿:你看我都占着人家老婆身体,同床共枕了,不如就和他过日子吧。 作者君:一巴掌呼过去,不行! 风华绝代严世蕃 没有了朝堂的纷扰,第一回安安静静的做一个女人,突然还有些不习惯,我抱着经儿在院子里晒太阳,偶尔想起那些风谲云诡的争斗仿佛都已是隔着尘烟的前世。 我还是会去想起严世蕃,想起他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想起入狱之前他问我的那个问题,阳光从指缝穿透,隔着茂密的树叶,我仿佛窥见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新希望。 也许可以试试? 这时,经儿在我怀里低吟了一声,我抱起他放腿上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然而这才没动几下,我这具身体就咳了起来。 是的,陆判这次给我安排的躯壳虽然是个花容月貌,但身体不行,那日我失足落水被人救上来后就送回了陆府,当时,第一个赶来的正好是六号,以为我没了气,当场一吓,直接把病恹恹的自个儿给吓死了,这才有了我趁虚而入。 只是先前习惯了陆炳那具生龙活虎的体质,如今要面对现下这孱弱的身子骨,看来还有待时日呢。 我叹口气,低下头,经儿正从怀里抬起脸,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看我。他那类似廉之的长相和他的家族,总会让我心中泛起一阵酸痛,于是更加怜爱的摸了摸他的脸。 他仿佛能感受到,将脸颊贴在了我温暖的手心上摩挲,其实那日我在大火中救下他以后,他不知受了惊吓还是何种原因,一夜之间变得不会说话了,再加上如今陆炳和我关系匪浅,所以府里人都以为是陆炳和六号的私生子,妾室们也不是很待见,背地里常有小哑巴的流言传出。 其实,我倒觉得这种事情不是很奇怪,在现代常有儿童患有心理疾病型的失语症,如果加以引导还是能够治愈的。 “经儿,来和我学,姐姐,叫姐姐。” 经儿眨眨眼睛,发出了几声咿咿呀呀的奶声,又钻进了怀抱里。 “经儿你这样可不行,来,跟着我再念一遍,姐姐。”我又把他拉出来,逼迫他对视我的眼睛,然而他不情不愿的表情倒像是要哭了似的。 “哪有孩子一开口就唤姐姐的,得叫爹娘。”不知什么时候,背后的人影逐渐走近,他淡漠无痕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那看似无所谓的态度里又好像总在关注着什么。 我瞥他一眼,淡淡回道:“你管我,我新式教育,我乐意。” 他没理我,只是往前走了几步,从我手中抱起经儿,在阳光下看着他道:“现在跟我学,爹爹。” 我看着经儿摇头晃脑的样子,嘲笑他道:“别白费力气了,姐姐和爹爹都是基础词汇,他学不会前一个,自然也不会念后一个。” “爹爹,经儿再学一遍。” 我咯咯的笑着,没想到这陆炳还挺死脑筋的,然而没过一会,那孩子居然列开了嘴,露出几颗奶牙,嘴里发出了模模糊糊的词语:“爹·····爹······” 顿时,我像被雷劈了一样惊讶的望着他俩。 他却对我难得的露出了一个笑容,语气里含着得意:“看见了没,你那什么新式教育不管用。” 我一时被他呛得没话说,只能对着经儿瞪眼道:“臭小子!也不想想当初谁把你救出来的,小白眼狼!哼!” 然而他不以为然的把经儿放回了我的手边,带着一丝故意那样说道:“经儿,你看,都怪你没叫娘,她生气了,再叫一声娘罢。” “喂喂!你不要乱教小孩,我才不是他娘。”我赶忙抓住经儿道:“宝宝,别听他的,叫姐姐。” “荒谬,你现在什么身份,哪有叫姐姐的道理。” “也是哦,比你还矮了一辈,那叫姑姑,总之不能叫娘。” “娘······”奶声奶气的喊声又给我带来了一道惊天雷,看着面前这小家伙仍然笑的一脸纯良,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即将成型的熊孩子。 “行了,我来是想告诉你,明日我准备去城外祭拜曹国公一门,你准备准备。” 我看着他的眼睛,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收敛了笑,掌心若有若无的抚摸着经儿的脸,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城南种着一片桑梓林,每当风来的时候,叶子便会发出簌簌声,仿如是无人的低泣,而他们的墓就背靠青山,像生前那样,保持着什么,又互相守望着什么。 我牵着经儿,他看着面前两座孤零零的墓碑,和摇曳的香烛,无辜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与不解,我推了推他:“经儿,过去。” 他摇摇摆摆的走了过去,学着陆炳的样子鞠了几躬。 “跪下来磕头。”陆炳说。 也许孩子永远不会明白在这两座冰冷的石碑下发生过什么,但他还是听话的,笨拙趴在地上磕了几下。 这时,周身一缕清风环绕过,我终于忍不住抽涕着酸酸的鼻子,在心里发誓,这辈子一定会对经儿好。 回去的时候,陆炳有事,先回了镇抚司,我和经儿坐上马车跟随家丁先回府。 我从车窗遥望他绝尘而去的身姿,心里头也知道他最近肯定是极忙的,毕竟自敬之走后,北镇抚司的事情就落到了他身上,再加上后来夏言辞官,让昔日多与夏言密切的陈寅也连遭弹劾,如今指挥使的位置只是时日问题。但转而一想,也幸好他回来了,若真是叫我去面对北镇抚司未见得能得心应手,就像严世蕃说的,我这样的人不适合做锦衣卫,还是太过妇人之仁。 这么一想起严世蕃,我心中又叹了口气,过去我与他从未分别这么长时间,如今约莫半年不见的严公子,不知是何样了。况且我现今不在朝堂,内内外外是个什么情形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夏言走后,有严嵩在他应该吃不了多少苦头,上回我就是准备去看他,不想失足落了水,如今若告诉他我变成了个女的,不知他会是个什么表情。 我在脑海里念念叨叨的没完,却没发现车子已经停了下来,还是经儿拉了拉我的手,我才抽回了思绪。 “何事?”我掀起帘子向赶车的家丁问道。 “回夫人的话,是有人挡了路,车子过不去。” 我朝前面看去,果然除了我们这辆马车,对面还过来了一顶极其华丽的轿子。双方就堵塞在这曲曲弯弯的小巷里,互相都有一副绝不退让的架势。 “你们好大的胆子,敢挡住我家公子的去路,知不知道我家公子是谁!” 那随行的侍从开口嚣张,让我原先想退让一步的想法给瞬间打消了。 我也毫不客气道:“我管你家公子是谁,倒是你,知不知道我家老爷是谁!” 被我这么一反驳,那侍从果然楞了一下,继续开口道:“你家老爷是谁?有本事说来我听听,敢挡我家公子的去路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我不屑挑起眉角,嗤笑他的不自量力,“听好了,我家老爷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陆大人!” 果然,那侍从朝后趔趄了一步,低声道:“你们是都尉府的人呐。” “那······那又如何,我家公子可是——” “严忠。” 这时,轿内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制止了侍从的话,然而这语气,这声调却让我心里猛然一震。 然后是一双修长的手从轿内伸出,骨骼分明的指间挑起轿帘时闪映着一枚血红色的玉扳指,轿中的人已踏出双脚,帘子就从手中落下垂到了身后,晃着一丝边角,那锦罗玉衣的男人慢条斯理的整了一下胸前的衣襟,然后慢慢抬起了头。 我看到那是一张比世家小姐还要白皙的脸庞,瘦削的面容上如刀刻般立体的五官,组合成俊逸不凡的容颜。此刻,他浓密的眉毛正微微上扬,狭长的眼眸里多了些碧波清潭似的幽深,他长身玉立在那里,瞧着我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傲然。 “原来是陆府的人,多有得罪。”他扯出一丝客套的笑,再次开口道。 天!这是严胖子!这个风华绝代的男人居然是严胖子! 如果不是第二次听到他的声音,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让我日夜忧心的严胖子! 然而他怎么会瘦成这样,我瞧着他现在的模样难以想象这半年的牢狱生活该多煎熬。 “严——”我惊喜之下正要呼之欲出的严胖子三个字,却被他打断了。 “敢问这位夫人是?”他看着我的眼神里有不悦的质疑。 我这才惊觉到自己如今是个女人了,那可如何是好?该怎么和他解释? 正当我犹豫时,驾马的随从替我开口道:“这是我家六夫人。” 然而随从的话刚落,车里的小团子也好奇的爬了出来,扯着我的袖子喊道:“娘······娘······” 我心里大叫不好,赶紧捂住他的嘴:“胡说什么呢,经儿,安静!” 我悄悄的抬眼向严世蕃看去,果然,严世蕃的脸色一瞬间沉了下来,眼里有大大的惊诧和不敢置信,我尴尬的笑笑,想安抚他说点什么:“那个,严公子,其实这个孩子是——” “夫人,我想起来爷今儿早上交代了,要给少爷请个老师,让咱早点回府。” 这时,车夫又突然加了一句,现在我感觉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完蛋了! 严世蕃的目光对上经儿,他踉跄了一步,扶住了身后的轿子,过了一会强装起笑容,语气里带着无法抚平的颤抖:“原来,原来是陆大人家的六夫人,今日,真是失礼了。” “我……我……那个,严公子……”此时前后皆是随从,就算我想解释些什么也变得很无奈。 “在下这就不打扰夫人,严忠,调转其他的路。”他的声音里带着冷冷的愤怒,转身踏入轿子的最后一刻,看向我的目光里突然夹杂一种不易察觉的危险,令我整个人一寒。 晚上,我坐在灯下,托着腮想起今日发生的事情,心里无奈的同时又多了些懊悔。 而这样的懊悔后来一直在我心里弥漫了很多年,它预示着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就无法回头。 “你今天怎么还没睡?” 随着进门的脚步声还有佩刀触碰盔甲的金属响,他将绣春刀搁在一旁的架子上,开始自顾解着衣服。 “睡不着。” 我又瞧了一眼他,烛火将身着黑甲的他衬得更加清冷凛然,“你又出任务了?” 他解着腕上的扣子没有抬头,简单应了一声。 “真是奇了怪了,我在位的时候怎么就没你这么忙?” “所以这就是你给我留一堆烂摊子的原因?” “什么烂摊子,这些年我左右逢源,宫内宫外处处和睦,哪像你,公关做得那么差,害我刚过来,不知道替你背了多少锅。要说烂摊子也是你的烂摊子多。”最后一句我低低抱怨道。 “听说你今天见了严世蕃?” “嗯。”我往桌上一趴,盯着跳曳的烛火道:“现在我也不知道外头是个什么情况,自然也没想到他都出来了,我原先还打算抽个空去牢里看他的,如今是全玩完了,唉!” “他也是昨儿才出来的,现在严嵩主掌内阁,虽然圣上还没颁旨,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再说他好与不好,你叹什么气?” 卸了盔甲的他着一身白色中衣,来到面前突然托起我的下颌,眼眸里含着一点猜测与生疑问道:“你不会喜欢他吧?” 本来还想闪躲什么的说词,现在被他这么盯着一看更加烦躁,我推开了他的手道:“就算喜欢又怎么了,我本来就不能算是你老婆,你老婆已经挂了,这具身体是陆判给我的,我有权追求自己的幸福。” “呵,幸福?”他讥俏一笑摇摇头向床边走去。 “你那什么表情,我不能追求自己的幸福吗?” “等你什么时候能离开陆府再说吧。” “离开陆府,我随时都可以离开,切!” 陆炳没有再回我,我也不觉得奇怪,他这种人惜字如金,回来这么久连个笑脸都少有,真想不通他那帮小老婆平时怎么受得了他的。 “喂,里头去去。”我对占着整张床的那人说道。 原先我一直以为他最宠爱的是崔浣浣,没想到是这个六号,话说魂都没了,每晚对着这张住着其他魂魄的脸不觉得别扭吗? “我还以为你准备趴桌上想一晚呢。” “然后把床让给你?想的美。” 我吹灭蜡烛,然后照着每晚那死鱼般的姿势躺上床,和他保持距离,一动不动。 “其实,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你别太惊讶。” 我想了一下还是准备把严世蕃的事情说下,因为照今天严公子那气势,估计过不了几日就要登门造访,届时万一严世蕃再做出什么左脸右脸的误解举动,只怕身旁的这位陆大人会分分钟再把他揍回从前的猪头。 见他没有回应,又或许是黑夜壮胆,我接着说道:“当初我和严世蕃之间确实发生了点事,所以,引发了他对我,额,也可以算是对你的一种奇怪思想,但是你千万不要惊讶,不要生气,毕竟那时候是我替的你,所以如果,严世蕃最近过来的话,你不要恐慌,他要是做点什么,你也不要下手太重,最好——” “睡觉。”我话还没说完,他就打断了我。 “不是,这个,很重要,你就不好奇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也可以算是你和他发生了什么,我——” “我说你是不是真的睡不着?”他突然翻身覆上,两手分别撑在我的枕头两边,黑夜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落在我的脸上,他就在我的上方,距离很近。 我浑身一紧,“你……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别乱来啊……” “不想做点什么就老老实实闭上嘴巴睡觉!” 他低沉着嗓音警告我,我吓得一动不敢动,这尴尬又静默的氛围就这么持续了好长时间,过了许久,他才收回手又重新躺到了床上。 我瞟了一眼那个枕头旁模模糊糊的黑影子,吐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终于可以放松了。 然而不知是夜色太漫长还是什么原因,我愣是睡不着,我又开口道:“其实,我觉得,我们不该再这样躺一张床上了,你有那么多老婆干嘛不去找她们。” “我现在觉得挺对不起严世蕃的,你也对不起严世蕃。” 身旁的人影又动了一下,我赶紧捂住嘴巴:“我错了,我一定不说了!” 过了一会,见没有什么动静了,我又偷偷地瞄了一眼,黑漆漆的一片只能勉强看见他翻过身去扯了所有被子蒙住头。 这是不会再做什么了吧? 然而为什么会有冷气袭来,我朝身上一摸,我去!也不给我留点被子! ※※※※※※※※※※※※※※※※※※※※ 关了半年的严胖子(虽然他瘦了,我还是喜欢叫他严胖子)出狱却发现喜欢的人已经另寻新欢,孩子都能打酱油了,瞬间扎心。(捂脸哭) 而这边双陆同床,必不和谐 话说严胖子的一米大长刀已经时刻准备好冲入陆府了,然而是砍了六号(小鹿),还是砍了大陆,这真是个令人深究的问题。 这一切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请关注大明下章法制频道:谁是小三? 刚发现一个错误,历史上那个孩子应该叫陆经,不是绅儿,改一下。 我是早间八卦小能手赵贞吉(剪刀手耶!) 合法夫妻 次日醒来,枕边就我一人,陆炳是早已进宫去了,做锦衣卫这行当,早出晚归我是深有体会的,特别是以前每每半夜起床,都要刘管家提着铜锣来叫我,结果往往是我一人起床,整府不得安宁。 然而这家伙倒是相反,不仅话少,连手头都听不出响,半夜走的那会,我竟然完全不知道,如果不是他真的很安静,那可能就是我睡得像死猪,当然,后一种可能我是拒绝的。 不过起身看看身上的被子,发觉他还算有良心,走之前又给我盖回来了。只是这样的欣慰没有持续多久,一个大大的喷嚏就随之而来,糟了,我忘了现在这具身体的抵抗力是有多差,所以说,他盖回来有个屁用! 我向厨房借了一个炉子蹲在院子里熬草药,偶尔会有几个姬妾走过,我像从前那样和她们招手问好,然而一个个不是白眼相对就是嗤之以鼻,再想想过去她们对我那望穿秋水,莺燕环绕的样子,不得不摇头叹息,女人这是何苦为难女人呢。 不一会,热气沸腾,我的药想来是熬好了,这时外头却传来敲门声,刘管家匆匆赶去开门,只听一声严大人,我拿起药罐的手猛然一滑,瓦罐碎裂,药汁溅洒一地,完蛋,这是真来了······ 因为陆炳不在的缘故,刘管家去禀报了崔浣浣,毕竟这也是我曾经的意思,府里内内外外由她打理。 然而没等崔浣浣过来,严世蕃就已经一脚踏入门内环视了一圈,问道:“怎么,陆大人还未回来吗?” 刘管家何曾见过严世蕃这样的气势,一时也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我家爷和严大人同朝为官,严大人今日未曾遇到吗?” 我站在院子口瞧严世蕃那脸色,估计是没碰到陆炳了,从前下了朝,我总会磨磨唧唧的等着他主动过来找我,如今碰上真陆炳那雷厉风行的态度,怕是落了空。 这时,崔浣浣也来了,见到严世蕃那一脸不悦之色,她很知趣的领着他进了前厅。 中途,要上茶的时候,我主动从婢女手上端了过来。 进去后,将茶盏放下道:“严公子请喝茶。” 我使了个眼色给崔浣浣,示意她先下去,虽然她并不明白我想做什么,但还是一点头退了出去。 现在我终于明白男人为什么会喜欢女子少言寡语了,像崔浣浣这种聪明知分寸,确实讨人喜欢。 “陆府向来喝茶的人不多,所以没有什么明前,踏雪,严大人勿要在意。”我语含深意的说道。 果然,他抬起茶盏的手一顿,看着我的眼神里多了些诧异,但很快像理解了什么讽刺一笑,“看来,陆大人与六夫人感情笃厚,平日里没少提及外头的事情吧。” 额,他好像理解错了。 我忙摇头道:“不是不是,不是他和我说的,是我自己知道,我给你瞧样东西。” 我想解释什么又怕他不信,突然想到他赠我的那枚玉佩,于是开始在袖子里使劲摸索,然而愣是掏了半天也没找到。 我心下一惊,糟了!自从换了个身体以后,那枚玉佩怕是早不知丢哪儿去了。 “六夫人,想给在下看什么?” 我尴尬的看向他,“那个不见了,是一块玉佩,你送的那枚玉佩,上头刻着钤字,我——” “够了!”他一声喝,吓得我一惊,不知哪里说的不对。 他扭过头去,似乎不想与我对视,然后更加苦涩道:“夫人,是想告诉我,他不仅和你说了从前的所有,连那枚玉佩也送给你了吗?” “不是啊!严世蕃,我的意思是——” “六娘。”突然有人再次打断了我的话。 我和严世蕃纷纷循着声音看去,是陆炳,一身官服配着长刀气宇轩昂的立于门口,显然是刚从宫内出来。 “六娘,怎么站在此,给经儿寻的教书先生在门外都等了好长时间,去看看可合适。” 我知道他这是要支开我的主意,但那刻心里好像就是涌起了一股倔强与不甘心,于是我第一次做了反抗,站在原地没走,并且回道:“教书先生让他先候着,但今儿这件事情关系我们三个,必须说清楚。” “哦?不知夫人想说什么?”严世蕃看着我语气尖酸的问道。 陆炳背着光线,他脸上的表情和目光在昏暗里变得让人捉摸不透。 可是,我仍然不愿意辜负我人生中这次大胆的决定,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也许会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机会。 于是,我对上这两个男人的面容,慢慢开口道:“其实关于这件事情,我有必要解释一下,它是一个天大的误会,因为从一开始,你所认识的那个陆大人他其实——” “没错,从一开始,是陆某的错,如果说认识的时候陆某就做了些让严公子误会的事情,在下愿意向严公子赔礼道歉。”陆炳突然打断了我的话,坦然的看向严世蕃,而我亦愤怒无比的看向陆炳。 “你让我说完!” “不用,这件事情我会和严公子解释清楚。你下去吧。” “我不!你应该告诉他事实真相,其实我才是——” “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人!”陆炳说。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的落在屋内,我和严世蕃皆一震。 我瞪大了眼睛,半晌讷讷的开口:“你在胡说什么呀……” 严世蕃扶住了身旁的桌子,似乎在努力支撑着什么维系此刻脸上那一点悲凉的笑容,“原是如此,一场笑话!” 他笑了几声,受伤的目光移向陆炳:“你在报复我是吗?报复当初宫里的那件事情,好!好的很!你成功了!” 难掩脸上的痛苦之色,他终于忍不住忿然甩袖出门。 “严,严世蕃!严胖子!”我想跟在他身后喊,然而这具身体却偏偏不争气的捂住胸口喘了起来,最后我只能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却无能为力。 我蹲在地上,捂住难受的胸口,明明是体弱的折磨,为何此刻却好像真的连着心脏开始疼痛。 看着那双布满刀剑之茧的手伸来,我恨恨的一把推开他自己站了起来,“走开!不用你管!” 然而没走几步,又剧烈咳了起来,连着步子都摇摇晃晃站不稳,我只能扶着门框停下,心里抱怨这孱弱的破身子骨! “我不管你,你走的回房吗!”没等身后的话音全落,他上前一把扛起我,大步向房间而去。 “混蛋!你懂不懂怜香惜玉啊,要抱!不是扛啊!” 然而我的话他似乎总可以充耳不闻,丢到床上以后,他又命人熬了一碗汤药端来,非常强迫的对我说道:“喝了它。” 我还在愤怒刚才的事情,接过药碗后使劲一摔,十分有骨气的怼他道:“不喝!和你这样的自私鬼在一起还不如死了算了!” 地上的药渣他一眼也没瞥,只是唤来下人道:“再去熬两碗。” “两碗?你什么意思?” 他站在床边垂眸看我的目光里带着一点无所谓:“一碗不喝就两碗,两碗不喝就四碗,你想加到几碗?” “你他大爷的!你当在北镇抚司审犯上刑呢!” “你想怎么理解随你,于我来说,达到结果就行。”他露出一点牙齿的笑,像讽刺。 “你……你……” 我气的无话可说,将头一下子埋进了被子里。 上苍呐,陆判呐,这是什么助攻加成,分明是个虐待狂啊!!! 因为那日严世蕃的事情,后来的几天我一直没有理他,当然他这样的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寂寞或不自在,毕竟像块冰似的人能指望他有什么多大的情绪起伏。 晚上我照例躺在床上装死鱼,心里数着这是第七天了,一个礼拜不说话,他怎么能熬得住?所以是把情绪都憋到诏狱里审犯人去了? 我在心里暗自点头,如此一来也就说的通为何诏狱被誉为大明最变态的地方了。 然而今日一直过了子时却也不见身旁的人影起身,我心里开始奇怪,莫不是睡过头了? 终于七天后破功的人还是我:“你今儿不入宫了?” “不用。” 丫的,就不能多说两个字吗! “为啥?” “皇上不上朝了。” “你是说皇上以后都不上朝了?” “目前是这样。” 我晕,原来大明多年不上朝的奇葩皇帝嘉靖其实是被一群宫女给吓到了。 “上次那个刺杀案查清了吗?” 关于宫女谋害皇帝,这样的事情我是不相信的,但那会我还没来得及细揪就落水了。 他简单的回了一个嗯,让我觉得好生无趣。 “你要多笑笑,不能总板着脸,我之前见人都是一脸和睦,如今你回来这般样子若不改改,人家会怀疑你有人格分裂症的。” …… “其实,我已经不生你的气了,我想通了,你就算不和严世蕃解释,久而久之他也会看出什么的,我们俩形事风格差异那么大,他很聪明,届时自然会明白一切,到时,你就算再想拦我也拦不住了。” 他又许许没有回复,正当我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轻轻地有点落寞的声音从枕边传来。 “你就这么想离开这里?” “也不能这么说吧,每个人都会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况且依我们这样特殊的关系,如果可以,我觉得会是很好的朋友。” “朋友……”他重复的念了一遍,黑暗里莫名的低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对了,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果然,回答很冷,和他自己一样。 “那就对了,像你这样的单身狗是很难理解爱是一种什么感觉的。” “我不是单身,咱俩现在不是躺在一张床上吗。” “·······” 算了,换个话题。 “那你有喜欢的东西吗?我刚来的时候,琢磨了你好久,发现你生活的好枯燥哦,除了公文就是公文,我都快被闷死了。” “没有。” 果然还是这个回答。 “我是不懂你说的那些爱是什么东西,因为我觉得人世间的所有是都可以被抛却的,特别在抉择的时候,那些放不下,舍不掉的最后都会被置于足下,弃之脑后,人活一世只有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哈,所以你要告诉我的是你最爱的是你自己?虽然你长得是不错,但也不能自恋到如此不要脸的地步吧。” “喜欢自己就算不要脸吗?那像你这种红杏出墙的算什么?” “谁红杏出墙了!”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咱俩根本不能算合法夫妻!” 他没理我,翻过身去准备睡觉,然而我不准备放过他,推搡着不依不饶:“喂,你不许睡觉,起来把话说清楚,谁红杏出墙了,你这就叫凭空污人清白!” 果然被我吵得不耐烦,他也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质问我道:“你占着我的身体,吃我的,住我的,如今躺在一张床上,儿子都有了,你告诉我这还不算正式夫妻吗?” “王八蛋,你不能越描越黑!经儿那是——” “经儿是什么?你要是想害死他,就尽管把他的身份说出去。” “我·····” 我被他呛得不知说什么,过了一会,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换了一种饶有兴味的语气道:“哦,是还差点什么,正好,我陆家人口稀薄,作为妻子该你为陆家添丁的时候了。” “添你丫的头!”我抄起枕头就是一砸,然而对方很灵敏的躲过了,惹得我心中怒气更大:“王八蛋,平时不和你计较,你真当我怕你!好欺负是不!今儿我就告诉你,我陆绵绵也不是好惹的!他娘的我跟你拼了!” 我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撸起袖子就朝那张欠扁的脸揍过去,然而,明显他的力气更大,这具孱弱的身体哪是他的对手,他立马扣住我的手,反身压下,“你还说不是红杏出墙,为了严世蕃,你想谋杀亲夫呐,现在该骂娘的是我好不好!” “我们叫真心相爱,你这种从小缺爱,长大缺钙的人一辈子也不会懂得,去死吧!”手被制服,但腿还能动,我一抬腿朝他狠狠踹过去。 然而不愧是锦衣卫练出来,灵敏度不是一般高,他当即膝盖一抬,压住我的腿,然后现在我们就以这种奇怪的姿势扭现在床上,他按住我的双手,膝盖压着我的腿,我动弹不得,他也放手不得。 我被按得生疼,无法反抗,但一想起严世蕃的事情心里又觉得悲伤难受,终于眼泪止不住的掉出来,“你个大王八!欺负女人还拆cp,我讨厌你!” 见我哭了,他突然一下子变得不知所措,只好慢慢放开了我的手,“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不是故意的,你就是有意的!存心的!”见他这无措的样子,我更加卖力哭出声,然后报复那般拽过他的衣领,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全蹭他衣服上。 哪知他毫无防备,被我一拽,整个人都不小心的压在了我身上,然后我的鼻子就被他的胸膛压得朝天塌。 冒出一个鼻涕泡后我又抓狂道:“你看你就是故意的!” “你真的喜欢他吗?” 他冷不丁的一句话冒出来,让我失神楞了一下。 “你真的喜欢他吗?”他又问道。 我没有回答他,仔细想着过了一会,轻轻的点头:“嗯。” “原来如此······”像叹息那样的语句落在黑漆漆的屋内有点幽怨的空荡。 过了好久,他在耳边告诉我:“好吧,我会告诉他的。” 我愣了一下,“你·····你想通了······”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支起身从我上方离开了,然后理着床上的被子又重新躺下了,这个黑夜里我和他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 关于合法夫妻双方的争议很大,那句话怎么说的,双陆同床,必不和谐······ 专业拆cp小能手 ——大陆 大陆:我们的目标就是搞事情!拆主角!(奸笑) 对了那个孩子的名字写错了,叫陆经,不是绅儿,所以改了。 他居然成婚 后来的日子,我没有再和陆炳吵架,一切还和往常那样过着,只是每次他回来后,我都会再多问一句,有没有遇到严世蕃? “听说他闭门在家,最近都没进宫。” 我心里一嘀咕,这严公子莫不是受打击太大了? “这样呐,我想,去看看他,可不可以?”我望向陆炳的眼神带着几分祈求。 他叹了口气:“你这样的身子骨只怕没见到他人就已经被严府的管家轰出来了。” 他说的也是,严府的家丁向来势力,过去我仗着陆炳的身份能大摇大摆,但换做非官僚的平常人,还真进不去。 “那好吧,我再等等。” “对了,这是你的玉吗?”他的手上赫然多出一块晶莹润滑的玉佩,上面刻着的钤字格外显眼。 “是严世蕃的。” “恩?” “是他送给我的。”我伸手就要去拿,却被他抽回手。 “既然如此正好,带着这块玉去说,人证物证具在,省得有些事情解释不清。” 我嗤他,这怕是诏狱里干久了,养成的职业病,还人证物证。 所幸我也没有管他,只想着他能帮我把这件事情办好,也算是报答我帮他顶了那几年的职。 我的身体不好,不常出去,很多时候都是在院子里晒太阳补钙,经儿就在旁边的屋子读书,自从这孩子开口以后,倒像是格外聪明了,学什么都一点即通,这不,没等把日常词汇学完,陆炳就急着给他请了个先生教三字经。 “人之粗······性,性本山······近相西,习相圆·····”他那话语都还没学全的奶声奶气读书声就从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传过来,我听了笑笑直摇头。 经儿如今很粘我,照这趋势发展下去,我还真不容易离开,我想着实在不行,倒时,就把他带走,和严世蕃说清楚,想必他也能理解。 过去我一直以陆炳的身份活着,总是视那感情如洪水猛兽,期望的同时避之不及,如今,我终于可以大胆的站在阳光下,毫不犹豫的告诉他,这些年我亦同样喜欢着他。 我勾起嘴角,在阳光穿透的层层密叶下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遐想。 五月,是石榴花盛开的季节,昨夜下过的一场雨在今晨将天空洗的碧蓝明净,而那些绛红色的花朵就在院子里滴着水珠,与长空形成一种明艳的对比,娇丽又莫名的哀婉。 一封朱红的帖子就落在桌上,看的人分外刺眼。 “这是?” “成婚的喜函。” “谁······谁成婚?” 陆炳用那双明澈的眸子凝视着我,让我常常会想起严世蕃,他也有相同美丽的眸子,只是他的更加幽深,像总藏着很深的心事,让人看不穿。 他顿了顿,还是开口道:“严府的。” 我心中一沉,连着整个人都晃了一下,“严·····严府,严府谁呀?谁成婚?”像是不敢置信那样的重复问道。 “严世蕃。”他看着我的那刻眼里竟然多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怜惜。 我整个人向后一退,跌坐到了椅子上,又像是想到什么,抓住陆炳的双手问他:“怎么会!你没有和他说吗?那些事情你没有告诉他吗?” 他蹲下身,变成与我相等的平视,语气第一次轻缓中带了些少有的柔和:“我说了,但是,有些事情,你知道的,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我摇头,难以相信那个曾经会陪我一起去看折子戏,一起穿过人群去放烟火的人就这么娶了别人。 “他说的,我会是他这辈子最想珍惜的东西,他说的!这些都是他说的!如今他怎么可以……他,他这个骗子······”眼泪终于没止住,一串接着一串落到地上,碎成晶莹。 “严家需要一个子嗣,严世蕃这么多年来迟迟未成婚,如今他已是而立之年,这件事情无疑对他们严家来说是最重要的。”陆炳安慰我说。 而立之年,我从脸上的泪水中抬起头,一瞥窗外的墙漆都脱落了一层,才恍然发觉岁月过得如此之快,记得当初清河畔边遇见他时,彼此不过年少之龄。 而那日,他也曾在红墙下的宫门内问我,愿不愿意给他一个答案,愿不愿意与他一同去见父亲,还有牢里,隔着生锈的围栏,他是那样满怀期望的追问我答案,原来,这么多年,都是他在等我····· “我要去找他!”我不顾一切,起身直接朝门外冲去。 街上鳞次栉比,来来往往,许久未出门的我在那一刻变得有些迷茫,而晃眼的阳光继续照射在我的身上,我遮挡了那束刺眼,照着记忆里的方向一路奔跑,两岸枝头的落花就从肩头拭去,像零碎的过往。 突然身后不知谁喊了一声,新娘子到了! 一瞬间,我颓然跌倒在地,那人群拥挤的严府不过相距数十米的距离,却好像这辈子都再也不会到了。 “不知这严大人的公子是娶的哪家小姐?” “据说是前任顺天府尹刘淑相的女儿。” “哦?依严大人如今内阁的身份,多少名门望族家的小姐,为何独独选中了小小府尹家的女儿。”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听说是刘淑相过世后,刘家小姐多有赖严家接济,一来二去缔结良缘,也算佳话一段了。” “原来如此,哈哈。” 笑声,锣鼓声,还有彻天的鞭炮声,纷纷从四周飘来钻进我的耳朵,我想从地上站起的所有力气在那一刻又都垂丧了下去,直到“吱嘎”一声大门开启,那个一身红色绸衣光鲜俊朗的男人从门内走出,于是四周的起哄声又更加热烈了,人们称赞他今日的仪表翩翩,人们称赞那是一对郎才女貌的良配,人们称赞······ 所以都是人们的称赞,然而那样的一片喜气洋洋却是与我无关的,那样的快乐里也没有我。 “陆夫人?”金丝云靴停在面前,他朝我伸出一只手。 我抬起头带着恍如初见时那样的迷离望向他,他轻轻一笑将我从地上扶起,俊朗的五官配红衣,衬得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何以不见陆大人?昔日多有得罪,望夫人莫见怪,今日在下大喜,还请夫人与陆大人进来喝杯喜酒,从今往后,愿我们各自安好。” 各自安好?好一个各自安好,严世蕃,你怎么可以就这样云淡风轻的说出所有。 我咬住唇,努力维系住面上所有的惶恐,颤抖与悲戚。 然而这次他没有再停下,长长的袖子扫过我的手背,从肩膀擦过,走向了后面而来的花轿。 凤冠霞帔的新娘被新郎搀扶下轿,他们琴瑟和谐的从我的身侧走过,一步步跨入了严府的大门。 “应钤·····”我想唤他的最后一声也被淹没在了喧嚣的人群中,而他的背影也就此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一切仿佛就这样结束了,所有的感情,所有的过往······ 原来,喊了这个名字就真的会消失呀。 我抬头仰望青色的天空好一会,最终蹲下身将头埋进了膝盖里。 耳边的脚步声停下了,有人拉起我的手,我却倔强的从他掌中抽出了手,他不放弃,仍然拉起我的手,这一次我再也没有办法挣脱,我怨恨的抬起头,对上的是一双坚定的眼睛。 “不是说过不要受伤吗?”他掰开我的掌心,一道被石子划破的口子赫然出现,渗出血丝。 “我的事情与你没有关系!” 他没有说话,只是拽起我的手,一个用力,将我背到了背上,不知为何我却摸到了他手心一道相同的口子,然而我没有心情去问那些。 南面的严府,北面的陆府,我们到底还是走上了一条相反的方向,背后的热闹还在继续,也许真的与我无关,我第一次感到那么累,将所有力气都放到了这具安宁的背上。 那日回去以后,我病了很久,府里的大夫来来往往,汤药也足足喝了一个月才勉强见了起色。 我卧病的这些日子,陆炳也时常回来看我,虽然如今不用起早贪黑的上朝,但衙门里该办的事情还是没少。 对此我很是愧疚的对他说道:“府里有大夫,你这样时不时的旷工,当心被记过,影响你升官。” “陈寅走了,现在只有我记他们,没人敢记我。”他在碗里搅动勺子,试图让热气去除。 “这么说,要恭喜你了,都指挥使。” 他又不说话了,但这次我却没有怪他,只是想起往昔的事情,突然感慨时光易逝,“记得敬之生前的时候,我们曾约定,将来谁做了最大指挥使,一定不能忘了对方,要多罩着彼此。” 我没有说下去,他却接着道:“照顾好经儿,他们在九泉下会瞑目的。” 我凄凉一笑,“九泉吗?我都死了几回的人了,真不明白为什么上天还要和我开这种玩笑,如果那时候我选择的不是这条路,是否一碗孟婆汤下去就无牵无挂了……”最后语气低低的,更像是自问的呢喃。 “把药喝了吧。” 我接过他手中的药碗,然而这具身体实在太过孱弱,病了几日后连端起一碗药的力气都支不住,中途还差点泼洒了出来。 陆炳看不过去,终于还是又替我端回去了。 “张嘴。” 勺子递到嘴边我一愣,垂下眸子问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夫妻相协本就是应该的。” “我不是!你自己心里知道。” “可你现在占着她的身子,在经儿看来你就是娘,在外人看来你就是我陆府的人。” 之前我总觉得他一根筋,现在看他说的未尝不对,曾经我还可以占着他的身份为所欲为,生龙活虎,然而现在我只是府里的一个侍妾,一副病恹恹的躯体,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做不了,包括我曾经向往的爱情也都烟消云散。 “你会喜欢我吗?”我问他。 他顿时一震,眼里划过某种情绪,但很快又被垂下的长睫遮掩。 我轻轻一笑,“没事,我也不喜欢你。知道吗?在我的那个时代,一夫一妻制,男女需要爱情才能结合,所以他们往往都会很坚贞不渝。如今我和你这种关系,按照你们这的规矩,也不能算妻子吧,当然,这些都不重要,毕竟,我也要学会入乡随俗。” 我吐出一口气,接着道:“我想好了,反正你又不肯放我走,那下半辈子我们就这么搭伙过日子吧,你府里的那些姬妾,爱几个就几个,只要给我和经儿一席之地,我要把他养大,这是我的承诺,等以后哪一天我老了死了,所有也就结束了,至于下辈子,我再也不想来了。” 说完,我转过头去询问他:“你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 “你若受不了,姬妾我可以打发她们走。” “所以呢?你想提什么条件?” 他沉吟一会,不含半分玩笑的正色道:“生个孩子吧。” 霎时,我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为,为什么?你有那么多女人。” “没有为什么。” 陆炳和严世蕃不同,严世蕃总给我一种复杂,难以看透的感觉,而陆炳,他更像是那种深沉的执着,但这种深沉的执着偶尔也会有看不懂的时候。 “陆家也需要一个孩子,如果这个孩子是由别人生下,那么代表经儿将来只会是庶子。” “他是堂堂贵裔功勋之后,怎么可以是庶子。”嫡庶的区别我在廉之与敬之身上已经看得足够彻底,我不能让那样的悲剧重蹈,我摇头。 “那么除非你生下一个孩子,他们都会是嫡子。” 这回我没有再反驳了,而是定定的低着头许久,半晌犹豫道,“我想想。” 两日后,我去书房检查经儿的功课,最近病了一段时日倒是没有好好关注他了。 经儿从椅子上蹦蹦跳跳的跑过来,他已经五岁了,比当初我救他出火海是又长高了一些。 我托起他的脸问了一个在现代所有家长都会问的问题,“经儿,你告诉娘,爹和娘之间你最喜欢谁?” 他眨巴着眼睛嘟起嘴,很认真的在想,过了一会答道:“全部喜欢。” “那如果娘一定要你选一个呢?” 他又开始歪头想,皱着眉毛很纠结,“娘。” 我一笑,摸着他的脑袋,心里想总算没白救他。 然而他又补充道:“再把爹找过来。” 我那一点笑意停滞在了嘴角,果然,在孩子的心里,父亲和母亲就该是一起的吧。 我抚摸着他的脸颊一时什么都没说。 夜已入深,我却未眠,约莫夜半子时屋门微微开启,那进来的人影很是安静,不带一丝响声,我听见他解衣服的簌簌声,也没有点上蜡烛。 所以说以前离开也是这样的吧,怕吵醒我一直都很轻。 我在心底叹口气。 直到身旁的人影躺下我才开口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可能我的出声让他意外了,他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过了一会道:“近来衙门里事情多,今日怎么还没睡?” “我见你没回来,等等的。” “你冷吗?今晚外头刮风了。”说着,我伸出一只手在被子里摸到了他的另一只手,虽然不凉,却还是被他一把抓住了,我也没有反抗。 “你要答应我,以后不管如何,都必须对经儿好。” “我从未骗过你。”他说。 我却笑了一声:“以前也有人这么跟我说。” “那就忘了他。” 我没有说话,他却顺势抓住我的手靠上前来,又一次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强势:“忘了他。” 我仍然没有回答他,只是摸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俊俏脸庞,语气轻轻地,淡淡地,努力装着平静与轻松:“我想好了,可以给你生儿子,但说好就生一个,约定完成后,从此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互不相干。” 气氛又沉默了,我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此时此刻,他正用那双明澈亮丽的眸子凝视着我。 过了一会,床边的帘子突然散落,他覆身吻上了我的唇。 ※※※※※※※※※※※※※※※※※※※※ 严胖子:我宣布,大明破案组——胖瘦陀螺组合正式单飞 鹿:(哭)哇………我想一个人静静…… 陆:不哭,回家生儿子去。 怀有身孕 在这一年的秋末,我终于有了身孕,陆炳很高兴,嘴角的笑一连持续了好几天,也算是他长年里少有的几回笑容。 那是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早晨,为了庆贺这个孩子的到来,他准备带我回乡祭祖。 我披了一件狐裘的斗篷踏上马车,崔浣浣站在门口向我们挥手,还是那一副得体的笑容,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自在。 我对崔浣浣佩服的同时又产生了一丝好奇,尽管这是一个三妻四妾的年代,但饶是她这般的,是如何做到完全无动于衷的?除非她并不喜欢这个男人,如果不喜欢,那日遣散侍妾的时候,又为什么要哭着留下?过去我一直未曾注意,如今变成了女子后,反倒对她有些不寻常的疑惑了。 “既然不喜欢,当日为什么要留下她?” 他见我看着崔浣浣的目光出神对我问道。 我收回视线,车轱辘的声音在耳边转动,“也没有不喜欢,留下她是因为府里有些琐事要她处处打理,那些事情我向来做不来,二来,也算为你着想,等我生下这个孩子以后,我们的约定就结束,到时候,你也有个人派遣寂寞。” 他又沉默了,过了一会,我见他盯着我的腹部久久不知想什么,我问他:“你的孩子,要不要摸摸?” 他没有伸手,目光一时有点呆呆的懵懂,我拉起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腹部,只是有些微微凸起,还没有十月那样显重。 突然,肚子里的那个生命似乎动了一下,像触电他忙收回了手,那种表情显得更傻了,看着他这个样子,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明明是什么都发生过的人了,怎么很多时候反而还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 “感受到了吗?”我问他。 “恩。”他点头,“我刚才在想,要是男孩,就叫绅儿。” “那要是女孩呢?”没等他说完,我问。 然而问完这个问题我又后悔了,我该希望他是个男孩。 “女孩······”他沉思了一会道:“叫陆锦吧。” “好。”我点点头,也没有问他原因。 也许这就是没有感情的婚姻吧,所有的一切反倒像按部就班的计划,每走一步就等于完成了一项任务。 陆炳的家乡在浙江,归去的时候,我沿途看着一路的风景,想起几年前在浙江经历的那些事情,一时变得很有感触。 “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我叹道。 “过去的事情总是记着,自然会悲从中来。”他说。 “我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你能指望一个身体死了两回,心死了一回的人还能有多笑逐颜开吗?”我瞟他一眼反问道,然后又舒了口气道,“不过也是,生活就像一场强/奸,既然反抗不了只能学会享受。” 他的神色一窘,红着耳根子说不出话来,半晌怼了一句:“粗俗无比!” “切,你高雅!有本事别逼着人生孩子。” 他气的把头一转,干脆瞟向窗外不去看我。 我暗自抱怨:“早知道跟严胖子是这么个结局,当初我还不如跟杨博跑了去防鞑靼,哪儿还有你回来的份儿。” “你一个人在嘀咕什么?” “没什么。” 陆氏家族虽然源远流长,但人口不多,到陆炳这代就只剩下他和一个堂弟陆炜。我见了族里的各长辈后,突然有点明白他为啥要逼着我生孩子,这高颜值的一家,除了他们兄弟俩,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敢情属于稀缺物种。 只是,同样是姓陆的,怎么到了二十一世纪,我的颜值就贬值那么严重呢? 我想着这个问题愁眉不展,一时也忘了动筷子吃饭。 “可是又不舒服了?”陆炳问我。 “女人家害喜是常有的事,老大媳妇这是正常的。”桌上那位最年长的姑婆眯眼笑道。 “我怎么感觉嫂嫂是在琢磨什么?”那是陆炜,比起自家堂哥的冷性子,他倒一幅鬼灵精明的样子。 “是啊,想着家里穷,好不容易跟大家吃顿饭,别铺张浪费了。” “嫂嫂这说的,兄长在京,官至都指挥使,就算谈不上堆金积玉,那也不至于连顿饭还要省着吧。”陆炜笑道。 “你不知道我家人口多,我前几年还帮你哥负担了不少开销呢,这不,眼看马上要再添双碗筷了,你哥已经开除了好几个小媳妇了。你说我家还不穷吗?”我摸摸肚子说道。 “这……真的呀?大哥?”陆炜有点不相信的问陆炳,“早知道,你还不如跟着我在南京混个闲差,至少府里养两三个妾室还是不成问题的。” “话多,吃饭!” “不是,哥,我为你好,你要真混得这么惨我倒有个来钱的路子,要不要听听?” “什么路子?”没等陆炳回答,我立马抬眼。 “是这样的,我在南京认识了一个做陶瓷的商人,他最近正想在京城开几家分行,所以——” “所以什么?” “额,算了,我不说了,哥,你别那么看我,我不想去你们都尉府喝茶。” 于是,我和陆炜那些试图引发经济效益增长的探讨,就在陆炳的冷眼瞪视下闭了嘴。 晚上走在回房的路上,我抱怨他坏了我的赚钱大计,“人家都说情场失意,赌场赢。这下好了,钱也没赚到,我感觉自己的心又死了一回。” “我听说陆炜那小子在南京很是不省心,你不要和他参和那些邪门歪道。” “无奸不商,商人本来就是奸诈的,大明俸禄那么低,我觉得试试又无妨。”我又说出了自己的另一个想法:“况且,等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们就没什么关系了,如果这事成了,我也可以不用靠你养活了。” 他的脚步一停,转过身来看着我道:“就算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也还是养的起你,你不用去抛头露面。” “那也不行,我们那个时代女性要自强独立。” “呵!自强独立?”他讽刺一笑,“行,就算你谈成了,我倒要看看,到时哪个不怕死的家伙敢和我的女人做生意,我会在北镇抚司里给他多备几把椅子。” “你!”我刚想说什么,奈何胸口一阵恶心难受,我立马捂住嘴。 他赶紧上来扶住我,“怎么了?可是又难受了?” 然后,胃里一阵翻涌,“哇”的一声,刚才吃的晚饭就全吐在了他的身上。 我看着他此刻黑着脸的样子,拉起他的袖子擦了把嘴坏笑道:“看,你儿子都反对你呢。” 次日,为了避嫌我换了身宽松的男装遮挡肚子,就同陆炜去见那名商人,酒楼里已经被早早包了雅间。 “诶哟,陆大人,你可来了。” 一听这语气,我当即觉得耳熟,转过身去一看,走来的那人鹅毛扇子一遮,两只绿豆小眼转动,不是罗龙文又是谁。 “罗先生?”我惊讶得出口喊他。 “咦?这位小兄弟是?”罗龙文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这才想起如今他早已不认识我。 “哦,他是在下舍弟。”好在陆炜替我解围。 “哦哦,原来是陆大人的弟弟,久仰久仰。”客套完的罗龙文又突然凑前一问,“不知可也是从京城而来呀?” “是。”我点头。 “那令兄可曾来呀?” “额?” 他嫌弃的朝我扇了一扇子:“陆炳,陆大人。” “哦哦,你说指挥使陆大人呀。” “是呀,想当初我与他还是故交呢,虽然,他那人狡猾了些,损了些,也忒不仗义了些,但这么长时间我可还没忘记他呢。” “额……”我摸摸鼻子,他说的是我吗? “家兄也与我提起过一些罗先生的事情,但不知罗先生那日是如何险中脱生的?” 他摇摇扇子,颇伤心的叹了口气,“这就说来话长了,想那日他和严大人忒不仗义的跳海而逃,留下我一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后,原本我想着实在不行,大不了再做回倭寇,哪想我还没爬上徐海的船,那艘船就沉了,后来我在海上漂泊了几天几夜,遇上过路的商船,这才得救一命。” “原来是这样,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替陆大人向你赔罪。” “算了,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了,话说要不是他,我还遇不到这么大的金主呢。” “金主?” “对了,徐公子还没来吗?”陆炜见我俩嘀嘀咕咕不停,插嘴问道。 “想是快了。” “能让官等他,这徐公子有两把刷子呢。”我觉得有点意思。 “那可不,大明有名的瓷商,南方一片的瓷器全被他们家包了。” 听罗龙文这么一说,我心里也一惊,没想到还是个大土豪。 这时,楼梯传来庞杂的脚步声,我估摸着人还挺多。 果然,先进来的是一群整齐的婢女,各个手里端着美食瓜果奉上桌前,后面又跟着一群美貌的歌女,管弦乐器俱足,摆好姿势随时就要准备弹奏。 最后是一群家丁开道,那徐公子就穿过这堆眼花缭乱的人群登场了。 “在下徐北,见过陆大人。”那是一张格外秀气,生的唇红齿白的脸。 “徐公子,客气,无须多礼。”陆炜起身还礼道。 “不知这位是?”徐公子颇有兴致的朝我看来。 “这位是舍弟,刚从京师而来,叫陆……” “陆绵。”我替他说道。 “哦哦,原来是陆公子呢。”公子二字被他念得有些不寻常意味,然后他又朝我鞠了一礼,却不知为何要故意上前靠近我,弄得我很不自在。 “久闻徐公子之名,久仰久仰。”我退后离他远了一步,客气作答。 “既然大家都到了,那就明人不说暗话,上回徐公子同在下说的那件事情,在下如今有了合适人选。”陆炜一指我道,“舍弟不比我,无功名利禄,一身轻松,正好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想着让他做点什么也好。” “陆大人兄弟深情教我等感动,也好,我们最近意欲将江南的三处产业移向京师发展,只是苦于京内无人,再加上南北行价起伏未定,一时未有决策,陆公子既是从京内而来,不知可有什么法子助我。” “想要将南方产业往北方发展,确实会存在一定的南北市场差,这个还要多做事前评估,再者京内是否有人倒不是什么大事,这点我可以帮你。” “市场差?事前评估?”徐北一笑,“有意思,虽然不知道陆公子的具体意思,但若能办成此事,在下必然重金相谢。” “重金就不必了。”我摆摆手,做出了一个非常坚定的决定,“我要入股!” “你放心,我就只入京师的产业,离我家近,再者我没出资,也不多贪,在保证每年销售量的基础上三七分如何?” “陆公子的意思是说京师的产业你负责打理,但其中只分三成?” “是。” 他也没作多想,拍案道:“好,既然陆公子如此爽快,那徐某也做回爽快人,四六!剩下那一成算徐某结交陆公子这个朋友。” 我一听,这又多了一成的钱,心里已经高兴得没边。 后来又说了些现代销售的理念,一旁陆炜和罗龙文听得一脸茫然,而徐北却兴致盎然,问东问西,如果不是天色不早,陆炜提醒我该回去了,徐北还打算扯着我继续唠。 “对了,我可否问徐公子一个问题,徐北之名可是城北徐公美姿仪?”临走前我终于问出了这个我好奇许久的问题。 哪知徐北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盒打开,然后从里面沾取了一点香粉抹脸,眯起桃花眼一笑:“诚然,方才只顾与你们说话,今儿都忘记补粉了。” 我勒个去! 我瞪大了眼睛,所以说他怎么会这么肤白唇红,原来如此…… “我这里也有一句说法,不知徐公子可曾听过?” “什么?” “垂死病中惊坐起,吾与徐公孰美?” 他一愣,反应过来后,也随着众人也一起哈哈大笑。 晚上,我回来后,发现屋内已挑起灯火,那映在窗上的剪影还是那么端正笔直。 我推门而入,他正好坐在桌边睁开眼睛。 “你今天去见了徐北?” 我一愣,讥笑道:“怎么?地方千户所这么快就和你汇报了?” “我的意思是少和他接触。” “为什么?我生意都谈好了。”我端起铜盆,准备打点水将身上刚才蹭的那点香粉气给擦掉。 “你谈的什么?” “他要将南方的三处产业移往京城开,我答应负责打理,四六分帐。” “胡闹!你现在大着肚子怎么去打理?” “那等把孩子生下来再打理也行,他没这么快就迁到京城呢。” 陆炳看着我的目光里似乎有什么想说的,过了一会道:“我也不是非要拦着你,只是刚才我接到了一个情报,你知道他身边的罗龙文是谁的人吗?” 手上的动作停顿,心里好像有点预感,他继续说:“赵文华。想必你知道的,在浙江赫赫有名,至于赵文华是谁的人,我想你更应该明白。” 哐啷一声,铜盆掉落地上,打着几个旋音。 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叹息了一声。然而还是从地上捡起铜盆,重新打水,然后用毛巾给我擦拭掉了那些腻人的香粉味。 “下次再和那个徐北凑这么近,我就打断他的腿!”他蹙着眉头警告道。 ※※※※※※※※※※※※※※※※※※※※ 严胖子的势力真是遍布所有,小鹿表示做个生意都逃不开他的隐影。 大陆就更醋了,前男友不想提,现在来的这个涂脂抹粉的是什么鬼?打死小鹿是不可能的,毕竟还要生儿子呢,所以只有打死对方! 陆:让你再见面!让你再见面!(十八种酷刑持续中~) 徐:呜……我是冤枉滴,明明是她来找我滴…… 不在乎的孩子 我和陆炜赚钱的计划还没定好,陆炳这祭祖的假期还没过,京里就来了告急文书,于是,第二日我们只能急匆匆的上了路。 可怜我一个孕妇,还要受车马的加紧颠簸,一路上吐了几回。 等好不容易熬到天津的时候,陆炳实在看不下去,让我在客栈休整几日,他先策马回京。 我拉住他的手道:“王八蛋,你想把我一个人丢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你想哪里去了,我是看你受不得颠簸,再说此处离京城不远,鲜有歹人作祟,我会留下所有随侍保护你,无需害怕。” 他见我没有答应,又温柔了语气道,“你若实在不放心,便在客栈等我,三日后我来接你行吗?” 我想了一下,到底还是朝廷的事情重要,万一他失业了,一大家子喝西北风去。 “那行吧,我等你。” 过了一会,我又想到,“对了,把杀猪刀留下。” “什么?” “我之前使不惯你那把刀,所以是用的严世蕃给我的杀猪刀。你不会把它弄丢了吧?” 不知说错了什么,陆炳突然沉下脸,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扔了!” “你!” 他没理我,转身出门,一句冷冷的话飘来:“有这么多人保护你,以后用不着那个!” 之后的两天我不是在客栈里吃了睡,就是睡了吃,日暮西山的时候,我第n回醒来,伸出手指头瞧瞧,都似乎胖了一圈。 不行,怀孕时候胖一圈,生了娃还不得成大妈? 终于我决定运动一下,比方说上街遛遛。 傍晚时分的街市是最热闹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只是,除了我以外,我没想到这街上居然还会有第二个人这么浩浩荡荡,被簇拥着保护起来。 那个停在果脯铺子前的女人挺着大大的孕肚,身影貌似熟悉。 待我近前一步细看,才发现居然是,“玉娘?” 她转过头来,茫然的看着我:“这位夫人,你是?” “额,我,我是陆大人的妻子。” “哦,陆大人呀。”她立刻笑得弯起眉,“上回婚宴,陆大人没来,真可惜呢。” 我看着她这怀孕后珠圆玉润的样子,和原先简直判若两人,难怪我方才未曾认出。 “你怎么在这?” “我是跟我夫君一起来的,他有些事情要办,我正好在家闷的也难受,就跟着出来透透风,这不,明儿就打算回去了。” “是这样呐,你有身孕了。”明明已经可以看到的事实,可还是想再问一遍。 “是啊。”她开心的点点头,“快八个月了呢。” “都八个月了,快生了吧?” “嗯呢,最近家里面管的紧,不让我出来呢,好不容易我寻个理由说吃酸梅子,这才能出来一趟。”她俏皮一笑,还是那么灵动。 “看来,严大人对你挺好的吧。”我笑着,明明心里很难过,还要努力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嗯呢,他们一家都对我挺好的。对了,陆大人好吗?” “好,都挺好的。”我淡淡的,连着说话的力气都似乎被抽干了,变得很轻。 “玉娘,你慢慢逛,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这就要走了吗,陆夫人?那改日有空和陆大人一起来府上玩,我还记得以前陆大人可喜欢来了呢。” “好,有空再说吧。” 所有的笑容在转身过后终于变成了难以言说的落寞与沮丧,我以为我已经可以去平和面对接受的一些事情,原来在扑面而来后,仍然能以最措手不及的姿态刺穿你的内心,原来遗忘与接受都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就在这时,路边不知谁家的孩子扔了一颗石子,我没注意,踩上时,脚底一滑,身后有人迅速搀住了我的手,我背靠上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以为是身边的随侍,然而转过身去才发觉原来是他,我那曾经烟消云散又终会狭路相逢的爱情。 “陆夫人,没事吧?”而立之年的他少了过去的轻狂,多了些沉稳,连嘴角的笑容都变得合乎分寸。 “没事,没事。”玉娘在旁边看着,我赶紧抽出了手。 “陆大人近来还好吧?”他也没有问我来此原因,倒更像是寒暄那样的问候。 “好,一切都挺好,有劳严大人惦念。若无其他事,我先走了。” 我没有再面对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躲避,遣了随侍就赶紧匆匆离开,虽然我明知道那某种凝视的目光还在身后继续,但脚底却没有再停下一步,直到拐过巷子,他的目光终于消失,我也倏然停了下来。 我靠着脱落的老墙壁,平息内心的同时,垂下了头。 “夫人,您没事吧?”侍从问我。 我低低的盯着地面,长发遮挡了看不见的脸颊,抽涕了两声,当所有的悲伤消逝后,我又重新抬起头,坚强的笑了。 三天以后,陆炳并没有如约而来,侍从捎了他的来信,说是皇帝宣他进宫了,让我再等两天。 我翻了个白眼,果然,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于是,第四天我亦然决定自己回去,反正此处离京城也不远,以前做锦衣卫时又不是没来过,有什么可担心的。 然而当马车一路行至城外时,眼看着上午还风和日丽的天气,到了下午却西风卷地,阴云层布。 “夫人,看来要下大雨了。”其中一个侍从说道。 “这里距离进京城还有多久?”我问他。 “约莫还要一个多时辰吧。” “一个多时辰!”我张嘴,照这种天气怕是等不到两个小时后下雨了。 “看看周围可有避雨的地方。” “是。” 我坐在马车里正担心着待会的山雨欲来,就在这时,车子猛的一颠,我没注意整个人撞上了车栏,我腹部一揪,赶紧捂住肚子,虽然疼了一阵,但幸好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了?” “夫人,是车轱辘撞到碎石,撞坏了。” “什么?”我一拍额头,真是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 我下了车朝四周环顾,一条通往前方的狭窄官道旁都是密密树林,丛丛青草,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想找个地方避雨还真不容易。 完了! 这时头顶想起滚雷,把我吓了一跳,看来大雨即将到来。 “夫人,你看,后面有人!” “嗯?”我顺着侍从手指的方向望去,还真是的。 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正往这里过来,看来是碰上官府的人了? 然而待他们走近,我才发现,那队人马,分明是严家的人。 “陆夫人?”严世蕃率先挑起车帘认出我。 “真巧,又碰上严大人了。” 他往我身后的马车一瞥,很快便明白发生了什么,然后从马上伸出一只手来:“眼看天要下雨,如果夫人不嫌弃,就与我们共乘一辆车吧。” “额……” “放心,拙荆也在车上。”他似是怕我误解什么,又解释了一下。 头顶的雷声又响起,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搭上了他的手,他一个用力,将我拉上了车。 车上我和玉娘坐在一边,严世蕃就坐在我们对面。 我垂着眼没敢看谁,耳边只有玉娘嚼着酸梅子不停嘴的声音。 但对面那从始至终未曾间断的某种凝视好像就没有停止。 直到外面的大雨倾盆而下,发出树叶间哗哗的吹打声,侍从来禀报,实在无法赶路,附近倒有个土山洞,不知可否过去躲雨。 严世蕃点头,于是,马车很快找到了那座洞穴,玉娘肚子大,是八个月的身孕,她先被人搀扶着下车,然后再是我,严世蕃从身后扶住我,我不经意间挨着他的胸膛,踏心的恍如还是曾经那个翻墙会替我挡在身下的严胖子。 遗憾的是,世间没有什么是可以永恒不变的。 进了洞内,大家都开始升火烤衣服,玉娘挨着严世蕃坐,兴许是怀孕的原故,她显得比平常更加乏累,没多会就靠在严世蕃的肩上睡着了。 我故意离他们俩隔一段距离的坐着,拿起树枝沾取火中的木炭,百无聊赖的在地上涂涂画画。 “陆夫人还喜欢画画吗?” “还好吧,寂寞打发时间。”我托着脸颊也没抬眼,只是讷讷的盯着被篝火照亮的那块地方。 严世蕃像很感兴趣,够起头瞧了瞧,“是画的鹿吗?” “嗯?”手底下一顿,我自己随便涂鸦,也没注意是个什么,被他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鹿,“也许吧。” “鹿应该还有角吧。特别是……麋鹿。”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望着燃烧的篝火突然变得很迷蒙,仿佛想起了什么久违的东西。 “原来,严大人,还知道麋鹿。” 他对我一笑,瘦下来后的他整个人都格外的好看,然后也从旁边折了一根木枝沾着灰炭,在地上画起。 “一只小麋鹿呐,长着两只角,在森林里跑啊跑。”他一边画一边说,语气轻柔,又充满了一种莫名的美丽。 我听得心里熟悉却又难过。 “好了。”他画完了。 我也凑过去看,还真是一只长角的麋鹿,被他画的惟妙惟肖,我正要赞叹,外面却突然吹来一阵风,连着地上的画也被一起打湿,转眼便模糊了一片,什么也不剩。 看着好像什么都没有过的这片黄泥土地,我和他的眼底在那一刻,相同的划过了一丝落寞。 大雨来得快,也去的快,很快雨过天晴,天空碧蓝如洗。侍从们在外头有一句没一句的议论着才下午申时,今晚是能赶入京城了。 我从地上拍拍衣服起身,玉娘也醒了过来,揉着惺忪的眼睛问道:“可是快到家了?” “再过一个时辰罢。”我说。 “诶呀,还要一个时辰呢。”玉娘抱怨道。 “早让你不要跟过来,你非来,如今岂不是自讨苦吃。”严世蕃说。 玉娘吐了吐舌头,转头又对我一笑,“看,我家夫君这是埋怨我了,走就走罢。” 看着他们俨然一副夫唱妇随的样子,我一笑,什么都没有再说了。 外头,马夫在梳理着马鬃,侍从在擦拭着剑上的雨渍,连路边几个深凹的泥潭还能倒映出这一派平和的氛围。 而玉娘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在洞口,提起裙摆踩着路面的各种水潭。 “夫人,上车吧。”车夫说。 于是我走过去拉了拉玉娘,正玩的高兴的她撇了一下嘴,有些不情不愿。 “你要是不想走,今儿晚你自个儿就在荒郊野岭过夜吧。”严世蕃从车里探出头来说道。 “别催了,过来了。”她毫无防备的在原地跺脚,试图甩掉鞋上的雨水。 而我一瞥眼却看到了严世蕃突然变得惊诧的神情,他一声大喊:“快躲开!” 什么? 我转过头去,只见雨后的山上变得湿滑无比,一些大大小小的碎石正往下滚落,玉娘却仍然背对着完全不知。 此时,我离她最近,一步冲去,用力推开了她,她没注意退开的同时跌倒一边,而身后的碎石也正好击中了我的背,我一时也重重跌到在地。 严世蕃从车上跳了下来,立马扶起了玉娘,只见玉娘痛苦的捂住了硕大的肚子,苍白脸色说不出话来。 “你坚持一下,这就回京师。”他把玉娘抱上了车,这时发现我仍然跌在地上未曾起来,侍从过来赶紧扶起了我。 “陆夫人,你怎么样?”严世蕃试图拉我起来。 “我……”我疼得直不起身,更说不出话,只有紧紧捂住了肚子,咬住唇畔任冷汗直流。 直到,严世蕃看着我的眼神变得惊恐难以置信,“你……也有了身孕?” 我低头一看,那微微凸起不甚明显的腹部往下不知何时竟染上了一片殷红,我大骇,心想是完了! 他迅速抱起我上了马车,也许是这一生的唯一一次,我靠在这个我曾最爱过的人怀里,承受着这世间最大的痛苦,在倒头晕过去的那一刻,耳边全是他回京的急切催促声。 我从夜晚的烛光中模模糊糊的醒来,手指微微一动,身旁坐着的那人握紧了我的手,他俯下身问我,“可算醒了,如今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看着他一身甲胄未换,应是很匆忙的样子,我有气无力的问道:“你怎么回来了?皇上,不是宣你入宫嘛?” “呵!”他冷笑了一声,松开我的手:“出这么大事情,我若是再不回来,你怕是连小命也要送掉了。” “我这不是还活着,孩子,孩子……”我一摸肚子,发现平平整整,于是刚才那一点睡意全消,我努力坐起身难以相信的看着一旁的陆炳。 他没有回答我,但我从他眼里的沉重中知道了答案。 “对……对不起……”我说。 “为什么不等我去接你?” “我……我以为凭我自己可以回来,我……我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最讽刺又悲凉的笑容,“不如说是没想到会遇到严世蕃吧?因为你喜欢他,所以可以不在乎周围的一切,你不在乎陆家,不在乎我,当然,也可以不在乎这个孩子,你想去做生意,你想去救人,你可以去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唯独你没有想过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不……不是……” “是的,我知道,让你生下这个孩子,你勉强,你不情不愿,可是我没有想到你会如此不喜欢他,如此讨厌他,在你的心里,也许经儿都比他重要吧?” “没有……我想过生下他,我答应你的……” “答应?呵!”他又笑了,看着我的眼神里带着荒谬与忿恨,“所以,从一开始你只当他是一个条约,一个换取你自由的条约?怪不得,即使没有了,你也不会感到一丝作为母亲的悲伤对吧?” “我……”我看着陆炳那双眼神,突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也许,他说的没有错,像一纸条约,我希望这个孩子给我带来自由,除此以外,我没有想过怎样去做好一个母亲。 我没有说话,他却摸着我的脸,语气缓缓地,哀伤的道:“可是,你知道吗,我在乎,我在乎他,因为他是陆家的孩子,是我和你的孩子。你说我禁锢了你的自由,我自私,而如今,你却让我发现,你更自私!连自己骨肉都不在乎的母亲,真是太可怕了!” 他收回手,甲胄的声音随着背影消失在门外,还有一扇未曾合上的门被风拍的哐哐作响。 我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因为这是他第一回选择离开我的屋子。 我再次摸着扁平的肚子,然后把头埋进了被子里,无法控制的哭了出来。 ※※※※※※※※※※※※※※※※※※※※ 严胖子念的那首小鹿儿歌,是小鹿当时醉酒时候说的。 这章最扎心的应该是大陆,本来高高兴兴准备抱儿子的大陆,就这么希望落空了。 陆:磨刀霍霍中…… 鹿:都怪你,把小饭桶带出来干嘛。(——严胖子) 严:都怪你,踩什么水潭。(——玉娘) 其实这章我也不同情小鹿,事实证明没有感情的婚姻连生孩子都可以无所谓。。。 陆:那就多生几个,迟早会生出感情的(磨刀霍霍中……) 作者君捂脸哭~ 错过的事实 孩子的失去,让我和陆炳一度陷入了很长时间的冷漠僵持,尤其他那回到最初时不发一言的冰冷,让我很长时间都没有办法缓和,从那以后,也让我知道了他原是如此在乎孩子的一个人。 于是,在自我责难与懊悔中我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两个月。 腊月里下起了年前的最后一场雪,天青色的沉沉欲坠,陆炳在零零落落的飘雪中骑马归来,映着身后的茫茫洁白,那下马的样子很是英姿飒爽。 老刘会意的将马儿牵去了马厩,他摘下斗笠,掸了掸肩上的白雪,踏入门内。 “今天居然回来这么早?”我迎上去笑道,想接过他手中的剑替他悬挂。 他没有领情,自己将剑还放在了原来的架子上。 索性崔浣浣很看得懂分寸,打着圆场道:“既然爷回来了,那大家就都坐下吃饭吧,这下雪天怪冷的,六娘身子受不得。” “是啊,回来了,就吃饭吧。” 我让人关上门,在桌子中央支起火锅炉子,一时屋内暖和多了。 “今天的菜可都是六娘亲自下厨的,过去我还不常见呢,老爷待会可要尝尝。”崔浣浣帮衬开口。 我不好意思道:“哪有,是浣浣教的好,对了,这个是鱼丸,要一点点剃了鱼肉,和上面粉才搓成的,我做了好久,你快尝尝。”说着,我夹了一个丸子放他碗里。 他愣了一下,表情有点诧异,但很快又恢复了淡漠。 我见他夹起一个放进了嘴里,满怀期盼的问他:“味道怎么样?” 他点头应了一声,那轻微的语气里却多了一些破冰的柔和。 果然,这家伙也不难讨好。 我吐出气一笑,突然袖子被人一扯,低头才发现身旁还坐着一个小家伙:“娘,我也要吃,我也要。” “行,行,不吵,娘给你找找。”我抱起经儿坐到腿上,没想到一抬手却发现这孩子又重了些。 “你身子不好,让浣浣带着经儿吧。”见我吃力的样子他说。 “额……” 浣浣一听立马对经儿招手道:“经儿,到姨娘这来,快,姨娘给经儿找好吃的。” 一听有好吃的,这小子果然不管不顾的爬下了腿,往崔浣浣的怀里跑去,转眼间,对面已是一副母子温情的模样。我一撅嘴,熊孩子,真是有奶便是娘。 他朝我看了一眼,终于在连日的冰冷后首次露出了笑容,“你也别这么小气,自己身体差,让别人分担些也没什么不好。” 话虽如此,但经儿我带习惯了,到底还是舍不得。 “对了,今年的小年夜,宫内会设宴,皇后有旨意,特许三品以上官员携家眷入宫——”他话没有说下去,在我和崔浣浣的脸上扫了一眼,最后目光停驻在我身上。 崔浣浣立马知趣道:“往年过时过节,府里也有很多事情要忙,我怕是走不开了,不如六娘去吧。” “额,我……”我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心里想着还是不拂他的意了,于是点头,“那好吧。” 小年夜的那天,陆炳先进了宫,约莫晚上一到,宫里便差了人来接我,我梳洗打扮一番上了车,直到入了东华门口,我才从车上下来步行而入。 踩着地砖,走在久违的红墙琉璃瓦下,这条路,我是再熟悉不过了。只是此番和昔日相比却又大不相同,不说我如今是女身,就这周围一圈绫罗绸缎,珠光宝气的贵妇们也都是我没见过的。 她们有的三五成群,窃窃私语,仔细一听,无非也就是些家长家短的是是非非,这也足以证明女人们的八卦心理是跨越多少年也改变不了的。 “对了,这位夫人怎么未曾见过?不知是哪位大人家的贤妻。”其中也有人过来和我攀谈。 “外子都尉府里任职,妾身平日蛰居家中,不太出门,所以不识得各位夫人,勿见怪。” “诶呀,都尉府莫不是陆大人家的?”随着她一声惊叹,周围的女人都赶紧围过来。 “啧啧,这么多年没听说陆大人娶亲的事情嘛,不想夫人都有了,难得难得,我还头一回见到传说中的陆夫人呢。” “可不是,我还在想什么时候把我侄女介绍过去的。” “你家侄女算了吧!” 我被她们围在中间像珍惜物种那样打量不停,耳边充满了叽叽喳喳的声音,一时满头黑线。 好在没过多久,宫内的女官便来了,嘈杂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们在女官的带领下第一回踏进了后宫。 端坐凤椅上的皇后笑得一脸温和,让我们不用客气直接落座。 我扫了一眼全场,前后左右都是些我不认识的亲贵命妇,然而心里却觉得像少了点什么,果然,我突然想起,今日进宫时就没见到玉娘,按理说严家如今的地位,这样的宴席自然少不了她,可为何今日偏偏不见她? 我心中虽有疑问,却也不好去问谁。 皇后要比嘉靖那难伺候的主好相处多了,宴席间很是随和,同大家嘘寒问暖,有说有笑,期间也有同我说过几句话,但由于我的不善言辞,后来也就没有多加再问。 有道是三个女人一台戏,一群女人戏不断,看着她们有说有笑的不停,我这抵抗力为零的身子骨却早已是冻的手脚发麻。 最后,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结束,我才总算在心里吐出口气,想着赶紧去找陆炳,早点回家热炕头。 然而我愣是在东华门口跺着脚来回走了几十步,眼瞅着嘉靖的宴席也散了,其他官员都三两出来,却还是不见他半个影子,莫不是嘉靖又把他留下了? 我不高兴的皱了皱眉,决定再等等,实在不行我就自个回去了。 终于,不一会,那已经无人的长长的过道里,宫墙下亮起了一丝微光,正随着那人一步步缓缓出来。 我呵气搓了搓手,迫不及待的跑上去催促他,“你怎么才出来?” 然而待行过黑暗,看清来人后,我才发觉找错了人,面前提着灯笼的男人竟然是严世蕃。 “陆夫人?” “额……是严大人呐,不好意思,认错了。”如同发现什么可怕的事情,我赶紧往后退去一步。 “陆大人此时与圣上有些事情要议,怕是要过会才能出来,怎么,夫人很冷吗?”他见我不断搓手的样子问道。 “还,还好吧,刚才实在不好意思了,不打搅严大人,严大人早些回去吧。”即使是这样昏暗不明的夜晚,我仍然连抬起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对了,上回的事情,有劳夫人出手,才保下犬子一命,还未曾答谢夫人,不知那日夫人可还好?” “我,我好的很,没什么事情了,倒是恭喜你,生了个儿子。”我笑笑,尽量使语气变得轻松,听不出那一点难过。 “没什么事那就好,对了如今天气寒冷,夫人要在这里等陆大人怕是还有些时候,不如我将这盏灯笼留给夫人,权当照明取暖了。” 说着他伸出手将灯笼递于我,我没接,摇摇头道,“不了,我不冷,时辰不早,你早些回去吧。” 他见我迟迟没有伸出手来,于是也没有再勉强,轻叹息了一声,“好吧,那夫人多保重。” 然而就在他从我的身侧走过时,被风吹过的灯笼却在这一刻摇曳着偏向我,于是连着他身上的某样东西似乎也一起被勾落掉地。 那一声清脆的碎裂响使得我和他都在一瞬停下了动作,低下头,只见一枚晶莹润泽的玉佩掉落地上碎成了两半,而那钤字中央正好被割裂了开来。 “应钤……”像呢喃,又像无意识的低语,我看着地上的碎玉就这么不经意的出口了。 顿时,他手中的灯笼倏然掉落,火星吞噬罩布,将他此刻脸上的面容映得震惊又诧异。 “你说什么……”他颤抖着唇,难以置信的开口。 “应钤……”像梦中的呓语,像念过多少次都会丢失的谜底,在这个夜晚,我却又一次重复出了这个令我绝望过的名字。 “一只小鹿呐,长着两只角,在森林里跑啊跑……是你吗?” 这一刻,月光将他的容颜洗净得有一种深幽旷远的哀愁,而脚下燃起的火星又在我们中间飞舞荧动,形成一种绝望的红色。 这一刻,我也才恍然是发觉了什么可怕又覆水难收的事实,我张了张嘴,艰难的问出了那个问题,“所以,你从未知道过?” “我……以为你走了……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以为……这一生我即使上下求索,也不会再遇到你……” 他闭上眼,很是痛苦的说道:“原来,你却一直都在我身边……” “所以……我们其实就这样擦肩而过的走错了……你娶了别人,而我嫁给了别人……” “不……”我摇头,掉落的眼泪让我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真相:“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 “小鹿……”他想搀扶起我,但当他的手指触碰我的那一刻,我却徒然一惊,往后退去。 “不……我要去问他……我要去问陆炳……” “小鹿!” 我推开他,在夜幕下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回陆府,跑回房,我谁也没有看,只是在回到房关上门的那一刻,终于忍不住靠着门滑坐到了地上,我那一路死死攥着的袖口,连着指尖都在颤抖。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是这样的事实!我千方百计换来的女身,我那求而不得的爱情,原来早就输给了一场擦肩而过。 我抱着自己一时哭的不能自已。 到了很晚很晚的时候,陆炳回来了,我已经停止了啜泣,颓然的靠坐在墙角,看着他像往常那样推开门轻轻地踏进黑暗的屋内,我握紧了手里的匕首。 “怎么,生气了?皇上留我说了些事情,我让张公公先送你回来,莫非,他没说吗?” 即使是夜晚,他的视力也很好,奇怪的走了过来,“怎么坐在这里?地上凉,快起来。”说着就要抱起我。 然而我迅速挥出了手中的匕首,陆炳没有丝毫防备,手臂上被赫然划了一刀。 “你这是做什么?”他大惊。 “这句话该我问你,你想要做什么!” 他没有开口,但我知道此刻他一定充满了疑惑,我开口一字一句的质问他:“那日,你究竟和严世蕃说了什么?你究竟,是如何骗我的!” 他还是没有说话,空气里寂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过了一会他苦笑出了声,“原来你是又遇见他了,看来是都知道了?” “你拆散了我们,你逼迫我为你生孩子,你往我心口上捅刀子,现在你满意了!你这个混蛋!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我尽乎是撕心裂肺那样朝他吼道。 然而,他的语气只是很淡,“你错了,不是我拆散的你们。从一开始你和他就没可能,我这么做是在帮你。” “你胡说!陆判给了我一具新的身体,我可以和他在一起的!” “可你那具身体是我的人!” 他接着告诉我:“你还不明白吗?就算当初你去找严世蕃说清楚也于事无补,他不可能娶你,凭你的身份,严家人不会同意,况且换种说法,严嵩如今还不是内阁首辅呢,严家人不会为了选择你而得罪我,他不会为你去冒险,不会!”最后两个字,他说的很斩钉截铁。 匕首从手中掉落在地,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陆炳说得没有错,按照史书上的那些记载,我不敢去设想严世蕃的选择,不敢去深究那些无法面对的结果,也许,我们不仅是一场擦肩而过的错路,更是输给了彼此的不信任。 我蹲下身颤抖的抱住了自己。 “所以那天我只说你走了,我没有告诉他,你就是她。”他顿了一顿,笑道:“其实他很明白自己会做什么样的选择,只是你太执着了,傻姑娘。” 我埋在身子里抽泣,止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哽咽。 他也蹲下身,环住了我的双臂,语气轻轻地,缓缓地道:“过去没能在一起的事情,以后也不可能实现了,你经历过那么多次的生死,应该明白这就是一种逃不开的因果循环,你可以抱怨,但必须要接受,因为这就是每个人的宿命。” 宿命? 这真是一个最讽刺又可笑的词,我穿过四百多年的时光,却原来只是为了换一场年少的相遇,一场错误的爱情。 “现在,如果你还觉得我欺骗了你,如果你还觉得杀了我就等于自由,那么你可以这么做。” 掉落的匕首还在身边,我却连拿起它的勇气也没有了。 过了一会,静谧的黑暗里,他替我拭去了满脸的泪水,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抱起我,放到了床上。 我能嗅到他身上一点微微的酒香,还有他如风般的低语:“不管你是陆绵绵也好,是六娘也罢,我从不求来生,只在今世。” 我闭上眼睛,将所有悲伤埋进心里。 ※※※※※※※※※※※※※※※※※※※※ 大陆用行动表示了,就算被拆穿也不要慌不要急。 正所谓谎话不够,演技来抵,要情真意切,要为你着想,要把锅都甩给情敌。 鹿:为什么突然感觉被忽悠了…… 大陆:誓死拆cp!努力生儿子! 我要离婚 我乔装了一身男装,坐在南镇抚司衙门被阳光铺洒的桌边,桌子下的手悄悄抚着那枚碎开的另一半玉,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要离婚!” 陆炳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墨汁滴落宣纸,晕开一层污渍。 他皱了皱眉,将那张宣纸揉作一团,随手扔出了窗外。 我见他又要开始写下一张,于是伸出手一把按上了纸张,“你不用逃避,我说我要离婚!” 终于,无从办公的他放下了笔,抬起眼定定的看着我道:“你是说和离?” “反正,就那意思吧,你写一封休书给我,我净身出户。” “我现在很忙,这件事情等有空再说。” “等有空是什么时候?我已经等了你好几天了,这几天府里都看不见你人影。” “所以,你就从家里专程赶到镇府司来和我说这些?” “如果不是你躲着我,我也不会这样做。” 我又叹了口气,缓和态度,“其实,和离对于我们来说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你写一封休书给我,找一个三从四德的大家闺秀,她会贤良淑德,相夫教子,不比与我浪费时间好。” “浪费时间?”他突然一声冷嘲,“原来,你就是这么看待在陆府的这些日子。那敢问一句,如何才算不浪费你的时间?是和严世蕃在一起吗?” 我看着他那讥讽的目光,一时哽住。 过了半晌道:“我们之间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误会,这样,我承认是我不好,是我红杏出墙行了吧,你这样的条件,找谁不比找我强,这灵魂都变了,何必要对一具躯壳耿耿于怀?” “不是耿耿于怀,而是既然属于我的东西那就必须是我的。不管是身体还是魂魄,你我同床共枕的夫妻之实莫非有假?” “你不要再说那些了!”我捂住耳朵纵然起身,“如果当初不是你,如果不是你先骗我在先,我又怎么会……”我没有说下去,将微微湿润的眼眶移向窗外。 “呵,和离?就算你我和离,严世蕃他会娶你吗?未免太天真了。” “他娶不娶我与你无关,我想过了,我愿意和他在一起,就算,就算不是正室,我也认了。”我说,手中那半枚玉佩被握得更紧了,锋利的裂痕处却突然割得掌心有些生疼。 这一刻他看着我的目光里却莫名有些悲哀,“所以,这就是你所说的爱?为了你的爱可以不顾一切,抛弃所有,甚至可以卑微?” “爱情不代表卑微,你这样没有爱的人,是不会理解的。行了,休书不管你写不写,这都不会改变我的心意,我希望你能尽快做决定。”我不想再回答他,转身就要出门。 然而在离开的前一秒,他却一把拽住了我的手将我拉回。 “你做什么!” 桌案上的公文被他一扫落地,他反手将我用力按在了桌案上,然后他俯下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深不见底的危险。 “你是不是觉得我过去太好说话了,还是平日对你太纵容了?所以你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我的底线?” “和离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有生之年,除非我死了,否则这件事情不可能,想都别想!” “王八蛋!你不同意我也不怕你!有本事你关我一辈子!否则,我溜也一定会溜出去的!”我试着挣扎被他钳制的手腕,然而于事无补。 奇怪的是我的话却并没有激怒他,他只是无所谓的笑了一下,然后松开了我的一只手,掌心逐渐下移,抚上我的腹部,“只怕你到时不一定跑得了,也许我该让你多生几个孩子,你才不会每天闲暇得胡思乱想。” “你无耻!”空出的那只手一巴掌甩过去,顿时,整个屋子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响。 他猛然愣在了原处,我赶紧推开他,只见门外来送文牒的校尉也怔在了台阶下,一时不知该不该进去。我没有理睬,捂住哽咽的声音就跑了出去。 我跑了很久,直到再也跑不动的时候,才发现停在了严府的门口。 我思量又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扣响了门环。 前来开门的家丁打量了我一眼,目光透着一种不屑的轻蔑:“你谁啊?” “我……”我顿时哽住了,既无法提起真名,又不想说是陆府的夫人,“我是你家公子的故人,劳烦通报一声。” “故人?就你?”家丁又将我一身简朴的男装扫视了一遍,“我家公子入宫还未归来,你一边等着去吧。” 说罢,他就要将门关上,我赶紧伸手制止了他,“等等,等等,小哥,那劳烦你待他回来后,将这枚玉佩给他,就说三日前的事情我答应他了,让他今晚务必碎月楼前来找我,我……我如今无处可去了。” “切,原来又是一个来蹭吃蹭喝的门客,什么破玉,还碎的,你睁大眼睛看看这是哪里,严府!一边去吧!” “啊!”被他一推,我整个人跌到在了地,然后那扇门就在我眼前重重的关上了。 我失落的从地上起身,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仍是络绎不绝,此时此刻,我才突然发觉,原来天下之大,却并无我容生之处。 夜幕降临,月上中天的时候,我仍然还在街上孤单的游走,事到如今,我已然不愿意再回陆府。 只是,走着走着耳边莺歌燕语的声音却不断传来,我一抬头,才发觉是春风阁三个大字悬挂头顶。 我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突然回想起当初与嘉靖杨博严世蕃第一次出宫的情形,那些过往的美好不知不觉在脑海中全部翻涌,依稀如昨日。如今说要做明君的嘉靖却再也不上朝了,杨博去防鞑靼人也不知几时能回,而严世蕃…… 我摇摇头一笑,也许这就是往事不再回。 迈开步子,正欲离开此处,却迎面撞上一堵肉墙,散发着浓烈的酒气。 “谁呀!谁撞老子!”那人高马大的醉汉跌跌撞撞的挡住了我的去路。 “大人,您的轿子在这边。” “闪开!”他一把推开侍从,摇摇晃晃的来到我面前,“就是你小子挡了老子的去路?” 他双颊驼红,眯起醉眼盯着我瞧:“哟,看不出来,这春风阁居然还有小倌,模样怪秀气的哟。” “让开。”我不想与他多做交涉,就想离去。 “让,让开?你想让老子让哪儿去呀?”他一把抓住我的□□笑道。 “我不是春风阁的人,大街上众目睽睽你给我放手!” “老子,要是不放呢?” 我怒急之下,一口咬上咸猪手,他痛呼出声,立马松了手,然而,我正要逃跑之时,却被他一把扯下了头绳,顿时青丝散落。 “原来是个小娘们儿!有意思,老子喜欢!”他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就要上前。 我吓得赶紧往后逃,然而这醉汉虽然一身酒气,跑起来却也丝毫不含糊。 我穿过七拐八弯的巷子,直到跑进一条死胡同里,那名汉子一点也没停下。 “有意思,小娘们儿,还玩吗?”仗着一身刺鼻的酒气他一步步靠上前来。 此时此刻我已无路可退,只有背抵着墙壁。 “我,我警告你别过来啊!” “别怕,小娘们儿,跟着老子走,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你,你给我站住,别过来啊!” “小娘们儿,过来嘛……” 眼看那只猪蹄就要伸上前来,我厌恶的扭过了头去。 就在这时,一抹亮光突然从眼前闪现,利刃划过血肉的肃杀就迅速从耳边驰过,我甚至没有看清一切,那名醉醺醺的汉子就僵硬的从我面前倒了下去。 风里传来刺鼻的血腥味,我回过头来,只见鲜血顺着绣春刀滴落在地,而陆炳一身平日惯常整洁的飞鱼袍上此刻也溅洒了几滴血迹。他看着我时,阴深的目光比夜色还要冰凉。 “你,杀人了……” 他又是那种嘲讽的笑容,让我觉得这个问题很愚蠢。 他是锦衣卫,而锦衣卫的手段,我真的是离开太久,差点都忘了。 我走上前,将死去的醉汉翻了个身,“这事归顺天府尹管吧?明儿去趟衙门说清楚,我——” 然而,没等我说完,我在醉汉身上却摸到了一块铜制的牌子,借着月色看清后才发觉居然是:“山西兵马总指挥——赵攸!” 陆炳把朝堂命官给杀了,最主要,还是一个很大的官。 “这下完了!”我说。 他也半蹲下去,从我手中接过了那枚令牌,扫了一眼后,眸子里划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又一遮而过。 “你想好怎么办了没?明儿怎么和上头交代。” “或者你们平时有没有收集过他的把柄?有什么可以开脱的罪名,现在都可以想一想。” “喂!我在和你说话!” 他仿佛像没有听到那样,起身从袖子里抽出一块干净的绢布擦拭了刀上的血迹,刀刃迅速回鞘,然后他朝我伸出了一只手,“起来,回家。” 我一怔,在这个安静的夜晚,孤单零落的世界,我无处漂流的灵魂,在沉沉浮浮过后,最终的归宿只能是这个男人吗? 见我没有反应,他又一次的俯下身抓住了我的手,像之前无数次那样,背起我,朝着陆府的方向而去。 “天塌下来又不用你顶着,别怕。” 街上的幽幽灯火在晃动,是谁家茶楼的西厢词不绝于耳又渐行渐远······· ※※※※※※※※※※※※※※※※※※※※ 这章更得有点少,因为最近要开始上班了,不过不会坑的,最长时间三天内一定更。再次感谢喜欢文的小可爱们的关注 严胖子负责虐,大陆负责撩 阿欧?我好像忘了谁,杨博小天使会出来的。 治愈系非他莫属 好好过日子吧 很快,山西兵马总指挥横死京城街头一事被传的满城风雨,顺天府尹的人将巷子围了整整七天,我没有出过门,但却听买菜的老刘说衙门的人从伤口推断是锦衣卫干的,而且能使得了绣春刀的,非富即贵。 我听了一时跌坐在了椅子上。 锦衣卫向来不是个讨喜的活儿,所结仇家更是多不胜数,按照这查案的速度,很快便会推断到陆炳的身上,那么不排除朝中有人会伺机寻仇。我从未像此刻这般憎恨自己历史知识的浅薄,为什么我的脑海里就记不起来书上有他这号人呢? 下午的时候,陆炳回来了,比往常早了很多,我观察着他的神色越是觉得不对劲,关了门问道:“今天/朝中怎么说?可有人怀疑是你?” “这件事情迟早会查出来,你好好的待在府里不要走,有什么事情我自会处理。” “怎么处理?这可不是一个芝麻绿豆官,山西兵马总指挥,等于是军区总司令呀,杀了一个总司令官,按你们大明律是怎么处置?” “重则偿命,轻则发配,怎么,这不是如你所愿了吗?你可以去追寻你的自由和爱情了。”他在擦过我肩的那一刻,神色有点落寞。 “我是想要我的自由和爱情,可是我也不能看你······不说夫妻一场,你那具身体我还有一半的怀旧之情呢,如果就这么尸首分离,我还不忍心呢。”我说。 “实在不行,大不了我去自首,一切皆由我而起,你不必为我无辜担风险。” “胡说什么!这样的想法莫要再有!”他突然变得很生气。 “但是——” “没有但是!”他斩钉截铁的打断了我所有的话。 然而,不好的事情总是来得格外快,那天抬轿子的侍从为了二十两赏银去了顺天府指认我,府尹带着衙门的人很快来到了陆府。 府尹客套的笑容里带着危险,一抬手,身后的差役全部围上:“得罪了,陆夫人。” “谁敢!”随着一声马儿的嘶鸣,陆炳从门外下马,刀鞘滑开,露出一丝寒光另在场的差役打了个寒颤。 “陆,陆大人。” “府尹大人好大的威风,我竟不知你的案子何时都能办到我陆府的门前来了。” “陆大人,你也知道此案关系重大,下官人微言轻,不过是奉命办事,如今有人指证此案与令正有关,下官不得已才来询之,望陆大人勿要与下官为难。” “呵!为了几钱银两,区区市井刁民之言,府尹大人也能信以为真吗?凡事要讲真凭实据。” “有没有真凭实据,等尊夫人去了顺天府就知道,对了,忘了提醒陆大人一句,此案已不光是我顺天府的事情,内阁已经授权了三司,如果陆大人执意不肯尊夫人屈尊前去,那么下官只能万分抱歉的提醒一句,下回来的可就不是这些衙差了。” 三司会审?这可是要上大明的最高法院了,我心里一沉。 “别争了,我——” “既然如此,那就由本官随府尹大人去吧。” “陆·····陆炳?”我瞪大眼睛看着他。 “陆大人是说亲自随下官前去?”府尹也不敢相信的问道。 “当日我与拙荆一起,若是真有什么事情,本官自然能说的清楚。” “这,也好,那烦请陆大人卸下刀,随我们走一趟。”末了顺天府尹又补了一句,“这也是办案的流程,想来陆大人该不陌生,别让下官为难。”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卸下了配刀。 “得罪陆大人了,请。” “陆炳!”我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好像他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似的,“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拍着我的手,安慰道:“没事的,在家里等我。” 然后抽出手,随着府尹的人一起出了门。 后来,我从上午一直等到晚上挑起烛火,让崔浣浣备留的晚饭,让老刘未栓的大门,全都在第二日清晨纹丝未动,他没有回来。 我忐忑不安的内心总觉得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尤其是如今的我,对于朝廷消息的完全封闭无疑是最糟糕的。 直到第三日的傍晚,有人扣响了陆府的大门,老刘将一封信函交给我,只说是一名不认识的侍从送来的,其他也说不清楚。 我赶紧打开一看,没想到却是一封休书! 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三天前,我一定会无比激动,然而,现在这个时候,他差人给我送来这封休书,只能说明情况实在不乐观。 我换了男装出了陆府,直往顺天府而去,然而刚到门口,却听说此案已经交由了刑部审理。 如今的我比不得从前,既进不了皇宫,也见不了皇帝,连刑部尚书的家门朝哪开,怕是都认不得东南西北,我愁眉不展的返回陆府,然而,远处那顶从皇宫里出来的轿子是谁?看着甚是眼熟。 “赵大人!”我脑海一闪,赶忙小跑跟上去。 果然,那顶轿子停下了,轿帘里探出头的人眨着一双灵活的眼睛问道:“这位兄台是?” “我是陆大人家的门客,素闻赵贞吉赵大人之名,今日特有要事相求。” “额?陆炳家的?” 流水的茶客铁打的碎月楼,我很长时间未来了,瞧着赵贞吉那副小气模样,我想这顿茶钱是要我出了,我现在颇有点理解当初严世蕃次次请我喝茶的感受了。 “实不相瞒,在下是想打听一下近日有关我家大人之事——” 我还未说完,他就兴起道:“你是指山西兵马总指挥一案吧?”果然,那副八卦的精神和过去一毛一样。 “正是。” “诶呀,这件事情可还真不好解决呢。” “为何?” “根据顺天府尹所查,陆大人已经承认了是他杀了赵攸,只是,你说他俩素无恩怨,他这是图啥呢?” “说重点!” “重点就是,赵攸平日也不是什么讨善的家伙,圣上无意治陆大人的罪,但如今内阁死揪着不放,非得按大明律来办,这么一来,圣上也不好为他说情,出来打了个照面又回去闭关了。” “也就是说圣上也不管这事了?” “圣上没下旨治罪就已经是最大的情分了,如今就等着下面的人自个折腾去吧。” 果然,这种处事很符合嘉靖的风格。 “你说这家伙好好的,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我记得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莫非是落水后脑子进水了,就连平日我和他说话都爱搭不理的。”他撇撇嘴抱怨道。 “这个,陆大人是面冷心热,你不要往心里去,他平日在府里还常和我们这些门客提起过赵大人的贤名呢。”我心虚的笑笑。 “真的吗?” “嗯嗯,尤其是赵大人当初砸了圣上丹房的气概真是让我等佩服不已。”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其实也没什么,过奖了,看不出来,他现在倒变得含蓄了,你让他下次有什么当着我面说也一样的。” “唉,哪儿还有什么下次呀,这回我家大人看来是真犯事了,都已经三天没回来了,也不知案子处理得怎样了。”我故作垂头道。 “其实这事也不是没有转机,虽说闹得有些大,但三司会审中刑部与都尉府向来交好,主要就是都察院那帮人不好应付,都是些言官,这次光弹劾他的奏折就上了七道给内阁。” “他们这是打算死咬着不放了?” “主要得看内阁的态度,反正皇上不管了,如果内阁能松口的话,大理寺的决断也自然不在话下。” “内阁······”我低低呢喃,然后明知故问那样的说道:“可是严嵩严大人?” 他抬手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理所应当的一点头。 陆炳不同于我,他向来谨言慎行,心思缜密,很少出错,然而如今却因为我犯下如此大错,我很难想象严嵩是否会放过他,当然不如说是严世蕃是否会网开一面。 城南湖畔,垂柳迎风,雁过留鸣,我站在水石明净的堤边,看着一派平静的湖面,似乎连心都变得不再浮动,就像,骤然停止,或者死去了那样。 “你同意了?”严世蕃的语气里带着一种隐隐的欣喜。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枚碎了的半块玉递给他。 “这是何意?” “你将那另一半拿出来。” 他听了我的话,从袖子里掏出那碎裂的半块玉,于是,我将那两块碎玉拼凑在一起,中间一道裂痕在阳光下顿时醒目无比。 “看,碎了的东西就是碎了呢。” “我可以找人修好,找京城最有名的师傅,实在不行,我让人再重做一块。” 我摇摇头,“重做一块那也不是原来的了。” “那你要如何?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会去办!” 我看着他如今俊朗的容颜,刺眼的阳光逼得我不得不对他退后一步,“知道吗?三日前我真的有想过,想过抛下所有随你在一起,但那天,当我路过你家门前的时候,我却好像明白了什么。”我垂下眼,淡淡地轻轻地,像被风飘过那样的说道:“玉,碎了呢。” “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明白了什么?如今你不同过去了,你可以选择我,我也可以选择你,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吗,小鹿,回来吧。” “不,有的,还有的。玉娘,陆炳,他们也同样都是很重要的,况且陆炳他为了我,所以我不能在这时候丢下他。” “小鹿?”他嚅动嘴唇,带着一点不愿相信的语气道:“所以,那些重要到可以比我和你更重要?” “我,我们不能这么自私,对不起,严世蕃。”顺着每一个字节的发音一口艰难的气息吐出。 “那如果我说玉娘已经不在了呢?” “你说什么?”我惊讶的张开嘴。 “去年,她在生庭儿的时候难产。当日你虽推开救了她,但她回去后大动胎气,没几天就早产了,二选其一,我选了绍儿。” “你!”我顿时捂住嘴,“可她是你妻子······” “可我也从来没有爱过她!我娶她只是因为严家需要一个孩子。如果当初不是——”他看着我的目光多了一份哀伤,“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喜欢的是你,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或者将来。” “可是她喜欢你,是那么的喜欢,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所有的心甘情愿。”我抽泣一声,别过头去,望着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那些闪耀的璀璨莫名像极了阳光下的眼泪,“天,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当初我不会把她交给你,是我害死了她,两次都是我。” “如果当初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我就把你从陆府带回来,不管发生什么,至少现在你会是我的女人。” “知道吗,我的孩子也没有了,可是陆炳选择了我。你让我感到可怕,严世蕃。” “小鹿,你又来了,这样的话当初在沿海的时候你就已经告诉我了,是,我就是这样的人,如今我不在乎你如何看我了。对于我来说,那些不重要的东西可以弃之如履,而,想紧紧握住的只有那些最重要的东西。”他用缱绻的目光看着我道:“小鹿,你就是我想要留住的重要。” 我一时默然许久,内心的犹豫交织成一种复杂的矛盾,玉娘,陆炳,他们从我心底里一一闪过,奇怪的是最后的所有居然都变成了那年烟花下杨博纯真的笑脸,宛如像白云一样洁净的人性。 过了一会我抬起头对他说:“严世蕃,如果,幸福是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如果,幸福是要建立在自己的无良上,不觉得这样的幸福太残酷了吗?” “我原先只是觉得我对不起陆炳,现在,我觉得我更加对不起玉娘。如果,我和你在一起,你让我如何面对她的孩子,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她的孩子也会恨我的。” “不会的,庭儿还很小,我娶你,以后你就是他的母亲,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 “你想瞒住他一辈子,然后呢?还有你爹呢,他会怎么看?娶别人的妾室做妻子,你堵不住悠悠众口的。” 最终我苦涩的笑了,摇摇头,“陆炳说的对,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早该知道的,这木已成舟的事实,为什么还要试图去改变什么呢,瞧,其实什么都没有变,徒增伤心罢了。” “小鹿……” 他上前,伸出了手轻轻地拭去了我眼角的湿润。 我看着他,恍如还似从前。 从前—— 如果我退后一步,你就会上前,如果我某天消失,你就会赶来找我,如果我回过头,你还在那里等我。 这,就是我一直从心底喜欢的人呐。 可惜,再也没有以后了…… 我吸了一下鼻子,然后露出了一个最释怀的笑容:“玉娘的悲剧不应该被重蹈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了,所以,我们,这辈子,就到此为止吧。” 两块破碎的玉再次从他手中滑落,这次是真的碎成了无法愈合的残破。 “最后一次,请求你,陆炳的事情,内阁松手吧。” “如果,我不同意呢?” “此事由我而起,那么,该去同三司自首的也是我。” “你——” “所以,拜托了,严公子。” “严公子?”他笑了,那是一个最悲凉又自嘲的笑容,“好一个严公子,从今往后,你我当真是各自安好,形同陌路了吗?你当真可以心安理得的做你的陆夫人吗?你说我残酷,小鹿,你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我没有说话,低下头,彷徨的目光中掉落了一滴晶莹。 他悲凉的笑声结束,过了许久,我终于听到他无奈的说,“我答应你。” “谢谢……” 转身而过的那一刻,一个久违的怀抱从背后圈住,我想挣脱的双手,在那一刻像失去了所有力气。 我的心和我的记忆都告诉我那是我这一生一世的爱情,然而我的理智却告诉我,一切都该停止了,我说,“保重吧!” 他松开了手,连着风声也从耳边结束了…… 然而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想到,这样的一场结局,最终却彻底改变了他,改变了我们过往的一切,有些东西已经在一点点走上了不可挽回的那步。 陆炳的回来依如离开那天令人措不及防。 门被推开的那刻,烛火里的休书刚被烧去。 “你去找严世蕃了!”他的语气里带着冰冷的生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 我没有回答他,将桌上的灰烬堆积着收拾掉。 “我问你是不是去找严世蕃了?要不然内阁怎么会这么快就下达回复!” “你饿不饿?我让人去煮面。” 我还未出门,他却随手抄起了一把长剑,比我更快一步的踏出了门外,顿时剑刃出鞘的声音听得人一阵刺耳。 “你不用去找他了。”我说,“我们结束了……” 他的背影一震,脚步倏然顿住了。 “我哪儿也不去了,你满意了。”我不急不慢的走上前,想从他的手中接过长剑放回屋内。 然而他却迟迟没有放手,我也就松了手。 叹口气,他转过身来一把紧紧抱住了我。 在寂静的夜里他说:“做我的妻子吧。” 我什么都没有说,就像空荡荡的双手仍然无措的摆放在两边,而不是同样回馈的抱住他。 ※※※※※※※※※※※※※※※※※※※※ 大陆那句话做我的妻子是正妻的意思哦。 不对,大陆杀回来想干的是两件事情:一是要休书(是的,安然无恙的他又反悔了)结果被小鹿给烧了。二是揍严胖子(大陆以为他们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大晚上的就准备气冲冲的要去揍严胖子了。) 之前一直是小鹿在折腾在浪,这回小鹿想好好过日子了,但严胖子却不干了,等着被反杀吧(严:我是不会认输的,我还会回来的!) 再加上大陆和严胖子同朝为官,经过此事(论大陆对严胖子和小鹿倒底有没有产生猫腻的疑惑),以后东华门互殴是少不了的了。。。 三个男人一台戏 自从我和严世蕃掰了以后,陆炳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虽然我一再告诉他,我们之间产生爱情的几率比抠门的嘉靖给大家放假的概率还要低,但这仍然不影响我们的搭伙过日子。 只是这种信誓坦坦的flag终会有打脸的一天,因为,没过几天,嘉靖居然真的放假了! 整整十天的小长假,我可以肯定及确定的说,这是我来到大明朝这么久头一回见到非过年的假期。 “所以,是因为皇后死了?”浇水壶掉在地上湿了鞋子,我万分意外的看着他。 这位过年时只见过寥寥一面的皇后,没想到过了一个夏季就这么死了,真是人生短暂,世事无常。 “是薨了。”他纠正道。 “好吧,皇后薨了,你们放假,这种好事我以前任职的时候怎么没碰到。” “胡说什么,皇后大丧,应举国哀悼,这种话还好不曾被人听到。” “你难道还怕隔墙有耳,这大明朝还有人敢听锦衣卫的墙角吗?”我白他一眼,捡起地上的水壶,别以为我没看出来这家伙嘴角上翘的愉悦。 “从明日起要早晚入宫举哀,所以近几日府里也要肃静斋戒,经儿的课先停一停。”顿了一下,他又像是特意对我的关照:“你要和经儿实在熬不住,就把荤食端到房里去,莫让别人知道就行了。” 我不屑道:“不就吃素,有什么熬不住。”我跺了跺鞋子上的湿水,准备回房去换一双。 他却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软和着语气,“你这种身体,还是应该多补补,皇后丧礼七日就过了,倒时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他这种难得的温柔,让我有点毛骨悚然,我道:“别,青菜萝卜挺好,省着点过日子。” “那怎么行,你这样的体质是很难怀上孩子的。” “铛!”水壶再一次落地完美砸中脚,我痛得大呼出声。 果然,这家伙是没安好心! 皇后的丧礼七日后就结束了,剩下的三天算是嘉靖给群臣们一个哭丧的缓冲休整,然而在这个本该全国默哀的日子里,却还是有不知趣的人。 那是陆炳的第八天假期,他答应要带我出去走走,这时,京城的街道上一队轻骑策马从城外而来,踏着尘埃直奔皇城的方向。 顿时街上的民众惊得纷纷闪躲,我反应慢,好在陆炳迅速拉了我闪身,才躲过了即将冲撞而来的马蹄。 “谁呀,这么嚣张!”被尘埃呛得我咳嗽了两声生气道。 陆炳望着骑马的方向沉思了一会道:“看打扮像是关外的骑兵。” “关外?” “最近我听说鞑靼人在关外一直不太平,如今,关外护骑如此匆忙进京也许未见得是好事。” “鞑靼人,杨博?” “恩?”他询问的看着我。 “莫非是杨博要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想到杨博要回来的时候,就会格外期盼与开心,他就像是有安抚的魔力那样,所有的不愉快在见到那张笑脸后都会烟消云散。 “怎么,你和兵部的杨大人也有什么交情吗?” “那是,我之前顶你职的时候,和我交情好的人多着呢。”我本来还想再接着说下去,但看他沉下脸的样子,我还是选择了住嘴。 “难怪,常常有人将烟火寄到南镇抚司来,原来如此。”他那嘴角怪异的似笑非笑看得我别扭。 “好哇,杨博给我寄东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那是寄给你的吗?不好意思,上面写的是我的名字。” “有什么区别吗?写你的名字就是给我的。” “当然有区别,我是我,而你 ——”他对上我的眼睛道:“你也是我的。” “别整这些没用的,说实话,你把那些东西,放哪儿去了?” “扔了!” “你——”我气得直指他的脸。 “反正归根结底都是我的东西,我有权处置。”陆炳直接无视了我直在他面前的那根手指,很理直气壮的说道。 “我,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放心吧,你就算把女子七出都骂了个遍,我也不会休你的。”他淡定的转过身,拉着我回家。 在这个时代女子是不能随意出门抛头露面的,尤其是结了婚的妇人,所以,我如果还想要再出一趟门,除非还得让陆炳带我出去,当然,此时此刻,我是完全否定这种想法的。 老刘送来的请柬放在桌上,我道:“去回送信的人,就说陆大人答应了。” “是,夫人。” 请柬被我拿在手上再次翻了一遍,落款处是杨博。 不愧是夏言教出来的学生,这礼节越发的繁复了,连吃个饭居然都送上请柬了,然而他这本就不多的俸禄,还要次次回京次次望江楼吃饭,又是什么迷之操作呢? 我歪头百思不得其解。 赴约的那天,我换了男装悄悄从后门溜出去,一路上都在想着待会如何同杨博解释这不可思议的一切,一边又在担心要早些回府,万一碰上陆炳什么时候下班回来逮着我就麻烦了。 然而我这些脑海里盘算的说词,在推开望江楼雅间的门时,全都被咽了回去。 因为此时此刻,那准备落座的人不是陆炳吗? 顿时,大眼瞪小眼,四目全相对。 “你倒守约,果真来了。”他语气不善道。 “你居然堵我!” “都尉府的情报效率你该是知道的,何况作为你的夫婿,我现在完全可以把你带回家。” “要回你自己回,杨博请的是我,与你无关。” “谁说的,他请柬上写的可是我的名字,你抛头露面出来成何体统!” “王八蛋,你又想吵架是不是!” 我还没来得及开骂,只听外面传来店小二的招呼声,“二位,雅间在楼上,这就到了。” 于是,门再次被推开,只是这次一下进来了两个人。 “惟约?严世蕃?” “这位是?”杨博奇怪的看看我,又看看陆炳,“阿炳?” “他是小鹿。”严世蕃介绍道。 “谁说的,他叫小绵。”陆炳很不友好的反驳了严世蕃。 于是,一脸莫名的杨博只好把目光再次投向我:“这位兄台?” “额……”我踟蹰了一下,目光从在场的三个男人脸上扫过,然后脑海中灵光一闪,我道:“我叫陆小严。” 果然,那两个男人的身形都猛然晃了一下。 “这个名字……” “怎么有问题吗?杨大人。” “额,没有,极好,极好。”杨博尴尬笑了两声,也许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吧。 “既然大家都到了,就坐吧。” 然而,落座是个很奇怪的选择,陆炳非要拽着我坐他旁边,我不乐意,几次暗暗挣脱手,而杨博却一直要靠着陆炳坐,剩下的严世蕃在我对面,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能看到他用那种狐狸般的眸子带着奇怪的笑意注视着我。 于是,最后在陆炳按着佩刀的执着下,这张大圆桌确定的最终座位就是,他们仨坐对面一边,我一个人坐一边。 我可怜巴巴遥望杨博…… 然而,杨博的关注点似乎有些奇怪? “来,阿炳,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吃鱼的。” 一块鱼肉被夹在了陆炳碗里,我似乎能看到他眼角的抽搐,“多谢杨大人,在下,不喜欢吃鱼。” 严世蕃憋着笑,然后故意那样给我夹了一只鸡腿道,“小鹿,吃鸡,大吉大利。” “严大人!”陆炳喝道。 “陆大人何事?”严世蕃慢悠悠问道。 “严大人好歹也是读过圣贤书的,当知道,与理不符的事情少做。” “哦?我做了什么与理不符的事情吗?杨大人有吗?小鹿你说有吗?”严世蕃无辜的眨眨眼。 “额······”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吃肉补身体!” 陆炳夹了一块肉硬塞到了我碗里,我看着这油腻腻的猪头肉,顿时皱起眉,“我不喜欢吃肉。” 一道冰冷的目光瞬间射来:“吃下去!” “陆大人,这么长时间,你居然还不了解小鹿的喜好,唉!”严世蕃故作叹息,又夹了一块鱼:“来,小鹿,我知道你最喜欢吃鱼,还是吃鱼罢。” 碗里又被堆了一块鱼肉,我能感觉到气氛已经逐渐紧张,“那个,我吃不了这么多,对了,杨大人,在边关辛苦了,需要补补,来,这个鱼也是你的,肉也是你的,还有鸡腿。”本次的第一回夹菜顺利甩锅给杨博。 “这·····陆兄······”杨博的目光在我们三人脸上打了个转,然后变得更加迷茫。 果然,桌上的两道不是很友善的目光瞬间移向了杨博。 “杨大人好福气。”严世蕃说。 “看来杨大人是该多补补了!”陆炳那没有半分关怀的语气冷冷道。 “陆大人也该补补,要不然小心把牙都酸掉了。”严世蕃说,然后从桌上夹了一根萝卜给陆炳,“吃素好。” 严世蕃这不挑事就难受的风格还和以前一样,这糟糕的饭局,我几乎要绝望了。 “很可惜,陆某向来不是吃素的,倒是这根绿青菜,严大人应该多尝尝。”绿油油的青菜添到白瓷碗里,陆炳还刻意将青菜还加了一个绿字。 严世蕃沉住气,一笑:“青菜生来绿色,倒没有什么稀奇,况且众口难调各有所好,倒是萝卜要小心,这白花花的头上小心也会开出绿苗子。” 果然,陆炳不干了,将筷子猛然一甩,“严世蕃!” “以和为贵,以和为贵,不要吵不要吵。”我赶紧劝解道。 “过去的东西就该放下,如今严大人还是管好自己,少操心别人的事情!” “陆大人也不要高兴太早,别人的结束不代表就是你的开始,明珠虽然换了盒子,但里头还是装的明珠,盒子也可以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我看到陆炳按住了腰上的配刀,气氛逐渐由紧张变向危险。 我向杨博眨眼,示意他快帮帮忙,然而我忘了他如今对我很是陌生,于是单纯的杨大人在此刻偏偏来了一句:“陆兄,如此看着在下,是眼睛里进沙子了吗?” 哦!我扶额! 此时,陆炳起身,猛然拽起我,“回家去!” “这······阿炳,饭不吃了吗?” “多谢杨大人款待,今日在下还有事先失陪。”他语气不善的又补了一句:“对了,在下不记得和杨大人有很深的交情,请杨大人以后还是称呼在下的名字吧,告辞!” 我能看到杨博的眼中瞬间流露出了莫大的失望与惊讶,他不知所措道:“阿炳······” “喂,你不可以这样子,好歹说清楚呀!” “说什么,赶紧回家!” “陆大人,你看她明显不想和你回去,你又何必强人所难。”严世蕃笑的一脸祥和继续挑事。 “我强人所难了吗?有吗?我带自己女人回去,能叫强人所难吗?和你严大人有半分关系吗?” “什么!她是女人!”杨博大惊,踉跄了一步,这是继刚才的第二个打击。 “不好意思,惟约,不对,杨大人,有些事等有时间再和你解释。” 我以为,杨博这种书呆子是因为刚才和一个抛头露面的女人共餐了所以大惊失色,我想安慰他的话没有说完,却听他不敢置信的喃喃道:“你,你居然都成婚了······” 额······ 杨博的关注点貌似又错了,我却突然像发现了什么,如果说过去的时候,我只把他当成一个寻常的朋友从未认真在意过,那么今日我第一次才发现,他居然蛮关心陆炳的,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超出范围的关心······ 我的目光从杨博身上移向陆炳的脸上。 “看我做什么,你做的好事!”陆炳恨恨道。 “回家去!”说着他就要拉着我出门。 “小鹿,你真的要和他走吗?”严世蕃站在门口挽留道。 “我······” “严世蕃,让开!” “我若不让呢?”严世蕃继续在陆炳忍耐的边缘作死。 “那就别怪陆某不念同朝之谊了。” 严世蕃继续无所谓的一笑,“陆大人,你我本也没有什么多深的交情,如果真是念着同朝之谊,君子岂有夺人所爱之礼!”最后一句,严世蕃说得格外重,“正巧,今日我们几人也算难得相聚,不如就将有些话说明白,正好当着大家的面,我倒要问一问答案,从今以后叫你我心里都各自明白,若是她真的愿意随你回去,在下以后定然不会再纠缠不休,如此也算是对大家都好。” “木已成舟的事实,还有什么可说的。” “如此说的话,那在下只当陆大人是怕输了?” 陆炳这次没有再回击严世蕃,他的眼神连同嘴角的冰冷都一点点暴露出了他那不得不担忧的事情,而严世蕃看着我的目光里却流露出了一种势在必得的光芒。 “杨大人,你不是也想知道某些答案吗?如果今天你能想办法留下陆大人身边这位夫人,那么过去的很多疑惑都可以迎刃而解。” 严世蕃话落,我一瞪眼,他这是打算把大家都搅和进来的意思吗? “留下?”杨博看着我的眼神里多了许多不解的询问与陌生。 “看,陆大人,现在才算真正公平的开始了,小鹿,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你说如果只有一种可能,你会选择谁?” “我······” 我的眸子扫过在场所有人,陆炳吗?是在无数个夜晚也曾孤单转身环抱的人,还是一直都静静地对我很好很好的杨博,又或者,是他? 那个也曾出生入死相依相偎在一起,却求而不得的一生一世的爱情? “我······” 时间在过去,空气在静默,严世蕃的眼睛得意的仿佛在告诉我他帮我解决了一切难题。 我心里一悸,别开他的目光。 楼下,宾客如云,人来人往,突然有人被前后仆从簇拥着踏进门内,那身名贵的浅蓝织锦看着很是眼熟? “小鹿?想好了没?” 当看着那个人风姿摇曳的步伐,我仿若被雷劈中般想起来了,“徐北!” 严世蕃:“什么?” 杨博:“额·····” “陆绵绵,我对你忍无可忍了!” 陆炳终于长刀出鞘,寒光一现间,只听“咔嚓”,扶栏断裂,碎裂的木头直接落下击中了满脸春风之笑的徐北,唇红齿白的公子,当即吃痛抬头:“是谁砸的小爷!” ※※※※※※※※※※※※※※※※※※※※ 杨博:我觉得我是史上最没有存在感的男二号,不在线也就算了,好不容易回来不是请客就是被踹,现在外加一个赔偿损坏公物······ 大陆:你那算什么,我为娶一个媳妇,废了多少脑细胞,死了又活,活了又骗,骗了还要防,防也就算了,一个还不够,还几片绿叶一起开。 严:杨博闭嘴!人家第一回亲的人就是你!大陆也给我安静!你一个男三抢了男一的cp你还好意思埋怨,你们看看我,从头到位被怀疑,被否定,被坐牢,女主一次都没对我主动过的人说什么了吗?正所谓没有挖不倒的墙角,只有不努力的小三!我还是会再接再厉的! 杨,陆,严:所以女主最后选择了谁? 徐:我是友军,我是躺枪,我真的只是来打酱油的······(哭!) 四个男人做生意 刀刃还没有收回,陆炳眯起眼睛危险的盯着楼下那个不怕死的家伙,我赶紧上前一步按住了他的手。 “你莫非真想在这里杀人?” “我现在连你都想杀了!”他咬牙道。 我吞咽了一下口水,心中一紧。 “不想丢人现眼就跟我回去!”他一把扣住我的手。 “站住!”两道声音同时想起,一个是严世蕃,还有一个是已然带领随从们冲上楼的徐北。 “是你砸的小爷我!”徐北生气质问道。 陆炳没打算和他废话,因为我已经看到他拿着刀柄的手准备抬起。 我努力按住,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徐公子,好久不见,误会一场。” 我这么一开口,徐北也顿时将目光转移过来,“哟,原来是陆公子呐,好久不见。” “咦,严大人也在,今儿看来很是热闹嘛。”徐北的目光很快精明的瞟向我身后,扫了一眼杨博,“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在下兵部杨博。”杨博很客气的拱手执了一礼。 “原来是杨大人,失敬失敬。” “对,那位是杨大人,这位是锦衣卫陆大人,其实刚才都是一场误会。”我看着徐北那没眼力劲的,怎么能把这位主给得罪了,赶紧补充介绍了一下,其中,锦衣卫三字被我格外强调。 果然,徐北一听是锦衣卫的人,刚才的那股气焰瞬时湮了,连同脸色也变得煞白,“原,原来是锦衣卫大人,诶呀,刚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望大人莫往心里去。” 陆炳冷哼了一声,收刀回鞘。 徐北又朝我使了个眼色,希望我能帮帮他,“想必这位陆大人便是陆公子上回提及的兄长吧,真是久闻不如一见,失敬失敬。” “兄长?”陆炳反问,我心虚的低下头。 严世蕃捂嘴笑出声,“看来,这个问题已经有答案了。” “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在下一句也听不懂。”我现在觉得在场的所有人里也许只有杨博最纯良。 “既然今日有幸能认识各位大人,为表方才的歉意,徐某做东,邀各位大人今晚春风阁不醉不归,不知各位大人意下如何?” 顿时杨博红了脸,而严世蕃一语未出,那双好看的眸子仍然不无顾忌的向我投来,惹的陆炳眉头皱的更紧。 “各位大人?” “春风阁,就算了我看不如谈谈上次的生意。”我试图缓解一些气氛。 “咦,春风阁里,温香软玉,红鸾绣榻,又不是不可以谈生意。”徐北笑得意有所指。 “混账!”然而,三人突然意见一致的斥责道。 “此藏污纳垢之地,实在有辱圣贤之道,奉劝徐公子也远之。”杨博道。 “今非昔比,小鹿以后还是不要再去那种地方,不妥!”严世蕃道。 “你想带我的人去逛窑子,谁给你的胆子?” 在三道寒冷目光的注视下,徐北不禁打了个颤,道:“三位大人如此廉洁修身,另在下好生佩服,那,那就不去了,我们谈谈生意?陆公子?” 事实证明,徐北的脑子转的还是很快,换个话题会比较明智,至少对于我现下处境来说也是。 “好,好,谈生意好,正所谓有钱大家一起赚。”我附和道。 于是我拉着不情愿的陆炳又重新坐回了刚才的位置。 “是这样的,早前我们准备在京城开设的分行铺子不变,但另外,我还准备在城南盘下五间铺子,用来出售食材。” “什么食材?” “牛羊肉。” “这种东西鞑靼人喜欢,京内人可不多。”陆炳不赞同。 “陆大人此言差矣,在下的这食材可不同寻常的,全都是精选的新鲜牛羊。” “你哪儿来的牛羊?”我问他。 他卖了个关子,神秘一笑:“自然在关外。” “你居然敢出关同鞑靼人私自做交易!”杨博指责道。 “杨大人此言差矣,生意无非就是走南闯北的行当,咱这寻常吃杂食的牛羊怎比得上人家关外水草放养的好,我有信心,只要能把货运进来,生意不是问题。”徐北一笑,奸诈道:“自然,若各位大人肯帮在下这个小忙,在下必然重谢。” “如今,朝廷处处锁关不通,此事有违上意,不可!” 陆炳话落,杨博也附和道:“说得对!如今鞑靼人扰边,就更不能和他们有什么往来了。” “我倒觉得可以一试。”严世蕃说。 大家的目光一下子全投向他,他不急不缓道:“自古以来都是奇货可居,试试也无妨。” “果然,还是严大人有远见。”徐北赞道。 然而,陆炳立马不淡定了,“严世蕃,你敢违抗朝廷之意。” “严大人,我看此事确实不妥,若非朝廷有令,倭寇鞑靼一律是禁止通市的,况且,此番我回京就是为鞑靼作乱一事,如今在这节骨眼上想动这些主意,怕是不好。”杨博也道。 “谁说打仗就不能做生意了?杨大人,你打你的鞑靼,他做他的生意,互不干扰,倒是陆大人。”严世蕃话锋一转,看着陆炳道:“我这个主意可是为你着想,我如今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了,可你府上还有那么多妻妾要养活呢,这样,不如,我把小鹿带回家减轻你的负担?” 我一瞪眼,“别说了,严世蕃。” “她是我陆府的人,我儿子的娘,就不劳严公子费心,有时间不如给自己寻个合适的,省得老惦记别人家的,那些吃不到葡萄就说酸的人严公子还是少去学。”陆炳反唇相讥。 “噗!”杨博一口茶被呛着,露出了一个当初和严世蕃一模一样的表情,“你都有儿子了!” “所以说,陆公子是女子喽?”徐北的关注点一下子转变,然而遭到了严世蕃和陆炳的双重瞪视。 “那······那这生意还能谈吗······” “不能!” “能!”我和陆炳同时出口。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回不回去?” “我······” “小鹿。”严世蕃的声音里带有挽留。 然而,这次没等我想好,陆炳却没有等我,他的眸子里有某种失去的期许一闪而过,迅速被垂下的眼睫覆盖,然而他冷冷的转过身道:“陆绵绵,你好的很,既然如此,就永远都别回来了!” “陆炳!” “阿炳!”杨博放下茶杯,迅速追了出去。 “惟······”我想喊住杨博,却又觉得现在出口说些什么好像都不合适了。 “这······现在我是该称呼你陆夫人呢,还是,严夫人?”徐北小心的观察着我们的神色。 “滚!” “出去!” 徐北被吓得赶紧跑了,散落的珠帘在地上跳动着几颗圆润的珠子,我蹲下身,抱着自己无奈的叹息。 “小鹿······”他的手搭上我的肩,被我拨开了。 “小鹿······” “你满意了,全都搞砸了。” “我在为你好。” “是啊,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你把杨博牵扯进来,你把徐北拉进来,也是为我好?满足你的私利罢了,什么做生意,你们都是串通好的吧,我第一次在浙江认识徐北的事情,罗龙文早告诉你了吧。”我嘲笑道:“沿海的事情,敬之替你们担了责,现在鞑靼人的事情,你还想牵扯谁!杨博吗?还是陆炳?严世蕃,能不能别再自欺欺人了!” “小鹿,我承认有些事情我确实有私心,可是这一生,唯有对你,我真的是竭尽了所有的——” “严世蕃,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不可能了,结束了!”我打断了他接下去的说辞,我总是这样,总是害怕会禁不住最后的动容。 “结束?你真的可以忘记所有?连同忘记我?”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从未有过的颤抖。 “我,不知道。也许,现在不可以做到,但是总有一天,我可以真的忘记你,一天不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三天。知道吗?七年,人的新陈代谢就会全部死一回,总有一天,就算我再爱你,再舍不下你,那些回忆的细胞也都会随着时间死去了。” “小鹿······”他抓住了我的手,好像最后的挽留。 “还有,我怀孕了,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我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气,然后抽出了手。 老刘挑起灯笼,在门口张望着等我,陆府的大门没有拴,厨房里还热着饭菜,我独自一人坐在桌边嚼着食物却觉得索然无味。 “老刘,你也坐吧。” “这怎么使得,老奴候在一边就行了。” “老爷回来了吗?” “回来了。”老刘向来不是多话的人,尽管明知道我的神色很奇怪,却也不会多问。 我轻轻地应了一声,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洗漱完回到房内,我没有点灯,一缕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到床上,给那个背过身的人影,蒙上一点柔和的光晕。 我一点点挪步,中途还碰到了桌角,发出了一声吱嘎。 看来想要黑暗里不发一声的走动真的挺不容易,真不知道这家伙以前是怎么做到的。 终于我辛苦的摸到了床边,脱衣躺下,而那个背身的人似乎并没有打算转过来的想法。 看来是真生气了,也罢,黑暗里谁也见不着谁,无所谓。 我也选择翻身背对他。 “怎么又想到回来了。” 我一愣,也没有回答他,就是嗯了一声。 “你那么喜欢他,留下来会很辛苦吧。” “那也没办法,总要学会忘记。” “你会忘记吗?” “不知道。” “我希望你忘记,可是似乎很难做到。” “我再试试吧。” “如果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去勉强了。” “嗯?”我转过身来看着他,才发觉不知何时起,他已经不再背对着我了,而那双眼睛也正好在黑夜里相同的注视着我。 “你我的宿命注定要有所羁绊,我没有办法告诉你这是为什么,但是,如果真的是没有办法放下的一些东西,不用勉强了,也许,这就是命的一种吧。” 他究竟在说什么?似是而非的一些东西莫名听得人深奥。 “其实,我以为你不会回来的,至少我是这么做好了打算,没有办法去强求的东西注定要失去,我也想明白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他一顿,半晌似有所隐藏那般的道:“没什么。” “我,曾经是有想过和他走的,但是——”我牵住了他的手,然后慢慢地放到了腹部。 黑夜里,他似乎整个人都一震。 “你说的对,这就是命吧。”我幽幽的叹息道。 他温热的手抚上腹部,然后逐渐抱住了我,“别动,我就抱一会。” 我一愣,不同于第一次怀孕时他高兴的语气,这次我居然从他的口吻里听出了一种莫名的哀伤。 在我的印象里,这种哀伤不应该属于他这样的人,至少那个时候我是这么认为,然而,在那些回不去的岁月里,躲不开的历史里,我和他的这种奇异的关系,似乎也随着日常的改变开始滋生出一点其他的感情,然而,这种感情究竟会不会属于某种爱,那个时候我曾为此迷茫很久。 ※※※※※※※※※※※※※※※※※※※※ 大陆对小鹿是有 相遇历史伟人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肚子也渐渐地大了起来,尽管如此,我也没有闲下来,眼看着徐北的铺子就要开张了,我得赶紧筹备起来。 我数着地上的箱子,喊来了管家:“老刘,把箱子打开,再跟着清单上的核对一下。然后让人找辆车来,运到城南的铺子。”我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密汗,也不知是挺着孕肚不便,还是天气确实炎热,怎么心里头就是烦躁得很。 “夫人放心,我这就去办,您呐就好生歇着吧。” “就是,你如今肚子都这么大了,还操心那些做什么,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才是最主要的。”崔浣浣又端着一碗苦涩涩的汤药过来了。 我一撇嘴道:“好姐姐,下次别熬这些了,太苦了。” “你不懂,这是我向城里最好的大夫求来的安胎药,你上回滑了胎,这回得注意,快,把它喝了。” 我不情愿的端过药碗,看着上面冒着的热气:“这都六月的夏天了,能不能下次不喝这么烫的药了?” “那怎么行,药可不都得趁热喝。” “哪有,在我的家乡,孕妇夏天吃冰棍的都有。” “呀,那是万万不行的,女人家还是要暖一些好。再说这回要是还有什么闪失,爷不得又和你怄气了。” “他怄气我也不怕,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 “没什么。”我想想还是不和她说太多关于我和陆炳的事情了,毕竟我们之间复杂的纠葛连我自己都未必能理清。 “对了,名儿可取了?” “上回说男孩叫陆绅,女孩就叫陆锦,这回又变了卦,说夭折的名儿不能用,叫陆绎,你说陆绅陆绎有什么区别吗?再说了,怎么就不见他给女孩改个名,典型的重男轻女。” 提起名字的事情我就一肚子气,昨儿晚上还因为女孩要不要改名的事情和他争论了一晚上,现在正好向崔浣浣吐槽吐槽他。 “男孩继承香火,关耀门楣自然是极重要的。” “那也未必,自古以来不乏女中诸葛,相比那些穷酸秀才不知好了多少。” 崔浣浣抿嘴笑了,“六娘的想法总是与众不同,以前见你也不是这般,竟不知何时学了这套。” 我怕她又要啰啰嗦嗦从前的事情,干脆也不多说什么,没过一会,老刘就来禀告,说东西已经都运到了城南的铺子。 “恩,帮我再备轿,我要去瞧瞧。” “夫人要出门吗?这可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 “你如今是有孕的人岂可随意出门,万事都得小心。”崔浣浣说。 “这又是你家爷说的吧?”我反问道,也不知陆炳都给他们灌输了什么,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比我还要紧张,仿佛怀的不是孩子,而是一个手榴弹。 “放心,不会有事的,况且孕妇也要多走走动动,不能老憋在家里,我心中有数的。” “可是——” “行了,行了。”我打断了崔浣浣的话,“老刘,你再不备轿,我可就走过去了。” “别,我这就去备轿。” 陆府到商铺的距离不远,约莫也就二十分钟的行程,下了轿子后丫鬟想来搀着我,我摆摆手示意自己可以。 城南不比城东有京城三绝压阵,多半是文房笔墨,字画古玩,所以读书人多,当然官宦也多。而徐北的铺子却正好占据了最好的地理位置,三间大商铺一字并排开,很是拉风。 “小茹,你觉得这三间铺子应该做什么呢?”我问一旁的丫鬟。 “徐公子运给咱的货不就是做瓷器吗?” 我伸出一根手指摇摇,“我原先也是这么想,可我现在一瞧这地段和面积,做瓷器的话可惜,太可惜了。” “那夫人想做什么?” “我嘛——”我摸着下巴,瞅着街上的人来人往,脑海中蹦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自然想什么都卖!那就叫超市!” “超·····超市?”小茹一脸问号。 “夫人,货物刘管家已经清点过了,您要不要再过目?”那是刘管家从府里拨给我的临时工陈贵,我瞧着他一脸不太精明的样子,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你可会写字?”我问他。 “小的读过一点书。” “很好,那帮我写一张招聘启事!” “恩?什么启事?” “就是招工,招人干活。” “那还用写什么,城外多的是壮劳力。” 我摇头解释道,“那不一样,我这个招工对脑力智商都有要求,最主要懂变通,不死板,有创新!对了,会不会四书五经无所谓,人机灵能打算盘就行。” “这个要求有点奇怪呀······夫人,确定有人来吗?”小茹和陈贵都侧着脑袋一脸不解。 “姜太公钓鱼,自有愿者上钩。” “这·····好吧,小的这就去写。” “对了,让人把墙敲掉,三间铺子打通,超市就要有超市的规模。” “还要拆墙?”两人一脸惊讶,然而在我的坚定下终究还是揣着好奇没再问。 正当我计划着再出去走走逛逛顺便打听物价的时候,一名小厮带着一封请帖而来。 “可是陆大人家的夫人?” “正是。” “小的是徐公子的随侍,奉我家公子之命想邀夫人午后赏莲。” “赏莲?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我家公子说了,他初至京城,以后少不了大家帮衬,况且如今和夫人也算是有商贾之谊了,所以但凡有好事,自然要多想到夫人。” “原来如此,他倒会拍马屁,时间定在何时?” “明日。”说完小厮又补了一句,“我家公子还说了,若届时陆大人想同来也可以。” 我一笑,“他倒是把我家那祖宗的脾气摸透了?我知道了,你告诉徐公子,明日午后我定去。” “那就恭候夫人了。” 晚上,我把请帖给陆炳看,他正要开口,我先一步道:“不准说不去,我已经答应了。” “你每次都这样,既然已经决定的事情何必还要问我。” 我一噘嘴,“还不是上回你差点把望江楼给掀了,吓得我再也不敢先斩后奏了。” “你看看你都七个月大的肚子了,还要瞎折腾,你就不能有一天是安分的吗?” “我属窜天猴的,天生要蹦,对了,借我点钱呢。” “你要钱做什么?” “我准备投资做生意。” 他不屑的瞧我,“徐北那三间铺子,二十几箱瓷器不够你挥霍?” “我改主意了,准备开一家超市,引领你们大明朝的商界新风向。” “你一天到晚不干正经事。今天身子可还好,还吐了吗?” “今天没吐,就是想吃酸的,不对,你别扯开话题,有钱没,借我点。”我跟着他不放。 “明儿,我让人给你多买点酸梅子,听说六必居的泡菜也是酸的,我让老刘也给你买点。” “你是小气还是没钱呀?老扯什么话题,我说你不会做官到现在真没存一分钱吧?”我眨眨眼盯着他瞧,见他没有回答的反应,我突然担忧道:“诶呀,要真是这样,还生什么儿子呀,以后娶老婆本还得花一笔呢,亏大发了。” “胡说什么。我陆氏一门虽比不得旧时王谢,但也是名门之后,孩子的事情断然不用你操心。” “既然是名门之后,那就肯定有存款,借我点呗,以后赚了钱分你怎样?”我见他还是没有答应,一赌气转身,“罢了,我问严世蕃去借,他一定肯。” 步子还没迈开,身后的人就突然沉下了声音:“要多少?” 我捂嘴偷笑:“不多不多,也就一千多两吧。” 果然,他不说话了,过了一会道:“算你狠。”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船行过一片莲花丛,在艳阳高照的午后,徐北愣是合上了那把唯一可以扇风的扇子装了回诗情画意。 我与他坐于船上,耳边是船桨划过水波的涟漪声,我嗤笑他:“你倒还挺能附庸风雅。” “这哪是附庸风雅,易安居士的词向来令我敬佩,就像敬佩夫人一样。” “别,你这一脸奸商像,让我不敢恭维。”我从袖子里掏出几颗酸梅子丢进嘴里咀嚼。 “夫人这话说的,有道是无商不奸,除去职业立场,其实我还是很不错滴。” “是吗?”我啧啧打量他,有点不相信。 “当然,要不然你觉得我如何能结交严大人?夫人不信我,难道还不信严大人吗?”他说,笑着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点八卦的兴趣,“话说,夫人应该是很了解严大人的吧。” “额······”我一愣,突然反应过来这家伙是在套我话,赶紧正色的咳了两声道:“胡说什么呢,待会让陆大人听了,你又没好果子吃。” “那等陆大人来了再说,反正他现在也不在。” “所以,你真以为他不在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你怕是不知道锦衣卫是做什么的吧?”我故意吓唬道。 他果然一怔,但过了会又笑道:“行了,你莫骗我了,我也就是问问而已,毕竟能让严大人和陆大人刮目相看的女人,总是会让人好奇的嘛。” “没什么好奇的,我们认识那会,还不是现下这般情形呢,说出来你怕是也不信。”我叹了口气,“还提那些做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哦哦,”他承教的点点头,“所以说你的意思是严大人是过去,陆大人是现在,那你的未来是谁?” “未来·····”我一顿,骂道:“你个奸商又套我话!” 他用扇子掩笑,“夫人莫生气,莫生气,我真的只是对夫人这样不同寻常的女人有些感到好奇罢了。” “其实在下也算走南闯北的多了,但在我大明,像夫人这样敢于抛头露面的女子,确实少有,细想之下,颇有点,有点外邦女子的做风呢。” “这有什么奇怪,再过个四五百年,接受了西式教育,男人女人就都成这样了,我不过是提前让你们适应。”我说。 这时,船家逐渐靠向岸边,那岸上一身轻袍缓带斯文打扮的男人看着眼熟,直到船近了,我才发觉居然是:“杨博?”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徐北坏笑道。 “惊喜没有,惊吓倒是有,你怎么把他找来了?” “既然陆大人不欢迎严大人来,那我只能找杨大人作陪了,毕竟总不能让我一个人承受陆大人那种杀人的目光吧。”他喝了口茶,又别有深意的一笑,“只是不知道,这杨大人算不算是你的未来呢?” “我突然发觉就算严世蕃没来,也不能缓和什么。” “为什么?” “因为有你很好的传承了他的煽风点火技能。”我特意瞟了徐北一眼,“说实话吧,你其实就是他派来的间谍吧。” 徐北:······ “陆夫人。”杨博作了一礼,还是那般的客气周到,他环视了一圈船上,“陆大人没来吗?” 看来上回陆炳没和杨博解释了,也对,不解释是他一贯的作风,只是这样错下去对杨博来说可有的离谱了。 “他,待会就来,杨大人先坐吧。”我说。 “也好,那徐公子可否让船先靠岸停一会,我怕待会陆大人来了寻不到我们。” 我再一次内心崩塌,对比杨博的关心,我这个妻子好像真的不合格。 “咦,陆夫人的身孕有些日子了吧?记得上回见面,夫人好像还不是这样。”他看着我微微发福的身子腼腆道。 “恩,七个月了。” “怪不得,阿炳应该很高兴吧。”他语气轻轻柔柔地,又像有点失落。 “额·····还好吧,这个生儿育女,总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就是想安慰安慰他。 “夫人说的没错,都是天道自然的事情。” “对了,杨大人还没有成家吗?”想起严世蕃和陆炳,我看他如今也老大不小了。 他摸摸鼻子,“如今功业未成,不想那些事情。” “我看不见得吧,杨大人可有心仪的人,若是没有,在下倒可以帮你物色物色。”徐北道。 “啊?不,不用了。” “为何?哦哦,看来杨大人是有中意的人了,是哪家小姐呀?杨大人若是开不了口,在下帮你,请全京城最好的媒婆,包——” “不用了。” “额?为什么?”徐北问。 “他,他可能不喜欢我吧······” 杨博说的很轻很淡,徐北听得一脸莫名,“杨大人如此才俊,是哪家的姑娘如此无福。” 我见徐北追问不停,赶紧制止道,“谈这些做什么,杨大人这般才俊定然会有良配,对了,从前那个夏家的小姐不就很好。” “夏家?”杨博突然一抬眼,奇怪的看着我,“夫人是指谁?” “当然是你的老师,前首辅之女夏兰泽小姐呀。”我刚出口就发觉不对,说漏嘴了。 果然,杨博立马问道:“夫人怎知道,夏家小姐?” “我······” “是我告诉拙荆的。”不知何时,陆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总是这样悄无声息的来,然后能把人吓一跳。 “阿炳·····”杨博率先看到他,很快他又想到了什么,改了称呼,“是陆大人才对。” “杨大人无需客气,你我既然下了朝野,便无需多礼。”他坐在了我的身边,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递给我,“东巷的酸梅干,听说是整个京城最酸的,你尝尝可还好。” “所以你到现在才来,是去买酸梅干了?” 他一笑,没有回答我。 “难怪,如此伉俪情深,难怪陆大人肯抛下镇抚司的日理万机前来赴约,在下这回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只羡鸳鸯不羡仙了。”徐北啧啧赞叹。 然而尽管是这样,我还是感受到了对面某道失落又受伤的神色,我暗下推他,咕哝了一句,“你还是看看杨博吧。” 他无奈的转过头去,然而却是看的徐北,“徐公子,好雅兴呀,六月莲开,最是宜赏。” “承蒙二位大人赏光,同游莲湖,在下倍感荣幸。” 陆炳抬手制止了,“荣幸不荣幸先别急着说,我们受的朝廷供奉,也帮不了你什么,只是希望徐公子的生意日后也能如今日这般得意就行了。” “陆大人这是何意?” “城南的铺子徐公子可是要做什么超市?” “超市那是我的意思,和他无关。”我说,这钱还没出呢,这家伙倒要追问长短了。 “什么超市?在下不明白什么意思?” “超市就是——”看着面前三双充满求知欲望全部汇集而来的眼睛,我清了清喉咙道:“超市,顾名思义,就是超级市场!可以把所有买卖的东西汇聚一起销售的店铺就叫超级市场。” “所有买卖的东西?也包括文房四宝吗?”杨博问。 “当然。” “那吃的呢?”徐北问。 “也在里面。” “胡闹,吃的用的,怎可混为一谈,自古粮有粮铺,书有书店,怎么可以混合一起,你这不是破坏生意秩序吗?”陆炳摇头。 “对,粮有粮铺,书有书店,可是,你不觉得太麻烦了吗?举个例子,你去东巷给我买酸梅干,如果我还想吃西街的猪肉,那么你还得折回来去西街买,这样不是很麻烦吗?可是有了超市就不一样,吃的,用的,穿的都在里面,每人一个购物篮,选购完毕后统一结账,这样不是更加方便,节省了大家的时间吗?”我反问他们。 徐北是第一个点头的,“虽然还有很多没有明白,但听上去,貌似不错,不过如此一来,汇聚各种东西,成本自然也就增大了?” “况且,百姓们会怎么想,是否接受,如果无人问津,这么多成本投入岂不亏损?”杨博也说道。 “当然,前期,肯定不会做这么多,我打算先从粮油,布匹等基本家用开始,先做一个月的试营期,如果反响好,后续可以慢慢增加产品种类。做的好,我们还可以拉连锁品牌入驻,像大娘水饺,和肯德基那样。” “什么又叫连锁品牌?”三人问道。 “这个嘛·····”我看着他们三个此时一脸懵懂又呆萌的目光,把话咽回了肚子里,毕竟这么先进的思想,他们能接受前一部分就不错了,“这个嘛,等超市成功了再说。” “切!” “喂,你们什么表情吗,我说了这么多,好歹给点掌声啊。” “这个想法听上去是很好,但实行起来风险太大,恐怕没等你的铺子开张,朝廷就会以扰乱治安的罪名给查封了。”陆炳说,关键时刻泼冷水。 我扫了一眼在座的所有人,“谁查?惟约你吗?” 杨博赶紧摇头,“我不管这块。” 我又一瞥陆炳,“那是你,陆大人?” 他看看我,我看看他,大眼瞪小眼,我说:“我这可是为咱好,发家致富奔小康就在此成败一举了,你要真把我的铺子查了,以后,你自己过去吧。” 他看着我半晌,最后还是先低下目光服了输,“事先说好,要是被其他人揭发检举了,我可不管。” “这话说的,好像我没当过官似的,吓唬谁呢。”我转头看着杨博,信心满满道:“惟约,你助我,我给你分成,以后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额,这······” 还是徐北聪明,拍了拍杨博道,“夫人的意思是以后真若发生这种事情,杨大人无需多管,睁只眼闭只眼就行,不会牵扯大人的。” “误会了,我倒不是怕牵扯,只是——”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吧。话又说回来,弹劾来弹劾去,能送到哪儿,内阁呗。我还不知道你们那些套路。” “好一个内阁,看来你是吃定了有人会护着你。”陆炳语气顿时冷了下来,徐北朝我一眨眼,愣是他也嗅出了一股酸味。 “陆大人,我看这个想法确实不错,可以试试。”关键时刻,杨博清咳一声,缓解气氛,“只是,如果就靠夫人一人打理,怕是难以支撑吧。” “那是自然,况且如今我也不便,所以我让人贴了个招工启事出去。” “夫人想要什么样的人?我铺子里有很多,调几个过去使唤就行。”徐北道。 “那不行,我要的人和你们的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你莫不是还要状元之才。”陆炳讥笑我。 我懒得和他置气,解释道:“我也不求什么状元才能,读那么多书反而迂腐,只要懂变通,有创新,跟得上我的思路就可以了,男女都行,我可不像有些人,性别歧视。” “你这越说的我越迷糊,如何叫有创新,懂变通?”徐北问。 我神秘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你们看,我昨儿晚上才写的试题。” “居然还有考试?”杨博惊讶。 “这是?”徐北看着纸上的字念道:“如何在不浪费的条件下快速处理即将过期的产品?如何把梳子卖给和尚?这都是什么?” “试题喽。”我摊摊手。 “这,不符合常理呀,快过期的东西怎么可以售卖?而且和尚也不需要梳子呀?” 我笑笑,对杨博摇头,“所以说,你们都不是我要找的人。” “我看你是强人所难。”陆炳说。 “是不是强人所难,倒时你看喽。” 一时,他们三个面面相觑,又恢复了那种呆萌又懵懂的眼神······ 傍晚和陆炳回去的时候经过铺子门前,我心里按捺不住,还是想停下看看,刚进门,小茹就一脸娇羞的上来对我道:“夫人,你可回来了。” “怎么了?”我瞧着这丫头满脸通红,莫不是思春了? “咱上午发的招工,下午果真就有人来了。” “是吗?人在哪儿?” “在后门。” “怎么去后门了?” “是这样的,我原想招呼那人后堂等夫人,可陈贵,都怪他,他说什么不要读四书五经,硬是要把人家赶走,我拦着到现在才把夫人你等回来了。” “你瞎说,我看你就是见那小白脸好看,心里头舍不得,夫人可说了,不要读四书五经的。”陈贵也赶来辩解道。 “夫人说的是无所谓,又没说一定,你凭什么把人家赶走。” “行了,行了,都别吵了,陈贵,你去把那人找来,我瞧瞧,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贵听了我的话,只能不情不愿的去了后门,我往小茹脸上一瞧,这丫头果然又羞红了一张脸,我问道:“陈贵说,那人是个小白脸?” “夫人。”她娇嗔,“陈贵不懂,您还不懂吗?那是读书人,仪表堂堂,什么小白脸,说的这么难听。” “莫非能比陆炳还好看?”我心下突然有些好奇,来到大明也见了不少帅哥,不算上如今瘦了的严世蕃,至今为止,能超出陆炳这个高度颜值的也就只有一个蓝道行。 “这种感觉呀,和咱老爷不一样。他是那种,让人一眼看上去,就像正人君子的,那诗里怎么说的,有啥君子,如玉如啥的。” “可是那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对,对,就这么说的。” 看小茹那满脸激动的神情,我内心的好奇更加重了。 “夫人,他来了。”陈贵说。 “小生见过夫人。”他弯腰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文人礼,抬起头的那一刻,光线映着他眼底的光芒灿然闪烁,像万里的银河。 小茹说的对,这个人周身有一种温润如玉的君子之风,虽然衣着朴素无华,却能给人一种毫不遮掩的坦荡与光明。 “小生原是落榜考生,无奈归乡甚远,不得已叨扰夫人了。”他说起自己名落孙山时,并未有常人那般的愧色,反倒是嘴角露出的一丝笑,显得很是淡然从容。 “夫人·····”小茹推了推我,我才从自己的思绪里缓过神来。 “你就是那个来应聘的人?” “是。”他又诚恳的补充道:“夫人放心,小生不奢求多少月钱,只求一处安身之地能让我闲暇时温故温故功课就可以了。” “你是落榜书生?”我皱了一下眉,“倒不是落不落榜的问题,我是担心这工作你们读书人怕是做不来吧?” “夫人需要小生做什么?重力轻活,但凡小生能做到的,必尽全力。” 我摆摆手,“重活倒是不用你做,只是有些事情怕你们读书人脑子转不过来。”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给他个机会,“这样,我这里有两道试题,你先去看看能否答上来。” 我从袖子里递出那张纸,他有礼的双手接过,然后仔细看了一会,果然不出所料,他皱起了眉头。 正当我摇摇头,心里觉得没希望时,他却问陈贵要来了笔墨纸砚,就着临时的柜台当桌子开始奋笔疾书。不一会,那张试题纸又被他完整的递回来了。 我接过手,一看,字体工整秀雅,又透着一种凛然正气,果然是人如其字。 我又仔细看了他接下来所写的内容,短短两道题,一扫结束后,我自己都不由的震惊了。 第一题过期产品,他选择将过期产品混合新产品进行捆绑,然后低价出售,虽然和我的买一赠一想法略有不同,但这个时代能有这种思维已经少见了。 第二题是如何把梳子卖给和尚,他回答的是让和尚将梳子开光,作为寺院的产品引起其他人来争相购买,这样就可以形成和尚来购买梳子的举动。这两道题虽然和我的标准答案都有差别,但思维方式却是不变的。 看来,读书人也不全是迂腐的。 我惊喜的道:“回答不错,看来你就是我要找的ceo了,放心,吃住我包,而且每月我会给你开你二十两银子,如果后期业绩好,还可以再加。” “如此一来,我就可以继续留在京城了,多谢夫人。”他比我更高兴,又作了一辑。 “不用老是行礼,太客气了,以后做生意,大家还要相互扶持的。” 过了一会,我似乎想起还漏了什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生姓张,江陵人士,字叔大,名居正。” “啥?”我惊得失声而出。 恍如一道雷瞬间劈中了我,把我劈得外焦里嫩。 “如何到现在还没出来,不是说就进来一会吗?”陆炳下了轿子进门埋怨道,却见我一脸惊诧的表情,“怎么了?” 我不敢相信的捏了捏自己的脸,又捏了捏他的脸,他痛叫问我:“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扯住他的衣服,指着面前同样一脸茫然的书生道:“张居正呢!” 来到明朝这么长时间,终于让我碰到一个历史伟人了,哦,卖糕的! ※※※※※※※※※※※※※※※※※※※※ 明朝最将牛弊的首辅,历史名人张居正就这么莫名其妙成为了明朝第一家超市的ceo了。(笑哭) 这章写了三个好奇心爆棚的宝宝,睁着一双双呆萌又无辜的死鱼眼盯着我们的鹿老师,请教21世纪的营销学问题。 杨博(认真小天使):老司,什么叫啃得鸭? 鹿:是肯德基! 徐:老司,什么叫大爷水饺? 鹿:是大娘水饺! 陆:老司,我什么都不想问,因为我不想学习,我反对你的学习理念。 鹿:姓陆的给偶粗去!把严同学换进来! 陆:磨刀霍霍向胖子 大明广告代言人 见到历史伟人的激动之情,总是久久不能平复,直到回了家,晚上我还托着下巴,在烛火边幻想着这位大明最了不起的首辅即将要为我打工,心里就有点美滋滋的。 “还不睡觉?”陆炳朝我投来一个白眼,打破我的思绪。 “我睡不着,你先睡去吧。” “你不睡,我儿子还想睡呢。” “我的意思就是你儿子的意思,别打扰我沉思。” 我看他将床上被褥铺好,枕头齐放,不由觉得好笑,自从怀孕后,曾经大男子主义的祖宗爷如今做这些倒越发得心应手了,我觉得这样下去,把大明锦衣卫指挥使培养成一个家庭煮夫完全不是问题。 “你沉思什么,胡思乱想还差不多。”说完,他从床边走来,就要扶我去休息。 “像你这种古板又毫无情趣的人怎么会懂得开拓社会进步的乐趣。”我抽出手,半分睡意都没有。 他也没有勉强,干脆找了张椅子坐我旁边,盯着我半晌道:“上一回好像是因为严世蕃的事情你也不打算睡觉,那情形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喂喂,你想哪儿去了,我对张书生纯粹是敬佩,敬佩懂不?” 他点点头,继续道:“陆绵绵,我就纳闷了,你每天睁开眼睛第一眼见到的人是我,晚上闭上眼睛前看到的还是我,可每次出一趟门,不是杨博就是严世蕃,偶尔还能遇上一个徐北,如今就连招的工都觉得气质不凡,难道我就真的这么不吸引你吗?” “这个······你也说了,早晚都是你,再加上之前有好几年更是每天对着这张脸,就算再帅的皮囊也会审美疲劳的嘛。” “审美疲劳?” “就是看腻了。” 他一把扣住我的手,气氛突然变得威胁:“你再说一遍。” “喂,是你要让我回答的,现在说了实话又不高兴听。” “你我是夫妻,哪有这样的说法道理,以后不要让我听见这样的实话。” “这算什么,我们那时代,看到好看的男人大家还追星呢,你这点就受不了了。” “以后是以后,现在是现在,你既然生活在这里,就要入乡随俗。” “那你就该娶个三从四德的女人,当初还拉着我做什么。”我没好气怼他。 他一愣,怒道:“你动不动就说这样的话,以后孩子出生了让他听了像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 “以为什么,我说的实话,为什么要生下这个孩子,你心里没数吗?”我越讲越来气,“要是个姑娘更好,让她长点记性,别步她娘的老路。” “你!”陆炳被呛得反驳不出,过了一会奇怪笑道:“女孩也无所谓,我陆府又不是养不起,反正以后多生几个就是了,一定会有一个是男孩。” “生你个大头鬼!”我朝他一推,“当初说好生一个的,那么想要男孩,以后结婚亏死你!” 我生气的拍他:“让开!睡觉去!” 一个月后,我的铺子终于敲敲改改的装修完毕了,我让张居正写了几句宣传语,配上我的涂鸦之作,这样一封图文并茂的传单就完成了。 “拿去印刷两千张。”我交给陈贵。 “夫人,我们真的要去大街上发吗?”小茹为难道。 “当然,这叫开业前的热身宣传。” “可是,别人家开铺子都不发这些的。” “所以,我们才要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走不寻常的路。不仅如此,还要告诉他们,试营业消费满一两整银,送上好青瓷一套。” “啊?还要送东西?”小茹越发不明白。 “夫人,这是为了传扬名气,吸引更多人来购买,是吗?” “聪明!”我赞叹张居正,不愧是要做首辅的人,智商杠杠的。 “行了,快去印吧,你和陈贵两人,一个城南,一个城东。”我又特意叮嘱道:“记着,我们的传单有限,尽量挑那些衣着富贵的人,如果有女人也可以。” “这又是为何?”张居正问。 “富贵人不在乎金钱,只图享受与新奇,而买菜的女人就更简单了,平时柴米油盐都要砍价,你说这样的便宜她们会不来吗?” “看来还是夫人更聪明。”张居正笑道。 “非也非也,你要生活在我家乡,没准是我的十倍呢。” 不出所料,试营业那天,门外早早挤满了一群人等候,我欢喜的大开店门,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进来,大家都在门口观望,他们一脸好奇又担心,谁也没有先踏进一步。 “这是弄啥呢?” “不知道呀,说是有东西送才来的,怎么又是米,又是布,到底卖的啥?” 我见门口围满一群人却迟迟不进,心想要是这样下去再过一会好奇心散了,生意可就落空了。 于是,我身先士卒,卷起账本当喇叭喊道:“各位乡亲父老,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超级市场今日试营,粮油布匹,应有尽有!一两银子,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省时省力又省钱!” “你这里啥都有?那东西可靠不?”一个年迈的老头怀疑的问道,顿时,激起了人群中更多的疑问。 “当然可靠,我们都是正规渠道进货,低价销售,没有中间商赚差价。”我解释道。 然而围着的人群还是处于观望状态,大家议论纷纷,窃窃私语,谁都没有进来,甚至已经有几个人开始想要离开。 “算了,我还是去粮铺买米吧。” “我去巷口的摊子买一斤猪肉。” “哪有边买边送的,骗人的吧。” 眼看人都要走了,徐北忍不住悄悄地问我,“你这超市真的可行吗?” “理论上说是不会有问题,我懂了,现在是缺少一个带头吃螃蟹的人!”我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茹,陈贵和张居正三人,最后目光落在张居正身上,“小张你去乔装一下,过会带点钱从正门进来。” “夫人的意思莫非是要我——” “嘘,你知道就行。”我拍拍他的肩膀一副天降大任于他的样子。 果然,没过一会,张居正就换了身衣服从前门进来,问道:“买满一两银子,真的有礼品送吗?” “当然,这位小哥一看就是读书人的样子,我们的文房笔墨都是新到的货。”我一推小茹示意她跟着演戏,“快,给这位客官拿一个购物篮。” 随着张居正的进门,围着的人群立马沸腾了,“还真有人买?” “要不,我们也去看看?” “走,走,进去瞧瞧。” 短短一会时间,从刚才的无人问津,到三五成群,然后是一片蜂拥,新开张的铺子里挤满了人,小茹和陈贵手忙脚乱的递着购物篮。 而我也忙着在柜台结账,这时徐北突然抢过了我手头的算盘道:“我的姑奶奶,你就歇着吧,你如今要是有闪失,陆大人还不得把我大卸八块了。” “那怎么行,钱的事情,可马虎不得。”我说。 “放心,论其他的比不了,这算盘珠子,没人比我拨得灵快。”徐北得意的说道。 只见他拿了算盘过去,翻开簿子,一手记账,一手拨珠,噼里啪啦间手指变幻重影,速度飞快,我顿时惊叹,果真奸商! 到了傍晚的时候,我让张居正盘点一下货物,他交上来的单子一看,大部分清空。 我满意的对徐北说道:“看,超市在大明还是很有前景的。” 徐北捶着酸软的肩膀道:“这种吸人眼球的事情做一次就够了,今天大部分都是因为好奇才来的,要想打破大明的市场规则还有待长远呢。” “你是说,他们下次还会回到原先的购物习惯上,去粮铺,油铺?” 徐北点头,张居正继续道:“夫人,我觉得徐公子说的有道理,今天绝大部分人是冲着我们的礼品而来,并且对我们的铺子存有怀疑,如果下一次我们不再赠送礼品,那么他们很有可能又会回到原先的购买方式。如果夫人想一直以这种方式经营下去,那么我们就需要给百姓一种长远可靠的感觉。” “长远可靠?”我想了一会,问道:“在大明,有没有什么东西是百姓必须要购买,不管价格多少,发生什么都会选择的?” 徐北和张居正沉思了片刻,异口同声答道:“盐!” “盐?” “是的,朝廷掌控盐,价格重量都有规定,不论哪家哪户,盐都是必不可少的。” 徐北话落,张居正却说道:“可是贩卖私盐是犯法的,夫人,这种事情,恕小生不能苟同。” 没想到二十一世纪不值钱的盐,到了古代却是稀缺物资? 看着张居正一脸紧张的样子我笑道:“你想哪儿去了,违法的事情我们不会做的,只是——” 我再一琢磨,“盐是官府流通,所以百姓离不开,我们的生意得不到官府的支持,但我们可以找代言人啊!” “代言人?” 瞬间,陆炳杨博和严世蕃他们仨的脸在我的脑海里转了一圈,我奸诈一笑,我想我有个好主意了。 一早,我拦着出门的陆炳问道,“你今天什么时候下班回来?” “怎么了?” “好歹自家开了铺子,也不见你去支持支持。” 他挑眉,“就这事?让老刘去,想买多少买多少。” “老刘不行。” “怎么不行了?” “他太老了,外貌不合格。” “怎么,你开门做生意还挑人呐?” “不行吗,我乐意。” “那让浣浣去。” “也不行,她号召力不够。” “号召力?” “其实就是问你去不去。” “我没时间陪你胡闹,最近北镇抚司里还有好些——” “相公呀。”我突然嗲声嗲气的喊了一句,瞬间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陆炳骑在马上猛然一怔,然后脸上升起一片红晕,像有点不好意思那样别过脸去,我好笑的眨着眼睛盯着他瞧,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脸皮这么薄,经不起调笑。 我不再戏耍他,拉拉他的袖子问道:“来不来呢?” “再······再说吧,有时间就来。”他的语气里带了一点轻柔,然后勒紧缰绳,轻叱一声,马儿绝尘而去。 今天是铺子开业的第七天,人数比起之前明显少了很多,看来,徐北说的没错,要改变大明百姓的购物方式还有待努力。 陈贵招呼着店里的寥寥几名客人,而张居正则在柜台边认真的对账,小茹站在一旁,又是帮他端茶,又是帮他摇扇,看着他一手漂亮的字映在白纸上连连出口称赞。 “夫人,这是近几天的收支明细和库存成本,另外我还记录了这七天来的盈亏增长记录,可以此为一个周期,方便我们观察市场行情。” 我将那几本帐簿接过手,粗略翻看了几眼,赞道:“不错啊,有点财务报表的样子了。” “夫人,张公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较真,昨儿晚上盘货,少了一个数对不上,他硬是重头查到了子时才结束的。”小茹道。 我惊讶抬眼:“是吗,年纪轻轻,可别把自己折腾坏了,一个数字对不上,就明儿再对呗,你可是要考状元的人,折腾坏了身体,我可不赔哦。” “夫人说笑了,要不是蒙夫人收留,小生如今早就在京城待不住了,所以夫人交代的事情,小生自然不能马虎。” “你这话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不加你工资了。”我一笑,“对了,今天上午来了多少人?” “比前几日少多了。”小茹说。 “夫人可想好什么办法了,上次那个什么,代言人?” “放心,我有办法的。”我转头对陈贵道:“回府里找几个人来,让他们下午到铺子里来撑场子。” “夫人莫非又要像上次一样故技重施?”张居正问。 “非也,上次的叫托儿,这次的叫代言人。”我给他卖了个关子。 “夫人偏心,每次都让我去,怎不见小茹去呢。”陈贵抱怨。 “我也很忙的,你一个大男人和女人计较,真是过分。”小茹生气道。 “你忙什么?我就看你给他端茶送水了。” “行了行了,陈贵,你是男人,怎么能和小茹计较呢,赶紧去吧。” 我发了话,饶是陈贵再不情愿也只能去了,他走后,我回头看了眼小茹,这丫头没有注意,整个眼里只有努力记账的张公子,我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 下午,陈贵果然从府里带了几个人来,他们围在门口将上次张居正的套路故技重演了一番,很快又吸引了一批人进店,但我知道,这看似宾客盈门的里面,更多的是不打算掏钱的闲逛。 我瞟了一眼外面日薄西山的天色,心里估计时辰差不多了,现在正是大明官员们下班的时间。 “小茹,给我找一面锣来,再去把货架整理一下,价格标好,小张你待会看好,夫人我是如何抱大腿的。” “哦。” 眼看着街上的官轿开始多起来,人来人往的路过铺子门前,我找了张宽敞的椅子,拿起锣就直接站了上去。 只听“铛”一声响,锣声震天,顿时嘈杂的人群鸦雀无声,不光铺子里的男女老少,连门外过路的行人都停下了脚步,全部将目光集中而来。 “各位乡亲父老,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本店开业七天大酬宾,为回馈大家的支持,今日下午特推出一批vip高级产品限时抢购,千万不要错过。” “什么是高级产品抢购?”人群里有人问了。 “这位帅哥问的好!我们的高级产品自然是指和外面不一样的东西,比方说,这坛女儿红!”我顺手拿起货架上的酒,介绍道:“我们的女儿红不仅源自正宗绍兴工艺,而且还获得过大明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陆大人的特别推荐!不管是摆宴,结婚,请客,还是升官发财生孩子,你决对少不了这坛女儿红!想一想,当你在一个风雪夜归的夜晚,温上一壶我们的女儿红,就能感受到和陆大人在都尉府一样的待遇,此情此景,真是无声胜有声啊!你们说是不是!” 底下的一群人瞪大了眼睛,僵硬的点点头。 我再接再厉道:“还有这个,上好的狼毫笔,知道兵部的杨博杨大人吗?就是买了我们的笔,从鸟不拉屎的地方小官一跃而入京师,现在抵御鞑靼人的时候,也是对这支幸运的笔不离不弃啊!” “真……真有这么厉害吗?那我想买一支参加会考行不行啊?”人群里书生模样的人问道。 “当然可以!不要急,还有这个,上好的黄山毛峰,口感赛过碎月楼!这款可是内阁严大人家的公子倾情推荐哦,因为严公子自从买了我们的茶叶!每次办公前必泡一杯提神醒脑,加智商!” “这么好,严大人怎么还没做到首辅?”突然人群里有人说。 我一拍手:“问的好!这是为什么!有人知道吗?” 众人摇头,一个个聚精会神,比听说书还认真。 我告诉他们:“那是因为严公子少买了一包茶叶呀!” 顿时,一个个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 “大家放心,今天我们货物充足,赶紧抢购,而且今日消费满二两银钱的,可以再减免五十贯钱,心动不如行动,赶紧动起来,封疆入阁,文武双全都不是梦想!” 语毕,全场突然陷入一片死气般的沉寂,连着门外头围满的里三圈外三圈的人都一个个张大了惊讶的嘴巴。 然后,突然有人拍起了掌声,我回头一看是张居正,接着,其他人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下一秒,所有人全部涌入屋内。 “我要买!” “我要严大人同款的茶叶!” “我要女儿红,来年考武举!” “也给我留一份!” 看着疯狂抢购的百姓,我吓的赶紧捧住肚子下台。 我朝张居正挑眉,“怎么样,学到了吗?” “夫人实乃高人!”他不由竖起拇指道,“这么损的主意也能想到!” “那是……不对,什么叫损,这叫无奸不商。” “好一个无奸不商,在下这回真算受教了。” “这才受教了?等着看,还没结束呢。” “还有?夫人莫不是真要他们来?”张居正明显不信。 “这有何难,只有亲临现场才能让人相信我们的产品是真的。其实代言,这才是天底下最大的托儿!” 张居正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突然定格在了门外,他缓缓开口道:“夫人,他们还真来了!” 陆炳从马上下来,左右是他的随侍,我在铺子里头向他招手,然后一声大喊:“快看!我们的女儿红推荐者,陆大人!” 与此同时,另一顶轿子也停了下来,杨博掀起轿帘正要下来,我再次喊道:“快看,我们的狼毫最佳推荐者,杨大人!” “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们!” 于是,如潮水般的掌声瞬间涌起,吓得杨博一脸莫名,踌躇下又将脚缩回了轿子里,命人打了个转调头走。 而陆炳更是越过黑压压的人群一眼望到了我,他似乎已经猜到了我让他来的目的,他恨恨的瞪了我一眼,只得重新上马回家去了。 “现在好了,大明最强有力的三个代言人,我们的超市只要好好经营问题是不大了,接下来的日子,我多有不便,要辛苦你了。” “夫人说的哪里话,夫人放心,小生必然竭尽全力。” “那就好。”我看着铺子里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宾客,心里第一次觉得我在大明的创业史已经跨出了一小步。 晚上,铺子关门后,陆炳派来接我的人已经在外头等了好久,我挺着硕大的孕肚坐到了轿子里,操劳一天后浑身顿时松懈,我吐了一口气,摸着肚子,心里猜测,看来是没几天了。 然而,原先要二十分钟的距离,今天愣是没过多久就停下了,我掀开轿帘抬头一看,这哪里是陆府,分明是饺子馆! “客官,保定的驴肉饺子新鲜出锅了,进来尝尝哟!” “这是……”似曾相识的一切从脑海里全部翻涌而出。 抬轿子的侍从礼貌的对我行了一礼,腰间滑出的严字令牌无意暴露了他的身份:“我家公子已在二楼等候许久,夫人请。” ※※※※※※※※※※※※※※※※※※※※ 他为什么能当锦衣卫指挥使? 因为喝了我们的酒。 他为什么能升官京城? 因为用了我们的笔。 他为什么能入主内阁? 因为喝了我们的茶。 大陆小杨严公子统统扶额表示,原来我们这么高的智商是占了你的光嘛。。。 所以,小鹿就这么把大家给卖了。。。(笑哭) 还似当年饺子馆 多年前的饺子摊如今已然变成了京城数一数二的饺子馆,里头的陈设装修和前些年又有了很大的差别。我跟着侍从的指引踏上了二楼的阶梯,行过左右皆是宽敞富丽的雅间,然而脚步却唯独停在了最后一间小小的素朴的门前。 “到了,夫人请。” 我看着面前这扇合上的门,最粗糙简朴的木板,没有抛光的面上连每道树的纹路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像极了乡下村里的柴木房。 我惊讶又觉得难以理解,照店家如今的实力,何以要留这样一间屋子,更让我难以想象的是严公子这样的人何时会选择这种“雅间”了? 然而,当我推开门的时候,那四方方的桌子,两条长板椅子和一碗热腾腾的饺子却瞬间让我有了一种回溯光阴的错觉。 仿佛一切还是在昨日,还是在那个出了东华门会去巷子口吃饺子的日子。 “快过来吃饺子,趁热。”坐在长板椅上的那个男人对我笑着招手,一切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过。 我慢慢挪着步子过去,犹豫了一会还是选择坐在他的对面。 “记得以前你很喜欢吃饺子,每每傍晚出了宫,我们都能在巷子口的摊位碰面。”他将冒着热气的饺子夹起一个沾了陈醋放在碟子里推给我:“其实你知道吗?那些年我都是故意在那里等你的,因为我知道你会来。” “就像,今天——”他抬眸轻轻一笑。 “严世蕃。”我喊了他一声,有什么想说的话却如鲠在喉。 “还有,你看,这面窗户,我让店家特意改的方向,为的是一眼就能看到街角的碎月楼,这里的陈设和布置,一丝一毫都是当年的模样。就好像你和我还是当初那个坐在巷子口吃饺子的年纪。”他指着这间屋内所有的陈设说道,眼底仿佛真的有某种向往的光芒。 那种光芒瞬间触击了我心底最痛的一处,我不由湿了眼底,抿嘴一笑却道:“是很像,然而假的,都是假的。” 我的话落,他眼底的光芒消逝,变得黯然。 “你明知道那些都是回不去的东西了,你可以把它做旧,你可以把它改造成任何你想要的样子,却改变不了发生的事实。” 他别开头去,似乎对于这样陈词滥调的劝解已经变得不耐烦,“小鹿,今天来只是想和你一起吃顿饺子,我们别谈那些不高兴的事情。” “如果只是吃饭的话,恐怕现在这个时辰也不太合适,很抱歉,严公子,天色已晚了。”说着我就要起身离座。 “是真的觉得天色已晚,还是你在躲避什么?”严世蕃一把按住我的手,令我又重新坐回到了座位上,“我记得过去的你可不是如此陈旧腐化的人。” “过去是过去,如今,我是别人的妻子了,还请严公子自重。”说着,我用力抽出了手。 “哦,是吗?”他突然抬头看着屋顶顿了一会问道:“即然如此,敢问陆夫人,今日下午的说辞又作何解释?既然陆夫人真能将过去忘得一干二净,又何必再念念不忘旧人呢?” “下午?” “在下不喜欢喝黄山的毛峰茶。” 我一愣,原来如此。 “下午的事情,情非得已,如果因此冒犯了严公子,那么以后我会撤销这种宣传。” “所以就是因为这样,每次遇到事情你只会躲避,是吧?你究竟还要逃到什么时候!” “严······” “小鹿。”严世蕃的目光有深深的留恋:“我知道,你喜欢我,就像我喜欢你那样,如果不是因为他,不是因为他回来了,我们就该在一起的,小鹿就不能像从前那样,再努力一次吗?” “努力······”这真是一个遥远又苍白的词,我低声呢喃,目光移向了凸起的腹部,我爱柔的抚摸着那个生命,“你说的不错,我喜欢你,可我也喜欢这个孩子呀,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那……你生下他,我不在乎,实在不行,你可以带着他,我会对他好的。”严世蕃说。 我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他,在这个时代,他真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吗?不知为何,我似乎看到了他眼底为了某种坚持而闪现出的疯狂。 我摇头:“不,我的孩子有自己的父亲,我不能像你那样,严世蕃,我做不到。” “有什么做不到的!小鹿——” “严世蕃!你不觉得吗?其实我们的命运就像一团被紧紧纠缠的绵线,你和我,我和他,不依不饶的牵扯,苦苦的不肯放手,最终只会变成一团解不开的死结。而死结,是需要人来解的。” “所以,这就是你选择他的原因?”他笑了,“当初你说你不能在危难时候丢下陆炳,所以我答应了救他,后来,你又说因为孩子,我告诉你我可以不在乎,如今,你说,其实是因为命运的纠缠,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不管你的身份发生了如何的转变,不变的都是你从头到尾的决绝。什么狗屁不通的命运,小鹿,你不如告诉我,这辈子你从没想过和我在一起,我付出的再多,对你来说也是可以弃之如履的随意。” 我—— 开合的唇,在他每一字每一句的痛击过后,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其实,也许,这样,也很好,什么都不用解释了。 让他就这样认为吧,就这样吧—— “如果,如果,严······严公子真的这样认为,我觉得也很好。”我说,低下头遮盖所有表情。 “你·······”他没有说话了。 像曾经那久违的很多次吵完架过后的安静,只是,这次,我们谁都再也不会上前一步拉住对方的衣角说:“呐,不生气了吧。” 过了一会,我从座位上起身,“多谢严公子的款待,若无其他事情,就先告辞了。” “小鹿,今日我可以看着你踏出这个门,但是总有一天,我发誓,你一定会主动来求我。” 他的话里第一次对我保留出了从未有过的疏离与冰冷,在我转过身去的那一刻,我蓦然一震。 下了楼以后,发现原本客似云来的馆子内此刻宾客全散,只剩店主与几个跑堂躲在柜台里侧忐忑的不发一言。 我朝门外望去,只见一群训练有素的锦衣卫高举火把,烛光明亮间将馆子围得水泄不通,而陆炳就骑着高头大马在中间,他的目光带着没有表情的漠然落在我的脸上。 “值此良辰之夜,不知陆大人这般阵仗是意欲何为?”严世蕃从身后走来,不急不缓的理了一下宽大的袖口。 “方才京内逃失一名江洋大盗,本官正好奉命捉拿,不想严大人居然在此。”他生硬的语气像一个字一个字被挤出来似的。 “哦,是这样呐,只是区区一个小贼还要惊动指挥使大人,这顺天府尹如此失职,待我明日参他一本。” “不劳烦严大人,护卫京师本就是都尉府的职责所在,如今夜已深了,严大人还是自行小心吧。”短短的几句话,他未曾提过关于我的任何问题,只是骑着马过来,解下身上的披风,将我裹住一个用力抱上了马背。 我坐在前面,陆炳从身后圈住我,他一声令下,周围的锦衣卫开始撤队,我最后看了一眼严世蕃,身下缰绳一紧,马儿的跑动收回了我所有的目光。 回府的路上,马儿走得并不快,为了减少颠簸,更像是漫步,我知道他是顾虑我有身孕的缘故。 直到到了门前,他将我扶下马,我们之间还是沉默的什么也没说。 通往院子的小道上,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 终于,我说:“你要是生气也别憋着,有什么想说的就说,想问的就问。” 然而他没有停下步子,也没有回过头来:“我没有生气。” “你说谎,我知道你心里头不高兴了,你要是想问什么就问,我又没做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怕你问。” 他没有回复我,还是沉默的继续走着,不知为何他这种越是不发一言的态度越是让我心里烦躁。 我挺着肚子,停下脚步,“你可不可以走慢点等等我,我肚子不舒服,赶不上你。” 果然,前面的人影停下了步伐,他转过了身来,我就这样看着他,中间隔着两块大石砖。 我温和了语气说道:“我原先打算关了铺子回府的,没想到遇上了严府的家丁,他们带我去了饺子馆,然后就碰上了严世蕃,我们就说了会话,没有其他的了,我发誓连一个饺子都没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他定定的看着我一会,最后还是柔和了神色,长叹一声,“走吧,我让人给你留了晚饭。” 感觉误会解除,我松了口气点点头,就要迈开步子,然后这时,肚子却真的开始痛了起来,我大骇,莫不是要—— 看来,因果报应的循环,比什么都来的快。 “陆……陆……炳……”我捧着肚子蹲下了身。 他见我这般痛苦的样子,赶紧上前一步抱住了我。 “这是怎么了?” “完了,刚才骑马的时候颠了一下,怕是要生了……” “要……要生了?”他也惊住,那突然无措的表情显得有些好笑。 我疼得抓住了他的手道:“快,找医生啊,不对……是找你们这接生孩子的人……” “接……接生孩子?” 看来没经验的男人真的靠不住,我这里疼得半死不活,他还一脸木木讷讷,我抱怨道:“找老刘!老刘知道……” “快啊!你还要不要儿子了!” 我捶上他的胸膛,他顿时反应过来,黑夜里一声惊天喊响彻整个陆府:“老刘!来人呐!快来人找大夫!” ※※※※※※※※※※※※※※※※※※※※ 哪里有什么江洋大盗,大陆这是准备好一票人去抢媳妇了。。。。。(┑( ̄Д  ̄)┍ 怪我咯) 然而,严胖子都表示接盘带别人的孩子也无所谓了小鹿还是没留下来(严胖子扎心了(??益?)) 下章猜猜小鹿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咋还有一个孩子? 当天夜里,府里亮起了所有灯,由于比预产时间要早,府里没来得及安排稳婆,老刘急急的出门去寻,而这段时间,我就躺在床上捂住肚子疼的直叫。 府里有几个生过孩子的老嬷来看,担忧的摇头,道:“看肚子这般凸起的样子,怕是胎位不正。” “我看未见得,兴许是孩子个头大了些。” “没准是双胞呢?” “嘘,这话可不兴说。” 她们在一旁碎嘴的讨论,我却疼的死去活来,好在陆炳进了屋将她们给呵斥出去。 “稳婆来了没?来了没?” “再等等,已经派人去了。”他抓住了我的手,此刻脸上的神色也是极为紧张。 “她们说,说胎位不正,是不是要难产了?” “那些姑婶婆子的话,听不得,老刘去找了稳婆,实在不行,我去宫里头请太医,别怕。” “我反正也是死过几回的人了,没什么可怕的,若真熬不过,你就把孩子带大,还有无论如何,不能亏了经儿。” “胡说什么,老刘马上就回来了,不会有事的。” “我这一世本来就是白捡的,就算真走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只是有些话,我得和你说——”肚子又痛了起来,我不由抓紧了他的手,等过了这阵痛继续道:“我虽然喜欢严世蕃,但终究还是和你结了夫妻,生下这个孩子也算是报答了你家多年的柴米油盐了,如今,有件事我得提醒你,我要是走了,你别和严世蕃过不去,他的命硬,我怕你hold不住他,还有那个炼丹的皇帝,平时能闪多远闪多远,你们大明的事儿,我知道的不多,能帮你的也就这句了,还有——” “别说了,一定不会有事的,老刘,老刘好像回来了,我听见脚步声了。” 他赶紧跑到门口张望,手中失去了抓着的东西顿时好像疼得更厉害了。 “来了,来了。夫人,稳婆来了。”老刘领着一个头发半百的老妈子急匆匆的进了屋。 稳婆摸着我的肚子半天皱眉道:“这······有点棘手啊。” “大人,不是老身触晦气,若倒时有个万一,不知是?” “保大!” “小的!”我和陆炳异口同声。 我道:“你别和我争了,上回欠你个孩子,这次一并还你,这遭罪的人生我早就不想过了。” “莫听她的,保大,一定要保大的。” “这,老身尽力而为。女人家生孩子屋里头血气,大人还是出去吧。” 就这样门被关上了,我看着头顶的锦帐,不知是疼痛的原因还是灯火太亮,整个屋内呈现一种明晃晃的眩晕,婢女们在床边走来走去,稳婆喊着铜盆剪子草纸。 我起初还能疼的浑身抽搐,到最后却已经是麻木的晕了过去,迷迷糊糊间,眼前一片白雾,耳边也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惊呼,大叫,还有什么被踹开的声音。 而我只管在这片蒙蒙白雾中飘荡,直到前方隐隐现出一个带着獠牙面具的人,他叹息了一声,旷然的声音从雾里传来:“看来再厉害的王者辅助,也带不动一个青铜。” 我欲上前拉住他,然而脚底突然坠空,往下直掉,这时,他居然从雾里伸出了手一把抓住我,我顿时一惊,猛地睁眼。 此时已是阳光遍洒,鸟儿脆鸣,伏在身旁打盹的人却仍然记得抓着我的手不放,窗外的晨光铺在他的背脊上,正一点点随着时间的流逝往上渐移,直到过去许久,金色的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带出一点微微颤动的影子。凭良心说,陆炳真的很好看。 我扭过头去看了眼一直被握在掌心的手,原来方才梦里握着的是他。 我不忍打搅他,但在翻身的时候还是惊醒了他。 “你,你醒了,六娘。” 我无力的嗔他:“王八蛋,替你生了个孩子,你却连老娘的名字都记不得。” 不知是不是做了父亲的缘故,他笑得憨,倒也没有回嘴。 “孩子呢?” “奶娘去喂了,我这就让她抱过来。” 还没等奶娘进来,他就在门口迫不及待的接过了襁褓,兴冲冲的抱来给我看,“看,我们的儿子。”他那傻傻的像炫耀什么的表情我还头一回见到。 “没想到,还真让你得偿所愿了。”我看着这个孩子红通通的皮肤一皱眉,“怎么一点都不像你我。” 他瞪眼,“又胡语,刚出来的孩子哪能这么快长开。” “也对。”我伸出手抱他,然而身子的孱弱使得抱一个孩子都显得很吃力,在臂弯里晃晃悠悠的摇了几下就觉得酸累。 “还是我来吧。” 我不肯,又抱在怀里瞧了好几眼,问他:“你请了奶娘?” “怎么了?” “我的孩子我自己养,平白多出一个人工来做什么。况且,吃了乳娘的奶,和我不亲近怎么办?” “哪有的事情,你想多了。” “反正我不喜欢奶娘。” 我等着他的答复,他却不说话了,我看着他,半晌听他道:“我娘就给圣上做过乳娘。”。 ······ “好吧,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自己喂养好。” “我是怕你身子吃不消。”他看着我又像确认般的问道:“你真的要自己带?” 我用力点头。 “好吧。”他一转头对外面喊道:“另一个醒了没?” 伴随着孩子的啼哭声,只见一个丰腴的妇人抱着襁褓进来,回话道:“小姐刚醒来,已经吃过了。” 什么! 我看了看手上的这个孩子,又看了看那个妇人手中抱的娃娃,再一脸不可思议的转过头去瞧着陆炳。 “是······龙凤胎?” 他朝我诚然一笑。 我一懵,怪不得有人说上帝给你关上了一道门的同时还会给你打开一扇窗,如今来看,这是把上次那个一道给从窗户里扔过来了。 我把怀里的孩子交给了陆炳,无奈道:“听你的,找个奶娘吧。” 一胎出两,古人是很忌讳的,更有说法要溺死其中一个才得养活另一个,这些都是府里老妈子们说的,我听得心惊肉跳,一连防了陆炳好几天。后来他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就召集了府里的男女老少,当着众人面一刀劈了门口的梨树,从此,府里上下无一人再传闲言碎语了。 但到底怕人忌惮这些,所以孩子满月那天,府里也没有过多的声张,家里的几个人吃了一桌,就算是小小的操办了一下。 倒是期间有几个他的同僚不知听了什么风声,赶着来送了几件礼,这满月就当过了。 如今,我从窗户里看着陆炳在院子里哄孩子的模样,不知为何突然觉得那个平日不苟言笑,一脸冷漠的男人居然也变得有点傻了。 “六娘,你瞧瞧,这双鞋子可好看?”崔浣浣放下针线,将手中的小鞋子展示给我看。 “浣浣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哪像我粗手笨脚,这些都做不来。” 由于我身体不好的缘故,虽然过了月子期,但还是要少见风,于是崔浣浣也陪着我不出去,一起坐在屋内的窗边晒太阳。 “这是绎儿的,还要再赶工一双锦儿的,女孩子,鞋子上要多绣些花儿才好看。” “让你这般操劳,我这个当娘的都过意不去,再说起这些年府里上上下下也都靠你在操持,我和老爷都觉得有亏于你。”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你能为府里开枝散叶才是莫大的功劳呢。” 听了她的话,我只是微微的笑笑,然后问她:“浣浣,你有没有想过为自己活一次?” “为自己活?这是何意?” “就是说,找个对你好的人,两个人过点简简单单的日子。” 我话落,就见崔浣浣停了手上的活儿,脸上涌出一抹难过的神色,“是老爷不要我了,还是六娘你嫌弃我了?” 美人伤心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我赶紧道:“浣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不能一直像现在这样,你看你今年也二十八了,再不为自己打算就晚了,如果你有什么想法或者心仪的人都可以和我说,我一定会帮你做主,毕竟你我也有这么多年情分,我还是想为你好的。” “六娘,不瞒你说,浣浣自从当年入了陆府以来,就未曾想过要离开这里,不管是孤独终老,还是洒扫院门,这些浣浣都无怨无悔。” 她眼里有坚定的泪光,看得我心里一软,我正色问道:“浣浣,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老爷?” 崔浣浣的目光闪烁了几下,迅速低下头:“浣浣是陆府的人,是老爷的人,不敢奢求老爷垂怜。” 看来果真如此了,我叹息,思忖了一会,心中有了主意道:“你放心吧,你我这么多年情分,我会为你做主的。” 语毕,她突然一抬头看着我,那一刻好像想说什么然而还是没说。 后来,崔浣浣离去的时候,留下了两双新做好的婴儿鞋,我摸着其中一双,精致的绣花,巧密的针脚,还有鞋头镶着的一颗明珠流光璀璨,不禁叹道:“真是好手艺,尤其是这珠子,值不少钱吧?” “那是满月时,严府送来的礼,上回我见老刘盘点礼单时一眼瞧着好看,便私自拿了它镶上头了。” “严府?”她带着针线篮子出了门,我却盯着鞋头的那颗明珠定定出神了许久。 晚上,我看过了两个孩子后,早早熄灯上了床,等到陆炳回来时,我已经将门给拴上了,他在外头推了推见我没开,也就没了动静。 我心里想他怕是走了,可又不放心,起来摸着黑的悄悄走到门旁,撤了栓子,打开一丝缝往外瞧,外头吹过一缕凉风,阶上空无一人。 这样也好,等过几日他习惯了没准就去找崔浣浣了。 我心里这么想着又合上了门,只是就在转身的时候,腰上突然环住一双手,将我整个人都圈在了怀中。 “谁!”我大惊,摸着黑的就要挥手打他,却被开口的声音制止了所有的动作。 “是我。” 陆炳? “你?你怎么进来了!” “有本事下次把窗户也栓上。” 我一愣,然后恨恨骂道:“王八蛋,你属耗子的?哪儿都能钻进来!” “我还纳闷呢,在自个家里还得偷偷摸摸的爬窗跳墙。”顿了一下,他笑道:“莫非,你喜欢这种情趣?” “喜欢你个头,我原想着让你去崔浣浣那边的。” 我想甩开被他缠绕在腰间的手,他却收得更紧了,“如此看来你这般贤良淑德,我倒更不能辜负你了。” “别,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你还是赶紧辜负我吧。” “什么约定?” “喂,你不会想抵赖吧?说好的,等孩子生下来后你我各过各的,谁都不许干预谁。” “哦,那是很久之前的约定了,后来又经历了很多事情,你不是和严世蕃掰了?” “掰了又怎样?我也不和你在一起,我们各过各的。” “如何各过各的?是你以后不打算认绎儿和锦儿了,还是你准备抛下他们一走了之?” “那不可能,他们是我怀胎十月生的孩子,如何能舍得。” “既然舍不得,那你就还是他们的娘,我的妻子,如何说是各过各的呢。” “我不和你争辩,反正以后我做我的生意,你做你的官,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要喜欢这间屋子,大不了我搬到其他客房去,反正我们的约定到此结束。”我扯开他的手,摸着黑的向桌边去,想点起蜡烛,准备今晚就收拾被褥搬走。 然而,刚摸到桌边的火折子还没点燃,他却猛地从身后抱起我,火折子从手中突然掉落地上。 这下可好,真连一丝光明都找不着了。 “你做什么!放开我!” “为夫担心你黑灯瞎火的磕着,为你好。”他将我放到了床上。 我见推不开他,只能作罢,“好吧,今儿最后一天,明儿一定搬屋子。” 我想扯了被子翻身睡觉,却发觉上方的人并没有一丝一毫准备离开的迹象。 “让让,我盖被子。” 漆黑的一片里,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但却感受到他今日的不寻常,那逐渐靠近的呼吸,让我本能的心里一紧。 果然,下一刻,他的唇落在了我的脸颊上,带着一点温热,一路细碎的吻至脖颈,当感觉到呼吸变得急促,游移在身上的手准备解开衣带的时候,我猛然推开了他,“你做什么!” “做应该做的事情呐。” “不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 “我们的约定结束了!”说着我就要推开他,整理胸前的衣服,然而却被他一把按下。 “什么约定不约定,你我早就是木已成舟的事实,还有什么可抵赖的。”他的声音透着情/欲的沙哑,覆身继续解着我身上的衣物。 “王八蛋,你不能这样!”我想用力推开他,却被他突如其来的吻堵住了嘴边所有的话。 于是,我张口咬上他的嘴,他吃痛的叫了一声离开了我的唇,而血液的腥味也落进了我的舌尖。 “我今天没心情,你别逼我。” 刚才的痛楚似乎也使他清醒了不少,他停下了所有动作,平复着呼吸,过了一会,定定的看着我问道:“是不是这一辈子你的心里除了他都不可能再接受别人了?” “我不知道,至少现在没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他仍在我心里。”我实话说道。 “可是,你知道吗?在你临产前对我说过的那些话,那些想让我好好活下去的话,也让我高兴了好久。” “当时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我说那些完全是想安——” “那个时候,我仿佛觉得自己也曾是被人牵挂着,担心过的,至少也是被我喜欢的人在乎过的呢。”他说。 我瞬间一怔,喜欢?他居然会说喜欢,他这样的人居然会懂喜欢? “陆炳······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一向觉得我和他之间只有最纯粹的交易关系,甚至是那种我最厌恶的灵魂与肉/体的交易,所以很多时候,我也在躲避和他发生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情。 “如果你觉得那是误会的话,就让它一直误会下去吧,至少别说出来,我不喜欢听那样的真相。就算是谎言,偶尔想起来也会觉得很开心。” 那样的语气像天空中的流星,美丽哀婉的从字字句句间划过,捕捉不到一丝一毫的遗憾,却总能让人听得心里一揪。 剩我在黑暗里沉默无言—— 月华的流光淌进屋内的地面,形成一种迷蒙的白霜,我望着那屋内唯一一点亮光的地方,突然好像有什么微妙又奇特的感情再一次从心里迸发了,而面前近在咫尺的人影,让我莫名多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低头在我的额上落下了一个很轻的吻,然后松开了对我的桎梏。 此夜,我们再也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而我却第一次选择转过身去环住了他,将头靠在他挺拔的背脊上,在这个安静的夜晚,如我们经历过生死的两个孤单灵魂,在这世间需要的也许只是彼此的一点依偎。 有趣的是,在这样一个夜晚,我却做了一个无比荒诞的梦,梦里我和严世蕃爬上了一辆通往大明的长长火车,而赶来查票的居然是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陆判,我情急之下,打掉了他的面具,却见陆判变成了陆炳的模样,连着左右的黑白无常都缩小成了几岁大的绎儿和锦儿,他们一面悲悲戚戚的问我为何要抛下他们,一面又将我生拉硬拽的拖下了火车,我牵着严世蕃的手在车站上演了一出梁祝十八相送,最后一阵风刮过来,将大家都吹得了无踪迹。 “别走!” 我从梦中惊醒,吓得直坐起,擦了把额头的汗,定下心神后,仔细一看,还在五百年前的大明朝,而枕边之人早已去了衙门。 我不放心,赶紧穿了鞋子去查看孩子,绎儿和锦儿都好好的在襁褓里睡着,而奶娘则在一旁摇着小床哄他们。 我拍拍胸口吐气,还好,梦一场。 ※※※※※※※※※※※※※※※※※※※※ 大陆第n回被骂王八蛋,我算了一下严胖子之前挨的骂加起来都没大陆的多(╮(╯_╰)╭) 本来只想生一个儿子的小鹿,如今超额完成了任务,简直意想不到,尤其是大陆说还有一个的时候,简直是下巴惊掉了(笑哭) 如今小鹿要是和严胖子跑的话,确实有点难度,想想火车站的十八相送吧,就问你怕不怕被查票 ~( ̄▽ ̄~)(~ ̄▽ ̄)~ 可怕的错误 春色里开了满树的桃花,经儿在树下逗弄着两个弟妹,尤其是在不读书的闲暇时刻,他犹爱带着两个小油瓶玩耍。 他已经是十一岁的孩子了,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缠着我问东问西,甚至有时候,我唤他一声,他还会掸掸衣袖,对我行出一个标准的礼,那分明年少却要强装着大人的模样,一时看得人格外生怜。 “经儿。”我来到桃花树下喊他,也不知那两个拖油瓶又央求了他什么,他二话不说,赶紧爬上树去。 “娘?”他从树上转过头来看看我。 “功课可温习了?爬的这么高想做什么,还不赶紧下来。” “再等等,我给弟弟妹妹摘了这枝花就下来。” “胡闹,这么危险赶紧下来!”见他没有反应,我数道:“一,二,三!” 话落,只见一道人影从枝头纵然一跃晃过眼前,我吓得惊呼出声。 “娘,你看我没事。”他笑得咧嘴露出牙,手上还握着一束新摘下的桃花。 我当下气的夺过桃花就一把打在他身上:“臭小子!你要吓死老娘了!这么高的树,万一你要有点三长两短,你让娘怎么办!” 他笑嘻嘻的不说话,将那束桃花递给了一旁的两个小油瓶:“给。” 两个四岁的小油瓶顿时笑得一脸开心,我瞪眼,“都是不省心的家伙,等你们爹回来,看不收拾你们!” “爹回来正好,娘你和他说,我如今能从树上毫不费力的跳下来了,他什么时候也带我去锦衣卫里转转。”陆经说。 我当即一听炸毛,伸出指头摁了一下他的脑袋道:“臭小子,毛都没齐全就学你爹不干好事,都尉府那种地方是你小孩子家家该去的吗!” 他一噘嘴:“怎么就不是好地方了,咱家世代不都吃的这碗饭。” “夜路走多了会湿鞋,菜吃多了就腻味,换碗饭又饿不死你。待会我检查你的功课去。” 他不相信的看看我,然后捂嘴笑道:“娘,您那点水平算了吧。” “嘿,兔崽子,长本事了,敢嘲笑娘了。” “没有没有,只是您的字的真的不敢恭维,娘有时间还是好好向张先生请教请教书法吧,要不然老让爹爹帮您抄账本,我都看着不好意思了。” 我被这半大的孩子呛得说不出话,当下就准备收拾他一顿,奈何两个拖油瓶一前一后的扯住我的裙子,大有帮凶的架势。 最后气的我抬手在他们仨屁股上一人一巴掌,才算消停了下来。 下午,陆炳回来的较早,见我一脸铁青,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还不是被你那几个小兔崽子气的!” 他忍不住笑了,“之前我就和你说过,慈母多败儿,你不听,非要惯着他们,如今好了,自己吃了亏吧。” 说归说,其实心底也没有很生气,尤其想起经儿,我还是不免有些担心,我对他道:“其实,主要还是经儿的事情,我想给他换个老师。” “正好,我也有此意。”他浅辄了一口茶说道。 我有点意外,头一回我们居然会达成如此默契的意见。 “我想给他找个习武的师父。” “我想让张居正来教他。” 我和他同时出口,然后都诧异的看了眼对方。 “陆炳,你不会真想让他入锦衣卫吧?” “有何不可吗?” “我不同意!”我一拍桌子。 他没有说话,等待我的答案。 我继续道:“锦衣卫是什么行当,都尉府是什么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敬之就是在里面越陷越深,我不能让这孩子重蹈覆辙。” “哪里都会有明有暗,你不想让他为官,那么想让他做什么?跟着你做生意?” “做生意有什么不好,远离朝堂纷争,安全。” 陆炳不屑一笑,摇摇头。 “我知道,你们这里瞧不起商人,士农工商,但是我告诉你,这世间除了商人,还真找不出第二种能明哲保身又狡猾的人。我想过了,现在这个老师不行,越发管不住他了,所以我想让张居正来,实在不行,我自己教,我就不信我一个二十一世纪经济学毕业的人还培养不出一个合格的资本家。” 陆炳放下茶杯,悠悠道:“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你自己的意思,你问过他了吗?” “怎么,说得好像你问过他了。”我突然一顿,看着陆炳问道:“莫非进都尉府是他自己的意思?” 陆炳没说话,但他点了头。 我心中一沉,想起了城南的两座孤坟,突然心里泛出一点酸涩。 我摇头:“不行,绝对不行,我得给他找张居正来洗脑,明天就来!” 第二日,随着张居正一起来的还有徐北,张居正给我的账本我随意瞧了一眼便丢在了旁边,我客气的拉他坐下。 “近两年铺子里多有赖你打理,如今城外又开了几家,真是辛苦你忙来忙去了。” “夫人这说的什么话,当初小生既然承接了这行当,便是小生的本分。” 我笑笑,让人泡上了一杯茶,“这三年一度的科举今年又要开了,这些日子,你也别忙了,好生温习温习功课。” “多谢夫人体恤,可是超市的生意怎么办?” “那个你不用担心,徐北,你若近来不忙,先帮我接替一段时间,等我寻了合适的你再抽身。” 正在喝茶的徐北被猝不及防的呛到,看着我睁大了眼睛:“我?姑奶奶,我也很忙的,这样,我铺子里有些人,调你几个不就成了。” “那不行,你那些人我不放心,我这生意须得头脑好使的,像你和小张这种就行。”我见他不乐意的样子补充道:“放心我给你开工资,而且绝对不低。” 果然,徐北一听有钱赚也就笑开了眼:“这话说的,大家都有同商之谊,同商之谊。” “可是,如此一来,我岂不白食了夫人的薪酬,这叫小生如何过意的去。”张居正惭愧的低下头。 “无需过意不去,你若真有心,倒不如帮我一个忙。” “夫人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吗?” “是这样,我儿子陆经,平日里原指望他能读点诗书,懂些孔孟之道,奈何近来皮惯了,连先生也管不住他,所以我正发愁这读书的事情,素来听说你博学多才,不知能否帮我指导指导他?” “原来是府上大公子,不过小生之前也见过这孩子几面,知礼的很,貌似不像夫人说的那样,可是有什么误会?” “诶,你是不了解他,实在顽皮,尤其好武,我呢也没想指望他读出个什么状元,只要帮我把他教的迂腐一点,听话一点就可以了。” “啊?迂腐?” “额,我的意思是知书达理,知书达理。”我尴尬的笑笑。 “这男孩子尚武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况且陆大人任职都尉府,他迟早是要受荫补进去的,夫人何必多此一举?”徐北也奇怪的问道。 我一歪头,无奈道:“受什么荫补,当什么官,这种事情谁爱接手谁去,我是一点都不希望。” “恩?” 我摆摆手,“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懂,小张啊,这事可否能帮帮我?” “既然是夫人开口了,小生一定尽力而为。” “那就好,我这就让人带你去见他。”我招呼了婢女领张居正去找经儿,最后我又不放心的补充了一句:“记着,能教的多文静就多文静,要让他把学武的苗头彻底扼杀在摇篮里。” 他一愣,也不知有没有听懂,最后还是不失礼貌的笑了一下。 张居正走后,我没有了方才的客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抬眼问徐北道:“说吧,来找我什么事。” “诶呦,我的姑奶奶,还真什么都瞒不过你,你简直都可以赛过神仙了。” “你那狗头军师罗龙文又来了吧,这彩虹屁和当年他吹得一模一样。” “哟!又被你猜中了,罗先生近来路过京师,确实在舍下暂住。” 我咂嘴,“看不出来,你挺瞧得起他,还先生,这几年他混得挺不错呀。不过,徐北,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此人是个墙头草,一吹就倒,你自个悠着点。” “夫人,你多虑了,先生他已经改过自新了,再说谁还没个年少轻狂,夫人你说是不是?”他一脸笑暗示我那三个过去现在未来。 我尴尬了神色,但很快收敛清了清嗓子,“别整那些屁话,说正事。” 徐北搓搓手,颇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是这样,夫人,你看这超市是当初在下租的铺子,用来给夫人售卖瓷器的,如今,也过去了些年,夫人用它拿来开了超市,虽说其中大家也各自有些分成,但我觉得还是有那么一丢丢不足之处。” “所以呢?你的那么一丢丢不足之处是什么意思?嫌房租贵了,还是钱分少了?” 他赶忙摇头:“夫人说的哪里话,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原先是夫人入的股,如今,可否让我入夫人的股?” “我?我哪有什么股份,就那么一间超市,哦,你指的城外那两家呀,才开的呢,还没到年底见利润呢。” “非也,在下的意思是,夫人既然有如此精妙的主意,我们何不将它做大?如今京城有一家超市,我们也可以在南京再开一家,也可以在苏州,杭州,天津,保定,这些地方都可以,试想,如果大明将开满我们的超市,那么何愁赚不到钱。” “哦哦,你的意思是要我继续和你合作,你想干票大的?” “聪明!”他闪亮的目光里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奈何在下愚钝,很多地方不及夫人的头脑,所以,不如你我合作,但凡夫人有了任何好主意,我必然倾力资助,如此一来,可不就算是入了份了吗?” “好家伙,你这是打我的主意呢。” “咦,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吗,按照夫人对张公子的说法,是投资潜力股。” “好个潜力股,你如今真是有样学样了。”我揶揄他,思索了一会,也没过多久,回道:“行吧,有道是不能和钱过不去,你我也算志同道合了,以后就按你说的办。” “那太好了!以后,夫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对!” “那我的意思也可作夫人的意思?”他试探般的又问了一句。 我一顿,莫名觉得这话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徐北笑道:“在下没什么意思,其实还是以夫人说了为主,你看我们都合作这么长时间了不是?” “行,你的意思也算我的意思吧。以后任何生意上的往来,我们商量好就行。” “好,那就麻烦夫人把这个签了。”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张契约,我翻开看了后才明白原来这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没想到你们还有合同了?” “其实,也没有多大用处,只是一些生意上惯常走的流程。” 前世的专科知识告诉我合约一定要检查清楚,我一个个逐字的扫过,然而,那些绕口的文言文看得我一知半解,甚至有些头晕。 “夫人,放心,这就是一个形式,再说了,您是官家,我是一介商人,就算真有什么您也吃不了亏。” 我转念一想,也对,陆炳做什么的?大明最厉害的特务组织,徐北除非不要命,否则量他日后也耍不出来什么花招。 于是,我也不作多想了,在徐北的注视下,一式两份,我按下了手印。 后来的日子,徐北确实不负所望,他将超市迅速的以不可席卷之势发展开来,我经常能从京城受到他的来信,和他寄来的账本副册,短短四个月,这个在京城的超市就被徐北以陆氏铺子的名义遍布了南方。 然而当我每每翻看着账本在心中窃喜的同时,一场不可避免的祸患却也在悄然间随之而来了。 那是今年秋分过后的第三日,杨博从外地归京,也没有进宫,头一回急忙赶来敲响了陆府的大门。 未等老刘询问,他就急急冲了进来寻找:“陆大人可在?陆大人?阿炳?” “惟约?”我刚刚给两个小油瓶讲完故事哄着睡午觉,才清闲片刻,就见杨博官服也未褪,一脸风尘仆仆又着急的样子,“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出大事了,陆夫人,阿炳可在?” “今日圣上宣他进了宫,如今还没回来呢。怎么了?你先坐下慢慢说。”我就要命人上茶。 他摆手,“不了不了,在下现在没有时间,还得赶着进宫面圣,想着路过此地,特来给他报个信的,没想到他却先一步进了宫。” 看着杨博从未有过的这般焦急,我心中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杨博看看我,最终叹了口气,开口道:“夫人有所不知,都察院的巡按御史七人在内,将陆大人弹劾了。” “这······这是为何?” “罪名是勾结奸商,私掌盐税。” 杨博一语落地,我整个人都一懵,“盐,盐税?这不可能,他这个人是最不看好商人的了,这罪名······” 我又一怔,勾结奸商?恍然是想到了什么,我急急问道:“那勾结的是谁?” “不知道,只听说是江南有名的徐家。” 徐北! “都察院的事情是小,最严重的是,你可知这次由谁起头上奏的?” “是谁?”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杨博犹豫了一下,答道:“是恩师!” 夏言! “徐家联合当地商贾,占据半壁南方市贸,利用所谓的超级市场规则,制盐贩盐甚至私涨税额,弄得当地物价一片混乱,百姓怨道,我也是前些日子路过贵溪,去看望恩师,方才知道他老人家已然决定联合当地官员以及督查御史们联合参他。当然,我是断然不相信阿炳会做出如此事情的人,其中必然有隐情,只是,如今来势汹汹,私盐又是大罪,我不放心,才特地先赶来告知他。” “夏······夏言,他真的要回来了吗?” “恩师这些年虽隐居山野,却一直心系国事,我也不敢说圣上是否会重用恩师,但此次这封奏折的重量无疑不可小觑。不说了,夫人,在下还要赶着进宫。只是,倘若陆大人回来,务必要提醒他多加小心。”说完,杨博又急匆匆的离去了。 我一时愣在原地,满脑都是夏言,都察院,还有徐北的事情,而随着不安与恐惧越发强烈,脑海中的记忆也一股涌现出来。 夏言是什么样的人,我又一次想起了敬之······ 我趔趄的后退了一步,这次我好像真的犯了一个很大的错! ※※※※※※※※※※※※※※※※※※※※ 久违的夏首辅又出来蹦跶了,当然大家都知道,自古翻在夏首辅手上的都没好果子吃,不管是阮昱成,小国公,还是李敬之,夏首辅王者一人,全部秒杀。 谁让小鹿随便签合约,这次真的把大陆坑惨了······· 严胖子表示,喜大普奔,坐等接手。 鱼死网破 一切来得很快,第二日陆府就被围得密不透风,府里人人自危,皆不得出门,我看这架势,明显比上次杀了兵马总指挥还要严重,心里不免对一夜未归的陆炳有些担心,终于,清晨的时候他回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儿惟约来府上说——” 他疲惫的捏着眉心,抬手止住了我要说的话,“我已经知道了。” “那宫里怎么说?” 他无奈的摇头:“圣上没肯见我,倒是督查院那帮人在撺掇个不停,告我的折子已经在内阁里堆了一层高。” “怪不得,今天一早刑部就来人围了家门。” “那些人虽说受的刑部供奉,但归根结底还是都尉府分出去的,都是自家兄弟,我心中有分寸。” “若真如此就好。” “六娘,你同我实话说,你和徐北到底怎么回事?” “徐北,我们只是简单的生意关系啊,他说想借我在城南铺子的招牌把超市开满大明,问我意下如何,我当时就同意了,想着他经商老道就随他去弄的,对了,那日他来府上,倒是让我签了一份契约。” “什么契约?” “我拿给你瞧。” 我连忙从抽屉里翻出那张契约递给陆炳,“诺,还在这。” 只见他打开看了一遍后皱起了眉,我担忧的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嘛?” “难怪,难怪他们会一致咬定是我,起初我还不愿认了这罪名,如今看来既是你同意的那便和我做的也没有什么区别了。”陆炳扶额叹息了一声。 “同意什么?当初徐北没和我说他要贩盐呀。” “我也是昨儿才命人去查的,这徐北早就在南方弃了瓷器的生意改做起超市,起初还能收敛些,后来不知怎的,生意渐火他倒勾搭上了永康公主的驸马崔元,此人向来也是个纨绔子弟,不知他二人如何计谋的,弄了几袋盐以低价在超市出货,本来一些小打小闹倒也无所谓,但是,仗着崔元在当地的势力,他干脆自己组了一拨人制盐私贩,虚涨价格,要命的是他旗下的那些超市铺子都是借的你的招牌,说什么京城第一家超市,城南陆氏铺子,这下正好被当地的人告到夏言那里去,人家到底是老首辅,一纸弹劾就送到了督察院,如今我见了你的契约,看来这屎盆子是真不容易甩掉了。” “他奶奶的混蛋!徐北这个奸商死性不改!”陆炳告诉我的这些已经出乎了我的意想,我怒骂道。 “那现在皇上不见你,督察院抓着不放,你有什么对策了吗?内阁那边怎么说?” 他摇头,踱步道:“虽然诸多口舌指向我,但因部分缺乏证据,所以严嵩也只得押着陈其学的折子,对了,就是上回弹劾我杀了总指挥赵攸的那个御史。” 我诧异:“你这平日里是做了什么,他要这般与你新仇旧仇一起算。” 陆炳苦笑:“总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做我们这行的,谁还少的了结几个冤家对头。” 那是我第一次从他的眼里看到一种力不从心的无奈,我从没有想过这个冷傲无言看似不伤分毫的男人,也许每一天都正经历着波谲云诡的争斗与步步生死的阴谋,换而言之,在夕阳落山的傍晚,他的每一次归来,我们的每一次重逢都可以称之为一种幸运。 “再加上此次又是夏言带头,所以内阁里没什么人敢多嘴。好在翟鸾与我过去有些许交情,他提议召崔元回京,与我做个对质。” “那不是正好,你与那崔元素无来往,对质便对质。” “同时也会抓捕徐北归案,问题就在于,你我都是认识徐北的,届时他若真说出你呢?” 我一愣,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徐北会指认你我?” “不是没有可能,之前我就不赞同你与他做生意,你莫忘了他是谁的人。”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突然发觉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你的意思莫不是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圈套?引诱我们的圈套?” “事到如今,我很难不做如此猜想。” 我不禁后退一步坐回到了椅子上,归隐的夏言,骄纵的皇亲还有富甲一方的商人,要将这些举足轻重的人凑在一起,变成手中的利刃,想对付的无疑是一个深受皇帝信任的位高之人,而这个人只有可能是和嘉靖一起长大的陆炳! 我早该发现的,是他,除了严世蕃别无他人,他在等这一天,此刻他一定在嘴角挂满了冷冷又嘲讽的笑容。 是我的错,是我的大意,我爱过他,我欢喜过他,所以我忘了,我忘了他原本就该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可怕又阴鸷的人! “对不起……”我握紧了两侧的手。 “说什么对不起,天塌下来又不用你担着。” “是我错信了徐北,如果不是……也不对,应该从更早以前说起,如果不是我待在你家,你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从兵马总指挥到如今的私盐,我很抱歉给你带来了这么多麻烦。” “如果这是注定要发生的事情,那么并不会因为谁的到来而改变。就像——”他顿了一下,看着我道:“就像我遇见你一样。” “不管是因为什么而来到这个世间,我相信都会有其存在的意义,而绎儿和锦儿就是你带给我最好的意义。”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像把这一生一世的所有感情都倾尽在了里面。 我心下一揪,垂下了眼睛:“谢谢你,陆炳,谢谢你一直都在。” 驸马都尉崔元是在十天后进京的,当时便立马来了通知让待职在家的陆炳去刑部与他一同对质。 但自他走后我的心里却一直忐忑不安,望着被围得严严实实的大门,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等到了下午,锦儿又不知和绎儿闹了什么矛盾,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我抄起一旁的蒲扇就是每人一屁股拍下去,顿时两人都哭得哇哇直叫,惹得人心下更加烦躁。 到了晚上的时候,我晚饭也没心情吃,盘算着不能坐以待毙。 我让崔浣浣帮忙夜间照看几个孩子,回房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装,就打算重走以前的老路。 只是以前我占的是陆炳的躯体,底子好可以攀上墙,如今这具身体孱弱多病,再加上还是个小脚太太,要想爬上这堵墙恐怕有些费力。 在失败了第三次后我气馁的在墙下叹了口气。 “府里有梯子,你且放心上去,我扶着你。”身后传来温柔的女声。 我回过身去,惊讶的发现居然是崔浣浣。 她俏皮的笑笑,“以前,爷也喜欢从府里的围墙出去,我悄悄见过几回了,老是担心会摔着,所以一直备着梯子,不过没告诉他罢了,今后你也别告诉他。” 我一愣,爬墙这样的事情陆炳可做不出,那么只有可能是从前的我,原来那些年当我偷偷出走时,她一直都知道,这样的聪明再一次让我对她刮目相看。 不一会,她就搬来了梯子,对我道:“只是你上去了,待会可不容易下去,我也不好帮你,你跳的时候自己当心些。” “还不赶紧上去。”她见我愣愣的样子催促道。 “嗯。”于是我一步步的爬上了墙头,在最后跳下去之前,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她:“你不问我这么晚去做什么吗?” “做什么你有你的主意,如今府里这般情况,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但若有人还可以想个辙出来,我总是乐见其成的。” 看着崔浣浣在月色树荫下姣好的容颜,我脑海一抽,莫名觉得:所以,崔浣浣才是陆判所说的神助攻吧! 哦,苍天! 我捂脸叹息,在夜风吹过几匝过后,还是决定往昔不堪回首,果断跳下墙。 只是,我以为会磕着地面的疼痛迟迟没有到来,与之相替代的是一个黑色的影子在墙下突然出现,撞上了掉下来的我,紧接着一声吃痛的闷哼从身下被压着的肉/体传来。 “谁啊?” “是我,姑奶奶!”徐北挣扎的呲了一口气:“快起来,你压死我了。” 我一听是徐北的声音二话不说就从他身上爬起来,然后扯着他的领子就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你他奶奶的还敢回来!老娘正要找你算账呢!” “姑奶奶,声音小点小点。”徐北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示意我不要惊动那些陆府门前的官兵。 我看着他的一身奇怪装扮,深色的长袍斗篷裹在身上,还用布巾将脑袋和面颊都围得严严实实,“怎么,现在南方流行这种款式?还是你生意都做到阿拉伯去了?” “这个时候你就别拿我取笑了,这不,怕被人认出,亏我还一路抄的小道。” “好啊,你是在逃犯!” “嘘!姑奶奶!这里头有些误会,我这不是赶紧来找你了吗。你看我,现在都被通缉了,还冒着危险大老远的奔赴京城,就冲这份心,我那都是满满的诚意。” “放你丫的臭屁!都到现在了你还想忽悠我!” “姑奶奶,字字真心啊,你看我见你家被围了,我也没走,这不打算翻个墙来找你和陆大人的,哪成想你先下来了,还把我砸个半死。” “你还好意思提陆大人,陆大人今儿一早去了刑部到现在都没回来,可不是拜你所赐。你在南方干的那些破事,作甚要把我们拉进来,现在你倒好,自个撒丫子满大明的溜了,让我老公去替你背锅,我告诉你,你别想给我跑,现在就跟我去见官!走!”说着我就要拉他去找官兵。 他赶忙挣脱出手道:“诶呀!淡定,淡定!夫人,有话好好说!能有多大点事,我有办法!” 我瞬间停住了动作,狐疑的看着他:“你有办法?”可我又转念一想,这家伙要有法子也不至于混到这种地步,我嘲笑道:“拉倒吧,我现在可不信你忽悠,你跟我走。” “真的,陆夫人。你跟我去见一个人,我保证他一定有办法!” 徐北斩钉截铁的说道,我站在原地看了看他,暗自猜测了半天问他:“除了罗龙文,你莫非还有什么狗头猫头的军师?” 徐北不告诉我,只是做了个跟上的手势。 未几,只见一座朱门华庭映入眼底,严字匾额巍峨高悬,大门对敞,一群侍从提着灯笼伫立两旁,明光烁亮间似乎在刻意等待着谁的到来。 “这是?” “哦,忘记说了,严公子的新宅,夫人怕还不知道吧。”徐北道。 果然!我心里一悸。 那些感情不管过去多久,在日后偶尔不时的触碰时,仍然会引起心里的涩痛,像被打翻的五味,各种陈杂。 他不知在案上写着什么,笔走游龙的剪影刻在明亮的窗边,高挑玉立,我推开门的时候,他才停下手中的笔,朝我抬眼一笑,被烛光衬得很是温暖动容。 我又一扫,屋内还有另一个人,一个很小的孩子,生得粉面雕琢,看着比绎儿只大些许,也伏在案上安安静静的写着什么。 “忘了给你介绍,我儿子绍庭。”随后他立马对那孩子喊道:“庭儿,还不来见过陆姨。” 那个孩子赶忙放下了手中的笔,整理了衣冠来到我面前就是拱手弯腰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标准大礼,“绍庭见过陆姨。” 我讶然,这孩子也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却如此乖顺懂事,再想想自己家的两个拖油瓶,终于明白什么叫别人家的孩子。 “快起来,无需多礼。”我正要去扶那个孩子。 却听严世蕃道:“何须要你陆姨扶,自己还不赶紧去把功课做了。” “谨遵父亲大人教诲。”那孩子赶忙后退一步,避开了我的手。 于是我那伸出的手,就尴尬的停在了空气里,严世蕃顺势牵住那只手,来到了一旁的桌边,婢女递上了两杯新茶,飘着一种淡淡熟悉的味道。 “碎月楼的踏雪,是不是久违了?”他用盖子点了点杯沿,吹了一口气。 “不记得了,过去很久的事情已经在记忆里失色了。”我压抑着那无数次会翻涌的过去,害怕对面那个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让我露出决堤到悲伤的软弱。 “可是我还常常去那里,他们又出了很多新品,每当我坐在从前的窗边时,仍然觉得唯有踏雪最好。” 我撇开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开门见山道:“其实这次就算徐北不带我来,我迟早自己也是要来的,说吧,你到底想怎么做?” 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道:“离开他吧,无需为此殃及池鱼。” “除了这个,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说。 他轻笑:“那么除了这个,我什么都不需要。” 我蹙眉,看着桌上那杯清波荡漾的茶水心下思绪万千。 “我说过,迟早有一天你会来求我的,所以小鹿,陆夫人,你现在好像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格。” 我一声苦笑,原来,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个会陪我去江南,会替我挨刀子的人终于还是变成了我最不愿承认的模样。 “小鹿,你说你担心别人的目光,担心我爹,可是你看现在,我搬出来了,我有自己的宅子,高官厚禄,没有人会再说我们什么。”他总是这样,在排除所有的困难后会以一种恍惚的语气缓缓对我陈述,仿佛在未来的某一处真的存在着一种属于我们的幸福与希望。 看着他的目光,我讷讷的又悲伤,“应钤,别傻了,我,成婚了,而你,也有你的孩子。” “你成婚,你成什么婚!他三媒六聘娶你了吗?他八抬大轿迎你进门了吗?只要没有这些,就统统不算!凭什么你要为他甘之如饴!” “我没有为任何人甘之如饴,我的两个孩子我舍不下,我不能让他们没有父亲,我不能给他们一个破碎的家庭。” 严世蕃失笑了,“孩子?所以,现在他们又成了你心里最重要的?” 我没有回答,也许我这一生中确实很对不起严世蕃,我一次又一次的将他给予我的那炽热的爱情抛在了荒冷的心墙外,然后筑起一道道的防护,以为自己可以从此坚强到不再动摇。 他没有再逼我,看着我的眼神里却变成了一种讳莫如深的幽暗:过了一会,他失笑:“罢了,那些得不到的答案何必再苦苦强求,自寻烦恼而已,我们还是来说点其他的,你感兴趣的,比如你知道现在三司里是什么情形吗?” 我抬头迫切询问的看向他。 像掌握一场有趣的游戏,他不急不缓道:“崔元对御史的弹劾供认不讳,并且拉上了徐北,你说我要是现在把徐北直接送到刑部与陆大人相认,岂不是一场好戏。” “严世蕃,你!”我停下了,然后还是选择以一种恳求的姿态道:“别这样,好吗。” 我对上他的眼神,他的目光在烛火的照映下变换了好几种情绪,最后,他突然摇头笑道:“你瞧,小鹿,你又来了,每次你都会用这样的眼神来看着我,这样一种哀伤可怜的样子,知道吗?就是你这样,我总是不能忘记。”他顿了一下,闭眼思忖着什么,一会睁开道:“可是,如今,我明白了,我不能再对你抱有这样的期望与怜惜了,因为,那一次次的放任只会令你离我越来越远。所以,这次,很抱歉,小鹿,我想下定决心一次,也许你会恨我,但我不后悔。” “严世蕃,不——” “父亲大人,请过目!”严绍庭从内室里走来,呈着一篇工整拓写的文章给严世蕃。 严世蕃只是粗略过目了一遍,道:“将那颗流光夜明珠拿来。” 那个孩子脸上突然显现了一种出奇的兴奋,他小跑着出了屋,很快手中便捧着那漂亮的珠子而来。 “想要吗?” 严绍庭使劲点了点头,然而,严世蕃在接过珠子的下一秒,手一松,那颗明珠瞬间掉落地上,碎成了几瓣,不仅是那个孩子,甚至连我都感到了惊讶。 他将那拓写好的满篇文赋一并扔在了地上,冷冷道:“错了一个字,重新再去抄一遍,今晚没有抄完不可以睡觉。” 我能看到那个孩子眼底即将涌出的泪水,但他还是没有让眼泪落下来,强装着镇定捡起了地上的纸,恭敬行了一礼:“谨遵父亲大人教诲。” “庭儿,你要知道,在这个世间你只有让自己强大了,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东西,否则,就像这颗夜明珠一样。” “是,孩儿明白。”那个孩子受教的点了点头,然后毅然回到了内室的案上拿起了笔。 我看着面前的严世蕃,他却对我轻轻一笑,漂亮的笑容却突然让我感觉到了一种没来由的可怕与压抑。 “小鹿,你还是可以选择的,最后一次。” 这时,我听到了宅子外路过一声清脆的打更声,严世蕃道:“四更天了,等过了五更就该开城门入宫了,届时各司衙门可要开始办公了。” 我咬紧了下唇,最终在如坐针毡的百般犹豫中,我心里下了一个危险的决定。 “我该走了,严世蕃。”我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由我而起,如果你真的要毁了整个陆府,那么,就连我也一起毁了吧。”这次我没有回头,转身出了门。 徐北在外头等我,见我出来赶忙上前问道:“怎么样?严大人怎么说?” 他那摇摆不定的样子令我讽刺道:“你真是越发像罗龙文了。” “这,是什么意思?”他跟在我身后追问:“到底怎么解决的,我的姑奶奶,你赶紧和我说说。” “严世蕃和你怎么说的?” “他,他说只要我带你过来,只要你同意,他就帮我免了所有通缉和罪名,我说姑奶奶,你们俩在里头这么长时间到底商量得怎么样了?” “想知道?” 他一个劲的点头。 我冷笑:“那就跟我走。” 陆府门前一堆官兵左右巡逻,我弃了原先的爬墙,领着徐北就往前去,徐北见着不对劲立马想跑,我当即抓住他大喊:“通缉犯在此,快抓住他!” 果然,那群官兵们一听声响立马围了过来,带头的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深夜在此?” 我扯了头上的扎带,披散下长发,道:“我乃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陆大人之妻,此人便是盐税一案的通缉犯徐北,深夜抓获此人,如今与你们一同前往刑部与陆大人对簿公堂!” 话落,徐北吓得一个趔趄就跌坐在了地上,他带着抱怨的哭腔道:“姑奶奶,你莫不是要鱼死网破才甘心。” 于此同时,又一声更响,天空开始泛出蒙蒙灰白,五更天了,要天亮了。 ※※※※※※※※※※※※※※※※※※※※ 正所谓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有些事情不在沉默中爆发就要在沉默中变态,显然严胖子是两种都要沾了,先是对孩子的黑暗教育,然后再是恐吓威胁小鹿回来,照这趋势下去,严胖子很快就要走上历史书里一去不复返的腹黑变态路了,同时大陆倒是越来越暖了,毕竟人家成天都打着感化女主的小算盘呢······ 下一章美女救英雄。额不对,是救陆指挥。。。 美女救英熊 刑部衙门设在京城的最东面,离一圈士大夫遍布的宅子也不算太远,我和徐北在天明破晓的时候被带入了衙门内,踏进去的那刻,有些物是人非的恍惚,我记得上一回来此还是多年前审阮昱成一案的事情了,那会我也未曾想到我会有朝一日站在堂下,真是风水轮流转。 这时,击鼓升堂,鼓点敲得我心砰砰直跳,不一会,堂上就坐下了三人,我虽然都不认识,但凭着过去的经验可以猜到主座是刑部,两侧为大理寺与督查院陪审的官员。 随着一声惊堂木,我跪下道:“奴家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陆大人之妻,身旁这个便是南方盐税案的逃犯徐北。昨儿夜里此人欲要跳墙挟持奴家,被奴家发现便报了门口的官差,这才将他拿住送来见官。” 话落,带头拿人的官差也上前一步点头回道确实如此。 刑部的主官又问道:“堂下之人抬头,可是江南瓷商徐家长子徐北?” “回大人,草民正是徐北。” “素来听说你徐氏在江南经营瓷器,颇有名望,为何不做瓷器,改了,额——”刑部的主官顿了一下,大理寺的陪审赶紧提醒道:“是叫超市。” “对,那个什么超市,行此怪诞之举是为何,这其中与你私盐贩卖可有何关联。” “诸位大人有所不知,这超市本不是草民的主意,若要追究起来可是陆夫人的意思。” 徐北朝我努嘴道,我顿时圆目瞪他,他无所谓的别过头去,那样子似乎是对我的报复。 “你说这是陆夫人的意思,那可是说与指挥使陆大人有关?” “草民当初和陆夫人签过契约,有言在先,一切生意上的事情,皆不得有所隐瞒,陆夫人的意思就是草民的意思,草民的意思自然也和陆夫人的意思不谋而合。当然,如果说这里头有没有点其他什么,草民是指夫人有没有和陆指挥商量过,这就不是我一介草民该知道的事情了。” 徐北的话说的很巧妙,他将全部一股脑推给我,借机指出陆炳与我合谋,我辩解道:“大人,超市一事是我与徐北策划,起初他并未同我说起过贩盐的事情,我只当他是要借着我的招牌去南方开铺子,就由着他去,不成想是这般回事,至于陆大人对这其中的事情更是从不知晓。” “陆夫人,每年的账簿都曾寄予京城同你过目,分成更是一文不少,如今你拿着银两说不知晓这其中的缘由,怕是说不过去吧。” “账簿我是对过,银钱也确实分过,但那些都是从你借着我名号开的超市所得分红,你如今怎么能套在私盐上面。” 徐北颇有深意的笑道:“陆夫人,私盐的利润是多少,超市的利润是多少,你会不知道?这话恐怕也难以自圆。” 我一愣,想起之前张居正就曾提醒过我的事情,账面的盈利增长太过奇怪,我起初未放在心上只说他多心了,如今想来,是我光顾着收钱迷糊了。 我悔恨的承认道:“好,就算我收了你的钱,与你做了狼狈为奸,那此事与陆大人又有什么关系?三司的诸位大人,此事若真有错,便是我错信了徐北,与他合谋,可这里头的前前后后陆大人真的是一概不知,与他无关啊。” “等等,陆夫人这话说来很是奇怪,你做的事情如何说是陆大人不知晓,你们莫不是夫妻?”左边的那个督查院陪审官开口道,他眯着的眼睛里带有不怀好意的质问。 “我们是夫妻······但······” 我结结巴巴,和陆炳的奇怪关系突然不知如何作答。 “陆夫人,此乃公堂之上,你一个妇道人家可不要瞒骗本官,信口雌黄。”那位陪审语气不善的逼视我道。 我听了他轻蔑的话,心里一怒,想着又不是没有见过法院,何况小小的公堂,我回道:“大人,我虽是妇道人家,又不是不明理的人,既然能带得徐北来此,心里便不怕什么,换而言之,没有做过的事情要我去承认,也万万是不能的,不要谈去污蔑别人这样的事情。此事皆由我一人而起,我不抵赖,诸位大人要怎么判,我一概俱认,总之与陆大人无关!” 我正色凛然,另堂上的三名审官都肃然一怔,最后是右侧的那名大理寺的官员缓和了语气道,“罢了,我看如今只听凭他们二人的说辞还是不宜决断,不如请陆大人与崔驸马一同来吧。” 主座的刑部主官点头:“也好。” 又是一声惊堂木:“宣锦衣都指挥使陆炳与驸马都尉崔元上堂!” 只听得阵阵脚步声,我以为他们也该是同我们一样狼狈押解上来,不想先进来的却是一排负责开路的侍卫,然后才是驸马都尉崔元,长袍绣缎,玉带镶金,负手而立,好生威风。 然后进门的是陆炳,步伐矫健,行止雅然类鹤,着一身飞鱼锦袍,配绣春长刀,仍是英气勃发的姿态。 “诸位大人。”崔元是皇亲,微微颔首算是见礼了。 “莫须有的罪名未决断前,恕在下不行跪拜礼。”陆炳道。 二人话落,不光是我,堂上的三位大人脸色也是青一阵白一阵,这哪是审案,分明是两个刺头。 同样是被审,看人家的气势,再反省一下我和徐北,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刑部官员开口问道:“昨日此案已做初审,驸马请看,这堂上之人可是你所说的徐北?” 崔元瞥了一眼道:“是。” “那陆指挥也请瞧,这堂上妇人你可识得?” 陆炳明显没有料到我会来此,微微一蹙眉。 “正是拙荆。” “好,方才令正已然承认与商人徐北合谋一事,那敢问陆指挥对其所作所为可都全然知晓。” 陆炳向我投来的目光里带着一丝诧异,我向他摇头,示意否定,然而他顿了一会却道:“全然知晓。” 我一惊,“你在说什么!” “既然如此,岂不是承认了你与徐北串通合谋一事?” “陈大人,此言差矣,徐北初入京城的那几年,确实与我夫妇有过一段相交,那会我也只当他是府上门客,后来自他回南方去后,我们夫妇二人就再也不曾见过他,至于超市一事,城南的三间铺子可是徐家的产业,诸位大人若不信,遣人去一问收租便是,至于挂名陆氏。”陆炳一笑,“有道是大树底下好遮阴,这种伎俩诸位大人不该不知道吧。” “那签订的契约可是白纸黑字,莫非有假?”御史继续追问,我从陆炳的陈大人称呼中可以判断应是总和他过不去的陈其学了。 “白纸黑字不假,但契约上哪条写了我们准许他贩卖私盐了?陈大人还是再好好瞧瞧吧。” “徐北方才可是说过的,你们的意思便是他的意思,他的意思便是你们的意思,如今私盐一事,怎的就敢推脱了?” “是有此说法,但换而言之,徐北后来又结识了崔驸马,那么原先契约上所写的生意巨细二人相商,是否就可以不再成立?” “这······”刑部官员迟疑。 “那如此说来,我岂不也算受了徐北的蒙骗,我也只当他是府上门客,哪成想这厮竟然拐我做这等违心之事。”崔元借着陆炳的说词也试图为自己开脱。 然而徐北一听急道:“驸马,你!事到如今,你怎可也一概推脱,若说起此事,当初可由你提起的。” “胡说!我那是受你蒙蔽!诸位大人,此奸商心怀不轨,污蔑我与陆指挥二人,实在罪大恶极!” “肃静!”一声惊堂木,顿时满堂寂然。 这时,侧门进来一小吏,跑至记录官边不知附耳说了什么,记录官徒然色变赶紧又交头传给了堂上三位审官,三位官员也变了脸色,左右小声交接了一会,刑部主官开口道:“鉴于你们四人各执理由,说法不一,所以留有此案诸多疑点,不能明确,待本官与左右大人细查再做决断,退堂。” 什么? 这般匆匆结束令我还没反应过来,这时官差进来准备将我和徐北押解带走。 “慢着,此案尚不能论断我夫妇二人的罪,自然也毫无理由将拙荆押解下去。”陆炳见不得我长跪着,过来扶我道。 徐北见势也对崔元道:“驸马,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莫忘了我们还——” 徐北未说完,崔元却像遮掩什么赶紧止住了他的话:“对对!我看此案尚不能明确,不如先暂不押解下狱,待查清后再行决断。” “胡闹!自我大明开国以来岂有这种做法!” 刑部主官抬手制止了陈其学道:“罢了,牢狱之刑就免了,先将他二人押往后屋看守,只是要劳烦驸马与陆指挥随我们内堂一去,不知可否?” 三位官员面色奇怪,陆炳与崔元不免互相看了一眼。 我与徐北暂时被关押在破落的后屋,中间的木头栅栏将屋子一分为二,出于男女大防,看守将我和徐北各丢一边。 “喂!崔元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上!”隔着栅栏,我向对面坐在墙角揣着袖子的徐北问道。 他没睬我,背过身就要准备躺下睡觉,我嗤他:“你倒还生气了,我又没冤枉你,本来就是你不好,做什么不好,非要作死。” “我作死也比你寻死强。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他道。 我也在地上坐下,定定的垂眸了一会道:“你不知道,我若不来,岂不是让陆炳背了黑锅,这让我于心何忍。” 他一怔,过了会儿转过身来看我:“你莫非不喜欢严大人?” “喜欢?”我微微侧头,念起这个词的时候,一时变得有些茫然,“也许,很久以前吧。” “那严大人听了该有多难过。”徐北摇摇头,不甚理解。 我轻笑,“不,是从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他了。” 徐北一愣,过了会儿像明白了我的意思,不由失笑。 “你们女人的心真难猜,还好我这辈子都看不上你。” “那是你的幸运,因为我给很多人带去了灾难。”说完,他听了笑了,我自己也跟着笑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屋内的光线变得昏暗预示着天色渐晚时,门被推开了,陆炳伸出一只手拉起坐在地上的我,告诉我可以回家了。 我惊讶的看看左右的守卫,不明所以。 他撩了撩我鬓边凌乱的发丝,变得前所未有的柔和:“回去罢。” “那你呢?” “我要进宫去了。” “额?” 似乎是不愿意回答的问题,过了会儿他才说:“夏言回来了。” “夏······夏言?” 我顿时反应过来:“那你岂不是?” “驸马都尉崔元会和我一同进宫,圣上下了诏。” “是今天吗?”我想起神神秘秘匆忙下堂的官员,猜测问道。 “无碍,你只管放心回家去罢。”他说,然后又看了眼外头等待的官员守卫,最后交代我,“好好的在家。” 受到交代的侍从要送我回府,我站在原地没挪动步子,呆呆的看着栅栏另一边的徐北问道:“他会有事吗?” 徐北摊手:“不知道,如今我们几个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若能全身而退,崔驸马自然也无罪释放,那么你我也不在话下。”徐北一笑。 “这怎么可能,夏言是不会同意的,你说今日三司官员找他们二人到底说了什么呢?” “我是做生意的,又不是做官的,比起来我现在更在乎我什么时候能走。” 这个没心肝的,我狠狠瞪了他一眼,随侍从回府去了。 第二日,没了主见的我只得找来张居正,将前后一番事情与他说了一通后,希望这个未来的最牛首辅给我谋划谋划。 “按夫人说的来看,此事确实有些棘手,如今驸马与陆大人共系一条船,若赦免陆大人,驸马定然也无法定罪,可若定了他们的罪,届时陆大人也逃不脱,三司不敢轻易结案自然难回去复命,而圣上的宣诏可能让他们想到了一个最好的妥协办法。” “什么办法?” 张居正眨眨眼狡黠的道:“换种想法,如果驸马与陆大人各担一部分罪,剩下的推脱给徐北,也算卖个人情给三司,教他们早些结了案有所交代,那么届时他们也会在圣上面前求个情,一个是皇亲,一个是近臣,为了那点不大的罪过圣上无论如何也会网开一面的。这种即非无罪又非有罪的法子该是昨儿他们能想到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便宜了崔元?” 张居正撇嘴,“那也没有办法,陆大人掌南北抚司,对这套该不陌生。” 我听也觉得该是如此,要么怎么说万恶的官僚主义呢。 然而,又是过了几天,我没等来陆炳却等来了夏言重新入主内阁的消息。 我一吓,这莫不是陆炳和崔元都输了,当真是夏大人有王者辅助,两个都敌不过一个吗? 我出了门去,经过夏言的府邸,果真是蓬荜生辉,门客如云,士族大夫都赶着登门祝贺夏首辅的重新归来,我甚至还在拥挤的门口见到了严府的轿子,为了防止与严世蕃的碰头,我赶紧撤了丫子。 然而就在离开人群,准备回府的沿途,身后却传来马儿的嘶鸣,惊得我一个趔趄跌倒在了地上。 我正要责问,抬头却见这是一辆四匹骏马拉驰着的豪华车辇,金玉相嵌,左右卫兵相护,俨然一副尊崇至极的模样。 那车内挑起帘子的女子看了我一眼惊讶问道:“锦衣指挥使陆夫人?” 我诧异,如今我穿着男装,这名女子还能认识我,莫非旧识? 然而那名女子回过头去不知和车里人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对左右道:“主子有令,请陆夫人上车。” 车内的主子竟是一个极为贵气的女子,她衣着华丽,头上的金钗银环衬得她一派珠光宝气,端坐车内自有一股高高在上的逼人感。 “奴婢前些年宫里伺候时,曾在宫宴上见过夫人一回,夫人怕是不认识奴婢的。” 原来如此,害的我还担心是不是陆炳之前的哪个姬妾相好,我给遗漏了。 看着车内那名贵妇模样的女子我想开口询问,却又听那婢子说:“陆夫人,不用急,待会等进了宫,你自然就知道了。” 什么?进宫? 我询问的看向那名贵妇人,她却对我莞尔一笑。 我对面前这位女子的身份不由产生了好奇,不一会儿在车辇进入皇宫停下的那刻我终于得到了最好的解答。 “恭迎永康公主回京!” “公······主?!”我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永康公主却笑了,伸出手来牵住我,好像是久违的姐妹,“南方的超市我很喜欢,早想见见徐北提及的奇女子,看来真是因缘巧合,走罢,该去看看那些不省心的夫婿们了。” 至此我想我明白了永康公主进京的目的了,敢情不光是陆炳,崔元也一同被嘉靖帝扣在宫里头了。 由太监领着觐见的路上,我脑子一抽说:“公主啊,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可以成立一个老公营救计划组了?” “那是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就是美女救“英熊”的意思!” ※※※※※※※※※※※※※※※※※※※※ 其实大陆和崔元进宫去那里,大陆之所以温柔了是因为他选择还是替小鹿担了罪,他也不知道嘉靖会不会网开一面,所以每一次的分离总想对喜欢的人好一点吧,因为万一哪天就看不见了呢。 夏首辅过去史:小鹿 vs 夏首辅 lose! 嘉靖 vs 夏首辅 lose! 小鹿+李敬之 vs 夏首辅 lose! 阮昱成+刘时 vs 夏首辅 lose! 嘉靖+小鹿+严嵩 vs 夏首辅 win! 夏首辅:(几年后满血复活!) 夏首辅现在史:大陆+崔驸马 vs 夏首辅 lose! 夏首辅未来史:小鹿+公主 vs 夏首辅 ??? 严胖子:下章辅助加成要不要?免费外挂要不要?阿喂,不要跑,小鹿 (明明严胖子才是要作死到极点的反派,为什么突然有种夏首辅成了本文最大boss的既视感,捂脸·····) 暴力的爱 宫里的路向来又长又远,尤其女人走起来更是磨磨唧唧,永康公主和我交代了一些待会见到嘉靖应该说的话,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唠起以前在宫里的琐事闲话,我安安静静的听她的八卦,有时在想会不会是她在封地憋久了,所以好不容易碰到个志同道合的便想一股脑全倾诉了。 其中在说到早年过世的王贵妃她又不免叹了口气,“就算是天潢贵胄,有时也未见得就比普通百姓过得好。” “王贵妃都过世了?”我喃喃,自从被陆炳养在府里的这些年,我真变的无所事事,孤陋寡闻了,不想宫里都物是人非了这么多。现在回忆起当年王贵妃扒着我袖子生孩子的情形居然还历历在目。 然而说起那个孩子,还真巧合,我和永康公主觐见的途中,偏生就遇上了,太子举止娴雅的对公主作礼。 公主还礼,道:“殿下可是刚从养心殿而来?” “正是,姑姑离京多年,此次归来,父皇很是高兴,刚从西苑回宫,本宫才去问了安,这会儿,应是在里头等姑姑呢。” “我与圣上是有多年未见,此次要不是因为你姑父的事情,怕是不知等到何年何月才能相逢,今日不想竟能见到殿下,这都长这么大了,该有十三四岁了吧?” 我看着太子的样子,也确实只比经儿大些许。 “十三虚满。” “呀,真快,过两年岂不是要择妃了?” 太子是个腼腆的人,被公主这么长辈般的一问候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轻轻推了推永康公主示意她不要再说。 然而不想这公主是个粗线条,当即回我一句,“你推我做什么?” oh,no! 太子的目光移上我,青涩的眨眨眼,“这位先生本宫怎么从不曾见过,在朝廷里任何职?” “额······” 好在永康公主总算机灵了一回道:“他是我从封地带来的故友,待会见了你父皇,你姑父的事情还有劳他做个旁证呢。” 太子点点头,“原是如此,好吧,那就不打搅姑姑的事情了,正好本宫也有课,待会还等着赵大人讲学呢,改日宫里摆宴,再与姑姑相叙。” “可是翰林院的赵贞吉赵大人?”话毕,我又连忙捂住了嘴,真是过去养成的该死习惯,跑宫里哪儿都能想聊几个熟人。 “怎么,先生识得他?” “额,听说,听说过。”我一笑遮掩尴尬,想当初我和赵贞吉还给你小子找过猫呢,这事儿过八辈子我也忘不了。 “想不到,他还挺有名的,本宫会告诉他的。”似乎是发现了自己老师的一点趣闻,太子笑了。 “恭送太子殿下。” 养心殿的陈列还是老样子,听说是因为嘉靖这几年搬去了宫外的西苑玄修,所以宫里头也就干脆省了年年要重新装修的费用。 公主先进去的,我在外头等候,没过一会,李芳公公便来宣我进去,虽然多年没有再踏足,但那些曾经的礼仪流程却是不敢忘记的。 我低下头,跟着李芳一步步的踏进了这个久违的宫殿,然后在保持了一段距离后,恭敬的跪下磕头行了一个大礼:“小妇人陆氏叩见吾皇,愿吾皇圣躬安。” “你倒实诚,一上来就坦白了自己的身份,抬起头来。”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当我抬头见到嘉靖的那刻,心里突然涌出了一股对往昔的叹惋与酸涩,因为这位曾经的少年皇帝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他的眼底少了过去的骄傲,多了一些沉稳,身姿也没有了过去的健瘦,变得发福了些许,看来修仙并没能阻止岁月对他的侵蚀。 “我原先还想教皇兄你猜猜这位“先生”的,没想到她倒自己报了家门,白白无趣了一场。” “你呀,都这么大了,还和小时候一样不消停,尽拿你哥哥取乐。”从嘉靖难得温软的口气中,可以得知这位永康公主确实很得宠,看来我是抱上大腿了? “我就知道,不管过去多久,皇兄一定还像小时候那样护着我。”永康公主撒娇的拉着嘉靖的手。 “行了,别晃了,朕头晕,你心里头打什么算盘珠子,朕还不知道。”嘉靖抽出了手,道:“驸马的事情已经交给了内阁,朕现在不想管这些了。” “皇兄。”公主一听赶紧道:“皇兄,这其中必然有奸人污蔑,驸马那人向来胆小怕事,在家里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如今教他去私盐,怕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皇兄你可要明察啊。” 嘉靖不信的笑了,“不敢喘气那是人家忌你公主的身份,你若去了这金枝玉叶,看他如何待你,如今江南盐案就是最好的证明。” “皇兄,盐案我已在当地派人查清,全是因为一个叫徐北的奸商从中作祟,皇兄你想连陆指挥都深受其害,何况我那不成一事的驸马,皇兄,驸马你信不过,那陆大人的品行您总该知道的。”说完,永康公主朝我眨眨眼,示意我按照刚才的计划说。 “皇上,公主所言不假,此事确实由江南富商徐北所起,徐北在南方借着超市的名义大行私盐贸易,若将所有罪责一概归咎于驸马,确实有失公允。”虽然明知道崔元也不是省油的灯,但如今想要抱住公主大腿,我只能昧着良心这么说了,我在心底对徐北小小忏悔了一下。 “你倒是帮着他说话,但不知你对你夫君的事情又如何做解?”嘉靖看着我的目光带着一种凌厉的穿透。 “说来惭愧,小妇人的夫婿向来秉公俸法,此次若不是因为小妇人之故,断然也不会蒙受如此不白冤屈。” “哦?此话怎讲?” “回皇上,只因为这超市的起因一切都是小妇人的主意。” “超市?”嘉靖侧头好奇的询问。 “就是超级市场的意思。”永康公主解释道:“皇兄,你可别小看她,如今在大明的半壁江南,可没有谁是不知道超市的,凡是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全然在这铺子里,就没有找不到的,而且每逢过时过节不是送礼就是优惠,大家伙儿去买东西,既省时又省力了。” “你是说,将粮油米店一应涵盖,全在一处?” “正是如此,不光是这些,还有——” “胡闹!”未等永康公主说完,嘉靖一声呵斥,我和永康公主都打了个哆嗦,可怜我还跪在地上,暗自摸了摸酸痛的膝盖。 “此举虽然能省时省力,但你们可曾想过会造成何种后果,原先粮有粮店,米有米铺,百业有序,如今弄出个超市来,乱了制度不说,教那些街头巷尾卖菜开铺的人如何讨生活?岂非断了他人的路,虽有利,却仍然弊更甚之,如今只是给一个小小的江南商人钻了空子,若长此以往下去,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 嘉靖的一席话,顿时让我愣愣的呆住了,确实,他说的这些我都没有去想过,只以为自己带动了大明的潮流,却不想这样先进的模式在这种古老的封建制度下是根本行不通的,甚至会带来很大的祸患,独/裁垄断,百业俱废,物价上涨,这些都会引起民间的恐慌,难怪夏言的折子里有一条就是参他们虚涨税价,如今看来,一条污蔑都没有,的确是我们的过错。 “原先朕还对陆炳牵连此事感到不解,如今见了你反倒明白了其中缘由,看来夏言和御史的弹劾不假。” “皇上!此事全由民妇一人所起,是民妇的过错,皇上若要惩治便惩治民妇吧,一切与陆指挥无关!”我叩首道。 “皇······皇兄,驸马也是一时迷了心窍绝非有意,臣妹回去后一定多加管束,望您开恩啊!” 此刻,我和永康公主都赶紧安安分分的磕下了头,唯恐再说出什么惹得嘉靖不高兴,我们在心里打着鼓,等待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终于在静默了许久后,坐于上方的嘉靖开口了,缓缓道:“你们今儿来不就是想见见他们嘛,罢了,念在你们一片赤诚之心的份上,申时吧。” 嘉靖说完,喊了一声李芳,领着左右的太监随侍就出门而去了。 之后,有太监过来从地上搀扶起我和永康公主,我们互相看了一眼,实在不明白嘉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还好这太监道:“奴才受了公公的交代,来告诉殿下,圣上的意思啊。”小太监顿了一下,低声道:“是说申时宫门外候着,随圣上回西苑去,届时你们就能见着驸马和陆指挥了。” “果然还是李公公想的周到。”永康公主从腕上褪下一只金镶玉的镯子递给这小太监道:“出来的匆忙,也没带什么体面的东西,这个就算孝敬李公公的,望他不要嫌弃,改日必然重新备礼。” 小太监虽然接过,但面色却不见什么喜悦,我立马明白了,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也递给他道:“这个是打赏小公公的,也算不白跑一趟了。” 果然,小太监这才有了好嘴脸,道了几声谢就兴冲冲的出门去了。 “这狗奴才,竟然也想沾我的便宜。”永康公主气道。 我安慰她:“没办法,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呀。” 申时换算成现代时间也就是下午三四点左右,这嘉靖自从宫女事件移居去了西苑后,就一天都不愿意住在紫禁城里了,如果这次不是永康公主,我估计这辈子都见不着他了。 下午我和永康公主早早就在宫门外眼巴巴的望着嘉靖的圣驾了,然而没等来嘉靖,倒是等来了其他一干人。 夏言入主内阁,严嵩作为次辅跟在后面,还有一群其他官员,我想都这个点了,这群人还往文渊阁去,怕是不打算下班了? 在那群红衣玉带的官员里,我只能勉强认出几个,一个身形熟悉,脑中灵光一现,是寥寥几面的徐阶大人,他似乎比当年苍老了很多,还有一个是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躲避不开的人,严世蕃。 我坐在永康公主的马车里挑起帘子,也许感觉到了审视的目光,严世蕃回过头,我与他的目光就在傍晚的暮色里再一次相逢了,然后,我看着他踏入那扇厚重的紫禁门内,渐行渐远,就像我们都曾惋惜的所有回不去又举世无双的良辰过往。 西苑的万寿宫其实建得不远,与紫禁城说得近些也就是一条街上隔着两堵墙的距离,但愣是开了一个相反的门,所以就这么一段不远的距离却要大费周章的绕一圈才能进去,我严重怀疑这个设计师有反人类的思维。 进了万寿宫里,处处守卫森严,但又与紫禁城不同的是,它并不及紫禁城的一半大,小巧宁静,处处透着一种道观的肃穆与安然。 心理学家马斯洛曾说过,安全需求是一种社会稳定与环境保护的心理需求,换而言之,越小的屋子对于嘉靖来说也许安全感越强,我现在完全有理由猜测,嘉靖生活在那偌大的紫禁城里都能让他每晚每晚的睡不着觉。 “哟,公主殿下许久不见,贵体安好?” 陶仲文还是那一幅长须飘飘的样子从殿内走出,包括蓝道行都是多年不变的清爽俊逸,这让我严重怀疑他俩是不是真有什么驻颜养容术,要不怎么大家都变了,就他俩跟个老妖怪似的呢? “本宫甚好,多年不见,国师安好否?” “甚好,甚好,有劳殿下挂念。” 我向站在台阶上的蓝道行招手,他歪头奇怪的看着我,我这才想起,如今他已然认不出我了,我只好悻悻的将手收回。 “这位是?”陶仲文看着我问道。 “她是陆大人的内室。这不,圣上开恩,容我们前来看望外子。”永康公主替我介绍道。 “哦哦,原来是找二位大人的,即是如此还请随我来。” 陶仲文领着我们一路行过雕花的长廊,中途蓝道行说:“二位大人方才打坐入定,此时去恐怕扰了人清修不妥吧?” 我和永康公主很有默契的身影一晃,她怕听错了又问了一遍:“蓝仙长说什么?” “我说驸马如今在清修,此时去打搅恐怕不妥吧?” “那陆大人呢?也在清修?”我问。 “夫人是说守一金丹大世仙吗?自然也是在清修。”蓝道行理所当然的一笑。 我整个人感觉比被雷劈了受的刺激还要大,怎么才几天不见,这家伙都金丹成仙了? 幸好陶仲文解释道:“二位大人随圣上玄修,护法有功,所以圣上便赐了这个道号给陆大人。” 守一金丹大世仙······ 我憋住嘴角抽搐的笑容,这么中二的名字确实很嘉靖风。 “那驸马呢?驸马的道号是什么?” 陶仲文不说话了,蓝道行倒是耿直答道:“崔驸马前些日子连道德经都没背诵过关,所以圣上罚他抄十遍,估计还没抄完吧。” 我再次憋住即将喷发的笑声,永康公主一跺脚,恨恨道:“这不成器的东西,真是干什么什么不行!” 我曾在陆炳没有回来的日子里设想过无数遍,他是被押入刑部大牢了呢,还是每日都在接受嘉靖的劈头痛骂,或者干脆一个小黑屋软禁起来,然而,我唯独没有料到,我们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见面。 黑白道袍,十方鞋,手执拂尘来开门,还有一根木簪绾头发,褪了乌纱变道士。 对比永康公主见到驸马的惊讶,我却是笑得停不下来,止不住声。 面前这两个道士,好吧,是我低估了嘉靖的脑洞。 “你怎么来了?” “山人自有妙计。”我学做道士的样子揶揄他。 他看了一眼同来的永康公主顿时明白了所有。 但鉴于永康公主家暴驸马的场景实在太过“血腥”,所以,过了一会儿,受不住驸马哀嚎的我们出了丹房,他带我去了他平日的住所。 我打量了一番,啧啧说道:“皇上也太小气了,整这么大一行宫,里头装修居然这么差,这墙面还不如我们自个家呢。” “你懂什么,这叫苦境修行。” “哟哟,坐了两天禅,就学会跟我讲经论道了,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几天你岂不是离真出家不远了,那正好,你给我写个契约,把你名下一切财产都归我,我也就不整天颠来跑去的寻你了。” 果真,我这通话又把他气得够呛,我得意的笑着,转过身继续在这屋内踱步。 这时,他突然环上我的腰,往身后一收,我顿时靠在了他的胸膛上,他扳过我的身看着我,问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有想我吗?” 我躲避他的视线,游移着目光。 “嗯?” 见我迟迟没有回答,他冷哼,挖苦道:“我就知道,你是这样没心肺的人。” “我要没心肺,就不去找皇帝认罪了,哪还有机会来看你。” “什么,你去认罪了?谁让你去的!”他难得霸道的扳过我的脸对上他的眼睛,“不是让你好好待在家里的!” “我见你一直没回来,放心不下······”我又怕他误会什么赶紧再加了一句:“当然还有浣浣,经儿,绎儿,锦儿他们都放心不下。” 他摸着我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的柔和的笑,一时这近距离的氛围变得有些暧昧不明,敛去笑意的唇也在这一刻的宁静中逐渐靠前,即将覆上,我从被美色迷惑的眩晕里赶紧抽身,别过头去。 “别!你现在穿成这样,让我很有罪恶感。如果真亲上了,你让我以后怎么直视蓝道行。” 果然,陆指挥的脸色顿时黑了,过了一会儿,他硬是捧起了我的脸,在脸颊落下了一个重重的吻。 “你!”我用袖子擦了擦被他亲过的地方,那重力摁得我半边脸疼。 “你什么你!你是我女人,亲一下怎么了!” 什么叫敬酒不吃吃罚酒,看着镜子里被袖子蹭红的半张脸,我算明白了,风花雪月的温柔你不要,那就等着暴力的爱吧。 突然驸马那不知何处传来的哀嚎又响起了,原来感受暴力爱的并不止我一个。 ※※※※※※※※※※※※※※※※※※※※ 大陆这么中二的道号确实是嘉靖的杰作,当然,不光如此,嘉靖作为历史上有名的抠货和中二少年,也给自己取了很多有带有个性又特色的道号: 1 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真君(重点看真君两个字,嘉靖已经很谦虚了。) 2 九天弘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玄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也许嘉靖嫌晋级太慢了,也许······反正是完全放飞自我,飞升成帝君了,挑重点,真人和帝君的结合体!) 3 天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可能嘉靖也觉得名字太长不好记,所以·····就比上面少了三个字·······) 据说当时好多大臣都有道号,我再去翻翻老严家叫什么(毕竟青词丞相不是白叫的)。 嘉靖:我不吃,我不喝,我要钱,我还要修仙! 被扫地出门的神棍 傍晚,嘉靖用过膳以后就招了我们四人过去。趁着天色未晚,我估摸着皇帝陛下莫不是想在临睡前搞个修仙大派对? 我一路上各种胡思乱想,对于陆炳提醒我的话都充耳未闻。 然而见着嘉靖后,才发觉情形和我想的并不一样,嘉靖将一干太监宫女全部屏退出去,留下一个李芳,关了门,将那叠奏折一股脑都丢在了我们面前,我一看,这哪是什么修仙派对,分明是批/斗大会。 “夏言领三司的折子全在这里,你们自个儿看着办,想怎么着。”嘉靖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淡淡的瞥了我们四人一眼。 “前几日的折子朕也不想翻了,这堆还是今儿下午才送的,新鲜着呢。”嘉靖这么一说,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然后一群人将目光齐刷刷的投向我,我顿时赧然。 “朕倒忘了,此事皆由你而起,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整出这般是非,如今你且先来说说吧。” “啊?” “圣上恕罪,方才是拙荆粗鄙不识礼教,绝非有意冒犯圣上,还望圣上开恩。”陆炳急忙为我求情道。 嘉靖挥手示意陆炳不必再说,他静静的瞧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此事,此事······”我在脑海里转了一圈道:“此事,是由民妇所起,但民妇的初衷也是好的,想着······想着带动我大明的经济发展,增加我大明的税收,最主要是·····是有更多的银子来修道观塑神像,诚感上苍,保佑我大明江山社稷,风调雨顺,还有·····还有······”我语无伦次的说着自己也不懂的东西,悄悄瞄了眼上方的嘉靖,他面无表情的听着。 陆炳拉了拉我提醒道:“别胡言乱语了。” 说到后面,我自己也感觉乱七八糟,想着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干脆坦白认错道:“皇上,民妇有罪,民妇编不下去了。” 这时,永康公主也没憋住笑出了声,嘉靖道:“行了,别耍把戏了,捅娄子的事情你们做得出来,收拾的时候倒没了主意。现在还牵着朕给你们遮掩,朕都嫌丢人。” 顿时,大家都齐齐闭了嘴,低下头安静了。 “今儿,也没外人,把你们都叫来,是朕给你们的情分,一个是朕的亲妹子,一个是同朕一起长到大的伴儿,说实话,夏言要参你们,朕心里也不情愿,可情是情理是理,有道是家规不可违,国法不可破。朕若袒护了你们,教天下人如何看朕?如何看我大明?” “圣上同臣等说出这般肺腑之言,臣等已是铭感五内,如今出了这般事情,势必要有所交代,臣愿一力担了罪责,不教圣上为难。惟愿圣上开恩,莫追究拙荆之过。”陆炳道。 嘉靖又转脸看向了崔元,崔元哆哆嗦嗦的被永康公主一踹:“长点出息!” “臣,臣也愿担了此罪······” 嘉靖哼了一声:“原是该你担待的,你做的那些事情真以为朕不知。” 崔元顿时膝盖一软跪下道:“恕罪啊,圣上!” 然而,嘉靖又缓了语气,看向陆炳道:“只是,若真追究起来,倒冤了你,此事由你管教荆妻不利,教你担了这罪,也确实太重。” “罢了,罢了。”嘉靖吐气,起身将那些奏折拾起递给了李芳,李芳立马会意的接过丢到了旁边升起的火炉中。 只见,“轰”的一下火苗窜起,吞噬了那些满是文字的纸张,四人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我不知道其他人是什么想法,反正我是没能理解这是啥意思。 这时,李芳提醒我们道:“还不赶紧谢恩。” 陆炳先反应过来,拉着我立马叩首道:“罪臣多谢圣上开恩。” 然后永康公主又踢了一记驸马,二人也赶紧跪下谢恩。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陆炳罚你半年俸禄,并掌镇抚司重整市价,抓捕一切涉嫌人员,不得有漏。” “臣遵旨。” “至于崔元——”嘉靖顿了一下,“罚你一年俸禄,去刑部领五十大板吧。” “啊?还要打板子,皇上,这——” “怎么嫌少?那就六十大板!” 崔元立马捂住了嘴再也不敢有怨,永康公主拉着他赶紧谢了恩。 嘉靖的目光又移向我道:“回去以后相夫教子,莫生事端。否则——”他对陆炳一笑:“这样的女人留着也是祸害,不如休了。” ······ 想想当初是谁带你去城外放的烟花,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后来,嘉靖屏退了我和永康公主,留下陆炳与崔元二人有事另说,但在出门时,公主不知是出于报复还是什么原因居然张口就问了嘉靖一句:“那夏言素不把皇兄你放眼里,如今难道真要容他再重回首辅之位?” 嘉靖顿时投来凌厉一瞥,吓得永康公主再也不敢多嘴,而我拉着公主就赶紧退了出去。 帝王心不可测,也不知是女子不得干政的原因还是公主的话触怒了嘉靖,总之那可怕的一瞥让永康公主好久都没缓过神来,我试图找些其他话题来安慰她。 “看来皇上也没那么不近人情,到底是向着我们的,我看今儿晚上他们就能回来了呢?” “也许吧。”永康公主心不在焉的,过了会儿,听她叹了口气道:“多年没有踏足京城,不想发生了如此多的变化。就连皇兄,我都觉得好像变了·····” 我也不知如何劝解她,只是拍了拍她的手。 “算了,不谈这些了,只巴望着这次的事情赶紧结束,好早些远离了京城是非,也不知出来的这些时日,家里的孩儿们可曾懈怠了功课。”提起自己的孩子,永康公主的嘴角又露出了笑容。 “对了,你有孩子吗?” 我点点头:“两个男孩,一个闺女。” “诶呀,你还有一个闺女,我这可都是两个臭小子。一个九岁虚满,一个七岁有余,你家的呢?” “大的男孩十一了,剩余两个小的都是四岁。” “可曾读书?” “勉强识得几个字,顽劣得很。” 我见她问个没完,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按照以往电视剧的情节,两个女人八卦的探讨孩儿们,不是要父母媒妁言,就是要指腹为婚约。 可是我家锦儿才四岁大,这种包办婚姻的老古板我断然是不能接受的。 “孩子这般年纪正是性子顽劣的时候,大的怕是要好些吧?” 咦,剧情有点不对,这是在问经儿,莫非公主已经开放到如此地步了? 不行,我要掐灭这个苗头。 我夸张道:“哪有,大的更是顽劣不堪,难以教化,光是先生都气走了好几个了。” “诶呀呀,这么严重。”公主掩嘴,“我原先还想着他与太子差不了多少年岁,不如荐给太子殿下做个伴读,也好排遣殿下寂寞,如今看来,啧啧!” “嗯?公主是指伴读?”我会错意了? “莫非你以为呢?” “没什么,没什么。”我松了口气,干笑两声。 陆炳和崔元总算在月上中天的时候被嘉靖放了行,永康公主虽然看着平日彪悍,但关键时刻很护夫,一边数落着崔元的不是,一边又心疼他吃了几天素食人都消瘦了。 真是一对半斤八两的活宝。 我们不像永康公主是车马有备而来,当初陆炳是去得匆忙,如今我是来得仓惶,所以当那两口子驾车离去后,就剩下我和陆炳站在路口吹冷风。 夜色里他的道袍被吹得飘起,我说:“你现在真像被人扫地出门的神棍。” “你反正见我没好话。” 我摊手:“走吧,金丹大世仙。” 好在古代的京城核心圈就那么点大,士大夫的宅子大都离皇城坐落不远,我们靠着两条腿走在空旷又寂寥的路上,影子被月光拉得倾长。 我问他:“皇上真的不追究了吗?” “你是在担心夏言?” 我低头看着地上的石子算是默认了。 “其实从一开始皇上就没打算真的治罪我们,要不然,你觉得他会让我和崔元随他去西苑清修?” 我把他的话在脑海里盘旋了一圈,明白道:“这么说他带你们去西苑的意思是为了躲避那些御史的弹劾?” 陆炳点头:“别看皇上如今端着修炼的架子,其实这天底下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所以下次说话要注意些。” 他又道:“明日我会去向夏言求个情,既然皇上不予追究了,我也不能教他为难,夏言的脾气我略有耳闻,此番就算是折节一次罢了。” 我听陆炳如此无奈的语气,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我道:“你也不要觉得受了什么奇耻大辱,因为比起以前这也不算什么······” “以前?” “我是说,以前我做得比这严重的都有,所以,在大家眼里你折个气节也算不得什么······”我小心的偷瞄着他,声音变得越来越低。 果然,他怒了:“陆绵绵!” 我赶紧安慰道:“息怒息怒,你这么大声万一吵到睡觉的人家怎么办?好不容易清白了,别再弄个扰邻的罪名,息怒息怒。” “圣上说得对,你就应该在家里相夫教子,老老实实待着,让你出去简直就是祸害!” “行,我祸害,我认了,再说我又没求着你留我,你自个情愿的。” 我回呛过去,他气的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最后没好脸色的转过头去。 “也真是的,这些年都过来了,你还和我过不去,你说你这是图什么?每天吵一架,心情更酸爽?”又是一丝凉风吹来,我打了个颤,将手揣进袖子里。 他沉默了一会,像自顾自的呢喃那样说道:“如果有一天连吵架都没有了,你的心也就冷了吧。” 我一怔,转过头去看他,发现他已经不生气了,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严嵩不会容许夏言回来的。”和刚才没有丝毫关联的话,他又一次奇怪的从嘴里蹦了出来。 “皇上也不喜欢。” “额?”我还没有从这么快的思维里跳跃过来,呆呆的问:“那他不还是进了文渊阁?” “是啊,夏言是个懂得抓住时机的人,其实他也很明白皇上不会重惩我们,他只是需要通过这件事情再入仕途罢了。不过,可惜,他似乎并不是一个懂得抓住皇上心的人呢。相比严嵩,差远了。” “那这么说来,严世蕃想利用夏言弹劾你的事情,如今岂不是羊没吃到还惹得一身骚?” “也许吧。善假于人者终为人所假。” 我叹息,“没想到,他撺掇徐北崔元挖下这么大一个坑倒是坑了他自己。真是你在凝望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在凝望着你。” “没陷害成功你很惋惜?” “我只是希望他好。”我停顿了一下,望着天上的星星道:“不管我们在不在一起。” 他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肩上多出了一件罩衫,遮挡了那一丝入体的寒冷,我收回天际的视线回头一看,原来是身边之人脱了自己的外衣。 他还是那不苟言笑的样子,但这些年,仿佛也变了些,至少在这星辰月色下,我似乎也见到了他眼底的沧乏与眼角的一丝细微纹路,虽然这仍不改他往日的风姿。 我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鬓边,不经意青丝断了几根,在手中泛出一种枯涩的光泽,果真是流光容易把人抛吗? 我朝他一笑:“回家去吧。” ※※※※※※※※※※※※※※※※※※※※ 小鹿遥望着远方星星的时候,为什么不回头看一下身边的人呢······ 严胖子想坑大陆,结果没想到被夏首辅踩着竿子上来了,于是,老严巴巴望着的首辅之位又飞了,这算不算最早的坑爹了? 下章夏首辅和严首辅正式开撕了。 长大的孩子要离开 自古以来,革命都要有壮士断腕的勇气,不仅要敢于革敌人的命,还要敢于革自己的命,这点陆炳很身体力行的做到了。 他掌镇抚司重调盐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自家铺子给抄了,看着我那大半心血付之东流,我的心顿时就碎成了饺子馅。 “夫人,您没事吧?”小茹见我捂住心口赶紧过来扶住了我。 “扶紧了,你家夫人我现在只剩一口气了,别被风给吹走了。” 陆炳嘲笑道:“以前没开超市的时候,也没少了你的吃穿用度。” “现在能跟以前比吗?以前你好歹还拿着朝廷的月俸,如今是一文不进了,这皇上也太狠心了,半年呐,整整半年的工资呀!” “你就知足吧,崔元还扣了一年呢。” “人家是皇亲能比吗?再不济还有公主的封地呢。” 我一想到今后连唯一的经济收入都没了,心口又是一疼,不能想,不能想。 这时,陆炳附耳道:“放心,还有徐北呢。” “什么意思?”我看着他,突然冒出一种不好的感觉。 “昨儿下午我将徐北从刑部提回了镇抚司待审,他二话没说就招了,顺带还把江南的一片产业尽数交公了。” 我一愣,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好哇,你······你!” “嘘!”他竖起一根手指禁声,然后过了一会儿,还是装出一幅颇有节气的样子叹道:“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既然你我担了这冤大头,总不能便宜了那小子,要不然,接下来的半年真得喝西北风了。” 我拉了拉他的衣袖,压低声音问道:“你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让徐北那奸商舍得这么大出血?” 他一耸肩,无所谓道:“没用什么法子,我就告诉他北镇抚司的下面左拐就是诏狱。” ······ 我第一次发现,这家伙平日里看着正正经经,居然也会有这样一面。不过他这一句话,却抵了我十家超市的盈利了。 我竖起拇指道:“不愧是指挥使,佩服,佩服!” 永康公主离京的那天,我出于礼数去送了她,驸马趴在车里捂着受伤的屁股没有下来,倒是公主很惋惜的抓着我的手,邀我来年有空了去南方看她。 我点点头,说了几句客套话。 之后她又告诉我,她还是荐了经儿给太子做伴读,想着顽劣的孩子受了宫里的规矩总会定性,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听得一怔,然而公主那嘴角得意的笑容却似乎在暗示帮我解决了一个多大的麻烦,让我赶紧谢恩似的。 我木木的站在原地半天,她见我没有半点表示的样子,感到无趣也就自己上车了,在车轱辘转动的声音里,我和她最后做了一个挥手告别,希望这辈子别再见着了。 回去以后,我看见经儿正在书房里整理着自己的功课,一本本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我心里突然感到了一种莫大的愧疚,这么一个懂事的好孩子,我怎么就硬是给说成了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了呢? 说白了,不就是学武嘛,早点答应他就罢了,如今倒好,要送到皇宫里受那份罪去了。 经儿正好回过头来看到我,“娘。” “过来。”我向他招招手。 “怎么了娘?” “经儿,娘问你,如果要你现在离开爹娘,就是每隔一段时间才能回家一次,你愿意吗?” “娘是指什么?如果要孩儿像爹那样为国报效,那莫说是几天,就是几年,孩儿也愿意,只是怕娘亲会放心不下孩儿。”他想都没想说道。 “臭小子你才多大,怎么说的,娘亲好像都成了你的累赘似的。”我点了他的鼻尖道。 “没有啦,我也是不想让娘你担心。” 我叹口气道:“如今,确实有这么一个机会,永康公主向宫里推荐了你给太子殿下做伴读,估计过不了几日,旨意就会下来,届时,你可就真的要离开爹娘了,你愿意吗?” “能给殿下做伴读,是咱家的福分,当年爹不也是圣上的随侍吗,孩儿愿意。” 我心里一紧,抓住他的双臂再次问道:“经儿,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去意味着什么?宫里有多危险,况且,你陪伴的不是别人,他是你的主子,是将来的皇帝,所谓伴君如伴虎,你真的想好了吗?” 他笑了,轻轻地安慰道:“可是,娘,如果我不去的话就是抗旨了,倒时爹爹和娘亲都会受到牵连的,所以孩儿不能给咱家丢脸。” 我看着他的笑容,那眉宇间的柔和,一切都恍如是当年的廉之。 于是,我渐渐开始发现,那个当年从大火中救出,那个我想一直护在身后的孩子原来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我抱住了他,声音变得有些哽咽:“可是,娘不想你去,不想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娘害怕,真的害怕,娘不想再失去了,特别是你。” 他拍拍我的背说道:“我还会回来的,再说,还有弟弟妹妹呢,有他们在,娘亲也不会寂寞了。” 他用柔软的还没有完全长大的手擦拭了我眼角的湿润,然后像故意引我开心那样一歪头问道:“殿下多大?会不会比我还淘气呀?” 我被他逗得又一笑,缓了悲伤的情绪道:“他只比你大两岁,人家可文静得很呢。” “那就好,看来不难伺候呀。娘,你放心,我一定替咱家再挣个指挥使回来。” 我埋怨的轻戳他的额头,“哪个要你的指挥使,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娘就谢天谢地了。” 几日后,宫里的旨意果然下达了,前来传旨的公公对我们千恭喜万恭喜,仿佛看到了陆氏家族的荣耀还在不断延续,然而,只有我知道,陆炳知道,在那扇朱红的深门后,是数不清的机关算尽。 我和浣浣在房里整理着经儿的衣物,浣浣说着那些不舍的话偶尔也会垂下一滴眼泪,我心中也能理解,经儿小时候她到底也带过几日。 而另一边,陆炳不知在屋内与他交代什么,出门后,那孩子像换了一个人,神情庄重,举手投足和步步行止间都有了一种被规范的大家风范,从这一刻起,我知道,那个需要我保护的经儿再也不会回来了。 当东宫的马车在尽头渐渐行远,我终于忍不住伏在陆炳的肩上哭了出来。 经儿走了以后,府里少了一个孩子,也没有了以前热闹,偶尔两个拖油瓶还会吵吵闹闹,但基本过会也就自己消停了,毕竟没有再哄他们的哥哥了。 陆炳见我郁郁寡欢的,思忖了一阵,然后隔日徐北便来了府上。 当见到那久违的涂脂抹粉公子哥,我还是产生了一点小小的惊讶:“你,不是在,在······” “在牢里待着?” 他毫不见外的给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然后翘起二郎腿悠哉的喝了口茶:“我要现在还搁那儿待着,那我的银子不是白花了。” “也对,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回南方去还是怎么着?” “回去?”他一瞪眼,像被踩着尾巴的猫,“那还不如让我再蹲回里头呢。” “怎么,莫非你在南方也有仇家?” 他撇撇嘴,过了会不情愿的回答道:“我这次败了这么多产业,回去还不得被族里那帮老顽固给抽筋剥皮了,反正我不回去。” 我切他一声,“没想到,你还有怕的人。” “也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平日那帮老家伙就喜欢给你念叨,跟个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所以我才宁可走南闯北,都懒得回去。”他说,瞧见桌上有一盘剩下的瓜子也不嫌弃,就抓了几粒往嘴里磕,我看的一愣,确实不太像过去那个讲究排场的公子哥了。 “对了,近来可有什么好的生财之道没?” 我一听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我再也不信你了。” “你没有,我倒有,最近被我捞着一个小肥羊了。”他神秘一笑,“想不想知道?” “我去,你才出来多久,这,都这么快了?”我一想又觉得不对,盐案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徐北如今在商圈里该是臭名远扬了,怎么还有人找他谈生意,莫不是有诈? 我怀疑的看他:“你不会又打什么歪主意吧?” “我的姑奶奶,这回是做的正经买卖。”怕我不相信,他举起一只手做发誓状:“天地良心,我拿我的商业人格发誓。” “切,你的商业人格就和你的节操一样,早掉得没下限了。” “你要真不信,那我说个人,杨大人。你信不信他?” “杨博?” 徐北诚然点头。 我一拍桌子道:“你这家伙不会想把主意打到他身上吧?那你可就错了盘算,他向来是——” “得得得,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没指望从他身上捞到什么,我是说,杨大人推荐了一个人回来。陕西总督大人之子,曾淳,听说过没?” 我摇头,“这和你的买卖有什么关系?” “当然关系大了去。这陕西总督曾铣曾与杨大人在北边有过共同抗击鞑靼人的交情,如今人家前几日回京升迁了兵部侍郎,这府上的大公子也一同跟着进京了,问题就出在这里。”徐北两根指头敲击桌面,重点说道:“据说,我也是小道消息听来的,夏首辅有个如花似玉的闺女——” 没等他说完,我摆摆手,“过时了过时了,这消息我早知道了,不但如此,我还见过那夏小姐呢。” “你那见的都多少年前了,我现在要说的是即将发生的大料,那夏小姐如今也二八二九的老姑娘了,偏偏还没寻到个人家,你说再歇两年管她是不是首辅的女儿都徐娘半老了,倒时谁还要她。” 我捡了个瓜子嗑开,杨博当年那青涩书生的样子不知为何就浮在了眼前,我心底叹口气有点惋惜地缓缓道:“没准人家在等意中人呢?” “有没有意中人不知道,不过有人倒是中意她很久了,曾大人家的公子为了她硬是耗了三年,每回进京都屁颠屁颠去府上拜会,奈何那夏小姐不知是不是铁了心要做姑子,愣是让人家吃了几回闭门羹。” “所以,这和你这次的买卖有什么关系吗?” “你瞧,生意不就上门了。”徐北神秘一笑,“曾大人这次进京有二喜,一是仕途得升,二嘛,就是欲与夏家结亲。这不,曾大公子为了一搏未来泰山大人的好感,不惜重金寻访早已流失的千里江山图真迹,不巧,在下近来还真就在做这读书人的买卖。” “what 你说你在做字画生意?”徐北要附庸风雅了,我没听错吧。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不像吗?” “你哪儿来的字画?不会是赝品吧?”我狐疑的问题,百分之一千的不相信。 “这怎么能叫赝品!再说了,就算我有赝品,那给首辅大人挑的能是赝品嘛。”最后一句他说得有些心虚。 我呵呵一笑,一脸不信,“你别又阴沟里翻船了,以我过往的经验劝你一句,夏首辅不是吃素的主,你要翻他手里,这辈子可就真没希望了。” “放心放心,为了不忍让夏小姐美人迟暮,我一定竭力促成这门金玉良缘。毕竟乐于助人是在下素来的爱好嘛。” “噗!”我一口茶水喷出。 下午陆炳回来的时候,徐北已经走了,他见我不似往日的愁绪也勾起了笑,“看来今天徐北是来过了。” “你让他来的?” “其实,有时候让他消遣消遣乐子还是挺有趣的。”他一边说一边褪去了盔甲换上一身寻常的广袖袍子。 “你待在宫里这么久,可曾听闻北边的事情?”我问他。 “北边?北边怎么了?” “我是说这杨博也不能总顾着打仗,倒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给耽误了,今儿,徐北来说,曾铣大人家的长子曾淳欲娶夏小姐为妻,我当年见过她一回,这么多年未嫁,总是有放不下的人吧。” 陆炳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自从我和杨博疏离后,他似乎就不太爱回京了。” 我低下头,已经能猜到:“是这样呐,我还记得当年他老爱以述职的名义回来,怪不得现在都见不着他了,上回来府上报了一回信,茶也没喝一口就走了。” “那照你的意思,想我怎么做?”搭伙的日子过得久了,两个人的心思想法也都能猜得一二,他看着我问。 “我想你写封信给他,落款上就写——”我顿了一会告诉他道:“阿炳。” 他也没问什么,点头:“好。” 应钤和惟约,他们都是我年少岁月里拼命想珍惜挽留的美好,如今,就算是有一方已经不能再如愿以偿了,但另一个总还是希望能得到真正的幸福的,我向上苍祈祷,愿他能够在余后的岁月得所有安乐。 ※※※※※※※※※※※※※※※※※※※※ 廉之是小鹿的白月光,所以连经儿都是小鹿的心头好,(喂,你自家的两个拖油瓶要吃醋的) 至于徐先生不仅要做生意,要逗乐子,还要负责挑起所有事端,相信我,埋夏首辅的坑已经在开挖,而徐先生依然在作死的边缘试探。 爱与被爱的抉择 严世蕃登门拜访的那天是我始料未及的,当时我正在院子里扒了绎儿的裤子抽他屁股,而严世蕃领着徐北罗龙文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入门拜访了。 我看着这群人声势浩大的样子,手中的柳条也一时惊得掉在了地上,严世蕃从天井里经过的时候,瞥了一眼院子里的我,不失礼的微微一笑,然后便由老刘引着进了前厅。 严世蕃这次居然不是来找我茬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往这里一瞧,严绍庭掩嘴一笑,只停了片刻脚步便立马跟了上去,绎儿却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好吧,这怕丢脸的模样,确认是亲生无疑了。 浣浣从前厅里递茶刚出来,我拉过她问了几句,她笑着摇头:“你就别进去了,爷在里头和严大人他们说事呢。” 我嗤道:“这也是他交代你的吧,他什么想法我还不知道。” 我将牵着的绎儿推给她,“锦儿在屋子里睡着,这小兔崽子刚被我收拾了一顿,你帮我照看些,我去瞧瞧里头在说什么。” “诶,六娘……” “嘘!”我朝她挥手,示意她放心,然后就蹑手蹑脚的靠近了前厅。 “明日内阁便会就收复河套一事进行票拟,陆大人虽担的是这皇城内外的事,但向来朝廷有何决策,天下有和论向,总还是要陆大人担待担待的。” “严大人严重了,陆某一介武官,承的都尉府之职,比不得你们内阁的经国□□,陆某向来有自知之明。” “看来陆大人还是在对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在下今日特地带着徐北与罗先生一道登门,便是要向陆大人请罪的,还望陆大人不计前嫌,从此化干戈于玉帛。”说着严世蕃居然真的从座位起身,带着徐北罗龙文都一道诚恳的做辑行礼。 严世蕃今日这翻天覆地的变化,让我简直都难以置信。 我贴在门外,脚下一个错步,踢翻了阶前的花盆。 然后屋内陆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进来吧。” 我站在门口尴尬的笑了笑,正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眼瞥到了安安静静坐着的严绍庭,我灵光一现道:“我是来找绍庭的,绎儿他正嚷着寻个人陪他玩呢。” 那孩子睁大了莫名的眼睛眨眨,关键还是严世蕃了然,一笑道,“即是如此,庭儿你就去吧。” 只见严绍庭从高高的椅子上滑下,然后对在场的人作了个礼就听话的走到了我身边,我看再也找不出什么理由,只好领着这个孩子乖乖地离去。 走在路上,严绍庭出奇的安静,在这个六七岁的孩子身上除了那双肖似玉娘偶尔还会露出懵懂的大眼睛,我看不出一丝一毫属于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模样。 我在心里哀叹,严世蕃到底想将他培养成了什么样子。 “绍庭,在家里一定很寂寞吧?” “没有,父亲大人每天都会有交代的功课,所以绍庭不会觉得寂寞。” 他回答的一板一眼,我却听得心里有些酸涩,原来他却连寂寞是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是无事可做的空闲吗? “寂寞就是当你只剩一个人的时候,你渴望有和你一样的人陪着你,哪怕是什么都不说,坐一坐也可以。” 他听得一愣,停下了脚步,然后抬起头看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些茫然道:“那父亲大人一定也很寂寞吧。” 这句话就像是在心里敲下一个重重的烙印,我蓦然怔住。 “城东有一家叫碎月楼的茶馆,父亲大人很喜欢去,可我从来不见他喝什么茶,他喜欢一个人坐在西南的偏座,那时,我想父亲大人应该也是很寂寞的吧。”他歪头说着一些也许他自己都不能理解的话,过了一会儿问我道:“陆姨,你知道碎月楼吗?” 像躲避什么,我错开这孩子的目光,然后缓慢的吐出了三个字:“不知道。” 这时,绎儿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连着锦儿也醒了,从屋里跌跌撞撞的奔来,三个孩子互相新奇的打量了一番后,绎儿先牵起了绍庭的手蹦蹦跳跳的跑了。 一时,院子里都是三个孩子的欢声笑语,那些眼底明媚闪烁的光芒,似乎,仿佛很久之前我也曾拥有过······ 暮晚的时候,府里并未招待他们用膳,严世蕃也没有踏进院内,只是站在外头喊了一声严绍庭的名字,那孩子很快就跑了出来。 “还不谢谢你陆姨今日的款待。” 眼看绍庭又要行礼,我赶紧道:“不用不用,老让孩子这么客气做什么。下次有空可以常来玩,绎儿和锦儿也很喜欢绍庭呢。” “天色已晚,在下不打搅陆夫人了,这就告辞。”他说这话的时候却刻意后退了一步,不知想在分划什么。 让我觉得今日的严世蕃有些不一样了,或者说是从今日起变得不一样了,而另我最大的无奈却莫过于这种奇怪的透着疏离的不一样,却又让我无法说上来。 他们走后,我回到屋内问了陆炳今天的事情。 他原是不想告诉我的,但架不住我的反复追问,才道:“你也知道,夏言如今重回首辅之位,这朝廷里心里最不自在的该是谁?” “严嵩。”我毫不犹豫的答道,然后一想,立刻明白道:“所以严世蕃今天来是想找你合谋?” 依照陆炳的性情,只怕严世蕃要白跑一趟了,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陆炳却说:“我也不曾答应他什么,只说不会与夏言有所往来。” 我一骇:“你莫非也要……” 他摇头,道:“我不是真的要与他合谋什么。你也知道,陕西总督曾铣欲与夏家结亲,但恐怕另有一事你还不知道,曾铣这次能得重用,是因为夏言意在收复河套,弘治年间丢失的河套,如今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在加上前些日子,圣上才与夏言怄了气,这会若要提及此事,只怕以后再谈收复真是无望,所以今日严世蕃来此,我才顺势答应他不会以此事助夏言,其实说到底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这夏言他又怎么得罪圣上了?” 陆炳瞥我一眼,无奈道:“过些日子要科举开考,圣上让他写一篇文昌帝君贺,他以年老眼花推脱了。” 他又道:“其实也未见得就是假的呢,毕竟他也有这般岁数了,再加上如今人老了,性子也变温吞了些,前几日,圣上安排了他尚书的事情去做,他堂堂首辅也不曾说什么。” 我听了竟也忍不住替夏言叹息:“早些时候,他要能这样,何故会弄的这般地步,如今摆明了皇上不待见他,如果不是盐案的事情,令百官又将他推回了首辅之位,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你们的皇上是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他了。” 他摆摆手不再去谈,“好了,这也不是该你操心的事情,倒是上回你让我写给杨博的信有了回复,正好夏言近来打算招他回京,届时你要见见他吗?” 这话说的,我忍不住侧目好奇的盯着他许久,“看不出来,上了年纪的人脾气真的会变,陆炳,你以前也不是这般好说话的。” 果然,我话落,他脸色一沉,“那算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吧!” …… 杨博回来的那天,我让陆炳拿出了他昔年里寄存的烟火,打算一起去城外放。 可也许是时间太久的原因,那些被陆炳丢在镇府司里的烟火受了潮,一直没点起来。 我失望的道:“好不容易准备放一次烟火,没想到白忙一场。” 杨博安慰道:“无妨,下次若有机会还可以的。” “下次是何时?偏生那家伙又是个倔脾气的主,等他再开窍一次,估计猴年马月了。”我对着陆炳撇嘴。 杨博听得一顿,沉默没有说话。我又看见陆炳朝我蹙了蹙眉才反应是自己又说错话了,毕竟在杨博心里,陆炳还是过去的陆炳吧。 回到城内,我又想着烟火没放成,但总要请他吃饭的,算还了他前几次的情谊,但被他百般客气推脱。 一时,堵在望江楼前,跑堂的眼珠子就在我们身上转来转去,也不知该不该招呼进去。 正巧此刻,身后的酒楼里出来一群人,他们衣着华贵,个个似世家公子模样,有说有笑的好像在谈论什么。 “恭喜曾兄寻获至宝,这回若能一博首辅大人好感,那抱得美人归怕是指日可待。” “不但如此,首辅大人的乘龙快婿,前途无量,他日曾兄若得势,莫忘了我等才好。” “好说好说,借诸位吉言,看我明日登门拜访,届时若能得偿所愿,自然忘不了诸位。” 这时,有人用扇子点了点我们,傲慢道:“闪一边,闪一边!” 我见这群纨绔子弟,真是平日被宠坏了,也不知在和谁说话。 陆炳不屑的掸开扇子,那人见状,神色不快欲要发作,却被身旁的人拉住了,也许是见陆炳的气势不像好惹,又也许是见我们的穿着不凡,总之也没有太过计较。 而那被簇拥在中间的人从头到尾都不曾停下脚步发现,直到目送门口的一顶顶软轿,一驾驾马车离去,杨博才出口道:“是他?曾公子。” “陕西总督之子曾淳吗?官威倒是比他父亲还大。”陆炳摇头。 “所以这就是要娶夏兰泽的人?”他们俩齐齐看向我,我一耸肩:“好吧,我承认我的关注点和你们不一样。” 我推了推杨博确认的问道;“他们刚才是不是在说明日要去拜会首辅?” “嗯。” “是不是说找到什么宝贝了,还是带什么礼了?” “嗯。” “那是什么呢?莫非徐北的千里江山图?” “陆夫人何故如此看我,我又不知道。”杨博被我盯得不好意思,碍于陆炳在场,他只得别开目光。 “你不是嗯来嗯去,就是不知道。再这样下去,煮熟的鸭子都要飞了!”我没好气道。 然后又推了推陆炳,让他开口:“杨大人建功立业固然重,但终生大事也不可耽误呢。” “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这家伙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只得开门见山道:“论关系,你可是夏言的第一个学生,要说东床快婿哪里轮到姓曾的那小子,当初他在牢里蹲着的时候可是你陪着他的,如今做了首辅一群有的没的都赶着去巴结,你要再不主动些只怕连媳妇都娶不上了。” 一通说完,杨博愣愣的张着嘴,半晌他支支吾吾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什么,这么多年过去,我连孩子都打酱油了,你也该加把劲了,惟约。”说完,我又察觉到无意触碰了某些敏感的情绪,顿时软下语气,带着半期许半劝慰那样说道:“其实,你早些成了家,我们都会为你开心的,阿炳也会的。”最后一句,像是过往的我,说的很轻。 “杨大人若有此意,明日我愿去与夏大人说,在下做保,成此良缘佳话,岂不美哉。”陆炳也道。 杨博这回没有说话,垂着眸定定的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会,他抬起眼轻轻一笑,似乎将万种情绪都藏盖了下去,道:“不劳烦陆大人了,明日在下便去拜会恩师府上,今日多谢提点。” 我松了口气,“这样就好,明日你要多备些礼,对了,想想平日里夏小姐喜欢什么也顺道带些,她那么钟意你,肯定会高兴的。” 杨博什么都没再说,只是淡淡的笑着,最后是陆炳拉过我,示意不用再说了。 但虽说如此了,我还是放心不下,两日后又找了徐北过来。 他匆匆赶来,声音一路从外头传进,“姑奶奶,我现在很忙的,你这是又有什么事了?” “你忙什么?跟着严世蕃一天到晚出鬼主意?” “这话说的,现在整个京城的字画圈都是我一手供货,我能不忙嘛?” “哟哟,这才几日你的业务又拓展了?当真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呀。” 他摸着鼻子笑笑,“那是,也不看看我是做什么的。” “行了,不和你贫了,今天找你来是有事问你,上回你说的那幅千里江山图,你跟我说实话,是真迹吗?” “我拿我的良心发誓,百分百宋代王希孟的原笔真迹。” 他这难得认真的口吻,听得我也有点相信了,一啧嘴道,“如此说来,你是真卖给那曾家的公子了?” “对呀,怎么了?” “现在还能拿回来吗?” “怎么,这是有人想中途抬价?他舍得出多少银子?”徐北奸滑的问道。 “不是别人,是我,我买下来如何?” “你?姑奶奶,你就别拿我取乐了。” “不是玩笑,你去问曾公子赎回来,这钱我出,行了吧?” “这是为什么?”徐北奇怪的看着我。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见不得夏小姐和姓曾的凑一对,不可以吗?” 徐北顿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悟的点点头,“我知道了,一般自己过得不幸福的女人都不会想别人得到幸福,你这是打算拆尽天下鸳鸯吗?” “随你怎么想,反正就问你这事行不行?” 徐北一摊手道:“不好意思,爱莫能助。” “为什么?” “如今这幅画不出所料,该是到了夏首辅手上,你教我如何收回?” 我一愣,无奈坐回了椅子上,徐北见我没有什么要说的,宽慰道:“一幅画而已,兴许人家不一定能成呢?” 我皱眉,想了许久,在徐北离去前,我突然不由自主的出口问道:“你真的只是卖画这么简单吗?” 徐北停了一下,转头打开扇子一笑:“不可说,不可说!” 然而,就在徐北的话使我惶惶不安时,屋檐下常年挂着的那金丝笼里的云雀却不知何故,在下午突然暴毙了。 天色暮晚的时候,一大片阴云密布而来,大雨倾盆而下,夜半的一声雷鸣,将我从睡梦中惊醒。 屋外的风雨拍打着窗柩,闪电撕裂天空,照射出屋内的滴漏铜壶,已是午夜子时了。 过了一会,房门被轻轻推开,我知道是他回来了,自从我搬到了另一厢房后,他还是会每晚来看看我。 但不知为何,今晚的风雨大作却让我格外的不安。在他替我掖好被角后就要离去,我却一下子抱住了他。 陆炳一怔,我道:“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好可怕,好可怕,我梦见,夏言,他浑身是血的来找我们。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害怕,真的害怕。” 他拍拍我的背安抚着我:“梦而已,没什么。” “不是,今天下午徐北也来了,他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不好的预感,你说,我们会不会真的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我抱紧了他,将头在怀里埋得更深了。 “就算真的做错了,还有我呢,莫怕。” 是呢,还有他呢,他又回来晚了,他近来一次次的都要到深夜才回来,嘉靖都去了西苑修仙,宫里真的有这么忙吗? “陆炳,你是不是也有事情瞒我?” 我在黑夜里等待他的回答,可是他始终没有说话,又是一声惊雷,我吓得抖了一下,他赶忙拍了拍我。 “今晚你别走了,我一个人怕。”我抓着他的衣服道。 “其实,我一直很害怕,我始终都觉得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个大明。”我蜷缩着身子,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他从怀中抬起我的脸,告诉我道:“六娘,不管任何时候,我是你的夫君,都会在你身边的。” 夫君?这个词念来,从心里产生了一种旖旎又异样的感觉,原来当不可预知的危险到来时,也会想要有所依附。 原来一个孤独的灵魂占据着这具软弱的躯体时,也在潜移默化中将我变成了六娘。 那么这世间是否还存在过那个叫做陆绵绵的倒霉姑娘,她和她那不顾一切的爱情也许早该被我沉入心海? 我悲哀的想着又叹息。 我已经过了选择爱与被爱的年龄了,现在承认吧,身边这个人就是我的丈夫,而我就是六娘。 我说:“是的,你是我的夫君,我是你的妻子,早该明白的事情。” 他倏然一震,似乎对这样破天荒的回应感到意外。 然后过了一会,他低头温柔的吻上了我的唇,这次我没有拒绝亦伸手抱住了他。 屋外的风雨声开始渐小,屋内灼热的呼吸正一点点落在耳垂蔓延至脖颈。 然而此时,铜环被扣响,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府内想起了匆匆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屋外传来老刘的声音。 “爷,宫里来人了。” 我能理解陆炳这时候想骂娘的冲动,他松开怀抱,点起烛火,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襟就赶紧出门去了。 没过多会,他再次进来时已然换上了一身进宫时的甲胄,但神情却明显变得严肃又凝重。 我不解的问他:“你不是才从宫里回来,这大半夜的又怎么了?” “出事了!刚才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师的军情上说,曾铣派兵驻守在河套边界的军队被蒙古人给突袭了,损失惨重。圣上如今震怒,连夜宣大家西苑觐见。” 他拾起墙上的挂剑,临走前在我额间落了一个吻,安慰道,“我已让浣浣过来陪你,莫怕。” 我的目光从他消失门外的影子,一直移到跳曳的烛火上,我想起了我做过的那个梦,突然周身一阵寒冷。 ※※※※※※※※※※※※※※※※※※※※ 是选择一个爱你的人还是选择你爱的人,这似乎永远都是一个恒古不变的哲学问题。 曾经有一个心理实验是这样的,据说男女之间的爱很多时候是呈反比的,尤其是女人,也就是说,她有多不爱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就有多爱她。 虽然不知道概率是多少,但我觉得婚姻里面还是选择被爱会好一点吧。 夏小姐的诅咒 蒙古人突袭的事情一时震惊朝野,总兵都督曾铣受了旨意当即就连夜带兵赶了回去,至于流言中说要与夏府结的亲就这么暂且搁置在了一边。 我也不懂如今的朝中是个什么局势,单就替杨博来说,夏家与曾家泡汤的亲事,总归是好的。 下午,我美滋滋的约了浣浣一同上街去挑了一些女儿家喜欢的东西,碰巧遇到了杨博出宫的轿子,我想着也不用刻意去府上找他了,只逮着今日的机会就好。 于是,在马车停下后,我和浣浣的努力劝说下,硬是让杨博回府的轿子打了个转,往夏府的方向去,在下轿后,他很是为难的看了看我们,又打算钻回轿子内。 “别呀,礼我都帮你备好了,如今趁着姓曾的走了,你赶紧去,别错过这个机会了。” “我······”他在原地踟蹰,左右不是。 就在这时,夏府的门的被打开了,丫鬟带着两个家仆推推搡搡的赶了一人出来,我仔细一瞧,那被扫地出门的不正是曾淳曾大公子吗? “你家小姐不肯见我,那我见见首辅大人总成了吧?” “我家老爷还不曾散职回府呢,你若有本事自己去考个功名,倒时入了阁,想几时见老爷都成,何故天天寻什么由头来叨扰我家小姐。” “你个丫头片子,伶牙俐齿,我若娶了你家小姐,以后便首先撕了你的嘴。” “娶不娶的事情尚未可知,如今你就是把谣言传的满京城都是,我家小姐也不会见你的。” 说完,大门毫不犹豫的关上了,曾大公子看着这距离自己鼻尖几厘米的大门,气急啐了一口,“真以为自己还十七八呢,二十八都嫁不出去的半老徐娘,老子能看上你是给你面子,臭娘们儿,什么人!我呸!” 然而,话没说完,墙内扔出了一堆礼盒,正好砸中了曾淳的脑袋,曾大公子痛呼。 “奴家徐娘半老有自知之明,不劳曾公子费心,日后莫要再上门自取其辱了!”这墙内的声音清傲如旧,我立马便识出了是夏兰泽。 “这,曾淳没随他老子回去吗?” “没有,曾大人是连夜走的,这曾公子是家中独子,向来娇气惯了,不曾见过打仗,自然也就没随他老子去。”杨博告诉我道。 我摇摇头:“都说将门无虎子,可这曾淳摆明了比狗熊还逊呢。” 方才的一幕仍然让我和崔浣浣看得惊讶,尤其是如此粗鄙的话难以想象会从这样一个世家公子的口中说出,即使是当初盛宠一时的郭浔却也未曾如此呢。 “天色不早了,估计待会首辅大人也该散职回府了,杨大人此时进去正好相候,也算是表了诚意。再说,夏小姐若见着你,定然方才的气也就消了。”崔浣浣说话总能周到妥帖。 我赞同道:“没错,你赶紧进去,带着礼,我们在车里等你好消息。” “这······这真要去吗?要不,改,改日吧。” “改什么日,去吧!” 看着他不情不愿的扣响了门环,踏进夏府,我从心底里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六娘,认识杨大人很久了吧?”浣浣突然问我。 我枕着车窗,放松的闭上眼,陷入了回忆的思绪,喃喃道:“是啊,很久了······” “那该是在入府前吧?” “恩?”我转而一想,知道崔浣浣怕是理解错了,以为是过去的六娘,我也就顺势道:“是啊,入府前,那会我还是一只自由的小麋鹿。” “自由?”崔浣浣念了一遍,这样的词语,对于这个时代的女性来说可能确实有些新奇。 “那时候,六娘过得很开心吗?” “如果和现在对比的话,该算不错。可是后来,我遇到了一个驯鹿人,他牵错了一头鹿,我找错了一个人,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我说着那些已经过去的,无法改变的事情,试着把它看做是命运的恶作剧。 “驯鹿的人?” 我朝她笑笑,“没什么,随便编的故事而已。” 后来夏言的轿子回了府,我和浣浣亦在车内等了许久,都不曾见杨博出来,我想该是谈的很合拍,心下也就放心了,见时间不早,就准备打道回府。 然而马车刚打转,身后的开门声就传出。 我让车夫停了下来,掀开帘子正要去问,却见杨博皱起眉头,神色惆怅,似有心事。 “这是,失败了?你恩师怎么说?” 他叹气。 “还是说夏小姐移情别恋了?” 他又叹气。 “到底怎么回事?你别光顾着叹气!” 他张口欲言,想了想还是摇头再叹息,然后钻进了轿子里打道回府了。 “这?”我和崔浣浣一时互相眨眨眼。 陆炳在我们之前先回来了,晚膳的时候,我问他今天怎么如此之早。 他却反之问我今天是不是见过杨博了。 我扶额叹道:“锦衣卫是不是近来都闲的没事做?专盯着指挥使的老婆查?” 陆炳回了我一个你想多了的眼神,道:“他们有职务在身,你?顺道而已。” “你是说,你们最近在监视杨博?” 陆炳没回答,但我看他的表情不像,我又猜:“莫非夏言?” “那几年你也算没白替了我的职。” 还真如此! “这是为何?” “曾铣是夏言极力推荐的人,如今河套失防,虽然已被曾铣镇压下,但近来朝廷里有人欲将此事牵连到夏言身上。圣上已然心生嫌隙,所以——”他没有说下去,但我一想今日杨博从夏府出来时的神情,立马就明白了。 “那,杨博会有事吗?” “现在这个局势,保全自己就行了,另外我和府上也说了,以后恕不招待徐北,这种情形,你我不要参与进去。” 他事不关己的口吻听得让人冷漠,我问他:“你是不是忌讳了前几次的事情?” 他没有说话。 “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未来将会发生的某些事情,以及未来的严氏父子,你会害怕吗?” 他放下了筷子,眼神里失去了一些往日的明亮而变得不可捉摸的凝重,过了一会,握住了我的手,平淡却认真的道:“六娘,倘若在十年前,我一定会告诉你想要的那个答案,人世艰险,宦海沉浮,带着你抛官弃禄的离开京师又何妨,可是如今——”他倏然一笑,撩起我耳边的一缕鬓发,道:“我们有经儿,绎儿,锦儿,有老刘,张嫂,浣浣等陆府的所有人,最主要的是有你。我不能让之前的事情一再发生,陆家不可以再冒这样的险。所以从头到尾,我害怕的都不是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而是未来是否还会有你在我身边。” 我的心如被扼住般产生了一丝生疼,矛盾的是尽管我清楚的知道自己不爱他,却又在经年累月中不可避免的对他产生了一种眷恋与感激,那来源于家的向往,孩子的联系,使我渴望从他身上找到一种久违的依托。 “我明白了,从今以后,我会支持你的决定。” 他抱住了我,我将下颌枕在他的肩上道:“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好女人,但余生的岁月,我会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妻子。” 他的手抚过我的头发至后颈,暖暖的渗透进心里,好像至此找到了某种依靠。 这一年河套没有收复回来,这一年曾将军被革了职,这一年从夏府搜出了千里江山图,这一年夏言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弹劾,这一年严党崛起! 这位曾经刚直不阿,一人能敌满朝权贵的夏首辅第一次选择了沉默,也许他真的老了,夕阳从文渊阁的木窗里投射进去,照在他斑白的须发上,他坐在内阁的主座上疲乏的闭上双眼,像迟暮老人的瞌睡。 我踏进久违的文渊阁,看着这个曾经令我敬佩又怨恨的人。 这一生他抵抗过强权,忠于过自己的内心,却也间接导致了李家的覆灭,当结局走到最后时,我才发觉原来我曾经对他所有的不可原谅都化成了如今年逾古稀的同情。 “首辅大人,圣上手谕——” 他睁开眼,挥挥手,示意不用念了,然后缓缓从座位上起身,声音变得沧桑:“走吧。” 门外的锦衣卫们没有涌上拘捕,而是自觉的让出了一条路,这是我能给予他最后的尊重。 夏言走得很慢,在路过左顺门的时候,他停下了步子,看了一眼后突然笑了,摇摇头继续抬起了步子。 于是,当年左顺门逃跑的那段记忆也一瞬间在我脑海里复苏,我不禁唏嘘叹气。 夏言扫了我一眼淡淡的问了一句:“这位小兄弟过去不曾见过,是第一天来吧?” 我没有开口,点了点头。 他笑了什么都没有再说。 夕阳全部落山的时候,陆炳从身后走来,他温暖的手覆上了我的肩,示意我可以回去了。 我问他:“夏言会判什么罪?” “勾结近臣,结党营私,收受贿赂都可以,重要的是圣上希望他是什么罪他就必须是什么罪。” 谁都没有想到曾大公子一幅用来求亲的千里江山图却成了压垮夏言的最后一根稻草,文臣勾结武将,这是历朝历代最大的忌讳。 “谢谢你,谢谢你让我见了他最后一面,让我见证了这段真实的历史,剑还你吧。”我解下腰间的配剑递给他。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你去忙吧!”我朝他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隔年的正月,夏言和曾铣全部被判处弃市斩首,与此同时,科举的放榜也在春日里张贴了,张居正高中。 那一年是嘉靖二十七年。 有人欢喜有人愁,城内灯彩城外哭。 天空下着密密的细雨,由于墓前有人,我不便下车,让老刘将纸钱祭品送到了夏言的墓前,那里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是夏兰泽,失去了往日千金之尊的她,此刻荆钗麻衣,跪在墓前哭得泣不成声,杨博撑着伞,正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当看到老刘送过去的祭品时,杨博诧异了一下,我知道他是认识老刘的,很快,他的目光朝我这里投来,我坐在车内,朝他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他果然没有说话,了然的收回了目光。 “从此以后,我与严家不共戴天!今生若不能为父沉冤昭雪,得报此仇,枉为人女!”嘶啦一声,夏兰泽用匕首划破裙摆,以誓决心。 “兰泽!” “你不用劝我,哪怕是我夏家还剩下一个女人,也必要他严家父子偿命!” 像梦魇里的诅咒,像冰冷中的蛇信,像不见天日的阴天晦暗,那句话就这样猛然间戳中了我的心脏,我咬住了下唇,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道:“老刘,回府吧······” ※※※※※※※※※※※※※※※※※※※※ 夏首辅终于下线了,嗯,这次保证不会再活过来了。 所以说,严首辅终于要上线了,这对大明赫赫有名的父子奸党就这么上台了。 (题外话:为什么我觉得我的男主方向发展的越来越有点不对劲呢? 鹿:大陆他不香吗? 作者君:捂脸······) 谁是小阁老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明朝有宵禁,但唯有今日是例外,正月十五的京城夜晚一片热闹繁华,杂耍,伎乐,叫卖…… 这些在沿途五光十色的灯花下绽放出一种简单又明快的幸福。 陆炳牵着我的手,我牵着锦儿,绎儿又牵着陆炳,我们就这样缓缓地走在人群中,与周围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擦肩而过,我们的安静,更像一种经年累月的沉淀。 我不无感叹道:“年轻真好。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你不老,还是很漂亮。”他说。 我忍不住一笑,“漂亮的是六娘。在我们那个时代,我顶多算资质平平。” 他顿了一下,然后改口道:“那漂亮的是陆绵绵。” 我又笑了,“这话我喜欢听。美丽的皮囊千遍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在你们那个世界,人们都是像你这样的吗?”过了一会,他问我。 “你是指什么?如果是性情的话,我们那里的女人你们这些士大夫可受不了,抛头露面,自强独立,丁克家族,这些标准一上来,你们这里的男人怕是连媳妇都娶不上,更不用谈我们的新三从四德了。” “新三从四德那是什么?” 看他敏而好学的样子,我解释道:“听好,老婆化妆要等得,老婆生气要忍得,老婆生日要记得,最重要一条,老婆花钱要舍得。” 他咀嚼了一下这些要求说道:“这些也不是什么难事,无非就是好生宠着,那三从呢?” 我憋住笑再次解释道:“你们有三从,从父从夫从子,我们也有,在家从母,婚后从妻,妻死……” “如何?” “妻死自杀!”看他一脸惊吓,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这才发觉我在拿他取笑,也无奈的笑了,然后摇头道:“抛头露面,自强独立这些都是有违三从四德的,女人如此强势,未见得就是好事。” “女人不强势,让你们去娶三妻四妾?” “所以在你们那个时代的男人真的就一心一意了?” 被他这么一问,我反而一愣,纵然在五百多年后的二十一世纪,豢养情人的男人还是比比皆是。 见我没有回答,他道:“若想妻妾成群,纵然强势了又能如何?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自然目之所及皆是她的好,何须费尽各种心思。” “我只是觉得,遵循三从四德的女人未必就是不好,因为,女人的柔弱本身就是要靠男人来保护。而在那个时代,早已经没有了我吧?可我总会有不忍想起的时候,想起你那么努力的坚强下去,谁会来保护你呢?” 他说的很轻,又带了些沉沉的迂腐气,可就是这样一句迂腐又陈旧的话却能让我蓦然间心腔跳动了一下。 原来,未来的世界很好很酷,可是,没有他呐…… 过了一会,我迟疑地向他问出了一个一直深埋在我心里的疑惑:“陆炳,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初,你为什么会死?” 话落,天空一声巨响,烟火绽放,金雨银花遍洒,陆炳牵起我的手道;“六娘,你喜欢看烟火,走!我带你去!” “陆……” 没有说出口的话湮没在人群中,他抓着我的手穿梭在街市,我恍然想起了当年的严世蕃,我们也曾像今日这般走过街头巷尾去看一场淋漓尽致的烟火。 只是那个时候没有牵到老的手,如今会再重复上演吗? 命运的答案像昙花一现的烟火,没有人知道。 当火树银花全部落幕后,锦儿扯了扯我的袖子道:“娘,吃糖,糖。” 我随之望去,发现不远处确实有人在卖着一串串红艳艳的糖葫芦,我一摸袖口,空空如也。 这时,陆炳道:“我去买,你们在此等我。” “爹爹,我也要去,我也要去。”绎儿紧抓着他爹的衣服不放,这跟路的架势也不知和谁学的,还是说这就从小遗传了锦衣卫的追踪能力? 陆炳脸一板,道:“不许去,在此等着!” 绎儿怕他爹,当即不作声了。 只是,等陆炳买了糖葫芦回来,我却发现他的神色很是奇怪。 “你怎么了?花了你俩糖葫芦的钱就心疼了?” 他径直对我身后道;“你看那边。” “嗯?”我转过身去,只见街上人来人往,华灯异彩,“看什么呀?” 然而就在我漫不经心的一扫面前时,人群里两个白衣身影赫然撞入了我的眼帘。 两个年轻的少年围着一个面具摊嬉笑追赶,当脸上的面具掉落,露出那张唇红齿白的笑脸时,我当即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经……经儿?” 我再一定睛看,旁边那眉清目秀的似乎是太子? 陆炳正欲前去,我一把拉住了他:“你现在过去做什么!” “我若不过去,殿下有半分闪失如何是好?” 我白他一眼:“偷跑出宫,最是怕被发现,相信我,这种事情我有经验的,你只要不过去自然就没什么闪失。” “可是……” “没事的,再说了,我相信经儿。” 只说了会儿话的功夫,一眨眼,两个少年就已经消失在了人群里,陆炳饶是再想说什么也没了话。 我牵起锦儿的手对他道:“走吧,回家去。” 然而见他还愣愣的杵在原地,我终于失了耐心问:“又怎么了?” 他朝我身侧瞧了一圈然后皱起眉头问:“绎儿呢?” 我猛的低头一看,只见右手边牵着锦儿,而左边却空荡荡的,我心下一惊:“绎儿……” “锦儿,可见刚才弟弟去了哪里?”陆炳忙问。 “弟弟,糖掉了,他捡糖……”锦儿奶声奶气的吐出几个不连贯的词语。 “捡糖?他去哪里捡糖了,这大街上这么多人……”我心下顿时慌了神。 “无碍,才丢的,应是在附近,我先去寻他,若寻不到,再叫出卫所里的兄弟,京城总的才多大。”他安慰我道。 然后领着我和锦儿到一旁的花灯铺子里道:“锦儿,你和娘在此等爹,乖乖的不要跑,爹这就去寻弟弟,寻着了回来奖励你。” 说罢,他一下跑进了满街的人群淹没在其中,徒留我抓着锦儿的手在原地不安的踱步。 满眼的灯火,满街的人群,陆炳的迟迟不回来,直叫人心里等得焦急,就在这时,锦儿突然拉扯着我的手叫道:“娘,弟弟!” 我顺着锦儿手指的方向瞧去,果真见一个小小的人影在人群里跌跌撞撞,又迷茫的左看看又看看,一时不知该往各处去。 “绎儿!”我边喊边带着锦儿赶紧跑了过去。 突然,一声刺耳的马嘶鸣,人群里不知发生了什么,大家起了哄,一窝蜂的后涌退去,我夹在人流中,也被挤得往后直退。 然后,人群刚让出来的那条道上迅速冲入了一匹黑马,眼看我的绎儿还孤零零的站在路中央,而那匹快马却已要落下铁蹄,我吓得直呼:“快停下!” 又是一声嘶鸣,马儿被强行勒住了缰绳,蹄子落在了绎儿面前三尺处。 我赶忙从人群中跑出,抱住了孩子,绎儿也当即吓得哭了出来,我舒出一口气,感谢老天,幸好没有损伤。 “大胆刁妇!还不赶紧闪开!”骑在马上的人一幅差吏模样,对我呵斥道。 我正要因绎儿的事情反驳,却看身后还随着一顶官轿,于是想着尽量不给陆炳惹麻烦,终于还是忍住了不发。 “出什么事了?”官轿里的人问道。 “回鄢大人,区区刁妇半途挡了道,无甚大事。” “既无大事,打发了她去,赶紧空出道来,休要耽误小阁老回京。” “是。”那差吏转头便换了个脸色,恶言道:“还不赶紧滚!” 我牵着两个孩子瞪了他一眼,还是忍住不与他计较,转身走了。 同时心里又忍不住猜想,这皇城京都,到底哪个敢这么大胆子,如此嚣张跋扈? 禁不住好奇的我,走到一半还是回过了身,站在人群里和所有人一样朝着那空出的道上望去。 没过一会,先见旗帜飘扬而来,然后是两队骑兵昂首马上开路,后面跟着一辆四匹骏马拉驰的黑楠木身马车,马车镶金嵌玉,好不奢华,而车身后方左右各配数名带刀执戟的卫兵护持。 那车檐下的银铃就在车轱辘驶过路面时随着卫兵的脚步声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我心中讶然,这排场,比永康公主还高级,但不知这小阁老是谁,这般大胆,若非王侯勋贵,岂不僭越了礼制? 车子一路从我面前驶过,偶尔还能在空气中嗅到一丝丝的楠木香,此时,车窗边颤动着珠帘摇摆过,于是,那张百转梦回的侧脸就在这擦过的一瞬间再次烙印了我的眼底。 我放大的瞳孔,是不敢置信的诧异和为命运注定而感到的悲哀。 人们在赞叹,在称羡,那是宝马香车,万般仪仗的尊贵。 然而,只有我看到了,在那扇镂空雕花的窗牗边,他不动生色的侧脸和微微寂寞的垂眸,一如多年前我在宫里见到的那个少年。 为什么不能回到过去?为什么注定踏上这样一条路?为什么没有办法挽回的事情还要试图去期待?为什么?为什么我明知道所有,却无能为力去改变……… “娘,怎么哭了……” 绎儿锦儿抬头看看我眨了眨眼,我拭去眼底的湿润,牵着两个孩子钻入了人群,然后湮没消失。 身后那万人中央的瞩目和离去的尊崇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向远处领着锦衣卫骑马而来的陆炳挥挥手,他见着我和两个孩子后立马跳下马,紧紧抱住我松了口气。 当我感受到这具身体起伏的胸膛和踏实的怀抱时,我终于明白,也许这才是我的归宿。 我牵过绎儿道:“回家吧,今晚你爹要请你吃竹笋炒肉了。” ※※※※※※※※※※※※※※※※※※※※ 坐着豪车,带着保镖,比施华洛世奇还要奢华的严胖子,哦不,请叫我社会小阁老就这么登场了。想想严胖子即将要往bt的方面发展,为什么会有点小激动呢(/w\)害羞 不可描述的书 经儿回来的那天我正命下人们清扫着府里的卫生,我站在门匾下左边指指,右边点点,一会是蛛网,一会又是尘灰,于是,他就从我身后悄悄地探出头喊道:“娘!” “呀!”我被吓了一跳,回过头去才发现是这小子,拍拍胸脯道:“经儿呀,吓死娘了,今日不是假期,怎么就回来了?” “先生近来病了,所以不曾读书。” “你说赵大人病了?” 他点头,“据说是因为上回他又和国师闹别扭了,皇上罚了他一个月俸禄,这不就病了。” 不错,这果然很赵贞吉。 “陆夫人。”此时,从经儿的身后又窜出一个脑袋,那少年笑的一脸明媚与我打着招呼。 “太······”我惊讶得差点出口。 “嘘!”少年俏皮的一眨眼,做了一个手势。 我安静的闭了嘴,然后立马关了大门,遣府上所有人,准备各色茶点香果,恭敬的伺候这位祖宗。 对比我的紧张,太子倒是闲散得很,府里左看看,又看看,偶尔也会和下人们问东问西,好像对什么都新奇,好在大家不知道他的身份,也没人感到拘束。 “你怎么把这祖宗带过来了!”我拉了经儿到一旁说道,这天潢贵胄的要是出点什么问题,陆府一家上下都别过日子了。 经儿一副不以为然道,“娘,你放心,殿下性情温和,人很好的。” “傻儿子,再温和他也是老虎的崽子,真有闪失十个陆府都担待不得。实话说,你们是不是经常出来玩?” “哪有,我们是一片孝心,出宫探望先生,然后······就顺道回来看看您啦。”他摸着鼻子有些心虚的说道。 “好个出宫探望先生,我现在就派人去赵大人府上问问,你们给赵大人准备了什么厚礼。” “等会,等会,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吗······诶,娘,疼!” 我二话不说就拎起他的耳朵,道:“我看你是入宫许久忘了家里的规矩,今儿别走,我让你爹回来请你吃竹笋炒肉!” “娘,我都这么大了,你也给我留点面子嘛。” “哈,还要面子?是嫌竹笋炒肉不够,看来是时候让你领会一下什么叫男女混合双打了。” “啊?别别别!娘我错了还不行吗,我真错了!” 我这才松了手,他揉着发红的耳朵,过了会儿,眼睛一亮问道:“对了,弟弟妹妹呢,怎么今日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从前可闹腾了。” “哼!”我冷笑,“前天你爹才请他们吃了竹笋炒肉,我看风水轮流转,今天该你了。” 他打了一个颤,这时,太子又不知从哪儿闲逛了过来,探头问道:“陆夫人,什么是竹笋炒肉啊?” “殿下!”经儿嗔怪他,太子顽皮的笑笑。 下午,陆炳不知是不是接到了什么风声,早早便回到府里喊了经儿过去。 经儿预感不妙,吐了舌头,只得听话的去了书房。 “陆经说,这是他小时候你给他做的?”太子盯着经儿房里的一个地球仪好奇的东碰碰西戳戳。 “是的。” “真有趣,你们家的小玩意儿比宫里的有意思多了,难怪他总和我说他的娘是最聪明的。”太子说着说着叹了口气,“不像我,都记不得我娘长什么样了。” 听他的语气,我不禁升起了一种怜惜,虽说当年与王贵妃只有寥寥几面,可也没想到她会这么早就去了,果真最是无情帝王家。 后来,我又翻出了经儿小时候的一些其他物件,像魔方,木偶等,太子每一样都看得新奇爱不释手,干脆坐在屋子里研究了起来。 期间我让浣浣好生照看这位爷,便去书房找那对父子。 推门进去,没有看到竹篾家法,但父子二人的氛围却很严肃凝重。 “你进宫的第一天,为父和你说过什么?” “君是君,臣是臣,为臣一日,不可犯上。” “那你做到了吗!” “孩儿不知哪里做错了!” “还敢顶嘴,你私自引诱太子出宫,光这一条便是死罪!” “可书里也说了为君者要亲民要——” “狡辩!正月十五那日,你和太子晚上做什么了?这便是你们说的体察民情?真当我不知道!” 然而经儿却意外的反驳道:“正月十五,父亲大人只知我与殿下出宫,却不知有人僭礼越矩,这便是父亲大人身为都尉府指挥使的职责吗!” “放肆!” “经儿,怎么能这样对你爹说话。”我眼见陆炳的怒气上来,也赶紧制止道。 “我没有胡说,正月十五那日,有人四马御驰,金车镶玉,这般阵仗难道不是僭礼越矩,不仅如此,孩儿还听说了,大小丞相京中坐,不见天子来上朝……”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打在经儿的脸颊,我颤抖的收回手:“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怕是不要命了!” “这些话不用谁教,现在满京城有谁不知他严家的势力!平日只见先生敢怒不敢言,如今我与殿下出得宫来,方才知道事实真相。敢问父亲大人难道也不曾听过这两句话吗?” “宫外流传的谣言多着,何时轮到你来操心,你进宫的目的就是陪太子读书,好生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是行了臣子的本分,至于朝廷内外的事情如何与你无关!” “可是——” “没有可是!”陆炳斩钉截铁道。 经儿不说话了,但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执拗的不甘,我道:“你爹说的没错,朝廷的斗争哪是你一个小孩子能懂的,管好自己就行了。” “娘,你怎么也……” “你若还认我是娘,便将方才的话憋进肚子里,一辈子都不许说出来!” 我看着经儿的目光,尽管那是一双对未来充满了光亮的眸子,但我必须狠下心来浇灭他所有的梦想,只因为我不能让李家的教训再一次重现在他身上。 晚上的时候,陆炳通知了东宫里来人接太子回宫。 夜色里,我悄悄递了银两于左右的公公,公公们笑着点头,关于此次太子的出宫,大家这就算是心照不宣了。 后来,临走前,我想起白天的事情,还是忍不住拉了经儿叮嘱几句。 “你也莫怪爹娘不近人情,你如今年少气盛,很多事情还不晓得,以后长大些便知道全是为你好,你爹能在朝廷立足至今,自然有他的道理,听话,以后好好陪着太子就行,莫要多生是非。” 虽然经儿不情愿,但他还是听话的点了点头。 “对了,还有一事,你与太子终究比不得旁人,自古君臣有别,所以言行举止,总要注意些分寸。”我对他与太子的亲密无间总是感到担忧。 “娘,你放心吧,我知道的。” 太子已坐在车里等着他,经儿上车前,太子居然从车里伸出了一只手欲要拉他,然而,在我们的注视下,经儿还是拘了一礼,自己踏上了马车。 左右的护卫随着马车一起隐没在夜色里,我想起了刚才的那一幕,皱起了眉头。 “你是不是也感觉到了?”我问陆炳。 他没有说话,手搭上我的肩头拍了拍。 春季一过便是夏日,今年的暑气来的格外快,我上街准备去给孩子们挑些凉快的布料做几件衣服,在回来的时候却途径旧日的铺子。 看着曾经的超市变成了书肆,我不由停下了脚步。跨进屋内一看,还是原先的装修,打通的三间铺子,宽敞明亮,我想这该是京城最大的书肆了吧。 “夫人想看些什么?《崔莺莺待月记》,《幽闺记》这些都是现下最有名的画本。” 我摆摆手,那柜台的老板又道:“那是屋里头有姑娘,想选《女则》《女诫》回去瞧瞧?” 我又摆手,“不了,我就随便看看。” 老板仍不放弃,追着问道:“莫非夫人想要那种书?” “什么书?” 老板神秘一笑,好像知道了什么,朝身后的伙计招呼道:“去,把咱柜子里册的那些好书取来。” 过了一会,一叠印刷装订精致的书册被递了过来,我瞧着伙计这双白嫩的手,着实不像干活的样子,抬头一看才发现,居然是夏兰泽? 她一身男装打扮,神情别扭,不知在嫌弃什么别过脸去,将书慌乱一丢,就红着脸跑了。 “夏生,你怎么做事的呢。”老板抱怨道,然后一转头对我谄笑道:“您别和他计较,这小子新来的,不懂得招呼人。” 我还没从夏兰泽的出现中缓过神来,老板就已经将一本精美的书塞到了我的手中,“您瞧瞧,可满意?” 我愣愣的接过书,打开一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羞得满脸通红,这一页页的男男女女,分明是小黄/书嘛!好家伙! 老板似乎嫌我的表情不够夸张,继续道:“现下这本是卖的最好的,这京中的太太们,谁不遣几个丫鬟婆子来挑几本,看夫人打扮不凡,也是非富即贵吧,挑本回去,保管打倒姬妾姨娘,促进夫妇感情和谐。” 我现在终于知道夏兰泽在嫌弃什么了,像烫手的山芋,我将书一丢,摇摇头:“不了不了,此处没有我要的,我还是去别家看看。” “诶,别走呀,夫人,您不喜欢这个,咱还有其他的,精装版,珍藏版都有。再看看再看看,今日满两本就有优惠。” “不了!不了!”我慌乱的跑出门去,却迎面撞上一堵肉墙。 那人“诶哟”一声,揉着胸口,我抬头一看,没想到是徐北。 “陆夫人!”他扇子一拍手,也备感意外:“许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我想起夏言的事情,懒得搭理他,没回话就准备出门去。 这时身后的卖书老板也赶了过来道:“夫人,您真不再瞧瞧了,过了咱这铺子,满京城都找不着第二家了!” “陆夫人要买书?什么书呀?” “没什么!” 我想拦住,然而徐北的目光更快,往书肆老板的手上一扫,瞬间以扇掩嘴发出了不可抑制的大笑。 我瞪眼,“不是你想的那样。” 徐北了然的看着我:“我懂,我懂,不奇怪,近来京中的太太们都好这口,促进夫妻情趣。理解理解!” “陈三,好生招待陆夫人,这书钱算我私账上。” “是,徐爷。” 我气急啐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以为你真做了什么风雅生意,不想越发的不入流了!” “此言差矣!陆夫人你也是做过生意的,该知道生意就是无所分类,来什么出什么,我不过是顺应潮流,怎就成不入流了。”他撇嘴,继续道:“况且,就冲我为咱大明促进夫妻感情和谐这一条,朝廷不给我表彰一下,我都觉得委屈。” 徐北的一番说词让我惊讶的无话可说,彻底让我见识到了什么叫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行了,我还有事,夫人慢慢挑,改日有机会了再去府上拜会陆大人。”徐北一鞠礼,临走前又坏笑附耳道:“依陆大人的冰块性子,左后方柜子上有一册很适合。” “滚吧你!” 徐北捂着嘴,飞也似的溜了,留下卖书的老板道:“夫人,要不我去把左后方柜子上的那册拿来?” 我瞪他,想大骂什么想想还是吞了回去,头也不回的出门钻进了轿子里。 我在轿子里平复了一下情绪,想想也没什么,倒是夏兰泽的事情让我很是难过。 我挑开轿帘,瞧见那昔日的贵府小姐如今正一丝不苟的整理着每一架柜子上的书册,偶尔还会翻开几本,仔细观阅下不知在记什么。 我叹息,昔日的千金竟沦落到这般田地。于是,我从袖中摸索到了剩余的银两对侍从道:“去,把这些钱交给铺子里的那个伙计,就说是他父亲故人。” “是。” 然而,没等侍从过去,却见那头迎面来了另一顶轿子,看规模还是顶官轿,停下后,轿帘一掀,杨博从中走出,大步就跨进了铺子里。 直接扣住了夏兰泽的手腕气道:“胡闹!你如此这般怎么对得起恩师,快随我回去!” “诶诶,这位客官,你是?” “放肆!本官乃朝廷兵部参政,闪开!” 书肆的老板一听,吓得立马打颤跪下,“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小民有眼不识泰山!” 也不管夏兰泽的反抗,杨博拉着夏兰泽就直接出了铺子,然后一把将她塞进了身后的另一顶小轿里,喊了声回府,众人立马抬着轿子掉头就走了。 我见他二人都起轿了,心下不放心,也让抬轿的人尾随他们,直到行过一条无人的长巷,夏兰泽却从轿子里跳了出来。 然而一向温吞的杨博没想到速度也很快,见势立马就下轿拦住了她。 “我的死活自有天定,不用你管!”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既答应了恩师要照顾好你,必不能有负所托。” 夏兰泽凄凉一笑,“所以,从一开始,你只是为了一个不得已的承诺,一件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才来找我的吧?杨大人,我虽家道中落,却还不至于要靠人施舍度日,不劳烦您了。”说罢,夏兰泽就要走。 “什么施舍度日,哪里来的说词,当日我初入京城承蒙恩师照拂才能有今日,所以我于你更是亲妹子一般的情谊,怎么能叫施舍度日。” “呵!”夏兰泽自嘲,“好个亲妹子般的情谊,原来从头到尾,这些年都是我在痴人做梦,罢了罢了,哪个要你什么亲妹子的情谊,我如今是罪臣之女,高攀不上你杨大人,还是早早放我离去,免得给您招惹了祸患。” “离去离去!你一介弱女子能去哪里?还回书肆?那种抛头露面的地方哪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待的。”缓了会儿,杨博又道:“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那里头看书学经无非就是想为父报仇,可你也不想想,你若真去考了科举,那就是欺君的死罪。” “死罪我也要让严家父子偿命!若能得中科举,就是拼了一条性命,我也要让他们严家血债血还!” “兰泽!” 夏兰泽一把推开了杨博,捂着悲伤的神色消失在巷子的尽头,杨博还想喊些什么,可神色又是一疲乏,吩咐了左右的随从去找回夏兰泽,然后转身的时候,一抬眸正好见到了掀开轿帘的我。 我在巷子这头,他在巷子那头,我们就这样隔着一条遥遥几米的距离互相对上了目光。 愣过片刻后,他露出了一个如同当年那样温和的笑容,只是笑容里多了一些疲累,眼神里多了一些沉重,原来,岁月也在他的身上打磨了痕迹。 也许时间,是这世间最公平的东西,它不会遗忘任何一个人。 ※※※※※※※※※※※※※※※※※※※※ 都说唐诗宋词明清小说,那么亲们知道明清的小说都是什么小说吗?(/w\)害羞 咳咳,严肃点,作者君在很认真的科普。 其实主要是古人和大部分的晋江作者一样,都是想象力太好没处倾诉,所以短短的诗词已经不能满足需求,从元代开始流行写戏曲,写着写着大家发现还不过瘾,于是准备加点什么不含蓄的东西。这便发展成了明代小说,当然这个时候不含蓄的东西只限于亲亲搂搂抱抱,很单纯滴。后来,到了嘉靖时期,由于老严家上台了,原来一直遵循朱重八简朴作风的官僚们也跟着放飞了自我,结果就是一不小心奢大了。 于是这时候就出现了讽刺文,其实很多也是官僚写的,披个马甲去骂自己的对头党派。比如著名的兰陵笑笑生(有不知道金p梅的吗) 当然老百姓们知识水平有限,觉悟比较低,没看出来想讽刺什么,倒光盯着那几句描写官僚私生活的小h句子了,所以这便让很多没考上科举的文人看到了赚钱的新希望,但由于实在丢脸,所以大家都披着马甲写,因为读者以中低层居多,所以文字讲究粗俗易懂!(文言文小说在明代瞬间不吃香了) 而嘉靖时期,写这种书一度成为社会风气,流行到什么地步呢?不管贫富,家家一本,有钱的太太偷偷学习,争取斗倒三妻四妾,没钱的男人,yy一下,满足精神需求。 而且更毁三观的是,还得到了明朝政府的默认! 据说当时很多官员还为一些“优秀”作品题诗,作画。其中南京有个官员为追更自己爱豆的作品还配了插画,结果被商人竞相拍卖了。(这个画面实在………不忍直视) 而且明朝的这个行业还大大带动了青楼,酒店的消费,堪称明朝gdp楷模。 现在言归正传,明朝最有名的佼佼者是金p梅,很多人都以为它很那个啥,但是,作为特意去了解了一下明朝这个文化的作者君,现在可以很诚实的告诉亲们,金p梅在这一批xx小说里,算是很清纯的了。(不要误会,只是说对比同类作品很清纯,放普通作品里还是很那个的)你难以想象古人都写了一些什么重口乱七八糟的。 金p梅是一部极强的揭露现实的讽刺小说(红楼梦就是同人它而成的),据说西门庆就是以严胖子为原型的,好吧,大家再次鼓掌感谢老严家为大明gdp做出的带动贡献。 草原几日游 绎儿病了,也不知是今年的暑气太重还是什么原由,病得脸色潮红,整日整日的咳,陆炳也寻了宫里的御医来诊断,可都不见好。 “上回太医院开的几个方子也不见好,你们这还有没有更好的大夫了?”眼看着绎儿病得越来越重,我心急如焚又无能为力。 “已经让人挂出告示,悬赏名医了。”陆炳也请了假期在家,他过来摸着绎儿发烫的额头,眼底尽是担忧,“早上可用过膳了?” “没有,喂了他几勺清淡的米粥,全给吐了。”面对医疗技术不发达的古达,我第一次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痛恨。 就在我与陆炳双双愁眉不展时,老刘在屋外道:“爷!严府来人了!” “他过来做什么?” 老刘道:“说是从江南请的大夫,看过各种疑难杂症,要不·····” “要的,要的,快让他进来!”没等陆炳回答,我赶紧道。 先进门的是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精神矍铄,一步跨门,便朝着床边过去。后面进门的是严世蕃,他披着一件黑色的锦缎斗篷,上面沾着一些远方的尘埃,看着很是风尘仆仆。 “小阁老这是远归而来?”陆炳问道。 “巡盐御史鄢懋卿的折子近来上到内阁,我不放心,特地跑了趟江南,碰巧结识了许老,今日一回京便见陆大人府上寻访名医,所以顺倒带来瞧瞧罢了。” 我也没有心思听他们说话,只光顾盯着绎儿,没过一会,那大夫诊脉结束收了手,我赶紧问道:“许大夫?如何?” “热邪侵体,不是什么难疾,老夫开个方子,只是有一昧药,需得费些周折。” “什么药?想尽办法,我也必让人寻来。”陆炳道。 “六月的苇芽,慈母的心。”老大夫头也不抬的写着方子。 我听得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可是取六月芦苇尖儿的意思?”陆炳问。 “正是,不过,需得亲娘手去取。要不然这药便起不得作用。” “这是什么歪说法?芦苇尖儿,城外护城河畔都是,旁人去取就做不得数了?”陆炳奇怪的问道。 “做不得数!老夫的方子只开一回,今日受了严大人的情才来,诸位若不信,那就请自便吧。”这老大夫脾气还挺大,说着就要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去。 我赶紧道:“我去!我去!我这就去,可还要其他的?” “没有了,其他药铺子里都能抓。采回来熬汤半个时辰,一日喝上三回,喝个三五日便无大碍了。” “我和你一道去。”陆炳吩咐了老刘去备马。 我看着屋里的绎儿,还是不放心道:“不用,你留下照顾孩子,我多带些人去就可以了。” “不若,我送陆夫人一程吧。”这时严世蕃道。 我看见陆炳显然皱了眉,我没有说话,等待他的决定。 严世蕃却一笑道:“陆大人在担心什么呢?本官的意思是顺道回府,与陆夫人有过一段同路罢了。” 这时,绎儿又咳了起来,我听得直心揪,他犹豫了一会答应:“我从卫所里多调些人随你们同行,一路小心,早些回来。” 陆炳的眼神看得我有些心虚,我只能垂下目光,郑重的点头,好似在心里也这么郑重的想着,不该和谁扯上不相干的关系了。 出了门去,我有我的马车,严世蕃亦有他的车辇,然而不知为何,他却一改往日的作风,撤了门口华贵的车子,换成了一匹简单的白马。 我坐在马车里,他就骑着马靠着旁边而行,车帘垂下,我们谁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好像真的是几辈子都不曾见过的陌路人。 直到行了很久一段路,我悄悄挑帘,却发现严府的人还是没有和我们分开,心里不免奇怪,他难道不回府了吗? “别看了,陆大人知道我会随你去。”他骑在马上没有低头看我,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能猜中我的心思。 “这些年,你过的好吗?”过了一会他问,那双漂亮的眸子低头看着我的时候,带着如旧的深沉。 我心里倏然跳动了一下,半晌答道:“我和我的夫君都很好。” “夫君?”像讽刺的语气,他勾起笑:“我还是叫他陆大人吧,那个称呼,我不喜欢。” 我没有再说话,放下帘子,隔绝了所有。 京城郊外的护城河畔,的确生长了很多茂盛的芦苇,但要采那六月的芦苇尖儿,可得到河中央去。 于是,我们向附近的船家租了条船,划着船只一点点的靠近河心,严世蕃站在岸上遥遥望着我。 当接近芦苇滩时,我掏出剪子,取了一些嫩绿的叶儿尖剪下来,包进了随身带的布兜里,看着布兜被塞得鼓鼓的,我高兴的想这下绎儿可有救了。 然而,就在船只返回岸上时,一支锐利的羽箭瞬间飞来,刺中了身边的一个侍从,他立马倒下了河中,河上晕开殷红的血,我与众人皆是一惊。 再回望岸上,尘土滚滚,马蹄声重,一群群手执刀刃的汉子正策马奔来。 “是鞑靼人!”身边有人立刻认出。 我大骇,于此同时,严世蕃站在岸边,正拼命的向我招手,“过来!快!” 船夫努力划着浆向岸边去,就在此时,又是一支羽箭飞来,刺中了船夫,船夫也掉入河中身亡。 众人不知所措,我让船上其余的人迅速划船,终于,在靠岸之际,鞑靼人马也快速围拢了上来。 “保护大人!” 周围的侍从立马拔刀而出,与鞑靼人展开了厮杀,然而,由于我们出行匆匆,所以除去陆炳派的几个锦衣卫,周围的侍从都算不得善战,很快便抵不住大批鞑靼人的进攻。 严世蕃一刀砍断了车绳,跳上马伸手朝我道:“快上马!” 我正欲抓住他的手,然而身后鞑靼人又是一箭射来,我猛的推开他大呼:“闪开!” 那一刻,羽箭刺中臂膀,剧烈的疼痛袭遍全身。 “小鹿!” 我捂着受伤的肩部,从袖子掏出一个布兜塞进严世蕃的手上:“求你,帮我带回去,一定要救绎儿!” “我带你一起走!” 说着他就要下马来扶我,我推开他道:“别管我了,快走,回城找救兵去!” “胡说!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了,我这就带你走!” 我按住了他,气急道:“就不能像当年那样理智一点吗?像当年的苏州城外,像当年的浙江沿海,你自走你的,不要回头!” 他一愣,然后笑了,笑到神情逐渐的悲凉起来:“我当年就是太理智了,总以为失去的还会再回来,想做的就一定能做到,自比天命,以为一切尽在掌控,所以,我才会失去你!可是,如今,若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一定会告诉你,从沿海回到京城外的那天,我愿意和你走,哪怕我们一辈子不回京城!” 那一刻,我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了很多年的男人。 他呀,说着永远不会后悔的他呀,终于第一次为自己所做过的决定后悔了吗? 那,我们可不可以,不回京了。 不回京? 昂。 你想去哪里? 随便吧,可以再回苏州呀,或者去南京也可以,我是南京人呢····· 傻瓜,要进城了,回京吧。 原来当年的那些话,他一直记到了如今吗······ 白刃晃过,鲜血溅洒在地面,侍从们死伤众多,而鞑靼人举起尖刀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语言在欢呼雀跃。 “大人,快走吧!赶紧回城!”有忠心的护卫杀出一条血路对严世蕃喊道。 我摇摇头道:“走吧,可别再做第二次后悔的事情了哦······” 我松开了他的手,然后朝马后用力一拍,马儿仰天嘶鸣,快速向着那条血路冲出。 “小鹿!” 再见,应钤。 血液开始从伤口大片的渗出衣服,鞑靼人的长刀将周围的侍从全部屠戮殆尽,失血过多的我步伐开始不稳,在渐渐后退中一个踉跄跌进了冰冷的护城河中。 扑涌而来的河水瞬间淹没所有,耳边只剩岸上奔腾离去的马蹄。 我再次醒来,睁眼看到的是花花彩彩的帐篷顶,身下躺着的是一块铺好的毛褥子,周围简易的陈设和空气里一丝浓烈的羊膻味都让我察觉到了不对劲。 我正欲起身,然而伤口的疼痛撕扯却让我不由吸了口气。 “你的伤还没好,歇着吧。”一碗热气疼疼的奶制品被端了进来,我听着这熟悉的女声,抬头一看居然是夏兰泽! “你······” “我姓夏,小字兰泽,我知道你是谁,能在这里见面,你也不用觉得多惊讶,因为接下来我们可能要待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最好还是能和睦相处。”她放下碗,那说话的语气和表情都很冷淡。 我愣愣的一时还没缓过来,然而当低头看到包扎好的伤口,和干净的衣物时,我立马就明白了,“你帮我换的?” “不然呢?你指望鞑靼人,还是杨大人?”不知为何,她出口的话句句带刺,让我一时听了很是别扭。 “你说杨大人也在这里?莫非这里是——” “别做梦了,这里是鞑靼人的老窝。” “什么!那·····那你怎么会在这里?杨大人呢?” 当我问到杨博的时候,她明显有了不悦的神色,别过头去不再看我道:“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毕竟接下来我们会相处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你不想成为别人的累赘的话,就赶紧养好伤,因为我可没有多余的时间来照顾你。” 说完,她将那碗奶推到了我面前,示意我赶紧喝了。 面对她那双眸子,恍如让我看到了曾经被夏言训斥的那段时光,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老老实实忍着羊膻味把奶给喝了。 之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夏兰泽几乎天天来给我送羊奶,除了看她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以外,偶尔也会有几个鞑靼女人过来收拾帐篷卫生,她们笨笨拙拙不太会伺候人,但通过她们的手势比划,我知道了她们其中多是一些女奴,由于自己的部落被吞并后,便被收来做婢女。 我为她们同情的时候,又不禁担忧自己,现下是个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只能祈祷自己的命运不要像她们那么悲催就好。 终于,在过去十日后的一天早晨,帐篷被粗鲁的掀开,走进来几个鞑靼汉子,我吓得赶紧从褥子上站了起来,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为首的男人做了一个手势,另外几名汉子就架着我出了帐篷。 我连日来都在里头养伤,未曾出去一步,今日终于出了帐篷才发觉眼前身处真的是一片辽阔无垠的草原,洁白的云彩,数不尽的蒙古包,还有风吹草底见牛羊。 然而正当我失神的片刻,那两个汉子将我一推,我步履不稳就摔在了地上,被陆炳娇养着的我,哪曾受过这种待遇,手掌顿时就被沙石割破渗出了血丝,那几个男人见状发出了大笑。 感觉收到侮辱的我气急欲站起来,这时,却有人过来赶紧扶起了我,我抬头一看,发现居然是杨博。 “惟约?” “陆夫人,你没事吧?” 我正对见到杨博感到喜出望外,却见他转头对着那几名汉子怒道:“素闻俺答汗带领的部下有草原雄鹰之称,短短数年兼并各个部落,然而今日你们的所作所为却让再下觉得可笑可鄙,原来所谓的草原雄鹰也不过就是欺负欺负女人而已,算什么本事!” 杨博话落,那几名汉子交头讨论了一番,似乎是明白了意思,顿时大怒抽出腰间弯刀就要砍来,这时,一声大喝阻止了即将落下的刀刃。 身后走来一队鞑靼兵,他们分别退向两边,中间走来的男人,身材魁梧壮硕,项上与腰间皆系了一圈红红绿绿的松石玛瑙,由此我可以断定此人地位不低。 那男人停下脚步后,反手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得方才那几个鞑靼人捂脸愣在原地,然后又听他用鞑靼语说了几句,方才那几个要对我们拔刀的鞑靼人就被几个鞑靼兵给拖下去了。 然后那个男人转过身来,对我们笑道:“实在感到万分抱歉,我已经让人把刚才那几个无礼的家伙拖下去了,希望杨大人不要因为刚才的事情而伤了我们彼此的友谊关系。” 那是一口发音极不标准的汉语,但杨博却也神奇的听懂了,“首领的人品在下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您的一些部下,”杨博皮笑肉不笑道:“在下希望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这是自然,我可以以我们草原的萨满教起誓。”说着,他那双如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移向我,然后近前一步道:“哦,这就是大明陆指挥使的夫人吧?我听说过您的丈夫,幸会幸会。” 我干笑两下点点头,算是回了礼。 “但不知您的伤势如何了?如果还没好,我可以让我们草原最好的巫医来看看。” 巫医?莫不是还珠格格里那个插着鸡毛掸子跳大神的? 我赶紧摇摇头,“不劳烦,不劳烦,好多了。” “真的好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看着我的眼神像盯着某种有价值的猎物,让我心里一阵发毛。 “我看既然首领盛情难却,陆夫人不如就答应了,你一介女流受如此重伤总要修养几日的。”我以为杨博会帮我推辞,不想他却希望我应下,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看着杨博一会,然后选择点头:“那行吧,有劳首领了。” “不客气,他日还有劳夫人能在陆大人面前多多帮衬些才好。”他笑的阴阳怪气,我听得浑身不自在。 “对了,还有一事忘记说了,今晚我们草原各部会举办庆功宴会,为了表达方才的歉意,恳请二位一定要来入席。” “额······” 却见杨博不动声色,同样报以一笑,“那是自然,多谢首领盛情。” 那所谓的首领走后,我全身心的舒了一口气,正要问杨博个究竟,却见夏兰泽不知从哪里匆匆跑了过来,直担忧的抓着杨博问道:“我刚才听托娅说,哈舟儿带着一帮士兵来找你们了,他有没有动手,你有没有伤着?到底怎么回事呀!” “兰泽,我没事,是陆夫人,哈舟儿暗自授了几个手底下来寻衅,正好被我看到了,哈舟儿见装不下去,便自己带了人过来收拾烂摊子,没什么大事了,放心吧。” 夏兰泽这才呼出一口气,拍着胸口道:“真是吓死我了,我还打算去找托娅说情,如此没事就好。” “这哈舟儿就是刚才的那个首领吗?他为何要与我过不去?”我仍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感到莫名其妙。 夏兰泽没有回复我,但她用那双大大的眼睛瞪视了我,好似一切罪魁祸首都是我一般。 随后还是杨博耐心道:“哈舟儿想要用你做人质,威胁陆大人。所以他才一直问你身体可好了。” 我听了,心里直冒冷汗:“人质?不会就是那种挂城墙上的吧?” 杨博一笑,安抚我道:“放心吧,目前来说,只要你装好点,应该还不至于如此。”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又问他。 杨博突然不说话了,他低头干笑了两声道:“我,也是被抓来的呀。” “你胡说!”夏兰泽突然反驳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为什么还不告诉她!” “兰泽······” “你不说,我来说,陆夫人,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好好的京师不待,跑到那劳什子的城郊,自己被鞑靼人虏了,却要连累大家一起为你操劳。你自己夫君如今受了皇命,是开城门也不是,不开城门也不是,连着惟约都要同你一道下水,他如今本该在那城关处与鞑靼人打起仗来,却弃了指挥官的位置,孤身一人来救你,如今大家都陷在这敌营,忍辱负重,四面危机,你倒好还跟个无事人的样子,你可知你这身后,担的是我大明多少百姓的性命之忧。” “行了,兰泽,别说了!” 夏兰泽一席话说的我瞠目结舌,惊愕万分,半晌,我转过头讷讷的问他:“是真的吗?惟约,你真弃了守防的职责,不要命的跑过来了?” “陆夫人,我与陆大人也算是有些交情,自然是朋友有难,必不能袖手旁观。”转而他又轻松的笑笑,“况且,也没那么严重,对上我只说是诱敌深入,只要我们能按时回去,不会有大事的。” “那若不能回去呢?朝廷会追究你,鞑靼人要杀你,你疯了!惟约!” “也许吧,唐寅还说呢,人不轻狂枉少年。”他还是那副不在意的样子笑着。 夏兰泽也被他气得无话可说,丢下一句:“自求多福。”就头也不回的钻进了帐篷里。 “好了,别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了,好好准备一下,晚上的宴会估计俺答汗也会来,希望到时不要再生出什么麻烦来。” 明明也不年轻了,也是经历过巡边打仗的人了,怎么说话的眉宇姿态还是和多年前一样的温温吞吞没变呢? 有时,我又好像真的觉得杨博似乎发现了什么,或者他只是将眸底的清光和心事隐藏得比任何人都深了? ※※※※※※※※※※※※※※※※※※※※ 科普一下:本文里鞑靼人进攻北京郊外,就是明代的庚戌之变。 好吧,我承认这是杨博小天使的专场,人家驻守草原这么久就为了等这一天逮小鹿呢。 那怎么唱的,苍茫的草原是我的爱,(捂脸·····) 杨博小天使虽然是小鹿唯一一个没有告诉过真相的人,但人家的智商还是杠杠滴,所以说,你们猜,小天使有没有发现小鹿的转变呢? 小天使一直很含蓄,比大陆更闷骚,比严胖子还深沉,因为,小天使的爱,一直很安静,永远不需要说,埋进心里就行了,那个人知不知道不重要,自己知道就行了。 小天使很会笑,全文里凡是有他出现的必然有笑,没办法,开心也要笑,不开心也要笑,做个不动声色的美男子。 来生去放羊 晚上,蒙古各部举办晚宴,我们也被邀请进一顶硕大精美的帐篷里,在场的除了哈舟儿以外,还有很多其他各部的首领,他们佩戴着松石玛瑙,围坐底下烘托出上方主座的威严的老者,杨博悄悄告诉我,这就是他们的俺答汗。 我和夏兰泽跟在杨博身后,学着他也用汉人的方式作了一礼,俺答汗没有说话,点点头示意我们落座。 篝火升起,烤羊马奶尽上,蒙古美女载歌载舞,松石珠宝随着身体的摇曳发出叮当响声,而部落首领们纷纷举杯畅饮。 期间,我也会听到他们偶尔用汉语谈论出几句关于大明的事情,这样一场对大明烧杀抢夺的行径却被鞑靼人当成是庆功的宴会,我看到杨博紧皱的眉头。 过了一会儿,有醉醺的首领端起酒杯摇摇晃晃的过来,他用糟糕的汉语道:“听说你们汉人的女子都爱裹小脚,比不得我们大草原的女人,不知道,真不真的?” 说着,他那不怀好意的目光瞟上了夏兰泽,从头一扫到脚,夏兰泽一惊,迅速将脚锁进了自己的裙摆里,我能理解她慌乱的情绪,毕竟在明朝女子的脚可就代表贞洁,不能随意谈论。 “汉人女子有汉人女子的娇弱,草原女子亦有草原女子的豪迈,无甚可比的。”杨博道。 然而这位首领是真不懂还是不知趣,硬是道:“既然没有可比的,那看看总是无妨的嘛。兄弟们说是不是?” 顿时满堂大笑,一群人开始起哄。 杨博怒拍桌子:“诸位还请自重!” “你当还是你们大明!既然在我们的地盘上就要听我们的。”说着,那首领一把拽过夏兰泽,夏兰泽惊呼,随即拿起桌上的酒壶一哐啷砸上了那位首领的脑袋瓜子,鲜血留下,众人骇然。 “巴坦尔!”首座的俺答汗也不禁喊出那位首领的名字。 紧接着一屋子的人满面怒色,齐刷刷亮出白刃,杨博立马将我和夏兰泽护在身后。 哈舟儿道:“杨大人,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吗。何必为了一个女人伤了大家的和气呢。” “哈舟儿首领,我们汉人女子虽然娇弱,却也有巾帼不让须眉的说法,你们若执意相逼,我们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若真弄得玉石俱焚,只怕对两国关系都不好。” “你在威胁我们?还是想想你们大明现在的情况吧!”哈舟儿道:“我已经收到消息,你们的大明在经历过我们的征战后,已经畏惧了我们,现在你们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可能已经让人开始写和谈书了,只要和谈书一送到,我们的勇士就会立马杀到你们的北京城脚下,倒时看你们的汉人是否还有你说的巾帼不让须眉的勇气!” 哈舟儿的话落,激起了在场所有首领的亢奋与欢呼,他们挥舞着弯刀用鞑靼语高喊着什么,我虽然听不懂,但也能猜到是不好的词。 杨博一怒下抽出侍从的长刀,将面前桌子一劈为二惊住了在场所有人,他们各各凶神恶煞就要上来,这时,帐外响起马鸣,随之走进一个女子,她的呵斥及时阻止了这剑拔弩张的一幕。 女子极年轻,不似汉人的清秀娇丽,却有一种英姿飒爽的明艳之美。 她手执鞭子,猛烈一挥,一道红痕瞬间印上了巴坦尔的脸颊,巴坦尔欲要发怒,却被左右劝阻了。 “丢脸!”那女子朝巴坦尔啐道,接着直接向主座的俺答汗而去,途径我们身边时,她的目光在我和夏兰泽的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杨博的脸上,颔首一笑。 当俺答汗见到这明丽的女子后,居然鲜有的露出了笑意,我看的奇怪,夏兰泽道:“这就是托娅公主,俺答汗唯一的女儿,又被称为草原各部的大姑姑。” 原来如此,怪不得哈舟儿和巴坦尔都不敢放肆,我心下了然。 托娅行了一礼,然后又不知和俺答汗说了什么,过了一会俺答汗咳嗽了两声,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俺答汗的目光移向我们,透着不可触犯的威严与寒冷,开口道:“杨大人,你的勇气让我敬佩。刚才我也看到了,巴坦尔他们确实有冒犯,希望你不必往心里去。” “大汗!” 哈舟儿没说完,俺答汗的目光让他闭了嘴,接着有侍女将马奶酒满上递与杨博,杨博一饮而尽,算是回了礼。 俺答汗继续道:“勇气固然可嘉,但是用玉石俱焚的方式来捍卫却并不见得明智。关外的这些年,你与我们草原众部也算交过手,虽然也曾令我们折戟损兵不少,但说实话,我还是很欣赏你,而刚才托娅也和我说了,既然上天给了我们这样的缘分相遇,不如从此化干戈为玉帛,杨大人留下来,我以草原大汗的名义承诺你,会比你们大明的皇帝给予你的待遇更高。当然,还有我的女儿托娅,她也会属于你。” 顿时,众人一片哗然,首领们嘀嘀咕咕的似乎表达出了极大的不满,我和夏兰泽也是惊得瞪大了眼睛。 “多谢大汗厚爱,只是在下有自知之明,比不得各位首领与草原勇士,怕委屈托娅公主,还是请大汗另觅他人。” “杨大人?”托娅喊道。 “怎么,杨大人是嫌还不满意吗?我们已经打听过了,这些年你在大明的官阶也未曾平步青云,你若入了我蒙古,整片草原,各大部落,还有成群的牛羊,岂不比你为那炼丹的皇帝卖命强多了?你们汉人有句话叫良禽择木而栖,你可要想清楚。” “大汗,汉人也有句话叫自古忠臣无二主,所以,恕在下不能答应大汗。” 俺答汗被驳了面子,目光露出愠色,“杨大人迟迟不肯答应,莫不是因为这两个汉人女子?”俺答汗眯起目光,左右侍从发出了兵刃出鞘的声音,危险的气息在一步步逼近。 杨博挡在我们身前道:“与她们无关!大汗是草原敬仰的英雄,我相信自然也不会和两个女子做计较吧?” 这时,紧接着托娅又不知和俺答汗用鞑靼语说了什么,俺答汗收回了刚才那危险的气息,连着左右的侍从也纷纷收回兵器退后了一步。 “这样,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考虑,你慢慢想,希望倒时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杨博没有说话,但他的坚定的神色没有改变分毫,俺答汗又道:“杨大人,我的女儿托娅向来慧眼识英雄,但如果这个英雄不能为我所用,那么,他对于我来说就没有半分意义,我希望你能明白。” 话落,我和夏兰泽皆担忧的看向了杨博。 晚宴结束后,各部的首领已经喝得醉醺醺,我们几个是最先退出来的,正待回去,托娅从身后喊住了杨博,她一双大大的眼睛,直爽又明快的打量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然后笑道:“希望今天没有惊吓到你的两位红粉知己,不过我父汗的脾气可不太好,杨大人你要想清楚哦。” 然而没有等杨博开口,她又将目光扫了眼我和夏兰泽,最后定格在我的脸上,带着那么一点挑衅的意味道:“我不喜欢你!” 额······ 说完托娅跳上马,一挥鞭,消失在了夜色里。 我愣楞的看着夏兰泽,她的脸色也是气的刷白,回瞪了我们一眼,便跑回自己的帐篷去了。 之后的几天,大汗要招杨博为驸马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大草原,再加上托娅时常会来,她那直爽又毫不掩饰的喜欢更加作证了这个流言的真实性。 我坐在草原的山丘上,看着下面蒙古包前那纠缠不休的两个人,男的在躲避,女的在追赶,突然没来由的为他们感到了一种简单的快乐。 多么纯真的感情啊,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像托娅这样的人应该会活的很洒脱吧。 天空的晚霞层铺,金橘色的余晖将草地染红,我坐在山丘上,看着远处牧民们赶着成群的牛羊回家,一时想起了京城,想起了孩子们,这个时代没有电话,也不知道我的绎儿有没有好些。 “在想什么?”不知什么时候,杨博从身后走来了,他坐在了我旁边的草地上。 我摇摇头,“没什么。对了,托娅公主呢?” “她走了。” 杨博说,我没有在意,过了会儿仔细咀嚼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走了?” “嗯,”他一点头,缓缓道:“我和她说,我不喜欢她,这辈子都不会喜欢的。” “那她不是很伤心?”纵然是再豪爽的女孩,听到这样的话也该很难过吧。 “那也没有办法,长痛不如短痛,等到泥足深陷就后悔了。”他轻轻地说着,最后一句更像是意味深长的叹息。 “也是呢。”我点点头。 “那夏小姐呢?她这么危险都跟着你过来了。” “兰泽······”他踟蹰了一会道:“兰泽,我希望她能忘掉仇恨,遇见个一辈子都会对她好的人,我也就放心了。” “为什么这个人不能是你呢?” 他低低一笑,“我既然不喜欢托娅,自然心里也装不下兰泽了。” 我呆呆的突然不知说什么,片刻后道:“可是,惟约,你呢?你自己该怎么办?” 他没有说话,望着脚下那一望无际的碧草连天,过了会儿,风吹过来时他淡淡地轻轻地道:“我······也许,这辈子,就这样了吧······” “惟约······” “你知道吗?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可是不管是穷乡僻壤还是塞北关外亦或是富甲江南,这些都并不让我觉得很辛苦或很幸福,因为无论是最辛苦的还是最幸福的都已经过去了。” “过去?” 他带着回忆的语气道:“我常觉得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应该是在当年大理寺的监狱里,而最辛苦的大抵莫过于,那年我寄了一封信给一人,可他再也没有回过我。” 我骤然一怔,巨大的悲伤与愧疚从心里呼啸而过。 “也许······也许,她不是不想回复,只是······”我无法再说下去。 天空中的云彩被吹开,过了很久,真的很久,他轻轻地,带着某种希翼的语气问我:“所以这么多年了,你·····是他吗?” 那一刻,我愕然猛地抬眼,却发现他依然淡淡地眺望着远方,温和得安静。 我再也装不了,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对不起,惟约······”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湿红了眼眶,却仍挂着微笑,“那年我寄去一箱烟火,再也没收到你回信的那刻,我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其实,我也知道你喜欢严大人,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可是好像就是不甘心呀,总还想再努力一下,直到,回京的那日,见到真正的陆大人,我才明白,原来,这世间,总有一些东西是再努力也无法拥有的呢。”他说,突然又俏皮的眨眨眼道,“对了,严大人来搬救兵的那日,我骗了他,我骗他回了城,然后,我自己就来了。你不要生气,因为,我想如果还有什么可以最后为你做的事情,那么也许这就是这件了。” 我将嘴唇咬到疼痛,不敢抬头看他,生怕抬眼的瞬间,我就会控制不住的心疼他,怜惜他,像从前那样去安慰他,可是我知道这些现在都是做不到的事情了。 “昔年里,严世蕃还说你聪明,你其实就是个笨蛋!最大的笨蛋!” “是啊,可是笨蛋也有笨蛋的小希望。我希望你好好的,不管在哪里,不管今后和谁在一起······” 他失落的语气被草原的风吹拂过,让人感到无声无息的伤感。 原来这辈子,我所有的爱恨都来自于这三个男人,我爱严世蕃,在错误的时间里爱得很痛苦,我遇上陆炳,又阴差阳错的生了两个孩子,活得很累,我总以为我是这世间最委屈最不甘的人,然而,他却比我更寂寞,更孤单。 将所有的感情埋进无人问津的心里,从此变成一种遥远的守望。 如果说,这筋疲力竭的一生,我真的还有特别对不起的谁,那除了廉之,也许就是惟约了。 我望着山丘下那最后一群未归的羊儿,道:“惟约,若有来生,我就和你去关外放羊。” “来生·····”他将这个词念出了最美丽的语气,然而明知道是无望的事情,他仍然愿意点头:“好。” ※※※※※※※※※※※※※※※※※※※※ 虽然小鹿把爱情给了严胖子,把婚姻给了大陆,但我不能委屈杨博小天使,在这篇女频小说里,他可是唯一一个拥有两个姑娘喜欢的男人了 下章严胖子和大陆就要出来啦 杨:我有一片草原可是留不住一只鹿····· 卖身的杨大人 俺答汗给了杨博一个月的时间决定做不做蒙古的上门女婿,然而自从上次杨博伤了托娅公主的心后,托娅公主果然没有再来,我想着杨博的金刀驸马怕是泡汤了。 “你说要是惟约真的没娶托娅,那么一个月后我们又没成功脱身,那会怎么办?” 帐篷里夏兰泽正将新鲜挤过的羊奶做成奶酪,我无聊的问她,她没搭理我,我反倒自讨了没趣。 “都七月的天气了,京城里应该很热吧,还是大草原有风,早晚还能凉快一阵。” 夏兰泽扔下了手中的碗,瞪我,“我们冒死来救你,你倒好,还说起风凉话。” 我劝她道:“你不必这么看着我,我是有家室的人,你现在应该好好想想托娅公主,都说鞑靼人粗狂,万一杨博什么时候就被那公主拖走了,你可就干瞪眼吧。” 她哼了一声,转过身去继续做自己的事情,我以为她不会再和我说话的,没想过了会儿,她嘀嘀咕咕道:“至少,托娅没成婚,他的心里也没有她······” “我的心里也不敢有他呀,你放心,我还是很有身为已婚妇女的自觉的。” 夏兰泽嗤笑,明显不信。 第二日上午,羊儿的声音还没有传开,外面倒是人声喧闹了。其中我甚至听到了几句流利的汉语,这声音不像杨博的,莫非? 我赶紧从毛褥子上起来,穿好衣服后便出了帐篷,只见,一群牧民围在一起,好像在讨论什么,我上去询问,他们用手势告诉我,是有汉人的使者来了刚刚去了大汗的王帐。 我想跟过去瞧个究竟,夏兰泽拉住了我,“惟约已经去了,我们还是在这里等他吧。” 于是,一直等到下午,杨博才回来了,于此同时,身后还跟着一个手执羽扇的男人,当扇子挪开,露出那双绿豆眼睛和小胡子时,我倍感意外:“罗龙文?” “好久不见,陆夫人。”罗龙文还是老样子,笑起来精明又滑稽。 “兰泽,你跟我来,我有些事情要与你说。”杨博招手让夏兰泽随他一起出了帐篷。 “罗先生这是水里不混,改混大草原了?” “诶呦,过去的事情还提它作甚,如今咱呐说大不大也勉强算个官老爷了。”罗龙文眉开眼笑道。 我惊得张嘴,这罗龙文的水平还能考上科举? “你是第几名呀?” “什么第几名,咱这不是沾的严大人的光,哦不,如今是内阁大人了,承蒙小阁老恩典,咱这也算是出人头地了一回。”他笑的贼兮兮。 “原来如此·····”我就说,张居正要是有这一届的同学,岂不是丢人丢到姥姥家。 “陆夫人,您那什么表情,瞧不起咱呐,咱虽然没考过科举,但脑子一点不差,要不然,小阁老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派我来办?”罗龙文撇嘴不悦道。 “那小阁老都派你来说啥了呀?” “这个嘛,咱这现在有两个讯息,陆夫人想听哪一个?” “两个?”我挑眉。 “这一个嘛自然是小阁老交代的,另一个嘛,是你夫君的意思。” “我去,你还收了他的好处!” 罗龙文用扇子遮住奸诈的笑,“诶呀,一丢丢,一丢丢,不过不能让小阁老知道了。” 没想到,严世蕃派了罗龙文过来,中途还能被陆炳截胡了,过去是我小瞧他了。 “那就先听听你们小阁老的意思吧。” 罗龙文用余光扫我,阴阳怪气道:“陆夫人,你不忠贞哦。” 我急道:“废话那么多,信不信我一巴掌呼死你!” “别别!”罗龙文正色道:“是这样的,现在朝廷里局势紧张分了两拨势力,一边是徐阶与赵贞吉的主战派,要求与鞑靼人决一死战,另一边是小阁老的主和派,觉得能叨叨就尽量不动手——” 没等他说完,我怒道:“这还用想,鞑靼人在北京郊外烧杀抢夺了那么多天,我可是亲眼所见,必须打!” “如此说来,陆夫人您的局势可就不乐观了。”罗龙文一摊手,爱莫能助的样子。 额······ 见我说不出话了,罗龙文叹息一声又道:“其实,内阁里也知道这仗是必须要打的,毕竟谁愿意受鞑靼人的窝囊气,但一想到您这,所以小阁老能主和,得顶着多大的压力,内阁里就差点因这事打起来了。” 说来说去,原是我的过错,沉默一会儿我问道:“那陆大人的意思呢?” 罗龙文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我道:“喏,陆大人的意思全在这里头了。” 我缓缓打开,工整刚劲的笔锋入眼,确实是陆炳的字无疑。 从六娘吾妻的开头整整两页纸,既有绎儿平安的家私,也有朝堂斗争的严重,看完后我只觉得心里闷闷。陆炳上书兵部是主战派,然而,嘉靖的受命也让他感到矛盾吧,难怪夏兰泽说他是开城门也不是,不开城门也不是,如今我倒真成了大家的累赘了。 “如何,你夫君怎么说?”罗龙文问我。 我叹息了一声,将信靠近一旁的烛台燃烧殆尽,我说:“回去告诉他们,他们既受的是朝廷俸禄,便担的天下之责,无需为了谁平白背了千古骂名。” “呃······是回小阁老,还是回陆大人?” “都是。”我没有再看他,背过身去。 晚上,我和夏兰泽躺在褥子上,她睡不着问我道:“白天的来使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夫君的一封信而已。”我总不能告诉她罗龙文是严世蕃的人,要不然她还不得和我拼命。 “你呢?惟约和你说了什么?” 她没有立即告诉我,而是过了一会儿压低了声音道:“五日后,城关总兵会派人再来和谈,不过不是朝廷的意思,是惟约提前和里面做的计划,我们倒时趁着守卫松散想办法逃走,只要我们一脱身,朝廷就可以立即与鞑靼人开战了。” “五日后,这么快?” “还快?你知不知道现在朝廷什么情形?五日已经是徐阶大人给的最大让步了。” “那好吧,五日就五日。” “我再提醒你一句,回城关的路上,一定要小心,朝廷为免细作渗入,是不会给我们任何接应的,所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恩!” 五日后,城内果然又派出了来使和谈,这一度令哈舟儿他们很是得意,自以为京城已经向他们服软求和了,然而看着这如当年倭寇般故技重施的一幕,我摇摇头,果然还是太单纯。 然而,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当来使解开罩帽时,我惊讶的发现居然是严世蕃! “早就听说大明有个严阁老,他的儿子很有些本事,今天久闻不如一见,幸会幸会!”哈舟儿道。 “在下也早闻哈舟儿首领之名,今日一见,果真乃草原勇士。” 哈舟儿被一番吹捧后受用得直笑,道:“大汗已在王帐设宴,严大人,请。” 看着严世蕃被哈舟儿等人簇拥进帐篷,我这才想起身旁的夏兰泽,然而一回头,哪里还有夏兰泽的影子,一个危险的信号瞬间从我脑海里冒出,糟了! 我打算去找杨博来劝阻她,然而得知杨博也被一道请去了大汗的帐篷,无奈之下,我只有继续寻找夏兰泽,最后,我从羊圈的磨石旁找到了她。 此时此刻,她手中正拿着一把锋利的宰羊刀在石头上磨个不停,我立马上前道:“你这是做什么!” “闪开!” “你现在过去是送死,莫说他有多少贴身护卫,光是大汗账下也有不少勇士,你不能冲动!” “无非拼上性命一条,从我决意报仇的那天起,就没想过再为自己活下去,你给我闪开!” “我不能!你要在这里杀了他,会引起多少纷争?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想想惟约!” 果然夏兰泽的目光里犹豫了一下,我继续道:“你也知道,惟约能过来,对上只说是诱敌深入,可你如今要杀了严世蕃,你让惟约怎么办?这通敌叛国的罪名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是······可是,让我看着仇人在面前却不能亲自手刃,叫我如何对得起含冤而死的父亲大人。”说罢,夏兰泽掉下了眼泪。 我拍拍她的背,安慰道:“夏大人一世英明,为国尽忠,断然也不希望你用这种方式为他报仇的,他若泉下有知,必然希望你好好活着,只有好好活着,才终有一日翻案还他清白。” “翻案?谈何容易?我一介女流,考不得科举,入不得仕,如今,就连父亲大人的学生都不愿意接纳我,我家破人亡,除了与严贼同归于尽,还能如何!”她蹲下身,哭得泣不成声。 “不会的,惟约会接纳你的,只要给他时间,迟早有一天一定可以的。”面对这个可怜的女子,我选择了抱住她,一时她拥住我的手臂哽咽不停。 晚上的时候,杨博悄悄来到了我们的帐篷,他顾虑夏兰泽的缘故迟迟不知如何开口。 我道:“无妨,你说吧,严世蕃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我刚劝解了她。” “如此就好,严世蕃一向是主和派的,如今他打着和谈的幌子过来,没有另人起疑,现在哈舟儿,巴坦尔他们正在王帐里和他们拼酒,我刚瞧见俺答汗年纪大了先去休憩,这才敢来找你们的,你们赶紧准备一下,过会我们就撤!” “好,我知道了。” 杨博走后,我怕夏兰泽想不开,又劝解了她几句,之后我们二人便换上了鞑靼人的衣物,在亥时,也就是晚上九点左右,趁着守卫困乏的时候,赶紧溜出了帐篷。 夜色一片漆黑,又不能点火照明,我和夏兰泽只好靠着微弱的月光摸索到了山丘下,果然不一会,山丘下便显出黑色的影子,杨博对我们招手。 “快,上马!” “等等。”我看了一下只有两匹马道:“我过去骑过马,还有一匹,你带着夏小姐。” 他楞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骑上马后,杨博道:“过会往前行,到了边界处,会有蒙古守卫,但此时是交接的时刻,在加上夜深人困,他们很容易放松警惕,小鹿你不要怕,骑马先冲过去,我来断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回头,记住没有!” “那你一定要小心!” 夜色里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我知道他嗯了一声。 骑着马在草原上奔驰,果然比在京内的小道上要快得多,没过一会,便见到了杨博所说的边界处,鞑靼人此时正在交接换班,眼看都是一群群壮硕无比的汉子,我深吸了口气,勒起缰绳就往前冲去。 果然,毫无防备的鞑靼士兵被黑夜里这突如其来的影子吓得一愣,但反应过来的他们迅速召集人马,抽出弯刀围拢过来,当周围点起火把,马儿开始受惊,扬起四蹄嘶鸣,我不擅骑马,第一此遇到这样的事情,吓得也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就在这时,一批黑马越过栅栏飞跳过来,然后马上那个敏捷的身影迅速扯住了我手中的缰绳用力一拽,身下的马儿立刻四蹄落地安静了下来。 我正要感谢是哪位英雄好汉,抬头一看没想到是托娅公主! 托娅公主骑在油光健壮的黑马上,朝我冷笑:“这么晚了,陆夫人想去哪里呀?” “小鹿!你没事吧!”杨博也迅速骑着马赶了过来,然而此时此刻,在这般情形下见到托娅公主,大家顿时都严肃了神情。 “杨大人?还有,夏姑娘?你们这么晚了是准备上哪儿去呀?”托娅的目光扫过我们三人,周围的鞑靼士兵正欲开口,却被托娅一个手势制止了。 正当我们所有人都不知所措时,杨博却突然下马,走到了托娅公主的马前,从袖中取出一样玉镯道:“不瞒公主,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昨日遗失,我夙夜难寐,所以找了她们两个一路来帮我寻找,如今刚刚找到,正准备把它送给公主。” “送给我?” “是的,因为,在下想好了,愿意迎娶托娅公主。” “什么!”我,夏兰泽还有托娅,我们三人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 托娅更是吓得险些下马都不稳了,“你是说,你愿意娶我?” “是的。”杨博冷静的答道。 “所以,你吵了这么大晚上的动静,就是为了把它送给我?” “是的。” 托娅难以置信的用手捂住嘴,语气里带着无法言语的颤抖与激动,“天!我做梦都没想到真的会有这一天。” 可怜的杨博,可怜的托娅,我和夏兰泽互看了一眼,到底是草原生活的托娅太单纯,还是真的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她居然就相信了! 于是,今晚的这一场闹剧在托娅的惊喜交加中做了一个不算圆满的结束,而当王帐里的哈舟儿他们接到守卫报告匆忙赶过来时,一切已经被托娅平息好了。 “小鹿!”严世蕃赶紧下马过来查看我有没有受伤。 我一把推开他的手,偷偷瞟了眼身旁的夏兰泽,却见夏兰泽也在这一刻将目光对上了我,我一惊,心虚的赶紧挪开了眼。 “我就说,不会有事的,严大人是他们大明的主和方,怎么会欺骗我们呢,回去和大汗交差吧。”巴坦尔不以为然道。 只有哈舟儿默不作声,他扫了眼在场的所有人,然后让周围的士兵把我们带回营帐。 临走时,严世蕃在我的手心悄悄画了两痕,我不做声,心下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 这章一不小心把小天使给卖身大草原了。。。。。。 想想托娅公主那么刚,小天使怕是吃不消。 又耽误了一章的大陆,下章一定出来(没办法,谁让你之前露脸太多了) 托娅的心愿 下半夜的时候等到夏兰泽睡着,我按照严世蕃的约定悄悄地出了帐篷。 “小鹿。”他从身后喊我,将我拉到了偏僻的地方。 我们站在敖包的旗杆下,我抽出手和他刻意保持了距离,“你怎么来此了?” “我放心不下你,所以过来了,伤口可好些?”说着,他的手覆上我的肩,就要拉开领子。 我赶紧向后退去:“男女授受不亲,严大人自重。” 他白了我一眼,没有强迫,从袖子里掏出一瓶药扔给我,“太医院才配的,早晚各涂一次。” 我接住药,简单的道了声谢。 “今晚逃跑失败,他们必然会加强防备,你们须得再想其他法子了。可惜我明天一早就要赶回京,要不然——”他顿了一下,恨恨道:“都怪徐阶那拨人。” “你也不要怨谁,这几年来,你扪心自问做了多少不见天日的事情。虽说朝堂争斗在所难免,但如今你已然是权势滔天,何必再咄咄逼人。” “并非我要咄咄逼人,是那徐阶自诩清流,领着赵贞吉一帮人处处与我们为难。此次鞑靼一事,圣上决意主战,我顾虑你,上书待延些日子,他却道迫在眉睫,这次我更是疏通了城关总兵才偷偷出来见你,然明一早便要赶回去。你说他这不是分明与我过不去!” “打仗一事,该是速战速决,也怪不得徐大人说迫在眉睫。” 严世蕃冷笑,“你总归是帮他们说话。人家就算要取你性命,你也还是向着他们。而我纵然费劲千般心思保你无虞,在你眼里也是别有用心之人。” 被他说的我心里突然不是滋味,扭过头去:“罢了,不谈这些。明一早你还是快回去吧,这里我到时再和杨博商量看怎么脱身。” 过了会儿,严世蕃终于无奈的叹了口气,缓和语气道:“我和杨博有言在先,只要你们能出了鞑靼人的边界,我就想办法去接应你们。” 我诧异:“不是说朝廷如今严防细作,禁开城门的?” 严世蕃讥讽一笑,“他陆炳做的出来这般狠心的事情,我做不出来,他管他的情报,做他的锦衣卫去。” 他看着我的眼神像多年的长情又伤感:“可若是再失去你一次,却要教我痛不欲生第二次吗……” 我的目光变得不知所措,无处安放,移开视线,就要逃脱。 “若无其他事情,我就先回去了,免得被人发现。” 转身的那一刻,手臂被拉住,他猛地向后拽去,我猝不及防的倒入怀中,回身抬头时两唇相触,灼热气息喷洒在柔软的唇瓣上,贴合的胸腔传来他的心跳,我瞪大了眼睛,想要推开这一幕,然而他用紧紧的怀抱束缚住了我,束缚住了那些被多年埋葬又死灰复燃的感情。 舌尖顶开贝齿,温柔的缠绕与探索,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面容,长长的睫毛,白皙却比过去消瘦的容颜,原来这就是我爱着的人呐,我爱了半生的男人呐。 眼底升起雾蒙蒙的湿润,如果,如果真的可以放肆一次,如果真的可以不再去想明天,那么就请允许我抛却理智疯狂一回吧。 我闭上眼睛,伸手环抱住他,就像抱住了我所有的爱情那样紧紧的抱住了他,将所有的感情予以回应与宣泄。 “应钤,我爱你,只这一回……” 在摩挲的唇瓣间告诉他,在许诺的敖包前告诉他,在飘扬的苏力德旗帜下告诉他。 结束缠绵的吻后我推开了他,理智让我们注定隔出一段不可跨越的距离,我仓惶落跑,回到帐篷。 然而刚踏进,脖子上便冷不丁传来冰凉的触感。 “别动!”夏兰泽道,“你和严世蕃什么关系?” “你先把刀放下,有话好好说。” “你还想骗我!我都听到了,他是来找你的,你究竟是谁!” “我是陆指挥的妻子。” “你说谎!你和严世蕃是一丘之貉!” “我没有,杨大人可以作证,我确实是陆指挥的妻子。” “呵!”夏兰泽冷笑,“如此说来,那就更可耻!你居然和严世蕃有私情!” “夏小姐,我不知道该如何与你去解释这一切,但是,有些事情,绝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简不简单我都不需要再听你解释了,现在我就先杀了你,然后再去杀了他!” 我见无法说服夏兰泽道,放弃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动手吧,反正我这半生经历得也够多了,与其痛苦的活下去不如一刀抹了脖子干脆,你杀吧。” 我站在原地等待夏兰泽的决定,刀刃却迟迟不曾落下,过了会儿,她转手将刀猛然插进木桌发出忿恨之声。 “难怪托娅她不喜欢你。我若杀了你,惟约该有多难过,他拼死来救你,足以证明他喜欢你,虽然我没有得到过那样的喜欢,却感受过那样的痛苦,我不想让他那么难过。” 我听了,酸涩而起,蹲下身握住了她的手,这个夜晚,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 杨博和托娅的婚期在十日后举行,之所以如此仓促也是杨博的决定,而托娅沉浸在幸福的喜悦中却丝毫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十日,我喃喃思忖,既然决定开战,朝廷怕是等不了太长时间的了。 婚礼的那日,彩旗飘扬,篝火升起,大家簇拥着新郎新娘载歌载舞,我和夏兰泽亦被邀请其中多喝了几杯马奶酒。 大家唱着悠扬欢快的曲子,混合着大草原独有的绿茵清香,我和夏兰泽亦在其中有模有样的学着跳了一段。 等到天色渐晚,我和夏兰泽寻了时机退出,换上了鞑靼守卫的衣服,在山丘下的老地方等着杨博。 我说:“惟约真的能灌醉公主吗?” 夏兰泽也皱了皱眉,毕竟草原的女子比不得中原,她道:“不管结果如何,我不会丢下他的。倒时你先走吧。” “这话说的,怎么能叫我独自抛下你们去逃。” 夏兰泽瞥我一眼,没好气道:“我们本来就是救你的,你若不在了,反倒减轻了我们的麻烦。” “你······”我气的无话反驳,咕哝道:“当初也不知是谁帮你捉兔子的。” “你说什么?” “没什么。” 这时,远处一个骑马的影子逐渐从夜色里清晰靠近,我指着那个方向道:“是惟约吗?” 杨博一身鞑靼新郎的装扮还没有换去,他勒住缰绳下马,对我们道:“你们俩先上马。” “怎么就一匹马?那你呢?”我奇怪的问道。 “你们上马后不要说话,装成鞑靼人的样子,我牵着马送你们过边界,如今他们都知道我是托娅公主的驸马,待会我来做这一切,应该不会有人怀疑。” “惟约,你莫不是要······”夏兰泽抓住了他的手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好了,时间不多了,赶紧行动吧。” 杨博没有给我们拒绝的机会,快速将我们扶上了马,然后他牵着马绳就这样一直走。 我道:“惟约,你还是和我们一起走吧。” 杨博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别说话了哦,前面就快到边界了。” 还是和上次相同的情形,鞑靼士兵们高举着火把在黑夜里巡逻,四边各有卫队森严驻守,杨博过去从腰间拿出令牌道:“托娅公主有令,让他们外出办点事情。” 鞑靼士兵接过令牌好生看了仔细,然后又将目光移向我和夏兰泽打量着,他皱皱眉,用鞑靼语不知说些什么,我们一时都听不懂。 杨博见无法沟通,于是大喝一声:“托娅公主的命令,你敢违抗吗?” 那鞑靼士兵被吼得一愣,脸上浮现愠色,就要拔刀,这时,另一个领头模样的鞑靼人过来一掌挥了过去,又教训了一通,那士兵悻悻下去。 那领头的鞑靼兵开口操着不流利的汉语道:“他是新来的,不会说汉语,也没见过托娅公主,所以得罪驸马。” “不碍事,还是先把公主交代的事情办了吧。” 那领头的鞑靼兵也开始打量我们,过了会儿道:“托娅公主的人?个子不高嘛。” 我和夏兰泽皆是一震,这鞑靼人身材魁梧,如今我们要如何蒙混出去。 “个子高不容易办事,公主让他们打入京城。”杨博立即道。 那领头兵理解的点点头,“对,对。汉人喜欢矮小的,哪像我们,个个都是健壮的草原勇士。”说罢他挥挥手,于是,周围的鞑靼士兵开始撤去栅栏,让出一条道。 杨博一直牵着马儿的绳子送我们又多走了几步,终于他停下道:“趁现在,赶紧跑!只要过了前面那个山丘,就会有人来接应你们。” “可惟约你······” 就在这时,我话未说完,身后传来一声大喝:“拦住他们!” 杨博朝马后一拍,“跑!” 马儿在奔驰,我和夏兰泽骑在马上看着杨博身后的鞑靼人已经赶来,而他正在离我们越来越远。 夏兰泽咬牙决心道:“你不是会骑马吗,让它停下,我们回去!” 我看着她坚定的神色,用力一点头,于是马儿打了个转又重新跑了回去。 我们赶到的时候,哈舟儿已经带人前来准备捉拿杨博,而另一面,一匹黑色骏马飞驰而来,一个鞭子挥打在哈舟儿抬起的手上,托娅公主勒住缰绳道:“我看谁敢!”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杨博也看着我们怒道。 “三个人一起来的,要走也一起走。”我和夏兰泽道。 “托娅!你疯了!这个男人背叛了你,你还要为他求情吗?”哈舟儿道。 “他是我的男人,他有没有背叛我是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托娅反回道。 “他是不是你的男人,现在说为时尚早,你看看他放走这两个女人,就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今天无论如何,我都必须把他们三个带走,亲自交给大汗发落。” “你敢!今晚你要是动他一下,我就以草原大姑姑的名义驱逐你出蒙古。” “托娅!你······”哈舟儿气白了脸,连同我和夏兰泽也是一怔,这托娅看不出来还挺用情至深的。 “这个汉人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他这么做,哪怕不惜背叛草原,背叛大汗吗!” “哈舟儿我没有背叛草原,亦不会背叛大汗,只是,我的心现在属于我的丈夫,如果你一定要定他的罪,那么就请带着你的士兵把我也一起交给大汗吧。” “你!”哈舟儿欲要发作的怒火还是隐忍下去了。 见哈舟儿没有再说什么,托娅吩咐了自己的卫兵将我们三个带走。 我们三个跟着托娅走在回去的路上,其中,杨博时不时朝我们投来目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和夏兰泽都低下了头。 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行至一处我们都不认识的地方,托娅遣退了左右的士兵,然后现在只剩下我们四个站在茫茫夜色下。 托娅转过身来,什么都没有责怪,反而是一笑的看向杨博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告诉我,现在假如发生一场无可避免的灾难,你面前的这三个女人,你会选择救谁?” 我一听,这是一道送命题呀。选夏兰泽或我,托娅不开心,选托娅,又怎么解释今晚的事情呢。 果然,杨博愣在了原地,迟迟没有开口。 我朝他悄悄地使眼色,示意他选托娅。 但也不知他不理解还是什么意思,看着我的时候突然傻傻地笑了。 托娅的目光在我们之间打了个转,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苦笑了一声,道:“你不用回答了,我知道了。” 夏兰泽在叹息。 过了会儿,托娅走到了我面前说:“我能和你单独聊聊吗?” 聊?居然不是杨博,我倍感奇怪,杨博投来担忧的目光,托娅道:“放心,就聊一会。” 我看她真挚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 草原总是空旷的,像漆黑的星空,藏着诉说不尽的心事,在风里飘荡。 托娅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不喜欢你。” 我点头,“我知道。” “因为那天庆功宴上当我见到他看你的眼神,我就全明白了。” 我愕然,她继续笑笑说道:“知道吗?我十二岁那年,第一次随父汗出征,在关外见到他站在城楼上的那刻,我就爱上他了,那时候,他还很年轻很年轻,于是我就在想,将来有一天,我一定要嫁给这样文武双全的男人,所以,从那以后,我努力学习很多汉文化,就为了在将来某一天的时候我遇见他,他也能够喜欢上我。” “可是,当遇到你的时候,我才知道,爱一个人有多么绝望。”托娅失去了笑容,仿佛连同眼底的光芒也一块儿消失了。 “那天,他来到了草原,我骑着马从东部一路奔驰回来,他笑的还是那么风姿卓越,还是那么有礼有节,那一刻我以为我拥有了所有。然而,当我发现他看你的眼神时,我才知道,原来,真正的爱是无于言表,藏于心里,目之所及都是她。”托娅没有再说下去了,她低垂下了眼神,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托娅,突然不知如何安慰她了。 但很快,她吸了吸鼻子,又重新恢复了草原女儿的样子,“但是那又怎么样,我总算也和他成过婚了,我多年的夙愿得到了上苍的怜悯与恩赐,就算,就算没有结果,以后想起来也会觉得很美好呢。” “托娅······你是个好姑娘······”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笨拙的吐出那几个字。 托娅回过头来,看着我笑了,“是啊,我也是这么觉得。走吧,我放你们离开。” “啊?什么?”我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她一跃上马道:“唯一的一次机会哦,错过就没有了。”过了会儿 ,她又想起什么俯下身道:“对了,帮我告诉他,这辈子千万别回草原,否则托娅公主不会放过他的。” “你为什么不自己和他说?” 托娅看着满天的星辰,轻轻地吐出一口气道:“我怕自己会舍不得让他走。” 下一刻,她挥动马鞭,只听一声叱,黑色的马儿撒开蹄子奔向了无边的夜色。 听到声响的杨博和夏兰泽赶紧跑了过来,追问情况,我道:“走吧,托娅给我们的最后机会。” 我看着杨博,他一愣,别开目光什么都没有再说。 ※※※※※※※※※※※※※※※※※※※※ 这是整篇以来,小鹿和严胖子第一回亲上,好吧,大陆表示头上有点绿,再不出来就要杀人了! 话说有和我一样喜欢托娅小公主这种直爽女汉纸的嘛? 最近点击率和收藏似乎都掉了(虽然本来就不多,捂脸)难道说是因为大陆没出来? 这两章都是杨博小天使的专场,虽然没出现大陆,但是剧情也是需要各种配角塑造的呀,所以希望亲们不要觉得不耐烦,开文以来每一章都不带灌水,都是我仔细组织语言,然后洋洋洒洒四五千字,白天上班,晚上就要写到很晚,(虽然很累,但一想到哪怕还有一个人点击也会不想让别人失望)所以看到点击收藏突然掉下来的时候,真的会觉得心累(又不知道哪里做错了,晋江规则总让我懵懵的人生地不熟的感觉。) 其实,我很想塑造那种每个人物都有张力和自己的特点(虽然是第一次写原创,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但还是要努力呀),所以如果受不了配角塑造的亲们,接下来也建议不用看下去了(别浪费时间再回过头来,有时一看点击弄的我心痒痒的,等待涨收藏很难,但掉下来的悲伤只有作者自己知道),我不可能光写两个主角腻味不停,每个角色存在都有它的意义。 恩,就这么多叨叨了,还是爱那些看文的亲,不管是出现的还是没出现的,至少讲个故事知道有人在和我分享。 归家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我们越过了山丘,眼看已经出了鞑靼人的地盘,这时,杨博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神色紧张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我和夏兰泽一脸莫名。 “是马蹄声!很多马蹄声!”杨博突然抓住了我们的手,道:“快跑!” 果然,不一会身后尘烟滚滚,汗马奔腾,而那为首的却正是巴坦尔和哈舟儿。 “大汗有令,抓住他们!和明军开条件!” “快跑!”杨博抓着我和夏兰泽就赶紧往前跑去。 身后的羽箭不断射来,我们此刻好比鞑靼人的猎物,在其中躲避不停。 “快!只要接近了北京城关我们就安全了!”在身后齐齐追赶的马蹄声中,杨博说道。 我和夏兰泽惊慌失措,左右躲闪,当高高的城墙从清晨的雾气中逐渐显露出来时,我如同见到救命的稻草,大喊:“我看到了!看到了!” 夏兰泽亦兴奋的道:“是的,安全了!” 就在这时,杨博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我未曾看清楚,只见一簇火星“嗖”地一声窜上天际,然后在清晨灰蒙蒙的天空下炸出一抹绚烂的火光。 鞑靼人的军队也被这奇怪的信号愣住了一秒,接着传来了磅礴的鼓声与响亮的号角,城楼上竖起大旗,厚重的城门被推开,只听一声响彻云霄的“杀”!千军万马奔腾而出。 鞑靼军队未曾料到这一幕,想要返回已经为时太晚,于是,双方的军队开始就着城下厮杀起来。 其中鲜血溅洒,马蹄四踏,不少人身首异处,血肉模糊。我惊恐的逃跑在这混乱的战争中,一回头却发现,杨博和夏兰泽都不知去了哪里,这兵荒马乱的,要找两个人如大海捞针。 就在此时,一把刀刃自上方突然落下,我正避之不及时,一把长剑突然挑来,横空抵住,然后反手就是一剑,方才欲杀我的那人顿时从马上落了下来。 我看清来人原来是杨博,他将我扶上马道:“快!回城!” “那你呢?” “小鹿你忘了,我的职责就是抵御鞑靼人,自然要领兵战斗,走吧,陆大人他就在前面。” “惟约……”我抓着他的手臂不愿松开,却在被刀划破的衣袖上触摸到了那经年累月的一道道疤痕。 是啊,当他拿起剑的那刻,我忘记了,他也曾是那样文弱的一个书生,原来这些年的巡关,都是这么过来的吗,一道一道,一处一处,触目到令人心疼。 “惟约不是当年的惟约了。我有了很多责任,现在,我要把我这一生最爱的女人好好的交给他的丈夫。”他说完从手臂上拿下了我的手,一拍马背,马儿驮着我向城内而去,他的目光带着悠远的祝福,然后举起手中的剑,回到了那片混乱的战场。 战争还在继续,并且愈演愈烈,我最后的记忆定格在了鞑靼人追来时,被策马而来的陆炳一刀横扫的血腥场景。 鲜血溅洒在我脸上,孱弱的身体当即惊吓过度,晕厥了过去。 “杨博!”我惊醒,立马跳下床就要出门去询问,却看到正准备进来的陆炳。 “杨博怎样了!他有没有事?” “杨大人受了点伤,已经被救回来了。”他告诉我。 我吐出一口气,“那就好,对了,夏小姐呢?可曾找到。”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定定的盯着我的肩膀,过了一会,他突然扯开了我的衣领,我猝不及防,遮住裸/露的肌肤,啐他道:“光天化日的你干嘛呀!” “别动!”他拿开了我的手,然后抚摸上了那个已经开始结痂的箭伤,问道:“疼吗?” “严世蕃送过一次药,已经不疼了。”话落,我察觉到不对劲,赶紧闭了嘴。 果然,他皱了眉,然后从袖子里也摸出一瓶药拉着我坐下涂药。 我推开他道:“不用,已经好了。” 他一听更加执意了,非得抓着我涂药,最后,我脚下不稳,冷不丁坐在了他的腿上,他顺势抱住了我,我难以挣脱。 “生气了是吗?” “生什么气?” “怪我没有去救你。” “哪有,你有你的职责所在。我理解。”我毫不在意的说道。 然而他却转变了一个情绪,看着我的眼睛质问道:“连生气都不会的女人,心该有多冷漠。” 我怨道:“不生气是冷漠,生气是不识大体,陆大人,你想怎么样?” 他定定的瞧着我,仿佛要将这些天在蒙古的记忆全要看透了似的,我不自在,想起身离开他,却被他束缚得更紧,最后我用力朝他一推,没想他却吃痛的闷哼了一声。 我奇怪的看着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 我的手摸上他的肩膀,感受到了衣服下厚厚的绷带,“你受伤了?” “小伤而已。”他拿开我的手,似乎并不想让我看到。 我不相信,也扯了他的衣服,去了绷带,在肩下一处确实有一道更深的口子。 “什么时候的事情?刚才去救我的时候吗?” “不是,之前的小伤,无大碍了。”他穿上衣服并不想去提及。 我却越发感到奇怪,摸着自己肩膀的伤口,产生了一个震惊的想法:“记得之前有一回,我手掌被磨破一道口子,但后来我在你的掌心也摸到过口子,如今我伤在左肩,而你亦伤在左肩,这是为什么?” “你又在胡思乱想了。” “我没有胡思乱想,回来的第一天,你为什么告诉我不能受伤?你为什么每次都会比我伤的重,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还有······还有,嘉靖十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究竟是怎么魂魄离体的?” “六娘!”他止住了我不断的提问,然后说道:“不管我们之间有怎样的联系,有怎样的牵绊,你都要相信,我一定是这世间最不想你受到伤害的人。” 他系上衣服,然后安静的抱着我,向我低低诉说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每天都会带着孩子们去朝真观里挂一支祈福签,如今怕是已经挂满了一树。蓝道行说,世间所有的痛苦都建立在生死别离上,我明知道你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却还是会泥足深陷,因为我告诉自己,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回来的。” “你说的对,我回来了,我还是回来了,因为我说过要做一个合格的妻子的。” 沉默一阵,我问他:“绎儿身体都好了吧?” “好了,前几天和锦儿闹着要找你,又被我收拾了一顿。倒是经儿……”他沉吟没有说话。 “经儿怎么了?” “没什么。”缱绻过后,他松开怀抱道:“鞑靼人支撑不了几日,过些日子回了家再说吧,现在,我去看看城下战况。” 鞑靼人擅长旷地作战,向来以左抢一片,右打一块的游击为主,如今遇上了朝廷的军队,没能抵抗几下就全部溃散,再加上,前来捉我们的哈舟儿和巴坦尔准备不足,未料想明军会突然开战,所以很快,鞑靼人便从城下撤兵。 我去看望杨博的时候,发觉军队里皆是民间大夫居多,就在我感到疑惑时,徐北从杨博的房中出来。 “好生照看杨大人,治好了我有赏。” “徐北?” “哟,陆夫人!您还活着!” “托你的福,还有口气。” 他赶紧自个儿拍了两下嘴,“怪我!怪我!是我不会说话!我不是听说您被鞑靼人掳了,所以担心您吗?” 我懒得和他计较,问道:“杨大人怎样了?” “我请的江南名医,绝对放心。”说完他也赞叹道:“看不出来,这杨大人平日手无缚鸡之力,居然砍起人来也不带含糊,厉害厉害!” 我听他说着,想起在蒙古时的日子,一时心里涩涩。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陆大人没和你说吗?如今城内虚空,物资医疗都不足,这不,现在整个军队的大夫,都是我包了。”他得意的拍拍自己。 我一惊,“北京城内虚空,怎么会?” “嘘!这话我也就与你说说。如今的军队是朝廷调了各地兵马临时集结的,也就吓唬吓唬鞑靼人,不能长耗。” “这……”大明如今已经亏空成这般模样了? “反正这些都是上头的事情,我若多嘴了,怕小阁老要不高兴了。”徐北一撇嘴,忽然想起什么,拍手道:“诶呀,不和你说了,我还要去看另一个人,不晓得她有没有好呢。” 就像他们说的,鞑靼人抵御不了多久,北京的危机没过几日就解除了。 我回到家的时候,绎儿锦儿一下就冲了上来抱住我。 我拥住两个孩子,亦是十分想念。 经儿站在院子里,不像两个弟弟妹妹那样奔上来,他个子拔高了些,连着人也变得沉稳了。 “娘亲受苦了。” 我摇摇头,“还好,如果是经儿生病了,娘亲也会去的。” 他笑了像小时候的模样。 “对了,爹爹呢?” “他呀,不还是一天到晚那么忙,这次又奉旨说去拿谁。”我不在意道。 “可是平虏将军仇鸾?” 仇鸾?这名字听着好耳熟,我皱眉思索。 我要在你身上唰唰戳俩洞。 我一瞪眼:“嗯?莫非是咸宁侯仇鸾?他居然还活着?” 记得当初他因江浙一事入了狱,后来只听严世蕃出狱,我也退居在了陆府,自然就不知道他的情形如何了。 经儿道:“他这次犯了大事,我听都尉府来人呈报给爹爹的罪名是勾结鞑靼人,说是俺答汗本欲攻破大同的,但是被他以重金收买了,所以才有了鞑靼入侵京郊一事。” “他还有这个胆子?”怎么说当年也是和郭浔抗击过安南人的,我唏嘘。 “还不是上头一些人的意思。”经儿不满道:“现今,谁不知道他严阁老只手遮天,仇鸾的事情他怕是心里跟明镜似的。” “经儿!”我喝止住了他。 他没有再说下去,我不希望他参与朝堂争斗,然而,他对严家越来越强烈的反触还是引起了我的担忧。 晚上陆炳回府,提起仇鸾时,那顿蠢操作再次得到了确认。 据陆炳说,今日锦衣卫去拿人的时候,仇鸾居然还想绊他一脚,他扶额对仇鸾的智商感到捉急。 我说:“也难怪,他还以为你是我呢。” “怎么说?” “当年我曾在他屁股上捅了一刀子,他发誓要捅回来的,估计还把你当成是我呢。” “你如何在他屁股上捅了一刀子?”陆炳不能理解,并且大有追问不停的架势。 我不耐烦道:“诶呀,过去的事情我哪记得那么清了,那会是借的你的身体,我还和敬之洗过澡呢,你想哪儿去了。” 陆炳气的不想和我说话。 过了会儿,我推他道:“要不,我给你跳段草原舞?” 他:……… 倒霉的赵大人 京城的危机是解除了,然而不知是不是鞑靼人游击战打上了瘾,转个头改去轰了大同,偏巧原先驻守大同的仇鸾又被陆炳给抓了,这事一传到京城,让嘉靖直接从西苑跑回了紫禁城,连仙也不修了,赶着召集群臣开座谈会。 我抓着陆炳的袖子道:“你现在进宫去,惟约可在?” “做什么?”他顿了一下,眯起目光半威胁道:“也是,你和他在蒙古待了这些日子,该不会心猿意马了吧!陆绵绵!” 我呸他,“想哪里去了,我这不是看你们大晚上的还要被皇上折腾过去开会,心疼你,我有个好主意。” “什么主意?” 我不厚道的笑笑:“其实在草原的这些日子,惟约固然好,但是,有一事,我觉得说出来,可能会对你们的战役有所改变。” “什么事情?” “俺答汗有个女儿叫托娅公主,她对惟约很有想法哦。” 陆炳听罢,沉吟片刻,过了会儿露出了一种讳莫如深的笑容。 “喂喂,我只是给你提供个情报,你可不要坑了惟约。” “放心吧,我有数的。” 第二日的时候,杨博果然便被派去了大同,临走时,我连他一面也没来得及见到,站在城墙上目送而去颇感遗憾,徐北走来递了一封信道:“走远了,别看了,拿着,人家给你的。” 我接过书信,一看信封上的字果真是惟约的笔迹,我将它小心的收藏进袖中,就像多年前被珍藏在记忆里的那些信笺一样。 “你最近在京城混得如鱼得水呀,又是小阁老,又是杨大人的。”我揶揄他。 他环胸抱手,站在城楼上吹着清风,道:“什么如鱼得水,如履薄冰还差不多。” “你何时有这样的政治觉悟了?”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我想过了,等最近的事情平息差不多了,我也就准备回江南去。” “恩?”我诧异又不相信的看着他,“你这是浪够了,准备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他轻松一笑:“算是吧。” “诶呀呀,那可完了,哪家姑娘要被你霍霍了,就全倒八辈子霉了。” “陆夫人,能不能不要这么毒舌,自己过得不幸福,祝福点别人不好吗?” “不好意思,这狗粮我拒绝吃。”转而,我还是瞟眼问他,“哪家的姑娘呀?” “不知道。” “恩?不会是什么来路不明的间谍女刺客吧?你这奸商这些年干了这么多不道德的事,自个悠着点哦。” “瞎说!她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女中豪杰,除了岁数大点,其他都好。”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岁数大,多大呀?你不是想学成化皇帝娶个奶妈回去吧。” “去去,我找人算过了,她二十九,我三十三,我们俩绝配!”徐北生气道。 “行行,你俩大明剩男剩女绝配。”我也不和他贫嘴,与他玩笑了两句也就自个下城楼去了。 杨博在大同与鞑靼人交涉的事情很快传来了好消息,朝廷同意在大同开放市场,作为与鞑靼休战的条件。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太平的样子,百姓们安了心,士大夫们继续附庸风雅,连嘉靖又回了西苑去炼丹。 然而,有些事情还是在悄然无声间酝酿,一步步逼近,我从没有想过那场危机会令我绝望到无以复加,它将我们逐步推向深渊,险些让我失去了在这个时代坚强下去的唯一勇气。 那是九月的一个清晨,我还睡得朦胧未醒,外头便不知发生了什么吵吵嚷嚷。 “大少爷,夫人还未醒,怕是再等会儿吧。” “让开,让开,娘!娘!” 我听着像是经儿的声音,不情愿的揉着惺忪睡眼起床。 开门见他一脸焦急,我奇怪问道:“你不是在宫里的,怎么回来了?” “娘,爹爹呢?爹爹可是去北镇府司了?” “大概吧,不是北镇抚司就是南镇抚司,他还能去哪儿。”我不以为然道。 “糟了!” “怎么了?” “严阁老领着御史一帮人昨儿将赵大人弹劾了,圣上方才下旨让爹去拿人,直接下到诏狱了。” “什么!”我困意顿无,这被嘉靖打过的臣子不少,但直接下到诏狱的还鲜有。 我忙问:“为什么弹劾赵大人?” “还不是鞑靼人的事情给闹的,当初徐大人与赵大人主战,后来圣上遣了赵大人去督军,那严阁老的人就百般为难,更是将延误军情的罪名一股脑推到了先生头上。他们这哪是为圣上着想,分明是排除异己。” 我一怔,想起严世蕃说过早晚要与徐阶清算的事情,莫不是来的这么快?赵贞吉虽然小气点,但也是个倔强的主,进了诏狱还不得半条命没了。 “可这是圣上的意思,你叫你爹能怎么办?” 经儿也是一头着急,“我先去找爹,看看能不能为先生求些情面,至少莫挨了诏狱的板子。” 说罢,他就要走,被我喊道:“你回来,先回宫里去!你爹那里,我这就去瞧瞧。” “你与太子殿下才多大,能顶住多少事,我告诉过你几回了,莫要参与这些朝廷斗争,你非不听,若不是过去我与赵大人也算有些情谊,才懒得趟这浑水。” 打发了他回宫后,我就赶紧出了门,严世蕃这报复的手段来的太快了,我在心里直犯嘀咕。 偏偏此时轿子又突然停下了,我掀开轿帘问:“怎么回事?” 却见眼前拦路的是一顶豪华贵气的官轿,那带头的护卫厉声呵斥:“什么人!敢挡路。” 我认识那是严府的护卫,下轿喊道:“让严世蕃出来!” 那护卫一愣,马上就要拔剑发作,严世蕃从轿子里出声:“严忠。” “大人······” 严世蕃下了轿,笑意盈盈:“真是巧,我还在想自京师回来后要不要去陆府拜会一下,又怕你不高兴。” “我现在就不高兴,你为何要拿了赵贞吉?” “这风声这么快就吹到你耳朵里了?哦,也对,都尉府拿人,陆炳自然与你说了。” “你少扯开话题,你如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必如此痛下杀手,你让他下到诏狱,是要害死他吗!” “小鹿,我这可都是为你,当初他和徐阶一派至你在蒙古的生死于不顾,你又何必帮他说什么情。” “呵!”我不相信的冷笑,“为我,你是为你自己吧,你排除异己,剪除党羽,不就是培养属于你们自己的势力,当年在沿海的时候我就该知道了,严党对不对!” “小鹿!” “严世蕃,如果你还念着我们过去的旧情,如果你还存着在江南的一点良知,就好自为之吧。”我回到轿内放下了帘布,然后吩咐左右掉头另寻他路。 轿子才在北镇抚司门前停下的时候,就见陆炳匆忙出门,我赶紧从身后喊住了他。 “六娘?你怎么来了?” “经儿回来了,有些事情他已经和我说了,赵贞吉赵大人没事吧?”我意有所指的向门内瞟去。 “此事,待会再说。现在你随我赶紧回府。” “怎么了?” “府里来人了。”鉴于是在路边,他说得阴晦。 “什么人,我才从府里出来啊。” “我刚收到的消息,总之先回去再说吧。”他没有多说,迅速上马,顺带让我的轿子赶紧随其后。 等回到府里的时候,气氛已与我离去时截然不同,院子多了几个陌生的护卫,将四周守得严严实实,而厅里面还真有一群人早早的在候着了。 见此情形,我不得不佩服陆炳,到底是搞特务的,连自个家的风吹草动都能了解得一清二楚。 陆炳让人将大门紧锁,然后朝着厅里中间那个少年就要行礼,“殿下。” “陆大人免了。”太子扶起他,道:“实不相瞒,本宫此次出宫也是情非得已,要不是因为先生的事情,唉!” 屋内除了太子,同来的还有徐阶,张居正,另一位我不认识,不过听他们唤他高拱高大人。 一直以来,我和陆炳都秉持着远离朝堂风波,有多远闪多远的准则态度,然而今天,这三个臭皮匠也不懂要撺掇太子来我家做什么,想想我的头就有些发疼。 经儿站在一旁,陆炳瞪了他一眼,他赶紧将头低下,我顺便从门外招手,示意他出来。 经儿刚跨出门,太子就喊道:“陆经,你去哪里?” “额·····我去吩咐下人给殿下与诸位大人上茶。” 看这情形,他俩还着真是形影不离,不行,我的头好像更疼了。 拉着经儿到了房内,我抬手就是一个爆炒栗子给他,“你个小混球!一天到晚不省心!如今太子都找上门来,你让你爹如何是好!” “娘。”他摸着红红的额头道:“爹爹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执掌两镇抚司,本就应该明察秋毫,如今有人陷害忠良,他岂能坐视不理!” “什么坐视不理,你带着一帮人上家里逼宫,这万一要是被皇上知道,什么罪名,互相勾连,结党营私!莫说是我们陆府,就是太子都危险!”我气的转过脸去,不想听他说话。 像小时候那样,他晃了晃我的手,见我没有反应,他才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开口道:“我知道,娘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也是为殿下好,我知道这每一步步走出来都是如履薄冰,危在旦夕,可是娘,我已经长大了,可以做一个男子汉了。我有了想要保护的东西和坚持的信仰,如果不能为此而努力的拼搏一次,那么不管未来过去多久多久,我都会为今天的懦弱而羞愧的,殿下也是。” “小时候说要保护娘的人,如今有了新的想保护的东西,就不管娘了是吗?小骗子。”我哽咽了声音,不忍转过头去看他。 “哪有,娘永远都是经儿最想保护的。”他拉着我转过来,然后看着我的眼睛笑道:“娘,你放心,我不会让咱家有事的,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么我也一定会用尽全力去守护陆氏家族的一切的。” 像发誓,他郑重的说着一些不符合他这个十五岁年龄的话,我听得倏然一怔。 崔浣浣去送最后一杯茶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结束了谈论,三位大人拉着陆炳的衣袖迟迟不肯撒手,连着太子殿下那满眼的亮晶晶希望,仿佛陆炳一时成了他们所有人的救星。 其实我想并没有那么夸张,无非就是仗着他和嘉靖的那层开裆裤关系,想当初我在宫里时,就曾被这帮文官祸害得不轻,所以此刻我一点都不同情他们,真的一点都不同情。 晚上,看着他们几个从后门灰溜溜的踏上回宫的马车,我问陆炳:“你是不是明天要上书为赵贞吉求情了?” 他摇摇头。 “那是他们白跟你啰嗦了一堆?” 这时,太子突然从车内探出头傻傻的笑道:“陆夫人,你家的茶叶不错,改日有时间我再来。” 我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笑,然而满头黑线。 “上书给谁看?严嵩吗?还是严世蕃?”他不屑一笑,然后道:“既然他们是念着我和圣上的情分,那我自然也要念这层情分去找圣上。” “你是说不经内阁,直接和圣上私下里说?” 他点点头,不置可否的语气道:“至于能不能成,看圣上的心情,也要看赵大人的运气了。” 一个月后,赵贞吉被神奇的从诏狱里释放了出来,不得不说,毫发无损还能活着走出来的,他绝对算第一人,然而嘉靖还是将他贬到了广西去,当我听说他去的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很是盛产铜矿时,我就很怀疑嘉靖有公报私仇的嫌疑了,尤其当年的那个炼丹炉。 走的时候,诸位大人都前去送他,我躲在轿子里看他抓着陆炳的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貌似很舍不得,最后,还是陆炳的一句:你家钱都用来打通出狱的关系时,他才立马松了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终于,我靠在窗边仰望天上的雁子喟然叹息,眼看身边昔年里的故人一个个离去,然而唯有严世蕃是不变的,有时候,我自己都不得不怀疑,也许这是地府为了惩罚我贪心所造成的该死又扯不断的命运纠葛吧。 深夜步入到秋日的季节就格外寒凉,尤其院子里的树叶,白日平静得纹丝不动,却常常在夜半被大把吹落,这时,倘若我有睡不着的时候,便也会无聊的替老刘操心一下明日府里的事情。 “明天院子里又要堆满树叶子了,照咱家这么多树来看,估计还得多请一个人工了。” “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想这个?”他在我的腰上狠狠一掐,灼热的唇落在身上伴随粗重的喘息。 “任何时候都不能阻止我对家庭开销的经济·····嗯······计算······” “你这种女人真没情趣!” “是啊,我这么没情趣,你还老盯着我做什么,嗯……对了,我去蒙古的日子,你在家真的没关怀一下崔浣浣吗?” “我这么关怀你都不能阻止你分神,其他人还是算了吧。” “拉倒,装什么纯情······你,你原来还有九个老婆呢。” “她们不是我老婆!别人送的,谁知道怀的什么企图。” “反向侦查?看来你这个特务头子做得很到位嘛······话······说,你原先和严世蕃关系应该不错吧,要不,他为什么送你女人······” “这种时候,不许提他!”他的语气不悦,欲望如同报复似的更加强烈,我忍不住呻/吟。 就在这时,门环被扣响,府里似乎来了人,禀报的老刘说是严府的人。 我惊讶,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大半夜的,难道有急事? 然而当听到严府来人,他按住我的手,身体的欲望变得更加疯狂,终于直到结束发泄,他平复气息:“何事?” “是东宫里出事了,太子病危。”老刘在门外禀报的语气里也多了些急切。 “什么!” 他翻身而起,仓促穿上衣服,也顾不得其他,立刻就出门而去了。 ※※※※※※※※※※※※※※※※※※※※ 猜猜徐先生心仪的女神是谁呢? 离去的太子殿下 这好好的太子怎么说病就病了?看着陆炳连夜和严世蕃进宫去,我心里直犯嘀咕。 但那也只是片刻的不解,起初我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陆炳一连往宫里跑了几日,我才发觉事态的严重性。 “太子是生的什么病?这都几日了还不见好。” “太医说是风寒,但我去找经儿时东宫里见过一回,整宿咳的厉害。”陆炳担忧的继续道:“然而现在还有一件事情更加严重。” “我担心太子若是迟迟不见好,若是……”他皱眉。 “如何?” 他看着我道:“六娘,你说,圣上会立一个孱弱的儿子为储君吗?” 我张嘴一怔,“可是,你们不是都立嫡立长吗?” “何来长?康妃的儿子裕王可是与殿下同岁,当初能册立太子无非仗着王贵妃品阶比康妃高,如今王贵妃都仙逝多少年了。” 我默然点头:“你说的对,当初王贵妃和康妃临盆我是在场的,后来康妃也一直因此事忿忿不平找过我,可是,废立太子是大事,张居正,徐阶他们怎么说?” “这是我在家里与你的猜测,此事还未拿上台面,最主要的是太子殿下曾因赵贞吉的事情惹怒过圣上,所以若病情真不见好转,倒时只怕一场风波要不可避免。” “太子若被废,那我经儿…”我不由抓紧了陆炳的手。 后来随着太子病情的越发严重,经儿回来的时日也少了。 我曾让宫里的太监去东宫捎过几回书信,就在那日从宫墙外回到府里的途中,我心下思量决定去找徐北,看他有没有什么奇人异士能治得了太子的病。 然而,人还没进门,一只花瓶就从里劈头砸了出来,幸好我躲得快,要不然,今天就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了。 “诶呦,我的姑奶奶,我的小祖宗,你可歇一会儿吧,这伤才好的,别又气坏了身子。” 恩?徐北的声音,我往地上一瞟,估摸着瓷花瓶也该有些银两吧,为了女神,徐北这奸商居然这么舍得了? “你若是真心为我好,就不该整日将我留在此处,我亦有我的事情要去做,你我也非同路人,何必苦苦纠缠。” 等等······这个声音,夏兰泽? “我若现在放你走,你能去哪里?我这还不是心疼姑娘你无依无靠,四海漂泊。你怎么就不懂在下的一片苦心呢?” 果然,我踏进门一看,徐北口中心仪佳人还真的是夏兰泽!我突然有种被雷到的接受无能感。 “夏小姐······” “陆夫人,你怎么来了?”徐北赶紧招呼下人上茶,我却瞧见夏兰泽尖刀般的锐利眼神。 “好啊,原来你们是认识的,果真都是一丘之貉!”夏兰泽道。 “这是怎么说,夏小姐?”徐北一脸莫名,我朝他使劲眨眨眼,示意他别做声了。 然而夏兰泽还是讥笑一声,然后猛地推开我和徐北出去了。 “这······”徐北看看我,又看看夏兰泽的背影。 我叹息:“这就是你的女神?” “恩。”徐北讷讷点头。 “那没戏了,趁早收拾东西回江南吧。” “为何?” “你知道她是谁吗?” 见他摇头,我耐心的道:“前任首辅夏言之女,要让她知道你帮严世蕃干的那些事,她能放过你!趁早收拾收拾东西走吧,晚了连小命都没了。”我毫不留情的戳破了他的美梦。 他一听,果然又惊又吓得瘫坐到了椅子上:“冤孽,那日她穿着鞑靼人的衣服从城墙下救我的那刻,我还以为我遇到了这辈子的女神,结果······” “那日,我们是一起从蒙古回来的,只是两军交战时走散了,不想被你捡回家了。” “杨大人去大同前曾托我照顾她,我只当是什么远方的表亲,不想······唉!” “算了,算了,失恋的事情先放一边,我来找你有急事,你上回说你包揽了整个军队的大夫,我想问问你,你可还有认识什么奇人异士的神医?”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见左右无人才压低声音道:“太子病重,嘘!这可是秘密,你不能对外泄露,我只问你有没有?” 他低头想了会儿道:“神医吗?严大人那里我倒认识一个。” “谁?” “江南的许大夫。” 许大夫?也就是上次帮绎儿看病的那位大夫,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可否帮我找来,我引荐他入宫,若治好了太子,可是头功一件。” “这你为何不去找小阁老。” 我撇嘴,不情愿道:“我和严世蕃,你也知道的,不方便不方便。” 徐北一笑,“上回,他可是专程连夜赶赴的江南,才找来了许大夫,你如今倒是一句不方便,小阁老听了只怕肠子都悔青了。” “连夜?他不是说去江南顺道的吗·····”我喃喃嘀咕,徐北笑而不语。 许大夫不愧为江南名医,医术比起太医院那帮官僚主义,本事强了不是一点。经陆炳引进宫看了两日,太子的病情就有了极大的好转,看着经儿回家时那高兴的神色,我心里的石头也算落了地。 而那位许大夫更是两袖清风的弃了皇宫的功名利禄,直接第二日就赶着回江南去了。 为了感谢他治好我家绎儿的病,我备了一千两银子给他,他却只收了十两诊金,语气怪异的道:“朝廷斗争,老夫无意参与,此生是最后一回问诊了,以后请诸位好自为之吧。” 我云里雾里的听着他的话,一时没能理解,但是从那以后,我确实是再也没见到过他。 嘉靖三十年二月,太子年满十六,欲行冠礼的前一个月,再次因请求调赵贞吉回京的事情引得嘉靖盛怒,我听陆炳回来说起,是严嵩以内阁的名义驳了太子为赵贞吉的求情,后来太子一怒之下连夜出宫去了西苑,长跪万寿宫外求见嘉靖,最终因寒露过重的缘由,再一次病倒了。 那是三月的上旬,京城内已经开出了三三两两的桃花,太子和经儿乘着马车从陆府门前经过,拂了一车顶的落英,就要停了下来,我吩咐府里的人打扫准备,太子却在车内挥挥手笑道:“不用了,本宫就是路过而已,顺道来看一眼。” “过去常常憋在宫里头,也未曾好好欣赏过外面的景色,如今看这早春之际,倒别有一番风情。”太子笑着又咳了两声,我看这孩子面色苍白,身子羸弱,不免为他担心。 “殿下,外面风大,还是早些回宫去吧。”陆经劝他道。 太子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什么原因,他叹息着低语道:“那些人呐总想着我做一个无所事事的太子,我却终是不称他们的心,虽惹得他们不快,但这几年来方才觉得是活得最好的。”太子看向我的眼神里流露出了晶亮的光芒:“陆夫人,我要谢谢你,谢谢你愿意把陆经送到宫里来陪我,他是我这一生中遇到的最好的朋友。” “嗯······”看着那孩子既像洒脱又像诀别的目光,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从城外折了一支柳条,把它插入瓶子里吧,来年会抽出新的枝芽吧。”太子从袖中递给我那一截碧绿的柳枝条,他最后朝我笑了笑,马车转动轮子离去了。 三月十六日的那天,太子举行了冠礼,虽然风很大,天气阴沉,但由于是陶仲文占卜的日子,所以并没有人敢说不是。 当天回来只听陆炳说太子行冠礼时的身体状况已经十分差了,我抱怨道:“皇上也真是的,什么黄道吉日就那么重要,孩子的病还没好,就吹大冷风。对了,那许大夫找到了没有?” 陆炳摇摇头。 那天晚上风刮得格外的大,我见屋里玉瓶的那枝柳条安安静静的垂下了叶子,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紫禁城里倏然传出了一声沉重的钟响,陆炳惊醒。 刚才穿戴整齐出门去便碰上了宫里来的太监,一色素白泣声道:“太子殿下薨了。” 时年三月十七日,那个十六岁的孩子就这么走了,嘉靖下令罢朝三日,举国哀悼斋戒,并追封了谥号庄敬太子。 那个晚上,经儿将自己锁在房内,哭得泣不成声,我端着晚膳在门口徘徊了几步长长叹息,直到夜半的时候,我还是于心不忍的推了窗进去。 没有点灯,但他还是一下子扑进了我的怀里,哭得难以自制。 “其实殿下早知道时日无多,与其被那些人拿了话柄去圣上面前提废立,不如自己绝了汤药而去,以此保全我。”经儿说。 我听得心头也是一阵绞痛,湿了眼眶:“殿下是个好孩子,你也是,你们都是好孩子······” 到底还是孩子,哭到天明的时候,经儿已经在我怀间沉沉睡去了,我将他轻轻地扶上床,盖好被子。 陆炳在门外等我,我出去后问他道:“什么事情?” 他牵着我回了房,关上门道:“六娘,近来太子之事我发现了些端倪,想想还是提醒你一下。” “怎么说?” “记得太子初次病重那晚,严世蕃来府中邀我一同进宫,你可知他说什么?” 未等我回答,他继续道:“严世蕃说,太子羸弱,怕难当大任。” 我讶然,“你的意思是?” “他根本不是要去东宫看望谁,那时他就存了另立储君的心思。你也知道,庄敬太子生前曾多次欲参严嵩,然都未能寻到合适时机,而恰巧太子何以一夜病重,这始终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不会的!不会的,他······他纵然胆大包天也不可能······”我惊恐的摇头道,我在心底里始终不愿意相信曾经的严世蕃终变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阴谋家。 “当然,我只是怀疑,现在并没有证据,况且你再想想,许大夫是哪儿来的,严世蕃既然知道有这样一位名医,他为何从不荐于宫内?他存的什么心思,排除异党从来不缺乏手段,但如果是用在储君身上······那真的是一项滔天大罪了。”陆炳看向窗外若有所思。 我心中一沉,失魂的坐于椅子上。 偏巧此时,门被推开了,经儿就站在门外往里瞧着我们。 “经儿,你醒了······爹娘刚才没有说什么,你不要往心里去。”我怕他会对严家做出什么事情来。 “爹,孩儿想入锦衣卫!” “经儿!”我诧异的喊道,又将目光转向了陆炳,他什么都没有说。 过了会儿,陆炳从袖中拿出一块令牌塞了我手上,吐出一口气,看着我终于决定了什么般劝解的说道:“罢了,告诉他吧。” 他出门去了,屋子内只留下我和经儿两个人,我看着手上的这块令牌,突然没来由的掉下了一串眼泪珠子。 旧日的国公府尘埃遍布,荒草萋萋,我覆上生锈的铜环,轻轻一推,门像生了意识般自己向后打开了。院内的那棵大梨树早已枯萎,却仍然倔强的屹立在那里未曾死去,又像是在等待着谁的到来。 我像回到多年的记忆里那般,带着梦游的步子踏上这里的每一寸泥土。经儿一路打量着败落的四周,然后跟随我来到了蛛网编结的前厅。 “还记得吗?小的时候,娘就是在这里救了你。” 他皱起眉努力想从脑海里搜索出些什么,然而过了会儿,他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轻轻笑了:“没有关系,现在娘就来告诉你。” “这座宅子是昔日赫赫有名的曹国公府,而他的主人,则是大明二十四开国功臣之一的李文忠将军,多少年了,曾经显贵一时的望族也终将化成了尘土,终其一生,人世间留恋的其实都不过是些过眼云烟。” 我抬手拭了一点椅子上的积尘,继续道:“但是,就算是过眼云烟,亦有想珍存于心里的刹那芳华。你的父亲就是我心里曾一闪而过的刹那芳华。” “我的父亲?” “闽浙的总督官,多年前的曹国公李廉之。” “为·····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你们提起过?”经儿踉跄扶住了一旁的椅子。 我低低笑了,带着一丝悲凉,“你当然不会听到,因为当年,也是我亲自带人抄了曹国公府。” 经儿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我。 我看着他,平静的继续道:“孩子,我不知道该如何去与你诉说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那些无可挽回的悲哀,一直以来我都在想以我自己的能力去保护你,避免你卷入到复杂的争斗中,避免你重蹈覆辙,因为这是我对你们李家的承诺,然而,如今······我似乎再也无法阻止你了。” 我垂下眼睫,“我阻拦不了你,就像我阻拦不了当年的敬之一样,可是,不管会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希望你能好好的,至少活下去,因为,你曾是我留在这个时代唯一的支撑,是我偶尔想起廉之时对他唯一的缅怀······” 我没有再说下去,这个地方本就让人太伤感,我怕我会控制不住溢出所有悲伤。 经儿走来,拉住了我的手,他低低地说道:“谢谢娘这么多年的照顾,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会努力的让自己活下去,娘也要记住,你们在经儿心里永远都是我的爹娘,我还是陆家的孩子。” 我吸了一下鼻子抬头看他,他笑了,突然问道:“我父亲是怎样的人?” 我一愣,随后看着外面射入屋内的一缕阳光,那里面漂浮着万千尘埃,又让人莫名的觉得温柔,我轻轻地像回忆的呢喃那样道:“他呀,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呢·····” ※※※※※※※※※※※※※※※※※※※※ 文中太子说那些希望他无所事事的人其实是暗指的严党,而折柳条是代表离别的意思,所以太子死了,其实一篇文中还有很多其他隐喻,可能不仔细是发觉不到的。关于太子的死因,这里面有点复杂,反正之后会为大家揭晓的,但是陆经要从此走上抗严小英雄的道路了······ 严胖子表示:我就是想做你后爹,有这么难吗?(严胖子的感情克星——李家军) 传说中的督公 太子的丧礼刚过,杨博就上书急报。原因是蒙古的哈舟儿见俺答汗年老,率部众从草原上独立了出来,趁着大同和蒙古开马市,连夜袭了大同。 嘉靖因丧子之痛一时没心情处理,便将此事交由了内阁处置。然而接到的旨意却是由陆炳选了两名军官带兵去大同支援。 他回家仓促收拾一通,我奇怪道,“你是护卫皇城内外的,这地方的战事与你何干了?” 我话出口,又觉得不对,内阁的意思是谁的意思?严世蕃呀。 他看了我一会似乎有什么想说的但还是没有说,临走前抱住了我,嘱咐道:“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们。” 那时,我觉得他好像有什么心事,但我也没有问。 经儿入了都尉府,家里两个孩子还是那么吵吵闹闹,有时我醒了午睡也会请他们吃顿竹笋炒肉,每当这时浣浣总会护着他们,导致他们一有事就躲到崔姨娘那儿去。 翌日后,府上收来拜贴,署名是严府的,我想到陆炳时原准备拒了,可老刘说是严夫人的邀约,我一愣,“严夫人,哪个严夫人?” 严嵩原配都死了多少年了,严世蕃也未听说玉娘之后有续弦呀。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了下来。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这样的季节本不适应游湖的,但此刻对面之人笑的如沐春风,耳畔琵琶丝竹声声不断,我从歌姬身上收回目光,道:“我原是承的严夫人之邀,不想是小阁老。” “我若不托个说辞,你怕是会拒了我的约。” 知我如严世蕃,他看着我轻轻一笑,我别过头。 “小阁老不会是因为邀约所以才调我夫君去大同的吧?” “我若说确实如此呢?”我问得不经意,他却答得玩味,结果我噎住,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他见我没有答话,也不再逼迫,目光一转望着碧清的湖水幽幽道:“还记得吗?当初你就是在这湖边和我说分开的,我希望你能留下,可是你没有,结果那块玉碎了几瓣。” 我听到他语气里的叹息,我道:“过去的事情还提它做什么。” “是啊,都过去这些年了。”他的目光又瞥向了在船头玩耍的三个孩子,绎儿,锦儿和绍庭。 “只是我还常常能想起当初在宫里遇到郭浔的情形,那个时候多么盛气凌人的小国公呀,他说我这辈子只能写青词,”他讥讽一笑,看着自己如今那双翻云覆雨的手道:“结果呢,他怕是不会想到有今日吧。” “纵然有万种浮华功名利禄,然而都有尘归尘,土归土的一天,当年的郭浔是如此——”我停下了,没有继续说。 他看我道:“你想说我也会如此?”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去与他开口,我只知道他是历史上有名的奸佞,然而奸佞的结局是什么,我并不知道,但无一例外的是,所有历史的奸臣都不会逃过制裁。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小鹿,我可以告诉你,我严世蕃绝不会落到如此境地,有朝一日我还在朝堂之上,就没有人能扳倒我严家,圣上,也不可以!” 尤其最后一句,他坚定的告诉我。 “娘,娘!你看,我们抓到了一条鱼!”绎儿在船头将手中的竹叉高兴的举给我们看,那上面挂着一条奄奄一息的鱼,而绍庭也起劲的欢呼,倒是锦儿见了鲜血淋漓,恶心的躲回了船舱。 残酷又顽劣,好像就是这个年龄段男孩子们的特征,以破坏一切美好的东西为乐趣。 我皱眉道:“只抓这一条便罢了,现在是春季,莫食三月鲫,万千鱼仔在腹中呢。” 没有得到夸奖的绎儿扁嘴闷闷不乐,倒是绍庭懂事赶紧丢了竹竿,乖乖的坐回了船舱里。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在奇怪的时候表露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悲天悯人,可明明自己又不是那样一个人。”严世蕃饮了杯中的酒。 “我的确不是一个完全善良的人,但看到美好的东西偶尔也会有想保护的时候。” “所以,你这一生的顾虑都太多,不管是陆炳,杨博还是我,你都抉择不了。”严世蕃语带嘲笑那般。 我听了默然垂眸,眼神落进杯中的清酒。 “锦儿今年多大了,有八岁了吗?”他突然换了个话题,我被问得一愣。 “哦,她呀,和绎儿同岁,今年约莫算算八岁不到,七岁。怎么了?” 他勾起笑,将扇子一指,见船舱里三个孩子有说有笑,尤其是锦儿格外喜欢挨着绍庭坐。 “你瞧,若把锦儿配给我家绍庭如何?” 我长大了嘴,很长时间没反应过来,“开什么玩笑,孩子才多大!” “庭儿今年九岁虚满,锦儿虽然七岁,然岁月催人,女孩子嘛过了十三四就可以筹划了,我今日见他俩正合适,结个亲又无妨。”他说得轻飘飘。 我摇头,婉拒道:“这事,这事你还是和她爹说吧。” 严世蕃白了一眼,没好气道:“你是娘连这点主都做不了?” 我劝他道:“严世蕃,虽然咱俩已经这样了,但你可不能瞎打我家锦儿的主意。” 他听了立马生气道,“是,我就是这样的人,孩子娘的主意没打到,所以就打孩子的主意?这一辈努力不到的事情,也要让下一辈努力,你是想听这样的话吗?” 我见他气白了脸,于是安安静静闭了嘴巴。 过会儿,等他气消了,他摆摆手道:“算了,还是等陆炳回来,我有时间再和他说吧。” “对了,你另一个大儿子呢?” “嗯?经儿,他自从跟着陆炳入了锦衣卫就忙了,最近陆炳不是去了大同,都尉府里有些事情他就在帮着处理了。” “真的只是如此吗?”严世蕃眯起眼颇有点质问的语气。 “那还能有什么?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整天耍些阳谋阴谋的。” 严世蕃皮笑肉不笑,语气里透着一些阴阳怪气:“但愿是如此吧。” 这话听得我冷不丁抬头,“你什么意思?我警告你,严世蕃,严胖子,你做什么我都不管,但你不要碰经儿,否则——” “否则如何?小鹿,你莫要忘了,他不是你的儿子。” “那又如何,他是廉之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 我语气强硬得让他一愣,恍恍有些失神,片刻后,苦笑:“原来这么多年,你还记得他。” 他侧过头去,似乎想掩盖什么情绪,过了会儿道:“我知道了,不过,也劝劝你的儿子,让他好生安守本分,否则,我不会管他是谁的儿子的。”最后一句,严世蕃回过头来的目光透着一种冰冷的凌厉,我心里一怵。 船靠岸了,船舱里一名尤为美貌出色的歌姬收了琵琶领着绍庭在等待着严世蕃。 严世蕃临走前,突然指着那名歌姬像是故意对我道,“刚才忘记说了,拜帖上的是我的爱妾荔娘,告辞,陆夫人。” 倏然一阵绞痛,我捂住了胸口,然后在他不会回头的背后,吐出一口气道:“告辞,严大人。” 陆炳的回来,是在一天夜里,门外聚集了众多官兵车马,周围火把的光芒将他的面容映得消瘦又苍白,身旁的杨博欲要扶他下马,他没有伸手,自己坚持着站到了地上。 “有劳杨大人先将哈舟儿押回待审,明日我就进宫像圣上禀明情况。” “陆大人客气了,在下知道该如何做的。” 我见陆炳神色不佳,步伐不稳,就要上去扶他,他却示意不用,然后在老刘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老刘立刻搀着他进了府,我就要跟进去看个究竟,杨博却突然喊住了我。 “陆夫人。”他叫得生硬不自然。 我回头却见他一脸歉意,他道:“实在抱歉,我知道现在喊住你是不应该的,但是······” 我了然的笑了:“无妨,你毕竟难得进京,我们见面又少,这样你不习惯的话还是喊我小鹿吧。” “小·······小鹿······” “嗯。”我点头应道,他也笑了,好像又回到了年少的时光。 “对了,这次擒拿哈舟儿,陆大人受了重伤,所以方才······” 我一惊,“是这样呐,我就说他平日生龙活虎的,那我现在得去看看他。” “小鹿·······” “哦,我忘了,你是要和我说什么?” 他看着我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笑道:“算了,没什么,去看他吧。” “额?” “我只是难得进京,所以想看看你,就看看你一眼而已。”他说,“现在你进去吧,我看过了,知足了。去吧。” “惟约······” “嗯。” 我缓缓踏进门内,然后转身见他还在门外,仍是一脸平和的笑,我回过身继续往前走,身后的家丁关上了门,我回头,只有一片漆黑,墙外,是军队远去的马蹄声。 谢谢你,惟约,上回你把我平安的交给了我的丈夫,这一回,你又把我的丈夫带回交给了我······ “陆炳,陆炳,你怎么样了?”老刘已经去请了大夫,我见他苍白的躺于床上,腹部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染红了原先的绷带,我喊他,他昏昏沉沉没有应答。 我握着他冰凉的手,在等待大夫的时间中心急如焚。 “怎么还没来?” “来了,来了。”老刘道。 大夫赶紧放下医箱,准备诊脉,我急道:“还诊什么脉,这么大的伤口你看不见吗?快止血上药!” 那大夫被我一吼,讷讷的收回了手,从医箱中翻出药物开始清理伤口止血,然而不知是药不管用还是伤口确实太大,包扎了几圈的绷带都没能抑住渗出的殷红,大夫文绉绉道:“不若老夫先开几幅汤药煎熬了喝下去,看是否能从内调和。” “这是外伤,调和个头啊!当务之急止血!”我眼看陆炳的面容透着没有血色的苍白与病弱,心下升起担心与恐惧,这在现代只需用羊肠线缝合的伤口,在古代该怎么办?如果迟迟止不住血,重则失血过多,轻则发炎感染。 我心下一狠,问道:“你会缝衣服吗?” “缝······缝衣服?” “老刘,去崔夫人房里取针线!” 为了方便照明,今日屋内比平日多点燃了十根蜡烛,崔浣浣和大夫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这根在火上烧灼的银针,大夫问道:“老夫从医数十年,未曾见过此疗法。” “是啊,六娘,哪有用针来缝人的。” 我将针线递于了大夫道:“几辈子的运气,锦衣卫指挥使给你做试验品,你抓紧这次机会,缝吧!” 大夫哆哆嗦嗦的接过了针,然后在我的三脚猫指点下,众人忙了一个晚上,总算是把伤口缝合了,后来又洒了些止血药物,包扎绷带时,果然不见血液渗出,顿时,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中午的时候,陆炳总算醒了过来,我高兴道:“谢天谢地,你还活着,饿不饿,我这就去准备吃的。” 我正要起身,他却在床边拉住了我的手,“别走。我不饿。” “那你有没有哪里难受?伤口还痛不痛了?” 他都摇摇头,看着我道:“我以为见不到你了。” “呸呸!你是陆判给我的神助攻,哪有那么容易就残血了。” 他一笑,也许并没有听懂我说的什么,我低下头又道:“虽然你不是个好助攻,但这么多年勉强也算是个好老公吧。虽然期间也骗了我很多回,比如生孩子,留下来等等,但,算了,还提那些做什么呢。” 他就这么听着我嘀嘀咕咕的,也不说话,我的目光再一次瞥上他的伤口,带着埋怨的道:“你不是将领吗?怎么还把自己弄得跟前线似的负伤挂彩了,这么拼命做什么?哈舟儿再嚣张还真能把大明一锅端了?” 虽然我对历史的了解并不多,但大明朝开局一个碗,结尾一根绳的历史常识我还是懂的,所以大可不必担心嘉靖这一代。 “我不是担心哈舟儿真的会怎么样,我是担心你。” “担心我?” “我担心,我没有办法保护你,没有办法保护孩子们,担心有一天,我会失去你。”他说。 我心里一怔。 “严世蕃的想法我会不知道吗?我也知道我很自私,总是想捆绑住你,我用了很多方法,如今当你真的能安安静静的坐在我身旁,心急火燎的担心我的时候,我才发觉,我比过去更加留恋你。我真的没有办法去想象有一天你会离开我,离开陆府的情形。” 听他这么说,我开合着唇,支支吾吾道:“什·······什么离开哟,不是,不是说是我丈夫的吗,都这么多年搭伙过日子了,怎么现在还担心起这些了······” “是啊,总是有担心,当内阁的旨意下达,纵然是我也没有办法抗拒呢。”他说着,苦涩的一笑。 “但是,只要我抓获了哈舟儿,也许就不一样了。” “所以,你想用军功来换取什么?” 他笑了笑,脸色仍然苍白:“至少是可以让我不用担心有一天你会被别人抢走的权利。” 我低低的看着紧紧握住我的那只手,突然不知说什么。 陆炳擒拿哈舟儿的消息很快震惊了朝野,同年五月,嘉靖加封了陆炳为锦衣卫都督,并兼太子太保的荣衔。 我不知道这一连串的官衔意味着什么,但我知道,从那以后,内阁再也没有对他下过一次那样的旨意了。 府上送礼拜会的人开始络绎不绝,踏破门槛,就连严世蕃也来过一回,他坐在马车里没有下来,差人将礼递给了老刘,然后笑意不改,冷冷的吐出了一句:“恭喜陆督公。” 晚上,陆炳靠在窗边不知看什么书,迟迟没有歇息,我道:“伤口还没好,早点睡吧。” 他放下书,温柔的牵过我的手,“听你的。” 蜡烛被熄灭前,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那页文字,成祖实录·····纪纲? ※※※※※※※※※※※※※※※※※※※※ 有没有知道纪纲的?三少爷的剑看过嘛?就是那个终极大boss 言归正传,纪纲是明代最牛逼的锦衣卫,绝对排第一,牛逼到什么地步,和朱棣抢女人,还准备谋反,当然最后被朱棣和谐了。第二排名是陆炳,因为明代锦衣卫大部分时间是被东厂压制的,但在纪纲和陆炳手里时完全压制东厂的,所以明代锦衣卫第二是陆炳。最主要的是,督公这个词不是东厂的特有,锦衣卫也有,之所以没在锦衣卫里听说过,是因为能在锦衣卫做到督公的基本很少(前面科普过了,都督,督公都属于指挥使之上的神仙位置了),能在指挥使的位置活到退休就阿弥陀佛了。 而纪纲和陆炳都是明代有名的锦衣卫督公。 大陆对于严胖子行使职务权利调他离开很不满,所以为了防止严胖子以后再撬小鹿的墙角,也是够拼了······ 陆:努力升职加薪,干掉严胖子! 我不是灰太狼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回到多年前的那片深秋树林,廉之就坐在秋叶堆积的石桌旁,一杯清绿的茶水泛出氤氲的热气,我踩着脚下的枝叶吱嘎作响朝他跑去,他起身却见牵着一个半大的孩子,然后不知在我耳边呢喃了什么,模模糊糊的笑容里他松开了柔软的手,和那个孩子一块儿离我而去了。 “别走!”我睁眼醒来,伸出的手欲要在漆黑里抓住什么,然而一片空荡荡。 “做噩梦了?”陆炳安抚的轻拍我的背,外面的打更声遥遥传来,夜色依然浓重。 我转过身抱住了他,将头枕在他的肩上,棉质的中衣蹭干眼角的泪痕,“方才我梦见廉之了。” 陆炳轻轻拍打着背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 “都十四年了,他还是那么年轻英气,可是,我老了。”我叹了口气,“如果我到了那里还能见着他,他怕是不认得我了吧。” 陆炳很轻很缓的拍着我,让我一度错觉那不是一双拿起过刀剑的手,“如果有一天,我也离开了六娘,六娘也会这么记得我吗?” 我愣了愣,没有回答他。 夜色里,他幽幽道:“人世间都有聚散离合,生离死别,我们也是经历过那些生死的人,本该不足以为惧了,可是,只要想到有一天真的离开不会再回来,还是想从自己最在乎的人嘴里知道答案,纵然是下一刻就堕落万劫不复,此生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好端端的你怎么说这些话了……” 他沉静了一会,抱着我的手更紧了,好像害怕错失什么:“没什么……” 仇鸾自从被陆炳抓获后就在狱里病重了,经儿有时从镇府司回来也会在饭桌上聊些工作的事情。 我道:“他那人一向会装死的很,当年屁股上捅了他一刀子就吵着要去圣上面前告状,活该让他受点罪。” “只怕不是受不受罪的事情,是上头希望怎么处置,爹?”经儿看向吃饭的陆炳。 “仇鸾性子不好,这些年来下到士卒,上到公卿,没少得罪人,如今参他的人不少——” “严府也不护他了吗?” “严府这时为他说话,岂不是与圣上过不去,鞑靼人的事情,他犯的是圣上的忌讳,这里头猫腻多,未见得严家就希望他活着。” 经儿点头:“我知道了,爹放心,近日我就让人把供词写了。” “你明白什么了?”陆炳筷子一放,“我是让你莫要犯险!” “爹娘,崔姨娘,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咦,这孩子……”我看着他出门去的身影,一时愣愣的还没转过弯来,“你和他之间到底在说什么呢?” 陆炳敛眉不语,我想到近来朝上有人弹劾锦衣卫势力过大,想着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于是有些事情也就不再追问。 崔浣浣还是一如既往,不多事,低垂眉眼一笑,缓解气氛道:“吃饭吧,尝尝今天的鱼。” 严嵩寿辰前两日,陆府里就收到了请帖,我随手往旁边一丢,吩咐老刘准备了几样礼品就要按往年套路走个过场。 这点还是我那会初到明朝官场学会的溜须拍马,从当年给严嵩送的第一个翡翠骏马开始,这些年已经轮番将十二生肖送了个遍。就算后来陆炳回来了也不管这些,还是我在操持,就是不知道严世蕃看不看。 “今年,严府的寿宴,我亲自去。”请帖被他拿在手里翻了一眼。 “今儿下班这么早?” “爹,我也去。”紧跟着,经儿也踏进门内,卸了腰间的配刀。 “这什么情况?往年爷俩没一个操心,今年严家有香饽饽,一个个赶着上?” “你不许去!安心待在北镇抚司,把前些日子的卷宗都理了。” “爹!” “再犟,我就把你从锦衣卫里除名,以后老实待家看书。” 经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不去,您找谁?一个人单枪匹马?好歹锦衣卫督公的排场还要不要了?” “锦衣卫里又不止你一人,你爹我十几岁就单枪匹马的入了都尉府,这点事情还用你来操心?”陆炳合了请帖往桌上一丢,“要我说最近新来的那个谁就挺合适。” “沈炼?” “嗯。” “他是文官被贬过来的,一张刀子嘴,让他去给严嵩祝寿,爹您这不搞事情嘛。” 陆炳哼了一声:“人家是刀子嘴,你就是好货,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整天在镇府司里做什么?你若还当我是你爹,就安分几日,少去查那些不该你查的东西。” “什么东西?”我插嘴问道,敏感地看着经儿,“你是不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六娘,我想过了,等过了明年,该给他寻门亲事,早早成家开枝散叶自然也就定性了。” 哪知经儿从椅子上起身,不悦道:“要开枝散叶,让娘再多生几个弟弟妹妹,我反正不想成婚!” “混小子!胡说什么呢!”我当即一脚踹上去,他却躲得快,赶紧溜了出去。 “真是越来越难管了。” “不是难管,是他长大了。”陆炳也望着门口的方向若有所思,“他在查庄敬太子一事,还有当年的曹国公一案。” 我一震,愕然道:“所以,这才是他入锦衣卫的目的?” 陆炳沉思不语。 严嵩寿辰当日,朝中官僚大都去了,一直到深夜二更天的时候,大门才被扣响。 陆炳喝的有些多,门口几名校尉骑在马上送他回来,其中为首的那人下马对我作了一礼,“下官锦衣卫经历沈炼,见过夫人。” 我见这人气宇轩昂,俨然一幅坦荡之士的模样,难怪经儿要说他是被贬过来的,看来是个夏言二代,得罪了不少人。 “不必客气,有劳诸位送我家老爷回来,要不进来喝杯茶再走。” “多谢夫人美意,只是天色已晚,还是改日有空再登门拜会吧,”转而他又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府上大公子前些日子要下官找的东西找着了,还望夫人代为转告一声,省的公子再惦念。” “好,我知道了。” “那下官这就告辞了。” 沈炼颔首,上马领着一众锦衣卫远去。 我扶着陆炳走进府里,老刘关了身后的大门,没走几步,压在身上的力道就轻了,他睁开眼睛,站直了身子,一收刚才的醉意,问道,“他们都走了?” “你装的?”我这才反应过来。 “我若不装恐怕到现在都回不来。” “莫非严世蕃还能死缠烂打拖着你不成?” “也无甚区别。”陆炳边走边说,“你不知道,他现在愈发过分了,凡有酒宴必强灌着人喝酒,喝不过的便是不给阁老情面,喜好全由自己,我今儿若不替沈炼挡下来,依着沈炼的性子若破口而斥,只怕今儿他是别想走出严府了。” 我倒吸一口气,“他现在有这么大的权势了?” “所以,这才是我不让经儿去的原因,依着那孩子的脾气,哪是去给严嵩祝寿,分明是去寻他短处的。” 我想起了严世蕃当初在湖上对我的警告,我道:“今天沈炼说他在帮经儿找什么,是什么东西?自从他进了锦衣卫我是越来越不放心了!” “实在不行,还是让他回来吧。做什么都好,就是莫要参与朝廷斗争。” “其实从庄敬太子仙逝后他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可是六娘,为人子,当有责任为自己的家族去平反,你说我们这样拦着他真的是为他好吗?”陆炳问我。 我听了顿住,半晌答不上来。 “算了,还是早些休息。” 我一边铺着被子一边咕哝:“小的已经皮得不像话了,原指望大的能省心,结果问题更大,这几个孩子真是头疼。” 他听了一笑,“经儿说的不错,要不你再生一个?” 我瞪眼呸他:“孩子都这么大了,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后来,在我的建议下,陆炳给经儿放了一个月的假,让他老实待在府里。可即便如此,他有时还能悄悄翻过墙出去,而我就站在后门处瞧见,却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阻拦。 直到一日晚上,下起大雨,我走在长廊下命人将各房的窗户合上免了打雨进来,此时,一道黑色的影子从身旁闪过,窜入了夜色里。 我吓得心一惊,莫不是进了贼? 齐结了府上的人满院子去寻找,就在路过经儿房间时,那没有上锁留出一丝缝隙的房门让我心中升起疑虑。 我推开门,屋里漆黑一片,就在我准备喊经儿名字时,突然,脖子上一阵凉风逼近,有什么利刃贴进了我的肌肤。 “什么人!” “经儿?”这出口的声音让我倍感熟悉。 果然,利刃落地发出清脆声响,他亦诧异道:“娘?” “死孩子!你在做什么呢!”我气的用力拍他,不料他却往旁边一倒痛吟出声。 我察觉到不对,赶忙点亮蜡烛,然而光线亮起的那刻,我大惊失色,只见经儿一袭夜行衣,苍白着脸色,捂着受伤的腰部,血液渗透衣服流到手心。 “这是怎么回事!谁!谁干的!” “六娘!我听老刘说府里进贼了,怎么回事?”陆炳从门外赶来,看到此情也顿时讶然。 “来人!快找大夫……嗯——” 陆炳捂住了我的嘴,神色凝重道:“这事不能闹大!” 陆炳转头找来了老刘,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老刘立马会意的出去了,等了不一会,大夫就跟着进来了。 看着大夫帮经儿包扎伤口,我和陆炳退到了门外。 我问他:“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有些事情,我确实没告诉你,是因为怕你担心。” “怕我担心?那如今这样便是教我放心吗?”我反问他,过了会继续道:“你们每个人都有理由,都有借口,都说是为我好,可是当你们把我蒙在鼓里的时候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现在里头躺着的不是别人,是我的经儿!你是要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在步入危险时我却一无所知,无能为力吗?”我气道。 夜色下,陆炳沉默了很久,之后道:“你真的想知道,那我告诉你,他去了严府。” 什么! 我看着陆炳的眼睛,试图再次得到确认,他继续说道:“还记得我上次问你的那个问题吗?阻止他为自己的家族去平反这究竟是对还是错,如今他有了自己的想法,他要找寻的答案也太多了。” “他在怀疑什么?严世蕃吗?”我一摇头,“不可能,当初李家的案子是夏言一手造成的,严世蕃还为此进了大狱,他是不是弄错了?” “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并不在,等我回来想彻查的时候,卷宗上只记载了寥寥几字。当然,他也有可能因为庄敬太子的缘故呢。” 我低下头,默默思忖陆炳的这些话,如今指认严家的事情太多了,一桩桩一件件如果经儿真的要和他清算的话,我害怕的咬住了唇。 “六娘……” “我去屋里看看,经儿有没有醒。” 烛光下,经儿已经睁开了眼睛。绎儿和锦儿围在床边高兴的喊道,“娘,哥哥醒了,醒了!” “你们先出去吧,娘有话和哥哥说。” 我打发了他们两个出门去,然后靠着床边而坐,他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我,还是那种孩子的稚气与无辜。 “别再装了,你背地里都做了什么还不想让娘知道吗?” “哦,原来娘都知道了呀。”他失望的一撇嘴。 “真是狡猾,明知道每次你一露出这种小时候的表情,娘就不忍苛责你。”我叹气道,“还记得上次在老宅你答应过娘什么吗?” “好好活下去。” “你做到了吗?” “可是我也没死呀。”他俏皮的一笑。 “还贫嘴!” 他眨着眼睛,没有了那种孩子气的感觉,渐渐地趋向于一种成熟的目光,“我答应娘会活下去,是因为我希望娘得到快乐与幸福,可如果这种快乐与幸福受到了某种威胁与伤害的时候,那么孩儿一定会努力去保护,哪怕是要付出我的所有。”他坚定的告诉我,我听得一怔。 “可是,如果换来你的遍体鳞伤或失去你,那么娘所谓的幸福还有什么意义呢?经儿,你是娘曾经支撑着留在这个世界的所有。” 经儿笑了,被烛火晕染得有点暖:“娘的幸福里不应该只有经儿,还有爹爹,绎儿,锦儿,当然,还有娘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最后一句他说得又轻又沉重,好像在一刹那间他知道了什么。 “这么多年来,我知道娘不快乐,小的时候并不懂,可是现在我明白了,这世上没有哪一种痛苦比失去心底的重要更加钻心剜骨,所以,经儿愿意放下某些执着,来成全娘所要的那种幸福。” 我愣愣的定在原地,张嘴却无言。 “傻孩子,娘不是要你去牺牲什么,只是希望你好好的活着……” “嗯,只是,如果父亲还活着,一定也是这么想的,他也和经儿的愿望一样,希望娘得到最终的幸福。” “所以,真的决定放弃了吗?” “嗯。”他郑重的点头,“娘不是希望经儿去从商,经儿听你的。” 我终于笑出来了,“好。” 我从经儿的房里出来已经是很晚很晚,阶前吹过一丝凉风,冷的我打了个颤,陆炳从身后为我披了一件衣服,“快入冬了,夜凉。” “你还没去睡?” 他不语,只是牵着我往房间一步步慢慢地走着。 “他终于决定放下所有了。”我说。 “是吗,那是好事。” “所以,我想让他离开锦衣卫,我也和他说好了,以后让他去从商。”我等待陆炳的决定。 “也行,他这样的身份到底不宜久留官场,你既决定就好。” 我点点头,院内种的草叶打上一层薄霜,行走时拂过,湿了裙摆。 “你不睡吗?”到了床前,我见他没有脱衣服的打算,问道。 “过会儿就五更天亮了,衙门里正好有些事情急着处理,我今儿去早点,就不睡了。” “都要五更天了……”我还未曾注意,一夜都要过去了。 “可是不休息白天容易打瞌睡吧。”我坐在床边,招他过来。 “做什么?” 待他奇怪的走近,我拉着他坐下,然后拍拍膝盖,“枕一会吧,要不然堂堂锦衣卫统帅打瞌睡就太不像话了。” 他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被我一拉,于是安安静静的枕在了我的腿上。 “我给你唱曲,经儿,绎儿,锦儿他们小时候只要我一哄就睡着了。” “唱喜羊羊吗?”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好啊,你偷听!” 他勾起嘴角,“从喜羊羊懒羊羊再唱到美羊羊,三个孩子你真是一个都不重复。” “今儿唱灰太狼!”我恶毒道。 “就是羊村里那只很笨的狼吗?我听你给他们讲过这个故事。可是为什么要给我唱灰太狼呢?我不觉得我和那只狼相似。”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闭嘴!” “才话别已深秋, 只一眼就花落, 窗台人影独坐, 夜沉得更寂寞, 一段路分两头, 爱了却要放手, 无事东风走过, 扬起回忆如旧, 摇摇欲坠, 不止你的泪, 还有仅剩的世界 ………” 我的手抚过他的发丝,一根银白赫然从青丝里出现,叹息又哀婉,曾经一度以为不会过下去的岁月,原来真的一眨眼都这么多年了,原来这个男人都陪伴我这么多年了…… ※※※※※※※※※※※※※※※※※※※※ 歌曲是我很喜欢的《天外飞仙》的片尾曲tank千年泪,小时候的挚爱啊,满满都是童年。 经儿一直以来都在查李家的案子和太子之死,他的伤口是夜探严家受伤的。(话说,严胖子你真可恶(>﹏ 痛失 陆炳答应我等过了这一年,就让经儿从锦衣卫里退下来,我心里踏实了不少,有时也会带着经儿去徐北的铺子里转转,给他讲几句生意经。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职业病,每次一出门,他的目光总不在物品的好坏上,而是揣测着面前的哪些人真真假假,居心叵测。 我赏了他一个糖炒栗子,“让你看货,你看人!” 他委屈的摸着额头。 就在这时,街上不知谁喊了一声抓贼,他二话不说,提剑就风一般的冲了出去,没过一会,那小贼已经被他拿住。顺天府赶来的几个捕快,一听是卫所里的指挥使,千感激万感激。 徐北啧啧赞道:“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就这将门虎子你要让他经商?陆大人怎么同意的。” “我同意就行了。废话不多说,你看这还有的救吗?” 徐北观望片刻,扇子一敲柜台,“悬!真不是经商的料。” “让!让!泼脏水了!”一盆水从我和徐北中间泼出,多亏我闪的快。 “哪个泼脏水呀?”我欲要抱怨的话在抬头看到夏兰泽后瞬间蔫了。 “不好意思,没看到是你陆夫人。”夏兰泽还是老样子,话里带着刺。 “诶哟,我的姑奶奶,这粗活哪是你干的事情,快歇着,别累坏了。”我听着徐北献殷勤的这些话,嘴角不住抽搐,果然,男人都是善变的动物,以前还喊我姑奶奶呢。 “徐伯伯,你们在说什么呢?货盘完了?”经儿与顺天府的那些差役交接完毕后走了进来,“夏姨原来也在。” “怎么,你们认识?”我正要介绍,却被经儿先认出了,我不免感到奇怪。 夏兰泽道:“这条街上的贼寇哪次不是他抓的,见多不怪。” “原来如此,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成了这条街上的名人。” 经儿笑笑,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不消多时,街上传来了官轿的明锣声,回过头去,一乘银顶盖帷,朱雕繁花的大轿正被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抬着。 见了这般排场我心底顿时有数,在大明除了他严世蕃不作第二人。 诶呀,糟了!我和徐北同一时间回头看,哪里还有经儿和夏兰泽的身影。 接着,街市上便传出了沸沸扬扬的嘈杂喧闹,我和徐北立马就冲了出去。 “大胆刁妇,为何在此阻拦官轿,当街喧闹!”两旁的侍卫立马将夏兰泽围上。 夏兰泽冷笑,“素闻阁老贤名,严府清廉,民妇今日正巧遇上严大人的尊驾,特此伸冤!” “即是有冤,当往顺天府衙门,速速闪开,莫要生事!” “只怕此冤顺天府衙门接不得,当要让严大人断一断,天下人评一评。” 于是,人群里立马涌出议论声,大家都抱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聚集得越来越多,我和徐北被人堆挤得不知东南西北。 “是何冤屈?若无故生事,小心顺天府衙门挨了板子,还是劝你速速离去!” “莫说是挨板子,就是掉了脑袋民妇今日也要说!民妇所要伸冤的正是五年前——” “大胆!何人当街闹事!来啊,押回顺天府!”经儿带着顺天府的衙役速速赶来,阻止了夏兰泽,我和徐北松了一口气。 “慢着!”轿内的严世蕃掀开轿帘,左右侍从皆单膝下跪,他锐利的目光从经儿身上扫向夏兰泽,“你方才想告何人?五年前有何冤案?” “一场误会罢了,严大人不知,此女素来泼悍,早已恶名在外,惊扰尊驾,这就让顺天府的人带回去。”说着经儿就要差人带走夏兰泽。 “不劳陆指挥,只是本官见此女甚是眼熟,未免招天下人非议,本官还是要问上一问。” “严大人!” 眼看经儿夏兰泽和严世蕃互相对持不让,我心下一急。 这时,徐北从身后一推我,我立时被推出了人群。 我道:“严大人,此事一场误会,不值得为一介刁妇兴师动众,还是让陆指挥把人带回去吧。” “陆夫人!”夏兰泽气道,经儿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别说话。 严世蕃没有回答我,他只是静静看着我,目光沉静又深邃,让人在那一刻猜不透他的想法。 过了许久,他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既然如此,就按陆指挥说的办吧。” 他转身走入了身后的轿内,起轿经过我的身边时,他突然从窗内对我道:“与他的父亲相比,真是不遑多让。” 我一愣,直到轿子走远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人群散去,徐北上来护住了夏兰泽,问长问短,夏兰泽甩开了徐北,临走前丝毫不领情的恨恨瞪了我们一眼。 什么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就是。 “娘……” 我也学着夏兰泽甩脸瞪他道:“回家去!” 只是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想过这会是严世蕃给我的最后警告,或者说我没有料到一场无风无波的危险在悄然无声间酝酿,一步步逼近,它将我们逐步推向深渊,险些让我失去了在这个时代坚强下去的唯一勇气。 嘉靖三十一年,仇鸾在狱中莫名病逝了,于是本该安排经儿离职交接的案子也拖了许久,我看陆炳的神色,知道这里头发生了一些特别的事情,但是他向来鲜少与我去说朝堂之事。 晚膳过后,陆炳对经儿的语气里意有所指:“案子你不用管了,明日我差沈炼过来,须知该放手时就放手。” “是,父亲大人。”经儿低垂了眉眼。 “嗯,对了,再过两日圣上要在西苑万寿宫设坛斋醮,允许三品以上携家眷祈福祝祷,若无事,就一起去吧。”陆炳询问的看我。 我想想反正无事就答应了,哪知两个孩子也在一旁吵着要去看看。 “你们俩这么闹腾,当心皇上烦心了,把你们俩叼走。” 陆炳一脸黑线,“说的什么话。” “伴君如伴虎,被老虎叼走和被你们皇帝叼走有区别嘛。” “娘,我管着弟弟,保证不让他淘气。”锦儿说。 绎儿一听,立马不满,“你算了吧,我管着你还差不多。” “行了,都别吵了,过两日一起去吧。”他宠溺的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发。 后来回了房,我惊讶的问他,“你何时这么容忍他们了。” 他道:“因为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经儿的事情你做的没错,再过几年,我也决定和圣上请辞了,我们回乡下去吧。” “回乡下去……”我喃喃念着,像对未来的某一种期待。 “嗯,届时绎儿锦儿也长大了,经儿也娶一门亲事,我们呢就在乡下盖两间平屋,种点花养两只鸡,一起晒晒太阳,这一辈子也就这么凑活过了。”他躺在枕边轻轻地说道。 “种点花养两只鸡……”有些事情光是想想都觉得很美好呢,我缓缓勾起嘴角,“陆炳,其实,这一辈子,我也没有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凑活了,因为,你给了我一个家。” 黑暗里,他没有再说话,但是锦被下是他握住我的手。 斋醮的那日,白天还风和日丽,到了晚间却刮起大风。 法事还未结束,一众道士在旁边歇息,蓝道行在殿内闭目养神。 这些年陶仲文年老,如今主要事宜都交给了蓝道行,我看他安然坐于殿内打坐,那被岁月积淀的气质倒更衬他脱俗不凡了。 想起当初朝真观见他时的风华一眼,诶呀,这世上果然有些人,是可以美到老的。 我正感叹着,他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蓦的睁开眼,看着我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我颇有些不自在,迅速收回了目光。 然而,此时不知哪里传来惊呼,“走水了!” “走水了!” “走水了!” 很快,铜锣声,呼叫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歇息的人们听到声音也赶紧起身,只见西南方向冒出烟雾,星星点点的莹莹火光在其中摇曳,然后越扩越大,开始一路蔓延,偏巧又是风起,火焰被撩得更旺,瞬间将整个西南方的宫殿包裹一团。 “准备水桶,器皿,其余人等随我前去救驾!快!” 陆炳的声音在混乱的人群里高高传出,他带领着一队锦衣卫正要往那烟雾缭绕处赶。 “六娘,你随诸位大人家眷先躲去北门。”他匆匆交代我。 “绎儿,锦儿是不是还在里面?”我抓住他的袖子问道,只因今日嘉靖见两个孩子相貌生的好看,便挑选为道童,随侍在一旁,如今这般大火,嘉靖生死未知,那我的两个孩子! 陆炳也是脸色刷白,安抚我道:“你先别急,圣上也在里头,我这就带人前去。” 火焰熊熊四处升窜,周围命妇宫婢也惊得乱做一团,有人在喊着集结大家去北门,我害怕得迟迟在原地不敢离开,生怕再也见不到我的锦儿和绎儿。 眼看侍卫们一批接着一批的赶赴进去,却鲜少见有人出来,就在这时,有人从那火光冲天中背出了一名孩童,我立马上前一看,是锦儿,她早已吓得哭出声,我赶紧抱住了她。 我正要抬头多谢,只见那侍卫抹着蹭满烟灰的脸颊,这分明是经儿。 “经儿!” “娘,你莫担心,我再去找弟弟。” “经儿!”转眼他又冲入了火海中,我拦也拦不住。 又过了许久,火光中出现一人影,跑近了才发觉是陆炳,而他身上驮着的那昏迷过去的男人分明是嘉靖。 “来人,救驾!”太监宫婢一众全部涌上,又是擦脸,又是招御医,将嘉靖迅速抬去了安全的地方。 “绎儿呢!我的绎儿呢!”我抓紧了他的袖子质问道。 突然,“轰”的一声响,身后的宫殿坍塌在火焰中坍塌了一大半,我惊恐的看着面前这一幕,可怕的想法在心中不断涌现。 “刚才绎儿也进去了。”他喘着气,我大张眼睛望着他,不敢猜测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现在这场大火,还可以进去救一人。” “不······”我难以置信。 然而又是一声木头断裂的声响惊醒了我木讷的思维,火势不等人。 我攥住了两侧的拳头,嘴唇在牙齿的紧咬下渗出了腥味的血液,终于在眼泪落到地上的那一刻,我下了一个艰难又痛苦的决定,“求你······救······救经儿······” “六娘······”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但我还是听出了无法控制的颤抖。 那一瞬间,我不敢抬头看他。 “绎儿也是你的儿子······”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蹲下身,捂住嘴的哽咽。 “我,明白了······”他没有再逼我,下一秒毫不犹豫的转身冲进了火海。 有人从身旁递来一块手绢,我没有接,抬起头才发现是严世蕃。 “值得吗?放弃自己的儿子,去救别人的儿子。”严世蕃看着我的眼神在那一刻充满了少有的悲悯与不忍。 我没有说话,继续将头埋进膝盖里哭出了声。 我知道要让一个父亲放弃自己的孩子有多痛苦,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对不起陆炳,对不起绎儿。 严世蕃在我的肩上安慰的轻拍了几下,我听到了他远去的脚步和一声轻微的叹息。 过了很久,仿佛一个世纪般长远,周围有人在说出来了,出来了。 我赶紧起身上前去,只见陆炳一身灼伤的背着一个孩子,他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将肩上的孩子放下后,就猛然跌倒在了地。 我扶起地上昏迷的孩子,然而当他的脸转过来的那一刹,我的瞳孔骤然放大,不敢相信,“绎儿!” 正从地上吃力起身的陆炳在听到我的高声后,也将头转向了孩子,瞬间瞪大了眼睛。 “那我的经儿······经儿!” 我恐慌的摇头,就要奔向那片瓦不存的大火中,陆炳却奋力拦住了我。 “六娘!” “经儿!” “我的经儿!你放开我!我要去救我的经儿!” “六娘,来不及了!大火已经烧光了所有!”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我的经儿!”他抓住了我的手,我没有办法挣脱,“我求你,放我去救我的经儿,我求你······求求你·······” 当看着眼前的一切在满脸泪水中化为灰烬时,我终于奔溃的跪倒在了地上,“经儿······” 陆炳抱住了我的,他的双手同样在颤抖。 我终于知道了那个梦是什么意思,那日我做过的那个梦,我的经儿,还是被廉之带走了,他给了我这个孩子,让我有了在这个世间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可是他却也在最美好的时光里把他带走了。 “起来吧,孩子的最后一程总要送一下的。”陆炳坐在床边对我说。 我呆呆的望着屋顶,恍如行尸走肉。 “你满意了······你的好皇上封你什么了?太尉?马上又要有人来祝贺你了吧,恭喜恭喜。”每吐出一个字仿佛都能连着心脏的疼痛。 “对不起·······” “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你要救皇上,救你的儿子,没有什么对不起,是我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他们李家,千错万错是我的错。我不该留下来的,我应该带着经儿远走高飞,去江南,去漠北,什么严家,什么朝廷,什么幸福和家,都是谎言!都是骗子!” “六娘。”他抓住了我的手。 “不要碰我!”我推开了他的手,起身诘问他,“我以为你会善待他,所以当初我才嫁给你,可是,结果呢,你拿着我儿子的命换来的高官厚禄,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六娘,我——” “出去!滚出去!” ※※※※※※※※※※※※※※※※※※※※ 好吧,我承认我对老李家有意见,这回是团灭了。(捂脸) 下面的章节可能会有些开始虐,问我是虐严胖子还是大陆?看心情。(狗头) 受不了的亲做好选择准备哦。 残杀 窗外的雨在下,一颗挨着一颗,打湿了院内的蕉叶与桃树,连门槛口的兰花都被积淹了一盆,蔫叶死去。 我伏在书房的木桌上,枕着经儿小时候读过的那些书,就好像抱住了曾经的他,在这一方寸间。 过了一会儿,门被轻轻推开了,透进一丝光线,我皱眉,要抬手遮挡。然而,随着脚步声的走近,一双柔软稚嫩的手覆上了我的衣袖。 “娘……”绎儿张着一双大而明澈的眼睛。 见我没有说话,他于是在我的脚边坐下,然后将头慢慢地枕上了我的腿,时光在一点一点的过去。 “那日,哥哥冲进了火场救我,一直把我护在身后,是他将衣服脱下与我互换。”他轻缓又平静地说着。 我骤然一震。 “他说,让娘不要难过,以后的路绎儿和锦儿都会陪着娘走下去的。他是从火光里而来的,也该回归到火光中去了。” “我知道娘伤心,从今以后,绎儿也会像哥哥那样保护娘,娘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绎儿抓住了我的手,用一双泛红的眼眶看着我,我顿时更加不能自抑,掩面失声痛哭。 外面的雨还在下,打湿了陆炳的肩头,而他就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我。 经儿头七那天,徐北和夏兰泽也来了,上了一柱香后,陆炳不知要与他说什么,将徐北领到书房去了,浣浣说她去沏茶,经过夏兰泽身畔时,夏兰泽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只是那时我并未对此多加注意。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没有。”夏兰泽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过去的事情我们今日先放一边,但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我毫无兴趣的转过身,整理着牌位前的贡品,“现在还能有什么事情值得我上心的,你说与不说对我而言又能如何呢。” “你真的这么想?如果是关于陆经的事情呢?” 我的手一顿,“你说什么?” “我曾听那孩子提起过,他还有半月就要请辞锦衣卫了,所以按照都尉府的惯例当时应是将他安排在毫无干系的北门,调主要人员为宫殿,那么何故当日大火他会出现在西南宫殿,陆夫人你就没想过吗?” “我不曾去过斋醮大典,但铺子里却有一位宫里当差的主顾闲时与我说起过,当日,他可是亲眼见到严世蕃从西南而出去往北门的。”夏兰泽说着,带着一些恶毒又残忍的意味。 “严世蕃·······” 好生劝劝你的儿子,让他安守本分,否则,我不会管他是谁的儿子的。 我瞬间如同浸泡冰窟,寒彻到底。 “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也许你该问问你夫君,执掌两镇抚司的他也许能略知一二呢。”夏兰泽奇怪上扬的语调,听得人浑身不自在。 “兰泽!”徐北在门口唤她。 “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告辞,陆夫人。”她对我一笑,欠身行礼。 我回过身就去找陆炳,问他道:“你为什么会同意让经儿离开锦衣卫?他到底在里头做了什么?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 “六娘?”他见我情绪激动,有些诧异,“你怎么了?” “回答我!” 陆炳安静了会儿,不情愿般的开口道:“他原是要查庄敬太子之死与曹国公府的事情,只是后来我为了分散他的注意让他去审了仇鸾,然而,仇鸾失守大同,贪污军饷里头却意外发现了有关严府的账目,他想参严嵩,我没肯,依照如今的朝廷形势,我不能让他去冒风险,于是我才同意了你说的让他趁早离开锦衣卫。” “又是严嵩,严世蕃······”我喃喃不停的念着这两个名字,恍如着了魔一般。 之后,我又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转身推门出去,任凭陆炳在身后喊,我头也没回。 北镇抚司,沈炼从一卷文书中抬起头奇怪又意外的看着我,“陆夫人?” “不用拘礼了,我来是想问沈大人一事,务必请沈大人如实相告!” “陆夫人请问,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昔日我儿陆经烦劳大人寻找的是什么东西?” 沈炼一愣,似乎不太愿意回答,“夫人,这是······” “你不必与我说什么朝廷机密不机密,倘若出了事情,我一人承担,与你们无关。只恳请沈大人务必告诉我,因为这关系到我儿子的死因。” “额?陆夫人。”沈炼很是惊诧,“您是说陆指挥之死事出有因?” 他思忖了一下,恍然大悟道:“难怪!难怪!” “难怪什么?” “不瞒夫人说,府上大公子当日要求下官寻找的是一卷案宗,一卷十多年前的案子。”说着他走入内里的藏书柜,翻找了片刻,递予我道:“夫人,本来指挥使是已经封存,不许再阅的了,但如今你既然来了,那么就请看看吧。” 我接过了那叠卷宗,冰冰凉凉的同时又莫名沉沉重重,我缓缓翻开,从嘉靖十四年的阮昱成之案到嘉靖二十一年的李家之案,瞬间全部映入眼底,我看到那一页页纸张上用朱笔标明备注的官员往来记录分明是经儿的字迹,无一例外,它们都含蓄又隐晦的指向了朝廷的某个人,至于那个人,我闭上眼睛,案卷从手中滑落。 原来,这就是那个选择放弃一切去保护娘亲幸福的孩子。他明明找到了答案,却选择永远将它长埋在暗不见天日的书阁里,原来这就是廉之的孩子。 严府的大门仍旧终日门客不绝,门前停着香车宝马,而歌舞伎乐欢声笑语就从这扇巍峨的朱门里不绝于耳的传出。 我扣响了大门,来开门的家丁一脸不屑,“谁啊?有拜帖吗?知道这什么地方就敢······啊!” 没等他说完,一把短刀就贴向了他的脖子,“带我去见严世蕃。” 家丁一路战战兢兢的引着进了前厅,彼时一众官员正在府内开怀宴饮,管弦丝竹俱奏,而舞姬踩着柔软的波斯地毯曼妙扭动。 “严大人好快活!”舞姬的身影错开后,我径直踏入了堂内,冷笑道。 “陆夫人?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严世蕃靠在锦绣榻上,手执一盏银酒杯把玩。 “自然是严大人的春风,承蒙严大人相邀多次,今日特来府上相会。”我一步步上前道。 严世蕃一笑,颇有怀疑的意味,但更多的还是期盼的兴致。 “你若能今日起想通,便是极好,过来,小鹿。”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我还未走近,他突然伸出手来将我一拉,圈在怀中,顺势坐下,然后满面春风的对在场所有人道:“诸位大人,趁今日之兴,严某还有一则喜事,”严世蕃看了我一眼,继续道:“那就是——呃!” 刀子没入胸前,血液顺着滴到了地上,顿时在场诸位一片骇然。 他看着胸前插入的利刃,抬起头难以置信:“你······” “严世蕃!凭什么我儿子尸骨未寒,你却能在这里大宴宾客?你踩着我儿子的尸骨一步步往上爬时,你想过我了没有!还想让我嫁给你吗,做梦!”我仍然颤抖的握着手中的匕首,他却体力不支,受伤下整个人向后跌去。 顿时,官员们四散,一屋子舞姬侍婢惊叫出声,这时有家仆带着刀剑迅速赶来,严世蕃从地上艰难爬起,他吃痛的道:“住手!都退下!” “可是,大人!你······” “滚出去,听到没有!”他嘶吼出声,一时间所有仆从只得无奈收了刀剑齐齐退出门外。 他笑了,鲜血从胸前涌出,染红了前襟,“我总算做了一回令你深恶痛绝的事情了嘛。这不是你过去一直给我的评定吗?怎么,如今你见到了,可还满意?” “你这个疯子!你为了自己的欲望与野心害死了敬之,夏言,如今连经儿你也不放过,你知不知道,他曾经决定放过你了,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咄咄相逼!” “怪只怪他身上流着李家的血!当年我为了除掉郭浔不惜以两国公府做殉,我就没打算让他活下来!小鹿,你是不是忘了当年我和你说过的,正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些年若不是看你薄面,我不可能让他活到今日。怪只怪,他要查过往,还想以仇鸾之事来上疏我们,”严世蕃冷笑,“可惜,今非昔比了。” 我指着他,逼问道:“你阴谋诡计,步步为营,想来那些年你也连我一道算计了,还欺骗我说什么喜欢不喜欢,这真是天大的讽刺,我听过最恶毒的谎言!严世蕃!这辈子你都休想我会原谅你!休想!” “你恨吧,这么多年了,我还在乎你对我的恨意吗?从当年你选择离开我的时候,我早就不在乎了,这么多年,李廉之,李敬之,杨博,陆炳,就连陆经,他们都是你要在乎的人,但是小鹿我呢?我没有你那么伟大,我曾经这一生只想守护你一个人,可是小鹿你选择爱上别人的时候,有想过我吗?有想过我曾为你付出的所有吗!变成今天这样的结局,是你造成的!不是我!” “严世蕃,你毁了所有人,也毁了我·······” “是,我就是要毁!当年郭浔之辱,我能毁了他,今日,我得不到你,也能毁了你!不仅如此,我还会毁了你身边所有的人,我要让你知道什么是失去,我要看你最后还能在乎谁!”他捂住伤口,蹒步到我身边,靠在我的耳边恶毒道:“我要把你锁在身边,从此暗无天日关起来,这样,你就能永远属于我了。” “和你这样的疯子在一起,我情愿选择死去。” “得不到你,我情愿杀了你!”他坚定的说道,眼里有决绝的泪光。 “好·······”我点头笑了,“既然如此,不如现在我就先杀了你!” 说着,我狠心将手中的匕首更加用力一推,于是整个利刃全部没入他的胸口,就在这时,我腹部一阵冰冷的疼痛传来,我低下头,才发觉他的手中不知何时也有一把精巧的短刀入了我的腹部,只是那把短刀却只入了一半。 “为·······为什么,不一刀插入······”掌心流淌着血液,滴在地上像极了那年下江南时一路盛开的红花。 “我······我多想杀了你,可是······”他的唇色连着面容都变得苍白,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可是······我······舍不得······”很轻很轻的语落,他终于闭眼倒了下去。 我也吃痛的捂着腹部跌在了地上,血液染红了我们的衣服,我趴在冰凉的地面上,在这一片昏昏沉沉的眩晕中,我想,要是当初我和严世蕃都死在了那场大海里该多好······· 突然,有人从门外冲了进来:“六娘!” ※※※※※※※※※※※※※※※※※※※※ 经儿是和绎儿互换了衣服,所以大陆才救错了孩子出来,表示上一章被小鹿骂了很冤。。。。。 严胖子继续在捅刀子中反复被虐进行。 嫁给他 我觉得自己是完了,这辈子我爱上了一个十恶滔天的人,却又没能拥有杀死他的勇气,看着他一步步的将危险与伤害逼近,我却只能像过了年岁的老妪在日复一日中滋生诅咒与埋怨,我对自己的无能而痛苦时,又觉得愧对了前世的义务教育荣辱观。 是的,严世蕃没死,他又活了过来,当然,我也没死。 如果可以有选择,我情愿是前者与后者中至少实现一个上西天的愿望,这样我们都不会这么痛苦,然而命运总是会给予你最坏的那种打算。 “走吧,去城外吧,散散心总会好的。”陆炳近来似乎特别闲暇,没了往日的应酬,他总是早早就归家了。 我抬头看他,他道:“鞑靼人的事情给闹的,近来,朝廷要在京外修缮护墙,我承了这差事,正好有机会带你出去走走,远离朝廷的纷争。” 远离朝廷的纷争? 他蹲下身,看着我的眼睛,劝慰道:“秋冬又要来了,听闻城外有一片枫树林,是昔年名士张瀚所植,一到秋分漫山尽是红云,和我走吧,我带你去看。” “你无需为我耽误了自己的事情,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仿佛好像就要离死不远似的。”我别开脸。 “生来一世,总是要走满的。”他说。 “走满?所以才让我连死也死不掉?”我我还是无法控制的趴在他的肩上哭泣道:“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我不想来到大明,再也不想来了·······” 他的神色难过,然后将我的手紧紧握在了掌心。 城外的日子比不得京内的繁华,简洁又单调,除了满天飞舞的黄沙土和对面遥遥一望的草原,就什么都没有了。 陆炳白日有时会去施工处督查几次,我就坐在临时搭缮的茅屋前,拨弄着篱笆外的一簇簇油菜花每天按时等着他回来。 然而,终究是树欲静而风不止,那日拂面的一阵东风却带来了两个熟悉的人。 “夫人!夫人!”小茹和陈贵领着两个身着青衣长袍的男人从一条石子小路向这边走来。 “小茹?陈贵?” “见过夫人。”那两名男子行了一礼,我这才发觉一人是张居正,而另一人也看着很是眼熟。 “在下兵部员外郎杨继盛。”那人说道。 顿时灵光一现,那年春风阁外,啃萝卜须的人,我再仔细打量他,多年不见,物是人非,大家都不同于往日少年郎了,只是张居正倒正值春风年华。 “夫人,二位大人今日拜访府上,未曾寻到老爷,所以,”小茹害怕责罚摸了摸鼻子,“婢子就擅自做主把他二人给领来了。” “你倒是机灵。”我冷语道。 “夫人莫要责怪小茹姑娘了,事出紧急,是在下的意思,怨不得其他人。”张居正帮腔道。 “若不带你们来,岂不还赖在府里。”陈贵不满道。 我遣了陈贵去找陆炳回来,手往身后一招,示意他们进屋:“既是事出紧急二位就请里面坐吧,我家老爷约莫也快回来了。” 等到二人进了屋,小茹这才想起将袖子里的信封交给我,“对了,这是崔夫人让交给老爷和夫人的,小少爷的笔迹,府里一切安好。” “你是见着昔日旧人连自家的事情都忘了,”我接过信翻了几页就收进了袖子里,毕竟崔浣浣管家这么多年,没人比她更让我放心。 看着小茹时不时朝屋里偷觑的目光,我还是叹息了一声道:“不是夫人我多管闲事,只是过来人劝你一句,珍惜眼前人,天边的再好也不是你的。” 小茹脸色一白,赶紧羞愧的低下头,“夫人······” 斟满两杯茶递上桌,张居正和杨继盛正说着有关严府的事情,大抵内容是严世蕃托病闭门了一个月,再次上朝还是巡盐御史鄢懋卿从江南收税回来的那天。 “朝廷一年盐税才多少,进了他严府的口袋又有多少,真当天下人都闭塞视听了吗!”杨继盛忿忿道。 “这算什么,前日,浙江赵文华回京,说的好听是述职,其实谁不知道,他带了二十七顶金丝帐,还有佳丽十八人,严世蕃一概照收了,你说这赵文华做的是大明的臣子,还是他严家的臣子。”张居正道。 “他竟然照收了?过去不曾听说他妻死续弦,我还当他和他老子似的,只顾专权弄谋,不想是有如此大的胃口,如今倒是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杨继盛的话落,我手中的茶杯“哐啷”一声落地碎裂。 “陆夫人?” “没,没什么·······我这就把这里打扫掉,估计你们要等的人也快回来了。”我唤小茹进来,然而起身的时候,颤抖的情绪连着脚下都不稳,在出门去的时候,我靠住了门框。 “六娘。”陆炳正好踏进门来,扶住我,“可是身子不舒服?” “没事,我去歇会就好,你和二位大人慢聊。” 我推开他,跌跌撞撞的跑回了房,关上门的那刻,我揪住胸前的衣襟,难以支撑的跌坐到了地上。 晚间,夜色沉沉,弦月高挂,一丝清辉随着门被推开投入到床板上,我侧身朝里躺着,陆炳坐在了我身旁,叹了口气。 “我终是医不了你心里的病。” “他们今天来说什么了?”我问他。 “立太子的事。”他也没有遮掩。 “怎么说?” “徐阶是支持裕王为长的,但是严嵩那里以景王聪慧为由想拥立三殿下,最主要的是圣上也喜欢三殿下。所以,徐阶才派了张居正和杨继盛过来找我。” “你不是说不参与朝廷斗争了?”我转过身来看着他。 “我确实不想参与这些了,要不然我也不会带你来城外。”他眉宇间有一丝疲倦。 我沉默了一会,心下却已然决定了什么,我道:“去吧,做最后一件事情,就当是为我。” “六娘,你?” “我不想再逃避了,我也想去坦坦然然的面对一次,哪怕是痛苦的恨意。再帮我一回,选择张居正吧,也许你难以想象,多年以后他会成为大明最了不起的首辅,所以,现在只要张居正站在哪一边,哪边就一定会是皇储。” “你告诉我这些,无非是想报复严世蕃?” “是的,我不想再掩盖什么,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我的命,倘若有一天里,我终要和他——” “不会的!” “我答应你。”漫漫长夜像一种无言的承诺。 群臣上了奏疏,然两个月后,关于立太子的事宜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回复,相反,嘉靖却以裕王和景王成婚的由头避了这件事情。 同日成婚,同为王府,然而倒时去观谁的礼,却成了群臣绞尽脑汁的抉择,正是平日喊几声口号不算,如今真到了站队的时候,大家伙都得掂量着办,这才是嘉靖想出的损招。 听了我上回的建议,陆炳原是要与张居正同去裕王府的,然而嘉靖一道旨意硬是让他去护卫了景王府。大婚那日,两王娶妃,十里迎亲,整个京城为之轰动。 然而到了景王府,才发觉这排场真不是一般的大,骏马香车,紫金琉璃,宫婢千人,还有锦衣帅陆炳随侍,远远超过了南面的裕王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太子纳妃呢。 我想这同一个老子,待遇差别也太大了。 “这辈子没坐过这样的排场吧。”我同一众命妇观礼,迎着王妃进了府,然后严世蕃从身后走来道。 “贫贱不相离,富贵亦相知,我和我的丈夫很恩爱,这点严大人是一辈子也体会不到的。” 好像我说了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严世蕃道:“他连八抬大轿都不曾给你,你还觉得这是恩爱有加,小鹿呀小鹿,你这辈子最愚蠢的就是永远不懂得去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一方,而这,就叫贱!” “啪!”我抬手一巴掌,严世蕃的脸上赫然出现一抹红掌印,我讥诮道:“这样贱的我,劳烦严大人过去还能念念不忘,也是难为你了,选择做一个比我更下贱的人,小阁老?” 那一刻,他愠起脸色,眸子里隐忍的怒气,正欲开口,陆炳却不知何时来的,走到了我的身前,将我和严世蕃分隔:“八抬大轿,红鸾锦绣自然是要的,少不得严大人提醒,这些年也确实委屈六娘了,在下决定于下月重聘六娘,望严大人赏光来喝杯喜酒。” 严世蕃惊诧,他眯起眸子打量我们,一时不知在想什么,然后冷笑道:“自然,陆大人相邀,在下是要来的,只是古来红白不相接,这陆府丧事才过,又要添喜,着实有趣。” “严世蕃!”我欲要上前被陆炳拦下,他淡淡道:“陆府的事情,不劳严大人操心。” 严世蕃合了折扇,冷笑离去。 我道:“你不应该拦着我,让我和他拼个玉石俱焚算了。” “莫冲动,今儿是景王大婚,你若真做出点什么,不念着其他,也要想想绎儿和锦儿。”说完他居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你怎么了?可是近来太忙,受寒了?” “大概吧,没什么大不了。”他牵起我的手往宴席去,“这些年确实委屈你了,是我思虑不周。” “没有,在陆府上管吃管住挺好的。” “可是落人口舌终究不好。” “恩?所以你不会当真了吧?”我停下步子。 “六娘,嫁给我吧。”他看着我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清楚说道。 我整个人一懵,半晌缓过神来,“搞什么,孩子都这么大了,你我这种关系。” “你我什么关系?不止是陆府的人,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至少如果哪一天,我离开了这人世,回想起过往种种也不会觉得亏欠了你这一生。” “陆炳······”我突然张嘴不知说什么。 洛城花烛动,戚里画新蛾。 我这一辈子从没想过还会有凤冠霞帔成婚为新娘的一天,烛光摇曳,环佩作响,然不知情的人们传言总会三三两两的从门外钻入,陆指挥又不知娶了谁家的小娘子,年少时的风流即使如今也不减。 “何故多此一举呢?惹得都是流言。”听他偶尔的咳声,我倒了茶水给他,“风寒还不曾好吗?” 他心情很不错的笑了,“人活一世总要任性几回,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才不辜负此生。” “那你这一辈子任性的可真够多。先是骗我留下来,然后又骗我生孩子,现在又骗我嫁给了你。”说到后面,不光他我自己也笑了。 “六娘。” “恩?” “多年已过,如今,在你心里,我究竟是怎么个位置?”映着温暖的烛火,将他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朦胧柔和的光晕。 这也许是他多年求而不得的答案吧。 我坐在他的身边,想了很久,然后将头靠进了他的怀里,轻轻地说:“是夫君了。” 他知足的笑了,“记得吗?当年,你要走的时候,我留住你说这辈子一定会让你心甘情愿的嫁给我,我做到了是吗?” “恩呢。”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经历过太多的我终于选择安心的闭上眼睛。 “真好,你终于成了我的妻子。”他喃喃自语,而那一纸朝廷签盖的婚书则静静地躺在桌上被烛光晕染。 但所谓的幸福却来得太过短暂,在我决定选择真正的去爱我的丈夫时,严世蕃,他用了最深恶痛绝的方式来报复了我的背弃与离开,最终,我们在彼此的怨恨中纠缠,互不放过。 “出事了!”次日,天色还未亮,都尉府便来了一名校尉匆匆求见陆炳,陆炳接了他的书信后,神色一沉。 “怎么了?” “严嵩以惑乱二王,妄议储君的名义上了折子给圣上,将我们全参了。” “什么!” 皇储之争,帝王大忌。我再不谙世事,这点还是能明白的,自古甭管忠奸多少丧命于此。 陆炳简单的给我解释了一通,尤其昨天来参加婚礼的,除了严世蕃本人,其余一概没放过全上了弹劾,扣了大锅帽。 他这报复来的真快,我一阵毛骨悚然。 “我现在要进宫去。倘若——” “没有倘若!”我说,“当初是我让你跟着张居正支持裕王的,就算真有什么,我必和你同担着。所以,让我跟你一起进宫吧。” “六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还是赶紧带着绎儿和锦儿出城去,若无紧要,我自会去接你们。” “老刘!” “夫人?” “备车马,通知崔夫人,让她带少爷和小姐先出城去,三日后,我和老爷再去相会。” “是。” 陆炳没来得及拦住老刘,他对我皱眉道:“你不能这么胡闹!” “我没有胡闹!”我道:“你我都这把岁数,什么风浪没见过,此番进宫若真有什么长短,你我夫妻,必定相随。” 话落,我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唇,“感谢你这么多年来都在等我,如今我愿意选择爱你,别放手。” “六娘······” 他更紧的搂住了我的腰,唇齿在缠绵中加深。 ※※※※※※※※※※※※※※※※※※※※ 小鹿终于选择来爱大陆了,表示等了大半辈子终于值了。 咦,话说为什么越来越有老年黄昏恋的既视感了呢?(捂脸·····) 严拄着拐杖:这是我追求了大半辈子的伴儿。 陆:不,这是我的老伴。 严:看拐杖! (没有啦,在历史上就是快入五的人而已)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陆炳去了宫里,我扮了男装,约好在西华门相候,府里的一切都已打点好,我盘算着万一事出紧急,就与他远走高飞。 然而左等不见,又等也不见,直到门口的守卫都换过一拨却还不见宫里有何动静。 按照我多年前的经验,不管是挨板子,还是直接下诏狱,都少不得锦衣卫出马,然而今天的西华门却格外风平浪静? “快点,快点,瞧你们这不利索的步子,难怪上头看不上,缩旮旯里几年都能生出跳蚤来。”外头传来急促的跑步声,我赶紧出门去看。 只见几个公公领着一群侍卫一边催促一边匆匆向宫里奔去,嘴里念叨不停,似乎想故意说给谁听。 当他们肆无忌惮的从西华门前行远后,锦衣卫里有个千户朝那方向恨恨地啐了一声。 我问他:“这是发生什么了?” “还能有什么,东厂的人呗,奉旨去拿人了。” “东厂?拿,拿谁?” “不知道,上头刚下的命令,说是一位重臣,我也不知道好端端我们的活儿怎么就到他们手上了,这不,东华门不待着,跑来我们这耀武扬威。我呸!什么东西。” “东厂拿人,还是重臣,莫非······”我有个很坏的想法涌现出来,我继续追问那千户:“这东厂的掌事如今是谁?” “新掌事据说是李芳公公的远侄李彬,提拔了不少,没准哪天李芳公公不中用了,这司礼监还就是他说了算。” “李芳?”我心中又升起了一丝希望,李芳在宫里为人尚可,又服侍嘉靖多年,若是李芳的远亲,兴许还有一救。 我扮作侍卫行走在宫里,却在乾清门前被拦了下来,正巧从乾清宫内出来的李芳被我瞧见,我朝他招手。 “公公。” 待他走近后,顿时一惊,“这不是——” 李芳聪明的住了嘴,没有捅破我的身份,然后将我拉至偏僻一边,问道:“这宫里哪是你能擅闯的,陆夫人还是赶紧回去吧。” 我拉住了他的袖子急道:“公公,事出紧急,看在昔日情分上,救我夫君一命,就当是还我一个当初王真案的情分吧。” “陆夫人,您这是在说什么呢?” “公公,您伺候了圣上这么多年,求您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吧,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他上疏的,我愿认了,公公求您了。” “六娘。”此时,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唤我。 我转过头去,只见陆炳与张居正徐阶等人居然好端端的从乾清宫内出来了。 “你······” “我没事。” 他走上前几步,抬手抚平了我的蹙眉,“我答应过你,会好端端的回来的。” “那·······东厂拿人是?” 张居正叹息,徐阶默然不语,我又再次扫了眼在场的所有人,才发觉似乎少了谁,“杨继盛杨大人呢?” 在场没有一个人回我,终于过了好一会张居正道:“为保全我们,杨大人一力担了所有,圣上大怒,以他污蔑阁臣,惑乱二王为由下到诏狱了,怕是,凶多吉少。” “什么······” “我会再寻时机,看能不能劝说陛下——” 陆炳未说完,徐阶道:“此时此刻,陆大人还是不宜出面,虽说杨大人一力担下所有,但圣上既派了东厂的去拿人,自然心中就是对你有了介怀,你若再去劝说,岂非让他坐实一项结党营私的罪名,无疑于火上浇油。” “难道就任由忠臣蒙冤,不辨是非?”张居正气道。 徐阶长长叹了口气,“过去我只当是仗着一时恩宠,不曾想,他严家竟然已如日中天到这般地步,今日你们也看到了,朝中多少人向着他们,远到地方官,近到紫禁城,无一不是他的门生,要想连根拔除,还为时尚早啊,耐心候着吧。” “学生明白了。”张居正低头应道。 “正义从不缺席。”我说。 徐阶笑了,“老夫也很喜欢陆夫人的这句话。” 出了宫后,我准备先将孩子们接回府,陆炳却摇头,“现在为时尚早,相反,六娘,我想连你一同送出城去。” “你是担心严世蕃不会善罢甘休?” “我总有不好的预感。”他愁眉有隐隐的担忧。 “可是要走一起走。”我拉住他不放。 他笑了,摸着我的脸:“不用担心我,在城外的西处,距离天津不远的地方,有一处我父亲旧日的宅院,你先带着府上几个亲近过去,等我结束了此次的事情,就与你一同归隐乡下。” 又怕我不相信,他郑重道:“我保证,一定会好好的回去。” “别。”我堵住了他的话,“我不要听保证,这样的承诺我一生听得太多了,我只希望你会回来,你告诉我你会的,就可以了。” “我会的。”他凝视着我的眼睛,在眸底光芒流转的一刹那,我居然产生了一丝记忆深处似曾相见的错觉。 陆炳牵起我的手,“好了,走吧,别愁眉不展了。” 两日后,我带着府中的几个亲近随从收拾东西离了京,由于是白天,距离天津又不是很远,所以为了避免引人怀疑,我没让陆炳派人护送。 然而碰巧那日车夫病了,遣了他年轻的儿子过来,这年轻人是个不识路的,等行过了一半后,我才发觉不对,道越走越偏,他却还说是挑的近路,等到一行人磨叽到了日薄西山还没有到达。 眼看四周荒野丛生,我们一行又是手无寸铁的妇人老仆,我的心中升起了不安。 我让大家将火升起,整夜不灭,然而夜半时,突然,有人起身大喊:“贼寇来了!” 果然,一群手拿砍刀凶神恶煞的人迅速冲出草丛围拢上来,而那小车夫却早已不知溜到了哪里去。 匪头子将我们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笑道:“看来钓着大鱼了,来啊,带回去。” “大胆!你可知我家夫人是谁!”小茹拦在我面前。 “不需知道,我们的寨子里从不缺夫人小姐,倒是我看你有几分姿色,不如跟着我回去做个压寨夫人。”左右哄笑。 “你过分!”陈贵就要抄起身旁的木棍,被我一声制止了。 如今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明显不敌,莫要被激怒了,惹来杀身之祸。 “我们都是生意人,原想回乡团聚的,不想结识各位绿林好汉,这包袱里也有些不值钱的行当,就权当初次见面之礼,望诸位莫要嫌弃。” 那匪头子一听转过头来看我,“不错,你倒是个会说话的,且随我们回去检查包袱,若你们能识时务,我倒可以再放你们回来。” 我也不抗拒,只管点头应好跟着他们走,贼寇见我们乖顺听话,一路上倒也没有动粗。我却借着天黑不明了,问他们借了好几个火把,抬手举高,此时只希望能被人发现。 等行过了一段路后,果然身后传来了马蹄声,匪头子先是大惊,随后催促着我们赶紧走,我被他们一推,摔在地上扭伤了脚,好半天起不来。 “他娘的!真是麻烦!”匪头子情急之下就准备丢下我。 然而没等他们跑多远,身后一支支短箭如雨飞来,射中了好几名土匪,人群大骇,其余匪徒都做鸟兽散。 我从一名倒地的土匪身上发现,他身后中的明明是锦衣卫的袖箭! “吁!”马蹄在我面前打了个转,四周火把通明,马上那人俯下身来问我:“可是锦衣督公府的陆夫人?” 这声音,我猛然抬头,阿勇! 当初的少年成熟了,脸庞也在岁月里镀上了细纹。 “在下乃锦衣卫同知魏勇,回京途中曾遇到过杨博杨大人的关照,所以格外提防这一带的贼寇出没,不想竟于此遇到陆夫人。” “阿勇······” “陆夫人说什么?”他的神色涌现诧异。 我立刻反应过来,赶忙掩盖道:“没什么。” “不知陆夫人准备去哪里,此刻天色已晚,若是不急的话,前面有一处官府驿站,我护送夫人前去,明早再通知陆大人。” “也好,那就麻烦魏同知了。” 被锦衣卫的人护送,这种安全是没得说的,但看他骑马走在前面,一路上的我总欲语还休,想问问他这些年在北镇抚司里的日子,以及敬之死后他又去了哪里,可到底还是没找出话题开口。 “夫人,到了。” 他与驿馆的人简单交代了几句过后,驿馆立马派了奴婢仆从过来服侍,见已无要事,他又一跃上马,对我做了个告辞,就领着一群锦衣卫奔赴进了夜色里,到底是见不得光的活儿,望着那群消失的背影,我不禁对这些年万分感慨。 回到驿馆后,褪了布袜,才发觉脚腕已经又青又肿,小茹取了膏药来给我涂抹,说最近不宜走动,要歇两天了,我听了,有些无奈,想起几年前从天津回来的途中也曾出过意外,失去了一个孩子,没想到这次又伤到了脚,我道:“看来是风水不利我。” 小茹噗嗤笑出声,“夫人,你老是想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让人捉摸不透,真不知道老爷平日那么严肃的人是怎么和你相处下去的。” “那得多亏我这些年忍让他不少,要不然,他那脾气和谁都处不下去。” “是吗?”小茹明显不相信。 “你还年轻,不懂,其实结婚过日子就是互相忍一忍,让一让,自然也就凑活了一辈子。” “凑活?”小茹皱眉低语,“所以,夫人觉得和老爷在一起很凑活?” “过去是这样吧,但是,现在。”我摇摇头,“算了,都不重要了。” 小茹不能理解,嘟着嘴道:“可是,我还是觉得能和他们这样的人过一辈子的女人,都该是很幸福的吧?” 我笑了,“他们这样的人?为官为相?还是貌比潘安?丫头,你要记住,一个男人不爱你,他长得再帅,再有钱有势都没用,因为那些都不属于你,所以那样的幸福也就与你无光。” 小茹有一下没一下的帮我捶着腿,我拉住了她的手,告诉她:“幸福,就是有人愿意为你不顾一切的付出,换句话说,你什么时候能找到十个铜板交你九个,还有一个也想着给你买馒头的,那个人就是幸福。” “夫人······”小茹突然红了眼眶,湿漉漉的打转。 “人这一生中总会遇到很多人,有些是路过,有些是惊艳,但能陪你走到最后的只有一个,我知道你很喜欢张大人,可是,夫人作为过来人,只能告诉你,张大人很好,但不一定是你的良配,而陈贵虽然朴实,却未见得就比不上张大人,从今天他愿意为你抄棍子就可以看出来,他待你一片真心,所以,很多事情不要等到错失才后悔。” “我明白了,夫人,我明白你说的意思了。所以,您和老爷如今也不是凑活了吧?”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我笑了。 十个铜板愿意交给你九个,还有一个留着买馒头,但如果是遇上十个铜板都给你抢过来,还捅了你一刀的人该怎么办? 次日,柔软的手心摩挲着我的脸颊,我朦朦胧胧中翻了一个身,“别动,陆炳。” 然而一种陌生又熟悉的香味萦绕在鼻尖,终于使我睁开了眼睛,待看清近在咫尺的脸庞后,我一瞬间瞪大了眼眸:“严世蕃!” 他抬起我的下巴:“才几日不见,无需如此惊讶。” 我推开他,用被子盖住了自己,“这是我的房间,你怎么会进来的!你给我滚出去!” 他勾起唇角,不以为然的抚了一下宽袖的皱褶,退后一步坐回到了椅子上,端起桌上一杯泡好的香茶,点了一下杯沿,悠悠浅辄了一口。 我见他没有办分离开的打算,就准备喊人:“小茹!陈贵!张嬷嬷!” “没用的,别喊了。他们一早就已经离开了。” “离开?怎么会!不可能的,我还没——” “他们不会等你的,因为,陆大人派了锦衣卫的人来告诉他们,让他们先行离去,至于你,陆大人自有安排。” “陆炳?不会啊,他——”我立马意识到了不对,“严世蕃!你骗他们!” “不不,这怎么能算骗人呢,的确是都尉府的人,不过,是不是陆炳的人可就说不准了哦。” “莫非,莫非·······阿勇!”我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严世蕃笑道:“小鹿,你难得聪明一回。” “混蛋!你是不是威胁阿勇了,要不然他怎么会听命于你!” “啧啧,刚才还夸你聪明,怎么又笨了,阿勇一直是我的人呀,从小七死后,他早就归顺了我严家,要不然,他能有今天的锦衣卫同知?” 我一听,心凉了半截,“怎······怎么会这样!” 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严世蕃笑了,茶杯被他重重扣在桌上,“在这大明,就没有什么能逃得过我严世蕃的眼睛。” “你遍布眼线,陷害忠良,结拉党派,疯了!你真的疯了!你这是如临深渊,引火自焚!” “是引火自焚,还是浴火重生,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吧。” “呵,浴火重生?严世蕃,你今日所做的一切都会被历史铭记,你迟早有一天会付出相应的代价,多行不义必自毙。” “历史铭记?”这个词让他觉得好笑,“小鹿还记得吗?当年我们在下江南的路上,你曾问过我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那时我就跟你说过,如果只有一种可能,我都会选择去抓住时遇的机会,改变一切。所以这种穷儒空谈的名号,我从来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现在,可以决定别人命运的权利。”说着,他张开手做出了一个抓住的动作,“我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让所有人都为我俯首帖耳!” “你不可能,不要忘了,还有圣上,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收回你的一切。” 严世蕃笑出声,从椅子上起身踱步,“圣上?那个炼丹的皇帝?葡萄牙人上了澳门海湾,他知道吗?胡宗宪戚继光抗倭吃了几回败仗,他知道吗?不,他不知道,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在乎,只在乎什么与天齐寿,长生不老。这些年来大明里里外外哪些不是靠我严家在支撑。” 严世蕃转变了一个声调,像吐气又像低语,“所以,我很早就知道了,他就是个自私的皇帝,靠不住。” “呵,自私?你不自私?你为了报复郭浔,利用夏言害死了敬之。你不自私?你为了自己的权利与野心,陷害忠良。你不自私?为了排除异己,谋害储君,甚至害了我的经儿!” “小鹿,在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这么说,但唯有我对你是不自私的,”他转过身来看着我,“因为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过去多久,我仍然记得当初对你的约定。你是我这一生中最想要最珍惜的人。” “珍惜什么!你毁了我!毁了我的所有!”我嘶吼出声。 “可你也同样毁了我!你毁了我年少时对你所有的信任与深情!”严世蕃来到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睛一字字道,“我一次又一次的挽留你,一次又一次的恳求你留下,可又是什么样的狠心,让你一次又一次的抛下我,投入到别人的怀抱里。” “你才和他见过几面,你居然就情愿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我等你的那些年,为你付出的所有,难道通通都不值一提吗?你告诉我!” 他见我没有回答,继续道:“所以就是因为这样,我总是在想啊想,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不需要你什么回应了,因为当我拥有无上的权利时,你就必然属于我!” 他近在咫尺的目光像野兽的凶残与报复,看的我心里一抖,我想离开他的视线,不料被他双手紧紧扣住,然后他将我往床上用力一推,我吓道,“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自然是要把你锁在身边,从此暗无天日的关起来!” “你这个变态疯子!”我抽出手就要扇过去,却被他猛然在空中抓住。 “你还想再报复我一次吗?真遗憾,今天可能要轮到我来报复你了,报复你这个负心的女人。” 他一把掀开了我身上的被子,凉意突然袭来,“你不能这么做,陆炳不会放过你的!” “那就等他能找到你再说!”他低头吻住了我,我挣扎的双手被他钳制在头顶,他空出一只手从我的颈项向下游走,“你要是听话,我可以看在过去的份上对你好些。” “严世蕃,你这个魔鬼!” “是,我是魔鬼,是你让我变成了滋生怨恨的魔鬼。”在我的挣扎下,他仍不遗余力的解开了衣服的系带,“等过了今天,我就让人去找陆炳,我要告诉他,当初他既然可以娶了我的女人,今天我也可以睡了他的女人!我要让他永远为当初的行为负责。” “不,你不可以这么做!住手!” 嘶啦一声 ,他从我的衣服上扯碎一条布带,然后捆绑住了我的手,“我求你了,住手吧,住手!” 他的手指滑过我的肌肤,我绝望的浑身在颤抖,他朝我满意的笑着,似乎享受到了报复的快意。 他吻掉了我脸上的泪水,“他不会要你了,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在脱掉最后一件衣服的时候,我闭上眼睛,牙关一紧,咬上了舌尖,顿时,腥甜的血液溢满口腔,开始渗出嘴唇。 严世蕃停下了动作,他震惊的看着我,眼底充斥着悲凉,他突然笑出了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回来?为什么······” 喃喃自语的反复追问,好像是他这一生索求的答案,在他垂下头的时候,我看到了有晶莹的泪珠从他眼眶里落下,一滴一滴沾湿了我的锁骨。 那一刻,他像丧失了所有希望与力气那样,颓然的伏在了我的身上,在哽咽中轻轻地,恍如得不到愿望的孩子那样问我:“你·······是不是,再也不爱我了·······” 我吸着鼻子,隐住了所有哭腔:“嗯。” ※※※※※※※※※※※※※※※※※※※※ 严胖子已经超级进化了,当然不要急,还有究极进化没出来呢。 可怕的严府 严世蕃走了,从那天后我没有见到过他,但他却将我软禁在驿站足有三个日夜,这里里里外外都是严家的人,不要说通风报信,我自己都寸步难行。 直到第四天,大夫过来检查了我的脚伤,然后确定无碍后,周围的婢女才将我搀扶出门。 期间,我试图摘掉她们为我带上的面纱斗笠,却无济于事,最后当我被严严实实送上马车时,才发觉,严世蕃已在车里等着我。 我心中又是一紧:“你要带我去哪里?” “自然是带你回家。”严世蕃说着,伸出手来将我整个人往身边一拽,我被他搂在身旁,挣脱不得。 “我要回我自己的家。” “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马车走的是偏僻的路道,我从未见过,似乎是怕被谁发现,直到行了有一两个时辰,车马才停下。 下了车后,我才被允许摘去面纱斗笠,抬眼见面前又是一座高大的府宅,只是宅院周围清冷,不见人烟,比不得京内。 “你想把我关在这里?” 严世蕃没有回答我,他奇怪的笑了,“进去吧,以后你将是严夫人了。” 推开门,府里众人纷纷前来恭迎,两排站立的婢女侍从老仆一应俱全,严世蕃抬手,立马有人会意的迎来,“请老爷吩咐。” “带夫人下去梳洗,以后好生伺候,”顿了一下,他看着我又着重补了两个字:“看管。” “是。夫人请随我来。” 那管家模样的男人一招手,三五婢女将我强行带走,我挣扎喊道:“严世蕃!你不可以这样!你不能一直囚禁我!严世蕃!” 他闭上眼睛吐纳着空气,对一切充耳不闻。 晚上的时候,我被侍女像装点的提线木偶,着上绫罗绸缎,梳起高髻,然后一路送到了严世蕃那。 路上,我也曾想劝说她们放过我,然而这府里的每一个人都似乎是没有感情的机械,冰冰冷冷不言不语。 踏进厅里的时候,一片灯火辉煌,让我脚下踟蹰有些不习惯。依照古代的生活条件,蜡烛的微弱光芒是很难如此亮堂的,而此时屋内居然点起了数十根蜡烛加上熠熠闪烁的夜明珠,愣是将屋子照的光亮无比。 “过来,喝一杯我们的团圆酒。”严世蕃坐在桌边朝我招手。 我没有过去,他又再次命令道:“过来!” 我无奈只得走了过去,他抓着我的手让我坐下了,然后将斟满的酒杯递到我面前,“来,庆祝一下我们多年来今日的团聚。” “我不会喝酒。”我别过头去。 他不放弃,扳过我的脸,硬是将酒杯递到了我的唇边,“喝了它。” “我说我不会喝酒!”我猛然推开他,酒杯泼洒,溅上了他的脸。 我以为他要发火的,然后他只是用两根手指抹去了脸颊的酒渍,然后不在乎的笑了,“无妨,我教你。” 说罢,他将自己的酒杯饮尽,然后一把抱住我,覆上了唇。 “唔·······”我想推开拒绝,却被他钳制得死死的,我狠狠咬住了他的唇,血液流出,混合着辛辣的酒液流入口中,他却仍然没有放手,舌尖撬开牙齿,更加深入。我情急之下,被他按住的手碰上他的脖子就是用力一挠。 他未曾料到,突然松了嘴,此时嘴角的血丝和脖子上的红痕变得格外显眼。 “呸!”我抹去嘴角,狠狠啐了一声。 他用手摸了一下脖子上的痕迹,不以为然,重新坐回椅子,颇有耐心的道:“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局势吗?” “杨继盛被打了,就在诏狱里。所以你真觉得,陆炳就一定能护你周全吗?”严世蕃微微近前,看着我的眼睛哑声道,“不,他连自己的镇府司都管不过来呢。” “你简直是卑鄙至极!” “你骂吧,无所谓,我不在乎,你骂得越狠,心里就会越记得我,我要让你不管是爱还是恨,永远都将忘不掉我。” 他又斟满了一杯酒,“来,为我们的重逢,为我们的百年好合,再来喝一杯。” 我不喝,他却按住了我的头,将酒水强行灌下,我呛得俯身咳嗽不停。 严世蕃不顾我的狼狈,继续倒出第三杯,“还有一杯,继续。” 我想逃离,却被他扣住手腕猛然一拽,我站立不稳,跌在地上,他起身撩起我的头发,俯视我道:“想逃哪儿去,喝了这杯再入洞房不迟。” “我不喝!你放开我!”我推开他,杯子打碎地上。 不料他却取了桌上的酒壶,掐住我的脖子,迫使我张开嘴巴,然后将整壶的酒水全部倒下,酒水泼洒发丝衣领,他松开了我,我伏在地上半吐半咳得喘不过气。 “喜欢吗?喜欢我这样对你吗?” “咳……咳……” “过去我待你再好,为你付出再多,都留不住你,你宁愿选择去做他无名无份的女人,都不愿意回到我的身边,看看,现在,看看你如今的模样,多么下贱与卑微。” “是啊,连一个下贱卑微人的心都得不到,你说我们谁更可怜又可悲?” 他被激怒了,酒席一扫落地,然后拎起我重重压在了桌上,“可怜又可悲?很好,既然你如此学不乖,每次都要惹我生气,那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可怜又可悲!” “来人!”门外的婢女丫鬟鱼贯而入,“再点上二十根蜡烛,我要将屋内照的亮如白昼,我要好好看着这个贱人待会是怎么求我的。” 门被合上,屋内照得夺目刺眼,婢女丫鬟就站立在两侧,他狠狠压住我在桌上,撕扯着身上的衣服。 “你这个禽兽!无耻之徒!我终有一天必会杀了你!” “你喊呀,反正她们都听着看着呢,你喊的越响,在她们听来你就越贱薄。” 我一口咬上了他的肩膀,他吃痛的闷哼,却就是不肯放手。 直到血液渗出衣服,周围的婢女开始慌张,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上前。 “爷……你……” “滚出去!”严世蕃一声咆哮,吓得婢女们纷纷跌撞跑出。 这时,管家突然过来,见状也不敢进屋,只得候在外头,“爷,宫里来信了,是老大人的。” 严世蕃这才松开了我,我颤颤抖抖的用破碎的衣服连忙遮盖了自己。 只见严世蕃接过信,扫了一眼后就燃尽了烛火里:“备车,进宫。” “那,她……”管家在门外无意的向我瞟了一眼。 严世蕃瞬间冷下眸子:“你在看什么!” “小的该死!望爷恕罪。” “我不在的这几天,让荔姬带去后院,好生看管。” “是。”管家磕头地上,半天不敢抬起。 临走前,严世蕃又一次捏住了我的脸颊,笑得有些残酷,“想知道信上写的什么吗?等我回来,再慢慢告诉你。” 严世蕃整了整衣襟,连夜匆忙出去,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从他的神色可以看出是很重要的事情。 果然,后来的两天我又没有见到他。当然,这对我来说应该是个好事,我希望他永远留在京内,最好把这里给忘了,因为我从内心里恐惧了他的折磨,更没有办法想象曾经我居然真的爱上过这样一个可怕的恶魔。 荔姬摇着一柄宫团扇,从门外袅娜踱步,推开门的一刻,让我以为是严世蕃回来了,不由打了个颤。 “别怕,我只是过来看看。”她笑起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冷漠。 “我知道你在寻思什么,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严府的产业遍布京郊,你就算跑了出去,走不了几里又碰上一处宅子,兴许也是严家的。” 我扭过头去,没搭理她,然而她却缓缓走到我面前,用那柄扇子扭过我的脸打量了一会啧啧嘲笑道:“还真是让人费解呢,他到底稀罕你什么?半老徐娘的风韵?还是抢占人/妻的新鲜劲儿?”荔姬摇摇头。 我亦同样嘲讽她一笑,“知道你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是个妾吗?” 她没说话,但眼神的询问出卖了她。 “因为,你比严世蕃更刻薄。都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她大怒,手上的团扇狠狠扇了我一耳光。 我不曾料到,等反应过来,捂住脸颊只剩火辣辣的疼。 “你还以为这是在陆府吗?我告诉你,这是严家!等什么时候他把你玩剩下了,你就该知道后院里谁说了算!” “我还真不知道严家后院里谁能说了算,毕竟我见你们当家主母的时候,想来你还在春风阁里卖笑吧?” “你!”荔姬气急抬手就准备打,此时门外路过的管家赶紧冲进拦住了她:“息怒,息怒,夫人,使不得,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闪开!我今天非教训这个贱人不可!” “夫人真使不得,爷有交代的,只管好生看着她,动不得,动不得。” “哼!”荔姬愤恨的放下了手,然而却不服气,对外面的侍从道:“来人,把门窗都给我封死了,没我的命令不准给她送吃送喝,饿她两顿,看还有没有这么尖牙利齿。” “这·······夫人·······” “你再多嘴把你一起收拾了!”管家不敢再言语,只得同情的看了我一眼出门而去。 没过一会儿,便有家丁过来,将屋子里的窗户门上都钉满了十字木条,整个屋子被遮盖得密不透风又昏暗。期间,也有一些其他的姬妾听说了以后,三三两两的专程过来瞧我,好像是看多么稀奇的物件。 “得罪荔姬夫人的就是她呀。” “爷喜欢她什么呢?年纪比我们大,听说都生过孩子了。” “新鲜劲儿吧,等过几天尝着没意思就该丢了,男人们都是这样。” “可不是······” 她们的言语充满了讽刺与嘲弄,而荔姬就站在门外用那种居高临下的目光得意的看着我。 深夜的时候,气温开始降低,屋内连唯一一条棉被也被拿走了,我冷得只得蜷缩在床角帷幔下,再加上又饿又渴,原先在陆府好不容易调理的孱弱身体开始旧病复发,咳喘不停。 身体滚烫,头脑昏沉,我知道这怕是不行了,然而,如果就此这样结束,是否会有不甘呢? 陆炳,绎儿,锦儿,还有其他好多好多人,他们可还好?不会到如今都还没有发觉异常吧? 我不想就这么莫名其妙又无缘无故的消失在这个世上,至少,就算是死,我也要带着那个人······ “救·······命·······来,来人·······呐·······”我无力的拍打着门板,含糊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微弱,喊了也不知几声,可终究没等到来人,我再难支撑,眼前一黑整个人倒了下去。 鼻尖萦绕的苦药味逐渐将我的思绪唤醒,我模模糊糊睁开沉重的眼皮,才发觉我正被严世蕃抱在怀中,而他的另一只手端着一碗浓稠的汤药。 “小鹿,你可算醒了。快,把药喝了。” 我想推开他,浑身上下却使不出半分力气。 他舀起一勺药,吹去热气送到我的嘴边,“会有些许苦,不过我备了蜜饯,喝了它。” “我自己……咳咳……” 没等我说完,他却自己吞了药然后一转头,渡上我的唇,苦涩的汤药流入喉中,连同他暖热的气息。 “知道吗,那年在沿海,你被火/药震伤,昏迷得很严重,我好担心你再也醒不过来,也是一次次的渡你汤药。” 我想推开的手在他胸前倏然顿住,他继续道,“可是,如果那时候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我情愿你一辈子都没有醒过来。” “严世蕃,我感激你这一辈子对我的情,我也知道我欠你很多,但是,这不能作为我原谅你的借口,原谅你对我身边所有人的伤害,这一生,都不会原谅!” 他没有松开我,而是更加坚定了语气:“我不需要你的原谅,不管是多肮脏,多见不得光的事情,我一个人都可以承担,我只要你留在我的身边,成为我的女人就可以了。” “疯子!” “是一往而深。” 我没有再说下去,他目光里的执着让我感到可怕。 “好了,快把药喝下去。我还要带你看一场好戏呢。” 我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只见他拍拍手,门外走进一排貌美的姬妾,而荔姬却小心翼翼的跟在最后面,似乎在害怕什么。 待到所有人都进来站直后,严世蕃开口问道:“平日我待你们如何?” “好……极好……”姬妾们埋着头,声音低低的答道。 “知道为什么要待你们好吗?” 一个个默然不做声,唯恐说错话。 “因为你们长得让我喜欢。” 严世蕃话落,已经有些年纪小的松了口气,勾起笑容。 “但是,你们也有让我厌恶的地方!” 话落,众人吓得齐齐失色跪下,“爷,息怒……息怒……” 严世蕃起身,在这群人面前缓缓踱步,然后俯身托起其中一个的脸蛋,“我喜欢你的鼻子,因为像她。” 他松了手又抬起另一张脸,“这两弯眉毛像她,我也喜欢。” “还有你,”严世蕃捏起了荔姬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仰视他,“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全身上下,我最喜欢你的眼睛,因为从这双眼睛里我看到了她。可是,今天,我也告诉你,我讨厌你这张嘴。进了我严府,就要少说话多做事,还没有谁能够在我的地盘上兴风作浪!”他猛地甩开了荔姬的脸,荔姬猝不及防,趴在地上。 一时,众姬妾们都吓得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严世蕃继续坐回到我身边,“你想怎么处罚她们?” “我是陆府的人,不管你严家的事情。” “哦,是吗?那可就由我来决定了?”严世蕃笑得危险。 姬妾们吓得直磕头啜泣,“爷,奴们错了,饶恕奴家吧,求您了,求求您了……” 然而严世蕃对这一片哭声无动于衷,他喊着门口的管家:“右边那三个长舌妇依旧例处理了。中间的几个按照家法处置。” “不要,我不想去风情苑,爷,求您了………” “爷,我们错了……不要打我们……” 管家命人将那些姬妾拖了下去,她们呜呜咽咽的啼哭声一路传来。 “至于你——”严世蕃来到荔姬面前,荔姬此时已是泪眼汪汪,哭的我见犹怜。 “我不喜欢你这张嘴,想要留下来,知道要怎么做吗?” 荔姬骤然张大了眼睛,脸上被吓得苍白无血色。 “不……爷……看在……看在过去,奴家伺候您一场的份上……”她想拉住严世蕃的衣摆,却被他一脚踹开了。 “夫人……夫人……我错了……求您……求您救救我……”荔姬跪着来到我床边,哭着央求道。 “严……咳咳……严世蕃,你,你就不能……” “你不是口口声声我严家的事情与你无关吗?既然如此,我处置我的人与你何干?除非,”他看着我道,“除非你变成我的严夫人,那么这些姬妾你可以随意处置。” “不,这不可能。” “夫人,求你救救我……救救我……”荔姬哭的泣不成声。 严世蕃漫不经心的笑了,“那我只好对她们不客气了,如果你再阻拦,我接下来惩罚的就是你。”说着,他的手从我的脸颊往下游移,我吓得往后一缩。 之后,荔姬也被人拖了下去,我听见她凄厉的哭声一直回荡在院内,令整个人不寒而栗。 “太可怕了。”我不由抱紧了自己。 ※※※※※※※※※※※※※※※※※※※※ 暴/力/虐/待加恐/吓,严胖子表示报复手段还没完。。。 失心疯了 夜色微凉,我将自己缩在床角,生怕面前之人的靠近,哪怕是一点点。 “过来。”我被严世蕃抓住手迫使躺了下来,然而,他只是扯了一旁的被子替我盖上,“你只要别动我就不碰你,我知道你身子还没好。” 我不相信他,只是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他,果然,下一秒,他在我身旁合衣躺下了,“你想一个晚上都这么瞧着我吗?”他支着头看我。 “你下去。” 他笑了,“这是我严家的宅子,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属于我的,我凭什么下去?” “那我下去。”我说着就要起身。 “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进宫吗?” 我停下动作,明知道他可能是故意在引诱我,但我还是没有办法拒绝答案。 他拍了拍枕席,我只能又重新躺下。 “这就对了,你要是能永远这么听话该多好。” “废话少说,是不是关于陆家的事情?” “你心里现在就真的只剩下他了吗?” 我扭过头去,没有回答他的话。 许久,严世蕃幽幽地叹了一声,开口道:“如果有一天,他要置我于死地,你会不会也为我有一丝留恋呢?” “那是我和你的恩怨,在此之前,我一定会杀了你。”我的回答更像是一种逃避,一种不愿意面对现实的躲藏。 严世蕃不以为然的笑了几声,然后才说道:“前些天圣上斋戒,陆炳以此为由上书了景王在此期间的奢靡之风,然后借景王的口又顺带参了我。所以那天晚上,我爹才宣我进宫去的。这三天里,我在京城被禁了足,要不是我想办法赶着回来了,只怕现在害死你的凶手里,他陆炳也要占一份呢。” “你和你拥立的党派注定不会得胜的。” 严世蕃可笑的摇头,“你真以为我会在乎景王做不做皇帝?我在乎的是裕王能不能做皇帝,换而言之,只要裕王做不成储君,徐阶那帮人就彻底翻不出花样了,那么剩下拥立谁,于我们来说并不重要,无非换个人而已。” 然而,历史从来都是千算万算算不过天命,我冷笑他,“我等着看你输的那天。” “别得意,我说裕王做不成太子他就是做不成太子。”严世蕃信誓旦旦。 “因为——”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种表情却仿佛是窥见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变得讳莫如深。 “严世蕃,你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就没有害怕过有一天会惨遭报应吗?”我看着晚风拂叶的婆娑之影映在墙壁上问他。 “报应?”他轻轻地将这个词重复,然后伸出一只手,在虚无中接住了倾泻在屋内的月华,那如碎玉般晶莹的光辉就从他的指缝间穿过,像极了岁月里总也握不住的某些东西,他的声音沉沉地,带着莫名的落寞:“这世间还有什么比让我失去了你更加痛苦的报应吗?这样的痛苦难道不是在十二年前就已经尝过了吗?” 话落,我的心下居然泛起了一阵绞痛,我沉默无言,缓缓背过了身去。 严世蕃在清晨天未亮的时候就离去了,我猜测是他禁足令未解,不好在京外逗留太久。 走的时候,他兴许知道我没有睡,但也没有说什么,我背过身,却能感觉到他替我掖了被角。 直到脚步声远去,我才翻过身来,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好似连心也冷清了。 之后严世蕃虽然还是不常有时间过来,却再也没有出现过类似荔姬的事情发生,府里的每个人都对我很尊敬,但那种尊敬中又带了点疏远与冷漠。 我在这偌大的宅子里出不去,外面的世界也进不来,我如同被抛弃遗忘般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我望着高高的围墙,常常在廊下一坐就是一下午,这里没有热闹,丫鬟们也不和我说话,我想念在陆府的生活,和自己的孩子,那种压抑逼得我要疯狂。 “是谁?”我坐在长廊下,身后的笑声一阵阵在空旷中传来,散发着毛骨悚然的凄厉,令我浑身一抖。 管家上前道:“是府上之前的一个疯婆子,想来是又发病了,夫人不用害怕。” “疯婆子?”我起身想要过去看看,管家却拦住了我道:“夫人还是别去了,我怕吓着您。” “即是有病,为何不看,早该治的。”我说,于是循着声音的方向而去,管家见拦不住只能跟在身后,但是一路上他总在嘀嘀咕咕的,试图想劝我回去。 我穿过长廊,走过后院,那凄厉的笑声又混合起幽幽的哭鸣,开始越发清晰的传入我的耳朵。 直到来到一处偏僻的荒院,我停在门前,那哭哭笑笑的声音就从里头传出,我的手覆上门板,管家此刻犹犹豫豫还想再说什么,然而终是没有说。 手指一推,两扇门板自然向后而去,紧接着,我的面前骤然出现了一张惨白的脸,一张被撕裂到耳朵的大口涌出血液,让人已经辨不出嘴唇的模样,蓬头垢面下只留有一双眼睛依稀存着荔姬过去美丽的样子,她说不出话,却猛地伸出干枯的双手掐上我的脖子,将我使劲往里拽。 我吓得尖叫出声,欲要逃跑,迎面却撞上了好多面目狰狞,可怕的女人,她们有的失去鼻子,有的失去眼睛,每一个人的五官都至少留有一处黑漆漆的窟窿,她们将我围住,如同地狱的恶灵,不断撕扯着我。 “啊!” “夫人,夫人。” 管家赶紧拉我出来,关了门,我一把推开他,惊恐的跑开。 “夫人!夫人!” 管家的声音在身后渐渐变成了那种恐怖的笑声与哭泣,它们混杂交融,如影随形着我,任我疯狂的逃跑似乎都甩不开那恐惧的一幕。 我在宅子里慌乱的奔跑,突然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我抬起头却见前方的湖面赫然站立着一个长发的人影,她缓缓回头,只见荔姬那美丽的五官顿时流出鲜血,她的笑容变得阴森恶毒,正一步步向我走来抓住了我的臂膀。 “啊!”我抱住头近乎奔溃的嘶吼出声。 “小鹿,小鹿!你怎么了?小鹿,是我,我是应钤。小鹿。” 也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将头从埋在膝盖的黑暗中慢慢抬起,只见,周围聚集了丫鬟婢女管家等好多人,而严世蕃就在我身边,此时他的手正搂在我的手臂上。 “小鹿,你清醒了吗?” “应·······应钤?” “小鹿,是我。” 我呆滞的望着面前的一群人,他将我打横抱回了房间。 大夫从脉搏上收回了手,然后抚着胡须来到桌边开起药方:“夫人,这是惊吓过度所至,再加上先天脾虚,内里不调,所以一旦受激便乱了神智。然此次症状却也着实严重,敢问大人,夫人之前可有受过什么大喜大悲之事。” “这·······人生不如意总有十之八九,为今之计先生还是看可有方子开了治治。” “好吧,既然大人不愿意说,那老夫就先开些安神定性的药,夫人就着服几日,只是老夫得提醒一句,这病情时好时坏,全在病人一念之间,日后须得当心着,凡事顺着她些,缓着她些,方能抑制不发。” “多谢先生提点,来人,备诊金送先生。” 纱幔外,严世蕃送了大夫离去,便回到了床边,他拉着我的手轻声问道:“小鹿,现在可还好些?” “经儿,我的经儿死了。”我凝望着空空的床顶,喃喃自语。 “小鹿,你不能去想那些了,你要想些高兴的事情,好吗?” “经儿死了,廉之死了,敬之死了,夏言死了,好多人,好多人死了。” “小鹿·······” “他们在你的屋子里,我看到了,还有荔姬,还有,那些女人,好多人,好多女人·······” “小鹿,没有的,什么都没有。有我在,你不用害怕。”他抓住了我的手,贴上他的面颊,“你看,你摸摸,我就在这里,我是应钤,应钤在,小鹿不要怕。” 我看着他,那些昔日的画面又再次浮上眼前,撕碎的衣服,辛辣的酒水,通通逼得我头脑发胀,我摇头,一把推开他:“不,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小鹿,小鹿。”他抱住了我,“你不能激动,安静下来,听话,安静。” “你放开我,我要回家,我要我的孩子,我要我的经儿!” “小鹿!小鹿·······” “放开我!” “好!我答应你,我带你回京!” 我在他的臂弯里逐渐放下挣扎。 “我带你回京,我带你去看你的孩子,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小鹿,别闹了好吗?我求你。”他从身后抱住了我,摩挲着面颊,分不清那湿润的是谁的眼泪。 兴许是大夫的药起了作用,又兴许是离开了那座宅子,我的病情开始稳定。一路上严世蕃都很顺着我,并没有再向过去那样咄咄逼迫。 进京的马车很是浩荡,用的四马御驰的仪仗,两边开道,人们总是对于位高权重者有几句倾羡的语言,严世蕃坐在车里听着人群的议论,他的嘴角会流露出一点点的漫不经心与不屑。 马车停下了,侍从禀报说到了。 严世蕃伸手,正欲牵我下车,外面却传来一片重重的马蹄声,随后一声马儿的嘶鸣在空中回旋了几声停下了蹄音。 严世蕃皱眉,贴身侍从严忠很快明白了意思。 只听车外问道:“来者何人?惊扰阁老尊驾。” “在下锦衣卫司下经历沈炼,奉旨回宫述职。不想在此与严大人的车马相堵,惊扰了尊驾,还望恕罪。” 沈炼?我想拨开车帘,却见严世蕃的目光正看着我。 “既知惊扰,就当速速离去,休要阻挠阁老大人。” “此言差矣,该路乃是直接通往午门,下官虽然位卑言轻,但担的是千里加急公文,若要在下调转回头,延误了情报,这罪谁吃得起?” “照你这么说莫非还要小阁老替你让路不成!” “下官不敢,只是恕下官直言,昔日□□有制,车马轿舆中卿贵以四马御之,士族大夫以三马,若在京内,则更以简素为之,不可铺张,但今日看严大人这架势怕不是逾礼而为吧,更不要论□□制上曾清楚写到,地方军情机报的述职也当以此为先,所以今日下官不是要与严大人过不去,只是遵循祖制理当如此。” 沈炼一席话说得不卑不亢,有理有据,激得严忠差点拔剑,“你!” “严忠!”严世蕃在车内制止了严忠,开口道:“既然已到家门口,就命人收了仪仗,让沈大人过去。” 然后他掀开车帘,踩着马凳一步步下车,期间有婢女要过来搀扶,他没让,而是转身朝我伸来一只手。 我病情未好,整个人都还病恹恹的,只得搭着他的手下了车。 他扶着我,在经过沈炼身边之时,我有意朝沈炼投去了一眼,沈炼惊诧,似乎看出了什么,当即喊道:“慢着。恕下官眼拙,这位夫人——” “这位夫人身子不好,我带她去京外求访名医,莫非也犯了祖制吗?”未等沈炼说完,严世蕃回怼道。 沈炼站在原地默然了片刻,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直到严世蕃将我带进府里,身后的马蹄声也远去消失了。 “严忠,去查查这沈炼什么来历。祖制?”严世蕃冷笑,“我要让他知道这大明除了皇帝谁说了算。” “是。” “走,小鹿,我带你去喝药。”前一秒阴鸷的男人后一刻却温情笑意,如此变化之快的模样,让我难以相信这真的会是同一个人,心下越发骇然。 半夜的时候,病情开始严重,我反胃呕吐,白日喝的药全被吐出,严世蕃揽着我守在身旁寸步不离,屋内烛火通明,婢女丫鬟清扫不停,管家又是喊了大夫又是请了神婆,人来人往,该想的法子似乎在这一个晚上都全部使上了,然而还是不见半分效果。 直到四更天的凌晨,有人推了门坐在我的床边,握起我的手,我迷迷糊糊不知是谁,只感觉到那是一双柔软稚嫩的手,一如我的经儿那般,我这才安了心睡过去。 早晨醒来时,我睁开眼一看,才发现床边趴着的那人居然是严绍庭,他揉着困倦的眼睛高兴道:“陆姨,你可算醒了,太好了。” “原来是你呀······”目光移向握住的手,心里突然一阵失落。 “陆姨喊了一夜的陆经,如今有点失望吧。”严绍庭说。 我摇摇头,也不知是否认,还是无奈,“谢谢你。” “我爹天不亮又进宫去了,近来朝中的事情特别多,爷爷年纪大了,很多时候也要有赖他,所以他常常抽不开身,陆姨不要怪他。”严绍庭说,过了会儿,他又想起什么连忙补充道:“不过,爹爹已经命人去寻访天下名医了,相信一定有人可以治好陆姨的病,陆姨你不要怕。” 我笑了,“生死有命,这一辈子早就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陆姨,爹爹让你开心点,你不要总是这样子好吗?”他看着我,一双肖似玉娘的大眼睛里满是真诚的希望。 我看着这个孩子,突然问道:“绍庭,你也觉得,你爹这么做是对的吗?” 那孩子想了一会儿,失落般的笑了:“陆姨,爹爹做的很多事情不是我能评判的,他始终是我父亲,世人都以为我们严家一朝显贵,尊崇无比。其实,爷爷已经白发苍苍力不从心了,而爹爹,从我记事起,也没见他有很高兴的时候,再多的金缕富贵未必抵得上碎月楼的一杯茶。至于我,更是从小就没有娘,所以,陆姨,你问我是对是错,我只想说,不管是什么样的选择,都是要由某种失去换取的,而在我们这个家里,平常人一生的温情却是我们毕生都难以拥有的。” 如果有少年老成,那大体就是严绍庭这种吧,过早透析人生的背后,是一个孩子伤感的童年。 “既然如此,那帮陆姨另一个忙总可以吧?”我知道要通过严绍庭去离开严家是不可能了。 “您说,但凡我能做到一定尽力而为。” “你平日与绎儿交好,倘若有时间,得了空,托人帮我去京郊的陆氏旧宅问问他们近来可好,也好叫我放心。” 他点点头,“这个可以。” 我脱了陆炳昔日送我的镯子给他当做信物。 严绍庭出门之时,又突然回过身来一笑,“其实,有一年,我在你家的桃树下曾做过一个梦,梦见你变成了我的母亲,可后来醒了,”他垂下了目光,低低道:“才发觉是个梦······” ※※※※※※※※※※※※※※※※※※※※ 严胖子的究极进化成功将小鹿给整成了精神分裂,下章,大陆要出来了。 开枪吧 我恹恹地靠在贵妃榻上,屋内熏着药香,丫鬟们一边捶腿一边给我讲时下的趣事,茶馆的说书,可我却仍然开心不起来半分,眼前总是浮现在京郊宅子里的种种。 直到下午严府宴客,有人绕过前厅,在门外朝我作礼:“夫人?近来可好?” 这声音,如同抓住救命的稻草,我朝门外看去,那红绿绣花缎衣,笑得一脸春风的,除了徐北还能有谁! 徐北朝我一眨眼,我会意的遣散了丫鬟。 没等他进门,我赶紧抓住他的手臂问道:“现在外面如何了?陆炳如何了?” “嘘!”他竖起一根指头,左右扫了一眼确认无人才道,“我的姑奶奶,你可别害死我。” “徐北,救我!救救我!严世蕃把我关在这里,我害怕,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怕,我要回家!帮帮我!” “淡定淡定,你先松手,千万不要激动!”徐北从我手上扯出袖子,安抚我道。 “看来严大人说的没错,你这失心疯还怪严重的。” “是他!是他逼的!他整日整日的关着我!在京郊,四周都是好高好高的墙,没有人和我说话,没有人关心我,还有,还有可怕的院子!” “行行行,我知道,你别激动,千万别激动。”徐北搬了椅子坐在旁边,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陆大人到处派人去寻你,要不是沈大人回去禀报,我估计下一个要疯的就是他了。” “胡说,他是锦衣卫,天底下还有什么是锦衣卫找不着的吗?他,他可能就是不要我了,对,严世蕃说的,他不要我了。” “别别,没有的事情,你这病可千万不能胡思乱想。你有所不知,自从杨继盛的事件以后,东厂的风头很盛,特别是如今严大人和东厂李公公的交情匪浅,所以,陆大人一面要应对宫里头,一面还要外头操心你,也委实不易了。” “真,真的吗?” “恩。”徐北点头,然后凑前压低了声音道:“这不,我这次就是受了陆大人的嘱托前来找你的。”话落,徐北从袖中,悄悄掏出一个小纸包塞入我的手中。 “想办法让他喝下,傍晚时分,我在西面墙下等你。”他说,带着一点诡异的诱惑。 “你······”我看着手中的纸包,“你背叛严世蕃了?” “嘘!”他捂住了我的嘴,“我这可都是为了兰泽,你也得答应我,一辈子不许告诉她,我和夏言的事情。” 看着徐北的神情,我明白了,原来爱情真的会让人疯狂。 “徐先生?前厅宾客满堂就差你了。”罗龙文在外头喊道。 “诶,来了,来了,告诉小阁老,夫人的病我看有的治。” “记住了,傍晚时分。”临走前,徐北怕不放心又提醒我了一次。 黄昏过后的暮晚,众宾客散席离去,严世蕃不知是因为什么事情,又回了一趟严府老宅看望严嵩,直到半夜才回来。 我听到他进屋的声音,警惕的抓紧了身上的被子,侧身背对他。 他在床边待了很久,只是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然后又悄无声息的离去了。 次日,当我看到西墙挂着的一串葫芦藤时,立刻就明白了是昨日失约的事情。 这时,婢女唤回我的思绪,将汤药递我面前,我坐在西墙的院子里看着碗里的汤药一时失神皱眉。 “甜吗?”嘴边被突然喂进一颗蜜枣,严世蕃温柔的坐下,从桌上端起药吹了一勺气,伸到嘴边,“乖,喝了它。” 我定定的看着他,药粉就在袖子里被我藏得紧紧的。 “我······我想喝茶,踏雪。” “来人。”严世蕃吩咐左右。 “不用,我,我想喝你泡的。” 严世蕃一愣,很快笑道,“行,我去,你在这里乖乖等我,听话。”他起身,然后在我脸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我遣退了周围的丫鬟仆从,从袖中掏出纸包,犹豫了一会儿,匆忙洒入了一半,就见严世蕃过来了。 “还记得第一次与你喝茶是碎月楼的明前,当时你还追问我薛侃的案情。”他将茶递到我面前,“后来我还给你买了一碗饺子,这些你都还记得吗?” 我讷讷的点头,只顾盯着面前的汤药,“我,我还是喝药吧。” “也好,喝药就喝药。”兴许是我确实有病的原因,他并没有觉得奇怪。 “我······我怕烫。” “无妨,我帮你。”他将汤药舀起,吹了一口气,正欲张嘴浅尝,却不知哪里飞来的鸽子从头顶滑过,药碗突然落地碎了。 汤药泼洒了一地,泛出奇怪的色泽,严世蕃定定的看着,我揪住了袖角,生怕发现什么。 然而过了很久,他却抬头一笑,若无其事般:“我再让人去熬一碗。” “好······好。” 那只鸽子在地上行了几步,被严世蕃揪住了它的翅膀,然后交给了侍从,“带下去吧。” 我趁机将剩下的药粉全部洒入了茶壶中,然后斟满了两只杯子:“那个·······喝茶。” 他转身看着我,神色如同茶水一般平静,但目光里的深邃却仿佛能看透一切所有的心事。 过了会儿,他还是来到我面前,端起了桌上那杯茶,轻轻地笑了,然后什么都没说,喝了下去。 徐北给我的是毒还是药,我并不知道,但在那一刻,我看见他毫无波澜的接受一切时,我就知道了,这一生也许我真的要注定和他纠缠到死的,我亦端起桌上的茶也喝了下去。 时间在过去,我们间的对视仿若凝固,直到我听见了墙外的马鸣与士卒的脚步声,严世蕃问我:“小鹿,你说,我如果现在给你一柱香的时间,你会做什么?” 我突然一怔,看着他没有回答,直到他的唇角渗出一抹殷红,他仍不以为然的笑道:“一柱香的时间,我给你选择。” 我踟蹰片刻,起身向着门外的方向跑去,然而,只走了两三步,肺腑一阵火热的疼痛袭来,整个人就跌在了地上,接着,喉咙一腥,血液滑出嘴角,一滴,两滴落在地上晕开鲜红。 我吃力的站起身,继续往大门跑,然而胸口气血翻涌,咳出一片殷红。我扶着门框整个人就滑了下去。 此时他的手从身后搭上我的肩膀,我绝望的哭了,那躲避不开,黄泉碧落都会狭路相逢的今生今世,是我和他用尽所有都无法挽救的情。 “一柱香了。”他来到我的面前,蹲下身,道,“我说过你跑不掉的。” “你太小瞧我了,我能有今天的地位,绝非你所能想象。”他满不在乎的拭去了嘴角的血液,那眸子里有近乎可怕的光亮。 “我要死了。”我说。 “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死的吗,我没死,你也不可以!” “我会死的,你不放我走,我就会死。” 他抱住了我,不甘心的说道:“我不会允许的。” 唇边的血蹭上他的衣服,我笑道:“时至今日,你可以掌握很多人的命运,但你掌握不了历史,掌握不了生死。我杀不了你,但我可以杀了我自己。” “不,告诉我,毒是谁给你的!” “我不会告诉你,因为此后你将活在自己的猜忌与怀疑中,每一天。” 茶杯里的水,一杯半盏,一杯已满,像不像一起同源而来,却走向殊途的人生? 当我知道此生无法逃脱的终点只能是终结时,我选择了那杯已满的一饮而尽。 “告诉我,毒是谁给你的!是谁!” “到底是谁!”他抓着我不断反复追问。 “有太多人想杀了你,也,包括我!” “你……”他颤抖的目光,死死的抓着我的臂膀到疼痛,如同执念不愿意放手。 就在这时,一支羽箭倏然从我和严世蕃中间穿过,钉在了严府巍然的大门上。 “谁!” 严世蕃抬头,只见门前围拢一片锦衣卫,沈炼下马拱手道:“得罪了,严大人。” “奉圣上手谕,宣工部侍郎严世蕃入宫觐见。” “圣上宣我?为何不是司礼监传旨,你又算什么东西!” “他说了不算,那我说了可算?”话落,锦衣卫两旁开道,沈炼退后一步,陆炳绣春刀在手,踏着白鹤云靴,从中走来。 “陆炳。”严世蕃失笑。 我恍然抬头,隔着严府的大门,一点点朝他伸出了手。 “六娘……”陆炳连忙上前扶起我,他震惊又难以置信的看着我这副狼狈模样。 “严世蕃!你!” “放下她!”严世蕃从袖中掏出一把火铳,直指我们。 我惊恐,支撑着所有的力气挡在了陆炳面前。 “她是我的妻子!”陆炳拉住了我,不曾退让半分。 “以后就不是了。”严世蕃看着我,故意的笑了,“这些日子我们朝夕相处,同枕而眠,不信你可以问问她。” “不是……”我摇头。 陆炳握着我的手变紧,“不管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我还是会带我的妻子回家,倒是严大人莫要耽误了进宫时辰,免得圣上降罪。” “不用拿圣上来压我,我知道你在御前参了我什么。但是,你莫忘了,杨继盛可还在诏狱里待着呢,你若今日带走她,可就护不住杨继盛了。”严世蕃意有所指道,“刑部的唐大人素来擅长刑供,此时此刻,你要赶回去护着你的诏狱,还是她。陆大人,可要想好。” 绣春刀出鞘的光芒划过眼前,然而,刀刃只是露出了半截,陆炳似乎在犹豫什么,最终金属的声音发出碰撞,刀刃又被收回了鞘内。 “六娘,我们走!” 我惊讶的看着他。 “大人,您真的不管杨大人了吗?”沈炼也难以置信的问道。 “我陆炳执掌都尉府多年,一生自诩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不想流芳百世,但求无愧于心,杨大人之事,可为则为,不可为亦不为。” “大人!” “这也是锦衣卫之道,你须得记着。” “好个可为则为,不可为则不为,不愧是执掌两镇府司的陆都督。只是——”严世蕃扣动火铳,“这里可不是你的镇府司。” “严世蕃,你莫非真要为了六娘与我为敌?” “你今日要带走她便是与我为敌。”转而严世蕃看着我道:“我数三下,小鹿你自己选择,不要让大家为难。” “一!” “不·······” “二!” 对面紧紧的逼迫使得往昔一切再次涌入脑海,漫天大火血色恐怖的笑声与哭泣,所有可怕的画面一帧帧在眼前浮现,激起胸腔内剧烈的疼痛抽搐,我压制不住,最终抱头蹲下,发出痛苦的尖叫。 “六娘!你怎么了?” “三!小鹿!”严世蕃终究没有开枪,他和陆炳同一时间上前抱住了我。 在那一刻,我摸到了他怀里的火铳,一把抢过退后。 “别过来!” “小鹿!” “六娘!” “别过来!你们害死了经儿,我的经儿死了!” “六娘,你在说什么!快把枪放下!” “她又犯病了。小鹿,把枪放下,我不逼你了,听话。” “你们不要过来!我要找我的经儿,我的经儿死了。”火铳在手中颤颤抖抖的握着。 “六娘,你把枪放下,跟我回家,我带你去找经儿。”陆炳说。 我看着他,犹豫了一会,他逐渐上前,然后刹那间,刀柄旋转,火铳被从手中打落,严世蕃见状立马欲要接过,我反应过来扑了过去,同一时间,我握住了枪柄,他握住了枪口。 “我想起来了,是你杀了我的经儿。”我看着严世蕃的眼睛,那里面饱含了这一生太多的恩怨情仇。 “是!当日大火是我先发现的,也是我让他去救你的一双亲生儿女,还有向夏言揭发李敬之的事件,一切都是我的策划,如果你真的觉得这么多年我是在害你,如果你真的连做梦都想杀了我,那你就开枪吧!”他终于承认了所有在这一刻。 “啊!”我头疼欲裂。 “六娘,不要!” 手中的火铳“砰!”一声,发出了巨响。 以此同时,压抑不住的血腥一口吐出,火铳落地,我和严世蕃纷纷倒在了这片血泊中。 ※※※※※※※※※※※※※※※※※※※※ 这一章我也不知道我在写什么,就是觉得很精神分裂········ 证明我的女人 “啊!” “六娘!六娘!” 我睁眼醒来,陆炳守在床边,我一下子就抱住了他,“我又看见了,好多没有五官的女人,好多好多……” “是噩梦,噩梦而已,不会再有了,我们回家了。” “回家·······”抬眼环视周围,一桌一椅皆是昔日熟悉的陈设。 “是的,我们回家了。” 我还是不安的紧紧抓着他。 “那,严世蕃呢?他呢?” 陆炳神色诧异的看着我:“六娘,你……” “怎么了?” “你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我努力回想,然而混乱的记忆只剩下殷红的鲜血,我扶住头,突然又疼得厉害。 “严世蕃还活着,但是瞎了一只眼。”他告诉我。 我心里一震,“我……我做的吗?”头又疼了起来。 他见我痛苦的样子,抱着我安抚道:“罢了罢了,既然回来,就别想那些了。这次也是我不好,不该让你一人过去的,是我的错。” 我抓紧了他的手,“那你再别丢下我。” “不会丢下的。”他又咳了起来,面色有些苍白。 “你神色怎么这么差?上回的风寒还未好吗?”我见他虚弱的样子,突然想起我与他之间的那种神秘联系,“我是不是又给你带去了麻烦?” “没有的事情,你多想了。” “一定是的,是的,这些天我在严府,受了很多伤害,那你呢?陆炳你呢?”说着我就要去扒开他的衣服看,他却按住了我的手。 笑道:“没什么,一点小事,你如今怎么这般小题大作了。” “我不是小题大做,我是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害怕有一天我身边所有在乎的人都离我而去,我害怕这个世界最终只剩我孤孤单单的一人。” “不会的,你还有绎儿,锦儿,他们也会在你身边的。”他低低地,像预感到什么。 我摇头:“我不要听你们说这样的话,我不要你们把我交给别人去安排,我只要你们能回来。” “六娘······”如同一生一世的珍重,他抱紧了我。 那日,陆炳中午就从宫里回来了,神色奇怪,我知道他向来很忙,但这次却不一样。 尽管如此,我还是怀抱着一点期待的问他:“是,宫里的事情忙完了吗?” 他眉宇间凝结的愁思不解,半晌,对我道:“六娘,随我去宫里走一趟吧。” 我一愣。 一路上,我都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跟在他身后,我变得胆小害怕,我失去了往昔的自以为是,将自己蜷缩一团躲避起来,以为从此不再受到伤害,然而我忘了,置身历史的过往,总有千般巧合将你牵扯其中。 庄敬太子的死因被牵出,嘉靖震怒,长春宫里我被召去询问庄敬太子生前一事,杜康妃隔着纱幔都能感觉到整个人在颤抖。 严世蕃轻轻一笑,从我面前走过,额前那一缕长长的头发遮盖了他看不见的右眼,我心下猛然一惊。 “陆夫人的供词虽合情合理,却并不能佐证下官与此事的关连,换而言之,若要论亲近,你陆家长子陆经还是殿下伴读,岂非更亲近?” “严世蕃,你——”陆炳对我摇头,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了。 “够了!”嘉靖从明黄色的帷幔后走出,看了一眼哭泣的杜康妃,冷冷对皇后道:“交给你吧。” “皇上!皇上!”面对嘉靖的离去,杜康妃哭得撕心裂肺。 出来的时候,裕王正长跪殿外,祈求见母亲一面,可皇后带领一众女官硬是将杜康妃押往了冷宫去。 裕王一时泪如雨下,“都怪我,母妃若不是因为我,也断然不会如此。” 徐阶高拱张居一众人台阶下叹息,安抚着裕王。 严世蕃从我们面前而过,露出危险又狡黠的笑容,“我早说过你们会输的。所以,就算你们参了我又如何?” 陆炳沉思了片刻,还是问他:“那碗蛤蜊汤到底是不是你告诉康妃的?” “我只告诉他太子病危,至于她想做什么,那是她的事情,事到如今,她若不肯一力担下所有,反倒害了自己的儿子。”严世蕃朝还在哭泣的裕王瞟去。 他利用杜康妃多年的怨恨,成功为自己除去了反对他的那股最大势力,我心下寒冷。 “严世蕃,你怎么可以这么狠毒!” “这不叫狠毒,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也一样。”他俯身在我耳边道,我浑身汗毛倒竖。 陆炳将我拉至身后,隔绝了我和严世蕃联系。 严世蕃大笑:“不用紧张,就是开个玩笑。” “对了。”他在身后继续说道:“杨继盛的案子马上就要结了,明日午后东厂的人会前去杨府抄没家产,就不劳你陆大人费心了。这,可不是玩笑哦。”严世蕃从我们面前走过,他的扇子挑衅的划过我的脸颊。 只是瞬间,刀光闪现,扇子零碎纸落,陆炳收回刀,“一只眼睛的滋味不好受吧,望严大人也好自珍重。” 果然,严世蕃神色凛然一变,“走着瞧!” 回去的时候,在门前,我见到了绎儿和锦儿,我惊讶的问他们如何回京了。 “是崔姨不放心爹爹和娘亲,所以,让我们回来看看。”绎儿说。 “路途如此遥远,你们两个?” “还有绍庭哥哥,我们在京郊遇上了,于是便——” “姐!”锦儿没有说完,就被绎儿喝制住了。 在我怀疑的目光下,绎儿先招了,“其实,我们是偷溜回来的,然后遇上了严府的人。” “跟我进来。”陆炳道。 绎儿被陆炳在屋内训斥了一顿,由于锦儿是女孩,所以没有多加责备,他们都已是十三四岁的年龄了,虽出落得高挑俊俏,两人却大相径庭。 绎儿从经儿离开后,好似一夜长大了,稚嫩的脸上开始有了大人的模样,而锦儿却依然还是一副不谙世事的单纯。 绎儿从屋内出来,脸上明显挂着忧心忡忡的心事,锦儿从石阶上起身,幸灾乐祸道:“你看你,不听我的,又被爹爹骂了吧。早知道按照绍庭哥哥的话说,就不——” “姐!以后别提他们严家人了不行吗!”绎儿推开她,生气的走了,留锦儿还愣在原地。 我在廊下招手:“锦儿。” “绎儿说的没错,以后不要和严府的人走太近,否则下次,你爹该罚的就是你了。” “娘……”她的眼里湿湿红红的,对于周围所发生的一切懵懵懂懂。 我摸着她的头,长长叹了口气。 看着两个孩子离去的背影,陆炳从身后走来揽住了我。 “我担心,锦儿。严世蕃之前和我提过,他想让绍庭娶了锦儿,我——” “我明白你的意思。”陆炳垂眸沉思,似乎在决定什么。 次日,大门被急急敲响,我开启大门,只见门外背身而站的少年,高挑玉立轻轻踱步,阳光铺洒他的背脊晕出温暖的光芒,恍惚间,我似乎见到了陆经。 “经儿……” 那少年听到声音,赶忙回头作礼,“可是陆指挥的夫人?” 当见到他的笑容时,我才从假象中清醒,“是,不知公子是?” “是徐阶大人家的长孙,徐恒公子。”陆炳从一旁走来道,他边整理着衣服配剑,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陆大人,正好,我奉爷爷的嘱托特来寻你,东厂的李彬公公已经带人去了杨府,我——” 陆炳抬手止住了他的话:“我知道,这便是要同你一起去的。”然后,他对我道:“六娘,杨继盛大人之事——” “我知道,你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会等你的。”我看着他的眼睛坚定了所有目光。 陆炳刚走,一辆轿子便从南面而来。 严世蕃掀起轿帘,喊住了我,我脚下的步子再次一顿。 这时,锦儿正好从府里出来寻我,见到门外的严世蕃,她高兴的喊道:“严叔叔。” “诶,锦儿又长高了,比原来更漂亮了。” 锦儿笑得纯真。 “若有时间多来严府走动,绍庭还准备了你爱吃的桂花糕呢。” “真的吗?” “锦儿!”我呵斥她,“回去!” 锦儿被吓得一愣,只能委委屈屈的缩回了门内,我哐啷一声,就把身后门合上。 我对严世蕃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只要我想见你,不管你逃到哪儿去,就是天涯海角,我也能找着你。” “你我之间的事情,不要再拉着其他人,若是你敢动我女儿一下,我就——” “小鹿,你如果不想让无辜的人受牵连,就该听话,”严世蕃对我伸手,“就像现在,我让你过来,你就要过来。” 我犹豫不决,却只能走了过去。 严世蕃将我拉进了轿内,用手臂圈着我,温和语气道:“你瞧,我都为你变成这样子了,你就不能看我一眼。” 他额前垂落的头发飘在我的颈间,和我的发丝重叠在一起。 我抬头,俊朗的五官上一只残瞎的右眼格外突兀,心里倏然一阵疼得厉害,我迅速移开目光。 “放心,我不怨你。这辈子你做什么我都不怨你,我只怨我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放不下你。”他说着,挑起我的一缕头发在指尖缠绕。 “严世蕃,你真是不长记性,如果不想变成全瞎,就最好放尊重点!” “尊重?”他猛然低头吻上我,在唇齿间摩挲道:“我就是不尊重你呢?” 我一巴掌拍上他,面颊泛起红,他眼里寒光闪现,扣紧了我的手腕,“我知道你病的严重,一切顺你心意,合你心思,对你一再忍让,你想回来便回来,想和谁在一起便在一起,甚至连陆炳弹劾我的事情,我都一概放过,我现在只求能见你片刻,你还要我怎么做?” “怎么做,呵!我要我的经儿,我要所有因你而死去的人活过来,我要你永远消失在我的面前,此生此世永不复相见!” “你!” 他隐忍住了怒意,半晌点头道:“好,既然如此,我就让你见见什么叫真正的毁灭!” 他对外头喊了声起轿,轿夫抬着轿子一路晃晃悠悠。 “严世蕃,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没有告诉我,但嘴角冰冷的笑意让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轿子刚落地,一片哭天抢地的声音便凄惨传来。 我从轿内下来,只见杨府门口围满了侍卫,衣服器皿被翻箱倒柜的丢在路边。 东厂的掌事李彬在在门口架起太师椅,悠哉的喝着茶水,充耳不闻。 “这个,这个,姿色尚可充入教坊司,那边的几个卖到妓院勾栏。还有这堆,分配宫里为奴。至于男的,发配戍边。” “不要!大人,求您,看在我女儿尚小的份上网开一面,不要让她去勾栏院,为奴为婢都可。大人,求您。” “大人……求您!” “大人,放过我们吧。” 头在地上磕出血迹,老老少少哭泣求饶。 “没诛你们九族已经是天大的恩赐,莫耽误时间,赶紧拉下去。”李彬道。 但见那杨夫人也是个硬骨气的,见无法挽回道:“我杨家今日遭此劫难,天不开眼,与其受辱,不如死了干净。”说罢杨夫人携带女儿一道撞上了石柱。 说时迟那时快,陆炳飞速窜出,只拉住了一管袖子,救下了那女儿,而杨夫人却是当场血溅了石柱,把一干人吓得愣在原地,那小女儿更是当场直接哭了出来。 我别过头,不忍看下去,“严世蕃,天道轮回,你就不怕有一日你严家也落得此下场吗。” 严世蕃笑了,仰头看天:“那我倒要看看,谁有那么大的本事。” “陆大人,过去你锦衣卫拿人我东厂可从来没说过半句,怎么着,如今我东厂办事,您莫非不放心,还想掺一脚?”李彬道。 “李公公也是宫里头常走动见惯了风浪的,当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旨意上只说是抄家没籍,可没说闹出人命,如今这般,我是怕公公回去不好交差。” “好不好交差是咱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你陆大人说吧。”李彬语气不善,然后遣了旁边两个侍卫道:“来人,把那小妮子带去教坊司。” “李公公,不若放过吧。”见那女孩哭的伤心,一旁同来的徐恒也求情道。 然李彬全然不顾,最后是陆炳道:“按规矩,收没的罪臣眷属,可由人出钱至教坊司购得家中为伎,正好,我陆府缺几个唱曲的,我见她生得相貌好,明日就差人将钱送去。这样李公公看可还行?” “陆大人,是铁了心要与咱为难?” “公公何来此话,大家都是依规矩办事。” “我若不肯呢?” 陆炳没有说话,然后喊上徐恒,带着那个女孩直接从李彬身边走过。 “你!” 严世蕃也沉了脸色,我拉住他:“你就放过杨小姐吧,就当积善行德一次。” 严世蕃笑出声,“放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你该知道我的做事风格。” “别!你放过她,就这一次吧!” 严世蕃玩味的对上我的眼睛道:“我若放过她,你拿什么来换?不若,你陪我一晚。” 我一愣,浑身僵在原地。 “娘!” 此时,绎儿不知何时出现的,他就站在一边,神色惊讶的看着我们,而他身旁站着的却是陆炳。 我大窘,突然像说不出话来,开合着嘴唇无言。 严世蕃得意的笑了,他欲要勾上我的肩膀,此时,陆炳一步上前,拉过了我,我未曾反应过来,他环抱着吻上我,带着一种强硬的霸道撬开唇齿,我亦抱住他回应。 等结束松开后,他对严世蕃道:“我的女人,还需要证明什么吗?” 救灾 走在回去的路上,绎儿一直神色别扭不语,没敢看我们,而身后跟着一个杨家小姐,也是默默无语。 他们俩都是少年心性走的快,而我和陆炳则在后面。 “我没想到绎儿也会来。”我故意找着话题说。 他简单嗯了一声,不动神色。 “你不要误会,我和严世蕃——” “我知道。他无非是想报复我,报复我把你抢走的这些年。” 我停下脚步,奇怪的看着他:“为什么这些年,你都能选择相信我?为什么你从来都没有过怀疑?你真的就没想过我会背叛你吗?” 陆炳也停下了,他看着我的眼睛无比肯定道:“我知道就算所有人都背叛,但你不会,因为你是六娘,也是陆绵绵。” 我怔住,“陆炳,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他无关紧要的轻笑了:“你不需要去明白很多,只要知道来到这个世间不是巧合,不是偶然,它是——”他顿了一下,“我们注定的相遇就可以了。” 陆炳的誓言告诉我,我获得过这个男人所有的真情,我闪烁目光低下头,为我曾轻信严世蕃的那片刻犹豫感到愧疚。 两个月后,宫里的李芳公公病了,嘉靖怜悯他,让他回了南京养老,从此以后,再没有人能帮衬着在嘉靖面前说上话了,徐阶的折子上了几回也没能阻止杨继盛在两个月后被斩首的事实。 杨小姐哭得泣不成声,我可怜她,便替她重改了个陆妍的名字留在府里和锦儿做个伴,此后也只望她隐姓埋名一世安稳。好在她年纪小,终于没成为第二个夏兰泽,我在院子里看着两个少女有说有笑,也不知在替严世蕃平白操什么心。 “那小侄这就告辞,今日多有叨扰陆大人了。” “客气,老刘,送客。” 东面茶厅里刚结束会客,陆炳命人相送徐恒,那少年款款作礼而去。 “今天他又来替徐阶传什么话了?” “李彬掌了司礼监,如今东厂势头大,又加上和严嵩那里的关系,让我多留意些,其他也没什么。”他说来轻淡,似乎今日并不想过多提及这些,“对了,你看徐恒这孩子如何?” “挺好的呀,徐家家风严谨,又是名门望族,相貌姿仪都属上乘。” “我也这么觉得。” “恩?”他活落,我在脑海里盘旋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莫不是让锦儿?” 他点头,我惊讶道:“开玩笑,锦儿才多大。” “女孩子十三四岁就不小了,若合适早早定下,大不了,晚几年成婚就是了。” “这······”我犹豫了一下,徐恒确实不错,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不知是肖似经儿的缘故还是如何,心里头就欢喜,“徐大人怎么说?” 他笑了,“什么怎么说,莫非你真以为徐府没人了,三天两头让长孙跑我陆府来传信?” “额·······搞什么,原来你们都心照不宣了。”转念我又一想,继续道:“但是,这事我还得问问锦儿,要是——” “没有要是,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要觉得合适就行。” “这,有点过分吧,总是要两情相悦的吧。” “谁说一定要两情相悦,日久生情也不是没有,时间久了便好。” 我一愣,突然想起这样的套路似曾熟悉:“陆炳,你可不能拿你的经验来对照,这·······” “如何不能,我觉得我的例子挺成功的。”说罢,他出其不意的在我唇上轻啄了一下,“就像现在。” 我羞了脸,“不正经。” 可是过了半晌,我还是叹息道:“我总不想让她沦为你们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无论是徐家还是严家。” 他也长长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六娘,你要知道,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不管是哪一种选择,都不可能有绝对的纯粹。” 我别开目光,望着墙角昨日才微微盛开的一株蔷薇花用妥协的语气道:“好吧,我问问她。” 结果可想而知,锦儿一听在屋内大哭大闹了起来,抓着我的手仿佛是生离死别般。 “徐恒公子知书达理,人又温柔,只要相处久了,你会喜欢他的。” “他纵然一千一万个好,我心里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们谁爱嫁去嫁,我是不想见那个姓徐的。”锦儿背过身去,赌气道。 “哪个姓徐的呀?几日不来,陆小姐连我都不想见了?”门外飘来悠闲的声音,随着青衫缎靴跨过门槛。 我和锦儿同时回头:“徐北?” “徐叔叔?” “真是小没良心,枉费我还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早知道,不如让你夏姨舍了给街头的花子。”徐北说着将一油纸包的糕点放到桌上。 锦儿如同看到救星,忙说道:“徐叔叔,你来的正好,我爹娘要将我卖了给不认识的人去,你还不如带了我去做生意,走南闯北也比待在家里强。” “胡说什么!人家正儿八经的求亲,怎么能叫卖!” 徐北看我气的竖起眉毛,掩嘴笑:“你也别怪你闺女,细想想这是随了谁,据我所知,陆夫人你那会儿也不是省油的灯呢。” 我听他翻起旧账,摆手,“罢了罢了,都是年少无知的事情还提什么。” 徐北笑笑,倒也不追究,过了会儿,茶喝了半盏,他道:“我此番来,是受人所托,另有事情和你说的。” “受人所托?” 徐北刻意问了一句:“你病好了吧?别我说出来再把你惊住,这责任我可担不了。” “既然是会令我大吃一惊的事情,那肯定不是好事,你还是别说了。” 徐北摸着鼻子,讨了个没趣,“我若不说,也只怕,回去不好交差。”他想了会儿道:“其实是小阁老,让我过来问问,昔日船上与你说过的事情考虑得如何了?” 严世蕃!茶杯在手中哐啷一声摔碎。我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娘?是什么呀?”锦儿吃着桂花糕,米粉屑还停留在她的嘴边,一派天真的模样。 “是为你挑夫婿。” “没什么!”我和徐北同时出口。 然而,锦儿还是反应过来了,于是一块桂花糕从手中掉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是绍庭哥哥吗?” “不可以!”我当即吼道。 锦儿被一吓,红了眼眶,泪水直在眼里打转,徐北见状,赶紧缓解道:“那个,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不急不急。” 我瞪徐北,“你跟我出来。” 出门的时候,我一个用力就将房门给狠狠关上了。 “徐北,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陆夫人这话,怎么说?” “过去随你如何左右摇摆,我都不管你,但是现在,若要牵扯到我女儿,我绝对不会允许,”我又坚定的补了一句:“夏兰泽也不可以!” “来人,送客!” 徐北并没有立马就走,他却在身后幽幽的道:“自己过得不幸福,所以就不希望别人幸福吗?陆夫人你还是和当年一样呀。” 我心中猛然一刺痛,转身大喊出来,像报复似的告诉他:“你胡说!我过得很幸福!” 他却笑了,用一种旁观者那样置身事外的目光看着我:“是吗?” 我和他的目光僵持在一处,直到他离去后,我像逃避什么般跑回了房内。 晚上,陆炳回来,见我哭红了眼睛,问道:“怎么了?” “我害怕,我害怕所有的事情还会再次重蹈覆辙。我害怕所有的不幸像轮回那样一次次重现,可是我还是如同当年那样无能为力。” “是锦儿的事情吗?我听府上的人说今天徐北来过了。” 我点头,“他带了严世蕃的意思过来,我不想让过往重现,又不想让锦儿难过,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陆炳不语,过了很久,他沉下目光,“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次日一早,陆炳便命人将锦儿送回了城郊的陆府旧宅,并让崔浣浣好生看着她,临走前,锦儿在马车上哭的满脸泪水,我也只能狠心装作不见。 倒是绎儿,陆炳给他在南镇抚司里安排了一个差事。 我抱怨他道:“你倒是两个都不心疼,一个给扔城外,一个才半大年龄就进都尉府。” “男孩子还是要早些历练,当初经儿这个年龄都已入宫了。” 话落,他才意识到自己提起了不该提的事情,立马住了嘴。 我吸了一下鼻子,眨眨眼,坚强的笑道:“是呢,经儿那时候可能干了,我想绎儿也会争气的。” 刚说完,陆炳又咳了起来。 我拍着他的背让他回屋,追问他:“这恐怕不是伤寒了吧,你老实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真没有大事。” 我不听,硬是脱了他的衣服,于是那一道道疤痕就裸露了出来,我的指间一点点从肩胛抚过。那里是城外中鞑靼人的箭伤,还有那里,是我曾经磕在石阶上的,还有腹上侧,是我去找严世蕃寻仇时被捅伤的,还有这里,是他自己生擒哈舟儿受的伤,这些年,这些伤,无一不是他为我付出的所有。 我将头枕在他光洁的肩膀上,我感受到这具身体的温度与胸腔鲜活的跳动,我知道我这一生辜负了很多人,但陆炳绝对是我不能再辜负的人。 “你看,没事吧。”他的手掌顺过我的发丝,像安抚孩子那样。 “我们什么时候能真正的逃离这些斗争该多好。” 他没有说话,但是我们都知道,那是很遥远的事情。 十二月的时候,下起了很大一场雪,马蹄从门前经过,踏过长安街直接奔赴皇城,将门口的积雪践踏得到处都是,老刘正要抱怨那不长眼的人,此时又两匹马折回停在了门前,陆炳和绎儿就从马上下来,我接过了配剑替他们掸去身上的风雪。 “回来得正好,是吃饭的时候。”我道。 “不了,怕是来不及,我回来换身衣服就要进宫。”陆炳说。 “如何这么急?” “娘,方才可见着门口的急报?” “是刚才那些骑马的人吗?” 绎儿点头,“恩,前儿夜里陕西华县地震了,方才过去的该是急报。我刚从衙门里出来,见崇文门外挤满了轿子,该是诸位大人都进宫去了。” “绎儿,过会儿你去一趟南镇抚司,以我的命令发文往驿站,调当地千户所以最快速度统计灾情人数,这种事情以后要多学着些,莫什么都等到圣上发话了再催。” “是,孩儿明白了。” 两日后,陆炳拿了一纸朝廷派遣的文书回来,上面清楚写着由锦衣卫负责押送赈灾物资银两。 我奇怪他是很长时间没有出过京师了,想起上次的事情,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惧:“内阁的意思?” 他摇头:“这次数额重大,是圣上的意思。” “这么说,还是要出远门了。” “这次,我带你走。” “恩?” “我再也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了。” “可是,这样不合适吧。” 他打趣的笑了:“你又不是没做过锦衣卫。” “诶呀,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出发的那一天,令我意外的是,徐北居然也在。 他携着夏兰泽于马车内悠哉悠哉的透过车窗朝我眨眼。 “他怎么来了?” “朝廷缺银两,正募集各地乡绅,他来得凑巧。” “陆大人这话说的好不委屈,哪次我没帮上您的忙,凡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在下必义不容辞。”徐北露出牙齿笑。 “看来人家未必领情,收起你的热脸蛋吧。”夏兰泽阴阳怪气道。 另外同来的还有阿勇,我心里知道他是严世蕃的人,不免朝后退了一步,奇怪的是我却从未想过要告诉陆炳。 就这样一路浩浩荡荡的押着物资银两,倒也不曾出过什么差错,兴许都知道是京城来的禁卫军,等到达陕西已是半个月后的事情。 然而灾区的状况比我们想的要严重多,陆炳也没歇,随着当地官员就匆匆出去查看情况,徐北又去了核对账目物资,此时帐篷内又剩下了我和夏兰泽。 她把玩着手中的骰子,漫不经心道:“我每次和你在一起都不会有好事,你说这次会如何?” “你这人就不能想点好的事情,非得怀有这么恶毒的憧憬吗?” 她笑了,手指一松,骰子落在地面打了几圈,最后落出四个点的那面,我内心突然咯噔了一下。 这时,帐篷外传来嘈杂的人声,有人喊了一声:“杨大人来了。” 我和夏兰泽同时掀开帘子,只见那被众人簇拥着风尘仆仆而来的红衣官员真的是杨博。 一别经年,又见厮人。 他沧桑了很多,眼角已有细细的纹路,但抬眸一笑的温暖一如多年不变。 “陆夫人,夏小姐,别来无恙。” 我心下松了口气,对夏兰泽挑眉:“你输了,这分明来的是好运气。” “杨大人,许久不见,可还好?”夏兰泽扯出一个笑问道,而那种风淡云轻之下撕心裂肺的疼痛,我也曾几何时感同身受过。 “一切安好。”杨博看向我,我也点头,弯起唇道了句皆好,尽管也许我和夏兰泽在这些年里,谁都不见得过得很好。 晚间的接风宴上,徐北俨然一副醋意十足的样子,陆炳虽然知道我和杨博只停留在了泛泛之交上,但举杯时也不免刻意挡住了我的目光。 当晚席结束后,夏兰泽扶着醉意微醺的徐北先回了帐篷,我亦准备离去,杨博却叫住了我。 “还有事吗早些休息吧,惟约。” “我,我待会还要处理一些公文,那个,那个·······”他支支吾吾半天,不知要说什么。 我笑了,“你呀,还和当年一样傻憨憨的。” 他也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辈子好像就是见着你就说不出话来了。” “其实,其实,我要说的是,这两年发生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了,你,不管如何,都要好好的,开心的活下去,可以吗?” 我愣了一会儿,侧头看着他。 他低下头,继续说道:“我这人不太会说话,我也知道你身边如今有了守护的人,该是不需要我的,但是,总是希望你不管堕入多痛苦的黑暗,也不要忘了这世间仍然有人为你点亮过光明的希望。” 我怔在原地很久,那些曾经令我撕裂脑海的痛苦突然如同从深渊中捕捉到一丝破晓的光芒,令我瞬间明白了什么,我道:“谢谢你,惟约,从此以后,你在光明亦在。” 我们相视一笑。 “六娘!”陆炳不耐烦的声音从帐篷内传出。 我揉着额角:“来了。” ※※※※※※※※※※※※※※※※※※※※ 杨博小天使难得出来说几句话,大陆都表示吃醋,自从赢得小鹿的钟爱后,真是越来越矫情了。 严胖子:你要感谢我捅的那一刀,否则到现在她也不会放弃我的。 话说大陆和小天使都来了,严胖子也不能少,下章继续搅屎,(咦,他不是男主吗?捂脸·····) 话说我最 谁来救我 “吵什么!都这把岁数了怎么还和孩子似的。”我走进帐篷,见陆炳好端端的坐那,并没有什么事情。 “我要是不喊你,你怕是有的和他说了吧。” 他用那种审犯人的目光盯着我,好像觉得我会做贼心虚,我却偏偏回瞪了他,挺直了身子道:“难得见一面,就算是泛泛之交也不只两句话的时间吧。倒是你,每次都装醉,想试探我吗?” “你要不是心虚,怕我试探什么。”他脱下衣服挂于衣架上,准备睡觉。 “心虚你个头,我要想跑在草原就跑了。”我也褪去外套,走向床边。 听我这话他笑了,“和你说笑的,你还真介意了,坐。”他拍拍床边的空位。 “怎么?晚上不睡觉数星星呀?”我这么说着,还是在他身边坐下了。 “还记得吗?你第一次醒过来,也是像现在,我们各坐在床的一边。” 听他提起从前,我慢慢回想记忆,仿佛是过了很多年,不觉叹息:“是啊,那会,还很年轻。你翻身起来,把我吓了一跳,以为你要做什么,后来,我见你拿着剑出门了,心底又是羡慕又是惊讶,原来这才是锦衣卫指挥使该有的样子呀。” “可是那个时候,你并不喜欢我,于是我总想做些让你高兴的事情,但每次都把你惹气了。” “你那哪是让我高兴,分明是祸害。”我白他一眼。 “六娘,我真的从来没有想到你会留下来一辈子,当那个时候我选择欺骗你和严世蕃的时候,我也害怕过有一天你知道了真相会离开,但如果就此放你走,总会不甘心,我还是想试试,哪怕是冒着被你憎恨一辈子的可能。” “过去的事情不谈了。”我说,想结束那些触碰到心底就会疼痛的东西。 “别。”他向来是个话不多的人,但今晚却握住了我的手,突然想在这一刻倾诉什么,“其实,我想说的是,这一生,能遇见你,能拥有你,我很知足,他日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会再有遗憾了。六娘,你将半生回馈于我,所以从今往后,我也希望你的一生不应该有遗憾,不论你想去做什么。” “陆炳······你到底要说什么?”近来的他有点怪怪的。 他看着我很久后,露出了一个笑:“没什么,睡吧。” 蜡烛熄灭,他从身后圈住我的腰温柔的抱着,黑暗里,他的声音低低如消散的空气般:“陆绵绵,我爱你。” 来到华县的几日,虽然吃没得吃,住住不好,但倒也没闲着,我和夏兰泽负责熬粥施粥,徐北则分派物资,而陆炳每天天不亮就和杨博出去,直到大晚上两个人才满面尘土的回来。 我也知道,这个年代没有先进的机器,要想救援除了亲自开挖没有第二种法子,如今人手又不够,死的死,伤的伤,他是京里来的,理应做出表率让当地官员们一起下地。 “你还有个人伺候,可怜惟约,冷冷清清。”我将沾湿的毛巾递给他擦脸,心里头想起杨博一时不是滋味。 “不用你操心,这会夏千金该是在替杨大人打水呢。”陆炳调笑道。 “怪不得,我就说,近来徐北那家伙像吃了□□似的,看谁都不顺眼呢,敢情是醋味飘出来了。”我笑着摇头,“他们仨看来也是个兜不出去的圈子。” “倒不用你操心,杨大人自有分寸。” 话未说完,阿勇突然在账外喊道:“大人,知府派人过来,邀您速往前方一叙。” “怎么了?”陆炳掀开帘子出去,我透过帘缝见阿勇不知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陆炳一瞬间严肃了神情,也没和我招呼一声,步子急促带着阿勇直接往知府的帐篷而去。 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心里琢磨不停,此时,夏兰泽也出了帐篷,正过来找我。 “你那边也去了?”我问她。 “去了,惟约和徐北都过去了。” “是发生什么了?这么紧张?” “朝廷赈灾的饷银少了。” “什么!” 饷银数额重大,嘉靖就是不放心才让陆炳出京护送的,莫说少了,就是从上头掉下一撮灰来,那都是要连着整个都尉府遭殃的。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在这里干着急做什么,走,我们也去看看。” 夏兰泽不愧是立志考状元的女人,胆气上颇有当年的夏言之风,我和她各自换了一身男装,就混进了知府的帐篷里,陆炳瞪了眼睛,示意我赶紧回去,我却扭开头不理他。 “卑职可指天对地发誓,不敢有半句欺瞒,确确实实未曾离开半步。”库管和通判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道。 “那怎么会平白少了十万两白银。难不成它自个长翅膀飞了出去?”何知县急的在原地转圈,左右不是。 倒是知府曹大人,很是悠闲,期间还啜了口茶,不紧不慢道:“你们口口声声不曾离开半步,不曾拿过一文,那依你们的意思莫非是指这银子送来时就出了问题?” “放肆!我们锦衣卫全程护送路上不曾出过分毫差错,如今少了银子就来怀疑指挥使大人不成!”阿勇一句话,又把库管和通判二人吓得直磕头。 “同知大人息怒,下官又没说这话,只是如今银两丢失,想要查明原因总要问个头尾究竟方才好下手,下官只是随口一问,并无其他意思。” “银子当初送达之时,诸位大人可都在,况且后来移交清点也未曾有说少,如今银子不对了,这责任,恕我都尉府不担。”陆炳道。 “正是,当初我是当着通判与库管的面清点过的,至于你们自己后来如何处置了,这就不是我们的事情了。”徐北也道。 “当初可都点过了?”知县忙问那二人。 “当初·······当初······”他们支支吾吾,“当初徐先生点过后,我和通判粗略点过,想来是不少的。” “什么,粗略?”我抬高了音调,“钱的事情哪能粗略计算,你当是你家大米呢,粗略算个几斤?” “你们二人既承的良田仓库之职,怎可以如此懈怠。”夏兰泽也一皱眉。 “你们是?”知府眼尖立马瞥到了我们。 幸好陆炳赶忙解释了一句:“他们是我卫所里的人,也参与押运,顺道过来做个见证。” “可,可就算卑职们粗略点算了一下,也不可能少这么多呀,大人,我们真的可以发誓,当时银子是完完整整的,至于怎么就不见了,我等真的不知呀。” “行了,如今逼问他们二人也是无用的,与其在此推脱罪责,不如大家还是赶紧想法子吧。”关键时刻,总是杨博出来打圆场。 “杨大人有何高见?”陆炳问他。 “现下两个法子,一是先赶紧凑齐那丢失的十万两银子,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如今不曾惊动上面,我们几个都还好说。二来,派人调查此案,抓捕疑犯。当然未免夜长梦多,我还是建议将赈灾银两尽快发放各处。” “这个法子妥帖,不知曹知府与何知县的意思呢?” “我没意见,只是敢问陆大人,这调查的人从哪里派?”曹知府问。 “为避嫌,你知府衙门抽一成人,我锦衣卫抽一成人,这样两下里都放心,如何?” “陆大人周到,那就按陆大人的意思办吧。” “可是一夕之间要凑十万两,下官哪来十万两银子哟。”看何知县那心疼的样子我突然有点想笑。 “何知县若凑不足银两,便拿自个来抵吧。”陆炳已经看腻了这些官场油条,他淡淡的丢下一句话,便起身携了我出去。 我和陆炳走在前面,阿勇在后面,左边是夏兰泽和徐北,而杨博是最后一个从帐篷里出来的。 “你说,这银子他们真没拿?这话我听着怎么就这么不靠谱呢?”徐北揣着袖子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我倒觉得那通判和库管应该是无辜的,只怕是有人做了,却故意叫他俩顶罪。”我说。 “我也觉得,尤其是那个知府,看着阴阳怪气的。” 我点头,太同意夏兰泽的观点了,“对,对。” 然而,我们三个讨论的这么积极,那两个人却全然无反应,我推了推身旁的陆炳:“想什么呢?” 陆炳没说话,杨博却道:“库银丢失是大罪,曹知府却一点都不担心,甚至方才我都瞧不见他脸上的一点意外。陆大人,这曹知府什么来历?” “原先也是在京中户部里头做事的,后来犯了些错被贬了,时间太久我也记不清了。” “我记得是嘉靖二十三年的进士。”阿勇说,不愧是掌锦衣卫情报的。 “二十三年,二十三年········”陆炳喃喃念道,突然停下步子像想到了什么出口道:“嘉靖二十三年的主考官如果我没记错该是严嵩!” 一时,大家都停下步子,沉默了。 如果能证明曹知府确实有贪污赈灾饷银的罪行,那么锦衣卫的污点才算是彻底洗清了,反之时间一长,事情只会变得越发说不清,那么我们这一行人倒时只怕有口难辩。 然而,偏偏前有灾情,白日里要忙的团团转,后又有知府派出的人,就算真要调查什么,也显得非常不便,日子就这么被耽搁得一天天过去。 直到十天后,曹知府问我们来要线索。 “陆大人,调查得如何了?这下官们可都摸空了口袋的把银两补上了,您这别还没挖出点什么芝麻绿豆呀。” “快了,我手底下的人已经有了头绪,曹大人不妨在等两日。”都这个时候了,我也很是佩服陆炳张嘴就来的空话。 “下官自然是无所谓的,只不过,有人不见得能等太长时间。”曹知府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道:“下官已将此事奏明了内阁,小阁老不日即将过来,所以,还要拜托陆大人将此案多费些心思,下官也好向上头交差了。” 我在一旁听了这话也是心头一惊,他背着我们上了奏折,这是想把罪责都推到我们身上了。 “曹知府!你!”陆炳沉下面色,但还是忍住了怒火,他也勾起笑道:“很好,极好,曹大人如今有了依附,当真就以为高枕无忧了吗?不过本官还是要提醒一句,与虎谋皮者,终是如临深渊,稍有不慎,小心万劫不复。” 曹知府打了个寒颤,“多谢指挥使大人提醒,下官先行告退。” 待曹知府走后,我站在原地垂下了目光。 “严世蕃要来了。”陆炳说。 我嗯了一声,明显不想去提及。 他抓紧了我的手:“你要是觉得害怕,就躲在我身后,反正我会保护你。” “你会杀了他吗?”没来由的,我突然问道。 他想了一会,然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告诉我,“我想过,但是这样,你会难过——” “不会!”没等他说完,我说,似乎想迫切证明什么。 他轻轻的笑了,语气很慢也很坚定:“你会的,像痛失经儿,不,也许比那更痛,而我不希望你再承受一次那样的痛苦了。所以,这就是我让他一直活下去的理由。” “陆炳········我········我其实,是喜欢你的。”像解释什么我说道。 “我知道,六娘,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我很了解你,比你自己更了解,其实这么多年来,你从来都没忘记他不是吗?” “不·······他害死了经儿,我讨厌他,我恨不得杀了他。” “是的,你恨不得杀了他,因为你愿意和他一起去死,这一生你都在逃避,当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就选择用死亡去逃避。” 像幼时撒的谎言被戳破,我内心羞愤的同时却又躲无可躲,只能惨淡的面对这一可怕的现实。 过了会,他从我身旁走过,轻轻拍了我的肩膀,“算了,中午休息一会吧,我和杨大人再去外头瞧瞧。” 看着他的背影,嘴唇开合了一会,有些话还是没说出来。 陆炳走后,我一个人待在帐篷里,将炉子上的果仁茶热了又热,一面想着严世蕃要过来的事情,一面眼皮子又跳个不停,总是心不在焉。 直等到傍晚日落,我支手在桌子上打了一个盹。 正迷迷糊糊间,突然炉子上的茶哐啷倒地破碎,我被惊醒。然后脚下开始震动,裂出一道细纹,紧接着,缝隙越来越大。 我大骇,这不是地震了吧! 早知道地震后会有余震,但没想到余震会来的这么厉害! 帐篷内桌椅床铺全部七歪八倒,我就要拔腿往外跑,顶上的帐篷突然塌落劈头砸下,只一瞬间,脚下塌陷,我惊叫一声跟着坠了下去。 其后,我在黑暗里又颠簸了好几回,枕着泥土蜷缩起身体恍如回到了最初的原始,而人世间的长眠于此大抵也不过如此了吧。 直到耳边传来潮水般的呼喊,我从黑暗里朦朦胧胧的醒来,一丝光亮自顶上照射进来,刺眼得令我眯起了眼睛。 过了一会,有铁制的铲锹伸了进来,泥土从上头一边挖掘一边洒落。 那一道道似曾熟悉的声音就从上面传来。 六娘,小鹿,陆夫人,那些仿佛成了某一种代号,当我被冠上这些不同代号时我的身份也发生着相应的变化,好像就属于了某个人。 “找到了没有?” “应该还在底下。” “继续挖!” “可是下官担心——” “可是什么!找不到人,老子就把你埋到下面去!” “小阁老息怒!息怒!” 那抹光亮却越扩越大,直到我看到泥土里出现的那双手,我从压着的木板下抽出手,一点点够上他。 他的指尖猛然一颤,然后迅速抓住了我的手,语气里带着兴奋与难以置信,“六娘,是你吗?是你吗!” “愣着做什么,快挖!” 随着严世蕃的一声令下,很快就被挖出了一个大洞,我抬起头望着上面同时朝我伸出手的两个男人,我奄奄一息又昏昏沉沉。 “六娘!” “小鹿!” 他们同时喊道,像这一生我面对的无数次选择,然而现在,我再也不愿去做出选择了,我将一切交给命运,伸出的手无力搭在了泥土上。 “快让!让!” 就在这时,一根长绳冲开他们二人,意外的递到了我的手中。 我睁开疲惫的眼睛,才发现上面手执绳子的男人却是杨博。 “该是被卡住里头了,此刻你们谁去拉她都无济于事,不说伤了筋骨,你们自己也容易被她拖下去。陆夫人,你抓紧了,这就下来帮你。” “杨大人,危险,还是我下去,到时挪了下面的重物,你抓着绳子拉她上来。”陆炳道。 “你是武官,力气大些,在上面拉她吧,我下去挪东西。”严世蕃道。 “笑话,怕你下去挪不动那些重板子家伙事,还是我去,你们谁在上面拉着。” “陆炳,你没回来之前,我好歹也是有些份量的,虽然瘦了些也不至于挪不动东西。” 一时众人无言。 就在此时,杨博已然跳了下来。 “你,没事吧?”他揽住了我,在接近泥土的湿润与黑暗中,呼吸落在耳畔,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不会叫我陆夫人。 “别担心,我看了,只是一块木桌板,我这就挪开,忍着点疼。” 我昏昏倒在他的肩膀上,只觉得腿上突然轻松了,倒也不觉得什么疼痛,然后他扶着我,上面不知是严世蕃还是陆炳,他们拉着绳子,最终将我救了出去。 ※※※※※※※※※※※※※※※※※※※※ 杨大人永远是那个话少多干活的小天使。 面对大陆的质疑,严大人表示自己也是胖过的人,完全可以拉的起小鹿,这算不算肉到用时方恨少。 小鹿:你们再吵吵,我就要伸腿瞪眼了。 你说谁是贼 “醒醒,醒醒。”身旁有人推着我的手臂,我从昏迷中缓缓睁眼,夏兰泽的脸就映入了我的眼底。 “真行啊你,被埋在里头七天七夜还能活下来命大!”夏兰泽的语气也不知是讥讽还是揶揄。 “你……” “别装了,大夫已经来看过,没什么大事,你若现在能起来便起来,我还有事情要与你去做呢。” 要么怎么说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夏兰泽直催着让我起来,一点都不怜惜我这个劫后余生的病人。 我从床上支起身,虽然并没有什么伤筋动骨的大痛,却也很是浑身无力。 “你要与我去做什么事情?” “你先起来。” 我们换了衣服溜出帐篷时才发现正是天黑,难怪夏兰泽换了夜行装,她这敢情是要走我以前的老路。 “现在他们全聚在知府的大帐里审查银两丢失的事情,我们绕过前面,悄悄溜出去,不要打草惊蛇。” “可是抓到賊了?” “严党头子都过来了,指望抓谁呢?”夏兰泽冷笑。 我一想也对,这事和严党多半是脱不了干系的。要么何故严世蕃这个时候过来。 “行了,别发呆了,我说的话你只管记住就行,今晚若能成事,甭管他哪个党的头子,定教他人赃并获。”夏兰泽语气强硬,目光坚定道。 我点点头,只管跟着她后面走。直到出了官家的范围,行至街上,见两边满目疮痍,尽数废墟,黄土上搭起的收容帐篷四处可见,男女老少拥拥挤挤,有人啼哭有人哀嚎,月光将这一派灾后景象照得更加凄凉。 夏兰泽在前头快步催促我:“你倒是赶紧跟上,别浪费时间。” “我已经很快了,你倒是体谅一下我这个病人行不行。” 夏兰泽没好气的怼了我一声:“矫情。” 后来又走了很长一段路,见四周人烟逐渐稀少,我不免奇怪问道:“我们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了。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话落,夏兰泽停下脚步,突然捂住了我的嘴,拉我到一旁的废墟角落躲起,“安静,有人来了。” 有人? 我扫了眼四周漆黑一片,“哪里有什么人。” 刚说完,果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和夏兰泽又往角落里躲了躲。 只见两个侍卫模样的人提着一盏灯笼过来瞅了几眼,疑惑道:“没人,我看花了?”然后又挠了挠头走了。 “是不是很眼熟?”夏兰泽问我。 我脑海里转了一圈,立马想起,“知府的人?” “这里原本是当地衙门的库房,地震后便将物资都转移了,在搜寻你的这几天里,我发现有些人趁乱鬼鬼祟祟,便一路跟着到这里,结果看到每天都会有人在附近巡视,我心下奇怪,这便让你一同过来瞧瞧。”夏兰泽说。 “这事你和杨大人说了吗?” “没有。”她摇头,“他也很忙,况且有些本就是我一人的事情,何故平白牵连他进来。” 我没有办法去劝她放弃报仇,就像我没有办法原谅严世蕃那样。 我道:“走吧,既然来了,就进去瞧瞧。” 昔日衙门的匾额断为两截,四处是黄土草堆,破瓦颓垣,我们在废墟中走了几步,一度无处落脚,直到突然传来夏兰泽的惊叫,我一回头,夜色空空,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夏兰泽!夏兰泽!” “我在这里!”声音从一口荒废的枯井里传出。 她拍着井壁对我道:“这里是空的,有密道!” 我惊讶,莫非这知府还真有胆子贪污赈灾银两! 二话没说,等跳下去后,果然在井底发现了一条黑漆漆的甬道,我们亮着火折子,一路往里走,直到越渐宽敞,我被脚下的东西一绊摔在了鼓鼓的袋子上。 “是麦子?”我捏起一撮在手里感受。 “怎么可能!” 夏兰泽不信,直到沿着麦子袋又往里走了几步,果然见一排排红箱子整齐堆叠排列。 “你看,我就说不可能!果真如此!” 被麦子遮挡的一排排箱子此刻全部打开,微弱的火光将箱内的真金白银照的光芒灿灿。 “这应该是朝廷少的那十万两了。”在最后的两口箱子里,果然有摞好的沉甸甸白银。 “看来这曹知府不光吞了朝廷的银子,平时也没少中饱私囊。” 夏兰泽朝我讽刺一笑,“你怎么不说他后头靠的是谁,能有这么大胆子。” 我没有吭声,心里却一清二楚。 就在这时,我瞥见墙角还藏着一口箱子,体积不大,颜色也偏旧,但和其他箱子不同的是它却上了一把锁,“你看,这里头是什么?” “真金白银况且不曾锁住,这里头又藏的什么宝贝这么怕被人知晓?”夏兰泽看着那把生锈的锁,皱起眉。 “不怕,我带了匕首。”说着我从贴身的袖中取出,“从上回我失踪后,陆炳就给了我这个防身用,一直被我带在身上。” “陆大人待你如此之好,为何我每次都听不见你唤他声夫婿,总是直呼人家姓名,像你这样做娘子的在我们大明还是头一份。” “我本来也不能算你们大明的人。”我自言自语了一句。 吧嗒一声锁被撬开掉落地上,掀开箱顶,里面没有珠光宝气的玛瑙翡翠,也没有金银首饰,只有一叠厚厚的簿子和几封往来信函。 夏兰泽从中拿起一本翻看了两眼,笑道:“没错了,这便是往来帐簿了,你再看看里头的信函都是寄往哪儿去的?” 我粗略的翻了一下那些书信地址答道:“京师。” “那就是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么多年,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被我找到证据了,这回就算是告到皇帝那里,我看他严贼还有什么话好说!” 正当此时,甬道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两个人影从黑暗里跳了出来。 “什么人,敢闯入此地!” “看,我就觉得有人吧。” 夏兰泽当即将手中的帐簿与信笺一股脑塞进怀里,对我道:“快跑!” “站住!” 我和夏兰泽欲逃无门,只能继续往里跑,然而这条地道又深又暗,错综复杂,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穷途末路,四面墙壁时,我才苦道:“这下完了。” 就在那两人的长刀已然逼近时,突然面前一阵肃杀风过,两人血溅墙壁纷纷倒地。 “阿勇?”我惊讶的看着来人。 “我跟着附近这鬼鬼祟祟的两人而来,不想发现了你们,二位无恙吧?” “没,没事。”我摇摇头,想起他会是严世蕃的人,刻意拉着夏兰泽退后了一步。 后来,我们等爬上井口出去之时,才发现天已泛出蒙蒙亮。 陆炳,徐北他们几个骑在马上由街道两旁的废墟中四处张望寻找,我挥挥手,他一眼看到,骑着马迅速赶了过来。 “身子还没好,你怎么又瞎跑!还要不要命了!”陆炳下马责备我。 而一旁的徐北也赶紧来接走了夏兰泽,我看了眼夏兰泽终是什么都没说,对他道:“走吧,先回去再说。” 然而,刚回去却见严世蕃已让人围在营帐前等候。 罗龙文悠悠笑道:“大晚上的,几位是去忙什么了?” 我和夏兰泽皆是一脸讪色,徐北道:“罗先生,拙荆昨儿晚上替陆夫人出去采药,天黑迷了路,这不才寻回来。” “是吗?”罗龙文不信,又看看我,“陆夫人,你呢?大病初愈,不在里头待着又跑哪儿去了?” “我·······” 陆炳道:“帐篷里头闷,我带她出去散散心,怎么,这点小事还用经你的过问?” “陆大人,小阁老是不放心夫人的病情,所以叫我过来问问,你不能——” “我夫人的病情不劳他操心,他若真想问,叫他亲自来问我,至于你,还不配资格站在这里来问我。” 说完,也不管罗龙文的脸色有多难看,他直接带我骑着马从罗龙文身旁走过了。 “多谢陆大人提醒,该是我不周到了,早要来问问的。”突然,严世蕃的声音真的从身后传来了。 我心里一跳,陆炳勒了马绳,沉默了片刻后,还是选择与我一同下马。 “严大人。” 陆炳就是这样,他从来不称呼严世蕃为小阁老,似乎这在他看来是一种极其虚伪的称号,他也不作礼,因为按照正经官职来说严世蕃只担的侍郎之职,该是和他平等的三品官衔。所以,他总能在一众小阁老的呼声中那么独树一帜,当然,这对严世蕃来说,也是一种挑衅,因为我看到了严世蕃笑起来时的眼睛是眯起的,那意味着危险临近。 “昨儿晚上大家议事也没议出个什么结论,倒是之后我想着一个主意,本想再去请陆大人共商,却得知你骑了马出去,真是遗憾,不如趁今儿早上大家都在,一起共进朝食,有些事情也好顺道说说。”严世蕃道。 严世蕃摆的鸿门宴没人知道想做什么,徐北向来滑头,就想推辞了,“朝食不及晚宴,不如晚上吧,我看早上就免了。” “早上是早上,晚上是晚上,怎么可同语,况且徐先生,你也来京师多年了,为朝廷费钱费力的做了这么多事情,我心里头有数,此次回去该向圣上奏明表彰,你不必推辞。” 徐北还想说什么,倒是夏兰泽一笑道:“既然是小阁老开口了,你就应下,不要拂了人家的好意。” 徐北见夏兰泽应承下了,整个人的脸上都扭现出了一种勉强的不自然,我猜测,他在害怕,害怕夏兰泽,也害怕严世蕃。 “看来还是徐夫人知趣。”严世蕃又对旁边的守卫道:“去,把杨大人也请来。” 之后,我和陆炳饶是不情愿,也跟着一起去了。 然而,这场早饭注定吃得不寻常,尽管桌上放满了乳饼,果茶,糕点等一应俱全的美食,但总有几个人是提不起兴致。 比如我,又比如杨博,和徐北他们看着夏兰泽的神情上有满满的担忧,陆炳简单食了两勺米粥就放下了筷子。倒是左右的曹知府与何知县,期间也想缓解一下桌上宁静的氛围,欲说什么时,一抬手才发现手上没有酒杯,也只能作罢。 “我记得你过去还很喜欢吃甜食,尝尝这个乳饼,我让人选的关外新鲜牛奶加上蜜糖调和所制。”严世蕃夹了一块乳饼对我道。 “严大人,既然是有事要议,就说正事吧。”陆炳道。 “不急,总要等吃好了再说。”严世蕃看着我,我看着碗里那块乳饼,也不知是吃好还是不吃好,一时,大家的目光都汇聚到饼上沉默了。 最后,陆炳干脆拿起筷子将我碗里的饼迅速夹了放进嘴里三两口吞下肚,然后,道:“现在呢?可以说了?” 没有谁会想到,陆炳这清奇的操作就这样结束了尴尬的氛围,让严世蕃哼了一声,罗龙文满眼敬佩。 “昨儿晚上有关赈灾饷银失窃一事,与诸位大人也议了一番,大家都是同朝为官多年,虽说是京里派我来的,我总也要给诸位一个情面,既然之前已由杨大人建议大家将饷银的缺少补上,那不若就先如此,为今之计赈灾要紧,我先就此回去复命,剩下的等日后回了京再说,这样诸位都好交差如何?” 何知县一脸不情愿,因为那补空的大部分银子是他想办法筹的,当然还有比他更不情愿的。 夏兰泽道:“小阁老这话真是好笑,当日杨大人提及的不过是缓兵之计,为的是尽快查出贼寇,如今不去追究赃款,反倒让知县与知府平白出了这钱是何道理?岂不冤屈?” “兰泽。”徐北拉了一下她的袖子,然而夏兰泽并不理会。 “在下也认为如此,纵容贼子逍遥法外终不是办法。”杨博道。 “纵容?何来纵容?你们是找到那偷盗银两的贼寇了,还是有蛛丝马迹了?陆大人,你说呢?”严世蕃看向我们。 陆炳却笑了一下,讳莫如深的道:“贼不难找,难找的是人心。我以为严大人该明白。” “我当然明白,因为这辈子我都在摸索人心。”严世蕃轻缓的语气如同他飘忽的目光从我脸颊掠过。 我一阵不自在,然而,夏兰泽却偷偷地向我投来目光,隐约暗示我什么,我心下坚定开口道:“严大人莫急,总是有证据的。这偷盗银两的贼子是谁,马上就该有答案了。” “恩?何意?” “意思就是想请严大人来做个对证,尤其这本帐簿可曾识得?” 夏兰泽说完,将怀中的簿子朝桌上一扔,顿时知府的眼睛都瞪大了,“这······” 其余所有人也瞬间将目光投去,严世蕃却仍然不经不慢道:“诸位好奇想看的,也可以先看,我不急。” 然而没有一个人敢伸出手去拿,最后还是严世蕃接来翻了几眼。 “敢问严大人这簿子上的账务可都清楚?”夏兰泽问道。 “不清楚。徐夫人这是从哪里弄来的劳什子,乱七八糟。”那被我和夏兰泽拼死护住的账本此刻就被严世蕃用四个字给全部否定了。 然而夏兰泽却像意料之中那般道:“好,既然不识得,那还有这些信笺,诸位大人也来瞧瞧,尤其是知府曹大人,这可是您的笔迹吧?” “这······不是本官的,本······本官不识得·······” “曹大人莫慌,你再好好看看,好好想想,这些信笺上都写的什么,都是寄往哪里去,又是给谁的。” “我·······我真的不知道,你不要污蔑朝廷命官。” “污蔑二字,我可不敢当,诸位大人也来好生瞧瞧,若瞧了不够,西街旧衙门的库房下还有很多呢。” “你·······”曹知府已经吓得白了脸。 “兰泽,这些你都是从哪里来的?”杨博拿起那些信笺随手翻了两张皱起眉头。 “我和陆夫人昨晚去了西街衙门的就库房,发现了一个地下室,里头尽是金银珠宝,连同那不翼而飞的十万白银也在里头,当然还有这些账本和书信。” 兰泽说罢,陆炳果然又瞪了我一眼,“你胆子是越发大了,晚上都敢出去。” “所以,照徐夫人的意思,是有人将赃款与证据都藏在了地下,这有何难,让陆大人派锦衣卫去一探便知。” “怕不是派锦衣卫这么简单吧,小阁老真的不再看看了吗?这曹知府在信上写的什么?” “兰泽,这······这上头写的······”徐北和杨博看了以后吞吞吐吐。 陆炳也拿过一封信打开,然后皱了眉头,我问他:“上面写什么了?” “这些信是寄往京师,东辑事厂的。” “什么!”陆炳话落,我和夏兰泽异口同声,难以置信。 随后,我和夏兰泽纷纷抢过信,仔细检查,果然在最后的落款处写的名字居然是东厂掌事李彬! 严世蕃笑了,端起桌上的茶水慢条斯理的饮了一口,而夏兰泽仍不放弃,但当她将那些账本一一翻看查看后,我见她已面如土灰。 “这·······怎么会这样,不可能,不可能的!” “曹知府。”严世蕃喊道。 曹知府早已吓得跪在了地上,“严大人,哦不,小阁老,阁老大人,您开恩,救救我,下官是一时糊涂,绝非有意的,求大人网开一面。” “算来你也是我父亲的学生了,当初在户部你就因贪罪被贬到了此地,不想多年过去,真是一点都没改,唉。”严世蕃叹口气,笑道:“陆大人,这刑司的事件,你比我在行,交给你了。” “分内之事,理该如此,只是,在下也提醒严大人一句,虽涉及到东辑事厂,但说到底都与我都尉府一脉相出,严大人是外官,还是少参与这些宫里的事情,免得圣上不高兴。”最后一句,陆炳说得格外重,意有所指一般。 严世蕃轻轻一笑,没有回话,只是起身要走之时,又刻意回过了头来,看着夏兰泽的目光里突然多了些凌厉,“对了,还没请教徐先生的夫人,尊姓大名。” “额······”一时,在场所有人都顿住了,如果被他知道夏兰泽的身份,那就······· “她姓杨!”关键时刻杨博道。 “杨?” “对,对,拙荆姓杨,是杨大人的族妹。”徐北接着补充道。 “徐先生好福气,令正夜探贼室,胆色过人,很令我钦佩,他日若有空,定要邀你夫妻二人再聚。” 徐北笑笑点头,直到严世蕃离去,他才擦拭了额角的密密汗珠。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夏兰泽喃喃自语中是无尽的失落与悲伤。 徐北拍着她的背,我无力去安抚她,只能说这是我们谁都没有想到的结果。 回去帐篷后,我才向陆炳坦白了晚上的事情,他没有再责怪我,但我知道他大抵是生气的了。 “我以为我和夏兰泽可以做到的,但我没想到还是没算得过严世蕃。”我说。 “自古官场复杂,多年前,有严世蕃替你挡着,后来又有我护着你,所以才让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 他说得对,我这一生所见识过最黑暗的事情无非就是敬之一案,可是到如今相比,那些又算的了什么。 “难道就真的就没有办法制裁他了吗?” 陆炳也叹了口气:“这曹知府是和李彬勾结的,但李彬这两年来一直和严家都有联络,说此次银两失窃与他严家无关,断然是不信,可那又能如何,堂堂一朝首辅不是说弹劾就能弹劾,凡是总要有佐证,奈何他这次将李彬推出,又是一着滴水不漏。你和夏兰泽都想得太简单了。” 他替我褪去衣服,在背脊上上药,“你瞧你,身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总跟着瞎折腾什么,女人家待屋里不好吗。” “可是,如果此生不能将他亲自送上司法台,我愧对他们李家。” “真送上去了,结果会如何,六娘,你真的想他死吗?”此时,膏药点到伤处,抽起一阵疼痛,好似连着胸前一般锥心。 “我不知道,但要我看着他春风得意的活着,而我的经儿却在长眠地下时,我就是不甘心!” 药涂完了,他替我披上了衣服,然后将我圈进了怀抱,“可是,我看你如此痛苦,这么多年,为他而痛苦,我也不甘心呐。” 陆炳······· 我在腰间覆上他的手,然而,那指尖的粗糙又是什么? 我低头一看,那十指尖是结着血痂的伤痕,“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一点小伤。” “你总说没什么,总是不告诉我,你——”我突然想起,那天在废墟的地底下,他伸出的第一双手,我难以置信的问他:“那些天,你不会一直用手在挖吧?你是笨蛋吗?哪有长官这么拼命,你手底下的那些人呢?” “他们找的是陆夫人,陆夫人找不到就找不到了,而我找的是我的妻子,我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可以让她消失呢。”他说。 “陆······陆炳·······你让我如何回馈你,这一生······”我将头埋进他的胸前,不管过去多久,发生多少事情,这个温暖的怀抱总能给我一如既往的安心与踏实。 你叫我一声夫君 赈灾银两的发放,并没有那么快解决灾情问题,救援,建造,市场经济的崩盘,始终让灾民人数有增无减。 尤其今日,来要粥的人数明显比前两日又多出了很多,我捧着空木桶准备回去再煮第二锅粥,正点起柴火的时候,一道倾长的影子逐渐投射到面前,他从身后捂住了我的眼睛,念道:“六娘。” 我迅速转身推开了他,严世蕃笑了:“如何,我学的可还像?” “你怎么会在这里,出去!”我退后一步,随手抄起切板上的刀指着他道。 “放心,这次我不会像之前那样了,我说过要给你自由就一定给你自由,你不用如此害怕,过来,六娘。” “不必,有话就说,我洗耳恭听!” 他见我没有上前,倒也不气恼,自己悠悠踱步了过来,我后退至墙角,而那把菜刀就横在了我和他的中间。 他看着不以为然的笑了,摇摇头。 然后,过了一会儿,用手指抚摸着刀刃,开口道:“那个女人是谁?” “哪个女人,我不知道。” “徐北身边的那个女人。该不会真以为我相信了你们那套拙劣的谎话吧。” “她是杨大人的妹子,你若想动他,惟约也不会放过你的。” “狗屁不通!杨博何时来的妹子,当年张璁案还是我给你出的主意把他捞出来的,你真当我不知道他杨家的那点事情。”他再靠近我柔声道:“你老实告诉我,那个女人究竟是谁,她为何要带你夜探地下室,你如果不说,等我亲自查出来可就没现在这么好说话了哦。” “你有本事,就自己去查,总之你永远不要想从我嘴里听到任何利于你的消息。”我说着,手上的菜刀用力向前一推,刀刃划破了严世蕃的指尖。 他猝不及防,收回手时已然渗出了血液,“好得很,这可是你放弃了我给她的机会,既然如此,那我也不需要再顾虑什么,这就让人去把她带来,好生审问一番。” 说着他就要去,我立马喊住了他:“严世蕃!” “怎么?后悔了?想求我?”他背着身,微微侧过头勾起一丝笑。 我没有说话,又或是难以开口,他转过身来道:“这样,我也不逼你了,六娘,你若现在也唤我一声夫婿,我便放过她如何?” “严世蕃你无耻!” “我若不无耻,怎么能让你记得我多年,陆炳若不无耻,怎么会得到你。说到底,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严世蕃不屑一笑。 “怎么样,你唤我一声夫婿,我便放过那个女人,这笔交易很合算,如何?” 我紧抿住唇,那些离世的人影总会不住的出现在脑海里,如果下一个是夏兰泽的话…… “你我在郊外旧宅里又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现在还装什么拘谨。” 严世蕃看着我的眼眸里,那一只完好的眼睛不知从何时开始隐去了当年深刻的长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讥诮的轻薄与讽刺。 半晌,我僵硬的开口,“夫君……” 他满意的笑了,然后一把拥住我,那把菜刀就从手中掉落摔在了脚边。 “小鹿呀,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声等了多少年,想当初若不是他横刀夺爱,现在你的夫婿就该是我,你的孩子也该是为我生的。” “你满意了,可以放过她了?”我厌恶的推开他。 “不急,你再喊一声,杨姑娘的事情我就此作罢。” “你!” “嗯?”他挑起眉梢,带有威胁的目光。 “夫君。”我别过脸去。 厨房的柴门被推开半扇,一道光就射进里面来,此刻,陆炳站在门外,看着我们的眼底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 我内心一慌,正欲解释什么,严世蕃却向他投去一个理当如此的眼神,然后打开折扇大笑着出门去。 “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严世蕃,他逼迫我,他要——” 我忙于向他解释,然而,突然,他扶住门框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我整个人怔住了。 好在下一秒,我反应过来,迅速抱住了晕厥过去的陆炳。 陆炳在次日的清晨才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我守在床边握住他微凉的手,“你醒了?” “几时了?” “五更天了。” 他听后就要起来,被我按住了,“你又要去哪里折腾?” “五更天,该起了,杨大人还等着我和他一起去——” “去什么去,你如今这般虚弱,去哪里?”他话未说完被我怪道,继而又缓和了语气道:“昨儿夜里,惟约,徐北他们都来瞧过你了。所以今天你不用过去,灾情的事情他们会和知县处理的。” “对不起……”过了会儿,我说。 “都怪我,是我把你气成这样的,严世蕃说的没错,我是个负心的女人。” “说什么呢,我没有生气。”他摇头,抬手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湿润,“这不是你的错,我知道。” “曾经你问过我,为什么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背叛,我说,因为我相信就算所有人都背叛了我,唯有六娘不会。如今,这个答案依然有效。”他说的柔和却坚定。 我更加愧疚的埋下头,“不管怎么说,是我对不起你。” “没有,这一生,我也曾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骗了你,所以,这些就算是我的惩罚,我也甘之如饴。” “不,是我的选择,后来是我自己要留下来的,不关你的事,如果真有这样的惩罚应该由我来受。” “傻瓜。”他交叠握住了我的手。 后来天亮时,大夫又来诊过一次脉,配了些汤药,我熬了喂他喝下。 期间严世蕃派人来传过一次话,说案子已结他要回京了,我知道这是代表他放过了夏兰泽。来人问我们如何打算,我思虑了一会,这次没有拒绝严世蕃的“好意”。 回了帐篷后,我伏在他的身边,问他:“我们回京好不好?” “可如今这状况正是用人之际。” “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我担心……”我没有说下去,这里的大夫短缺,又比不上京师的,陆炳这次的咳血让我心底很是害怕。 “本来灾情的事情说来也与你没有多大干系,你将自己的差事交卸了便行,如今也是时候回京了。” 他没有说话,过了一会点头道:“好,那就听你的。” 那天晚上,杨博来看望陆炳,我告诉了他我们的打算,后来送他离开时,他还是怀着一点希翼的朝我问道:“以后还能见面的吧?” “嗯……”我轻轻应着,声音的末尾又像不确定的拖延。 “我明白,陆大人的病情该早日回京的,没事,这一辈子能遇着你,见着你,还有……”像极力克制的隐忍,最后那几个字他还是没有说出来,但伫立在星空下的一刻,我全都知晓了。 没有人知道我们还会不会再见面,就像没有人知道余生还有多长,五十而知天命的年纪,他本不该再奢求什么了。 然而,究竟是预感到了余生不再有的重逢,还是此生桑榆暮景的诀别,那天晚上,在这几十年的岁月里,他竟然第一次主动拥抱了我。 比白云更柔软的怀抱,比碧海苍穹更广阔的胸襟,我不该有所畸想与妄念,于是,在胸腔相贴的瞬间我推开了他。 再见了,惟约。 回京的途中,陆炳由于身体原因我们行的较慢,为了不耽误行程,他命阿勇将锦衣卫里拨走了很大一部分人随严世蕃押送曹知府回京,而我则和他乘马车慢慢走在后面。 路上经过河北与天津的交界处时,不想遇上了一伙山贼,当时正值日落西山的暮晚。 锦衣卫里本就随严世蕃去了大半,就算剩下几个再骁勇善战,也难敌对方人多势众。 其中几番厮杀,我们的人折损殆尽,一时,山贼将我们团团围住。 更是有一个大胆的拿着刀上前来挑起了车帘,陆炳抽出随身的剑凌厉划过,那山贼痛叫一声,捂住流血的双眼,跌倒地上。山贼们见状大怒,全部提刀涌来。 “你呆在车里,不要怕。” “小心······”我话来不及出口,他已然跳出车。 原先我只知道绣春刀是锦衣卫的标配,就以为陆炳擅长使刀,不曾想,他的剑术也极好,光影与血色交错,那个干练的身影就在杀戮中游走,臂腕翻转,长剑驰空,横划竖击,瞬间功夫,好些山贼已然倒地。 这时,一根长箭从侧面飞来,我惊叫:“小心。” 他迅速躲闪,然而羽箭还是在臂膀上擦出了一条血痕。 山贼头领收起弓得意的笑着,出口却是一腔不标准的汉话,“这上面淬了我们家乡的特质毒液,你们死定了。” 我惊讶又意外,没想到这是一帮鞑靼人。 “我认识你,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当初就是你捉了我们的首领哈舟儿,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四处流浪,无家可归,今天正好,杀了你,祭奠哈舟儿首领。” 话落,其余人也异口同声的喊道:“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陆炳的身体本身就没好,此刻更是面色苍白如纸,体力不支的向后退了一步,我赶紧下车扶住了他。 “你怎么下来了,不是让你待在车里!咳咳!” “你是我夫君,我怎么能见你重伤在外还不出来帮忙。” “看不出来,你们汉人倒还挺情深的,既然如此,你们的杨大人何故要辜负托娅公主。一再践踏我们草原的尊严!” “我的事情自有我说了算,轮不到他人插手!” 一道响亮的女声自西面响起,那挥着鞭子带领马蹄重重踏来的队伍令我惊喜交加,“托娅!” “吁~”托娅勒住马绳,此刻她身后的马队也是一副汉人装扮,“许久不见,陆夫人。” “许久不见,快帮帮我们——” 她点头表示早已明白,“自从上次哈舟儿扰乱马市,背叛大汗后,大汗就已命蒙古各部缉拿他,不想他被你们明朝给捉住了,后来我也一度在寻找跟他一道叛乱的部下,没想到溜入了你们的境内,昨日和你们大同的守备官商讨继续开市的问题,他就提过附近山贼过多,我经过此处,却不想就是这伙人,正好今日我拿了他们回去向大汗交代。” “托娅,我们可都是草原上的同族,你怎么能为了这伙汉人与我们自相残杀呢?”那首领急忙道。 “既然是同族,就与我回去见祖宗,躲在别人地盘算什么英雄。来人,绑了他们。” 托娅一声令下,饶是那伙山贼再凶狠也架不住托娅的人马多,不多时,就全部乖乖束手就擒。 陆炳强撑的力气在看到危机解除后,终于倒在了我的身上,我这才想起:“等等,你有没有解药?” “解药?”她看了一眼我身旁已然晕倒的陆炳,然后一皱眉,“沙冬青。” “那是什么?” “我们草原特有的一种植物,只是后来有人采了将它泡毒用来驱赶敌人或猛兽,所以我们就将这种毒叫做沙冬青。” “那能解吗?” “这毒不难解,只可惜我今日不曾带药,浑身上下只有这一颗雪参丸用来平日救急,你先让他服下,可以暂时抑制毒性蔓延,但还是要快些找个大夫看。”说罢,托娅递给我一粒药丸,我赶紧喂了他服下。 “你们还是速速回京,他这毒说不难,但也要找精通蒙药的大夫才行,普通汉人只怕不曾见过,我想你们京城奇人异士该是有的。”然后托娅又将自己的马牵来道:“这是我的坐骑,能日行千里,你就带着你丈夫赶紧去吧。” “好,多谢。”我扶上陆炳,然后上马勒起绳子。 临走前,托娅最后轻轻地问了我一声,“他,还好吗?” 我一顿,然后回过头,给了她一个现世安稳的笑,“很好。” 她亦释怀的笑了,如同放下了所有。 白云舒卷,风过无痕,这世间注定有许多东西是要在错过中缠绕,在缠绕中相解,如果当初我们谁都没有错过谁,也许谁也不会遇到谁。 还我女儿 我匆忙带着陆炳赶赴回京,然而在寻到大夫后,大夫还是皱眉摇了摇头。 我担心的问道:“如何?” “大人这伤严重啊。”老大夫捋着胡子,缓慢道:“光是这肺腑里头的内伤就有好些年了吧?” “好些年?怎么会?他明明是这次才······”我没有说下去,因为,我突然想起了陆炳之前总是咳嗽,起初我还以为是偶感伤寒,如今看,莫非是那时就发作了吗? “那可有办法医?还有毒能解吗?” “毒倒不难解,只是,这解药的药性较大,再加上陆大人之前就有伤在身,未加调理,如今我若用这药给解毒,不知他一时受不受得住。” “那怎么办,可不可以先少量用药?” “这,倒是可以一试,只是如此一来,毒清得慢,身子也好得慢,须多加注意好生调理静养。” “这些都不是问题,我会注意的。劳烦您开个方子。” 拿了方子后,我就让老刘去抓药。期间,绎儿也来看过他爹几回,没想到短短的三个多月,他又比之前长高了不少。 “可还有事?”我见他犹犹豫豫迟迟不肯离去,问道。 “娘,我········”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来。 为了不打扰陆炳休息,我于是领了他到外面去:“说吧,怎么回事?” “是,是姐的事情。”他苦恼道。 “锦儿?锦儿不是在城郊老宅吗,她怎么了?” “她哪是在城外,前些日子,我随同僚外出巡视,见到了她,就在长安街,和·······” “和什么?” “和严绍庭在一块儿。” “什么!” “最要命的还不是这一桩,姐姐有意那严家无情,我早就派人打听了,严绍庭听说还和徐大人的孙女徐月有所来往,我和姐姐说了多少回,她就是听不进去,还叫我不要告诉你们。” “太过分了!”我一声喝,把绎儿都吓了一跳。 “绎儿,现在你就带几个人去城外把你姐姐连同崔姨都接回来,我倒要问问这些日子,她在忙什么,连她老子病了,也不知道。” “是。” 晚间时候,锦儿和浣浣果然都被接回来了,我拉着锦儿到了祠堂里,“跪下!” 她俨然不知犯了什么错,又兴许是从未见过我如此严肃,立马乖乖的跪下了。 “抬头看看你上面是谁!” “陆家列祖列宗·······” “还有呢!” “还有大哥·······” “知道你和绎儿是怎么活下来的吗,是你大哥拿了自己的命去换的!”我吼道。 锦儿害怕的缩起了脖子,绎儿则在一旁默然的低了头。 “你和严家的人来来往往的时候,想过你大哥怎么死的吗!你对得起他吗!” “可是娘······上一辈的恩怨不应该遗留到下一辈,小时候您不也告诉我,要追求自己的幸福嘛······”锦儿带着试探的小声说道。 “那今天娘再告诉你一句,当你追求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时,将注定得不到快乐。所以,你和严绍庭,绝无可能!” 话落,锦儿顿时抬起了眼,那双纯真的眸子里涌现了泪水,“娘·······” “你如果还承认我是你娘,如果你还认自己是陆家的孩子,就从今以后不要再和严家人有什么瓜葛!你自己好好在这里反省!”说完,我就要出门去,锦儿的痛哭却在身后响起。 “不!娘,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把你自己的痛苦叠加到别人身上!因为你自己得不到幸福所以就不想让别人也得到幸福吗!” 我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你说什么!这话是谁教你的?” “徐北叔叔说的,你们真以为我不知道,娘你其实根本就不喜欢爹,你喜欢的是——” “姐,别说了!” “啪!”清脆的一巴掌落在了她的脸上,五个指印赫然泛红。 绎儿愣住了,锦儿也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似乎是从没有想到我会如此对她。 “闭门思过,一个月后,我会答应徐家的下聘,你就彻底断了念头吧!”我带着绎儿出门,砰一声关上了大门。 “六娘,此事都是我的错,你要罚就罚我吧,是我心软,挨不住她的请求才让她出去的。”此时,崔浣浣也来为锦儿求情。 “此事不怪你,这些年来,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多有劳你操心,连个孩子还要烦劳你,是我过意不去了。” “说什么话,大家都是一家人,对了,你真的要把她嫁给徐家的公子吗?” 我叹息,“浣浣,你我都是过来人,该知道哪一种选择对她更好,况且,我听绎儿说,那严绍庭可不是省油的灯,与徐恒的妹子还有往来,纵然心狠,我也不想我的女儿将来落得凄凉之地。所以,你就莫劝我了。” “我明白了。” 汤药早已熬好,厨房的婆子在吹着热气待它凉些,我路过时,顺便将药端了进屋,正好一开门,发现陆炳也是刚刚醒了过来。 “真是巧,你莫不是知道我要来,所以挑这会醒?”我打趣他。 他笑了,但随之而来又咳了几声。 “快,把药喝了。” “你是不是又发脾气了?”他伸出手抚平我的两弯眉。 “是啊,怕你醒不过来,我担心着急。”我将药舀了一勺,放到他嘴边。 他才喝了一口又咳个不停,我忙放下药碗,替他抚着胸口,“是不是很疼。” 他按住我的手至跳动的心口,“看到你不开心,这里会疼。” “那我要快乐起来,这样你就能早点好起来,哪儿都不疼了。” “这就对了,要天天都快乐起来,像当初那个会骂我混蛋的陆绵绵的。” “混蛋,这么多年你还记得。”我也跟着笑了。 他见我笑了,这才端过碗将药全部喝了下去,末了放下碗,他问道:“是锦儿又做错了什么吗?” “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聋,外头的丫鬟婆子都热闹了一下午,你那么兴师动众的叫人把她接回来,必然是这丫头又犯了什么错。” “没什么,青春期不学好,训一顿就行了。”我说。 “怕不是这么简单吧,莫非又是关于严绍庭的事情?” 被猜中心事的我没有说话,而是过了很长一会,疲乏的揉着太阳穴才道:“我想下个月把她嫁到徐家去吧。” “这么快?你不是说她还小,要再等几年吗?” “我原是这么想的,但······我怕事情没法控制了。” 他没有表示同不同意,只是握住了我的手,问我道:“六娘,和我在一起的这些年,你快乐吗?” 我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我气恼的骂道:“徐北这个王八蛋,到处风言风语,我发誓,陆绵绵这辈子嫁给陆炳,特别幸福,特别快乐,特别——” “行了,六娘。有你这句话我就明白了。”他的手指触碰到我的唇,止住了我的话。 我伏在他的胸膛上,带着所有的希望说道:“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然后像从前那样保护我,禁锢住我,让我一辈子也逃不掉,只做你的妻子。” “好·······” 陆炳的身体在调理了一段时间以后,的确是好了些许,我心里头高兴,亲自下厨做了些他平日爱吃的东西,哪成想,刚进屋,见他又在窗边不知写什么。 “你身体没好,怎么就起来了,快躺回去。” “哪有那么严重,你把我想的比文官都要弱了,在家休息的这些天,没想到已经堆积了这么多公文要处理。” “哪里来的公文?我明让让绎儿帮你在宫里请了假的。” “是我让人从镇抚司里送来的。” “诶呦,你真是我的二大爷,就不能好生歇着,还当自己是从前吗?十七八?” “有些事情,可以等,有些事情不能等,否则就错失良机了。”他自顾自的在桌案上继续写着。 我好奇一看,是折子? “你要上疏?” “恩,曹知府的事情想来审得差不多了,也该是时候收网了。” “莫非你要弹劾李彬?” “东厂与锦衣卫素来有间隙,过去上位亲近内宦,被谗言了多少,而当今圣上却对此不甚上心,如今曹知府一案无疑是最好时机,若能一举弹劾李彬,一来杀杀东厂的气焰,让他们以后不敢胡乱行事,二来也算是为都尉府以后的路着想了。” 我听陆炳说完,心里犯了几声嘀咕,“如果这次东厂真的没戏唱了,那之后的魏忠贤从哪儿来的?” “你说什么?” “没什么。”不管如何,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至少不在当下。 陆炳弹劾东厂掌事,司礼监大太监李彬的奏章被徐阶直接送到了嘉靖手上,起初嘉靖还有些怀疑,但很快随着曹知府的招供牵连着李彬,说那些银子是要孝敬给他修陵寝的,嘉靖这才大怒,对于这种妄图比皇帝先成仙的操作,让嘉靖想也没想就判了个斩立决,算是彻底送他升仙了。 行刑的那天,嘉靖为了表彰陆炳的举报,特派他去监斩,算是让他亲眼目睹这快意的一幕。 当天我乘一顶轿子挑了个僻静的地方看着曹知府和李彬同被押往刑台,曹知府低垂着头倒不觉得什么冤屈,倒是李彬在囚车内一路高声喊冤,直到上了刑台,最后一句还是严党误我。 陆炳跳了跳眼角,最后面无表情的丢下了斩字签牌。 这时对面同来的另一顶轿子,混在人群里也毫不起眼,严世蕃收回刑场的目光,勾起笑,看了我一眼,我们都同时放下了轿帘,外面人声哗然,想来是血溅刑场了。 随着李彬的死,由上回杨继盛事件备受冷落的锦衣卫又重新得到了嘉靖的宠幸,也许是嘉靖终于良心发现内宦外臣都不如发小可靠,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他对陆炳表现出了极大的信任与依赖,最典型的莫过于升官。 在月底的时候,陆炳被加升了太子太傅头衔,对于这个职称我始终不能理解嘉靖的脑回路,一个没有太子的国家,武官封了一个文官中的文官,是什么迷之操作? 当晚,徐阶家是第一个来祝贺的,长孙徐恒跑陆府都跑出了老油条,驾轻熟路穿过院子直入大堂,送礼作辑问个安,这一套行云流水,毫不生疏。 “哟,还是一对上好成色的玉镯子呢。”我打开一瞧啧啧称赞。 只是,这圈口怎么这么小呢?我拿起来左瞅瞅右瞅瞅,最后还是浣浣意有所指道:“怕不是给你的。” “不是我,那是——”我突然明白了。 “是给我家锦儿的?” 徐恒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道:“冒昧而来,是唐突了,只是,家祖不知大人府上意下如何,所以,故来探寻一二。若得同意,自然重礼相聘,绝不失了礼数。” “原来如此。”我使了个眼神给陆炳,陆炳立刻会意,“承蒙徐大人抬爱,小女自当是应允的。” “即是如此,就先受小侄一拜。” “无需客气,无需客气,今后都是一家人。”我道。 之后,又款待了徐恒一会,原想叫锦儿也出来一见,可她一听是徐恒来了,偏偏赖在祠堂里,打死也不出。 直到后来,徐恒走后,我才和陆炳感叹道:“这一面都没见过,徐恒就能如此稀罕咱家锦儿,偏偏锦儿就不出来见一面,你说见一面没准就看上了呢?” “姻缘的事情说不准,兴许以后呢。”陆炳这么说着,但我看他也蹙起眉头,明显他自己都不相信这话,依着锦儿的脾气。 就在这时,看守祠堂的丫鬟匆匆来报:“不好了,老爷夫人,小姐不见了!” “什么!” 陆炳骑上马就要去衙门召人寻找,我赶忙从屋内拿了件披风给他,“夜寒风大,你注意身体早些回来,有些事情交给绎儿去办不见得不行。” 他点点头表示心里有数了,然后一转身骑着马儿消失在夜色里。 直到第二天中午,他才回来,绎儿扶着他下马,我听见他的咳嗽声又加剧了,我赶忙将熬好的药端来让他喝,然后又问绎儿,“找到你姐了吗?” 绎儿看了陆炳一眼,不知该不该说,我道:“别看你爹,回答我。” “姐在严家。” “什么!这死丫头!”我一个踉跄,头有些晕,幸好陆炳扶住了我。 “六娘,你先别急,我这就去严府问他要人。” “不行,我和你一起去,谁知道严世蕃又想做什么。” “那我给娘备轿子。”绎儿就要出去。 被我喊了回来,“备什么轿子,备马!” 陆炳见我铁了心的要去,也不再阻拦,于是,当即我们二人骑了马直奔出去,在严府门前我勒了缰绳,冲着那紧闭的大门就是一掌重拍。 “严世蕃!你还我女儿!” ※※※※※※※※※※※※※※※※※※※※ 锦儿真是个不听话的叛逆娃纸,大陆小鹿表示操碎心。 严:干的漂亮,我真怀疑你是我亲生的了。 相思子 家丁刚把门打开,没来得及寻问就被我劈头盖脸的骂道,“严世蕃呢!让他滚出来!” “这·······你是·······” 家丁被弄得手足无措,见到陆炳后,顿时又明白了什么,叩拜道:“是太尉大人呐,这,我家老爷当职还没回来呢。” “那严绍庭呢?叫那小子滚出来!”我推了家丁就要往里闯,左右家仆忙来拦着,陆炳也拉住我,提醒我莫失了分寸。 “陆姨。”此时,严绍庭的声音传来,家丁们左右让开了道,他上前对陆炳作了一礼,然后又朝我作礼。 “少虚情假意!你把锦儿拐哪里去了?” “陆姨误会了,锦妹不曾被我拐到哪里去,昨儿我随父亲大人从宫内出来见她游走在街上,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我怕她一个弱女子深夜遭遇不测,所以就先带回了府里,想着今日正要派人去通知你们呢,不想您二老就来了。”严绍庭说,一副坦荡的模样,确实不像别有用心。 “爹娘,不关他的事情,是我自己要逃出来的,要罚你们就罚我好了!”就在这时,锦儿也从里面走出。 见她一副铁了心向着严家的样子,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问陆炳道:“可有马鞭?” “你要做什么?” “生出这样不听话的祸害来,我还不如打死她算了!”我从陆炳手中夺过马鞭就要冲上前去。 锦儿吓得躲在了严绍庭身后,陆炳则赶紧过来拦住我,“六娘,不可冲动。” “娘,你就算今儿在这打死我,我也不跟你回去嫁给徐恒,我已经想明白了,这辈子生是严家的人,死是严家的鬼。” “你个不孝女,真是要气死我了!”我挥着马鞭,她却左闪躲,右闪避,前面又有众人来劝阻拉着,饶是鞭子再长也够不着。 “徐叔叔说的没错,你就是心里过得不舒坦,所以你也不放过大家,你自己狠不下心杀了严叔叔,你就想来拆散我们达到你报复的快感。娘,我不会原谅你!” “锦儿,说什么混账话!”陆炳道。 “锦妹,你就少说两句吧。” “你今天若不和我回去,老娘就是打死你,也要把你尸首拖回去化了,大不了当着从没生过你!” 院子里推推挤挤,严绍庭护着锦儿,陆炳拉着我,中间还有一干丫鬟婆子来劝阻,好不闹腾。 最终,不知是谁推了一下,我不慎跌倒在地,石粒磨破了手皮,锦儿赶忙跑来看我,“娘,你没事吧?” “啪!”一巴掌响落在锦儿的右脸颊上,连着周围的吵闹声都停止了。 “爹·······” 陆炳收回手,眼里是对子女从未有过的严厉与强硬,“要么现在和我们回去,要么,从今往后,都别再进陆家的门。” 锦儿捂着脸,咬着颤抖的唇,声音有一丝丝哽咽。 “陆大人家风严谨,好生厉害,让在下都不得不心生敬畏。” 严世蕃着一身官服从门外下轿,一进来便见到此刻院内这番乱七八糟的场景。 “绍庭?怎么回事?” “是·······其实是······也没什么,就是,陆叔叔与陆姨前来拜会,府上下人招待不周,有些小误会而已。”严绍庭极力在替我们隐瞒,然而严世蕃明显不信。 “既然招待不周,还不将这拨人重新打发了,换一拨灵巧的,好生摆宴,今日我要重重款待指挥使大人。” “是,父亲大人。” 严绍庭垂首应道,随后,严世蕃做了个请的姿势。 酒席上,严世蕃举杯相邀,我和陆炳却都不曾动筷,严世蕃放下杯子,道:“我倒忘了,陆大人近来身体不好,还是少饮酒,来人,上茶。” “不必!”陆炳道,“严大人有什么就尽管说吧,我夫妇二人也好早日回去,不叨扰贵府。” “陆大人,这说的什么话,你我以后还是要做亲家的,何必如此生疏了情分。” “谁要和你做亲家,严世蕃,我告诉你,陆家的女儿嫁谁也不会嫁到你严家!”我道。 “哦,是吗?”严世蕃眨眨眼,看向锦儿和绍庭,然后笑道,“古来还有梁祝情深呢,总得问问孩子的意见。” 我狠狠瞪了一眼锦儿,她低下头没敢回应,严世蕃也不急,转而对严绍庭道:“绍庭你说呢?” “我·······”严绍庭支支吾吾,变得有些不太像平日的说话。 “为父有没有告诉过你,男子汉大丈夫要敢做敢认,有什么就说出来,吞吞吐吐成何体统!” “父亲大人,我······”严绍庭顿了一会,然后像决定了什么般,抬起头看着我们大家道,“很抱歉,我只把陆锦小姐当亲妹子相待,绝无其他奢想妄念。” 什么!大家顿时都看向了严绍庭。 锦儿更是难以接受的喃喃问道:“绍庭哥哥······你······” “你说你不喜欢锦儿?”严世蕃惊讶的问道。 “只有兄妹欢喜之情,绝无男女私恋之爱。” “是,是因为徐月小姐吗?”锦儿问他。 “徐月是谁?”严世蕃不明所以。 “徐大人家的孙女。”陆炳回答了他。 “混账!”严世蕃大怒,“你想娶她问过我了吗!谁同意了!” “父亲大人,我和阿月两情相悦,天地可鉴。” “放屁!现在朝上徐阶和你爷爷什么关系,你不知道吗!他能安什么好心,派个小妮子来就把你弄得五迷三道,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你还有脸和我说什么天地可鉴!” 严世蕃的一通训斥当场让严绍庭说不出话来,由此可见在训孩子方面,我和严世蕃确实有的一拼。 “这事,我不同意,你爷爷也不会同意的。”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严世蕃斩钉截铁的说道,然后平复了情绪对我们一笑道,“放心,此事是我管教不利,自会给你们个交代,也希望陆大人能再好好考虑考虑这桩婚事,毕竟这可关乎到锦衣卫的日后。” 严世蕃的意思很明确,他可以推出李彬做替死鬼,自然也可以下手都尉府,锦衣卫如今没有了东厂的压制,若想在未来走得更长远,确实需要与阁臣有所联系。 我看着陆炳,他没有立马否定,我知道这代表了他确实在深思熟虑,可如果要牺牲别人的幸福来换取政治利益,不,至少我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的女儿身上。 我道:“不必了,内阁大人的美意我们心领了,陆府不敢高攀,还是另谋良配吧。” 陆炳看了我一眼,我拉了拉他的手,他明白的起身道:“天色不早,多谢严大人的款待,由今日一事来看,你我两家确实不合适,就此作罢吧。” 我拖了锦儿就要随陆炳一起离去,严世蕃的声音冷冷的在身后响起,“陆大人,再好好考虑吧,总不能因为我们过去的一些恩怨就断送都尉府的前程,这该不是你的作风。” “告辞。”陆炳没有回头。 回家以后,锦儿一下子扑入房内,哭得泣不成声。 我和陆炳夜晚坐于窗下说起今日的事情,皆叹了口气。 “浣浣说,今日白天徐家已经来换生辰帖了,我们不在府里,但她知我的意思,就将锦儿的给了他们。” “既然如此,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我覆上他的手,“你是不是觉得有些遗憾?错过这次的机会,也不知将来锦衣卫何去何从。” 他没有否认,但释然的道,“我在锦衣卫里这么多年,固然是想过要将它显贵一时,好教那些文人们从此不敢轻视,但,有些东西却占据我的心里比它更重要,如我待你,你待锦儿。” “其实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你在的时候,能保得一时,他日你若不在,就算做的再好,哪知后人如何糟蹋,就像东厂,如今是这般光景,也难保以后不会又兴起来。” “你说的对,是我太贪心了。”他宠溺的揉着我的头发,“睡去吧。” 之后的几天,我和崔浣浣忙着采办嫁妆,府里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溢,恰逢徐北又从华县赈灾回来了,我想着这时候不狠敲这奸商一笔,就太对不起他当日的风言风语了。 那日,从徐北的铺子选了十几匹上好的织锦回来,老刘正命人抬到屋里,我和浣浣高兴的商量着接下来的流程事宜,不想一进大堂,却见十几口楠木红箱子整齐排列放置。 我打开其中一口,里头玉器玛瑙俱全,浣浣又打开第二口,是春夏秋冬四季绸缎衣裳各十套。 “这········徐家不是昨日才下过聘了吗?难道你们这还有二次下聘的习俗?”我奇怪的问道。 浣浣摇头,“不曾听说有这样的风俗呀。” 我喊来管家,“老刘,这些东西可是徐府送的?” 老刘一脸尴尬神色,好像不知如何解释:“夫人,这,您还是去问小姐吧。” “锦儿?”我脑子里一盘旋,突然某个大胆的想法从脑海里冒出,“这不会是严家送来的吧!” 老刘不做声,算是默认了。 我二话不说直接冲入了锦儿的房间,正要责问她,却见她安安静静的坐在镜子前梳妆,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 “你到底想做什么,既然答应了徐家的下聘,为何还要再收严家的?你当自己是武则天吗,多收几个做夫婿?” “娘,你莫急,我不教你们为难。”锦儿从镜子前转过头来看着我轻轻地笑道:“我收了严家的是因为我晓得我终是要嫁到严家去的,至于徐大人家,我陆府也不亏待,他该有良配。” “你在说什么?” “长这么大,承蒙爹爹娘亲疼爱,我虽是个姐姐,却还不如绎儿知晓事情的早,大哥的死,我也知道娘心里痛,前些日子说的那些话,是女儿不孝,望娘亲不要往心里去。在这个家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受着大家的保护,现在也到了我该为你们付出点什么的时候了。”像换了个人,我的锦儿居然说出了那些早慧又透着平淡的话。 “我知道绍庭不喜欢我,我也不奢求什么了,但如果我还能为爹爹做些什么,为这个家做些什么,那不管将来如何我也甘愿了。” “锦儿,你·······你知不知,你是一个女孩子,要嫁给一个不爱你的人,你的余生将有多么痛苦。” 锦儿点了头,噙着眼里的泪光,维持着笑容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成全了杨姑娘呀。” 我一愣,“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带回来的杨继盛大人的女儿,她,和徐恒?” “杨姐姐是个好人,她一直希望我能和徐公子白首到老,但我知道,她心里也该是很喜欢他的,反之,徐公子大抵也是如此吧,要不然,那日怎么会同爹爹救下她,所以,我希望他们至少是可以遇见彼此喜欢的人。” 我跌进身后的椅背里,嘲讽一笑:“原来兜兜转转一圈,清流还入清流门。我们和严家呢?孽缘。” “娘,女儿不后悔,真的。”她伏进了我的怀抱里,泪水沾湿了衣襟,“就像当初你选择留在父亲的身边一样。” 后来陆炳回来,我和他说了锦儿的打算,他一点都不感到意外,相反,他却告诉我,严世蕃因为徐月的事情罚了严绍庭在祠堂里跪了七天,但都没有令他收回纳徐月为妾的主意。 “锦儿知道吗?” “她既然做了这样的选择,必然是对未来已经一清二楚了的。”陆炳道,眼里也多了些不忍。 “你说上苍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这是为什么?” “六娘·······” 我推开了他的手,“我想一个人静静。” 婚礼在新月份的初八举行了,那天陆府同嫁二女,皆是阁臣高官,成为京城街头巷尾的一则美谈。 “你放心,锦儿嫁到我严家来,断然不会委屈了她。”严世蕃说,似乎对严绍庭的事情带有一丝愧意的弥补。 我没有说话,嘴角上扬的自嘲。 过了一会儿,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黑檀木盒递给我道,“这里头的装的是一束相思子,儿时,我曾得过一种病,群医束手无策,后来路过的道医为我采来此药方才痊愈,我向来厌恶喝药,唯有此物不拒,我想这便是情之所钟之意。所以,少时,我曾想过他日若能娶你,便以此为聘,可惜········无妨,如今,且算是给你女儿吧,终是经你手,也算全了我多年对你的心意。” 很多话,他没有再说下,逐渐错开目光,眼底有了不忍,不忍我们那回不去,又遍体鳞伤的年华。 “恭喜严阁老。” “恭喜小阁老。” “恭喜,恭喜。” 众人的贺声在一片锣鼓喧鸣中涌来,严嵩年纪较大,唯有靠严世蕃左右周旋应承,他很快就被那群达官显贵包裹,然后离我越来越远。 我摩挲着手中的这只楠木盒子,打开的那刻,艳红的相思子如同是今日的婚宴般美丽,但又不同于今日的婚宴,婚宴是成双的,唯有相思子是零单的。 我唤来忙碌的丫鬟道:“把这个放进小姐的嫁妆里吧,总是要随她嫁到严家去的,我这里留不住。” “是。” ※※※※※※※※※※※※※※※※※※※※ 嗯,大概还有十章左右的样子就完结了,哇,这真的是我做过最坚持的事情,快五十万字的文章,坚持着更新不断。看来码字真的能培养人的毅力。 沈炼的冤屈 锦儿出嫁以后,绎儿也随着他爹在衙门里当值很少回家,浣浣的针线活因岁数渐长的原因看不清,于是在北院里又重新养起了年少时喜欢的猫,偌大的府里偶尔听几声猫啼才不至于显得冷冷清清。 年末的时候,蒙古的俺答汗去世了,新任领袖不满大明的开市政策,又偷袭了大同,嘉靖连夜招了陆炳进宫商量对策,那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领兵前往支援大同。 当日,他骑在马上,鬓边的白发将他在早晨的寒风里吹得整个人都沧桑了。 我将整理好的药包在油纸袋中捆好放入他的马鞍袋,交代道:“好生保重,记得吃药,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没有太多的言语,他轻轻地点了头应声,这些年,一次一次的出生入死,一次次的聚散分离,唯有这短暂的一声已经超越了此生所有的誓言。当听着他的马蹄声哒哒远去,我才合上了大门。 然而,第二年开春的时候,并没有盼到陆炳的归来,倒是听来了城内沸沸扬扬的谣言,说是从河北保安押回了一干谋反的重犯,准备月末处决。 绎儿回来的晚上,皱着眉头半天闷闷不乐,我问他,“怎么了?是衙门里遇着什么棘手的案子了吗?” “娘还记得沈先生吗?” “哪个沈先生?” “就是锦衣卫里的沈炼沈先生。” 经他这么一提,我才恍然想起来,嗯了一声,“怎么了?” “姐夫这次抓捕回京的一干白莲教谋反人员里就有他。” “啊?这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绎儿不悦道,“哪有什么误会,还不是他们严家的意思。当初严世蕃就曾对沈先生弹劾过,后来,爹为了保护他,将他贬去了保安,不想这次还是被他们严家揪住了尾巴。” “怎么会这样,这白莲教是个什么东西,可有办法助他脱身?” 绎儿摇头,“白莲教是行巫蛊之术的邪教,常年招买些江湖浪荡子去做那以武犯禁的事情,本来姐夫这回是奉命去拿他们的,结果不想把沈先生也牵扯进来了,若衙门里只我还好说话,唯独姐夫也在,你可知,自从他入了锦衣卫后,左右知他是严家长孙,谁敢去开罪。再加上如今爹又不在,这里头说的上话的人也没有。” “是我害了他,当初他要在严家老宅救我的那会,得罪了严世蕃,想来就是从那开始的。”我无奈的坐回了椅子上。 “绎儿,如今,锦衣卫的同知可还是魏勇魏大人?” “是的。” “那好,明日带我去见他。” “娘,你·······认识?” 我拍拍他的肩,回了房。 次日,我坐在了南镇抚司的衙门里,陆炳空荡荡的桌前并没有沾惹一丝灰尘,相反该堆叠的文件都一丝不苟的整齐排放,阿勇从门外进来,看到我的时候,眼里有一点惊讶。 我朝他淡淡一笑,“同知大人。” “陆·····夫人······” “嘘。”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如今这般装束还是不要叫我陆夫人了。” 但他还是不失礼道的对我拱了拱手,“夫人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看着干净洁净的桌面问道:“同知大人是坐在旁边的位子吗?” “恩。”他微微点头。 “过去,我也常常听陆大人说起你的事情,尤其是年少的那会,你和另一个年轻人的故事。”我撇嘴,“诶呀,他叫什么,时间太久,我都记不得了。” “小七。”他想也没想告诉我,仿佛那是一个在他生命中反复出现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我愕然抬头,“果然,那么多年你还记得他。” 他的眼神里有片刻的失神,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道:“夫人来该不是提那些叙旧的事情的吧。” “当然,我是有要事相求,只不过见到同知大人难免勾起过去的一些回忆,伤情了。” “不知在下能帮您做些什么?” “我想打听一个人,沈炼沈大人。” 阿勇一皱眉,“他犯的是勾结邪教,谋反大罪,您找他做什么?” “谋反之罪,可有证据?沈大人的为人我相信锦衣卫里面该是有目共睹的,同知大人。” 阿勇没有说话,过了会儿道:“恕在下直言,此事夫人不该多管,尤其此时指挥使大人不在京中。” “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与这位沈大人也算有几面交情,我知道若叫你为他叫屈翻案,难免开罪一些人,实属为难,所以只想判决之时,可否网开一面,手下留情些?” “夫人若真想救他,该来找的人不是我。”他意有所指。 我沉下目光,从座位起身:“打扰了。” 走到门前的时候,我想起什么回过头来对他道:“对了,谢谢你这些日子帮陆大人整理的桌子。” 他一愣,然后客套的颔首一笑。 我是一个胆小鬼,一个自私又怯懦的胆小鬼,我还是没能说服自己去求严世蕃,尽管我知道有时候只是那一句话的时间就可以救了他,但我就是没有办法原谅那些过去,或者说原谅我自己随时从恨意的边缘对他死灰复燃。 终于直到月底的时候,锦儿回门。 “我听绎儿说,娘亲近来有心事?”母女两个坐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还好吧,你在严家过得如何?” “挺好的,他们一家待我都挺好的。”锦儿笑的很淡。 “严绍庭呢?他待你如何?” “也挺好的,我们很尊重彼此。”短短几个字,像是将自己融进了最平淡的某种,没有激情也没有悲痛的生活。 听她如此说,我嘴角勾起,一时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倒是越发得他老子真传了,有些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天井里放着的一口水缸接住了从屋檐下掉落的水珠,叮咚一声回响在宅子里。 “娘,莫不是因为沈大人的事情烦心?”锦儿很快就明白了,“近来我也听说了。” “可惜你爹不在家,要不然,他定有法子能护住沈炼。” “我知道娘的为难之处,这样的事情,让女儿去试试。” “你?” “恩。”锦儿郑重的点头。 三日后,绎儿回来高兴的告诉我,沈炼有救了,按照刑部的审理,他可能会被判发配戍边,一切只等文书下达了。 我惊讶又带着一丝丝的难以置信,我不知道锦儿在严家做了什么,但如今的她已俨然将自己的婚姻当成了一种利益的等价交换,而不会去痛苦的期盼一个不爱他的男人。 只是这究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还是庆幸的事情呢? 我陷入了一丝伤感的迷惘。 五月的时候,陆炳回来了,带着京城街头巷尾的那种槐花香下马扣响了门环。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猜想的,我就觉得是他,我急急跑向大门,告诉老刘,让我来。 打开朱门,我扑进了他的怀抱,“谢天谢地,你终于平安回来了。” “咳咳!”没有预兆的拥抱,撞上他的胸前,让他咳了起来。 我这才从他的怀里离开,看着他又削瘦一圈的面容,我问道:“近来可有按时吃药吃饭?” “我又不是三岁孩子,哪要你这般操心。”他说,声音轻柔得像是病恹。 “可是,我怎么就是觉得你哪里不对劲呢?” “人老了,就这样。进屋去吧,我饿了,六娘。” 饭桌上,我做了很多他平日爱吃的菜,有红烧鱼,竹笋肉,鸽子汤等等,每一样,我都恨不得全部夹进他的碗里,让他把消瘦的气色补回来。 “你看你夹这么多,哪吃得完。”他说。 “你怎么不说当年在望江楼,你还逼我吃猪头肉的事情,如今倒怪我夹多了。” “你真是小心眼,多久以前的事情还记得。” “那可不,所以你要对我好些,要不然,我会经常和你翻旧账的,看老了谁伺候你。” 绎儿道:“我原先看那些市井的老夫老妻吵吵嚷嚷只觉得无趣,如今见着爹和娘的时候,突然又觉得也很有意思。” “傻小子,老来夫妻拌拌嘴是很正常的情趣,他日,你若娶了媳妇便知道了。” 浣浣说完,我们都笑了,只有绎儿红了脸,只顾低头扒饭。 晚上的时候,绎儿将镇抚司的工作一应汇报给他听,在提到沈炼的时候,陆炳的眉头明显皱了一下。 “能去发配戍边,已不知是积了多大的造化了。”绎儿道。 “行了,我知道了,你早些去休息吧。” “是,爹。” 我在烛光下缝衣服,听到陆炳的叹息声,我道:“你也不用觉得什么不平了,就像绎儿说的,这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如今这把年纪,谁又能顾得上谁,保下他一命,也算还了当初他替我去给你通风报信的恩了。” “我倒不是为此,我是想起了锦儿。” “诶呀。”手中的针线一错,戳破了指尖。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拉过我的手查看,然后含住了指尖。 “这些事情我原不想让你操心的,没想到你还是发现了。” “我怎么会不操心,她毕竟是我和你的孩子。” 他说完,我也跟着放下了手中的衣服,道:“可那又能如何呢?我这辈子什么都看破了,就是看不破一个命。” “你说的对,万法皆空,唯因果不空。”然后他拉住了我的双手,似是嘱咐般道:“六娘,如果有一天,我不能陪你到最后,你就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吧,至少不要让自己再这么痛苦了。” 我一愣,然后嗔道:“你在胡说什么呢,什么不到最后,呸呸!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从华县赈灾回来后,陆炳的身体一直不曾好,后来又去了大同,如今他反复的咳嗽与消瘦,总让我生出没来由的害怕,我握紧了他的手。 沈炼的判决书还没下来,但陆炳的回来,让他在诏狱的待遇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晚上听绎儿回来说,严绍庭也没有再为难他,一切似乎就该这么结束了,我是说,如果没有后来的那封奏疏,也许世人并不会记得历史的长河里曾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当然,我也许永远走不向命运的终点。 这一年,六月,沈炼在狱中写了十罪疏,弹劾严嵩严世蕃,以专权误国等十大罪责痛斥了严党,一时,天下为之震惊。 当晚,陆炳连同所有官僚被一道宣入了西苑。我不知道这个晚上发生了什么,但我从墙外听到了轿夫们的脚步声与不绝于耳的马蹄声,在这个二更天的深夜。 直到,第二日下午,陆炳才疲倦的回到家中。 我问他发生什么了? “沈炼的上疏圣上看了雷霆大怒,严嵩和严世蕃一并被宣去了。” “那是?”我害怕的不敢问出。 “不是,是沈炼,沈炼要遭殃了。” 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突然反应过来我居然还会为严世蕃而担心,这让我感到厌恶又痛苦。 “严党这么多年,朝堂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有多少不曾参与,或忌他,或惧他,沈炼一人弹劾终是蜉蝣撼树,昨儿晚上,光是替严嵩跪地求情的就不下百十人,这般情景,连徐大人和张居正都不敢轻举妄动。你说圣上会信谁?” “那,你的意思是说,沈大人会……” “不知道,我替他多求了三天的时间,这三天里只看圣上如何决断了。” 次日清晨,老刘来禀报说大门口跪着一个妇人迟迟不肯离去,想求见大人。 我好奇,都这把岁数了,就是陆炳年轻时候真有什么烂桃花也早该结束了。 我随老刘出门去看,却见那妇人布衣荆钗,抱上我的腿痛哭道:“夫人,求您,救救我丈夫吧,求您!” “你是?” “奴家的夫君就是曾在锦衣卫里任职的经历沈炼。” “原来你是沈大人的妻子,快请起。”我恍然大悟,立马扶起她。 之后借着陆炳的令牌一路领他至诏狱。 沈炼见到自己妻子的那刻,很是震惊,夫妻二人相顾涕泪满面。 “明明刑部的判书都要下来了,就此远离京城是非岂不好,沈先生何故如此。”我同情他道。 “陆夫人此言差矣,我虽能保得一命,然而,却坐实了这白莲教的谋反罪名,士可杀不可辱,从进来的时候在下就抱了必死之心,若能除去奸相,在下死不足惜。” “夫人,求您,您让陆大人帮帮我们,帮帮我丈夫。” “沈夫人……你先别哭,我让陆大人试试看,我们尽量。” “多谢夫人,多谢陆大人。” 等到下午陆炳回府后,我告诉了他沈夫人的事情。 他道:“如今有三天的时间,如果在这三天里能找到沈炼不是白莲教徒的证据,一切还有转机。” 然而,天不遂人愿,陆炳整宿的咳得严重,在第二日就不曾去衙门里,中午的时候,绎儿急急回来撞翻了我手中的药碗,道:“不好了!爹,沈先生连同一干白莲教徒被判了谋反罪,如今推到菜市口斩首了!” “什么!”我和陆炳大惊。 “我这就进宫去。”然而,才走了几步,他就扶住了门框,摇摇摆摆几下,突然晕倒了过去。 “爹!” “陆炳!” 世子殿下 近来的天空一连几日不见太阳,青色的苍云在头顶飘浮,让人生起一种压抑的沉闷。我端起药碗走进房间,陆炳靠在床头,苍白的面色上勉强扯动了一丝微笑。 “你近来感觉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摇头,“都挺好的,不用大惊小怪。” “你总是唬我,说哪里都好,其实哪里都不好,那么严重的内伤,为什么这些年从来不和我说。张嘴。”我将碗里的药一勺勺喂他喝下,“你总叫我这个不要管,那个不要管,所以我也从来不知道你明里暗里面做了哪些事情,受了哪些伤。如今发作起来,我却像个傻子似的什么都不懂。” “你真是年龄越大越发啰嗦了。”他依然笑着,也没有什么嗔怪的意思。 “如今嫌我啰嗦了,当初是谁死乞白赖要盯着我的。”我白他一眼。 过了会,收了笑意,他缓缓开口问道:“沈炼的事情都安顿好了吗?” 我放下药碗,心头有一点沉重,“恩,绎儿都安顿了,锦衣卫里挑了几个面生新来的在前儿夜里帮着下了葬,之后又护送沈夫人回了乡下,他有几个孩子,不幸死了个老二,不过其他的,绎儿都有交代当地的卫所好生关照。” “那就好。咳咳!” 我轻轻拍着他的背,“我没想到他们胆子这么大,圣上给了三天时间,居然还能在第二天就把人给斩了。” “夜长梦多,这些年,严世蕃最常用的手段便是如此。况且死了一个小小的经历官,于上头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陆炳说得没错,细想我这些年若非得他庇护,也不知在大明朝都辗转流离成什么样子了。 “早几年里,我就劝你辞了官职,一同回乡下去,不想后来又几番事态颠簸,终是没能走的成,若当初早些放手一切,兴许你我经儿大家都能好好的。” 他覆上了我的手,道:“是我失言在先,我答应你,过些日子就向圣上请辞,这次我们一同走吧。” “你······你真的愿意放下这一切了吗?”我看着他,原只是不打紧的几句话,不想他却决意般的点了头。 我张着的嘴突然想说什么最后都变成了扑进他怀里的拥抱,“半生流离,我都愿随你走。” 半个月后,陆炳向朝廷上了辞呈,然而,好几日过去却迟迟不见回复,再加上他近来都是休病在家,所以也没有去催问。 倒是我送了大夫出府的一日下午,脚步在跨入门槛时停顿了下来。 “小鹿!” 严世蕃在我身后喊了第二遍,我犹豫了一会还是转过身去,屈身行了一礼,“严大人。” 他下轿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你要走了?” 我笑,“原来折子是被你压下来了,难怪。”我推开了他的手。 “为……为什么,我不去逼迫你了,如今我们还成了亲家,你为什么却要走?” “没有为什么,我的夫君病了,我们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过去以往的种种恩怨纠葛,我们既然谁都原谅不了彼此,谁都放不下怨念,倒不如就此相别,此生不见吧。” “可……小鹿——” 他还想再说什么,我却不想再听下去了,入府后抬手将大门合上。 “小鹿!小鹿!” 严世蕃的敲门声在外头一击击响起,我靠在门板上,从胸腔内吐出一口气,好像解脱了什么。 “六娘……” 这时,浣浣端着药从院子内经过见到了我,她的目光不经意瞥向了大门。 我摇摇头道,“没什么。”然后接过了她手上的药,”我去看老爷,你让人把屋里该收拾的东西收拾收拾吧,想来京城也没几日好待着了。” 她没有应声,却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出神,好似透过木板看到了外面的什么。 我去给陆炳送药,刚入门他先开口问道:“是外面来人了吗?” “没什么,过路送信的。” 他看着我笑了,我于是坦白道:“是严世蕃。” “他舍不得你走。” 我微微一皱眉,像怕触碰到什么情绪,道“我和他早已没有什么干系了,谈何舍不舍得下。”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你和他之间如今又牵连着一个锦儿,有些东西躲是躲不开的,这半生都过来了,你该明白的。” “儿孙自有儿孙福,锦儿的事情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如今只盼绎儿早日成家,你我也算脱手了。话说回来,过去你可不是这样的,怎么近来老是要提起严世蕃,我是你的妻子,与旁人何干。” 他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但靠在床头的目光却流露出了疲倦与困乏。 晚上的时候,绎儿回府后先去看望了陆炳,然后照例将公务一一禀报于他听。 然而,今日陆炳却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了,“这两年里,你从入了锦衣卫,也确实有些长进,但于为官来说你那点皮毛还只是沧海一粟,为父也知你什么性情,不要求你做到什么宫保腰玉,只将来能把自己安排了妥当即可。将来袭了荫补,望你好自为之。” “父亲——”绎儿还想说什么,可是陆炳抬手示意他不用说了。 于是他只能闭了口,行了一礼乖乖出了门。 “你是怕绎儿将来担不住大事?”烛火下我替他轻轻按揉着太阳穴。 “陆家能有如今的地位,不光是靠皇上恩泽,也少不得他严家,别人不知,六娘你该是清楚的。” 我垂眸。 “多年来,我一直不想与他为伍,但换而言之,严世蕃就算再恨我,他于你总是情到深处的,所以,这也是我们能在朝堂斗争中屹立不倒的原因,不是他做不到,是他不忍。但是你我若走了,单靠绎儿,他那样温吞的性子确实独木难支,况且,严家也不会一辈子权倾天下,到那时,谁又能来管顾他?倒不如从现在起就踏实些,平平淡淡也没什么不好。” “平平淡淡······”我在口中默默呢喃,看着跳动的烛火道:“倘若当初,经儿也能·······” 他覆上了我的手,我没有再说下去。 第二日的午后,我上街去买了些滋补的食物,打算将陆炳这些日子病恹的消瘦给补回来,但刚到门口,却见门前停着一辆尊贵的金玉马车,连陆府的大门都被一群陌生人给严严实实的看护着,我心里一怔,好像隐隐猜到了什么。 “是谁!”我正要进门,那看护的男人抬手拦住质问道。 “这位是我家夫人,大人不要误会。”就在此时,老刘赶紧从里头过来道。 于是那人对我低头一拱手,“原来是陆夫人,得罪。”然后立马让出道,做出请的动作。 我和老刘走在庭院的小道上,我附耳问道:“家里来人了?” 老刘不敢言语,只是神色凝重的点头。 “可在老爷房内?” “夫人还是不要去打搅了。”老刘道。 但那种猜测在我心中越发浓烈起来,于是带着满肚子疑惑,我还是悄悄地靠近了里屋。 果然,连屋子外都站着一圈值守的人,他们打扮普通,但这样的的气度我是见过的,宫里的侍卫。 “何人!鬼鬼祟祟!”就在这时,有人发现了我。 我连忙解释道:“我,我是陆大人的夫人,我来送茶的,没有鬼鬼祟祟。” 那侍卫还有待怀疑,但屋里却传出了那威严又熟悉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是。” 侍卫松开了我,我于是推开门走进,然后一屈膝,在那人三步远处跪下道:“叩见吾皇,愿吾皇圣躬安。” “起来吧。” 我理着裙摆,从地上起身。抬头一瞧,陆炳也在,他咳了几声,然后招手示意我去他身边。 我赶紧走了过去,拍着他的背,平复咳喘。 嘉靖道:“你就护着她,朕又不是老虎,站这边还能吃了她不成。” “圣上不是老虎,却有王者的威严,拙荆胆子小,上回宫里听您说要我休了她,打那开始就怕得很。” 嘉靖也笑了。 过了会儿他道,“对了,阿炳,你看朕给你带了什么来。” 嘉靖唤了一声黄锦,身旁顶替李芳的那个新太监就端来了一个精致的食盒,嘉靖高兴的打开给我们看,“你瞧。” “桂花糕。”陆炳有点惊讶。 “是朕专门让人从承天府送来的,还是老王府原来的那棵桂树结的花儿,用冰保着送到京城,御膳房就连夜做了,你尝尝。”说起承天府,嘉靖的眼里总有不一样的兴奋与光芒,好像回到了某种久远的时光。 陆炳拈起一块放进嘴里尝了尝。 “如何?” “很好吃,还像小时候那样。” “是吗?朕也尝尝。”说着嘉靖也拿起一块,然而咀嚼了一会后,他微微皱眉,“阿炳,你错了,还是少点什么。” “少了苏嬷嬷的味道吗?”我道。 于是,嘉靖和陆炳同时看向我,嘉靖问道:“你居然知道苏嬷嬷?” “额·····我······我听我夫君说的。”我推了一下陆炳。 “是的,是臣告诉拙荆的。” “原来如此。” “苏嬷嬷擅长做桂花糕与桂花圆子,每每初秋采了做成,他都要和圣上抢着吃。”我说,当年嘉靖和我说起这些的片段仍然在,就像陆炳和嘉靖的儿时,也是他们回不去的记忆。 嘉靖开心的点头,“是的,那会,阿炳也很贪嘴呢。” “那是因为圣上挑嘴,太甜的不要,太淡的也不要,所以臣就把剩下的全包揽了。” 听他们说这些,我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一块小小的桂花糕没想到能勾起那么多过去,一时每个人心里都有值得回忆的东西。 过了会儿,笑声低去,嘉靖看着陆炳苍白的面色,默然了一会开口道:“好生休养,朕还想和你去城外放烟花呢。” 我和陆炳皆一愣,然后,嘉靖唤了身旁的黄锦出门去。 “臣恭送圣上。” 我和陆炳一直相送到门口,就在这时,不知哪儿窜来的一只猫喵喵叫唤着跑到了车底下,侍卫们抓住正要就地正法了,却被嘉靖制止。 “咪咪?咪咪?” 就在这时,浣浣正寻着猫儿过来,陆炳喝提醒她喊了一声:“浣浣!” 崔浣浣这才发现门前这般排场,赶忙伏地跪下叩礼。 嘉靖也没有说什么,往地上的女子瞥了一眼,目光就移开了。 浣浣悄悄的抬起眼,然而那一瞬间,她却整个人都呆住了。 嘉靖走进了尊贵的金玉车辇里,帘子被放下,在侍卫的护拥下离开了陆府。 “世子·····”她微微张开唇,带着些许颤抖的声音又轻又矮,在重重远去的步伐声中被无痕无迹的消弭。 站在崔浣浣身旁的我,诧异的第一次转过头去重新打量着面前这个女人。 ※※※※※※※※※※※※※※※※※※※※ 回来了,又开始更新了 前世来生 陆炳的身体每况愈下,那种以看得见的速度在消耗他人生所有光景的情形令我感到恐惧又悲凉。 “绎儿明天就要去浙江了。”我搅动着碗里的汤药说。 他伏在桌前刻着什么东西,也不曾抬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他毕竟这么大了,况且我听说沿海那里新晋的将领戚继光,很有些本事,让他去磨练磨练也好。” “我倒不是担心他,只因你身体一直不好,我近来又总是做些奇怪的梦,所以——” “你是怕,若有个三长两短,绎儿见不到我最后一面?” “别说了!”我赶紧抬手捂住了他的唇,像被揭开了什么逃避已久的担忧。 他将我的手从唇上轻轻拿下,“六娘······” “别说了,我们谈点开心的好不好?对了,你在刻什么?” “昔年里,沈炼曾笑言,央我帮他篆刻一篇他百年后的墓铭,当时只当是打趣,如今真的死了,我总是要兑现承诺的。” “你倒不曾和我说过,你还精于篆刻,过去我真当你是百无生趣的人。” “过去朝廷里的事情那么多,哪有闲工夫做这些,话说这还是我小时候,父亲逼着我读书时,我偷懒消磨时光的乐子。” 我咯咯笑了,凑过去仔细看,那一字字刀锋锐利刚健,我道:“也好,以后回了乡下不做官,至少还有门手艺吃饭,不至于饿着。” 他听了,也笑出声,过了会儿,我见桌上的蜡烛燃烧过半,光芒也越发暗淡,我套上一层纱罩,扶着他道:“走吧,早些休息,这些明日再做。” 陆炳想说什么,然后又剧烈的咳了起来,咳得整个人都弯了腰,我心疼的替他顺着气,他见我蹙着眉头,还是露出无事的笑容来安抚我,过了会儿,在坐在床边的时候,他从袖中摸出一把檀香木扇递给我。 “这是?” “我早些就刻好的,一直忘了给你,现在连记性都差了。” 我打开,一把木扇,上面是春阳化雪的景象,每一处镂空镌花都雕琢得精致无比。 “不知道做得好不好,可能入你的眼。” “为什么要刻春阳化雪呢?” “因为冬天过去,春天还会来的。”他轻轻地,似乎有些疲累了。 “半生都这般白雪皑皑的走过来了,如今还求什么春日呢。” “六娘,这世间所有的相逢都可能是一种注定的因缘际会,没有哪一时哪一刻是白白相赠的偶然,我和你的相遇,你和他的相遇,缠绕起来就是一种解不开的宿命。然而这样的宿命都令你我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筋疲力竭,若是倘有一日,因缘散去,宿命自然也相解,那么到那个时候,我们都要学会释怀与放下。” “可是,可是·······我舍不得你······舍不得······”我垂下目光,一滴泪水落下沾湿了膝上的裙子。 他摸着我的头发,在烛光氤氲里笑了。 后来,在陆炳渐渐入眠后,我轻声的起了床,在厨房里,将那些药草一一挑拣分开,放入盅里熬煮。 这些药虽说也不见什么起色,但我总还是想着他能好的,如今府里又遣散了不少下人,许多事情得自己亲力亲为。 只是,在忙活完所有,回房的途中,夜色里传来几声猫叫,我转过头去,却见在这个寂寥的夜晚,也有不曾入眠的人。 崔浣浣抱着那只四蹄踏雪的猫坐在院子的台阶前不知在想什么,如同失神了般。 其实,自从那日嘉靖回宫后,她就一直这样,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却有隐隐的预感,在她的身上,也许发生过什么,在那年少又不为人知的岁月里。 我摇头叹了口气,匆匆加快步子回了屋。 一个月后,绎儿稍来信,围着暖炉,我将信上的内容逐一读给陆炳听,铺着棉花的摇椅轻轻摆动,他很是欣慰。 屋外,叽叽喳喳的声音不停,我探出门,朝老刘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姑爷今儿早上派人送来几只雪鸽,给老爷补身子,这不,下人没看住让那俩扁毛畜生给飞了,如今在找呢。” 我瞥了眼下人手中拎着的一只褪了毛的鸽子继续问:“那不是还有一只?” “那只是咱府里昨儿买的,倒不曾飞了。” “那就先熬那只吧,等找着那两只再说。” “是。” 本不是多大的事情,我也没有管顾,然而才合上门,没过一会儿,外头又传来声响,紧接着“哐啷”一声,好像打碎了什么东西。 陆炳道:“你去看看吧,到底怎么回事。” 我开了门出去,只见,才一会儿工夫院子里就一片狼藉,摆放的盆栽花盆尽碎,还有人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似乎在追逐什么。 我喊停了他问道:“怎么了?” “夫人 ,是猫,崔夫人养的猫在逮鸽子,把您心爱的花花草草都给打翻了,这不,小的正准备抓它呢。” “就一只猫的事情,怎么搞成这样子。”我埋怨道。“你抓了那猫别伤了它,好生给崔夫人送去,然后赶紧派人把这里收拾了,老爷身子不好,别总弄得叮叮当当打搅他。” “小的明白。” 只是,当下人们把那只猫寻来的时候,才发现它早已将两只鸽子咬的鲜血淋漓,还死死不肯松口。 “这鸽子是不能吃了,便宜了你这畜生。”下人捏着它的后颈骂道。 我道:“算了,把猫给我吧,我去和崔夫人说,你们把其他完好的鸽子炖了给老爷送去。” 我接过了那猫,原想温柔的摸两下,却不料很是凶猛,龇牙咧嘴的,从我手上一窜落地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我紧跟着一路到了崔浣浣的门前,门微微掩着像是不在屋内,可是她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去哪里呢? 我像双脚生了意识,鲜少来这里的我,却第一回主动推开了她的门,屋内陈设简单,然而唯有一口朱红的箱子搁在雕花床角尤为显眼。 我轻轻地打开,里头一些平日的衣服整齐堆叠,只是其中露出的一截绣纹面料很是不同,我疑惑的从箱子里抽出,待展开一看,才发觉这居然是一件我从未见过的上好金丝暗纹宫装。 门外的脚步声跨入,我转过身去,衣服不慎从手中滑落,而她手中的那张信纸也瞬间落地。 “六·····六娘·····” 落在地上的信纸不大,四角微微向内,像刚卷过的一截,黑白分明的书写,没有落款却倍感熟悉的字迹,我从地上捡起的一瞬间都印证了我方才所有的猜想。 原来,这些年,一直都是如此。 “你,是他的人?”手中的信纸被揉成一团。 “我·······”她垂着目光。 “是啊,你本来就是他的人,我真是忘了,糊涂了。”我闭眼吐出一口气。 “对不起,六娘,我本就是严大人从春风阁买下的。” “是啊,我在严府见过,严世蕃喜欢养鸽子,你却喜欢养猫,为什么,你的猫单单要捉严绍庭送来的鸽子,原来如此。” “对不起········” “对不起?”我笑了,“对不起可以避免一切的发生吗?我真傻,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我把锦儿和你送到陆府旧宅,却促就了你让她嫁给严绍庭,我把经儿交给你照顾,你却时刻向他的灭门仇人通风报信,所以为何,这些年,我做什么,陆府做什么他都能一清二楚,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六娘········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其实,我真的不想这样做的,我没有选择·······我还是想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的。”她哀求的看着我,似乎希望我能相信她。 “朋友?从一开始你就在欺骗我,欺骗陆炳,欺骗整个陆府!你和严世蕃布下一个个陷阱,用阴谋诡计去计算别人的时候,你想过我是你朋友吗?” “其实,很早我就该知道的,你贤良淑德,任劳任怨,迟迟不愿离开陆府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我不愿意去猜测,因为我相信了你这么多年,但凡当初我若能对你产生一丝防范,也许一切都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如今,我和陆炳都要走了,浣浣,这个陆府已经没有值得你计算的东西了吧?” “六娘········” “浣浣,看在过去的份上,你我的情谊就到此为止吧,你好自为之。” “咳咳!”我垂丧的推开门,陆炳仍然咳的很厉害。 “外头怎么了?” “没什么。”我摇头,将纸团藏入了袖中。 “你的辞呈文书还没有批下来,明儿,我代你去问问。” “这种事情哪需要你操劳,等我去吧。” “你如今这种情况怎么去,还是我去,放心,实在不行,我去问问阿勇。” “六娘,还是那么要强。” “那没办法,我男人是指挥使,我总不能给他丢脸。”说完,我们都轻轻地笑了。 第二日的时候,天气又寒冷了许多,我穿了厚厚的袄子叫了顶轿子往南镇抚司去,然而,校尉却告诉我阿勇并不在,我索性打算进去等他。 但推开门,见到的人却是严世蕃。 他坐在指挥使的位置上,侧首看着窗外的枝头,指间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扣响桌面。 我立马就要退步出去,却被他开口喊住了,“去哪里?” “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我没有转过身,却也迈不开步子。 严世蕃叹了口气,软和语气道:“我知道你会来,所以近来每每下了朝便在这里等你,哪怕是一点对我的怜悯,就不能再转过身来一次吗?” 我抽着鼻子,沉默半晌,还是转过了身。 严世蕃的眼睛一只用眼罩遮盖着残缺,另一只也有了岁月的纹路,那年少时闪着光芒的眸子终于磨成了波澜不惊的平淡。 “坐吧。”他说。 我缓缓坐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没有回答我,反倒是问我:“陆炳的身体如何了?我听说他近来很不好。” 我嘲讽一笑,“严大人的消息比这镇府司还要准确。” 话落,我将那封信丢在了桌上。 他淡淡的扫了一眼,并不以为然,“你都知道了。” “这么多年了,你在我身边布下这么大一盘棋,我却还一无所知,像个笨蛋一样被你耍的团团转,严大人,掌控别人的滋味很有趣吧。” “浣浣是当初在春风阁我买下送给陆炳的,这点他不会不知道,至于你说的那些操控布局,我统统没有做过,我和她鲜少的那点联络,只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我想念你,我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仅此而已。”他说,语气有些苦涩和无奈。 我怔了片刻,倔强的道:“说谎!” “没有!” “你就是在说谎!” “我没有,小鹿。” 我们都很执意,也想辩驳什么,却除了那几个字,什么也无法说出口。 也许我们都累了。 “小鹿,你若能听我一句劝,便不要再去追究崔浣浣的事情了,至于陆炳如今的状况,若熬不过今年冬天,那么——” “不会的!”我猛然从座椅起身,道“他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我们陆府的事情不劳烦严大人操心。” “告辞,严大人。” “小鹿,我是为你好,如今陆炳这般情形,你当早做打算。” 我匆忙跑出镇府司,严世蕃在身后说道,任我捂住耳朵的奔跑也逃避不了他诅咒般的声音。 “诶哟!”被撞上的家丁痛呼,看清是我后忙道:“夫人,快回府吧,老爷清早呕血昏过去了,如今直喊夫人的名字呢。” “什么!” 我急忙赶回府,几个大夫早就两两围在床前,府里抓药的,熬药的,都来来往往的穿梭于院子里。 锦儿守在门外,看见我回来。 “怎么样了?你爹他怎么样了?”我问道。 她摇摇头,“大夫们已经诊过脉,施过针了,说是早年旧疾复发,内伤开裂,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年年底。”她湿润了眼眶。 我踉跄一下,锦儿扶住了我。 “我自己去问大夫。” 我推开她,跨入门内,大夫们朝我致礼。 “大夫,我夫君如何了?” 其中一位年长的大夫叹了口气,他是宫里来的太医,“大人的病难说,我等当尽心竭力,但夫人也要做打算。” 我维持着面上的坚强在那一刻全部崩塌,眼泪止不住的掉落下来,大夫们摇摇头出了门去,锦儿也替我关上了门。 我无力跌坐在地上,终于掩面痛哭了出来。 然而那极力压制的哽咽还是吵醒了他,他虚弱的唤着我的名字,我拭去脸上所有的泪水,抓住了他的手。 “六娘……” “我在,六娘在这里……”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朝我扯出一丝苍白的微笑,“你怎么又哭了?” “没有,我没哭,是耗子的声音。” “那也是一只爱哭的小耗子。”他点了一下我的鼻尖,想让我开心一点。 “是啊,你要再不醒来,爱哭的耗子就要吵得更响了。” 他笑了,拉住我的手,“六娘,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你说,是什么?” “你先答应我。” 我隐隐感觉他要说什么,娇嗔道:“你还没说是什么,万一你把我卖了怎么办?” 他摇摇头,道:“答应我,我死后,就去找严世蕃吧。” 我心里咯噔一震。 “我知道我是个自私的人,我摧毁了你的幸福,来建立我的幸福,而直到这一刻,我才选择放你自由,但是,这一生中,我能遇见你,爱上你,拥有你,我很满足。六娘,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或者需要我去为这样一段不属于我的幸福承担什么,我都甘之如饴了。” 我咬住唇是颤抖的哭声,“其实我早就不怨你了,因为,在你为我甘之如饴的同时,我亦然喜欢上了你呀。” 话落,陆炳笑了,那是一种很浅淡又无所谓的笑容。 “你不相信?” “不,我当然相信,我相信你是接受过我的,但是,傻瓜,那并不代表喜欢呀。” 我愣住。 他呼出一口气,歇息了片刻,然后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了这半生宿命纠缠的真相。 “因为,哪有人会爱上自己的前生的。” 脑海里如被炸出了一道白色的光,我全身倏然一震,“你,你说什么?” “我说,陆绵绵,你是陆炳的来生,而我,是你的前世。” “什么……什么来世前生,这……这怎么可能……我……” “咳咳!我知道,这很难让你相信,但是,这却是你我不得不去面对事情。” “不!我不是陆绵绵,我是六娘,不,也不是,如果我是你的来生,那又怎么解释我和六娘的存在。”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魂魄离体吗?现在我可以来告诉你。” 我看着他开合的嘴唇,一字字揭开那隐秘的真相,我设想过无数遍却唯独没有遇料的那种结局。 “那年,我二十五岁,升任锦衣卫佥事,当日圣上就召我入宫,赐我丹药——”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然后呢……” 他轻轻一笑然后叹息,“你不是猜到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为……为什么?圣上不是和你一起长大的吗?他为什么要……” 他伸出一根手指止住了我即将出口的话,“有些事情,原谅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我希望你余下来的路就算没有我,也能平安的走下去,至少是和你喜欢的人。你不属于这个时代,也无能为力去改变什么,我知道你不会爱上我,但我却无可避免的去爱上了自己的来生,听上去很荒诞又可笑,是不是,就像你对我只有一点前生的依恋,却使我们都错觉的以为爱上了彼此,不过,没关系,就算是这一点错觉,也让我很满足了。即使我将堕入无尽的黑暗与虚无,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侧过头来看着我,轻声又郑重的道:“所以,答应我,在我死后就去找严世蕃吧,好好过你想要的日子。” “陆炳……” “当日地府的名册上我本该阳寿已尽的,可是你来了,这错乱的时空让我们的灵魂相遇,透过几百年的岁月,我从没想过能见到你。”他吐出一口气,疲倦的闭上眼睛,声音变得困倦,“可是,这并不让我后悔,如果说爱上自己的来生是件错误的事情话·····”他依然握着我的手,轻轻地呢喃,最后声音低到近乎无法听清:“真想就这样,一辈子抓住你的手到老·······” 他沉沉的睡去,我理着他的发丝,灰白相间,将头枕在了他的胸前,听见他胸腔的跳动与起伏,我害怕的拥抱住了他。 未曾拥有与失去相比,也许那也是幸运的事情,因为永远不会有人尝到失去的痛苦。 ※※※※※※※※※※※※※※※※※※※※ 前世爱上来生,是不是很惊讶,是不是很刺激! 从未开始何来结束 日子进入了十二月里,北平就提前阴沉了天,到了中旬的时候,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夫人还有什么要求吗?”坐在对面的蓝道行神色淡然,就如桌上的那杯清茶,多年不变。 我垂下眸子也变得如死水般平静,“没有了。” “好,那么届时定了法会的时间,我会让童子下山去告诉夫人的。” “多谢。” 他递上一枚平安符给我,我双手接过再次作辑。 转身的时候,蓝道行缓缓的道:“昔日,我曾说给陆大人一个老者化鹤的故事,当日他所求是真假,今日,这则故事同样可以送给夫人,老者城中卖药,遂化鹤而去,乃得失之意。夫人,明白吗?” 我没有说话,脚下停顿了一下,出门去。 观里的钟声响起了,沉闷的回旋在山间,我踩着积雪步步下山而去。 老人们总说,祈福要心诚则灵,清晨天未亮我徒步从陆府来到朝真观,希望上苍能听到我的祈求,如果说还有什么磨难的话,就请让我一个人承受所有吧,因为我无法再接受任何一个人的离我而去。 一直走到陆府的门前,雪已经下得很大了,积了薄薄一肩,老刘赶紧上来撑伞,我瞧着门前的官轿,问道:“有人来了?” 老刘犹豫了会,还是回答道:“是严大人。” 我目光闪动了一下,终是没有说什么,“先进去吧。” 我从房内换好干净的衣物出门时也正好碰到严世蕃从陆炳的房内出来,我们就在这大雪覆盖的苍芒院子里四目相对了。 过了会我还是下了石阶走着通往厨房的路。 他也没有说什么,我们就这么并肩,只是走了几步,他突然脱下了身上的狐裘斗篷披在了我的身上,于是,我们又停下了步子,我看着他,他看着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年的深情相对。 “头发湿了。”他捻去了我发稍的一点水珠,道,“你们府里的人说你去了朝真观。” “嗯。” “去求平安符的?” “嗯,还有长生牌,顺便做一场李家的法事。”最后我像刻意那么说道般。 然而他这次没有刻薄的嘲讽,倒是平和着语气说道:“也好,这么多年了,沿海的事情是该有些弥补,做得大些吧,银子我来出。” 我惊讶的看着他,然而,他什么都没有再解释,踏着积雪慢慢地出门去了。 之后的几天,也不知是药效的作用还是我的许愿被上苍听到了,陆炳的病情似乎有了回转,咳得也不是那么厉害了,我在桌边剪着窗花,然后将剪好的那一幅幅举在手中给他看,问他好不好看。 他点点头,“你的手艺我知道,不会错的。” “你又何时知道了。” “我以前听赵贞吉说过,你给宫里做五叶香冠还是第一名。” “那个呀。”经他一提,我这才想起来,“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顶香冠我做得是不错,因为得了第一名还被赵贞吉给骂成曲意奉承的奸佞小人了。”说着我模仿起赵贞吉当初说话的语气,“陆炳,你这是奸佞之行!奸佞之行!” 他被我逗得哈哈笑,我道:“这就对了,年轻时候风华绝代的陆大人,就算老了也不能失了半分颜色,如今这气色才算是对了。” “六娘,以后也要这样开开心心的好吗?” “又说什么丧气话,你看你这不是好了吗,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今年,明年,后年,大后年······”我掰着手指头,一遍遍数着给他听。 “其实,我自己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这辈子我还能看到我的来生是这样一个人,也会觉得很欣慰,毕竟,自己不具备的东西在以后能见到,想想还是会很开心。”他说。 “那当然,所以,现在想想,我顶替你的那段时间,也没什么对不起你,这种性格不过是让他们提前见识来世的你。”我道。 他抱住我坐到他的腿上,我问他:“你准备怎么处置或者安排崔浣浣?” 他叹了口气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半晌道:“我没有办法去决断她的一切,她的心不在自己这里,去哪里都是无用的。” 我点点头:“好吧,如果她以后真能改过自新,那么,陆府里养老送终还是不成问题的。” 然而,就在我以为一切已经过去的时候,两天后的晚上,崔浣浣居住的北院居然出事了! 当时,徐北正在前厅拜访,他送来的鹿茸人参我命人拿到了厨房,只是一会儿工夫,北院里就传来了尖叫声。 我带着人匆匆赶去,推开门,见崔浣浣害怕的蜷缩在角落。 “发生什么了?浣浣!” “啊!” “浣浣!” “啊!有鬼!有鬼!” “什么有鬼,浣浣,我是六娘!”我抓住了她的手臂,逼她冷静一些。 “六······六娘·······”她好像清醒了一些。 “是,我是六娘。” 她一下子抱住了我,“我看见鬼了,六娘,就刚才,好可怕!” “不怕,没有的,没有的!”我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然而她却说道:“有的,我看见了,是庄敬太子!” 什么! “你说什么······浣浣?”我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是庄敬——”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别说了!” 不管浣浣见到的是真鬼还是假鬼,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心里有鬼的人越害怕什么才会看见什么,如此说,我是否可以理解,庄敬太子的死其实并不简单? 就在这时,窗口闪过一个黑影,一枚短针迅速朝我飞来,眼看我躲避不及,陆炳不知何时而来,一个旋转凌空伸手,飞快接住了那枚短针。 “你没事吧?”我赶紧过去牵住他。 他摇摇头,我见那枚短针好好的在他指尖夹着,并未刺入手中我也舒了一口气。 然后怪他道:“你身体还没好,跟着过来做什么,府上这么多人,还怕拿不住那个黑影子,你这么运功动气万一再——” 我话没说完,却见他再难支撑,一口鲜血呕出,整个人倒在了我的肩上。 “陆炳!” “陆大人!” 徐北道:“快,先扶他回房休息,至于那个黑影子,我带人去查看。” “好,那就拜托你了。” 当晚,府里又召集了大夫,然而面对陆炳愈加苍白的面色,大夫们一个个捋着胡须唉声叹气。 “到底怎么回事?我夫君近来几日都好好的。” “夫人,恕老夫直言,大人这是回光返照的现象,此病吾等已是尽力,老朽还是那句话,夫人早做打算,我等告辞。” 什么!回光返照! 不会的!不会的! “大夫,你再看看好,不会的,他近来真的已经好了,就早上他还和我有说有笑的,大夫,你再好好看看,我求你!” “夫人,告辞了!” “告辞!” 眼看他们一个个的从房中离去,我想抓住他们的手也失去了所有力气。 原来,一直都没有什么从今往后,他有的只是这仅剩的一个月,这为数不多的夜晚。 在十二月底的时候,又下起了一场大雪,陆炳从沉沉昏睡中醒来,伴着微弱的咳嗽声。 屋内关了门窗,处处是药熏与暖炉的热气。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哪有,你以前动不动半夜三更的出门入宫,如今多睡些也是好的。” 他想笑却好像连扯出笑容的力气也没有了。 “你冷不冷?我再加些炭火?” 他摇摇头,虚弱的抓住了我的手,“咳咳······别走······” “好,我不走,我就在这里,就在这里陪着你,永远。” “六娘·······” “嗯,我在。”我抱住他,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 “你要快点好起来哦,我上次走了那么远去给你求平安符,立长生牌,你可不能辜负我。还有今天外头下了很大的雪,像不像那年你带我去宫里参加宴会的日子,对了,说起宫里呢,昨儿,黄锦公公还来了,他送来了圣上给你的御书表彰,写的是折冲御侮,施勤无私,我也看不懂,不过我猜应该是把你夸上天的意思吧,还有·······” “六娘······唱歌吧········”他说。 “嗯?好啊,你想听什么,我都唱给你听。” “唱······唱那年,你唱过的灰太狼,好不好·······” “灰太狼?”我想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过来。 “才话别已深秋 只一眼就花落 窗台人影独坐 夜深得更寂寞 一段路分两头 爱了却要放手 无事东风走过 扬起回忆如旧 摇摇欲坠不止你的泪 还有仅剩的世界 嘲笑的风高唱的离别 我却听不见 穿越千年的眼泪只有梦里看得见 我多想再见你哪怕一面 ·······” 要有多深的眷恋与缱绻,才能让我们跨越无尽的岁月在这一秒相遇重逢。 他说,他不求来生,只在今世,原来如此,因为我们从没有什么来生的交错了。 嘉靖三十九年末,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逝世,谥武惠,赠忠诚伯。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这次他是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枯叶从枝头掉落,大地一片雪白,我站在万籁俱寂的天地间好像又剩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又回到了过去那个孤零零的游魂,东躲西藏,处处担惊,只想有人将我妥善保存。 身后碾碎积雪的声音越来越近,一把油纸伞在头顶撑出一片天地。我和他相距着一个肩膀的距离,没有太近也没有太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学会了距离。 “走吧。”他说。 我抬头对上他的脸庞,沉静的一只眼睛,岁月的纹路,不再上翘的嘴角有微微的无奈与苦涩,飘在风里的几缕发丝夹杂着竟不知是沧桑的白发还是沾染的雪花。 “你老了。”我说。 “你也老了。”他抬手像是拭去发上的雪又像是轻轻地抚摸那样擦过我的鬓边,“过去我总想着有一天能和你一起白了头,你说现在这样,是不是也算了。” 我笑了,笑得泪水溢满眼眶。 “你要去哪里?” 我没有回答他,踩着脚下的雪一步步的从他的身边擦过。 “陆炳已经把你托付给我了,我答应过他要照顾——” “不用了。”我说,“半生我都是这般过的,如今也能照顾好自己。” “小鹿。” “陆绵绵!” 我倏然一颤,陆绵绵······· 这是个多么久远的名字,久远的连我自己差点都忘了,在这错乱的灵魂,几百年的时空里,我经历了来世与前生的纠葛,经历了求而不得的痛苦与失望,如今,我又累又倦。 回到府里,朝真观的小道童来告诉我法事的日子,我说:“劳烦你家师父,再做一场陆府的法事吧。” 小道童作礼而去。 “我本太无中,拔领无边际…” 身后大殿里的渡亡经唱出很哀婉的曲调,晨钟暮鼓,白云野鹤,一切都像是从时光里穿梭了几千年之久。 “今日有劳仙长了。”法事结束后,我下山而去。 走到一半的时候,蓝道行突然奇怪的问我:“夫人还会再来吗?” 我一顿,转过头看着他,他笑笑,“就是突然觉得好像再也不会见到夫人了,保重吧。” 我诧然,虽不知道他这样的预测是从何而来,但我确实是想离开这里了。 “保重。” 新的一年开春过来,绎儿守了丧后又被调去了保定,临行前很是舍不得我,我拍拍他的手让他放心,“不是还有你姐姐,你就好好的去赴职,不必担心娘。” “听说姐夫过了三月里也是要被调职的,想来姐姐也会跟着去一段时间,倒是娘你——” “那也是好事情,小的时候你们总是折腾娘,现在长大了,娘终于可以清净片刻了,你们还有什么放不下。” 他摸着鼻子笑笑,“对了,要不,我让徐伯伯和夏姨常过来走动,也好排遣娘的寂寞。” “不必了,人家也有人家的事情,你就放心去,别操心娘了。” 话虽如此说,但在绎儿走后的日子,徐北还是携着夏兰泽三天两头来府上走动,我知道他们也是好意一片,不想让我一个人太过清冷,但他们不知道,我最冷的是心里。 “如今你夫君也走了,你就没想过再为自己打算打算?”徐北啜了口茶抬眼看我。 “打算什么,这把年纪没市场了。”我说完,徐北听了噗嗤笑出声。 他悠悠放下茶杯道:“其实你也别怪严大人没来,他近来在朝中的日子可不好过,前阵子,严阁老在给圣上的批复中人老眼花的写错了字,惹得圣上很不高兴,于是便有人趁机背地里弹劾了严大人,拿了些早年的陈芝麻烂谷子说事,正巧又碰上原先镇守沿海倭寇的胡宗宪要退下来,这胡宗宪可是严阁老的得意门生,张居正一听就干脆举荐了自己的人戚继光上去,这可不得把严大人急坏了。这不,才拿了俞大猷,牢里关着呢,所以啊,你甭急,等过了这阵子,想必他就会来见你。” “你说什么?他拿了谁?严世蕃拿了谁?” “俞大猷呀,怎么了?” 这个名字突然从脑海里跳出,多年前的回忆涌现,“他拿了俞大猷,为什么?” “据说是因为俞大猷和戚继光都是徐阶张居正门下的,他先寻了俞大猷的短处,再拿戚继光不迟。你问这个作甚么?” 俞大猷是个什么样的人,纵然多年不见,但我还是不会看错的,严世蕃已经杀了很多人了,难道他真的还要继续下去,不撞南墙不回头吗? 面对徐北的提问,我皱眉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后来的几天,虽然心上仍有挂怀,但我并没有去找严世蕃,我以为我们的余生就该这样在浅浅淡淡中消弭了,至少是不会再有交集的相逢。 然而,那是在清明过后的一个傍晚,我从城外扫墓归来,他的轿子从我面前行过,然后停在了碎月楼的门前。 他下轿伸出的一只手像阻拦去路,又像是在等我递出另一只手,就这样在那里定格了很久,像我无论如何都躲避不开的命运。 我低低的叹口气,道:“上去吧。” 碎月楼在一排京城新拔地而起的酒楼戏台中已经显得很老旧了,无论是屋内的陈设还是气氛。 我如同追寻着前世的记忆般,一步步的跟随他来到倒数第二排的临窗位置。 “坐吧。”他指着原先属于我和他的位置说道。 “两位客官,您的茶,尝尝本店上好的明前。” 我坐在窗边,看着茶碗中那一杯绿波氤氲的茶水,那阵阵白雾熏得眼前迷蒙湿润。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楼下传来不知谁家的曲调,严世蕃扣着指关,和声浅唱。 我听着不像那年的西厢词,“是京里新起的曲儿吗?” “听说是叫《牡丹亭梦》,一个不晓得名字的穷书生写的。” “牡丹亭……”我挑眉,低吟了一声。 他以为我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不过我喜欢这个调子,你猜是谁谱的。” “我猜不出。” 他笑了,我那毫无兴致的情绪并不影响他,他指指窗外东边戏台子的方向道:“江南的魏良辅,还记得吗?” “啊?”我有点吃惊,“他还在世吗?” 严世蕃点点头,说道:“想来也该有七十了吧,不过我没见过,倒是每每出宫时听轿夫们说起过,他如今的曲子谱得很有名,文人们还给他定了个昆曲的名。” 听严世蕃说起这些,我也不由为他感到欣慰,“这么多年来,原来只有他活成了自己。” “即便现在,我们也可以活成自己的样子。”他伸出一只手,覆上了我的手背。 我颤抖了一下指尖,还是缩了回来。 他没有说话,垂下了落寞的目光。 过了一会儿,我从窗外收回目光,问他道:“可不可以放了俞大猷?” 严世蕃皱眉,“我们现在,难道只剩下谈论这些了吗?” “收手吧,严世蕃。”我说。 “如果我收手,你会回来吗?”严世蕃问我。 我没有说话。 “小鹿,我想问你,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当年在东华门的城墙下,我把玉佩递给你的那天,你会答应我吗?” “我……” “小鹿……”他看着我的眼睛,仿佛又回到了曾经为一个答案苦寻无果的少年。 “我……”我抿着的唇迟迟无法张开。 “如果,如果,我问你,当初在浙江回京的马车上,你会不会带我走,你会答应吗?”我带着迷茫悲伤的眸子同样询问他。 严世蕃一怔,过了会儿,他笑了,悲凉又自嘲的摇头。 原来,我们这一生都在为同一个问题茫然无措,苦追无果,然后陷入逃不出的迷网,坠落,深陷,到至死方休的纠缠。 “原来,从来就没有什么开始,也自然没有什么结束。”他说,在那一瞬间好像明白了所有。 严世蕃起身,叹了口气,然后对我道,“最后能一起去看场戏吗,陆夫人?” 我勾起嘴角,尽管那并不让我快乐,甚至有些许的哀伤,但我还是轻轻点了点头,“请,严大人。” ※※※※※※※※※※※※※※※※※※※※ 大陆终于挂了,(嗯,这个关于大陆挂的事情,下章会有个彩蛋) 严胖子和小鹿纠葛的一生也马上要走向结局了。 严胖子问小鹿在接受玉佩的城墙下会不会答应他,而小鹿问的是从浙江回来的马车上会不会带她走,其实双方的意思很明确,严胖子不会带她走,因为他爱小鹿,更爱权利地位,而小鹿需要的只是简单的爱情,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奸臣,所以不管过去多少年,双方的答案仍然不会变,这就是一个绕不出去的死循环。 马上就要结局了,嗯加油! 交出账本 俞大猷被放出来的那天,我去监牢外看了他,他并不认识我,但后来听守牢的狱卒说起才明白我的身份,单膝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头。 “俞大人快请起。” “不,前两个头是给陆大人磕的,承蒙他当初的搭救,我才能有今日,这第三个头是给夫人磕的,多谢夫人再次出手相助。可惜我身陷囹吾,连陆大人灵前都不曾来得及去上一炷香,实在有愧恩人。” “俞大人严重了,斯人已逝,我也只能帮你到此,官场复杂,从今往后,只盼你多加珍重了。” “陆夫人之言,在下必谨记于心。望陆夫人也要多加珍重。” 他起身上马而去,严世蕃从身后走出,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喃喃道:“有时候我真不知道,哪一天会不会就因你而死了。” “你放过别人,他日别人也会放过你的。”我说。 严世蕃不信的笑着,他抬起自己的双手在天空下看了一会,然后吁了一口气,“这双手杀了多少人,只有我自己知道。” 回到陆府后,发现徐北已在前厅等我许久,我想他终日不是窜门就是无所事事,也未曾多留心,然而他今日却神色古怪的很。 “我找到那个当日潜入陆府的黑影子了。”徐北告诉我。 “在哪里?” 他奇怪一笑,“告诉夫人之前,夫人先与在下去一趟府上的北院。” “崔浣浣,莫非又是和她有关?”我喃喃着,却还是听信了徐北的话,一同去了北院。 然而推开门的时候,屋内一片寂静,我刚想喊崔浣浣的名字,一道陌生的影子突然出现在地上,我大惊,却来不及转身,后脑便被硬物重重一击,昏倒在了地。 当我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醒来时,只剩隐隐作痛的后脑和捆绑住双手挣脱不开的绳子。 “你醒了,六娘。” 在昏暗的房间内,她高高的坐在我面前,掀开杯盖吹着茶水的热气,嘴角的笑容是从未有过的冷漠。 “浣浣,你——” “嘘!”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不用害怕,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只要你乖乖听话,配合我们。” “我们?” “当然,陆夫人。”夏兰泽从屋内的另一处黑暗里走出,她的出现再次令我感到诧异。 “你们········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以为你该知道的,知道你对我们的价值有多大。” “你是说严世蕃?” 夏兰泽明确的点头,她蹲下身,平视着我的眼睛,“很抱歉,六娘,我也知道我这么做对不起你,可是我毫无办法,甚至别无选择,真的,我发誓但凡有任何一种可能,我都不愿意去伤害你,但是,这么多年了,我真的不想再等下去了。” “兰泽·······”我想说什么,却还是变得不知如何开口,她终于还是挣脱不了仇恨的枷锁吗? “六娘,你别怕,看在过去的交情上,我们实在不忍心有负陆大人的在天之灵,所以,就这一次,你帮她们一个忙,结束以后,你要我们赔罪,再不相见,都可以,但就这一次,行吗?”徐北也祈求道。 我看了看他们三个人,这些都是我曾经最信任的人,而如今他们正用最可怜的眼神让我去做这一生最痛苦的事情,我不知道是该讽刺的笑还是悲哀的哭。 我无奈道:“你们策划了那么久,那是否可以告诉我一些真相了?至少让我彻底为你们死心。” “可以,你想听什么?”崔浣浣问我。 我看着她道:“就从你开始吧,箱子里的宫装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谁?” 崔浣浣一愣,了然的笑道,“原来如此,你早就怀疑我了,好吧,我告诉你,不过我希望你不会对接下来听到的事情太过惊讶。毕竟我希望你的失心疯不会再次发作,因为这个计划对我们实在太重要了。” 她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告诉我道:“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吗,我是从春风阁被严世蕃买下送到陆府的,然而,其实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很熟稔的穿梭在各种士族大夫阶层,也许你无法想象,但是,这的确是我的某一种手段,我可以让别人对我宠爱有加,又可以让主母毫无顾忌的接受我,我可以变成你们喜欢的任何一种样子,所以,六娘,你才能信任我这么多年。” “可是你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严世蕃吗?” 似乎我说了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崔浣浣毫无顾忌的笑了,“严世蕃吗?不不!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为他卖命,”她俯下身对上我的眼睛道:“如果我告诉你,严家也是我所要掌握的一种,你还会这么想吗?” 我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她继续道:“事实上,不光你会如此想,也许严世蕃也是这么想的,他以为我被他买下就会听命于他吗?他错了,我的命在很早以前就属于了别人。” “那个人是······”我渐渐有了一个很可怕而大胆的猜测。 “六娘,你是聪明人,我想你明白了。”崔浣浣的话肯定了我的猜测,所以为什么在她的房里会出现宫装,为什么陆炳和严世蕃一再不要让我去追究她,我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 “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能告诉你,至少,这不是你可以擅自揣测的事情。”她说。 “可是,不对,如果你是他的人,那么如何解释庄敬太子的事情?”我继续问道。 崔浣浣仰头看着昏暗的屋顶,幽幽叹气,“那的确是个失误,确切点来说是严世蕃毁了所有,如果当初他没有发现我的身份,或者说,他没有威胁我,那么我如今自然也不会联合夏兰泽走到这一步。” “你难道真的参与了庄敬太子之死?”夏兰泽也惊诧。 崔浣浣道,“这件事情,你不该问我,也许你的夫君会更清楚,是吧,徐先生?”她若有所指的看向徐北。 徐北犹如躲避什么立刻低下了头,夏兰泽难以置信的问道:“这么说,你是严世蕃的人?” “兰泽,我,那是过去的事情,可如今我为了你,早已经背叛了他。” “你······可笑,我居然还相信了你那么久。” “兰泽我······” “好了,我们现在的问题不在这里,别忘了我们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徐夫人,我想你会比我更明白杀父之仇的重要性。”崔浣浣说道,夏兰泽忍下了对徐北的追问。 “严世蕃为什么要害庄敬太子?”我继续问她。 “不,他还没有那么胆大到谋害皇储,我是说原先他的目标只是陆经,毕竟曹国公府的遗孤留下,迟早会对他产生不利的影响,只是随着陆经的进宫,连太子也接连参与进来,事情已经一度失去了控制,所以,他产生了废立太子的想法,可是,你知道,就算严嵩权利再大,储君之事也不能擅自妄议,所以,他产生了和陆府的结盟。” “陆炳不会同意的!”我说。 “当然,所以,就算他不能同意,严世蕃也要让他永远找不出反对他的理由。”崔浣浣恶毒的说道,“他让我给太子下药,我为了继续取得他的信任只能妥协,所以太子何故从陆府回宫后,一夜病倒,现在明白了吗?” “难怪,陆炳当时不肯我再去追问,难怪他迟迟不愿与徐阶一同上书。原来如此。” “其实我不该这么做的,虽然那并不是会置人于死地的药,但是我没有想过太子的身体会如此之差,我更没有想过之后会发生那么多事情,尤其严世蕃,我没想到他会恶毒到让杜康妃去送复发的海鲜!”崔浣浣恨恨的说,她继续道:“我后悔了,可是,我已经没有回头了,我没有办法去向那个人交代,我害怕他会对我失望,他会就此放弃我,可是严世蕃以此威胁我,帮他做更多的事情,但是这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听他的,他毁了我对那个人的忠诚,我必须让他付出代价,违逆君上的代价!” “所以,你就联合了夏兰泽和徐北,你们反反复复的来到陆府,就是为了一遍遍取得我的信任,直到今天的到来?是吧,兰泽,那天的那个黑影子如果我没猜错就应该是你吧?”我看着夏兰泽问道。 她没有否认,“是的,如果你还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我故意透露给你严世蕃在斋醮失火遇见陆经的事情,尽管我并不知道他有没有真正害死陆经,但是我知道这足以让你愤怒的去找他,还有徐北在严府旧宅让你给严世蕃下的那包毒也是我的意思。” “当然,我早该想到的,陆炳从来不会让我给严世蕃下毒,而那日射入的银针上也涂了相同的药粉,其实你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我,你们想抓住我,来报复严世蕃。” “事到如今,你想知道的,我们都已经告诉你了,那么,六娘,该是你回报我们的时候了。”崔浣浣道。 “你们想我怎么做?” “小鹿!”就在这时,外头居然响起了严世蕃的声音, “严大人,您再等等吧,我去给您通报。”是下人的声音。 “我找你家夫人有急事,还是我自己来吧。” 严世蕃,他怎么又打转回来了! “现在如何是好?他就在门外!”徐北问道。 “引他进来,我必手刃严贼!”夏兰泽从袖中抽出一把光亮的匕首。 “不可,不说他身边有武艺高强的护卫严忠,你就算能杀了他,夏首辅的冤屈也洗不清,况且我还要他为庄敬太子之死佐证。”崔浣浣道。 “那照你的意思?” 崔浣浣夺了夏兰泽手中的匕首一把搁在我的颈项上,低声胁迫我道:“告诉他,你愿意和他在一起,让他明日午后相会,独身一人前来接你。” “陆夫人?” “快说!” “嗯······”匕首划破肌肤,我吃痛闷哼一声。 “严······严大人。” “小·······陆夫人。”他的声音就在门外,轻轻扣了两声门板,“可在里头?” “在的,那个,严大人有什么事情吗?我今日身体不适,就不开门相迎了。” “身体不适,可有请过大夫?” “请过了,严大人若无什么急事,就请明日再来吧。” “我——”严世蕃原想说什么,但他突然停顿了一下,屋内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他察觉到什么,然后过了一会儿,他道:“算了,没什么,就依你,明日再说吧。那我就先告辞了。” “好。”我听到他的脚步声迈开,还是忍不住提醒他道:“严大人一路小心。” 然而,崔浣浣手中的匕首又加深了一寸,我再次低吟了一声。 当脚步声远去,徐北从窗口的缝隙探了一眼,才确定严世蕃是离去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你约他明日,可有把握?”夏兰泽向崔浣浣问道。 崔浣浣望向门外,了如指掌般道,“自然,明日黄锦公公就会带着东厂的人过来,届时,一切真相都会大白于天下。” 她转过身来看着我笑了,我心中升起了一种强烈的不安。 第二日的中午,严世蕃的确是来了,屋内夏兰泽从袖中掏出了那最后一包药粉兑入水中,崔浣浣逼着我喝下,她道:“六娘,别怪我,你若能帮我们这个忙,事成后,我自然将解药给你。” 说罢,房门打开,我迈出。 他就站在石阶下,抬头这样看着我,好像在重新打量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笑了,“陆夫人,今天很漂亮。” 我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不算勉强的笑容,“我让人在西院里备了你喜欢的踏雪,走吧。” 我们同坐在院子里葫芦藤下,“你们府里的刘管家呢?我怎么今日不曾看到。” “他年纪大了,告老回乡了。” “这样呐,怪不得府里如今冷冷清清的,也见不得一个熟识的人。” “习惯就好了。”我说。 “也对,习惯就好了。”他如是说。 “严大人,我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事到如今,你务必如实回答我,好吗?” 他看着我,似乎预感到了我话里的不寻常,但他最终还是轻轻点了头。 我缓缓开口,像揭开那一个个过往又撕心裂肺的误会:“当年,在沿海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已经想到了今日,所以,你利用了敬之的事情来成就你步步往上的权利?” “是的。” “那么经儿和庄敬太子之死也是你的策划了?” “陆经是个意外,我想杀他随时有机会,我只是没想到我让他去大火里救你的一双孩子会导致他的死,至于庄敬太子,你可以这么认为。” “也是为了你的权利,所以不惜赔上整个陆府的性命作挟,逼陆炳向你屈从?” “是。” 我倒吸一口气,再问道:“那么,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你就在计算缜密,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你利用的棋子,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 原来如此,崔浣浣,夏兰泽她们说的都没有错,原来如此。 “但是,我仍然不是铁石心肠,冷漠无情,尽管我也曾是那么的希望我可以做到这一步,这样至少让我毫无顾忌的一步步往上爬时,不会因为谁的一滴眼泪而心痛,让我在获得最高权利的时候不用因为谁的一句话而踟蹰。” 我一怔,他看着我继续道:“知道吗?我厌恶了过去那种受人讥讽的日子,那种好像告诉你这辈子只能靠写取乐的青词为人所好,我讨厌郭浔的话,讨厌李廉之的笑,他们那种生来就是王侯贵族的眼神让我憎恨的同时又无可奈何。” “是不是很意外,你眼里十恶不赦的严世蕃也会有极度畏惧又无能为力的时候。” “然而,你现在快乐吗?你得到了权利,地位,名望,财富。” 他没有说话,低下眼眸的时候好像遮盖了天地间所有的幕光,只剩下某种孤单的寂寥。 我没有再追问什么,过了会儿轻轻地笑了,“谢谢你,严大人,我知道答案了。我知道你这一生中给我的所有答案了。” 我朝身后道,“你们也都听到了,出来吧。” 严世蕃诧异的抬头。 “你知道什么答案了?”夏兰泽问我。 “我知道,这一生中我一直被一个人好生珍藏,妥帖保存着,这个人在他获得了所有权利与财富的时候,仍然表现出了对人世间最大的伤感与落寞,原来我一直在他的心里,很久很久。”我说。 夏兰泽怔了一瞬,然而很快,她还是勾起了冷笑,“可是这并不能宽恕他对其他无辜人所犯下的所有错误。” “徐夫人?崔夫人?”严世蕃很快反应过来了面前的情况,可是他立马从惊讶中恢复了平静。 “严大人,别来无恙。”崔浣浣说。 然而严世蕃却将目光扫向了夏兰泽,饶有兴味的道:“也不对,我该称呼你夏兰泽,是吧,夏首辅之女。” “原来你一早就知道?” 我也惊讶,严世蕃看着我道:“瞧,我说过的,我为你放了别人,可是他们并不一定会放过我。” “严世蕃,你结党营私,祸乱忠臣,其罪当诛,难道还想让人放过你吗?”夏兰泽痛斥道。 “你说的对,是不应该放过,毕竟心慈手软可不是好事,尤其对于你们这样的人。” 严世蕃说完,拍拍手两下,严忠翻过院墙一跃而下,单膝跪地道:“大人,顺天府的人已经来了,此时将陆府围得水泄不通。” 严世蕃得意的目光看着我们,我问他:“你早就知道?” “你们那点伎俩岂能瞒骗我,昨日,我进来寻你时,便发现,院子的路上有两排进的脚印,却无出去的脚印,而且,徐北的轿子还在后门等着,你却告诉我你身体不适,这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崔浣浣却不以为然,她仍镇定道:“那又如何,刚才你已经清清楚楚的招了,你承认你做过的那些事情,况且,不是你顺天府才能有人,东厂的十三校尉队也不是吃素的。” “哦,也对,我差点忘了,你这么多年都是在为谁卖命,不过,很遗憾,你怕是等不来东厂的人了,今非昔比,这么多年过去,崔夫人,你的情报对于那个人来说已经没有半分作用了,黄锦公公此刻该是去了西苑陪圣上玄修,哪有工夫理会你的事情。” 严世蕃话落,崔浣浣一愣,然后反驳道:“你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你不妨等着,看今日是否会有你所说的东厂的人过来。” “就……就算没有,严世蕃你也动不了我,别忘了我是——” “我知道你的身份,但是,我得告诉你另一件事情,这些年你自以为掌控的消息我都知道,换而言之,你的身份对于那个人来说,已经没有半分意义了。” “这不可能,你骗我!这些年我一直和他们有联系,就昨天,我——” “一直联系是有的,只是,从李彬接替东厂后,你的存在就失去了价值,换而言之,你这些年上报了什么,真当我不知道,而你的主子早就把你忘了。” 崔浣浣仿佛惊受了某种巨大的打击,她踉跄的一手扶住了石桌,“你说谎!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 “你若不信,大可以去找黄锦公公一见,看他是否识得你。” “黄锦公公,我······” 她想辩驳什么,但只是拼命摇着头道:“不可能,不可能的,这些年,我一直都很努力的完成他交给我的任务,他怎么会把我忘了,不会的,不会的!” “对了!我想起来了,李芳,李芳知道我,李芳公公!” “李芳早就回南京给太/祖守灵了。”我说。 话落,她整个人都失去了所有希望与光芒跌坐在了地上,“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忘了我的!不会的!他说过的!” “他说过很多,可是你还记得他第一次对你说的话吗?” “他·······他·······他·······” “他没有兑现是不是?” “不是······不是的,他有很多理想抱负,他只是,需要再等等,再等等······” “呵!等等。”严世蕃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施舍的同情,“他让你等了多久,你还记得他的样子吗?这么多年来,你见过他吗?统统没有,崔浣浣,你只是一个弃卒,被他遗忘在了时间里,而你还可笑的活在自己的梦里。” “不!不是的!你住嘴!”她捂住了自己的头,近乎崩溃的吼道,我能感受到那是她所有支撑她在这二十多年里活下去的信念灰飞烟灭了。 “别说了,严世蕃。”我不忍看下去。 一个人可以可笑到什么程度?崔浣浣为了她心中的那个人努力了一辈子,不惜牺牲自己,然而换来的是抛弃,遗忘,谁会记得她,也许只有她自己吧。 难怪,陆炳最后选择了善待她。 “至于你,夏兰泽,徐北呢?”在摧毁了崔浣浣后,严世蕃将锐利的目光瞥向她。 “此乃我一人之事,与他人无关,严世蕃,你不要高兴太早,还没到最后一步呢!” 说罢,夏兰泽突然拽住我,将匕首横在我的脖颈。 “小鹿!” “你不是在乎她吗?你不是愿意为了她辜负所有吗?那么现在我们来赌一赌,你到底愿意为这个女人付出多少!” “你想怎么做?” “把账本交出来!” ※※※※※※※※※※※※※※※※※※※※ 严胖子会为了小鹿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出去吗?毕竟奋斗了大半辈子的权利,下章揭晓 大陆下线的彩蛋放最后,大概还有一到两章就结局,反正最少一章,最多两章,看字数。 崔浣浣的悲剧让我想起了港剧里的卧底,“阿sir,说好就干三年,结果三年又三年,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去啊?”(笑哭) 不过浣浣的阿sir.是谁呢?有猜到的吗? 大明女间谍 严世蕃的目光里逼现一瞬的杀气。 “什么账本?” “小阁老,严大人,别和我装蒜了!什么账本你会不知道!我都已经查清楚了。嘉靖二十七年,你为了弹劾我爹,买通城防上下的指挥官让鞑靼人夜袭了河套,然后嫁祸曾铣,牵连我爹,更可恨的是你居然还污蔑我爹贪污受贿,可怜我父亲一世清明,居然死不瞑目。” “你既然知道这么多,就该明白我严世蕃的做事风格,你今日如此行为,断没有活着出去的机会,我劝你放了陆夫人,我可以考虑留你一命。” 夏兰泽嘲笑道:“不见得吧,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情,我今日就算不能活着出去,你的这位陆夫人怕是也活不了,出门的时候,我给她喂了什么,你不妨自己问问她,如此一想,我今日就算身首异处,也不亏本了。” “你!” “严世蕃,解毒的时间有限,我劝你最好早做决断。”说着,匕首刺入肉里一寸,渗出血迹,我呻/吟了一声。 严世蕃在犹豫,这时我却肺腑一阵火热灼烧,猛烈的咳了起来,接着一丝腥甜的血液涌出嘴角,严世蕃大骇。 “我答应你,你放了她,我告诉你,账本在哪里。” 夏兰泽犹豫了一下,然而她又改口道:“不,你去拿,我要你亲自给我!否则我绝不相信!” “夏兰泽!” 然而她的刀刃又逼近了一寸,严世蕃只得妥协道:“好!我让人去拿!” 他当即喊道:“严忠!” “大人。” 他附耳对严忠说了什么,严忠一个飞身出去。 时间在过去,我们就这么僵持着不下,毒药在五脏六腑发作,我痛得渗出冷汗。 “小鹿……”严世蕃想过来,“她的毒在发作,你先把刀放下。我可以保证,严忠马上就回来了。” “严世蕃,我不能相信你,如果今天拿不到账本,我宁愿玉石俱焚。”夏兰泽坚定的告诉他,那种眼神绝不是玩笑,严世蕃握紧了拳。 这时,严忠果然回来了,他将东西呈给严世蕃,严世蕃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那本簿子丢给了夏兰泽。 夏兰泽接过,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仔细翻阅了一遍,严世蕃道:“这次是真的,可以放人了?” “去门口!”夏兰泽挟着我来到门口,然后穿过层层顺天府官兵。 她看准时机一把将我往前推去,严世蕃顺势抱住了我,然后转头一声令下,“抓住那个女人!” 于是官兵齐齐往夏兰泽的方向追赶,她是个女子本就跑得不快,眼看就要被围拢,这时,“砰”一声枪响,严世蕃从我身旁猝然跌下,我大惊之下才发现他的右腿被击中鲜血直流。 “兰泽,上马!”徐北手执火铳不知从何处来的,他一把拉起夏兰泽策马远去。 “严世蕃,你的腿……”话未说完,我呕出一口血倒地。 我醒过来的时候,严世蕃已经守在床边很久了,他用仅剩的一只眼睛安静地凝视着我,肩头斑白的头发让我产生了一丝恍惚,仿佛就这样在岁月里温柔的过了很多年。 我支撑着起床,他扶住我在背后垫上枕头倚靠。 “这是?” “严府,当然你要是不习惯,我可以让人送你回陆府。”他特意补充道。 我瞥了一眼他的腿,长长的袍子遮掩看不出来,然而,靠在边上的那根拄杖,泛出新雕刻的光泽,我心下一沉,随即明白了什么。 他见我的反应,云淡风轻的笑了一下,“瞎了又瘸了,如今真是配不上你了。” 这样的话听来却并没有让我感到好笑,我问他:“徐北和夏兰泽找到了吗?” “这些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大夫现在还可以压制住毒性,至于解药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给你找到的。” “我是说账本。” 他似乎不想让我知道什么,抚平被子的褶皱,答非所问的说道:“解药和账本,就算再有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选择解药,虽然我这辈子恨透陆炳抢走了你,但是,既然他将你托付给我,那我就一定会护你周全,所以不管你是陆夫人也好,陆绵绵也罢,还是小鹿,我只望你能好好活着,你知道吗?” 我沉默了片刻后,点头。 一个月后,江南瓷商徐家被冠以窝藏逃犯,买卖私盐的罪名满门入狱,不仅如此,严世蕃更命各地张贴满了缉捕告示,布下天罗地网抓捕徐北与夏兰泽。 事到如今,我无法再去劝说严世蕃什么,正如他所说,他可以放过,但放过的人未必会放过他,走到这步田地,已然是鱼死网破的结局,谁都无法救赎谁。 我身子好了的几日,便重新回到了陆府,我对那里始终是有依恋的,不管如何,那里终究是我在大明朝的家。 推开门的那刻,院子里冷冷清清,昔日的家仆四散而去,只留空荡荡的一座宅子。 我端了水,擦去了桌上的尘埃,终究不再年轻的缘故,没一会便捶着酸软的肩膀坐在椅子上歇息。 远处传来女人阵阵的哭笑声,凄凉又孤独。 我循着声音打开了崔浣浣的房门,她坐在梳妆镜前,曾经爱美的她如今褪去珠钗粉黛,长长的头发逶迤到了地上,门外射入的光线另她别过头去,抬手遮掩了额角。 尽管如此,我还是注意到她泛红的鼻尖是整宿整宿哭过的痕迹。 我吃力的搬了张椅子坐在了她的身边,长长叹了口气道:“现在这个家里,就剩我和你了,我们和好吧。” 她没有说话,仿佛定格住了那样,我又推了推她的手,“真是的,都成两个老太婆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我等她的回答,半晌,她张开颤抖的唇轻轻问我,“我,真的老了吗?” 我们将头相靠,瞧着镜子里的模样,“没有,我骗你的。你瞧,你还是那么漂亮,一点都没变。” 然而,胸前的一缕发丝透出了灰白的间杂,“你还是那么会骗人。” 我也笑了,“知道吗?你是我来到这个时代遇到的第一个朋友,虽然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把我当成过朋友,但是,这么多年,我是真的把你当成了我身边最重要的一个人。” “最重要的人?” “恩。” “呵!”她哭着笑了,“三十多年了,我为别人活了三十多年,终于第一次有人告诉我,我也曾是别人最重要的人。谢谢你,六娘。” 她将头枕在我的肩上,我们一起看落日时云卷云舒的霞彩与绚烂,当余晖散去,白云悠游在墨蓝的苍穹时,霁月的光辉透过木格子窗一直照射到了我和她的裙摆上,清冷又单薄。 “我的家乡在钱塘县,一个没有莲的地方。”她说,叙述像被编进了月华流水里那般,很慢很长,“可是爹爹却给我取了一个芙字,只因他很喜欢莲。我爹是一个落榜的秀才,考了一辈子试都没考中。周围邻里都笑他,这辈子怕是也就这样了。然而,正德十四年的时候,一个久违的同窗寄信来为他谋得了一份差事,这对当时家徒四壁的我们来说,已经算作天赐良机,于是爹爹就收拾了行囊一路赶赴过去,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那其实是宁王的封地。” “宁王?” “哪有什么富贵险中求,不过都是自掘坟墓,那年,我爹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做了宁王的门客,每月也会往家里寄上几钱银子,生活虽然还是很穷,但我和我娘都很知足,然而六月的时候,一切都改变了,朝廷派了很多官兵抓走了我爹,也抓走了我和我娘,那时候我很小,什么都不懂,只听别人说宁王谋反,我爹要死了。”说到这里,她哀伤的叹了口气,“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六娘,你说倘若那时我爹能安贫乐道,是否一切都不会发生呢。” 我没有回答她,因为我知道,这世间从来都不会有如果。 “后来呢?” “后来……”她的语气迟疑了一下,继续道:“后来,我入了妓籍,进了教坊司,然后,就遇到了他……” “我十三岁那年在教坊司见到的第一个男人就是他,兴献王的世子殿下。那个晚上,我被鸨妈妈推到台上,像展出的物品那样拍卖着,他坐在台下,只有十六岁的年龄,透着一种初入风月的干净与青涩,我知道我没有选择客人的权利,然而,那天晚上用二十两金子买下我的却是他,他并没有碰我,相反,他替我擦干了所有的泪水,然后问我愿不愿意帮他做一件事情。” “所以,你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当年,武宗驾崩,太皇太后发密诏于兴献,寿定,汝安三王,有约谁先入主京师则为帝,所以,那天晚上他交给我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汝安王。” “我还记得离开王府的那日,他说,事成后他就会来接我,我相信了,可是·······” 她吸了一下鼻子,“我没有放弃,因为我知道,他一定还记得我,虽然,这样低贱的我本不该奢望什么,但是,果然,后来他真的命人来找我了,那是李芳公公第一次带我入宫,宫殿很高,他很寂寞,我看见他就坐在乾清宫的门后,对我说,有人要害他,宫里的,朝上的,好多好多人,那年我十五岁,他十八岁,可是抓住我的手还是那么单薄,我知道我拒绝不了他的第二个要求,当朝首辅杨庭和的儿子。离宫的时候,他赐给我一件金丝绣纹的宫装,说等来年桃花开的时候······” 她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停下了很久,好像陷入了某种迟迟不愿醒来的回忆中,她轻轻地继续道:“后来就这样,我穿梭在每个陌生又繁华的阶层,又死死走走了很多人,我却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再给过我,其实他已经不需要我了,我该知道的,他有了两厂一卫,有了大明最厉害的南北镇抚司,最优秀的锦衣卫指挥使,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会坐在门后害怕牵我手的少年了。” 我握住了她的手,她没有哽咽的声音,可眼泪还是不由自主的掉了下来。 我知道,那一定是像掉进了心里那样疼,像掉进了生命里那样,无可承受的痛。 之后的日子,我一直都在陆府闭门不出,严世蕃的轿子偶尔会从门前经过,但他总会停顿片刻,似乎是想刻意的确认些什么,然后再缓缓的离去。 我站在门内,明明什么都知道,然而一次都没有转身。 我想这辈子也许我就和崔浣浣在这座空荡的宅子里终老了。 两个月后,陆府的大门还是被敲响了,只是,这次来的是宫里的人。 “陆夫人。” “黄公公?”从陆炳走后,宫里再也没有来过人,而今黄锦的到来无疑使我出乎意料。 “嘘!”他明显不想让人知道,然后低声道:“咱家是封了密旨,宣陆夫人宫里走一趟。” “我?” 照理说宫里是很少会单独传唤官员女眷的,更何况还是皇帝密宣我一个寡妇,即便心里对这种行为感到了疑惑不解,但我还是听话的遵守旨意。 “那公公稍等,容我去换身衣服。” “诶,等等。” “还有什么吗?公公。” “换男装。” “啊?” 黄锦肯定的眼神告诉我他没说错,我点点头回了房。 换上衣服后,正要开门,却瞧见了墙上悬挂的那柄绣春刀,它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埃,我用手轻轻拭去,然后闭上眼睛用脸庞轻轻地摩挲着它,仿佛依靠的还是陆炳那曾经鲜活跳动的胸膛,“我想你了,等我回来。” 从西华门一路行至养心门,宫里都格外的安静,而这种安静中又透着某种奇特的不寻常,我一时说不上来。 “主子,人带到了。”黄锦小声的提醒了一下摇椅上的那个身影。 嘉靖抬了抬手,黄锦遣散了所有的太监宫女一同退下。 “进来吧。”嘉靖带着缓慢的声音道。 我小心翼翼的踏入了进去,宛如回到了我在嘉靖十四年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 “民妇叩见吾皇,吾皇圣躬安。”我跪下。 他从安闲的摇椅上缓缓转过身,我将眸子悄悄抬起,花白的须发,沧桑的皱纹,那一刻,他亦然看到了我,四目相对,我连忙恐慌的低下了头。 “朕是不是老了很多?” “没,没有。圣上龙颜天威,天人之姿,恩·······” “神清仙韵对吗?” “呃?” 阿炳何故如此看朕,你又不是第一次来养性殿了。 皇上恕罪,臣,臣是有感方才陛下的天人之姿,神清仙韵,所以,所以这才冒犯了皇上。望皇上恕罪。 昔年里熟悉的对话如同解了封印回荡在耳边。 我一时吐词无措:“皇·····皇上······” 嘉靖发出了不以为然的笑声,就在这时,一只猫儿从他身上跳下,来到我面前发出了喵喵的叫声。 顿时,屋子内,更多的猫叫声全不知从哪儿出现的,都响应着叫了起来。 我这才明白了今日的不对劲,往常,宫里都是要熏檀香,诵经文,而今日,居然全部变成了猫叫。 “你看这只猫如何?”嘉靖问我面前这只。 “很好看。”我说。 “它叫眉霜,一只听话的猫。”嘉靖话落,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在指什么。 “起来吧。”嘉靖俯身从我面前抱起猫,对我道。 我应了一声,这才缓缓站立起酸软的腿,然而,到底岁数不同了,站了一半就脚下不稳,差点倒地,幸好,身旁的嘉靖及时搭了把手,我才勉强站了起来。 “多谢圣上。” “你也老了。” 我低头笑笑,“是啊,毕竟这么多年了,有谁不老呢。” 话一出口,我就觉得自己失态了,在一个追求仙道的人面前谈老,岂不是最大的忌讳。 眼看我又要跪下谢罪,嘉靖却叹了口气道:“是啊,有谁不老呢。” 我心底讶然,嘉靖这是转性了吗?从今天进入养心殿开始,明显和从前有了很大的区别。 然而,没等我想明白,他却道:“来,陪朕出去走走。” “是。” 他抱着那只叫眉霜的猫,我静静地跟在他后面,他走得不快,我们沿着宫里的河流一直就这样漫步,也不知道哪里是头,哪里是尾。 “你穿这身衣服很好看。”他说。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男装一愣,心想莫非嘉靖平日还有这种爱好。 “像阿炳,像年轻时候的他。” 原来如此,陆炳年轻时候确实好看,有种雌雄莫变的美丽,尤其我穿来的那个时候,只是随着后来陆炳自己的回归和年龄的增长,开始变得越发刚毅的俊朗了,所以,嘉靖如今这么说,倒不足为奇了。 “记得那年,我们还一起去城外放烟火,那个晚上,朕,阿炳,严侍郎,杨爱卿都在,我们为了躲一个杨继盛,从妓院跑到了人家的烟花库,结果把人家的烟火全放光了,就是不知道后来那户人家的屋顶怎么办的。” “严侍郎,就说是锦衣卫干的。然后,陆炳就说,怎么不说是你国子监干的。” “对对!就是这么说的,朕也记得。”不知不觉间,我和他竟都为那回不去的过去不由自主笑出了声。 “可惜,去年底有人进贡的一桶烟花还在库房里丢着,阿炳走了,再也凑不齐当年的人数了。”嘉靖说完,带着惋惜与哀伤的叹了口气。 “其实朕很想念他,他和朕一起长大,帮了朕很多,朕却有很多辜负他的地方······” “皇上·······” 他摆摆手,继续摸着怀里的猫儿,“罢了,过去的事情不提了,人老了,记不住那么多了,记不住了。” 晚间的时候,嘉靖破天荒的留下我在宫里用膳,当我看到他独自坐在长长大大的桌边时,我才明白了,其实他只是寂寞了,人老将至的寂寞而已。 “主子,今天寿妃娘娘来问,主子今天可去那里,她准备了主子喜欢的烟火舞。”期间,黄锦问道。 尚寿妃是嘉靖近来才封的妃子,据说年龄虽小,很是得宠。 然而,今天嘉靖却道:“不去了,改日吧。” “什么是烟火舞?”我好奇的问道。 黄锦解释道:“恩,就是拿着一支小巧的烟火棒作舞,具体老奴也不知道。”他惭愧的笑笑。 “一些小孩子的心性,她才多大,会跳什么。”嘉靖说,但能明显看到他说起这位寿妃时嘴角愉快的笑容,看来受宠的传言不虚。 “那既然圣上不去了,不如,把库房里的那桶烟花放了吧,正逢今夜月明星稀。”我试探的问道。 嘉靖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定定的看了我许久,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慢慢低下了头。 过了好一会儿,嘉靖居然点头了:“好。黄锦,去库房,把那桶烟火拿来。” “是,主子。” 长长的宫墙边挂着一盏盏灯笼指明,一眼望去看不到边,御花园的草丛随着夜风摇摆,有各种虫儿的叫声躲在里头,像极了小学课文里的音乐会。嘉靖跑在前面,步履轻快,仿佛回到了少时的年纪,而我则跟在他后面不停的追赶。 “主子,您慢点,夜黑小心。” “皇上,您等等我们。” “你们俩快点。” 终于跑到假山后的一条河边,嘉靖才停下了步子,黄锦的岁数要比我们小一些,他还好,只是我和嘉靖跑得直喘气,尤其嘉靖,他是里头岁数最大的,然而也是跑得最快的。 “此处甚好,临水靠山,人烟稀少,就在这里放吧。” “是,主子。” 黄锦正要拿出火折子点上,然而嘉靖却道:“朕来。” “诶呦,我的皇上呢,这哪能让您来,多危险的事儿呀,还是奴才来做吧,您就歇歇等着看烟火。” “哪儿这么多废话,朕说了朕来,就朕来,毕竟朕长这么大还没点过烟火呢。”说罢,他夺过黄锦手中的火折子就往前去。 说时迟,那时快,他点燃引绳,向后一退,立马捂住耳朵,只听“嗖”的一声,烟火窜上天空砰的就炸开成了金屑银沫,接着,一簇又一簇的烟火全都跟着竞相绽放。 我们三个人站在朗朗夜空下,望着最终化为虚无的美丽,只有惊叹的张着嘴,却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声音。 一样的烟火,不一样的人。 当年偷跑出宫的那种心情,怕是再放一千回一百回的烟火也都回不来了。 ※※※※※※※※※※※※※※※※※※※※ 嘉靖皇帝初登基的时候,和当时的首辅杨庭和不是一般的关系差,当然后来嘉靖还是比较狼人,成功斗倒了杨庭和,从他手中拿回了权利,所以文中,崔浣浣那里提到的杨庭和的儿子其实就是这个意思,她是个女间谍。 还有,嘉靖皇帝养猫是真实事件,他是个合格的铲屎官 还有最后一章,大结局! (话说小鹿是和严胖子在一起呢?还是怎么着呢?) 愿不愿意和我走(结局上) “六娘,你说世上有神仙吗?”走回寝宫的路上,嘉靖突然没来由的问我道。 我一愣。 嘉靖抬头仰望满天的繁星,似乎在感慨,“三十多年了,他们和朕说了三十多年,有时朕好像自己都觉得是他们给朕编织了一个不可能到达的梦。” “信则有,不信则无。六娘相信一切皆在心中。” “是吗?当年朕问阿炳,阿炳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朕知道他心里不服气。于是,朕就给了他一粒红丹,朕说你要是吃下去还能活过来,那就证明是有神仙的。” “可是,后来他活过来了对吗?”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带着诧异目光的看向嘉靖。 然而,嘉靖却摇摇头模糊道,“朕记不得那么多了,后来的事情朕忘了。” 像遗忘又像躲避,总之那一定是他不愿意提及的事情。 我想这世间也许除了他们两个,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在鞋底摩挲着砖块的声音里,我低低的告诉他,“就算陛下忘了,陆炳也不会忘,因为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他一定会做相同的选择。” 嘉靖楞了片刻,然后问道:“你怎么知道?” 前世与来生的相通,让我像孩子般倔强的回答他:“我就是知道。” “如此说来蓝道行说的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是这个意思吗?” “恩。” 嘉靖没有再说话,就这样,耳边只剩下脚步声的回荡,当我们最后停下步子的时候,才发觉眼前居然不是寝宫的大门,而是出宫的西华门。 “朕第一次送一个人。”他说。 怀里的猫儿叫了一声,他却突然将那只猫放在了我的手间,“上次在陆府,禁卫军弄伤了一只猫,这只送给你们。” “善待它。”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我却听得凝重。 像承诺那样点下头:“多谢皇上。” 他没有再说话,最后转过身去,带着黄锦,两个人步履蹒跚的走回了深宫尽头。 出了西华门,本该径直回家,然而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了隐隐的预感与某种不知名的期待,于是本该向前的方向却拐过了弯,然后在皇城的午门外,我看到了那盏在风里摇曳的灯笼和驻足了很久的身影。 “严大人。” 他朝我颔首,然后像刻意解释那样,“我,从宫里才结束公务,不想,正好遇到你。” 明明知道他是有意的借口,明明知道他也许等了很久,然而我还是点点头,没有揭开一切。 于是那些年少时想心疼一个人抱住他的冲动,在此刻全都停下了,不会再有一分一秒往前的可能。 “其实,我看到了,宫里的烟火。”他拄着杖,走得很慢。 “恩,圣上放的。他近来似乎变得很奇怪。” “因为蓝道行入狱了。” “为什么?” “听说是圣上问他安有方术延年长生,他回答即为人者,死生有命。” 我讶然,却也说不出什么,曾经我以为蓝道行的那句诀别是说给我听的,现在看来是为他自己的诀别。 “难怪·····”我叹息。 “还有一个消息,我想你会高兴一点。” “什么?” “杨博要回来了。任兵部尚书,待选内阁。” “是吗,这么多年了,他终于要熬出头了吗,这确实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 “我以为对你来说,也该是个好消息,至少他不会再走了。” 他说,我却又默然了。 “以前,我也这么想的,可是再一想,人生本就多聚散,分别未见得不好,相聚也不代表就会有多么天长地久,正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他重复的呢喃了一遍。 过了会儿,有严府的轿子来接他了,而我停下步子才发现都到了陆府门口,我想看看他的腿,他却刻意遮盖似的侧过了身,夜色里不甚分明。 “多谢严大人相送,早些回去吧。” 他点头,我转身合上了门。 府里安安静静,我抱着那只猫去了北院,如果还有什么值得宽慰她的,那么就是这只嘉靖赐的猫了吧。 然而,当我推开房门,点上蜡烛的时候却放现,床上并无人,屋内安安静静一片。 “浣浣!” “浣浣!” 我在空荡的屋子里喊了许久,终于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谁呀?你是谁呀?” 柜子的门被推开一道缝,她睁着一双无辜又单纯的眼睛蜷缩在里面,小心的朝外面的世界问道。 “浣浣?”我打开柜子,“你怎么了,你怎么会躲在这个里面?”我理着她散乱的长发。 “你是谁呀?你是世子殿下派来接我的人吗?”她天真无邪的问我,我心里一震。 “浣浣,我是六娘啊。” “六娘?六娘是谁?我要等李公公过来,他会来找我的。” “谁来找你,不会有人来找你了,傻瓜。” “会的,我见到了,黄公公来了,就今天,我见到了。他还和我说话了。”她笑了,像做了一个美好的梦。 黄锦?莫非我去换衣服的片刻,他和她说了什么? “浣浣,你先出来好吗?”我想拉她出来,然而一个木盒子突然从她手上滚落在地,里头空空荡荡。 那一刻我怔住了,因为这个盒子我认识,是我第一次见到嘉靖时,他赐给我的丹药,我没有吃,一直交给浣浣保存,如今······· 呵!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我终于明白了。 难怪他要让我善待,原来是善待她。 原来如此。 崔浣浣这样的人无疑是个很优秀的间谍,如果在我那个时代。但这样一个聪明的女人却只用一样叫□□情的东西就将自己的所有输光殆尽了,也许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间谍其实应该是皇帝。 我们所有人都被骗了。 我抱住了她,像安慰受伤的孩子那样道:“世子会来的,从今以后,你要乖,听话。” 夏至到来的时候,我体内无法压抑的毒性又爆发了出来,严世蕃找了很多大夫都无济于事。 我劝他不用再费周折,能活到如今,我觉得很满足。 他不信,下令再次全国搜捕夏兰泽和徐北,然而面对次次一无所获的结果,他最终只能将愤怒撒向了无能的下属。 我看见从前厅丢出的茶杯,哐啷一声砸在院子里变成了碎片,连同那些送来的礼都洒得满地都是。 那名前来汇报的官员颤颤抖抖的跑出了严府,头也没敢回。 我俯下身想去捡起地上的那些东西,然而,刚弯下腰的那刻,却又痛的直不起身。 额上冷汗密布,身旁多出的一双将我从地上搀扶起。 “又发作了是吗?” 我痛苦的抓着他的手,靠在他的身旁好一会,直到疼痛逐渐过去,我才歇了口气,“无妨,一阵一阵,过了就好。” “我一定会找到他们俩的。”他像发誓那样说道。 我摇摇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对了,我想回家了。” “回家?你如今这般怎么回去,不说陆府今非昔比了,就是能回去,府上空无一人,谁来照料你?” “不管有没有人照料,不管陆府变成什么样,那里多少还是我的一个家,我总不能一直叨扰贵府。” “有什么叨扰,你在我严家待着谁还能赶你走不成?回去回去!我真想不通,你对那里还有什么留恋的,那里还有什么值得你放不下的!”迟迟没有找到的解药和账簿也让他变得烦躁。 但话一出口他就发觉了失态,他平复了情绪,缓和语气道:“对不起,我……” “没关系。” “我答应你等你好了,我一定送你回去,行吗?” 严世蕃虽然是询问,但语气里已经透露了坚定的态度。 “明天端午,孩子们会回来,你很久没见到锦儿了吧,她要是明天来看见你,会很高兴的。” 我没有回复,但也算是默认了,他于是也放下心来。 第二日的端午,严府里很是热闹,不说孙辈的,连严嵩也从老宅子里接了过来,院内摆下酒席,还有几位声誉显赫的名士吟诗作贺,众人觥筹交错好不开怀。 而锦儿则和严绍庭坐在严世蕃的左手边,我挨着锦儿坐在她的旁边,一眼看出了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尤其严绍庭总会关怀备至的向侧室徐月夹菜,而严世蕃就算偶尔咳嗽几声也没有办法阻止。 其实何止是严世蕃没有办法阻止,就像当初的我亦没有办法阻止她嫁到严家来。 酒席开到一半,严嵩由于年近九旬的高龄,受不得闹,便先退了出去,而我也在没过多久后,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回了房。 只是走到一半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还有东西未曾交给锦儿,本想返回席间,却因严府宅子太大的缘故走错了路,等到发现时已走到了严府的后门。 彼时,门外来了一辆送水的车,家丁正一桶桶的往里搬运。 等到全部搬完后,那家丁道:“我身上不曾带钱,你先等着,我这就去问账房支。” 那家丁刚走,我也要转身,然后一声陆夫人硬是让我停住了步伐。 “陆夫人。” 那送水的人又重复了一遍,一声粗衣短袍,竹编斗笠遮盖了半脸,但那种声音我是绝不会认错的。 “徐北!” 他掀了斗笠,抬起脸,果然是他。 “你,你怎么会在此?” “此处说话不方便,请跟我来。”说罢,他拉着我躲进了旁边的拐角。 “夫人面色如此苍白,看来是毒发了。”徐北打量着我道。 “我如今,早就将生死看得很淡了,倒是你们,徐家被抄了,你和夏兰泽这两个月又去了哪里。” “严世蕃在各地下了通缉令,我和兰泽东躲西藏,好不容易颠沛流离的去了浙江,这才算保得一命。” “浙江?” “是的,我们在那里找到了戚继光。他是徐阶与张居正门下的,我们承蒙他庇佑,才活到如今。” “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要再回京城?” 我问完,徐北一声叹息,“不瞒你说,此次我是瞒着兰泽出来,只因有事相求。” “何事?” 徐北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道:“这是解药,我先把它给你。本来不该拖到今日的,也是无奈之举,希望陆夫人接了解药后,务必帮我这个忙。”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我想要你帮我拿到严世蕃的手谕,一个通关手谕。” “通关,莫非你们要离开大明?” “是的,如今大明已无我二人容身之处,就算手握账本又能如何,他严家岂是说参就能参的,昔日,夏首辅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就更不能让兰泽冒险,况且我也厌倦了这些尔虞我诈的争斗。所以我想了很久,决定带兰泽出关,去波斯,那里有我昔日的一些生意朋友,我们还可以在那里重新来过。” “可是,夏兰泽未见得会与你同去吧,为父报仇一直是她这些年的夙愿。” “我有办法说服她,只要你能帮我拿到通关文书。” 我犹豫了一下,不是我不愿意帮他们,而是账本在他们手中,我终是无法弃严世蕃于不顾。 “夫人,这是现下最稳妥的法子,如果,等到兰泽将账本真的上交给张居正或徐阶的手中,那么不管是对我们哪一方,都为时已晚了。”徐北开始流露出一丝危险的语气。 “那你能实话和我说,账本现在究竟在哪里吗?” 徐北犹豫了,他并没有立刻就告诉我,而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决定道:“好,那我实话和你说吧,账本被我交给戚继光了!” “什么!那这和交给张居正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徐北道:“戚继光与胡宗宪同为镇守沿海一带,他们交情匪浅,而胡宗宪又是严嵩门下,所以如果严世蕃想亡羊补牢,还为时不晚,但如果,因为夫人你的犹豫,而错失良机的话,我是说如果您不能将通关文书交给我,那么我不敢保证,戚继光是否会将这本帐簿直接上交徐阶张居正。” “徐北,你在威胁我!” “不敢,只是我在严世蕃身边这么多年,也多少学了一些皮毛。” 转而他又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不想如此为难你,我是个生意人,这辈子只会做生意,我用这本帐簿来换我和我心爱之人的性命,至于另一端,夫人你想放上什么就取决与你的决定了。” 他将解药塞进了我的手中,然后转身推着水车消失在了街上的人群中。 我握着这瓶解药,一时在原地站了很久。 徐北想要带夏兰泽出关去过安稳的日子,而严世蕃既想要账本又想要他们的命,无论我是拿到手谕还是不拿手谕,对哪一方来说,都无疑是一种背叛。 重新回到院子的时候,宴席已经散了,锦儿和绍庭都回了家,我只能又往回走,然而在经过前厅时,却看到了紧闭的大门,那里头传来了呵斥与争执,从缓慢沙哑的声调可以判断是严嵩。 然而已是高龄又鲜少动怒的严嵩,今天又是为了什么事情而发怒呢? 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严世蕃从里头走了出来,他的神情很差,似乎在他们父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严重的矛盾。 然而,当他从石阶上下来看到我的时候,还是尽力掩去了所有的烦躁。 “你方才身体不好,回去可曾歇过?” “我——” 话没说完,严嵩也从屋里走出了,只是他的脸上有愠色,尤其在见到我的时候,他冷哼了一声,甩袖而去:“回府!” “老太爷,这·······”家丁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是严世蕃点头道:“送老太爷回去。” “是。” 之后,我一直跟着严世蕃来到了书房,虽然他没有让我跟着,但我还是主动走在了他的后面,直到合上书房的门,我才问他:“是不是因为账本的事情,你爹都知道了?” 他没有说话,但是靠进了身后的椅背,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流露出这种沧桑的倦乏,乏累得似乎再也不是那个呼风唤雨,权倾天下的小阁老。 我就这样站在他的桌前很久,产生了浓烈的负疚与怜惜,我开始想起了过去,从前以及现在的很多很多,当最后那些纷乱的思绪都变成一片解不开的空白后,我终于决定开口,轻轻朝他问道:“如果,如果,现在让你功成身退,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应钤。” ※※※※※※※※※※※※※※※※※※※※ 字数太多,先上结局上 话说大家希望严胖子和小鹿走吗? 马上结局下要出来了,当然,在没出来前,如果有人希望不走和走都可以告诉我。 (是的,这个结局章节比较长,我才分了两段,感觉又骗了一章,说好结局的呢,捂脸) 这章里面说下嘉靖,在我塑造的嘉靖这个人物里,应该算是比较无情的,他利用了崔浣浣,然后抛弃了她,为了不泄露皇家机密还让她疯了,而他虽然和陆炳一起长大,口口声声说要对他好,然而两次想害他的也是他,第一次让小鹿穿过来顶替了,第二次还赐了仙丹给小鹿,虽然小鹿没吃,但从崔浣浣吃了就疯,能看出来良心大大的邪恶,当然,嘉靖给仙丹小鹿,没指望他立马吃,是做个备用的,万一哪天惹他不高兴了,直接回家啃仙丹,还美其名曰圣上恩慈良药,所以良心是大大的坏,开玩笑啦,其实,写这些我只是觉得作为皇帝,尤其这种藩王入选,前后左右一个帮手都没,要靠自己孤单力薄往上闯的,多少都有点城府和疑神疑鬼的心理变态。 对了,文里嘉靖给猫说善待它,其实是善待她,有多少亲理解错了,举手。 谁是应钤(结局下) “我们回南京去,回旧都,从此春归末稜树,人老健康城,好吗?”我低低的问道,像给他讲述了一个美丽的故事。 他看着我,许久,抬起一只手抚摸上我的脸,道:“傻瓜,哪有这么容易。” “为什么不容易?就现在,你辞官归故,我们远走他乡,不可以吗?或者说,权利就对你那么重要?” “权利……”他呢喃了一声,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权利,就是你我活下去的根本。” 我哑口无言,心里冷去了大半。 夏季的酷热在今年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连日的暴雨下的人沉闷无比,翻滚的响雷像要将天空撕裂,又像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情。 六月底的时候倭寇再犯的消息传来,胡宗宪溃败,严嵩和严世蕃连夜进宫,一直到了第二日暮晚还未回来。 我踩着湿答答的雨水来到了严世蕃的书房门前,这里平时都有人把守,但不知是他们习惯了我的存在还是已将严世蕃对我的宠爱当成了一种天经地义,居然并没有人阻拦我的进入。 桌上有很多的文牍卷宗,我简单翻了一下,却并没有徐北说的通关文书。 于是,我又打开了几个柜子,却发现其中一个藏着暗格,我想终归是一些重要的东西,打开一看,却发现是那块多年前就碎掉的玉,还有寥寥几封我昔年里写给他的书信。 已经泛黄的纸页上还记叙着短短几字的敷衍,是当年我初入沿海时随意而写,它远不及我写给杨博的任何一封信长,然而,这些年他却把这仅有的两封书信还是视若珍宝,妥帖安存在了他的心里。 我泪湿眼眶,却还是将它锁入了不见天日的暗格,然后,在一个不甚起眼的书架上找到了徐北要的东西。 我加盖了严世蕃的印章,悄悄带着这封所谓的手谕去了和徐北约定好的地方。 暴雨仍然在下,我撑着伞见到了那个等候已久的人。 “我希望你能遵守诺言。”我说。 “当然。这是我们共同的约定。”他保证的说道。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袖子里的那封通关文书交给了他。 徐北见到加盖的鲜红印章大喜,他好生收入了怀中,最后,对我拱手一拜:“珍重了,陆夫人。” 看他披着蓑衣在雨里逐渐朦胧远去的背影,我也带着祝福的喃喃道了一声:“珍重了。” 回去的时候,府里已经亮起了灯火,我知道是严世蕃回来了。 那两个看守书房的家丁来找我,我示意他们不用说,我已经知道他们的意思。 来到书房,果然灯火通明的亮着,严世蕃就坐在桌前,额角撑着一只手闭目,他在等我过来。 我跨入门槛,他睁开眼睛。 解药的瓶子被他拿起质问,“你见过他了?” “是的。”我坦白回答。 他压抑着怒气将解药重重按在了桌上,“来人!” “你不必去追了,他已经走远了。”我赶紧道,”而且,现在最主要的不是他们,而是戚继光。” “什么意思?” “徐北将账本交给了戚继光。” “什么!”严世蕃大惊。 “你们不是有胡宗宪在那里。” 如果按照徐北和我说的情况来看,这总不至于令严世蕃如此失色,还是说这其中又发生了什么变数? 果然,严世蕃道:“我们是有胡宗宪不错,但是,你知不知道,此次倭寇进犯是从台州而来,他们在台州吃了戚继光的亏,转而流入到江西一带作乱,胡宗宪在浙江巡视哪里知道,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接连败退,如今圣上正要宣他回京问责。如果真如你所说,账本在戚继光手上,那么这个节骨眼上,胡宗宪从沿海的撤退,无疑对我们是大不利,试想,如果沿海没有了我们的人维持平衡,那么剩下的一个戚继光可就真是徐阶的人了。” “怎么会这样……”严世蕃的一席话,也让我万万没想到短短几天情形就发生了如此变化,“那如今你准备怎么办?” 严世蕃没有回答,他起身踱着步,似乎在想什么,然而,最后他还是因为愤怒,一拳重重打在了桌上,听得我心一惊。 夜半的时候,我听到了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混合着高亢的宣誓。 我打开窗户的缝隙,看到了严世蕃站在滴水的廊檐内,而台阶下是一群身着黑衣的蒙面武士。 这是—— 我捂住嘴,压制了内心的惊惧,正如我难以相信,这些年他是怎么躲过锦衣卫耳目的。 严忠举起了手中的剑,那些黑衣人齐齐在雨中单膝跪地的喊道:“誓死为主尽忠!肝脑涂地,绝无二心!” “很好,此去浙江务必拿回东西,事成后,每人赏千金!但若有阻拦者,”严世蕃停顿了一下,他那独有的一只完好眼睛里瞬间流露出了寒冷的杀机,“一概不留,格杀勿论!” “是!” 我浑身一抖,跌入了身后的椅子内。 三天后,连日的大雨终于停歇,天空开始放晴,严世蕃在屋檐下喂鸟,而我,则浇灌着院子里的一盆盆兰草。关于那天晚上的事情,我没有提,他没有说,就像谁都不曾知道那样。 只是,没过一会儿,严忠神色紧张的匆匆跑来,附耳和他说了什么。 突然“哐啷”一声,严世蕃从檐下怒摔鸟笼,笼子滚落石阶,那只金丝小雀被吓得扑棱了几下翅膀后就彻底失去了生机。 紧接着,府里的下人就来回禀说是严嵩来了。 我还没有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满头白发的严嵩就已经拄着杖冲入了府内。 严世蕃见状,立即跟着严嵩进了书房,屋门“砰”一声紧闭。 这一切来势汹汹的样子都给我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我站在台阶下听着从那扇门里发出的所有争执,然而我却无能为力。 “儿子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走到这一步无非兵行险招,博他一博!” “儿子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一切罪责由儿子一人承担,就算去了大理寺,也概不牵连父亲大人,您尽管放心!” 严嵩说了什么无法听清,他的声音太过苍老,又夹杂着沉重的咳嗽,但我能感觉到他巨大的愤怒在屋里被打碎的茶杯声里久久回荡。 过了很久,又也许并不是很久,总之那样等待的时间让我感到了无比的漫长。 严世蕃开门出来了,严嵩也出来了。 他还是对着严嵩平复了语气道:“父亲放心,不管出了任何事情,儿子都会一力顶着,总之只要您在,严家就还在!” 严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 然后,严世蕃命人去备了轿,父子二人在沉默无言中各自踏上了入宫的轿子。徒留我一人怔怔的站在原地。 陆炳说得对,我不属于这个时代,终其一生也无能为力去改变什么。 晚上的时候,严世蕃回来了,我泡了一杯茶给他,他坐在椅子上,按压着眉心,显得很疲惫。 “戚继光受伤了。”他说,“我们的人在抢夺账本的时候还是没杀得了他。” 他这么告诉我,好像对我知道他豢养死士的事情已经一清二楚了。 “如果我没猜错,戚继光已经在写折子了,如果在两天后还不能拿到账本的话,那么……” “会如何?” “那么,最坏的打算无非是被徐阶弹劾,轻则流放,重则……”他吁了一口气,没有说下去,但我已经明白了。 我主动伸出手握住了他,他猝不及防的指尖颤抖了一下,然后看着我,反之紧紧与我交握住。 “对不起,今年的七夕怕是没有办法和你一起过了。” “这种时候还说这个做什么。” “可是这么多年了,我总想着能和你过一个七夕,他们说,七夕节许愿喜欢的人会很灵,然而今年,”他自嘲般的一笑,“还是没想到。” “答应我,活下去好吗?” 他一愣,“曾经说过要和我一起同归于尽的人终于决定要一起活下去了吗?” “余生短暂,我想拥抱爱情。” 当一切归于末尾,原来所求的不过就是一个别无遗憾。 “我可以抱抱你吗?不是陆夫人,不是别人的妻子,就只是我的小鹿。” 在我点头的那刻,他伸出手猛然抱紧了我,像将毕生的感情都融入了进去那样,最深,最缠绵的怀抱。 胡宗宪回到京师已经是月底的时候,他先来了严府上拜会,不知他和严世蕃说了什么,出来时,彼此神情都很凝重。 严世蕃亲自送他到门口,在合上大门的时候,严世蕃将背抵在了门板上,低沉的目光不知在计划什么。 “小鹿。”他喊我过去。 “我送你去南京好不好?” “那你呢?” “我······”他停顿了一下,思索着道:“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办。” “我们一起走吧。”我再次抓住了他的手,“放下所有,权利,名望,财富你已经得到过了,我们走吧,远离京城,去苏州,南京都可以,往后余生,我们隐姓埋名,一起人老旧都。不好吗?” “一起人老旧都·····”他摸着我的头发,笑了,眼神却飘忽的很远,轻轻道:“这些年,我做了那么多不见天日的事情,他们怎肯放过我们,徐阶怎肯放过我们,现在外面的每个人都在盯着严家的一举一动,就等着大厦将倾,分食骨肉。所以,我不能走!” “可是——” “放心吧,我答应你,会好好活着回来,不管如何,一定会的!”他对我承诺道。 “好了,别这么愁眉苦脸,听说后天杨博回来,我想你会很高兴去城外接他的。”他换了种语气道,并且拍了拍我的肩,示意我开心些。 “恩。” 我去城外接杨博的那天,起了很大的风,就像当年我和夏言送他离开京城的那天。 远处的官轿仪仗随着向前而来的步伐逐渐清晰,只是当人马队伍在面前停下,揭开轿帘的居然不是杨博,而是一名很年轻的官员。 “这位夫人是?”他疑惑的看着我。 “我是杨大人的故友,听说兵部的杨博大人今日会回京,特来相迎,不知大人是?” 那名官员打量了我一下,立马了然的点头道:“哦,我知道了,你就是恩师提起过的先任陆指挥使的夫人吗?” “正是。” 那名官员笑道:“原来如此,在下申时行,杨大人的学生,见过陆夫人了。” “原来是申大人,民妇见礼了。不知杨大人何时能到?” “恩师昨儿路上耽搁了,怕是要到明日了,劝陆夫人先回去罢。” “原来如此,多谢申大人提醒。” “无妨,本官也是才从浙江回来的。不想在此遇到陆夫人,实乃幸会。” “申大人说什么,您也是才从浙江回来的?”我一下子抓住了某个重点。 “是啊,戚家军大败倭寇,圣上命我前去犒军,如今才回京复命的。” “戚继光·····那戚将军可曾回京?” “陆夫人说笑了,如今胡宗宪被召回,沿海还要靠戚继光坐镇,当然不曾回来。” 不曾回来·······那·······严忠去拦截的是谁? 我突然有个不好的猜测,我猛地看向面前这位年轻的官员,除非,在他的身上! “夫人还是早些回去吧,此处风大,本官也该进京复命了。” 申时行回到轿内,放下帘子,两边锣声开道,兵马仪仗起,望着远去的队伍,我迅速坐上马车往回赶。 “严忠回来了吗?”我问府里的人。 “没有。” “那严世蕃呢?” “老爷还在宫里,哪有这么早就散职呢。”下人理所当然的一笑。 糟了! 严世蕃上当了,如果说胡宗宪拜访严府是给严家提的醒,那么严世蕃后来传唤严忠,无非是想在半途拦截戚继光的折子或者送到京师的账本,然而,杨博迟迟不到的京师,是为了给申时行留下足够的时间,换句话说,什么犒赏三军,嘉靖已经知道了,他是去命人缉查的,而真正的账本应该就在申时行的身上! 这么多年了,他在边关这么多年,默默隐忍,让我和严世蕃都差点忘了他也曾是夏言的学生,他也曾是那么敬重他的老师,所以,他和夏兰泽一样,从未忘记过当年的事情吧,所有的所有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一拳出击。 我踉跄的扶住了门,然后滑着跌坐到了地上。 深夜的时候严世蕃回来了,他显得比平时更累,我告诉了他白日见到申时行的事情,他一幅预料之内的语气,“果然如此。” “那现在怎么办?圣上会派人来围捕严家吗?” “小鹿,待会,我就让严忠送你走,去你想去的南京,那里有一些我父亲旧日提拔的官员,从此以后别再回来!” “不!” “小鹿,你必须听我的!”他扣住了我的双臂,要我一字一句的牢记:“出了城以后,谁问起来,你都不要说从严府出去的,也不要说和我有任何瓜葛,你是陆炳的妻子,是前任指挥使的家眷,从前现在,以及过去,一直都是这样,记住了没有!” “可是——” “没有可是!严忠!” “小的在。” “送陆夫人走,务必保她一路安全无虞。” “大人放心,小的拼尽性命一定保陆夫人周全。” 马车在后门停靠,严世蕃一直送我到车上,我抓着他迟迟不愿撒手,“严世蕃·····” “小鹿,我答应过你,一定会活着,所以你要在南京好生待着,也许他日你我还会重逢。”他松开了我的手 “应·······” “驾!” 没有出口的名字还是在马车的奔跑声中消弭了夜风里。 清晨的时候,马车已经跑出了城外好几里,严忠马不停蹄的赶着,我坐在车内呆滞的神色仿佛全然感受不到马车的颠簸。 车外的景色从眼前掠过,我看见了那年他和我走在长安巷里买饺子的模样。那年,他牵着我的手奔跑着穿过五光十色的街市,躲进人家的烟火库。还有,在沿海,他跳进一望无际的海里拥抱住我的温暖。我还看见,他用那双年少时深情的眼眸曾那样温柔的注视着我,在每个从宫里散职的夜晚,午门外飘曳的灯笼,我和陆炳一去不再回头的身后,是他如旧的伫立与等待······ 真的好像是等了很久,很久那样呢。 为什么年少时不能勇敢一点,为什么要害怕,为什么要躲避,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不能在那个时候抱住彼此,哪怕下一秒就天崩地裂,斗转星移。 为什么······· 为什么要等到白发苍苍的迟暮才知道后悔······ “严忠!严忠!停下,停下!” “夫人?” “带我回去!” “夫人,不行,我答应过大人要将您平安送到南京的。” “我不去南京了,带我回严府,就现在。” “可是,夫人——” “你若不同意,我现在便从车上跳下去!” “夫人不可意气用事,好吧,我带你回去。” 严忠拗不过我,只好打转马车,然而刚进到城内,却碰上了官轿仪仗堵在街市。我从车窗内向外看去,心中升起一种熟悉的感觉,没来由,我就觉得那里头坐着的应该就是杨博。 我对严忠道:“先不回严府,跟着这顶官轿,我要去找一个人。” 然而杨博的轿子并未停歇,而是直接进了宫,于是我在杨府的门前一直等到傍晚,终于,看见他从宫内出来。 “惟约!” 我朝他喊道,下轿的那刻,他亦倍感惊讶。 “陆夫人。” 我当即朝他跪下,他猝不及防的就要扶起我:“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惟约,我求你一件事情,你务必答应我!” 他一楞,似乎明白了什么,然而,他却选择别过头去,不愿应下。 “惟约,我知道这很让你为难,但是,我求你,就这一次,好吗?” “这么多年,你的心里就真的只有他吗?”他悲伤的问我。 “我知道,我很辜负你,惟约,但是,来生,好吗,来生我一定偿还你。” “来生······来生一起去放羊吗·····”他闭上眼睛,仿佛当初在蒙古的戏言一直刻在他的心中。 “惟约,我们都老了,我现在只想余生和他一起尘归尘,土归土,你帮帮我,好吗?” “这是你第一次求我。”他说。 “是的,也是最后一次。”我抓着他的手迟迟不愿起来,将所有的希望托付。 他仰头看着天空很久,似乎在追寻某种求而不得的答案,终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说:“好,我答应你。” “多谢。”我重重朝他叩了一头。 他说:“你这一拜,真让人心碎。” 北平城外,西山日薄,荒草摇曳。 我站在土丘上遥望城内,当点起灯火千万家时,我还等着期待已久的心上人。 他怎么还没有来? 严忠都已经走了两个时辰,他还没有收到消息吗? 不是说好戍边的? 还是发生了什么变数? 不会的,惟约不会骗我的。 雷州? 那是一个什么地方? 听说是在两广。 他们都说两广是人烟稀少的荒蛮之地, 但是,很久以前,郭浔好像说过, 那里也会有开满鲜花的山谷。 就在每年的春天到来时。 诶呀,从今以后,我们就要在那里终老了, 想想也挺好, 只要和他在一起就行了。 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 盛时不再来,百年忽我遒。 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 先民谁不死,知命复何忧? 应钤,应钤, 应是何时而来呢? 咦,身后有踩过草叶的窸窣脚步声? 一定是他来了! 我回过身去,一道寒冷的白光从眼前划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来,电光火石的刹那,一切只在瞬间,腹上便传来冰凉的刺痛。 “滴答!”殷红顺着没入身体的剑柄滴到了地上,染红了野草,又像被落日笼罩的橘辉。 世界开始摇晃,眩晕,眼面前的这个少年是谁? 他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要狰狞着一副凶恶的样子呢? 他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妖妇!当年勾结陆炳害死我父亲,如今又串通严贼,祸国殃民!我等到今日就是为父报仇!” 父亲?你的父亲是谁呀?我害死了谁? “山西兵马总指挥,赵攸!” 赵攸·······赵攸······原来你是他的儿子呀? “妖妇,去死吧!”面前的少年将冰冷的剑用力向前一推,我瞬间跌倒在地,他露出了惊慌失措的眼神。 是第一次杀人吧?这个孩子还这么年轻。 “前面发生什么了?”我听见了远处的喊声,好像有人来了,又好像发现了他。 少年拔出剑,从我身旁仓惶逃脱。 我望着天空,夕阳结束,暮色暗淡,云霞像红色的凤凰永远飞走,不会再回来了······ 真,美丽呀····· “天呐,这里是血,好多血!有人受伤了,快来人!” “快来人!” 有人从草丛上扶起了我,他们大声问着我什么,可是我听不清了,世界在我眼前失色,呼吸变得气若游丝,然而,胸腔里某种不甘又翻涌的感情是什么,那迫切想倾吐又害怕再也听不到的名字是什么? “应·······应·····应····钤·····” “应钤·······” “她在喊应钤,谁是应钤?谁是应钤?” “应······钤······” “谁是应钤?谁认识应钤?” 谁是应钤? 是啊,谁是应钤? 应钤是谁?我为什么要喊他? “小鹿!” 有人抱起了我。 这个怀抱真温暖,好像是找了一生一世。 真想看看这个人是谁。 “小鹿······小鹿······我回来了······” “小鹿·······活下去,求你·······” 他在哭什么呀?他要抱着我去哪儿? 这个人只有一只眼睛,跑得也不快,一瘸一拐,可是,为什么,我还是那么想多看他几眼呢?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子,他的嘴巴。 我不叫死胖子,烦请陆大人下次对我客气些,或者您也可称我严世蕃。 我父亲昔年里在钤山读书,后来考取功名后为了策勉我,替我取了乳名应钤。 知道吗?你真的是我这辈子很想要拥有又珍惜的东西。 那个说要把我一辈子拥有又珍惜的人,原来是我的应钤呐。 我的应钤,我很喜欢很喜欢的应钤,喜欢到不想放手的应钤······ “应······钤······” “小鹿,我在!” 沾满鲜血的手好想摸一摸他的脸,但是,算了吧,那么白的肤色沾上脏的就不好看了。 是的 ,算了吧。 一阵风来,我垂下了手,于是天彻底黑了,连同他撕心裂肺的声音也从世间彻底消逝了······ ※※※※※※※※※※※※※※※※※※※※ 好吧,结局全杀,game over!(实在是因为我想不出来严胖子后期要是斩首后,小鹿该怎么整了,捂脸) 之后还有几篇番外上一下,解释全文的几个bug 对了,如果有不知道那个杀人的少年的,去看第70章。 终章 黄泉彼岸,奈何桥畔,那黑白人影双双而来。 惯常的笑容,看破人世一切的目光,他们问我道:“如何,你的王者荣耀打得可还满意?” “我真的是陆炳的来生吗?”脸上的泪痕未干,我垂着目光问道。 “恩?怎么,原版的和高仿的说实情了吗?” “那原先的陆炳死后去了哪里?” “这个嘛,鉴于我们的系统出了点bug,所以那个,这个,反正就是后期修复好了,总之,你们不会再相见了。”黑白无常模模糊糊的说道。 我也不想再去追问了,这一世,生生死死多少回,早已让我感到了筋疲力竭。 我叹了口气,最后问道:“那么可以告诉我,历史上的陆炳和严世蕃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黑无常从后伸出手,白无常顺势递了一本书,他伸到我面前:“喏!” “《明朝那些事儿》?” “不对,错了!错了!重来!”黑无常再递来一本书。 泛黄的封面上楷写着明史二字,格外沉重。我一页页翻开,直到世宗本纪那篇,明史奸臣列传——严嵩父子,明史佞臣列传——陆炳。 两个名字赫然相映。 我的手在颤抖,我合上书籍,突然笑了,笑到蹲下身,笑到眼泪出来,将脸埋进膝盖里抽搐。 “那个,这也算是在一起了吧。”黑无常说。 “就是,人家想一起扬名千古还做不到呢。”白无常拍拍我的肩,想安慰我。 “那个哭完,我们就该哪儿来回哪儿去了哈,别耽误时间。” “去哪里?”我抬起满脸的泪水。 “那个是这样的,崔判官休假回来了,鉴于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嘛,牛哥给你申请了优先处理,所以,我们修复完系统bug后,也该把你送回原处了,所以得抓紧时间,要不然真等尸体拉火葬场烧了,咱可不负责哈。” “回去······” “是啊,你甭担心,咱绝对一条龙服务周到,不会给你有任何心理压力与负担。只要把这给喝了,一切前尘尽忘,美好生活向你招手。”说完,白无常递来一碗汤水。 “前尘尽忘·······”我看着手上的东西,一时内心五味杂陈。 “怎么,你是还有啥放不下的吗?” 放不下,还有吗? 该走的路都已走过,该爱的人也都已爱过,一切已成定局,还有放不下,舍不了的吗? 我看着手中的碗,却迟迟张不开嘴。 这时,黑无常夺过碗一个倾倒,我被灌满了一嘴的汤药,他说:“别犹豫了,抓紧时间吧。” 孟婆汤的苦涩顿时滑过咽喉流入心里,带起胸前的一阵绞痛,似是要有什么从我心间生生的剜去般,我捂住胸口弯下了腰,然而那撕心裂肺的痛苦也只持续了片刻,当我再次直起身时,面前已然出现了一口泛着莹莹光亮的井。 我带着模模糊糊又眩晕的神智往前而去,黑白无常就在我身后一推,顿时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清风带起发丝飘扬,眼前有朦朦胧胧的画面闪过,谁的笑容,谁的音韵,走马灯里谁在牵手,五彩烟花又为谁而点,最后,让所有的所有,都化成记忆里那双美丽又深情的眼眸,就这样静静凝望千年之久。 “她走了,陆判。”黑白无常说。 慎查司的大殿内,獠牙面具脱落,那是一张美丽到雌雄莫变的脸,当他垂下一丝哀愁的目光时,又像极了那来生的女子。 也许,来生即前世······ 我叫陆绵绵,一个倒霉的毕业生,之所以倒霉,是因为我在去考研的路上,被高空坠物砸中,整整昏迷三个月,我那辛辛苦苦复习了大半年的结果,就是连考场大门都没进得去,就被横着拖走了。 当心电图开始恢复跳动,我的眼皮也在一圈人声潮水的炮轰下睁开。 “你醒了!” “你醒了!” “你醒了!” “你醒了!” 同学甲乙丙丁,全都聚齐。 “我考上x师大了!导师软萌易推倒” “你那算什么,我是985!每年国外保送名额还多两个。” “去去,我虽然不是985,但地理位置佳,一线城市,经济好,人脉广,就业率杠杠滴。” “你们这群low货,像我干脆出国镀层金,回来就成抢手货。” 面前甲乙丙丁四个叽叽喳喳,没完没了的讨论着考研成功后的理想目标,丝毫不顾及我这个身伤心更伤的病人,如果有选择,我现在真想一埋头再重新睡过去。 考研,考研,人生那么好,干嘛要考研,研没考到,把自个儿给考进医院了。 哦,卖糕的!我讨厌考研! “闪开,闪开,是我家绵绵醒了吗?”老妈前一秒还哭天抹泪,后一秒就喜笑颜开的一声大嚷:“我的闺女,你可算醒过来了,把老妈吓死了。你要是出点事,我和你爸下半辈子就只能和点点度过余生了。” 我:······ 忘了说,点点是我家的狗。 我爸也难得咧开嘴的朝我笑着,我依稀记得他上次这么高兴的表情还是炒股赚了三万的时候,所以,我的价值等于······三万? “请安静,病人刚醒,需要休息,请病人家属保持安静。”这时,护士小姐姐及时推门而来,我用眼神向她表达了我最大的感激之情。 之后的几天,虽然我已经没有大碍,但还在医院休养,用护士小姐姐的话来说,是等我的主治医生为我复查,当然据说这名主治医生非常忙碌。 我靠在病床,病床靠着窗户,窗边种着几棵不知是梨树还是桃树的树木,我将目光有时往外眺望,忽略场地上人来人去的热闹,只是随着远处的白云飘荡,好像心里总有种失去所有,再也填不满的空荡之感,那种会在某个夜晚,或清晨时醒来后,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与惆怅。 我自认不是多么贪心的人,既不想豪宅私车,也不想有权有势,怎么就会心里空落呢? 难道,真的像他们说的,我这是大脑损伤后遗症? “咔哒”一声,锁芯转动,门被开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拿着检查表走了进来。 今天居然不是护士小姐姐? “你好,病人名字是叫陆绵绵吗?” “恩。”我点头。 “你好,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我姓杨,你可以叫我杨医生。”他摘下口罩,一张非常清秀斯文的脸露出,那一瞬间,居然让我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陆小姐?” “呃?你,你好。”我讷讷的反应过来。 他温和一笑,“反应这么慢?看来他们说的没错,不是被砸出后遗症了吧?” “额·······” 杨医生是个正儿八经的高材生,从小重点,长大保送,之后又去德国深造了两年临床医学。这种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好孩子,对比我这去考个研都能被砸中的弱鸡,简直强了不是一点。 然而正是这种巨大的落差,至今都使我无法明白,他是怎么能在医院那种地方,对一个刚刚受过大脑神经创伤的病人一见钟情的。 我想如果不是我有脑震荡,就是他有脑震荡。 “你知道——” “请不要和我聊希波克拉底或者克劳迪亚斯盖伦,我一个李时珍都分不清是明是清的人,对你们医学界的伟大人物不感兴趣。请让我可怜没有痊愈的大脑休息一下,ok?”我阻止了他即将要对我的长篇科普。 “好吧,不过,我还是要纠正你一点,李时珍是明朝嘉靖年间人,不是清朝人。” “好好好,嘉靖就嘉靖。” “话说,你知道嘉靖年是哪一年吗?” “我……”我一愣,半天支吾不出来。 “是公元1522年,正德年的后一个年号。”就在这时,前台的老板回答道。 “恩?老板也感兴趣历史吗?”杨医生问他。 老板笑笑,“其他不懂,但嘉靖年间的历史我还是能略知一二,只因我这门店,说出来你们别不信,几百年老字号,就从嘉靖年间开的。” “啥?吹牛吧。”我嘀咕着,明显不信。 老板一瞪眼,道:“你还别不信,我这家茶楼解放后改了名,原先是叫碎月楼,当年在北京王府井附近,老人们都知道,只是,后来,我给迁南京来了。” “碎月楼······”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刺激着大脑的皮层,心脏顿时被扼得生疼,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从生命里抽离不再圆满了。 “我今天就给你们见识见识,我们百年老字号的茶,踏雪。和外面的红茶绿茶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你们喝了就知道。小张,泡两杯茶来。” 当氤氲的茶水被端上桌时,我望着绿波清澈的茶底,恍如透过层层迷雾,穿梭了时光,回到多年以前。 木桌子,西南角,二楼茶馆,临窗偏座,仿佛是前尘的回忆,那个模糊的人影就坐在我的对面,他用指关轻扣着桌面,哼出不知是西厢记还是牡丹亭的唱词,在北平的光影,在那朦朦胧胧的五官里,我知道他对我温和的笑了,连同那双眼睛美丽,幽深,一如多年不减的情深。 “绵绵······你怎么了?” “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摇头,那种莫名其妙,不存在来由的心痛,居然让我无法控制满脸的泪水,近乎奔溃的在茶水氤氲中掩面失声痛哭。 谁的笑容,谁的音韵,走马灯里谁在牵手,五彩烟花为谁而点…… ※※※※※※※※※※※※※※※※※※※※ 大陆彩蛋出来了,所以,大陆是…… 还有关于严胖子的番外,最近没时间上了,等过了这个月吧,下个月会进行全文大修,然后就落幕,感谢所有看文的小伙伴,留言的没留言的,都十分感谢。虽然知道人不是很多,但还是很感谢你们。 这是我的第一篇原创,写的可能不是很好,存在很多逻辑,语言,情节设计生硬,尴尬的问题。 但还是很感谢大家,尤其能坚持看到这章的,都是满满的感动。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