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如初》 英雄难过美人关(1) 1934-民国23年,北平 夜晚梨园内灯火长明,喧哗不已,一派热闹景象。梨园是当下最火的戏园,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军统长官,闲来无事时,都喜欢来这梨园坐一坐,喝杯茶,听听戏,好不快哉!若是能有幸再遇上当红花旦叶念依的演出,那就更是锦上添花了。 梨园花旦叶念依的名声响彻整个北平,有些人迫切的想要见一见这北平一枝花,可惜一票难求,每每刚贴出演出告示,戏票在一刻钟内便被抢光,抢到的人开怀大笑,好像得了天下似的,抢不到的人唉声叹气,嫉妒的看着别人手里的戏票,恨不得上前抢过来。 远处驶来几辆黑色轿车,为首的车内下来几个士兵,口中大喊,“让开让开。”语气大的很,人们被这架势吓到,纷纷让路,辟出一条路来,车子缓缓驶进梨园。中间车辆里先出来一个军官,低着头,低声说到,“二少,梨园到了。” 宋维钧从轿车中出来,一身青绿色的军装,给人以身姿挺拔的感觉,他站直身子,竟比旁边的副官高出半头来,宋维钧是民国政府派来的军务长,战功赫赫,身份不凡,因在家中排行老二,故都尊称他为宋二少,目前在北平城中唯他独尊。宋维钧的目光轻轻扫过整个梨园,点点头,“嗯,还不错。” 旁边的李参谋长见他起了兴趣,忙叫过在一旁侯着谭老板,“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给二少安排位子!” 谭老板如小鸡食米般点着头,“是是是,这就去。” 宋维钧轻抿一口茶杯里的上好龙井,晚上喝茶,可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刚刚开完会的困乏之意消去,今夜怕是又要失眠。旁边的李参谋长见他精神还好,连忙说道:“二少,这就是当红花旦叶念依,怎么样?这身段,这模样,这嗓音,还和您心意吧?” 宋维钧撇了他一眼,缓缓道:“戏曲乃艺术也,只要唱的好便是真的好。” 李参谋长作出一脸佩服的样子,“二少所言极是,看来李某的思想修为还是不够啊。” 宋维钧看着台上婀娜的身姿,竟提不起半点兴致,正看着,台上上来一个小生,给悲伤的气氛添了一丝喜气,宋维钧看着小生滑稽的表演,竟是被他逗笑了。 李参谋长不敢错过宋维钧脸上的任何表情,见他笑了,忙招呼来谭老板,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让这小生在台上多待会儿,二少喜欢的很。” 谭老板笑着下去吩咐,却苦着一张脸回来,将李参谋长叫到一边,“李参谋长,恕我无能为力,这念依的师傅不肯啊,说什么规矩就是规矩,不论我怎么劝,怎么也不肯让那小生在台上多待!” 李参谋长皱着眉头,有怒火却不敢发作,“这梨园不是你的吗?” “这梨园是我的,可这戏班子不是我的啊!要不这样,我明天安排个小生戏多的戏,您看成不?” 李参谋长看了厢房里面的人一眼,宋维钧日理万机,今天能见到一面已经很不容易,下次再见不知是什么时候,可这机会只有一次。“你先备着吧。” “哎,好嘞。” 李参谋重新回到座位,宋维钧眼睛盯着台上的小生,却道:“李参谋长这是干什么去了?” 李参谋长讪笑,“许是茶水喝多了,去方便了下。” 宋维钧不再理他,专心致志看戏。小生戏份不多,很快下了场,宋维钧也没了兴致,“不看了,严邵,回府。” 李参谋长见他要走,情急之下,只得一搏,“二少,明天还有这小生的戏,不过可比这有意思多了,您看......” 宋维钧勾了勾唇角,“李参谋长看着准备吧,今儿我实在是累了,恕我先走了,明日的看戏钱就算在我身上罢。” 李参谋长知道自己赌对了,顿时眉开眼笑,“李某哪敢让二少破费,我明天必定早早在这候着二少,二少快回去休息吧。” 宋维钧回到宋府,宋府的建筑风格混合了东西方两种元素,高贵而不失风雅,宋府占地面积不大,连中等富贵人家府邸的二分之一都不到,可是,宋府内却情景幽美,几处小院错落有致,宋维钧下了车,严邵是宋维钧的副官,“二少,需要我叫位太太过来伺候吗?” “不用了,让她们都歇着罢。” 宋维钧正值而立之年,现共有四房太太,大太太林宛如本是宋维钧大哥的妻子,宋维钟战死沙场后,便改嫁宋维钧,二太太梅远是因父母之命娶来的,两人年幼时就订了婚,至于三太太和四太太,都是交际女子。四房太太各有各的小院,隔得远了,争执也便少了些,宋维钧有自己的院子,也是他的办公之地,平时是不许四位太太进来的。 宋维钧洗漱完毕,躺在黑色的大床上,睡前脑中总是浮现那俊俏小生的脸还有他那惟妙惟肖的表情,不禁嘲笑自己: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我也得了这断袖之癖? 梨园,叶念依一曲语毕,四周一片叫好声,“念依谢谢大家如此捧场,如今天色已晚,大家快些回家休息罢,莫让亲人挂念。”叶念依终于下了台。 叶清初急忙上去接过叶念依手里的道具,递上一杯茶,“姐,快润润嗓子,今晚又是个大丰收!”叶念依笑着接过茶杯,一口饮尽,“我可算能歇息了,都已经二更天了。” “我帮你打水洗脸。”叶清初端进一盆清水,叶念依笑着打趣,“明明是我的妹妹,怎么看着倒成了伺候我的丫头!” 叶清初俏皮一笑,“姐姐是叶家班的大功臣,我可不敢怠慢!” 叶念依在后台洗净脸上的油彩,便和叶清初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第二天晚上,宋维钧如约而至,脸色淡然,品着上好的大红袍,却不看台上,依旧是叶念依主唱,等到小生上台后,宋维钧才抬眼看向戏台,李参谋长饶有兴趣地看着台上的小生,这个宋二少,不爱美人偏爱小生,着实令人匪夷所思,算了,不管怎样,他也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猜对了宋维钧的口味,现在只希望这小生能助他平步青云了。 连着三个晚上,宋维钧都来这梨园看戏,这宋二少是开心了,倒却苦了叶清初,叶清初以前就是帮忙打个排场的,如今连着四日登台演出,时间还在加长,叶清初苦着一张脸,“师父,今晚那宋二少还要来吗?” 叶师傅正在修二胡,“是啊,大官呢!” 叶清初捧着下巴,讨好的问着:“师父,那我今晚可不可以不上台?” 叶师傅伸手摸摸叶清初的头,眼中闪过一丝愁绪,笑着答应:“今晚再演一场,明晚要是再有,也绝不让你上了。”谭老板那日来的时候,本以为是要念依加时的,没想到这宋二少打的却是清初的主意,清初过了今年生辰才满十六实岁,平时不喜唱戏,本就没有让她继续唱下去的打算,如今越早让她远离越好。 叶清初未曾想得那么多,只是十分开心,拿来一个苹果洗净,“谢谢师父,师父你真好。”叶师傅笑着接过苹果,咬了一口,“真甜啊!”叶清初笑得更开心了,脸上的两个梨涡一闪一闪的,面容和叶念依有几分相似,随着年纪变大,越□□亮了。 这时陆扬急急慌慌跑了进来,“阿初,快来,快来,刚蘸的糖葫芦!”叶清初急忙接过,咬了一口,笑眯眯地,陶醉于温糖的香气,“真好吃啊!陆扬,你真厉害!” 陆扬见清初喜欢,傻乎乎地挠着后脑,憨笑着说:“我就知道你喜欢!”突然想起叶师傅还在,“叶师傅,这是给你的。” “这傻小子,终于想起叶师傅了,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叶师傅又空出另一只手拿糖葫芦,“你看我左手苹果,右手糖葫芦,还怎么修这二胡啊!” 陆扬和清初一同挠挠后脑,叶师傅见他们两人如此模样,忍俊不禁,“你们两个啊!真是拿你们没办法。” 陆扬和清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好意思的笑了。 是夜,宋维钧如期而至,看着台上的小生,看他的身材容貌,越发觉得像个女子,“严邵。” “在。”严邵把耳朵凑过去,“你可曾听过女子唱小生一说吗?” 严邵语塞,“这......属下也不知。” 旁边的李参谋长刚好听见,“二少,有的,这个小生就是女子扮的。”李参谋长早早就打听好了这小生的底细,可这宋二少迟迟不问,今日终于派上用场了。 “叫什么?” “叶清初。” “清初?”宋维钧摸着下巴,目光锁住台上离去的身影,清澈如初,真是个好名字。 宋维钧第六日晚上又来了,可台上却迟迟不见小生的身影,不禁皱眉,“人呢?”简单两个字,已经明显彰显了他的不悦,李参谋长急忙附和,“谭老板,人呢?怎么还不上场?” 谭老板陪着笑脸,“哎呀,李参谋长,别着急,马上就出来了。”说完,用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滴。 小生伴着音乐出来,还是一样的剧情,小生刚做了一个动作,宋维钧倏而将桌上的茶杯抛到地上,李参谋长的底衫瞬间湿透,谭老板吓得两腿不稳,几乎要瘫在地上。 “人呢?”宋维钧脸色黑沉,“跟我耍狸猫换太子呢?” ※※※※※※※※※※※※※※※※※※※※ 新人,若有不足,还请多多包涵。 英雄难过美人关(2) 李参谋长冲他使了个眼色,谭老板哆哆嗦嗦地开口,“回二少的话,叶清初今儿个身子不适,上不了台了。” “身子不适?” “叶师傅说是因连着五日上台,叶清初受了风寒,可是您又爱看小生唱的戏,小的便自作主张换了个更好的,还请二少高抬贵手,饶过小的。”说完,谭老板彻底跪在了地上。 “几日能痊愈?” “这......”谭老板欲言又止,一脸的为难。 “说!”声音阴沉的让人不寒而栗。 “叶师傅说以后都上不了台了。” 李参谋长率先拍了桌子,“大胆!你怎么不早说,坏了二少的兴致!”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够了,你下去吧,太吵了,我还要看戏。”宋维钧转而平静如水,仿佛刚才那个生气的人不是他一般,李参谋长冲谭老板摆摆手,谭老板急忙退下,进来两个伙计麻溜地把地板打扫干净,重新上了一壶好茶,然后低着头迅速走了出去。 今夜,宋维钧一直坐到叶念依下场,期间在严邵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严邵一脸肃然,领着两个士兵,走了出去,留下一脸茫然的李参谋长,待到看客都散去,宋维钧缓缓开口,“李参谋长,今儿天色也不早了,你不回去吗?” 李参谋长早就如履薄冰,不知今日到底哪里得罪了他,一时不知所措,“这......” 宋维钧明白他的忐忑,微微一笑,“李参谋长尽管走就是了,我可不敢再耽搁李参谋长的时间,我还约了人,所以,只得请李参谋长先行离开了,今日多有冒犯,还请李参谋长多多包涵。” “哪里哪里,那李某就先告辞了。”事已至此,李参谋长不得不离开了。 李参谋长刚走,严邵就走了进来,“二少,都办好了。” 宋维钧“嗯”了一声,“带路。”便跟着严邵走出了厢房。 原来宋维钧刚刚让严邵去后台拦住了叶念依,他早已派人打听清楚叶清初的身份,可惜了李参谋长的百番心思。 念依刚刚换下衣服,洗去脸上的油彩,这人便走了进来,“叶小姐,二少想见您一面。” 念依的眼光略过严邵的脸,“瞧您这架势,我敢不去吗!”语气里的嘲讽之意十分明显,严邵不以为意,“叶小姐,这边请。” “不知道宋二少找小女子为何事?”念依对宋维钧此番的目的也猜了八九不离十,昨日师父同她商量,便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清初才十七岁,这宋维钧的眼睛也真毒,今日不让清初上台,怕他来闹事,于是今天早早便让陆扬带了清初出去,省得被他遇上。 宋维钧笑笑,挥了挥手,后面几个士兵就提着各种礼品和花篮正步跑进来,依次摆在桌上。“宋某被叶小姐美妙的嗓音打动,所以特来拜访,以表倾佩之情。” 念依真诚一笑,“真是有劳二少了,念依只是一个戏子,如此盛名,实不敢当。” 宋维钧打量着眼前的念依,简单的袄裙,却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线,头发随意别在脑后,落下几缕,更显妖娆,那张未施粉黛的小脸,着实是令男人疯狂。不知抹去油彩的清初,是不是也这般娇媚如画? “叶小姐今年二十有一了吧?” 念依笑着点点头,旁边一个士兵实在忍不住,眼睛一直往念依身上瞟,念依忍住心底的嫌恶,这个宋维钧,说话绕来绕去的,真是啰嗦! “今日听说令妹受了风寒,所以特意前来慰问,令妹生病,宋某难辞其咎,若不是连着几日要看令妹出演,也不会让她受此罪过。” “二少言重了,我们本就是以唱戏为生,有人要听,说明我们唱的好听,这是荣耀,尤其还能得到您这样的大人物的垂爱,念依只能用蓬荜生辉来形容了。” “好一副伶牙俐齿。”宋维钧忍不住笑了,有意思,他越发想见到清初了。 “不知宋某可否见一见清初小姐?当面表达慰问之意。” 念依一脸惋惜,“二少,真是不巧,清初今日去医馆看病了,今夜怕是回不来了。” “是不巧还是不愿?”宋维钧看的出念依对他的抗拒。 “念依不敢,若是二少不相信,可以派人搜查。”念依垂着眼帘,从远处望去,格外惹人怜惜。 “呵呵,这只是宋某的一句玩笑话,是我心太急了,如有冒犯,还请叶小姐见谅。” 念依笑了笑,表示她并不介意。“天色已晚,请二少......” 话还未说完,外面变便来开门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姐,我看到外边有一大帮士兵围着,是不是秦大海那个老秃贼又来骚扰你了,哎呀,陆扬,你快点儿!” 宋维钧勾起唇角,“宋某还真是走运!”昏黄的灯光下,那笑容显得格外邪魅,念依心里“咯噔”一下,清初啊清初,你为何这时候回来啊! 清初走得太急,进门时被门槛绊了一跤,“哎哟!”身子摇摇欲坠,宋维钧大步向前,却被清初身后的人抢了先,“让你慢点儿你就是不听,非得摔了自个儿才开心!”陆扬为了扶住清初,手里的爆米花和栗子撒了一地。 清初环顾四周,没有发现“老秃贼”的身影,这才舒了一口气,忙跑到念依身边,上下打量着,“姐,你没事吧?” 念依被清初对她的关怀之情打动,一时又不想宋维钧见到她,“没事没事,快回屋歇着去。” 陆扬却注意到了屋里这个男人,“这位先生是?” “在下宋维钧。” 陆扬是个刚二十岁的毛头小子,没那么重的心思,也和清初一般以为这人又是一个念依的戏迷,陆扬点点头,“你好!” 念依却受不了宋维钧看向清初的眼神,那眼神太过炙热,似要融了清初一般。“陆扬,快带清初去休息,她身子不好,别再着了凉。” 虽然陆扬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但也看出了念依眼中的急切,“知道了,念依姐。”走过去牵起清初的手,“快,走了,走了,别在这送讨厌了。” 清初反手握住陆扬的手,被宋维钧看在眼里,眸光一沉,清初从他身边经过,佯装街上的小痞子吓他:“喂,我说你,你要是敢欺负我姐姐,我就解决了你!”恶狠狠的眼神在宋维钧的眼里却是别有一番风情,宋维钧低笑,“在下不敢。”“清初,快回房!”清初听到念依的低斥声,迅速离开了。 宋维钧着迷般地望着清初的背影,“宋先生可看够了?这人也见过了,请回吧。” “你似乎很不想我见到你的妹妹?” “我只是我愿让我的妹妹做别人的玩物,而且她已心有所属,宋先生也是看见了,我看宋先生如此深明大义,不是强人所难之人。” 宋维钧笑了,似乎是认同了她的这番话,“严邵,走吧。” “是。” 屋内很快就剩下了念依一个人,听到院子里木门合上的声音,念依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旁边的凳子上,难道唱戏之人就这般低贱不堪吗?唱戏是她自己选的,轻薄她也就算了,为何连她的妹妹也不放过!清初自幼不喜唱戏,倒对学堂里的东西喜欢的很,师父待她俩如亲生女儿,省吃俭用也要送清初上学,清初脑子聪明,是块读书的料,可她从第一次见了这油彩之后便深深爱上了,都说戏子无情,可她却是爱极了这戏曲,唉,都怪自己,为何要唱戏,连累了清初,只求那宋二少能听进她今夜的劝告,手下留情,放过清初。 待念依收拾好情绪,又见清初进来,手里端着一壶茶,脸上挂着笑,“姐姐,这可是上好的大红袍,虽说是客人剩下的,但却也是稀罕玩意儿,是陆扬好不容易找小三子讨来的,知道你累了,快尝尝。”念依欣慰一笑,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嗯,是好喝。” 陆扬拿了笤帚和簸箕,将洒落在地上的爆米花和栗子收拾干净,就要倒掉,清初制止,“那栗子洗洗还能吃呢!” “不要了,不要了,赶明儿再买。” 清初可惜的叹了口气,“明明是带回来给姐姐吃的,都怪我,走得太急了。” 念依笑着宽慰,“不碍事的,姐姐知道你的心意。”念依瞧见清初头上顶着一顶“老爷”帽,“怎么买了这么顶帽子?这种帽子只有富贵老爷才带的。” 陆扬听见了,急忙诉苦水,“是啊,是啊,店里那么多好看的帽子不要,偏偏要这顶,还非说什么个性,净整些洋玩意儿。” 清初抿着小嘴,气鼓鼓地说:“你刚才还说好看呢!” “骗你的!”清初听了就要打,陆扬也不躲。 念依不禁莞尔,“陆扬,你呀别老宠着她,看她都快骑到你脖子上了!” 陆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等到出嫁的时候少收些聘礼就好了。” 清初气他,“谁要嫁你!” “不嫁我嫁谁,像个假小子似的,也就我要你。” “哼!不理你了!”陆扬又去哄。 念依听着两个人拌嘴,揪起来的心才稍微有些放松,不行,明天还是同师父商量一下吧。 英雄难过美人关(5) 过了几日,念依和清初都得空,两人来到当地有名的裁缝铺,清初看到装潢华丽的门店,坚决不要进去,“姐,咱去集上买一件就行了,干嘛来这,他家黑着呢!” “清初,你是不是瞧不起姐姐?”念依板了脸,“几件衣服姐姐还是买得起的。” 叶念依是北平的名伶,行人中很快就有人认出了她,清初不想姐姐为难,“不过,一会儿我来选,我来定价格。” “好,都依你。”见念依答应了,清初才肯随她去,搂着念依的胳膊走进赵记裁缝铺。 “叶小姐,久仰大名,快进来。”赵老板看清来人后,热情地招呼,“叶小姐好久不来了,今日要买些什么?” 念依礼貌一笑,“赵老板,今日我要给妹妹添几件衣裳,最近可有什么新潮的款式?” “有的,有的。”赵老板热情地拿来几件旗袍,念依用手摸了摸衣服的料子,“这料子摸起来倒是舒服。” “叶小姐好眼光,这可都是从国外运来的好布料,不光摸着舒服,穿在身上更舒服。”赵老板笑眯眯的,“要不,先让叶小姐的妹妹试一试?” 念依点点头,接过旗袍递给清初,“清初,去试试。”清初听话的进了试衣间。 念依正跟赵老板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裁缝店的门被推开了,赵老板的眼里瞬间放出别样的光彩,急忙迎上去,“二少,四太太,您这种大人物怎么得空过来,快进来。” 四太太紫鸢微笑着答话,说是没有合适的衣服,晚上有个酒会要陪二少出席,于是二少便陪她来这选衣服。 宋维钧一身黑色西服,少去了穿军装时的冷峻,添了几分绅士,四太太紫鸢本是醉仙楼的头牌美女,正值花季,又会打扮,此时身着粉色的旗袍,妖娆的卷发,脸上却画着淡妆,整个人既妩媚又清纯,两人站在那里,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紫鸢娇羞一笑,“赵老板,最近可有什么新衣服?我今晚要陪二少参加一个很重要的酒会,你帮我介绍介绍。” 赵老板领着四太太去了楼上,招来伙计招待念依,念依早已见多不怪,并不生气赵老板的趋炎附势,淡淡一笑,悄悄背过身去,同那伙计聊了起来。 “二少,我去看衣服,你就在楼上大厅等着我吧。” “嗯。”宋维钧点点头,紫鸢朝宋维钧轻柔一笑,窈窕的身姿伴着高跟鞋的声音消失在楼梯台阶之间。 伙计急忙搬来椅子,请宋维钧坐下,随后又奉上茶水和点心,严邵仍是一丝不苟的站在宋维钧的斜后方。 宋维钧刚坐下,便看见楼下挑衣服的念依,立即起身下楼,问候道:“叶小姐?” 念依惊讶,缓缓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脸上还是挂着大方的笑容,“好巧啊,宋先生,来买衣服?” 宋维钧起身走了过去,和念依保持一个礼貌的距离,“是的,陪四太太买衣服。” 念依听后,轻笑,“二少不仅仕途风顺,情场也很得意嘛!”三十出头就已有了四房太太,竟还敢对她的清初抱有非分之想,真是无耻。 宋维钧略弯唇角,并不在意念依字里行间的嘲讽,“可惜都不是我想要的。” “宋先生这话说的,若是连您这样的大人物都不能事事顺心,那叫我们这些平民还如何过活!”锦衣玉食,招风唤雨,过着这样的日子还不满足,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念依朝试衣间瞥了瞥,清初怎么还不出来。 宋维钧却执意与她交谈,“念依小姐陪别人来买衣服?” 念依笑笑,并不想答他。宋维钧自讨无趣,又回了楼上,一人默默喝茶。 清初不久从试衣间走了出来,“姐,这衣服太大了,我撑不起来。”白玉色的旗袍穿在清初身上,有些宽松,越发显得清初清瘦纤细,清初站在那,没有走过来,还在系着胸前的扣子。 念依见清初笨手笨脚的系着扣子,心底划过一丝心酸,无声叹了口气,赶忙走上前去,帮清初整理衣服。“清初,你太瘦了,都是姐姐不好。”说着,心疼的眼泪就要落下来。 清初不想姐姐难过,“姐,是这衣服太大了,你看我平时吃的是最多的,我就是这种身子骨,不爱长肉,扣子别系了,这衣服不合适,我再换一件。” 宋维钧看着惺惺相惜的姐妹俩,心底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一闪而过,却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 穿着白玉旗袍的清初,念依只看到了她的瘦削,可在宋维钧眼里,却有别样的风景,那旗袍纵使再宽松也是贴身制作,清初虽说身材纤细,但也是凹凸有致,虽比不上成年女子那般丰腴圆润,但是更有少女的味道,弱不禁风,清清冷冷,看了让人止不住怜惜她,真想立刻把她接到身边好好疼爱她,呵护她。 宋维钧重新站起来,站在护栏旁,静静看着清初在各色各样的衣服里挑挑捡捡,眼光时不时撇着旁边的念依,这心思根本就不在挑衣服上,念依帮她找了件白格子连衣裙,“这件好,你是学生,穿旗袍未免太过成熟,还是穿这种衣服更合适。” 清初拿起来在身上比了比,“看,这回应该不大了,姐,我就说吧,不是我瘦,是我不够丰满,要是我有姐姐这样的好身材,我就天天穿旗袍,馋死那些坏男人,唉,可惜,清初没有穿旗袍的命啊!” “呵呵……”念依被清初逗笑了,“你少贫了,一天到晚,没个正经,快去换衣服。”清初被念依推进了试衣间。 清初再出来时,让店里所有人都眼前一亮,白格子连衣裙将清初身材上的优点全都显露出来,乌黑柔顺的头发散开披在肩上,前边几缕碎发被银色的发卡别在脑后,整个人散发着青春的气息,清初长得干净,一双大眼更是黑白分明,未施粉黛的俏脸和白格子连衣裙交相辉映,清纯动人。 那小伙计看直了眼,“不愧是花旦的妹妹,长得真是好看!”清初听了,不好意思的挠头,被念依止住,“可别乱动,这头发可要被你弄乱了。” 清初听话的把手放下来,“姐姐,你看怎么样?好看吗?”清初在原地转了个圈,佯装头昏,“哎呀,受不了了,要晕了。”顺势倒在念依的怀里。 念依被她逗得笑声连连,“好了,好了,别闹了。” “我现在可是躺在京城花旦叶念依的怀里,真是荣幸啊,这要传出去,那些爱慕姐姐的人岂不嫉妒死?” 旁边的小伙计也被清初逗得合不拢嘴,念依笑道:“你看你看,我这妹妹,什么都不行,就是嘴皮子最厉害!” 清初调皮的吐吐舌头,站直了身子,“小伙计,这衣服多少钱?” “小姐真是好眼光,这可是新款,正巧赶上店里打折,只要两个大洋。” “两个大洋!”清初惊呼,老天爷呐!“你怎么不去抢!”清初瞪圆了双眼。 念依拉住清初,从钱包里掏出两个大洋,放到伙计的手里,“这衣服我要了,给我拿件新的,包起来。” 伙计接过大洋,笑着去包衣服了,清初拉住姐姐的手,“姐,你没发烧吧?两个大洋,我所有的衣服加起来都不值两个大洋!”清初伸着两根手指,在念依面前晃来晃去。 念依只是摸摸清初的头,“你看姐姐穿的哪件衣裳不比你买的这件贵?” “那怎么能一样?姐姐......” “怎么不一样?你是我的妹妹,同一个娘生的,既然我能穿的起贵衣服,自然就不能委屈我的妹妹。”念依帮清初理理头发,“清初,再过几年你就要嫁人了,姐姐还能为你添置几件衣裳?往后啊,我就盼着陆扬能一如既往的疼你。” 清初感动的瘪了嘴,抱住念依,“姐,你放心,就算我嫁了人我也不会不回来的。” 两姐妹正说着话,只听裁缝铺的门又开了,陆扬急冲冲的闯进来,找到相拥的姐妹俩,“阿初,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清初诧异,“什么?” “我刚刚去梨园找你,听小三子说你前几日哭了,我打听到念依姐领你来买衣服,我这不就立刻赶来了。” 清初听后笑了,主动去抓陆扬的手,“没事了,没事了,你快看我买的新衣服好不好看?” 陆扬这才稳下情绪,看她安然无恙,才见她换上了新衣服,舒了口气,“好看好看,我不过几天没去梨园,你就哭了,这一天天就吓我吧,早晚被你折腾死,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清初挽住陆扬的胳膊,“那你这辈子可有的还了。”清初拉着陆扬站在高大的落地镜前,“哇,郎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叶清初,你的脸皮怎么这么厚呢?”陆扬伸出手要掐清初的脸蛋儿。 清初躲开,把脸埋在陆扬的怀里,“还不是让你给惯的。” “许久不曾见到男女打情骂俏了,今日见了,倒是怀念起我以前的日子了。”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三人同时转过身,见四太太紫鸢已换了一身紫色旗袍,整个人越发娇美,此时正站在宋维钧身边看着念依三人,不知看了多久。 ※※※※※※※※※※※※※※※※※※※※ 求收藏,求评论### 襄王有意神女无心(1) 第六章襄王有意神女无心(1) “叶小姐,久仰你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真是漂亮。”紫鸢款款走来,伸出手主动示好。 念依也不好矫情,便握住了那只涂着红色豆蔻的白手, “四太太养尊处优,念依哪里比得上。” “呵呵。”紫鸢捂着嘴笑了,“瞧你这话说的,哪里养尊处优了,天天各种酒会舞会,真是累死人了。” 紫鸢从三太太雪梨那得知宋维钧最近老往梨园跑,不知是不是看上了那花旦叶念依,她下楼时便看见宋维钧的眼睛牢牢盯着楼下这边,连她下来都未曾发觉,看清来人后,真是冤家路窄,今日在这巧遇,刚好试探试探。 “二少,听说最近你老往梨园跑,可是为了这念依小姐?” 宋维钧收回眼光,轻咳一声,些许尴尬,“你换好了。” 紫鸢以前是醉仙楼的头牌,跳舞跳的极好,所谓同行见面,分外眼红,紫鸢又见这叶念依长得国色天香,心里愈发反感,看来雪梨的担心不是不无道理的。 紫鸢玩笑似的笑道,“唉,这样的美人生在梨园真是可惜了,若我是男人啊,只怕我也会天天待在梨园里,也定如那商纣王一般,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 “我姐姐是长得漂亮,但是她并不喜欢商纣王那样的昏君,姐姐的夫君不一定非是大富大贵,但是一定是要姐姐做正室的,而且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清初挑衅的看着紫鸢。 紫鸢虽然已怒,但是碍于宋维钧在跟前,不好发作,脸上仍是挂着得体的笑容:“说得真好,那我就提前预祝念依小姐早日遇到你的良人了。” “多谢!”清初一脸的无畏,生生把四太太的气势比了下去。宋维钧在一旁看着,心中对她的喜爱又多了几分。 “时间不早了,紫鸢,我们走吧,念依小姐,我们先行告辞了。” “宋先生,四太太慢走。”念依礼貌的道别。 紫鸢挽住宋维钧的胳膊,款款离去。 等清初换了衣服,三人也离开了裁缝铺,刚出了门,就听清初骂道:“什么人嘛!竟然敢骂姐姐是狐狸精妲己,她自己不也是舞女出身吗?给人做姨太太还趾高气扬,真不害臊!” 念依安慰她,“好了好了,别为这些小事生气了,赶快回去吧,我晚上还要上台呢。” 七月毕业季,清初今日毕业了,学校里有位杜学长十分赏识她,离校前,问她要不要继续出国深造,清初问了问学费,然后就放弃了,她打算离开学校后去报社找份工作,也是不小的人了,不能再靠师傅和姐姐养着。 清初下学之后,就在和平饭店等着陆扬,自从上次在和平饭店对面遇到宋维钧之后,陆扬就不让她在路边等着了,给了一个门卫些许好处,清初就经常在酒店里一个比较偏的位置等着陆扬。 清初正在看报纸上的招工启事,突然一位服务员捧着一束花走了过来,“叶清初小姐是吗?” 清初点点头,“小姐,有位先生送给你的花。” 清初以为是陆扬送的,想都没想,便接过了,并且笑着跟服务员道谢,清初接过花束,是玫瑰花和栀子花,栀子花是庆祝她毕业,玫瑰花象征爱情,清初害羞一笑,拿出里边的贺卡,上面写着: 给我最爱的人: 清初,庆祝你毕业。 ——宋维钧赠 清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好像碰到了瘟疫一般,直接把贺卡连同花束扔了出去。 “怎么?这花你不喜欢。”宋维钧一身灰绿色的军装,出现在清初的眼前,她刚收到花时明明很开心,笑得很好看。 清初在心里暗骂这人怎么老是阴魂不散,“我不是不喜欢花,而是不喜欢送花的人。”说完,拿上自己的东西就要走。 宋维钧听了立刻黑了脸,抓住清初的胳膊,语气里带着些恼羞成怒,“叶清初,从来没有人敢如此不待见我!” 清初的胳膊被他抓得生疼,“那您就别再拿您的热脸贴我的冷屁股了。” 宋维钧冷笑,钳住清初的下巴,“贴你的冷屁股?你想的美!我可不想贴你的屁股,我只想贴你这张讨人厌的小嘴儿。”语毕,狠狠吻住清初的嘴,尖利的牙齿毫不留情地撕咬。 清初痛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伸手打他,手却被他抓住,扳到身后,整个人都被他锁在怀里,紧贴的双唇不停碾。 清初又气又急,有劲没处使,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宋维钧视而不见,他对她已经够有耐心了。 察觉到怀里的人不再挣扎,宋维钧才放过清初的嘴唇,清初别过脸去不看他,“你还闹吗?”宋维钧的声音有些沙哑,喉结上下微动,他动情了。 “宋先生,一直闹的人是你,我不知道我哪里惹到你了,请您说出来,我好向您赔礼道歉!”清初眼里满是愤恨,那副样子,如果不是双手扣着她,宋维钧都怕这丫头会把他给吃了。 “我闹?叶清初,你这个狠心的小东西,你竟然以为我在闹!好,那我就闹给你看!”宋维钧横抱起清初,大步朝着厢房走去。 清初发觉他的用意,急了眼,“你放开我,你这个登徒子,放开我!” 宋维钧无视她的喊叫,放下她,用手轻轻在清初的屁股上拍了两下,动作十分轻佻,清初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滴落下来。 “这就哭了?叶清初,如果我再做点儿什么,你会怎样呢?”他的手沿着腰线继续往下划去。 “你放开我,放开我。”清初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毕竟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宋维钧忍不住心软了,正想放开清初,陆扬跑了过来,刚才一个服务员慌慌张张跑过来告诉他叶小姐被人给欺负了,他二话没说,直接奔了过来。 陆杨看到清初正被一人轻薄,双目含泪,显得那么无助,“陆扬,陆扬快救救我。” 陆扬不知哪来的蛮力,上前一下打掉宋维钧扣着清初的手,将清初护到身后,然后就是用尽全身力气的一拳,打在宋维钧的脸上。 宋维钧的嘴角见了血,严邵见宋维钧被打,立刻带人过来,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袭击军长,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四周一片喧哗,很快就围满了人,门卫只能拦着围观的人,却不敢叫宋维钧撤兵,于是赶紧派人去叫了老板。 陆扬将清初紧紧护在身后,不让别人伤她一丝一毫,“宋二少轻薄民女难道不该打吗?”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轻薄民女了?”宋维钧接过严邵递过的干净手帕,轻轻擦去嘴角的鲜血,眼睛牢牢盯着清初紧握陆扬胳膊的双手。 “阿初都被你欺负成这样了,你还狡辩!”陆扬此时怒不可遏,真想再上去打他一拳。 宋维钧轻笑,“你怎么就知道不是她自己贴上来的?” “你胡说!”清初悲愤交加。 宋维钧直视清初的眼睛,柔声道,“清初,刚刚你收到我的花时候不是很开心吗?怎么这么快就变心了?”周围的人听了,开始对清初指指点点,甚至听到了有人喊水性杨花。 清初听后气急败坏,“我又不知道是你送的!我要是知道的话我定不会收。” “事已至此,清初,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严邵,把人带走!”冷峻的声音传来,立刻有两个士兵过来押走陆扬。 清初抓着陆扬的手不撒开,大声喊到:“你们凭什么抓陆扬?明明是他有错在先!” “就凭他袭击二少,够枪毙他的了。” “明明是你先欺负我的!”清初怒视着宋维钧。 “你有证据吗?清初。”宋维钧好笑的看着清初。 “你......” 即刻,和平饭店的老板急急忙忙跑了过来,“二少,这是怎么了?” 严邵冷哼,“钱老板,看看你的店员干的好事,都让二少挂彩了!” “对不起,对不起,小的在这给您赔不是,年轻人不懂事,还请您多多包涵。”钱老板点头哈腰地道歉。 清初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钱老板,“钱老板,陆扬他不是有心的,看在这么多年主仆情谊的份上,请您帮帮他!” 老板没有理她,只是讨好的看着二少,“二少,我让这小子和丫头给你道个歉,实在不解气的话,就再揍这小子一顿,一件小事而已,不值得你生气。” 宋维钧淡淡一笑,“钱老板,宋某的脸可不是别人说打就能打的,若就这么不了了之,那以后别人岂不敢随随便便就给宋某这么一拳?带走!” 老板此时也无话可说,清初见事情已无转机,心一横,伸出双手,“你把我也押走吧,事情因我而起,我也难逃其咎!” 陆扬听了挣扎大喊,“阿初,快回家去,你别管我了!” “我不走,你去哪我就去哪!” 陆扬又对钱老板说:“钱老板,陆扬求求你,帮我把阿初送回家,你好好劝劝她。” 钱老板无奈点点头,“你放心,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办到的。” “我不走,你们把我也押走吧!”清初伸着双手,对钱老板的劝告无动于衷。 宋维钧却是用目光扫过她的双手,暧昧一笑,“我可舍不得!严邵,派人送叶小姐回家。” “我不走,陆扬,我不走。”清初的眼泪如下雨般掉下来。 “阿初,你听话,乖,我会没事的。” “真的吗?”此时的清初只听得进去陆扬的话,睁着一双迷茫的眸子,望着陆扬。 “我没事的,快回家去,听话。”陆扬终于知晓了宋维钧的目的,他本以为宋维钧打的是念依的主意,可是没想到他竟是看上了清初,如今他在劫难逃,当误之急就是先确保清初的安全。 钱老板小声的劝道,“若是你也进去了,谁来救陆扬?” 清初点点头,“我回去,我回去,你们千万别欺负他!” 宋维钧听到清初的话,被她的天真逗笑了,清初,你怎么能这般天真有趣呢? ※※※※※※※※※※※※※※※※※※※※ 求收藏~~~ 襄王有意神女无心(2) 清初被安全送到了家,念依见她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还是被士兵送回来的,整颗心都吊了起来,问她却什么也不说。 随后钱老板赶到,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她,念依听后咬牙切齿道:“他抓走陆扬,这是在逼清初就范!” 念依送走钱老板,急忙叫来叶师傅和陆师傅,把事情告诉了他们,陆师傅听后一时气血攻心,差点晕过去,好在叶师傅会些医术,即时掐了他的人中,陆师傅这才缓过气来。 陆师傅无儿无女,本是少林弟子,收了陆扬做徒弟,这些年来一直把陆扬当亲儿子看待,如今陆扬无故被抓进了大牢,他也是急得不行。 “陆师傅,都是我不好。”清初跪在陆师傅面前,“都是我害了陆扬!” “你这傻孩子,快起来,你和陆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这怎么能怪你!要怪的话,就只能怪这世道,唉--”陆师傅重重叹了一口气。 念依上前扶起清初,“我们无权无势,怎么救出陆扬?这可如何是好啊!”叶师傅也是一声长叹。 “我去求秦大海!他好歹也是个官儿......”念依话没说完,就听剩下三人异口同声道:“不行!” “念依,你若是去求了他,陆师傅就没脸活在这世上了。” 念依无声叹息,终于体会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奈。 清初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清初,你吃点儿东西,听姐姐的话好不好?” 念依端着稀粥站在清初身边,清初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握着脖子里的项链,“姐姐,我不饿。” “清初,难道你想陆扬还没出来你先就把自己饿病了?你想想姐姐,姐姐心疼你。”念依把出神憔悴的清初搂进怀里,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下来,“姐姐求你,吃一口好不好?” 清初听话的接过碗,一口气将粥喝完,喝的有些急,呛了一口,咳了起来。 “你这傻孩子!”念依替她擦擦嘴角,把碗拿进了厨房。 叶师傅和陆师傅四处求人,一连三日也未有所得,反倒钱花了不少。 今日,叶师傅和陆师傅又早早出了门,清初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天空,四周静得让人发慌,几只麻雀飞来,叽叽喳喳的,念依在一旁刺绣,她不知道她该做些什么,但她必须要守着清初,她怕她做傻事。 周围静得念依还以为时间停止了,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吓得念依心“咯噔”一下,“来了!”清初却毫无反应,还是呆呆的望着天空。 念依过去开门,“谁啊?” “开门,我们二少要见清初小姐。” 是宋维钧,念依听了,心中沉着,微微整理下情绪,开了门,只见宋维钧一身黑色的中山装,显得他玉树临风,器宇不凡,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搅得她一家人心惶惶,鸡犬不宁。 “你来干什么!”念依对他再也无法以礼相待。 “我要见清初。”宋维钧的话说的很直白。 “不行!”念依坚决拒绝。 “这可由不得你!”宋维钧大手一挥,门就被士兵冲开,宋维钧迈着沉稳的步子进来,看到院子里的清初。回头道,“我要单独和清初谈一谈。”不是商量是命令。 “你都把她害成这样了你还想做什么!”念依被士兵挡在门外,眼睁睁看着大门被关上,这还有没有王法! 宋维钧第一次见到这么了无生气的清初,心里有些犯堵,“我还以为你第二天就会来求我,这都第四天了,你对你的情郎的爱也不过如此!” 清初慢慢站起身,因为坐的时间久了,身子有些僵,不免踉跄了几下,宋维钧想要扶住她,清初却急忙躲过他的手,眼睛斜视着他,“求你?有用吗?”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到底要干什么?”清初实在想不通他到底看上她什么了,美貌?才华?家世?可这些她通通都没有。 “我要你,清初,是你先招惹我的,你那日上台,惊鸿一瞥,那时我就有了想要你的念头,但你姐姐不同意,我本想断了念头,但你此后三番五次出现在我的面前,一步一步让我沉沦,清初,只要你跟了我,我立刻就放人!”宋维钧着迷般的看着清初的脸,比她漂亮的女子只多不少,可他为什么就这般喜爱她呢? “可我不喜欢你。”清初的语气很轻,轻到宋维钧以为她没有说话。 “我不在乎。”人都已经得到了,心要不要无所谓。 “可我在乎。”清初的语气瞬间坚定下来,“你以为我会像戏折子里那些傻女人一样,就这么答应了你,然后等你厌倦了我,丢弃我,然后孤独终老吗?告诉你,宋维钧,不可能,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是你拿枪逼着我我也是不喜欢!我和陆扬两情相悦,绝不会因为这件小事分开,我是上过学的女人,我有我的气节、我的尊严,与其低贱的活着,还不如倔强的死去,要杀要剐随你便,只要陆扬活着,我便活着,若他死了,我绝不独活,我叶清初绝不会委屈自己跟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 清初说完这些话,瞬间觉得天空明亮了,这几天的郁结也解开了,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宋维钧的脸色瞬间变得黑冷,还从未有人敢这般不知好歹,自己的心意这般被人无视与践踏,“好好好,叶清初,我见过的男人中也没有几个像你这般有种的。” 宋维钧虽面色平静,但内心早已怒火中烧,他在府中等了她整整三日,可她就是这样回报他的。 宋维钧用食指挑起清初的下巴,“清初,我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让你屈服,我给了你最舒服的一种,可惜你不选,记住你今天的话,下次你见我时必是你求我时,到时你可千万不要后悔!” 宋维钧拂袖而去,刚走到门口,只听后面又传来火上浇油的一句,“叶清初此生绝不后悔!” 宋维钧的胸膛急剧起伏,叶清初,很好! 念依见门开了,急忙冲了进来,院外很快就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见到清初衣衫完整,安然无恙,念依这才舒了口气,“他刚刚同你说了什么?” “他要我跟他,我没同意。”清初讲得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清初。”念依知道清初的脾气,心里忍不住发酸,“我们虽然穷,但我们也有我们的尊严,我们一直本本分分的活着,可是清初,为何我们还是过得这般不顺心呢?” 晚上过了二更天,还没见叶师傅和陆师傅回来,念依已经下台洗去脸上的油彩,姐妹俩站在院子里焦急的等待,“姐姐,要不你先去睡会吧,这几日你一直照顾我,都没能睡个好觉,我瞧你的脸色很不好。” “哪里睡得下,平日里这个时辰早就该回来了啊!” 姐妹两人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小三子就慌慌张张敲响了院里的大门,“念依姐,念依姐,快开门。” 念依和清初很快来到门前,“怎么了?小三子,可有两位师傅的消息了?” 小三子跑的很急,此时上气不接下气,“早晨起来我......我听他们说......说两位师傅被巡捕房的人给抓走了!” “什么?”姐妹两人大吃一惊。 原来,昨晚叶师傅和陆师傅去求斧头帮的陈帮主,陈帮主是开赌场的,两位师傅带了不少大洋,还没来得及开口求人,就遇到巡捕房突检,巡警从两位师傅身上搜出大量银元,所以巡警就认定他们是赌徒,全然不听两位师傅的辩解,直接把他们关入大牢,身上的大洋也全都充了公。 “老天爷,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那些钱可都是师傅们的养老钱啊!”念依无法再佯装坚强,心中担忧不已,懊恼怎么就得罪了这么个大人物。 清初沉默不语,想起昨天宋维钧的话。下午,她向念依要了些钱,买通了巡捕房的几个巡警,见了两位师傅一面。 两位师傅见到她,并没有唉声叹气,叶师傅告诫她,“清初,不管师傅们发生了什么,你也别跟那姓宋的走,你和你姐姐都要好好的。” 清初含泪点头,“我知道了,师傅。” 清初漫无目的地徘徊在街上,不愿回家面对伤心的姐姐,可是谁又能来告诉她该怎么办呢? 清初看到一个卖零碎玩意儿的铺子,几个月前她还和陆扬在这买过一顶帽子,那时她还和陆扬在街头嬉闹,而如今,他们两人却是沦落到了这番田地,当真是造化弄人。 清初在大街上闲逛了一整天,晚上回到家,却看到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的念依,“你可回来了,清初,谭老板让我们叶家班收拾东西走人,不然,这梨园就要关门了!” 打蛇打七寸,宋维钧,你真够狠的!不过昨天才撂下狠话,今日就要让她沦落街头! “姐,那我们该怎么办?”清初讷讷地望着念依,念依同样也是茫然无措。 “我求了谭老板,他让我们暂住一晚,但明日必须立刻离开!” 清初缓缓蹲下身子,双手抱住头,几近崩溃,“姐姐,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不要求他,我不要求他!我只想和陆扬在一起,怎么办?姐姐,我该怎么办?” 念依无奈地留下泪水,将清初搂进怀里,“清初,别怕,你还有姐姐。”可有她又怎样?她又帮不了清初。 清初一夜无眠,第二天正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小三子冲了进来,“念依姐,小阿初,不好了,巡捕房贴出告示,说叶师傅和陆师傅走私鸦片,三日后枪毙!” 襄王有意神女无心(3) 清初一夜无梦,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处温暖的大床中,虽然内心迫切想要离开,但是还是没能忍住在枕头上蹭了蹭,好舒服啊,比自己的小木床不知道要舒服多少倍! 清初很快回过神,不再停留,发现自己的贴身衣物完好,拿过床边的衣服,匆匆穿上,再把大床整理干净,打开房门,从楼梯处下去。 不见宋维钧的身影,清初正要问,一个仆人迎上来,“叶小姐,二少吩咐了,等你起来之后,请你先用早餐,然后等他回来。” “我着急回家,那他什么时候会回来?”清初挂念姐姐,一晚上没有回去,不知道姐姐怎样了。 “您放心吧,会很快的!” 清初知道自己也争不过她们,便随着仆人用了早餐。 宋维钧开完早会回来时,便看见清初一个人在院子里的走廊里来回走着,还时不时地原地踏两步,宋维钧看了直皱眉,问旁边的仆人,“这是怎么了?” 仆人摇摇头,“不知道,叶小姐用完早餐后便一直这样,奴婢问她什么也不说。” 宋维钧走到清初面前,拦住她的脚步,“你这是怎么了?” 清初抬头看见是他,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许是你家的饭菜太好吃了,我昨晚又没有吃饭,一时没有管住自己,吃撑了。” 宋维钧看着她可爱的模样,忍俊不禁,“那你现在可好些了?” 清初摸摸肚皮,“嗯,好多了。” “好,我送你回家。”宋维钧牵着清初的手,朝停放汽车的地方走去,待上了汽车,汽车开动起来,宋维钧又道:“你放心,你的两位师傅不会有事,大约晚上就能回家了。” “那陆扬呢?” 宋维钧眼睑微动,外人看瞧不出丝毫情绪变化, “也是如此。” 清初眨眨眼,心里疑惑:他何时变得如此善解人意了? 清初很快就被送到了家,“这几日你先住在这里,等我安排好一切之后再来接你。” 清初静静听他安排,“没事,我不急的。” 宋维钧拉住她的手,炽热的眼光直视她的黑眼珠,“但是我急!” 清初淡淡垂了头,“一切随您开心。” 宋维钧本来想说我想见你开心,但想到她也不会领他的意,就改口道:“快回去吧,你姐姐怕是等急了。” 清初点点头,迅速下了车,归心似箭,都忘了跟宋维钧说再见。 严邵又在批评清初的不是,宋维钧却毫不在意,来日方长。 清初快步走到屋子里,瞧见念依正坐在凳子上一手撑着头假眠,念依听见声响立刻醒了过来,清初问道:“姐,你怎么起来了?你身子还没好呢!” 念依却是皱着眉头,露出少有的严厉,“叶清初,你昨晚去哪了!” 清初不答,上前扶住念依的身子,“姐姐,你快去床上歇着,小师妹昨晚有没有热药?今日的药泡上了吗?” 念依抓住清初的手,厉声道:“你是不是去求他了?刚才巡捕房传话来说两位师傅没事了,谭老板也不撵我们走了,说,你是不是去求他了?” 清初垂下眼帘,念依瞧她这个样子,心里也明白了,整个北平,除了他宋维钧,谁还有这个本事说抓谁就抓谁,说放谁就放谁?念依气急了,“啪!”一巴掌打在清初的脸上,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中又带着凄楚,“叶清初,叶清初,你都做了什么!”说完,急剧的咳嗽起来。 清初跪在地上,“姐姐,我知道错了,你打我吧,你别气坏了身子,你才刚好。” 念依又恼她又心疼她,倏而崩溃大哭,“你这是何苦呢?清初,两位师傅就是因你而去他们也不会怨你的!” “可是我会啊!”清初跪直了身子,“姐姐,我可以和陆扬同生共死,但我不能连累了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清初不能救陆扬已经是不仁了,难道还要再搭上两位师傅的命和整个叶家班吗?如果真是那样,那清初岂不是太自私,真真到了不仁不义的地步了吗?” 念依还是不为所动,一个人静静的哭着,清初也忍不住掉泪,心里难受的很,“姐姐,若是今日被逼的人是你,你也会这么做吧!” 念依听了,心里的坚持彻底崩塌,搂住清初,失声痛哭,“清初,清初,都是姐姐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清初笑着流泪,“不碍事的,清初不怪你。”诚如陆师傅所言,要怪,就只能怪这不公平的世道。 念依煮了一大桌子的菜迎接两位师傅和陆扬归来,本是开开心心的事,可一想到清初,泪又止不住掉下来,“清初,你饿吗?” 清初摇摇头,眼睛定定的看着院里的大门,轻声问道:“姐姐,你说陆扬他会恨我吗?” “清初,事已至此,就不要再想着陆扬了,这样折磨的只是你自己,脸还疼吗?” 清初又摇摇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再说话。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陆扬憔悴的脸出现在清初的视线里,四目相对,无语泪先流,清初吸吸鼻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回来了。” 陆扬冲过去抱住她,“你个傻子,你个傻子......” 清初依偎在陆扬的怀里,这几日积攒的委屈全然释放。陆扬小声安慰:“不哭了,不哭了,我知道你心里苦......” 陆师傅和叶师傅随后也进来,看着相拥而泣的两人,只能无声叹息。 等到所有人情绪都平定下来,叶师傅开口了:“陆扬,你带着清初走吧,这些钱你们带上。” 陆扬听后,眼中闪过一丝星光,“好,阿初,我带你走,我们走得远远的。” 清初听了心里也是一动,可是转念一想到宋维钧,他那么神通广大,他们能逃出去吗? 念依看着十指相扣的两人,“你们走不掉的。”念依觉得自己这时说此话太过残忍,但总好过他们以卵击石。 叶师傅却是狠狠地拍了下桌子,“走不掉也得走,反正我是不会让你妹妹跟着那个花心军长的,他已经有了四房太太,一入侯门深似海,清初才十六,怎么斗得过她们!” 陆扬听了,握住清初的手攥的更紧。陆师傅听了,赶忙劝叶师傅,“老叶,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这时候你可不能乱啊!” “事不宜迟,你们赶紧走!”叶师傅不理会陆师傅的劝告,“快去收拾行李,拿好盘缠,有多远走多远,不要管我们了。” 念依诧异师傅的仓促,但也不敢说什么,清初喏喏开口,“师父,我不走,我不会连累你们的!” “傻丫头,你带上你姐姐,你们三个一起走。” 念依听了,再也忍不住,“师父,你这是怎么了?若我悄无声息地走了,这叶家班可如何解释?这叶家班以后怎么唱下去?” “你不要管了,你们只管离开就好了!”叶师傅心急如焚,只想他们赶快离开北平。 “师父,我不会走的!”念依的语气很坚决,叶家班在哪她就在哪。 “师父,清初也不会走的,宋维钧既把我送了回来,就决不会让我们出这北平城的!”清初知道这里边的厉害关系,所以绝不会冒失行事。 叶师傅见他们都不走,一时急了眼,“你走不走?” 清初摇摇头。 “好好好,你不走,那我就当没你这个徒弟!”说完背过身去。 “就算师父不认我,我也不会走的!”清初的态度也很坚决。 陆师傅见情形不对,急忙劝和,“算了算了,都别争了,这几日我们都没休息好,都快些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明天说。”叶师傅还想说什么,却被陆师傅拉走了。 念依看着这一桌子的菜,却是纹丝没动,转而对陆扬和清初说:“我不是不让你们走,只是这其中的原因,我想我不说你们也明白,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也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陆扬,你怪我吗?” “怪你做什么?要怪就怪我自己无能,保护不了你。” “陆扬,你知道吗?其实,其实我喜欢你!”清初从来没有如此直白的向陆扬表达过自己的爱意。 陆扬笑了,心中却无比酸楚,“嗯,我知道,我也喜欢你。” “其实,我特别想和你远走高飞,我们找个没有人的大山,隐居在里面,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相守一辈子,那该多好!” “嗯,我也想。”语气里充满了宠溺与向往。 清风袭来,却吹不走满屋相爱却不能相守的哀怨,月挂柳梢头,却照不清前方的路,没有光明大道,行人该如何继续上路?寒夜泣泣,人心也戚戚,原本缠绕在一起的藤蔓却被硬生生撕开,老天呐,你为何如此残忍;月老啊,你是否弄错了我们的姻缘线;嫦娥啊,你是否在天上看着我们痛哭流涕却又无能为力;就算不能在一起,可否容我们如那牛郎织女般一年相会一次呢...... 襄王有意神女无心(4) 清初一夜无梦,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处温暖的大床中,虽然内心迫切想要离开,但是还是没能忍住在枕头上蹭了蹭,好舒服啊,比自己的小木床不知道要舒服多少倍! 清初很快回过神,不再停留,发现自己的贴身衣物完好,拿过床边的衣服,匆匆穿上,再把大床整理干净,打开房门,从楼梯处下去。 不见宋维钧的身影,清初正要问,一个仆人迎上来,“叶小姐,二少吩咐了,等你起来之后,请你先用早餐,然后等他回来。” “我着急回家,那他什么时候会回来?”清初挂念姐姐,一晚上没有回去,不知道姐姐怎样了。 “您放心吧,会很快的!” 清初知道自己也争不过她们,便随着仆人用了早餐。 宋维钧开完早会回来时,便看见清初一个人在院子里的走廊里来回走着,还时不时地原地踏两步,宋维钧看了直皱眉,问旁边的仆人,“这是怎么了?” 仆人摇摇头,“不知道,叶小姐用完早餐后便一直这样,奴婢问她什么也不说。” 宋维钧走到清初面前,拦住她的脚步,“你这是怎么了?” 清初抬头看见是他,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许是你家的饭菜太好吃了,我昨晚又没有吃饭,一时没有管住自己,吃撑了。” 宋维钧看着她可爱的模样,忍俊不禁,“那你现在可好些了?” 清初摸摸肚皮,“嗯,好多了。” “好,我送你回家。”宋维钧牵着清初的手,朝停放汽车的地方走去,待上了汽车,汽车开动起来,宋维钧又道:“你放心,你的两位师傅不会有事,大约晚上就能回家了。” “那陆扬呢?” 宋维钧微微低头,眼睛被碎发挡住,留下一片阴影,“也是如此。” 清初眨眨眼,心里疑惑:他何时变得如此善解人意了? 清初很快就被送到了家,“这几日你先住在这里,等我安排好一切之后再来接你。” 清初静静听他安排,“没事,我不急的。” 宋维钧拉住她的手,炽热的眼光直视她的黑眼珠,“但是我急!” 清初淡淡垂了头,“一切随您开心。” 宋维钧本来想说我想见你开心,但想到她也不会领他的意,就改口道:“快回去吧,你姐姐怕是等急了。” 清初点点头,迅速下了车,归心似箭,都忘了跟宋维钧说再见。 严邵又在批评清初的不是,宋维钧却毫不在意,来日方长。 清初快步走到屋子里,瞧见念依正坐在凳子上一手撑着头假眠,念依听见声响立刻醒了过来,清初问道:“姐,你怎么起来了?你身子还没好呢!” 念依却是皱着眉头,露出少有的严厉,“叶清初,你昨晚去哪了!” 清初不答,上去扶住念依的身子,“姐姐,你快去床上歇着,小师妹昨晚有没有热药?今日的药泡上了吗?” 念依抓住清初的手,厉声道:“你是不是去求他了?刚才巡捕房传话来说两位师傅没事了,谭老板也不撵我们走了,说,你是不是去求他了?” 清初垂下眼帘,念依瞧她这个样子,心里也明白了,整个北平,除了他宋维钧,谁还有这个本事说抓谁就抓谁,说放谁就放谁?念依气急了,“啪!”一巴掌打在清初的脸上,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中又带着凄楚,“叶清初,叶清初,你都做了什么!”说完,急剧的咳嗽起来。 清初跪在地上,“姐姐,我知道错了,你打我吧,你别气坏了身子,你才刚好。” 念依又恼她又心疼她,倏而崩溃大哭,“你这是何苦呢?清初,两位师傅就是因你而去他们也不会怨你的!” “可是我会!”清初跪直了身子,“姐姐,我可以和陆扬同生共死,但我不能连累了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清初不能救陆扬已经是不仁了,难道还要再搭上两位师傅的命和整个叶家班吗?如果真是那样,那清初岂不是太自私,真真到了不仁不义的地步了吗?” 念依还是不为所动,一个人静静的哭着,清初也忍不住掉泪,心里难受的很,“姐姐,若是今日被逼的人是你,你也会这么做吧!” 念依听了,心里的坚持彻底崩塌,搂住清初,失声痛哭,“清初,清初,都是姐姐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清初笑着流泪,“不碍事的,清初不怪你。”诚如陆师傅所言,要怪,就只能怪这不公平的世道。 念依煮了一大桌子的菜迎接两位师傅和陆扬归来,本是开开心心的事,可一想到清初,泪又止不住掉下来,“清初,你饿吗?” 清初摇摇头,眼睛定定的看着院里的大门,轻声问道:“姐姐,你说陆扬他会恨我吗?” “清初,事已至此,就不要再想着陆扬了,这样折磨的只是你自己,脸还疼吗?” 清初又摇摇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再说话。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陆扬憔悴的脸出现在清初的视线里,四目相对,无语泪先流,清初吸吸鼻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回来了。” 陆扬冲过去抱住她,“你个傻子,你个傻子......” 清初依偎在陆扬的怀里,这几日积攒的委屈全然释放。陆扬小声安慰:“不哭了,不哭了,我知道你心里苦......” 陆师傅和叶师傅随后也进来,看着相拥而泣的两人,只能无声叹息。 等到所有人情绪都平定下来,叶师傅开口了:“陆扬,你带着清初走吧,这些钱你们带上。” 陆扬听后,眼中闪过一丝星光,“好,阿初,我带你走,我们走得远远的。” 清初听了心里也是一动,可是转念一想到宋维钧,他会让她走吗? 念依看着十指相扣的两人,“你们走不掉的。”念依觉得自己这时说此话太过残忍,但总好过他们以卵击石。 叶师傅却是狠狠地拍了下桌子,“走不掉也得走,反正我是不会让你妹妹跟着那个花心军长的,他已经有了四房太太,一入侯门深似海,清初才十七,怎么斗得过她们!” 陆扬听了,握住清初的手攥的更紧。陆师傅听了,赶忙劝叶师傅,“老叶,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这时候你可不能乱啊!” “事不宜迟,你们赶紧走!”叶师傅不理会陆师傅的劝告,“快去收拾行李,拿好盘缠,有多远走多远,不要管我们了。” 念依诧异师傅的惊慌,但也不敢说什么,清初若若开口,“师父,我不走,我不会连累你们的!” “傻丫头,你带上你姐姐,你们三个一起走。” 念依听了,再也忍不住,“师父,你这是怎么了?若我悄无声息地走了,这叶家班可如何解释?这叶家班以后怎么唱下去?” “你不要管了,你们只管离开就好了!”叶师傅心急如焚,只想他们赶快离开北平。 “师父,我不会走的!”念依的语气很坚决,叶家班在哪她就在哪。 “师父,清初也不会走的,宋维钧既把我送了回来,就决不会让我们出这北平城的!”清初知道这里边的厉害关系,所以绝不会冒失行事。 叶师傅见他们都不走,一时急了眼,“你走不走?” 清初摇摇头。 “好好好,你不走,那我就当没你这个徒弟!”说完背过身去。 “就算师父不认我,我也不会走的!”清初的态度也很坚决。 陆师傅见情形不对,急忙劝和,“算了算了,都别争了,这几日我们都没休息好,都快些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明天说。”叶师傅还想说什么,却被陆师傅拉走了。 念依看着这一桌子的菜,却是纹丝没动,转而对陆扬和清初说:“我不是不让你们走,只是这其中的原因,我想我不说你们也明白,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也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陆扬,你怪我吗?” “怪你做什么?要怪就怪我自己无能,保护不了你。” “陆扬,你知道吗?其实,其实我喜欢你!”清初从来没有如此直白的向陆扬表达过自己的爱意。 陆扬笑了,心中却无比酸楚,“嗯,我知道,我也喜欢你。” “其实,我特别想和你远走高飞,我们找个没有人的大山,隐居在里面,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相守一辈子,那该多好!” “嗯,我也想。”语气里充满了宠溺与向往,其实他们两个人最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他们是走不掉的。 清风袭来,却吹不走满屋相爱却不能相守的哀怨,月挂柳梢头,却照不清前方的路,没有光明大道,行人该如何继续上路?寒夜泣泣,人心也戚戚,原本缠绕在一起的藤蔓却被硬生生撕开,老天呐,你为何如此残忍;月老啊,你是否弄错了我们的姻缘线;嫦娥啊,你是否在天上看着我们痛哭流涕却又无能为力;就算不能在一起,可否容我们如那牛郎织女般一年相会一次呢...... 襄王有意神女无心(5) 10襄王有意神女无心(5) 第二日,家中就送来了很多女儿家的衣物、饰品。清初盯着那堆东西出神,却毫无拿起来试穿的意思,念依让送东西的人把东西放到一边,心中是存了也许改日能再原封不动送回去的心思。 “清初,你......你就和陆扬走吧。”念依于心不忍。 “姐姐,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强抢民女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我既没钱没势,也不貌美如花,他到底看上我什么了,值得他从此大动干戈?”清初苦笑,眼神里似乎有一团火,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烧掉。 念依听了,也是一愣,是啊,宋维钧到底看上清初什么了?图一时新鲜?那他直接将清初抢去不就得了,为何还要逼着清初去求他?难道是喜欢上清初了?这不可能,两人连彼此的喜好都不熟悉,何谈喜欢?不过现在唯一确定的,就是宋维钧对清初还是很上心的,只是不知日后还能不能如此?宋维钧不是陆扬,他会不会一直待清初如初见呢? “他......他可说什么时候来接你?” “三日之后。” “此话可准?” “谁知道,我倒巴不得他不来呢!” 宋维钧两日后就来到梨园接清初,推开清初姐妹庭院的的大门,就看见清初直直的跪在地上,一脸决然,屋内传来叶师傅的气喘声和咳嗽声,“你快走吧,我就当没你这个徒弟,走啊!走啊!咳咳咳......” 清初听了,眼中露出一丝丝的心疼,师傅从来不会这般对她,从小到大,不管她犯多么大的错,师傅最多是拿藤条打她的手心,但他最后也会心疼地替她擦药,看着被打肿的小手,红了眼睛,说自己下手太重了,从那之后,就再没打过她。 “师父......”清初小声的呼唤,“清初不走,清初不走,清初舍不得......”这话似乎是说给她自己听,也是在说给旁边的陆扬听。 宋维钧看着清初这般样子,心里又是一阵犯堵,好像他每次看到清初不开心他的心里都会犯堵,大步向前,要扶起清初,“起来。” 清初抬头看他,眼里充满了坚决,“你放开我,师父不原谅我,我是绝不会起来的!” 陆扬见了宋维钧,眼中瞬间充满了怒火与恨意,“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这一切都是你害的!”说罢就要打掉宋维钧扶住清初肩膀的两只手。 “你去告诉叶师傅,我是来接清初的。”淡淡的一句话,却足以让空气凝结,清初听了,瞳孔似要裂开,陆扬听了,疯了般大喊:“我不会让你带走她的,你这是强抢民女!我跟你拼了!” 陆扬被严邵拦住,进不得宋维钧半步,“怎么?还嫌在大牢里待的不够舒服?”严邵冷眼看着陆扬,心中暗骂他不自量力。 陆扬停放下拳头,万念俱灰,颓然道:“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带走她的,你这样做简直让我生不如死!” “陆扬,不要。”清初的语气瞬间软了下来,带了一丝哭音,好像犯错的孩子在向父亲撒娇,软软哝哝。 宋维钧听了,心中很是不悦,清初只有在对着陆扬时才会露出女儿家的娇态,他嫉妒! “够了!我可没有时间在这看你们郎情妾意,起来,跟我走!” 屋内传来一阵声响,随后又传来念依的惊呼,“师父!” 叶师傅拿着一把菜刀从屋内冲出来,鞋子都没来得及穿,“我叶良虽然只是个拉琴的,但我也绝不能让你糟蹋我的女儿,今日,你若非要带走我的女儿,我定会和你拼个你死我活!” 宋维钧眼中划过一丝狠厉,这叶家班没一个知好歹的,看来是原先对他们太客气了。 清初瞧见两个士兵从背上卸下枪杆,一个枪口瞄准叶师傅,另一个瞄准被扣押住的陆扬,宋维钧冷眼瞧着她,仿佛在说,你要敢说一个不字,我就送他们上西天。 清初拽着他的裤子,抱住他的双腿,“你别开枪,我跟你走。” 宋维钧听了,微笑着扶起清初,亲自用手拂去她脸上的泪水,牵着她的手就要离开,清初跪的时间太长,腿已僵硬麻木,踉跄几步,宋维钧见了,放开清初的手,大手环过清初纤细的腰肢,一个用力,横抱起清初,大步朝门口走去。 后面还传来师父和陆扬的呼喊,清初已经什么都不听清了,所有的一切都被宋维钧挡在了身后,清初无力地靠在宋维钧的胸前,闭上眼睛,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薄荷香,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求你不要伤害他们。” “好。” 得到他的保证,清初放心的昏了过去。 清初再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刻,睁开眼睛,不知身在何处,起身,发现身上的衣服被换了,变成一件淡紫色的圆领贴身睡衣,清初刚要下床,宋维钧开门进来,“你醒了,先别动。” 清初定在那里,看着他走过来,宋维钧换了衣服,黑色长裤,白色衬衫和针织马甲,领口处的纽扣开着,露出他的喉结,没有少年的年轻气盛,更多的是成熟稳重,深藏不漏。 他走到清初面前,摸摸她的额头,又给她测了测体温,“可算是退烧了。” 清初问他:“我发烧了吗?” 宋维钧点点头,收起温度表,作出一副劳累的样子,“真够折腾人的!” 清初不理会他话里的揶揄,“那......那我的衣服是谁给换的?” “你说呢?”宋维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可清初并不脸红,“那你看见到我脖子上的挂坠了?” 宋维钧这下不说话了,“小丫头!看你这样是好了,跟我下楼。” 清初跟着宋维钧走到楼下,发现不是那日去宋府的屋子,“这是哪啊?” “城西林苑。” 清初摇摇头,“没听过。” 宋维钧笑道:“你当然没听过,这些地方都是有名望的人家避暑的地方。翠竹,你给清初擦身子时可看见清初脖子上的挂坠了?” 清初听了,才明白替她换洗衣服的不是他,稍稍松了口气。 “回二少,看见了,我放在客厅的桌子上了,我这就给您拿过来。”那叫翠竹的婢女很快就将挂坠拿了过来。 宋维钧接过,看了看,“不过就是个铜钱!” 清初见了,忙抢过来带在脖子上,“这......这可是......是我娘留给我的信物,我姐姐都没有呢!” 宋维钧见她宝贝的样子觉得好笑,“不过就是个铜钱,瞧你那样子。” 清初不回他,宋维钧又问她,“饿吗?” 清初摸摸瘪瘪的肚子,点点头,“嗯,饿了。” 宋维钧领着她到了餐桌前,烛光闪闪,很有浪漫的味道,宋维钧拉出椅子,绅士地请清初坐下,然后起开一瓶红酒,倒上,清初歪着头看他做这一切,“这是西餐吗?” 宋维钧点点头,坐到清初的对面。 然后指着盘子里的东西又问:“这是牛排吗?” 宋维钧点点头。 “就这一块?” 宋维钧又点点头。 清楚皱眉,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太少了,不够我吃的。” 宋维钧被她逗笑了,“你先吃,后边还有甜点。” “哦。”清初这下放了心,拿起刀叉,虽切的不熟练,但也很有模有样。 宋维钧有些惊讶,“没想到你还会用这洋玩意儿。”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从书上学来的,我很聪明的。” 宋维钧瞧她一眼,又明朗一笑,“这我自然知道。” 待清初将盘子里的牛排全部吃净,宋维钧看了眼窗外,“今夜的月亮很圆。” “是吗?”清初朝着宋维钧的眼光转身看去,“看不见啊。”清初起身,走到窗边,称赞道,“哇,这里的景色好美啊!这月亮不仅圆而且还亮呢,好像我一伸手就能抓到它。”清初看着天空的月亮,眼睛都不舍得眨。 宋维钧摇晃着手中的高脚杯,轻啄一口红酒,眼睛却盯着窗边的清初,淡紫色的贴身睡衣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身材,不盈一握的小腰柔柔弱弱,清初的头发散着,晚风吹过,洋洋洒洒,宋维钧很想将手指插入她的发丝间,感受她的馨香。 宋维钧起身走了过去,清初被窗外的景色吸引,没有注意,直到宋维钧靠在她的身后,清初吓得回头。 宋维钧饮入一口红酒,吻住她,将酒渡进她的嘴里,清初不喜喝酒,更不会品酒,忍受不了红酒刚入口的苦楚,想要吐出,却被宋维钧全数逼入喉咙,清初的腰被他钳着,无法挣脱,可宋维钧却爱上了这种滋味,一口,两口......直至酒杯里的液体消失。 再放开清初时,她已经满面通红,不知是酒醉还是憋气引起的。 “清初,好喝吗?”宋维钧在清初嘴边低语,清初不说话,只是微张着嘴贪婪的呼吸着空气,宋维钧爱怜的看着她,重新覆上她的唇,不够,不够,怎么亲她都不够。 清初受不了,只能挣扎,宋维钧放开她,横抱起她的腰身,往楼上卧房走去。 清初咬咬唇,忍住胸口强烈的抵触之意,开口道:“宋维钧,我来月事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1) 宋维钧听了,动作一顿,扣住清初细腰的手就要往清初的腿间伸去,清初慌忙抓住他的手,大眼盈盈的望着他,“你不信我吗?”这是姐姐教她的:若是他对你不轨,你就说你来月事了。 宋维钧当然不信,医生下午给她做了检查,翠竹又才给她擦了身子,深邃的眼光盯着那双晶莹的眸子,但是此时,他甘愿沉沦在她充满欺骗的秋波里,“自然是信,对不起,清初,是我太急了。”双手替清初整理好睡衣,宋维钧又抱着清初冷静了一会儿,才横抱起清初,朝楼上的房间走去。 “你要和我一起睡吗?”清初问他。 “嗯,同床共枕。” 过了许久,清初睡不着,许是他抱的太紧了,“你能不能把手拿开?”清初小声的问。 宋维钧放在清初腰间静止的的手动了动,“你不要得寸进尺,睡觉。” 清初听了,有些气愤,但是碍于宋维钧的强硬,清初还是忍下了。 第二日,清初和往常一样起得很早,宋维钧也经常开早会,所以两人一起起床用了早餐,宋维钧让翠竹做她的伺候丫头,清初本要拒绝,但是好像看见翠竹的眼中似乎划过一丝失望,清初不忍,就同意了。 宋维钧要走时,清初叫住了他,“宋维钧。” “什么事?” 清初低下头,又抬起头,“我的家人......他们还好吗?” 宋维钧给她一记安定的眼神,“你放心,我定会叫人好生照顾他们。” “那......谢谢你!” “分内之事。”宋维钧上了汽车,清初望着汽车的尾影出了神,那陆扬,也还好吗? “叶小姐?”见她出神了这么久,翠竹在她身后喊她。 “嗯?什么事?”清初回过神,冲翠竹笑了笑。 翠竹也笑了,“我看您出神太久了,就叫叫您!” 清初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呵呵,没事了,你带我参观参观这屋子吧。” 翠竹依次带领她参观了花园,厨房,客厅,卧室等等,清初对这些都提不起兴致,直到到了宋维钧的书房,“这是宋先生的书房?”清初瞪大了眼睛,看着屋内一排排黑色的书架,上面排放着整齐的藏书,国外书,国内书,应有尽有,清初第一次感觉到:有钱有势的人,真好! “是啊,我听以前照顾二少的奶妈说,二少从小就天资聪颖,喜爱看书,十二岁的时候就留洋读书了。” 留洋读书?她也想,不过她也只能想想就算了,从小到大,她只有读书好这一个长处,唱戏没姐姐好,女红没姐姐好,长得也不如姐姐好,性子也不如姐姐好......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点女孩儿家应有的温婉,只有一身比男孩儿家还多的皮性,师父常常取笑她:若是没有陆扬,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给她说婆家!她那时还厚着脸皮说:反正她是赖定陆扬了,就不怕找不着婆家了。而现如今,一切都是物是人非。 清初掩去眼中的失落,“那这些书,我能看看吗?” 翠竹为难的皱皱眉,“这恐怕不行吧,二少爱书如命,因此在宋府就有了条不成文的规矩,宁打破古董花瓶也不能缺了书本一角,您要是真得想看,就等二少回来您亲自问问他吧。” 清初点点头,“好。”离开前又不舍的看了几眼。 相处了一天,翠竹发现这位叶小姐性子十分随和,还有些古灵精怪,很好相处,翠竹很喜欢念依,清初也挺喜欢这小丫头的,本分守己,干活利索。 今日宋维钧回来得很早,回来时天还没有黑透,清初穿着淡蓝色的袄裙正坐在椅子上啃苹果,清初捂着肚子抱怨,“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若再不回来,我就要饿着肚皮去见阎王爷了。” 宋维钧进屋,摘下腰间的皮带握在手里,伸着胳膊,眼睛看着清初,清初也看着他,眨眨眼,不明所以。 翠竹在她身后看了干着急,拿手指悄悄戳她,“小姐,快去接着啊!” 清初把苹果递给她,急忙跑过去接过宋维钧手中的皮带,宋维钧笔直的站在她的面前,清初回头看看翠竹,“然后呢?” “小姐,伺候二少更衣啊!” 清初听了心里犯嘀咕: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要别人伺候?她五岁的时候就学会了自己脱衣穿衣,师父那时还夸她聪明呢! 宋维钧看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叹了一口气,“罢了,还是我自己来吧,翠竹,你日后要多教教她。” “是,少爷。” 清初在心里默默反驳:我才不学!拿过翠竹手里的苹果,继续吃。 宋维钧褪去军装,脱下靴子,换上普通的衬衫长裤,看着清初吃的津津有味的苹果,“有那么好吃吗?” 清初点点头,宋维钧坐到她的身边,“给我尝尝。”清初刚要给他拿个苹果,就被他扣住下巴,嘴巴也被堵住,宋维钧伸出舌头大口吸吮着清初嘴里苹果的汁液,翠竹看了羞红了脸,急忙退下,清初有些恼,拿手用力推他。 宋维钧直到自己满意了才松开她,清初大声控诉,“你怎么总是这样无理!你要再这样轻薄我,我就......” “你就怎样?”宋维钧笑着看她,嘴角挑着,一看便知心情很好。 “我就,我就不让你碰!”其实,清初也拿他的无理没办法。 宋维钧见她气红了脸,便不再逗她,语气里带着轻哄,“你刚刚不是说饿了吗?咱们这就吃饭,翠竹,上菜。” 清初很生气,胃口却很好,在要续米饭的时候,被宋维钧制止了,“莫要给她盛了,晚上吃太多对胃不好。” 清初赌气似的把碗摔在桌子上,周围的仆人见了吓得脸色刷白,还从未有人敢在二少面前如此放肆,翠竹在一旁替清初捏了把汗。 宋维钧却仍旧是不紧不慢的夹着菜,放在嘴里嚼着,无视生气的清初。 清初越看越气,又道:“财大气粗的宋家也不过如此,还比不上我家的戏班子,连饭都让人吃不饱!” 宋维钧仍是不动气,清初盯着宋维钧手中的少半碗米饭,灵机一动,伸手就要去抢,宋维钧轻巧躲过,顺势将她搂在怀里,周旁的仆人都传统保守,从未见过这般亲热的画面,纷纷自觉转过身去,清初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恼羞成怒,“你放开我!” 宋维钧仍旧固着她,淡淡开口:“你若是真想再吃,我就用嘴喂你可好?” 清初抓住宋维钧固着她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让你日日调戏我!宋维钧不得已放开了她,清初伺机逃脱,“咚咚咚”,跑到客厅里,宋维钧笑着抚着被她咬痛的胳膊,拿起筷子,继续将那半碗米饭吃完,他还从未吃过这般有趣的晚饭。 仆人见宋维钧笑了,更知这位叶小姐在二少心中的重要性,都更加小心的伺候,可是清初并没有什么需要他们小心伺候的。 宋维钧吃完晚饭,用手帕擦擦嘴角,漱口,起身,看一眼客厅的钟表,已经七点一刻了,“清初,今夜我要处理公文到很晚,你若困了,就先行睡吧。” 清初并不理他,一个人下着象棋,宋维钧走了过去,不顾她的挣扎从她身后揽着她,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嗅着她的发香,“还在生气?” 清初才不理他,宋维钧的手开始不规矩起来,从腰慢慢往上升,停在胸口,用力一揉,清初身子一颤,手中的棋子滑落,“宋维钧,你这个大坏蛋!就知道欺负我!” “还闹吗?”宋维钧的手并不离开,在清初白嫩的脖子上留下细碎的吻。清初今日穿了件淡蓝色的袄裙,头发也挽了发髻,这样像平常女子简单的打扮,却让她穿得如此清新脱俗,他舍不得放开,真就想这么得了她。 “不闹了,不闹了。”清初怕他继续下去,急忙开口求饶。 宋维钧听到自己满意的答案,便慢慢松开了她,此时,严邵抱着一摞公文进来,十分规范的行了个军礼,“军长。” “嗯,随我去书房吧。” “宋维钧,你还没有向我赔罪!”清初站起身子。 宋维钧深邃的目光盯着她的脸,“哦?你想要怎么个赔罪法?”眼光扫过她的胸口,似乎是在警告。 “我就想去花园走一走,可天太黑了,我不敢去!” “开路灯。” “可那样会破坏意境的。” “让翠竹跟你去。” 清初摇摇头,“不行,翠竹在厨房收拾呢!” “那你想要怎样?”宋维钧眯着眼,眼光越来越危险。 清初指着严邵,“就他吧,他身手好,废话又少,既能保护我,也不会打扰我,可以吗?” 宋维钧意味深长的看了清初一眼,“严邵,把公文送到我的书房,然后陪叶小姐去花园散步!” “是!”严邵面无表情,规矩行礼。 “那他是不是什么都要听我的?”清初小心的问。 “现在整个林苑都是你的,你想怎样就怎样!”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宋维钧点点头,看着她脸上高深莫测的表情,就知道她不会安好心,但还是纵着她。罢了,只要她高兴,由着她去吧。 酒不醉人人自醉(2) 清初目送宋维钧进入书房,再等着严邵从书房中出来,严邵轻轻合上门,然后走到距离清初不远处的地方,微微低头,“叶小姐,可以出去了。” “可我不想出去了。”清初挑着眉,你主子欺负我,我就欺负你,那日你差点儿拧断了陆扬的手臂,我今儿定要全部都讨回来!“翠竹!” 翠竹很快来到清初面前,“叶小姐,什么事?” “给我踩他的脚,用力踩。” “这......”翠竹听了,为难的开口,“叶小姐,男女授受不亲,这样做,不和礼数。” 清初眨眨眼,看着翠竹有些羞红的脸,“对啊,你是未出嫁女儿家,算了,那就换个人来踩!” 翠竹更为难了,“小姐,这林苑除了我就是些老妈子,其余的那些士兵是断然不敢对严长官无理的。” 清初皱着眉头,很生气,“也就是说,除了宋维钧,谁都动不得他了!” 翠竹轻轻点头,“整个北平城都是如此!”她一个丫鬟是决不敢以下犯上的。 清初站起身,来到严邵面前,“我就不信我还治不了你了!”我从小皮到大,向来都是我整治别人,今儿还教训不了你,哼!“你把脚伸出来。”声音是伪装的蛮横,叫人听了觉得可爱。 严邵服从命令,面无表情的伸出一只脚,身子却还稳如泰山。 清初“啪”的一声双脚横站在严邵的脚上,还在原地踏了两步,翠竹见了,想要拦着清初,这样做有伤大雅,可是看见严长官瞬间黑紫的脸,翠竹止住了。此时的严邵只觉脚上传来一阵剧痛,但他还是咬牙忍住了。 清初站不稳身子,急忙下来,假惺惺的问道:“你疼吗?”心里却偷着笑。 严邵深吸一口气,佯装镇定,“没事,小姐,你开心就好。” “既然你没事,就陪我去花园走走吧。”清初还不解气,“翠竹,你也去。” “是,小姐。” 清初走在前边,严邵和翠竹跟在她的身后,清初将手背在身后,边走边跳,裙摆一荡一荡的,身上哪有半分怕黑的样子,翠竹在身后小心的提醒,“小姐,你好好走,别绊了脚。” 清初听了,转过身子,严邵和翠竹也跟着停住,“翠竹,我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我不是什么小姐,我只是叶家班的一个小弟子,不懂什么规矩的!”转过身去又自己嘀咕,“好好的风景,都被你破坏了,要不是我好心肠,我也踩你了。” 严邵听了,只觉脚上一痛,心中却想笑,他突然有些知晓为何二少如此喜欢叶小姐了。 清初走到湖边,看着满塘的荷叶,荷叶丛中的荷花娇羞的低着头,清香扑鼻,冰清玉洁,清初想到了姐姐,姐姐人好性格好,可惜就因为唱戏被人看不起,只能如这荷花一般悄悄地绽放着自己的美,清初心里一阵刺痛,不知道他们怎样了。 “小姐,小姐,你别靠河边这么近,当心摔了!” 清初有些烦躁,回过身,指着严邵,“你再小姐小姐的,我就把你许配给他!” 翠竹的脸蛋儿霎时通红,严邵也是轻咳几声,两人都不自然的将目光转向别处,清初在心里说:可算是清净了。 突然想起花园的目的,“你,去给我捞条鱼!” 严邵有些为难,“不想去?那我就去祸害宋维钧!” 严邵没办法,“叶小姐,属下这就去!”严邵走到水边,蹲下身子,用手探了探水,还没来得及下水,就被身后的一记猛力推进了水里。 翠竹捂着嘴巴发出一声惊呼,清初拍拍手,嘴角翘着,“在里边好生呆着吧!”回头看一眼翠竹,“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我要回房歇着了。” 宋维钧九点多回到卧室里,清初已经睡熟了,宋维钧躺倒在床上,搂过清初的身子,大手在清初的屁股上用力拍了一下,“你个小丫头,看把严邵折腾的!” 清初不适的扭着身子,宋维钧只好又慢慢的哄着,晚上严邵去提醒他该休息了,虽然极力掩饰,但他还是能看出严邵走路一瘸一拐的,除此之外,严邵手握成拳,抵住嘴唇,不住的咳嗽,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身,于是他便叫来翠竹,翠竹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宋维钧被气笑了,对严邵说:“你明天休息一天,找个利落的人替你。” 严邵也知自己是感了风寒,也没再逞强。 严邵是宋维钧的左臂右膀,若是旁人伤了他一根头发,宋维钧定不会放过他,今日,清初这般戏弄他,他竟也忍了下来,宋维钧无奈一笑,搂着清初沉沉睡去。 宋维钧第二日下午三刻就回来了,此时清初正躲在他的书房偷看他的书,清初对翠竹随便扯了个谎,翠竹便信了,清初从上午就一直待在书房里,用过午饭后也一直待在里面。 宋维钧环顾四周,“人呢?” “回二少,叶小姐在您的书房待着呢!” “书房?”宋维钧皱皱眉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宋维钧快步来到书房,在第二排书架处找到了窝在窗边正在看《中外纪闻》的清初,清初看得入迷,对他的到来浑然不觉,直到手中的书被他抢走,清初抬头看了他一眼,悄悄缩了缩脚趾。 “谁让你进来的?”宋维钧的声音不冷不淡,让人听不出他的喜怒。 清初挺直了背,佯装镇定,“是你说的,说整林苑都是我的,所以我就进来了。” 宋维钧将书放回书架,逐渐逼近清初的脸,“你好大的胆子。”声音依旧不冷不淡,清初听了心里却发怵,但仍嘴上逞强,“书就是用来看的,难不成放着让他们生小书吗?” 宋维钧笑了,皮笑肉不笑,清初看了,抿着嘴,不敢再说话,宋维钧将她横抱进卧室,把她放到床上,随后欺身而上,手指拾起清初的一绺头发把玩着,“你昨日戏弄我的副官,今日又擅自闯入我的书房,你说我该怎么罚你呢?” 清初咬住下唇,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你......你不可以打我,你这是......是滥用职权,欺负民女。” “若我娶了你,你便是宋家的人,那我就能随意处置你了。” 清初听后瞪大了双眼,他要娶她?不可以! 宋维钧将头发放到鼻前,深深一嗅,在清初耳边低语,“清初,我等不及了,下个月九号,我要娶你过门。” 宋维钧迎娶五太太的消息很快就传遍整个北平,念依看完这条消息,手不自觉的将报纸捻皱成团,宋维钧带走清初的那天,叶师傅气急吐了血,后来被宋维钧的人即时送进医院,这才保住了一条命,而现如今,若再让师父知道了这个消息,只怕会要了师父的命,对了,陆扬知道吗? 正想着,陆扬也拿着一份报纸冲了进来,“念依姐,你看今天的报纸了吗?他竟要娶阿初!”陆扬的眼中有怒火也有无奈,“念依姐我求你告诉我,我该怎样才能救出阿初?” 念依心下一狠,当机立断,“陆扬,他既要娶清初,就定会在大婚前将清初送回娘家,等清初一回来,你就带她走,走得越远越好,我是万万不能让清初做他的小妾的!清初一旦进了宋府的门,搭上的就是一辈子!” 陆扬虽然很想答应,但是心里又放不下念依他们,“可是,念依姐,那你们怎么办?” “这时候就不要想那么多了,能走一步是一步。” “可,可我怕到时候阿初不答应,我怕她不跟我走!” “不答应也要走,就是把她打晕了扛也要扛走!” “念依姐,我们不能这么自私!” 念依握住陆扬的手,厉然道:“陆扬,你听我说,若是今日出事的人是我,你和清初会怎么做?” 陆扬低下头,又抬头,只怕他和清初拼了性命,也不会让别人带走她。 念依微微一笑,“你明白就好,这天底下,我只信你一人能自始至终地对清初好,我把她交付给你,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陆扬眼中泪光闪闪,一边是他最爱的阿初,一边是他最敬的亲人,他真的是难以抉择! 念依又用十分郑重的语气问他:“陆扬,若清初真的被那姓宋的占去了身子,你会嫌弃清初吗?” 陆扬目光凛然,勇敢直视念依的眼睛,“念依姐,我这辈子只要阿初!” 念依看着陆扬脖子上的铜钱,心满意足的笑了,“你可要一辈子对她好,只怕我以后再也照顾不了她了。”念依流下不舍的泪水,“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本来还想亲自看她嫁给你的,我看是见不到了,若是那日没让清初登台,也就不会生出如此事端了!” “可是,念依姐,你和师傅们怎么办?” “这你就不要管了,你只要和清初好好活着,努力的活着,多生几个孩子,也就不枉费我们对你俩的牺牲了。”念依拭去眼中的泪水,对陆扬强颜欢笑。 此时,愣是再坚强的汉子也怕是会忍不住,陆扬转过身,跑到院中枣树旁的阴影下,背过身去。 念依见他的肩膀轻微抽动着。 酒不醉人人自醉(3) 清初在大婚前一日才被送回梨园,念依早早就在门口迎着,看到清初从黑色的轿车跳下来,眼底止不住发酸,直到清初扑倒她的怀里,“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这么般毛躁!”念依抚着清初的额头,见她穿了一身淡红色的袄裙,淡淡一笑,替清初拂去泪水,“几日不见,清初变漂亮了。” “姐姐,我好想你!” “姐姐也想你。”没了清初在她身边,她过得极不安稳,“走吧,我们回家吧。”念依忽视掉随清初一同下车的宋维钧和严邵。 严邵冷冷开口,“念依小姐就这样对待未来的姑爷吗?” 念依冷笑,“真是好笑!我何时同意过要将我的妹妹许配给你宋家?” 宋维钧先严邵一步发声:“不管你同意还是不同意,人我是一定要娶得,今日我就把这聘礼放下了。” 话音刚落,就有一小队士兵从后边的轿车里搬出成箱成箱的东西,一箱一箱运到院内的屋子里,屋子里盛不下了,就又搬到院子里,念依默默忍受着他们,直到所有的聘礼搬完。 “清初,我走了。”宋维钧不舍地看着和念依站在一起的清初。 清初不敢看他,但又不敢不回他,只是轻轻的点点头。 宋维钧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上车,严邵把车门关上,随后汽车扬长而去。 念依和清初刚坐下,就见陆扬跑了进来,“阿初!” 清初看见陆扬,情不自禁站起身,四目深情对视,陆扬先行开口,“阿初,我从未见你这般漂亮!” 清初听了,低下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脸色。 陆扬又苦涩一笑,“我怕是这辈子也买不起这般精致的衣服!” 清初听了,再也忍不住,哭喊道:“你以为我愿意穿吗!”清初哭着跑进自己熟悉的房间,重重把门关上,后背靠在门上,拔去头上的簪子,手不停的撕扯着身上的衣物,直到只剩下贴身的白色长衣长裤,失声痛哭。 陆扬追了过去,使劲拍着门,“阿初,阿初,你别哭,是我的错,我是瞧不起我自己,对不起,阿初。”陆扬跪在清初的门前。 “你走吧,陆扬,是我配不上你,我再也配不上你了!你走吧,你走吧……”清初咬着自己的手臂,想要掩饰自己的口是心非。 “阿初,我不走,你在哪我就在哪,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只要你,只要你,阿初。”陆扬听到清初隐忍的哭声,心头似有千把刀在凌迟。 念依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拉起陆扬,含泪轻声劝道:“清初你开门,你先出来,听姐姐的话。” 清初摇头不听。 念依劝了好一会儿,清初才稳下情绪,慢吞吞开了门,念依扶着她,陆扬见她只穿单衣单裤,急忙脱下外衣给她披上,清初坐在凳子上,垂着眼眸,鼻音凝重,“陆扬,我这辈子只想穿你的衣服和你给我买的衣服。” 陆扬听了,再也忍不住,过去将她紧紧搂进怀里,“好好好,我给你买,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陆扬此时内心更加坚定了带她走的信念。 念依擦去眼角的泪水,“你们两个都好好静一静,我要去医院给师父送饭了。” “师父怎么了?我也要去看看。”清初担心地看着念依。 念依宽慰一笑,“你放心,不碍事的,你才回来,就在家好好呆着吧。” 念依拿了篮子,盖上蓝布,走出院子,将院门合上,把空间留给他们俩。 “你这几日过得好吗?”陆扬小声的问。 清初在他怀里摇摇头,“不好,一点儿都不好。” 陆扬听了脸上的愧疚更浓,“对不起,我没能保护你!” 清初笑着摇摇头,“我原谅你了,你知道吗,我替你好好教训了那日扣你手臂的严邵,他的风寒到现在都还没好呢!” 陆扬听了,眼泪差点落下,心里既开心又难过,“你个小笨蛋!” 清初打他,“你才笨呢,我刚回来你就骂我!” 陆扬笑着逗她开心:“打是亲骂是爱!” “切,就知道哄我!”清初嗔他。 陆扬瞧见清初脖子上的铜钱,“心心相印?你还带着呢!” 清初低头看脖子上的挂坠,“当然了,是你说不让我摘的,我当然不敢摘了,你呢,我看看你还带着吗?” 陆扬赶紧从脖子里掏出来给清初看,“你看你看,带的好着呢!” “这还差不多!” “阿初,你饿吗?我去给你做好吃的。”两个人很快就回到以前的相处模式,好像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分开过,没有宋维钧,也没有明天的婚礼。 “嗯,我要吃你做的鸡蛋饼,吃好多好多的鸡蛋饼。” 陆扬推着她,把她推进她的屋里,“好,你去换衣服,我这就去给你做。” 清初又换上她以前的衣服,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巴巴等着陆扬的鸡蛋饼,“好了吗?好了吗?快要饿死了!” “来了来了。”陆扬端着盘子,从厨房急急跑了出来,“哎呀,烫死我了。”陆扬不小心被鸡蛋饼烫到。 “怎么了?我看看。”清初小心地给他的手指呼着气,又拿凉水给他泡了泡,直到陆扬说不疼了才放下心。 “快吃吧,再不吃就要凉了。”陆扬帮她把饼撕开,清初大口吃着,最后全部吃光。 清初拍着肚皮,打了个饱嗝,“啊,好舒服。” 陆扬看她这个样子,“你这么能吃,怎么才能养活你!” 清初搂着他的胳膊,“我才不管,反正你得养着我!” 陆扬刮刮她的鼻子,清初傻傻的笑。 “清初,你跟我走罢。” “去哪?” “浪迹天涯!反正我不会眼睁睁地看你嫁给那个姓宋的。” “好啊!”清初答应的很爽快。 陆扬疑惑地看了眼清初,“怎么答应的这么快?你不管念依姐了吗?” 清初睁着亮晶晶的眸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过去的这几天里,我每天都过得不开心,连饭都吃不饱,而且,最重要的,我怕他,怕极了。” 陆扬心疼的抱着她,“好,我们走,我们今晚就走。” “嗯。”清初在他怀里重重的点头。 念依回来时,天色已晚,见清初正在收拾东西,立刻就明了她这是答应了,念依笑了笑,接过清初手里的衣服,“衣服要这样叠,姐姐教你。” 清初跟着念依认真地学,念依帮她收拾完行李,清初看着烛光下念依姣好的脸庞,泪水流下,从念依身后抱住她,“姐姐,我舍不得你!” 念依回过身,扶她坐下,让她把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就像小时候一样,“清初,姐姐也舍不得你,但是现如今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往后你可不能再耍小孩儿脾气了,以后你跟着陆扬,没了姐姐的照顾,要学着长大,学着照顾自己,好不好?” “好!” “真是姐姐的好清初!你想吃什么?姐姐去给你做,等会儿我要上台唱戏,就不给你们送行了。”我怕到时我舍不得你走。 “姐姐做什么我就吃什么,我帮姐姐打下手!” 念依来到厨房,在灶台旁悄悄擦眼泪,“火不要太大了,清初。” “嗯,知道了,我少放点儿柴火!” 念依就给清初和陆扬做了几个简单的菜,见到陆扬进来了,此时也没了吃饭的胃口,念依看到陆扬肩上的行李,内心酸楚,“你好好照顾她,我走了。”念依回头又看了清初一眼,不等陆扬回答,然后决然离去。 “姐,我会回来找你的!”身后传来清初的哭声,念依听了,红着眼加快了脚步。 念依下午将周围的路况悄悄记下,回来时画了副地图给陆扬,告诉他怎样能够躲过那些士兵的排查。 等到晚上大街上正热闹的时候,陆扬带着清初出了门。 陆扬扮成老头的模样,清初扮成小子的模样,两人俨然一对父子,好不容易躲过城内巡警和士兵的排查,等到了要出城的时候,陆扬被叫住了,“喂,那老头,你给我站住!” 陆扬生出一身冷汗,清初握住他衣袖的手也紧了紧,“别怕!”陆扬小声安慰她,然后朝士兵走去。 “大爷,什么事?”陆扬装出苍老的声音。 “你们,是干什么的?” 陆扬拿出自己的出城证,“大爷,我是领我儿子来城里看病的,我的儿子发烧烧坏了嗓子,不能说话了。” 士兵拿着他的出城证看了看,“哦哦,行了,可以走了!” 陆扬和清初顺利出了城,等到了士兵看不到的地方,陆扬抓着清初的手,飞快的跑,心里叫嚣着:我们终于自由了! “哎呀,不跑了,不跑了。”清初累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我要......要累死了!” 陆扬停下脚步,从背包里拿出水壶,“瞧你,才跑了多久就累成这样!” 清初大口的喝着水,瞧见陆扬贴在嘴上的白胡子,止不住喷了口水,“咯咯咯,哈哈哈……” 水喷了陆扬一身,陆扬嘴上的胡子也黏不住了,“叶清初,你还是不是个女儿家!” 清初捧腹大笑,“我忍不住了,你的小胡子真是太好笑了!小老头!” “你真是的!”陆扬扯去脸上的伪装,用袖子擦干脸上和身上被清初喷到的水,忍不住捏她的鼻子,清初也不躲,由着他捏。 两人稍作歇息,陆扬道:“好了,我们快走吧!” 陆扬站起身,把行李背在肩上,清初绕到他的身后,双手缠住他的脖子,“陆扬,你背着我吧,我好累啊!” “真拿你没办法!”陆扬弯下身子,“上来吧。” 清初情不自禁地笑了,眸光闪闪,弯腰趴在他的后背上,嗅着陆扬身上的气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这辈子,她只爱陆扬! 两人正慢慢的走着,忽然身后突然一阵亮光,两人瞬间被整齐有序的士兵包围,堵住前行的道路,黑色的奔驰汽车缓缓停下,门被严邵打开,一个人影从车上下来。 陆扬和清初的心瞬间跌倒低谷,他们知道那人是宋维钧! 酒不醉人人自醉(4) 宋维钧从车上下来,信步走到陆扬和清初面前,清初此时已经从陆扬身上下来,躲在陆扬的身后。 宋维钧眯着眼睛看着她,冷声问道:“他背得你可舒服?” 清初低着头不看他,也不回他,事已至此,大不了和陆扬一起死! 宋维钧看着清初的反应,笑了,很好!“严邵,他竟然敢沾染我的五太太,你说该怎么处置呢?”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传到陆扬和清初的耳朵里。 清初听了猛地抬起头,只听严邵大喊,“来人,此人竟敢非礼五太太,快把这小子抓起来,给我打!” 两个强壮的士兵拖走陆扬,压着陆扬,另有两个士兵用枪杆朝陆扬的后背狠狠打去,陆扬本就不是练家子,哪里承受的住这般虐待,很快嘴角见了血,但是陆扬死咬着牙,决不求饶。 清初心如刀割,宋维钧却从身后抓住她的身子,第一次用如此阴冷的语气同她说话:“我本想若你明日乖乖的嫁给我,我就饶了这小子,可你就是这般死心眼,我一路跟着你俩,不知给了你多少机会,希望你能中途放弃,可你就是不肯,还在我面前跟你的情郎打情骂俏,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我,敢这样无视我!叶清初,你既然敢惹怒我,那你就得承受住惹怒我的后果!” “我不要嫁给你,我只喜欢陆扬,你要打死他,就连同我一块儿也打死吧!”清初挣扎着身子,看着受罪的陆扬,恨不得扑到他的身上替他挡着。 宋维钧笑得阴狠,“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怕不怕你姐姐死?今晚秦大海可是去了梨园看你姐姐唱戏,你师父现在正躺在我管辖的医院里,嗯?清初,你怕不怕?”宋维钧把清初拖到陆扬面前,掐着清初的脖子一同蹲下身子,“既然你这么喜欢清初,那我就把你的大姨子送给秦大海做他的九姨太,让你师父去码头当伙计如何?” 宋维钧看着绝望的两人,心里升起一股快感,接着对清初说道:“清初,你的师父怕是当不了伙计了,他现在卧床不起,我就把他送给日本人做实验好不好?嗯,清初?” 清初已呆若木鸡,缓缓闭上眼睛,落下两行泪水,“宋维钧,你杀了我吧!” 宋维钧拔出腰间的配枪,枪口指着清初苍白的小脸,“杀了你?清初,我可舍不得,我怎么会让你死呢?我废了这么多功夫无非就是为了得到你。”宋维钧将鼻子凑到清初脖子上,深吸一口气,“真他娘香!” 陆扬死命挣扎,“你不能这么对阿初!你放开她!你杀了我,绕过他们!” 宋维钧勾唇一笑,“清初,我虽舍不得杀你,但是杀他简直易如反掌!”宋维钧将枪口顶到陆扬的太阳穴上,只要他动一动手指,哼哼,你俩就阴阳两隔了! “不要。”清初睁开眼,眼里充满了泪水,“我嫁给你,我不跑了,不跑了。” 宋维钧听了,满意的笑了,将枪收回枪套,“你若早些明白,又何苦我这番折腾呢!” 陆扬听了,“不要,不要,清初,不要嫁给他!” 不等清初开口,宋维钧先行发话:“行啊,小子,那我现在就当着你的面得了她,然后再让她伺候好我的这些弟兄,最后送你们一起上西天,怎么样?你来选。” 士兵已经停了手,但陆扬像傻了般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眼珠一动不动,只有嘴角的鲜血还在流淌。 清初听完宋维钧的话吓得直打哆嗦,宋维钧在她耳边小声安慰:“清初不怕,我是吓他的,只要你乖乖听话,除了我,谁都不能碰你,从今以后,谁若敢对你不敬,我定让他生不如死!”清初被宋维钧抱到车上,严邵轻轻敲了敲汽车的玻璃,宋维钧打开车窗,“二少,这小子怎么处置?” 清初的眼睛颤了颤,只听宋维钧说:“从哪来回哪去!” 然后就传来严邵的指挥声,“你们两个,把这小子送回梨园陆师傅家。” “是!” 清初又被宋维钧送回了梨园,宋维钧陪她进去,看她身上的衣服,微微皱眉,“我不喜欢你穿这样的衣服,以后不要穿了!” 清初木木地点点头,走进屋里,却见面如死灰的念依,念依见到她,眼泪止不住落下,“清初,清初……” 清初问道,“姐姐,你今日怎么没去唱戏?” 念依看了宋维钧一眼,清初顿时就明白了,“我知道了。” 宋维钧的眼光一直落在清初身上,“天色不早了,清初,你今夜就在这歇息吧,明早还要梳妆,会很累的。” 清初点点头,宋维钧将清初送进她的屋子,亲自为她洗漱,看她睡熟了才从她的房间出来,轻轻关上门。 念依还站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月亮,宋维钧走了出来,皮靴落在地上,发出“哒哒”声,“明日就有劳大姨子了。” 念依苦笑,“不敢当,不敢当。”此时她再也不敢对他发出任何嘲讽之声,现在想起以往的她,真如井底之蛙一般不知宋二少的神通广大。 “明日我就不派人来帮忙了,毕竟梳妆这种事还是娘家人自己置办好,该用的东西,明早我会派人送来。” 念依点点头,“有劳宋二少了。” “都要成为一家人了,不必这样客气,叶师傅那我会派最好的医生照看。” “谢谢二少!” 宋维钧不再多语,乘车离去,清初屋里已经熄了油灯,念依也不想再打搅她,望着天上的月亮,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啊!念依无声叹气,即便从前秦大海三番五次来骚扰她,她也没有这种绝望之感,大不了一死了之,而现如今,却连死也死不得,直叫人活着受罪。 第二日梨园所有的人都早早起了,梨园今日停业一天,所有人都在忙活清初出嫁的事情,屋外念依的师妹们在烧着开水,用来给清初沐浴,屋内清初散着头发坐在镜子前,毫无生气,念依推门进来,将宋维钧派人送来的嫁衣放在床上,“清初,饿吗?”念依走到清初身边,清初摇摇头,姐妹二人盯着镜子里的影像,面容有些相似,一看便知是姐妹俩,清初小声开口:“姐,陆扬,他怎么样了?” “断了几根骨头,不过得亏他年轻,在床上养几日就好了。” “姐,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了他。”清初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 “清初,听姐姐的劝,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再想着他了,你们俩……你们俩已经不可能了。” “我知道,可是姐,十多年的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我总是抱有那么一丝侥幸,他这么花心,总有一天会腻了我的,我等着那么一天,如果……”清初低下头,“算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清初把一个上了锁的小盒子交给念依,“姐,你帮我好好保管着,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再把它还给我。” 念依再也忍不住,抱住清初,眼泪掉下来,“清初,为何你的命这么苦!” “姐,我从不信命,可现如今,我不得不认命。”说完,清初将脸埋进念依的衣服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沐浴,更衣,上妆,小师妹们围在清初身旁,“阿初姐,以前我没看出来,原来你也这么漂亮啊!” 念依正在帮清初梳理身后的头发,听了不禁失笑,“你阿初姐就是怕别人发现她的漂亮,所以才穿男儿的衣服,扮成一副假小子的模样!” “啊?阿初姐,你好聪明啊!” 清初终于露出笑脸,“姐,你又在骗小孩子了!” 时辰到了,迎亲队来了,清初盖上红盖头,在念依的搀扶下被交到宋维钧的手里,鞭炮齐鸣,擂鼓升天,好一派热闹景象。 轰轰烈烈的迎亲队慢慢远去,陆扬还在痴痴的看着。 “都说了不要你出来,你偏要出来,看了有什么用,徒增伤心罢了!”陆师傅适才拗不过陆扬,只能扶着他出来。 “我来送她最后一程,我不能再陪着她了,希望今后她能好好的。”陆扬止不住轻咳,伤口又渗出了血,手却牢牢握住脖子中的项链。 陆师傅叹了口气,“你看你,又出血了,快回去躺着吧。” 宋府 新人拜堂,新娘被送入新房,宋维钧今日心情极好,凡是来敬酒的来者不拒,多喝了几杯,脸色微醺,众人便不再为难,严邵扶着他进了新房,一进新房,原本踉跄的脚步立刻变得沉稳,严邵将他送到门口便离开了,丫鬟见了,急忙捧着盛放喜称的红木木盘跟了进来,清初一身红衣,顶着红盖头静静坐在那里,宋维钧拿过喜称,挑开清初的红盖头,只见清初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宋维钧看得移不开眼,一个丫鬟又端着酒壶和酒杯进来,“二少,要喝交杯酒了!” 清初这才抬眸,见宋维钧拿起酒杯,便从红袖中伸出一只手,也拿起木盘上的另一只酒杯,两人胳膊环绕,一饮而尽,丫鬟们放下东西,行了礼,就关上门退下了。 清初坐在床上,低着头,不知所措,静静承受宋维钧打量的目光,那目光太过灼热,让清初很不自在,清初想将暴露在双腿上的手收回衣袖里,不料却被宋维钧抓住,宋维钧躺坐在她的身边,把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吻着,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清初只觉屋里越来越热。 “清初,你终是我的了。” ※※※※※※※※※※※※※※※※※※※※ 下章就是洞房花烛夜,内容太过放不了,请读者自行脑补吧。不影响剧情发展。 春花秋月何时了(1) 第二日,宋维钧先行醒来,一睁眼便看见清初蜷缩在他怀中的小脸,她还在睡,呼吸声浅浅的,气体若有若无的扫在他的脖颈处,弄得痒痒的。 清初嘴上的口脂已经不见了,不知昨夜是吃到了谁的嘴里,一想到昨夜的翻云覆雨,宋维钧只觉神清气爽,屋内充斥着□□过后的凌乱,看到后又惹得他小腹一阵火热。 宋维钧怀抱清初的手又不规矩起来,清初被他吵醒,双眼渐渐睁开,眼神慢慢聚焦,见她憔悴的样子,宋维钧硬生生压下要她的欲望,淡淡开口,“醒了。” 清初只觉浑身酸痛、疲惫不堪,嗓子很干,“我想喝水。”声音有些干涩。 宋维钧听了,有些心疼,昨夜不应这么性急的,毕竟她还是初次承欢,宋维钧起身,随便拿件衣服套在身上,露着精壮的上身,给她倒了一杯水,清初急急喝下,宋维钧皱着眉轻声喝斥她:“你慢些,还有呢!” 清初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的上身,身上斑斑点点,全数是他昨夜留下的痕迹,清初顺着他的眼光看去,脸蛋儿变得通红,急忙又缩回被子中。 宋维钧笑道:“还躲什么?你身上可还有哪处是我没见过的?” 清初才不理他。 “好了,已经很晚了,快些起来给四位太太敬茶。” 清初裹着被子从床上起来,双脚刚刚落地,突然□□传来一阵撕裂感,若不是宋维钧眼疾手快及时扶住她,只怕就要跌倒了。 “都怪你!”清初想起昨夜他对她有多过分,心下委屈。 “好好好,是我不好。”宋维钧哄着她,将她围在身上的被子扔回床上,横抱起清初,朝浴室走去。 宋维钧没有叫丫鬟进来伺候,而是亲自给清初放好水,把她抱进浴缸里,见她舒服的发出一声□□声,嘴角忍不住上扬。 “可舒服了?”宋维钧往水中放些提神的精油,用手搅了搅,凑到清初耳边问道:“是现在舒服还是昨晚舒服?” 清初气得捧水泼他,宋维钧笑着躲开,不再逗她,自己用淋浴冲了身子,然后又帮清初洗头,擦身。 等出了浴室,清初发现他们的衣物都准备好了。宋维钧穿好内衣,拿起暗红色的长袍,套在身上,满面春风,清初是大红色的修身袄裙。 这时,翠竹走了进来,行礼之后帮清初整理衣服和头发,清初坐在梳妆台前,从镜子里发现已穿戴整洁的宋维钧还在,“你今日不出去吗?” 宋维钧看着翠竹将她的头发挽成发髻用金簪固定,“我们才大婚第二日你就让我走?是为夫的昨夜没能让你满意吗?” “爱走不走!”清初不喜欢他总是这样调戏她。 待清初打扮好,宋维钧牵着她往宋府的主厅走去,清初步子不稳,跟不上他的脚步,宋维钧低笑着抱起她,清初羞得将脸埋进他的怀里,翠竹跟在他们之后,心里只觉二少太宠爱五太太了。 快到主厅时,清初执意要下来,宋维钧也不勉强她,便牵着她的手走了进去,四位太太早已等候多时,严邵也在,宋府管事的也全部到场。宋维钧坐到主位上,清初站到一旁,被翠竹领着挨个叫人、敬茶。 大太太林宛如是吃斋念佛之人,一身素色旗袍,大约三十四五岁,她和宋维钧只是名义上的夫妻。 宋治平规规矩矩站在林宛如的身后,他是大太太和宋维钧的大哥宋维钟的儿子,是个遗腹子,瞧着十七八岁的样子,平日里唤宋维钧一声叔父。 清初根据翠竹的指导向大太太行礼,敬茶,大太太和蔼接过,露出亲和的笑容,“不必多礼了,都是一家人了,叫清初是吧?” 清初点点头。 “好个清丽的美人,平儿,快叫姨娘!” 宋治平规规矩矩的叫了声姨娘,清初听了心里有些别扭,这宋治平看着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和她相差无几,这一声姨娘着实把她叫老了,可清初万不敢表现出来,只是规矩的应了声。 接着就是旁边的二太太梅远,二十九岁,一身黄色旗袍,长相端正,梅远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之女,从小饱读诗书,后来又出国留学。 两家父母幼时就给两人定了亲,但是两人根本就没有夫妻情意,而且梅远早已有了心上之人,她从不待见宋维钧,貌似对宋维钧还有些轻蔑之意,对清初的问候敷衍了事,从鼻孔里发出“嗯”的一声便不再说话。 宋维钧素日里也极少理她,虽然她对清初无理,但宋维钧也懒得训斥她。 三太太雪梨和四太太紫鸢都是风月女子,打扮得比较艳丽娇媚,两人平日里走得最近,八面玲珑,知道清初现在是宋维钧的心尖之人,便说着好听的话。 清初有些受宠若惊,不知该如何应对,但还是依着礼节向她们敬了茶。 “哎呦呦,都说了不用了,瞧这小模样儿,就是讨人欢心,怪不得二少说什么也要把你娶进门!”雪梨热络地拉着清初的手,表面上一派亲和,心里却是嫉妒的很,听说前些日子宋维钧一直和她住在林苑。 林苑可是从来没有哪位姨太太去过的,除此之外,不光她就连整个宋府的人都没有想到宋维钧竟会把自己的庭院装成新房!难道他是打算和这小丫头片子朝夕共处吗?听昨晚守夜的人说新房里到了后半夜灯光才灭了,再看这丫头走路极其不稳,可想而知,昨夜屋内是怎样的活色生香!她和紫鸢进门那晚,连他的半个身影都没看到,一样都是妾,况且这丫头片子的容貌根本算不上倾国倾城,可为何他就偏偏如此宠爱一个黄毛丫头?这叫她怎么服气! 紫鸢看着宋维钧的眼睛一直黏在清初的身上,心中也十分不快,从来还没有哪个女人能让他如此上心!还好她早就打听到了叶清初的底细,不过就是个戏子,能有什么本事,不过仗着年轻,像宋维钧这样花心的人,这新鲜度能有几天?她和雪梨不就是□□裸的例子吗! 紫鸢勾起唇角,“清初啊,我听说你姐姐是京城花旦叶念依!” 清初点点头,“对啊!”一提到念依,清初脸上不由自主就挂了笑,宋维钧不免又多看了几眼。 梅远眼中闪过嘲讽之色,又是个戏子!一个歌女,一个舞女,现在又来了一个戏子,这宋家都快成夜总会了。 “我也常和紫鸢去梨园听戏,怎么平日里不见你上台?” 清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没姐姐用功,唱得没有姐姐好,而且我平日里还要上学,所以上台的机会比较少。” 众人听了,都很诧异,只有宋维钧从容的喝着茶,“上学,那可是笔不小的数目啊!”平日里宠荣不惊的大太太也露出惊诧之意。 清初自豪的抬着头,眼睛亮晶晶的,“我师父和我姐姐对我很好的!” 紫鸢又问道,“那你姐姐为何不上学?可有什么苦衷?” 清初皱了眉,“唉,我姐姐就是个戏痴,她和别的唱戏的不一样的,姐姐是因为喜爱唱戏才唱戏的,我也是因为喜爱上学才上学的,要是不让我姐姐唱戏,我姐姐可是会跟你拼命的!”清初的表情生动有趣,就连大太太身后的宋治平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梅远听了,眼神里少了些事不关己的轻蔑,多了些惊讶,平民上学这种事,还真是少见。 “怪不得清初身上总有些寻常人家少有的灵气,原来是读过书的人啊!”紫鸢面上难得露出羡慕的表情,“咱们二少也是留过洋的人,这下可算是有个能说话的人了。” “你身为一个戏子,在学堂里肯定受了不少委屈吧?”雪梨有些心急,本想让她丢人现眼的,可没想到总达不到目的。 “哪有什么委屈,同学们都很好,而且有人天天陪我上学下学……”清初突然停了口,不敢继续说下去。 宋维钧倏而冷了眸子,“够了,我把她娶回来可不是让你挖苦的!” 雪梨自知自己失言,在场的人也无不战战兢兢,本来高兴的时刻愣是被三姨太搅了局,可雪梨也是经常混迹于人场的人,“清初,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清初微微一笑,“我知道的。”此时心里却是七上八下,急忙走到宋维钧身边,“是我不好,是我不该提的,你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清初用手拉着宋维钧的衣袖,轻轻晃动着。 在外人眼里,都认为清初是在为三太太求情,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为自己求情。 宋维钧低头看着清初拉他衣袖的手,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靠近他,他放下茶杯,把手覆在清初的手上,抬眼望着清初饱含乞求之色的眼睛,点头,“好。” 清初这才松了口气,“那你就不要板着脸了,你笑一个,笑一个嘛!” 清初难得主动向他撒娇献媚,他岂有不接受之理?宋维钧微微勾唇,算是笑了,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大太太也不想清初才进门第一天就让气氛僵掉,笑着说道,“清初的性子可真是好!” 宋维钧这下真笑了,眼中露出一丝邪狭,“她性子好?你是没见过她别扭人的时候!” 清初听了,有些不高兴,想把手抽回,但被宋维钧握得紧紧的,宋维钧笑着打趣,“你们看,我才说了一句,这就又别扭上了!” “年纪小,就是好啊!”大太太跟着也笑了,眼中的惋惜一闪而过,许是想起逝去多年的丈夫,好在谁都没有注意到。 宋维钧留下和众人在大厅用过午膳后,说了几句家常话,就带着清初离开了。 很快在宋府就传开了:说五太太平易近人,心地善良。清初才住进宋府第一天,阴差阳错就树立起了好的名声。 春花秋月何时了(2) 清初已经嫁到宋家一个月了,天气渐渐凉了下来,清初对宋府的人事多少有些了解,她平日里也不爱出去,每天就是读读报纸,看看书,练练字,宋维钧很宠爱她,只要没有公事,都会回来陪她,旁人为此都很羡慕她,清初对这样的日子很是知足,但是清初觉得如果他能少陪陪她就更好了,他一在家,她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陪着他,晚上睡觉也不安生。 宋维钧今日早早出门,清初用过午膳,就坐在院子里乘凉,听翠竹讲着北平发生的趣闻轶事,虽然已经入秋,但是这“秋老虎”也不容小觑,中午的温度仍旧很高。 从翠竹的嘴里,总是能听到报纸上不曾报道的东西,清初单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拿起瓷盘中的樱桃往嘴里送去,这樱桃是从南方特意运来的,各个饱满鲜艳,清初很喜欢吃,“翠竹,你天天跟我在一起,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两人相处的日子久了,逐渐也熟了,当只有两人的时候,就不再以主仆拘束,翠竹说得神秘兮兮,“我自有我的法子。” 清初有些不相信的撇撇嘴,这法子怕就是从府中老妈子的嘴里得来的! “他今日会回来吗?” 翠竹自然是明白这个“他”指的是宋维钧,“太太不会是想二少了吧?”翠竹笑得一脸暧昧。 “去你的!没大没小。”清初拿着樱桃把砸她,“我是想他要是不回来的话我就给自己找些乐子。” “严长官出门的时候好像告诉管家二少今晚不回来吃饭了。” “那就好。”清初站起身,看看周围也没有人,拉着翠竹的手,“你随我来。” 清初领着翠竹来到院中的小荷塘边,找到一个安全的进水区,清初撩起裙摆,脱下鞋袜,将脚伸入水中,“哇,好凉爽!你也来试试。” 清初招呼翠竹,翠竹一脸为难,虽然她平日里经常和清初做些所谓出格的事,可是这样未免也太不成体统了,“太太,这样不好吧,这要被人看见了,会叫人说闲话的!” 清初闭上眼睛,静静享受塘水的清凉,“那你就站着给我把风吧。” 清初忽然觉得脚上有东西在蹭她,看了看,拽着翠竹的裙角,声音雀跃,“翠竹,翠竹,你快看,有鱼在亲我!” 翠竹也是和清初差不多的年龄,正是顽皮的时候,心神到底是被清初勾去了,“在哪呢?在哪呢?我看看。” 翠竹整个人都趴在清初的身上,塘水清透,等翠竹看到了金鱼,清初抖抖脚丫,突然伸出水面,塘水飞溅,溅了翠竹一身,“太太!”翠竹惊呼,拿出手帕擦着衣服,清初在一旁乐得咯咯的,她以前经常这样戏弄陆扬,想想那时候,清初正在出神,突然觉得脸上一凉,是翠竹偷袭她。 清初毫不示弱,很快就撩起水回击她,两人玩得不亦乐乎,丝毫不觉远处多了两双不同的眼睛。 清初以前经常这样胡闹,翠竹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很快就被清初制服,清初抓着翠竹的手,吓她要把她拉下水,“快说,投不投降?认不认输?” 翠竹唉声求饶,“太太,翠竹投降,翠竹认输!” 清初这才心满意足的放过她,翠竹整理好衣物,“太太,我们回去吧。” “不回不回,还没玩儿够呢!”清初摇头,好不容易有次偷玩的机会儿。 翠竹拿她没办法,只能在一旁继续劝着,清初平日里最烦她在她耳边絮叨,清初双手捂着耳朵,“你烦死了,翠竹!你再唠叨,我就跳下去!” “你还要胡闹到多久!”不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训斥声,清初和翠竹同时回头看去,发现宋维钧和严邵正站在她们的身后,不知他们已看了多久。 翠竹紧忙跪下行礼,“二少,翠竹没能好好照看太太,请二少责罚!还请二少不要责怪太太!” 宋维钧已经换下了军装,想必已经是回来很久了,宋维钧慢慢走过来,站到清初面前,清初心虚地低着头,“你是该罚,没有照看好太太。”宋维钧离清初越来越近,清初都能看到他的皮鞋了,“不过,你的主子实在太过顽劣,着实很难照看,你下去吧,去浴室放好洗澡水。” “是。”翠竹赶紧起身,离开前偷偷朝清初使了个眼色,可惜清初没看懂。 “你还不起来?” “你踩到我的鞋袜了。” 宋维钧看着浑身湿透的清初,又气又觉好笑,“你去那里边干什么?” 清初把脚伸出水面,踩着石头光着脚站了起来,“当然是因为里边凉快啊!” 宋维钧拿起旁边的袜子,要给她穿上,清初坐在地上,抢过来,“我自己来!” 还未等清初穿好鞋子,宋维钧就将身上的西服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将她横抱在怀。 清初抗议,“我热!” “忍着,下次再这么胡闹,非打你屁股不可!” 清初被宋维钧抱回卧室里,翠竹已经放好了水,“去,把自己洗干净!” 清初很听话地跑进浴室,还锁上了门。清初洗澡洗的很快,洗完穿着白色的浴袍走了出来,清初见屋里没有了人,便来到衣橱前,拿出衣服,刚脱下浴袍,就听卧室的门响了,清初吓得躲在衣橱门后,将浴袍捂在胸前,见宋维钧穿着白衬衫走了进来,这才松了口气,“你洗得可真快,我不过给治平拿了本书的功夫,你就洗完了。” “我又不脏,你转过身去,我要换衣服了。” 宋维钧很绅士的转过头。 清初放下浴袍,正要穿肚兜,突然胸前多了双大手,“你干嘛!”清初吓了一跳,要拿掉胸前的手。 宋维钧适力的揉着她的柔软,下巴抵在清初的肩膀上,“让你胡闹!” 清初最怕他这样,“不要,我知道错了,你先放开我。”清初受不了他的揉弄,身子越来越软。 “是不是仗着我宠你你就开始胡作非为了?嗯?” 清初双手抓着衣柜门,身子却不受力的靠在宋维钧的胸前,清初的呼吸越来越不稳,“不是,我……我只是觉得无趣才去玩的。” “无趣?那我们来做些有趣的!”清初又被他抱起,赤着身子被他放在床上,清初自知自己躲不过,也不挣扎,慢慢接纳了他。 等到□□平息,清初娇声道:“你快把我压死了!” 宋维钧拍拍她的屁股,转个身,让她趴在他的身上,大手抚摸着她顺滑的后背,“你若觉得无趣,我让你姐姐来陪陪你可好?” “真的?”清初惊喜,但同时又小心翼翼,自从婚前发生了那样的事,清初多少是有些后怕的,所以很少在他面前提及她的亲人。 宋维钧低头,用手挑起她的下巴,直视她的眼睛,“清初,只要你好好做我的五姨太,那样的事就不会发生。” 清初乖顺的点点头,“你不要反悔。” “这是自然。” 两人稍作歇息,就听有人在屋外敲门,“二少,衣服送来了。” 宋维钧起身穿衣,去屋外接过衣服,清初此时已经穿好内衣,“穿这件。”宋维钧把衣服递给她。 清初拿起来看了看,“穿旗袍做什么?” 清初将旗袍穿在身上,宋维钧帮她系着扣子,“晚上有客人要来,所有的姨太都要出席,所以要穿的隆重些。” 清初穿好,“咦?上次穿的旗袍明明很大的,怎么这件这么合身?” 宋维钧看清初穿着淡粉色的旗袍,整个人越发年轻娇嫩,“这是按照你的尺寸做的,自然合身。” 清初头次穿这样合身的旗袍,觉得很不自然,衣料紧紧贴在身上,好像自己的身子完全被别人看去了似的。 宋维钧拿起一件披肩给她披上,“这样还舒服些,以后慢慢适应吧。” 清初眼里划过一丝黯淡,以后还要穿吗? 宋维钧忙着帮她整理衣物,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清初很快回神,翠竹这时走了进来,帮清初梳妆。 到了晚上六点多的时候,宋府内开入了几辆高级轿车,宋维钧等人早已等候多时,从车上下来三人,为首那人是当前北平国民政府政训部部长汪国卫,他是目前北平唯一一个可以和宋维钧争上一争的政府官员,后面是他的大夫人汪太太和他的长子汪倾民,汪卫国五十左右的年纪,但是保养得极好,看起来也不过四十上下,两鬓微白,非但没有让他显老,反而衬得他德高望重,一双黑眼精神奕奕,清初看到后想到了老鹰的眼睛。 汪太太比汪卫国小三岁,一看就是贵族人家,身材微微发福,黑黄色的旗袍,加上亮色的披肩,再烫着当下最流行的卷发,整个人都散发着贵妇的气息,雍容华贵。 汪倾民看着像个白面书生,面容和汪卫国极其相似,和宋维钧差不多的年纪,听说在政界也有一番作为,但和宋维钧比起来明显相形见绌,今年二十又九,可还未曾娶妻,因此他的名声倒比宋维钧好了很多。 汪太太挎着汪卫国的胳膊走进大厅,宋维钧热情地迎上去,几个人客气地寒暄,纷纷落座,林宛如是名义上的大房,故就坐在宋维钧的旁边,按照辈分排下来,清初就坐到了最后,竟和汪倾民挨着,宋维钧在她的对面。 菜渐渐上齐,可没人动筷,雪梨和紫鸢很会来事,气氛也因为她们的存在变得热闹,宋维钧和汪卫国谈着些政治上的事情,一杯酒一杯酒的喝着,清初虽然听不懂,但也明白能让宋维钧请回家做客的人肯定来头不小。 春花秋月何时了(3) 18春花秋月何时了(3) “这位就是维钧你新过门的五太太?”汪卫国喝了杯酒,抬杯指着清初,顷刻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清初身上,清初有些不自在,不知该如何作答。 “是啊,清初,这是汪部长。” 清初乖乖叫了声“汪部长好。” 汪卫国点点头,目光不再停留在清初的身上,冲着宋维钧揶揄一笑,“你小子艳福不浅啊,不过而立就有了五房太太。” “呵呵。”宋维钧淡淡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你小子!”汪卫国大笑。 汪太太在旁边笑着抱怨道,“你们这些男人,一个比一个花心,你还笑话维钧,你纳了几个小的你自己最清楚!” 汪卫国安慰似的拍拍汪太太的肩膀,“可在我的心里还是你最重要,要不我怎么只带你来呢!” “油嘴滑舌!”虽然知道这话多少是哄她的,但汪太太还是很受用,笑容灿烂,眼角眉角都舒展开了。 此时清初心中却充满了凄楚,男人想要三妻四妾,女人就得忍气吞声,若不同意自家男人纳妾,就会被人批评不够大度,可是真正爱着自家男人的女人有谁会真心实意和别人共享自己的丈夫! 最近在报纸上看到不知谁家的几个太太为了争当正房闹得不可开交,清初轻笑:若是这男人心里没你,就是当了正房就能如何?不过还是一枚光鲜亮丽的弃妇罢了。 清初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想起本不该想的人,她虽不会喝酒,但是很想一醉方休,醉了心就可以不这么痛了。 坐在清初旁边的紫鸢可是个人精,很快就发现清初的异样,“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喝得这般狼吞虎咽?可是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清初微醺,可是这脑子却格外清明,看着紫鸢极其关心她的样子,心中忍不住冷笑:那日在裁缝铺她见到了她和陆扬的成双入对,多少也能猜出个七八分。宋维钧刚才还未发觉,她这一提,分明就是想惹宋维钧不快,清初清楚看到宋维钧的双眸眯起,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在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清初娇憨一笑,露出醉态,双手捂着微红的双脸,“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呢?我第一次喝到这么好喝的酒,就多喝了几口,你可是心疼这酒了所以才不让我喝酒的?你可不能欺负我没喝过酒。”清初的眼里顿时蓄满了泪水,“你怎么知道穷苦人家的难处,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别人骂是穷唱戏的!” 在外人眼里看来就是这五太太本来吃得好好的,却被四太太挑起伤心事,清初表现得楚楚可怜,梨花带水,在座的男人无不怜惜,就连年岁尚小的宋治平也多看了她几眼。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紫鸢脸上有些难堪,她没想到清初还能反将她一军。 宋维钧目光冷冷扫过紫鸢,转而对汪家人歉意低头,“让汪叔见笑了,五太太不胜酒力,怕是醉了,翠竹,送她回房!” 清初被翠竹扶着站起身,脚步踉踉跄跄,嘴里还嘟囔着:“翠竹,把酒壶悄悄带上,可千万别让他们看见了!”引得众人低声哄笑。 待清初走后,汪太太说道:“这五太太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紫鸢你对她也太过严苛了吧!”平日里汪太太最看不惯这些会勾人的风月女子,千娇百媚,恨不得把所有男人的魂全都勾走。 紫鸢本来还想替自己解释几句,但是看着宋维钧看都不看她,索性还是算了,“汪太太所言极是,以后紫鸢一定注意。” 汪太太轻视一笑,紫鸢将她眼中的嘲弄看的一清二楚,桌底下的手狠狠攥住手绢,心里暗骂道:正房又怎样,还不是已经颜老色衰,连勾引男人的资本都没有! 宋维钧能文能武,他本就是民国总统的得力助手,被亲派来镇压北方,纵使他汪卫国在北平的势力如何树大根深,也抵不过一个扬州富可敌国的宋家钱庄,所以他不敢轻易与宋维钧树敌,今日这顿饭就是来进一步拉近关系的。如今乱世当道,格局动荡,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不过目前为止宋维钧在北平称第二,包括他在内还没有人敢称第一。日本人入侵北平时得亏他出了不少力才能获得一时安稳,他的威信也因此得以树立,他来北平不过三年,却和各个方面打好交道,将北平打理的头头是道,暂得一片安宁。 饭后,女人们都被遣去打牌了,只剩下宋维钧、汪卫国和汪倾民三人,“最近工人又闹罢工了。”汪卫国点燃一根雪茄,慢慢吸着,缓缓吐出一口烟丝。 “闹就闹吧,让管事儿的多给他们发些银两就足够了。” “哪有那么简单!现在日本人虎视眈眈盯着北平,洋人也坐视不管,巴不得我们乱成一团,他们好趁机执政。” “现在整个北方的贸易,除了杜家商行,几乎全都攥在西方人的手里,他们日本人能不眼红吗!” “这几年日本人在东北做了不少坏事,总统先生却不派兵增援,着实有失民心啊!” “东北有张学良坐镇,又不是我们的地盘,管那么多作甚!”宋维钧还没有猜透总统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在北平好不容易过几天安生日子,还不想惹是生非。 宋维钧吸了一口雪茄,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汪倾民,“倾民,你怎么看?” 汪倾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如,我们和日本人打好关系,他们的武器先进,装备精良,德国也在北欧节节胜利,这世界眼看就要成为法西斯的了。” 宋维钧吐出烟丝,烟雾缭绕,笑了,“倾民你可真是糊涂,你还没有看透日本人的意图吗?他可不想跟我们合作,他是想控制我们,再说了,他日本人自古就是我国的朝贡国,我们若向他示好,岂不成了爷爷求孙子!”说完,宋维钧和汪卫国哈哈大笑。 汪倾民脸上浮现一层羞恼,他最不喜宋维钧屡屡否认他意见时的模样,又不会采取他的意见,还问他作甚?好像在故意羞辱他一样。 宋维钧似乎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倾民,你不要多想,我可没别的意思。” “我自是知道。”汪倾民大度一笑,跟宋维钧碰了碰酒杯,各饮一口。 临走前,宋维钧对汪卫国道,“现如今,新党派活动的越来越猖狂,虽然他们力量单薄,但也不得不防。” 汪卫国点点头,“我正有此意。” 汪倾民虽不懂他们为什么要防新党派,不过就是一群学生的意气用事罢了,在强大的民国面前毫无立足之地,但他还是跟着点了点头。 宋维钧送走汪家人,严邵问:“宋少今晚在哪歇息?” 宋维钧挑挑眉,“这还用问?” “可这五太太喝醉了……” “她喝醉了我就要去别的庭院住着?严邵,你可别忘了,这整个宋府都是我的!” “是!” 宋维钧走进客厅,见翠竹还在,“她怎么样了?” 翠竹弯腰行礼,“回二少,太太回来时有些迷糊,我给太太熬了些醒酒汤,太太喝了就睡下了。” “我知道了。”宋维钧起身上楼,脸色微暗,是迷糊还是想起了她的旧情郎?刚才当着汪家人的面不好发作,可现如今必须要让她明白她是谁的人! 卧室的门被大力推开,清初在睡梦中被惊醒,宋维钧大步来到床前,单手掐住清初的脖子,许是因为喝了酒,眼睛微红,明明盛怒却还是笑着问她:“清初,你告诉我,你到底是因谁而醉?嗯?” 清初双手拉住钳住她脖子的手,“你……你放开我……咳……你要掐死……我了……” 清初睁着大眼看他,凌乱的头发散在脸上,在昏黄的灯光下,有一种别样凄美的感觉,宋维钧撩起她的上衣,“清初,你是我的人,我想怎么对你就怎么对你。” 凌迟不知过了多久,阴冷的声音在清初耳边响起:“记住这种感觉,叶清初,你是我的,除了我,你谁都不能想!” 清初崩溃大哭,“姐姐,姐姐救我。” 宋维钧的动作越来越狠,“叶清初,这世上除了我,谁也救不了你!” 一整夜,宋维钧一遍又一遍的问她他是谁,清初一遍又一遍的答着,直到被他折腾到昏厥。 春花秋月何时了(4) 清初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三点多了,昨夜她哭的像个泪人,可宋维钧还是不肯放过她,那股狠厉,似乎要要了她的命,清初又想起他昨夜看她的眼神,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翠竹见她醒来,察觉她的异样,“太太,你是冷吗?我去把窗户关上。” 清初觉得嗓子十分干涩,便让翠竹给她倒了杯水,匆匆饮下,这才觉得是又活了过来,清初想要起身方便,突然脑部一阵眩晕,浑身无力,又重新瘫软在床上,翠竹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笑着打趣,“太太,您看二少这么疼您,疼到您都下不了床了!” 清初的眼里突然浮上一层水汽,心中似有橘汁在滴,昨夜那也叫疼吗? “翠竹,我要方便,你扶我下床。”看翠竹照顾得她无微不至,又嘘寒问暖,这让清初的冰冷的心里有了些许暖意。 翠竹将饭菜端了上来,执意让清初在床上吃,“太太你身子这么虚弱,可不能下床。” 清初也是饿极了,便不与她相争,翠竹站在一边,静静地侯着,“太太,二少是真得疼您,您看这屋子,哪里还是男人住得样子,这可是二少的房间,以前别说是外人了,就是姨太太都不能进来的!” 清初抬眸望去,柔软的洋式大床,铺着淡蓝色的床单,被子是白色的,上边镶嵌着点点碎花,此时还挂着纱制方形蚊帐,在床的不远处便是白色的西洋衣橱,里边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男女士的衣物,红木的梳妆台上放满了各色法国香粉和女人用品,台灯也是柔色系,就连浴室的毛巾也是一粉一蓝,这个房间到处都散发着男女同居的气息,清初这么看来,貌似他的确是挺宠她的。 晚上宋维钧回来时,客厅的钟表刚好指到了罗马数字“七”上,清初正坐在沙发上削苹果,苹果皮很连贯的一圈连着一圈,宽度也大致相同,清初用水果刀切下一块,用刀尖插着,小口咬着吃。 清初一身淡蓝色睡衣,长发披散着,神色安然地靠在沙发上,应是刚起来没多久,宋维钧见她对他全程无视,也知是昨夜自己做的太过分,宋维钧脱去军装,坐到清初旁边,“吃的什么?” 清初不理她,宋维钧揽住她的腰,下巴放在她的颈窝处,感受她的芳香,“清初,是我不好,我昨夜喝多了,不知怎的就耍起酒疯来,你原谅我可好?” 清初还是不理他,任由他抱着,宋维钧从裤袋里拿出一只白玉镯子,牵过清初白嫩的手,看到手腕上那条红红的印子,眼中闪过愧疚之色,将她手里的水果刀拿过放下,将手里的白玉镯子套在清初细嫩的手腕上,白对白,更显得清初的手腕纤细娇弱,“我就知道会合适,那老板娘还一直说这镯子手腕粗的人带不下,可我一定要买,这么好的镯子,我的清初当然带的下去。” 宋维钧握着清初的小手,放到嘴边亲了几下,不让她抽回,隔着玉镯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挑逗意味十分明显。 见清初还不理他,宋维钧有些心急,横在清初腰间的手臂力道加重,“清初。” 清初斜看了他一眼,举起手臂,看着色泽饱满的镯子,轻声道:“你这是打一个巴掌再给个枣吃吗?” “我怎么舍得打你,小东西,一天天的就知道往我心头上插刀!” 清初咬下一口苹果,嘴巴蠕动,淡淡开口:“如果我说我昨夜是真得醉了呢?” 宋维钧脸色一征,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道一句:“对不起,清初。” 罢了,本来她就不是真醉,“算了,反正已经发生了,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不要提了好不好?” “好。” “明日我让他们收拾一下客房,你告诉管家你姐姐的喜好,后天就接你姐姐入府怎么样?” “真的?”清初睁着清明的眸子回头看他。 “当然,我何时骗过你!” 一天之后,念依果然被接到了宋府,清初早早就在厅堂等候,见到念依下车,清初像只小炮弹般发射了过去,“姐!”清初扑倒念依的怀里。 “来来来,我看看,看看我的清初变成什么样了?”念依双手捧着清初的脸,细细地打量,看她面色红润、白里透红,悬着的心也便放下了,可见这宋维钧待清初还是不错的。 “翠竹,你帮忙拿姐姐的行李,领我们去姐姐的住处。” 念依所居住的房间就在清初的屋后,距离极近,不过就几步路的功夫,“一个月不见,清初倒是有官太太的风范了!”念依笑着打趣她。 清初环着念依的胳膊,小脸微皱,“姐,你就别挖苦我了,我好不容易把你盼来!” 姐妹两人进了屋子,将行李打点好,翠竹就带着姐妹俩四处参观,到了府中假山前的走廊时,听到了男孩的背书声: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姐妹俩走进,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穿墨色长衫,手持狼毫毛笔,正在宣纸上龙飞凤舞。 “你背的可是岳飞的《满江红》?”念依率先开口,打破了少年的满腔豪情。 少年听到惊讶抬头,放下毛笔,朝清初行礼,“治平见过五姨母,不知这位是?” “这是我姐姐。” “治平见过五姨妈。”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豪情壮志,不愧是将门之子。” “姨妈言过了,治平也只是空有一腔热情,日本人在东北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而我却不能上场杀敌,保家卫国。”宋治平的眼中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无奈之情。 “你还年轻,等你长大了自有一番作为,你不会比你叔父差的。”念依已很少见到这般血气方刚的少年了,眼中露出钦佩之色。 清初问他:“你今日不上学吗?” “学校今日放假。”宋治平的眼色有所躲闪,似乎是不敢看清初的眼睛。 清初看他像只小乌龟似的躲着她,愈发想逗弄他,“我听说你在军校上学?” 宋治平点点头。 “好,那我考考你,你给我背背《孙子兵法》吧。” 宋治平面露为难之色,“这……《孙子兵法》是本书。” 清初俏皮地眨眨眼,“对啊,你这么优秀,难度当然要增加啊!” “清初。”念依及时制止她,“治平,别理你五姨母。”念依瞪了清初一眼,“顽劣难改!” 清初伸出舌头调皮笑了笑,牙齿咬住下唇,嘴角微翘,讨好似的看着念依。 念依点她的额头,无奈道:“你啊!” 宋治平这时抬头,刚好瞧见清初的笑容,灵动清澈,顿时觉得心跳如麻,似有一汪温泉注入了心房,春心荡漾。 “宋治平,我看你还是好好研究研究怎么造枪吧,你看中华民国这么大,却连把手枪都造不出来,怪不得连日本人都敢欺负咱们!”清初宛如宋治平的长辈般教训他,明明自己也只比他年长一岁,不过她装模作样的样子倒让宋治平觉得惟妙惟肖。 中午,宋维钧抽空回来,叫来大太太和念依吃了顿饭,大太太和清初分别坐在宋维钧的两侧,宋治平坐在大太太的旁边,念依坐在清初的旁边,宋维钧一身黑色的长衫,看着清初满脸笑意,爱怜的帮她拢了拢额前的碎发,“你可开心了?” 清初笑着连连点头,宋维钧见了也心情大好,“管家,上菜吧。” “是。” 饭菜陆陆续续上来,色香味俱全,大太太为人和善,这个饭席也让人觉得轻松自在,“素闻念依小姐的大名,今日相见,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念依礼貌一笑,“大太太言过了,念依不过是挣口饭吃罢了,什么北平一枝花那都是他们胡乱讲的,等过个三四年,这种新鲜感一过,谁还会记得我。” 大太太微微一惊,她本来也以为这姐妹俩不过就是爱慕荣华富贵的低贱戏子罢了,可没曾想这姐妹俩倒是出淤泥而不染,清初在宋府安分守己,全然没有三姨太和四姨太的嚣张跋扈,此时又听到念依这番话,这话里行间的凄楚与自嘲,想必世态炎凉全都被她看得通透了,“念依小姐如此年轻就已参透人生,想必日子过得也不是很好。” “我知道大太太是修佛之人,也就知道我们来这人间一遭就是受苦渡劫,我觉得只要心中觉得幸福,这日子也就不苦了。”念依淡淡一笑,如莲花绽放般遗世独立,美得圣宁光洁。 大太太眼中闪过惊艳之色,宋治平也称赞连连,“五姨母这般境界,治平真是相形见绌啊!” 清初笑得自豪,仿佛宋治平夸得是她一般,“宋治平,你说你比不上姐姐,那你上军校都上了些什么?” 宋治平微微皱眉,“当然是些军事政治理论课。” “那我问你十四乘以二十五等于多少?” 宋治平默算了大约一刻钟,才坑坑巴巴的回道:“三百五十。” 清初毫不掩饰的取笑,“宋维钧,你看他好笨哦!” 宋治平脸上立刻浮上羞赧之色,通红一片,语气有些气恼:“你老是取笑我,那我也考考你吧。” “好啊。”清初自信满满,双目雪亮。 “二十四乘以四十二是多少?” 清初脑瓜一转,很快答道:“一千零八。” “十二乘以二十一?” “二百五十二!” 春花秋月何时了(5) 宋治平又连问了几个,清初全都答了上来,宋治平有些灰心的低下头,清初没心没肺地继续笑着,“都说你笨了,还不承认。” “你才笨!”宋治平还从未这样被人羞辱过,脸上自然挂不住。 “谁笨谁知道!”清初毫不退缩,迎着宋治平羞愤的双眸。 “好了,清初。”宋维钧笑着开了口,“你若嫌治平笨,你给我生个聪明的不就好了?”宋维钧胳膊绕过清初的腰,大手覆在清初的小腹上。 清初听了,错愕地看向宋维钧,只见宋维钧的眼睛正牢牢盯着她的肚子,待到宋维钧和她对视,清初又缓缓垂下了眸子。 念依现在很担心清初的口无遮拦是否惹恼了大太太,虽然她知道清初只是随口开玩笑,并无恶意,可这宋府的人各个心思沉重,城府极深,宋维钧又这番宠她,不知大太太是否已经记恨在心,“大太太,清初年幼,口无遮拦,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大太太和蔼一笑,“当然不会,清初和治平年岁差不多,又都是学堂毕业的人,这样吵闹才是应有的景象。” “哼,好男不跟女斗!”宋治平愤愤地咬了一口米饭。 念依这才放下心来,等下一定要教教清初,可不能再这样随性胡闹了。 大太太又对宋维钧劝说道:“维钧,孩子的事急不得,说不定现在清初的肚子里就已经有了呢!” 宋维钧听了,笑逐颜开,摸摸清初的小脸,“是啊,说不定就有小清初了!” 清初有些害羞,低着头不说话了,念依看了,心想这样也好,有个孩子即使将来没了宋维钧的宠爱也算是有个依靠。 清初午睡以后,宋维钧将念依叫到客厅里,宋维钧正坐在沙发上,神色安然,可总给人一种距离感,宋维钧见她来了,也不让她坐下,仿佛是在告诉她尊卑有别,宋维钧点燃雪茄,慢慢的吸着,念依看着他手中上等的雪茄,心下自嘲,就一支可能就能抵上她一个月的月薪了,“宋少叫我何事?” 宋维钧吐出一口烟丝,烟雾中他的容貌若隐若现,让人读不懂他的心思,“都是一家人了,不必多礼,我叫你来是让你多开导开导清初的。” “开导她什么?” “明知故问。”宋维钧冷漠一笑,“你们姐妹俩还真是一个性子,只不过你在对付男人这方便可比清初聪明多了。” 念依听了,心中一恼,“宋少这是在讽刺我阅人无数?” 宋维钧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当然不敢,你是我的大姨子,都是一家人,讽刺你不就等于在讽刺我自己吗?” 念依听了,心里只觉好笑,一家人需要这样贵贱分明吗?“宋少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清初是个死心眼,她只听得进去你的话,你告诉她别再想着那个野小子了,一心一意好好伺候我,你可明白了?” 念依听了,只觉心中有一团火,想要将他以及整个宋府燃尽,“宋少可知道什么是爱吗?” 宋维钧轻声笑了,语气间尽显轻蔑,“就是清初和那野小子那样?可是就算他们再爱,清初不也成了我的人了么?” 念依一时语塞,很想对他破口大骂,但是想想清初,还是不要惹怒他的好。“如果清初真的转性了,你会一直好好待她吗?”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宋维钧站起身,不答反问,“你说呢?我是怎样待她的,你不是看的清清楚楚吗?” 晚上,宋维钧因为中午回来放下了不少重要的公务,离开前告诉清初今夜不回来了,让她和念依一起睡,清初听了喜上眉梢,宋维钧指指自己的脸,清初乖乖的在他的脸上落下一吻,宋维钧这才上车。 清初等到汽车声彻底消失了,独自回到房中,她平日里经常会看一些书,宋维钧也纵着她,甚至还特意为她在卧室里安置了书桌,清初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抽出夹在里面的一张纸,放在怀里,去了念依的房里。 “姐。” 念依放下手中的东西,不掩笑意,“来了。” “翠竹,我今夜要和我姐姐睡,你去歇着吧。” “是。” 等翠竹走了好久,清初才敢坐下,终于能够卸去多日的伪装,清初的眼睛不停地眨,好像要拭去眼里的一些什么东西,念依看了也忍不住心酸,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别怕了,有什么想说的就告诉姐姐。” 清初抬头,望向窗外的月亮,以前她觉得这月亮是天下最美好的象征,可现如今,只要一看到它,心中就觉得残缺、遗憾,“姐,陆扬……他还好吗?” “伤筋动骨一百天,以前连茅房都上不了,最近恢复得很好,可以扶着下床了。” 清初眼中闪过一丝黯淡,“终归是我害了他。”清初低下头,从怀里拿出那张纸,“姐,这是张药方子,是我从医书上看来的,宋维钧的书房里有很多外面见不到的珍贵书籍,我就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记下,幸亏翠竹识字不多,我心里总想着他,我不想他留下什么后遗症,所以,等你走了,你就拿这张药方子去问问郎中行不行,若是行的话就按着它抓药,早晚各一次,会恢复得快些!” 念依接过药方子,心里更不舒服,“嗯,我会的,那要不要告诉陆扬……” “不行,千万不能告诉他我还念着他,我不想再害他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怎么还能回到从前呢? 念依的眼泪忍不住落下,“傻瓜,你这个傻瓜,要是被宋维钧发现了,还不知道他要怎么惩罚你!” 清初笑得很释怀,“姐,我现在只要陆扬好好的,看他好好地娶妻、生子,我就心满意足了。”清初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姐,你一定要记得,药补不如食补,你让陆师傅多给他顿些肉汤喝,但是不能太油腻,陆扬也算是半个厨子,让陆扬指挥陆师傅做饭,你可要好好监督他们,这可千万不能马虎了!” 念依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小嘴,突然好想接她回家,让她和陆扬重逢,可无奈天不遂人意,念依咬着牙齿,皱着眉头将在眼里打转的泪水硬生生憋了回去,“嗯嗯,你说吧,我好好记得。” 念依在宋府住了七日,离开前清初舍不得她走,念依说她已经七日不曾上台了,再不回去梨园就要关门了,清初只得含泪送她离开。其实她也知道,宋维钧是绝不会让清初再回梨园看她的,毕竟陆扬还住在梨园。 念依很快就被汽车送到家中,推开家门,不曾想陆扬竟出现在院中,陆扬坐在陆师傅给他自制的木头轮椅上,见她回来,死灰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念依姐,你回来了。” “嗯。”念依微微一笑,她不想再哭了,他们已经过得够苦了,“你身子还没好,怎么就出来了?你若是想见我,让陆师傅知会我一声不就好了。” 陆扬摇摇头,语气有些急切,“念依姐,阿初,阿初她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念依在心底发问:这么年轻俊郎的小伙子怎么就被折磨成这副模样?“你放心,她很好,宋维钧家大业大,不会亏待她的。” 陆扬低下头,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喜是忧,嘴角浮上一丝苦笑,“念依姐,其实我是知道的,可我还是忍不住想问。我又想他对阿初好又想他对阿初不好,不过,现在我还是希望他对阿初好,而且一直对阿初好,念依姐,你有没有告诉阿初,让她千万别任性了,宋府不是梨园,可不能再惹他生气了,她一个人在那,没人会保护她了。” 念依瞧着眼前这个青年,心里倍感欣慰,她到底是是没看错人,他也没有辜负清初对他的一片情意,“你放心,我都告诉她了。” 陆扬开朗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那就好!”陆扬要推着轮椅离开,念依过去帮他,等到了陆师傅家门口,念依突然说:“陆扬,你忘了清初吧,找个好姑娘,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陆扬慌乱的转过头,“念依姐,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去打扰阿初的,你放心!” 念依皱着眉头,眼神苦涩,“陆扬,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扬又缓缓转过头,“如果我现在去和别的女孩子结婚,岂不和宋维钧一样了吗?虽然我没有强取豪夺,但我的心不在那女孩子心上,却耽误她的大好年华,这不也是一种强占吗?” 念依摇摇头,“对,这种事不能强求,我不会逼你的,你好好养伤,我讨了一张药方子来,赶明儿去问问郎中合不合适,若是合适的话我就让陆师傅熬给你喝。” “有劳念依姐了。” 夕阳西下,凉风兮兮,人心凉凉,多年前,一对童男童女还在这嬉闹玩耍、天真烂漫、你追我赶、两小无猜,“陆扬,等我长大了你就娶我好不好?我师父老说我皮会嫁不出去!” “好啊!我师父也经常说我傻会找不到媳妇!” “那咱俩这算不算是娃娃亲?”小女孩咬着手指,睁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看着小男孩。 小男孩皱着小眉头,用手挠着后脑:“我也不知道,算了,我们拉钩吧。”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两个小拇指相扣,注定了两人错乱的一生。 山雨欲来风满楼(1) 十月过后,寒冬将至,天气骤然变凉,路边又多了些乞丐的死尸,巡警嫌恶的将尸体拖上警车,不知要把他们拉到哪里去。 “日本人真是越来越猖狂了。”清初看着手中的报纸,日本人四处挑事,无非就是想发动战争,宋维钧也因此忙得焦头烂额,已经连着几日不曾回家。 清初放下手中的报纸,喝了一口茶,几个月之前,她还嫌这茶叶苦涩,而现如今竟爱上了这茶香袅袅,时不时喝上一杯,既提神又修身。 翠竹抱着一捧花进来,清初问她,“哪来的花?” 翠竹笑得一脸暧昧,“当然是二少送的呀,翠竹猜啊,二少一定是觉得好几天没有回家陪太太,心里愧疚,所以送花哄太太开心啊!” 以前外边都传二少对女人的新鲜度不超过一个月,而现如今五太太已经打破了这个传言,二少不仅对她没有厌倦,反倒越来越宠,甚至都不曾带着她出席舞会,媒体报社大肆报道宋二少金屋藏娇,怜香惜玉,纷纷猜测这五太太是何许人也。 清初淡淡一笑,“就你会说!” 接过花朵,发现是一束含苞待放的百合花,百合花寓意百年好合,代表伟大的爱情,宋维钧是要表达他爱她吗? 清初没有深想,抱着花起身,“翠竹啊,去找个淡色的花瓶来。” 翠竹找来一只淡蓝色的青花瓷花瓶,清初将花从花纸中拿出,用剪子剪去底下过长的枝茎,清洗干净花瓶,放些清水,将花依次插了进去,然后摆在客厅的茶几上,淡蓝色的格子桌布衬着白色的花朵,清新典雅。 清初忙完这些,又换了杯新茶,“这花是谁送来的?” 翠竹答道:“可是严长官亲自送来的,刚好三太太从外头打牌回来,太太您可没见当时她的脸色,黑得跟锅底一样!” 清初被翠竹的表情逗笑,“以后见了她们绕着走,不要生事非。” “嗯,我自由分寸,你放心吧,太太。” 清初又问:“那严长官有没有说二少今晚回不回来?” “严长官也拿不准,说今晚又有个饭局。” “嗯,我知道了。” 晚上客厅的钟表指针指到八点,宋维钧还没有回来,清初想他今晚也不会再回来了,清初放下手中的书,抱起花瓶,打算给花换完水就睡觉。 清初刚换完水,正在插花,就听院里传来一阵汽车开动的声音,随后就是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紧接着推门声,皮靴落地声,“二少,你回来了!”翠竹大吃一惊。 宋维钧进屋直接挥去军大衣,扔到沙发上,眼睛牢牢盯着清初的背影。 清初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旗袍,纤细的腰不盈一握,头发半拢在脑后,干干净净,清初插完花,回过头,笑道:“你回来了。”不施粉黛的俏脸,在灯光下更显得清澈动人。 许是酒精的作用,许是他最近压力太大,他只觉得自己急需发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施虐感,宋维钧眯起眸子,“你们都下去!” “是。”严邵和翠竹立刻退下,顺便带上了门。 宋维钧大步朝她走了过去,离清初还有很远时清初就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烟酒味,清初皱眉,“你喝酒了?”再看他阴沉的眼神,清初忍不住往后退缩。 宋维钧把她拉进怀里,“往哪躲?”眸子又暗几分,大手抚摸着清初的脸颊,“清初,你怎么可以这样干净?” 清初被他弄疼,伸手去掰他的手,宋维钧将她翻过身压在桌子上,撩起下摆,手伸进旗袍内,“那些日本人一个个矮的跟侏儒似的,他娘的还敢跟我叫嚣,汪卫国那个老王八蛋竟然也有了投靠他们的意思,难道我宋维钧拿命打下来的江山要拱手让给他们吗?狗娘养的,想得美!” 一阵翻云覆雨过后,清初无力的窝在宋维钧的怀里,清初这才想起到门口处还有人守着,这里离门口这么近,怎么能由着他胡闹! 清初有气无力的骂道:“宋维钧,你真是个混蛋!” “混蛋?”宋维钧用身子压住她,“敢骂我混蛋,那我就混给你看!” 宋维钧虽然已经醉了,但是他潜意识里一直想着不要伤害清初,所以即便他的动作粗鲁了些,但他也丝毫没有伤着清初,自从上次伤了她一次,他暗自发过誓绝不会有第二次。 清初拱起上身,双臂环住宋维钧的脖子,将脸靠在他的衬衫上,宋维钧身上的衣物还很完好,清初柔声道:“卿之,我们回房间好不好?” 这是姐姐教她的:清初,你要明白,宋维钧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向来都是别人哄着他,你日后若想要好过,就必须得适当的服软,满足他那颗做男人的心。 宋维钧听到清初的撒娇声,只觉得心头麻麻的,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好!” 他抱起清初,就这么放纵的朝楼上走去,这一路走得甚是艰辛。卧室终于到了,宋维钧急急推开门,将清初放在床上,无需再忍,任由自己的情感肆意宣泄。 宋维钧发现今夜清初并没有像以往那般抗拒推搡他,而是十分柔顺的顺承他,心下大喜,晚间在饭局上带回来的怒气也消了大半,他爱怜的亲亲清初微湿的发丝,动作越发轻柔,嘴里不停地念着清初的名字。 清初也感受到他的变化,原来姐姐说的没有错,事已至此,她也只是想让自己好过些。 十二月份如期而至,天气大寒,日本人忌惮宋维钧的兵力,又加上洋人出面干涉,所以最近收敛了不少,百姓们知道了也高兴,期待能过个安稳年。 宋维钧正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地图深思冥想,严邵敲敲门,“进来!” 严邵行了个标准的军礼,然后报告:“报告二少,日本人已经按照约定撤兵,这是签署文件。” 宋维钧面无表情地勾勾唇角,似是讽刺,“还是这洋人的话好使!” “对了,汪卫国刚才亲自打来电话表示今晚想约您吃顿饭。” 宋维钧不置可否,“最近听说五太太吃不好睡不好,可叫医生去检查了?” “回二少,刚才管家刚刚来过电话,说是五太太有喜了。” 宋维钧听了,喜出望外,“没弄错吧?” “千真万确。” “你给汪卫国回个电话,说我没空,我今晚要回家陪太太孩子!” “是!” 宋维钧晚间急急回到宋府,清初躺在床上,浑身无力,翠竹正在劝她吃饭,“太太,您再吃点儿,您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 “翠竹,我吃不下,你快把这拿走,我闻了就想吐。” 宋维钧一身戎装走到清初身旁,清初微微诧异,有气无力的抬头,“你回来了。” “怎么不好好吃饭?”看似责备的话语气里却充满了宠溺。 清初皱着眉头,“我也想吃,可是我一闻到饭菜的味道就想吐。” “医生说了是正常现象,但饭是万万不能不吃的,翠竹,你去给太太做些清淡小粥,然后端上来。” “多放些醋,我想吃酸的。” “是。”翠竹端着饭菜退下。 清初的头靠在宋维钧的怀里,被他军装上的勋章硌得生疼,挣扎起身,“你去换衣服,你的腰带太硬了,硌得我疼!” “好好好,我这就换,你好好躺着。”宋维钧将她小心地放回枕头上,生怕伤着她。 宋维钧很快换好衣服,又重新回到床边,将清初抱在怀里,大手放在清初的小腹上,他的温度隔着睡衣传到清初身上,清初觉得舒服了不少。 “几个月了?” “医生说还不到一个月,三周了。” 宋维钧将头抵在清初的头发上,眼中的爱意毫不掩饰,“我这么疼你,也该是有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2) 翠竹很快把粥端了上来,宋维钧接过,亲自喂清初吃下,粥里放了不少醋,宋维钧闻着直冲鼻,想想就觉着酸,看清初却喝得津津有味,“不酸吗?” 清初摇摇头,“除了酸的,我什么都吃不下。”张口喝下宋维钧送来的粥。 宋维钧看着清初蜡黄的脸,全然没有了先前红润的气色,心中疼惜,“想吃什么就告诉翠竹,让厨娘给你做。” “嗯。”清初喝完粥,身子又乏,很快就睡着了。 宋维钧看她熟睡的脸,大手捂着她的肚子,再过九个月,他就要当父亲了,想想就觉得开心,心底涌起一股难言的满足感。 清初有了身孕,再加上清初的生辰将至,双喜临门,宋维钧便在和平酒店定了位子,要好好庆祝一番。 和平酒店的钱老板自是好生伺候,整个二楼全都拿来招待宋维钧,宋维钧只请了念依的娘家人,叶师傅还在医院养病,所以只有念依一人前来。 念依看着清初的肚子,她没当过母亲,心里也觉得惊奇,“看着还是平平的,哪里还想里面竟有了个小人了!” 清初摸摸自己的肚子,笑着说,“医生说三个月后就会大起来了。” 念依又看清初,总觉得清初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许是因为有了男人的疼爱,褪去了少女的天真,多了些女人的妩媚,宋维钧的一双眼睛自始至终都放在清初的身上,好像他的世界里只有清初。不过这样也好,本以为这个花心二少只是一时兴起看上了清初,不曾想他能这样疼爱清初,念依心里高兴,她现在就盼着清初能顺利生下孩子,平平安安过好一生。 “怎么这菜还不上?严邵,你去催催。” 清初问他:“有什么菜?” 宋维钧宠溺一笑,“全是你爱吃的。” 严邵快步来到厨房,看到厨房的人正忙得不可开交,里面烟熏雾绕,“里面的人快点准备,二少派人来催了。” 很快就有人回话:“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就好!” 念依突然想起今日陆扬身体痊愈,回到和平酒店当差了,若是让他们碰上,她光想想就觉害怕,“清初,我去趟卫生间。” 清初点点头,“你去吧,卫生间就在旁边。” 念依关门时正好看见宋维钧拉过清初的手放到嘴边亲吻,清初想要抽回,宋维钧不让。 严邵正要回去,却见念依从楼上下来,他悄悄匿了身子,跟在念依的身后。 念依迅速来到厨房,找到陆扬,陆扬是大堂经理,负责饭菜的传运,此时陆扬正拿着筷子,将菜里的香菜一一挑去。 “陆扬!”念依轻呼,“你可知今日的客人是谁?” 严邵来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刚好能看清二人,并且能够听清他们的说话声,这不是五太太的老相好吗?莫非他们还在藕断丝连? 陆扬抬头笑了笑,“念依姐,我知道,你别着急,我会让别人把饭菜送上去的,阿初不爱吃香菜,以前都是我帮她挑,也不知以后谁能帮她挑了。”陆扬挑完香菜,将饭菜依依整齐摆在菜盘上,“伙计,帮忙送到二楼。” “得嘞!” 念依一时哑口无言,又听陆扬说道:“我知道阿初怀孕了,就按照以前她的口味改了些菜,希望她能喜欢,你可千万别告诉她是我做的。”陆扬乞求地看着念依。 念依捂着嘴点了点头,擦掉眼中的眼泪,“陆扬,你这是何苦呢?” 陆扬有些颓败的靠在旁边的墙上,“我也知道我该断了这些念想,可是今天我从楼上窗户上看到阿初从汽车上下来,好像死了的心又狂蹦乱跳起来,阿初还是那个阿初,即使现在她变漂亮了,身份不一样了,可她的眼睛还像以前一样干净,所以,我就忍不住,忍不住为她做了这些菜,念依姐,你千万别告诉阿初,她不知道的,我只是想让她高兴,她高兴了宋二少也就高兴了,宋二少高兴了阿初的日子就更好过了!”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念依别过脸去,不忍心看面前这个深情落泪的少年。 “念依姐,我现在对阿初真的没有非分之想了,我现在只希望她能好好的,我就这么远远看她一眼就足够了。” 念依转身离开,不想再打扰陆扬,这时候的陆扬真得令人心疼,她怕她会忍不住领清初来见他。 严邵见念依走远了,才慢慢走出角落,他的心里突然闪过一丝愧疚,不知是为刚才他龌龊的想法还是以前他给二少出的馊主意,如果当时能换一种方式,或许他们就都不用这么苦了。可若是换一种方式,五太太是绝不会跟了二少的…… 念依整理好情绪重新回到房间,饭菜也刚好送到,清初没有察觉她的异样,笑着问道:“姐姐,你是掉厕所里了吗?我刚打算去捞你呢!” “闭嘴闭嘴,吃饭吃饭。”念依掩去心底的难受,强颜欢笑,怎么也得陪清初把这顿饭吃下去。 清初望着满桌的盛宴,一时惊呆,“姐姐,我们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多的菜!” 宋维钧的眼里充满了怜惜,“你若喜欢,我以后常带你来!” 清初看了宋维钧一眼,毫不扭捏的点头称好。 宋维钧和念依都哑然失笑,严邵站在窗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心里越发觉得愧疚。 清初大快朵颐,宋维钧看了也高兴,临走前叫来钱老板,“钱老板,今日的厨子手艺不错。” 严邵立刻便拿出几个大洋给了钱老板,钱老板连连道谢,“可不是赏你的,是赏那厨子的!”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严邵打开车门,宋维钧先上车,清初后上车,上车前,清初不经意间抬头看了眼三楼的窗户,嘴角微翘,那个地方还是她发现的,在那能俯瞰整个街道,清淡的鸡蛋饼,多放醋的糖醋花生……她都知道,不过还好没有人发现她刚看到菜时的惊喜,陆扬,你送给我的生辰礼物,我很喜欢。 陆扬瞧见清初抬头,而后上了汽车,汽车缓缓驶去,他却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挠着头对着天空傻笑,好像听到阿初在对他说,陆扬,你做得饭菜我最爱吃了…… 宋维钧看清初笑得开心,心里也高兴,“饭菜这么好吃?我以后常带你来。” 清初却摇摇头,“不行不行,要是常来吃腻了就不好了,偶尔来一次,换换口味,而且和平饭店的饭菜是北平最贵的,我可不想把你吃穷。” 宋维钧掐掐她的脸蛋,“你倒是学会替我省钱了。” 清初打掉他的手,“才不是,我是为我的孩子打算。” 宋维钧听了,笑着把她搂进怀里。 宋府今年的年过得格外的热闹,一个是因为宋维钧能够在家过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宋维钧的母亲宋老夫人从扬州回来了,她听说清初有了宋维钧的孩子,便放下她心头上的宋家钱庄,在年前赶到北平。 宋老夫人五十五岁左右,但脸上并没有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眼睛黑亮有神,宋维钧的眼睛很像她,清初想她年轻时肯定也是个大美人。 宋父去世得早,膝下只有两个儿子宋维钟和宋维钧,宋老夫人原本打算让大儿子子承父业,二儿子打理宋家钱庄,可没想到宋维钟战死沙场,现在就剩下了宋维钧一个儿子,也算是一脉单传,事出无奈,只能让宋维钧子承父业,她来打理宋家钱庄,宋维钧又因军务派遣北方,故母子两人南北相隔。 宋老夫人来时身穿黑黄色的旗袍,棕黄色的披肩,清初想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养尊处优、雍容华贵、大家风范,五位太太都来为宋老夫人接风行礼,连平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二太太对她也是尊敬有加。 清初排行最小,最后才给宋老夫人敬茶,宋老夫人亲自扶起她,“你叫清初?” 清初点点头,宋老夫人,将宋维钧送她的白玉手镯拿下来,摘下腕间的银白手镯,给她带上银白手镯,宋老夫人看着清初的脸庞,在心中感慨她已许久不曾见过这样干净的眼睛了。 清初有些不知所措,抬头看向宋维钧,宋维钧笑着安慰她,“娘给你,你收着就是了。” 清初这才接下道谢。 “听卿之在电话里说你有身孕了,多久了?” 清初如实回答:“快两个月了。” “怎么看着这样瘦,可是卿之怠慢你们娘俩?” 清初摇着头,“没有没有,是我胃口不好。” 宋维钧只笑不语,任凭母亲抹黑他,大太太也知道宋老夫人是在说笑,“清初爱吃酸的,都说酸儿辣女,估计是个小子。” 宋老夫人眼中的笑意更浓,“小子好啊,这么多年了,我们宋家可算是添新丁了,治平,你可算是当哥哥了,你过来。” 宋治平乖巧走向前去,“奶奶。” 宋老夫人亲切的摸摸他的头,“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真是越来越像你父亲了。” 一提到宋维钟,宋维钧和大太太的眸子皆是一黯,宋治平不想看疼爱他的奶奶难受,“奶奶,您若是想我爹了,您就多看看我,看看我就好多了。” “对对对,大过年的,不想不开心的事。” 山雨欲来风满楼(3) 大年三十晚上宋家人一起和和美美吃了顿团圆饭,外人听说宋夫人从扬州回来,再加上五太太有喜,大官小官纷纷上门拜访,屋内宾客满座,宋维钧怕吵着清初,便让翠竹领她在院中逛逛。 清初穿着红色的冬季旗袍,外边又披了件宋维钧的黑呢大衣,显得她娇小玲珑,“翠竹,我老觉得嘴里苦,你去给我拿些糖吧。” “好,您在这等着,哪里都不能去。” “知道了,知道了。”翠竹总是怕她跌了碰了。 清初望着天空的月亮,手慢慢抚上小腹,突然心中涌起一阵暖流,这是她的孩子。 “五姨娘。”身后突然响起人声,清初吃了一惊,回头看去,发现是宋治平,宋治平穿着长衫慢慢走了过来,清初笑道:“原来是你啊,小笨蛋!” 宋治平听了,脸上浮上一层羞赧,“不要再叫我小笨蛋了。” 清初知道他要面子,“好好好,不叫了,不叫了。” “我听叔父说你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清初点点头,宋治平眼中划过一丝不为人知的失落,“有些话,治平不知该不该问?” “问吧。”清初托着下巴看他。 “我看得出来,你并不喜欢叔父,可你,可你怎么还嫁给叔父?甚至还为他生孩子,你何苦这样为难自己呢?” 清初听了,心中一惊,她竟表现得如此明显吗? 清初敛去脸上的笑意,反问,“你怎么就知道我不喜欢你的叔父呢?” 宋治平听了,声音有些急切,“你骗得了别人可你骗不过我,那日叔父要你给他生孩子,你的眼里明明是不情愿的。” “那又如何?现如今不也有了吗?”清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她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宋治平无措地低下头,“如果你有什么难处,我……我可以帮你。” 清初突然笑了,笑得有些凄凉,“宋治平,你说你要帮我,怎么帮?你能帮我回到从前吗?” 宋治平看她只觉心中疼痛,那样开朗明媚的人怎么会露出如此凄楚的笑容。 清初看着面前的少年,透过他,她好像看见了陆扬的影子,“曾经,我也有我的情郎。”清初站起身,捡起地上的一片枯叶,碾碎,碎渣随风飘散,“不过也像这残叶般随风消散了。” “治平。”这是她第一次不连名带姓的叫他,“你生在富贵人家,自然不知贫苦人家的痛楚,我只能谢谢你的好心,因为这世上谁也帮不了我了。”清初收起脸上的凄楚,重新恢复了宋家五太太该有的模样。 宋治平看到她的变化,原来她过得并不像她的笑容那般美好,“对不起。” 清初摇摇头,淡然一笑,“不碍事的,就当是谈心了。” 宋治平突然想起还有东西给她看,“对了,治平差点儿忘了,我有东西要给五姨娘看。”宋治平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 清初也很好奇,“什么?” 宋治平将纸平铺在石桌上,原来是把手枪的结构图,清初大吃一惊,“你这是从哪弄得?” 宋治平回答:“我自己画的,那日五姨娘要我好好研究枪支,我便翻阅了几本书,发现这枪支的构造也没有那么难,于是就仿着洋人的书画了一幅,不知行不行?” 清初笑了,“没想到你也不是很笨嘛!”清初拿起那张纸,仔细看了看,摇摇头,宋治平以为是不合她的心意,有些失望,清初调皮一笑,“我看不懂!” 宋治平双目圆睁瞪着她,敢怒不敢言,她怎么总是戏耍他,真当他是小孩子吗? 清初感受到他的生气,“你别生气,你知道我是女子学校毕业的,我对枪支是很感兴趣,但是学堂里并不教的。” 宋治平望着那双干净的眼睛,不知不觉就原谅了她。 寂静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宋治平和清初同时抬眼望去,竟是二太太梅远和一个陌生男子,清初急忙将放在桌上的油灯熄灭,示意宋治平噤声,两人微微探下身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小梅,这里没有人。” 又传来二太太的哭声,“倾民,夫人从扬州回来了,我去求她,你带我走好不好?当年是我糊涂,我已经在这宋家守了九年活寡了,我真得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清初和宋治平听了皆是一怔,原来宋维钧和梅远还没有圆房! “小梅,你再忍忍,凭我现在的能力,我根本带不走你,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汪倾民搂住梅远,小声的安慰。 宋治平见汪倾民搂住二太太,心中愤怒,就要起身抓他们个“捉奸在床”,但被清初拉住,清初冲他摇头。 “太太,糖拿来了!”翠竹的声音响起,远处相拥的两人立刻离开。 清初这才放开宋治平的胳膊,宋治平心中不快,“你拉我做什么!他们这对狗男女,竟然做出这种对不起叔父的事情!”宋治平一直把宋维钧当父亲看待,也难怪他这么生气。 清初重新点燃油灯,说道,“你刚刚没听到二太太说守了九年活寡了吗?” 宋治平这才稍稍熄了怒火,翠竹将糖拿来放在桌上,“大少爷也在!” 清初劝他,“吃颗糖消消气。”宋治平拿起一颗,放进嘴里,慢慢等糖融化,“怎么会守了九年活寡,难道是叔父……不行……” 清初听了,笑到快要岔气,“若你叔父听了这话只怕要打死你,你忘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宋治平懊恼的抓抓头发,“是啊,是我气糊涂了!” 翠竹听得一头雾水,“太太,您在和大少爷说些什么啊?” 清初继续说道,“你们还记得汪家人来的那晚吗?我坐在汪倾民的身边,那时总感觉他在和二太太眉来眼去,开始我还以为是我喝醉看错了,没想到他俩真的有私情,怪不得她从来不待见你叔父。” 宋治平气得直拍桌子,“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我一直以为她是因为叔父娶了三四姨娘才这样冷情的。” “你先不要这么气恼,待我问问你的叔父再下结论。” 严邵这时走了过来,“五姨太,二少让您回房歇着,外面风大,别冻坏了身子。” 清初点点头,“客人都走了吗?” “都走了,二少正在送汪家人。” “知道了,宋治平,天色不早了,你也快回去歇着罢。” “五姨娘慢走。”宋治平送别清初。 宋治平看着清初逐渐远处的纤细腰身,今夜算是拉进了他们的距离吗? 清初洗漱完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宋维钧才回来,宋维钧一进屋就朝她走来,亲昵地贴贴清初的脸颊,清初推开他,“你身上一股烟酒味儿,快去洗澡!” “小东西,敢嫌弃我!”说着手就往清初的胸前伸去。 清初瞪他一眼,“不光我嫌弃你,你儿子也嫌弃你!” 宋维钧摸摸她的肚子,“也对,好,听你娘的,为父这就去洗澡。” 宋维钧洗完澡出来时,清初还没入睡,宋维钧穿着睡衣上床,拿过她手里的书,自然地环住她,“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今天是年三十,要守岁。” 宋维钧上身靠在床头,将清初抱起来,让她坐在他的双腿上,宋维钧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覆着她的肚子,“睡不着就陪我说会儿话。” 清初搂住他的脖子,他已经有两个月没碰她了,宋维钧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味,蠢蠢欲动,呼吸也越来越重,大手隔着睡衣轻揉,清初看到宋维钧急不可耐的动作,突然想起宋治平说他不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宋维钧止住动作,“你笑什么?”不过这样刚好可以转移他的注意力,不去想她。 清初将今晚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告诉了宋维钧,他好像知道二太太和汪倾民的事情,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当他听到宋治平说他不行时明显黑了脸,“我不行!我不行你的孩子哪里来的!” 清初笑他小心眼,“治平也是气糊涂了,你干嘛跟个小孩子过不去!” 宋维钧突然亲亲她的嘴角,笑得邪魅轻浮,“我行不行,你最知道。” “去你的!”清初红着脸推他,可惜推不动。 清初问他:“你好像并不生气二太太的事?” 宋维钧看了她一眼,此时很想吸根烟,封建残余造的孽,“都是些陈年就事了。” 清初来了兴致,清初搂着他的脖子轻晃,“你给我讲讲,我想听!” “想听?”宋维钧挑眉看她,将脸凑到清初眼前,清初只好听话亲了他一下,宋维钧顺势把头埋到清初身上,舔舐着她雪白的脖颈,问她,“我行不行?” 清初最讨厌他这幅不正经的样子,总爱拿那档子事欺负她,“行行行,你最行了!” 宋维钧知道清初脸皮薄,不想惹恼了她,“小东西,没耐心!”然后坐直身子,让清初趴在他的胸膛。 “梅远七岁的时候不小心跌入水里,差点溺亡,是汪倾民救了她,于是梅远就芳心暗许,对他一见钟情,但是我跟梅远自小就被定下了婚约,而我也对她无意,等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也就是治平七岁那年,那时我爹还在世,我就想解除婚约,成全了她和汪倾民,她开始也是同意的,可是谁知道……”宋维钧突然停住了。 清初正听得高兴,抬头问他:“你怎么不说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4) 此时的宋维钧眉头紧皱,神色复杂,极不想再说下去。 “后来她反悔了,我家里人同意解除婚约,可梅家人不同意,所以他俩决定私奔,我也征得家里人的同意,宋家人都知道这是一场没有新娘的婚礼,连请帖都没有发,只是做给梅家看,走走形式罢了。 可是我没想到梅远后来又出现在花轿上,她说是她父母嫌弃汪家没有宋家家大业大,逼她嫁的,我没有法子,只能同她拜堂成亲,大婚那晚我在地上睡了一夜。 又过了两年,大嫂房里进了贼,大嫂差点儿被那贼用刀捅死,所以我爹执意要将大嫂过继给我,他怕她们母子二人没人照顾,我坚决反对,我已经娶了一个不喜欢的女人,难道还要被这封建残余逼着娶自己的大嫂? 可能是我大哥去世给我爹的打击太大,我爹得了重病卧床不起,没过多久他也离世了,他的遗嘱就是让我娶了大嫂,只做名义上的夫妻。” 宋维钧的脸上似乎浮现一丝苦笑,清初看不真切,宋维钧知晓她在看他,将她又重新按回自己的胸膛。 “梅远本来还安安分分的,可是一听要让她做二太太,她就急了眼,把宋府闹得鸡飞狗跳,我本就烦她,她这一闹更是让我厌恶她,可汪倾民却以为是我横刀夺爱,且不善待梅远,当时我心烦意乱,也懒得向他解释,而我也知道他宁愿相信是我强娶了梅远,也不愿相信梅远是自愿嫁给我的。” “那你岂不成了冤大头了?”清初问道。 宋维钧低笑,好像刚刚烦闷的人不是他,“冤什么大头,后来我就娶了我的五太太,她现在不是正趴在我的身上听我讲故事吗?” “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清初不明白,听得时间长了,有些犯困,不一会儿就沉入梦乡。 宋维钧任由她趴在他的身上,用手一下又一下轻抚她的发丝,他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清初的场景:她一副小生打扮,但是那双眼睛却干净透明,好像看到了他的心里,她做着各种滑稽的动作逗他开心,也让他第一次有了完全占有一个人的心思,一发不可收拾。 过了年,天气逐渐暖了起来,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雪梨已经有大半年没有真正见过宋维钧了,每次只是在家宴上远远见一眼,虽然她心里有怨,但对宋维钧终究还是情多意浓,若不是他把她娶进门,她现在只怕还在那声色场所被人轻贱,雪梨不想待在家里,叫上紫鸢,去了马太太家打牌。 雪梨以前的姐妹们大多给富贵人家做了小妾,虽然身份低贱了点儿,但好歹也有个长久饭碗,没办法,生逢乱世,要么父母狠心,要么自己狠心,不然谁会拿自己的皮肉挣钱! 马太太家,一堆女人围着麻将桌,烟熏雾绕。 “雪梨,我看你最近脸色不大好啊!” “能好吗!二少把那小戏子都快宠上了天,跟没见过女人似的,没想到他那样冷冰冰的人也有这样柔情的一天!” “瞧这怨气大的,你多学学人家紫鸢,看人家度量多大,干咱们这行的,哪个不是如此!” 雪梨白了那女人一眼,“说得好听,别看她面上不说,心里头滴着血呢!” “要我说你俩就联手,还怕气不走一个小戏子嘛!” 雪梨一听就来气,心里更堵,“气走她?二少还不杀了我们,她现在可是怀着宋家的宝贝呢!我说紫鸢你倒是说句话啊,装什么大家闺秀!” 紫鸢倒也不在意她的挖苦,“说了有什么用,二少不碰我哪来的孩子!” 雪梨轻蔑一笑,“都说豪门的孩子难生,我倒要看看她能不能生下来!” 紫鸢打她的手,“行了,别说了,咱们出来是寻开心的,老提她干嘛!” 清初已经怀孕四个月了,肚子也大了起来,她现在去哪翠竹都要跟着,生怕她出意外,“翠竹,你不用这么小心,我哪里有那么娇弱!” 翠竹瞪她,“可别瞎说,太太您不知道,这深宅大院里最容易发生不干净的事了,太太您又深得二少宠爱,可不能不设防。” 清初知道翠竹是真心实意关心她,“好,只要你不嫌累,就随着你折腾吧。” 清初才在院子里站了不到一刻钟,就被翠竹催着进屋,“太太,天还没暖透呢,快回去,别着了凉。” 清初拗不过她,只好起身进屋,翠竹扶着她走上台阶,到了门口,跨过门槛,清初突然脚下一滑,身子不受控制直直往后仰去,清初下意识护住肚子,不过万幸翠竹眼疾手快,及时拉住了她,虽然减少了冲击,但两人还是跌倒在地,翠竹挡在清初身下,没有让清初的肚子受到伤害,翠竹惊慌失措的站起身,上下打量着清初,“太太,您没事吧,有没有觉得肚子疼?” 清初身子无恙,安静的摇了摇头,刚才那一幕真是惊险,若她真跌倒了,想想都后怕,清初缓过神,抬头瞧见翠竹的手腕上有一大片擦伤,“翠竹,你都受伤了!” “不碍事,不碍事,还好太太和孩子没事。”翠竹扶着清初靠在走廊的柱子上,“这怎么会滑呢?”翠竹独自迈进门槛,只觉脚下一滑,还好有先前之鉴,翠竹即时稳住了身子,翠竹蹲下,摸摸地板,“谁往这地板上涂了东西?” 清初听了,凝重的皱起眉头,是谁要害她? “好像是被涂了一层蜡,刚才有人刚擦了地板,水渍留在上面,怪不得会滑。”翠竹拿了一片大毛毯铺在地上,确保无误后才敢让清初进门。 等清初回房休息后,翠竹立刻给严邵打电话将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他,宋维钧知道后勃然大怒,不过他很快又镇定下来,他派了医生迅速到达宋府给清初做身体检查,然后又以最快的速度处理眼前的公务。 等他忙完一切已经是晚上了,回到家时清初已经用好晚膳,宋维钧一整天都是提心吊胆,看到她和孩子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你放心,医生说了孩子平安无事。”清初笑着安慰他。 宋维钧却是紧紧搂着她,一言不发。 清初继续说,“你别担心了,刚才娘来过了,她也吓了一跳,可能是过年扫房时打蜡没除干净,再加上擦完地板留有水渍,正巧就让我赶上了。” 宋维钧很快平静下来,轻吻她的额头,“你没事就好。” “你可要好好打赏翠竹,你没见她的手,擦伤了好大一块!” “嗯,我知道了。” 宋维钧看着清初入睡后才离开房间,轻轻把门带上,来到宋府大堂,宋老夫人正在那等着他。 “娘。” “你回来了,你放心,清初和孩子都没事。” 宋维钧开门见山:“我见过了,娘,您觉得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 宋老夫人摇摇头,“我目前也不是很清楚,说是巧合也说的过去,假若是人为,我只知道肯定不是三太太和四太太,她们虽然嫉妒心强了些,但终究还是你自己挑的人。” 宋维钧点点头,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娘,天色不早了,你也快回去歇着吧。”宋维钧上前亲自扶着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笑着拿掉他的手,“你娘还没那么老,自己还能走,我知道你宠爱那个丫头,所以我将咱宋家的传家宝都给了她,就是盼着她能给宋家添个一儿半女,而现如今都四个月了,可不能就这么没了。” 宋维钧跟在宋老夫人的旁边,静静听她说着,“卿之,不知是不是咱家杀孽太多,子嗣如此稀少,你都三十一岁了才有第一个孩子,可今日发生的事你又不能彻查,这件事可能不仅仅只是后院太太们之间的争风吃醋,还可能牵扯到你的军务上,所以,这宋府是住不得了,你就领着清初去林苑呆着吧,等她生下孩子再回来。” “娘,您放心,孩子一定生得下来。” 宋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回房休息了。 第二天,不知怎的雪梨一个月前在马太太家里说的一番话就传开了,雪梨听了,心里一惊,“是哪个王八孙子这样污蔑我!” 旁边的丫鬟也吓了一跳,“太太息怒!” “绿珠,你一直跟在我身边,你也知道我根本只是说说而已啊!” “太太,我当然知道,可我就怕外面的人不信!” 雪梨想了想,“不行,我得去找紫鸢,让她给我做证人。” 雪梨很快就来到紫鸢的房里,还没进门就大喊,“紫鸢,你可要帮帮我,我根本就没做啊!” 紫鸢正在画眉毛,神色安然,“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干嘛去了,平时我就说你嘴上没个把风的,这下栽了吧!” 这时紫鸢的丫鬟从外面慌慌张张跑进来,“太太,不好了!” “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 “太太,现在他们都传五太太跌倒那件事是您们两位太太联合起来主使的,说四太太你出主意,三太太负责做事。” 雪梨和紫鸢两人顿时大惊失色,“什么!这不是胡闹吗!”紫鸢平日里最怕流言蜚语,因为这种东西能杀人于无形。 “那现在怎么办?”雪梨急得快要哭出来,这话要是传到宋维钧的耳朵里,她还要不要活了! 紫鸢也是气急败坏地指责她:“你这张嘴啊!” 紫鸢稍微想了想,“雪梨,你跟我一起去找五太太,现在我们只能去求她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5) 清初刚刚吃完早饭,正在看今日的报纸:日本人惨无人道,残害山东同胞。清初看了,只觉心下一痛,不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将这些罪孽深重的日本人赶出去! “太太,三太太和四太太要见您,她们正在门口候着。” 清初心想,她们可能是听到了那些谣言,现在肯定心急如焚,想想两人平日里对她的嫉妒挖苦,让她们受些折磨也是应该的,不过她也知道昨天那件事不是她们做的,“让她们进来吧。” 翠竹很不乐意,“太太……” “没事,你就让她们进来吧。” 雪梨和紫鸢匆匆走进门,清初放下报纸和手里的茶杯,“两位太太找我何事?” “清初,是我不对,我虽然口无遮拦,但我绝对不会做出害人这种事的。” 翠竹听了倒是不信,“你三番五次针对我们家太太,不是你还能是谁?”翠竹一副老母鸡护小鸡的样子,清初看了心中发暖。 雪梨百口莫辩,紫鸢见了着急骂她:“你可别说了,你这张破嘴,不该说的时候特别能说,该说的时候一个字也说不对!” 清初看她们着急毛慌的样子,实在忍不住笑了,逗逗她们就算了。 “清初,你也知道,我们没有上过学,自然没有文化人说话好听,可是残害人命这种事你就是给我十个胆儿我们也不敢,我们也是因为心里有二少所以才会嫉妒,但是你的孩子也就是他的孩子,我们绝对不会残害二少的孩子!再说了,我们俩才嫁进宋府没几年,好日子还没过够呢!” 翠竹听了,翻了个白眼,“我才不信呢!” “翠竹!”清初制止翠竹继续胡闹,她也听得出紫鸢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三太太,四太太,我一直相信昨儿就是个意外,你俩别着急,坐下喝口茶,翠竹,给两位太太上茶。” 雪梨和紫鸢见清初根本就没有责怪她们的意思,这才定下心来坐下,“你俩放心,那些话都是他们瞎传的,如果是真的,娘不早就把你俩抓起来了!你俩就把心放进肚子里,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 紫鸢看到清初面前的报纸和书本,再看她干净的笑容,即便她和雪梨来求她,她也毫无盛气凌人之色,她突然知晓宋维钧为何这般宠爱她了。 “清初,以前是我们不对,你就别放在心上。”雪梨见清初相信了她们,赶紧讲和。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见外话。” 晚上,宋维钧特意把她俩叫到厅堂,宋夫人也在,宋维钧对她们俩歉意道:“让你俩受委屈了,我知道不是你们做的,但谣言是我让人传播的,若不这样做,我怕我不会揪出那个人,所以就只能拜托你们两人忍忍了,我会让管家多给你们些补偿的。” 紫鸢和雪梨当然不在乎这些,只要能证明她们的清白就好。 “对了,你们两个最近少出门,这几日总有事情发生,我不想看你们俩出事。” “嗯。”雪梨和紫鸢同时点点头,她俩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过了几天,宋维钧以清初身子不适、安生养胎为由将她搬离了宋府,住进了林苑。 四月的一个晚上,宋维钧带着雪梨出席汪卫国举办的晚宴,几个日本人也在场,宋维钧见了只觉厌恶,像吞了苍蝇一般,汪卫国却含笑与他们交谈,最近,他和汪家的关系实在是越来越恶劣了。 汪倾民穿着一身黑色晚礼服朝着宋维钧走了过来,“二少。” “汪少爷。” “不知和日本人合作的事你想的怎么样了?” 宋维钧笑道,“还能怎样?我大哥当年可是被日本人炸死的,这杀兄之仇未报,怎么谈合作?” 汪倾民脸色一僵,“那你就是不肯合作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就算国民军队再厉害,武器还是比不过日本人!都吃了多少场败仗,这点道理你还不懂吗?” 宋维钧无所谓一笑,“国家再弱也不能乱了朝贡辈分!” 宋汪两人不欢而散,汪倾民拂袖而去,宋维钧,夺妻之仇,羞辱之恨,我一定会统统讨回来! 七月份,宋维钧在清初生产之前去了趟南京和总统大人会面,他回来以后,汪卫国迫切想要知道他和总统大人谈了些什么,他的兵力如何,日本人能不能压制住他。 汪倾民望着窗外的景色,“爹,宋维钧养的那个戏子可快要生了。” “现在外边都传他宠爱那个戏子,不知这个女人是不是他的弱点?” “不管女人是不是他的弱点,可孩子总归是吧,我现在倒是庆幸没有让梅远弄死他的孩子,我当时就是想让他品尝一下得而复失的感觉,不过现在想想,等孩子生下来再弄死,那样他会不会更痛苦?” “汪倾民!”汪卫国最讨厌他这幅小人的嘴脸,永远没有宋维钧想得长远,“我之所以和日本人合作只是为了得到北平的控制权,我被宋维钧压了这么久,也该出出风头了!还有,你给我记住,别再和梅远有来往,你别忘了,当年可是梅家嫌弃咱们汪家家小业小才不让女儿嫁给你的,你也恨不着宋维钧,你还真当自己是痴情种,等我拿下了华北地区的控制权,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搞清楚宋维钧手里到底有多少兵力!” “是。”汪倾民虽心有不甘,但不得不屈服于父亲。 九月初,清初即将临盆,宋维钧早就请来医生在林苑准备着,宋夫人也被接到林苑,一个清明的晚上,清初刚用过晚饭,突然觉得肚子疼,她本来还不以为意,直到她疼得瘫软在地上,宋维钧心里大急,“严邵,叫医生来,快。” 清初被他费力抱到床上,医生也准备就绪,可是阵痛却维持了一个晚上,清初痛到几乎没有力气,一整夜,屋内一直徘徊着清初的痛喊声。 宋维钧整夜没合眼,紧握她的手,一直陪在她的身边,“清初,你坚持住。” 早上六点多,清初终于顺利产下一子,“生了,生了……”寂静的林苑终于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宋维钧抱着孩子给清初看,“清初,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 清初露出虚弱的笑容,伸手摸摸婴儿的脸,外面太阳刚刚升起,早霞染红了整个天际,清初透过窗子刚好看到这幅壮观的景象,清初虚弱的抬起手,指着窗外的太阳,“阳阳,我的孩子就像这初升的太阳,朝气蓬勃,旭日东升,阳阳,就叫阳阳!” 宋维钧突然想到了陆扬,心中不快,但是看着清初虚弱的模样,于心不忍,“好,就叫阳阳。” “宋维钧,是太阳的阳。”清初虚弱的冲他一笑,宋维钧心中的不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好,这是我们的阳阳。” 宋夫人给孩子起名为宋睿阳,睿智阳光,只愿他在乱世中能求得一生安稳。 清初是头胎,奶水不足,只好请奶妈来喂,清初看着怀里吃饱喝足皱巴巴的小人,心里只觉满足,“阳阳,小阳阳……” 自从清初生产之后,宋维钧派了更多兵力驻守林苑,将林苑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清初还在床上坐月子,不知此时北平已经大乱,报纸纷纷大肆报道:宋维钧与汪家父子反目,华北大权究竟落入谁手? 宋维钧近日每晚回来都是十一点以后了,清初揉着眼睛,被他吵醒,宋维钧柔声道:“吵醒你了?” “你若是公务繁忙,就不要赶回来了,这样多累!” “我想你和睿阳。” 宋维钧搂着清初,没有告诉清初是因为他只有抱着她才能入睡,宋维钧闻着她身上的奶香味,缓缓入睡。 短短一个月,宋维钧已和日本人交战三次,宋维钧两负一胜,战事还未结束,报纸已经开始报道这华北就快要成日本人的天下了。 宋维钧将报纸摔在地上,“真是窝囊,还没结束就开始哭丧了!” 宋维钧手臂上缠了一层厚厚的纱布,他怕吓着清初和睿阳,已经一周没有回家。 “二少,您一定要注意身体,您可千万不能倒下!”严邵看着渗出血的白纱布,十分担心。 “我没事,我也不会让自己有事,等德国那批军火到了,我们定会反败为胜,只是这个消息一定要封锁好,千万不能泄露出去!” 汪家父子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宋维钧竟去南京向总统大人讨了一批先进的德国军火,他们一直以为宋维钧是去讨兵力,宋维钧点燃一根雪茄,叼在嘴边,墨黑的眼睛望向窗外漆黑的夜晚,似乎融为一体,“我就让他们先乐几天,吩咐下去,最近几日让士兵养精蓄锐,即使碰到日本兵也不要上前挑衅,违令者就地枪决!” “是!”严邵礼毕,“二少,还是少吸些烟吧,您已经挂伤了。” 宋维钧不耐的摆摆手,“林苑那边怎么样?” “暂时还很安全。”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宋维钧眼前划过清初母子的脸,逐渐将雪茄放下,一个人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柳暗花明又一村(1) 清初已经出了月子,大太太因为生过孩子,有经验,故被接到林苑帮忙照顾清初母子,雪梨和紫鸢也相继来拜访,只是林苑一直迟迟未见二太太梅远的身影。 睿阳全身的皮肤已经伸展开来,面容上除了那双眼睛像极了清初,模样越发有宋维钧的影子。 “看这孩子长得真像二少!”紫鸢此时正抱着睿阳,雪梨在一旁看着。 宋老夫人面露慈祥的笑容,轻轻喝了口茶,看了眼睿阳,“是啊,简直和卿之小时候一模一样!” “长得可真是俊俏!”雪梨笑着回应。 紫鸢怀里的睿阳忽然哭了起来,紫鸢一时惊慌失措,“这……这是怎么了?” “八成是饿了,给我吧。”清初接过睿阳,交到奶妈手里,睿阳一寻到奶源立马停止了哭声。 宋老夫人至今未看到梅远的身影,旁敲侧击,“你们在宋府住着,可知二太太有什么不舒服?” 雪梨听了即刻挂上刻薄的面孔,“人家哪有什么不舒服,天天还把自己当成是刚留洋回来的大小姐,抱着什么《圣经》,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跟念咒语似的。” 宋老夫人面色一沉,“真是太不像话了!我们宋家好吃好喝地待她,她竟还不知足,又不是我们宋年逼她嫁的,当年老爷真是瞎了眼订下这门亲事,我也真是看错了她,如此不通情达理之妇,留着何用!” 雪梨没有料到宋老夫人竟有如此过激的反应,紫鸢在一旁戳了戳她,责怪她说错了话。 清初见了,笑着劝道,“娘,您先别生气,说不定二太太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倘若她是真得不愿来,我也不会怪她,二太太是读过洋书的人,自然是不喜欢这些陈年规矩的。” 雪梨瞧清初这幅宽容大度样子,难免替她打抱不平,“你就是傻,明明最受宠的是你,可怎么看你都像是最受气的,倘若今日换了我,我一定给她个大大的下马威!” 宋老夫人倒被她这番话逗乐了,“真是直爽的三太太!” 因为此时政局十分紧张,为了安全着想,宋维钧并没有给睿阳办满月宴,一家人只是吃了顿团圆饭。 睿阳是宋维钧的心头肉,宋维钧一到家就抱着不离手,直到奶妈抱去喂奶才舍得放手吃饭。 清初已经七日没有看到他,见他下巴上的胡子都没有刮,想必是在万忙中抽出时间回来吃饭,俊容有些憔悴,眼圈也黑黑的,清初虽然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但还是为他感到心疼,大家小家都要顾得,确实极累。 “这几日你们都在家好好呆着,不管是宋府还是林苑,外面日本人四处生事,还是小心为妙。” 用过晚膳,宋维钧回屋看了看睿阳,亲亲他的小脸,又抱了抱清初,“照顾好自己和睿阳。”留下这一句话后又匆匆坐车离去。 晚间清初正准备上床睡觉,翠竹敲门走了进来,“太太,二太太要见您。” 清初听了只觉怪异,她竟然会在林苑留下过夜,真是匪夷所思,“知道了。”清初披了件衣服,很快下楼。 二太太正站在玄关等她,清初和善的笑道:“二太太为何还站着,怎么不进来坐下?” “不必了,我可不想弄脏了你们的爱巢。”梅远眼中的嫌恶显然易见,毫不掩饰。 翠竹听了大怒,“你这是说得什么话!你不想进来可以出去,太太好心劝你坐下,你怎么这般不知好歹!” “哼,没教养的丫头!”梅远丝毫不将翠竹的指责放在眼里,梅远将目光放在清初的脸上,“叶清初,你知道为什么宋维钧不让你们出去吗?” 清初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梅远眼中露出得意的笑容,“因为这北平很快就要成为日本人的天下了!他已经输了两场,士兵死伤惨重,你说他还能撑得了几时呢?” 清初听到日本人占领北平,心下一惊,姐姐怎么样了?梨园怎么样了? 不过面上仍是一派泰然,“那又怎样?我只是个见识短浅的太太,只求得口饭吃,哪里还管什么国家大事。” “鼠目寸光,井底之蛙!”梅远极其轻蔑地看了清初一眼,“真是物以类聚,也就只有宋维钧那样的小人才会喜欢你这种徒有其表的女人!” 清初对她的辱骂毫不动怒,“你今日来就是为了羞辱自己的丈夫和他的小妾吗?” 梅远讥笑:“他可不是我的丈夫,对了,我今日来是送你一件礼物的!” 清初微笑拒绝,“您的好意我心领了,礼物还是拿回去吧,志不同道不合,您送的礼物我想我也不会喜欢。” “你不看看怎么知道不喜欢呢?”梅远的眼里闪着诡异的笑容,她主动走到清初面前,翠竹急忙挡住,梅远却大力将翠竹推开,清初也不躲,梅远硬生生拉过她的手,将一个镯子放在清初的手里。 是姐姐的镯子,除了上台,这镯子姐姐是从不离手的!清初脸色大变。 梅远高兴的看着她的神色变化,“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 清初冷冷地看着她:“你想怎样?” “等我再联系你吧。”梅远十分得意的转过身,打开门,踩着标准的淑女步子离去。 清初突然开口:“你这么做可是为了那汪倾民?他可未必是你的良人。” 梅远的身子明显一震,但她并没有回头,继续踏着步子离开。 清初握着手中的镯子,一夜未眠,翻来覆去脑海里全是姐姐和梨园的样子,她怕他们真得出事,但又不确定梅远是不是在骗她。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清初今日起床比翠竹还要早,面色严肃:“翠竹,你立刻派人去梨园一趟,看看我姐姐他们怎么样了?” 翠竹中午时分回来,“太太,家丁说梨园已经关门了,说是念依小姐因为拒绝给日本人唱戏被抓走了,所以梨园也关门了。” 清初听了,瞬间觉得身体被掏空,瘫坐在沙发上,脑海里只剩下:姐姐被日本人抓走了…… 清初很快又回过神来,不对,如果姐姐真得被日本人抓走了,宋维钧不会不知道,也不会坐视不管,清初又想起昨夜梅远的话,宋维钧吃了败仗,会不会已经自暇不顾,根本没有精力去救姐姐?清初快要疯了,姐姐,姐姐你到底怎么样了? 午饭清初也吃得心不在焉,宋老夫人很快察觉了她的异样,“清初,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清初强露出笑容,“娘,我没事,可能是许久没有出门,有些憋不住了。” 宋老夫人信以为真,“也对,你这个年纪正是欢快的时候,可是外面正在打仗,你就先委屈几天吧,若你真觉得无趣,我就叫雪梨和紫鸢过来教你打牌如何?” “不用了,娘,我还要照看睿阳,这几日我还是能忍的。” 翠竹这时走了过来,在清初耳边低语,“二太太要您去心湖。” 清初点点头,了然于心。 宋老夫人打趣道:“怎么了?你们主仆还当着我的面说悄悄话。” 清初笑道:“是睿阳醒了,正在哭闹,翠竹怕您听了心疼。” 宋老夫人听了眉心一皱,“我还真是心疼,你快回去看看吧。” “嗯,娘,那我先回去了。” 清初行小路到了心湖,远远瞧见梅远正撑着粉红色的阳伞坐在湖边的小亭中等她,清初走近,冷声道:“你找我什么事?” 梅远不紧不慢的收起伞,语气里充满了嘲讽:“怎么不装老好人了?” “我不想跟你废话,明人不说暗话,你要怎样才肯放了我姐姐?” “我真是小瞧了你,我还以为你会立刻给宋维钧打电话,哭哭啼啼地向他告状呢!” “除了我和翠竹,没有人知道你找过我。”清初知道既然梅远敢明目张胆地来找她,肯定是握了她的把柄,这时候告诉宋维钧,岂不是自讨苦吃。 “真聪明!”梅远缓缓站起身,“我也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晚上你就抱着你的儿子随我去接你姐姐吧。” “就这么简单?” 梅远优雅地点点头。 清初见了,心里只觉恶心,自视清高,以为自己的行为像个淑女就真的是个淑女吗? “晚上我不见了翠竹会喊人的。” 梅远勾唇,“我想这应该难不倒你,晚上八点我会准时来这等你,我想我不说你也知道你不来的后果。” 清初失魂落魄地回到屋内,蹲坐在婴儿床的旁边,目光柔和地看着正在熟睡的睿阳,虽然她不爱宋维钧,但是她并不会把上一辈的恩怨扯到孩子身上,她本以为她会守着睿阳就这么过一辈子,可没想到竟出了今日这样的事情。 清初轻轻抱起睿阳,揽在怀里,可能是母子心灵相通,睿阳睡饱了,慢慢睁开眼睛,“睿阳醒了?饿了吗?” 睿阳不哭不闹,只是睁着清明的大眼睛看着清初,清初轻拍着他,“睿阳,你还没见过大姨呢,还有叶外公、陆外公。”清初眼色一黯,“还有你陆叔叔。” 清初像是在说给睿阳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他们都是娘亲最重要的家人,虽然娘的家里不像你爹家里这么富贵,但是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他们保护我,守护我,爱护我,如今他们落难了,我们又怎么能抛弃他们呢?现在就轮到我们去保护他们了对不对……” 清初一个人轻语,睿阳又在她的怀里睡着了,他太小了,小到都没有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两颗泪滴。 柳暗花明又一村(2) 晚上八点,清初一个人只身前来,梅远看着她走来,心中一惊:“你儿子呢?” 清初稍微抬了下头,“睿阳只有几个月大,我不会让我的儿子冒险,倘若我的家人知道的话,他们是断然不会同意拿婴孩的命去保他们的命的!” “你!”梅远怒视着她,现在若是放她回去,肯定会被人察觉,但是就她一个筹码,又怕威胁不到宋维钧,梅远想了想,还是先把她带走吧,“跟我走吧。” 清初跟在梅远的身后,一副丫鬟打扮,“林苑守卫严密,怎么出这林苑大门?” “我自有办法。”梅远从背包里拿出一件宽大衣服,“你穿上这件衣服,再在身上绑上棉花,装成胖子的模样,还有你这张脸。”梅远又拿出几盒不同的香粉扔在她的面前,“把它抹到谁都认不出你来!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 清初小心翼翼地将衣服换上,梅远见了,心下冷笑,你现在越安好,以后遭的罪就越多,蠢女人! 清初许是看透了她的想法,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梅远惊出一身汗来,“你看我做什么!赶紧涂你的脸!”梅远慌忙转过身,怕她再用那种洞穿她心底的眼神看她。 清初很快将自己收拾好,跟在梅远的身后,两人到了戒备森严的林苑门口,梅远不慌不忙走过去,守卫的士兵低喊:“站住!” 梅远向来不屑和宋维钧相关的人打交道,转过身,将脸凑到灯光下,“看清楚了,我可是梅远!”她向来以梅远自称,从不说自己是宋维钧的二姨太。 士兵立马蔫了,虽然这二太太不受宠而且个性古怪,但毕竟还是个太太,“二太太,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过去吧。” “你还要不要查查我的丫鬟?”说着又将清初的脸拉到灯光下,白得凄惨,士兵看了只觉惊悚,“不看了不看了,二太太您可以走了。” 士兵心想:这样古怪的性子,若我是宋军长,我也肯定冷落你。 梅远领着清初大摇大摆地出了林苑,清初此时只觉得造化弄人:曾经她拼了命也要逃离宋维钧,可每次都没能成功,可现如今她认命了,不逃了,反而轻而易举走了出来,人生,真是荒唐啊! 梅远又领着清初走了一小段路,一辆黑色汽车的轮廓隐隐现了出来,门口的士兵看向这边,越发觉得不对劲:二姨太的车可不是这个车牌号,而且,为何停得这样远? 士兵领着人迅速跑了过来,车上的人暗叫不好,将清初粗鲁拉上车,梅远紧跟其上,车子立刻开动。 “快开辆车来,前面那辆车有古怪,跟上他!”林苑的守卫紧跟不舍,开车那人破口大骂:“他娘的,怎么跟赖皮蛇似的,咋甩不掉呢!” “你再开快些,开到日本人的地盘就没事了!”梅远此时也是方寸大乱,若是真得被抓回去,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黑色汽车已经被后面的军用卡车撞了三次,两侧的车盖严重变形,子弹也陆续飞来,开车那人凭着一股猛劲把车开进了一条小胡同,那条小胡同军用卡车开不进去,身后传来紧急刹车声以及士兵的叫骂声。 车子颠簸的开进日租界,清初被野蛮拽下车,眼睛被蒙上,估摸是被领进了一件办公室,清初眼前的布条又被扯去,灯光有些刺眼,清初一时看不清,清初眨眨眼,看到了坐在面前办公桌那侧的汪倾民,“五姨太,别来无恙啊!” 清初开门见山,“我姐姐在哪?” “别着急。”汪倾民笑得儒雅,但是看到清初化得乱七八糟的脸后,眼中充满了嫌恶,和梅远嫌弃别人时的表情大同小异,“那里有水盆,五太太先清理下自己吧。” 清初用水洗去脸上的污秽,逐渐露出白净俏丽的脸庞,然后脱下那件肥大的衣服,解开扣子,汪倾民没有发现孩子的身影,“你的孩子呢?” 清初冷笑,“我没那么傻,若你不守信用,那我母子二人岂不是来白白送死!先让我看到我姐姐,其他一切免谈!” “好,汪某也不是不守信之人。” 清初被汪倾民领到地下大牢,念依和陆扬全都被关在那里,“姐姐!”清初看到念依,大叫出声。 牢内二人人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望去,只见清初朝他们跑来,“我不是在做梦吧?”念依掐掐自己的胳膊,痛觉传来,才知晓这不是梦,一时之间忘了答应,双目含泪,嘴里低念:“清初……” 陆扬也看见了清初,立刻站起身,双手握住铁杆,眼中的惊喜转瞬即逝,随后便是担忧责备:“阿初,你来这做什么!快回去!” 清初来到他们面前,坚毅的摇摇头,“我绝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汪倾民慢慢来到铁牢旁边,温和地笑着说:“五太太,人你也看见了,我就让你们一同团聚吧!” 清初不理会他,“那师父呢,姐,师傅们呢?” 念依宽慰她,“你放心,他们没事,他们都很好。” “你说过,用我来换他们!” “五太太没能将小少爷带出来,是您不守信用在先。” 清初愤愤的看着他,“汪倾民,你这个小人!” 汪倾民的耐性远不如他的长相,听了立刻黑了脸,“我可不会同你讨价还价!”说着就要将清初关进大牢,清初灵巧躲过,靠到念依和陆扬身前的铁杆上。 “放人!” 汪倾民扑了个空,瞬间暴跳如雷,“跑,这是我的地盘,你还能跑到哪去,你这个蠢女人,主动送上门!”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已是怒火中烧,他废了这么大劲无非就是要得到宋维钧的儿子,然后再当着他的面弄死他儿子,可是,这一切竟然被这个女人给毁了!梅远说她不过就是个稍有姿色的戏子罢了,梅远啊,梅远,你太轻敌了! 汪倾民掏出腰间的配枪,枪口对准念依,“你老实待着,要不然,我就先送你姐姐上西天!” 汪倾民拿枪指着清初的额头,想立马结束她,然后把尸首送给宋维钧做大礼。 念依见了,怕得要死,仍故作镇定,“汪倾民,你要是敢开枪,宋维钧不会放过你的!” 汪倾民忽而笑了,“是啊,我差点忘了你还是他最宠爱的女人!”他缓缓收起枪支,“接下来就是见证你在他心目中到底重不重要的时候了,来人,把她关进去,让他们一家人好好团聚。” 翠竹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她发现她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睿阳也安安稳稳地睡在旁边的婴儿床上,翠竹看到睿阳身边有一张纸条,她虽识字不多,但这几个字她还是认得的:翠竹,若你醒来发现我已不见,即刻报告宋维钧。--叶清初 翠竹吓得哭出了声,“太太,太太……”翠竹哭着跑出去,问守夜的士兵,“你们看见太太了吗?” 士兵们摇摇头,“我们昨夜只看见你出去了呀!” 翠竹直觉大事不好,急忙拨通了严邵的电话,将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 严邵推开门,步子有些急促,“二少,五太太她……不见了!” 宋维钧的眉头骤然蹙起,拍案而起,忽然想起今早林苑守卫给他打的电话,瞬间一切明了,好你个梅远,竟然敢带走我的人!“回林苑!” 翠竹哭着将昨晚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宋维钧,“太太说她有些失眠,便让我从药房讨片安眠药来,我也不知道这安眠药是什么东西,就给了太太,后来太太让我试试水温,我也没有多想就喝了一口,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记得当时太太还在喂小少爷喝水呢!” 宋夫人也是焦急万分,她怀中的睿阳好像是感觉到他的娘亲出了事,即使吃饱喝足仍是大声哭闹,“人怎么就好端端不见了,孩子这是在想娘亲啊!” “二太太可找过五太太?” “嗯嗯。”翠竹连连点头,“找过,她还给了太太一个镯子,太太说那镯子是念依小姐的东西!” 严邵此时也询问完昨夜的守卫,走到宋维钧耳边低语,宋维钧点点头,对翠竹说道:“看来她是先扮成你的模样出了内屋房门,然后又扮成梅远的丫鬟出了林苑的大门!” 宋夫人听了,难以接受,“你的意思是梅远带走了清初?” 宋维钧神色严肃的点点头,“清初的家人只怕已被他们绑走,他们以此来威胁清初。”他本以为梨园的人逃避战乱搬去上海了,没想到是被抓走了。 宋夫人气得拍桌,“她带走清初又是为了什么!” “应该是汪倾民让她这么做的,他想用清初母子来威胁我,不过好在清初聪明,没有带走睿阳。”宋维钧抱过哭闹的睿阳,轻声哄着,睿阳这才渐渐安静下来,逐渐入睡。 宋夫人的眼中划过一丝狠厉,“这个混账东西!等找到清初,你就休了她吧,我们宋家已经容不下她了!” 宋维钧面无表情的答道:“应该早早休了她的。” 柳暗花明又一村(3) 第四次对决不知何时才能打起,汪卫国暗自得意:宋维钧按兵不动,不论日本兵怎么生事,他都不理,他何时变得这番忍气吞声了,想来可能是没有多少兵力,正准备逃跑的吧。 “哈哈哈……”汪卫国大笑出声,“倾民啊,最近有没有宋维钧的消息?” 汪倾民面上挂着志在必得的笑容,“他还能有什么动静?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军务局,可能正在准备逃回南京吧。” 不愧是父子,连想法都如此一致。 汪卫国望着窗外,似乎看到了自己坐在军务局军长位置上的威风样子,“明天,日本人就会攻入军务局,到时他想跑都来不及了!” 父子两人的谈话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打断,汪卫国皱着眉头,“进来。” 秘书慌慌张张走进来,“部长,不好了,宋维钧刚刚带着军队突袭日本军营,火力甚猛,佐田司令刚刚打电话说他们已经顶不住了,宋维钧好像要把他们逼回租界!” 汪家父子脸色大变,“不可能,他带了多少兵力?” “兵力还是那些,但是武器十分先进,日本人都没见过!” 汪卫国眼珠一转,“糟了,我说他这几天怎么这么安静,竟然是在等军火!倾民,快收拾东西,我们得跟日本人在一块,要是没了日本人,咱俩还如何在这北平立足!” “可是……” “别可是了,保命要紧,张秘书,赶快备车!” 夜色寂寥,远处传了几声枪响,汪家父子此时胆战心惊,他们必须抢在日本人出城前跟他们会合,还没到达城门口,他们就遇到了路障,两波人马正在激烈交战,汪卫国也分不清哪边是敌是友,两人只能下车,汪卫国刚刚下车,就被子弹射穿了肩膀。 “爹,你没事吧!”汪倾民搂住受伤的汪卫国,藏匿在旁边的草丛中,两人在草丛中小心翼翼,缓缓前行。 “是汪家父子!”纵使再小心,但还是被发现了,“军长说了,要抓活的!” 汪卫国年岁大了,又身中枪弹,捂着伤口,坐在地上,嘴里喘着粗气,“倾民,爹走不动了,你快逃,去找日本人!” 汪倾民虽然讨厌父亲,但是此时也心如刀割,“爹,要走一起走!”汪倾民作势要将汪卫国背起来。 “不行,我只会拖累你,倾民,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可要好好活着,我去引开他们,你快走!” “不要,爹,我不要!” 汪卫国拔出腰间的□□,指着自己的太阳穴,逼着汪倾民离开,“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汪倾民流下泪水,“好,爹,你别开枪,我走。” 汪倾民走了没几步,就听到后面传来士兵的声音,“在这,是汪卫国,带走……” 汪倾民忍着眼泪不回头看,此时他也被人拦住了道路,“汪公子,这是要去哪?”严邵挡在他的面前,黑色的枪口垂直抵在他的脑门上。 清初、念依肩靠肩坐在一起,陆扬坐在念依的旁边,虽然此时三人被关在牢中生死未卜,但是心里却格外平静踏实,“我们三个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了。”念依想起小时候,他们三个经常爬到屋顶看月亮,清初和陆扬挨得紧紧的,就是她这个当姐姐的都分不开。 清初微微一笑,“是啊,还是以前那时候好!” 陆扬在一旁偷偷看了清初一眼,见她嘴角微翘,似乎沉醉在过去的回忆里,原来她都还记得。 “姐姐,你已是大姨了。”清初轻轻说着,眼睛不敢往旁边斜,她怕看见他失望的样子。 念依听了惊喜,“儿子还是女儿?” “儿子,叫睿阳。” “儿子好,儿子好。”念依说完,大牢里又恢复一片寂静。 清初还是忍不住往那边瞧了瞧,陆扬垂着头,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他的脸。 汪家父子被关在军务局的大牢中,汪卫国的外套已经被鲜血打湿,眼神涣散,神志不清,汪倾民疯狂地敲打着铁栏,大声哭喊:“来人啊,来人啊,快救救我爹!” 宋维钧的办公室里,梅远正跪在地上,“宋维钧,我求你,求你放过倾民,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你放过我们吧!” “我们本就不是夫妻。”宋维钧冷冷开口,梅远听了愣在那里。 “清初在哪?”宋维钧终于肯抬看她一眼。 梅远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垂死挣扎,“你放了我们,我就告诉你!” “梅远,你应该知道,你不说我也能找到,只不过是快慢的问题。” “宋维钧,倾民没有伤他们一丝一毫,真得没有,他们现在好的很,你就不能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吗?”梅远泪流满面,再也没有以前的嚣张轻蔑,语气里满是乞求。 宋维钧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你就这么爱他?” 梅远低下头,又重新抬头,眼神里饱含坚毅,“是的,从他七岁那年把我救起,我就认定他了。” “你是留过洋的人,思想不应这么迂腐守旧,梅远,你对他究竟是出于感激还是出于爱情?” “我不知道,我只是记得当时他救我时的眼睛,像星辰般那样美丽,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你确定那是汪倾民的眼睛?” 梅远听了大吃一惊,“你这是什么意思?” “梅远,你太傻了,汪倾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为他付出,当年救你的人是我。” 梅远瞠目结舌,呆呆地看着宋维钧,“汪倾民对你一见钟情,很喜欢你,他就让他父亲来求我,让我骗你说你是被汪倾民救起的。” 梅远眼中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就答应了?” “我本就不喜欢你,何不给你一个追求幸福的机会,况且你不也对他一见钟情?” 梅远无话可说,宋维钧点燃一根雪茄,静静地吸着,“先告诉我清初在哪?” 梅远此时有些呆傻,将地址如实报出,严邵听了,立刻领人去救,很快办公室里只剩下宋维钧和梅远。 “我本想成就一段好姻缘,可是没想到事与愿违。”宋维钧深吸一口雪茄,烟雾从他的鼻孔中漫出,“你还没有看清汪倾民的真面目吗?大婚那晚他为何没有和你私奔?现在又为何不带你离开宋家?你对于他只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不可能,不可能……”梅远精神濒临崩溃,“为什么会这样?” 宋维钧不想再与她过多废话,“虽然我也有错,但是更多的还是你咎由自取,我给过你很多机会,是你自己不要,事已至此,你还要跪着求我饶了他吗?一个卖国贼,值得吗?” 梅远瘫软在地上,无声流泪,久久不能回神,二十多年的爱情,原来是一场骗局。 宋维钧来到地下大牢,汪倾民见他来了,“宋维钧,你快救救我爹,他快要死了!” 宋维钧笑了,在阴暗的大牢中显得十分残忍,“救他?救活他不照样也是死?何不给他个痛快!” “你真残忍,卑鄙,不是人!” “我做的这些跟你们父子俩比起来可还真是望尘莫及啊!” “你等着,梅远会替我们父子报仇的!” 宋维钧冷冷瞧他一眼,“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把当年她落水的真相告诉她了。” 汪倾民的眼睛大睁,全然没了以前儒雅翩翩的模样,失魂落魄,“她不会相信你的,她不会相信你的……”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若好好待她,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汪倾民知道现在他已走投无路,只剩死路一条,像失了魂般坐在地上。 严邵很快找到清初,救出他们三人,清初本来以为她会被接回林苑,没想到却也被严邵送到梨园,“太太,您先在这住下吧。” “真的?”清初难以置信,宋维钧竟然让她回梨园。 念依听了也是眉头紧皱,脸色十分不好。 “是二少亲自吩咐的,千真万确,您也不用担心小少爷,他很好。” 待到严邵的车走远了,清初才缓过神,“姐,我不是在做梦吧?” “做什么梦,快跟我回家。”念依拉着清初急匆匆进了家门。 叶师傅正坐在院子里拉二胡,二胡独特的干涩乐声,让人听了觉得凄凉,“师傅,你看谁回来了?” 念依将清初拉到叶师傅面前,叶师傅放下手中的二胡,“清初?” 清初含泪点点头,她已经有接近一年没有见到师傅了,“师傅!” “快过来叫师傅看看。”叶师傅一大把岁数了,却也红了眼眶,他的女儿终于回来了! 清初趴在叶师傅的怀里,放声大哭,似乎要将这一年来所受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待清初睡下,叶师傅对念依说道,“莫不是这宋维钧见清初生了儿子,就要将清初赶出家门?” “不会的,师傅,我看这宋维钧很宠爱清初的。” “你知道什么!”叶师傅重重叹了口气,“他不过就是图一时新鲜,如今这新鲜感过了,又嫌弃清初身份低贱,要将清初赶出来。” 念依心中担忧,她也有此想法,但她还是宽慰师傅,“师傅,不会的,您身子刚好了没几个月,快回去歇着罢。” 清初今日回娘家,本是欢喜的日子,念依却焦虑得一夜未眠。 柳暗花明又一村(4) 林苑。 “卿之,你当真要这么做?”宋老夫人担忧的看着宋维钧,“睿阳这几日睡得极不安生,奶娘照顾的再好也比不上亲娘在身边。” “娘,您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清初,而我又不能时时保护她,今天出了个汪倾民,暗处里不知道还有多少个汪倾民,现在外面又在传我是为了清初才逼走日本人、枪毙汪家父子,人人都知道她是我的软肋,如今我只能让她先离开一段时间,才能让别人以为清初已经不重要,这样她才能彻底安全!” 宋老夫人极力反对宋维钧这么做,“你把她送出北平不就行了,或者让她随我回扬州,睿阳不能没有母亲啊!” “您放心,我只会让清初在梨园待一晚,明日休书一上报纸,我就让严邵送她出城,等风声过了,我立刻就把她接到我的身边。”宋维钧将休书写好,交给门口的士兵,“去,把这送去各大报社,不论花多少大洋,明日必须上报。” 宋老夫人语重心长地劝他,“你这样也未免太过狠心。” “娘,其实我比你更舍不得清初。从前是我太不小心,将她推到风浪尖上,我不能再让人伤害她们母子。” 宋老夫人拍拍宋维钧的肩,“等这件事过去以后,你好生哄哄她,清初不是不讲理的人。” 宋老夫人离开,只剩宋维钧一个人留在书房里,宋维钧看着桌上他和清初的照片,内心无比煎熬,没人理解当他知道清初被抓走时的焦急与无奈,她就在家里被人活生生带走了,是他没能保护好她,清初,不管你怎么怨恨我,只要挺过这关,我任凭你处置。 严邵推门而入,宋维钧抬头问他,“事情都办好了?” “是,我已经把太□□置好。” “严邵,你说,我们这样做对吧。” 严邵第一次见宋维钧在做决定时如此摇摆不定,“二少,一切以大局为重。” “好了,你下去吧。”宋维钧站起身,看向窗外,习惯性地点烟,一想起清初不在家,他还要照看睿阳,又把烟放下。 第二天一大早,清初还未起床,陆扬拿着报纸怒气冲冲地冲进念依家的大门,“念依姐,念依姐……” “嘘,小声点儿,清初还在睡呢!”念依拉着陆扬的胳膊,拽到远离清初窗口的枣树下。 陆扬悲愤交加,把手中的报纸递给念依,“他……他竟然要休了阿初,还污蔑阿初和汪倾民通奸!” “什么!”念依大惊失色,拿过报纸,只见上面写着:宋维钧亲笔休书。宋维钧只呈上了一份休书,各家报社胡乱造谣,说什么宋家五太太暗中勾结汪家父子,奸计不成反被宋维钧一网打尽。 “胡说,胡说,这个王八蛋,竟然这样对清初,混蛋……”念依气极,想起昨夜陆师傅的话,眼里蓄满了泪水,瞬间杀气腾腾。 陆扬也是火冒三丈,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我要杀了这个混蛋,阿初她……念依姐,你千万不能让阿初知道!” 陆扬转身就要离去,念依立刻拉住他,“陆扬,不行,你不能去,他现在刚刚打了胜仗,士气正足,又是赶走日本人的大功臣,深得民心,你根本接触不到他的,我们……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清初。” 陆扬颓然蹲下身子,双手抱住头,“怎么办,怎么办,我什么都帮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看她受罪……” 清初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清初揉着惺忪的眼,看到念依正坐在她的身边,“姐,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念依温柔一笑,“看你睡得香,舍不得叫醒你。” 清初亲昵地抱住念依,“还是姐姐对我最好了。” 念依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快起来,陆扬特意给你做了早饭。” 清初放开念依,脸色一片暗淡,“他做的饭,我还有资格吃吗?” “瞎说什么,快起来吃饭。”念依帮她把被子叠好,随后又带着清初进了厨房,陆扬已经摆好了碗筷。 清初看见他,有些局促,念依拉她坐下,“快吃吧,我们早就吃好了。” 饭菜都是清初爱吃的,清初心里高兴,吃完早饭,陆扬从兜里拿出两张电影票,“阿初,一会儿我领你去大众影院看电影吧。” 清初不假思索就要答应,可是心下一想,一会儿严邵还要来接她,只能摇摇头,声音蔫蔫的,“陆扬,你还是去找别人吧。”清初低下头,想回自己的房间,她怕自己会忍不住亲近他。 “阿初。”陆扬挡在她的面前,欲言又止,“我……” 清初抬眼看他,只需一眼,就发现了他的异样,“你和姐姐是怎么了?一大早就怪怪的。” 陆扬挠挠头,露出笑容,“没什么,没什么,你别多想,我就是想请你看电影。” 清初用审视的目光看他,“真的假的?” 陆扬讪笑,眼神有些躲闪,“当然是真的。” “你骗我!”清初抿着嘴,他们两个认识了十几年,她对陆扬的各种小动作早已了如指掌,“再也不理你了。”清初转身就走。 “阿初,阿初……”陆扬在身后急急地喊道:“我就想多留你几天。” 清初听了,停住脚步,嘴角情不自禁扬起,心里像吃了蜂蜜一样甜,慢慢回头,含笑对陆扬说:“真的?” 陆扬有些羞涩,“当然是真的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清初伸手打了他一下,笑骂他傻,又觉这样不合礼数,悄悄退了几步。陆扬知道她的顾虑,也并没有上前,只要阿初还是那个阿初就好。 严邵刚刚推开门,就看见陆扬和清初的隔空相望的画面,两人含情脉脉,虽然隔得很远,但是丝毫没有疏离之感。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情比金坚?严邵有些生气,刻意抹去心底的不自在,硬生生将这和谐的气氛打破,“五太太,该回府了。” 清初的眼珠似乎颤了颤,即使心中有万分不愿与不舍,但还是淡淡开口,“我知道了,我去和姐姐说一声。” 陆扬看见严邵,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想起早上的报纸,撸起袖子就要动手,“你还好意思来,我绝不会再让你们轻贱阿初!” “住手!”念依站在屋门前,不怒自威,“严长官,今日的报纸说得已经很清楚了,您这样做,似乎不大合理吧。” 清初听得一头雾水,懵懂地望着念依。 严邵很快明白清初还不知内情,装作不懂的样子,礼貌笑道:“叶小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二少只是吩咐让我接五太太回家。” 念依拉住清初的手,对着严邵毫不客气:“滚出去,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们宋家的任何人!” 严邵早就料到念依会大怒,不过好在清初还不知晓,“叶小姐,我知道你不想让五太太伤心,但若她留在这里,我想你们并不能保护得了她。” “你……”念依一时语塞,她知道严邵是在威胁她。 “叶小姐放心,二少定不会让太太受伤的。”严邵打开大门,对清初做了个“请”的动作。 清初虽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着严邵的意思离开了。陆扬目光殷殷地看着她,清初狠狠心,别过头去。 汽车刚刚发动,就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爆炸的前一瞬间,严邵拼尽全力将清初从车中拉出,紧紧护在怀中。 爆炸的余力将两人弹射出很远,司机当场消失在熊熊火焰中,严邵的后背几乎全被烧焦,不省人事,两人滚落在地,转了几圈,停留在草坪上,清初也因剧烈的震动晕了过去。 念依和陆扬听到声响,迅速跑了出来,看到已经炸裂的汽车,念依顿时瘫软在地,眼睛没了焦距,陆扬大喊:“阿初!” 陆扬弯腰去扶心神恍惚的念依,刚好看到了不远处草坪上的严邵和清初,“念依姐,你看,你看,阿初在那……” 念依像是中了邪般迅速回神,看见清初的身影,急忙和陆扬跑了过去,陆扬用手指探探清初的鼻尖,惊喜大喊:“还活着,还活着……” 陆扬抱起清初,朝家门奔去,念依看到一旁身负重伤的严邵,稍作思考,喊来伙计,将严邵送去医院。 清初被陆扬送去了一家门面较小的诊所,多亏了严邵的舍命相护,清初算是捡回了一条命,但也头部受了重伤晕了过去。好在没有伤到要害,又得医生及时医治,清初并未落下残疾。 知晓清初没事,念依和陆扬同时放下心来,念依因短时间内经历了大喜大悲,身体一时支撑不住,也昏了过去,叶师傅将她送回梨园休息。 陆扬守在清初的身边,寸步不离,紧握清初的手,“阿初,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可一定要好好的。” 军务局。 宋维钧接到医院的电话,心下大惊,立刻起身去了医院,严邵正在抢救,等到了晚上,医生才从急救室里出来,“二少,严长官的命是保住了。” 宋维钧向医生道谢,医生受宠若惊,护士推着严邵进了重症病房,宋维钧看到后背几乎溃烂的严邵,怒不可遏,“查,给我查,赶快给我查!” 身后的士兵被宋维钧的怒气吓到,战战兢兢道:“是。” “备车,去梨园。”宋维钧坐在汽车上,单手支头,虽面上平静,内心早已七上八下,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自己:清初应该没事,若她有事的话,念依早就把她送去医院了。 柳暗花明又一村(5) 汽车到了梨园,经历爆炸的汽车残骸还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大街上,宋维钧见了,紧皱眉头,脚下加快了速度,迅速来到念依家的大门前,敲门都省了,直接推门而进,院内空无一人,宋维钧内心一揪,凭借从军多年练就的敏锐观察力,感觉有事发生,宋维钧快步走到屋内,看见卧在床上的念依,念依面如死灰,生气全无,手中拿着一张照片,听到声响,缓缓抬起头,看清来人,念依笑了,笑得绝望凄凉,“宋维钧,这下你满意了?你要休了清初就休了,可你为什么要害死她!”念依的眼中倏而充满了恨意,从床上下来,纤细的手指死死抓住宋维钧的衣服,像疯了般晃动他,声音凄厉刺耳,“你把我妹妹还给我!还给我……” 宋维钧听了,石化在那,这不可能! 宋维钧身后的士兵立刻上来拉开念依,念依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大声喊叫,宋维钧只觉得心头好像被人剜去了一块,从未有过这样窒息的感觉,他似乎要喘不过气,即使以前打了败仗被降了职,也不曾有过这样的绝望。 这时,小三子从外面跑进来,脸上带着泪,哭声难掩,“念依姐,念依姐,叶师傅知道阿初姐的事了,然后就昏过去了。” 念依似乎失去了以前的聪慧镇定,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宋维钧,“你看看现在我们一家人死的死,病的病,你可开心了?你可满意了!” 宋维钧沉默不语,转身进了清初以前居住的屋子,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看叶念依的表现不像是在说谎,可是,宋维钧转念一想:清初的尸身在哪?宋维钧出了屋子,念依有气无力地倚在床头上,“清初在哪?” 念依讥笑,“你问我?我正要问你呢!你已经休了清初,我死都不会让清初带着你们宋家的姓下葬!”念依转过头去,满脸决然之色,“你走吧,赶紧走,从今以后,清初与你再无关系!” 宋维钧眯起双眼,探究地看着念依,他现在怀疑清初真的死了吗?“我并不是真心实意要休清初的,我只是做戏给他们看罢了,我本来打算今天接她出城,等风声过了,她还是我的五太太。” 念依愤然打断他,“够了!你不要再说了,清初不过就是你利用的一枚棋子罢了!” 宋维钧并不恼,褪去刚才的震惊失色,又恢复了平日的沉稳镇定,“我是在保护她,开始我不知道汪倾民盯上了她,后来还将她绑走,事已至此,我很后悔,所以我必须要想出万全之策护她周全,树大招风,我想这道理你也明白,我有多疼她,你也不是不知道,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清初到底在哪?”语气里再也没有宋二少的傲气凌人,平静中多了几分乞求。 念依目光始终了无生气地盯着窗外的枣树,内心里却是两种想法在做激烈的斗争,告诉宋维钧清初在哪,清初就要跟他走,然后继续做光鲜亮丽却不幸福的宋五太太,不告诉宋维钧,清初就可以和陆扬幸福地在一起,日子虽苦,但是圆满,念依又想起清初和陆扬两人以前相爱却不能相守的凄苦,于是更加坚定地做出选择,“宋维钧,人都没了,你还和我争尸首做什么?”念依的声音很轻,像一缕青烟随风消散。 宋维钧瞧她这幅消沉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现在只能等严邵醒来才能知晓清初的下落了。 宋维钧回到车上,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这般笃定清初没死,即使念依的反应那样悲痛,但他就是无法相信,“派人盯着叶良和叶念依,还有,给我查北平各大医院这两天的病人就诊记录。” 宋维钧回到家中,换去一身戎装,抱着睿阳来到他和清初的卧室,一切都是从前的样子,宋维钧缓缓坐到床边,脑中闪过清初的一颦一笑,那样干净的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你娘一定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睿阳并不应他,还是呼呼的睡着。 北平德安诊所。 已经睡了两日了,清初慢慢睁开双眼,被太阳的光线刺到,清初拿手去挡,头上又传来一阵眩晕和疼痛,清初微微皱眉,动了动身子,吵醒了趴在她身旁休息的陆扬,陆扬见她醒了,惊喜的笑出声,“你醒了,阿初。” 清初安柔一笑,“嗯。” 陆扬见她神志清晰,这才放下心来,“陆扬,我要去厕所。”躺了两日了,下腹有股熟悉的感觉。 “好,我扶你。” 清初并没有拒绝,被陆扬小心扶着进了厕所,清初关门之前对陆扬说:“陆扬,你去洗下脸吧,还有,你去外面吃些东西,我都快被你的肚子吵死了。” “那你可要小心,方便完就出来躺着。” “嗯。” 清初听到陆扬离开的脚步声,落下门锁,等冲了厕所,看见上方格子上放了几份报纸,清初觉得无趣,便将它们拿出来坐在床上打发时间,才翻了第二页,便看见宋维钧的休书,清初读了只觉呕心抽肠,原来他只是需要一个替罪羊,那些事情全部都是梅远做的,可到头来全都算在了她的头上,怪不得这样坚持娶她,原来是看上了她的无权无势,所以对他根本无力反抗,既能帮他生养儿子,还能帮他的二太太顶罪,还能替他除了心头大患,一举三得,好你个宋维钧!清初紧紧攥着报纸,全身颤抖,勾引汪倾民,不守妇道……清初把报纸揉成一团扔了出去,她想喊叫却发不出声来,她要疯了! 陆扬进来时便看见满屋的狼藉,清初穿着病服坐在地上,头发凌乱,将手里的报纸撕得粉碎,那报纸已经碎的不能再碎了,陆扬扔下手中的饭篮子,过去抱住清初,他刚刚看到报纸,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阿初,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你不要伤害自己……” 清初抬头看着陆扬瘦削的脸庞,回想起往事,只觉得胸腔涌起一口腥甜,鲜血顺着嘴角滑落,她终于能说话了,“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他毁了我的一生,一生,凭什么,凭什么……” 陆扬见清初吐了血,方寸大乱,“阿初,你不要吓我,医生,医生……”陆扬大声呼喊,惊扰了整个诊所,医生迅速赶来,清初双眼涣散,嘴里不停地念叨:“为什么,为什么……” 清初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叶师傅、念依和陆扬都守在她的身边,清初面色苍白,好像腊月的白雪。 “清初……”念依刚刚开口,忍不住哽咽。 清初淡淡扫了她一眼,好像她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些人,清初看到陆扬,突然双手捂住头部厉声尖叫,“啊--”身子不住摇晃。 念依吓坏了,“这是怎么了……” 叶师傅也不知所措地立在那里。 陆扬紧紧抱住清初,制止她的疯狂,“阿初,你别这样,我不会不要你的,阿初,你还有我……” 清初听了,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不行了,我已经配不上你了,配不上了,身子没了,名声也没了……” 陆扬双手捧起清初的脸,直视她的眼睛,然后握住她的双手放在心口,“阿初,我不在乎,我带你走,你不是喜欢读书吗?我们去欧洲,去美利坚,我们走得远远的,就再也没人认识我们了。” 清初像是抓住了她人生中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喃喃道:“真的吗?真的吗?” 陆扬将清初抱在怀里,“真的,我带你走。” 清初的情绪终于平定下来,在陆扬的安抚下喝了些粥,然后被陆扬哄着入睡。 陆扬见他睡了,念依叫他出去,陆扬起身,发现清初还握着他的手,陆扬轻轻放开,清初在梦里呼唤,“陆扬,别走……” “我不走,我就在这守着你。”陆扬亲亲清初的额头,待清初又睡安稳了,这才离开。 陆扬悄声合上门,“念依姐,你找我什么事?” “你当真要带清初走吗?”念依和叶师傅一齐看向他。 陆扬点点头,“走,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阿初受罪了。” 叶师傅拍拍陆扬的肩膀,一向严厉古板的叶师傅眼里似乎有泪水涌动,“清初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清初本就是戏班出身,身份不高,如今又坏了名声,她若再待下去,只会被人轻贱,陆扬,叶师傅拜托你,好好照顾她,我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一般看待,我虽舍不得她走,可我不能再看她受罪。”叶师傅低下头,声音有些颤抖。 念依也知道名声对她们的重要性,而且现在只有她一人知道宋维钧还对清初念念不忘,这样也好,宋维钧很快就会找到这来,权宜之计只能送他们离开,“我马上叫人订两张船票,你们坐船离开。” 陆扬面露担忧之色,“念依姐,这么急?阿初的身子还没好呢?” 念依摇摇头,“清初就是坐船也比在这待着好的快!我在这看着清初,你回去收拾东西,速度一定要快!” 三日以后,陆扬和清初坐上了前往北欧的游轮,“念依姐,帮我好好照顾师傅们。” “你放心走吧,好好照顾清初。”为了躲过宋维钧安排在梨园的眼线,叶师傅和陆师傅并没有来送行,念依眼里含着泪,冲船上的两人挥手。 清初站在陆扬的怀中,“姐,我一定会回来的!” 念依看着远去的大船,眼泪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今日一别,就是东西两隔,如今乱世当道,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清初,好好照顾自己,姐姐等你回来!” 游轮渐渐远去,念依的心也渐渐迷茫,她抬头望着天空中飞翔的海鸥,心里不住地念着:她何时也能想这海鸥一般自由飞翔…… 春风又绿江南岸(1) 公历1937年,上海,今日念依心情很好,从剧院做完抗日演出,刚到了家,就看见一个身穿黑色中山装的男子站在家门口,那人转过身,面容俊秀,身材修长,“念依,你回来了。”秦尚将手中的花举到念依面前,念依笑而不语,接过秦尚手中的花束,不是什么名贵花朵,而是从郊外釆来的黄白野花,“小三子告诉我说你不喜欢娇贵的花朵,只爱莲花和不知名的野花,我便釆来给你,希望你能喜欢。” 念依温婉一笑,“我很喜欢。” 秦尚看呆了,念依穿了件白格子连衣裙,简简单单,这一笑却倾国倾城,让他无法自拔,唉,自从四年前在台下多看了她一眼,他便深陷在这双美丽的眼睛中,甘愿沉沦。 念依瞧他那副呆傻的样子,哭笑不得,伸手弹他的脑门,“一副登徒子的样子!” 秦尚挠挠头,跟在念依的身后,等着念依开了门,便随她一起进了家门。 去年日本人在北平陆续发动了多次事变,宋维钧也抵挡不住日本人的嚣张气焰,被调离了北平,后来去哪念依也没有在意,梨园关门了,叶家班也被遣散,硝烟四起,谁还有心看戏,就是有戏,也不会唱给日本人听。那秦大海见念依没了宋维钧的庇护,又来生事,念依见他秃秃的头顶和肥硕的肚子,心里直泛恶心,面由心生,这话多少还是有些道理的。 念依不曾搭理他,随他去闹,秦大海终于没了耐心,要来抢人,念依从来没有想到俗套的戏文剧情竟会发生在她的身上,秦尚,这个爱慕了她三年的男人,竟是秦大海的儿子,秦尚以死相逼,才让秦大海暂时消了念头,念依还清楚的记得,秦尚跪在她的面前,念依,这下你总该信我了吧,我和我爹不一样的,我是真心喜欢你,三年了,就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你就答应我,我们恋爱吧。 就这样,念依也像先进女子一般和秦尚确定了恋爱关系,秦尚对她很好,但是秦大海仍旧贼心不死,秦尚是秦大海正妻的孩子,秦尚的母亲早早过世,据说是被秦大海的花心气坏了身子,他母亲去世时他还未满十岁,秦家孩子又多,他自是不得宠,他就以书为伴,远赴西洋求学,却被死板守旧的秦大海视为异类,如今又和他抢女人,更是不喜欢他,秦尚放弃了秦大海公司的股份,和他的四姨母暗自做了交易,这才脱身,领着念依来了上海,念依被他的痴情打动,日久生情。 “你吃饭了吗?”念依放下手包,给他倒了杯茶。 “没有,在等你。”秦尚趁机握住她的手,“对了,你妹妹又来信了。”秦尚从衣袋里拿出深黄色信封。 念依怕被宋维钧寻得清初的踪迹,便让清初将信寄到秦尚的家里,署名也是叶初。念依急急拆开信封,一气读完,喜上眉梢,“清初要回来了,下个星期就能到上海了!” 秦尚听了有些诧异,“你妹妹不是叫叶初吗?清初是谁?” 念依失笑摇头,“都是我妹妹,两个名字罢了。”念依也没有和秦尚解释清初改名字的缘由,简单敷衍了事,前尘往事都让它过去吧,知道的人越少,对清初越好。“对了,还要租房子,再给清初和陆扬购置些家居用品,可有的忙了。” 念依转身就要去拿纸笔列张清单,秦尚突然抓住她的手,眼神幽怨,“你忘了最重要的事。” 念依疑惑,“什么事?” “你忘了给清初介绍未来的姐夫。” 念依笑嗔,“知道了,知道了,到时一定好好介绍!” 一周以后,清初并没有去上海,而是回了北平,念依不知宋维钧是否真得放弃了清初,便佯装出清初要来上海的假象,没有任何异常,又听说宋维钧被调去了重庆,南北相隔,念依这才放下心来,她和秦尚买了船票,回了北平。 念依和秦尚来到码头接清初和陆扬,清初穿着新派女子的上衣下裤,剪去了曾经的一头乌黑长发,耳边别着一个银色发卡,陆扬一身黑色中山装,短发飘扬,提着行李箱站在清初的身旁,只需一眼,两人就能认出对方,清初欢快地喊了声,“姐!” 念依跑过去,和清初相拥,姐妹重逢,分外感人。 叶师傅和陆师傅如今住在一间旧式的阁楼里,两人平日里帮杂货店做些零活,日子还算过得去,秦尚租了一辆汽车,将新归的陆扬和清初送到师傅家。 两位师傅早就知道陆扬和清初要回来的消息,早早起来准备了一大桌子的好菜,楼下传来汽车熄火的声音,两位师傅急忙开门,看到已经两年未见的陆扬和清初,师徒相见如同父子重逢,四人都红了眼眶,叶师傅用衣袖擦擦眼角,“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大家终于从重逢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念依给清初介绍秦尚,“清初,这是秦尚。” 清初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对面的秦尚,“这就是姐姐你常在信里提起的我未来的姐夫?” 念依笑着点点头,秦尚与她相视一笑,心有灵犀,“清初,念依经常提起你。” 清初看他一表人才,加上念依在信中对他的夸赞,逐渐默许了这个姐夫,“我知道,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做你真正的小姨子?” 秦尚微惊,“你怎么比我还急?” 清初皱着眉头打趣,“那是自然,若我姐姐再不出嫁,都要成老姑娘了,我在国外为这事可操碎了心呐,如今可算是嫁出去了!” 念依笑道,“瞧你这话说的,好像姐姐没人要似的!” 叶师傅也很满意秦尚,“当年若不是他,你姐姐就要被秦大海强行掳走了,也真是难为他了。” 陆扬笑着圆场,“都过去了,我们也算是苦尽甘来,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干杯!” 小小的阁楼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为这乱世中增添了一丝人情味,对面的裁缝铺的小裁缝关上门窗,拨通了通往重庆的电话,“严秘书长,清初小姐回来了。” 严邵握住电话的手微微一颤,“知道了,继续监视。” 宋维钧刚刚开完会,心情阴郁,日本人如此猖狂,残害百姓,可是上头却唯唯诺诺,无所作为,根本没有抗战的念头,他主张全面抗战,把个人利益先放一放,可是军务局内却没有几个人支持他,会议就这样不欢而散。宋维钧坐在办公椅上,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这样压抑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尽头。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进!” 严邵两手空空进来,没有带任何文件,宋维钧皱眉,“什么事?” “报告军长,刚刚北平的探子打来电话,说五太太回来了。” 宋维钧激动难掩地站起身,“你说真的?” “千真万确。” 宋维钧又平静的坐回椅子,“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严邵十分疑惑,“不派人去把太太接回来吗?” “不着急,先派人看着点。” “是!” 宋维钧看着办公室的门被关上,思绪飘到了两年前,整整两年了,清初,你终于舍得回来了,我和睿阳真得等了你很久了。 两年前严邵醒来时清初已经到了北欧,宋维钧才知道了清初没死,但是无论他怎么搜查,北平都没有清初的踪迹,这人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他本想再仔细盘问叶念依,可哪知中日战争越打越响,又收到前往重庆的调令,国事当前,他怎能继续儿女情长,只能派人监视叶念依,离开了北平,两年里大大小小的战事让他心力交疲,不是战争让他心累,而是政治内斗让他无奈,国难当头,内部矛盾却越发突出,人人都怕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失,宋维钧嗤笑:等国都没了,看你们还如何斗!真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宋维钧仰起头,将烟掐灭,稍作休憩,清初回来了,也算是件喜事。如今仕途不顺,他就自请去北方考察吧,远离这里的乌烟瘴气,出去散散心,宋维钧拨通严邵的电话,“严邵,局里不是没人愿意去北方视察吗,给我写份申请书,我去。” 宋维钧先去了趟上海,听说他要去北方考察,汪倾民十分欢迎他来上海坐坐,说什么缓和中日关系。 两年前的那场汽车爆炸案就是日本人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扰乱宋维钧的视线,在枪毙那天救走了汪倾民,不过救他代价就是汪家所有的家产全数给了日本人,汪家就他一个儿子,汪太太也真是豁出去了,不要家产,只要儿子。汪倾民也是争气,当了中日和平大使馆的馆长,在上海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换句话说就是一等一的大汉奸,宋维钧本不想见他,但是汪倾民也是上海举足轻重的人物,再加上上头的强烈要求,他只能答应。可他若是见了汪倾民,还不知道要被报纸写成什么样子,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春风又绿江南岸(2) 宋维钧回到家,看见宋治平和睿阳正在院子里玩耍,宋治平如今也是政府官员,在调查统计局任职,睿阳玩的很欢,像只小猴子,四处躲藏,不让宋治平抓到他,宋治平先看见了宋维钧,停止嬉闹,恭敬道:“叔父,你回来了。” 宋维钧点点头,“你今天怎么得空回来了,听说统计局抓了几个日本特务,不是很忙吗?” 睿阳也看见了宋维钧,张开双手,飞快的跑到宋维钧的跟前,“爹,爹……” 宋维钧笑着抱起睿阳,看他红扑扑的小脸,气色很好,睿阳乖乖待在宋维钧的怀里,听宋治平继续讲话,“嘴硬的很,怎么都不说,我只是个做记录的,血流得到处都是,我看不下去了,就回来歇口气。” 宋维钧拍拍他的肩膀,“你还年轻,慢慢就习惯了。” 宋治平眼中的失望十分明了,“我本以为我毕业后会像叔父一样上场杀敌,可没想到却是日日待在办公室里,和一堆没用的废纸打交道!” 宋维钧知道他的烦闷,“我只跟你说句心里话,现如今,没有几个人是全心全意抗日了。” 宋治平十分不解,“若政府都软弱无力,日本人岂不更加猖狂?百姓该如何生存?” 宋维钧对此也无能为力,“莫着急了,凡事都有它的定律,我们着急也无用。” 睿阳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一会儿就烦了,“爹,哥哥,你们不要再说了,睿阳听不懂。” 宋维钧低下头看咬着手指的睿阳,“好,不说了,你想做什么?” “我想……”睿阳咬着手指,“我想要娘。” 宋维钧和宋治平皆是目光一暗,宋维钧问他,“睿阳怎么要起娘来了?” “刚刚二姨母的娘来了,我听到二姨娘喊老婆婆娘,我也想要,可我没有娘,只有姨娘,睿阳不开心。”睿阳撇着小嘴,宋维钧突然想起了清初,她也爱这样撇嘴,虽然睿阳长得像他,可这性子却是随了清初。“好,爹明日就带你去找娘好不好?” “好!”睿阳欢腾着要下来了,“我要去告诉三姨娘,我要去找娘了!”宋维钧将睿阳放下来,交到看孩子的丫鬟手里,看着丫鬟牵着睿阳的小手离开。 宋治平压下内心的悸动,“叔父这样说,可是找到五姨娘了?” “嗯,明天我就要动身去上海。” 宋治平知道他是去北方视察,“叔父,你可要小心汪倾民,他和日本人狼狈为奸,在上海的势力很大,而且你们从前还有过节。” “嗯,放心,我不在家你要好好打理家里的事宜。” “我会的,只是,叔父要带着睿阳去,就要带着丫鬟仆人,那样岂不太麻烦?” 宋维钧笑笑,“不碍事,我只带睿阳去,这事被上面压下来了,改成秘密会晤,不外透。” 宋治平安心点点头。 北平。 清初在玛利亚医院做护士,她既懂外语又是护理专业,在杜学长的介绍下很快就进入了玛利亚医院,陆扬在秦尚的介绍下,进了光明报社任职,陆扬和清初在西欧艰苦求学,学了不少东西。 “清初,你打算在北平住下吗?”念依已经在上海为他们租好了房子,本想接他们过去的。 清初叹了口气,“北平不安生,我也想去上海,可是师父坚决要待在北平,师父都这么大岁数了,我都还没有好好尽孝,所以,我就想先在北平待一段时间,等说通了师父,咱们一家人都搬去上海。” 念依点点头,“这样也好。”念依皱了皱眉,“清初,我看了陆扬写的文章,总觉不妥,他若再写下去,会被日本人抓的。” 清初宽慰笑道,“姐,你放心,那都不是陆扬写的,他只是翻译的别国的。” 念依想了想文章的内容,突然反应回来,“清初,你们不会是报纸上报道的抗日分子吧?” 清初心中一惊,面上仍挂着笑容,“姐,你想多了。” 念依语重心长的劝道,“清初,抗日那都是有钱人才能做的事情,咱们无权无势,我只求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 清初笑笑,“姐,你多虑了。”话锋一转,“姐,你和姐夫什么时候结婚啊?” 念依听了羞涩的低下头,“快了,就等我们回上海了。” 清初听了笑颜展开,“姐,姐夫是真疼你,什么事情都是他亲力亲为,你们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你可一定要幸福。” “会的,会的。”念依抬头望着清初,两年不见,清初成熟了许多,脸上的婴儿肥褪去,清瘦的脸庞,单薄的身子,一看就知吃了不少苦,心里酸楚,“清初,这两年,你也不好过吧。” 清初拉起念依的手,“姐,我这里有一本书。”清初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本蓝皮书,上面写着“海燕”两个大字,“姐,我刚到欧洲的时候,除了水土不服,更多的是心灵上的伤害无法得到弥补,我万念俱灰,多次要自杀,那边的医生说我是得了抑郁症,陆扬一边照顾我一边还要打工,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我以前的学长,他看我这样颓靡,就送给了我这本书,他在我身边读了一遍:蠢笨的企鹅,胆怯地把肥胖的身体躲藏到悬崖底下……只有那高傲的海燕,勇敢地,自由自在地,在泛起白沫的大海上飞翔!我幡然悔悟,书皮上的海燕就像是一道阳光照亮了我灰暗的人生,久而久之,我就又重新恢复了对生命的希望,我不要做怯懦的企鹅,我要做自由的海燕!姐姐,其实磨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意志的消沉,为什么外国人敢三番五次蹂·躏我们的国土,就是因为我们中国人缺乏精神的食粮。” 念依听了目瞪口呆,清初却是精神奕奕,双眼发光,“姐,我们中国人爱讲息事宁人,那是因为被封建势力压迫的久了,人人生而平等,我们受到压迫就要起来反抗,推倒封建主义和日本帝国主义,追求自己的幸福!” “叶清初!我不要听你鬼话连篇!”念依气极,她最怕清初变成这样,念依眼前划过那些抗日战士的尸体,心惊肉跳。 清初蹲到念依面前,“姐,这不是鬼话连篇,只是你不肯相信,鲁迅先生为什么弃医从文?战士们为何要舍命抗日?他们不是疯了,他们是在抗争,不要压迫,不要剥削,不要战争,我们都是为了美好的将来而努力奋斗!” “你给我闭嘴!”念依不想听她说什么压迫抗争,说她古板也好,说她封建也罢,她在北平见过太多抗日战士的惨状,她不许清初也落得这般下场。 清初并不着急说服念依,“姐姐,我问你,你为何放弃唱戏而参加抗日话剧的演出?” “我……”念依语塞,“我只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力。” 清初赞赏的眼光投来,“姐姐,你真是好样的,能有这样的觉悟,我们也是一样。”清初的眼中划过一丝黯淡,“姐姐,这世上有太多叶清初的悲剧了,若是没有姐夫,姐姐恐怕也落得我两年前的那番下场了,姐,你知道吗?在我看来,有一个叶清初的悲剧就够了,我不能再让我的后代们也像我们一样活得如此卑微,想唱戏就唱戏,想读书就读书,那才是人过的日子!” 念依被清初的话震撼到了,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犹如井底之蛙一样,只知柴米油盐,不理国家大事,什么四书五经,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好像通通都是错的,念依轻轻唤了句:“清初。” 清初应了声,“其实姐姐内心深处也早就有了这么一团火,只是不敢释放出来,现如今,我就来当这火引子吧。” 宋维钧离开重庆之事很少有人知道,说是去视察,其实不过就是去探探风声,拉拢拉拢关系,是个闲差事,之所以没人去是因为这个汪倾民太难搞,宋维钧这两年一直韬光养晦,不争不抢,除了抗日,他几乎什么都不干涉,所以他也不怕汪倾民对他使绊子。 宋维钧此行只带了翠竹,睿阳也和翠竹亲近,睿阳年岁尚小,为了安全和舒适,宋维钧选择乘坐火车前往,睿阳穿着小小的背带裤,头上带着一顶灰色的鸭舌帽,圆圆的小脸,煞是可爱,宋维钧抱着他上了火车,严邵也一同前往。 睿阳是第一次坐火车,火车刚刚开动,他就坐不住了,摸摸这,问问那,最后折腾累了,才坐到宋维钧的对面,大眼睛亮亮的,像极了清初,“爹,我们真得能找到娘吗?” 宋维钧点点头,“能。” “那我娘长得好看吗?”睿阳的眼睛里充满了希冀。 “好看。” “比翠竹姐姐还好看吗?” 宋维钧被他的童言逗笑,“好看,和睿阳一样好看。” 宋维钧到达上海时正是晚上,睿阳已经睡着,翠竹抱着睿阳跟在严邵的后边,国防部的赵队长前来接行,天色已晚,宋维钧来到住处草草睡下,第二天就是没完没了的应酬。 汪倾民十分隆重地接待了宋维钧,绝口不提往事,两人好似多年未见的旧友,宋维钧也耐心的应付他,等到忙完这边的事务,已经是七日之后了,宋维钧即刻订了前往北平最快的火车,东西都没有收拾。 春风又绿江南岸(3) 宋维钧到达北平,和地方代表见面之后,便来到了陆扬和清初的住处。 “他们两个现在住在一起?”宋维钧不悦地皱起眉头。 严邵在一旁转达探子的话,“应该是,不过两人分房而睡。” 宋维钧听了,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开,房门是锁着的,严邵找来房东,房东告诉他们陆扬和清初去了上海,说是去买书了。 宋维钧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声音阴冷,“把门打开。”他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却扑了个空,像被浇了盆冷水。 房东战战兢兢把门打开,宋维钧一人进了屋内,还好没有领睿阳来,不然又要惹得睿阳失望,叶清初,你等着,我今日的不快日后定会加倍讨回来! 小屋子简简单单,两室一厅,方形的桌子上摆着一只花瓶,花瓶里的花还很鲜艳,估计两人没走几天,宋维钧转身进了女性气息比较浓厚的那间卧室,窄窄的木床,床头摆了一个相框。 宋维钧走向前拿起观看,照片里陆扬靠着石桥,清初含笑倚在陆扬身边,背景是法国的凯旋门。怪不得这么久都不见她的身影,原来是去了欧洲。 宋维钧眯起眸子,压住内心的怒火,将相框扔回桌子上,叶清初,你要是敢给我戴绿帽子,我定让你好看! 今日,宋维钧无劳而归。 陆扬和清初之所以去上海是因为秦尚在上海的书店出了事故,被调查局怀疑是新党的地下交通站,秦尚和念依都很着急,不过好在工作人员及时撤离,并没有被他们找到什么证据,秦尚又往调查局送了不少钱,这才息事宁人。 五日之后,四人又重新回到北平,秦尚和念依暂时不回上海,在北平避避风头,陆扬和清初回到家,清初回屋换衣服,发现床头倒下的相框,“陆扬,你来过我的房间吗?” 陆扬寻声进来,“怎么了?” “我走时相框明明摆得好好的,怎么就倒了呢?不会进贼了吧?” “我去问问房东。” 陆扬回来后摇摇头,“房东说没有进贼,好的很。” 清初拍拍胸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进贼了,这照片是我最宝贵的东西,可不能让人拿去了。” 陆扬笑她,“就是真得进了贼也不会偷你的照片,他们只拿值钱的东西。” 清初嗔他一眼,将照片擦好放正,这照片怎么看都不腻。 陆扬从身后抱住清初的腰,清初顺势把头依偎他的胸膛里,陆扬轻声呼唤,情意绵绵,“阿初,等念依姐结完婚,我们也结婚吧,我快要等不及了。” 清初羞涩的点点头,“好,陆扬,我们终于可以过上正常人的日子了。”过去的两年里,两人每天除了上学就是打工,天天累得回家倒头就睡,连谈情说爱的时间几乎都没有,“你已经很久不叫我阿初了。” “我总觉得那样叫有些土气。”陆扬将下巴靠在清初的颈窝处。 清初笑了,“哪里土了,如今成了读书人倒嫌弃土了,以前你可是阿初阿初叫得很欢呢!” 陆扬温润一笑,“以后只在你面前叫。” 清初在心中默默感叹:当年的毛头小子长大了,知羞了。 屋内老旧的钟表传来声响,“我们该吃饭了,要吃什么?”清初温声问他。 “什么都好。” 清初见他没有放开她的意向,转过身,在他脸上主动落下一吻,“我们去吃面吧。” 陆扬也亲亲她的脸颊,“好。” 两人在面馆吃完晚饭,手牵手散步回家,“清初,杜学长下个月要结婚了,他给我送来了请帖。” 清初在陆扬身边踢着脚下的石子,蹦蹦跳跳,“杜学长是我们的恩人,当然要去的,只是杜家商行家大业大,咱们随得起礼金吗?” 陆扬听了苦笑不得,“那你说怎么办?” 清初冲他鬼鬼一笑,“咱们有请帖,进的去门,然后我们就白吃白喝呗,反正这种事咱俩在欧洲也没少做!” 陆扬轻点她的额头,“你呀,还是那样!” “呵呵……”清初开心地笑,只要在陆扬身边,她就可以永远这么开心。 两人相依偎进了阁楼,丝毫没有注意到楼下多了辆黑色的汽车,自从清初出现,宋维钧的眼光就再没离开过她,清初长高了,脸也瘦了,宋维钧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似乎都忘记了下车叫住她。 直到阁楼客厅的灯打开了,宋维钧才缓缓回神,严邵见他这般出神,“二少,要不要我上去把太太接出来?” 宋维钧摇摇头,“不用了,再看看。” 清初洗漱完,坐在床边看书,陆扬也洗漱完毕,进了她的房间,“还不睡,别看了,这里的灯光昏暗,对眼睛不好。” 清初撒娇,“那你陪我。” 陆扬宠溺一笑,“好。” 陆扬刚刚坐下,清初就环上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语,“陆扬,今晚不走了行吗?”清初的脸很红,耳朵也很红,她第一次这样主动。 陆扬看着她害羞的模样,身体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欲望,他很爱清初,就如清初那般爱他,陆扬点点头,“好。” 清初主动覆住陆扬的嘴唇,陆扬温柔地捧着她的脸,好像一不小心她要碎了般,轻轻解开她的衣衫,露出白嫩的肌肤,陆扬的吻缓缓落到清初的身上,“清初,你好美。” 清初害羞的低喃,“关灯,关灯。” 陆扬拉下灯线,卧室一片昏暗,只有男女动情的呼吸声。 宋维钧紧紧盯着那扇窗户,只有一个卧室的灯亮了,只有一个卧室的灯灭了,是傻子也能猜出来里面正在发生什么,宋维钧涌起一股抓到妻子红杏出墙的愤怒,他拔出腰间的配枪,严邵以为他要上去毙了两人,正要拦着,只见宋维钧将枪伸出汽车窗外,连开三枪,漆黑的大街瞬间灯光明亮。 卧室内的激情被枪声打破,两人急忙起身,陆扬拉开灯线,为清初披上衣服,清初惊得忘了害羞,“莫不是日本人又要杀来了?” 陆扬一边安慰她一边穿鞋袜,“不知道,你好好待着,我出去看看。” 宋维钧见灯开了,料想他们也不会在做下去,“开车。” “是。” 等到有人拿着手电筒出来时,早就没了汽车的影子。 宋维钧一夜未眠,今夜是被他撞见了,可是过去的两年又三个月里又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他只能制止一次,只能制止往后的事情,可是以前发生的呢? 他和清初交缠时的模样浮现在他的眼前,清初的眼泪,清初的喘息,清初的迷离,清初的一切都是他的,他不许任何人染指! 宋维钧将面前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挥倒在地,他从未这样后悔过,都怪那一封休书,那一封该死的休书! 他嫉妒陆扬,嫉妒那个占了清初全部心神的毛头小子,他嫉妒的发狂了,可他又能以什么身份来制止他们?他发誓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强迫清初,因为他现在不仅想要清初的人,他还想要她的心,想她为他笑、为他恼。 宋维钧把严邵叫进屋来,“严邵,给我盯着他们,要是再发生今晚的事,男的直接毙了,女的给我拖回来!” “是!”严邵微微颔首,看着宋维钧离去的背影,如今这幅局面他也有份,他无奈摇摇头,叫来佣人,收拾满屋的狼藉。 昨夜的枪声并没有引起轩然大波,人们都说可能是谁家的□□不小心走了火,陆扬却很担心,他现在是新党的通讯员,马虎不得,若他出了事,他的下级就会失去联系。 清初帮他分析,“陆扬,你别担心,若那枪真是冲你来的,他们早就来抓你了,他们不抓你,就肯定是没有证据,所以来吓唬你,若咱们这个时候搬家,只会引得他们更加怀疑我们。” 陆扬点点头,“对,清初,你说得对,我们不能乱。” 清初温柔一笑,“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下个月杜学长结婚,我陪你去买套衣服,虽然咱们是真穷,但也要看得过去。” 陆扬将她揽进怀里,明白她的体贴,笑着说,“你竟说大实话!” 农历二月初八,杜家商行长子杜景希和政治部部长的千金结婚,北平有头有脸的人全都到场,热闹非凡,陆扬和清初也如约而至,清初包了个大红包,里面塞了不少法币,陆扬笑她抠门,清初也很无奈,他们还要过日子,再说杜学长家那么有钱,不会在乎的,礼轻情意重嘛! “杜学长,恭喜你了!”清初将礼包和红包递给旁边的伴郎伴娘。 “我没想到你们能来。”杜景希看到陆扬清初二人,眼中闪过惊喜之色。 “这是什么话,杜学长你是我和清初的恩人,你结婚我们是一定要来的。”陆扬是真心祝福杜景希能够找到自己的另一半。 清初却是俏皮的笑,“我也没有想到我会厚着脸皮把陆扬拉来!” 杜景希笑着拿过清初送的红包,拆开,“我就知道,叶清初,我就猜到了你会这么做。”杜景希摇晃着手里的法币,厚厚的一沓还没有以前的两个大洋值钱。 清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快收起来,别被人看见,怪丢人的!” 杜景希笑着把钱踹进裤兜里,“陆扬,你可要好好管管她了,这么调皮!” 陆扬笑而不语,只是宠溺的看着清初,清初冲杜景希摆摆手,大言不惭道,“他就喜欢我调皮!” 杜景希和新娘子忍俊不禁,陆扬也是被她逗笑了,谁都没有注意到大笑的杜景希眼中划过一丝黯然。 春风又绿江南岸(4) 清初在中途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正好碰见杜景希,清初洗了洗手,笑着问候,“杜学长,好巧啊!” 杜景希的脸上不再挂着刚才的嬉皮笑脸,一本正经,“清初,你……”杜景希低了一下头,而后又抬起,“我知道我现在问也晚了,但是我还是想问问你,清初,我是一厢情愿还是两情相悦?”四年前在学堂,在你十七岁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清初听了有些错愕,不过瞬间也明了了杜景希的意思,清初微微一笑,“我早已心有所属,而且我的心很小,只能容下一个身边人。” 杜景希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其实他也知道这个答案,叶清初有多么喜欢陆扬,他是最清楚的,杜景希已经黯然失色。 清初见他这样于心不忍,“杜学长,我希望你幸福,真的!” 杜景希又重新挂上和煦明朗的笑容,“嗯,我知道,我一定会幸福的,你和陆扬也一定要幸福!我先回去了,新娘子找不到我就要着急了。” 清初笑着点点头,目送杜景希离开。 清初正要离开,快走到楼梯口时,突然被一阵大力带进了旁边的房间,清初惊得大喊,嘴巴却被他捂住,听到房间落了锁的声音,那人才放开清初,清初慌忙转过头,看清来人,大吃一惊,双手捂住嘴巴,宋维钧!他不是在重庆吗? 宋维钧刚刚还在想见到她要怎么惩罚她,可当真得见到了的时候,心里却充满了怜惜与激动,至于那些要怎么罚她的想法,全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清初吓得脚步直往后退,宋维钧站在门前,细细地瞧着她,一步步慢慢走到她的面前,清初不知他要怎样,宋维钧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抱进怀里,紧紧抱住,那种失而复得的激动谁能明白? 宋维钧在清初耳边低语,“清初,你长高了。”声音低柔缠绵,充满了怜惜与怜爱,让清初一时忘了呼救。 不知过了多久,宋维钧终于放开了她,清初要逃走,宋维钧不让,大手握住她的双臂,不许她挣脱,逼得她直视他的双眼,“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我想了你两年,日思夜想,你却跟你的情夫远走高飞,你怎么这么狠心?”语气里充满了无奈与幽怨,丝毫没有怒气。 “你放开我,你再不放开我我就喊人了!”清初的声音颤抖,心底直发怵。 宋维钧沉默的看着她,眼底满是受伤。清初别过眼睛不去看他,宋维钧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都已经休了她怎么又来缠她? 清初见他没有放手的打算,“救命……唔……”还未喊出声嘴唇就被牢牢堵住,熟悉的烟草味,熟悉的凌虐感,清初恨死这种感觉了,总是被他掌控,怎么也逃不掉! 清初快要背过气去宋维钧才放开她,宋维钧将她按在怀里,亲昵的抚摸她的脸颊,“清初,清初……”心爱的女人就在面前,宋维钧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念之情,望着清初白净的脖颈,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清初奋力挣扎,却也拗不过他,宋维钧察觉到怀里的人老实了,这才放松了对她的桎梏,手掌抚过清初的全身,熟悉的颤抖引得宋维钧低笑,他的清初回来了。 清初胸前的衣扣被他解开,露出粉色的内衫,宋维钧的一只手伸了进去,另一只手扣着清初的腰,宋维钧完全沉浸在□□中,丝毫不觉怀中人将手伸进了他的大衣里,抽出了他随身携带的手qiāng。 待到他察觉时,清初已经将枪口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清初平静开口:“宋维钧,你再这样下去,我就死给你看。” 宋维钧惊慌失措,“清初,把qiāng放下,我不动你就是了。” 清初的眼里满是愤恨,“宋维钧,你还当我是三年前的叶清初吗?随你欺负?若你强娶的是现在的叶清初,恐怕得到的就是一具死尸!我再也不会任你羞辱了,一纸休书,你我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宋维钧怕她不小心扣下扳指,好声劝道,“清初,我可以解释,那封休书不是我的本意,我是为了保护你!” “你闭嘴,不要狡辩了!让我走!” “好好好,我放你走,清初,你先把qiāng放下,莫要伤了你自己。”宋维钧眼中的担忧似要溢出。 清初不理他,拿qiāng指着自己缓缓走到门口,“你不要出来,也不许派人拦我,明日午时,我把这交到军务局,你派人去取。” “好,我答应你。” 清初关上门,将qiāng藏到怀里,系上被宋维钧解开的扣子,摇摇晃晃跑到楼下,陆扬正在焦急地找她,陆扬见她惨白的脸,暗叫不好,“怎么了,清初?” 清初留着眼泪摇头,“我们走,我不要呆在这里,我们走吧,陆扬。” 陆扬暗中担忧,随便跟杜景希打了个招呼,就领着清初回家了。 回到家,清初的脸依旧毫无血色,她将怀中的qiāng掏出来,手一抖,掉在地上,“我遇见宋维钧了,这是他的。” 陆扬皱起眉头,把qiāng接过,怎么会这样?他把清初搂紧怀中轻声安慰,嘴上说着没事,内心早已激起千层波澜。 等到清初睡下,陆扬立刻给念依打了电话,念依知道后也是很惊讶,宋维钧不是在重庆吗?难道他一直都没有放下清初?这个想法让念依背后一凉。 第二日,早早醒来的清初左思右想,觉得自己那天的表现太过懦弱,可能因为以前太怕宋维钧,余惊未了,现在想来,他也没什么好怕的,清初暗自下定决心,给陆扬留了张字条,拿起用手帕包住的手qiāng,叫了辆黄包车,车夫朝军务局跑去。 到了军务局,清初却连大门都进不去,那门卫冷嘲热讽,说清初是个骗子,清初将手里的东西扔到他的面前,“你可看好了,这到底是谁的qiāng。” 门卫拿起,左看右看,看不出所以然,就将东西送了进去,临走前清初叫住他,“告诉qiāng的主人,我要见他。”门卫许是被她的气势吓到了,呆呆的点点头,往大楼里跑去了。 清初站在门口,捂着双脸,虽已入春,但春风依旧刺人,清初踱步默背了一遍《海燕》,她已有了新的生活,而且现如今,她和宋维钧要么成路人,要么成敌人,她不想与他有过多纠葛,前尘往事,爱恨情仇,就在今天了断了吧。 等了约半刻钟,大楼内迅速出现几个黑衣人,领头的那个手中拿了条黑布,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女士,你想见宋军长就蒙上眼睛,跟我走。” 清初有些诧异,不就是见个面,至于这么严密吗?清初明白这是保密的常用伎俩,利索的将黑布系在眼睛上,跟着黑衣人上了汽车,兜兜转转,清初也不知道他们把她载去了哪里,这种感觉,就好像两年前被梅远劫走的那个晚上,但她已不是以前那个她。 下车后,清初被人领着上了楼梯,又听到门开的声音,清初进了一间房间,之后门又被关上,空气突然安静下来,一阵强风吹过,吹松了清初眼上的黑布条,清初用手摘下,眼睛有些模糊,眨眨眼,看到宋维钧正坐在她的面前,长腿平放,姿势有些慵懒,嘴角挂笑,声音平和,“清初,听说你要见我。” 清初一时之间辨不清眼前人,这是真的宋维钧吗?为何和她记忆中的不一样了? 清初的出神被宋维钧的低笑声打断,“这是看呆了?” 清初抿抿嘴,掩饰自己的失态,“宋维钧,我们谈谈。” 宋维钧笑着点头,“好啊,过来坐。”亲昵的口吻,就和两年前一样。 清初坐到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清初清晰地看见宋维钧眼中的不悦,但她选择无视,“宋维钧,我们不要再这样了,可以吗?”她的疏离和宋维钧的亲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宋维钧隐去脸上的笑容,“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清初,两年前我是为了保护你才写下那一封休书,有些官场上的事,我说了怕你不懂,现在解释也不算晚,清初,你不要恨我。”宋维钧牢牢盯着清初的眼睛,迫切想要得到她的回应。 清初淡淡看了他一眼,有些受不了他炽热的眼神,将目光转到他身前的扣子上,“我恨过你,恨不得杀了你,但是后来我不恨了,因为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去欧洲留学,也就不会重逢杜学长。”也就不会接触到新主义,加入新党,这些清初当然不会告诉他,“我可能就会做一个平平凡凡的女人,结婚,生子,老去。”清初叹了口气,那是她曾经幻想的最美好的人生,“那样的人生太没有价值了。”清初的眼中又重新恢复了晶亮,“我应该感谢你,宋维钧,感谢你给了我重生的机会,涅槃重生,虽然苦,但我还是挺过来了。” 宋维钧皱着眉头看她,这还是以前那个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叶清初吗? “你可能觉得我疯了,我不正常,但是,我想告诉你,我很好,从未有过的好,因为我知道了我活着是为了什么,我不再碌碌无为地虚无度日,信仰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清初微笑地看他,像初生的太阳般充满了活力与能量。 宋维钧看呆了,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不管是以前的清初,还是现在的清初,都闪亮的让他移不开眼。 “宋维钧,我不恨你了,谢谢你的一番深情,可是我并不需要,对不起。”清初真挚的眼镜里充满了乞求,宋维钧对她很好,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他的这些她不需要的好,会压得她喘不过气。 “那你需要什么?”宋维钧眯起眼睛,眼神里全是探究。 “尊重,尊重我的选择、我的家人甚至我的一切。” 宋维钧觉得这可能是两人自相识以来最愉快的一次谈话,清初不再抵触他,会笑着跟他开玩笑,会清楚地告诉他她不 春风又绿江南岸(5) 天色已晚,清初要起身离开,宋维钧心中虽万分不舍,但还是放她走了,清初送给他一本书,算是冰释前嫌,了断前尘。 清初正欲开门离开,宋维钧叫住她,“清初,你想睿阳吗?” 清初猛然顿在门口,睿阳,睿阳,她朝思暮想的睿阳,清初转过身,弱弱地问了句:“你会让我见他吗?” “当然,睿阳很想你,天天喊着要找娘。” 清初瞬间模糊了双眼,她还以为睿阳会恨她恼她,不想见她,清初擦掉眼里的泪水,佯装镇定,“麻烦你尽快安排我们见面吧,我也很想他。” 宋维钧看着她伤心的样子,便知她很在乎睿阳,这是他和清初目前唯一的牵绊,“睿阳会走了会跑了,性子特别像你……” “宋维钧,不要说了。”清初哭着打断他,他说的越多,她心中的愧疚感就越浓,清初难受的弯着身子蹲坐在地上。 宋维钧疾步上前安慰她,“不哭了,不哭了,我不说就是了。”将她扶起,半揽着又坐回沙发,宋维钧用手帕轻轻拭去清初脸上的泪水,“都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 清初停止了抽泣,发现自己正趴在宋维钧的怀里,迅速推开他,慌忙站起身,“对不起,我……我刚刚失礼了。”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七点了,“不行,我要回去了,再见。” 宋维钧没有让清初看见他眼里的不舍,“好,我派人送你,天色已晚,安全为上。” 清初整理好仪态,“那就麻烦你了。” 宋维钧没有亲自送清初回家,而是派了严邵,他不想惹清初不自在。宋维钧拿起清初送他的书,“……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宋维钧笑了,这要是被别人看去了,他可是要被枪毙的,宋维钧并没有放在心上,清初爱看书,他自是知道的,打开封皮,有清初的签名还有日期,宋维钧大致翻了翻,这是清初第一次送他礼物,又扔不得,算了,留着罢,宋维钧将书随手扔到一边,点燃一根雪茄,从窗户往外看去,清初弯腰上了汽车,这腰还是那么细,估计她这两年过的也不好,宋维钧缓缓吐出一口烟雾,她想要尊重就给她尊重,就当是换一种得到她的法子。 汽车遇到坑洼,颠簸了一下,严邵开车很稳,车内静悄悄的,清初坐在后座,望着窗外的夜色,严邵率先打破满室的沉默,“太太,这两年军长过得并不好。” 清初听了直皱眉,“我已经不是宋家的太太了,你叫错了。” 严邵不理,径自说着:“你莫要怪二少,要怪就怪我吧,当年我以为二少只是一时兴起看上了你,图个新鲜,所以就给二少出了不少的馊主意,没想到二少对你如此上心,我怕他冲冠一怒为红颜,坏了大好前途,所以才就此提出休书的坏主意,二少本无意伤你,是我犯浑,做了不少混账事。” 清初面无表情的望着窗外,情绪毫无起伏,“男儿志在四方,这我懂。” “太太,你还在生气。” 清初被他叫得有些不耐烦,“都说了我不是太太了,你怎么叫起来没完了!” 严邵知道清初是真得生气了,便不再多言,他本来是以为她也如普通戏子一般爱慕虚荣、矫揉做作,不曾想她是这样不放初心、干净灵动,本以为她会和雪梨、紫鸢一样沉沦在二少金银珠宝的诱惑下,可她却超乎了他的预估,是他错了,他可以承担责任,但二少却是真心对她,他忘不了二少无可奈何地问他他该怎样才能俘获“俊小生”的芳心,是他给了二少错误的导向,才让清初如此讨厌二少。 清初知道严邵在想什么,“你可真是忠心护主,宋维钧能有今天的地位也多亏了你这个得力助手。”清初看了他一眼,想给他个解脱,“宋维钧是你想误导就能误导的人么?其实他心中早就有了那样的念头,你的建议只是给了他一个实施的理由。”清初讥笑一声,“当年真要怪的话就只能怪我自己不开窍,乖乖跟了二少多好,看看宋家三太太和四太太,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我可真是傻!” 这话让严邵面红耳赤,也成功地让他闭了嘴,清初被平安送到小阁楼,严邵目送她上楼之后才开车离去。 陆扬见她回来了,急忙迎上去,“你吓死我了,你怎么敢一个人去见宋维钧呢?” 清初笑着安慰他,“没事了,没事了。”然后把她今天和宋维钧的谈话内容一五一十告诉了陆扬,“他对我挺规矩的,我把那本书送了他,他也是个难得的军事人才,说不定看了之后就有别的什么想法了。” 陆扬将她拥进怀里,“叶清初,我看你是疯了,他不来招惹你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你还敢去主动招惹他!”陆扬情绪有些激动,“以后这些事你不许参与了,就乖乖的在医院上班,他那种人岂是你一本书就能说服的,你可要好好的,不能再被他抢了去。” 清初听得出陆扬话中的急切,用同样的力道回抱他,“你放心,我的心里只有你。” 陆扬紧紧抱着清初,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清初等他慢慢恢复,小心翼翼地问他:“陆扬,我想见见睿阳,可以吗?” 陆扬对上清初的大眼睛,语气有些无奈,“傻瓜,那是你的孩子,想见就见,我既决定了要娶你,就肯定不会在乎这些的。” 清初喜极而泣,“陆扬,谢谢你,你真是我生命里的福星!”她何德何能才能遇见这样对她不离不弃的人!“陆扬,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陆扬摸摸她的后脑,“傻瓜!”语气里的宠爱似乎要没了清初。 清初是在玛利亚医院偶然见到睿阳的,睿阳因为水土不服发了高烧,宋维钧公务缠身不能陪着睿阳,翠竹就抱着睿阳在休息室挂点滴,期间翠竹去了卫生间,将睿阳交代给了随行的佣人,翠竹刚走,清初进来换药,看到嘴巴瘪瘪、眼泪汪汪的睿阳,心底没由来升起一股怜爱。 “小公子,这是怎么了?”清初从护士服里拿出一颗巧克力,递到睿阳面前。 睿阳委屈的快要哭出来,“睿阳疼,被针针叮了。”睿阳?她的孩子也叫睿阳。 清初柔声哄着,“不疼了,就只有扎的时候疼,现在其实不疼了,睿阳不要害怕。” 睿阳用小手抹一把眼泪,奶声奶气,“可我还是觉得疼。” 清初把手里的巧克力外皮剥开,“来,吃了这个就不疼了。” 旁边的仆人面露难色,拦住清初的手,“护士小姐,小少爷身份特殊,吃不得外人的东西。” 睿阳的脾气上来了,“我就要吃,就要吃。” 清初知道能在这么豪华的休息室里输液的人来头肯定不小,她将巧克力收起来,“睿阳听话,这个巧克力坏了,不能吃了,姐姐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睿阳听话的止住了眼泪,清初在他扎针的小手上轻轻吹了几口,然后问他:“还疼吗?” 睿阳欢喜的摇摇头,“不疼了,真得不疼了。” 清初亲切地摸摸他的脸蛋,不知道她的睿阳是不是也长得这般粉雕玉琢。清初收拾好用完的药罐,刚要离开,正巧翠竹回来了,翠竹先认出了她,“太太!” 清初抬眸,看清来人,“翠竹……” “真的是你!太太。”翠竹激动地抱住清初,说着眼泪就掉下来,“太太,你可回来了。” 清初只能放下药盘安慰她,等到翠竹安静下来,睿阳睁着疑惑的大眼看着她们,咬着手指问道:“翠竹姐姐,你们在干什么呀?” 翠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忙说道:“太太,这是小少爷啊,你的儿子。” “我的儿子?”清初一时呆住,“我的儿子……”清初看着睿阳,慢慢朝他走了过去,蹲在他的面前,“睿阳,我的睿阳……”清初笑着留下眼泪,双手抚摸着睿阳的小脑袋,睿阳不知她是怎么了,只能伸手帮清初擦去脸上的泪滴,“姐姐刚才不叫睿阳哭,怎么自己哭了?” 翠竹在一边解释,“小少爷,这是你娘,你不是来找娘的吗?这就是你要找的娘。” 睿阳还小,情绪没有清初激动,只是笑嘟嘟的说:“娘,娘,睿阳可找着你了。” 清初听了眼泪更是止不住,翠竹冲那佣人使了个眼色,佣人将睿阳放下,交到清初的手里,清初将睿阳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万般小心,生怕弄疼了他。 “娘,娘,你别哭了。”睿阳在清初的怀里翻腾,不肯好好坐着。 清初一手箍着他输液的手,一手帮他调过身子,正面对着她,睿阳的小手在清初脸上摸来摸去,然后笑嘻嘻地说道:“爹果然没有骗我,娘确实长得比翠竹姐姐好看。” 清初被他逗笑,翠竹在一旁抱怨道:“小少爷,你怎么这样,不能有了娘亲就不要翠竹了啊!” 睿阳的一只小胳膊紧紧抱住清初的脖子,“我要娘亲,我要娘亲,不要翠竹了。” 翠竹笑骂他“小叛徒”。 宋维钧来时正好看见睿阳在清初怀里嬉闹,心底一柔,默不作声,静静看着玩闹的娘俩,是睿阳先发现了他,像只雀跃的小燕子,“爹,我找着娘了!” 宋维钧笑着走了进来,抱了下睿阳,对清初说道:“本想等睿阳病好了再让你们见面的,没想到先被他找到了。”睿阳又重新扑到清初的怀里,一口一个娘亲,小嘴像抹了蜂蜜一样甜。 清初宠溺的由着他闹,“我欠了睿阳太多了。” 宋维钧同样宠溺地看着她,“不着急,慢慢还。 却寻醉处重徘徊(1) 清初适时抬头,正巧看到宋维钧眼中的情意绵绵,她抓起睿阳的小手,佯作不知,不动声色的忽略掉。 等到睿阳输完液,已经到了午时,许是母子连心,睿阳似乎和清初早就认识一般熟稔,他很快就适应了清初的存在,在清初怀里撒娇喊饿,要清初跟他回家,闹得清初走不得,清初将求救的目光投降宋维钧,宋维钧不置可否,清初见他不管,只得去劝睿阳,“睿阳,娘亲还有事要做,你先跟爹爹回家好不好?” 睿阳听了,脸上的笑意减了大半,小嘴瘪着,“娘亲要干什么去?” 清初心中比睿阳还要不舍,“娘亲还要在这工作,晚上才能离开。” 睿阳有些困惑,“那睿阳陪着娘亲。” 清初为难的摇摇头,“不行的,睿阳。” 睿阳刚刚启下针头,这下眼圈又红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娘亲是不是又不要睿阳了?” 清初听了,忙将睿阳揽进怀里轻哄,睿阳乖乖趴在清初的肩头,小胳膊紧紧搂住清初的脖子。 宋维钧见清初也有落泪的迹象,终于忍不住发声,“你去请假吧,好好陪一陪睿阳。” 清初无助的看了他一眼,“我今天刚请了明天的假,谁知这么巧,今天碰上了。” 宋维钧见母子俩交颈相抱的可怜样子,心里将清初从头数落到脚,跟我回去不就日日能见到睿阳,还需在这做工?还是一样的死心眼!虽心里这样想,但面上依旧挂着担忧的表情,“你明日请假做什么?” “杜学长请我们去吃饭,这是我们自回国以来的首次正式聚会。”清初怀里的睿阳停止了啜泣,清初稍稍舒了一口气。 难道同学比你的儿子还要重要?这若是放在两年前,宋维钧一定不许她去,但是既已答应了要尊重她,就要遵守诺言,“我找人去和院长说情,你今日就好好陪着睿阳吧。” 清初冲他感激一笑,向他道谢:“谢谢你!” 宋维钧看见清初真挚的笑容,心神一片荡漾,刚才的腹诽顿时销声匿迹,他起身默默叹了一口气,这叶清初就是上天派来克他的! 宋维钧很快就回来,“你放心,事情都办妥了。” 睿阳听了,脸上堆满了笑容,“娘亲,娘亲,这下你能陪着睿阳了吧?” 清初重重地点点头,亲亲睿阳胖嘟嘟的小脸,“嗯,可以了。” 睿阳咬着手指看看宋维钧又看看清初,乌黑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娘亲,你为什么不和爹住在一起?” 清初听了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这……” 宋维钧替她回答,“你娘亲还有事情要做,等她办完了自然就回家了。” 睿阳满意地点点头,又缠着清初给他讲故事,清初耐心地满足他任何的要求,恨不得将缺失的两年一下全都补回来。 清初陪着睿阳玩了一天,又是吃东西,又是买玩具,清初看着睿阳活蹦乱跳的小身子,心头软了又软,柔了又柔,直到晚上睿阳玩累了,趴在她的怀中睡着。 汽车开到宋维钧居住的公馆,清初将怀里的睿阳轻轻放到翠竹的手中,而后又不舍地吻吻睿阳的额头,睿阳轻声嘤咛:“娘亲不走……” 宋维钧知道她舍不得睿阳,好声劝道,“今晚就住在这吧。” 清初毫不犹豫地摇摇头,“不了,我明天再来。”转身上了汽车,除了睿阳,她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 宋维钧的脸色顿时阴暗几分,只是在夜色中不易让人察觉,她真是无时不刻不想着那个野小子!“严邵,送叶小姐回家!”说完,快步进了大门,清初从汽车窗中瞧见他的背影,似乎他很不高兴? 第二日,杜家。 陆扬正站在杜家黑漆金边的大门前踱步,今日他出门早,一个同志冒死得来的交通路线图,他不敢怠慢,匆匆赶去书店将地图送出去,所以只能让清初独自去取要送给杜景希的礼物。 陆扬不肯在屋内等着,他怕清初找不到门,目光瞧着远方,丝毫不觉身后的二楼处有双眼睛在看着他。 “小姐,你在看什么?看得这样入迷。”屋内传来丫鬟的问声。 杜景瑶微微一笑,“没什么,随便看看。”这就是哥哥口中常提的陆扬,也是活跃在报纸上的陆扬,他的文章令人振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样温文如玉的人竟能写出如此豪情壮志的诗句,杜景瑶无声叹了口气,可惜啊,这样好的人已经有了未婚妻。杜景瑶看着陆扬的背影,眼光中不知不觉多了一丝痴迷。 “公子可是在等人?”杜景瑶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鬼神差使地就下了楼,想和他说上几句话。 陆扬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缓缓转身,不解问道:“请问您是?” 杜景瑶穿着白色的贴身连衣裙,肩上披了件淡粉色的披肩,流苏随风轻轻舞动,“我是杜景希的妹妹,杜景瑶。” “原来是杜小姐,失礼了。”陆扬微微点头,以示尊敬,“在下是……” “你是陆扬,我知道。”陆扬的话被打断,惊诧地看着杜景瑶,杜景瑶温柔得体地笑着,“我哥哥经常提起你,和你的……未婚妻叶清初叶小姐,哥哥经常夸你才华横溢,写的一手好诗!” 陆扬有些羞赧,昔日的毛病未改,用手挠挠后脑,“过奖了,我胡乱写的,别听你哥瞎说,你哥那才叫厉害,算账的事他最在行。” 杜景瑶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不一样的,我也不知为何,每次看了你写的诗,总能让我重新焕发生的希望,潇洒澎湃,令人热血沸腾,那才是热血男儿写的诗,不是无病呻·吟的,不是朦胧模糊的。”因为一时激动,杜景瑶向前多迈了几步。 陆扬悄悄后退几步,和她保持适当的距离,“杜小姐,你可是我的读者?” 杜景瑶近乎崇拜的点点头,陆扬被她逗笑,“那我恐怕就要让你失望了,其实现实生活中的我并没有像诗中写的那样勇往直前,我只是一个普通男人,写诗也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罢了。” 杜景瑶察觉自己的失态,脸色微窘,“我一时见了崇拜的人,有些激动,还望陆公子见谅。” 陆扬毫不在乎的笑笑,“我好不容易找到个我的诗迷,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你,只是你别老陆公子陆公子的叫我,直接叫我陆扬就好了。” 杜景瑶点点头,正想和他进一步交谈,只见眼前人情不自禁露出和煦的笑容,双眼一亮,朝门外方向走去,“清初,你可来了!” 杜景瑶不知为何有些失落,转身看清来人,这就是他的未婚妻叶清初吧,清丽纤瘦,他们携手走过来,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清初将手里的礼盒交给陆扬,“我没来晚吧?” “没晚没晚,大家都在屋里呢!走,快跟我进去!”清初自然而然挎上陆扬的胳膊,杜景瑶也随他俩进了屋。 来的同学很多,毕竟杜家的名望摆在这,一屋乘不下,就分了很多房间,杜景希和陆扬更亲近些,便待在陆扬这屋,秦尚是杜景希的学长,故他和念依也在,几人玩着从欧洲学来的桥牌,玩得正欢,一个小身子欢叫着跑了进来,冲到清初的怀里,“娘亲!” 屋内鸦雀无声,只传来杜老爷和宋维钧的谈笑声。 清初并不避讳,笑着弯腰抱起睿阳,除了陆扬和念依,其他人都直愣愣地看着清初怀里的小人,娘亲?他们没听错吧。 清初用衣袖擦去睿阳额头上的汗水,柔声呵斥他:“跑得这样急,病才刚刚好,再着凉怎么办!” 杜老爷领着宋维钧进了杜景希这屋,“景希,景瑶,你们维钧哥哥来了。” 杜景希从刚刚的震惊中缓神,木讷说了声:“维钧哥。”宋维钧是杜景希的榜样,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像宋维钧那样上场杀敌,保家卫国。 宋维钧勾勾唇角,用长辈对晚辈的语气说道:“景希长大了。” 清初在这看到宋维钧心中突然很不自在,虽然大多数同学都在别的屋子,但这里都是她比较亲近的人,她总有一种丑事要被揭露的感觉,这时,陆扬拍拍她的肩膀,小声说道:“没事,别怕,有我呢!” 清初莫名的安了心,就算别人知道了又怎样,她和宋维钧也算是离了婚,都民国了,只要陆扬不在乎就好。 “爹,我找到娘了!”睿阳欢腾得很,丝毫不知他的到来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宋维钧笑着回答:“知道了,你在你娘那好好待着,我和你杜爷爷说会儿话!” 杜老爷叫上杜景希,三人去了书房。 陆扬毫不在乎别人看向他和清初异样的眼光,甚至微笑着摸摸睿阳的脸蛋儿,“你就是睿阳?” “嗯。”睿阳乖巧地点点头,睿阳长得好看,很快就吸引了众人的眼光。 清初给睿阳依依介绍陆扬、念依和秦尚,剩下的杜景瑶和李语桐就以姐姐称呼。 睿阳咬着手指听着清初介绍,“娘,不要说了,说了睿阳也记不住。” 清初听了哭笑不得,“好好好,记不住就不说了。” 睿阳伸着小指头指着念依,歪着头问清初,“这个漂亮姐姐是谁啊?” “这是大姨。”念依看着面前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才从初见宋维钧的震惊中缓过来,还好相安无事,她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孩子是无罪的,睿阳的眼睛很漂亮,念依忍不住将他抱到怀里。 却寻醉处重徘徊(2) 午饭时睿阳被安置在宋维钧身边,毕竟是宋家的儿子,吃的是西餐,别屋的同学因宋维钧的到来被遣走了,清初不知为何他们这屋的人未被遣走。 李语桐是杜景希的表妹,在欧洲时就对陆扬芳心暗许,不过碍于叶清初的存在,她不敢表达自己的心意,今日得知她竟和宋维钧生了一个儿子,顿觉她已经不再具有威胁性,纵使思想再先进,谁也不会娶一个给别的男人生过孩子的破鞋,她的家世,她的容貌,哪样不比叶清初好,就这样想着,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 “陆扬,你快结婚了吧?” 陆扬诧异地看她一眼,点点头,“快了!” 李语桐佯装好心的劝道:“陆扬,你若是不想娶就不要娶了,如果是有人逼你,你大可以来找我,我会帮你讨回公道。” 陆扬被嘴里的牛肉呛到,不住地咳嗽,清初听了顿时变了脸色,她早就料到李语桐会这样,她看得出她对陆扬的喜欢,也听得出她对她的讥讽奚落,只是没有想到她知晓她有孩子之后会这样张狂。 念依想要反击几句,清初及时按住她的手,暗示她不要,陆扬这时停止了咳嗽,恢复了正常,礼貌而又疏远的回答:“谢谢李小姐的一片心意,我和清初的感情很好。”说着还握了握清初的手,帮她把牛排切好。 李语桐听了心里更气,他以前可是叫她语桐的!内心的妒火更浓,凭什么,凭什么她都是不洁之身了还霸着陆扬,一个宋维钧不够么!若她还干干净净的跟着陆扬也就算了,可她竟是如此水性杨花,给别人生儿子,却要嫁给陆扬,还有没有天理了! 李语桐转念笑了笑,“清初,原来你就是两年前被宋军长休掉的五太太啊?这件事当初闹得沸沸扬扬,我还真不知道原来当事人就在眼前啊!” 清初只觉得她笑里藏刀,并不应她,一时之间饭桌上一片尴尬,杜景希冲李语桐使眼色让她不要再说了,陆扬平日里脾气最好,但此时也板着脸,语气甚差,“李小姐,不知者无罪,当年有许多内情你并不知道,所以请你尊重清初,尊重别人的隐私,再说了,我陆扬娶谁跟你好像并没有关系!” 饭桌上传来刀盘相磨的声音,十分刺耳,清初将已经切好的牛排又切了一遍,那样阴狠的模样让李语桐觉得像是在切她一般,清初冷静开口:“我知道你心仪陆扬已久,不如这样好了,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我做大你做小,可我呢就是霸道,我就发发慈悲,让陆扬在别处为你置办一处房产,每月月尾去你那歇息一夜,可好?” 羞辱的话语让李语桐羞愤不已,低着头不说话,委屈的快要哭出来,清初放下刀叉,深深鞠了一躬,“杜老爷,杜学长,对不起,清初给你们添麻烦了,清初实在有愧,就先行告辞了!” 清初跑着出了杜家大门,她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真相真得被戳穿时,她还是忍不住怯懦,今天有一个李语桐,明天和后天又会有多少个李语桐? 身后传来陆扬的叫声,清初心软逐渐停住脚步,靠在树边大口的喘息,陆扬从她身后抱住她,扣住她的手不放,挣扎间手指上被套了一个东西,清初低头一看,是枚戒指,陆扬转过她的身子,紧握住她的双手,双目深情望着她,语气急切,“清初,嫁给我,嫁给我好吗?我本想再给你买个更大的钻石戒指,可是我等不及了,嫁给我,嫁给我好吗?” 清初哭着笑了,拼命地点头,只要能和陆扬在一起,她受什么委屈都值了,“好,好,我答应你!” 陆扬高兴的将她拥进怀里,清初挣开环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上陆扬的双唇,陆扬紧抱她的腰身,热情的回应她,激情四射,羡煞旁人。 宋维钧用手遮住睿阳的眼睛,脸色阴沉地看着远处忘情接吻的两人,此刻他恨不得上前掐死这对狗男女!屋内传来杜老爷的训斥声,念依和秦尚也已离开,本来是睿阳要找娘亲,宋维钧才带他来阳台哄他开心的,没想到竟看到这一幕,他是故意将睿阳带来给她难堪,没想到事与愿违,宋维钧咬牙切齿地默问:叶清初,这就是你说的尊重吗?你为陆扬生气,为陆扬争吵,为陆扬伤心,你的心里可曾有过我一丝一毫的位置?即便他们那样羞辱你,你也要同他在一起吗?他就那么好吗?宋维钧收回目光,抱着睿阳回屋,和杜老爷寒暄几句起身离开,再来到屋外时,早已没了那两人的身影。 秦尚和念依的婚礼定在四月份,都说四月不宜嫁娶,叶师傅不同意将婚期定在四月,四月有个清明节,是不祥之兆,若选不好日子搞不好会阴阳两隔,但秦尚是先进分子,最恨那些封建顽俗,他不明白四月有什么不好,四月已是晚春,天气见暖,又不炎热,什么吉利不吉利,都是滑稽之词。 叶师傅本来还想争上一争,但看念依无所谓的样子,也便放弃了,人一旦上了岁数,就只盼着孩子开心,其他的什么都无所谓了,就这样定下了婚礼日子,两人在北平举行婚礼,然后一家人搬去上海定居。 秦尚已和秦大海决裂,他的姨娘们也和他罕有联系,这样就相当于秦尚没有娘家人,但这个缺憾根本无法阻碍真心相爱的两人,也掩饰不住叶师傅一家的喜庆,红色喜字张贴在门窗上,秦尚订了酒店,要和念依举行西式婚礼。 今日,清初陪着念依去衣服店试婚纱,白色的头纱,脖子处是蕾丝布料,几颗珍珠镶在胸前,委婉不失大气,勾勒出腰间的姣好曲线,白纱顺着双腿垂落,留下长长的摆尾,念依拖着尾纱走了出来,清初见了惊呼,“姐,你好美!” 念依听了脸上浮上两朵红晕,让一旁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秦尚丢了魂,双眼直直地望着念依,好像灵魂出窍了般。 “回神了,回神了!”清初伸手在秦尚面前挥手,笑着打趣,“姐夫,在婚礼上可别这样啊,幸亏有彩排,不然可就丢大人了!” 秦尚微赧,尴尬地咳嗽两声,慢步走到念依面前,温柔地牵过她的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两人站在照相机前,双手和捧一束鲜花,秦尚另一只手环过念依的腰,念依依偎在他的怀中,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嘭”的一声,店里的伙计按下快门,两人的幸福时光被定格在一张黑白照片上。 婚礼当日,叶师傅牵着念依的手走进礼堂门口,然后十分庄重的将念依的手放到秦尚手里,清初穿着白色礼服站在念依身后,那一刻,她看到叶师傅眼中的闪闪泪花,“秦尚,我把念依交给你了,你可要对她好好的,一直好好的。” 秦尚用力点头,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你放心吧,叶师傅,我会把她当成我的命来看待!” 叶师傅和清初退开,只留下秦尚和念依,在司仪的指挥下,秦尚缓缓揭开念依的头纱,檀郎谢女,两唇相对,台下响起一片掌声,清初用尽全身力气去鼓掌,她希望姐姐幸福,永远都这么幸福,清初吸吸鼻子,突然觉得眼眶湿湿的,从今以后,姐姐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了,虽有不舍,但高兴总是最多的。 婚礼尾声,念依抛下手中的花束,清初竟然毫不费力接到,她身旁的陆扬高兴的大笑,他们两人本就打算在念依之后要结婚的,这束花真是景星庆云,陆扬激动地将清初抱起在原地转圈,清初也十分大方的搂着陆扬的脖子,周围的人笑成一片,“这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心急的伴郎伴娘!” 叶师傅和陆师傅欣慰一笑,“他俩也算是苦尽甘来啊,咱们这日子可算是苦到头了!” “可不是嘛!”陆师傅将手中的酒杯递过去,两人碰了个杯,一饮而尽。 秦尚和念依的婚礼并没有为昏暗的北平带来一丝喜气,两人结婚没几日,北平就发生了一起暗杀事件,一个日本参谋被暗杀了,日本人很生气,对北平政府叫嚣:若是七日之内交不出凶手,就杀一百名老百姓抵罪。 这样蛮不讲理的协议让国人愤怒,学生们纷纷自主上街游·行,控诉日本人的蛮横残忍。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华民国必胜!” 屋外传来学生们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宋维钧待在公馆内没有外出,这里离大使馆很远,但还是能清晰地听到学生们的呼喊声,睿阳被外面的嘈杂声吓到了,“爹,他们在干什么呢?” 宋维钧轻轻揽过睿阳的小身子,拍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爹也不知道,睿阳不怕。” 睿阳的表情很沮丧,“爹,我想娘亲了。”自从清初和睿阳相认之后,睿阳几乎天天都会和清初见上一面,都说有妈的孩子是个宝,才一日不见,就想上了。 “今天外边不安生,明天爹再带你去找娘亲,好吗?”宋维钧十分耐心的哄着睿阳。宋维钧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从前他觉得孩子就是个传宗接代的物品,只需要给他吃穿就够了,可是自从娶了清初,他就越发想当父亲,他在睿阳身上可谓用尽了心思,一想到这是他和清初的孩子,心里就越发 却寻醉处重徘徊(3) 屋外传来汽车熄火的声音,紧接着房门被敲响,“军长,杜老爷来了。” “嗯,知道了,让他在书房等我。”宋维钧将睿阳交代给翠竹,收起慈父的面容,穿上外套,朝书房走去。 “维钧。”杜老爷笑着同他问候,叫他维钧,既不会乱了辈分,也不会显得见外。 宋维钧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杜老爷,你来了。” 两人相对而坐,杜老爷收起脸上的笑容,神情变得异常严肃,“知道吗,那个日本参谋是叫新党的人杀的,他娘的,竟然让咱们背锅!” 宋维钧却笑了,“现在新党的人越来越多,不容小觑。” 杜老爷拍了两下桌子,“这群人,天天闹起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看看他们一天到晚干的都是些什么事?发一些不三不四的文章,只打日本人的脸,这不是挑事吗?把这些学生们都挑拨成什么样了,你听听外面,哎呀,吵得我头疼。” 宋维钧立刻让严邵端来一壶茶,“来,杜老爷,喝口茶,消消气。” 宋维钧为他倒满一杯茶,递到他的面前,杜老爷接过,喝了一口,“杜老爷,听我一句劝,这种事情咱还是少管的好,你是商人,只管做生意就行了。” 杜老爷摇摇头,“唉,你以为我想管啊,他娘的政务局那几个老混蛋给我施压,天天向我这讨税钱!”杜老爷拍拍宋维钧的手,“贤侄啊,你可要帮帮我啊!” 杜家商行和宋家钱庄经常有生意上的往来,杜老爷和宋老爷也是老相识,叫他一声贤侄并不过分。 宋维钧端起茶杯,轻轻吹一口气,拂去水面上漂浮的茶叶,轻抿一口,“杜老爷可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杜老爷将头凑过去,小声说道:“我已经锁定了嫌疑目标,就是光明报社家的那几个年轻小伙子,各个都是西洋留学生,我已经派人盯了他们好久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就是新党的一个交通点。” 宋维钧听了挑眉,“你的消息可准?” “千真万确,若是端了这么一伙人,那我和你可就立了大功,既能给日本人一个交代,还能升官发财!” 宋维钧笑着对杜老爷说,“杜老爷,你可真是老当益壮啊,你真打算蹚政治这趟浑水?” 杜老爷轻微点点头,“中国自古重农抑商,商人的地位不高,现在生意不好做,我只能走后门,过些天不是要选议员吗,若我能选上,日后就不用再受那些老混蛋的气了。” 宋维钧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倒也是。” 杜老爷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贤侄,你不会把我的话说出去吧?” 宋维钧心中冷笑,这老狐狸,之所以告诉他就是为了绑住他,若他不去抓人就会引人猜疑,落下把柄,但他面上仍旧从容淡定,“我是混南方的,就是说出去了对我也没好处,再说了,能跟您这种老亲戚合作,事半功倍,我何乐而不为呢?” 杜老爷满意地点点头,“贤侄,有你给我撑腰,那我就放心了。” “那接下来您老打算怎么做?” 杜老爷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我抓了他们的一个小伙计,嘴硬的很,什么都不说。” 宋维钧佯装惊叹,“很有骨气嘛!” 杜老爷收起笑容,手握成拳,“骨气?哼哼,我混了这么些年,还真没见过骨头比金子还硬的人!” 清初这几日眼皮一直跳,陆扬也是早出晚归,报社里一个同学被军务局的人抓走了,秦尚和陆扬迅速将重要资料转移销毁。 刺杀日本参谋成功,他们光明报社功不可没,若没有他们的地图,枪手怎么能顺利找到日本参谋的房间?这是陆扬自回国以来接到的第一件大任务,虽然完成得很出色,但还是经验不足,露出了马脚,他不怕死,但他怕连累清初。 秦尚和陆扬为念依和清初买了去上海的船票,“念依,你和清初先去上海躲一躲,收拾东西,赶快走,越快越好!” “那你和陆扬怎么办?” 秦尚摸摸念依的脸,“我们不能走,我们走了就相当于承认了,而且我们的同志被抓了,我们不能丢下他不管!念依,你听话,别问那么多了。” 清初并没有像念依那样顾虑重重,她知道陆扬在做什么,她也支持他,两人没有过多言语,只是紧紧相拥,陆扬只说了一句:“好好照顾自己!”清初听话地点点头。 是夜,还未来得及收拾东西,秦尚和陆扬就被军务局的人抓走了,念依慌了神,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清初扶着念依坐下,仔细回想刚才那士兵的话。 刺杀日本人?不可能,清初摇摇头,姐夫和陆扬只是参与了地图的传送,怎么会抓上他和姐夫呢?清初想不明白,头疼脑胀,一夜未眠。 第二日,天刚刚亮,清初就跑去光明报社,大门上贴了封条,清初这下慌了神,又去问邻舍,邻舍告诉她报社里所有的人都被抓走了,清初一时失神,差点被路过的黄包车撞到,那车夫晃了身子,几乎摔倒,怒骂她:“走路不长眼啊你!” 清初急忙道歉,急忙来到军务局,但军务局的人告诉她光明报社的人都是重犯,除了上级命令,谁都见不得。清初突然觉得此时像极了三年前的情景,宋维钧为了逼她就范,抓了师傅们和陆扬,可是现在的事态还如两年前那样简单吗?对了,宋维钧,他或许能帮她。 清初快速来到宋维钧所居住的公馆,宋维钧知晓她的到来又惊又喜,清初此时已经心疲力竭,睿阳高兴地从楼上跑下来,欣喜若狂,清初机械的抱起睿阳,连个笑脸都挤不出。 “你怎么来了?”宋维钧让她坐下。 “宋维钧,我求你帮帮我,求你了!”清初低声求他,把姿态放到了最低。 宋维钧听了不自觉心中一紧,疼惜不已,“怎么了?别着急,慢慢说。” “我姐夫和陆扬都被军务局的人抓走了,我……我和姐姐快要急疯了!” 宋维钧听后眉头一皱,突然想起昨夜的秘密抓捕行动,心中暗叹不会这么巧吧,“他们可都是光明报社的?” 清初焦急地点点头,宋维钧不知怎的舒了口气,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无奈的对她说:“清初,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不可能的!”清初放下睿阳,走过去跪在宋维钧的面前,双手捏着他的衣角,“不会的,你那么厉害,三年前你不是说放就放吗?” 宋维钧要扶起她,她不肯,宋维钧抓住她的胳膊,强制将她提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无奈,“清初,不一样的,这次抓他不是我授意,而是日本人和政府联合起来抓人的,死了一个日本参谋,他们需要一个交代,而这个交代就是光明报社。” “可是陆扬他们并没有杀人啊!”清初无力地辩解。 “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他们是逃不过这劫了。” 宋维钧的话像一把刀斩断了清初最后的希望,她知道宋维钧没有骗她,清初双手盖住脸颊,眼泪直流,“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睿阳不知所措地看着清初,见到清初哭,他的眼里也蓄满了泪水,带着哭腔问宋维钧:“爹,娘亲怎么了?” 宋维钧只好一手一个安慰着,“没事,没事,你娘只是被吓到了,清初,你别哭了,会吓着睿阳的。” 清初等到已经没有力气再哭的时候才停止了哭声,睿阳伸着小手将手帕递给清初,清初接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睿阳又过去抱抱清初,乖乖依偎在清初的怀里,似乎这样就能让清初好受一些。 宋维钧只告诉她陆扬他们被出卖了,至于出卖者,他无可奉告,清初木讷地点点头,她的人生已经失去了光彩。 宋维钧见她这样失魂落魄,心中万般不忍,双手不自觉地抚上她的双脸,“清初,你别这样,你还有睿阳。” 清初抬起空洞的眸子,呆呆的望着他,一滴眼泪涌出,仿佛她的眼里只剩下泪水。 两人静默了许久,宋维钧思量万分,终于开口,“清初,我可以帮你,但是我只能保住陆扬的命。” 清初的眼里又重新恢复了一丝光亮,大眼一眨,似乎在问:真的? “可我有条件。”宋维钧直视她的双眸,眼底燃起一片火热。 清初的眼珠颤了颤,“什么条件?” 宋维钧牵起清初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清初,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清初感受到他一下又一下强劲有力的心跳,那样健康强壮,可清初却觉得烫手,下意识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宋维钧用力扣住,目光变得犀利,“怎么?不想救他了?” 清初颤抖着摇头,不可以,她和陆扬早就约好的: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一定会面对牺牲,他们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她不能再让三年前的悲剧重演。 清初的另一只手触摸到脖子上的铜钱项链,此刻更加坚定了心中的信念,微笑着说:“不用了,宋维钧,谢谢你!”然后毅然抽回了自己的手。 却寻醉处重徘徊(4) 宋维钧只觉手中一空,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怒气,就这么放弃了? “我会一直陪着他的。”清初低下头,不再去看宋维钧的脸,她不明白为何宋维钧这样执拗,总是咬着她不放,这天下比她好的女子可真是多了去了。 宋维钧掩去自己的怒气,转而一笑,“你打算同他一起死吗?你可以不在乎我,那睿阳怎么办?还有你姐姐、你师父呢?”宋维钧佯装颓败地看着她,“清初,你不可以这么自私。” 宋维钧的话直戳清初的内心软弱之处,清初皱着眉头重新看他,宋维钧又接着道:“你知道吗?光明报社的人全被抓了,他们中只要有一个招了,顺藤摸瓜,北平的这条线就全完了。” 清初激动大喊:“他们不会说的!” “那陆扬和你姐夫又是怎么被抓的呢?”宋维钧好整以暇得看着她,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蔑视。 清初无话可说,是有叛徒出卖了陆扬他们,这话她说不出口。 宋维钧直视清初的双眼,黑色的眼珠里好像有了一道裂痕,“清初,只有人活着才会有希望。” 清初坚定的内心动摇了,她有些慌乱,“给我时间想一想,我现在很乱。” 宋维钧钳住她的双肩,逼她直视他的眼睛,“清初,没有时间了,军务局的子弹不等人。” 清初无措地眨眼,在做最后的挣扎,“你不要逼我!” “我没有逼你,我只是让你自己选择,要他死还是要他活,全在你一念之间。” 清初的眼中又涌起泪水,她绝望的闭上眼睛,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她要陆扬活着。 清初睁开眼睛,眼泪顺势滑过脸颊,她轻声开口,“我答应你。” 宋维钧听了,内心有那么一点激动,但随之又被汹涌的不甘所淹没,她又是为了那个男人才回到他的身边,宋维钧紧紧拥住清初,以此来掩盖自己的不快与不甘。 睿阳知道清初要留下来,开心的不得了,直嚷着要和娘亲睡,清初扯出一个笑容,默默安慰自己:其实待在宋维钧身边也没有很难,三年前她不也忍过来了吗,更何况现在还有睿阳陪着她。 清初逼着自己不去想陆扬,甚至在洗手间摘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摘下的那一瞬间,清初实在忍不住哭了出来,她跌坐在地上,无声流泪,她渴望已久的幸福生活,明明已经近在眼前,可是□□裸的现实又无情地将她打回原形。 睿阳在屋外敲着门,“娘亲,你在里面呆了很久了,快出来吧。” 清初慌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水,“知道了,娘这就出去了。”清初用清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告诉自己:只要陆扬活着就好。 晚上,清初将睿阳哄睡,看着睿阳红扑扑的小脸,清初欣然一笑,温柔在他头上落下一吻,轻声道:“晚安。”睿阳睡得香香的,嘴角还挂着微笑。 清初来到门前,犹豫要不要出去,一出去就要面对他,她很想窝在睿阳旁边,假装也睡着了。 但是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感,清初缓缓拧开门锁,轻轻关上门,突然被一只手拉进了隔壁的房间,她被人狠狠按在墙上,来不及挣扎,双手被举在上方扣住,嘴唇也被堵死,粗砺的舌头侵犯着她的口腔,熟悉的薄荷烟草味,清初知道是他,也只有他。 宋维钧终于放开他,两人都浓重地喘息,宋维钧抵着她的额头,双目通红,“两年了,叶清初,你可曾想过我,嗯?” 清初听了,缓缓开口:“只有在做噩梦的时候才会想起你。” 宋维钧又去追她的唇,“你这么恨我,有爱才有恨,那你可曾爱过?” 清初别过脸,逃避他的亲吻,不再答他,宋维钧眯起眸子,“你连谎话都懒得对我说吗?” 清初突然有种挫败感,无奈的看着他,“你何必这样自欺欺人呢?天底下比我好的女子不知有多少。” 宋维钧直勾勾得看着她,那眼光摄人心魄,“可我只要你!” 清初用眼睛轻轻扫过他棱角分明的脸旁,“你早就得到了,不然睿阳又是哪来的?” 宋维钧颓靡的将脸埋在清初的脖颈间,深深嗅着她身上散发的清香,他怎么就中了她的毒,怎么就看上了这个不知好歹的笨小生! 宋维钧微微抬眼,瞧见她白嫩的脖子,泄愤似的咬上去,清初疼得直皱眉,他却越咬越重,清初推他,“疼。” 宋维钧舔着被咬红的伤口,“你让我心疼,我让你也疼,咱俩谁都别想好过!”说完,又去咬下一处完好的肌肤。 清初被他咬得生疼,推他又推不开,只好拽他的头发,“你别咬了!”清初不敢用力,怕弄疼惹恼了他。 宋维钧察觉到头上传来的扯拉,缓慢抬起头,见清初正愤恨的瞪着他,无声的控诉。 “活该!”宋维钧恨恨说完,又吻上了面前的红唇,双手沿着腰间的曲线向上攀爬,宋维钧的呼吸越来越重,清初却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愿,可宋维钧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解开她衣前的纽扣,看到她雪白的肌肤,喉结动了动,眼中的欲望越来越浓,继而将吻落到清初的脖子上,清初不住地推搡他,“你停下来,你停下来……” 宋维钧不理,清初两手抓住在身上放肆的大手,制止他的动作,“你我现在并无夫妻之名,不可以同房!” 宋维钧十分不悦地看着她,“那休书我早撕了!” 清初坚决的摇头,“休书都已经登报了,当年全北平的人都知道你休了我,纵使你撕了也没用!” 宋维钧听了眼中闪过一丝懊悔,心中愧疚,“好,明日我再重新娶你。” “你什么娶我什么时候洞房。”清初放开他的手,双臂遮挡在身前。 “叶清初,现在我这个样子你给我喊停!”宋维钧愤怒的看着她。 清初明显感觉到他灼热的坚硬,置之不理,“我不管。” 宋维钧的面容因为隐忍而有些扭曲,“你……” 清初正低着头系自己被他扯开的扣子,宋维钧见硬攻不行只能智取,语气放软,“好,早些睡吧。” 清初挣不过他,只能由着他把她抱到床上,在她耳边轻哄:“清初,清初,我想死你了。”耳边的低喃诱惑人心,似要逼她就范。 宋维钧脱去自己的衣物,躺在清初身边,清初快要被他的温度烫伤了,羞得脖子都变得粉红,“你……我……我今夜还是和睿阳一起睡吧。” 宋维钧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清初察觉到他的用意,“你……你不要太过分!” 宋维钧在她耳边威胁,声音低哑,“你别闹了,再闹我可把持不住了!” 宋维钧来到她的耳边,低声暗笑,看她通红的耳垂,晶莹剔透,张嘴就含住,惹得清初颤抖不已,“清初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般害羞?” 清初才不理他,本以为已经结束了,困意袭来,想着入睡,可那人又闹腾起来,清初气得眼泪直流,“宋维钧,你欺负我!” 宋维钧见她落泪了,急忙将她抱到怀里轻声哄着,“不脱了,不脱了。”用指腹轻轻逝去她脸上的泪水,“别哭了,别哭了,女人真是水做的,你都哭了一天了。”见怀里的人逐渐睡去,巴掌大的小脸靠在他的胸前,宋维钧只觉得内心十分满足,他的清初终于又回来了。 清初再醒来时发现身上的衣物被换了,变成了一套亮白色的男士睡衣睡裤,她的身边已没了宋维钧的身影,倒是睿阳正在一旁呼呼睡着,清初看了一眼壁钟,已经八点多了,清初轻轻唤醒睿阳,“睿阳,快起来吧,太阳都要晒到你的小屁股了!” 却寻醉处重徘徊(5) 睿阳挣开惺忪的眼睛,不情愿地用手揉揉,看到清初,转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小身子直往清初怀里拱,“娘,娘……” 清初笑着抱起他,问他衣服在哪,拿来给他换上,可她转遍全屋,也没有看见她昨日穿的衣服,清初只好抱着睿阳走出房间,客厅里并没有人,清初心中急躁,那衣服兜里还有陆扬送她的戒指和铜钱项链,正好此时翠竹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件碧色旗袍和贴身之物,见到清初,惊喜道:“太太,真的是你!” 清初会心一笑,“翠竹,好久不见了。” 翠竹把衣服递给清初,嘴上从进来就不停歇,“太太,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前些日子我打听到你要跟你的老相好结婚了。” 清初听了,手上一顿,眼眶有些湿热,匆匆忙忙低下头,翠竹发觉她的失态,也自知自己失言,苦口婆心劝道:“太太,听我一句劝,军长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既然你已经选择了重新回到军长的身边,就不要再想着以前的人了,这样不管是对军长,还是对你对他,都是最好的。” 清初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咽下心底的酸楚,点点头,“我知道了,翠竹,谢谢你!”清初知晓翠竹的心意,“你可见到我昨日的衣服了?” 翠竹点点头,帮清初系腰侧的扣子,“嗯,见着了,我已经洗净晾上了。” 清初焦急问她,“你可看见里边的东西了?” “太太!”翠竹有些生气,“你看你的反应,别说是军长了,就是我见了都难免心中别扭,东西呢,我就帮您收着,省得哪天你在军长面前露出马脚。”翠竹气呼呼得看着她,小声嘀咕:“唉,两年不见也没个长进,那个穷小子有什么好的……” “翠竹……”清初最听不得别人说陆扬的不是。 “好好好,不说了,太太,你看看小少爷,长得这么讨人喜欢,又听话,你怎么舍得不要呢?” 睿阳看着穿好旗袍的清初,激动的抱住清初的双腿,“娘,你真好看!” 清初蹲下身子,爱怜地摸摸他的脸,淡淡一笑,露出浅浅的梨涡,“娘以后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宋维钧回来的时候,已是晚上五点多了,他已在外边用过晚膳,睿阳正坐在清初的怀里听清初为他念报纸,翠竹恭敬地行礼,“军长,您回来了。” 清初放下报纸,和睿阳一同抬头,宋维钧抱起睿阳,跟一旁的翠竹说话,“东西都准备好了?” “回军长,都摆好了,您要不要去卧室看看?” 宋维钧抱着睿阳坐下,从公文包里拿出一纸公文,递到清初面前,清初眨眨眼,疑惑地接过打开,纸张上方用楷书写着“结婚证书”四个大字,还有百年好合的小篆水印字底,龙凤呈祥的喜庆花边,各色印章全都齐全,清初的视线落在最后,结婚人:宋维钧,叶清初。清初见了一时有些惆怅,宋维钧拉过她的手,笑着问她:“这下你可满意了?” 清初点点头,他做到如此份上,对她而言已是仁至义尽,宋维钧又叫过翠竹,言笑晏晏,“你领太太去卧室换衣服,弄好了再出来。” “是。”翠竹欢喜地点头,清初不知所措,云里雾里就被翠竹拉进了卧室。 卧室的床上摆着一件大红色的旗袍和一双红色高跟鞋,翠竹拉着她坐下,“看,军长对你多好,迫不及待就要与你重新拜堂,快,快把衣服换上。” “这……我……”清初没有想到宋维钧的动作这么快,但她又回绝不得,只好换上,换好衣服后,翠竹又为她擦了些香粉,给她化了淡妆,收拾好一切,翠竹为她梳理头发,一边梳一边叹息,“好好的头发怎么就剪了,若是再挽个发髻,定会更漂亮,让军长与你彻夜缠绵!” 清初被她的话弄得又恼又羞,伸手掐她,“你的嘴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你再说我就换个丫头!” “我错了,我错了!翠竹不说就是了!” 翠竹扶她到床边坐下,点燃窗边桌子上的龙凤烛,“太太,我走了。” 清初一个人坐在那,心中紧张,想要叫住翠竹,可翠竹已经关门走了。 翠竹来到客厅,欢喜道:“军长,太太已经准备好了!” 宋维钧将已被他哄睡的睿阳交给她,“好好照看小少爷,今晚不许任何人来打搅!” “是,您放心吧!”翠竹接过睿阳,欠着身子退下,见宋维钧进了卧室,顺便闭了客厅的灯。 清初听到门响,抬眸,看见宋维钧走了进来,他淡然自若的走到桌前拿起大红花系在胸前,笑着冲她招手,“你不是要我娶你吗?怎么不过来?” 清初站起身,并没有走过去,欲言又止,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她低下头,又重新抬头,“是不是太快了?而且,我都还不知陆扬和姐夫他们怎么样了?” 宋维钧脸上的笑容僵住,大步走到清初面前,见她还要说什么,他直接用嘴堵住那张永远不会说好话的小嘴,清初大力挣扎,嘴上的朱红弄得到处都是,“对于你刚才的那些话,我的理解就是,你想跳过拜堂直接洞房是吗?” “不是。”清初摇头,“我只是需要一个保证。” “你还信不过我吗?”宋维钧的眼中已经盛满了不悦。 “不,不是,是你自己说这件事很难办的,我怕,我怕到时候他们不放人。” 宋维钧的目光变得阴暗,“你要怎样才放心?” “我要亲眼看到陆扬安然无恙。” “好,我答应你。” 宋维钧说完抱起清初来到桌边,清初拉住他的衣角,“还有……” “说!”宋维钧咬牙切齿的模样似要捏碎她。 “你可不可以也救救我的姐夫?” 宋维钧盯着面前泫然欲泣的姣好面容,难听的话再也说不出,“这我不能保证,我尽力吧。” “谢谢你!”清初破涕为笑,乖乖同他拜了堂。 两人喝过交杯酒,清初被他拥着来到床边,宋维钧自己坐下,却让她站在旁边,他眯起眸子看她,为了再次得到她,他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可她却一次又一次给他添堵,让他伤心,今日他终于如愿以偿了,可他却不想就这么简单得享用她,他从来不是个好人,宋维钧又站起身,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他拿起旁边的酒杯喝了一口,屋内荡漾着白酒独有的香气,他忽的吻上清初的红唇,将酒渡到她的嘴里,直到她咽下才放开她,宋维钧抬起清初的下巴,细细地打量,这张脸比两年前瘦了不少,同时也增添了几分女子的精致,大眼盈盈,让人沉迷,却不像狐媚女子那般勾人心魄,眼神里似乎还残留了些许纯真,和睿阳的童真有几分相像,翘鼻子小嘴,这些倒是没有变化。 清初被他灌了几杯酒,脸色微红,眼神也多了几分迷离,宋维钧勾唇笑笑,眼神顺着洁白的脖颈往下,纤细的身材,笔直的双腿,依然那么瘦,但比起两年前更多了几分成熟女子该有的曲线,宋维钧解开她胸前的第一枚纽扣,心里想着若是等她再长长,是不是也如她姐姐念依那般诱人着迷,“清初,你自己脱给我看。”宋维钧说完躺坐在床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酒壶,对着茶嘴直接饮酒,姿势放纵不羁。 清初听了,有些迷糊的神智突然清明,诧异地睁着美眸看他,似乎在向他确认她是否听错了,宋维钧嘴角挂着撒出的酒水,在灯光的照耀下亮晶晶的,妖冶性感,他耐心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脱给我看。” 清初顿时面红耳赤,像听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她下意识捂住胸口,“我不要!” 宋维钧无声笑了,他有的是办法让她要,“还想不想救你的情郎了?” “你无耻!” “哼哼……”宋维钧低笑,“清初,这叫闺房之乐,我对我的太太做这种事是天经地义的,哪里无耻了?” “你……”清初向来说不过他,谁让他是当官的,强词夺理是他的拿手好戏。 “快脱!”宋维钧拉下她的手,清初承着他充满侵略意味的眼神,伸出颤巍巍的手指,解扣子的动作极慢,宋维钧不耐的舔舔嘴唇,催促道:“快点!” 等到清初解完最后一颗扣子,她已没了睁开眼睛的勇气,轻轻一带,旗袍落地,清初脱下高跟鞋,赤着脚穿着贴身衣裤站在宋维钧的面前,宋维钧痴迷地盯着面前雪白的肌肤,身体越来越热,哑着嗓子说道:“继续!” 泪雨零铃终不怨(1) 久别胜新婚,虽然只是一人的狂欢,清初缓缓转过头,飘忽瞧见桌上的龙凤烛还燃着,火红的烛光,摇摆不定,只需一口气,就能吹灭它,当真脆弱不堪,清初突然想到了自己,她凄然一笑,笑容犹如昙花一现,她又闭上眼睛,用颤抖的身子紧抱住胸前的男人,从今以后,她又是宋家五太太了,这好像就是她今生的魔咒,怎么也逃不开,不过用她的自由换回两条人命,也算是值了。 第二日清晨,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细缝逃了进来,洒在相拥而眠的两人脸上,宋维钧向来准时起床,他揉揉额头,缓缓醒来,脸上有些酥痒,找寻来源,原来是清初的头发,昨夜的巫云楚雨使得俏丽的短发有些凌乱,宋维钧用手轻轻把头发压平,怀里的人还在熟睡,白嫩的小脸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娇媚,宋维钧爱怜地亲了亲,真是怎么爱也爱不够,清初被他的胡茬扎醒,想要翻身继续睡,可无奈他的双手双腿紧锢着她的身子,宋维钧知道她醒了,坏心眼的不愿再让她继续睡,清初皱着眉头小声哼哼,“你别闹了,让我多睡一会儿!” 宋维钧翻个身,将清初趴躺在他的身上,“不许睡了,陪我说话。” 清初孩子气般的朝被子砸了几下,不愿的揉揉眼睛,睁开紧紧相连的眼帘,他的胸膛很热,像个大火炉似的,宋维钧拉过她的手放到嘴边,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清初,你和他究竟有没有同过房?” 清初恍然睡意全无,彻底清醒了,可她却不想告诉他,她只是乖顺地趴在他的胸膛上,不置可否,可宋维钧却当她是默认了,是真的,他们真的竟然……宋维钧觉得心头像是被剜了几刀,刀刀见血,他的手劲陡然增大,掀开两人身上的被子,将清初压在身下,清初惊恐的看着他,这人怎么说变就变?宋维钧果然还是那个宋维钧,他怎么会去理解包容别人呢? 宋维钧脸上的咬肌紧紧绷起,抓着她的手捂在自己的心房处,厉然道:“我的心苦苦等你回来,你却跟那个穷小子跑去国外欢好,你已是我孩子的母亲,你们还未结婚,你怎么可以这么放……随便!”放荡二字,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清初听他的控诉,心里的委屈被放大了百倍,“我又没让你等我,而且是你休我在先!凭什么我要为你守身如玉!现在已经是民国了,我可不是迂腐封建的人!我想要追求我的爱情,为什么不可以!” 宋维钧死死盯着她,好像老虎看猎物一般的阴狠,“我他娘真是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狠心的女人!” 清初被他激得已经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反唇相讥,“是你自己自作多情,横刀夺爱,硬生生拆了我和陆扬,在我眼里,陆扬比你要好千倍万倍!你伤心难过,根本就是你自己自作自受!你伤不伤心,与我无关!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恨你!我巴不得离你远远的!” 宋维钧愤怒地举起右手,作势要打她,可清初无畏地看着他,宋维钧稍稍收回理智,终究没能下去手,为什么要问呢?若是不问,或许他还可以自欺欺人,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假装清初是爱他的,可他就是忍不住,忍不住去试探她的心意,想听她说她已倾心于他,她能明白当年他的苦衷,他情愿她闹她恼,可她却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他,宋维钧的眼中悄悄划过一丝受伤,快到眼前的清初都没有察觉,“叶清初,你对我太残忍了!” 清初倔强的将脸撇到一边,昨夜的龙凤烛已经灭了,桌上都是燃尽已干的蜡油,这样也好,把话说清楚,对谁都好。 宋维钧用手掰正她的脸,眼底一片凉薄,他冷然地看着她,“从今以后,你就不要见睿阳了。” 清初大吃一惊,双手死命抠着钳住她脖子的手,“不可以!” 宋维钧被她弄疼,淡然抽回手,站起身穿衣,不再看她,清初有些慌张,她从未见过这样狠绝的宋维钧,“我是睿阳的母亲,你凭什么不让我见睿阳!” 宋维钧已经穿好裤子和衬衫,他在镜子里冲清初优雅一笑,可清初却看见了残忍的影子,而他说出的话更加残忍,“睿阳的母亲可不能是个残花败柳。” “不不不,不可以!”清初惊慌的摇头,她的身子还未恢复,想要起身却跌落在地上,宋维钧冷眼瞧着她,丝毫没有扶起她的意思,他从容的系好领带,“对了,我突然改变了心意,我为何要大费干戈地去救一个跟我毫不相干的人?而且……”宋维钧拿起桌上的酒杯,突地朝地下砸去,“还他奶奶是个给我戴绿帽子的狗东西!” 清初吓得蜷缩在一旁,他这是不救陆扬的意思吗?她后悔激怒他了。 清初弱弱开口,声音细的如同冬日里的蚊声,“你明明答应我的,而且,昨晚我们已经……” 宋维钧穿好皮鞋,弯下腰对缩在床边的清初笑了笑,“口头说说而已,再说了,你又不是什么值钱货,露水情缘,何必当真呢?” 清初抬眼,委屈而又愤怒地看着他,被他羞辱的话气哭,眼泪忍不住滑落,梨花带雨,像朵残败的丁香瑟瑟发抖,可惜面前的人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清初小声的啜泣,收回自己的眼光,生怕又惹恼了他。 宋维钧看着窝在地上轻声落泪的人,她身上还留着昨夜他留下的痕迹,宋维钧狠心的别过脸,拿起手表,带在手上,起身离开,刚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清初的声音,“宋维钧,你何曾不是有过别的女人?” 宋维钧听了,错愕地转过身,清初双臂环抱着□□的身子,下巴放在膝盖上,双目无神的盯着面前的地板,“你都有了四个太太,我从来都有怨过你。”清初的声音很轻,似乎她已经被抽干了力气。 宋维钧的心无声抽动了一下,他拿出一根烟,用打火机点燃,走到窗边,静静地吸着。 清初一个人兀自说着:“你知道吗?我是戏子出身,本就低贱不堪,能嫁给你已经算得上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虽然你的手段强硬,有了睿阳以后我也认命了,可是后来我却莫名其妙被休了,你说是为我好,可是你不知被休之后的我会面临什么样的人生,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我一个弃妇,还被你那样污蔑,水性杨花,生生被你坏了名声,当年若不是陆扬带我离开,可能我现在真的就是残花败柳了。” 泪雨零铃终不怨(2) 宋维钧眼里满是懊恼,他捡起地上的被子,搭在清初身上,清初瑟缩的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仍旧自顾自的说道:“他不嫌弃我生过孩子,还带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在国外,我们过得很辛苦,昂贵的学费压得我们几乎喘不过气来,为了省下住宿费,我们就住在地下室里,他怕我冻着,冬天就用手帮我暖脚,其实他条件并不差,喜欢他的女孩儿也不少,可他只一心一意对我。我不是在向你炫耀我们爱得有多深,只是我不想辜负他的深情,他对我有恩,而现如今他落难了,我是一定要救他的,本来我们是要结婚的,在过去的两年里,男女共处一室,难免会擦出些火花,但他从未出格,他说那样对我不公平,所以要给我一个体面的婚礼,他总是对我这样好,珍视我,爱护我,可我,可我……”清初说到这,已然泣不成声,双手捂住双脸,压着声音流泪,身子一颤一颤的。 压抑的哭声狠狠敲击着宋维钧的心脏,宋维钧再也忍不住,暗骂自己混账,过去抱起她,将她放到床上,拉下她的手,看到满脸泪痕的脸蛋和红肿的眼睛,他拿过手帕擦净她的脸,柔声哄着,“对不起,清初,我那都是气话,你别哭了,我会心疼。”刚刚擦净的脸庞又多了两行清泪,宋维钧感觉她就要流泪而亡,“别哭了,你若再哭,我就真不救他了。” 清初立刻紧紧抱住他,憋着气摇头,宋维钧轻拍她光滑的脊背,“不哭了,不哭了,以后我不会再伤你了。” 清初趴在他的怀里抽噎,宋维钧为她擦去残留的泪水,动作轻柔,清初许是哭累了,再加上昨夜的劳累,竟慢慢睡着了,宋维钧温柔将她的头放到枕头上,又为她掖好被角,带上门出去了。 清初这一觉睡得很沉,柔软的被褥好像天上的白云一般舒适,清初做了一个梦,一个她梦寐以求的梦,她穿着洁白的婚纱,被叶师父牵着朝红毯那头的陆扬走去,她从未见过如此英俊的陆扬,一身黑色西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他的嘴角挂着温柔的笑,“清初,你终于嫁给我了。” 她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将手递给了他,证婚人正在说着证婚词,突然,这时,一个穿着绿豆泥颜色军装的日本人冲了进来,用刀枪无情的击中陆扬,陆扬不可思议的捂着伤处,缓缓倒地,清初吓得惊慌失措,宋维钧却不知从哪冒出来,拉着她的手就要拖她离开,“快走吧,他已经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清初疯狂的摇头,猛然从噩梦中醒来,待她反应过来,才发现刚才那只是个梦,她长长舒了口气。 清初看了一眼壁钟,已经下午三点多了,她竟睡了这么久,额头上还惨留着惊悸的汗水,清初掀起被子,发现自己还是赤裸的,腿间的黏腻让她难受,这幅身子,早就不是干净的了,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她随手捡起一件衣服,披上朝浴室走去。 清初洗的很快,出来时路过镜子,她不知是怎么了,就这么直愣愣站在镜子面前,将浴巾扯去,身上都是红红紫紫的痕迹,残花败柳,宋维钧说得一点儿都不错,“脏,真脏……”清初不敢再看下去,在衣柜里随便找了件紫色旗袍,急忙套在身上,遮去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印迹,昨天这里还没有女人的衣物,今日就已经被填满了,宋维钧这样宠她,可她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她总觉得自己就像个玩偶,他高兴了就哄她,不高兴了就骂她,趁她现在芳华正在,他就多看几眼,多买几件衣服装扮她,可是以后呢?清初一想到以后就有些绝望,像个黑白的无底洞在等着她,清初低下头,眼里有泪在转,抬头,吸气,隐去泪水,拿起昨夜翠竹留在屋内的口脂,用手指轻轻捻起一点,均匀涂在她毫无血色的唇瓣上,趁她还有几分姿色能吸引他,那就多做些有用的事吧。 清初来到客厅,宋维钧和睿阳都在,桌上摆了几道小菜,看上去清新可口,睿阳还是那样开心,红扑扑的小脸洋溢着健康的气色,他拉着清初坐到宋维钧的身边,“娘,爹说他做错了事,他想向你赔罪。” 清初诧异地看旁边的宋维钧,宋维钧拿出一个银白镯子,牵过她的手,套在她的手腕上,“清初,这是你两年前落下的,我这次来北平就是为了给你重新带上,今天早上是我不好,你就不要气了,原谅我好不好?” 清初摸了摸手上的镯子,冲他淡然一笑,“我早就不生气了。” 宋维钧听她这样说,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从早上到现在,他都在纠结该怎样哄她才能让她开心,如今见她笑了,心底的石头可算是落下了。 宋维钧已经吃过午饭,睿阳也已吃过,但是见清初吃饭他又忍不住发馋,缠着清初撒娇,“娘,睿阳也饿了,你也喂我。” 清初刮刮他的小鼻子,“淘气鬼!”然后将他抱在怀里,一边吃一边喂他。 宋维钧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母子两人,心中越发柔软,他突然想让时间停滞,就停在这一瞬间,一家人永远都这样温馨愉快,其乐融融。 第二天,宋维钧很早就叫醒清初,让她跟他一起出去,清初有些诧异,宋维钧目光有些犀利,“今天,军务局要放人了。” “真的?”清初惊喜的反问,又被宋维钧眉眼间的阴霾生生压下,“我知道了,我这就起来。” 宋维钧突然掰住她的双肩,语气阴冷,“叶清初,我救了他就当是还了两年前他对你的恩情,从今以后,你不许再和他有半点儿瓜葛,若是被我发现你不听,你是知道后果的。” 她还怎敢奢望,还有什么资格奢望!清初安慰似的笑笑,“不会的,卿之,你就信我一次。”清初反握住宋维钧的手,语气甚是笃定。 宋维钧的脸色这才恢复了几分,“对了,忘了告诉你,他一出来就要订婚了,他这次能逢凶化吉,多亏了杜景瑶,要不是那丫头苦苦哀求杜老爷子,他怎么可能出来!” 清初有些黯淡地垂眸,“那也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呢!” 宋维钧摸摸她的唇角,满意的笑笑,“你知道就好。” 军务局的大门开了,清初坐在汽车里,远远瞧见杜景瑶在门口等着,那样焦急无措,身后的丫鬟敦促她回汽车里等着,她坚决地摇摇头,见到陆扬出来,转悲为喜,笑着迎了上去,清初也看到了满脸胡茬的陆扬,他瘦了,是啊,在这种地方待着怎么能不瘦,不知他的身体怎么样了,三年前落下的病根有没有再犯?清初痴迷的看着陆扬的脸,再让她多看几眼,以后她就没法再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了。 陆扬有些抵触杜景瑶的亲近,在大牢里杜老爷就已经将一切告诉了他,虽然他知道是她救了他,可是他也知道了清初为了救他,竟又重新回到了那个人身边,杜老爷告诉他就是为了让他死心,一心一意对他的女儿。 “陆扬,虽说我看不上你这个穷小子,但是无奈我的景瑶却死心塌地地看上了你,你的那个老相好已经跟了宋维钧,以后你该怎么做,我想不用我多讲了吧。” 陆扬回想起前几天杜老爷子跟他的讲话,心里又泛起那种无力的感觉,为什么要救他?就这么让他死了,岂不是更痛快! “景瑶,我,我谢谢你救了我,可我……” 杜景瑶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现在忘不了叶小姐,但是我会等你,她已经嫁给了维钧哥哥,你们是不可能的了,我会等你,等到你重新去爱上我。” 陆扬转过头,不敢去看那双充满希冀和爱慕的眼睛,他看见了停在不远处的黑色汽车,车窗里的人似乎在瞧着他,清初内心有些慌张,她看见了陆扬在向这边看来,两人似是心有灵犀,陆扬知道是她,清初,他的傻清初,你这是何苦呢?他轻轻挣开杜景瑶环着他手臂的手,脚步不自觉朝汽车迈去。 “清初,我知道是你!”陆扬拼命地拍打着车窗,“你出来,你不要跟着他,我宁愿死了也不愿再看你受罪!” 清初在车内死命地咬着手指,不敢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你出来,你,出来,清初,你舍得让我心疼吗?” 清初听了心中疼痛难忍,她最见不得陆扬难过,像是着了魔似的竟打开了车门,陆扬透过缝隙看见了她的脸,可是车门又被无情的关上,宋维钧将清初紧紧抱在怀里,“严邵,开车。” 汽车虽然开动,但是陆扬丝毫没有撒手的意愿,车外传来陆扬的呼喊,清初在宋维钧的怀里呜呜的哭,却不敢再做什么出格的举动,陆扬被汽车甩在地上,杜景瑶惊吓地追了上来,清初瞧见后视镜里两人逐渐缩成一个点,视线越来越模糊。 “清初,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了,你答应我的也不能不算数。” 宋维钧迟迟没有得到怀里人的答复,正要发火,低头一看,怀里人已经昏了过去。 泪雨零铃终不怨(3) 清初发了高烧,整个人都变得通红,宋维钧急忙将她送到医院,虽然注射了退烧药,但是仍不见效,这让一向沉稳冷静的宋维钧难得冲医生发了火,“一群废物,快想想办法!她都烧成这样了,你们还在那傻杵着!” 医生无奈之下又给清初挂了点滴,到了后半夜,清初才慢慢退烧,宋维钧接过翠竹手中的毛巾,亲自为清初擦拭一身的汗渍,清初不舒服的喃呢,宋维钧也耐心哄着,等到了清晨,清初终于转醒,宋维钧也终于松了口气,“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宋维钧牵过清初的手,用下巴的胡茬惩罚似的扎她。 清初冲他虚弱一笑,“累坏了吧,我已经没事了。” 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病是心理所致,不过好在她挺了过来,这样也好,他已有了杜景瑶,杜景瑶为他做了这么多,也是个情深意重的女子,有这样的人照顾他,她也放心了,所以就把一切都忘了吧,前尘往事,都随着发烧而流出的汗渍随风干涸吧。 待清初身子养好,宋维钧在北平的视察期也到了日子,本打算返回重庆,没想到又接到上级命令,让他去上海视察,目的是为了监视汪倾民,挫一挫他的锐气,汪倾民最近太嚣张,他在上海的势力越来越大,重庆政府为此有些忌惮,所以才临时改意,不让他回重庆,宋维钧却丝毫不放在心上,一个傀儡,再嚣张,也只是枚棋子! 清初在去上海前见了念依一面,秦尚也被释放了,但仍是戴罪之身,时刻受到监视。念依知道了她和宋维钧的事,这次倒是没有骂她,心平气和地就接受了,经历了这么多,她还能怎么抗争?人算不如天算,既然老天不让他俩在一起,那就只有接受,不求别的,只要人活着就好。 念依告诉清初,这北平他们是待不下去了,他们过几日也会去上海,清初听了心里很是欣慰,本以为姐妹俩又要分隔两地的,叶师傅也同意了随着念依去上海,自从知道了清初和陆扬分开的事,他整个人又苍老了不少,性子不再那么倔强,也越发明白了人是斗不过天的,他不怪清初自作主张,他现在只想在有生之年多陪陪两个孩子,这就足够了。 陆扬成了杜家的准女婿,陆师傅自然要留在北平,整个北平也因此闹得沸沸扬扬,各大报刊纷纷报道:杜家大小姐情系贫穷书生,杜老板不记门第成就一段佳话。 宋维钧和清初在陆扬和杜景瑶的婚期之前就离开了上海,至于他们后来的事,清初知道的也越来越少了,直到最后杳无音信。 来到上海已经两个月了,上海位于长江入海口,地处长江三角洲的平原终端,地势低平,气候温和湿润,四季分明,春光明媚,夏日晴长,秋高气爽,冬季不寒,是个繁华复杂的大都市,欧洲人,美国人,日本人,中国人,群英荟萃,鱼龙混杂。 宋维钧住在军务局安排的一间两层复古别墅里,古色古香,宋维钧是个传统的人,他不喜欢洋人的放纵,所以就委婉拒绝了汪倾民热情送他的市区洋楼,住在这里,鸟语花香,四周幽静,更让人舒服。 重庆那边来信了,三太太雪梨要来上海待几日,说是为了宋家钱庄的生意,另外还因为听说清初回来了,迫不及待要见上一面,清初挂了电话后微微一笑,知道被人挂念着,心里总是高兴的,就这样想着,脸上的笑又明媚几分。 “翠竹,你去叫个人,找间敞亮的屋子收拾收拾,三太太要来上海了。” “嗯,知道了。” “对了,还要为她备几件衣裳,反正他中午也不回来,下午我和你一起去买吧。” 下午,司机将清初载到了一间衣服店,豪华的门面闪闪发光,“摩登百货公司,怪不得报纸上写得这么传神,当真是奢侈!”清初忍不住啧啧称赞。 店内各色衣物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清初按照以前她对雪梨的了解,为她挑了两件旗袍和一件裙子,都是亮色,她应该会喜欢,收好衣服,结好账,睿阳伸着小手抓着清初的裙摆,睁着大眼睛问道:“娘,睿阳也想要,好不好?” “好好好。”这样好看的睿阳,让她怎么也舍不得拒绝,睿阳高兴地蹦蹦跳跳,选来挑去,终于找到了一件自己心仪的。 翠竹在一旁出主意,“太太,不给军长买一件吗?” 清初微微皱眉,“不了,他的衣服很多。” 翠竹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跺跺脚,“心意,心意,太太,你买了军长肯定会高兴的。” 清初点点头,“好吧,那我给他买些别的吧。”清初为他挑了一条灰色围巾,他总爱穿中山装和西服,冬天搭条围巾应该会保暖些。 终于买全了,清初正要回家,突然被翠竹拉到一边,“太太,你看看。” 清初被眼前的东西惊到了,薄薄的衣料,像纱巾一般透明,“这是什么……” “这是西洋睡衣,以前在重庆的时候,我见过二太太穿着这衣服勾引过军长,不过军长没有上了她的当,太太,你要不要买一件?” 清初的脸蛋微红,“我买这个做什么!真是胡闹,快回去。” “你穿了,军长一定会喜欢的……”清初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下去。 “翠竹,我们要回去了。”清初本以为翠竹只是说笑,没想到她竟自作主张买了一条,衣料虽少,但是价格昂贵,清初很想对她家规处置。 “翠竹,我该说你什么好!”清初从买来的衣服中拿出这件被她藏在最里边的衣服。 翠竹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太太,买都买了,您就穿吧。” 清初板了脸,“我是不会穿的!翠竹,要是再有下次,我可真的不会饶过你了!” 翠竹见她真的动了气,小声嘀咕,“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吗?军长都两天没回来了,我替你着急呢!” 清初气得不想说话,长长呼了口气,把衣服扔到地上,回屋了,上海天气湿热,今日又出去逛了许久,出了一身汗,黏黏地粘在身上,必须要洗个澡。 翠竹最了解她的生活作息,看着地上的衣服,灵机一动,今晚上军长是回来的。 清初还在洗澡,宋维钧已经回来了,身上带着些许酒气,但人还是清醒的,睿阳已经睡下,他进屋后脱了鞋子。 翠竹弯腰行礼,“军长,你回来了。” 宋维钧没有理她,余光正找着睿阳的母亲。 翠竹偷笑,“军长,太太在我卧室里等着你呢,说是要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宋维钧来了兴致,这小东西,开窍了?脱下外衣,匆匆回了卧室。 清初洗完澡,发现浴室里的衣物都不见了,就连浴巾也不翼而飞,只有那件薄薄的西洋睡衣挂在那里,翠竹!清初很生气,这次一定要好好罚她! 清初不想光着身子出去,就只能将睡衣套在身上,这就是所谓的性感吗?两条腿暴露在空气中,衣裙短短的,勉强盖住臀部,两条袋子挂在肩上,只能遮住重点部位,腰部以上胸部以下都是纱层,一览无遗,清初自己看了都觉得羞涩,她暗自纳闷怎么会有人发明这样的衣服! 她开了浴室门,转身,发现床上正坐着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她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惊愕地定在那里。 宋维钧也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到了,他也见过这种西洋睡衣,只是没想过清初会穿在身上,这样的刺激,让他异常兴奋,他不自觉朝她走去,清初不知所措,察觉危险将至,大喊你不要过来,急中生智,蹲下身子,不让自己暴露在空气里。 宋维钧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清初为自己辩解:“是……是翠竹拿走了我的衣服,我没有穿的,只好穿它。”可是说完了她自己都不信,清初真得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害羞的捂住双脸。 宋维钧拿开她的手,拉着她的双手让她站起来,清初不敢睁眼,只觉得那火辣辣的眼光在她身上逡巡。 “清初,你很美。”宋维钧发出由衷的赞叹,面前的人像只小妖精,勾走了他的全部心神,用手环过她的腰身,隔着薄纱轻轻抚摸,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清初,睁开眼睛看着我。” 清初缓缓睁开眼睛,对上那一双火热的眸子,宋维钧的手抚摸过她的全身,最后落在她的胸前,宋维钧吻住她的双唇,直到眼前人娇喘不已,“清初,这样的惊喜,我真的很喜欢。”宋维钧不再多说,直接抱起清初,朝大床走去。 清初感受到身上人的热情,她快被他融化了,他托着她的腰,要她与他一同沉沦,宋维钧额头上的汗水滴落在她的胸前,他的汗滴都是热的,浓浓烧灼着她的皮肤。 宋维钧眯着眸子看着身下的人,她胸前的柔软因他的动作在薄纱里上下晃动,魅惑诱人,因为看不真切,所以比平时增添了几分神秘的朦胧之美,宋维钧着迷的揉捏啃噬,他这辈子是放不开她了,他看着她由少女变成女人,再从女人变为母亲,她是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今生今世,谁也抢不走。“清初,我们该给睿阳添个弟弟妹妹了。” 清初轻声答应他,柔软的双臂环住他的脖子。 屋内一片火热,今夜又是一个花好月圆之夜。 泪雨零铃终不怨(4) 三太太按照约定的日子如期而至,宋维钧带着清初去车站接她,雪梨依旧风采照人,让人一步三回头,暗紫色的旗袍穿在她的身上,丝毫不显臃肿,清初暗自赞叹,风代绝华莫非就是如此。 严邵接过她身后丫鬟手里的皮箱,宋维钧的脸色不喜不悲,只淡淡说一句,“来了。” 雪梨有些失落地笑笑,以前他就是这样,更何况现在他又有了叶清初,她还期盼什么呢?唉,无声地叹口气,她这样打扮自己又是给谁看呢? “哟,跑了两年,到底还是被抓回来了。”雪梨毫不客气地跟清初开玩笑。 清初也不恼,她这人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脸,“累了吧,快回去歇着罢。” 雪梨大方地坐在前排,不和他们两人挤后边,车子很快行驶到别墅,雪梨匆匆收拾一下自己,便回屋休息了,她不是躲着宋维钧和清初二人,而是真得累了,火车再舒适也比不上平平稳稳的床踏实。 待她休息好,已经是午后了,清初正在客厅里给睿阳念报纸,睿阳有模有样的听着,睿阳长得是真像他,看到这种母子二人温馨的场面,雪梨心底涌起一种羡慕的情绪,她何尝不想有个孩子陪在身边,只是那人太过无情,所有的情和爱全给了清初一个人,但是雪梨不恨清初,她看得通透,宋维钧之所以娶她不过就是看她可怜,她不能得寸进尺,变成一个令人厌恶的妒妇。 “你起来了。”清初看到雪梨的身影,笑着打招呼。 雪梨看着面前这个浅笑的女人,眉眼如画,怪不得宋维钧对她念念不忘,雪梨打了个哈欠,“嗯,睡得很好。” 睿阳乖乖地叫了声:“三姨娘。” 雪梨笑了,心情豁然开朗,“真没白疼你,倒还记得你三姨娘!” 睿阳呵呵的笑,“睿阳不会忘的。” 雪梨在清初身旁坐下,慵懒地扇着手中的扇子,清初让翠竹端来些糕点,知道她长途跋涉,从来到一直未进食,应该也饿了。 雪梨接过,拿起一块放到嘴里细细嚼着,“你知道吗?那个女人也要来上海。” “谁?”睿阳也要吃糕点,弄得满嘴碎渣,清初正在帮他擦拭。 雪梨的眼里划过一丝厌恶,“还能有谁啊,就是那个二太太,如今变了性子,一天到晚不要脸的缠着军长。” 清初有些意外,不过也没放在心上,“她倒是转性了。” “呸!你是没瞧见她的下贱样子,哭哭啼啼扮可怜,一大把岁数了,也不嫌害臊!” 清初却被她的样子逗乐了,“你呀,就是小心眼,在宋维钧的心里,她的地位是远不如你的。” 雪梨听了,脸色稍稍放缓,“这我也知道,可我就是看不惯她的样子。” “对了,怎么没见紫鸢跟你一起来?” “她?”雪梨喝了一口水,“跟着娘去扬州打理钱庄了。” “扬州?” “留下来干嘛,反正也得不到,倒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清初听了,心中一滞,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握了握雪梨的手,雪梨也知道自己有些过分,“你放心,我说这话并不是针对你,这两年,我和紫鸢一直把睿阳当亲生儿子对待,有些事道不清说不明,我虽读书少,但我还不是不讲理的悍妇。” 清初叹了口气,“你明知等下去也是遥遥无期,怎么不考虑改嫁?” “改嫁?”雪梨自嘲一笑,笑容凄凉,“我一个醉仙楼的歌女,能嫁给宋维钧难道不是最好的归宿了吗?” “算了算了,我们不提这个了,说些别的吧。”清初不想提她的伤心事,“二太太来上海干什么?” “汪倾民现在发达了,谁知道她是不是余情未了,又回来投靠老情人了。” 清初摇摇头,“汪倾民再飞黄腾达,他也是个汉奸,现在人民讨伐汉奸的呼声越来越高,梅远又是心高气傲的性子,她不会和汪倾民重归于好的。” 雪梨没好气地说:“等她来了,可有的你受了,你就看着她作妖吧。” 晚上,等宋维钧回来,清初把梅远要来的消息告诉了他,宋维钧的眉头轻皱,“我知道,你放心,她不会和你俩住一起的。” 清初摇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想知道她为什么要来上海?” 宋维钧眼神变得复杂,“问这么多干什么?” 清初为他换上睡衣,“汪倾民不也在上海吗?你就不怕他俩又联手对付你?” 宋维钧听后笑了,从她身后揽住她的腰,“怎么?这是在为我担心?” 清初口是心非地狡辩,“才不是,我是为睿阳担心!” 宋维钧偷亲她的脸颊,“小骗子,还不承认,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清初红着脸转身佯装生气地把他推进浴室,一不留神却被他一起拉进浴室,浴室的门随后被关上,掩去了一室的旖旎。 梅远没过几天也到了上海,宋维钧没让清初和雪梨去接她,但是梅远却主动来到了别墅,这让清初很是诧异。 梅远也穿上了旗袍,紫红色的碎花印在胸前,新潮的爱司头发,丝毫不见有三十多岁的影子,梅远见到她先行开口,“五妹妹,两年前我多有冒犯,还请你不要记在心上,我今天来,就是特意来向你道歉的,希望你能原谅我。” 雪梨在一旁小声嘀咕:“道歉也道得这样没诚意。” 清初埋怨得看了她一眼,“您多礼了,过去的事情我早就忘记了……”清初还想说些什么,可是闻到梅远身上的香水味,突然觉得恶心,“呕……”清初跑着进了卫生间。 宋维钧担忧地瞧着她的背影,并没有追上去,“翠竹,你去看看。”然后若有所思地瞧着睿阳,眉眼间多了一丝笑意。 雪梨也盯着清初的背影,“这……这不会是又有了吧?” 宋维钧的心情瞬间大好,“严邵,去请个医生来!” 经过确诊,清初又怀孕了,虽还不到一个月,但还是让宋维钧喜上眉梢,雪梨的眼里充满了羡慕,“你的肚子还真是争气,才回来几个月就又怀上了。” 清初却情不自禁脸红了,他那样不节制,怎么能不怀孕。宋维钧瞧见她脸上的红晕,冲她暧昧一笑,眼神里满是得意和欢喜之色。 梅远远远的看着清初的肚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和宋维钧随意说了几句,见宋维钧已无心应付她,便自行提着皮箱离开了。 睿阳笨手笨脚的爬上床来到清初身边,两只小手放在清初的脸上,将清初的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娘,娘,什么叫有了?” 清初亲亲他的小胖手,顺势将他搂在怀里,“有了就是有小宝宝了,睿阳要当哥哥了。” “小宝宝在哪里呢?”睿阳还是太小,咬着手指疑惑地看着清初。 清初拉过他的小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在这呢,再过九个月,小宝宝就出来了。” 睿阳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但是看着周围的人都这么开心,他也跟着笑了。 宋维钧看着清初轻柔的笑脸,忍不住拉过她的手,放在嘴边轻吻,而后又将手覆盖在清初放在肚子的手上,“这次就来个女儿吧,最好像你。” 清初欣然笑笑,“来什么都好,我只求他平安。” 恶心,难受,清初又遭了一回罪,自打又怀孕以来,小脸变得蜡黄,整个人都有气无力,宋维钧看了担心不已,多次请了医生到家,医生对此也是无计可施,直到三个月以后,清初才停止了害喜症状,肚子稍稍有了起伏,见她终于恢复正常,宋维钧悬着的心可算是放了下来。 清初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报纸,“杜家小姐大婚,盛世婚礼举世无双!”清初看到这个标题,手不经意间一抖,她眨眨眼睛,不动声色地将报纸翻页,这时睿阳拿过一块桂花糕放在清初的嘴里,清初笑着咀嚼咽下,她已经有了两个孩子,还想什么不该想的!她有孩子陪着就足够了,就够了。 八月的夏天,天气正是热的时候,清初的肚子已经大了不少,身子也越来越笨重,不过好在屋里够凉快,刚把睿阳哄睡,她却睡不着了,清初侧躺在沙发上,吃两口西瓜消消暑,宋维钧按时到家,看到她正在吃西瓜,过去制止,“又吃西瓜,等到半夜又要起来折腾人!” 他拿过清初手里的还未吃完的西瓜,自己倒吃了起来,西瓜还真是消暑的良药,凉爽多汁,清初睁眼瞪他,“你不让我吃,你自己倒吃起来了,真不讲道理!” 宋维钧见她又要拿西瓜,赶紧唤来翠竹将西瓜撤下去,翠竹临走之前他又多吃了两口,清初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宋维钧用手帕清理干净手上的西瓜汁,坐在清初旁边,清初坐直身子,后背倚在沙发上,宋维钧一看到她隆起的肚子,眼睛里瞬间充满笑意,大手情不自禁附上去,“今日小清初有没有不乖啊?” 清初看他独自一人说来说去,像个孩子一样,忍不住嗔笑他幼稚,宋维钧不理她,将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想听到里面的声音,和小宝宝亲热够了,宋维钧才坐正身子,清初的几缕头发落了下来,他伸手帮她拢在耳后,然后把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肩上,“过几日,景希要来上海。” “嗯。”清初淡淡回应。 “景瑶也来。” “嗯。”清初依旧是不轻不重的回应,宋维钧听了,心里十分满意,他最不愿见她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宋维钧吻吻她的额头,“天色已晚,我们回屋休息罢。” “嗯,好。” 宋维钧半揽着她回屋,一切都像往常一样,洗漱,关灯,入睡。 泪雨零铃终不怨(5) 七日后,杜家来到上海,宋维钧定是要好好招待他们的,接风宴是在宋维钧所住的别墅里进行的,他请了上海最好的厨子,将大厅也重新收拾了一遍。 清初挺着肚子站在树荫凉下,看着仆人来来回回忙碌的身影,微风吹过,几片树叶落了下来,清初侧弯着腰,捡起一片枯叶,“翠竹,这才不过九月份,就已经有了落叶。”清初有些伤感,也许是触景伤情,从前,她特别喜欢碾碎枯叶的声音,咔咔酥酥,声音脆脆的。 翠竹拿过她手上的落叶,并没有注意到她语气中的伤感,“太太,你再忍忍,等过完年,小少爷或着小小姐就出来了,那时候家里就热闹了。” “嗯。”清初微笑着回应,右手轻轻摸摸肚子,心里却难受的很,她不知该怎样面对今晚要来的杜家人,尤其是杜家的新女婿。 下午五点左右,两辆黑色轿车陆续开进别墅大门,坐在床上的清初听到窗外的声音,推推正在闭目养神的宋维钧,“宋维钧,杜家人来了。” “嗯。”宋维钧睁开眼睛,从床上起来,“你要跟我一起下去吗?”宋维钧故作清淡的隐去心间的晦涩。 清初摇摇头,也站起身,“难道我要这样跟你出去吗?我怎么也要收拾下自己。” 宋维钧看着她宽大的睡衣,豁然笑了,“那倒也是,你这样确实无法见人。” 清初无视他的打趣,“你快下去吧,别让客人等急了。” 清初换好衣服出来时,杜老爷和宋维钧刚刚入座,宋维钧让她在自己身边坐着,清初下意识看了梅远一眼,梅远的表情并没有异常,但清初总觉得她不开心。 杜景希看着身穿白底红袖旗袍的清初,微微有些失神,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她,眼睛撇到她的肚子,呼吸微微一滞,默默收回自己的眼光。若是早知道会是今天这幅局面,他宁愿他先娶了清初,然后助她和陆扬二人私奔,可惜现如今已成定局,说什么都已来不及。 清初笑着回答杜太太,也就是杜景希妻子的问题,面容丝毫没有异常,陆扬在一旁默默吃着饭,时不时地插上几句话,虽不是很活泼,倒也让人觉得礼数周到。 杜太太看到清初隆起的肚子,微笑着问道:“几个月了?” 清初柔和一笑,不经意摸摸肚子,“四个多月了,到明年才能出来呢!” 宋维钧顺势将手放在清初的手上,“景希,杜叔可是十分期望抱孙子呢!” 杜景希有些羞赧的点点头,“会有的。” 杜老爷见了,哈哈大笑,“维钧呐,今日拖你的福,我可算有点儿盼头了!” 陆扬从进门开始,他和清初的眼神从未有过交汇,但此时他却紧紧盯着宋维钧放在清初手上的那只手,眼里充满了不甘与愤怒,旁边的景瑶悄悄掐了他一下,他这才回神,冲景瑶抱歉一笑,帮她夹过一块红烧肉,“你太瘦了,多吃点儿肉。” “景瑶两口子也恩爱得很啊,杜叔,你有福气啊!”宋维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他们兄妹俩好好的,比啥都强!”杜老爷红光满面,他的高兴是显而易见的。 等到了晚上八点多,这顿饭才散去,清初比宋维钧早些回房,宋维钧今日多喝了几杯,但是还没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清初听着他走进浴室,大约两刻钟后出来,就在清初就要迷迷糊糊睡着时,一只手挑起她的睡衣裙摆,直接抚上她的大腿,清初极不愿地睁开眼睛,无声的控诉着宋维钧。 宋维钧的脸离她很近,虽然他已经洗漱完,但是还是有股酒味,清初微微皱鼻,“你走开,你喝酒了。” 宋维钧突然钳住她的下巴,眼睛定定地望着她,清初被他看得后背发凉,“宋维钧,你怎么了?为何这样看我?” 宋维钧忽然放开她,两只手来到她的脖颈处,将她的睡衣扣子一颗一颗解开,清初不敢阻挠他,她不知他要做什么,他又喝了酒,生怕他一发怒伤了孩子。 宋维钧将清初的睡衣扔到一边,他痴迷的亲吻着清初隆起的小腹,而后又挑起清初的下巴,眼神有些迷离,“我知道你还想着他,虽然你极力的佯装你不在乎,但是当他给景瑶夹菜时,你的手还是颤了,清初,你骗不了我,因为我太了解你了,你的每一根头发,你的每一寸肌肤,你的每一分心思,我都了如指掌。” 清初无措得眨着眼睛,虽然心慌意乱,但是仍然强迫自己镇定,暗自懊恼自己的失误,但她还想为自己辩解,“卿之,我……其实……” “嘘——”宋维钧将食指按压在清初的嘴上,阻止她的讲话,“什么都不要说。” 宋维钧轻轻吻上她的眼睛,鼻子,嘴唇,一路向下,由于怀孕,清初的身子比以前丰腴了不少,二十岁,花一样的年纪,正是花朵开放的季节,而叶清初这朵花,只有他宋维钧才能采摘。 宋维钧轻吻着那对饱满的果实,惹得身下人微微一颤,看到她的反应,他满意的勾唇偷笑,动作逐渐放恣起来,清初轻声喘息着推搡他,“宋维钧,不可以,孩子,孩子……” 宋维钧压制住她的双手,清初有些害怕,又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喝醉了酒,清初惊慌地求饶,“宋维钧,不可以,我不是一个人了,我还有孩子……” 宋维钧像是初生的婴儿,全然不顾清初的求饶,清初的哭声逐渐变成喘息声,□□声…… 在清初被他折磨的失去理智前,他终于停了下来,“清初,虽然你心里还想着他,但是你的身子是想着我的。”宋维钧的手挑起一抹晶莹来到清初的眼前,清初此时已经浑身无力,双脸因他的动作变得羞红,“你胡说!我才不是呢!” “呵呵……”宋维钧情不自禁摸上她的脸颊,“清初,你真美。” “宋维钧,你不要闹了,你先放开我。” 宋维钧摸着她的小耳垂,“不会有事的,清初,我不会伤你的,我舍不得,舍不得……”他像是在一个人呓语,又像是在倾诉爱意,轻轻的话语像微风一般遥不可及,清初望着他泓邃而又深情的眼睛,一时难以自拔,一股儿莫名的情愫在心底蔓延开来,清初惊觉自己的失态,慌忙将眼光移向别处。 宋维钧覆在清初身上的手稍稍用力,又惹得清初一颤,笑着问她,“怎么?看够了?” 清初见他恢复了正常,心中的恐惧也几乎全都消散,语气变得极其不善,“你放开我!” “不放。”宋维钧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间,“都要五个月了,不碍事了。” “不行!”清初拒绝的十分干脆。 宋维钧却用实际行动表明他不听她的,他的动作十分轻柔,好像身下的她稍一用力就会消散,他嫉妒陆扬,那个藏在清初心底深处的男人,他只需一个动作就可以让清初方寸大乱,而他,却只能用这种方式证明清初是他的,他深切的轻吻着清初的肚子,“清初,你是我的,我们有了睿阳,你的肚子里也是我的孩子,你永远都是我的。” 今夜,宋维钧温柔得简直不像话,清初迷茫的看着他,她为何就看不懂他?宋维钧对上她的目光,吻吻她嘴角,清初,你为何不懂我对你的情? 天气一天天冷去,清初的肚子一天天变大,她的行动也愈来愈不方便,等到了腊月里,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七个月了,宋维钧心疼她,过年的事情就由三太太去张罗,清初暗叹幸亏有睿阳陪她玩闹,若是这样无所事事的,她还真怕自己会闲出心病来。宋夫人也从杭州回来了,四太太紫鸢陪她一起回来的,清初对紫鸢的改变感到惊讶,许是在商场待久了,紫鸢的身上的烟酒风尘味几乎散去,浑身上下散发着男人才有的精明干练。宋夫人回来过年是宋家的大喜事,雪梨也将此事置办的很好,低调奢华,高贵大气,清初悄悄打量着宋夫人,不过两年未见,宋夫人比起以前来倒是慈祥了不少,眼角处多出的细纹也越来越藏不住,宋夫人和几位太太简单寒暄了几句,余光却时不时扫过清初的肚子,许是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清初,快生了吧?” 清初轻轻摸摸肚子,嫣然一笑,“快了,来年三月就足月了。” 宋夫人眉眼间的笑意更浓,“嗯嗯,你可要好好养着。” 清初又问,“怎么不见大太太回来?” 宋维钧放下筷子,替宋夫人回答,“治平在重庆做事,短期内回不来,不过年三十的时候是肯定会回来的。” 看得出来,宋夫人对于这个新年是极其满意的,她轻轻拉过紫鸢的手,“这两年真是多亏了有紫鸢陪着我,我才能有个歇息的时候。” 紫鸢笑着摇摇头,“娘,您别这么说,身为宋家的媳妇,这些是我应该做的。” 宋夫人又将目光投降雪梨,“雪梨,你也辛苦了,重庆那边的家事都得由你来操劳,这两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雪梨笑笑,余光轻轻扫过闷在一旁不说话的梅远。 “清初啊,有些事过去了就让他过去吧,卿之当年那样做也是有苦衷的,你就多多体谅体谅他,不要再伤了夫妻情意。” 清初乖巧的点点头,“娘,我知道了。” 最后,宋夫人将目光放在梅远的身上,“小梅,当年若不是你父母相继离世,我看你一人孤身可怜,不然你早就被逐出宋家大门了,我看你这两年倒是安分,只要你往后不再糊涂,安分守己,宋家自然是不会赶你的,我说这话,你可明白?” 梅远的脸上蒙上一层羞愧的红雾,“娘,我知道,往后我一定会老老实实的。” 宋夫人讲完话,睿阳也呆不住了,在座位上又蹦又跳,先是念诗,后是唱歌,清初也管不住他,心里猜想可能是许久没有见到这么多的人,睿阳太兴奋了,见宋夫人没有责备的意思,也就由着他去了。 满城风雨助情郎(1) “奶奶,我会背诗了。”睿阳奶声奶气的将李白的《静夜思》背了一遍,虽然有些字发音不准确,但是却很完整。 宋夫人高兴的将睿阳抱到怀里,“是啊,半年不见,我的小乖孙越来越聪明了!” 睿阳很自豪得喊道,“我娘教我的!” 宋夫人慈爱的刮刮睿阳的小鼻子,“知道知道,有娘的孩子是个宝!” 晚饭接近尾声的时候,杜老爷领着杜景希兄妹两家前来拜访,两家人亲切的问候,清初怕睿阳太吵,问候完就领着睿阳离开了。 上海难得会下次大雪,睿阳又是在南方长大,兴奋地不得了,吵着嚷着要去后花园里玩雪,清初担心他的手生冻疮,没过一会儿就把他叫进屋,陪着他学剪纸,睿阳开心的直笑,拿着小狗状的红纸满屋跑,小孩子闹得欢累得也快,很快就揉着眼睛嚷着困了,清初让翠竹给他洗洗脚,而后亲自哄他入睡。 清初吻吻睿阳的额头,为他掖好被角,轻轻带上门,陪睿阳闹了这么久,她却丝毫没有困意,于是翠竹扶着她,两人去走廊散步。 外边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北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吹了进来,清初紧了紧身上的棉袍,“大雪润丰年,日本人这么猖狂,真希望明年死的国人能少些。” 翠竹将窗户关紧,“您呀,就别瞎操心了,那都是男人要管的事,您就多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就够了!” 清初无奈的摇摇头,“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翠竹倒是不在意的撇撇嘴,“是是是,您读书多,我一个乡下土丫头自然没您学识渊博。” 清初被她怼的哭笑不得,“伶牙俐齿,我哪次说得过你!” 翠竹还想说什么,突然变了脸色,“杜……杜家姑爷,您怎么在这?” 清初回过头,看见身穿一身西装的陆扬,肩膀落着一层雪花,不知他在那站了多久。 “杜姑爷,你快进来站着,雪这么大,会着凉的。”翠竹是个热心肠,丝毫不顾及这人是清初的旧情人。 三人静静待着,沉默到了极点,陆扬率先打破这饭沉寂,“天色已晚,太太快回屋歇着吧。” 清初摇摇头,“我不累,陆先生要是忙的话,就先走吧。” “太太几个月的身孕了?” “七个月了。” “太太真是天生丽质,怀孕期间也能这般美艳动人。” 翠竹听了大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犯我家太太!” 陆扬急忙起身道歉,清初拉拉翠竹的衣角,示意她坐下。 “你过得好吗?”清初不再以陆先生相称,她知道他不喜欢。 “很好。”陆扬安然一笑,如沐春风。 “那就好,你要好好对景瑶,她是个好女孩。” “我知道,太太您也要保重身体。” “嗯。”清初点点头,“天色不早了,我就先走了。” “好,太太慢走。” 简单寻常的几句话,让人找不出破绽。陆扬望着清初的身影消失之后,也离开了。他只是出来方便的,不知怎么就走到这了,看到她好好的,那颗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似乎就了无牵挂了。 大太太和宋治平是在腊月二十八到达上海的,宋治平已经二十岁,在他这个年纪能进情报局工作,已经算是人中之龙,大太太来到上海后几次和宋夫人商谈,想为宋治平娶一房媳妇,宋治平知晓后第一次和大太太发生争执,“我谁都不会娶的,您要是想要儿媳妇,您自己去娶吧!”语毕,摔门而去。 本来喜气洋洋的新年夜,因这个小插曲而变得有些低沉。 “治平不过二十岁,你怎么就这样着急呢!”宋夫人也想不通大太太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咳咳……”大太太拿着手帕挡住嘴,咳了好一阵才停下来,脸上带着病态的白,“我也不想逼他,只是我这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万一哪天我不行了,他的身边总得有个人照顾他啊!” “呸呸呸,大过年的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宋夫人皱着眉头看她,“上海这么多医院,怎么会治不好你的病,再说,你若身子不好,他还有我这个奶奶和四个名义上的姨娘照顾呢,你这是操的哪门子的心!” 宋夫人话已至此,大太太也不能再说什么,“娘说的是,那就先不娶了。”虚弱的语音里难掩那一丝失望与愁绪。 宋治平气冲冲地拍着宋维钧书房的门,“叔父,叔父……” “怎么了?你快去看看,好像是治平。”清初大着肚子,坐在凳子上不好起身,宋维钧披了件衣服,放下手中的笔,开了书房的门,“你这是怎么了,着急毛慌的!” 宋治平没有想到清初也在,一见到她,那股怒气突然憋在心里不知如何发泄了,“都……都怪我娘,大过年的,非要给我娶媳妇!” 宋维钧听后面露惊讶之色,“进来说吧。” 宋维钧拿过椅子让他坐下,清初不想宋治平不自在,“我要不要出去?” “不用,不用。”宋治平急忙摇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还希望五姨娘能帮我劝劝我娘呢!”宋治平将大太太为他娶亲的事讲了出来。 宋维钧听后笑了,“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你娘从小学的就是前清的那些东西,思想迂腐些也是难免的,况且按着前清的生活风俗,你这么大身边有一两个女人也实属正常。” 清初听宋维钧这样说,心里有些别扭。 宋治平有些激动,“叔父你这是同意了!” “没有,没有,你先别急,你的婚事,你奶奶不会干涉,我也不会干涉,全凭你自己来定,你是新一代的国民官员,你就告诉你娘,政府官员实行一夫一妻制,你娘总该不会不顾及你的前途。” 宋治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还是叔父聪明!” “你不也是政府官员吗?为何你能纳妾?”清初不解。 “谁让我比治平早出生了几年!”宋维钧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望着宋治平离开的身影,宋维钧竟有些羡慕他,若他晚出生几年,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遗憾?罢了,罢了,反正他现在有清初陪在身边。 宋维钧摸摸清初的肚子,“你怎么也不见胖,除了肚子大了些,其他的地方几乎没什么变化。”亲昵地捏捏清初的脸,“像只猴子似的,怎么也养不肥!” 清初轻轻打掉他的手,“等我胖了变丑了好给你借口再纳一房是不是?” “早跟你说了,你是最后一房,你还不信,现在又拿这话来寒碜我!” “我哪次说得过你!赶紧把粥喝了,不喝我就端走了。” 宋维钧抓着她的手不让她走,逮着机会在她脸上亲了几口,“信不信我?” “信信信!”这种情形下,她怎敢不信。 宋维钧满意了,扶着清初站起身,清初微微皱眉,“这孩子又闹腾了。” 宋维钧将手放在清初肚子上,感受微妙的胎动,每次感受胎动的感觉都很奇妙,无法形容。 “这孩子一定不像我,这么能闹腾,我怀睿阳的时候可安静多了。”清初自顾自的说着,没有察觉到身后人看她的眼神是多么温柔。 因为担心娶妻会影响宋治平的仕途,大太太就没再提娶亲的事,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这个年也过得安安稳稳。 年后,拜年的人络绎不绝,这其中也少不了汪倾民,宋夫人是学着四书五经长大的,她实在看不惯汪倾民的卖国求荣,再加上他还曾与已婚的梅远藕断丝连,宋夫人对他更是厌恶,硬撑着将他应付过去,他前脚刚走,宋夫人就命人把他送的东西全都扔了出去,“不知道这些东西干净不干净,扔了吧,省得晦气!” 清初身上裹着宋维钧的大衣,厚重又暖和,他的衣服够长,能够将她从头包到脚,以前他的身上总是带着些烟草味,自从有了第二个孩子,他似乎很少抽烟了,清初想到这,不自觉微微一笑,雪梨和紫鸢正在院子里整理旁人送来的礼品,清初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坐在走廊边,帮她们列清单。 “都是好东西,古董就是不一样,看看这个唐朝的青花瓷花瓶,你们都小心点儿拿,别碰坏了……”雪梨忙手忙脚的指挥着。 清初在一旁默默打量着她,其实雪梨是个好女人,她虽没读过多少书,但她身上的那股直率与爽朗是她独有的,她勤俭持家,长得又漂亮,若是她的父母当初没有那么狠心卖掉她,或许雪梨也会像普通人一样找个好男人嫁了,日子可能会比现在苦些,但是那个男人疼她爱她,那样的雪梨应该会幸福许多。唉,只是这命哪是人能决定的! 雪梨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头看她,清初冲她笑笑,突然听到有人从门外进来,所有人都看向门口,只见杜景瑶和李语桐簇拥在宋夫人和大太太身边慢步走来,欢声笑语,清初有些诧异竟看见了李语桐,不过想想,李语桐是杜家的表亲,出现在这里也是合情合理的,她让翠竹扶着她站起来,慢慢走回屋里,她暂时不想和李语桐碰面,至少现在她还没有精力同她拌嘴争执。 满城风雨助情郎(2) 为了避开李语桐,清初是在卧室吃的晚饭。 李语桐偷偷打量了周围许久,也未曾见到清初的身影,忍不住发问:“怎么不见五太太?” “清初有着身孕不方便,方才丫鬟说她身子乏,就在卧室里用餐了。”大太太笑盈盈的回答她,“语桐今年多大了?” 李语桐害羞的回答,“我刚过完年我就二十一了,和五太太一般大的年龄,可惜没能像五太太已经有了两个孩子。” 杜景瑶在一旁听了,心里七上八下,李语桐虽是她的表妹,但是她却对陆扬的爱慕丝毫不遮掩,即使陆扬已经成了她的丈夫,她现在又对五太太如此不敬,杜景瑶在桌下悄悄踢她,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胡闹,李语桐不甘心的咬咬嘴唇,倒也不敢再说了。 但是大太太并没有将这话听进心里,她有她的主意,“你和治平差不多的年纪,只是治平比你小两岁,一会儿治平回来我介绍你们认识可好?” 李语桐这下明白了,原来大太太是相中了她当儿媳妇,她虽瞧不上叶清初给人做妾,但是做宋家的长媳那是多少女人都求之不得的,故而娇羞一笑,“大太太,当然好了,我听闻宋家大少爷年轻有为,早就想见见了。” 大太太听后由衷的笑了,“你同意就好。” 这时雪梨不屑的笑了声,“宋家的大门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大姐,先别急着做决定,毕竟治平娶妻那是一辈子的事,所谓日久见人心,语桐啊,你可要小心点儿,我的眼睛可毒着呢!”说完开玩笑似的笑了。 李语桐毕竟年纪还小,听了这话难免心虚,不知该怎么回答,正巧这时宋维钧和宋治平回来了,两个人都穿着暗绿色的军装,健壮挺拔,只是宋治平的气势远远比不上宋维钧,到底还是太年轻。 宋维钧向宋夫人问好,环顾四周,没有发现清初的影子,“五太太呢?” “说身子乏,在卧室里休息呢!” “我去看看,治平,你先坐下吃吧,忙了一天,你也累了。” 宋治平被大太太拉到李语桐身边坐下,本想安静吃个晚饭,听到大太太为他介绍李语桐时,宋治平突然觉得自己肚子不饿了,果不其然,这顿饭吃得无聊又尴尬。 “这些衣服都是姐姐亲手裁制的,看这虎头鞋绣得,栩栩如生。”清初将一件件小衣服打开看看又仔细叠好,“姐姐说睿阳小的时候她也没有做些什么,这次要一并补回来。”清初微笑着摸摸肚子,“你可有福了。” 翠竹帮着清初收拾,看了小衣服之后也是赞不绝口,“您还别说,亲家大姨的手艺还真是好,跟上海一等一的绣娘可有的一比。” “那是。”清初自豪的笑道,“可惜姐姐怀孕了,近期我们姐妹是见不到面了,对了,翠竹,我让你送去的东西你可千万记得送去,姐姐身边也没个女人照顾,叫人怪担心的。” “我看你倒是精神的很,哪里有困乏的样子!”宋维钧在门口站不下去了,这个女人,总是让他担惊受怕。 清初抱歉的笑笑,“今天有客人,我不想去应付,便扯了个谎。” 宋维钧坐到她的身边,“身子真的没事?” 清初摇摇头,“没事没事,那李语桐太过于胡搅蛮缠,我若见了她,指定又要同她费一番口舌,我肚子里怀着孩子,我可不敢冒险同她争执。” 宋维钧用手指刮刮她的鼻头,“什么时候学聪明了?” 清初不高兴的反驳:“我一直都很聪明。” “翠竹,你去端些饭菜上来,说我要处理公文,就在书房用餐了。” “是。” 翠竹将门合上,随后宋维钧脱下军装,换上便衣,重新回到清初身边,轻揽着她的身体,将头搭在她的肩上,闭上眼睛,深嗅她的香气,以缓解一身的疲劳。 虽然宋维钧很少同她讲工作上的事情,但是清初总能明确看出他的疲劳,甚至还能猜中他的烦恼,就如现在一样,“那汪倾民又给你气受了?”清初拿起一件小衣服,在灯光下细细地看着。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报纸上写的得清清楚楚,我又不瞎。” “中日合资,日本人要在咱们的地盘上建工厂,我虽然反对,但是现在我的手里并没有实权,说白了,我就是个视察员,只能说不能做。” 清初抬头看他一眼,瞧见他脸上的愁绪,心中不忍,“你是军长,只管训兵就好了,那些商务谈判就交给议员们去做吧,你这样操心,到头来还不是落个多管闲事的坏名头。” 宋维钧深吸一口气,将头埋到她的颈窝处,“我本也不想管,只是此事关系到国家的根基,我也从没想过汪倾民竟如此丧心病狂,为了金钱和权力,连老祖宗的地都能卖!我早晨给重庆政府发了电报,可是到现在都没有回复我。” “你也尽力了,你就先等等,等明天上边回了你你再做决定,今晚就好好歇息吧。” “嗯。”宋维钧睁开眼睛,有个能说话的人就是好,这样说出来,心里不知轻松了多少。 清初弯身去够一件小衣服,“你看这件衣服,我真是喜欢得不得了……” 此时的清初早已洗漱完毕,白色睡衣下空无一物,她一弯腰,衣下的美景一览无遗。宋维钧看着她白白净净的身子,只觉有一阵火气直冲小腹,眼睛直勾勾得盯着清初的胸口,但也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清初见他不说话,就低头看他,却看见他跟个色胚似的盯着她的胸口,清初生气地捂住领口,拿他刚才的话堵他,“我看你倒是精神的很,哪里有困乏的样子!” 宋维钧轻佻地笑了几声,将头靠在她的胸前,声音也变得暗沉低哑,“清初,快点生吧,我都多久没碰你了,再这样憋下去,可真憋出毛病来了。” 清初羞得拿枕头捂他的头,宋维钧也不躲,笑着咬她的胸前的肉,又疼又痒,清初抓住他的胳膊猛掐了几下,宋维钧这才停下,这时,翠竹敲门送饭进来,两人停止了嬉闹。 宋维钧吃痛地揉揉自己的胳膊,“你可真下得去手,狠心的女人!” 清初躺进被窝里,“活该!叫你犯浑!” 早晨清初醒的早,见宋维钧睡得正香,轻手轻脚下了床,还好没有吵醒他,简单洗漱完毕,便叫翠竹扶着她去院子里走走,脚踝肿得厉害,但也不能老坐着,十月怀胎,确实不容易。 “三月里出生,跟睿阳差不多的生日。” “嗯,那时候天气也渐渐暖和了,坐月子也舒服多了。” 两个人还没坐多久,就被一个女声打断,“哟,这不是五太太吗?” 李语桐怪声怪气地来到清初面前,清初嫌恶地皱皱眉。 “你还真是个两面人,一边喊着非陆扬不嫁,一边又给宋维钧生孩子,陆扬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爱慕虚荣的女人!” “陆扬能找到一个心地善良的妻子,我很开心,并且衷心的祝福他和景瑶白头偕老,幸亏陆扬娶得不是你。” “你……”李语桐气急语塞。 “李语桐,不管我是不是爱慕虚荣那都是我和陆扬的事,与你无关,事情已经过去了,每个人都有了各自的归宿,我亦不想再提,若你再这样口不择言,让我不舒坦,伤到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宋维钧不会饶了你的!让开!” 清初鲜少会这样声言厉色,李语桐被吓到了,乖乖让开,翠竹扶着清初,两人缓缓离开,李语桐忽然想起找她的目的,“你知道现在陆扬在做什么吗?他在军统做卧底,没了你之后,他已经连命都不要了,现在只有你能帮他,你也不希望他被军统的人抓住吧……” 李语桐的声音就像夏日嘈杂的知了声,吵个没完,清初不想理她,索性随她嚷嚷去。 回到屋里,宋维钧正要出去找她,“怎么起这么早?这么冷的天还出去瞎转悠,你当真要吓死我!” 清初轻声安抚他,“我睡不着,就出去走走,我没事。” 早饭时没有再看见李语桐的身影,杜景瑶依然那么温柔恬静,只是面容有些憔悴,可能是昨夜里没有睡好。杜景瑶见到她,逼着自己扯出一个笑脸,眼里充满了祈求之色。清初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人的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要不要,全在命的主人,杜景瑶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应该懂得这个理。多说无益,清初摇摇头,吃完饭便回屋做自己的事了。 宋梓阳是在三月份出生的,打从肚子里起就是个不安分的主,出生那日没少折腾清初,宋维钧抱过刚出生的宋梓阳,第一件事就是狠狠打了一下他的屁股,哭声嘹亮,可见在娘胎里养得极好,“小兔崽子,你还哭,差点要了你娘半条命!”虽嘴上这样说,但心里还是疼惜不已,幸好母子平安,宋维钧将梓阳抱到清初身边,清初虚弱的笑笑,看到孩子健康的小脸,她觉得自己吃再多苦也值了。 待清初出了月子,梓阳也渐渐长开了,宋夫人说他简直就是和宋维钧小时候一模一样,睿阳虽长得像宋维钧,但那双眼睛还是像极了清初的,再看梓阳,连眼睛也像极了宋维钧,清初私底下向宋维钧抱怨:自己历尽千辛万苦生下两个孩子,结果都不像她,真是不公平。 满城风雨助情郎(3) 宋梓阳的百日宴办得很大,宋夫人也没有着急回扬州,特意留下来为孙儿置办百日宴,可见宋老夫人高兴劲儿有多足,百日宴这天这间小别墅里门庭若市,座无虚席,风光无限,宋维钧上楼来叫清初,清初穿着红色短袖旗袍,正抱着襁褓中梓阳轻哄着,宋维钧问她:“怎么还不下去?客人都等着呢?” 清初嗔怒,“你自己来抱你的好儿子吧,我一抱他下楼就呜呜的哭,奶妈也喂过奶了,尿布也换过了,我是真的无计可施了。” 宋维钧小心接过梓阳,在下楼时只听梓阳哼哼了几声,而后就变得很安静,“原来梓阳要爹爹抱着下楼啊!”两人为此哭笑不得。 小孩子不宜在这么多人前待太久,稍稍露了会儿面清初便抱着梓阳上楼了,“你呀,就是个人精,一点儿也不像你哥哥,你哥哥小时候多乖啊!”清初拿手指轻轻触摸他白嫩嫩的小鼻尖,才一百天的小家伙像是听懂了般露出了一个笑脸,清初也忍不住笑了,看梓阳精神足,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入睡,清初便抱着他在大堂里看看书画和古玩。 “五太太,别来无恙啊!” 清初听到声音一惊,急忙回过头,发现汪倾民正站在那,细细算来她从出国起就没再见过他,到如今竟已有三年之久,此时的汪倾民穿着一身白色西装,头发皆往后梳,发胶在灯光下显得尤为闪亮,他的脸不像从前那般白皙,许是酒肉吃多了,整个人显得有些油腻了。 “汪先生,真是许久不见了。”清初微微颔首,将梓阳抱正。 “这几年,什么样的女人我没见过,可是像五太太您这般有韵味的美女,我还真是没见过,怪不得能将宋维钧迷得团团转。”汪倾民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随即消失。 “汪先生过奖了,我也只是个普通女人,都生过两个孩子了,哪里还能比得上年轻的小姑娘。” “哈哈……”汪倾民大笑两声,吓得梓阳小身子一缩,清初不再笑脸相迎,“汪先生,你吓着我的孩子了!若是没什么事,我先告辞了。” “不管你怎样,只要宋维钧喜欢就行,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宋维钧知道了你做得那些事,或者两个孩子没了母亲,想想还真是美妙,不过我很是纳闷,你如何能在精明的宋维钧面前瞒天过海的呢?”汪倾民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清初冷了脸,“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若是想要谈政务,你大可以直接去找宋维钧!梓阳累了,我们要回房休息了。” 清初将梓阳哄睡,却无心再做别的事,她只能靠在窗前依靠夏日的凉风来缓解心中的燥热。 宋维钧喝得醉醺醺的上楼,叫人来把梓阳抱走,他的声音惊扰了清初,清初走到床边铺床,他痴迷地看着清初的侧颜,她的头发长长了,身子也比以前丰腴了不少,他有些得意的笑了,终是被他养胖了。 清初扶他上床,“下次再喝这么多就别回屋睡了,省得我还要伺候你!” 宋维钧搂着她的腰,一个用力两人一同跌倒在床上,宋维钧将手支在她的两侧,近距离看她,甚至能闻到她嘴唇里呼出的香气,宋维钧摘下她头上的饰品,她那一头黑发散落在床上,宋维钧掐掐她腰侧的肉肉,低笑道:“你胖了。” 清初主动将双臂环上宋维钧的脖子,“你嫌弃我了?” 宋维钧的手越发不安分,屋内的空气越来越热,两人的体温越来越高,“怎么会!”宋维钧用手解开旗袍的领子,“怎么爱都爱不够,怎么会嫌弃!”说罢吻上身下人的红唇,大脑放空,任由自己的情欲沉沦放恣。 清初近几日总是没由来的心慌焦虑,她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怕些什么,有时和两个孩子嬉闹,她总是不自觉的心虚烦躁,两个孩子明明就在眼前,但她总觉得两个孩子离她越来越远。 是夜,或许是因为天气炎热,清初久久不能入睡,宋维钧今夜怕是又回不来了,静悄悄的夜晚,院子里突然传来汽车熄火的声音,清初像是逃命般从床上爬起来,头发凌乱,她也全然顾不上了,打开卧室门,微微听到宋维钧在书房里发火,“炸了就炸了,难不成他汪倾民是日本人吗?吃里爬外的狗东西,没能巴结好日本人,就拿自己人撒气!” 严邵在一旁劝着:“军长,您消消气,不能因为不值得的人气坏了身子。” “这个狗娘养的!”书房里又传来桌椅碰撞的声音,许是宋维钧又砸东西了,火气当真是不小。 清初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严邵这时出来了,看到她眼里充满了惊喜,小声道:“太太,我正打算找您呢!” 清初佯装不解,指指书房的木门,“这是又怎么了?” 严邵无奈的摇摇头,“开了一下午会了,军长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上,都怪那汪倾民吃里扒外,可真是气坏军长了。我怎么劝军长都无用,太太,您行行好,劝军长吃点吧。” 清初点点头,“你去厨房吩咐,热好菜我端进去。” “好,有劳太太了。” 清初望着木门,那种慌乱感又上来了,心怦怦直跳,手脚冰凉,冷汗直冒,她该怎么面对他? 清初先去了卧室,没过多久严邵就把饭菜端来了,清初和了和身上的睡袍,接过饭菜,推开了书房的门。 “严邵,我说过了,我不饿,少吃一顿死不了!”宋维钧正站在窗边,头也不回,书桌上的烟灰缸里盛满了残余的雪茄和烟头。 清初将饭菜放到桌上,宋维钧听到后发出不耐的呼吸声,刚要发火,清初从他背后抱住他,“你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闹着不吃饭?” 宋维钧感受到身后的温暖,瞬间收敛了火气:“你怎么来了?” “又是吵又是摔的,我又不聋,怎么会听不见。” “抱歉,吵到你休息了。” 清初摇摇头,“没有,抽烟太多了对身体不好。” 宋维钧转过身,熄灭手里的雪茄,坐在椅子上不说话,脸色依然暗沉。 清初把碗筷摆好,“你这样气自己又有什么用,他汪倾民不仁不义,早晚会遭报应,你要是气坏了身子,这一大家子怎么办?梓阳都还不会走路,睿阳日日在家问我爹爹晚上回来吗,他想爹爹了。” 宋维钧听了,脸色稍有缓和,清初见状,忙将筷子递给他,“多少吃两口,别让胃里空着。” 宋维钧接过筷子,清初笑了笑,将散落在地下的书本纸张捡起来。 “你坐着就好,这些一会儿让严邵来收拾。” 清初笑着摇摇头,“我闲着也是闲着,严邵跟了你一天,也累坏了。”清初简单收拾了一下,看到有个椅子松动了,笑道:“这几日我总纳闷梓阳力气怎么这么大,每次喂奶都弄得奶妈疼痛不已,原来是随了你。” 宋维钧听后心情好转,“打趣我?” “我怎么敢。”清初看收拾的差不多了,就坐在宋维钧身边等他吃完。 “你的头发怎么了?” “今天陪三太太出去买东西,路过理发店,她要修理头发,拉着我也要我烫头,本来我不想的,但听她说现在稍微是个有脸面的太太都会烫头,我想了想不能给你丢了面子,说不定你也喜欢呢!那火钳当真是吓人!”清初理了理头发,“还好没有我想象中的糟糕。” 宋维钧也顺手摸了摸,“毛毛躁躁的,真不知卷头发哪里好看了,不过你烫了是真好看。” 清初抬眼笑他,“油嘴滑舌。” “下次你若不愿就不要勉强,你开心最重要。” “嗯。”清初见他吃好了,站起身将碗筷收拾好,“你要回屋休息还是继续在书房待着?” 宋维钧拉过她的手让她坐下,“陪我坐会儿。” 清初乖乖坐下,宋维钧将她揽进怀里,“清初,自从有了梓阳,你变了许多。” 清初的心稍稍一绷,“哪里变了?” 宋维钧低头亲亲她的脸,“变乖了,知道心疼我了。” 清初一征,耳朵悄然发热,“才没有!” “口是心非的小东西!”宋维钧的手轻轻拍了下清初的臀股,清初的脸蓦然胀红,“你又胡来!” “胡来的还在后头呢!”宋维钧一把扯开她的睡袍,却又愣了神,“你这是……” 清初突然想到睡袍里面穿了什么,急忙抱住宋维钧的脖子,不让他再看,“我……我只是……见你生气了,想让你高兴,所以才……”清初像只缩头乌龟似的将头深深埋进宋维钧的怀里。 “所以就穿了这件睡衣?”宋维钧笑了几声,“你若不穿,我还真忘了有这件睡衣,好看,真好看。” 清初被他压在书桌上,卷发散乱,睡袍大开,“我们回卧室,我不要在这里……” 宋维钧嘴角噙着坏笑,看着面前自己心爱的女人,食色性也,“清初不是想让我高兴吗,今儿就在这了,我一定会非常高兴。” 一阵窸窣声过后,摇摇摆摆的睡袍最终还是落到了地上。 严邵来到书房门前,本想取走碗筷,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不正常的声音,严邵的耳根骤然红了,慌慌张张的离开了。 满城风雨助情郎(4) “你明日打算怎么办?”清初窝在宋维钧的怀里,精致的小脸泛着□□后的红晕,宋维钧的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雪白的肩头,清初也记不清他是什么时候将她抱进卧室来的。 “明日我就在家待着吧,你不是说睿阳想我了吗?我就在家陪陪他。”宋维钧神色慵懒,浑身散发着吃饱餍足后的泰然惬意。 清初“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宋维钧当她累了,亲亲她的头发,“睡吧。” 时间过去了很久,清初感受到他的胸膛有规律的起伏,她慢慢睁开眼睛,轻轻向上挪动,静静看着他的睡颜,浓密精致的剑眉,此时那双深邃的眼睛已经被眼帘遮住,原来男人也可以有这样好看的睫毛,俊俏高挺的鼻子,从侧面看去,脸廓棱角分明,长得这样出色,再加上宋家的家世,怪不得总是有女人争先恐后的送上来,她从不觉得自己有本事能掌控这样的男人,清初的手指落到宋维钧微红的薄唇上,他已有新的胡茬冒了出来,清初向他缓缓靠近,悄悄吻上他的双唇,对不起,宋维钧,我不会连累你。 夏日的早晨也总是带着一股燥热,睿阳起得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去隔壁房间里看梓阳,刚出生的孩子一天一个样,睿阳觉得不可思议,以为梓阳有什么不得了的魔法,“娘,娘,今天弟弟没有变脸哎!” “弟弟变好看了就不变了。”清初抱着梓阳来到客厅的沙发上,睿阳紧跟在清初的身后,“梓阳真聪明!” 清初亲亲睿阳的小胖脸,“你小时候也是一样,但你可比梓阳听话多了。” 睿阳皱着小眉头,黑眼珠转了转,“睿阳不记得了。” 宋维钧穿好衣服也出来了,抱起沙发上的睿阳,“让爹看看睿阳有没有变重!”睿阳开心的直乐,笑声似乎穿过房顶,响彻云霄。 “爹爹没穿绿色的衣服,今天是不出去了吗?”睿阳坐在宋维钧的肩膀上,小手捂住宋维钧的眼睛。 “不出去了,爹今天在家陪睿阳。” “真好!”睿阳的的两只小手欢腾地伸向空中,清初欣慰的看着父子两人嬉笑玩闹,怀里的梓阳眼睛睁的大大的,目不转睛,直到吃早饭时宋维钧将睿阳放下来小家伙才收神。 “梓阳也想让爹抱抱?”宋维钧捏捏他的脸蛋,大拇指却被梓阳的小手握住,“好好好,爹也抱抱你。”宋维钧从清初怀里接过梓阳,睿阳喝了一口稀粥,“梓阳要快快长大,这样就可以和爹爹哥哥一起玩耍了。” 清初听到睿阳这样说,心头乍然升起一股酸涩,她还能等到那个时候吗? “这小衫是真好看,从哪买的?”宋维钧单手吃粥,有些不便。 “姐姐做的,我来抱着吧,你抱着吃饭不方便。” “不碍事。”宋维钧摆摆手,在孩子面前丝毫没了做军长的架势。 清初有些话憋在心里,着实憋不住了,她假装无意提起,“看两个孩子这么黏你,可不能再像昨晚一样闹脾气不吃饭了,你可得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 宋维钧奇怪地看她一眼,笑得神秘莫测,“昨晚?好,以后一定好好吃饭。” 清初突然领会到他话里的揶揄,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八月里一个寻常又特殊的晚上,清初被两个扛枪的士兵押走了,宋夫人和紫鸢已经回了扬州,大太太和宋治平也早早去了重庆,宋维钧也没有在家,察觉到门外士兵势不可挡的戾气,雪梨吓得六神无主,清初倒是一再地安慰她没事。 “你放心,我没事,我不在的时候,就请你帮我照顾好两个孩子。”清初拍拍雪梨的手,跟着士兵离开了。 待夜晚又重归于平静,雪梨才回过神来,她急忙跑去跟宋维钧打电话,她有些口齿不清,但严邵还是听懂了,电话忽然挂断,雪梨还在愣神,“这是……怎么了?” 汪倾民变了,变得残忍无情,为了他的权利和地位,毫不留情以酷刑招待这位已经跟了他大半年的女人,李语桐疼得哭喊,不过半日就将她所知道的供得一清二楚,到底是没吃过苦的娇养女子,清初看着浑身带着血渍毫无生气的李语桐,像具死尸一样瘫在那里,来到这里,清初长长舒了一口气,如获重释,她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战战兢兢,心里也稍稍不舍,是舍不得同宋维钧的假情假意,还是她的两个孩子?清初的答案当然是后者。 “是不是宋维钧让你这么做的?”汪倾民粗鲁的抓着她的头发,“说!” 清初平静地看着他,“他有那么愚蠢吗?我做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你若不打电话通知他,他此时或许都不知道我已经被抓了。” 汪倾民又将清初狠狠摔回椅子上,“你拿他吓唬我?我告诉你,我抓你的证据确凿无误,就是总统来了也无话可说无情可求!” “好,我认罪,我从宋维钧那偷来情报,然后交给她。”清初指指李语桐。 “你!”他早就看出李语桐靠近他的目的,她还以为她的那些幼稚的小把戏能够瞒得过他,他不过就是同她做戏罢了,忍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突破点,不能就在叶清初这断了,勾结□□分子,这点足够将宋维钧置于死地了。 汪倾民转而一笑,“你不说是吧,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说!”汪倾民回头对门口的士兵喊道:“来人,用大刑好好伺候我们宋五太太!” 蘸了盐水的鞭子像条大蟒蛇般紧紧缠在清初的身上,清初被吊起的双手早已失去知觉,手腕处两条黑紫色的淤痕令人触目惊心,清初死死咬紧牙关,她不会说,她什么也不会说!忽的眼前一黑,清初再也承受不住身体上的巨大疼痛,昏了过去。 “嘶——”清初猛然被一股疼意刺醒,嘴角处传来咸味,是盐水,盐水浸在伤口处,如雨水蒸发般的疼痛,清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体瑟瑟发抖。 汪倾民好整以暇的坐在清初面前的审讯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把□□,“五太太,可想通了?” 清初淡淡看了他一眼,鼻中发出一声轻哼,“我早就想通了,既然走上了这条路我就没打算活着。” 汪倾民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继续!” “啪啪啪”的鞭声在寂静的牢狱中显得格外清明,一个士兵推开铁门,在汪倾民耳边低语:“汪先生,宋维钧来了,他急着要见您。” 汪倾民点点头,将枪收回枪套里,眼中闪着算计的精光,“今儿就先到这吧,把她关起来,好好看着,可别让她跑了!” “是!” 宋维钧看着汪倾民缓缓朝他走来,心中早已是火冒三丈,但又不得不强行忍着,“汪倾民,把人放了。” 汪倾民听后笑了,“宋军长你可真会开玩笑,这人放不放可不是小人说了算的。您也真是糊涂,这个女人背着你做了多少事,勾结□□,不知透漏了多少情报,根本不值得您这般担心!” 宋维钧拔出腰间的配枪直指他的太阳穴,“少他娘废话,赶紧把人放了,要不然我就派人端了你的大使馆!” 汪倾民眼中毫无惧色,“宋军长就是毙了小的,小的也不敢贸然放人,叶清初是反动派,那可是重犯,罪不可赦!” “你——”如若不是严邵拦着,只怕宋维钧真的开了枪,“军长,万万不可,太太还在里面,您不能冲动。” 宋维钧和汪倾民两人对视许久,宋维钧慢慢稳了心智,收起□□,“严邵,我们走。” 汪倾民看着汽车离去的背影,眼中充满杀意,“宋维钧,这只是个开始。” 宋维钧回到别墅,家里已经乱作一团,睿阳的眼里泪光闪闪,梓阳也是大哭大闹,宋维钧将睿阳抱在怀里,让翠竹和奶妈好生照顾梓阳。 “怎么样了?人救出来了吗?”雪梨焦急地问道。 宋维钧一语不发,他身后的严邵摇摇头。 “这……”雪梨也是无计可施,突然想起一个人,“军长,不如把二太太请来,让她和汪倾民谈一谈?” 宋维钧复杂地看她一眼,“严邵,你说呢?” 严邵沉思片刻,回道:“如今看来,也只能如此了,汪倾民和您反目成仇,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二太太。” “你去办吧。” “是!”严邵行完军礼,即刻出发。 宋维钧看着一旁的雪梨,她的面容和初识时并没有几分差异,她还如此年轻,不该这么落寞孤单,也不能为他白白耽误了大好年华,忍不住唤了声,“雪梨。” 雪梨立刻看向他,“二少,什么事?” “这几年是我对不住你,若你有了心仪的人,我会放你离开。” 雪梨听了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回神,眼中划过失望,“二少,雪梨从来没有怪过您,您放心,我不会委屈自己的。”我从不委屈,因为我心仪的人,就是你啊。雪梨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决定藏在心底,“我去厨房吩咐,让他们快些准备午饭吧,若是二太太肯去见汪倾民,顺便也给五太太带些饭菜。” 宋维钧点点头,“好,辛苦你了,你去吩咐吧 满城风雨助情郎(5) 当严邵说明来意后,梅远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我欠宋维钧的,如今也该还了。” 汪倾民接到梅远的电话,一时之间思绪恍惚,他们已是许久未见了,自从父亲死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联系。 “小梅,我们见一面吧。” “好。” 他们相约在如意酒店,晚上六点。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依旧是那么漂亮时尚。”汪倾民面对着他唯一爱过的女人,重拾了昔日的温和儒雅。 梅远羞赧一笑,“哪里一点没变,这是脸上擦了粉,眼角的细纹越来越藏不住了。”梅远轻轻咬下银制叉子上的牛肉,慢慢咀嚼,待全部咽下,而后又轻轻抿了口红酒,“倾民,最近忙吗?” 汪倾民的眸色一黯,不过瞬间恢复,“还好,抓了一个地下分子。” “放了她吧,倾民。”梅远静静地看着他,语气平淡,“你若是得罪了宋维钧,就相当于得罪了民国政府,这样对你不好。” 汪倾民听了,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不再关心自己的形象,拿出一根雪茄,用打火机点燃,深深吸一口,任由烟雾恣意缭绕,刺激而又过瘾,“放了她,对你百害而无一利,我不想你难过。” “我明白你的用意,但时至今日,我才发现我爱的人依旧是你,我的前半生中,不管爱对也好,爱错也罢,我始终只衷心你一人,即使你骗了我,但我也从不后悔。” 梅远淡淡地笑着,自得知真相的那一日起,她便陷入一种深深地矛盾之中,不管汪倾民如何道歉示好,她都不予理睬,她不知自己究竟是爱宋维钧还是汪倾民,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终于有一日,她下定决心,精心打扮,来到宋维钧的书房,推门而入,却见那人痴痴地望着桌上的照片,她瞬间明了,此生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即便汪倾民做了很多错事,但她始终都是他的唯一。 汪倾民一时恍惚,或许是因为幸福来得太突然,待他反应过来,忽然哈哈大笑,熄灭手中的雪茄,“我想喝点白酒,你不介意吧,小梅。” 梅远微笑着摇摇头。 这种高档西餐厅没有白酒,等过了好久,汪倾民的下属才将酒呈上来,两人随意聊着陈年旧事,就像两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般,“倾民,不要再为日本人做事了,不要再一错再错,我真得很担心你。” 汪倾民无所谓的摇摇头,“回不了头了,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梅远有些焦急地望着他,“不晚,不晚,只要你回头,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 “会吗?”汪倾民的语气里带着让人不可置信的可怜与忧郁。 “会的。”梅远坚定地看着他。 那夜,梅远没有回家,她不想再一个人面对冷冰冰的房间了,但她有没有回家,又有谁会在乎呢?不如索性留在在乎她的人的身边。 那夜之后,汪倾民还是没有放人,但是同意宋维钧见清初一面。 清初在牢房里呆的久了,牢房门一打开,偷偷溜进的阳光十分刺眼,清初抬起酸痛的手臂遮挡,门“哐当”又合上了,清初看清来人,怔住,想想又觉得理所当然,她蜷缩着身子抱作一团,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妄图忽视他眼里的心疼与担忧,“你来做什么,这地方脏,你不该来。” 宋维钧蹲在铁杆之前,“他竟敢这样对你,你再忍忍,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清初别怕。” 听到他饱含爱意的话语,清初只觉得无比烦躁,“够了,够了,你不要再管我了,你是傻子吗?我一直再利用你,我不爱你,不爱你,我求求你,不要再管我了,睿阳和梓阳已经没了母亲不能再没有父亲,你走吧,你走吧。”随即眼泪滑落。 宋维钧的眼中满是受伤,他无奈的摇摇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宋维钧见她无意与他交谈,又带着一身的伤,心中又是一阵心疼,“我先走了,下次我再来时定会带你回家。” “哐当”,大门又合上了,整个监狱陷入一片无限的静谧之中,除了眼泪滴落的声音。 ———— 杜家。陆扬已经多日没有回家了,杜景瑶着急的在屋中踱来踱去,贴身丫鬟在一旁抱不平,“小姐,您这般担心又怎样呢?姑爷还不是不领情,您这又是何苦呢?” 杜景瑶坚定地摇摇头,“荷香,你不懂,你不懂。” 荷香拽着杜景瑶坐下,瞧瞧周围没有人,小声道:“小姐,您是杜家的千金小姐,又何必这般低三下四,您可是有万贯家财的人,若要再有了孩子,那姑爷还敢不回家吗?” 杜景瑶的耳根一红,“我,我也想有个孩子,可是……” 荷香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杜景瑶,“小姐,您长得这般美丽漂亮,还怕男人不动心吗?您需要的只是一点小方法……” 陆扬回来时已是午后,天气一天天变热,知了也开始没玩没了的歌唱,杜老爷把他叫去书房详谈了许久,回到家中,看到杜景瑶正在午睡,他烦躁地邹起眉头,将卧室门又缓缓关上,扯开衣领,坐在沙发上出神地望着窗外,看了很久很久…… ———— 清初还是被宋维钧救了出来,清初迷迷糊糊的看到宋维钧来到她的面前,一遍又一遍的叫着“清初”,她早已神情恍惚,心中哀苦:为什么临死之前还要再看见他?为什么他到死都不肯放过她? 宋维钧小心翼翼地抱起面前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的女人,好在汪倾民并没有在场,他瞧了眼汪倾民的助手,“告诉汪倾民,这笔账我记下了。” 助手点点头,顿觉不妙,这两人的梁子算是牢牢结下了。 清初再醒来时已是三日后,三太太雪梨正坐在床边打盹,脑袋一晃一晃的,清初想要叫她,但嗓子沙哑,猛地吸了口气,不住地咳嗽,三太太被惊醒,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哎哟喂,可算是醒了,你要喝水吗?”清初轻轻点点头,雪梨拿来茶杯喂了她几勺水,“怎么样,好些了吗?” 清初被她扶着缓缓坐直上身,瞬间浑身上下一阵酸痛,清初咬咬牙忍下,可能是扯到鞭伤了,雪梨在她身后垫了几个枕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呀,就是不知道珍惜,你刚回来时,又是发烧又是吐血,医生都说你没救了,好在军长面子大,医生们才没有放弃你,军长守了你一天一夜,直到你过了危险期才回去休息。” 清初听了,扯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脸。 “梓阳长大了不少,要不要抱来给你看看?”雪梨看她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半是劝诫半是训斥,“为了一个情郎,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是不是傻!”雪梨用手指狠狠戳了戳清初的脑门。 清初听了,抬眼瞧了瞧她,眼泪也跟着掉下来,摇着头哽咽:“可我心里苦啊!” 雪梨的声调抬高,“苦?你哪里苦了?我看就是过得太好闲得吃饱撑的!” 清初依旧掉泪,“我不愿意嫁给他,是他逼我的,现在的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愿意……” 雪梨捧起她的脸,“你看着我,妹妹,我叫你一声妹妹,可真是把你当成了自家人,你不愿意生米也已经煮成熟饭,你再这样闹下去,若是那天军长烦了厌了,你觉得你会有好果子吃吗?你的娘家人,还有那个小情郎,只怕都会吃不了兜着走,军长是怎样待你的,大家都看在眼里,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知足吧,你又给他生了两个儿子,还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吗?人要往前看,别老沉迷在过去,不值得,你的小情郎已经成了杜家的女婿,若是也添个一儿半女的,日子也差不了,现在这年头,先填饱肚子再说,哪里还有精力说什么情啊爱的。” 清初擦擦眼泪,叹了口气,雪梨见她有所动摇,趁热打铁,接着劝导,“人死不能复生,往事不能复现,好好活着,就算为了两个孩子,往后也不能再做这样的傻事。” 清初一想到两个孩子,心里充满了愧疚感,她感激的握住雪梨的手,“谢谢你,雪梨姐。” 雪梨笑着摇摇头,“这事终究是你的不对,记得跟军长陪个不是,之前为了救你跑前忙后的,往后好好过日子,记住凡事都要看得开。” 清初轻轻点着头,雪梨拍拍她的肩膀,“我叫丫头进来伺候,军长也快回来了,你稍微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不用,叫翠竹进来就够了。”清初动了动身子,疼的小脸都皱在一起。 雪梨没有说话,匆匆走了出去,没过多久宋维钧端着饭菜进来了,清初惊愕,“你……” “身上还疼吗?”宋维钧轻抚清初的脸庞,清初微微颔首,“嗯,好多了。” 宋维钧将饭菜摆好,亲自喂她吃饭,清初有些难为情,“你不必这样,叫翠竹来就行了。” 宋维钧将米饭放在桌上,眸色深沉,“翠竹不会再来了,她回老家了。” 清初不解的望着他,“怎么会呢?我记得她曾告诉我她的家人都在城里啊,老家的房子都卖了。” 宋维钧又重新端起碗筷,“你快吃吧,自己带着一身伤还有时间操心别人。” 清初噘噘嘴,自知自己现在理亏,也没有再问下去。 真亦假时假亦真(1) 饭后宋维钧将梓阳抱来,清初小心翼翼接过孩子,因着心中有愧,泪水又忍不住掉下来,宋维钧看她这个样子,心中没由来涌起一股烦躁,踱步到窗户边,想吸烟,但是又被自己生生压下,他也不懂自己这是为什么,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可偏偏就着了这么个小戏子的道,明知她的心不在他身上,但他却依然执拗着,放她走又舍不得,为了留住她他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降低自己的底线,可他的骄傲自尊又让他怒气直升。 屋外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滴滴答答打在窗上,天气有些闷热,梓阳在清初的轻哄中慢慢入睡,白嫩嫩的小胖脸恬静美好。 瞧着她把孩子放到一边,宋维钧再也按捺不住,大步走到她的身边,手指狠狠钳住她的双颊,“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就这么回报我对你的信任吗?” 面对他的禁锢,清初难得没有挣扎,看到他眼中的痛苦之色,她的心也如同刀割般难受,她小声的喃呢,“对不起,对不起,虽然我不曾信你的真情,但我从未想过要害你,是我对不住你,事到如今,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宋维钧看着这张漂亮而又憔悴的脸,楚楚可怜,让人好生心疼,他心中有火堵着,却无处发泄,宋维钧粗鲁地吻上她的丹唇,肆意啃咬,念到她的身上还带着伤,他只能将不满发泄在这个吻中。 空气中弥漫着唇齿交融的声音,清初觉得嘴上一痛,尝到鲜血的腥味,她默默忍受着,这件事终究是她错了。 清初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身子骨才慢慢恢复,昔日被宋维钧娇养起的丰腴也消去了,又变回了那个清清瘦瘦的人儿,清初已经多日未曾见到翠竹,这日终能下床了,但心中总是隐觉不安。 自那日那个噬血的吻之后,宋维钧虽说没有再为难她,但他的态度也没以前那样热情了,对她总是爱搭不理的,但又每每和她睡在一屋,清初想要缓和这样不冷不热的气氛,于是便早早起来,做了一份简单的早餐。 宋维钧看到她手上的烫伤,暗中心疼,知道她不善做饭,面上却又呵斥道:“你这是做什么,家里的厨娘都走光了吗?倒轮到你一个太太来做饭了。” 清初并不在意,只是笑笑,“我这几日躺的乏了,就想起来活动活动,我的厨艺不佳,你就凑合吃些吧。” 宋维钧没再说什么,却将桌上的碟碗吃得干干净净。 送走宋维钧,清初看着屋里的丫鬟收拾碗筷,清初叫来墨竹,墨竹从她回来起就一直照顾她,“墨竹,你可知道翠竹去哪里了?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她了,心里越发不安。” 墨竹听了,眼珠似是颤了颤,连忙低下头,“太太,墨竹也不知。” 清初一眼便看出她的慌乱,“墨竹,到底除了什么事?” 墨竹是个性子沉稳的丫头,不像翠竹那般活泼开朗,墨竹稳了稳语气,“太太,不要问了,您就当她回老家了不好吗?” 清初听了心中更加担心,“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告诉我,翠竹不只是我的丫鬟,我平日里把她当亲姊妹看待,她若出了事,我是万万不会不管的。” 墨竹听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泣抽噎道,“听到太太这样说,姐姐也真是死而无憾了。” 清初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太太,翠竹是我的姐姐,她为了救您,自杀了。” 原来,是翠竹救了她,替她顶了一切的罪名,宋维钧也只能顺水推舟,将一切罪证都指向翠竹,偷梁换柱,人都死了,警察局也无话可说,又碍于宋维钧的权势,这事才掩了过去。 “太太,实不相瞒,开始时墨竹是怨您的,直到宋先生派人来找我,他担心您会因为姐姐的去世而伤心过度。来到这里后墨竹才知道,您早早就帮姐姐赎了身,如果不是您的帮助,墨竹早就被我的那个赌鬼父亲卖到丽春院去了,姐姐为您死心塌地,您是墨竹的救命恩人,墨竹从今往后一定会好好服侍您!”墨竹拭去眼泪,恢复了以往的冷静沉稳。 清初呆呆愣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墨竹也吓坏了,无论她说什么清初都没有反应,直到三太太雪梨进来,雪梨知道了事情经过,训斥道:“你这个坏事的丫头,军长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清初知道,却让你给漏了!” 雪梨已经无暇责罚墨竹,看到清初呆愣的样子,只能劝道:“清初,你听姐姐说,人死不能复生,翠竹那丫头也算是命好的了,你可得看开啊!” 清初眨眨干涩的眼睛,“我只是没想到,没想到……是我害死了她。” “好了,好了,不哭了。”雪梨拍着她的肩膀,冲着墨竹使了个眼色,墨竹即刻明白,赶紧去厨房熬了一晚安神汤,清初喝了睡下,直到下午宋维钧回来才幽忧转醒。 清初醒来便看到坐在床边的宋维钧,想必他也是担心急了,身上的军装都未来得及换下,“为什么不告诉我?” 宋维钧摸摸她的额头,确保她无恙,“说了又能怎样,当时你有伤在身,我怕你受不住。” “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一意孤行,我以为我可以做到天衣无缝的,可哪知不光连累了你,还搭上了翠竹的一条命!”清初无声的流泪,鼻子一吸一吸的。 宋维钧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叹了一口气,“原来你也会后悔。” 清初只觉得心里有什么要爆发似的,她不受控制的环住宋维钧的腰,泪如雨下,“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罪大恶极,我不知好歹,可你为何还要对我这么好?” 宋维钧的心被她的主动靠近软化成一摊热水,手掌轻轻抚摸着她头顶的发丝,无奈的语气让人心酸,“我也想知道为何,我总是情不自禁。” 清初抬起头,露出泪眼婆娑的小脸,她现在只想吻他,然后紧紧地抱着他。 宋维钧惊觉她的变化,当她柔软的唇覆上他的唇时,他还有片刻的愣神,察觉到她的热情回应,他的内心激动无比,当即反客为主,他不知该怎样形容此刻的感觉,好像灰蒙蒙的冬日终于散去,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他将怀里的人压在床上,极致缠绵到让她无法呼吸才放开她。 清初讨饶道:“卿之,卿之,梓阳还在呢!” 宋维钧掐住她的腰,轻吻她的下唇,“叫你点火!” 清初觉得冤枉,小声说:“我只想抱抱你而已,是你会错意了。” 几日未展笑颜的宋维钧终于笑了,握住她的手,将她置在胸口处,清初顿时被一股薄荷烟草味包围,“清初,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清初抬眼看到他一动一动的喉结,轻轻点了点头,宋维钧得到她的回应,将她抱在怀里,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贴,不留一丝缝隙。 清初虽然不是封建迷信之人,但还是依着旧俗去寺庙为翠竹求了一场法事,翠竹的恩情,她这辈子是还不上了。 墨竹虽比翠竹小了三岁,但是由于经历坎坷,心思较缜密,办事比翠竹更稳妥,只是性子有些沉闷,清初起初还有些不适应,日子久了,也慢慢习惯了。 清初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见到姐姐,念依婚后不久就有了身孕,后来清初也有了梓阳,两人来往就少了,那些日子都是翠竹跑前跑后的,如今姐姐的孩子也和梓阳一般大小了,清初一直念着。宋维钧办事一向谨慎小心,这次她进大狱的事故并未让叶家人知道,不然姐姐又不能安生了。 晚上清初将要看姐姐的事情告诉宋维钧,“你才刚好没几天,出去做什么?” “我都大半年没有见过姐姐了,心里念得很,我的外甥女比梓阳都大,我都还没见过呢!”清初解下宋维钧的大衣,为他换上轻便的衣服。 宋维钧面上依旧没有松动的迹象,他现在管清初管得比以往都严,生怕她再出什么意外。清初知道这男人吃软不吃硬,只能软声求着,“卿之,我就在那坐会儿,看看小姑娘就回来,不会有事的。” 宋维钧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改日我寻个时间,我和你一起去。” 清初开心一笑,主动献上一吻,“卿之,你真好!” 不知怎的,宋维钧很吃她这一套,两手轻轻一握,便能环住她的纤腰,“好不容易养胖了,又瘦回去了。” 清初顺势窝在他的怀里,“我就是这样的身架子,你莫要担心了。” 宋维钧点点头,忽然又想起几年前在裁缝铺见到她,她的姐姐念依心疼她而落泪,她也是这样轻声轻语地劝着念依,宋维钧感叹:终究是和以前不同了,至少她肯把他当成自家人了。 真亦假时假亦真(2) 宋维钧既应允了,便很快找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念依家。 秦尚和念依现住在一幢二层的小楼里,叶师傅也与他们一同住着,自打念依有了孩子,叶师傅越发慈祥,再次见到宋维钧,看他将清初照顾得妥妥的,只能逼着自己消了以往对他的敌意,睿阳嘴甜,一口一个“外公”叫着,哄得叶师傅笑口直开。 清初抱过初见的外甥女,虽说她已有了两个孩子,但是还是头次见到女娃,虽比梓阳大了一个月,可看着却比梓阳小了许多,清初不由心生怜惜,“姐姐,孩子叫什么?” 念依笑着回道:“叫钰莹,秦钰莹。” “好听,好听!”清初看着乖巧的小钰莹,除了有生理需要时,小钰莹都安安静静的,不哭不闹,只瞪着一双大眼四处探寻着,“女娃就是好,不像梓阳,太能闹腾了,抱他一天就累得腰酸背痛的!” 正说着,在念依怀里的宋梓阳就按捺不住了,不老实地蹬着小腿,念依只好架住他的两个小胳膊,让他的脚落在床上,梓阳力气大,一跳一跳的,念依笑道:“真是虎父无犬子,瞧这劲儿大的!” 一家人简单吃了顿饭,宋维钧虽按着辈分应叫秦尚一声姐夫,但岁数却比秦尚大了许多,秦尚也知他位高权重的,两人便以名相称,因此少去了那份尴尬,两人都是读书人,便聊些诗词歌赋的,避开敏感的事务词汇,这样一来,这顿饭倒也吃得和和美美。 回到别墅已是傍晚,用过晚膳,再哄两个孩子入睡,做完这一切天色早已全黑,清初揉揉酸痛的胳膊,刚进了卧室便被那人抵在墙上,清初挣扎不过,只能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清儿,我们也要个女儿吧。” 今日在念依家看到那个软软团团的女娃,宋维钧突地心生一暖,也想要个和清初一样可爱乖巧的小女儿。 清初的旗袍下摆被他撩起,修长的双腿挂在他的腰间,清初受不住他的热情,柔夷不断推搡着他的胸膛,“你别……” 宋维钧根本无暇理会她的拒绝,满心都是想着生女儿和她衣服下的美景,清初见他□□熏心,只能大胆地揪住他后脑的头发,这才将他的头从她胸前抬起,宋维钧不满地看着她,眼神阴鸷危险,清初倒不怕他,问道:“我也想要个小丫头,但是到时又来个男孩怎么办?” 宋维钧手下的动作没停,开玩笑道,“那就一直生,直到生出女儿为止。” 清初慌忙摇头,“我才不要,我又不是母猪!” 宋维钧听了低笑不已,“我还是头次见到如此瘦弱的小母猪!”清初气骂:“你混死了!”可她为了防止自己跌落又不得不抱紧他的脖子。 “就混,就要女儿!” 夜未央,月色正好,木窗厚厚的帘子内一片旖旎景象,人终究抵不住世间的情爱诱惑,也不知谁又乱了谁的心。 第二日清初未能按时起床吃早饭,那人却神清气爽淡然地穿着军服,临走前还特地上楼亲亲她的肚子,一本正经道:“乖女儿,爹爹要出门了,在家要乖乖听你娘亲的话。” 清初又气又羞,转过身不理他,宋维钧却温柔地吻吻她的后脑,想要逗她说话,直到严邵来催,这才离开。 晌午两个孩子都午睡了,清初上午歇了很久,了无睡意,便拿来李清照的一本诗词集在客厅阅读,这时墨竹拿着一个黑木盒子进来,“太太,这是姐姐临终前托付给墨竹的,而且嘱咐墨竹一定要好好保管,说等到哪日瞧着军长和太太两情相悦了,再把盒子还给您。” 清初打开盒子,里面放着心心相印铜钱和她与陆扬的订婚戒指,陆扬啊,陆扬,我们两个终归是分道扬镳了。清初心中酸楚,不知是为陆扬还是为忠心耿耿的翠竹,泪水潸然落下。 墨竹只当她的眼泪是为翠竹而流,“太太,其实您的心里是有军长的,您自己或许不知,但我一个外人却看得明明白白,您和军长和和美美地过日子,这样多好!” 清初拿手绢擦净泪珠,微笑着点点头,“墨竹,你就帮我再保管着吧,等到哪天我见着了这铜钱的主人,我再还给他。” 墨竹会心一笑,“好嘞!” 清初看着她的笑脸,似乎又听到了翠竹笑嘻嘻地说道:“太太,您总算是开窍了,可急死翠竹了!” 接下来的日子也如墨竹说得那般和和美美,直到年前突然有一日,叶师傅打来电话,“清初,清初,你姐夫他……他出事了。” 清初知晓一定是出了大事,不然叶师傅不会联系她,清初并未告知宋维钧便来到念依的住处,小钰莹正睡着,眼角还挂着泪珠,念依的脸色十分憔悴,“姐,姐,这是怎么了?” 念依见到她,好像见到了救星一般,“清初,清初,秦尚他……他被汪倾民的人抓走了……” “姐,不着急,你慢慢说。” 念依告诉她,上个月,警务局的一些人突然闯了进来,说是要秦尚协助调查,可是这一个月过去了,他们非但没有放人,秦尚还变成了犯罪分子,判了死刑。 “凭什么他们说是就是!”清初心中愤懑,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里面到底又有什么阴谋? “姐姐,你别担心,钰莹还等着你照顾呢,你可不能倒下,你先等我去警务局打探打探消息。” 念依虽然伤心,但也没有失了理智,“你不许去,我只想找你商量对策,那汪卿民可不是省油的灯。” 叶家三人面上都是一片愁云惨淡,“那可如何是好?” 叶师傅说道:“明天我再去一趟,看看结果如何吧。” 清初点点头,被念依催着回家。 到家以后,宋维钧正在沙发上坐着,睿阳睡眼惺忪倚在他的腿上打哈欠,梓阳不在,应该是被奶妈哄睡了,清初脱下大衣,过去将睿阳抱在怀里,睿阳挣扎着睁开眼睛,看到是娘亲,露出一个笑脸,小嘴嘟囔着,“娘亲回来了。” “嗯,睡吧。”清初温柔的轻哄着,很快就传来睿阳均匀的呼吸声。 见睿阳睡着了,清初责怪一旁的宋维钧,“你也真是的,都这么晚了,还要睿阳陪你一起熬着。”清初怜爱的亲亲睿阳的小额头,小家伙睡得香香的。 宋维钧并未接她的话茬而是问道:“去你姐姐家了?” 清初看他一眼,皱起眉头,“嗯,我姐夫……” 宋维钧端起热茶,想要抿一口,却被清初拦下,“别喝茶,晚上又睡不着。” 宋维钧又放下茶杯,接过清初怀里的睿阳,来到睿阳的卧室,看着清初安置睿阳睡下。 “你姐夫行事太过心急了,才被人抓了把柄。” 两人一同回屋,清初一边洗漱一边同他说话,“他也是救人心切,只是苦了姐姐和钰莹。”清初背对着床上的宋维钧褪去衣物,换上一件普通的吊带睡衣。 宋维钧瞧着,就觉得身体下腹处涌起一阵野火,两眼定定地看着她上床,她一弯腰,胸前雪堆一般的白肉挤出一条深深的沟壑,诱得宋维钧暗骂:妖精,真是个妖精!她娇嫩的皮肤上还带着昨夜里他留下的痕迹,星星点点,有些骇人,到底是心疼她,他也只能硬生生将那股邪火压下。 “我明天叫人去警务局送些钱,看能不能把人救出来。” 话音未落,清初就抓住他的手臂,语气有些激动,“不行,你不许再掺和了,上次我的事就害你落得个勾结新党的罪名,你若再救人,可就真坐实了这罪名了。” 宋维钧听了,笑意难掩,拉过她的手,十指相扣,温情脉脉地看着她,“我的小清儿长大了,可算是知道心疼夫君了。” 清初嗔怪他一眼,闭眼装睡,宋维钧笑着将她搂进怀里,一夜好眠。 真亦假时假亦真(3) 又过了两日,秦尚还是未能得到释放,清初实在担心,往念依家打电话也不曾接通,清初只能又回了念依家一趟。 念依已经无法再强颜欢笑,脸上的悲伤显而易见,“清初,我只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清初急忙安慰她,“姐姐这是说的什么丧气话,你们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叶师傅熬了一碗安神汤,清初喂念依喝下,见她终是缓缓入睡了,清初才问叶师傅究竟如何。 “汪倾民不放人,手上还有证据,证据确凿,怎么会放人!”叶师傅重重叹气,头上的白发似乎又增了些。 清初只能稍加安慰,此时说什么也不能让人定下神来。 叶师傅语重心长道:“清初,你放心,我这把老骨头不会有事的,万一你姐夫真的出了事,我要是再倒下了,念依和钰莹丫头还怎么活!你好好过你的日子,莫再操心了!” 清初点点头,虽嘴上答应了,但她又怎能真得的坐视不管。 晚上,宋维钧回到家,见清初魂不守舍的站在窗边,知道她心中所忧,拿了件衣服披在她身上,从她身后抱住她,“我知道你担心,但也不能冻坏了身子。” 清初闻到他身上熟悉的薄荷烟草味,心中一阵难受,她将头靠在他的怀里,“卿之,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想……” 宋维钧亲昵地蹭着她的脸颊,不着声色地打断,“你若是觉得我不会同意就不必再说了。” “不,你听我说完。”清初转过身,“我想见汪倾民一面。” “不许!”语气冰冷决断。 “卿之,你不觉得汪倾民之所以紧紧咬着姐夫不放,是为了针对你吗?他为人心胸狭隘,将夺妻之恨,杀父之仇全都算在你头上,若是真得这么由着他,不知下次他又要耍什么阴谋诡计来对付你!” 宋维钧知晓她的聪慧,却也为她的聪慧苦恼,“那也不许去!” 清初轻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你陪我一同去,好不好?” 宋维钧反握住她的手,“这时候美人计也无用!” “难道你要我袖手旁观,眼睁睁瞧着姐夫和你被人陷害吗?” “若我许你去,你却出了事,到那时我又该怎么办?清儿,你就乖乖待在家中,我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的。”宋维钧拥她入怀,不想再继续谈论下去。 屋内沉寂了许久,“可我不想我的孩子没有父亲,不管结局如何,我都想和你一起面对。”清初抬头悄悄看他一眼,见他依旧闭着眼,继续道:“汪倾民不会让我出事的,他是个明白人,我若因见他而出了意外,就是他欠了你的,这不刚好给你一个反击他的机会?” 宋维钧默然,盯着窗外看了很久,最终还是妥协了,“好,我答应你,我们一起去见他,养虎为患,我不能再由着他了。” 清初欣慰一笑,“谢谢你!” 宋维钧还未来得及告诉严邵去安排与汪倾民见面一事,秦尚和几位年轻的爱国勇士就在监狱中被qiāng毙身亡。 这件事登上了各大新闻报纸头条,闹得妇孺皆知,沸沸扬扬,念依知晓后立即昏厥了过去,还好叶师傅理智尚存,先给医院打了电话,而后迅速通知了清初。 医院里,清初抱着年幼的钰莹,一时也乱了分寸,宋维钧处理完军务局的公务之后也立即赶到医院,清初看到他,犹如看到了救星一般,“卿之,怎么会这样?姐夫死了,姐姐和钰莹怎么办?” 宋维钧此时也无计可施,只能劝慰她,“日本人在南方又打了胜仗,故而越来越猖狂,汪倾民为了巴结日本人,便私自下令处死了你姐夫他们,以此来震慑国人,压一压抗日的热潮。” “这个天杀的汪倾民!”叶师傅重重叹了一口气,却又无可奈何。 宋维钧脸色深沉的看了清初一眼,“等你姐姐养好身子,我们便速速离开上海,去往重庆,上海已经乱了。” 清初点点头,她现在已经六神无主,只能依赖着身旁的男人。 念依十分坚强,为母则刚,为了钰莹,她并没有让丧夫之痛击垮她,而是迅速振作起来,养好身子,叶家人便随着宋维钧去了重庆。 宋维钧将叶师傅与念依母子安置在离宋府很近的一处宅院中,重庆天气湿热,没有上海大都市的繁华喧嚣,庄重而沉闷,这让人也踏实了许多。 虽有宋维钧的接济,但叶师傅又重新拉起了胡琴,钰莹还小,离不开娘,家里没了秦尚这个顶梁柱,总要有人支撑起来,叶师傅为人又极重气节,不肯靠别人的帮助度日,但他也没有拒绝宋维钧的好意,现实摆在那里,这样一来,日子还算过得去。 再见宋治平,他已长成了俊逸的成年男子,穿着官服,没了那份男孩的稚嫩,宋治平向清初微微行礼,“五姨娘回来了。” 清初点头,“嗯。” “这次回来,五姨娘不再像从前那般抵触叔父,我又得了一个弟弟,我心里很是高兴。”宋治平平静的望着她,心里也为她开心。 清初笑了,半开玩笑道,“既然怎么躲也躲不开,不如就索性接受了。” 宋治平看着清初,已没了初见时的那份悸动,他早就知道,她是叔父深爱的女人,他生在富贵家里,未曾见过这样惹人怜惜的女子,情芽萌动,不过幸好自己收了那份心,她注定不是他的那位良人。 宋治平同清初说了几句,便离开去了宋维钧的书房,宋维钧自回来之后就没有一日空闲,不再像在上海时那般清闲,白日操兵买马,晚上还要和宋治平商讨政事,清初不敢打搅他,只能为他备好一日三餐、衣服被褥。 梓阳在战乱奔波的日子里慢慢长大,模样也一天天精致起来,简直和宋维钧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十分惹人喜爱。 这日晚上,天气依旧炎热沉闷,清初抱着梓阳和睿阳在客厅里玩耍,宋维钧急匆匆回来,“墨竹,速去收拾太太的东西,顺便通知二太太和三太太。” “是。” 清初心中一惊,站起身,“这是怎么了?又要搬家?” 梓阳见到父亲,高兴的小手挥舞,宋维钧虽面色深沉,但还是接过了梓阳的小身子,“你随我到书房来。”睿阳许是害怕了,紧紧抱着清初的大腿,大眼瞪得圆溜溜的,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宋维钧看到,心中难受,眼中闪过一丝疼惜,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最后只是摸了摸睿阳的头。 宋维钧将两个孩子交给仆人,牵着清初去了书房。 宋维钧极少会带她进书房商讨事情,清初有种不详的预感,心中惴惴不安。 书房的门刚刚关上,清初便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清儿,清儿,我舍不得你……”宋维钧一个人喃喃着。 清初环住他的腰,轻声问:“卿之,你怎么了?” 宋维钧放开她,漆黑的眸子里盛满了无奈,“你收拾收拾东西随着我娘去国外吧,国内大乱,已经留不得了。” “那你呢?”清初抓住他的衣角,手指泛白。 “我必须留下,这是我的职责。” 清初摇头,“不,我不走,你不走我也不走。” “清初,我明白,但是你还要照顾睿阳和梓阳。” 清初将头埋进他的怀里,“不走,我不管,你不可以这样……” 宋维钧依偎着她的头发,“清儿,不要任性,听话,走吧,照顾好两个孩子。” 清初猛然推开他,泪水滑落,“宋维钧,你想得美!我不走,你想让我年纪轻轻就守寡,还要帮你照看孩子,我不要!” 宋维钧叹了口气,握住她瘦弱的肩膀,“清初,我知道你这是气话。” 清初哭得泪流满面,“宋维钧,你若不让我留下,你怕不怕我前脚一离开你,后脚就改嫁!”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天底下那么多男人……唔……” 宋维钧握着她的腰,狠狠堵住她的嘴,她总是有这般本事,轻易就能挑起他的怒火,掌控着他的情绪。 衣衫散尽,满屋却弥漫着一股悲凉,宋维钧第一次见到这般主动的她,他把自己深深埋进她的身体里,清初颤抖着在他耳边轻语,“我不走……” 宋维钧紧紧抱住她,交颈而卧,一遍又一遍的亲吻她,他要把她牢牢记在心里。他又何曾舍得让她走呢?今日一别,只怕是永别。 清初似乎忘记了世上还有其他的汉字,现在的她只会说:“我不走。” 情欲平息,清初软软的趴在他的胸膛上,依旧不依不饶,“我不走……” 宋维钧亲亲她的额头,“你当真不害怕?qiāng林弹雨,战火纷飞,血流成河……” 清初愤愤不平的抬起头,“你别看不起人,我可是护士,要不是嫁给你,我早就成名医了!” 宋维钧看着她气鼓鼓的脸颊,那模样像极了睿阳耍脾气时的样子,心中瞬间涌进一股暖流,让人情不自禁想笑,捏住她的脸蛋,笑道:“小丫头片子!” 清初看他这个样子是不赶她走了,低下头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这般舍不得他了。 真亦假时假亦真(4) 公历1944年,山东。 夜间,四处黑压一片,清初息在随军的帐篷里,宋维钧还在操练士兵,他晚饭还没吃,胳膊上的伤不知恢复的如何了。 到底是没能按捺住心底的担忧,清初从炊事兵那边挑了几个稍带热气的馒头,又捡了些色相还好的炒菜,一并放在篮子里。 清初到了宋维钧的帐篷外,瞧见严邵刚刚出来,严邵冲她点头,恭敬道:“太太。” “会可开完了?” “完了,军长正等着呢!太太快进去吧。” 清初撩起帐子走了进去,还未见着人,先听到他的声音,“这是哪里来的村姑,好大的胆子!” 自从离了重庆,几乎天天打仗,流离失所,怎么还能像太太那般养尊处优,能有衣服穿,有饭吃,这条命还在,已经是感恩戴天了。 清初无视宋维钧的戏谑,将饭菜摆在桌上,“快些吃,不怎么热乎了。” 宋维钧一把把她捞进怀里,抱着她喝了口清汤,空了许久的肚子终于有了东西。 清初挣扎着要起来,“你放开我,好好吃饭,我看看你胳膊上的伤。” 宋维钧听话的放开她,清初拿来医药箱,给他的伤口消毒换药包扎。 待他吃完饭,收拾好一切,外头的帐篷几乎都熄灯了,清初吹灭了蜡烛,偎在宋维钧的怀里,想想也只有这个时候两个人才能安安静静说上几句话。 “卿之,娘来信说,梓阳都满地跑了,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干什么呢?” 三年前,宋老夫人带着宋治平母子和睿阳梓阳去了美利坚,母子连心,清初心里无时不刻不挂念着。 “梓阳那个时候还不会走呢,你说要是再见面,他还会不会认得我这个娘亲?” 宋维钧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只是抱她的力度大了些。 “我想孩子们了,我现在实在后悔,当初真不该留下来。”清初说着说着,眼里逐渐蓄起了泪水。 宋维钧终是心疼的睁开了眼睛,“当初可是你自己要留下来的,我可是怎么赶都赶不走。” 清初气得拿手锤他,“你个没良心的,我还不是舍不得你!” 宋维钧听了,心里跟抹了蜜一样甜,嘴角翘起,即使在黑夜里也能一下抓住她的手,“要说没良心,我可比不过你!” 这宋维钧就是个小心眼,都是陈年旧事了,可他只要抓着机会,就会说个没完。 清初的手被他抓住了,只能用嘴咬他。 “叶清初,你别点火,烧着了你可得负责灭。” 周围的军帐离的很近,稍有大动作就会被听得一清二楚,清初只能作罢,委屈道,“你就知道欺负我。” “你是我媳妇,我不欺负你欺负谁。” 清初忽的笑了,自从宋维钧离开了国民政府参加民军以来,越发像个普通的“老爷们”了。 “你笑什么?” “睡觉。” 部队走了几日,可算是遇见了一个村子,刚刚和日本人打了一场仗,虽勉强胜了,可伤亡人数比起敌方来只多不少。 宋维钧派文员去交涉,村民们一听是民军,打鬼子的,立即热烈欢迎,甚至家家都主动献出粮食和屋子,为伤残士兵养伤。 这下可算是松了口气。 这三年来,最令清初吃惊的莫过于雪梨了,那时宋维钧主动参加了民军,要和四位太太离婚,只有雪梨拒绝了。 紫鸢特地来重庆劝她,雪梨啊,该分就分吧,军长心里没咱们,咱也没那个福气,军长待咱们也不错,给了一大笔的安置费,足够咱一辈子逍遥的,咱俩就去国外,国内到处打仗,再跟着他,指不定哪天飞机一来,连命都没了,何苦呢? 平日里最能言善辩的雪梨哑然了,你再容我想想。 雪梨想了一晚上,第二天,她还是拒绝了紫鸢,她说,人这一辈子,图个啥? 紫鸢见她心意已定,便不再劝了,无奈的摇摇头,清初本来还想劝几句,紫鸢拉住她,别劝了,谁说也没用。 清初学过护理,跟在部队里,还能当个医护兵,可雪梨就是个唱歌的,这几年又娇生惯养,大字也不识几个,她想了许久,也听严邵讲了许多部队里的事,最后,她说她就当个宣讲员吧。 谁也没想到,她这一干,竟成了部队宣讲的主力兵,她长得漂亮,又能说会道,只要她出马,没有她说服不了顽固份子。 一晃三年,她和雪梨都不是曾经的宋家太太了。 宋维钧又在开会,清初得空过来看看雪梨,部队里的女同志都有房子可住,只不过就是很多人挤在一张大炕上,条件是艰苦了些。 “雪梨。” “哎,清初来了啊。”雪梨正在和几位女同志晒被子,大大的牡丹花,红得发艳,就是放的时间久了,带着一股霉味。 “我来看看我们尊敬的女连长。”清初拿起旁边的竹竿,打在被子上,瞬间,尘土飞扬。 “以前打你都憋不出一个字来,现在倒会打趣我了。”雪梨洗了把手,“是捂了些,但凑合着还能盖。” 雪梨问她,“你那边忙完了?” “没呢,不过村里一些村民心善,都跑去帮忙了,我这不有空了,就过来看看你。” “都快晌午了,你不回去和军长吃饭啊?” “我为啥非要和他吃,在你这讨顿饭都不行?” “我就怕一会儿军长又派人来我这要人了,显得我多么不好似的。” 清初笑了,“净瞎说,谁敢说你不是!” 清初知道她心里念着宋维钧,但是她现如今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让宋维钧过来看看她这样的话。 “雪梨,我……” 雪梨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打住打住,你呀,别多想,这路呢,都是我自己选的,你看我现在多快活,等把小鬼子们赶跑了,我就找个硬实的小伙儿,把自己嫁了。” 两人去伙房拿了饭食,也就两个窝头一碗烧白菜,坐在树荫下的石凳子上,吃得却比山珍海味还香。 “我怎么也没想过,我有一天还能当上连长,以前我总怨恨我爹娘把我给卖了,现在想想也都无所谓了。” “是啊。” “清初,你还没给我说过你家里的事呢!” 清初想了想,“其实也没啥好说的,我爹娘的事我还都是从我师傅那听来的,我爹是个富贵人家的塾师,与我师傅交好,后来北平一乱,那家人跟着没落了,我娘生完我以后,身体虚弱,不慎染上了疟疾,我爹仍旧不离不弃的守在她身边,也传染上了,后来,两人就这么去了。” 雪梨感动得险些流泪,“我若得此夫君,死也无憾了。” “是啊,师傅收留了我和姐姐,终生未娶,还把我俩当亲生女儿看待,这份恩情,我怕这辈子都报答不完。” “为人父母的,就是图个子女平安。” “对啊,只要咱们都好好的,他们也安心。” “清初,偷偷告诉你个秘密。” “啥?”清初紧张的看着她,心里又期待又忐忑。 “其实,我不叫雪梨,我原本叫张桂花。” 清初吃窝头的动作停滞,看了她半响,捧腹大笑,眼泪笑都出来了。 “就知道你会这样。”雪梨白了她一眼,继续吃自己的饭,“可不许跟别人说。” “嗯嗯,知道了。”清初费了好大劲才止住自己的笑意。 吃完饭,清初便回去歇息了。 她和宋维钧住在一间狭小的土坯房子了,那房子摇摇欲坠,好像一刮风就能倒。 清初进了屋,宋维钧已经息在炕上了,背对着门口朝里躺着,清初悄声走过去趴在他的肩上,小声问,“你下午还开会吗?” “不开了。”依旧闭着眼,看着就跟睡着了说梦话似的。 清初这才脱了鞋,躺在他身边,他睡觉极轻,稍有动静就会醒,若他还开会,她就去和雪梨挤一挤,总担心会打扰他休息。 宋维钧转了身,面朝向她,“去哪了?” “雪梨那。”清初闭上眼睛,这屋里也是一股霉味。 宋维钧睁开眼,看着她白皙姣好的侧颜,心底升起一股邪火,放在她腰间的手向上伸去。 清初猛的睁开了眼,迅速压住衣服下那只不安分的手,“你干嘛?” 他喘着粗气攀上她的身子,“好些日子没碰你了。” 清初瞥了一眼没上门栓的木门,推他,“你起来,臭死了。” 在这种事上他都懒得跟她废话,右手已经迅速解开她上衣的扣子了,“胆子大了,敢嫌我臭,要臭咱俩一起臭。” 清初清晰的感受到她裤子里那只到处乱窜的“贼手”,双手捧起他的脸,“别闹,大白天的,门都没锁。” 宋维钧气急败坏的垂下头,趴在她胸前,听到窗户外边巡逻兵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再看眼前挡住他全部视野的白花花的美景,肉到嘴边了就是吃不到。 宋维钧像头失手的狮子般叹了口气,看她红扑扑的小脸,此刻两人衣衫不整,她都不敢睁眼看他,宋维钧又把她的上衣扣子一一系上。 清初乖顺的靠在他的怀里,任由他摸来摸去,宋维钧心底又软的一塌糊涂,不忍再折腾她,手停在了她的肚子上,“这么多年了,怎么也没个动静?当年睿阳和梓阳来得那么快。” 清初把手覆在他的手上,“缘分未到,要是这时候孩子投胎到我的肚子里,都不知道会生在哪里,也不知道要遭多少罪,我倒是宁愿他不来,我可经不得一生下来就母子分离的痛了。” 她一天能在他耳边念叨睿阳和梓阳两三回,可见思念之切,宋维钧想想,这三娃还是等打完仗以后再来吧。 宋维钧吻吻她的额头,“睡吧。” “嗯。” 真亦假时假亦真(5) 部队在村庄里大概休息了七日,宋维钧胳膊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伤残人士留了下来,村里一些健壮的小伙子们纷纷加入部队,这样一来,部队的人数还能勉强支撑着。 大队人马出了村子,沿着一条河继续前进,青岛有大批日本军驻扎,宋维钧本打算攻下日本兵的大本营,奈何人数和装备都在敌方之下,故而迟迟未能实现。 宋维钧把路线图亲自交到一个特务手里,让他务必快点到达青岛,交到上级组织手里。 清初觉得他过于心急了,“你怎么能这么冒失,你亲自交给他,外人一看就知道事关重要,这要是传出去,引来麻烦就遭了。” 宋维钧只是笑笑不言。 清初也不再多嘴,他从军打仗这么多年,心思比她可缜密多了。 清初又回到后勤部的帐篷里,雪梨也穿上了灰色军服,“看看你,还真有个当兵的样子。” 雪梨笑了,“我这也算是当回花木兰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手里的活一直没停,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不好了,不好了……” 清初和雪梨急忙出去,拦住一个同志,“出什么事了?” 那小同志急得满头大汗,“军长被内奸给劫持了……” 话还没说完,清初和雪梨匆匆跑了过去。 “王大柱,你赶紧把军长放了,我可以饶你不死!” “你把路线图交给我,我就放了他。”王大柱拿着一把qiāng,抵在宋维钧的太阳穴上。 严邵冷笑,“就算给了你,你能送出去吗?国家生死存亡之际,你竟然还敢为日本人通风报信。” 王大柱的手一直在抖,他气急败坏的大喊,“严参谋,我没有办法,我的老婆孩子全在日本人的手里,求求你,给我吧,让我有个交代。” 宋维钧倒是云淡风轻,不慌不忙的,“你以为把路线图给了他们,他们就能放过你?你为他们办了多少事了,他们可曾有放过你的意思?” 王大柱的面容有些扭曲,“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清初看到严邵的额头上也冒出了些许冷汗,她心急如焚,你可不能有事啊! “王大柱,如果今天你杀了军长,你可就真成了汉奸了,如果将来你的老婆和孩子知道了,我估计他们宁愿死也不愿有你这样的丈夫和爹。”雪梨临危不惧,发挥出了宣讲员的作用。 “我……”王大柱有些许动摇,严邵趁机开了qiāng,打在王大柱的肩膀上,王大柱躺在地上,宋维钧趁机脱身,清初和雪梨紧跟着拥上去。 清初摸索着他的上身,“你没受伤吧,快让我看看。” 严邵朝王大柱走去,欲把他捆绑起来,没想到这厮又挣扎着起身,拿起手qiāng朝着宋维钧的背影射去。 “军长!”众人惊呼。 “砰”的一声,一切归于寂静。 又“砰”的一声,王大柱毙于严邵qiāng下,死不瞑目,那圆睁的双眼里充满了绝望与不甘。 “雪梨——”空气里传来清初的哭喊声。 雪梨缓缓倒下,宋维钧转身及时接住了她,罕为一见对她显露出担忧:“雪梨,你怎么样?” 清初按住她的伤口,防止鲜血流出,医护兵急急赶来,胡医生查过伤口,鲜血浸透了一层又一层的白纱布,胡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胡医生,您再看看。”清初又拿起一沓纱布捂在伤口上。 “清初……”雪梨虚弱开口,鲜血又顺着嘴角流下,“别再浪费物资了……” 清初的眼泪破眶而出。 宋维钧皱着眉头,眼里流露着悔恨,“你为何那么傻啊……” “军长,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你已经很久没有抱我了。” 宋维钧抱她的手紧了紧,把她的头靠在自己怀里,一时之间,心头涌起初见她时的场面,她站在台上,风华绝代,倾倒众生,可就在下台转头的瞬间,她的眸子里又盛满了自我厌弃的无奈绝望,他心头漾起一股怜惜,便把她娶进了家门。 现在,她奄奄一息躺在他的怀里,他不知当时那么做究竟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 弥留之际,雪梨也想起与他的初见,他坐在台下中央的贵座椅上,表演完毕后,他派人送来璀璨的珠宝。 她起初时是迷茫的,不知他是真心还是如同一般纨绔子弟只是想寻得一段露水情缘,他对她很好,她逐渐沦陷了。 一次,她半开玩笑道:宋军长这么喜欢我,把我娶进门可好? 那时心底的紧张只有她自己知道。 没想到他说好,果真给了她一个名分。 雪梨想到这,嘴角扬起微笑,嫁给他那日,是她最幸福的时候。 她缓缓闭上眼睛,“维钧,我不后悔遇见你,能死在你的怀里,我这一生也算是圆满了。” “雪梨,雪梨……”宋维钧低声叫她,可惜怀里的人再也无法开口应他了。 宋维钧暂时把雪梨安葬在河边,想着等打完仗之后,再迁回宋家祖坟。 前几日还在和她说笑的人溘然就这么没了,清初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但也无可奈何。 晚上的帐篷里,只有他和她两个人,清初问:“卿之,如果没有我,你会爱上雪梨吗?” 宋维钧没有回她,起身卷了一根烟,用火柴点燃,这种土烟烟劲儿很大,呛得他直咳嗽。 清初夺过他手中的烟,掐灭了。 宋维钧倏然将她拉进怀里,把她按在被褥中,眼神暗淡,声音喑哑,“往后别问这种无用的话。” 随后欺身而上,覆住她的唇,这个吻,毫无情爱可言,满满都是发泄的意味。 清初没有挣扎,默默承受着他的粗暴。她何尝不需要发泄,安葬雪梨时她一滴眼泪都落不下来,她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理不清斩不断。 两人就像末世里相互汲取温暖的婴儿,抵死缠绵,清初颤抖着抱住他的头,低喃,“卿之……” 他的动作微微一顿,而后力道又加重,一下又一下,似要把她嵌进身体里。 清初哆嗦着到达了顶峰,她紧紧裹着他,可他还是不肯放过她,漆黑的夜,凌乱的呼吸,宋维钧厮磨着她的唇瓣,眼里满是痛苦,“她不该做这样的傻事,你也不许。” 夜很长,一切都还未完。 战争即意味着死亡,人人皆知,只是当这份不幸降临到身边人身上时,各种痛苦全然揭晓。 历经九死一生,部队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可算是见到了青岛的城门,部队悄悄驻扎在城外的草丛里,在攻打城门时,宋维钧受伤了,严邵和另一位参谋抬回了已经陷于昏迷的他。 胡医生说,必须去城里的医院救治。 严邵带了几个信得过的亲信,趁乱进了城,来到胡医生所讲的医院里,宋维钧得到及时的救治,也不知是第多少次又捡回了一条命。 可能上天真的觉得宋维钧死里逃生太多次了,这次要重重的为难他,做完手术的下半夜,宋维钧发了严重的高烧,医生说可能是伤口感染,必须转移到别的医院医治。 在这种迫在眉睫的时刻,全城戒备,出了医院就面临着死亡,宋维钧可是日本兵要拘捕的头号通缉犯,根本无法转移。 严邵在病房外踱来踱去,一时也乱了阵脚。 清初看着躺在无菌房里带着呼吸罩的宋维钧,感叹:原来他不是万能的,他也会倒下。清初知道:只要他活着,就能杀很多的日本人,也能救很多的中国人。 清初深吸一口气,“严邵,我去引开敌人的视线,你们趁机带军长转移。” “这……”严邵呆愣的看着她。 “别犹豫了,他等不了,他的命这么金贵,可不能就这么没了。” 严邵找来了一辆汽车,弄了个假病人,趁着夜黑风高之时,佯装带着宋维钧转移。 “汪先生,宋维钧的夫人上了车,他的亲信严邵也在身边,估计这是要出城。” 汪倾民眼里闪着亮光,宋维钧,好久不见啊! “派人去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汽车还没开出一条街,后边的追兵就跟上来了,清初淡定道:“往医院相反的方向开。” 汽车横冲直撞,也不知道开到了哪里,后边的qiāng声不断,陆续有子弹打在车上。 严邵阴差阳错把车开出了城外,车胎已经瘪了,两人只能下车,“严邵,我们分开跑,这样能分散他们的兵力。” 严邵担忧得看她一眼,“太太……” 清初催促他,“快走!” 严邵狠狠心,“太太,你保重。” 两人相背而逃。 清初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她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可她不敢停下来,后边还有追兵,还好她机智,跑进了树林里,汽车开不进来,要不然,她早就被追上了,可是她也迷路了。 清初扶着树踉踉跄跄的走着,周围又传来两声qiāng声,清初的心咚咚直跳,她趴在草丛里,避开他们的手电筒亮光。 突然听到了汽车飞奔的声音,前边就是大马路了,清初苟着腰,一点点往前挪动,许是跑岔气了,她的肚子好疼,清初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丁点儿声音。 她摔了一跤,被树枝绊倒了,追兵们听到声音,集中往这边搜查,清初咬咬牙,只能拼了,她跑到马路上,张开双臂,生生拦车。 幸亏汽车刹车及时,才没有把她撞飞,汽车上下来一人,清初越看越熟悉,等他走进了,才看清原来是陆扬,她长舒一口气,“陆扬,救我,快走。” 然后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人生若只如初见(1) 清初再醒来时,眼前是红色的房梁,陆扬见她醒了,惊喜道,“清初,你醒了。” 清初点点头,被他扶着坐起身,“你怀孕了,你知不知道?” 清初错愕的看着他,右手抚上小腹,怪不得她的肚子那么疼,担心的问道,“孩子,没事吧?” “你放心,没事。” 陆扬为她端了碗水,清初慢慢喝下,“现在城里到处都是抓人的日本兵,我只能带你来这。” 清初把空碗又递给他,“真是多亏了你,要不我和孩子……”清初叹了口气。 陆扬拍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慰,“没事了,你和孩子这不好好的吗,你在这安心待着,等风声过了,我再送你回去。” “嗯,好。” “你先坐着,我去厨房弄点吃的。”清初看着他的背影,一如既往的清瘦挺拔。 清初倚在门框上,看他在厨房里忙活,见到了他,心里莫名的安心,一别多年,他们却完全没有生疏,一如以前的样子。 清初把碗筷摆好,陆扬把菜端上来,两人坐下,“快尝尝。” 清初笑了,撕了一块鸡蛋饼,放进嘴里,“还是那么好吃。” 两人相视一笑,岁月静好。 清初在这住了几日,逐渐也熟悉了环境,这是个小村子,也就十几户人家,村子守旧,家家自足自给,交通闭塞,故而十分安全。 陆扬隔几日便来一趟,为她添置衣食。 清初问他外边可有什么消息。 陆扬说汪倾民没能抓住宋维钧,被日本人重罚了一顿。 清初松了口气,不过想想也是,现在日本人在战场上节节败退,固然心急如焚。 清初逐渐和邻家何大嫂混熟了,何大嫂有二女一儿,清初很喜欢她家的两个女儿,她们一家也时不时来她这串门,何大嫂见她一人住,孤孤单单,也经常让两个女儿来陪她。 “你家先生又出去了?”何大嫂家的男人出去耕田了,何大嫂就又过来串门了。 清初笑笑,现在她和陆扬的关系,难免被人误会,但也省了许多麻烦,“嗯,现在外边不安生,我在这好好养胎,等生下孩子再走。” “倒也是。” 何大嫂在纳鞋底,清初看着好奇,“大嫂,要不你教教我怎么做衣服鞋子,不然等孩子出来都没衣服穿了。” 何大嫂高兴着应了,“一看你就是城里的姑娘,这村里哪个女人还不会干这个!” 清初学东西快,没过几日就学得有模有样,虽然衣服做得还有欠缺,但多少是可以穿了。 陆扬这次为她带了些新鲜布料,清初也不知料子是好是坏,本打算去请教一下何大嫂,陆扬拦住她,笑道:“我买的最贵的,你放心好了。” 清初皱眉,“你怎知那人是不是骗你,这么贵的布,要是被人骗了多冤?” 陆扬瞧着她清秀的脸庞,心底涌上一股浊气,“清初,你一点儿都没变。” 清初也愣了神,是啊,也不知怎的,一见到他,就忘了自己是谁了。 清初回过神,默声收起布料,淡淡道,“天色不早了,陆扬,快回去歇着吧。” 陆扬点头,“好好照顾自己,记得锁门。” “好。” 清初在炕上辗转反侧,实在无法入睡,她知道她这样拖着不对,她应该立刻联系宋维钧,估计此时那边已经找人找疯了,但她心里还回荡着另外一个声音:可万一找不到呢? 陆扬这几日总是望着她出神,她问他看什么,他尴尬的挠挠头,忙说没什么。 瞧他那呆愣的样子,也真是一点儿也没变,清初转过身,偷偷笑了,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似一股清泉淌过心田,很清凉,很舒服,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年纪。 转念宋维钧那张脸又闯进她的脑海,他阴沉着脸,威胁着她,“你若敢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清初无声打了个冷颤,宋维钧这个人,算是真真在她的骨子里刻上了印记。 第二日,陆扬来时,衣服后边划了个大口子,清初自告奋勇,帮他缝补,虽手艺差了些,但将就能穿。 清初咬断手里的黑线,将衣服递给他。 陆扬毫不嫌弃,拿过来就穿在身上,“你以前可是万万做不得这些东西的,今日一见,也真是难得。” 清初羞赧,她知她往时太过顽皮,“有了孩子,就什么都要学了。” “是啊,一眨眼,你都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清初想到了杜景瑶,那个柔弱的女人,格外惹人怜惜,心头一黯,“对了,你和景瑶不打算要个孩子么?” 陆扬慌乱地转过身,不小心滑了一跤,“她身子弱,不好生养。” 清初本想再说几句,想想这也是他们两口子的事,自己也不好插嘴,就这么算了。 转眼间,清初的肚子已经鼓起来了,陆扬扶着她在院子里散步,第一次他扶她时还有些难为情,逐渐的,慢慢就习惯了,远远望去,他们的背影,还真像两口子。 清初收拾完碗筷,陆扬又开着汽车离开了,清初躺下午睡,突然又想到了宋维钧,他怎么样了,汪倾民没有抓到他,应该已经脱离危险了吧。 清初摇摇头,她不敢想他,一想他,铺天盖地的愧疚感就会向她袭来。 如果没有他,她和陆扬可能早就成家了,甚至连孩子都有了,陆扬那么温润的人,肯定对她很好,不像他,蛮不讲理,什么都得听他的,只要他想要的,她就得给,清初抚着肚子,突然想到了什么,俏脸一红,捂着脸躲在被窝里,一中午没再出来。 看看外边的天,太阳已经落山了,估计陆扬今晚是不来了,清初落了锁,荒郊野外的,也无事可做,清初把做好的小衣服从柜子里拿出来看了一遍,又重新叠好放好,纳了会儿鞋底,困意终于袭来,清初慢吞吞地整理好被褥,四周那么安静,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清初想,陆扬还真会找地方,这里简直就是世外桃源,若是宋维钧真得找不来,她就和孩子定在这吧,永远也不出去,偶尔陆扬来看看她,也就够了。她是真怕了外边的硝烟战火,更多的,她不想再和孩子分离。 平淡的日子就像白开水,一晃而过,这日,陆扬在院子里劈柴,清初坐在石凳上碾谷子,她身子大了,什么重活都干不了了。 陆扬累了,就擦擦汗,坐在地上歇一会儿,清初为他晾好茶,催促他喝,陆扬一饮而尽,清初冲他笑笑,“你累了,就歇会儿,这些够烧了。” “嗯。”陆扬也坐在石凳上,就这么静静看着她。 清初偶尔抬起头和他对视,又害羞的低下头,像个未出嫁的小姑娘。 宋维钧坐在汽车里,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的拳头紧握,青筋暴起,眼睛死死瞪着清初鼓起的肚子,粗略算算日子,也说不清这到底是谁的种。 终于等到陆扬离开了,看着她恋恋不舍的关上门,宋维钧想下车掐死她。 “砰砰砰”,清初慢吞吞的走来,还以为是陆扬,“来了来了,你这次又忘记拿什么了?”开门之后,就看到经常在梦里见到的脸色铁青的宋维钧。 清初不是没想过宋维钧会找来,只是真得发生了,难免会震惊。 清初瑟瑟开口,“你……你来了。” 宋维钧抓住她的肩膀,问道:“谁的孩子?” 清初被他抓得生疼,挣扎着去拿他的手,“你先放开我,我疼。” “谁的孩子?” 清初这下也来气了,“是谁的也不是你的,给我放开!” 宋维钧放开了她,眼底满是受伤,清初扶着石凳子坐下,心里一直骂他。 她喘着粗气,怒视着站在她面前发呆的人,他的胸口裹着纱布,刚才的剧烈运动,似乎又溢出了鲜血,怎么又受伤了?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神里空空洞洞的,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打击。 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清初于心不忍,喊道,“八个月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的,一见面就掐我!” 宋维钧听了,转悲为喜,眼里突然有了亮光,“你说真的?” 清初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假的!” 宋维钧全然没了刚才怒气冲冲的样子,倒像个刚做父亲的毛头小子,抱着她亲个不停。 清初被他弄得脸蛋通红,“你别闹,有人会看见的。” 宋维钧牵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好好好,我们进屋,进屋。” 清初被他揽在怀里,他的手覆在她的肚子上,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低声道,“你个小骗子,你知不知道我找你快找疯了,哪知你藏到了这里,还和你的情郎私会。” 清初不满他这样说陆扬,“你别这样说人家,要不是陆扬,我早没了,哪里还有今天!” “难不成到头来,我还要谢谢他拐走了我的媳妇孩子?” “你当然得谢谢人家。” 宋维钧看着她雪白的脖子,发泄似的咬了一口,“真想咬死你个小没良心的!” 清初疼得一缩,赌气道,“你咬啊,你咬死我吧!” 宋维钧抱着她,把她的耳垂脸蛋咬了个遍,啃得她一脸口水,直到她投降讨饶。 人生若只如初见(2) 自从宋维钧来到这,陆扬就再没出现过,清初不用想也知道其中的缘由,只是,她没有想到,今日竟来了个不速之客——杜景瑶。 宋维钧一早就出去了,留了几个看门的,墨竹也来到这照顾她。 清初让墨竹沏了一壶茶,起初,这杜景瑶还很镇定,慢慢的,终于绷不住了,“清初,清初,我求求你,帮我劝劝陆扬吧,我知道,当初是维钧哥强拆了你俩,我才能得此机会嫁给他,我只是没想到他的心会这么硬……” 清初瞧着她,回想起往事,心里泛起一股苦涩,随手拿了手帕递给她,“你别哭,慢慢说。” “我俩本来还好好的,我不知他怎么就知道了在上海时我求你救他的事情,你那时把所有的罪都揽在自己身上,还为此受了重伤,差点丢了性命,我承认我是自私了,但是我没办法啊,我爱他,我想救他。自从他那次大难不死之后,他对我越来越好,我们还有了琛琛,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幸福,可是最近他知道了那件事之后,他第一次对我发了火,甚至,我们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 杜景瑶的泪水已经浸湿了手帕,梨花带雨,神似林黛玉,这个女人,也是用情至深。 杜景瑶激动地抓住她的手,“清初,我知道我没用,但是,我还是想留住他,不光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我俩的孩子,清初,你就再帮我一次,算我求你了!” 清初想,她若是不答应她,可能她今日就会哭死在这里。她有些嫉妒这个女人,可以为陆扬不顾一切,同时,她也死心了,有她死心塌地地跟在陆扬身边,她也放心了。这大半年来,她自以为是的所有侥幸,也都随风而散了。 清初送走了杜景瑶,身子有些累,躺在炕上歇了片刻,“墨竹,军长什么时候回来?” “得到半夜以后了。” “若是忙,就别回来了,来回跑,耽误休息。”清初坐起身,把脚放进暖和的洗脚盆里,水温刚好,热气腾腾,却暖和不了她沧桑的心。 墨竹用手揉着她因怀孕而肿胀的双脚,“太太的脚又小又白,长得秀气,一看就是个好命的。” 清初紧绷了一天的脸终于散了,笑道:“都肿成猪蹄了,还秀气呢!你把鞋脱了,让我看看你的脚,秀气不秀气?” “墨竹的脚又大又长,还特别臭,不敢拿出来,怕熏坏了太太。” 清初忍不住又笑了几声,“你呀,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越来越像你姐姐了!” 墨竹难得露出笑脸,“跟着太太久了,不知不觉就这样了。” 墨竹扶着她坐在椅子上,然后铺开床褥,“太太心眼好,所以军长才这番喜爱太太,不顾一切也要抢来,不光是军长,连我一个丫鬟也愿意和太太待着,因为感觉特别舒服。” 墨竹又扶着她上床,“太太现在离不了军长,军长也离不了太太,至于其他人,太太能帮一把是一把吧。” 清初对她的话了然于心,“墨竹,还记得我让你保管的那个盒子吗?你哪日抽空给我吧。” “知道了,太太,天不早了,快歇着吧。” 墨竹熄灭了屋里的灯。 清初主动联系了陆扬,想和他单独见一面。 清初在房后面的草地上等他,墨竹还为她搬了两个凳子,大片的野生芦苇随风飘荡,自由自在,毫无拘束。 陆扬如约而至,清初见到他,轻声笑道,“来了。” 陆扬看看四周,只有他和她,担心问道,“只有我们两个,他知道了不会难为你吧?” 清初摇摇头,宽慰:“你放心,不会。” 陆扬这才安心坐下。 “听景瑶说,你们的孩子都会走了?” “她又来找你了……”陆扬有些生气。 “你看你,还没说呢,就生气了,我们两个聊聊天不可以吗?是我找的她,不是她找的我。可以了吧?” 陆扬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清初微笑,“男孩女孩?” 一提到孩子,陆扬的眼中流露出难掩的慈爱,“男孩,叫陆琛,早就会走了,现在都满地跑了。” “改日抱来给我看看吧,我也好奇呢!” “行!”陆扬答应的爽快。 “孩子身体如何?” “不像他娘,壮实得很,一天到晚老是捣蛋,谁都不怕,都是被他娘和他姥爷纵的!”嘴上虽这么说,但眼里的宠爱却一丝不少。 “陆扬,你知道为什么后来我放弃了吗?” 陆扬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回想起他心里永远都不想触及的伤痛,“为什么?” “但凡有一点儿机会,我都不想放弃,直到有了睿阳和梓阳,我想,我要是再这么执拗下去,不光害了自己,还会害了孩子,他们还那么小,我舍不得,没办法,我只能妥协了。” 陆扬伤感地看着她,他懂那种滋味,“在上海时,你跟宋维钧走了以后,我觉得我活着也没什么盼头,就铤而走险,在汪倾民眼皮底下偷情报,后来被抓,那时真觉得自己活不了了,再后来,我又被救了出来,师傅哭着求我让我好好活着,我这才定下心来,直到有了琛琛,我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陆扬眨眨眼,仰起头,蔚蓝的天空,美得让人难以置信,“我生气,是因为我明明已经无法保护你,却还要连累你,本以为我们会相忘于江湖,未曾想我又险些害死你,归根结底,我还是气自己,气自己的无能。” “陆扬,别这样说,我何尝又不是无能之人呢?”清初痴痴的看着他,顷刻又收回了目光,轻声叹气,“我曾经那么恨他,现如今不也慢慢习惯了,甚至还不由自主地关心他,挂念他,到了生死关头,心里还得想着,他可不能出事啊,他可是孩子的爹啊!” 陆扬听后颓败地低下了头,捂着脸,早已没了当年纯情少年的样子。清初说的,他都懂。 清初拿过旁边的木盒,“啪嗒”一声,盒子打开了,清初挑起那枚项链,时空回转,仿佛回到了那个月圆之夜,清初又捻起那枚戒指,似曾相识,想起陆扬向她求婚时的激动与惊喜。 清初牵过陆扬的手,展平,将这两样东西放在他的掌心,陆扬惊愕地看着她,眼角有些湿润。 “这两样东西,早就不属于我了,杜景瑶可比宋维钧容易对付多了,她是个好女人,往后别总是耍性子让她流泪,媳妇是用来疼的。” 清初放开他的手,浅笑着望他,陆扬点点头,将东西牢牢握在手里,指尖泛了红,却也抵不上心口疼痛的万分之一。 两人默然,这次,应该是真正意义上的分手吧,念了这么多年,也该了断了吧。 “阿初,我能再抱你一下吗?最后一下。” 还未等到回答,清初已经笨拙地抱住了他,陆扬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直到理智告诉他要放开她,怀里空了,只留下指尖她残留的温度。 “你回去吧,快要生的人了,要当心。” 清初摇头,“你去吧,我想再多坐会儿,以前,都是你看着我走,这次,我想看着你走。” “好。”陆扬决然转过身,一步步离开了。 清初望着他的背影,一点点消失,那个伴了她十多年的少年,也早已变成了别人的男人。 陆扬告诫自己不要回头,殊不知,身后淡笑的人,在他离开的瞬间,泪流满面。 清初吹着凉风,任由眼里的泪水蒸干,察觉到身边有人,慢慢睁开眼睛,宋维钧正深深地看着她,也不知来了多久。 清初心里一惊,她确实是瞒着他见的陆扬,“你……” 宋维钧把她抱进怀里,“我还以为你又要跟他跑了。” “我……”清初也抱住了他,“我不会离开你,以后都不会再离开你。” “真的?” “真的。”清初像哄小孩一样,一下一下拍着他,安抚他那颗已经担惊受怕许久的心。 十二月,宋维钧终于如愿以偿得了个女儿,整日整日的抱在怀里不撒手,甚至连清初这个当娘的都抢不过他。 宋维钧给女儿起名为宋思晔,连墨竹这个没怎么读过书的人听了这名字也了然于心,以至屡屡问她:太太,太太,您是不是姓叶? 清初出了月子,便随宋维钧回到青岛城里,安顿好以后,清初又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姐姐和叶师傅,念依早年加入了文工团,钰莹也长大了,分离后第一次见面,怯生生地喊她小姨。 清初瞧着这孩子就心疼,还未出襁褓就没了父亲,清初执意要钰莹留在她身边照顾,念依开始不肯。 清初难得生气,怒斥她,“钰莹这么瘦弱,你怎么当娘的,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忙团里的事,这孩子谁来管!” 念依听了,泪也止不住掉下来,钰莹见了,连忙过去给母亲擦眼泪,“娘不哭,娘不哭,钰莹跟着娘,不跟小姨走就是了。” 念依紧紧抱住钰莹,失声痛哭,“对不起,钰莹,都是娘不好。” 清初看着含泪相拥的母女俩,心里直发酸,自从姐夫走了以后,姐姐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把钰莹拉扯大,她又要强,除了叶师傅,不肯让任何人帮忙,这日子肯定不好过。 “姐,我又不是抢了你的钰莹,思晔现在这么小,需要人照顾,照顾一个也是,照顾两个也是,钰莹再大些又要上学,等你和师傅安顿好了,我就把钰莹还给你。” 念依委声道,“我这不是怕麻烦你?” 清初哭笑不得,“姐,我是你妹妹,你不麻烦我麻烦谁!” 念依点点头,表示同意了,清初和叶师傅同时松了口气。 人生若只如初见(3) 人生若只如初见(3) 宋维钧刚回来,汽车还未熄灭,嘴里就念叨着:“囡囡,囡囡……” 囡囡是思晔的小名,清初正抱着囡囡喂奶,这年头,奶娘不好找,万幸的是,这次清初的奶水很足。 宋维钧卸下戎装,看着清初怀里的小人,囡囡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爹爹,睁着大眼睛,挥着小手,宋维钧握住她的小手,也不知道拿个椅子坐下,就这么半蹲着逗女儿,甚至还乐在其中。 墨竹识趣的为宋维钧搬了个凳子,钰莹拿着铅笔跑了进来,猛然看到宋维钧后吓得躲到清初身后。 宋维钧不解,问道:“这是?” 清初把吃饱喝足的囡囡放到他的手里,整理好衣襟,拉过钰莹,“钰莹不怕,这是小姨夫。” 钰莹怯怯的喊了声小姨夫。 宋维钧看着这个小丫头,“这是你姐的孩子,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清初喊过墨竹,让她领着钰莹先过去,等下开饭,“现在兵荒马乱的,怎么胖的起来。” 宋维钧不怀好意的朝她鼓囊囊的胸部撇了一眼,“那你为何胖成这番?” 清初作势抢他手里的女儿,没好气道,“还不是您宋军长养得好!” 宋维钧大笑着把她也抱进怀里,也不顾及女儿就在她脸上连亲了几口,“没白养,知道说什么讨我欢心了。” 今年过年,钰莹是在宋家过的,念依和叶师傅都留在了团里迎新年。似乎今年格外热闹,比以往都多了几分生活的希望。 宋维钧近日在家呆的时候很多,清初问他战争是不是快要结束了,宋维钧说快了,小日本离投降不远了。 清初给钰莹买了几件新衣服,钰莹很喜欢,穿在身上,到睡觉时都不肯脱下来。 “对了,娘来信了,睿阳和梓阳在美国很好,睿阳已经上小学了,让你不要挂念。只要日本人撤兵了,他们就回来;可惜大嫂的病越来越严重,治平怕是不能一同回来了。” 屋里够暖,宋维钧敞着衣衫,捧着《孙子兵法》,靠在床头,细细读着。 清初听了,点点头,她已经许久没有想起林宛如了,大嫂这个人没有太过与常人之处,普普通通,但她却守着治平独身过了后半辈子,她是个伟大的母亲,也是个伟大的妻子。 囡囡息在清初的怀里,清初看到宋维钧胸口上结痂的伤口,手指不自觉伸过去,轻抚,“伤口还疼吗?看着是要好了。” 宋维钧扣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吻,“早就不疼了。”眼睛却没离开书本。 清初不再打搅他,将囡囡安置好,熄了她这边的床头灯,安心睡了。 囡囡慢慢长开了,白白的小脸,有着女儿家独有的精巧,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像极了清初,白玉般的小鼻子,俏俏的,粉红的小嘴时不时砸吧几下,可爱的样子,格外惹人怜惜。清初看着这样粉雕玉琢的女儿,自己也舍不得撒手,轻轻亲亲她的小脸,小家伙高兴地挥舞小手。 钰莹拿着纸和笔正在练习写字,清初辅导她,墨竹站在一旁待着,也为此学了不少字。 这时,严邵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恭敬道:“太太。” 清初只见他不见宋维钧有些诧异,“你怎么没和军长在一起?” “前段时间,军长受伤,医院为他做了全身检查,今天体检报告出来了,我便顺路拿回来了。” 清初点点头,“放这吧,等他回来我交给他。” 严邵把文件放到桌上,迅速离开了。 清初也担心他的身体状况,便拿起来看了看,一切正常,舒了一口气,却又被下面的几行字吸引,清初皱了皱眉头,而后舒展,把文件放到柜子里,囡囡哭闹了几声,清初拍拍她的身子,轻哄着。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告无条件投降,举国欢腾。 第二日,宋维钧很晚才回来,带着一身的酒气,看来喝了不少,清初从严邵手中接过他,扶他回到屋里,他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他看清了清初,笑眯眯道,“都到家了,囡囡呢,我要抱抱囡囡……” 清初说囡囡已经睡了,明日再抱。 宋维钧点点头,“也是,那我就抱抱你……” 清初被他推搡在床上,他压在她的身上,双手支在清初的头顶两侧,脸色通红,“清儿,我没想过真能有这么一天,有无数次我都已经放弃了,中日差距如此悬殊,可我们终是赢了……” 他收起胳膊,埋在清初的脖颈里,细碎的吻落在她□□的肌肤上,清初也笑了,是啊,多少中国人日日盼夜夜盼,就是等着这一天啊! 她环住他的脖子,任由他解开她的衣襟,今夜,他的动作格外热情奔放,一夜缠绵。 清初这日得空去了一趟文工团,钰莹想母亲了,清初一进大院就看到一片一片的人聚成一堆,也不知在聚精会神的讨论什么。 钰莹见了念依,高兴的跑过去,钰莹跟了清初也快一年了,小丫头褪去了瘦弱的身架骨,越来越健康开朗。 “姐,我看外边大家都讨论得这么热闹,讨论啥呢?”清初透过窗户,看着窗外的人。 念依不以为然,“抗战胜利了,汪倾民被抓了。” 清初惊愕:“报纸上不是说他跑了吗?” “是啊,在机场被一群学生给抓住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也算是老天开眼,为你姐夫报仇了。” “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个。”清初给了钰莹几个硬币,“钰莹,去买几块糖吃。” 钰莹走远了,念依的眼泪也流了下来,“秦尚死得冤,都是这天杀的汪倾民让我们阴阳两隔,如今他终于被抓了,我也算是对得起秦尚了。” 清初安慰地拍拍念依的手,“他这得枪毙吧。” 念依恨恨的说道:“枪毙他十回我都嫌少!” 念依擦擦眼泪,“不说这个了,对了,怎么没把思晔抱来给我瞧瞧?” “在家午睡呢!他爹也在家。” 念依欣慰的笑了笑,“倒也是。”念依回想起往事,叹了口气,“那个时候,那么恨他,恨他拆了你和陆扬,现如今想想,要真是没有他,咱家这日子也过不下去了,只要他对你好,别的都忘了吧。” 清初眼色放柔,故作风情地撩了撩头发,“是啊,当太太自有当太太的好处!” 念依被她逗笑,“你呀,还真是一点儿也没变。” 晚上钰莹宿在了念依那里,清初回到家,吃完晚饭,宋维钧正抱着囡囡学走路,清初含笑看着父女俩,心里暖的像春日里的微风。 “娘她们已经启程了,很快就会回家了。”宋维钧架着囡囡的小胳膊,耐心地教着。 “嗯。”清初点点头,拿起报纸打发时间。 宋维钧握着囡囡的小手,“哥哥就要回来了,囡囡还没见过哥哥呢!爹也想他们了。” 囡囡被他逗得直乐,露出刚长出的几颗白米粒般的小牙,嘴里含糊着“爹……爹……” 清初看着宋维钧笑得跟没刚过父亲似的样子,无奈笑了,囡囡第一次叫他时,他激动的险些打翻了茶杯。 清初喝了口水,看到报纸上刊登出的汪倾民被过街人们暴打的照片,狼狈不堪。 “卿之,你知道汪倾民被抓的事吗?” 宋维钧点点头,囡囡累了,额头上都出汗了,宋维钧抱着她坐在清初身边,囡囡一看到清初,又伸着小手找娘,“娘……娘……” 清初抱过她,揽在怀里,囡囡好奇清初手里的报纸,抓住就往嘴里塞,清初赶忙把报纸给了宋维钧。 人生若只如初见(4) 宋维钧接过报纸看了几眼,冷嗤:“路都是他自己选的,他残害了多少同胞他自己最清楚!” 清初想到了梅远,听说她和宋维钧离婚以后就投奔了汪倾民。 “那……梅远呢?” 宋维钧拿报纸逗着女儿,“我虽不知她的下落,但总之不会太好,不过,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罢了。” 清初叹息一声,一步错,步步错。 这时,清初怀里的囡囡学着娘亲叹息的样子,吐了口气,十分天真可爱,逗得夫妇俩忍俊不禁,清初瞧着心爱的女儿,刚刚心头的不适一扫而光。 待到宋夫人一行人回到国内时,清初已然随着宋维钧回了北京,睿阳已经长成个小大人,梓阳依然那般调皮捣蛋,一家人多年未见,各个眼里都噙着久别重逢的欣喜泪光,两个孩子更是拉着娘亲的手紧紧不放开。 宋家人还是住在了以前的宋府,但是宋府大部分的门面都被战争侵害的伤痕累累,经过一番整修,宋家人终于得以安定了下来。 宋维钧只留了用的上的房产,其余的全都捐给无家可归的难民。可即便如此,宋维钧的身份越发显得尴尬,他虽战功赫赫,但也劣迹斑斑,以致上级也很难对他的功过做出评判。 于是,宋维钧被闲置在家里,清初对他的处境也知其大略,她拿着最新的报纸进门,瞧见他躺在摇椅上,喝了一口茶,随即便吐了出来,眉头紧蹙,嘴里骂道:“哪个糊涂蛋竟用这种陈茶来招待我,真是活腻了!” 清初把报纸扔到他的身上,“你这臭脾气这辈子是改不了了,还当自己是无法无天的宋二少呢!” 宋维钧接过报纸,清初正打算喝口茶,却被他拉住手腕,踉跄倒在他的怀里,宋维钧捏着她腰间的痒肉,鼻息吐在她的耳边,“知道我气不顺,还来招惹我,欠收拾了?” 清初怕痒,挣扎着想要脱离盘在在她腰间的手,“宋维钧,你放开!咱俩好好说话。” 宋维钧放开她的腰,勾着她白嫩的下巴,直视她的双眼,“说吧。” 清初清清嗓子,“适才妇女联合会找我谈话,领导告诉我,我当年是被你抢来的,现在男女平等,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同你离婚!” 宋维钧的脸色瞬息万变,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清初望着他发怒的表情,心里无意识的一颤,却又不甘心自己在他面前这般懦弱,强忍着下巴上传来的痛意,大喊:“我要同你离婚!” 宋维钧只觉得火气上涌,但他却放开了她,站起身走到床边,点了根烟,默默吸着。 清初盯着他颀长的背影,心底一酸,懊恼方才自己的冲动,她没想过同他离婚,她那也只是气话而已,她本想同他开个玩笑…… 正欲开口解释,只听那人低沉的声音先传来,“你在我身边已将近八年了,可我终是暖不透你的心……”声音里包含的无奈与凄凉叫人心疼,宋维钧转过身来看着她,“叶清初,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就这么狠心,你舍得了我,怎能连孩子也舍得?” 清初听了,眼泪直直落下来,她扑到宋维钧的怀里,泣不成声,“我只是同你开玩笑,是你……明明是你误解了我的意思……” 宋维钧的心仍然惴惴不安,他不肯接受她主动的示好。 清初感受到他的僵硬,抬起头,好不委屈,“你不信我?” 宋维钧沉默不语,清初气急,“我既已答应你留在你身边,就决不会食言,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知道你对我的好……” 宋维钧依旧板着脸,清初见他毫无缓和之意,情急之下,踮起脚尖,主动吻住他的唇,她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感,只能学着他平时对她的样子,紧紧环住他的脖子,尴尬地进行着这个毫无技术的吻…… 她脸皮薄,久久得不到他的回应,只能放开他,怯怯的看着他。 “你若是在我失意的时候不走,这辈子可就走不得了。” 清初点点头,“我不走,不走……”而后又重新抱住他的脖颈,交颈相拥。 宋维钧终于气消,双手轻搂住她的细腰,嘴角露出一枚温柔的浅笑。 宋维钧放开她,四目相视,“以后这种话不许再说!” 清初乖巧点头,“不说了,绝不会说了……” 盛夏已过,秋风袭来,宋维钧的日子难得过得清闲,他已被闲置在家中多日,不过倒也有了闲暇时间看着心爱的女儿长大。 囡囡长出了六颗牙齿,无人搀扶也能颤颤巍巍的走几步了,宋维钧觉得老天爷还是厚待他的,毕竟这样的天伦之乐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幸拥有的。 世间万物都有两面性,既然有人反对,那么也就有人支持。陈明陈局长便是支持宋维钧的一行人之一,早年间,宋维钧破格提拔过他,他感恩,也深知宋维钧的才气过人,不过就是年轻时的风流债为他蒙上了一层灰尘。 陈局长今日上午拜访,宋维钧自是热情相迎。 “维钧兄,多日不见,你倒是越意气风发了。” 宋维钧哈哈大笑,“哪里哪里,闲人一枚,发不起来了,陈局长快进来坐。” 饭席期间,正巧清初抱着囡囡回家,囡囡见到父亲,高兴的迎上去,看到生人难免一愣。 宋维钧慈爱的把她抱在怀里,“这是陈伯伯,说伯伯好。” 囡囡年幼,咬字不清,只说了个“好”字。 清初向陈局长问过好,便抱着囡囡离开了。 送走陈局长,清初帮着墨竹把衣服晾上,宋维钧喝的微醺,来到后院散步,“你们可吃过午饭了?” “吃过了。” 墨竹欠身离开,清初挽着宋维钧的臂膀陪他散步,“陈局长是何人?以前怎没见过他?” “在你嫁来之前熟识的友人,后来被调职,我们差不多的年纪,如今他的大女儿已经二十了,而我的囡囡才刚刚学会走路……” “人各有命,该来的总会来。”清初探他一眼,“他可愿意帮你?” 宋维钧淡淡道:“目前尚且如此。” 清初瞧着后院许久未曾打理已经蓄满水草的池塘,“希望一切都好。” 陈明倒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很快便遣人送来邀贴,宴请各行高官,宋维钧知晓陈明的用意,这份恩情他铭记在心。 清初为宋维钧打理好衣物,把公文包递给他,但心中总觉得绷着根弦,欲言又止。 宋维钧吻吻她的额头,安抚,“你且放宽心,我自有分寸。 清初含含糊糊的点点头,又帮他正了正衣领,他虽已将近不惑之年,但仍旧英气逼人,岁月既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时间的痕迹,也为他增添了成熟男人的魅力,清初让他坐下,轻轻把他头上几根碍眼的白发揪掉。 宋维钧瞧着那几根白发,叹息一声,“岁月不饶人啊!”看着清初姣好的容颜,心中莫名不安,握住她的腰,将头埋进她的身子里,“越发配不上我如花似玉的小清儿了……” 清初轻抚他的肩膀,笑道:“少贫了,快起来,小心迟到。” 宋维钧如约来到陈家,宴会正常进行,觥筹交错,宾客重重,陈局长借着大女儿二十岁生辰开设宴会,一为帮他,二也为自己挑位佳婿。 司空见惯的寒暄,大部分来宾对他还十分客气,陈明带着女儿来到宋维钧的身边介绍道:“柯儿,这是你宋叔叔。” “宋叔叔好!”青涩娇嫩的声音,陈柯儿规规矩矩的问好,知书达理,楚楚动人,可见家教极好。 宋维钧难得和蔼一笑,想到他的囡囡长大后肯定也会这般美好可爱。“多年未见,柯儿都长成大姑娘了。” 陈珂儿娇羞一笑,低头不语。 谈话间,宋维钧凭借着从军多年的敏锐性,嗅到空气中传来的危险气息,身穿晚礼服的服务员突然掏出一把刀冲着陈明冲来。 宋维钧身手敏捷,将陈明父女护在身后,三两下便制服了这毛头小贼。 安保轰轰隆隆的冲了进来,大堂里引起不小的骚动,陈明更是惊得一身冷汗,待定下神来,连忙查看女儿身上有没有伤情,确定无人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维钧兄,多亏有你,我……” 宋维钧摇摇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第二日,清初才从报上得知宴会上有人行刺之事,担忧不已,不顾宋维钧还未起床,便在他身上摸索着,查找有无受伤之处。 宋维钧握住那只作乱的小手,“叶清初,一大早就非礼夫君,果真是饥渴难耐了?” 清初想要抽回手,“你昨夜怎么不告诉我?害我担心。” “我若是受伤,严邵定会第一时间告知你。”那人忽的靠近,凑到她的耳边,“你若不信,我脱光让你检查个遍?” 清初的脸瞬间透红,恼道:“你这个色胚!” 宋维钧用力一拽,美人便倒在他的怀里,知道她心疼他紧张他,心里自然高兴,情难自禁,吻住她红艳艳的小嘴。 清初挣扎,有些喘不过气,他恋恋不舍地放开她,清初控诉他,“你想白日宣yin?” 宋维钧解开她的衣裳,挑眉笑道:“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 屋外早日方出,屋内旖旎无限。 人生若只如初见(5) 宋维钧神清气爽地先走出房门,“墨竹,准备一下早餐。” “是。” 严邵依旧是一板正经,“军长,方才陈明陈局长来电,说要为昨天的事上门道谢,估计这时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宋维钧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准备吧。” 清初慢吞吞从屋内走出,脸上的红晕还未消散,她小心翼翼的左右探头观察,生怕有人看到。 宋维钧倒大大方方地拉起她的手,“明白人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躲也躲不住。” 清初羞恨地剜他一眼,却也无可奈何。 “还是留过洋的人呢,这么害羞!”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用完早饭,睿阳上学走得早,梓阳不知又去哪里疯了,囡囡被墨竹抱着去找宋老夫人了,家里一片安宁祥和。 用完早膳未多时,陈局长便领着陈珂儿登门道谢。 清初这次留下来招待客人,陈明看着年轻的清初,和柯儿差不多的年岁,心里忽的涌起一股复杂之情,为人父的慈爱让他对清初产生了怜悯之心,暗叹这宋维钧也着实风流,饶是哪个好父亲舍得将自己如花似玉的姑娘给一个大十几岁的人做姨太太? 清初热络的领着陈珂儿在自家院里游逛,柯儿逐渐放下矜持,话多起来。 男人们商讨公事,清初便带着陈珂儿到宋老夫人房里,囡囡见到母亲,开心的小手直拍,一个劲儿地往清初怀里钻,宋老夫人打趣道:“小丫头片子,奶奶对她再好,也比上娘好。” 清初笑着抱起囡囡,为宋老夫人介绍,“娘,这是柯儿,陈明局长家的大女儿。” 宋老夫人微思,“哦,原来是柯儿啊,几年未见,越发长得漂亮了,快来让我瞧瞧!” 陈柯儿温顺上前,端庄坐在宋老夫人身边。 陈柯儿看到乖巧可爱的囡囡,也是喜欢得不得了,“我看小妹长得着实漂亮,是个美人坯子。” 宋老夫人听了喜笑眉开,清初听了心里也高兴,“柯儿的嘴真甜,看把娘逗的。” 陈珂儿继续道,“细看小妹长得像太太,精巧白皙,是个富贵相。” 清初看了眼怀里的女儿,温柔一笑,“我不求她大富大贵,只求她平平安安就好。” 几人闲聊间,时间就到了中午,宋维钧自然是留下陈明父女吃午饭的。 宋维钧一见到清初母女,整个人的气场都柔和了许多,主动抱过囡囡,拉她坐在自己的身边。 陈明见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再恩爱又如何,两人终不是一个年龄段的人,但嘴上还是捡着好听的说。 回家的路上,陈珂儿对宋氏夫妇连连赞叹,陈明却道:“你懂什么!” 陈珂儿疑惑的看着父亲,问清原由。 “他宋维钧是个人才,可呀,就是欠下的风流债太多,现在这个太太就是他抢来的,这姑娘当年跟他时才十六岁,比他小了十好几岁!” 陈珂儿听了,目瞪口呆。 陈明叹了口气,“他当年已经有了四个太太,可惜都未能为他诞下一儿半女,倒是这个五太太,连着给他生了三个孩子,也算是让这个风流才子收了心。” 陈明拍拍女儿的肩膀,“柯儿,为父不求你嫁给什么大富大贵人家,只愿能为你能求得一门良缘,夫妻二人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陈珂儿木讷地点点头,原来有些事情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美好。 陈宋两家来往密切,有时公事繁忙,宋维钧便息在陈家的客房。 时间一晃到了中秋之际,清初来到念依的新家,一座四合小院,清清静静,院里的一颗枣树结满了果实,沉甸甸的,这房子是团里分给叶师傅和念依的,一家三口住在这里,刚刚好。 清初从家里挑了些上好的月饼,给叶师傅和姐姐送来。 念依热情的迎她进屋,“我们团里发了不少月饼,你大可不必再拿。”顺手捏给囡囡一块熟透的大红枣,囡囡咧着小嘴接过,清初把她放在地上,小丫头走路越发熟练了。 梓阳一进屋便欢腾着要这要那,清初斥他也无用,钰莹捂着耳朵依偎在念依和清初身边,梓阳却越发使坏地在钰莹耳边大喊大叫。 清初气急,拎住梓阳的耳朵,梓阳嘴里还嚷着:“娘说你是姐姐,可你没我个儿高,你比我大几个月也白费,你得喊我哥哥……” 叶师傅瞧着梓阳的耳朵都被捏红了,心疼,便带着他出去了。 待爷俩走后,清初叹了口气,“这个梓阳,除了他爹,谁也不怕。” 念依笑道,“梓阳一小就生龙活虎的,谁叫他是将军的儿子呢!” 清初看了一眼正乖巧陪着囡囡玩耍的钰莹,十分羡慕,“两个孩子都是同年生的,怎么钰莹就这么听话?睿阳也是同一个爹娘生的,却也不像梓阳那般调皮捣蛋。” “睿阳是长子,幼时你又不在他身边,自然就成熟稳重些;梓阳可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有爹娘的疼爱,外加你家老太太的宠爱,自然骄横些,这孩子心眼不坏,等长大了,摔几次跟头,就会老实喽。” 清初听了更是愁眉苦脸,“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呀!” 宋维钧早就告诉清初要外出几日,清初便在念依那多住了几日,睿阳下学后被自家汽车送到念依家,一进家门,犹如小公子般向叶师傅和念依问好,彬彬有礼,温文尔雅,不用旁人督促,自发的回屋去完成自己的功课。 清初在念依家一连住了五日,直到宋维钧派人来催,这几日梓阳可没少折腾叶师傅,这一走,叶师傅竟还有些舍不得了,梓阳临走时大哭大闹,弄得叶师傅的眼圈也红了,念依和清初见了哭笑不得。 待到汽车走远了,叶师傅才慢慢回家,“这臭小子,真跟他爹一模一样啊!” 初冬来临,天气转凉,孩子们都穿上了小棉袄,清初为宋维钧披上风衣,“卿之,你快管管你家宋梓阳,都多大了,还不去学堂,钰莹都能背诗了,他大字还不识一个!” 宋维钧听了低笑,“好好好,我立刻派人去办,马上就送他去上学。” 清初继续诉苦,“后院里咱娘种的花花草草,被他糟蹋的乱七八糟,娘见了,竟也不生气,唉,这孩子都被惯得无法无天了。” 宋维钧捧住清初的脸庞,“就让那臭小子先睡在咱娘那边,少叫他回来惹你生气,好不好?” 清初不情愿地点点头,宋维钧又把她揽进怀里,轻声哄着:“这几日我公务实在繁忙,等我闲下来,便带你去江南逛一逛,单把宋梓阳扔在家里,让他不听话!” 清初嫣然一笑,心里的不顺畅一扫而光。 严邵慌慌张张闯进来,连门都忘记敲了,看到相拥的二人,尴尬地咳嗽一声。 “军长,恕严邵无礼,陈局长派人来,要您和太太去一趟,十万火急。” 清初不解,“为何要我也去?” 严邵摇头,“属下也不知。” 宋维钧牵过她的手,“去看看就知道了。” 宋维钧刚刚走进陈家的大厅,便看到脸色铁青的陈明,“宋维钧,我当你是兄弟,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风流好色也就罢了,怎么还欺侮到我的女儿头上来!” 一旁的陈珂儿跪在地上,低头不语,陈夫人脸上也是悲痛欲绝,宋维钧也不知到底怎么一回事,“陈兄,有话好好说,我……” 陈夫人指着宋维钧痛骂道:“你这混蛋,无耻之徒,我家先生这么尽心尽力地帮你,你却糟蹋了我的女儿……” 陈珂儿使劲拉着陈夫人的袖子,“娘,你不要说了,不怪他,不怪他……” 陈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推开女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替他说话……” 陈珂儿倒在地上,弱不禁风,双手捂着肚子,小脸皱成一团。 陈夫人大吃一惊,连忙去扶昏倒的女儿,“柯儿,柯儿……” 宋维钧看得一头雾水,皱着眉头问道:“陈兄,这到底怎么回事?” 陈明痛心地看着他,“你还装傻!柯儿怀了你的孩子!” 清初听了,脑袋里轰隆一声,她好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柯儿说那日你喝醉了,你宿在客房里,却把好心送水的她当成你的夫人,柯儿一直不敢说,直到她娘发现这孩子怀孕了,算算日子,刚好对得上,宋维钧,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回去的路上,宋维钧紧紧握住清初的手,苍白的解释,“清初,我没有和她……” 可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但是就算陈珂儿真得怀孕了,孩子肯定不是他的,只是现在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看着身边出神发呆的清初,宋维钧心急如焚,“清初,你说说话,你这样我很担心……” “清初,我每次喝醉都是严邵扶我离开,有严邵在,别人不可能接近我,这话外人不信,你不能不信。”宋维钧紧紧抱住清初,“清初,你说说话呀……” 回到家,陈明已经致电宋老夫人,宋老夫人见到二人,一巴掌打在宋维钧的脸上,怒不可遏,“你这个混账东西,给我跪下,现在是什么时候,由得着你胡来吗?这下可好,陈明要去状告你,你当真要去蹲大狱吗?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清初会是你最后的女人的!” 宋维钧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宋老夫人扶着头瘫在椅子上,老泪纵横,“老爷啊,我对不住你啊!维钟走得早,这个逆子还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我没脸见你啊……” 且喜青山依旧住(1) 宋老夫人的一巴掌,惊醒了混混沌沌的清初,清初回过神,连忙上前安慰宋老夫人,“娘,您别生气,卿之是什么样的人,您最清楚,他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的。” 宋老夫人半信半疑的抬头,“真的?” “娘,你且放宽心。”清初看了宋维钧一眼,“依我看,陈局长是被人利用了。” 安慰好宋老夫人,清初只身回屋,宋维钧跟在她的身后,刚关上门,那人便从身后抱住她,在她脖颈间低喃:“清初,清初……” 清初握住她腰间的手,“卿之,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你说。” 清初的声音放得很低,“囡囡是你最后的孩子。” 身后人明显身体一僵,清初转过身来,抱歉地看着他,“对不起,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 那人又突然用力抱住她,两人面对面,“在青岛,你受了很重的伤,严邵拿来你的体检报告,唔……” 宋维钧突然吻住她,待到他放开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清初苦笑,“你那么骄傲,我怕你接受不了,可没想到,却也是它能救你。” “你就不怀疑我真的和陈珂儿……” “你若是真的喜欢她,早把人抢来了。” 宋维钧开怀大笑,倏地抱起怀中人,往床榻走去,他覆上她柔软的身子,“清儿,我有了你和三个孩子,深知老天待我不薄,今日我遭受的一切,也是我罪有应得。” 清初微微一笑,感受到他的深情与火热,“我绝不会放你走,你永远都是我的……” 圆月当空,屋内静谧的空气中弥漫着男女欢好的味道,床袛间的情话私语把星星都羞走了,待到夜深人静时,清初软软趴在宋维钧精壮的胸膛上,手指摩挲着他身上的疤痕,“卿之,你可曾后悔过?” 他的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光滑洁白的背脊,思索着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不会后悔,但会后怕。” 隔日,宋维钧将自己的体检报告呈于陈家夫妇面前,二人皆惊讶不已,“这……” 陈夫人一时气急,“那柯儿……来人,速去把小姐叫来!” 清初忙上前安慰陈夫人,“夫人,您别生气,柯儿年轻,怕是被有心人利用了。” 柯儿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将她近日来往的人一一报出,最后,怯怯看了宋维钧一眼,“我只是……只是想……” “够了!”陈夫人大斥一声,“不该动的心思,想也不能想!” 荒唐,着实荒唐!陈明此时羞愤交加,对待宋维钧真是又愧又恨,自家女儿怎么会对这样一个男人动了情!只能指着陈柯儿,恨铁不成钢,“你呀,你……” 清初瞧了眼宋维钧,那人却面无表情地站着,清初摇摇头,这天生招桃花的命,都这把岁数了,还能俘获小姑娘的芳心。 清初上前扶起憔悴伤心的柯儿,柯儿有些抵触,微微挣扎了几下,奈何刚刚的哭泣已耗尽了力气,只能依附着她。 “陈夫人,我能和柯儿单独聊两句吗?” 陈夫人眉头一皱,看向陈明,“这……” 陈明摆摆手,无奈叹一口气,“去吧,去吧,还请宋夫人帮我敲打敲打她。” 清初将陈柯儿拉进一间偏僻的屋子里,扶她坐下,而后与她相对而坐,“柯儿,你正值花季,春心萌动,我可以理解,但你不可以破坏别人的家庭。” “我……”陈珂儿咬住下唇,诺诺开口:“我没有,你……你不也是他的第五个太太。” 清初拿过手帕给她,微微叹息,“柯儿,你不懂,你只看到了意气风发的宋维钧,但没看过命悬一线、奄奄一息的宋维钧,他如今的成就是他拿命换来的,可他今日的困境,也是他昔日种下的恶果。欠债还钱,情债难还,他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完美,而且……”清初顿了顿,眼神忽的暗淡,“难道你想和别的女人共享你的丈夫,还要担心时不时会有新的女人进门?” 陈珂儿愣在那里,清初见状,问她,“柯儿,是谁让你这么做的?她不是在帮你,而是在毁你,你可知道名声对女孩子有多重要。” 柯儿懵懵懂懂,脸上还挂着泪珠,“我也不认识她,我是在一家当铺遇见她的,我看她典当的东西都是上等货色,就挑了几件,她看起来很缺钱的样子,但她却多赠我一个玉镯子,我看她心善,便多聊了几句,自那以后就慢慢熟络了,我爹对我看管极严,我也没什么朋友,所以我就把我的心里话都告诉了她,她说她是过来人,不希望我重走她的老路,她一直鼓励我要勇敢追求自己的爱情。” 清初立刻联想到了一个人,梅远,八成是她。清初按着梅远的样子询问陈柯儿,陈柯儿一一确定。清初见找着了人,心中算是松了一口气,“柯儿,听我一句劝,现如今虽是除旧革新,但是我们不能为了爱情使了理智,万事都要适度,你的日子还长,要寻得一位如意郎君,可不能一时昏了头,误了终身大事。” 陈柯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清初瞧着她稚嫩姣好的容颜,微微叹息,为何世间的姑娘总是被辜负之后才懂得保护自己呢? 清初出了门,告诉宋维钧事情的原委,宋维钧得知后,脸色微暗,心中有了结果,让她和陈夫人退下,自己则留下和陈局长谈论事情。 清初和陈夫人聊了几句,清初再三劝告陈夫人要保护好柯儿,避免她再被坏人利用,陈夫人点头道谢,经过一番交谈,早前对宋氏夫妇的偏见也消得差不多了。 宋维钧做事一向雷厉风行,他顺着梅远这根线,牵出了幕后与他使绊子的一行人,联合陈局长,暗中寻找他们的不利证据。宋维钧现如今的处境,容不得他半点马虎,他屡屡遭人陷害,心中不免堵了一口气,“严邵,给我查一查这个徐英章,我他娘倒要看看到底鹿死谁手!” 新政策颁布,宋家钱庄整改成了华北银行,从扬州迁至北城,宋维钧的大嫂林宛如病逝,宋治平携带母亲遗首,与其父宋维钟合葬,落叶归根。 待葬礼结束,宋治平便接手了华北银行事宜,任总经理一职,公务繁忙。宋老太太年事已高,不再过问银行之事,晚年倒也安祥,在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这两年,因他的过往,宋维钧过得极不顺畅,处处忍气吞声,一回到家,就冲着院子里的武桩撒气。 清初知他心中烦闷,也没有拦他,墨竹大着肚子端来一壶茶。 去年也不知怎的,许是缘分到了,严邵和墨竹成了两口子,年底结的婚。 清初急忙接过,“都快要生的人了,当心些,这点事儿我来做就行了。” 墨竹摇头说不碍事,“先生这么练下去,身体会扛不住的,夫人你去劝劝吧。” 清初叹一口气,“劝不了,有气撒出来也好,省得憋坏了。” 电话响了,清初去接,只听对面那人说了几句,清初就匆匆挂了电话,“我姐出事了,我得去她团里一趟。” 严邵开着汽车把清初送到文工团,清初冲到念依的办公室,“姐,你怎么样?没伤着吧?” 念依的手上包了纱布,“你怎么来了,?没事没事,我让她们别打电话。” 原来是一不安好心的庄稼汉,在团里工作了几日,见念依长得好又没了男人,一直偷偷惦记着,昨夜里喝了几杯酒就冲进了念依的办公室,幸亏王主任经过,救下了念依。谁知那庄稼汉体格贼好,制服他费了一番力气,待保卫兵进来时,两人已双双负了伤。 且喜青山依旧住(2) 清初不放心,又拉着念依去了一趟医院,医生说她无事,清初这才放心。 清初又把念依送到家里,叶师傅知道了也是忧心不已。 临走时,清初看着年迈的叶师傅和娇弱的念依母女俩,心中感叹,要是姐夫还在该有多好。 清初回到家,家里人已吃过晚饭,睿阳在教思晔读三字经,英俊少年的模样愈发明显,看到清初,睿阳露出罕见的焦急,”娘,我听旁人说大姨出事了,大姨可安好?” 清初宽慰他,“安好,现在已安全在家了。” 睿阳少年老成地叹了一口气,“大姨夫走得早,外公年岁也大了,得有个男人护着他们,娘,要不我去大姨家住几日,也好吓吓那些坏人。” 清初为睿阳的懂事感到十分暖心,摸摸睿阳的头,“放心,娘都安排好了。” 话刚说完,就听屋内传来打骂声,“你个兔崽子,一天到晚就知道给老子惹事。 清初无奈摇摇头,“这又是怎么了?” 还未等睿阳开口,思晔跑到清初的身边,小胳膊抱住她的大腿,说道,“娘,二哥不好好吃饭,说咱家的伙食没有徐翼家的好,叫他没面子。”思晔睁着纯真的大眼睛,“娘,什么是面子呀?是墨竹姨做馒头时用的白面吗?” 清初抱起思晔,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边发愁该怎么跟思晔解释,边往书房走去。 “徐翼他爹是军长,我爹也是军长,凭什么他徐翼就能车接车送,吃的穿的都比我好......”话还没说完,又是一皮带。 清初每每这时都很头痛,自己的孩子,打在他身上,疼在娘心里,可这宋梓阳屡教不改,打架惹事,样样不缺,三天一小祸,五天一大祸,以至于家里三天两头的就上演这么一出闹剧。 “你个混小子,学没上好,倒学会爱慕虚荣这一套了,你吃的用的都是老子的,有本事别用老子的,自己挣去!” 宋梓阳词穷,憋的脸色通红,“不用就不用。” 清初推开门,放下思晔,睿阳对这场面早已是司空见惯,悄悄在清初说道:“二弟看徐翼太嚣张,心里头咽不下这口气,就领了几个同学,把人给揍了一顿,这事闹得整个学校都知道。” 清初听了,也恨不得抽他几皮带,这孩子真是无法无天,一点规矩都没有。 思晔跑到宋维钧那儿,欢快的叫一声爹,宋维钧的火气顿时消了七八成。 宋维钧扔掉手里的皮带,抱起自己的宝贝千金,“爹爹是不是吵着囡囡了?” 思晔乖巧的摇摇头,转向鼻青脸肿的宋梓阳,道,“二哥又挨揍了。” 宋梓阳听了,蹬她一眼。 宋维钧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瞪什么瞪!” 宋梓阳揉着自己挨打的脑袋,思晔调皮地冲他吐吐舌头。 “回去好好呆着,给老子写一万字的检讨!” 宋梓阳灰头土脸的离开,看到清初乖乖叫了一声娘,惨兮兮的回房了。 睿阳撇撇嘴,其实他也很讨厌徐翼,一天到晚跟个土霸王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个当军长的爹。睿阳冲思晔招招手,“走,思晔,大哥带你去给二哥上药。” 思晔从宋维钧怀里下来,乐呵呵地跟大哥走了。她最喜欢给二哥上药,拿着棉棒一戳,二哥疼得龇牙乱叫,全然没了在外边威风的样子。 三个孩子一离开,清初关上书房的门,走到宋维钧的身后,帮他按摩,“我知道你气不顺,也不能撒在梓阳身上,好歹是你亲儿子,你也真狠心下那么重的手。” 宋维钧冷哼,“不打不成器,臭小子活该!” “大人的事不该牵扯到孩子身上,孩子受父母的影响最大,徐家那孩子老跟梓阳过不去,跟他父母脱不了干系。”清初玩笑道,“你是没见徐太太,来医院看病,那眉毛都要翘上天了,恨不得在地上横着走。” 宋维钧一扫先前的阴霾,笑出声,“横着走的那是母螃蟹。” 清初见他笑了,心中也宽慰,转而抱住宋维钧的脖子,“你不要太在意这些,都会过去的,实在不行这个军长咱就不当了,我养着你。” 宋维钧大笑,把她揽进怀里,“我宋维钧还没落魄到要媳妇养的那个地步。”说完在她脸上亲上一口。清初已经年过三十,虽没了少女的清纯,反倒添了成熟女人的妩媚韵味,相由心生,大抵如此,宋维钧对她更是爱不释手、宠得不行。 清初嗔怪,“老不正经!” 宋维钧抱起她往床榻走去,“你儿子惹得火你得负责灭!” 隔了几日,清初在医院上班时,前些日子救了念依一命的王主任忽然拜访,清初惊讶,“王主任找我何事?” 王主任吞吞吐吐,脑袋快叫他挠秃了,清初都替他着急,“王主任您有话就直说,您这样耽误我给病人看病呀!” 王主任狠下心来,一张老脸涨的通红,“清初妹子,我跟你直说吧,我......我中意你姐姐很久了,她知道我对她什么心思,不是我胡思乱想,我总觉得她对我也有那样的心思,但你也知道你姐是个死心眼,她不肯迈出那一步,前天晚上出了那件事,要不是我恰好过去看她,后果不堪设想。事后,我也愈发明白她身边得有个男人护着,清初妹子,你......你帮我劝劝她,成吗?” 信息量有点大,清初一时半会儿没能反应过来,“王主任,你和我姐......这......您先容我回去想一想。” 直到晚上下班回家,清初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晚上,清初钻进被窝里,实在忍不住,问旁边正看书的人,“卿之,你看我给你找个姐夫成吗?” 宋维钧皱眉,“我哪来的姐姐?” 清初坐起身,“是我姐!”清初将白天王主任的事告诉了他。 “你姐是够死心眼的,当初我娶你时,她可没少为难我。”宋维钧把书放到一边,躺在床上。 清初拧他,“说正经的呢!” 宋维钧用胳膊支起头,侧向清初,“你想你姐当一辈子的寡妇吗?” “当然不想。” “那你就说服你姐,让她嫁了。”宋维钧熄了灯,拉清初当下,“实在不行,我帮王主任去抢亲。” “去你的!”清初欲抬脚踹他。 宋维钧紧紧抱住清初,不让她动弹分毫。 “我发现你真是越老越贫,真讨厌!” 宋维钧放松手上的力道,摸摸清初的脸,连亲几口,他自己都不知此时自己的眼神有多宠溺,“我贫我贫,快睡吧,小拧巴妞。” 清初很快就去念依家一趟,问她王主任的事,念依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抵触,清初一瞧,这事有戏。但念依一直都没有点头。 “姐,你是不是担心啥?”知姐莫如她。 念依扫了一眼钰莹的房门,清初立即明了,“你怕钰莹受委屈?” 念依叹了一口气,“王政他家也算是书香门第,他老婆死得早,只留下一个女儿,他的爹娘对这唯一的孙女极其疼爱,钰莹若是跟我一齐去他家生活,万一与王政的女儿起了矛盾,我怕钰莹吃亏。钰莹是我的宝贝疙瘩,我不能再叫这孩子因我受罪了。” “这话你和王主任说过没有?” “我怎么开的了口。” 没过几天,王主任又来找清初,清初见他焦急的样子,猜他心里还是很看重姐姐的,清初就冒险当了一回线人,把念依的不安转告他。 王政听后,点了点头,“她的担心也是应该的,清初妹子,看来我找你是找对了,谢谢你。要让人家跟我过日子,就得先让人家安心,我既知晓了她的顾虑,就一定会想法消了她的顾虑。如若我和她真的能成,我定不委屈了她娘俩,我们一家四口好好过日子。” 清初也不知这王主任是如何消了念依的顾虑的,两人捅破这层窗户纸后半年左右,就结婚了,钰莹和王政的女儿相处融洽,日子和和美美,结婚一年后,念依添了一个儿子。 念依怀孕时已算是高龄产妇,生产后休养了许久,出了月子后,人丰腴了不少。清初看着念依脸上的笑比以前多了,钰莹也不再小心翼翼的,想来让姐姐嫁给王政是做对了。 且喜青山依旧住(4) 宋梓阳知道纸包不住火,索性就认了,宋维钧怒火中烧,对着他是又打又骂。 宋梓阳终也忍不下去了,“爸,我是做错了,但我还是非离不可,我们两个根本就说不到一起去,她是个大小姐,万事得让别人哄着,可我做不来,与其这么拖着,还不如就痛快地分开!” “你当初娶人家的时候怎么不说哄不来!” 宋梓阳急上心头,随口而出:“爸你当初不也娶了四个老婆,我妈还是你抢来的呢!”话刚说完,他就后悔了。 宋维钧指着他,脸色涨得通红,“你......你......”一口气没喘上来,昏了过去。 清初吓坏了,急忙扶住宋维钧,“卿之,卿之,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家里人都乱了手脚,好在睿阳尚存一丝理智,“思晔,快给医院打电话,叫严叔赶紧备车,快快快!” 睿阳将父亲扶上汽车,以最快的速度朝医院驶去。 宋梓阳呆呆得望着地面,直到汽车开远了,他才回过神,“爸,爸,你千万不要有事,我不是故意的。” 宋梓阳在宋维钧刚被推进手术室后赶来了,一向温文尔雅的宋睿阳也对着弟弟动了粗,“宋梓阳,咱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他妈就拿枪毙了你!” 宋梓阳追悔莫及,“大哥,你放心,到时不需你动手,我自己来。” 幸好抢救及时,宋维钧捡回一条命,进了重症病房,但一直处于昏迷之中。 医生诊断是突发脑溢血,“这个病最忌讳动怒,饮食要清淡,以后病人家属一定要多加注意。” “医生,我爸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这个因人而异,请耐心等待。” “谢谢医生!” 清初紧紧握住思晔的双手,一直在眼里打转的泪水终于落下来,这一夜,真是惊心动魄。 清初一直在宋维钧身旁守着,直到两天后宋维钧醒来,宋维钧意识逐渐清晰,清初有种劫后余生的如释重负,将他的手放在脸上,“你可算是醒了,你要是有什么事,我该怎么办呀?” 宋维钧用手指扫去她的泪水,“别哭,我没事了。” 宋维钧在医院待了一个月,病才好利索,一场大病过后,整个人瘦削了不少,清初心里难受,原来他也不是万能的,他也会老。 回家之后,清初为了宋维钧的身体健康,定了一系列规矩,酒少喝、肉少吃等等等等,宋维钧虽少了许多口福,但心里一直因她的在乎美滋滋的。 “我们两个好好过,不管宋梓阳那个混小子了。” 清初陪他在院子里散步,“忍不住了吧,一直守着你呢,就是不敢见你,怕你受刺激。” 宋维钧经历一场浩劫,很多事也想开了,天下没有拧得过子女的父母,他挥挥手,“罢了,罢了,都随着他去吧,我也老了,管不了了。” 第二日一大早,宋梓阳就出现在宋维钧面前,想要照顾父亲起床,宋维钧一把挥开,“老子还没残废,我能自己来。” 宋梓阳难得在父亲面前正经一回,“爸,以前是我混,我样样都比不上大哥,不受你待见,所以就想也娶个跟大嫂一样厉害的媳妇,寻思这样就能跟大哥一样了,那时候脑子一热,婚就结了。” 宋维钧看他一眼,手里的筷子也拿不住了,只听他又接着说,“她心里没我,她看上的就是宋维钧的儿子这个名号,若我是普通人家的儿子,她连瞧都不会瞧我一眼,我就是想有个嘘寒问暖的人在身边,何玥虽然家里穷,可她是真的在乎我这个人,爸,您能明白吗? 听到儿子的心里话,宋维钧忆起前尘往事,他又何尝不懂? ”爸,我以前就仗着我爹是军长,跟徐翼那小子争来斗去,您这一病,我才明白,那些都没用,如果没有您护着我,我啥都不是。”宋梓阳像是一夜之间长大成熟,正慢慢消去以前的纨绔之气。 看着想通的儿子,宋维钧真是倍感欣慰,“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婚要离,何玥的肚子大了,我得负起责任。至于岳父岳母那边,我自己来处理,你们都不用操心。还有,我不打算在部队干了,那对我来说就是靠老爹混日子,我想跟治平哥学做生意,虽然是起步晚了些,但好饭不怕晚,我得挣钱养老婆孩子。” 宋维钧笑了,他也是个普通的父亲,希望子女安好,罕见的慈祥的拍拍宋梓阳的肩膀,“你能想明白就好,想干什么就去做吧。” 宋梓阳突然哭了,男人有泪不轻弹,可他却哭得像个孩子,“爸,我不是故意要说那话气你的,我真他妈不是人,要是您真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我自己......” 父母和孩子之间没有隔夜仇,宋维钧也放心撒手让宋梓阳去经营自己的日子,不管结果是好是坏,孩子成长固然是好事。 宋梓阳夫妇离婚了,可宋梓阳真得是把他的前老丈人得罪到极点,谁也没想到离婚以后,宋梓阳的前妻才发现自己怀孕了,阴差阳错,前妻执意要留下这个孩子,但绝不认宋梓阳这个爹。至于事情到底怎么解决,全在宋梓阳自己了。 时间一晃又是好几年,这日,清初正打算换衣服下班,没曾想医院里来了个特殊的病人,人手不够,叫她去帮忙。清初只得给家里打电话说晚点回去,宋维钧在电话里抱怨几句,也由着她去了。 这个特殊的病人竟是杜景瑶,疾病发作,医生没能抢救回来,无力回天,只能通知家属准备后事。清初收拾好手术后的医疗机械,心里头也说不上什么感觉。 她还是没能忍住,偷偷去走廊看了一眼,一个面容极像陆扬的年轻人,正强忍着失去母亲的痛苦,安慰痛失爱妻的父亲。 过会儿,年轻人跟着医生走了,只留下失落伤心的父亲。清初悄悄走过去,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他,“节哀顺变。” 陆扬猛地抬起头,微怔,“是你呀。” 两个人就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谈着家常,“我一直以为你们一家去了国外,没想到你就在离我家不远的北城大学教书。” “我也以为他定不会许你出来抛头露面,没想到你已成了医师主任。” 两人默声笑了,聊了没几句,清初说,“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陆扬说,“要不我让陆琛送你罢,天都黑透了。” 清初笑着摇摇头,“不用了,家里有人来接。” 两人又笑着说再见。 她老了,他也老了,时光呀。 宋维钧从来都没有想过、也绝不允许自己心爱的女儿会和他情敌的儿子陆琛在一起,他不同意,绝不同意! “当初就不该让她去留学,这下倒好,什么狐朋狗友都敢往家里领。严邵,把大门给我锁死了,要是那个臭小子再敢来一次,老子打断他的腿!” 清初也是始料不及,思晔觉得委屈,趴在清初怀里诉苦,“妈,陆琛到底哪里得罪爸爸了,爸爸怎么发这么大的火?他们以前也不认识呀。” 清初这次真得没办法跟女儿解释,她和宋维钧的事,知道的人已经不多了,宋梓阳那小子那年气倒他爸那话还是从徐翼那里得来的,宋维钧事后揪着这事没少整他教坏儿子的老爹徐英章,故已没人敢提那段往事了。本以为几个月前的相遇只是个插曲,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和和他的儿子陆琛还有这样一层缘分。 “思晔别哭,都是小事,如果你们是真心相爱,你爸爸不会拦你们的。”清初只能这样安慰女儿,可宋维钧那个小心眼儿,怎么可能会同意! “当初抢我老婆,现在又让你儿子来抢我女儿,真歹毒的心肠!” 清初扶额,“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谁能想到天下这么大,这两个孩子就在一起了呢!” 宋维钧态度坚决,不管清初怎么劝、思晔怎么闹,就是铁了心不让他们在一起。 清初去找念依诉苦,念依听了倒也不惊讶,“要是他能同意,那才奇了怪了。可上一代的事总归是过去了,两个孩子处处般配,倘若就因为父母的恩怨分开,孩子的心里难免会留下裂痕。” 且喜青山依旧住(5)(终) 思晔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清初心里担忧,知道是去钰莹那后才放下心。 清初心里窝火,“宋维钧,你就闹吧,为老不尊,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我把咱俩以前的事都告诉思晔,思晔指定就不和那小子谈朋友了,顺了你个老家伙的意,成了吧!” 眼看清初就要落泪,宋维钧赶紧哄着说好听的,“他俩在一起,我看着心里别扭,就像你和那野小子......” 清初气急,“我都跟了你几十年了,你还说这种话,我去我姐家住,你自己一个人过吧。” 宋维钧死死拉着她,生怕她真走,“我错了,我错了,可别哭了,你眼睛不好。” 清初平稳好情绪,“宋维钧,你是你,我是我,思晔是思晔,陆琛是陆琛,咱不能把父母的情绪带到孩子身上。”最后,清初使出杀手锏,“这俩孩子若真的在一起,我和他就成了亲家,你想的那样,就更不可能了。” 宋维钧到底是服软了,同意思晔和陆琛交往。陆扬自始至终也没有干预过,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想得明白。 后来,思晔和陆琛也结婚了,两家父母也只在婚礼前见过几面,此后也没有过多的交往。可宋维钧那个老顽固依旧提着防着,清初哭笑不得,“我都成老太婆了,谁还要呀!” 即便这样,宋维钧也不敢掉以轻心,“他老婆没了,谁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清初骂他无药可救。 思晔和陆琛举办婚礼的酒店竟是当年宋维钧的四太太紫鸢开的,两人刚巧不巧就遇上了,清初直感叹这世界真小,兜来转去,身边还都是那些人。 紫鸢当年离婚后,遇到中意的人就成家了,两人从小茶馆一步步做起,没想到生意慢慢就做大了,现如今孩子也已成年,酒店就交由他们去经营了。 紫鸢后来请清初喝茶,紫鸢也不再风华绝代,她们都比以前更老了。 紫鸢问她打听当年的大太太和二太太。 ”大嫂病逝,梅远在狱中自杀。” 紫鸢极其讨厌梅远,发泄似的骂了句“死得好!”而后又接着说道,“刚离婚那几年,我一直都放心不下雪梨,后来知道她死了,也在我意料之中,她就是傻,谁也没她傻,图个啥,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 “她是个英雄,救了不少人。” “救得了别人,救不了自己。” 清初说,“谁也不能说雪梨就是错的,我们都想留住自己想要的,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出人意料,我们谁也掌控不了。” 思晔结婚后回门,清初瞧见她脖子上的项链十分熟悉,思晔爱得紧,一脸新媳妇的娇羞,拿出来给清初瞧了瞧,竟是当年的心心相印。 “妈,这是陆琛他爸给的,说是陆家的传家宝,陆琛一条,我一条。” 清初听后,一时间思绪万千。 宋维钧都九十多高龄了,老得都快走不动了,可他依然倔强的陪在清初的身边,直到那日清晨,清初突然昏倒在书房里。 清初再醒来时,已身在医院,宋维钧守在她的身旁,昏暗的眼睛里闪出亮光,“你可醒了。” 清初笑着回握他的手,她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人都会有这么一天,只是先前她总以为宋维钧会是先走的那一个,没想到她竟成了第一个。宋维钧彻夜不休的陪着她,好像一不留神,她就真的永远离开他了。 清初不愿待在医院里,宋睿阳就安排母亲回了家。接下来的几日里,有好多人来看清初,其中也有陆扬。 趁着宋维钧吃饭的时候,陆扬单独陪她呆了会儿,清初抬眼看他,他怎么老成这样了,头发花白,身子佝偻,依旧那么瘦削。 陆扬没有像旁人一样伤心地劝她坚强,他还是像说家常一样,“你别怕,到了那边,我师傅和叶师傅都会去接你的,不让你受委屈,我很快也会去找你了,没人敢欺负你,别怕,阿初。” 清初戴着氧气罩,已说不出话,眼角湿透,虚弱的点了点头。 清初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只是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又是夜晚,屋内的气氛安静而紧张。 清初睁开眼,看着宋维钧,他追了她大半辈子,也陪了她大半辈子,她一直不信他会钟爱于她,这一刻,她也不得不信了,她心软,想着就成全了他罢。如果真的有来生,遇见陆扬就不要再遇见他。 清初发出微弱的声音,宋维钧凑到她的唇边,摘下氧气罩,听她挤出最后三个字,“我爱你。” 宋维钧来不及高兴等了一辈子终于等到的三个字,怀里的人已永远闭上了眼睛。 宋维钧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水。 很快身后传来凄楚的哭声,“妈......” 清初去世以后,宋维钧的精神变得恍惚,总是说一些已没有多少人记得的陈年旧词。 “太太去哪了,怎么还不回家?” “严邵,多带些人马去城西,守住城门,别让小鬼子进来。” “......” 一个月后的一个夜晚,宋维钧做了一个梦,梦见清初叫他,“宋维钧,你要是再不来,我可又跟别人跑了啊......”宋维钧恨恨的咬了咬牙,“你敢!”这次,他不能再赶在陆扬后头。 清晨,梓阳像往常一样叫父亲起床,推开门,心下一惊,轻轻推推父亲,发现父亲冰凉的身体已没了气息,在他的怀里,放着一张一家五口的全家福照片。 又是一年夏季,莺飞草长,万紫千红,念依坐在轮椅上,于树下乘凉,回想起清初去世那一年,那一年简直就是灾难的一年,清初、宋维钧接连去世,到了年尾,陆扬也走了。也不知陆琛和思晔这两口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钰莹推着母亲四处转转,钰莹不知怎地也提到了清初,“幼时刚到小姨家里,心想小姨怎么就找了一个看着这么冷冰冰的男人,后来住长了才发现是铁汉柔情,小姨夫对着小姨总是笑着的。” 念依到现在也说不清对宋维钧是敬还是恨,算了算了,人都没了,还想那些做甚。 钰莹带着念依来到工作的地方,“妈,这里就是戏剧社,我听前辈说这里以前可是大名鼎鼎的梨园,出了不少名角,我想着排个新节目,推广一下咱们的戏曲国粹......” 念依微笑着点头,抬头一望,看见两个孩子正在戏剧社门口玩耍,一男一女,年纪相仿,女孩玩跳房子不小心摔倒了,男孩忙过去扶,帮她清理擦伤的小手,女孩撇嘴,眨巴眨巴委屈的大眼睛,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下来。 “你别哭,我带你去我家看电视,新买的,可贵了,里边有《西游记》。” “你妈妈不是不让你看吗?” 男孩胸有成竹,“我妈妈去上班了,咱俩偷偷的看。你不说,我不说,就没有人知道,来,咱俩拉勾。” “打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说谁是小狗。” 念依望着两个孩子跑开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当真是老了,看什么都能想起以前的事情,念依道,“钰莹,回去吧。” 念依母子走远了,梨园的门牌还直直的树在那里,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完- ※※※※※※※※※※※※※※※※※※※※ 终于完结了,撒花。有些不妥的地方还是会改的。 且喜青山依旧住(3) 1949年,新国家成立,宋维钧总算是熬出头了,军长的位置保住了,一家人再也不用战战兢兢、担惊受怕了。 宋维钧已过了不惑之年,年岁已大,少了以往的唯我独尊,做事越发稳重,清初笑骂他老谋深算。 宋老太太岁数越大,越操心宋治平的婚事,宋治平不是没有中意的人选,他和一位苏小姐于美国相识,后因回国分开,两人一直有联系,只可惜苏小姐是香港人,她的家人极其反对她远嫁的婚事,两人一拖再拖,已有五六年之余。 苏小姐的家人见女儿心意已决,年纪也是越拖越大,逼不得已点了头。 见岳父岳父终于点了头,宋治平当然不敢怠慢,先是千里迢迢跑去香港提亲,又亲力亲为的安排婚礼事宜,岳父岳母来北城一事也安排的体贴入微,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岳父大人在婚礼上放心的把女儿交给了他。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治平结婚后没多久,宋老夫人一向硬朗的身子骨突然不行了,宋维钧以最快的速度把老人送到医院,昼夜不分的陪在宋老夫人身边。 “卿之呀,娘也累了,治平结婚前,我总是梦见你爹、你大哥,想来我也是到日子了。” “娘,你别瞎说,日子还长着呢。” 宋老夫人虚弱的笑了笑,“你大哥刚刚离世那会儿,日子过得真苦呀,治平年幼,你也不在身边,后来你回来了,你也上了战场,我那个担心呀,总怕你也和你爹、你大哥一样,死在战场上。”回想起那段时光,宋老夫人老泪纵横。 宋维钧死死咬牙,才没让眼泪留下来,拿手帕为老人擦去眼角的泪水,“娘,你快别说了。” “这里就你们小两口,我想和你们说说话。” 宋维钧拿袖子抹了把脸,“娘,我不拦着你,你说吧。” “娘知道你不容易,生意做得好好的,突然叫你回来上战场,我那时就想,只要你能活着,我什么都依你,不拦着你鬼混、纳妾,谁知道你竟生生抢了一个媳妇来,人家姑娘都看不上你,你还非要娶人家。” 宋老夫人越说越来劲,让宋维钧扶她起来,老夫人握住清初的手,“我那时以为他又是一时兴起,未曾想竟动了真情,不过也好,有了你,他终于不再去祸害别的姑娘了。” 说到这,老夫人眼里满是歉意,“清初,我也是女人,我明白你的不情愿,但我这个当娘的还是自私的护着自己的儿子,想让他开心顺遂。我们娘俩儿这辈子欠你的,这辈子若还不完,下辈子再接着还......” 清初忍不住落了泪,“娘,您别说这种话,您和卿之待我都很好......” 晚上,宋家的儿女都来了,守在老夫人身边,治平告诉她他爱人怀孕了,老夫人连说好,她一直盼着四世同堂呢! 宋老夫人没能等到四世同堂,许是下午的回光返照一刻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在后半夜里去了,走的安静祥和。 宋老夫人的葬礼办得低调简朴,宋治平跪在宋维钧的旁边,“二叔,事到如今我才明白一个道理,就是有再多的钱,人也总不能如意。”宋治平缓缓地烧着纸钱,“从前钱庄里有的是银子,也买不回我娘的命,现如今银行里有的是票子,也留不住奶奶的命。父母去,只剩归途。” “治平,别想太多,你还有二叔。” 治平点点头,“谢谢你,叔父。” 宋维钧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日子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宋睿阳已长大成家、事业有成,从家里搬了出去。宋梓阳依旧是个惹是生非的主,再加上有个厉害的老爹,在北城里几乎横着走,宋维钧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用他的话说,还是长躐吧了。清初每到这时,就会送上一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气得宋老头子直跳脚。好在还有个三女儿,出落得漂亮苗条,性子也好,总是能变着花样儿的哄老父亲开心。一想到思晔,宋维钧心里一暖,从宋梓阳那里失去的优越感又回来了。 思晔放学回来,先抱了抱清初,“妈,我回来了。” 清初瞧着明眸皓齿又乖巧懂事的小女儿,心中的烦闷一扫而光,“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思晔的大眼睛转了转,“妈妈做还是算了吧,让墨竹姨做吧,省得妈妈烫伤了,爸爸又心疼。” “嘴贫。” 思晔听到书房里传来的声响,无奈地问,“妈,我二哥不会又闯祸了吧?” 清初叹了口气,思晔一看心中便明了,“二哥也真是的,闯这么多的祸他不累吗?再看看我大哥,年纪轻轻就成了博士,为国争光,他俩要不是长得像,我真觉得他们兄弟俩不是一个娘生的。” 思晔见妈妈不搭话,心中隐约感觉不好,“妈妈,二哥这次不会是闯大祸了吧?” 女儿还小,清初不方便与她讲,但是思晔人小鬼大,看出端倪,缠着清初要告诉她,清初最终依了她,“你二哥要离婚。” “离婚!”思晔瞪大了双眼。现在虽然和以往相比,人们的思想观念开放了许多,除非有家庭暴力、身体缺陷等,离婚还是很少见的。 清初也是没了主意,将心里话说与女儿听,“你二哥铁了心要和你二嫂离婚,说什么也不过了,可是你二嫂娘家是说离就能离的人家吗,你爸爸问他为什么离婚,他也不说。” “二嫂不就是有些爱慕虚荣吗?爱买洋货显摆显摆,可这也不是什么大错呀!”思晔瞧着母亲化不开的眉头,心想即使以前二哥犯了多大的错,母亲也很少会如此忧心。 思晔见不得母亲难过,心头涌上一股火气,气冲冲的跑到书房,“宋梓阳,你能不能别闯祸了!” 看着极少发火的思晔,宋维钧和宋梓阳也一时摸不着头脑。 “宋梓阳,你能不能跟大哥学学,好好的离什么婚,竟给家里添乱!” “你个小孩子家懂什么!”宋梓阳心中也不顺,甩袖离去。 思晔恨恨瞪了一眼他的背影,转而安慰自己的父亲,“爸爸,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还说我是小孩子,他也成熟不到哪里去,我才不会像他那样,走,爸爸,不管他了,我们去吃饭。” 宋维钧虽面上笑呵呵的,心里却一直担心着,宋梓阳是个狠起来六亲不认的主儿,总怕他一冲动又闯出什么祸事。他和清初不是迂腐之人,宋睿阳和宋梓阳的婚事,他们夫妻二人从未插手,睿阳娶了他的大学同学,门当户对,夫妻恩爱,宋梓阳娶了位世家千金,虽是别人给介绍的,但结婚这事也是他俩自己决定的,现如今,宋梓阳不分缘由的就要离婚,在外人眼里,这不就是嫌弃人家的闺女,生生坏了人家的名声嘛。 宋维钧和清初商量过后,先是问了问宋梓阳家的阿姨,也没问出个什么,于是就打电话把二媳妇叫来,借着吃团圆饭的名头,看能不能劝和两人。 二媳妇虽然在电话里显得不情愿,可还是来了,饭桌上,宋维钧一大家人都在,唯独宋梓阳一个没来,二媳妇一看心也凉透了,“爸,妈,我跟您们说实话吧,自打我俩结婚以来,他跟外边的人就没断过,一个又一个,可我也忍了,他知道回家就好,可他这次却变本加厉的领回来一个村姑,说那女人怀孕了,要给人家一个名分,妈,他这样对我,真是让我的脸面荡然无存,我娘家也不比夫家差,离就离,可我这辈子都不会让他宋梓阳好过!” 清初和大媳妇怎么劝也劝不停,二媳妇哭着离开了宋家,宋维钧气得直拍桌子,“这个逆子,睿阳你赶紧给我把他弄回来,老子这回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爸,您别太生气,我这就给他去电话,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宋睿阳安抚好父亲后,直接去宋梓阳的办公处去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