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心》 第1节 书名:媚心 作者:求之不得 第1章 白苏墨 夏日炎炎,头顶的烈日似是要将整个京城都烤化了似的。 许多年不曾这般热过了。 都说今年年生不好,许多地方都遭了旱灾,这京中还只是燥热了些罢了。可就这燥热,也让人难耐得很! 德仪布装内,祝掌柜颇有些不耐烦得拨弄着算盘,耳边除了单调重复的“知了”叫声,便是夏秋末的哀求声。 “祝掌柜,就三日!三日之后,等我把成衣送过去给顾侍郎府上,就能拿到现银了。我拿到现银,便立即来将欠下的银子还给您。祝掌柜,我是真的需要这批布料救急,绝对不会赖您银子的。不信您跟我去瞧瞧?我家的成衣店就在隔壁街上,跑不了的。” 祝掌柜瞥她一眼。 一身蕴麻衣裳,全身上下加一处都值不了几个钱! 可那顾侍郎是什么人! 顾侍郎在朝中官拜吏部侍郎,掌管着朝中大小官吏的升迁事宜,那可是京中的大红人。就她那样的!顾侍郎家会在她店里做衣裳? 还让他赊布料给她,等她赚到银子了再回来付账给他?笑话!这等轻巧得意的经营手段,他当真还头一遭遇到。 祝掌柜手中算盘正好拨完,直接将算盘转了个头,推到她面前:“夏姑娘,不是我有意为难你,你也看看赊账的这个数目,怕是都能抵得上普通布装一年的生意了,你叫我如何赊给你?我可真做不了主。夏姑娘,买卖不成仁义在,你也不必再磨我了。” 祝掌柜言罢,伸手将算盘收了回来,不准备再搭理她。 夏秋末依旧不依不挠。 祝掌柜转身,她也跟上前去:“祝掌柜,您先前不也说了是普通布装吗?可普通布装哪能接得到了顾侍郎家的生意?我这一单,自然能抵得上旁人一年的生意!祝掌柜,我这月能拿下顾侍郎家的生意,下月还有李御史家的生意。回回我都找您,您也有钱赚啊。” 呵!祝掌柜竟忍不住笑了,听这意思,是下月还要继续来赊账?! 这丫头当真是狮子大开口,心里没个准了,真当钱是这么好赚的?! 祝掌柜正欲回绝,却见后堂中的帘栊撩起,一袭锦衣华袍正好掀起帘栊走出。祝掌柜恭敬拱手:“东家。” 程老板笑了笑:“老祝,先拿些布料给夏姑娘救急。” 夏秋末大喜,连忙作揖道:“多谢程老板,您真是个大好人,这笔银子我一定在三日之后还您!” “东家,这数目……”祝掌柜满脸为难。 东家先前就在帘栊后面,夏秋末的话东家也当是听见了的,这批货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寻常的成衣店哪里付得起?先不说这丫头会不会拿了货跑路,就说若是开了这先河,这丫头日后回回都来赊账,赊得还都是上等的货色,那可如何是好? 祝掌柜话音未落,却见程老板朝他摆手,“银子之类的等夏姑娘日后还回来就是。” 言罢,又朝夏秋末笑道:“夏姑娘,这银子的事倒也不急。街里街坊的,本就应当相互照应。老祝,日后夏姑娘来取布料,你多帮忙些就是了。” 祝掌柜傻眼。 …… 骄阳如火,夏秋末抱着赊来的布匹,几步一喘气。等走出了好远,才回头朝德仪布装望了望,心底泛起一股子凉意来。 哼!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看你日后还敢不敢给我脸色看! 不过满满抱着这一摞上等布料,夏秋末心中还是繁花似锦。 总算是赊来了! ***** 德仪布装内。 程老板一面饮茶,一面见着夏秋末抱着布匹走远,才开口:“老祝,你才来京中不久,先前那夏秋末,你别看她这幅模样,她可是有国公府做靠山的,我们赊几匹布也是沾光。” 国公府? 祝掌柜不由惊异,口中忍不住长“嘶”了一声。可那夏秋末一看便不是什么好出身,怎么能同国公府攀上关系呢? 程老板问:“你可知那国公爷膝下只有一个孙女?” 祝掌柜愣愣摇头。 他初来京中,只知晓国公爷说的正是宁国公。 宁国公是三朝元老,身上有赫赫功勋在,就连陛下都亲厚唤声叔父,宁国公在国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程老板解惑:“国公府一门忠烈,宁国公的儿子早些年战死沙场,国公爷老来才寻回了一个亲亲孙女,唤作白苏墨。这白苏墨啊,可是宁国公在世上仅有的亲人!”程老板叹道:“这白苏墨幼时流落在外,宁国公心中觉得十分亏欠,可等将这孙女接回府中来的时候,才发现她竟是聋的!” “哟,可惜了……”祝掌柜忍不住叹息。人往往如此,听到旁人遭逢不幸都捏把汗,其实对方际遇不见得不如自己。 “是可惜啊,听说这白苏墨长得是个天仙似的人物,又是国公爷放在心尖尖上宠大的孙女,太后和陛下也都跟着喜欢得很。京中这些贵女里头,只有国公爷的这个孙女独有这一份殊荣,便是耳朵听不见,找国公爷上门提亲的人也都络绎不绝,那是多少人都想要巴结却巴结不上的人物!所以说这夏秋末也是个有些手段的,一穷二白的出身,却同这国公爷的孙女攀上了交情。国公爷爱屋及乌,她自然也跟着交上了好运。夏秋末何其聪明,这年头,没个身份背景,想老老实实做生意免不了四处碰壁,兴许还会血本无归,她如今押注在国公爷的孙女身上,国公爷就这么一个孙女,这京中,谁还能不给国公爷一个颜面?” 祝掌柜心中唏嘘。 难怪这丫头一口一个顾侍郎家和李御史家的生意,原来是同国公爷的孙女攀上了交情!有国公爷这层关系在,顾侍郎和李御史才是巴不得呢!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偌大一个京城,天子脚下,果真是时时处处都需得谨慎小心些,否则,还不知晓不经意间就开罪了哪些人…… ****** 国公府坐落在京城西边的鹊桥巷内,京中不少显赫权贵的府邸都在鹊桥巷上。 七月的天气如火如荼,屋内的猫都恹恹没有精神,卧在墙角的小窝里懒洋洋得打着盹儿。屋外脚步声传来,它才慵懒得睁了睁眼,待得瞧见来人是流知,才又缓缓舒了舒尾巴,斜搭着脑袋继续入寐了。 流知是白苏墨身边伺候的大丫鬟。 白苏墨苑中伺候的两个大丫鬟,流知是一个,另一个唤作宝澶。 白苏墨身边早前还有位管事妈妈,名唤周妈妈。后来因为周妈妈家中婆婆年迈需要人照顾,就找国公爷求了恩准,告了两月的假回家。可小半年过去,周妈妈家中仍是走不开,再加上流知年岁又稍长些,白苏墨苑中便没有再添旁管事妈妈,由流知一并管着苑中的四个二等丫鬟,和粗使的老妈子和小丫鬟等。 因着白苏墨的耳朵听不见,这清然苑中平日里的出入便都是不敲门的。 流知听宝澶说今日夏姑娘又来了府中,给小姐送衣裳。 这夏姑娘本也不是什么名门出身,家中在西市边开了家小成衣店,全家十余口人皆靠此营生。夏姑娘不时往国公府跑,有时只是来同小姐说说话,有时是来给小姐量身做衣裳,很能讨小姐欢欣。小姐总说她身上有股子耀眼的韧性,不卑不亢的,便想着多照顾她些。 前日里夏姑娘汗流浃背跑到府中来,见屋中置了冰,一个劲儿得道真是凉快,若是将冰渣子放在酸梅汤内做成一碗冰的酸梅汤,夏日里这么一喝,才叫凉爽通透呢!小姐知晓夏姑娘今日要来送衣裳,便吩咐宝澶从镇暑的冰块中留了些碎冰子,让小厨房做了解暑的冰酸梅汤送来。 冬病夏治,首要的就是忌口。 国公爷惯来讲究,小姐也自幼耳濡目染,哪里会喜欢吃寒凉的东西? 小姐是为了照拂夏姑娘。 流知心底澄澈 方才在厨房,流知还在听宝澶抱怨,这夏秋末哪里是来送衣裳,分明是特意来国公府讨冰酸梅汤喝的,上次来见着冰眼睛都直了,坐了一整日都不走愿!宝澶赌气,不肯来屋中伺候,流知这才带了苑中的小丫鬟端了酸梅汤前来。 流知撩起帘栊,身后的小丫鬟跟着入了屋内。 外阁间不见人影,内屋的屏风后却有笑声传来。 夏姑娘今日是来送衣裳的,小姐应当在更衣。 流知至屏风前,刚好见到白苏墨换了一身海棠色的薄罗衫子出来。这薄罗衫子最考手工,是精巧细致还是粗糙拙劣,一眼便能看出来。这衣裳也惯来最是挑人,尤其还是这海棠色的薄罗衫子,多一分倒显秾丽,少一分则又清淡,可这一身穿在小姐身上却恰好衬出肌肤似雪,眉间潋滟。 当真好看! 流知福了福身,问候道:“夏姑娘好。” 夏秋末亦笑笑。 流知道:“小姐,先前让厨房做的冰酸梅汤送来了,可要端进来?” 白苏墨莞尔:“好”。 她虽听不到声音,却读得懂唇语。旁人只要不是有心刁难,说得又快又生僻,她其实读起来不难。 流知回头唤了声,外阁间候着的小丫鬟便端了托盘上前。流知从托盘上端了两枚琉璃碗下来,一碗放在白苏墨身前,一碗放在夏秋末面前。 白苏墨指尖纤细,手捏着琉璃碗的勺子,无名指和小拇指微翘,应是不怎么爱喝冰的,却怕她介意,才陪她一道的,分明教养很好。 夏秋末叹道:“苏墨,果真只有你对我无偏见。” 白苏墨笑:“为何要有偏见?” 夏秋末咬唇:“我家境不好,家中也不体面,还是个裁缝的女儿。” 白苏墨缓缓放下琉璃勺子,唇边微微勾勒:“你靠双手就能养活自己,羡慕的人应当是我。” 夏秋末眼底碎玉,又叹道:“苏墨,你若是能听见该多好!” 白苏墨笑:“听不见也有听不见的好处,譬如,大家待我都更多宽容友善,而我也大可不必奉承自己不喜欢的人,只需花时间同三五好友一处,品品茶,饮饮酸梅汤岂不是更好些?” 第2章 媚媚 夏秋末被她逗乐,眼中的阴郁也似一扫而空。 喝完酸梅汤,两人又再说了会儿话,夏秋末便主动起身请辞:“苏墨,顾侍郎家的衣裳后日要做好了送去,我今日才拿到缺的料子,这几日都免不了赶工,不在你这儿久待了。等这趟活计做完,我再来寻你。” 白苏墨也跟着起身:“届时给你准备庆功酒。” 临行前,夏秋末又叹:“苏墨,若是没有你,顾侍郎家的生意也不会给到我。我会将衣裳做好,不让你难做。” 流知去送夏秋末。 宝澶这才入了屋内收拾。 果真,夏秋末面前那碗酸梅汤已然已经见了底,而小姐面前这碗却只动了两成不到。这两成,恐怕还是小姐怕夏秋末不好意思,才陪着一道用的。宝澶不满嘟嘴,小姐处处替夏秋末着想,可夏秋末却未必。 “宝澶。”白苏墨自屏风后唤她。 流知去送夏秋末,白苏墨便去了屏风后换衣裳。屏风后刚好见到宝澶的身影,白苏墨便自屏风后唤她。 身上的这件海棠色的薄罗衫子,是夏秋末特意做的乞巧节衣裳。 乞巧节又称七夕节,女儿节,既是女子祈祷心灵手巧的节气,也是年轻男女盼遇圆满姻缘的日子。太后今年忽然起了兴致,要在京郊紫薇园里举办游园会,七夕时候,广邀京中的年轻后辈一道游园赏花,借机撮合这京中后辈姻缘。这件海棠色的薄罗衫子便是秋末做给她七夕游园时穿的衣裳。 海棠色? 宝澶瞥了一眼,酸溜溜叹道:“这样的游园会,小姐怎么会穿海棠色?” “秋末不知晓罢了。”白苏墨并未多言。 </div> </div> 第2节 宝澶抱了衣裳,怏怏自屋中出来,恰好遇到方才去送夏秋末折回的流知。 流知见她一脸怏怏,问起何故,宝澶才吐了一肚子苦水:“小姐平日里最不常穿的便是海棠色之类,七夕游园会时若是忽然穿了一件这样颜色鲜艳的衣裳,定然引来旁人注目,旁人只要稍加打听,就能打听到夏家布装去。流知姐姐,你说这夏秋末不是打得一张如意算盘是什么!” 不怪她对夏秋末有成见。 宝澶咬唇:“小姐是国公爷的亲孙女,自幼耳朵不便,这京中在背后对小姐指指点点的人多了去了,小姐最不想的便是引人注目。人多的场合,海棠色,石榴红,珊瑚红,殷桃色这类颜色都是不会穿的,夏秋末花了这么多心思投小姐所好,难道在这点上会不清楚?她若真拿小姐当朋友,怎会不知替小姐避讳?我看这夏秋末分明是财迷心窍,全拿小姐当成财神爷了,像她那样活得自私的人,何曾替旁人思量过?” 宝澶当真心中有气。 流知略带责备:“宝澶!” 宝澶撇撇嘴:“私下里抱怨两句都不可以?” 四下无人,宝澶语气却是软了下来。 “我们是小姐身边服侍的丫鬟,小姐同夏姑娘要好,你我在背后妄议夏姑娘哪里妥当?况且苑中还有旁的丫鬟和婆子,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旁人会如何想?”流知从她手中接过衣裳,轻声道:“抱怨有什么用?无济于事罢了。” 宝澶愣愣看她。 只见流知从容地取下右耳的耳环,又用耳环背后的银钩对着衣裳的细枝末节处勾了勾,宝澶眼睛都看直了,才听流知道:“记得,是我收拾衣裳的时候,耳环不小心碰到,将小姐这件衣裳勾坏了。七夕游园是不能穿了,但坏得不多,日后请夏姑娘补一补线便会好了。” 宝澶弯眸:“流知姐姐……” 流知将衣裳还于她怀中,语重心长道:“国公爷让你我来伺候小姐,自然是要我们护小姐周全。小姐的耳朵听不见,身边难得几个能说道一处去的朋友,夏姑娘是其中之一。小姐同她一处时,常常欢声笑语,丝毫感觉不出耳朵有疾。这世人哪有完人,夏姑娘是出身不好,你才对她有所成见,但旁的公侯小姐哪个身上没有些许陋习,又是岂容你我置喙的?相比之下,夏姑娘也只是喜欢占些小便宜罢了。连你我都能看得明白,小姐又岂会不知?我们既是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自然要为小姐分忧,小姐耳朵听不见,我们便是她的耳朵,凡事能听得清,能见得明即可,小姐自有小姐的考量,我们做好我们份内之事,便不是僭越了。” 宝澶点头,心悦诚服。 耳旁匆匆脚步声,两人纷纷转眸,只见一侧的丫鬟尹玉快步上前来。 这清然苑中共有四个二等丫鬟,尹玉是其中一个。 “流知姐姐,宝澶姐姐。”尹玉福了福身,“国公爷方才回府来了,差了人来清然苑,请小姐去一趟。” 流知颔首:“去吧,小姐在屋内。” 尹玉笑了笑,不耽误。 宝澶怀抱着衣裳,侧身让出一条路来,等尹玉过后,才笑眯眯朝流知言道:“我知道国公爷何事。” 见四下无人,宝澶悄声道:“我早前去万卷斋的时候,听齐润说起来,国公爷这两日都在念叨褚越将军家的公子褚逢程呢~” 流知好气好笑:“你胆子是越来越肥了,连国公爷那边都敢去探听了。” 宝澶吐了吐舌头,继续笑道:“听说这褚公子去年及冠,年纪轻轻便得了不少战功,连陛下都青睐有佳,特意调了他回京中嘉奖,还想让他留在京中禁军任职呢。家世好,前途光明,听闻人还很是有趣……嘻嘻,国公爷这两日是越想越喜欢……” 流知也掩袖笑笑:“国公爷替咱们小姐挑的,自然都是最好的,小姐日后的夫婿也自当是人中龙凤。” 宝澶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言笑间,两人结伴往苑中去。 ****** “你让顾淼儿去秋末那里做衣裳了?” 国公爷的书房唤作万卷斋,取自于阅万卷书之意。 宁国公是武将出身,这里早前也曾唤作习武斋,国公爷年事高后,舞刀弄枪不得了,却更能沉得下心来看书,这便才改了万卷斋这个名字。 顾淼儿是顾侍郎的女儿,同白苏墨是闺蜜。 白苏墨想帮衬夏秋末,顾淼儿便一口应了下来。 宁国公既已知晓,白苏墨也不准备隐瞒:“前些日子听淼儿说起,给她做衣裳的裁缝不怎么合心意,问我是否有合适的,我便推荐了秋末给她。” 国公爷瞥了眼她,又道:“朋友之间相互帮衬本是好事,你有意帮衬秋末丫头,便让顾淼儿在秋末那里做衣裳,但你可知道秋末去到顾府,也顺道将顾侍郎和韩夫人尺码一并量了?” 白苏墨微怔,她是不清楚。 顾淼儿那里,她可以说得上话,但顾侍郎和韩夫人那头,只怕秋末是打了爷爷的旗号,爷爷今日是有意说与她听的。 白苏墨莞尔:“爷爷,我欣赏秋末身上的韧性和那股子不卑不亢,凡事既乐观又恰到好处。她家中不易,却咬紧牙关自力更生。这样的姑娘自有骨气,见了机会便想抓住,难免激进些。” 她素来维护秋末。 对夏秋末,宁国公也惯来不置可否。 祖孙之间也有祖孙之间的相处之道,宁国公亦尊重她的交友。凡事点到为止,她当有自己的判断。 国公爷转提旁事:“明日秦先生会再来府中一趟,媚媚,爷爷是真的希望你日后能听见爷爷的声音。” 她小名唤作媚媚。 媚字,美好之意也。 她自幼听不见,爷爷便希望她事事顺心。 秦淮是苍月有名的神医,爷爷费尽了周折才请到了秦淮来给她医治,。她幼时曾流落在外,爷爷总觉亏欠于她,治好她的耳聋是爷爷毕生心愿。 秦先生替她医治了十年,也曾说起过她自幼听不见任何声音,想要治愈只有不足三成的把握。这世上之事,往往都是没有希望尚且还好,一旦有了希望再破灭反而更加悲戚。 白苏墨是怕宁国公失望。 白苏墨上前:“爷爷,若是能听见自然更好,但其实听不见也有听不见的好处啊。这京中各个待我友善和睦,生怕旁人误以为他们欺负了我。而我也不必阿谀奉承自己不喜欢的人,走到何处都有人宽容我。我虽听不见,却看得比旁人更真切。听不听得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中是否安宁。但只要同爷爷一处,媚媚心中便是安宁的。所以,媚媚希望爷爷长命百岁,一直陪着媚媚。” 分明是番宽慰人的话,却让她说得如此讨喜。 他白崇文的孙女,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 时值入夜,国公府上下开始掌灯。 白苏墨留在万卷斋同国公爷一道用饭,晚些才回了清然苑。 流知和宝澶伺候白苏墨更衣。 尹玉和胭脂端了水来屋中洗漱。 白苏墨有睡前翻书的习惯,床头留了盏灯。白苏墨倚在床榻上,书卷捏在手中,心思却飘去了别处。 下午在万卷斋的时候,爷爷曾提起,过几日褚叔叔会来国公府。 褚叔叔曾是爷爷的旧部,也是爹爹的袍泽之友,褚叔叔还有个儿子,名唤褚逢程。去年及冠,早前一直跟褚叔叔在北部戍边,年纪轻轻已有一身战功,陛下青睐,想调回京中任禁军要职。褚逢程会同褚叔叔一道入京。 爷爷费尽心思绕了这么大一个圈,自是为了将这个褚逢程隆重推出,她哪好直接拂了爷爷好意? “爷爷阅人无数,这个褚逢程能得了爷爷另眼相看,可是有特别之处?是面容俊朗,翩若谪仙?还是身姿挺拔,气宇轩昂?要不就是三头六臂,身长八尺?亦或是神机妙算,步步为营?” 爷爷却道:“媚媚,他是军中难得一见的风趣幽默之人。” 风趣幽默之人…… 白苏墨合上手中书卷,她并不想早早嫁人。爷爷身边只有她一个亲人,她若出嫁,这空荡荡的国公府便只剩爷爷一人了。她早前为了敷衍爷爷安排的相亲,曾对爷爷说,她耳朵听不见,日后的夫婿便想寻个风趣幽默之人,日子才能舒心如意。 这偌大的京中,家世好的多,长相俊朗的多,文武才能兼有的也多,唯独有趣的不多。她不过一句搪塞之言,爷爷却绞尽心思,真为她寻了。 爷爷待她无微不至,更为她的亲事操碎了心。 她于心不忍。 恰好流知掀起帘栊入了内屋,给她放下窗帘子,将好见她先前愣在一处出神:“小姐不早些睡?明日秦先生要来,国公爷吩咐小姐今晚一定要早些休息。” 白苏墨笑笑,从善如流:“知晓了,熄灯吧。” 第3章 施针 翌日清晨,秦淮早早便到了国公府。 数十年如一日,秦淮从未有迟到的习惯。 宫中今日有人来传宁国公入宫,这也是头一次秦淮施针,宁国公没有陪在白苏墨左右。 秦淮打开针匣:“白小姐,今日是最后一次施针,时间会长些。” 白苏墨颔首。 药童将煎好的药递于她,白苏墨轻轻抿了几口,又同秦淮说了几句话,便觉思绪慢慢放松下来。 施针的时候要安静,流知和宝澶在屋内候着,胭脂便在屋外守着。 今日的时间仿佛过得极慢,胭脂不敢来回踱步。 也不知过了多久,尹玉小步快跑着,从苑门口进来,悄声朝她道:“齐润来了,说国公爷心中惦记着小姐这边,刚派了人回府中问小姐这里如何了?” 胭脂抬头看了看日色,摇头道:“怕是还要些时候,先前听流知姐姐说是要到晌午去了,可眼下还没消息。” 尹玉也跟着抬头看了看,又道:“那我先去同齐润回个话。” 胭脂颔首。 尹玉刚走,宝澶便掀起帘栊从外阁间出来。 “宝澶姐姐。”胭脂上前。 宝澶轻声道:“屋中闷热,秦先生背上都湿透了,你赶紧让平燕和缈言送块的冰来屋中镇镇。” 胭脂道好。 胭脂去唤人,宝澶自己守在门口。 烈日炎炎,宝澶想起方才秦先生额头上的汗珠,似是已经站了一个多时辰了。秦先生说是最后一次施针,时间也尤其久。 施针位置在头部,每一针的力道和深浅都要拿捏讲究,受不得外界一星半点干扰。这一个多时辰下来,需得一直全神贯注着,不亚于一整日的长途负重跋涉。整个屋中只有秦先生取针和唤药童给他擦汗的声音。 她和流知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等出了外阁间,宝澶才觉得似是连腿都是站软了。 思绪间,胭脂已同平燕,缈言一道折了回来。 “我进去吧,你们在这儿守好。”宝澶接过,屋中尚需安静勿扰,她亲自去放置稳妥些。胭脂和平燕,缈言三人便都在屋外齐齐翘首,盼着。 缈言最小,心情也最是忐忑:“怎么今日施针的时间这么长?” 平燕也跟着点头。 胭脂宽慰:“说是秦大夫最后一次施针,兴许要相当仔细,时间便也长了。里面有流知姐姐和宝澶姐姐在,你们先前在做什么便赶紧去做吧,省得一会儿小姐醒了,该饿了。” 平燕和缈言赶紧拎了裙子跑开。 胭脂望了望屋内,咬了咬下唇。 </div> </div> 第3节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连一惯稳妥的流知也转眸望了望窗外。 当是过了晌午许久了。 流知和宝澶对视一眼,心中都不免有些担心,虽说秦先生心中自有平仄,但此番秦先生一言未发,眉头又一直拢紧,实在让人安不下心来。 “擦汗。”约是一炷香后,秦淮又唤了药童一声。 流知和宝澶只觉一颗心都似揪起。 擦过汗后,秦淮却开始收针,流知和宝澶这才对视一眼,稍稍松了口气。 待得最后一枚银针收起,秦淮阖上针盒:“还需两炷香时间才醒,我先去偏厅歇息,白小姐醒了来唤我。” 流知应好。 宝澶引秦淮出了外阁间。 屋门“嘎吱”一声推开,胭脂福了福身。 外阁间内,流知牵了被子给小榻上的白苏墨盖上。 白苏墨面色平静,好似只是平常入睡了一般。耳畔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又并着神色安详,流知这颗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下。 等宝澶折回,流知已将外阁间的帘子放下遮光。 先前是为了秦先生施针,眼下遮了光,能让小姐能睡得安稳些。 “都晌午过去许久了,小姐醒来该饿了,可让小厨房备了点心?”流知问。 宝澶道:“平燕和缈言两人在张罗呢,放心吧。” 流知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先前不觉,眼下才道腿都似是软的。 两人相视笑笑。 宝澶悄声道:“流知姐姐,你说,等小姐稍后醒来是否就能听见了?” 流知轻笑,她又不是大夫,哪里知晓? 宝澶唏嘘。 ……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苏墨微微眨眼,似是从一觉中缓缓苏醒过来,尚还有些迷糊,眼前却依稀见得秦淮的身影。 “秦先生……”她唤了一声,意识尚还有些模糊。 “嗯。”秦淮应声,而后双手自头顶和下颚托着她的头,轻轻往两侧动了动,口中问道:“刚才施过针,可有任何不适?” 白苏墨慢慢清醒:“没有。” 秦淮点了点头,又伸手拨了拨她的上下眼皮确认,而后才道:“并无大碍,可以扶白小姐起身看看。” 秦淮退后,流知和宝澶上前扶白苏墨。 药童在一侧收捡药箱,秦淮便拿了笔墨写方子,等药童收好药箱,秦淮也落笔。宝澶上前,秦淮将方子交予她:“每日一剂,连服七日,将三碗水煎成一碗水,睡前服用即可。” 宝澶应好。 流知扶了白苏墨上前。 秦淮问:“方才起身时可有头晕目眩?” 白苏墨亦是摇头:“没有。” 她不觉与往日有何不同。 秦淮这才点头:“如此便好。” 宝澶忍不住道:“秦大夫,小姐是何时便能听见了吗?” 秦淮应道:“不能全然确定一定能听到,但快则四五日,慢则十余日便陆续可知结果。白小姐,方才施过针,我已有七成把握。” 白苏墨微怔,从早前的三成把握到七成把握,已是飞跃。凡事总有变数,秦大夫会如此说,也在情理当众。白苏墨心底澄澈,眼眸里便挂着笑意:“尽人事,听天命,秦大夫无需担心,何种结果我都能泰然接受。” 秦淮脸上这才露出鲜有的笑意:“如此,那白小姐心中可有准备?” 白苏墨不知晓秦淮所谓的准备是何意? 秦淮笑了笑,干脆抛砖引玉:“那白小姐可趁这几日先想想,若是能听见,最想听到的声音是什么?” 流知和宝澶都笑意盎然。 白苏墨心底也按捺不住微微雀跃。 她也不知晓耳朵若是能听声响,会是如何光景? 她最想听到的声音…… 她想听的声音有许多,好奇的声音也有许多。 日出和日落是否有声?流知和宝澶每日踩过门前的青石板路时的声音?还有清然苑中一池睡莲绽放时的声音? 她想听到樱桃(猫)伸懒腰时的声音,这苑中日日伴她的小桥流水的声音,秋末和淼儿声音,流知,宝澶,尹玉,胭脂,平燕,缈言和苑中所有人的声音…… 但她最想听到的,是爷爷的声音。 白苏墨果真沉浸在思绪中,竟也忘了看秦先生说话。 待得流知提醒,白苏墨才回过神来,眼中有歉意。 秦淮才又叮嘱:“只是白小姐还需注意一事,早前有些病人原本是能听见的,后来忽然失聪十余年之久,等再恢复听觉的时候,一时很难再接受外界的嘈杂声音。白小姐此前并未听过声响,若是忽然间恢复听力,也需循序渐进,否则自己太过劳累,反倒过犹不及。适应过一段时间,一切便都会好起来。” 白苏墨颔首。 秦淮又道:“我这半月不一定会在京中,白小姐若是能听见声响了,需让人来唤我一声,我要再看看白小姐的恢复情况。这期间,多饮水,多休息,若是有任何不适,立即让人来找我,不可马虎。” “多谢秦先生。”白苏墨福了福身。 流知亲自去送。 宝澶扶她落座:“小姐小姐,你很快就能听到宝澶的声音了。” 宝澶的声音会是怎样的? 白苏墨抬眸看她,笑若清风霁月,倒叫人移不开目来。 宝澶笑道:“尹玉说我的声音像树上的黄鹂鸟,平燕和缈言说像夜莺,流知姐姐说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国公爷就嫌我吵,说我在府中仅次于穗宝和惠儿。穗宝和惠儿抵得过三千只鸭子,我这里便有两千五百只。” 白苏墨笑不可抑。 眼见宝澶忽然起身看向门外,白苏墨听不见,便料想应当是有人来了。果真,片刻便有一双镶着金丝线的春归燕绣花鞋踏了进来。 “两千五百只鸭子在何处呀?”顾淼儿一脸笑意。 自然是打趣的话,宝澶赶紧福身:“顾小姐。” 顾淼儿上前,朝白苏墨道:“我看你这宝澶也就两千只鸭子不到,苏墨,你不知道我先前去琉璃坊取首饰,那才简直是人声鼎沸,我连挤都快挤不进去。处处摩肩接踵的,也不知这京中怎么忽得就冒出这么多人要做首饰。看这模样,都是奔七夕游园会去的,届时只怕乱花渐欲迷人眼,谁也分不清谁是谁!” 白苏墨羡慕顾淼儿,她总有无尽的活力,就连抱怨也都如此绘声绘色,面面俱到。 顾淼儿话音刚落,胭脂端了凉茶上来。 顾淼儿赶紧掩袖呷了一口。 烈日当空,白苏墨知晓她哪里是去琉璃坊,不过是特意过来看她,才正巧路过琉璃坊罢了。 顾淼儿放下茶盏,果真开口问起:“对了,今日秦大夫可来看过了?你的耳朵何时能听见声音?” “哪能这么快?”白苏墨笑。 顾淼儿追问:“那秦大夫如何说?” “要再等上十余日看看。”白苏墨言简意赅。 “还要十余日?”顾淼儿先是愣了愣,须臾,又拍了拍胸前,宽慰道:“不怕不怕,我娘常说好事多磨,等这十余日一过,你便能听见了,我们就去东市的夜市听皮影戏去。我听说京中来了全州最好的皮影戏班子,要在京中待到中秋过后呢,可以大饱口福了。” 她自己爱看皮影戏,便觉人人都喜欢皮影戏得很。 白苏墨拎起画扇轻轻摇了摇,故作为难道:“可我就喜欢宝胜楼的七宝桂花酥。” 顾淼儿叹道:“哎呀,看看,我早前说什么来着?” 身侧的桓雨便拎了篮子上前来,宝澶揭开:“小姐,是宝胜楼的七宝桂花酥呢!” 白苏墨果真放下画扇。 都晌午过后了,她已饥肠辘辘,正好伸手捏了一片放入嘴中,一脸满足。 顾淼儿就笑:“我就知道你馋这个,今日过来的时候,专程去了趟宝胜楼,你看看,是不是还热乎着?” 白苏墨一个劲儿点头。 烈日当空,她来国公府前还特意去了宝胜楼,这便也只有淼儿了。 白苏墨心底温暖。 一面品尝七宝酥,一面又听顾淼儿道:“对了苏墨,还有一事需得你陪我。” 白苏墨询问般看她。 顾淼儿道:“你知晓我娘亲信佛,她那串开了光的佛珠子,早前同我二哥一道去冀州的时候折了。佛珠串折了之后,我娘亲便终日心神不宁额,也偏偏巧得是,家中也真出了好些不顺遂的事情,我想后日去趟容光寺,再给娘亲重新求一串佛珠子来。容光寺在城南边上的武陟山上,来回便需得大半日时间,苏墨,你陪我一道去吧。” 白苏墨拿起手帕擦擦嘴角:“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难怪了……古人诚不欺我也。” 顾淼儿笑开。 第4章 褚逢程 顾淼儿在清然苑待到黄昏左右才走。 顾淼儿刚走不久,宁国公便回了国公府,直接往清然苑这边来。 “今日秦先生怎么说?”宁国公晨间入宫,中途虽让人来问过,但当时秦淮还在给白苏墨施针,齐润捎话到宫中时并无进展。 宁国公心中惦记着,要务商议完便直接上了马车回国公府。 白苏墨端茶给宁国公:“秦先生施了针,说是还要等上五到十日才能见分晓。” 宁国公眉头微微蹙了蹙:“还需五到十日?” </div> </div> 第4节 白苏墨便俯身,一面替宁国公揉肩,一面轻声道:“爷爷,秦先生是说这几日应当便会开始慢慢听见,因人而异。他估摸五到十日,也兴许是三两日。不过秦先生早前是说三成把握,今日却说有七成,只是不到最后一刻也都不一定。爷爷,我是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宁国公拍拍她的手背:“有爷爷在,媚媚不怕。若是秦淮医不好,还有旁人,若是苍月国中的神医都看过了,还有南顺,长风,燕韩,西秦,巴尔,羌亚……爷爷一定能寻到治好媚媚的人。” 白苏墨眼底微微泛红,便搂着宁国公脖子,轻声道:“爷爷,秦先生还说,他早前见过许多人,多年未曾听到声音,忽然有一日恢复能听到了,反倒会觉得周遭的声音嘈杂,心中不适或恐慌,一时接受不了的也大在有人在。我自幼便没听过声响,更不可贪图新奇,拼命用耳朵听,还需循序渐进着来。” 宁国公颔首道:“秦先生思虑周全。” 白苏墨笑笑:“秦先生还说,若是届时嫌吵,又想要求得清静,亦或是夜间想要入睡安稳,就用耳棉塞入耳朵里避世。” “头一回听到避世还有此种用法。”宁国公揶揄。 白苏墨也抿唇笑了起来。 宝澶来添茶的功夫,正好听到宁国公开口:“明日你褚叔叔会带褚逢程一道来国公府,这个褚逢程,你得好好见见。” 白苏墨意外:“不是说要隔几日才来吗?” 宁国公道:“军中有些急事,陛下急诏你褚叔叔入京,他们父子二人一路上快马加鞭,风尘仆仆,昨天夜里赶到的京中。我今晨入宫里还见到你褚叔叔,他后日要去校场点兵,一连便是几日,褚逢程都需跟随左右,所以才定下来明日。” 白苏墨叹道:“爷爷,这个褚逢程真这么好?” 宁国公点头:“嗯,爷爷喜欢他。” 白苏墨托腮笑道:“既是爷爷喜欢的,怎么也得见上一见。” 宁国公好气好笑:“那也得你喜欢才成。” 白苏墨笑不可抑。 ****** 翌日,褚时封果真带了褚逢程登门。 褚时封不仅是白进堂的袍泽之友,还曾是宁国公的旧部,自少时从军起,便一直跟在宁国公身边,东征西战。褚家并非公卿世家,褚时封是靠着自己的军功,从百夫长,千夫长,一级一级做到了今日的戍北大将军。 如今,褚家自成新贵。 虎父无犬子,褚逢程才刚及冠就已战功赫赫,深受元帝器重,褚家在朝中的地位如日中天,惹得不少人眼红。可即便如此,褚时封行事刚正不阿,旁人眼红却也寻不到他错处,又忌惮他手中的兵权,不得发作。 褚时封早年曾在军中追随过宁国公,眼下,还都时时刻刻似早前军中一般,以末将自居,毫无半分僭越。褚鹏程也上前给宁国公行礼下跪,一丝不苟,一看便是军中历练过的人,处处透着英气。 宁国公记得上次见褚鹏程,还是在几年前,稍许透着稚气。 眼下再仔细看了看,才觉还真被媚媚说中。 身姿挺拔,五官俊朗,年纪轻轻便已有气宇轩昂之势,对答之时从容不迫,举手投足之间又恭敬有礼,谈及边关之事,还颇有些将才的潜质。这等相貌气度,放眼于京中都算是翘楚,宁国公心中便又更多了几分喜欢。 配得上媚媚! 闲谈之时,侍女上前奉茶。 宁国公瞥目,见到上茶的侍女竟是宝澶。 宝澶是白苏墨身边的一等丫头,这偌大的国公府,何时奉茶的侍女需要清然苑伺候的大丫鬟来做了? 有客在,宁国公不便显露,轻哼了两声。 趁宝澶上前斟茶时,宁国公才狠狠瞪了她几眼:“去请小姐来。” 宝澶又偷偷瞥了褚逢程一眼,这才笑眯眯应好。 宁国公好气好笑。 宝澶刚才满了十五,论年纪,论心性都同流知相差一大截,宝澶能做清然苑的大丫鬟,自然同宁国公的喜欢分不开。 宝澶是国公府的家生子。 宝澶的娘亲曾是国公夫人身前的管事妈妈,宝澶的父亲也曾是国公爷身边的小厮。宝澶自幼长在国公府,更是国公爷看着长大的。后来白苏墨回了府中,便直接跟在了白苏墨身边伺候,和流知一道做了白苏墨身边的一等丫鬟。这等亲疏关系自是旁的丫鬟比不得的,国公爷平日里就带宝澶亲厚三分,故而这这国公府上下,也就数宝澶这丫头胆子最大。 譬如眼下,竟会借着奉茶的机会偷偷跑来看左顾右盼了! 若是换作旁人,谁还敢有这么大的胆子,跑到国公爷眼皮子底下来探究竟! 见国公爷没有怪罪,宝澶赶紧笑呵呵抱着奉茶的推盘退出厅中,等出了厅中,转眼就将托盘塞给了原本奉茶的侍女,这才从前厅跑回了清然苑里。等到屋内,已是气喘吁吁:“小姐小姐,奴婢方才去前厅看了那褚将军家的公子了。” 白苏墨正怀抱着樱桃,给它挠挠后颈,宝澶入内她并未看见。 刚抬头,就见流知诧异到:“你还真跑去前厅偷看了?” 宝澶笑嘻嘻应道:“哪里是偷看,是光明正大得借着奉茶的机会看了好几眼呢!咱们国公爷呀,可喜欢这褚公子了,那双眼睛似是就未从人褚公子身上离开过,仿佛昭然若揭写着‘很是满意’几个烫金大字!小姐,国公爷正好请您去趟前厅见见褚将军和褚公子呢!” 这句白苏墨倒是瞧见了。 流知不免责备:“真是越发荒唐了,这玩笑都开到国公爷头上去了。”言罢,瞧着宝澶还是这幅嘻嘻哈哈的模样,想来也应当没受国公爷斥责,足见国公爷今日确实心情大好。 宝澶神神秘秘上前道:“你们怎么都不问问这个褚公子怎样……” 白苏墨择善而从:“怎样?” 宝澶伸手比划:“这褚公子真是要相貌有相貌,要气度有气度,关键是呀,那幅嗓音低沉有力,又富磁性,要多好听有多好听……” 白苏墨手中顿了顿,她从未听见过,便想,何种样的声音是低沉有力,又富磁性的? 白苏墨心中好奇。 恰好酥手抚着樱桃脖颈,樱桃舒服得伸了伸猫爪,在她怀中伸了伸懒腰,白苏墨便起身,将它放回窝里。 樱桃眯了眯眼,就地慵懒得打起盹来。 白苏墨摸了摸它的头:“越发懒了你。” 樱桃便懒洋洋“喵”了一声,算是应她。 白苏墨又逗弄了樱桃玩了一会儿,流知和宝澶都看得出,有人是宁愿陪樱桃也不想去,便能磨蹭上一刻是一刻。 流知实在无法:“小姐,既是国公爷和褚将军在等,去迟了终归不好,招呼总还是要去前厅打一声的。” 白苏墨这才勉强起身。 …… 国公府不小,从清然苑去前厅就走了些时候。 等到前厅的时候,国公爷已同褚将军在厅中的沙盘做起推演来。 国公爷一辈子征战沙场,老来才在家中享享清福,可这前厅中的沙盘却是一直在的,但凡有时间,国公爷自己都能同自己在这沙盘上推演一番,这一推演便至少是半日。如今褚将军来了府中,国公爷哪里还能按捺得住? 褚将军也是个中爱好者。 两人你来我往,眉飞色舞,好不尽兴! 褚逢程便站在一侧看。 流知撩起帘栊,褚逢程瞥目,将好看到一袭衣香鬓影,淡妆宜人。 白苏墨错开目光。 褚逢程的五官轮廓虽然精致,却因着常年在军中,皮肤晒得有些泛着铜褐色,再加上身姿挺拔,往一侧一站,只觉透着一股英气。这张脸若是换在京中的这些个王孙公子身上,恐怕要觉得几分温雅阴柔了,放在褚逢程身上,却将将好。 “苏墨。”宁国公正好唤她,“来见过褚叔叔。” 大凡有外人在,爷爷便都唤得她苏墨。 媚媚是闺名,不轻易为外人道起。 白苏墨便上前,福了福身:“苏墨见过褚叔叔。” 褚时封远远伸手,算作扶她,口中仍是感叹:“国公爷,苏墨刚出生的时候,末将还抱过。这一晃,都长这么大了!” 宁国公顺手推舟:“我记得逢程是去年及冠的,应当正好长苏墨五岁?” 如此直白,白苏墨心头汗颜。 恰好,褚将军也道:“是啊,正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年纪。” 呃,果真是爷爷的旧部,青出于蓝,胜于蓝。 白苏墨抬眸,恰好与褚逢程对视。 两人眼中似是都有几分奈何,便心照不宣,既窘迫又歉意得朝对方笑了笑。 第5章 光 果真,接下来的套路便也都在意料之中。 爷爷先是说要同褚叔叔要沙盘推演,这沙盘推演耗时耗力,少则半日,多则一日。 褚叔叔接着便说褚逢程早前很少回京,每次回京都是走马观花,对京中自然不熟。褚逢程日后要在京中任职,不如趁这时间提前去京中四处逛逛,也好认得清门路。 爷爷便顺理成章,说正好苏墨对京中熟悉,让她领褚逢程去京中转转,尤其是这东西两市的夜市,值得好好看看。 好好转转,好好看看,还有夜市…… 爷爷看来真是很喜欢这个褚逢程,否则也不会如此不遗余力,加足戏码,便是连东西两市的夜市都搬出来了。 白苏墨瞥了眼褚逢程。 恰好褚逢程也看过来,两人眼中都隐着些许奈何的笑意。 便又忽得心照不宣笑起来。 白苏墨倒是觉得有趣,看来今日这褚逢程也怕是赶鸭子上架来的。 但老人家的颜面总需照顾,褚逢程主动上前:“有劳白小姐。” 白苏墨顺着他搭台阶下:“褚公子少有来京中?” 她如此聪慧,褚逢程莞尔:“早前来过一两次,只是呆得时日都不算长,倒是头一回如此清闲能去京中四处逛逛,白小姐可有何推荐之处?” 褚逢程这都不是顺着台阶往下,是硬拖着台阶走了。 白苏墨心中想笑,却还忍住。 既然两人都不愿在厅中久待,接受来自宁国公和褚将军越看越般配的目光洗礼,便都配合着一面三言两语,一面往国公府门口去。 宁国公和褚将军只觉舒心如意。 …… 宝澶本在一侧偷偷拍手。 小姐要出门,她和流知自然要一道跟着去伺候的,谁知脸上笑意还没敛起,就被宁国公吩咐了一声:“宝澶,奉茶。” </div> </div> 第5节 宝澶愣住。 转眸看向国公爷,却见国公爷瞪了她一眼,宝澶才晓国公爷是在恼她先前来厅中偷看一事,所以特意让她留下来奉茶。 宝澶叫苦不迭得看向流知。 谁知国公爷也道:“流知,去趟万卷斋,让齐润将我的兵书拿来。” 沙盘推演,哪里少得了兵书,这个理由合情合理。 言外之意,是让流知也别去了。 流知倏然会意,福了福身,应了声是。经过宝澶时,又伸手将宝澶衣袖扯了扯,才将她一并扯出了大厅。 待得出了厅中,流知才道:“国公爷就是想让小姐同褚公子两人一道说说话,自然要把你我支开,你我二人若是跟着,那得多尴尬?” “可是……”宝澶支吾,“就小姐同褚公子两人一道外出,这合规矩吗?”支开她还好,可将流知都支开了,身边哪还有人伺候着? 流知笑:“你先前还来厅中奉茶,没看到穗宝和惠儿一直在厅外候着?” 穗宝和惠儿? 宝澶嘴角抽了抽:“穗宝和惠儿的牙齿都还没长齐呢。” 流知掩袖:“就是牙齿没长齐才好呢!同在一处也不显窘迫,若是换了你跟着去,褚公子还能和小姐好好说话?怕都给你偷听了去吧。” 宝澶恍然大悟:“也是,还是国公爷想得周到。” ****** 马车很快从鹊桥巷到北市。 穗宝先跳下马车搬凳子,惠儿撩起帘栊从马车上梭了下来,两人一前一后,年纪虽然都小,却十分伶俐,说话也似有板有眼,惹人逗趣。 褚逢程先下马车,而后伸手扶她。 白苏墨搭手,脚下踩着凳子下了马车。 穗宝收了凳子,放回车夫处。 北市不通马车,马车需停在别处。 穗宝和惠儿就远远跟在他二人身后,两人都是孩童,逛集市也欢喜不已,一会儿被集市上的杂耍吸引,一会儿又看热闹往了动弹,这一路到成了白苏墨和褚逢程照顾这俩活宝,劳心劳力的。 不过也由得这对活宝,一路却也不缺话题。 褚逢程道:“穗宝和惠儿很招人喜欢。” 白苏墨叹道:“穗宝和惠儿不是我苑中的丫鬟,是替爷爷打扫万卷斋的一对活宝。爷爷在军中呆惯了,如今总觉得冷清,便喜欢府中热闹些。万卷斋是看书的地方,爷爷嫌太过清冷,便找了穗宝和惠儿来打扫。可谁知穗宝和惠儿一来,爷爷又头疼了,说她俩能赶得上三千只鸭子。” 褚逢程不禁笑笑:“白苏墨,你真不像耳朵听不见之人。” 白苏墨顺势问道:“哦,听不见之人应是如何的?” 褚逢程道:“早前出征,我曾被困风沙之中十余日,而后一度失聪,足足两月才恢复听力,这两月里,只觉暗无天日,度日如年。” 白苏墨便笑:“那我比你幸运,我自幼失聪,就从无此困惑。” 她很善言辞,却又好相处,让人眼底不觉笑意。 褚逢程叹道:“白苏墨,你是个有趣的姑娘。” “呀,这可是商量好的?爷爷早前还同我说,你是军中难得有趣的人。”白苏墨言罢,两人都相视一笑。 同褚逢程相处,也很是轻松。 …… 走了一路,正好寻了一旁的茶铺歇脚。 褚逢程倒了茶水,递于她。 白苏墨饮了一口,褚逢程才致歉:“白苏墨,今日之事是我之故,我需应付我爹,只好请你跟着跑了一趟。” 白苏墨笑:“褚将军竟如此不讲道理?” 褚逢程也笑:“他讲与不讲道理,全凭心情。” 白苏墨道:“那是心情好的时候不讲道理,还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讲道理?” 褚逢程饶是认真得想了想:“都有。” 白苏墨笑开:“那正好,我也需应付爷爷,扯平了。”同褚逢程相处这一路本也算轻松,她也无费神,似是同朋友一般闲聊,时间打发也快。 褚逢程微顿:“白苏墨,你与想象中不同。” 白苏墨斟茶:“所以,你先前有意提及失聪两月,又是暗无天日,又是度日如年,都是特意编造来引我厌恶的?” 褚逢程笑而不答。 白苏墨也笑:“褚逢程,你可是已有心仪姑娘了?” 所以才要惹她生厌。 褚逢程端起茶杯,眸间挂着笑意:“有,我同她一道在马背上长大,一起骑马看过苍月北边的疆土,一道去过巴尔南边看苍山白雪,自幼青梅竹马,早已心有所属。” 毫不掩饰,倒是光明磊落。 白苏墨叹道:“令人羡慕。” 褚逢程垂眸:“她生得很美,眼睛好似夜空中的星辰,又似冬日里的暖阳,一颦一笑都让人无法移目。” 白苏墨想起宝澶说过,褚逢程的声音很是好听,那自他口中形容的夜空星辰,冬日暖阳,也定然格外令人动容。 白苏墨拎壶给他斟茶:“既是如此,为何不上门求亲?可是褚将军不准?” 名花有主更好,爷爷可不能乱拆人姻缘! 正抬眸,却见褚逢程平和看她:“她过世了。” 白苏墨指尖微怔,想起他先前的怀念神色,那样动人的夜空星辰,白苏墨轻声叹道:“她虽已不在,却有你时时将她放在心中,她已幸福过许多人。” 良久,褚逢程才道:“苏墨,同你说话,如沐春风。” 白苏墨笑:“我惯来是个好听众,逢程,你若想说,可多说些故事与我听。” 褚逢程莞尔。 …… 临到黄昏,华灯初上。 轻尘在落霞与灯光中起舞。 东西南北四市,陆续开始掌灯,京中的夜市便逐渐热闹了起来。京中以繁华著称,四市相通,仿佛火树银花一般,又别有一番绮丽繁华。置身其中,犹若置身光彩的琉璃宝塔,叫人流连忘返。 白苏墨一尽地主之谊,所到之处,皆挑有趣有用的说与褚逢程听。虽也是走马观花,却还算有轻重缓急,至少日后褚逢程若想在京中寻一处饱腹或饮酒之地,也不至于一筹莫展,信手拈来却是可以了。 褚将军一家都在漠北,褚逢程还给将军夫人挑了套梳子当礼物。 舒(梳)心如意,取的正是吉利意图。 褚逢程感慨:“早前入京,娘亲一直说想要一枚鎏金透雕丹凤纹玉梳,我同爹每次都匆匆赶路,也没时间好好在京中逛逛,苏墨,这回多亏了你,终于寻到。” 白苏墨笑笑:“京中我熟络,你下次若是再想替将军夫人置物,又不便到京中,也可书信于我,我来替你操办。” 褚逢程驻足:“苏墨,其实你与国公爷很像。” “如何说?” “都生性豁达,干脆利落。” 白苏墨悦然:“这般恭维的角度倒是稀奇,早前在京中甚少听见,我得收下。” 褚逢程嘴角微微勾起。 “逢程,你日后有什么打算?”白苏墨问起。 “此次回京,我并不准备在京中长留,隔日入宫面圣,我想向陛下推了禁军左前卫副使的差事。”褚逢程心中已有主意,“我自幼在北疆长大,心中装得是金戈铁马,京中禁军非我所愿,我想留在北疆尽忠。” “爷爷常说好男儿志在四方,褚将军和将军夫人一定以你为荣。”白苏墨见多了京中的王孙公子外派时候的哭天抢地,好似全然不能活计了一般,还有在城门口闹笑话要撞墙威胁的。褚逢程这样的,已算是凤毛麟角。 难怪爷爷会喜欢他。 褚逢程轻叹:“苏墨,我在想我若留于京中,日后定能与你成为朋友。” 白苏墨从善如流:“那等你日后回京,我必略备薄酒,替你洗尘接风。” 褚逢程低眉笑开。 …… 稍晚,马车自南市来接。 褚逢程扶白苏墨上马车,自己却与车夫共乘。 纵使穗宝和惠儿在,已然入夜,他还需得避嫌。 南市离鹊桥巷不远,白苏墨才有困意,车轮便缓缓在国公府门前停了下来。穗宝撩起帘栊,褚逢程照旧搭手扶她下马车。 已经入夜,爹应一早就回了驿馆,宁国公应当也已歇下。褚逢程安全将白苏墨送回,便不再入府叨扰。 临行,褚逢程忽然想起,“苏墨,有一事其实我并未骗你,我早前确实曾短暂失聪过两月,所以来国公府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个白苏墨是个什么性子的人?是否同我那时一样,自怨自艾,觉得周遭黯然无光。” 白苏墨凝眸看他:“然后呢?” 褚逢程唇瓣勾勒,“苏墨,你自己便是光。” 第6章 钱誉 七月夜晚,也抵不过更深露重。 屋内两盏油灯都快燃尽,昏黄灯火下,夏秋末微微打了呵欠,揉了揉眼睛,而后伸了伸懒腰继续裁剪。 夏家几代虽然都以裁缝营生,但爷爷早就老眼昏花,已经做不了裁缝活计。爹爹年前又伤了手,做做粗布料子尚可,上等的布料却做不得了。再加上家中的几个弟弟妹妹都还小,手艺未成,这家中大大小小十余口人都还指望她过活。 夏秋末哪敢松懈? “嘎吱”一声,推门的声音。 夏秋末转身,只见娘亲举了盏油灯来给她换上。 “还未睡?”眸间有忧色。 </div> </div> 第6节 “快了。”夏秋末应得淡,“爹还未回来?” 秋末娘愧疚颔首:“今日同你爷爷吵了一架,不顺心,怕是喝闷酒去了。” 夏秋末微怔:“爷爷可有气着?” 秋末娘奈何摇头:“早气惯了。” 夏秋末不再言语,收回目光,又俯身裁剪去了,全神贯注。 秋末娘舍不得打扰,如今一家人的担子全数都落在她身上,她本就拼命,活计从早到晚都做不完,秋末娘怕耽误,便掩了门出去。 身后是娘亲阖门的声音,夏秋末手中的活计却未停下。 爹受人撺掇,欠下了利滚利的外债,被人讨上门来,白纸黑字,还有爹的画押,抵赖便要吃牢狱。她拿了顾侍郎家付的定金才平息事端,可剩下的钱连布都凑不齐,若不是程老板肯赊给她,她还不知要如何交待? 她愁布料的事情有五六日了,几次都想找苏墨开口,最后都打消了念头。 她不想得寸进尺,惹了苏墨厌恶。 可她真的需要银子。 她没敢同苏墨说,那日去顾侍郎府上,她其实不止给顾小姐量了衣裳,还给顾侍郎和韩夫人一道量了衣裳,打得是国公爷的名号。她太需要这笔生意,只有拿顾侍郎和韩夫人做背书,她日后才能接到旁的权贵约单,她只有入了这些权贵的眼,日后才能不必这么辛苦。 这些日子,她夜以继日,近乎很少阖眼。 苏墨真心待她,可她还有这偌大的一家子人还指着她养活。 夏秋末揉了揉眼睛,已这个时辰,容不得她再有旁的感怀。 顾侍郎家的衣裳还没赶完,等这宿过完,日子便会慢慢好起来的。 她给自己打气:夏秋末,这可是顾侍郎家的衣服,辛苦这么多日了,成败在此一举。 ****** 夏秋末也不知几时趴在制衣台上睡着的,醒来的时候眼底都是血丝。 且看天色,已然透亮。 她今日还要赶去顾府送衣裳。 去顾府这样的人家,总需穿戴整齐,妆容正式,对方才觉礼貌。折回的时候,又将做好的衣裳重新叠放一次。给这些富贵人家的衣裳,不必家中和街坊邻居做,处处都得花多心思。夏秋末循着早前在国公府见到的模样,一件件整齐堆叠放在托盘上,又在顾淼儿的衣裳一旁放了一朵紫薇花。 这便有些鼎益坊的模样了。 夏秋末心中欢喜,只盼这次顾淼儿,顾侍郎和夫人都能对这些衣裳满意。 …… 顾府离得不近,但似是心头揣了希望,竟也不觉累。 顾府门口的小厮见夏秋末眼生,上前拦住:“您是?”究竟是知书达理的人家,连看门的小厮也都恭敬谨慎。夏秋末伸手掀开托上的遮掩:“我是来给顾侍郎和夫人,还有顾小姐送衣裳的。” 小厮便笑:“原来是鼎益坊的人,不过……早前似是很少见姑娘来过。”平日里出入顾家送衣裳的大多是鼎益坊的熟悉面孔,小厮的意思是见她眼生。 夏秋末笑笑:“我不是鼎益坊的人,是夏家布装的人,早前来给顾侍郎,曲夫人,还有顾小姐量过尺寸,今日约了来送衣裳。” 不是鼎益坊的人,小厮皱了皱眉头:“可是……小姐今日晨间就外出了……” 外出了? 夏秋末错愕,早前是约好的今日呀。 夏秋末心中镇定一番:“这位小哥,可知顾小姐去了何处,今日几时能回?”实在不行,她就在这里等,或是晚些再来? 小厮正是为难,却又忽得眼前一亮:“啊,我想起来了,你是上次同国公府的白小姐一道来的夏姑娘吧?”小厮态度好了许多:“夏姑娘,不瞒您说,今日晨间正是白小姐来了府中,而后便同我家小姐一道外出了,至于去了何处,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清楚,只是今次与白小姐同行的还有不少国公府的侍卫,应当是要出远门吧。” 出远门…… 夏秋末心中犯凉,小厮口中的这句出远门,让她心中没了底,若是远门,不知几时能回? 夏秋末镇定:“那顾侍郎和夫人可在?” 小厮为难:“我家大人早朝未回,且往常鼎益坊的事都由夫人做主,要不,我先让人去夫人那里通传一声?” 夏秋末赶紧道谢。 小厮便唤了一旁的人去通传。 夏秋末心底快速盘算着,虽然她大多做的都是顾淼儿的衣裳,但顾侍郎和夫人的衣裳若能定下来,也能先解燃眉之急。 片刻,前去通传的人折回,附耳在先前小厮那里,轻声说了两句。 小厮眸色微凛,稍许,才上前,悄声道:“夏姑娘,我家夫人今日遇上些不顺气的事,你若去了怕是要自讨没趣,不若明日再来。” 夏秋末微怔,对方的话已然说得很明白,此时去触夫人的霉头只怕得不偿失,她还需讨得顾侍郎和夫人的喜欢。 夏秋末咬了咬下唇,清浅笑道:“多谢小哥提点,那我明日再来。” 小厮连忙道:“夏姑娘客气了。” 待得夏秋末走远,小厮才朝先前去通传的人说道:“难怪先前二公子怒气匆匆出府,原来是同夫人起了争执。” 那人道:“是啊,这月都第几回了……听说,夫人这么好的脾气都摔了杯子……” 小厮道:“该不是,二公子真是为了那寡妇吧。” “嘘!”那人就差上前捂他的嘴了:“这事可是府中忌讳,你我两人就是个看门的,多大的胆子敢妄议此事,若是让旁人听了去,小心丢差事不说,还免不了挨板子。” 小厮赶紧噤声。 ****** 夏秋末心中想得全是德仪布装的事,原本说好明日就去还银子的…… 虽然程老板为人慷慨,但若是这次赊账都不能按时还清,日后要再想赊欠只怕更难。偏偏李御史家的衣裳也要开始做了,原本还想着继续找程老板赊借,眼下,却是该如何开口? 这桩生意好容易才拿下,旁人眼红都还来不及,她怎么能拱手让人? 夏秋末下定决心,还是往德仪布装去。 祝掌柜本在低头打着算盘,只见一道身影落在眼前,抬眸一看,不是夏秋末是谁?明日才是约定还银子的日子,今日便来了,倒是守信,祝掌柜放下手中活计,朝她笑道:“夏姑娘来了?” 夏秋末脸上歉意:“是。” 祝掌柜脸上笑意尚在,正等着她开口说还账之事,夏秋末却咬了咬牙关:“祝掌柜,我今日是来借布料的。” 祝掌柜愣住。 夏秋末故作镇定:“祝掌柜,早前不是说还有李御史家衣裳的料子吗?我今日正是来取的。” 祝掌柜脸上的笑意便与先前大有不同:“夏姑娘不是还赊着我们一笔货款吗?早前可是说好,等夏姑娘明日来还了这笔款子,再来取需要的另一批布料。” 夏秋末只能厚着脸皮:“祝掌柜,你还怕我不还你们家银子吗?” 祝掌柜无奈:“夏姑娘,我们也是开门做生意,又不是做慈善,你总不能让我们无限制得赊借吧?” 夏秋末咬牙:“祝掌柜,这批布料,我愿意多付你们一成银子。” 若是早前的银子都拿不回来,多付这一成银子也不过是空头支票罢了。有国公府这一出关系在,祝掌柜又不好直接扶了她颜面,东家先前也确实交待了多照顾夏秋末,可哪里想到就这第一笔款子就还不回来,却还理直气壮得来借第二批料子? 见祝掌柜不言,夏秋末咬唇道:“祝掌柜,我不为难您,可否让我见见程老板,我直接同他说?” 祝掌柜叹气:“东家在见旁的客人,你可要等?” 夏秋末眼中一线生机:“多谢祝掌柜。” 夏秋末便一直坐在店中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布装里的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结账,收银,一切有条不紊,夏秋末心中羡慕,何时夏家布装也能如此稳步经营,她也不用再终日为了生计之事奔波? 夏秋末便盯住一处出神。 一瞬间,祝掌柜也觉得这夏秋末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 许久后,通往后堂的帘栊撩起,程老板的声音自帘后传来,夏秋末才回过神来,“嗖”得一声起身。 只见程老板亲自掀起帘栊,恭敬得让身侧之人先过。 那人一身锦袍,用的是上等锦缎,做工极其精致,成衣贴合绝非普通手艺能做得出来的,更衬得他身材颀长,面容俊逸,不由将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再是一双眼睛,目如朗星,内里似是又透着深邃。 夏秋末不由看呆。 一旁,程老板很是殷勤:“钱老板都亲自来了,这桩生意自然订下,德仪布装在国□□计三十六家分号,日后还要要仰仗钱老板多照顾。” 钱誉嘴角微微勾勒:“钱家初到苍月,还需程老板多加照拂。” 程老板脸都笑烂:“钱老板过誉,只要是钱家的生意,我程家一定鼎力支持。” 钱誉手握折扇,拱手致意:“钱誉先谢过程老板。” 第7章 钱誉 钱誉…… 夏秋末心头默念了一声这名字。 心头如被一只春燕掠过一般,泛起道道涟漪,再回神时,只见程老板已送钱誉上了停靠在布装外的马车。 夏秋末心中正失落。 不想钱誉却掀起帘栊,朝程老板道:“程老板勿送。” 夏秋末脸上不由浮现了一丝笑意。 片刻,马车还是缓缓驶离,夏秋末目送那辆马车载着钱誉消失在眸光尽头,心头好似怅然若失。 “夏姑娘?”程老板唤她。 夏秋末立即回神。 程老板先前便见到她在这里铺子,只是身旁有钱誉要招呼,他不便出声。眼下,才送走钱誉,他便想起问起夏秋末来。 夏秋末深吸一口气,歉意道:“程老板,实在对不住,我今日又是来借布料的。顾小姐今日外出,我送去的衣裳还暂时不能过目。顾侍郎在朝中未回,曲夫人也有旁的事情,我只能明日再去一趟。可您也知晓,衣裳送过去了,还需得上身之后再确认何处不合身需修整,再等修改后的衣裳上身试过,才能交付。程老板,我明日可能真的没有办法还您的银子了,但我愿意尽最大能力,将这批布料多付一成银子给您。我知晓这一成银子在您眼中不算什么,却也是我极限。我听闻您同鼎益坊这样的大作坊其实都是按月结账,我知晓眼下夏家布装并无此能力与德仪布装谈月结,我只是想请程老板能多宽容我两日,等顾侍郎家的衣裳都交付了,就立即来还您银子,决不食言。可我眼下,真的还急需一批料子做李御史家的衣裳,程老板,这批赊欠的料子我也承诺多付一成银子,您看,可否再通融我一次?” 她也知强人所难,可实在走投无路。 程老板这头也似是刚谈成了钱家的生意,心情极好,听完她的话便道:“生意上的事,哪有不磕磕碰碰便一帆风顺的?” 听这意思,是有转机? </div> </div> 第7节 夏秋末心中生出希翼。 程老板笑:“夏姑娘,其实我手上正好有一桩成衣生意想请人帮忙,只是需得精细手工和别出心裁款式,时间也相当紧迫。夏姑娘,你也是做衣裳的,我这桩成衣生意你若是能做,那你早前在我这里赊下的布料和你今日想赊的布料,我都可以一并同你清账。” 清账?夏秋末以为听错。 “夏姑娘,你可见过这批料子?”程老板拾起身旁的一段布料来。 夏秋末先是伸手摸了摸,既而又反复看了看,最后才道:“这批料子质地上乘,颜色很正,轻巧且有手感,是上好的布料,但是……”夏秋末踟蹰,“程老板,这布料我早前在京中似是未曾见到过,这是何处来的料子?” 程老板眼中笑意更浓:“夏姑娘果然识货。” 这等恭维并无意义,夏秋末干脆问:“不知程老板想让我做什么?” “夏姑娘,你方才看到的布料,我手上有不同颜色和纹路共计十款,今日是七月初四,我要在七月初六拿到男女成衣各五件。你若能按时做出来,早前赊欠的布料和今日要的布料都可同我一并清账。” 只有不到两日,要做十个款式的十件成衣,哪里来得及? 连祝掌柜都拢紧了眉头。 可夏秋末却想也没想:“好,程老板务必说话算数。” 程老板道:“夏姑娘,我可立字据于你。” “不了,程老板,我信得过你。” …… 离店前,夏秋末佯装不经意向问起:“祝掌柜,先前同程老板在一处的那位钱老板似是面生,应当不是京中之人吧?” “夏姑娘是说钱老板?”祝掌柜笑了笑:“他的确非我苍月国中之人,是燕韩的富商。” 燕韩?夏秋末意外,“燕韩同我们苍月边界并不接壤,听说从燕韩到苍月光是马车都要至少月余脚程,钱家怎么会这么远来做生意?” 祝掌柜便笑:“在商言商,只要往来有利润,这生意自然有人做。燕韩同苍月两国一直有通商,只是往来其中的大多是些边境商人。方才那钱老板是钱家的少东家,钱家在燕韩的生意做得极大。这钱家是巨贾,可不是那种随手一抓就能抓出一大把的人家!听说这钱家若是抖一抖羽毛,燕韩国中大半商家都要受波及。钱誉虽然名义上是少东家,可钱家大半的生意如今都已交到了他手上掌管。年纪轻轻便看了钱家这么大的产业,一定是个极有能耐的人。” 夏秋末先是似懂非懂得点了点头,而后,又似并无多大兴趣一般,不再问起了,而是同祝掌柜扯起了旁的事情。 …… 出了德仪布装,夏秋末这才垂眸唏嘘。 方才程老板让她看的那匹料子,分明同先前钱誉身上的料子相同,她一眼便认了出来,只是没有说起。 听早前钱誉同程老板的对话,钱家在同程家做生意,而之前苍月国中又未曾见过这等质地的料子,夏秋末猜想钱誉同程老板做的生意,应当就是这类布料。 夏秋末再抬眸,嘴边已隐隐挂了一丝笑意。 她肯接下程老板这笔生意,便有可能再见到钱誉。 心底悦然不知何处涌起,便似早前的困意也都一扫而散一般。双手背在身后,捡着树荫下蹦蹦跳跳走了几步。 这七月天的晌午,竟似也没这般酷热了。 ****** 德仪布装内,祝掌柜好奇:“东家,方才为何让夏秋末来赶制那批成衣?若真是急需,鼎益坊,霓裳坊,哪家的人手都够,手艺也纯熟。眼下只有这两日,夏家只有夏秋末,这十件成衣怕是做不成吧,还是……您是特意照顾夏秋末那丫头的?” “照顾她是一说,”程老板正好打完算盘,推到祝掌柜跟前:“老祝,你看看这个数目,若是让鼎益坊或霓裳坊去赶制这批成衣,又只有两天的时间,你说十倍价格能不能打得住?” 这……祝掌柜迟疑,早前他倒是真没往这处多想。 鼎益坊,霓裳坊在京中都是出了名的老字号,这么短的时间,要做好这么些成衣,还要别出心裁,对方恐怕真会狮子大开口! “只是……”此虑得解,祝掌柜心中尚有担心:“这总共只有两日,却要做十件衣裳,夏秋末真能做得出来?她不是还有李御史家的衣裳要赶工吗?” 程老板便笑:“夏秋末是多聪明的人啊,你要是问这批衣裳重要,还是李御史那几件衣裳重要,她只怕比你我二人都算得都更清楚。放心吧,她能交得出货来。” 第8章 容光寺 武陟山在城南京郊外。 出了京城,一路往南,再行一段有些崎岖的山路,便到了武陟山脚下。 容光寺在武陟山上,马车最多只能行至半山腰处便没有路了,前来容光寺理佛烧香的人都要徒步走上小半个时辰,才能到容光寺。 所谓心诚则灵,于满眼郁郁葱葱间,忽得豁然开朗,见一金顶寺庙熠熠生辉,犹若容光,这便是容光寺虽藏于武陟山,却闻名京城的缘故。 若是遇到正月里,或是菩萨的生辰,进武陟山的路近乎被车马围的水泄不通。眼下时节来此处,却还算通畅,中途亦未等多少时候。 顾淼儿让桓雨准备了猜字谜的册子,这马车行了一路,她便同白苏墨猜了一路的字谜。 桓雨和流知在一侧伺候茶水。 猜字谜这事,既需耐性,又需灵性,顾淼儿哪里是能静得下心来的人?但顾淼儿却是出了名的有韧性,输了便嚷着再来再来,可再来亦是猜得糊里糊涂的。于是马车走了一路,猜了一路,马车中时而安静,时而笑声不断。 流知却心底澄澈。 顾小姐哪里是沉得下心来,喜欢猜字谜的人? 只不过是马车从京城来容光寺的这一段路途不短,小姐的耳朵听不见,若要一直同顾小姐说话,小姐便只能一直用眼睛看着,全神贯注,才能知晓顾小姐在说什么。换作旁人许是不觉,但同小姐熟悉的人便知这是件极累人的事。 顾小姐虽然平日里看似大大咧咧,实则私下里却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寻猜字谜的法子来打发时间,既十分有趣,又不露痕迹。猜字谜的时候,两人多是在各自低头想着,亦或是用指头在案几上比划应证,等到谁忽然想到,才会凑到一起,相互沟通交流,多是嘻嘻哈哈,你赢我输的逗乐话,不伤身。 流知记得国公爷曾说起过,所谓教养,简而言之便是两条:不对旁人的为人处世评头论足,二是让相处之人觉得舒服。 国公爷如此教导,小姐自幼潜移默化。 在这一点上,顾小姐同小姐几分相似。 流知笑笑,想来这才便是所谓的世家底蕴,其实细究起来,并无特别之处,却是如春雨润物,细则无声。 思及此处,马车正缓缓停下。 流知靠窗,掀了帘栊往窗外看了看,窗外的景象一览无遗。 流知回眸:“小姐,似是到半山腰,前面好像过不了马车了。” 流知的话音刚落,便有侍从拱手盔甲震动的声响,即刻,便听侍从在马车道:“小姐,马车只能行至武陟山半山腰处,余下的山路需步行,从此处到容光寺大约需小半个时辰左右。” 侍从在马车外,白苏墨自是听不见。 见人人都望向马车外一个方向,便知是有人在说话。 稍许,流知上前,将侍从的话重复了一遍。 白苏墨这才点头。 宁国公平日里不常礼佛,白苏墨也少有去寺庙,容光寺素来闻名京中,她却是头一回来,但顾淼儿轻车熟路:“苏墨,还有一条旁山路,过去容光寺近许多。” 曲夫人信佛,每年都要到容光寺小住一段时候,潜心礼佛。 顾淼儿时常侍奉左右。 顾淼儿的话白苏墨相。 流知扶她下马车,顾淼儿果然没有走那条铺了石阶的大路,而是寻得临近的一条不起眼的小路走。即便如此,国公府的侍从还是先有几人上前探路去。 虽是七月盛夏,这条路沿途都有大树遮阴,只有窸窸窣窣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落下来,竟也不觉得多热。 方才在马车里打打闹闹猜了一路字谜,眼下,白苏墨才同顾淼儿在一处好好说话。 流知,桓雨,平燕和缈言等人远远在身后跟着。 “苏墨,你今日来顾府时,可有见到我二哥怒气匆匆出府?”顾淼儿忽得问起。 白苏墨颔首。 她今日去顾府接顾淼儿的时候,正巧见到顾阅黑着脸从顾府冲了出来。她那时才下马车,正好同他撞上。顾阅本是黑着脸的,见到她,还是勉强挤了一丝笑意,点头致意,算是招呼。 顾淼儿上头有两个哥哥。 顾阅是顾淼儿的二哥。 白苏墨去顾府寻顾淼儿的时候,经常会遇上。 她对顾阅印象很好。 顾阅是个极富正义感的人。她曾见到顾阅因许相家的儿子恃强凌弱,同他争执,到最后大打出手。许金祥没讨得好处,顾阅也没吃亏,顾侍郎虽是文官出身,顾阅的拳脚功夫却不输秦将军的儿子。 连爷爷都道顾阅日后肯定比他爹有出息。 爷爷多看京中这些个公子哥不太顺眼,顾阅是其中例外。 只是顾阅不愿入仕途,顾侍郎也拿顾阅这个儿子无法。 顾淼儿的大哥倒是少时便入仕途,身上多了几分官腔官气,在家中也多是如此,所以顾淼儿自幼同她这个二哥顾阅反而更为亲近。 顾淼儿此刻闷闷,多半是同顾阅今日怒气匆匆从顾府中冲出有关。 顾淼儿同她无话不说,心中也惯来藏不住事,眼下,亦朝她牢骚:“苏墨,你知晓我二哥自幼便孝顺,也听娘亲的话,很讨爹爹和娘亲的喜欢。可此次却像吃了绿豆铁了心一般,非要娶西市那个做糖糕的寡妇为妻,娘亲自然不同意,她便一直同娘亲拗着。前两日,竟是直接搬去那寡妇那里了,今晨方才回来,谁想一回来便同娘亲起了争执。” 西市寡妇?白苏墨未曾听闻:“何时的事?” 顾淼儿叹道:“就是这两月里的事情,听说那寡妇姓陶,在西市有间铺子,是专门做糖糕生意的。她丈夫四五年前去世了,身边还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年纪比我二哥还要大上三四岁。二哥也未同我说起是如何认识她的,但家中怎么可能让他同个寡妇来往?顾家在京中也是名门望族,怎么会同意让他娶个寡妇进门……” 白苏墨问:“顾大人可知晓?” 顾淼儿闹心道:“我爹自然不知晓,若是爹爹知晓了,那还不打断二哥的腿!大哥和娘亲一直在替二哥瞒着,就盼着二哥哪一日能幡然悔悟,同这寡妇断了。爹爹尚还不知情,这京中也没有什么风声,可纸哪里包得住火?爹爹在朝中官至吏部侍郎,若是真的传了出去,便真是丑闻了,不仅我们顾府要遭人非议,就连爹爹也会颜面扫地。娘亲素来温和,若非此事关乎顾家,她如何会同二哥置这么大的气?” 白苏墨道:“在我印象里,你二哥极为自律。” 顾淼儿一声长叹:“谁知道呢?兴许那姓陶的寡妇很有几分姿色,也极善引诱旁人,要不二哥好好的一个行事端正的人,又怎么会被她迷了心窍去?这姓陶的寡妇定然没安好心,也不是什么好人。” “你见过她?”白苏墨问。 顾淼儿微顿,摇头。 白苏墨也未置可否。 半晌,顾淼儿自己先道:“算了,不同你说我们家这些糟心事了。今日,我定要在佛祖面前多拜拜,请佛祖保佑我二哥早日清醒,迷途知返。” 白苏墨笑笑。 既是顾家的家事,她多参合并无益处。 顾淼儿与她是朋友,可顾淼儿只是想找人倾诉,并不想旁人涉足自己家的家事,朋友间亦有原则,她是最好的听众。 白苏墨唤了流知拿水来。 这事算是翻篇过去。 </div> </div> 第8节 算来也走了些时候,顾淼儿有些累了,正好借此机会歇歇。桓雨也递了水杯给顾淼儿,顾淼儿刚饮了一口,便似是忽得想起什么来了一般,瞪圆了眼睛,看向白苏墨:“苏墨,我似是忘了,今日原本约了夏秋末来府中试衣裳。” 白苏墨想起前几日秋末离府时,说顾府的衣裳还未做完,同顾淼儿的时间却约好了,要回去赶工。秋末做事惯来拼命,怕是连着一两日通宵赶工才能做出来。 顾淼儿叹道:“这厢怕是要让夏秋末白跑一趟了。” 白苏墨心中却是担心旁事。 今日顾阅同曲夫人起了争执,顾淼儿又不在,若是秋末今日去给曲夫人送衣裳,恐怕是要触曲夫人霉头的。 秋末虽然乐观开朗,心中却是个极其要强的人,会不会同起旁的冲突? 白苏墨合上杯盖,递于流知。 又见顾淼儿朝桓雨道:“等明日回府,你让人去同夏秋末说一声,让她后日再来府中吧。” 桓雨道好。 歇息的功夫,流知望了望天色,似是忽然阴沉了下来,眼下才过晌午不多时候,早前还晴空万里,眼下便见黑云沉沉自天边缓缓涌了过来。 果真,前方探路的侍从,有一人折了回来。 “小姐,前行不远便是容光寺,这天色怕是要下暴雨,小路沿途并无遮蔽之处,土质松散,易滑坡,若无旁的考量,小姐需早去容光寺躲避。” 白苏墨和顾淼儿纷纷抬眸,顾淼儿这才惊道:“先前光顾着说话去了,沿路又一直都有树荫遮蔽着,还真没留意到天色都这般沉了。要真下起暴雨来,你我二人可真吃不消的。” 顾淼儿言罢,上前来拉她起身:“快,我拉你走。” 白苏墨便笑。 她自幼听不见,旁人便都习惯了她要照顾,便时时处处都记着照拂她。其实除了听不见,她于旁人也并无异处。譬如先前,顾淼儿一面同她说话,一面爬山,不多时就已经气喘吁吁,白苏墨却还轻松得多。 顾淼儿拉着白苏墨在前走,流知同桓雨就在身后远远笑了笑。 顾侍郎就顾淼儿这么一个女儿,不仅是父母的掌心宝,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宠着,自然从小娇生惯养。而国公爷驰骋沙场一辈子,小姐耳濡目染,虽不能射箭,却能简单骑马,虽在闺中,却不是弱不禁风的世家千金一个。 稍许,果真先听到顾淼儿一声长叹:“苏墨,我走不动了。” 白苏墨从善如流。 第9章 荣华万千 时值盛夏,暴雨一般都下不了多长时候。晌午过后,电闪雷鸣了近个半时辰,湍急的雨势便慢慢缓和了下来。 顾淼儿是顾侍郎的女儿,曲夫人又是容光寺的信徒,顾淼儿来为曲夫人求开光的佛珠,容光寺的方丈亲自招呼。 顾淼儿说过请开光额佛珠需虔诚,要一两个时辰。 白苏墨没有一道。 后苑的厢房前有苑落,流知沏了热茶奉上。白苏墨便在苑中的竹椅上看了一会子的书,雨点清浅滴在苑中的青石板路上,如画卷般娴静。 苑中多栽菩提树,大叶黄杨,并着不少四季常绿的植物。大雨过后,叶子的香气并着泥土的清新味道一道翻了出来,倒是处能清心的地方。 白苏墨手中又翻过一页。 流知上前添水,她正好端起茶盏。 她见流知忽得转眸看向前殿处。 “怎么了?”白苏墨好奇。 流知笑道:“小姐,前殿似是在唱诵经文。” 唱诵经文?白苏墨倒是放下手中的书卷来,她少有来寺庙,只知晓做法事的时候会庄严得吟诵经文,却并未见过唱经文。 爷爷征战沙场惯了,不怎么信佛,太后却很是尊崇。太后寿辰,她手抄了《金刚经》敬献,太后喜欢得不得了。她早前以为佛经枯燥,手抄下来,才觉译本字里行间的通透与惊艳。 流知一句话,她来了兴致:“流知,去看看。” 流知微笑应好。 刀剑煞气重,容光寺是佛门清净之处,国公府的侍卫除了一两人外,大都卸了刀剑,换了便服,除了身姿挺拔,眉目间犀利英气之外,倒与旁人的香客无异。 这个时辰,大殿的信徒很少。 几排僧人双手合十,在大厅中闭目唱诵。白苏墨听不见,亦能感受其中神圣庄重。 一位沙尼上前:“施主,殿中正在唱诵诗文,若是要拜佛祖,怕是要等上些时候。”沙尼见她似是并未有要离开的意思,又见她身后又有侍从和婢女跟着,想起方丈早前才能说今日寺庙中有贵客到,怕是就是眼前的施主了,沙尼又道:“阿弥陀佛,施主若是想在一侧听诵佛经,可随我来,只是……” 沙尼看了看她身后的侍从,有佩刀者,也有未佩刀的,大殿中此时正在诵经,恐怕多有不便。 白苏墨颔首。 流知会意,让跟随的侍从侯在殿外一侧。 沙尼便领了白苏墨到诵经的后排。途经之处,并未有一人抬眸看他,心中有佛,便于诵经时安心侍奉,心无旁骛。 入乡随俗,白苏墨亦学着前排沙尼模样,跪坐在蒲垫上,双手合十,看向明镜台上的佛祖像。周遭皆是唱诵佛经的声音,她耳中却是寂静空灵。 白苏墨想起早前秦先生所问,若是能听见,最想听到什么声音?许是此时气氛使然,白苏墨心中虔诚,“佛祖显灵,苏墨希望能听到爷爷的声音,听到世间万物之声,得偿爷爷毕生所愿。” 恰逢梵音止,众沙尼抬头,朝佛祖叩拜。白苏墨也收起手中的双手合十,跟随拜了拜。 殿中的沙尼陆续起身离去。 “小姐,慢些。”白苏墨已跪坐了些时候,流知怕她跌到,上前扶她慢慢起身。 殿中有高僧前来:“阿弥陀佛,白施主。” 白苏墨礼尚往来:“缘空大师。” 她同淼儿晌午至容光寺,是缘空大师同方丈一道来迎接的,她便认得了。应是常年侍奉佛祖的缘故,缘空大师面容和善,很容易让人亲近。 “阿弥陀佛,贫僧先前见白施主虔诚,佛祖定会保佑白施主听觉能早日恢复。” “借大师吉言。”白苏墨莞尔。 言辞之间,殿外有嘈杂声音传来。 缘空和流知纷纷转眸,白苏墨也顺着二人目光看去,大殿之外确实有人匆匆走来,脚步急急忙忙连走带跑的,似是已然满头大汗,边跑边回头看来时的方向,有些喘气,整个人有几乎不修边幅。 “有人没有?!老子要出家。”他嚷得大声,且自入殿中起,目光便不停朝殿中搜索。由于体格粗狂,几个小沙尼都没有拦住,就直奔这殿中来。 因是寺中之事,国公府的侍从并未上前拦着,确认白苏墨安好,便有两人跟随入了殿中至白苏墨身后,其余之人在殿外并未多动弹。 “你!是不是能剃度的!”那彪形大汉直奔着缘空而来。 “阿弥陀佛。”缘空大师朝白苏墨点了点头,便往那彪形大汉处去。 彪形大汉见他身披袈裟,穿着又与周遭普通和尚不同,应当是这里主事的和尚,彪形大汉窃喜:“大师,我要出家,赶紧帮我剃度。” 平燕和缈言面面相觑。 都说出家人要四大皆空,这人哪里像诚心出家的模样? 还不知道来做什么的,安得什么心? “阿弥陀佛,”缘空上前:“施主不似一心了断尘世之人,为何要出家?” 那大汗一面看他,一面看看身后,似是生怕身后会有什么人追来一般,诚惶诚恐道:“大师,了断了断,你说了断什么都行,总归,赶紧帮我剃度,我这就入空门,做和尚。” 似是就怕再晚一刻都来不及一般。 白苏墨见他额头上的汗珠,应当是从山下一口气跑上来的。先前大雨才停,眼下还飘着零星雨点,他身上的衣裳似是全然淋湿了又干了的模样,还有股子异样的汗臭气味。 “施主……”缘空再欲开口,那彪形大汉干脆给他跪了下来,连着哭腔道:“大师,我求您了,别说了,你就收了我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赵十三!” 大殿外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气势汹汹往大殿来。 赵十三吓得一哆嗦,赶紧拉着缘空的袍子,鬼哭狼嚎道:“大师救我,大师救我,再不收我,他们会打断我的腿的。” 缘空尚且来不及扶他起身,殿外的十余人已入了大殿内,“岂止打断你的腿这么简单!赵十三,你还不还钱!别以为出家就可以赖账了!你要出家,也得还清了再出!” 呃,白苏墨心中一叹,原来是讨债的,竟也讨到这佛门清静之处来了。 赵十三恼火:“我没钱!” 唔,素来是欠账的比讨账的理直气壮,所言不差,白苏墨心头唏嘘。 赵十三言罢,干脆抱紧缘空大腿:“大师大师,我还不了他们那么多银子,他们要杀了我!” 平燕和缈言都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瞧着倒是幅大块头模样,竟会这般没有骨气。 讨债那人也气懵:“赵十三,你要点脸!这白纸黑字的字据都在这里,你东躲西藏,我们也跟着你到处乱窜,容光寺是佛门清静之地,你到处胡言乱语什么!借钱的时候信誓旦旦,要还账了就想着躲到寺庙里出家,没门!” “大师救命,大师救命!”赵十三心一横,反正钱是还不上了,赖也要赖在容光寺里。 讨债之人也失了耐性:“大师,您是出家人,此事乃俗世之事,您就别趟这趟浑水了,实在对不住。”言罢,朝身后的小厮道:“去,把人给我拖过来。” 身后几个小厮便上前。 “大师!”赵十三惊恐。 “阿弥陀佛。”缘空长开长袍衣袖,果真护在赵十三跟前,赵十三麻溜跑到缘空身后,“几位施主……”缘空话音未落,那讨债之人也尚未开口,就听殿外的声音道:“缘空大师,方才这位说得不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您是出家人,又何必趟这趟浑水?” 殿中纷纷朝殿外望去。 白苏墨不知何事,便也跟着一同抬眸。 钱誉正撑着一把油纸伞,缓步上前,一袭锦袍趁得身型颀长挺拔,却又干净好看。身后有一小厮远远跟着,也撑着伞,怀中还抱着一团锦缎包袱。 待得走近,才见他精致的五官好似镌刻,一手撑伞,一手覆在身后,翩若出尘。 白苏墨听不见,只能见他自雨中缓缓走来。 抬眸一瞬,风华正茂,好似有荣华万千。 第10章 瞠目结舌 “阿弥陀佛。”缘空大师双手合十,朝他点头致意。 钱誉在殿外收了伞,将伞递于身后的小童手中,又扶了扶锦袍上的雨水和尘埃,这才缓步入了大殿之中。也如着缘空一般双手合十:“缘空大师。” 竟是同缘空大师认识的,白苏墨见缘空眸间有温和笑意。 </div> </div> 第9节 不仅是认识,还应当是熟识。 白苏墨心若琉璃。 她耳朵听不见,便只能靠看靠想,便素来比旁人看得更清楚真切些。 这人是缘空大师的熟识,此番是来给缘空大师解围的。 佛门清净地,缘空大师自是不愿意沾染戾气,只是这眼下一方气势汹汹剑拔弩张,一方要死要活鬼哭狼嚎,他要息事宁人,可是想直接舍些银子? 他入佛堂时,特意收了伞,又拂去了锦袍上的雨水和尘埃,这样的人知礼行礼,容易博得旁人好感。 白苏墨便也好奇。 “你唤赵十三?”钱誉问。 赵十三从缘空大师身后伸出半个脑袋来:“你……你谁呀!” 他显然不是同王二一伙的。 这人上来就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实在恼火,可他本就理亏,又见这人锦衣华袍,怕是得罪不起,这才又火又不敢发火得冒出一句。 “你在山腰处,不是寄存了马吗?为何不用马抵债?”钱誉说得漫不经心。 “你胡说什么!”赵十三明显心虚。 “好哇你!”对面为首的王二恼怒,“赵十三,难怪你跑得那么快,你不是穷得一个子儿都没有了吗?你还藏着匹马!” “谁说我藏了马!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藏了匹马,你胡说八道!”赵十三恼羞成怒,气势便“嗖”得一声上来。反正他寄存马的时候,没见到这个人,这个人根本不可能知晓。即便是他恰好看到,他死不认账就对了。 钱誉目光瞥过,面无旁色:“你的裤子褪色,下雨天沾湿了水,将你的鞋都染成了蓝色,那匹马身上的垫布也染成了这种颜色。” 白苏墨笑笑。 赵十三赶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子和鞋子,眼珠子都险些窘迫得瞪了出来。 王二上前:“赵十三,你还不承认!你有钱买马,没钱还我银子!” 赵十三想死的心都有了:“还你还你!这瘦马才值多少钱,我欠你足足二百两,就算马赔给你才三十五两,你要牵走就牵走!” 王二正欲开口,又听钱誉道:“你有三匹马……” “祖宗!”赵十三彻底怒了!心里也顾不得惦记这人怎么知道他有三匹马的,可这人同他无仇无怨,非把他往这思路上逼,他是招他惹他了?! 王二立即吼回去:“给你能的,你还有三匹马!” 债主吼上门,赵十三顿时焉了。 “来!给我把人拖走,把马牵走,今日就非得剁了他的手不可!”王二也没了耐心。 一听要剁他的手,赵十三又躲回了缘空大师身后,牢牢将缘空大师的大腿保住,“大师救命!大师救命!你听见的,他们要剁我的手! 钱誉也慢悠悠上前,一面伸手,从缘空大师身前将赵十三的手搬开,一面慢朝王二道:“剁了他的手,你也只能拿到三匹马,三匹马做多不过一百两银子,他欠你二百两,这一只手竟能值五十两?” 赵十三的手眼下正好在他手中,钱誉佯装认真看了看,赵十三吓都吓蒙了,死命从他手中将手取回来。 分明是玩笑话,白苏墨笑笑。 “阿弥陀佛,钱施主。”缘空大师眼中稍许责备。 缘空大师开口,钱誉果然从善如流:“我是说,他若丢了一双手,就更还不上你的银子了。二百两银子不仅一分利息没收到,反倒亏了一百两,这笔买卖赔太多。” “那你说怎么办!”钱誉先前说出了赵十三藏马一事,王二对他尚还客气,可总不能让他空手而回! 钱誉朝缘空大师身后的赵十三道:“出来。” 赵十三心先是不肯,看再见王二瞪眼,又生怕王二真的将他的手剁了,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爬了出来。 “京中往西近二百里是禄县码头,你带你的三匹马去,卖掉其中一匹,用这笔银子换成两辆马车,两匹马各拉一辆马车。禄县码头有大宗货物运往京中,一辆马车的货要二十两银子,你收一半,就是十两,你有两辆马车便是二十两。六日可跑一来回,一月可跑五趟,就是一百两,除去一路上的口粮杂费,不出三两个月就可还清你的二百五十两。”钱誉言罢,又朝王二道:“当然,你也可以晚些再让他还,每月让他多付你三十两做利息,他余出来的钱可以多雇几个人,再多买几匹马,他能靠从营生,你总共也可多拿几十两银子回来。再往细了说,你也可以别管他再要这二百两银子,就用这二百两银子入股,让他每月分你三十两,他手头宽裕,做大做强,你也月月有银子可以进账。生意上的事,一两生三两,三两生十两,十两生百两,百两生千两,万两,何必花时间浪费在这区区百两的事情上?” 钱誉又转向赵十三:“但记得,别超过十匹马,十辆马车。朝过十匹便成规模,你会被盯上,你也争不过禄县码头的老江湖。可听明白了?” 赵十三和王二皆是张大了嘴,一脸瞠目结舌模样看他,说不出话来。 就连流知和平燕,缈言三人都怔住。 钱誉这才朝缘空大师笑道:“缘空大师,我想给贵寺添香油。” 缘空大师双手合十,点头笑道:“阿弥陀佛,钱施主请随老衲来。” 白苏墨莞尔,目送缘空大师领了钱誉离开。 ****** 信步容光寺后山,缘空大师一手数着掌心的佛珠,一面同钱誉道:“燕韩地远,钱施主怎么来了苍月?” 周遭除了他的小厮,没有旁人,钱誉笑:“正好有些生意上的事,舅舅,娘给你做了些鞋子,让我给舅舅送来。” 钱誉言罢,转身唤了身后小厮上前,小厮便将手中的包袱交给他。 钱誉道:“我知晓缘空大师已经出家,不是尘世中人,不可收尘世之物。但缘空大师侍奉的是佛祖,我娘也信佛,我娘给缘空大师做鞋子,便也是侍奉佛祖,同我今日来添香油是一个道理,缘空大师切勿推辞。” 他惯来能言,包袱递到缘空大师跟前,悻悻道:“我娘说了,舅舅你要是不收,就让我别回去了。” 缘空只得接过。 钱誉脸上便挂了笑意:“方才大殿的事,舅舅可会怪我?” “阿弥陀佛。”缘空亦是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钱施主功德无量。” 钱誉又道:“那缘空大师可否告诉我,方才殿中那个一直盯着我目不转睛,眼皮子都没眨一下的好看姑娘,姓谁名谁,可是也住在后苑厢房?” “阿弥陀佛。”缘空敛了笑意:“她并非特意目不转睛看你,而是她耳朵听不见,只能看你说什么。” 钱誉微怔。 第11章 邂逅 “所以,这帮人就真这么走了。”平燕简直目瞪口呆。 缈言道:“那还能怎样?一个欠钱,一个讨债,左右都是银子的事,人家都给指了条明路了,还赖在容光寺做什么,难不成等着吃斋饭呀?” 平燕笑笑:“也是。” 平燕和缈言远远跟在后面,流知扶了白苏墨在前。 “方才在大殿,看小姐一直在笑。”流知随意道起。 白苏墨也不避讳:“嗯,是觉得有趣。这京中会用钱来息事宁人的公子哥多去了,但能翻翻嘴皮子,就让早前那几个喊着要剁手的人一团和气的却没见几人。” 流知笑了笑:“小姐对他多有赞许。” 白苏墨道:“入大殿之前,他特意收了伞,又拂拭了身上的雨水和尘埃,整个过程亦未让缘空大师为难,又在佛祖面前积了善缘,是时时处处替缘空大师着想。” 流知惊奇:“奴婢倒未曾看得这般仔细。不过这人看着眼生,似是早前未在京中见过。” 白苏墨莞尔:“算账算得这么快,应当是个商人。” 流知愣了愣,叹道:“若是商人,便就真少见了,而且,听这口音也似是也不像京城人士。” 流知话音刚落,便见顾淼儿领着桓雨迎面而来。 “苏墨!”顾淼儿上前,“我听他们说你去大殿了,便来寻你。” 白苏墨笑:“佛珠可求来了?” 顾淼儿点头:“求到了,顺便还找求了个签,问二哥的事,结果求到了上签,说是诸事都将在下月内迎刃而解。我得将这解签同佛珠一道给娘亲,娘亲肯定心悦。我娘这阵子尽操心二哥的事了,终于能够放下心来。” “曲夫人是有幅之人。”虽是解签文,顾淼儿都如此欢喜,足见顾家近来饱受此事折磨,白苏墨也替她高兴。 “苏墨,你先前可是去大殿听诵佛经了?”顾淼儿这才问起。 白苏墨点头:“去了,虽然听不见,但见佛门之人心无旁骛,虔诚诵经模样,好似身心皆得洗净。” 顾淼儿叹道:“我得同娘亲说,她下次来容光寺礼佛时,邀你一道来。” 白苏墨跟着笑起来。 “那你可有在佛祖面前祈福?”顾淼儿眨眼,“譬如……求个大好姻缘之类?” 白苏墨佯装遗憾:“不曾。” 顾淼儿便上前挽她手,往吃斋饭的地方走去:“苏墨,你如此善解人意,佛祖定会保佑你,替你寻得如意郎君。” 白苏墨好笑:“借你吉言。” 容光寺内供应斋饭的地方叫念恩阁,意为施恩得念,白苏墨早前未在寺庙中用的斋饭,用过之后才叹念恩阁的斋饭做得如此好吃。 顾淼儿悄声道:“念恩阁早前的斋饭没有这般好吃的,这念恩阁现在的主厨师父,曾是宝胜楼的大厨,后来皈依了佛门,才造福了来容光寺拜佛的一干善男信女。不瞒你说,自从这主厨师父来了之后,容光寺的香客都多了呢!” 白苏墨忍俊,果真是任何事情在顾淼儿口中都能被描绘得绘声绘色。 顾淼儿今日大饱口福,大呼满足。 …… 黄昏过后便是入夜,佛门清静,极早便只有一盏清灯。 屋中又只有佛经作伴,顾淼儿觉得无趣。 原本以为只在容光寺中呆一晚,便没有带旁的书来,结果同白苏墨说了会子话,呵欠就打了几个,恹恹道,定是今日佛珠开光的时候听了太多经文,晚上斋饭又吃多了,昏昏沉沉的。 白苏墨笑,你是今日爬山爬累了,早些休息。 从顾淼儿屋中回来,白苏墨也歇下。 她本就有早睡习惯,可也不知是换了床的缘故,还是这容光寺中的禅意叫人辗转,总归,过了许久,她还无睡意。所幸披好了衣裳起身,想起后苑亭中有亮灯之处,便顺手拿了屋中的佛经出屋。 百年古寺,后苑中栽满了大叶黄杨和菩提,与亭中静心观佛经,也是一桩美事。 “小姐。”流知上前,端了热茶来,亦给她送来披风和引枕。流知素来细心,她在亭中这边,夜间有寒风,引枕也可御寒。 “平燕和缈言呢?”白苏墨问。 流知轻声道:“奴婢见没有旁的要伺候的事,就先让她们二人歇下了。” 白苏墨点头:“你也去歇息吧,我看看就回。这山中古寺本就清净,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让于蓝他们也不必紧张。” 于蓝是府中侍从,此翻一道来了容光寺。 于蓝早前曾是国公爷麾下,一丝不苟。 白苏墨瞥目,见流知同于蓝说了几句,于蓝朝她这里拱了拱手,几人才从后苑中撤开。可便是撤开,也只是离得稍远些,人依旧在视线范围内。 </div> </div> 第10节 白苏墨不为难他。 手中佛经读了三分之一,白苏墨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而后放回原处,继续翻阅。 佛经中的道理大都浅显易懂,劝人尽孝行善慈悲为怀,白苏墨早前少有读过,眼下,不知不觉,手中书卷便已翻了过半。 白苏墨端起茶杯又抿一口,放回原处时,只觉身后一道身影上前。白苏墨耳朵听不见,根本来不急反应,便被他拽到一侧。等白苏墨回过神来,先前她坐着看书的地方,竟恰好落下一条小蛇。 白苏墨心底骇然,只觉脚下都是麻的。 抬眸看去,才见方才拉他的人竟是早前在殿中见过的那人。 她记得缘空大师唤他“钱施主”,却不知晓他叫何名字。 钱誉将她拽到一侧,却未曾分心看她,而是左右顾盼,才寻到一只长度契合的树杈将小蛇挑去旁的地方。 白苏墨心底才松了口。 方才若不是他,这蛇不是将好落在她头上。 白苏墨隐隐哆嗦。 这才见他扔掉树枝转身,朝她道:“夏日山中多蛇,尤其是暴雨过后。靠山这一侧的凉亭失修,时常会有蛇虫光顾,若要看书可去厢房前的石凳处。” 言辞之际,于蓝等人也赶到。 侍从中有人很快将钱誉挑到一侧的小蛇弄走。 “小姐,我等失职。”于蓝拱手低头。 白苏墨应道:“是我险些添麻烦。” 钱誉眉头微蹙,想起舅舅早前说起的:“她并非特意目不转睛看你,而是她耳朵听不见,只能看你说什么。誉儿,她是苍月国中宁国公的孙女,白苏墨。” 宁国公的孙女…… 他素来不喜欢同官宦人家,尤其是世家贵族打交道。 世家贵族也多看不上他们这样经商的生意人,认为商人一身铜臭,难登大雅之堂。他也多不喜欢惺惺作态的世家礼仪,古板,老旧,却认定自己是豪门贵族,坐井观天,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世家规矩要守? 钱誉眸间淡了淡,点头致意算是辞别。 不待白苏墨开口,便已转身。 白苏墨听不见,却看得真切,这人……似是不太喜欢她。 但她也未做什么惹他厌恶才是。 白苏墨看了看他背影,唇边微微勾勒。 不太喜欢她,却还替她驱了蛇,又告诫她夏日山中多蛇云云。 白苏墨不觉笑笑。 …… 钱誉方才行至苑门口,便与一袭戎装遇见。 两人各自让开。 对方是往后苑去的,钱誉记得容光寺今日应当没有旁的香客。 脚下驻足,顺势望去,果真见那人是去寻白苏墨的。 白苏墨尚且意外:“逢程,你怎么来了……” 褚逢程笑了笑,有些奈何道:“国公爷说你来了容光寺,晌午过后下了场暴雨,国公爷担心你安全,让我容光寺,明日送你回国公府。” 爷爷…… 白苏墨奈何笑笑。 四目相视,又是心照不宣,便都低眉笑笑。 于旁人看来,便多了些暧昧。 钱誉离得远,自是听不见,只见他二人言辞间笑意相待,似是熟识,也似是默契,又似是多了些旁的意味。 钱誉垂眸转身。 第12章 她很美 早膳仍在念恩阁用。 “快快老实交待!”翌日醒来,同行竟然多了一人,顾淼儿已经笑呵呵得瞄了褚逢程一早上了,此刻好容易坐在对座,顾淼儿便朝白苏墨逼供。 顾淼儿声音轻且巧,语气又带了几分“其实我一早便嗅出其中猫腻”的意味,不多不少,正好能传到褚逢程耳朵里。 白苏墨塞了素包子在她手中:“快些吃完,稍后要快些走。” 顾淼儿欢喜接过,一边又笑眯眯看向褚逢程。 褚逢程被这笑意看得有几分挂不住。 白苏墨哭笑不得。 “所以,逢程你稍后会同我们一道下山回京?”褚逢程既是国公爷钦点的,便是国公爷认定的,国公爷给苏墨挑夫婿,那定是往鸡蛋里挑骨头这般挑的。看看,这褚逢程真是要气度有气度,要相貌有相貌,还是褚大将军的儿子,比京中这些王孙公子好了不止一星半点,这亲事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吗?既然都板上钉钉了,顾淼儿便自来熟。 褚逢程委婉:“昨日暴雨,国公爷担心回程路上不好走。” 顾淼儿惊呼:“国公爷真细心!” 这浮夸的语气,白苏墨想死的心都有了。 褚逢程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 言辞之间,白苏墨又见一袭锦袍入了念恩阁内。 白苏墨抬眸。 是昨日那个钱……钱什么…… 白苏墨颓然,她似是还是不知晓他名字。 只是白苏墨抬眸看他时,钱誉也正好朝她打量过来。 他眼神深邃幽蓝,似是见到她,原本平淡无波的眼中顿了顿。 白苏墨先笑笑,算作主动招呼。 过往,她一直觉得男子若要称得上好看,需得着一身白衣衣襟连诀,才可谓翩若谪仙,但这人明明一身华衣锦袍却亦穿出干净好看的意味。 白苏墨心中叹了叹。 钱誉瞥了眼她,而后又顺势瞥了瞥她身侧的顾淼儿和褚逢程,目光在褚逢程身上逗留了一秒,很快便直接在远处落座,既未上前,也未应声。 白苏墨低眉笑笑。 这人果真是不怎么喜欢她的。 钱誉昨夜帮了她,她礼貌是应当。但对方既然不太愿意同她接触,白苏墨也只是笑笑,这一幕便如书页般翻过。 顾淼儿光顾着说话去了,自然未曾看见。 褚逢程却是顺势望了望身后,似是,昨夜在后苑见过那人。 …… 顾淼儿说得正兴致,“唉?我的玉佩呢?”忽得站了起来,依次掏了掏袖袋,又摸了摸腰间,似是寻了几遍都没发现。 可姑娘家的玉佩怎可随意遗失?若是被有心人拾了去便是大事! 桓雨紧张:“小姐,是不是落房里了?” 顾淼儿神色紧张得点了点头,又朝白苏墨道:“苏墨,我先回房中看看。” 顾淼儿前脚刚走,白苏墨后脚便朝身后的平燕和缈言道:“你们也一道,去方才沿途经过的地方看看。” 如此,总归更细致和保险些。 平燕和缈言福了福身,赶紧去做。 褚逢程道:“佛门清净地,若有僧人拾得,也应当会交由方丈。” 流知会意:“小姐我去寻方丈。” 白苏墨点头,流知做事素来稳妥,便问寻方式问,也不会声张,不会有损淼儿声誉。 如此,这厢便只剩了白苏墨和褚逢程两人。 白苏墨叹道:“玉佩这样的贴身之物,若是丢了便是麻烦事一堆。若有人诚心使坏,一个姑娘家,连说都说不清楚。” 褚逢程抬眸看了她一眼,只是眸含笑意,却未置可否。 另一端,顾淼儿和桓雨刚好行至念恩阁门口,桓雨便见她到手中分明拿着一根穗子,这不是玉佩上的穗子吗,桓雨惊喜:“小姐,这不……” “嘘!”顾淼儿赶紧示意她悄声:“别闹,我就是寻个由头先离开阵子,好让他们两人单独说会子话。” 桓雨愣住。 顾淼儿轻声笑道:“这都想不明白!国公爷会让褚逢程专程跑一趟容光寺来接苏墨,摆明就是想撮合他二人,总不能在这里让我给耽误了去吧,那我得多愧对国公爷。” 桓雨了然。 “所以,我们慢慢寻,寻到他们差不多说完话再回来。”顾淼儿笑眯眯道。 桓雨忍俊颔首。 “少东家,包子和粥。”钱誉身边的小厮刚好折回,一语将钱誉从方才的出神中带回。 钱誉恰好就在念恩阁门口落座,先前光顾着听顾淼儿和桓雨两人说话去了。 他也不是有意要听,只是将好在此处。 钱誉握起手中筷煮。 佛门是清净之处,竟用来幽会。 他低眸,便莫名想起方才那句“国公爷专程让褚逢程跑一同容光寺接白苏墨,摆明了是想撮合他们”。 钱誉抬眸,瞥了眼远处的白苏墨,果真见她同对面的褚逢程说着话,应当投机,面上才会不时露出笑容。 </div> </div> 第11节 她很美,一个笑容就足以动人心魄。 对面的人自当消受。 思及此处,忽觉无味,钱誉放下筷煮起身:“不吃了。” “少东家……”小厮莫名,先前是他说要包子和粥,自己才去拿的啊! 佛门清净地,小厮又不敢大声喧哗,可等他唤出这声,钱誉已拂袖出了念恩阁。 ****** 大殿中正在念诵经文。 缘空大师在左侧主位,正双手合十,心无杂念,闭目诵经。 梵文诵经果真最易让人静心。 钱誉在大殿外远远看着。 “少东家。”小厮这才撵来。 钱誉漫不经心道:“收拾东西,我们稍后走。” 小厮愣愣道好。 许久,殿中诵经结束,缘空大师远远看见他,踱步上前:“阿弥陀佛,钱施主既然已经来了,先前为何不进来?” 钱誉便笑:“诵经庄重,岂好贸然打断他人修行?” “阿弥陀佛。”缘空笑笑。 “大师,我娘做的鞋可还合脚?”钱誉问起。 缘空颔首:“韩施主蕙质兰心,正合适。” “我娘连做了好几日,临走前还在担心不合脚,等此次回去告诉她,她定当欢喜。”钱誉说完,身后的小厮恰好折回,身后还挎着一个包袱。 钱誉才朝缘空道:“舅舅,我在京中还有别的事,今日就需下山,娘有句话让我捎带给你,侍奉佛祖固然重要,大师也需照顾好自己。” “阿弥陀佛。”缘空双手合十,朝他躬身:“钱施主,替贫僧谢过韩施主,也替贫僧同韩施主说,贫僧会明日替韩施主诵经祈福。” 钱誉上前拥他:“舅舅,那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缘空莞尔。 缘空亲自送至正门口,目送钱誉自前门石阶处下山去,缘空双手合十,一声洪亮的“阿弥陀佛”算是道别。 行出很远,钱誉才驻足回头,却见缘空还在原处看他。 小厮叹道:“少东家,舅爷还在呢。” 这声“舅爷”唤得钱誉心中微滞。 “走吧。”钱誉转身。 小厮赶紧撵上:“少东家,我们这就走了,可夫人还让你同舅爷提还俗的事,少东家怎么一句都未同舅爷提!” 钱誉驻足:“舅舅心中自有佛祖,此事如何强求?” 小厮拢紧了眉头:“可舅爷心中又并非没有夫人这个姐姐,和少东家这个外甥,舅爷对夫人和少东家都很关心。” 钱誉道:“舅舅一心向佛,如今身在佛门,关心的自然是众生,我和娘皆是众生之一,此间功德无量,又何必拘泥于出家还是还俗?此事你就当我已同舅舅提起,回头在夫人面前说话留意些。” “知晓了。”小厮赶紧道好。 容光寺在武陟山上,早前马车只能行至武陟山的半山腰,光是从容光寺到半山腰就要走个半时辰。 下山的路倒是更轻快些,走了许久,肖唐忽然笑道:“少东家,其实先前在念恩阁,我看到少东家在盯着人姑娘看了。” 钱誉身边的那小厮便唤作肖唐。 钱誉微怔,他有这般明显? 肖唐见钱誉看过来,便知有戏。 肖唐笑道:“少东家放心,小的这都替您打听过了,这姑娘呀姓顾,是苍月国中吏部顾侍郎家的女儿,唤作顾淼儿……” 这猪脑子。 钱誉恼火得睨他一眼,没有搭理。 继续往下走。 肖唐哪里知晓,以为是自家少东家害羞了,又撵上前,继续道:“少东家,我听说这顾小姐是容光寺的常客,昨日是特地来容光寺替她母亲求开光佛珠的,今日也要回京。我们先走,走得的是大路,要个半时辰。听说容光寺下山还有一条小路,他们若是走的小路,兴许还能在半山腰遇见呢~” 钱誉恼火:“有近路你怎么不早说?” 话音刚落,便听顾淼儿的声音:“苏墨,到了!” 第13章 春.梦无痕 钱誉眸间滞了滞。 目光不自觉拉开,视线中那道风景身姿曼妙,容貌倾人,似是不经意间便携了女子特有的雅致,妩媚却高级。 不说他,便是换了旁的男子,应当也不愿轻易从她身上移目。 绝色佳人他见过不少。 白苏墨却能让周遭黯然失色。 钱誉收不回目光。 “少东家,是顾小姐!”肖唐在身侧既激动,又小声得扯他衣袖。 “去取马车。”钱誉这才挪开目光。 肖唐心不甘情不愿转身。 “苏墨,小心。”褚逢程正好唤她。 脚下便是缓坡,褚逢程伸手,白苏墨搭了他手下来。 国公府的侍从不少,又不全都是傻子,有这么多人在,上前扶白苏墨的人却是褚逢程,看来各个心中都清楚国公爷的用意。 褚逢程一身戎装,英气逼人。 呵,倒是门当户对。 钱誉尚且来不及收回目光,便见白苏墨也正看向自己。 真是双让人动容的眼睛。 钱誉戏谑笑笑,转身。 “小姐,似是昨日大殿中的那个人……”流知恰好看见钱誉,可似是也说不出他叫什么,可白苏墨会意。 先前听于蓝说,昨日那条小蛇有毒,被咬伤一口虽不致命,但毒性不小,应是要遭不少罪。他扯开她,又拿树枝将蛇怼到了一侧,动作沉稳又谨慎,应是认出了蛇沾毒,却无多大把握的缘故。 未及多思,又听顾淼儿在一侧问:“逢程,你稍后是骑马还是同我们一道共乘?” 从武陟山返回京中至少要一两个时辰呢! 顾淼儿巴不得他共乘才好! 白苏墨便上前拽她:“褚公子是骑马来的,自是也是骑马回,马车是姑娘家坐的,褚公子哪里会坐,你就别操这个心了。” 顾淼儿哪里拗得过她,只得“咿咿呀呀”被她拽着走。 褚逢程看在眼里,唇瓣一抹笑意。 …… 于蓝遣人先去了茶铺处取马车和马匹,白苏墨干脆拽了顾淼儿直接上了马车,省得她再在一旁生出稀奇古怪的事端来,惹得她同褚逢程两人都尴尬。 于蓝便也上前,也将马牵与褚逢程身前:“褚公子。” “多谢。”褚逢程谢过,一跃上马,英姿飒爽。 天色尚早,钱誉目送国公府一行缓缓往山下驶去。 先来后到,稍许,肖唐便也取了马车来,见他目光盯着国公府已经驶远的马车许久,肖唐叹道:“少东家,别看了,人顾小姐都走远了……” 钱誉恼火转眸,看了他稍许才平和下来:“取盏茶来。” 在这山腰上饮茶? 肖唐诧异:“少东家,您不还约了鼎益坊的赵老板吗?” 钱誉无语:“下武陟山的路就一条,非要撵到人家马车后面吗?” 肖唐徒然语塞。 …… 钱誉果真闲情逸致饮起了茶。 从半山腰上看武陟山的风景同容光寺上全然不同,他目光幽然,待得许久过后,看见国公府的马车从下山的盘山官道上转了多几轮,也差不多走远了,这才吩咐肖唐启程。 肖唐驾车,钱誉撩起车窗上的帘栊,悠悠望向窗外。 此行在京中应当会呆到九月,而后还要去趟朝郡等地继续走访染料货源相关的事,差不多要到十月中旬便离开,才能赶在年关前抵达燕韩京中。 自正月离家,竟一晃半年有余。 不知爹娘在家中可好? 他此趟离开燕韩是为解决国中染料货源垄断之事,长风,南顺和苍月等燕韩邻国他逐一涉足,心中已大致有数,期间又顺带谈妥了几宗大额交易,收获颇丰。 燕韩国中毕竟腹地有限,钱家若肯在与临近几国的商贸上下功夫,晓以时日,必定能厚积薄发。 …… 钱誉放下帘栊,倚着马车小寐。 七月盛夏天,便是武陟山上草木茂盛,这热气还似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一番,马车窗外虽有风透进来,也好似一蒸笼一般闷热。 额间汗水隐隐,钱誉微微敞开衣领。 有衣领的衣裳尚且矜持,领口稍稍敞开,便更觉多了几分男子气息与说不出的意味。 迷迷糊糊入梦。 </div> </div> 第12节 竟会梦到容光寺,梦到厢房后苑靠山的凉亭里,一抹闲情逸致看书的身影。 早前在大殿中,他便余光瞥见了一侧的美目顾盼,时而梨涡浅笑,时而全神贯注看他。佛祖殿堂,好似周遭皆已黯淡,只有一抹佛光清晖照在她眉眼间。 那姑娘有一双动人心魄的眼睛,仿佛不说话,只消轻描淡写的侧眸一眼,便都能撩拨人的心扉,引人浮想联翩。 他本应不是如此轻浮之人。 但恍惚间似是也知晓自己是在梦里,那便让她勾了魂去又如何? 他若非丢了魂,怎会在意旁的男子扶她,坐她身侧? 反正都是在梦中,又能如何? 他将她揽在怀中,朱唇浅尝。 他日后应当再无机会见她,左右是场春梦聊了无痕罢了,又何必顾忌? 衣衫轻解,香帏锦暖。 他竟会遍遍唤她名字。 …… “少东家,你出来看……”肖唐不知第几次唤他。 钱誉乍醒,只觉口干舌燥。 马车已然停下,却似是还在武陟山上。钱誉压下先前情绪,钱誉撩起帘栊,只见肖唐尴尬得指了指前方。 钱誉顺势看去。 应是昨日暴雨后,山上滑坡松动,有落石滚下,将路上砸了坑。而后又有雨水冲刷,填了些山上冲下的土壤,将不明显的深坑填平,马车驶得快哪会留意?前方马车应是忽然压上,硬生生将马车底部的承重横木折断。 这辆马车便等于废了。 “少东家,你看,这下山的路只有这么窄,前面的马车若是过不去,我们也过不去。”肖唐是愁此事,少东家在京中还约了人,眼下,还不知道要在这里折腾多久。 此时明显还在武陟山上,行在他前面的马车似是只有一辆…… 思及此处,钱誉忽然拢了拢眉头。 尚且来不及敛起眸间的神色,便见一袭身影从马车前绕到马车后来。钱誉恼火,不是白苏墨是谁?! 脑中似是还是先前的那场未醒的春梦,锦帏香暖,酥骨撩人,偏偏正主就在眼前,鬼使神差抬眸朝他这厢看过来。 见了鬼了!钱誉烦躁得避开她的目光。 白苏墨将好看到他眼中的恼羞成怒看在眼里,又似是厌恶一般避过她的目光。 白苏墨怔住。 第14章 不负韶华 身侧,褚逢程也正好见到身后那辆马车。 这辆马车也是自武陟山半山腰下来的,那人先前他在念恩阁时也见过。 “苏墨,你们在此处等,我去借马车。”褚逢程朝白苏墨道。 顾淼儿也从马车前绕了过来,眼见褚逢程朝那辆马车走去,顾淼儿心中才松了一口大气:“幸好,我还以为真要骑马回去呢。” 她又不会骑马,若是真要骑马回京,还需得有人牵着马走。 等到京中至少也得夜半了。 顾淼儿庆幸:“天无绝人之路。” 白苏墨嘴角勉强牵出一丝笑意。 眼见褚逢程上前,对方一身戎装,眉间透着威仪,又有佩剑在手,是军中之人,肖唐赶紧跳下马车:“军爷好。” 语气里甚是讨好,也一脸笑意。 民不与官斗,尤其是这军中之人,更是惹不起。 小心驶得万年船。 褚逢程礼貌朝他笑笑,又拱手朝钱誉道:“昨日暴雨,山道滑坡,马车刚才陷到深沟里断了承重横梁,走不了。武陟山僻静,这是下山唯一的路,车上尚有几位姑娘在,若是牵马下山夜路可能不安全,不知可否方便借公子马车一用?” 褚逢程看向钱誉。 钱誉余光轻轻瞥了瞥他身后,片刻,嘴角才微微勾了勾:“方便,马车够大。” 褚逢程顿了顿, 稍许,才拱手道谢。 两人眼中都有不明意味。 褚逢程看了看他掀开的衣领,钱誉装作未见。 听到钱誉同意,于蓝折回告诉白苏墨和顾淼儿等人。 顾淼儿就差欢呼雀跃了。 肖唐这才凑到钱誉身后,悄声笑道:“少东家,这回要与顾小姐共乘了……” 钱誉恼火。 ****** 许是因为钱誉先前那句慢悠悠的“马车够大”,褚逢程以为他要一同呆在马车之内,终究是借人马车,对方若不会骑马也不能将人赶了去。 车内都是女眷,若只有钱誉一人自然不合礼数,褚逢程便也跟在平燕和缈言身后上了马车。 谁知,等他入了马车内,钱誉却干脆同肖唐坐在一处。 “少东家……”肖唐朝着身后挪了挪嘴,意思是顾小姐还在车里内,他怎么不进去,多好的机会呀。 钱誉一折扇打重重在他头上,“仔细了驾车,前车之鉴方才不是见过?” 也是,肖唐不敢分心了。 肖唐正欲挥鞭,褚逢程却又撩起帘栊出来。 马车内都是女眷,他先前是以为钱誉要待在其中,钱誉衣领半敞,与女眷在一处多有不妥,他才特意跟去。眼下,若是只有他一个男子,待在其中同样不便。 顾淼儿倒是乐意见到他上马车,但见流知,平燕,缈言等人眼中不免略带诧异的目光,褚逢程心中清楚,应是误会他别有用心了。 众人目光中,褚逢程只得尴尬下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离,褚逢程才跃身上马。 他看不到钱誉嘴角的笑意,也不知晓对方是否是有意摆了他一道。 钱誉折扇打开,在胸前慢晃晃得摇了摇,唇畔似笑非笑。 “少东家笑什么?”肖唐不解。 钱誉悠悠道:“好笑之事。” 片刻,脸色又耷拉下来:“不是让你好好驾车吗?你看我做什么?” 肖唐怄得很。 ****** 回程路上,顾淼儿同白苏墨依旧猜字谜。 白苏墨不时看向帘栊外,心有旁骛。 顾淼儿见她并无多大兴致,便也所幸不嚷着要猜字谜了。 眼下就有现成的话题,她兴趣自是要大得多:“白小姐,同我好好说说,这褚逢程是怎么回事呗?” 顾淼儿惯来有韧性。 白苏墨奈何笑了笑,所幸将同褚逢程认识的前前后后大致说与顾淼儿听,也省得她日后再做些风风火火的撮合之事。 “所以,褚逢程心中是有白月光的……日后,你也勿再行浮夸之事撮合,省得我同褚逢程两人都下不来台。” 顾淼儿意兴阑珊:“可我还是觉得褚逢程很好呀。” 白苏墨笑笑:“我又未说他不好。” 钱誉眸间微滞。 马车不似国公府的那辆,几人习惯了国公府先前的马车,不知晓声音自内传出,外面听得清清楚楚。 顾淼儿笑开:“是吧是吧,苏墨,其实我觉得,这世上长得既好看又低调专情的男子才最为难得。若换作是我,只要这人是值得托付的,白月光便白月光好了,余生尚还漫长,只要心意相通,相互扶持,终有一天,做了他心头那颗朱砂痣,什么白月光便也消退了。” 屋中皆是笑声。 呵,钱誉心头戏谑。 却是莫名,想听白苏墨如何说。 钱誉手中折扇都停了晃动,仔细待着,片刻,她的声音传入耳际。 “有道理。” 钱誉眸色沉了沉,脸上神色也似淡了下去,嘴角揶揄。 心头白月光? 他怎么就不信? 大家都是男子,褚逢程眼角眉梢里藏着的意味,还有种种行径意图看在眼里,他又不瞎,这等欲擒故纵的手法,大凡也只有这种没脑子的深闺女子才会相信。 他还道她与顾淼儿之类有何不同…… 钱誉收了折扇,又听白苏墨的声音自马车内传来。 “你是话本子看多了。”白苏墨微微笑道。 顾淼儿哑然。 白苏墨悠悠抬手,单手抵在下颚处,优雅妩媚:“你我本都如此好,又值大好年华,自有骄傲,为何要寻一个心中有白月光的人?要做,便做旁人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觅得真心喜欢之人,才真正不负韶华。” 白苏墨嘴角微扬,轻颦浅笑,犹若清风霁月一般。 流知赞许笑笑。 </div> </div> 第13节 顾淼儿眼前一亮:“就是就是,我们本就很好!为何要屈就自己?自然值得最好的!!” 桓雨和平燕,缈言几人闻言纷纷笑开。 钱誉眉间微舒,唇瓣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眸间隐隐一抹深邃幽蓝。 第15章 好奇 如此笑声,这回京的路途也不算漫长。 顾淼儿倒是惊奇:“竟有五洲志。” 世界之大,除却燕韩,西秦,长风,南顺,北舆和苍月各国,尚有羌亚,巴尔等游牧民族,更远些,还有西域,以及西域以西。钱誉的马车里竟有介绍各国风土人情的书册,《五洲志》不过其中一本。 一侧还有《西秦记事》,《长风记》,《南顺民风》,《北舆小传》,《苍月采风》等等,顾淼儿逐一念出,惊异道:“借这辆马车给我们的人,竟然会看这些书。” 顾淼儿忍不住感叹:“能沉下心来读这些书的人,世上统共都找不出几个。我二哥是其中一个,这是我见过的第二个。” 白苏墨一一看过顾淼儿摆出的这几本册子,西秦,长风,南顺,北舆,苍月都有……白苏墨指尖微顿,唯独没有燕韩。 白苏墨朝帘栊外看了看,心中猜测:莫非,他是燕韩国中之人? 顾淼儿没兴趣追究这车的主人为何对这些书有兴趣,她正好可以翻一翻打发时间才是!顾淼儿挑了那本《北舆小传》来看,只是翻开扉页便又是惊奇:“竟有批注。” 白苏墨也翻开《西秦记事》,果真隔不多几页便有批注在,或详细,或简略,有时一页之中便标记诸多,有时一连几页都留白。批注的大多是同各地风土人情相关的习俗和货物,或将一些地名特意圈了出来。 应当不会错,是商人。 还是燕韩国中来苍月的商人。 白苏墨再次瞥目,朝帘栊外看去。 帘栊稀疏,隐约能看到他的身影。 昨日在大雄宝殿时,她便见过他,只觉得他说话有趣;后在容华寺厢房后苑,他伸手拽他,她也记得他眸间沉稳凝重,将她挡在身后,用树杈挪开那条有毒的小蛇,她那时便打量他许久;再是念恩阁不期而遇,他似是寡言,不愿同她招呼;下山时,竟在半山腰也遇见,只是方才马车横梁折断,又在下山途中遇到,她恰好看到他烦躁而厌恶得瞥过目光去…… 其实她对他的印象尚好,可对方却似是对她有些成见。 白苏墨收回目光。 不知为何,忽得想起方才上车前,经过他身侧,他未看她,她却见他衣领半敞,透着平日里不曾见过的男子气息和光景,许是,男子身上特有的风流恣意。 她轻瞥,他衣领间正好有几滴汗珠顺势流进衣襟内里。 他便随意扯了扯衣领,露出颈部一侧好看的曲线。 似是有着说不清的诱惑。 白苏墨指尖微滞,脸色微微一红,旁人看不出来,她却心知肚明。 她分明对他好奇…… 这一路,白苏墨都心猿意马。 连顾淼儿同她说话,她都时而走神。 顾淼儿道是她这两日累了,也未留意更多。 …… 马车在途中路过的茶铺稍事休息,白苏墨已靠在引枕上入睡。 流知等人见她睡着,便也没出声唤她。 小姐认床,换了床夜里容易睡不好。眼下,见她呼吸均匀,应当睡熟,顾淼儿也轻手轻脚下了马车。 钱誉在一旁的茶桌上一面饮茶,一面打量。 马车上的人陆续下来,却一直未见白苏墨。 肖唐在身后,狠狠扯了扯他衣袖:“少东家,少东家,顾小姐过来了!” 钱誉奈何,这茶铺一共只有三张桌子,还有两张坐了人,顾淼儿不来此处,难不成还去另外两桌坐? 顾淼儿果真在他对面落座。 “钱公子,多亏了你的马车,否则我们恐怕眼下还在武陟山上,还不知道还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呢!”受人恩惠,要记得将心中谢意挂在嘴边,尤其是不熟之人。曲夫人如此教诲,顾淼儿知行合一。 钱誉笑笑,未曾多言。 寒暄了几句,褚逢程正好折了回来,将马交予于蓝,于蓝帮忙饮马。 “苏墨呢?”不见白苏墨,褚逢程问起。 顾淼儿笑道:“睡了,流知在车里照看。” 褚逢程瞥目:“可是闷热中暑?” 神色中有关切,却又不显怀,好似朋友一般。 顾淼儿便笑:“不是,她是认床,换了地方就容易睡不好,正补觉呢。” 褚逢程这便没有多问。 凡事关切,又点到为止,不逾矩。 这样好的人,顾淼儿只道可惜了。 钱誉也想起先前白苏墨在车中说起的褚逢程之事,方才一幕钱誉也尽收眼底,便微微低了低眉,唇边隐晦笑了笑。 钱家生意遍布燕韩,他阅人无数,何时看错过? 褚逢程半拢了眉头看他。 钱誉也看了他一眼,慢悠悠饮茶。 褚逢程忽得觉得,先前钱誉应当是有意戏弄他。 但钱誉全程却都只是在饮茶,连多的一句话都没有。 褚逢程只得瞥目。 ****** 白苏墨是被流知轻轻摇醒的。 “小姐,到府中了。”流知道。 白苏墨微微打了个呵欠,片刻,才蹙了蹙眉头:“府中?” 平燕和缈言都已下了马车,流知正好撩起帘栊,可不是国公府中的清然苑吗? 流知扶她起身。 帘栊外不见钱誉,褚逢程和顾淼儿等人身影。 流知会意:“马车申时便回了京中,钱公子似是还有旁的事,便将马车留下,带小厮先走了。马车先送顾小姐回了顾府,小姐一直睡着,回府时候于蓝将马车直接驶进了清然苑,眼下都快黄昏了,奴婢才来唤小姐。” 她竟睡了这么久?白苏墨意外。 流知叹了叹:“许是车中有这檀香木佛珠的缘故?听闻檀香木能宁神静息。” 白苏墨果真见一侧那串檀香木佛珠,应是佩戴在身边许久,只剩了清淡的檀香木味道,上马车时都未曾有人留意,她先前正是靠着这檀香木佛珠入睡的。 趁流知扶她起身,这串檀香木佛珠自然不是顾淼儿的,白苏墨看了看系绳上的坠子,上面刻着一个极小的“誉”字。 誉? 白苏墨笑了笑。 他叫钱誉? ****** 流知扶白苏墨下马车。 尹玉来了跟前:“小姐,国公爷那头遣人来了,说国公爷留了褚公子一道晚膳,厨房那头正备着,国公爷让人来请小姐一道。” 白苏墨看向流知:“褚逢程怎么还在?” 流知似笑非笑道:“国公爷早前就让齐润在大门口候着,见到马车回府,便将褚公子领去万卷斋见国公爷去了,便是想走也走不掉……” 白苏墨额头三道黑线。 爷爷还想乱点鸳鸯谱。 白苏墨朝尹玉道:“尹玉,先同爷爷说,我换身衣裳就来。” “是。”尹玉去回话。 入了屋内,流知取了衣裳给白苏墨更衣。 “小姐,看来国公爷很是中意褚公子。”流知笑语。 白苏墨道:“爷爷喜欢褚逢程,是因为在他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 流知看她。 白苏墨笑:“爷爷一生戎马,便是如今在家中颐养天年还津津乐道边关之事,军中之事。京中这些个公子哥,哪个入得的爷爷的眼?许相的儿子,爷爷嫌他不学无术;同庆郡王的儿子,他又道唯唯诺诺;秦将军家的公子,他嫌胸无点墨。就褚逢程像爷爷年轻时候,爷爷自然怎么看怎么喜欢。” “这倒也是。”流知也笑笑,“不过,褚公子是真与国公爷投缘。方才听宝澶说,昨日国公爷听说褚公子婉拒了陛下想留他在京中做禁军左前卫副使时,国公爷特别高兴,说我苍月男儿就该如此!” 白苏墨微怔。 流知又道:“然后国公爷便让褚公子来容光寺接小姐了。” 白苏墨迟疑:“宝澶有没有说,褚逢程昨日为何事来的府中?” 流知道:“似是说褚将军前回同国公爷推演的那局沙盘未完,褚将军回去一直琢磨着,昨日终于琢磨了出来,可褚将军在校场点兵抽不开身,便让褚公子来了国公府。褚公子同国公爷一道做完了那局沙盘,国公爷很是高兴,便留了褚公子一道午饭,听说便是午饭时说到褚公子辞了禁军左前卫副使一职的事,国公爷赞不绝口,恰好晌午下起了暴雨,国公爷就让褚公子来容光寺接小姐。” 难怪…… 爷爷的性子,白苏墨其实再清楚不过。爷爷惯来尊重她的意思,自上次见过褚逢程回来,她没有主动提及过褚逢程,爷爷也应当猜到其中一二,她也一直当爷爷清楚她的心意,所以爷爷便是再喜欢褚逢程,过后的两日也没有多过问了,褚逢程的事在爷爷那里也应当告一段落。 可昨日,爷爷忽然让褚逢程来了容光寺接她。 她还意外。 原来竟有此翻缘故! 昨日过后,爷爷应当是太喜欢褚逢程这个人了,觉得若是不将她同褚逢程凑成一堆,心中都实在是憾事一件,才会让褚逢程来容光寺接她,又留了褚逢程今日在府中同她一道吃晚饭。 爷爷对她的亲事向来纵容,都是她自己拿捏,这仿佛还是头一遭。 </div> </div> 第14节 白苏墨娥眉微蹙。 第16章 投其所好 更衣完,白苏墨同流知一道往尽忠阁去。 国公府很大,却只有她住了一个清然苑,爷爷住了一个月华苑,别的地方大都空置了,也显得冷清。 尽忠阁月华苑中用膳食的地方。平日里爷爷招呼客人都在前厅,用饭在偏厅,这尽忠阁已是国公府内院,除却她外祖父这边的亲戚来府中,爷爷从不在尽忠阁招呼人。 褚逢程这是头一份。 白苏墨心中对褚逢程忽得生出一丝说不清微妙感。 似是…… 白苏墨微拢眉头,不再妄加揣测。 “媚媚。”等到尽忠阁,已见宁国公同褚逢程在一处边饮酒边等她。 听到爷爷在褚逢程面前提“媚媚”二字,白苏墨顿了顿。 “爷爷。”白苏墨上前福了福身。 尽忠阁多是祖孙二人用饭,桌子不大,小且温馨。 今坐三个人似是也正好。 “昨日京中罕见暴雨,幸亏逢程到容光寺接你,爷爷这才放心。正好今日逢程也在,爷爷留逢程在家中简单吃口饭,一道喝盅酒。”如此场合既显得莫名正式,又似随意家宴,白苏墨也说不清。 白苏墨笑笑。 “媚媚,听逢程说回京路上遇些意外,马车底部承重木梁断裂,险些要半夜才回,所幸还有马车路过,可有吓倒?”宁国公问。 白苏墨莞尔:“顾淼儿是吓倒了,爷爷,我本就会骑马,便是没有马车,也能骑回京中。” 褚逢程看着她,礼貌笑笑。 恰到好处。 宁国公却道:“是,骑得同个三脚猫似的。” “爷爷?”白苏墨惊愕,爷爷竟会在旁人面前说她丑事,这也是头一遭。 褚逢程适时低眉,唇边勾了勾。 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举止风度皆有。 “逢程敬国公爷。”他坐得笔直,端起酒杯,一口饮尽,又自有气度。 如何看,都似恰到好处替她解了围。 宁国公哪里看不明白? 褚逢程是在维护媚媚。 白苏墨也笑着看他,他若不是极有心,便是极聪明。 早前她为何不察? 宁国公也罕见仰首将杯中饮尽,酣畅淋漓。褚逢程便牵袖给他添酒,酒杯添至大半多一分,给自己却斟得满满。 宁国公看在眼里,心头赞许。 白苏墨也尽收眼底。 褚逢程行事处事皆得爷爷欢心。 “逢程,后日便是游园会,太后邀了年轻后辈前去,听闻接到帖子的人不少,届时必定人满为患。你可与媚媚同去,也算有个照应。” 白苏墨转眸看了看宁国公。 宁国公特意瞥目看向褚逢程,避过。 褚逢程微怔,宁国公亲自给他斟酒,褚逢程才应了声好。 白苏墨知晓爷爷今日是铁了心,便没有再作声。 酒过三巡有多。 宁国公饮了多少,褚逢程便是他的两倍至三倍。 爷爷常说酒品看人品,爷爷今日应当就是特意留褚逢程在尽忠阁饮酒的。褚逢程酒量实则不差,但桌上就两人,来来回回间本就饮得多,还急,褚逢程醉得实在撑不住,期间倒也一直恭敬有礼,不见有旁的不同,只是实在撑不住时,便在饭桌上直接倒头。 “逢程?”宁国公唤了声。 褚逢程并无反应。 “逢程……”白苏墨也轻轻伸手推了推,对方不仅没有反应,耳边反倒还有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齐润叫了苑中小厮一道,将褚逢程送去了骄兰苑的屋中休息。 骄兰苑同清然苑离得近。 早前白苏墨外祖父家的亲戚来,也多是在骄兰苑暂住。 褚公子是国公爷眼中的红人,更怕是未来的姑爷,齐润不敢怠慢。 好在这褚公子虽然醉得不省人事,却没有旁的幺蛾子。 伺候褚逢程睡下,齐润便来复命,褚公子酒醉后尚且自制,没有旁的花花肠子。 宁国公颔首,又让齐润亲自去一趟驿馆给褚将军送信,说他今日同褚逢程饮多了酒,他许久没有这般酣畅淋漓饮酒过了,怕褚逢程路上见风折腾,让褚逢程翌日酒醒了再回。 齐润一一记下,而后匆匆出府。 白苏墨心底澄澈。 褚逢程在爷爷这里的最后一关,只怕也过了。 爷爷这般喜欢褚逢程,只要爷爷一句话,褚逢程哪里从京中走得了? 还是褚逢程打从一开始,心中便清楚? 白苏墨垂眸。 爷爷说他好,顾淼儿说他好,就连她也都觉得褚逢程好…… 这京中想着投爷爷所好的人不少,但想在爷爷慧眼下博得好感,又不谄媚更是少之又少。爷爷喜欢的便是正直,果敢,有大家风度,却又不失气度的年轻后辈。 爷爷便很喜欢顾阅,从不特意讨他欢喜,却是京中这一辈中的翘楚。 爷爷常说顾阅的性子和才能若是在军中,必定有一番作为。 可顾侍郎不希望顾阅从军。 爷爷私下愤愤过,误子,误国。 可终究是顾家的家事,爷爷只是惋惜,却并不干涉。 而褚逢程的出现,便极符合爷爷心中对京中晚生后辈的要求,自然而然,也就符合了爷爷对未来孙夫婿的要求。 他的孙女婿要在军中历练过,要是征战沙场,顶天立地,血气方刚的男儿。 亦如她已经过世的爹。 白苏墨心知肚明,心中不忍拆穿。 国公府向来冷清,便是如今四下掌灯,流知还是拎了灯笼在前面照亮。灯笼摇摇晃晃,投下的影子也深浅不一,忽长护短,便似白苏墨眼下的心思这般飘忽不定。 褚逢程真是如此恰到好处,处处都合爷爷心意?也正好都遇到合适的时机表露在她和爷爷面前?亦或是……这人极其懂得拿捏,处处投爷爷所好,投她所好,投她周遭之人所好? 如若是,褚逢程这人便是步步为营,心思该有多深? 从月华苑到清然苑路途不短,白苏墨思绪未曾断过。 从爷爷当初提起让她见褚逢程此人,她并未上心,但在大厅中见到褚逢程时,发现褚逢程也一脸奈何,她想应是遇到同命相连的人了。而后,褚逢程有意无意提及需安抚褚将军的情绪,又与她安抚爷爷情绪相同,二人自然而然拉近了距离。他提及心中白月光,她觉得他是重情义的人,并且接近她并无旁的目的,她便也愿意同他一处,而后那句“苏墨,你便是光”也确实曾触及她心头。 她见褚逢程不过几日,但在爷爷看来褚逢程已非她的良配莫属。 白苏墨眉间一丝清明,忽然想起来,仿佛褚逢程也是头一个,她在见过之后,却未主动同爷爷说起过她不喜同这人在一处的。 白苏墨忽然驻足。 难道,从一开始褚逢程赌得便是爷爷对他的喜欢,和她对他也并不排斥? 第17章 檀木香 思绪间,已行至清然苑中。 白苏墨敛起目光。 她惯来不常以极差的预期揣度旁人心思,对褚逢程便也是。 她宁肯相信他是那个一心守着心中星辰暖阳,低调而专情的男子,一个值得信赖和相处的朋友,而非一个心思缜密,又处处隐藏了心机的人。 愿她魔怔。 入了内屋,尹玉和胭脂打了水来给她简单洗漱,缈言去铺床。 洗漱过够,尹玉和胭脂又伺候她更衣入睡。 白苏墨疑惑:“今日怎么不见宝澶?” 这苑中平素就属宝澶最闹腾,她说个不停,自己就得定睛看个不停,今日不见宝澶,好似都不习惯了一般。 尹玉应道:“宝澶姐姐的外祖母似是病了,听说用了许多药也不见好,国公爷昨日让宝澶姐姐回家中呆几日,这几日怕是都不会来了。” 白苏墨想起宝澶的外祖母身子一直不太好,似是也有些年头了,她也听说过。 流知时常替宝澶当值,便是宝澶要回家照看外祖母的缘故。 “只是,”尹玉看了她一眼,悄声道:“听说这回,大夫是说宝澶姐姐的外祖母应当熬不过去了,宝澶姐姐怕是回去陪最后一程的……” 白苏墨微顿。 “胭脂,去唤流知来。”白苏墨吩咐。 </div> </div> 第15节 胭脂应好。 片刻,流知便来了屋中,白苏墨已换好入睡衣裳。 “小姐唤我?”流知福了福身。 白苏墨问道:“宝澶的外祖母可是在涪县?”涪县就在京城以西几十里处,从京中过去马车要一天。 流知想了想,点头,似是早前听宝澶说起过。宝澶素来贪嘴,上次说想吃自己外祖母做的肘子肉了,小姐便给了她三日假,来回涪县的路上花两日,家中呆了一日,果真是只吃了一日肘子就回来了,其实是想念外祖母了。 宝澶的娘亲曾是国公夫人生前的管事妈妈,宝澶的爹也是国公爷早前身边的小厮,宝澶打小便是外祖母照顾的,感情自然亲厚。 白苏墨道:“你从苑中挑两个能干的老妈子和小丫鬟,让缈言带着她们一道去一趟涪县,看看宝澶家中有什么可以帮衬的。若是宝澶的外祖母真撑不过,去了,也好帮忙料理之后的事情。别看宝澶终日大大咧咧的,她同她外祖母感情深厚,这种时候最是不好受。我看缈言年纪同她相仿,她二人平日里也要好,你让缈言去一趟涪县陪她,她若心中难过,也好有人可以诉一诉。” 流知笑笑:“知晓了,奴婢这就去安排。” 白苏墨颔首。 “对了,那辆马车呢?”白苏墨忽然想起。 流知似是怔了怔,片刻,才想起白苏墨说的何事:“钱公子似是没准备将马车要回去,当时走得急急忙忙,连落脚的地方也没留下,便是我们想还也没处还去。奴婢让盘子先将马车暂放在马厩那边了,若是今后有人来问,便还去,若是无人问津,等一两月便让马厩那边自行处理了。” 白苏墨点头。 那辆马车应当只是租来的,从钱誉轻松给赵十三支招还账的模样来看,钱家至少家中殷实,哪里会介意一辆租来的马车? 应当也不会再要回去。 白苏墨不多问了。 只是流知转身,她又道:“那马车里早前那摞书呢?” 流知道:“奴婢让平燕一道收起来了,若是有人来取,便一并送回。” 白苏墨又点了点头,朝流知道:“我早前在马车上看过那些书,上面的批注有几分意思,你让平燕拿过来,我正好睡前翻翻。” 小姐睡前本就有看书的习惯,所以床头也时常留了盏灯。 流知并未多想,应了声好。 等稍许,平燕和胭脂两人将盒子搬来。 满满都是些书,看着都有些沉。 《西秦记事》这本她已粗略看过,《长风记》却是可以翻翻,白苏墨顺势拿出,盒子夹缝处正好落出一物。 白苏墨拾起,竟是早前那串檀木香佛珠。 佛珠的坠子上还刻了个“誉”字。 白苏墨握在手中,想起白日里,钱誉看到她时眼中那股子厌恶和烦躁,她虽听不见,却哪里会看错? 似是能避多远便想避多远。 她又忽得想起他衣领半敞,扯了扯衣领,汗水流入衣间的模样。 似是说不尽的慵懒,诱惑…… 她心中忽得砰砰跳跳。 脸微微似火烧一般。 早前哪里见过男子这般模样? 她竟会偷偷打量人家? 白苏墨微微咬唇,她爷爷是定国公,身世显赫。她虽自幼听不见,但相貌和性子在京中都算出众的。过往在京中各个都将她放在手心捧着,她不知这个素未蒙面的钱誉为何对她讳莫如深? 这马车和一箱子书,他未必放在眼里会来要回,可这串檀木香佛珠,上面的味道都已磨得只剩清淡,应是他常带在身边之物。 出门在外,求得是平安,这串檀木香佛珠他可会放在心中? ****** 翌日清晨,锦湖苑中。 肖唐已将这座租来的苑子来来回回翻了不下五六遍,但无论如何也没见到少东家那串檀木香佛珠。那串佛珠是少东家的心爱之物,走到何处都带着,如何会弄丢的? 肖唐也急。 “少东家,苑中四处都找遍了,真没找到那串檀木香佛珠。”肖唐哀怨,“可是昨夜见鼎益坊老板的时候落在酒楼了?” 钱誉摇头:“去容光寺的时候,还在身上。” 容光寺? 肖唐恍然大悟:“少东家,可是落在容光寺的厢房里了。” 钱誉也不确定。 肖唐迟疑:“若是不在容光寺……便只能是在先前那辆马车里了……当时不是说,马车先送顾小姐回府,然后再去国公府吗?” 又同国公府扯上了关系,钱誉恼火:“你明日先去趟容光寺看看再说。” 肖唐应好,半晌,又哀怨道:“少东家,明日是七夕啊……” 让他一人去佛寺…… 钱誉睨他一眼:“怎么,我让你去寺庙,我自己去会织女不成?” 一语怼得肖唐语塞。 第18章 拨云见日 翌日,缈言便带了清然苑中的粗使老妈子和小丫鬟启程去涪县。 府中有现成的车夫,一路上也安稳。 清晨,缈言来辞行,白苏墨让她再带一个清然苑中的小厮同行,届时也好有个帮衬,流知立即去安排。末了,白苏墨又道苑中也没有什么大事,让她和宝澶不着急回来,在涪县多呆些时日。 缈言一一应承。 缈言一走,平燕和胭脂便来伺候她洗漱,更衣。 流知折回,正好将整理床铺整理了。 片刻,便见尹玉来了屋中,同白苏墨说,褚公子离府了。 褚逢程昨日喝醉,宿在骄兰苑。 今晨起来,又去直接去见宁国公,而后便离府了。其间并无多余的心思和动作,譬如借故来清然苑同她说话,或辞行之类。 行事磊落光明。 白苏墨笑了笑。 兴许昨夜的猜测,果真都是巧合。 如此更好。 流知一面听尹玉和胭脂同白苏墨说着话,面带笑意,一面俯身收拾被褥和枕头,只是忽得见到枕头一侧还有一串檀香木佛珠…… 流知娥眉微蹙,想起昨日马车上的那串。 她记得燕平应当是同那摞子书一道收起来了。 流知脸上笑意稍敛,怔了稍许,心想,许是……许是小姐觉得昨日在马车上睡得安稳是这串檀香木佛珠的缘故,才好奇放在一侧的。 但这毕竟是男子贴身之物…… 小姐心中应当有数。 流知顿了顿,迟疑了稍许,还是放回了她枕头一侧。 恰好平燕和胭脂伺候完白苏墨更衣,白苏墨坐到妆奁前。 “我来吧。”流知上前,朝平燕和胭脂道:“你们去忙苑中旁的事情吧。” 白苏墨从镜中见道流知同她二人说话。 平燕和胭脂便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流知和宝澶是她身边的大丫鬟,早前替她梳妆的一直是流知,后来周妈妈家中有事走不开,她房中又未再添管事妈妈,苑中的大小事宜便都由流知在看,这梳妆的琐事便落在了宝澶和胭脂头上。今日宝澶不在,平燕和胭脂来给她梳妆本无不妥。 流知应当是有意支开平燕和胭脂,有话同她说的。 流知果然开口:“小姐,今日带这幅珍珠头面可好?” 她今日正好穿了一身湖蓝色苏锦平绣上衣和流萤白纱裙,流知从妆奁中取出珍珠耳环在她耳前衬了衬,相形益彰。 流知和宝澶伺候她的时间最长,流知又是心思最细腻的一个,向来最懂她的喜好。 白苏墨颔首道好。 流知便上前替她梳妆。 虽说平日里是宝澶和胭脂在做,但流知手最巧。大凡重要的场合,白苏墨的梳妆还是流知来做,流知手艺并不生疏。 流知一面替她梳头,一面道:“昨日光顾着宝澶的事,还有一事忘了同小姐说了。” 白苏墨从镜中看她。 流知侧身一步,半跪着朝她福了福身,道:“小姐,早前夏姑娘送来的那套游园时穿的衣裳,被奴婢不小心挂丝了,刚好在醒目的地方。奴婢平日里也会些针线功夫,瞧那挂丝应当不重,夏姑娘手巧,缝补一下便能如新衣一般,但明日似是来不及穿了。” 这清然苑中只怕都找不出一个比流知更细心的人。 白苏墨心若琉璃。 秋末是她的朋友,流知是不想她为难。 白苏墨扶她:“可还有旁的衣裳?” 明日的游园会是太后命人一手操办的,出席这样的场合,穿的衣裳不能随意。为显郑重,受邀之人大都会以新衣新头面示人,这也是早前为何顾淼儿抱怨琉璃坊人满为患的缘故。 她不缺新头面,光是平日里嫌隆重,拿去压箱底的那些便错错有余。只是出席这些场合的衣裳,大都需要切合主题,临时量体裁衣。 流知道:“小姐可还有印象,上月许相夫人寿辰,鼎益坊来给小姐量衣裳时多做了一件,小姐选了一件,还剩一件一直未穿过。” 白苏墨倏然想起是有这么一桩事。 许相夫人生辰就在上月,衣裳是新做的也贴合,当时是说要在相府后花园的莲池赏荷花,衣裳便也是按照此番做的。藕荷色和象牙白相衬衣裙,既不会喧宾夺主,也不会过于素淡而显得不隆重,明日的场合倒是再好不过。 流知道:“那奴婢先让平燕和胭脂将衣裳备好。” </div> </div> 第16节 白苏墨应好。 言辞之间,尹玉自外阁间来,福了福身,朝白苏墨和流知道:“小姐,夏姑娘来了。” 秋末? 白苏墨和流知对视一眼,白苏墨朝尹玉道:“你先领秋末到外阁间。” 尹玉照做。 流知掀起帘栊,正好见到尹玉引了夏秋末入外阁间。 流知微微颔首:“夏姑娘。” “流知也在?”夏秋末热忱。 这苑中,素来都是流知待她最友善,不像宝澶几人,夏末秋心中一直感念,便也一直对她亲厚。流知便也笑笑,出外阁间时,见夏秋末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中应当是一套衣裳。 “苏墨,你的耳朵能听见了吗?”夏秋末一来,这外阁间便忽然叽叽喳喳热闹起来,尹玉笑笑,退出去奉茶。 白苏墨一面摇头:“不曾这么快。” 一面牵她到桌前落座。 夏秋末脸上的笑意倒是去了一半,叹息道:“我以为你能听到我说话了。” 白苏墨便笑:“仍可期待。” 她总是如此乐观,夏秋末笑。 “对了,我今日来是给送你送衣裳的。”夏秋末掀开托盘上的锦缎。 “我早前见那海棠色的料子做薄罗衫子实在好看,就做了一套。可后来一想,你似是不喜欢在人多的时候穿那样鲜艳的颜色,便赶了另一套出来,幸好还来得及。”夏秋末叹道,“虽是赶得,可我的手工可一点没马虎,苏墨,你快看看,可还喜欢?” 夏秋末笑颜盈盈,眼底却是布满了猩红血丝。 白苏墨微怔,还是佯装不曾看见,伸手摸了摸这料子,便笑:“往常的琥珀色都显得过于艳丽,在这料子上竟会如此平和,和青竹色的裙子搭得也正好。”白苏墨惊讶,“这材质很好。” 秋末也笑:“是新到的一批料子,我也是见这琥珀色好看又不突兀,再搭上这青竹色,于领口,袖口和腰间略加修饰,便是配上简单的翡翠耳环都美极了,你穿一定好看。” 白苏墨唇畔勾勒:“秋末,谢谢你。” 夏秋末歉意道:“苏墨,早前我送来的那件海棠色的衫子,你都没怨我,你若是再道谢,我心中才过意不去呢。而且你穿好看,才是我的金子招牌,来照顾我生意的人便多了,反倒是你可会介意?” 白苏墨坦诚摇头。 夏秋末轻叹:“苏墨,你这样好的人,没有人不喜欢。” 白苏墨忽得想起钱誉来。 悠悠有些出神。 夏秋末偷偷打起了呵欠,白苏墨回眸,唤了胭脂将衣裳收起来:“秋末,不知你究竟熬了几个通宵,今日便不留你了。” 夏秋末笑笑,“那祝你明日七夕,觅得如意郎君!” 平燕去送。 等出国公府时,夏秋末只觉心中如释重负,便是觉得连这天色都一扫了几日的阴郁,蔚蓝无比。 其实就算今日她不送衣裳来,苏墨也不会因她早前那件送来的海棠色的薄罗衫子而同她生分。 但她心中仍旧欢喜! 她在赶制那十件衣裳时便先留了料子给苏墨做这身衣裳,不会因鲜艳而引人注目,却别出心裁,又得体好看。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夏秋末微微仰首,哼起小曲。 ****** 祝掌柜将衣裳送到锦湖苑,钱誉手中。 早前程老板让夏秋末做的十套衣裳中,其中有一件便是给钱誉的。 钱誉眼中顿了顿:“这件衣裳手工很好。” 祝掌柜便笑:“我们东家一共让人做了十件,特意让我来送这件给钱老板,明日是苍月京中的七夕游园会,京中有头有脸的权贵都会去。东家让我送了张帖子来,钱老板初次来苍月,正好可以前去,兴许将好还能见着这几件衣裳。” 钱誉接过,唇瓣一抹笑意:“替我谢过程老板。” 祝掌柜拱手辞别。 待得祝掌柜离开,钱誉又看了看手中的帖子,戏谑笑笑,还真被肖唐那家伙说中! 第19章 飞醋 翌日清晨,流知唤白苏墨起。 今日是七巧节,稍后的游园会,白苏墨需在太后面前露脸。今天紫薇园必定摩肩接踵,白苏墨想临近晌午时再去,流知知她心意,便未一早唤她。 等白苏墨起身,流知和胭脂伺候白苏墨梳洗。 言笑间,平燕一一比衬首饰。 白苏墨最后还是挑了那套再简单不过的翡翠头面搭秋末新送来的衣裳。 平燕笑眯眯应好。 不多时,尹玉也掀起帘栊入了屋内,笑嘻嘻说褚公子到啦! 说起此事,白苏墨又再头疼了一回。 爷爷前夜嘱咐褚逢程与她同去紫薇园,她不好当着褚逢程拂了爷爷颜面。爷爷当日又喝多,正是兴头上,白苏墨再澄清也无用,本想着第二日再好好同爷爷说说褚逢程的事,结果秋末来了府中送衣裳。等送走秋末,再去月华苑寻爷爷,才晓爷爷吃了秤砣铁了心,竟一早让齐润收拾了东西,带着齐润外出会老友去了,少则都要三两日才回来,还留话给她,让她安心同褚逢程一道去游园会。 她头都大了几分! 褚逢程已应了爷爷,左右都不得不来。 眼下,她才洗漱好,尹玉便说褚逢程已经到了。 国公府阖府上下皆知国公爷中意褚逢程,便都待褚逢程如上宾。今日是七夕,褚逢程来接她同去,在国公府诸人眼中看来是顺理成章的事。国公爷不在府中,尹玉便想都未想便领了褚逢程来清然苑中。 因着她在梳妆,褚逢程也不好在外阁间等,尹玉便请了褚逢程在苑中凉亭中小坐。 尹玉说完,笑了笑,便福身退了出去。 流知正好递上胭脂花片。 白苏墨接过,拿在唇间轻轻含了含,唇上便染上了一抹嫣红。 流知替她插好那枚翡翠簪子,铜镜里映出一幅绝美的容颜来。 胭脂叹道:“今日游园会中的紫薇花,都怕是要全然失色了。” 流知笑笑,将她鬓角先前散出的一缕青丝藏好。 小姐生得很美。平日里,只能化极淡的妆才不算得太过引人注目,而今日这样的场合,眉眼稍加勾勒,已是春和日丽,胭脂才会有先前感叹。 可想而知,若是今日真的穿了那身海棠色的衣裳,竟是如何风景? 胭脂端了水来给她净手。 流知听苑外有说话声。 掀起窗帘的一角,见是苑中尹玉在奉茶,褚逢程致谢。 端起茶盏,褚逢程眼神微微朝外阁间这边轻轻瞥了瞥。 游园会这样的场合,姑娘家都需盛装打扮,他心中早已猜到,但他已来得不算早,却还是低估了盛装打扮的时间。 褚逢程笑笑。 思绪之际,只听外阁间处脚步声。 帘栊掀起,褚逢程礼貌起身。原本准备寒暄,却不经意打量她的一刻微微愣了愣,似是全然咽回喉间,还顿了几秒,没有移开目光。 尹玉和胭脂在一侧掩袖偷笑。 褚逢程这才握拳轻咳,简单笑了笑:“走吧。”应是知晓先前出神了,这便才连旁的言语都没有,也没有再多看一眼。 多说多尴尬,还不如噤声。 盘子恰好上前:“小姐,马车备好了,就在苑外,可以直接从苑外走。” 今日紫薇园中人多,男宾身边不能带小厮,女宾身边只能带一个丫鬟,白苏墨身边跟去的人自然是流知,胭脂和尹玉福了福身,送她们至苑外,看褚逢程扶白苏墨上了马车。 马车刚驶出苑外,便闻得身后阵阵清脆的女子笑声。 都知晓是在笑褚逢程方才的木讷举动。 白苏墨心中叹道,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褚逢程但笑不语。 …… 这一路,两人仍是如同早前言笑。 只是褚逢程有时打量她片刻,便要转眸望向窗外,好似特意避过目光去。 好在鹊桥街离城南不远,马车一路过来,时间还算过得快。又兴许今日紫薇园人来得实在太多,远远的,道上便已开始拥堵。马车许久才行一步,褚逢程终于寻得机会:“我去看看。” 褚逢程掀起帘栊出了马车,似是同时还微微舒了口气。 流知莞尔。 白苏墨额头几条黑线。 因为是朋友,才显得如此尴尬。 褚逢程如此,她亦如此。 等褚逢程下了马车,白苏墨亦掀起车窗上的帘栊往外望望。 只见窗外果真堵了不少马车,很难往前再挪动一番。 片刻,褚逢程折回:“苏墨,我们可能要下马车,走去紫薇园了。这里已经堵了许久,周遭的马车中有不少都是空的,只有车夫在。车里的人应当等不了,都已自行前去紫薇园了。” 帘栊外,果真堵得不见底。 他们本就出来得算晚的,眼下,许多人其实都已步行到了紫薇园中。 </div> </div> 第17节 褚逢程伸手扶她下马车,在她身侧微微低眸:“苏墨,你今日很美。”木讷形象与早前相较,又似是并非特意,却恰到好处。他有些避过她的目光,却问:“苏墨,你我一处,可会引起旁人误会?” 白苏墨却应:“稍后寻淼儿一处可解。” 白苏墨看他反应。 褚逢程果真似解了心结一般,朗声笑开。 白苏墨心叹,自己早前真是多疑了。 …… 下马车的地方本就离紫薇园不远,言辞之间,便至紫薇园门前。 他二人放人群中本就出众,褚逢程颀长挺拔,白苏墨身姿纤秀,两人衣着都不算艳丽,但细看一个低调华贵,一个别出心裁,并肩走着,这一路已引了不少回眸注目。 “那不是……宁国公的孙女,白苏墨?” “她旁边的人是……早前在京中似是不曾见过?” “听闻是褚将军家的公子,近日才入京,颇得国公爷喜欢。” “……” 四下声音皆入耳,褚逢程微微出神,一侧的白苏墨听不见,便无此烦恼。只是有人上前问候,她笑着应声,旁的皆不用理会。 偶尔遇上一两路人,褚逢程听声音是先前在背后对白苏墨尖酸刻薄过的,上前招呼时却忽得变出了张笑脸来,白苏墨好似没看见一般。 对方有些尴尬,却只得相互道,走吧,白苏墨许是没听见。 白苏墨就笑:“看看,是不是旁人对我多为宽厚?” 褚逢程笑不可抑。 紫薇园便在眼前。 言笑间,不远处有人唤她:“苏墨。” 褚逢程和流知转眸。 白苏墨也顺势望去,眸间先是掠过一丝意外:“顾阅?” 顾阅是顾淼儿的二哥。 前几日白苏墨还在顾府门口遇见过他。 白苏墨道他应当是同淼儿一道来的,便侧眸望向他身后。谁知顾阅面色略显尴尬,身后无人,他亦未往身后看去。 白苏墨心底明了,淼儿恐怕没同他一道来。 顾阅也不拐弯抹角:“苏墨,我是来寻你的。”言罢,转眸看了看她身边的褚逢程,又朝白苏墨道:“可否借一步说话?”也不顾褚逢程眼中的诧异,似是毫无旁的心思,伸手做了个相请至一侧的姿势。 白苏墨并非第一日认识顾阅,顾阅在京中多我行我素,鲜有计较旁人眼光,但唯独一点,不会行事无端之事,故而颇得爷爷赞赏。 她能想到顾阅来寻她应是淼儿之事。 褚逢程又向来不做让人为难之事:“今日正好有军中同僚在,苏墨,我稍后再来寻你。” 白苏墨应好。 褚逢程轻瞥顾阅一眼,顾阅心中有事,并未多注意他。 褚逢程极会为人处世,只当做不察。 等到褚逢程离开,顾阅的脸色才更难看了几分:“苏墨,我寻你是因为淼儿的事。” 白苏墨心中清楚:“淼儿怎么了?” 顾阅低头片刻,才又抬眸朝白苏墨道:“苏墨,淼儿在京中同你最为要好,她可有同你说过子霜?” 子霜?白苏墨并未记得印象中有此人,除却……白苏墨眸间滞了滞,忽得明白子霜是谁了。 ——听说那寡妇姓陶,在西市有间铺子,是专门做糖糕生意的,我二哥简直被她勾了魂去。 白苏墨记得顾淼儿如是说。 见白苏墨表情,顾阅也知晓淼儿应当同她说过了,顾阅面如霜色:“她昨日去砸了子霜的店铺!还让人动手打了子霜一耳光。” 白苏墨惊讶,怎么会! 见她模样应是并不知情,顾阅眼中才似稍微缓和了下来,叹了口闷气:“她也未同你说?” 白苏墨摇头:“淼儿性子向来急躁,却有分寸。倘若她真起了去砸旁人的店铺的心思,还都到了要让人动手的份上,应当早就风风火火去了,何需等到昨日?” 顾淼儿提起过他二人来往两月有余,以顾淼儿过往的性子,若是要吵,只怕是早就同陶家嚷起来了。而在容光寺时,淼儿也求了签,说顾阅之事月内可解,淼儿更不会去无端生事,白苏墨心知肚明。 “你亲眼所见?”白苏墨问。 顾阅噤声。 他心中先前确实恼火,尤其是事后,顾淼儿又特意躲着他,他迫不得已,才想到来寻白苏墨。白苏墨寥寥几语,却是让他平静下来。淼儿的确不会无端跑去同子霜争执,他是见到子霜脸上的巴掌印一时气懵了。 这其中应另有隐情。 “苏墨,叨扰了。”顾阅眸间失神,转身便走。 “顾阅。”白苏墨唤住他。 顾阅回眸。 白苏墨上前:“你是淼儿最亲的二哥,自小到大,她替你打过多少掩护,挨了顾侍郎多少戒尺,连你上回打了许金祥一顿,许金祥暗地里找人给她使绊子,她都没同你说,就是怕你同许金祥再起冲突,惹恼了顾侍郎。淼儿如此替你这个二哥着想,又怎会如此鲁莽行事,让你这个做哥哥的在旁人面前难堪?” 顾阅微怔。 白苏墨嫣然笑笑。 …… “钱老板?”稍远处,门口掌吏又唤了声。 钱誉回过神来,掌吏才将手中请帖递还给于他,又侧身,礼貌做了一个相请的动作。 钱誉接过,道了声谢。 昨日祝掌柜说,德仪布装让人做了十余件衣裳,他方才行至紫薇园门口便见到。那姑娘背影婀娜,身上的衣裳同他身上的料子如出一辙,是他早前送给德仪布装的样品,衣裳的设计和剪裁同他身上的极其相似,巧得是竟连颜色都如此协调搭调,分明不是哗众取宠的鲜艳颜色,却让人移不开目来。 他想,那姑娘应当生得很美,过往之人皆投去目光,还似是都认识那道背影,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着。巧得是,他竟听到其中几人还在议论,这衣裳和料子如此好看,回头定要打听下是何处做得?这程老板应当真的费了不少心思! 能让苍月京中这些贵女另眼相看的,除了这身衣裳,应当还有那道背影,若是普通人家,这些贵女又岂会争相效仿。 钱誉正是好奇时,只听身侧的人忽得唤了一声“苏墨”。 他未反应过来,就见早前那道清丽的背影转过身来——精致妆容下的明艳容颜,分明不经意间的回眸,身姿倩然,尤其是那双眼睛里的笑意,一看便可撩人心扉。 嫣然一笑百媚生,这丫头真是好看到了骨子里。 钱誉移不开目光,口中却没有由来得轻哼一声,这德仪布装面子忒大了,竟是白苏墨! 等他回过神来,只见身侧的一男子朝她走去,那人对她并无多少好脸色,她却还朝人家语笑嫣然,尤其是最后那个笑容…… 钱誉手中折扇轻扣,心中戏谑,千金难换美人笑,她倒是一丝都不矜持的。 可转身行出半步,又蓦地驻足。 他这是吃的哪门子飞醋? 第20章 灌酒 顾阅今日本就不是来赏花的。 见过白苏墨之后,便同白苏墨分开。 不过也由得顾阅这么一出,白苏墨也不必同褚逢程一道游园,倒是省去了不少她需费神的功夫。可惜出了这档子事,淼儿今日定然不会顶着一脸不快来园中。瞧顾阅先前气冲冲的模样,淼儿应当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顾阅都能到此处寻她,说明早前顾府并未见到淼儿。 她自幼同顾淼儿一道长大,也自然知晓有人置气的时候会跑去什么地方生闷气。白苏墨想的是,等稍后见过太后便去看皮影戏的地方寻她。 于是等她入园时,已快至晌午。 这紫薇园中早已衣香鬓影,摩肩接踵,又是七月天,人一多,热气里便又夹了些许汗味儿,流知道:“小姐,快晌午了,直接往中庭去吧。” 太后想成人之美,这游园会邀请的人便多。但太后摆的午宴在中庭湖心池附近,能持金色请贴入内的,便非普通权贵之后了。 不待流知掏请帖,内侍官见了白苏墨,远远便笑脸相迎:“方才太后还在念着白小姐呢,说今日白小姐怎么没到,白小姐,这边请。”宫中的内侍官亲自领路,这项殊荣委实让一侧排队验帖子的贵女们又羡慕又嫉妒,可待看清来人是白苏墨,这嫉妒便没了几分,只剩羡慕了。 这便是白苏墨口中说的,旁人都对她宽厚。 等到湖心池苑中,流知见酒宴都已摆好,苑中七七八八皆已落座,她不算最迟的。内侍官领她进苑,径直往太后跟前去,这一路得了不少艳羡和赞叹目光。 今日来湖心池午宴的并非只有京中权贵之后,许多早前不常到京中走动的世家之后也得了太后相邀。许久未曾入京,便是小时候见过白苏墨,如今的印象都已淡了。其中如惠阳郡王之子陈平,西府郡王之子赵贵,自方才见内侍官领白苏墨入苑起,眼睛便都直了。 “陈兄可知方才那姑娘是谁?”赵贵已沉不住气。 今日太后摆明是要给国中权贵做媒,又特意邀请了他们不常在京中的世家之后来,自是要特别照顾的,他一眼便相中了先前这道身影。 陈平也道:“我还正想问赵兄呢!” 以惠阳郡王府和西府郡王府的家世,想找太后求道懿旨还不简单? 言辞间,又听不少新入京的人都在打听。 “原来还是个香饽饽,稍后若是太后赐婚,赵兄可得多担待。”陈平先道。 赵贵好笑:“彼此彼此。” 许金祥才是好笑:“你二人这是多久没有入京了,想美人想疯了!这是宁国公的宝贝孙女,白苏墨!你俩这眼睛往哪儿长得?!” 白苏墨?陈平和赵贵皆愣住。 “聋的那个?”异口同声问。 许金祥口中似笑非笑:“仔细祸从口出,小心传到国公爷耳朵里,吃不了兜着走。”许金祥冷冷一笑,陈平和赵贵果真都吓住,赶紧噤声。 许金祥心底却腹诽,就你俩这癞□□模样还想吃天鹅肉! 呸! 他爹吃过宁国公闭门羹,听闻柳太尉,赵太傅,丁将军,崔尚书各个都去过国公府,愣是没有哪个给宁国公将这亲事说下来的!这京中的便还有睿王,和景王也似是都没入国公爷的眼,太后和陛下都想卖人情给国公爷,这白苏墨的婚能随便赐吗? 还嫌人家耳朵聋呢! 人家就算听不见,你们这两头蠢驴也攀不上行,许金祥翻翻白眼,酒囊饭袋加草包两个。 许金祥倒是转眸看向一侧的褚逢程。 </div> </div> 第18节 褚将军的独子,一直同褚将军在西边戍关,很少入京。听闻褚逢程近来在西边立了不少战功,又得了陛下青睐,想留他在京中做这禁军左前卫副使,一时间很是风光。 可要说最风光的,还是传闻国公爷相中了他,听说国公爷有意要撮合他和白苏墨的婚事。而这褚逢程也厉害,竟回绝了陛下让留京的美意,执意要回军中,最后竟是宁国公出面留下的,多大的面子多大的脸! 这消息一放出,便惹恼了京中诸多王孙公子。肥水不流外人田,京中各个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终日里也没见谁服谁的,眼下倒好,倒让一个忽然杀出来的褚逢程把白菜给拱了,京中众人这脸可往哪儿搁啊! 京中不同塞外,各个心中都跟明镜儿似的,明里暗里的绊子都能人恶心了去,听闻今日褚逢程还接了白苏墨一道来,这苑中还能让他大摇大摆领了白苏墨去太后面前晃悠? 谁都在背地里准备了十八般脏水,正准备着连篇朝褚逢程泼来,谁知竟还是顾阅是性情中人,直接将逢程给轰走了。许金祥早前同顾阅有些过节,都觉得顾阅此举做得大快人心,更何况这苑中旁人! 于是等到褚逢程到这苑中落座,苑中众人便一拥而起,上前来灌褚逢程的酒。 褚逢程就算是个心中有数的,也招架不住这么多人有意无意“奉承”,还未开席,已有些晕晕沉沉。但等太后一来,这些人又各个溜得飞快,只剩了褚逢程在原地有些迷迷糊糊。 太后微微拢了拢眉头。 树大招风,许金祥心中好笑。 男宾女宾位置在苑中正好对坐。 许金祥转眸,将好见白苏墨同太后请安完,太后赐座。 白苏墨的座位紧邻许雅。 许雅是许相之女,也是许金祥的妹妹。 许雅同白苏墨和顾淼儿两人平素便要好,顾侍郎总道姑娘家终究要嫁人,在娘家时多留些自主于她,故而顾淼儿多自由,而许相有个终日在京中闯祸不断的儿子许金祥,许相恨铁不成钢,干脆懒得管这个不成气的儿子,改一门心思培养女儿许雅去了,故而许雅同白苏墨和顾淼儿虽好,却不如白苏墨同顾淼儿走动这般频繁。 眼下,白苏墨正好在她一侧落座,许雅便偏脑袋唤她:“我还道淼儿今日同你一处,今日没见她?” 白苏墨笑:“许是她家中有事?” 白苏墨不在人后嚼舌根。 许雅佯装神秘道:“她惯来是好事之徒,今日这般热闹怎么会不来?定是偷偷幽会情郎去了,晚些我们可得去寻寻,不能成全她好事。” 许雅打趣,白苏墨掩袖笑笑。 流知上前给她斟茶,轻声道:“小姐,奴婢看褚公子眼下怎么有些不对?” 白苏墨顺势看去。 褚逢程在她斜对角第二排的位置上,褚逢程在爷爷面前惯来都是正襟危坐,此番在太后举办的游园午宴上却怎么有些犯迷糊? 许雅见她看向褚逢程,便道:“先前这苑中各个都在灌他的酒呢!一窝蜂这么上来,他连喘息的功夫都没有,能不醉?再加上一旁新入京的人,连状况都搞不清楚,见别人去敬他酒,也都纷纷跟着,方才若不是太后亲临,只怕都被灌趴下了才是。” 白苏墨微微拢眉:“为什么?” 许雅含蓄笑笑:“你还不知晓为什么呀?” 白苏墨顿了顿,忽得明白过来。 恰逢此时,太后身边的内侍官唤了午宴开始,苑中便都纷纷安静下来。许雅同白苏墨也只能暂停了先前的说话。 这满苑都是太后亲邀的后辈,今日又是七夕吉日,太后自然挑了些吉利的话致辞,众人一道举杯,恭祝太后福泽千秋,万寿无疆。 白苏墨果真见褚逢程脸色越加不好。 白苏墨目光尚未收回,见褚逢程也正好抬眸看她。 四目相视,褚逢程似是忽然胃中不适,酒气上来,皱了皱眉头,起身快步离去。 这样的场合,太后尚在,若不是极难受,断然不会中途离席。 此次游园会邀请的人数太多,男宾身边都未带小厮。 褚逢程起身,白苏墨瞥目看向身侧的流知。 流知会意跟了出去。 第21章 马蜂窝 褚逢程席间离场,白苏墨若是跟去便不妥。 苑中觥筹交错,流知悄悄退场却是不引人注目的。 就连一侧的许雅都未留意流知动向,反倒同白苏墨道:“苏墨,我看对面那几人每次举杯都偷偷瞄你三两眼,不知瞄了多少次了,可是你早前认识的?” 白苏墨顺势抬眸。 果然有几张生面孔立即朝她举杯,表情热烈。 白苏墨朝许雅道:“我不认识这几人。” 白苏墨才移了目光,许雅便见那几人顿时失落下来,纷纷变作举杯自饮。 许雅朝白苏墨笑:“那便是新入京的生面孔了,应当是来给太后的七夕会捧场的。眼下太后尚在苑中,各个还算矜持,稍后,只怕都要云雀般围过来。”许雅似是当下才留意,“咦,褚逢程去了何处?” 白苏墨顿了顿。 许雅话音刚落,太后正好开口:“哀家正好乏了,今日七夕,你们在苑中好好玩吧。” 内侍官和宫女搭手,扶太后起身。 众人便都跟随着起身目送。 太后在时,苑中大都拘谨,眼下太后离场,苑中顿时热闹起来。既是七夕会,又有太后老人家亲自撮合,有不少情投意的,或是看对眼的,便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纷纷试探心意去了。 许雅拦在白苏墨身后,“我方才见褚逢程饮得有些多,兴许在哪株紫薇花丛中吐晕过去了也说不定。你若是趁眼下走,尚且还能从这苑中脱身。”许雅言罢,朝她眨了眨眼,又望向一侧不起眼的小门。 许雅误会她同褚逢程,但苑中人多,白苏墨不便解释:“日后再同你说。” 许雅弯眸。 白苏墨又轻瞥一眼身后:“许雅?” 她有些担心许雅能否搞得定。 许雅笑道:“放心吧,我这里还有我哥在呢!只要我一声令下,我哥守着,保准一个都撵不出来。” 白苏墨不耽误。 白苏墨前脚刚离,便果真有诸多公子哥上前,许雅一并拦下,只朝隔壁唤了声:“哥~” 又替白苏墨收拾残局,许金祥十分恼火! 可这股火却未朝着许雅,而是朝着许雅面前的人吼道:“都做什么!没看着人姑娘家有急事吗?都跟着人后面撵什么?我都替你们害臊!回去回去!” 许金祥可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既蛮狠不讲道理,还很能打。 连许相都管不住,谁愿意没事招惹他? 于是人群中,除了一两人同许金祥呛呛了两声,便也就这般散了。 许雅笑道:“谢谢哥。” 许金祥轻“哼”一声,甩了甩衣袖也从小门处离去。 让他给白苏墨打打掩护还行,可若让他给褚逢程那家伙收拾烂摊子,他许金祥的字典里还查不出这“仗义”二字该怎么写? 他怎么就这么不信褚逢程醉得这么恰到好处呢? 那家伙要借醉酒行旁的事情才是真的! 先前若不是他拦着,定有不少人追去,若是他真有什么手脚,旁人便都看在眼里。这褚逢程表面上看着斯斯文文的,私底下倒是深算得很,一点都不像褚将军的儿子。 倒是这梁子他若是同褚逢程结下,日后他在京中免不了和褚家撕破脸,若是换了旁人,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则是。 他是有毛病才去管白苏墨的事,白苏墨是他祖宗! 许金祥恼火! ****** “流知。”白苏墨花了些时候才寻到。 流知见了她,快步上前:“褚公子喝多了,在前面的茅厕吐。奴婢使了些银子,请附近的小吏去帮忙看着些。方才那小吏回来说,褚公子吐得天昏地暗的,但是旁的话多一句都没说。” 白苏墨皱了皱眉头,是褚逢程的性子。 褚逢程为人正直,但初回京中,免不了遭京中各个算计,任何时候却都是三缄其口。 此事因她而起,白苏墨心中愧疚:“流知,你让马车行到侧门处等着,稍后褚逢程出来我们便从侧门走,让马车先送褚逢程回驿馆再说。” 流知颔首。 虽说小姐一人在此不妥,但褚逢程已经吐得天昏地暗,一侧还有苑中的小吏从旁照看着,小姐又机警,应当无事。 流知福了福身离开。 …… “褚公子,小的先前已按您的吩咐同白小姐身边的流知姑娘说了。”先前的小吏折回来,拱手相告。 此处偏僻,只有他与褚逢程。 小吏先前就确认过,才会将褚逢程和流知领来此处。 “做的好。”褚逢程笑了笑,从袖袋中掏出一锭银元宝给他。 小吏笑眯眯从袖袋中掏出约四五撮旱烟袋递给他:“褚公子放心,小的方才看过了,沿路就一小撮蚂蜂窝。这些剂量足够让那些蚂蜂绕道,只是免不了个别漏网的,褚公子怕是还要受个一二。” 褚逢程接过他递来的旱烟袋,他就是要受这其中一二,才好让白苏墨和旁人都看见。 “这苑中今日不是有轮值的御医吗?”他久在西北戍边,黄沙蔽日和沙漠蛇蝎都见过不少,这一两只蚂蜂自然无伤大雅。 小吏点头:“是有。” 褚逢程笑笑,顺道将那几袋旱烟袋塞回袖袋中。 小吏回头望了望:“褚公子,时候也差不多了,褚公子需折回免得旁人起疑心。” 褚逢程应好。 见褚逢程走远,小吏正准备调头先去马蜂窝附近伺机,却见先前茅厕一旁竟不慌不忙,走出一袭青竹色衣衫来。 小吏脸色都变了:“你!你……” 这里早前明明没有人的,那人竟自何时起在的? 他同褚公子的话又被这人听走了多少去?! </div> </div> 第19节 小吏吓得吞了口口水。 钱誉竟拂了拂衣袖,在鼻息下握了握拳,慢悠悠道:“先前那褚公子……给了你多少银子,让你替他做事?” 小吏脸色煞白,果然被他听见了! 钱誉轻咳两声,笑道:“我给你三倍银子,你把他要做什么,怎么做,全告诉我。” 小吏哪里敢,只是脸色惨白看他:“……” “五倍。”钱誉不急。 “……”小吏眼色变化。 “十倍。”钱誉继续。 “……”小吏咬唇。 “三十倍。”钱誉笑。 “……”小吏脸色已成纠结状。 钱誉却忽然敛了笑意:“哦,那我只有把你扭去国公爷面前了!” “我说我说!”小吏吓蒙。 钱誉轻笑。 小吏惊慌道:“褚……褚公子早前给我一笔银子,说今日湖心池午宴上定会有人暗地里使诈针对他,让我今日来中庭湖心池附近接应他,小的便应了。褚公子前几日来紫薇园逛了几圈,见平湖不远处的地方有一小撮马蜂窝,便问可有驱赶马蜂的法子,小的就同褚公子说马蜂最怕水和旱烟的味道,褚公子便让小的帮忙,寻了些旱烟备今日之用。稍后,等他同白小姐经过时,让小的去惊扰那马蜂,褚公子护着白小姐,小的再去叫人来,便都能见到他舍身相护白小姐,既是舍身相护,自然要肌肤相亲。白小姐既然身在其中,也定然想的是褚公子为了维护她被马蜂蛰了,但其实,人到当时都是混乱的,哪里还能留意褚公子身上有旱烟的气味?这旱烟袋已可驱散绝大多数马蜂,届时小的再趁乱收走旱烟袋便是……” 小吏未说完,钱誉脸色都变了:“那他怎么知晓马蜂不会叮白苏墨?” 小吏支支吾吾:“小的哪里知晓……兴许,也会被叮上一二吧,今日有御医值守……” 钱誉心中忍不住骂了一句。 “公子,小的知晓的都说了,求您别告诉国公爷!小的还上有老,下有小……”小吏就差跪着磕头了。 “人在哪?”钱誉呵道。 “前……前面,临近平湖的地方,有大株翠薇后面……” 第22章 声音? 平湖前?大株翠薇后? 钱誉一面边跑,一面打量,七月天,身上已汗流浃背也全然不觉。 究竟在哪里? 钱誉心底慌神! 他自然不信几袋破旱烟气味就能将所有的马蜂取走,那是马蜂,又不是蚊虫! 褚逢程常年在塞外军中,根本不把这些细枝末节放在眼里,但白苏墨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先不说白苏墨受不受得住这马蜂一蛰,光是那马蜂群若是受了刺激,又岂是几缕旱烟味能全然驱走的?! 这褚逢程根本就是个赌徒! 白苏墨一个姑娘家,自然容易被他的外表和行径蛊惑,褚逢程若真想在一侧有旁的行径,简直防不胜防!褚逢程都能想到借用马蜂来施计策,便能上演一出为避免马蜂蛰她,将她压在身下掩着的戏码!一旦为旁人所见,白苏墨只能嫁褚逢程。 褚逢程也根本无需撇清。 能在马蜂的围攻下舍身护着白苏墨,旁人自会赞他的好!白苏墨是吃了闷亏却还心底感念着他,他也大可继续装好人,半推半就将白苏墨娶了,旁人根本看不出特意,反倒水到渠成! 褚逢程是想一石二鸟。 钱誉鲜有多管过旁人闲事,尤其是此处又在苍月,与他有多少关系!但他岂能不眼睁睁看着白苏墨一头摸黑被人给卖了,还对始作俑者感恩戴德,嘘寒问暖,最后嫁给这种口蜜腹剑之徒?! 头顶炎炎烈日。 钱誉跑得气喘吁吁,可心中越是着急,周遭就越不见白苏墨和褚逢程身影。 时间已过去许久,他恐怕跑错了方向,木已成舟。钱誉气粗,心头闷“哼”一声,方才他是有多慌神,才会失了分寸,竟没有让方才的小吏带路。 白苏墨…… 钱誉闭眼。 心中近似有无限悔恨和惋惜从心底不知何处涌起,艹他大爷的! 钱誉狠狠摔了腰间的玉佩。 也似是这动怒的一摔,玉佩溅起,碎片正好击到一侧银薇的树干上,似是石块般落下,伴着犀利的“嗡嗡”声音。 钱誉定睛回神。 那银薇树上不是马蜂窝是什么? 钱誉愣住,许是动静不大,只有几只马蜂绕着树梢飞了飞,钱誉却细下打量。 这株银薇上至少有两个马蜂窝,只不过藏在花束里,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楚。钱誉不寒而栗,再往前去,前面的银薇树干上也有两个,再前面是株翠薇,上面至少有三个! 钱誉额头吓出冷汗! 这处不起眼的地方,竟然至少藏了有近十余个马蜂窝,并且都藏在茂密的紫薇花丛中,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方才若不是他的玉佩溅起,正好不经意里打在其中一个上面,引了马蜂振翅,他许是只能见这小半个露在裸露的树干上! 钱誉心底忽得一凛。 小半撮马蜂窝,身后是平湖,前面是这株翠薇! 那小吏先前说的地方,莫非就是这里? 钱誉咽下口口水。 也恰是此时,似是有脚步声传来。 钱誉顺势望去,只见白苏墨一人,自先前那株翠薇树下穿梭而来。 钱誉脸色铁青。 那株翠薇树附近至少有十余个马蜂窝…… 也恰好只有一小撮裸露在翠薇的树干上。 虽不知为何到此处的只有白苏墨一人,也不知她为何眼下才到,但此时…… 白苏墨听不见,钱誉不敢高声惊动树丛中蛰伏的马蜂,但见白苏墨正低头,似是心有旁骛,也并未有抬眸朝他这端看过来的迹象,眼见她就要走到这几株翠薇和银薇树丛中,钱誉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来。 白苏墨…… 他祈祷她平稳通过,他悄然离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这段路分明不长,又好似每一分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她每走一步,他都似度秒如年,连大声呼吸都不敢。 眼见着她走过翠薇,到两株银薇的花丛之间,已过一半路程,钱誉屏息。 白苏墨却似是忽然觉察何事一般,倏然抬眸。 便恰好,有一袭青竹色的身影映入眼帘。 七月盛夏,阳光强烈,他背靠平湖,逆光而立。微微泛着波浪的湖面,在强光的照射下显得波光粼粼,稍许刺眼。 白苏墨眉头微微拢了拢,才见那道在阳光下镀着金晖的青竹色身影似是几分熟悉,待得看清,才发现竟是…… “钱誉?”白苏墨意外。 钱誉面色煞白,额头上挂着豆大的汗珠,似是焦灼一般望着她这边。白苏墨不由回头,可在这几株翠薇和银薇树形成的半封闭树荫下,似是只有她一人而已…… 白苏墨转回身来,只是方才朝他迈出一步,便觉脚下似是踩中了何物? 白苏墨移开脚,略微低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枝断裂的树枝,而树枝下,似是……还有一只被她踩死的马蜂。 马蜂? 白苏墨蹙眉,这里怎么会有一只濒死的马蜂被她踩死? 白苏墨自然听不见身后震天的嗡嗡声响,但她知晓马蜂是群居,若是见到一只,便远远不应只有一只。白苏墨心底猛然一滞,稍稍侧眸,便见身后铺天盖地的黄蜂如近在咫尺的乌云一般压近,白苏墨心头骇然,吓得腿都软了。六神无主之际,忽觉胳膊被人一把抓住,片刻都未停留,便拽着她往前跑去。 她见他身上的青竹色外袍不知何时脱下,却正正好好罩在她头顶上,也似是这眨眼的功夫,她转眸看他,正好见到一直马蜂在他胳膊处叮了一下,钱誉吃痛。 “钱誉!”白苏墨骇然。 但钱誉此刻哪有功夫考虑旁事? 马蜂怕火怕水,怕旱烟味道,可眼下他去哪里寻现成的火把,旱烟?他和白苏墨二人根本跑不过这群马蜂,不过片刻功夫,他的胳膊和腰上已被蛰了三两次。 水?钱誉骤然回神。 “白苏墨,你可会水?”前方就是平湖,他忽然停下,外袍搭在两人头顶护着。 但白苏墨哪里听得见! 钱誉心底叫了声疏忽,眼见一大撮密密麻麻的马蜂自头顶飞来,钱誉还是朝她大喊一声:“白苏墨,跳!” 白苏墨许是看见他口型,许是未看见,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深吸一口长气,拽起她便往平湖中跳。 “轰!”的一声,两人前后落入平湖中。 马蜂怕水,近不得水! 可又不甘心,便在二人方才跃入的水花上黑沉沉一片低压着。 白苏墨不会水,只在很小的时候学着简单憋一口气在水中游着,不会换气,也游不出多远,但落水一刻,她还是看清了钱誉口型,深吸了一口气。 平湖水深,好在七月盛夏,水中并非寒凉彻骨,两人跃入水中,却不敢往上浮,只能借着这股憋在胸中的气拼命往前游。本就在近乎生死关头,身体能迅速判断,即可做出反应已属不易,但她哪里游得远! 钱誉尚还好。 游出两个来回,白苏墨便觉胸闷气短,已然在手脚挣扎着往上窜。 可头上就是密密麻麻的马蜂群! 钱誉一直都有伸手拉她,可她憋的一口气将近用完,若是呛水,只能浮出水面求生。眼见头上便是水面,白苏墨身体不停使唤往上窜。 钱誉见状,腿上使力跟着她上浮,千钧一刻,在她即将浮出水面时,双手将她扯下。 白苏墨拼命摇头,手脚皆在挣扎,脸色都已憋红,但钱誉死死将她拽紧,靠近,她根本动弹不得。 她的世界本就万籁俱静,好似古井无波。 如同这静谧的水下一般,白苏墨忽觉一道尖锐的耳鸣,她想伸手捂耳朵,但钱誉拽着她,她无法动弹。但这阵恐惧与震撼很快被旁的情绪所替代——尖锐的耳鸣后,耳侧有咕噜水流的响动,不大,也不刺耳,似是某种沉稳,又似某种空灵,这是……声音? 沉稳而静谧的水流中,钱誉凑到她跟前,她只听一声似是低沉,又似如磁石一般的声音,稳稳唤了声:“别动。” </div> </div> 第20节 她果真忘了再挣扎,也全然忘记了气息逐渐短促。 这是……钱誉的声音? 白苏墨僵住。 人如何能在水下说话,可眼下白苏墨哪能想到此处去? 这是自幼时起,她听到的第一个人声。 平湖下波澜不惊,白苏墨忘了眨眼,钱誉将她拥入怀中,闭目凑上双唇将气渡到她口中…… 第23章 信了你的邪 他的双唇在水下带着特有的温暖柔和。 这缕温暖柔贴在唇边,随着水波漾起丝丝涟漪,仿佛同她的心跳声般,在这静谧的水中,分明“噗通”“噗通”得跳个不停,似是随时要跃出胸膛一般。 而他唇间渡来的呵气幽兰,又如沾染的清淡佳酿,顺着水波的轻抚,悄无声息般渗入四肢百骸。 她忘记了眨眼。 也忘记了动弹。 她见他睁眼,见他拢眉,见他险些呛水,她脑海中除却“噗通”“噗通”的心跳声,便是他搂着她划水的声音,和先前那声“别动”。 他渡给她的那口气不长,她很快消耗殆尽。 她忍不住张嘴,水自她口鼻间呛入。 “白苏墨……” 她耳旁又响起那道低沉,却似沾染了磁石一般的声音,在水中又显得寂静空灵。分明如此好听,浸人心肺。 “钱誉……”她张口唤他,喝入更大一口水。 这口水灌得她根本再无挣扎之力,仿佛在水中慢慢失去意识。 “白苏墨!” 那道声音不断唤她,是那样好听,让人迷醉。她心底如享饕餮,身体却似不甘重负,眼见头顶的那团光亮越来越近,似是近在咫尺。钱誉带她浮出水面的一刻,白苏墨没有大口呼吸,也没有伸手撸清眼前的水。 只有失去意识的人才会如此! “白苏墨!”钱誉大口喘着气,伸手捏捏她的脸颊,一小撮水从她口中流了出来,除此之外毫无反应。 是呛水太多所致!钱誉一手抱着她,一手继续划向岸边。 此时已在平湖的另一头,他们已经游出很远,早已远离了先前黑压压的嗡鸣声。 但钱誉也分明吃力。 一直在水中带着白苏墨游这么远,他口中的气也不足,还分了不少给白苏墨,可到最后他脑中忽然清醒,白苏墨不太会水,他只能带着她游到平湖另一侧,否则,他二人要不都葬身湖底,要不浮出水面被马蜂蛰死。 最后一刻,他只能眼见白苏墨呛水。 他反倒冷静,一心揽着她,以最快速度游开。 直至他也近乎耗尽胸间留的最后一丝气,终于不见头上黑压压的蜂群,如劫后余生一般,这才带着她窜出水面。 但白苏墨已经呛水太多昏迷,根本无法自己呼吸,要尽快上岸,将堵在白苏墨心肺里的水按出。 “白苏墨,再撑撑。” 他明知她听不见,每一句却都似心中的祈祷和信念一般。 “白苏墨,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到最后,什么祈祷和信念都撒到了脑后,就剩一股子恼意。他原本也近乎脱力,似是这股子恼意和执念,才勉强支撑着他游到岸边。 待得水浅到他能站起,他才将她打横抱起。 自浅水处上来。 他早已浑身湿透,每一步身上都在往下落水。好在这座紫薇园实在太大,平湖周遭似是早前便弃了,并无多少景致,便是今日游园,此处都无多少人来。 钱誉脱下湿漉漉的外袍扔在一侧。 钱誉自幼习水,也见多呛水昏迷之人,白苏墨心跳声尚在,只是呼吸微弱。他将她置在地上平放,便是平放下来的时候,她身体稍加倾泻,也吐出不少水来。钱誉微微解开她的衣领,如此才可更好通气。 “白苏墨……” 钱誉托起她下巴,捏住她鼻尖,深吸一口气,往白苏墨嘴里缓缓吹气,待得白苏墨胸前有气息痕迹,才松手放开她鼻尖,用手压向她胸间,帮助她继续呼吸。 昏迷的时间越长,便越危险。 “白苏墨,快醒!”钱誉下意识唤她。 如此轮替算一周期,周而复始。约是在第四五次上头,钱誉按压她胸前,白苏墨“噗”的一声,挣扎着半起身来,向侧吐出许多湖水,而后迷迷糊糊躺了回去,好似缺氧般大口呼吸了好几次。 钱誉跪坐在她身侧,也给她吐了一声水。 可浑身上下早就湿透,再吐些似是也无伤大雅。钱誉奈何,但见她恢复呼吸,先前缀在心头的石块才似狠狠得落了回去。 “白苏墨,你……”钱誉欲言又止。 白苏墨虽是醒了,却不过是吐水后迷迷糊糊的下意识呼吸,人根本是迷糊的。 她领口半敞着,斜斜露出内里一抹诱人光景。 再加上浑身上下都已湿透,女子特有的玲珑韵致在他眼前显得淋漓尽致。 “!@#¥%……*”钱誉自觉移目。 眼下,才想起方才在水中,他贴上双唇给她渡气。她竟会睁眼看着他,没有挣扎也没有意外,眼中似是只有道不明的错愕,和兴许他稍稍看错的,她眼中惊喜…… 钱誉恼火扶额。 呵,他真是鬼迷了心窍会跟着参合她这些烂谷子的事情! 他是中了她的邪! 褚逢程再如何,也都是国公爷亲自挑选的孙女婿,前前后后岂非没有看过?便是没有今日之事,兴许也会顺理成章迎娶白苏墨。 眼下倒好,他在中间这么横插一道,这人他也亲过了,在水中想着将她安全带出平湖,又哪里能顾忌肢体是否冒犯,搂过腰,揽过人,便是上岸,他给她呼吸,也触及她身前的柔软,大凡能入眼的也都入眼。 难不成,真要他到国公爷面前去提亲? 就因为他为了救她,同她有了亲昵,那他同褚逢程所作所为有何区别? 钱誉低头,恼火吐出一口浊气。 出神间,恰好不远处有喧闹声传来,应是午后散步而来,听动静应是不少人。钱誉环顾四周,眼下并无多少遮掩,他同白苏墨都浑身湿透,若是被旁人便真等同于毁了白苏墨清誉。但白苏墨迷迷糊糊未醒,衣衫都已湿透,他更不可能留她一人在此。 犹疑不决之时,一件外袍朝他递了过来。 那人目光也似是扫过一般,并未朝白苏墨身上多看,是君子风范。 “给她披上。”多余的话都没有。 明显也是不想声张。 钱誉顺势接过那件外袍,上面还带着体温的,应是方才才脱下来的。钱誉将外袍披在白苏墨身上,猜想眼前这人应当是白苏墨的朋友。 周围的脚步声和说笑声逐渐靠近,钱誉听他道:“盖上她的脸,不要声张,跟我来。” 钱誉抱起白苏墨,照做。 紫薇园西门就在一侧,有许金祥在,这一路便都没有小吏敢好奇多看一眼。 不多时,就出了西门。 原本许家的马夫见了许金祥出来,立即将马车驶了过来。 许金祥却见流知在西门一辆马车前候着。 “这边。”许金祥领了钱誉往流知处去, “许公子,钱公子……”流知见了他二人自然一脸诧异,许金祥却言简意赅:“白苏墨落水了,先上马车再说。” 流知见钱誉怀中的人不是自家小姐是谁? 第24章 幻觉 白苏墨落水之事不宜声张,但若要论起嘴严,这京中莫过于国公府自己的地方。 将白苏墨安置好,许金祥和钱誉从马车上退了出来,只留了流知与白苏墨两人在马车中。 “先将你家小姐送回去,落水之事没查清楚前切不可声张,若有人来问,搪塞过去便是。”许金祥言简意赅。 流知知晓事情轻重,连忙颔首。 许金祥又道:“对了,稍后白苏墨若是醒了,让她先喝碗姜汤。” 流知应好。 马车缓缓驶出,流知这才放下马车上的帘栊。 白苏墨的衣裳湿透,这日头正盛,若等衣裳干完便等同于湿气全被吸收了去,就算是七月也会染上风寒,幸而马车里还有早前备好的衣裳能派上用场。 流知心中唏嘘。 她不过不在稍许,小姐应是同褚公子在一道才对,如何会忽然落水的? 况且,怎么不见褚公子,反倒是是许公子和钱公子将小姐送出来的? 许公子是相国府的公子,在京中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小姐对他印象速来不好,而钱公子又只在容光寺的时候同小姐有过一面之缘。 流知想不通这两人如何会凑到一处的? 而看两人先前模样,似是特意在替小姐遮掩,也并无旁的多余举动,应是为小姐着想,不想节外生枝。可惜她当时不在,并不知晓其中缘故。流知心中很是愧疚,若是她在,小姐兴许便不会落水,她应当坚持。 不过方才许公子说得对,此事不宜声张,等小姐醒后再说。 …… 眼见国公府的马车驶出许久,一直消失在眼帘尽头,钱誉同许金祥才都莫名叹口气,似是心头石头纷纷落下。 好在西门处遇上流知,否则人多眼杂,若是许府的马车送白苏墨回去,又恰好被有心人看见,才是多此一举。况且白苏墨衣裳尽湿,流知在马车中还可给白苏墨先换身衣裳,否则钱誉和许金祥真还不知要如何做? </div> </div> 第21节 于是,两人都听见对方口中的那声如释重负。 许金祥转眸,这才想起钱誉全身上下的衣衫也都湿透:“此处不宜说话,我先送你去换身衣裳?” 钱誉应好。 锦湖苑本也离紫薇园不远。 马车驶入苑中,钱誉回房更衣,许金祥便在苑中四处打量。 这苑中只有一两个粗使的老婆子,也不见同钱誉亲厚,这屋中的陈设中规中矩,全然没有拜访任何看得出个人喜好的物品。 这处锦湖苑应当是处租来的苑落。 许金祥心底拿捏了几分。 钱誉并非京中之人,难怪眼生。 许金祥脑海中入浮光掠影一般搜索着这人的印象,可他似是并无任何印象,白苏墨身边何时有这样的朋友? 思绪之间,钱誉已更衣完,回了苑中。 “久侯。” 许金祥这才细致打量了他几眼。收拾清爽,钱誉已并无早前在紫薇园那身狼狈模样,举手投足彬彬有礼,这五官还生得很有些俊朗,足够让人印象深刻。 许金祥瞥目:“不用请个大夫看看?” 钱誉不明。 许金祥撩起他左手衣袖,先前被马蜂蛰过得地方,应当是又泡了不干净的湖水,伤口有些红肿渗人。 钱誉拢了拢眉头,许是先前神经一直紧绷着,反倒不觉。眼下,只觉身上几处被马蜂蛰过的地方,竟都有些隐隐发痛。 钱誉又自觉撩起右手衣袖,果真见右手臂上的被蛰过的伤口也是这幅模样,不仅红肿,还有些发脓,更觉背上那几处发痛的地方应当都是如此。 许金祥朝身侧的小厮道:“去请胡大夫过来,旁的什么都不要说。” 小厮应了声好,赶紧转身出了苑中。 许金祥道:“你比我运气好,我小时候被马蜂蛰过,那时遇上的马蜂毒性大,被蛰了几处就险些丢了小半条命。你这伤口眼下虽看起来并无大碍,却马虎不得,不如让大夫看过方才安心。胡大夫是替我看病的大夫,口风甚严,你放心,今日之事觉不会传出去。” 钱誉只是看他,并未接话。 呵,果然是谨慎小心之人,许金祥便笑:“当时幸亏你机警,带了白苏墨跳入平湖中躲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光是想想早前那群马蜂黑压压飞舞的模样,许金祥都不寒而栗。 钱誉却诧异,他当时看见了? 许金祥见他眼中疑惑,便继续:“当时见你们跳入平湖当中,应当是避过了这马蜂群,我便沿着平湖岸边去寻你们,最后在西门处的平湖岸边寻到。好在平湖一带早前荒废着,过往的人不多,此事也没有旁人见得。只是你既肯舍命救下白苏墨,事后又不愿声张,你可是白苏墨的朋友?” 朋友? 钱誉浅浅道:“谈不上,只是早前见过一次。” 他这般回答,许金祥倒是意外。 钱誉有意避重就轻。 一则,他并不清楚许金祥同白苏墨和褚逢程是何关系,二则,褚逢程之事他无心参与,亦不想趟这趟浑水。 “不管如何,今日之事多亏你。我姓许,名唤金祥,是相府的大公子,日后若是有能用的上我的地方,随时来相府寻我。”许金祥缓步上前,将一枚信物递于他。 钱誉笑笑:“许公子不必客气,我并非苍月之人,此番来京中也不过是办事而已,也知晓何事当说,何事当守口如瓶。钱家只不过是生意人,国公府和相府,一个都不想开罪。” 倒是少见的通透锐利。 许金祥便笑:“既是如此,我便不多扰,改日再来拜访。” 钱誉相送。 等许金祥一走,钱誉才又撩开衣袖,看了看那马蜂蛰过的伤口,幽幽叹道:“钱誉啊钱誉,你这是逞得什么能,便是没你,人家身边也自会有人看着,你操得什么心……” 语气里带了几分幽怨,更觉身上的几处马蜂蛰过的伤口更疼了几分。 好在不多时,许金祥的小厮便领了大夫前来。 大夫简单上药包扎,又煎了药给他服下,交待了些清淡饮食,暂时不宜碰生水的事项。肖唐不在,他只得自己一一记下。倒最后旁的没有,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胡大夫那句,伤口倒无大碍,就怕毒素浸入血液产生幻觉,若是明日出现幻觉,便务必需得找人到南子街的胡氏药房寻他。 今日在水中近乎脱力,服完药钱誉便早早睡上。 这一宿,尽做些乱七八糟的梦。 时而是钱家的生意,时而是爹娘嘱咐他早日娶个儿媳回家,他也便稀里糊涂梦到白苏墨,最匪夷所思的莫过于去国公府求亲…… 总归,这里稀里糊涂乱做了一宿的梦,醒来的时候,口干舌燥,唤了声肖唐倒水,才又想起肖唐被他打发去了容光寺,心中越发觉得有些烦躁。可隐约还未睁眼,却真有人倒了水递来给他,他微微睁眼,眼前的身影映入眼帘的一瞬间,钱誉整个心都凉透了! 还真被那胡大夫说重了! 出现幻觉了! 在他面前,给他递水的,怎么可能是白苏墨!! 第25章 你可是喜欢我 在他看来,眼前的自然不能是白苏墨本人。 钱誉有些懊恼。想起许金祥昨日提醒过,蚂蜂有毒,自己幼时曾被蚂蜂扎过,险些丢了小半条命,他昨日还不以为然,还道是稍微疼些的皮外伤,大夫小题大做,今日才晓轻重。 讳疾忌医,古人诚不欺我。 钱誉奈何笑笑,低头看了看手中方才自她手中接过的水杯,竟连杯中的涟漪都如此真实。 明知是幻觉,竟还能如此清醒。 他应是幻觉得不清。 钱誉自嘲笑笑,捏紧手中水杯,他先前虽从“白苏墨”手中接了过来,却一口没喝,这才一面抬眸打量她,一面仰首将杯中的水饮尽。 他一面看她,一面喝水的模样似是万千风情,眼中那抹说不清道不尽的意味,竟让眼前的“白苏墨”生出稍许错愕,“钱誉?” 竟都会唤起他的名字来了?钱誉忍不住戏谑,这幻觉果真如梦幻泡影一般,但若是真的白苏墨又如何该知晓他唤作钱誉的? 他分明没有开口,“白苏墨”却似听到他心底疑惑一般,自袖袋间掏出那枚檀木佛珠串来,“坠子上刻有一个‘誉’字,你姓钱,当叫钱誉。”她伸手递于他,“还是我猜错,其实是旁人赠与你的?” 呵,幻觉的确是怕人的东西,便是他才丢了那串檀木佛珠一事,都能用来臆想她猜到他的名字。 果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害人不轻。 而眼下已是白日,他还是中了她的邪。 “白苏墨”已将檀香木佛珠串递到他手中,他伸手接过。 恼火得叹气一声,却握住她的手不放。 “白苏墨”匪夷所思看他,唇边只涂了清淡胭脂,却依旧娇艳欲滴,他心底忽得涌起一抹似曾相识的念头,借着握住她的那只手,将她带到跟前,指尖轻轻捏起她的下巴,唇边微微上扬:“白苏墨,你可是喜欢我?” “白苏墨”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脸上倏地挂起一抹绯红,似是难以置信得看着他。 他笑笑:“若是不喜欢,三番五次出现在我面前做什么?” 反正都是幻觉,他不吐不快。 “白苏墨”也明显未从早前的震惊中回过神。 四目相视,眼中似是都未容下旁骛。 无话时,便连空气里都仿佛写满了绮丽暧昧。 良久,他才沉声开口:“如何是好?白苏墨,每回见你,我都忍不住遍遍肖想。每回见你,我既祈祷是最后一次,又盼着下回见你时,你是何模样?却回回,都不觉被你勾了魂去,你可是能听见我心底的念想,才予我幻觉,平我心中难平沟壑?” 他蛊惑一笑,眸间似是万千荣华。 “白苏墨”忘了移目,任他的双唇贴上她唇间。 “白苏墨”也忘了动弹,似是从未有过不用眼睛看,却听完这大段沉声而绮丽的情话。他的眸光似星辰大海,声音却似她初次听闻那般低沉而如磁石一般,份外撩动人心。 他曾在水中给他渡气,彼时水中静谧,空灵无声。 眼下,苑中有“嗡嗡”的鸣蝉声音,便似嵌入脑海中的稀疏印记一般,竟也不如早前觉得那般扰人。 白苏墨心底微顿,睁眼看他。 他唇间微润,根本没有开口。 “白苏墨”不知这声音自何处而来,不由往后一退,疑惑看他。 钱誉也怔住。 似是,她听到了他的心思一般。 片刻,钱誉又奈何笑出声来,他该是越渐沉迷,竟然肖想她能听见他心底的声音,这蜂毒应是祸害不浅。 而“白苏墨”也适时起身,半是故作的镇定,半是平静道:“昨日之事多谢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他未置可否,“白苏墨”却已转身出屋。 阳光映在那道身姿翩然的背影上,仿佛镀上了一道好看的金晖。 她未走,他似是已开始想念。 明日? 呵,钱誉微微扶额。 再睁眼,苑中果然已经没有了先前“白苏墨”的身影,钱誉笑笑。 正欲起身去寻胡大夫,却听苑外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钱誉轻捏眉心,再睁眼,果真见肖唐跑得气喘吁吁回来:“少东家!少东家!” “吵什么。”钱誉头疼。 肖唐眼中是真着急了,“少东家!你可是真被蚂蜂给蛰了?” 钱誉皱眉:“你听谁说的?” 许金祥不是说那胡大夫口风紧吗? 这苑中的粗使婆子又不知晓。 肖唐哭丧着脸道:“白小姐说的啊,她不是才来看过少东家吗?” </div> </div> 第22节 钱誉才是哭丧脸:“你再说一遍,谁?” 肖唐已伸手擦自己脸上眼泪,没好气道:“还有哪个白小姐?!自然是国公府的白小姐,白苏墨啊,早前在容光寺见过那个!她同我说,少东家你被蚂蜂蛰了,有些神志不清了,让我赶紧唤个大夫来看看,我这就跑得上气不接下来了!” 肖唐是真信了! 少东家要不是神志不清,怎么会才见过白小姐,还问他谁! 被马蜂蛰可是大事啊! 肖唐刚擦过的眼泪,又冒了两滴出来:“少东家,小的该死!临出门前东家和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要小的好好照顾少东家,可这一眨眼,少东家就被蚂蜂给叮了!等小的回燕韩,要怎么给老爷和夫人交待呀!呜呜……” 钱誉心烦:“得了,我还没死呢,哭什么哭,去南子街胡氏药铺请胡大夫来。” 肖唐一面擦眼泪一面应好。 肖唐刚走到门口,钱誉又唤:“你回来!” 肖唐赶紧折回,眼泪汪汪看着他。 钱誉恼火:“我问你,你刚才真是见到白苏墨了?” 肖唐愣了愣,哇得一声就似是要哭出来:“少东家,小的这就去请胡大夫去。” 钱誉这才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别请了!”钱誉心烦。 就这姓胡的家伙给他灌输了满满一脑子蜂毒后遗症,害人不浅。 幻觉! 幻他个鬼的! 庸医!! 钱誉恼羞成怒:“滚!” 肖唐吓得一哆嗦,碎碎念道:“不请就不请,这么凶做什么,也没听谁说过被蚂蜂蛰了,脾气变暴躁的。” 钱誉恼火看他。 他赶紧躲远些,只是目光所及之处,正好瞥见床沿边,他手中那串檀木香佛珠串。 “哦~~”肖唐齐乎乎道:“少东家,这檀木香佛珠串不就在你这里吗?你还特意让我去容光寺跑一趟?” 钱誉想辩解,又觉奈何,当下便有些颓然。 拿起这串檀木香佛珠串看了看,这串佛珠跟了他十年有余,还是头一次沾染了姑娘家身上的白玉兰的荷包香味。 钱誉蓦地想起白苏墨先前那句,“坠子上刻有一个‘誉’字,你姓钱,当叫钱誉,还是我猜错,其实是旁人赠与你的?” 钱誉满心苦水。 他竟会魔怔是幻觉。 肖唐正好也想起什么,开口道:“少东家,早前在容光寺寻了几遍都没寻到这佛珠串子,舅爷还让小的捎带句话给少东家。舅爷他说,佛珠串丢了便丢了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钱誉又想起白苏墨先前那句,她明日再来。 “去,再寻个苑子。”钱誉好容易冷静。 “啊?”肖唐不解。 “搬地方!” 第26章 蛛丝马迹 马车停在锦湖苑外。 流知搭手,扶白苏墨上了马车。 马车便自锦湖苑往国公府折回,白苏墨伸手撩起车窗上的帘栊,悠悠打量起窗外。京中的景色她耳濡目染,这些景色却惯来都是无声的。 眼下,车窗外有车轮“轱辘”作响的声音,马车碾过石子的声音,七月鸣蝉的声音,小贩叫卖的声音,还有脚夫抬着重物,齐声喊着号子的声音…… 这些声音,都让往常静默的图案忽得鲜活起来,似是充满了灵动一般。 白苏墨莞尔,看着窗外有持京兆尹令牌的侍从一面骑马急行,一面大喊:“京兆尹衙门执行公务,行人避让,小心撞伤!” 嗓子是特意扯长了一般,怕行人听不见。 前面行人果真闻得,都纷纷转身回头,又相继退到一侧。 有老人护着孩子,忍不住幽幽抱怨几句:“这年头,京兆尹的人是越发无法无天了。” 一旁的人劝导:“老人家,人家也是执行公务嘛。” 也有人为了避让,撞倒一旁小贩摊位的,正帮着对方捡东西,一面道歉:“实在对不住,赔您多少银子好?” 小贩摆手:“多大个事儿。” 一侧,自然也有人惊呼道:“呀,你打碎了我的鸡蛋!” 那人也奈何:“大姐,我也是躲避不及,这样吧,您看这鸡蛋多少钱?我付一半成不成?我身上就这么银子了。” …… 一路上,形形色色的人和事,目不暇接,也不绝于耳。早前京中明明已是再熟悉不过的幕幕,仿佛被赋予了新的色彩。 白苏墨好似重新认识这里。 只是自幼养成的习惯,分明听得清楚,却还是下意识得要凝眸看去。只是早前只能专注看向一人,如今循着声音朝四处望去,才晓何为应接不暇,眼花缭乱。她原本不觉得没有世界的声音同旁人的世界有何不同,眼下才晓,这样的世界才算完整。 她终究幸运。 白苏墨嫣然,转眸看向流知:“去请秦大夫了吗?” 流知应道:“晨间尹玉便去过了,苑中留守的药童说秦大夫去会故友了,怕是隔两日才会回京,若是国公府有急事,他便去送信。” 白苏墨笑笑:“那倒不用,只是早前秦大夫离开的时候交待过,若是能听见了,便让人通知他来复诊。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隔两日也无妨。” 流知也笑:“奴婢也让人去给国公爷送信了,小姐的耳朵能听见了,国公爷怕是最高兴的那个。” 想到爷爷,白苏墨眼中掩不住笑意:“流知,爷爷的声音是怎样的?” 流知想了想,形容道:“国公爷说话不快,声音稳重如泰山,却又时有如涓涓细流一般,许是一直在军中的缘故,声音中都带了英气,分毫不显老态,却自有威严。” 白苏墨觉得中肯。 流知又道:“奴婢看小姐先前一直望着马车外,可是在听窗外的声音?” 白苏墨颔首:“是啊,分明是熟悉的景致,有了声音却仿佛同往常都不一样了。”白苏墨言罢,脸上稍许倦意,“只是听久了也会觉得分神,怕是应了秦大夫早前说的,总需适应一段时间才能自如。” “那便不勉强了。”流知从一侧拿出锦盒递与她:“小姐,这是早前秦大夫让奴婢备好的耳棉,奴婢一直带在身边。” 还是秦大夫细致,白苏墨接过。 打开锦盒,拿起那对耳棉的手心却忽然滞了滞,抬眸转向流知,问道:“对了,昨日我落水之事,府中可有旁人知晓?” 流知摇头:“昨日就奴婢和盘子在,盘子口风一向紧,奴婢也交待过,便是府中的其余人等,哪怕尹玉和胭脂也不会知晓。昨日回府马车上,奴婢已给小姐换过了衣裳,旁人也看不出来,奴婢是对苑中说起昨日紫薇园人多闷热,午宴过后不久,小姐便回府了。” 流知做事素来细心,这些善后之事惯来也不用她费神。 白苏墨颔首。 耳棉微微塞入耳中,将外界的声音稍许隔绝,便好似稍稍回到了从前。只是耳中再无早前的静谧,她耳朵已然习惯绝对寂静,便是旁人觉得的安静之处,她也能听到微小的声音来,这耳棉便塞得恰到好处。 耳旁的嘈杂声音渐远,马车回国公府尚需一段时间,白苏墨倚在马车上,脑中依稀回忆起昨日的事情来。 …… 昨日湖心池午宴上,她见褚逢程喝多,中途离席,许雅对她说起其中缘故,她便让流知跟去照看褚逢出。 后来太后离席,她也借机从湖心池脱身,在稍远处寻到流知。流知说褚逢程应当醉得不清,一直在吐,流知是女眷,不方便近前,正好见附近有个巡视的小吏,便使了银子,让小吏专程去照看褚逢程。 褚逢程是因她的缘故被席上众人强灌了许多久酒,她岂能坐视不理?于是让流知先离开,将马车停在紫薇园西门外,届时从西门直接送褚逢程回驿馆。 这些是流知尚在时候的事。 流知走后不久,她便见到了褚逢程,却没见到流知口中所说的小吏。只是当时她的心思在褚逢程身上,也未多细想。褚逢程眼中有吐过之后的血丝,模样虽然有些狼狈,但似是将酒吐了多半出来后,整个人反倒比早前清醒得多了。 她原本是同褚逢程说马车在西门外,她直接让马车送他回驿馆。褚逢程却笑,他初到京中,不想节外生枝,先前中途席间是饮得急了些,眼下去平湖边走走,吹吹风便可醒酒,褚家一门这几日在京中风头正盛,他不想留旁人话柄。 她便同褚逢程一道在平湖附近的紫薇花丛随意走走,说是随意,是因为她早前并未来过紫薇园,也不认得周遭的路。她同褚逢程一道踱步,便也似是褚逢程随意挑的路,她当时觉得并无特别之处,同旁的地方一样,也都是赏紫薇花的地方。 起初尚好,只是后来在途中遇到了许金祥。 许金祥在京中名声惯来不好,她早前见了也多绕道,两人一惯井水不犯河水,此番见了她同褚逢程一处,却咄咄逼人:“白苏墨,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在这里做什么!褚兄本就多饮了些,眼下还未酒醒,若是让旁人看见,还以为褚兄是借着酒意安了什么旁门左道的心思才是!” 褚逢程的脸色当即便有几分难堪。 她亦恼火:“许金祥,褚逢程是来醒酒的。” 许金祥便半是嬉皮笑脸,半是胡搅蛮缠:“这么巧!方才见褚兄在午宴中当真饮了不少,我也正巧多贪了杯,刚想着出来逛一逛,醒一醒酒什么的,没想到竟在这里同褚兄遇上了,褚兄,反正你我二人都是醒酒,不如一道?” 褚逢程未应声。 许金祥在京中是出了名的不讲道理的纨绔子弟,但许金祥是许雅的哥哥,白苏墨不想同他起争执。 她朝褚逢程道:“我们走。” 许金祥干脆挡在她身前,吊儿郎当道:“怎么,白苏墨?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你还怕我把褚逢程给吃了不是?我给你说啊,褚兄可精明着呢,怎么会被我给吃了。倒是你,白苏墨。”许金祥话锋一转,恶狠狠道:“你自己回去!” “你!”她语塞。 许金祥却不再搭理她,反是上前狠狠揽紧褚逢程肩膀,浮夸道:“哟,褚兄,我说你该不会是真的安了什么旁的歪脑筋吧?怎么同白苏墨一处可以,同我一处就不可?还是……你今日就存心不赏许某这个脸?” 许金祥说得好似玩笑话一般,却要多恼人有多恼人。 褚逢程勉强挤了一丝笑意:“哪里会。” 许金祥便继续揽着他,便走便道:“走吧,褚兄,我给你说,你才来京中不久,自然不知晓这京中的好玩之处,可我在京中久啊,你想要什么样的地方我不知道的……” 白苏墨并未开口,却见许金祥揽了褚逢程走远。 白苏墨这才垂眸,叹了叹。 不过瞧这褚逢程的模样,倒似是酒已醒了大半,也无多少大碍了,褚逢程又不是京中那些弱不禁风的王孙公子哥,许金祥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总归,褚逢程先前被灌酒是因她的缘故,眼下只要褚逢程没事,她亦放心。方才让了流知往西门去,眼下又不知走到了哪里的紫薇花丛中,只能边走边摸索,往西门方向去便是了。 …… </div> </div> 第23节 这便是昨日落水之前的事。 马车上,白苏墨伸手抵了抵下颚,思绪未断。 听流知说,昨日是钱誉和许金祥二人送她自西门出来的,此事也并未有旁人知晓。钱誉是为了躲避蚂蜂群才带她跳水的,那密密麻麻的蚂蜂黑压压的在水面上,钱誉若是有恶意,便不会舍命救她,况且…… 思及此处,白苏墨脸颊微微红了红。 再去想许金祥。若非许金祥,她落水之事兴许早已人尽皆知,许金祥告诫流知她落水之事不要声张,先将她送回府中,许金祥应当没有恶意。 她同许金祥并无交情,许金祥为何要帮她? 因为许雅? 许金祥的事,她一时也想不通透,但这两日正好在风头上,她不宜去寻许金祥。许金祥应是也心知肚明,他今日让人来国公府递给她的字条,只有两句,但许金祥的字,她认得。 ——人被蚂蜂蛰了,在锦湖苑,可探。另,小心褚逢程。 小心褚逢程…… 昨日若不是许金祥中途乱入,同她在一处的人应当是褚逢程。 昨日那条路,说到底,也是褚逢程带的。 白苏墨心底忽然一个念头,若是褚逢程昨日并未喝醉,而是故意引她去的? 知晓褚逢程知否真的醉的人,便只有流知早前使了银子的那个小吏。为何这般好,将不将,正不正就有一个小吏刚好在附近?而后,又被褚逢程一句不想节外生枝打发了去? 白苏墨微微敛眸,便朝流知道:“流知,你让人去查一查,昨日你使银子的小吏。” 第27章 惊喜! 既是在紫薇园当值的小吏,国公府若是想查,哪有查不到的道理? 只是流知不知小姐为何忽然兴起要查那人? 莫非是同小姐落水之事相关? 流知心头疑虑,便见马车已到了国公府门前。 看门的小厮见是小姐的马车,直接小跑上前,开了侧门,让马车可以驶进。等马车驶入,小厮又上前,拱了拱手,低头朝车内问道:“请问车中可是流知姑娘?” 流知便上前,掀起帘栊一角:“怎么了?” 那小厮见是她,才又低头拱手道:“流知姑娘,还请转告大小姐一声,先前将军府的褚公子有来过,在府中坐了许久,一直未见小姐回来。方才离开前,让小的等小姐回来之后同小姐说声,他来寻过小姐。” 白苏墨早前听不见,府中都习惯了找流知等人传话。 褚公子是府中贵客,又同国公爷走得亲近,府中上下自然都对褚逢程礼遇。 流知笑着应了声好。 马车自侧门驶入。 白苏墨一面从耳中取出耳棉放入锦盒中,一面问:“方才,可是石子的声音?” 流知颔首。 石子是盘子的弟弟。 盘子是清然苑中的小厮兼白苏墨用惯的车夫,大凡不轮值的时候,石子时常会来清然苑中帮着盘子跑跑腿。 清然苑中都认得石子,小姐认得便也不奇怪了。 方才石子的话,小姐自是听见了。但听见了,却只问了一句是否是石子的声音,流知心知肚明,便也不再提及褚公子的事。 等马车驶回清然苑中,尹玉和胭脂正抱了樱桃,懒洋洋得在苑中小桥流水旁的凉亭内乘凉。 胭脂一手抱着樱桃,一手摸着樱桃下巴。 樱桃不时舒服得“喵”一声。 胭脂和尹玉便相继咯咯作笑。 这头忽得见了流知扶白苏墨下马车,两人便纷纷起身上前,到马车跟前,朝白苏墨福了福身:“小姐好。” 樱桃见了白苏墨,伸爪子示意要白苏墨抱。 白苏墨接过,樱桃又慵懒得“喵”了一声,白苏墨忍不住笑笑。 原来这便是樱桃的声音。 胭脂和尹玉对视一眼,唇边都莞尔,只觉得小姐今日的心情似是格外好。 …… 白苏墨让流知去查紫薇园小吏之事。 这人早前只有流知一人见过,流知只能亲自去一趟。 外阁间内,平燕和胭脂两人在一旁伺候着。 小姐回房后逗弄了一会子樱桃,便开始看书,樱桃则在她脚踝一侧打着盹儿。 尹玉进屋换茶水,也没有扰道她。 方出外阁间,便被平燕和胭脂两人扯到一旁。 尹玉一脸莫名。 平燕和胭脂两人都在唇边竖起食指,相继做了“嘘”的手势,让她噤声。 尹玉这才会意。 可顺着两人鬼鬼祟祟的眼神望去,三个脑袋正好歪成一个幅度,看向在案几旁看书的白苏墨,还有她脚边慵懒躺着打盹的樱桃。 尹玉不明所以,张开嘴,做了道口型问:“怎么了?” 平燕先道:“你不觉得奇怪?” 尹玉又看了看,小姐正常得很难,哪有什么好奇怪的? 尹玉摇了摇头。 胭脂叹道:“唉,别同尹玉说了,终日糊了巴嘟的,就知道吃。” 尹玉吐吐舌头:“可人家就是喜欢吃嘛。” 平燕也笑:“是是是,就喜欢吃糖心坊的点心,回回都让旁人给你带!” 尹玉咯咯笑道:“你们两个不也同我一道吃的吗?” 胭脂恼火,连忙将她二人打断:“你们先别说糖心坊的事了,小姐自晌午起就一直盯着手中那本书看,不时便笑一笑,这都干笑一下午了,你们说奇不奇怪?” 尹玉伸手抚了抚嘴唇:“可小姐本就爱笑,兴许那本书很是有趣?” 胭脂叹道:“再是有趣,也不能就那一页书,看了整整一个下午,愣是连一页都没翻篇过,若真这般认真,怕是连书上的字都能看没了!” 胭脂自是夸张些许,尹玉也才瞧准,小姐目光确实盯在那本书上没怎么动弹过。 平燕又道:“还有呢,你们再仔细瞧瞧,小姐手中那本书,根本都是拿反了的……” 尹玉定睛一瞧,这才赶紧捂了捂嘴:“该不是……中邪了吧?” 胭脂和平燕都倒吸一口凉气。 三个脑袋凑在一处,齐刷刷得朝着外阁间内窃窃私语,就连流知何时回了苑中都不觉察。 “你们三个,这是在做什么!”流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平和里又略带了几分责备,三人吓得赶紧转身。 “流知姐姐。”三人纷纷福身。 清然苑中没有管事妈妈,大丫鬟里流知年长,又深得国公爷小姐的信任,故而这清然苑中虽无管事妈妈,却是流知在管事。流知这般问话,三人不敢糊弄,最后只好是胭脂站了出来,悄声朝流知道:“流知姐姐,小姐今日似是有些奇怪,看着那本书笑了一下午了,那本书还拿倒了……” 流知瞥了瞥目,应是也看出了端倪,这才转眸:“你们三个,胆子是越发大了,小姐的事也能随意在背后议论?快去做事。”流知惯来温和,忽得厉声起来倒叫几人心都当即噗通一声,赶紧福了福身,低头离开。 流知这才入了外阁间内:“小姐。” 白苏墨转眸,脸上笑意才敛:“查的怎么样?” 流知掩上外阁间的房门,这才回话:“那小吏姓李名史宰,前一阵因母亲病重和弟弟要定亲下聘,欠下了不少外债,手中一直很紧,可就在几日前,这几笔外债似是都还清了,还去陶然居定了一套桌椅送给姑母……” 白苏墨微微拢了拢眉头。 流知继续道:“于蓝同奴婢一道去的,并未直接找那李史宰问话,只是先寻了旁人打听了一遍,发现果真有些蹊跷。于蓝让奴婢先回来,问问小姐的意思,是暂时不要打草惊蛇,还是直接寻了李史宰问话好?” 于蓝素来谨慎。 白苏墨放下手中书卷,淡淡道:“直接问清楚,但是,先不要走露风声。” 流知应好。 ****** 翌日清晨,肖唐便驾了马车载钱誉到新住处。 钱誉一路上都心猿意马,盯着一处出神,并未撩起帘栊看向窗外,也未直接问起肖唐,新苑子寻在何处。昨日在白苏墨面前闹下这么大一出乌龙,他自然是能避则避。在这京中,除了锦湖苑,其实哪里都一样! 此事交予肖唐去办,钱誉没有多放心思。 等马车直接驶入苑中,肖唐掀起帘栊,钱誉下了马车,四处随意看看,竟难得目露赞许:“这事儿办得上心,新苑子寻得不错。” 前后不过半日功夫,又人生地不熟,肖唐办事是有长进! 肖唐得了好,满脸都是笑意。 只是经过大门处,钱誉余光扫过,好似难以置信一般,往大门处去看个究竟,只是等看清对面府邸匾额上的几个烫金大字时,钱誉轻揉了几下眉心,以为看错,又一面问道:“给我念念那上面写得什么字?” 肖唐笑嘻嘻道:“国公府啊。” 钱誉整个人都惊诧了:“我让你另寻一处苑子,你寻到国公府对面?!!!” 肖唐会错了意,得意道:“是啊!少东家你昨日不是说要换处苑子吗?还今晨就要搬走,可这苍月京中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小的思来想去,忽然想起昨日在苑中遇到了白小姐,白小姐是说有事可到国公府寻她帮忙,小的昨日晌午过后便去了国公府,没想到白小姐这么给力!少东家,惊不惊喜?” 猪脑子! 钱誉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28章 呵,是命好 </div> </div> 第24节 肖唐觉得少东家被马蜂蛰了过后,整个人都不大正常。 譬如眼下,方才还分明还夸他做事有长进,这苑子寻得不错,就喘息的功夫,整个人便跟换了张脸似的,可他都不知有人这怒意打哪处来! “去备马车!”钱誉恼火。 肖唐哀怨:“少东家,又……又要搬啊……这苍月京中的苑子哪这么好寻?人白小姐才帮了忙,我们这一晚上都还没睡过呢,怎么同人家白小姐说啊……” 钱誉气不打一处来:“谁说要搬了?我让你备马车,去德仪布装!” “哦……”肖唐赶紧照做。 钱誉头疼。 片刻,肖唐驾了马车驶出小苑。 钱誉今日本就准备去趟德仪布装。 七夕游园会前,程老板送来的那身衣裳,不仅做工精细,别出心裁,做衣裳的人心思还应当相当灵巧,尽数避短扬长。 做布料生意,有时候讨巧之处更在做衣裳的人身上。只有做出来的衣裳出彩,旁人才会留意到做衣裳的布料上来。 他早前去拜会鼎益坊的东家便是此意。 但鼎益坊是苍月京中有着百年历史的老作坊,哪家的布料于鼎益坊来讲都一样,即便钱家花大价钱,主动权也在鼎益坊手上。鼎益坊久负盛名,讲究的是稳妥,不见得会用巧思来博出彩,钱家的布料在鼎益坊翻不出花来。 同鼎益坊合作这条路,是下下策。 但程老板给他那套衣裳便不同。 能花心思做这样衣裳的人有野心,不固守成规,这样的人不满于现状。若是能合作,钱家在苍月的生意,兴许能打开一番新局面。 多投些银子进去也值得! 七夕那日,白苏墨身上的衣裳应当出自同一人之手,当日在紫薇园已有不少人在打听白苏墨衣裳的出处。 生意上的事向来不缺乏机会,而是如何挑在合适的时机。 钱家想在苍月京中打开局面,眼下便是好时机! …… 思绪中,钱誉撩起帘栊。 马车正好转出鹊桥巷,鹊桥巷中的国公府和鹿鸣苑便远远抛在了身后。 钱誉心底好似一松。 前日在紫薇园,是为了躲避马蜂,诸事都可说事出从权,他在白苏墨面前亦不用多避讳。但昨日在锦湖苑,他稀里糊涂闹了一场乌龙,他同白苏墨都很窘迫。白苏墨口中的翌日,不过是借故抽身,他若是还在锦湖苑,白苏墨进退维谷。 不日离京,日后兴许再不会见面。 当避则避,何必空留念想? 他是想寻处新苑落,偏偏肖唐还死心眼儿跑去找人家帮忙! 白苏墨岂会不猜他的心思? 这厢全然乱了。 撩起帘栊的手一直忘了放下,都驶出鹊桥巷许久了,钱誉才回过神来。 心底莫名燥意。 ****** 清然苑内,顾淼儿上前拥她:“苏墨苏墨!你真的能听见了!” 白苏墨险些被她扑倒,幸好许雅在一侧扶她。 白苏墨笑眯眯应了声“是”。 许雅淡淡笑笑。 顾淼儿的笑意全然写在脸上,止都止不住,“苏墨,你终于能听见了,不晚不晚,如何都不晚!” 顾淼儿惯来喜怒形于色。 白苏墨的耳朵能听见了,她比正主还要欢喜上几分。 整个清然苑中都是顾淼儿的笑声。 许雅似是佯装般,捂了捂耳朵:“淼儿,你能抵得上三千只鸭子。” “三千只便三千只!”顾淼儿上前去挽白苏墨胳膊,“只要苏墨能听见,我便是六千只鸭子也成。” 许雅嫌弃一瞥。 顾淼儿哪里介意,忽得站直,双手合十,虔诚道:“阿弥陀佛,肯定是上次去容华寺的时候,佛祖听到我的祈求了,苏墨,也不枉我在佛祖面前跪了这般久,定是佛祖显灵了。” 许雅清浅道:“你怎么不说是秦大夫的医术高明?” “对对对!”顾淼儿一身的活力就似用不完一般,许雅说完,顾淼儿便连忙跟着点头:“既是佛祖显灵,又是秦大夫医术高明,还有,我们苏墨命好……” 白苏墨微怔。 分明是许雅的声音,却透着揶揄。 许雅还在梨涡浅笑看向一侧正在说话的顾淼儿,其间并未开过口,而脸上的笑意清浅,哪里似这般语气的模样? 白苏墨稍稍愣住。 许雅应是也发现白苏墨在打量她,白苏墨眸间那股疑惑,似是要将她看穿了一般,偏偏巧不巧,就在她心猿意马的时候,许雅心底稍稍错愕。 “苏墨?”许雅心底微颤。 白苏墨却是没有再到过先前那道声音。 方才那声,可是她幻听……? “苏墨,怎么了?”顾淼儿也回神。 白苏墨莞尔,伸手从许雅肩上拂了拂,摘下先前沾上的几根白色的长毛来:“是方才抱樱桃留下的吧。” 原来是见她肩上留了那小撮猫毛,许雅眼底好似一舒,温和笑道:“方才进屋,樱桃好似缠人般非要我抱,我就抱了一会子,应当是那时候留下的。” 许雅说完,心中的戒备之意似是去了多半。 顾淼儿笑道:“我想起来了,樱桃还是许雅你早前送给苏墨的呢!许雅,你怎么不也送我一只,果真偏心得很!” 分明是打趣的话,许雅眼中却是一滞。 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不悦,开口时却消散无踪,只听清浅的声音道:“我也就这么一只,还上哪里去送一只给你?” “知晓你好。”顾淼儿上前同许雅闹。 许雅好似嫌弃。 顾淼儿也不顾,还是同她闹成一团。 看她二人在屋中追逐。 白苏墨也笑笑,许是因为有心,方才许雅的表情,她尽收眼底。 …… 晌午过后,许雅便要回府。 许相管教严,不似顾侍郎宽松,顾淼儿便还想在白苏墨这边赖上些时候。 许雅送时,白苏墨去送。 顾淼儿趁着空档抱着樱桃玩。 清然苑到大门正好有些路程,两人一面走,一面说话。 七月盛夏,便是一路绿荫,还是有阿铭和流知分别在一侧,给她二人撑伞。 “苏墨,你能听见,我心中真的高兴。”顾淼儿不在身旁,许雅才道起。似是说早前顾淼儿太过喧哗,也没留她说的余地,便将话都说完了。 白苏墨笑:“有你心意在便好,有淼儿在,谁能抢得过她风头不是?” 许雅也笑笑,应是赞同。 同许雅的一路,许雅话虽少,却让人如沐春风。 许雅是许相亲自教养出来的女儿,知书达理,才情兼具,如何看都是京中贵女的典范。许相对女儿严苛,不骄纵,京中皆知。 便同国公爷待白苏墨不同。 许雅性子多内敛,深得旁人,尤其是长辈喜欢。 但由得性子稍冷,身旁的朋友却不多,白苏墨和顾淼儿是为数不多的几个。 顾淼儿惯来热忱,许雅性子却偏冷,有白苏墨在中间便恰到好处,故而三人自幼就亲近,是一处长大的闺中密友。 …… 言辞间,竟也不觉得远,便临近正门。 盘子先前便去了马厩唤相府的马车,许雅同白苏墨行至正门时,相府的马车已在国公府门外等候。 “苏墨,勿送了。”许雅驻足。 白苏墨却笑:“你难得来趟国公府,我岂有不送的道理?” 许雅也笑笑,便也不推辞了。 白苏墨送至马车前。 车夫置好小凳,云铭扶许雅上了马车。 许雅撩起车窗帘栊,同她话别。 末了,又问及:“秦大夫可有说何时来复诊?” 白苏墨道:“应当就这几日。” 许雅这才点头,叮嘱道:“那你这几日多休息,勿劳神。” 白苏墨颔首,似是也忽然想起一事,正好问起:“对了,下月便是你生辰了,我寻思了许久,本想送你一方石墨砚台的,可都晓你喜欢文房四宝,我便怕同旁人送的重复了,你可有旁的希望说与我听,正好与我解围?” 云铭和流知都掩袖笑笑。 白苏墨也笑。 许雅垂眸, </div> </div> 第25节 白苏墨脸上的笑意微僵。 许雅这才抬眸,莞尔开口:“你同淼儿送我的,什么都好。” 白苏墨尚在怔忪。 许雅却抬头看了看天色,关切道:“苏墨,回去吧,日头太盛,我也需走了。” 白苏墨才回神。 许雅笑了笑,放下帘栊。 云铭在车中唤了车夫一声,马车便缓缓驶离国公府。 白苏墨目送,脚下却许久未动。 流知轻声道:“小姐,怎么了?” 白苏墨抬眸看了看日头,又伸手摸了摸额头:“许是日头太热,先前有些迷糊了。” 流知脸色微变:“那奴婢让狮子将马车取来。” 白苏墨摇头:“无事,应当是这两日忽然能听见,便听得有些多了,今日只觉有些犯迷糊,似是听到些不大可能的幻觉。” 流知不敢大意,唤了石子来撑伞,自己上前扶着白苏墨。 “小姐,奴婢记得秦先生上回说过。许多早前能听见的人,失去听力一段时间后,忽然恢复听觉,都很难一时便接受外界所有声音。秦先生说小姐此前并未听过声响,若是忽然恢复听力,更需循序渐进,否则太过劳累,反倒过犹不及。” 白苏墨颔首。 她这两日是觉诸事新鲜,就连苑中小桥流水单的声音都坐着听了许久,舍不得歇下,应是秦先生先前提到的过犹不及了。许是适应过一段时间,便会慢慢好起来。 白苏墨心头微舒。 流知也道:“听药童是说,秦先生这几日便会回京,不如等今日晚些再看看,若是好些便罢了,若是小姐还觉迷糊,便让药童请秦先生回京,来府中看一趟,也好安心。” 白苏墨却忽然问:“流知,你觉得许雅如何?” 流知不知她为何问起,但许雅惯来是小姐的朋友,流知应道:“许小姐知书达理,又通人情世故,只是性子同顾小姐相比,稍稍冷了些,但待小姐却好。” 白苏墨微微垂眸,是啊,许雅待她一直很好。 她怎么会魔怔。 第29章 摊牌 等白苏墨折回,顾淼儿已逗猫逗得百无聊赖。 手中拿着逗猫棒,恹恹趴在案几上,手中来回抖动着逗猫棒,逗猫棒上线都绞作一团,上面的布袋鱼险些被樱桃抓掉,她也浑然不觉。 分明是走神已久。 白苏墨看了看流知,流知会意,收了伞却未跟着入内。 “淼儿。”白苏墨唤她。 顾淼儿这才回过神来。 先前三人一道用过晌午饭,许雅说要离府,顾淼儿却道还要在苑中坐坐,要逗逗樱桃玩。顾淼儿平日里并不怎么喜欢逗猫,白苏墨知晓淼儿是有事同她说,又不方便当着许雅的面提起。 应是顾阅之事。 见流知等人不在,顾淼儿才坐直了身子,恹恹道:“苏墨,今日本是来祝贺你能听见的,不应当同你说些旁的事情。” 白苏墨笑:“多好,我方才能听见,你便有心事说与我听,说明我这耳朵好得正是时候,速速道来。” 顾淼儿性子本就开朗,原本还有几分阴沉的心思,听到这句便又豁然笑了起来:“不得了,原本就会哄人得很,这下更加如虎添翼了。” 白苏墨笑着抱起樱桃。 顾淼儿便将逗猫棒放下,眼巴巴看她:“我二哥可是来寻过你了?” 白苏墨一面轻揉樱桃的下巴,一面应道:“游园会那日见到过,说起你的英勇事迹来,甚是恼怒,大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 顾淼儿瘪嘴:“胡说。” 白苏墨笑笑。 顾淼儿凑上前道:“苏墨,你到底同我二哥说什么了,他早前见了我还一幅凶神恶煞的质问模样,昨日就似换了个人一般。你知晓我平日最喜欢糖心坊的瓜子了,他扔下一包便走,虽没同我说话,但我光看背影便知晓他肯定不生气了,更不说还特意买了糖心坊的瓜子来哄我,分明雨过天晴,这才是我早前的二哥啊。” 白苏墨便笑:“既然和好了,那还什么不好的?” 顾淼儿这才忍不住笑意:“我又没说不好……” 白苏墨又道:“那方才是谁在这里怏怏逗猫的?” 顾淼儿一声叹息,就着身前的案几又趴了下去:“苏墨,就是因为如此,我才愁啊。”一面说,又一面晃动着那根逗猫棒,樱桃便似忽然得到了指令一般,不安分得伸出爪子来。 顾淼儿拿着逗猫棒,左一下,右一下,樱桃便也跟着她左一下右一下。 一人一猫都摇摆不定。 “苏墨,你说我究竟应该站在哪一方啊?”她是真苦恼,“我若站在爹娘和顾家一方,可二哥待我很好,我若站在二哥一方,又怎么对得起我娘啊?我娘定是要气死了。” 白苏墨记得早前去容光寺时,有人分明还是一幅水火不容的模样。 眼下,便已明显松了口。 白苏墨笑了笑,不置可否。 此事是顾家的家中事,一家人到最后横竖都是要和好的。 她一个外人,偏帮哪方都不对。 只是顾淼儿眼巴巴得看着她,看得她心中又几分叹然:“上次问过你,你可见曾过那个陶子霜?” 顾淼儿曾提起过她姓陶。 顾阅口中唤的是子霜。 白苏墨心想那女子应当叫陶子霜。 顾淼儿怔了怔,果断摇头。 白苏墨便笑:“你连人都未曾亲眼见过,她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觊觎你二哥的美色,贪图你顾家富贵,还是他二人有何际遇,所以心意相通?” “……”顾淼儿看她。 白苏墨继续道:“你二哥素来自律,哪里是会随意胡来的人?即便是你想帮曲夫人一道劝他,也需亲眼见过对方,知晓其中曲折,才知如何劝才妥帖。否则你连当中究竟都不清楚,又怎知该站哪一方?如何才能劝到另一方心坎上去?”白苏墨从她手中接过那根逗猫棒,瞥目看她:“靠猜?” 其实她早前便问过淼儿。 淼儿那时心中只有一股子愤愤劲儿,哪里听得进去? 眼下,顾淼儿松了口,她这番话才有说的余地。 所谓旁观者清,她不过说了心头所想,也算不得偏帮,到最后,还需得顾淼儿自己来拿主意。 白苏墨点到为止。 顾淼儿却明显若有所思:“是啊,早前若是我受了欺负,二哥都会寻我问个明白,定然不会让我白白受委屈。可陶子霜的事,就算是笔糊涂账,家中也无一人愿意听二哥说起,便觉此事荒谬,容不得,但其实根本连陶子霜是何模样都没见过,更不知二哥心中是否有难处……” 白苏墨但笑不语。 一手拿着逗猫棒,樱桃便在案几前扑腾扑腾跳个不停。 顾淼儿眉间一挑,忽得谄媚上前。 白苏墨忽有不好预感。 顾淼儿果然见缝插针:“苏墨,我娘若是知晓我偷偷去见陶子霜,一定会恼死我的……” 白苏墨斩钉截铁:“若是我去,曲夫人同样会恼死我的。” 白苏墨抱了樱桃起身。 顾淼儿一把扑上去,抱着她不让走:“苏墨苏墨,我的好苏墨。” 白苏墨汗颜。 ****** 夏家布装。 “公子,您是来做衣裳的吗?”夏洪在门口迎候。 夏秋末姐弟六人,夏秋末最大,夏洪排第五。 因着插工做程老板要的十件衣裳,夏秋末欠下不少订单要做。这几日都在夜以继日赶工,也没旁的功夫再接多的订单,便嘱咐夏洪在门口候着,若是有旁的单子一律都不接了,将客人婉拒便好。 夏洪照做。 钱誉笑笑:“我是来寻夏姑娘的。” 夏洪这才仔细打量他。 姐姐朋友平日里便极少,可这人面生,夏洪见他衣着不似普通人,又彬彬有礼。 夏洪对他印象不坏。 钱誉言罢,看了看身后的肖唐。 肖唐上前,上手中的礼物递到夏洪面前。 夏洪便听钱誉道:“劳烦告诉夏姑娘一声,我姓钱,名唤钱誉,是德仪布装程老板的朋友。今日专程到访,是想同夏姑娘谈生意上的事情。略备薄礼,还望笑纳。” 夏洪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盒子,心中欢喜。 便朝钱誉道:“钱公子,您请进来坐。” 钱誉道了声谢。 肖唐四下打量,这处换作“夏家布装”的地方实在是小,随挂了一个牌子,可待客的地方也就芝麻大,看模样,楼上还是住家的地方,俨然一个手工小作坊的模样,搞不好裁缝就一个。 少东家真要同这夏家做生意? 肖唐心中难免嘀咕。 这堂中的家居不少都已经破败了,手中应当也不宽裕。 肖唐总觉得几分不可信。 片刻,夏洪才从楼上下来,语气便恭敬了许多:“钱公子,请您稍等,姐姐来。” </div> </div> 第26节 钱誉笑笑。 稍许,秋末娘来添茶。 夏家布装大都做得邻里生意,平日里来夏家布装的人也都是街坊邻居,并无富贵之人。早前秋末说手中接了几个官家的单子,秋末娘心中也不清楚,只是见秋末夜以继日赶工,有些心疼。 钱誉倒是这家中来的第一个富贵客人。 平日里家中并没有备好茶,便只有秋末爷爷长饮的。 秋末娘眼中歉意。 “怠慢了。”古往今来,微笑是最好的礼仪,秋末娘没读过书,却也听过伸手不打笑脸人。 钱誉莞尔:“多谢夫人。” 秋末娘愣了愣。 对方一语,如沐春风,秋末娘心中悦然,但留在堂中也不知应当讲些什么,便又笑了笑,拿身前的衣裙擦了擦手,出去了。 堂中没有旁人,肖唐诧异,悄声道:“少东家,你怎么知晓她是夏家的夫人?” 穿着如此朴素,连话都不怎么会说,还有些畏手畏脚。 肖唐以为她是夏家的下人。 钱誉瞥他一眼。 肖唐赶紧噤声。 楼板有颤颤声,肖唐顺势抬眸,只见一妙龄女子一手扶了木质楼梯的扶手,一手拎着衣裙,自二楼下来。 肖唐倒是讶异。 方才少东家唤的那位夏家夫人,衣衫朴素,面容也未经过修饰,既淳朴又显得有些愚钝闭塞,若是眼前这位是夏姑娘,便应当是夏家夫人的女儿,可就全然不同。 先不说容貌,这个年纪的女子,稍加打扮便自有清丽,尤其是同早前那位夏家夫人一比,全然看不出是母女,脸上的妆容分明是才修饰过的。再说衣裳,肖唐也认出是早前送去德仪布装的那批布料做的,裁剪贴合,样式庄重得体,衬得整个人一声贵气,竟无一丝显得同这夏家布装有关系。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这夏家布装看起来破败,这夏姑娘倒果真如程老板所言,心思聪颖,蕙质兰心。 肖唐礼貌笑了笑,拱手低头,致意。 钱誉顺势起身,微微笑道:“夏姑娘。” 夏秋末嘴角淡淡勾了勾,心中却是故作镇定:“早前曾在德仪布装见过,钱老板应当没有印象。” 钱誉稍稍诧异,他是对她全无印象,但这话题再继续便显尴尬,这样的场合钱誉自然见过不少,伸手做了相请的姿势,面上笑了笑,顺势带过。 平日夏家布装也不会有什么像样的人来,夏秋末见茶杯上还沾了灰尘,并未洗净,钱誉也并未用过,夏秋末耳根子微微一红。 听钱誉道:“夏姑娘做的衣裳,做工细致,剪裁得当,款式别出心裁又不失大方得体,假以时日,必能在京中有番作为,夏姑娘若能与我合作,这时日应当还能再短些。” 钱誉一句戳中她的心思,夏秋末却大胆抬眸打量他:“我听程老板说过,钱家在燕韩是数一数二的商贾,夏家布装虽有一个名字,却不过是个空架子,家中上下还能做衣裳的就我一个,钱老板为何想同我合作?” 夏秋末已压抑心中期许,但眼中的流光溢彩并未全然敛住。 肖唐眼珠子转了转,这夏姑娘,似是在…… 但少东家都未说话,肖唐此时哪里好胡言乱语? 肖唐便只得看向钱誉。 钱誉笑笑:“若要理由,很简单,夏家布装有夏姑娘一人便够了,换铺位容易,加人手容易,所有的银子由钱家来出。” 夏秋末心底砰砰直跳,又见钱誉端起了茶杯,轻声道:“夏家布装所有的经营之事还是由夏姑娘做主,钱家不参与。钱家只要利润的两成,一年一提。” 钱誉开的条件,在京中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夏秋末凝眸看他,只觉一颗心都似要跃出胸膛,便又听钱誉道:“只是有一条,夏家布装所用的布料,要全部优先使用钱家的布料,且每月不低于半数。” 夏秋末低声道:“那钱老板愿意出多少银子?” 钱誉看她:“夏姑娘开个数?” 夏秋末鼓足胆量,伸出手掌比划了一个“三”字。 钱誉但笑不语。 夏秋末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数字由五百两壮胆道:“三千两。” 肖唐瞥目看向钱誉。 钱誉嘴角微微勾了勾:“夏姑娘,我出五千两。” 夏秋末怔住。 ****** 自夏家布装出来,肖唐才敢嘀咕:“我还道那夏姑娘得开口要一万两,结果三千两都鼓足了气。” 钱家远在燕韩,哪里在乎夏家布装每年分的这丁点儿银子? 那而成利润,不过是东家随口道起的罢了。 肖唐又看看方才立下的字据,白纸黑字。 只是…… 肖唐看钱誉上了马车,没有说旁的,只是瞥他一眼,说了声回去,便朝他放下帘栊。肖唐掀起帘栊,讨好笑笑:“少东家,我看夏家上上下下都唯唯诺诺的,也就这个夏秋末有底气些,少东家你真觉得这夏秋末能成事?” 钱誉看他,恼火道:“我觉得她成不了事,我给她五千两做什么?” 钱誉无语。 刚放下帘栊,肖唐又掀了起来,一脸嬉皮笑脸模样。 钱誉不由拢紧眉头。 只见肖唐神秘道:“少东家,我那看夏姑娘方才看你的时候,眼睛里都能掉出光亮来了,人家可不是冲着少东家你这五千两去的,怕是冲着少东家你人去的。” 钱誉便不说话了,只是看他。 肖唐被他看得实在份外慎得慌。 片刻,便主动转盛,驾了马车走。 …… 二楼窗户,夏秋末目送那辆马车离去,又看了看手中的银票,眼底皆是笑意。 钱誉竟会来寻她! 夏秋末咬了咬下唇,将那几张银票举得高高,看了又看。 ——夏姑娘做的衣裳,做工细致,剪裁得当,款式别出心裁又不失大方得体,假以时日,必能在京中有番作为…… ——若要理由,很简单,夏家布装有夏姑娘一人便够了…… ——夏姑娘,我出五千两。 夏秋末阖上窗户,嘴角浅浅勾了勾。 他心中若非待她特殊,五千两又不是小数目,他怎会如此轻松便应了? 有了这五千两,她可做的事实在太多。 每一桩,她都可挑时候细致告诉他。 他早前哪里对她会无印象? 应是上次在德仪布装时便记住了。 钱誉…… 夏秋末只觉得窗外吵闹的鸣蝉声都似多了分动听,夏秋末哼起了小曲。 ****** 马车行至鹊桥巷,慢慢缓了下来。 这座苑子帮衬的人要明日再来,肖唐需自己下马车去开侧门,而后再将马车驶入。 趁着间隙,钱誉微微撩起帘栊。 见国公府门口正好驶来一辆马车,门口的小厮见了,笑脸相迎。 钱誉没有移开目光。 片刻,便见一道身影从马车上下来。 小厮拱手上前:“褚公子。” 褚逢程? 钱誉眉头忽得拢紧,想起前几日在紫薇园,褚逢程原本处心积虑安排了一出大戏,而后却不知什么缘故,并未见到褚逢程其人。褚逢程的行径并无暴露,旁人又岂会知晓他的心思?国公府的人依旧待他如上宾,白苏墨又何曾知晓紫薇园的事? 钱誉垂眸。 马车忽得动了,应是肖唐折回,将马车驶进苑中。 钱誉回眸,透过后侧车窗的帘栊,见国公府门口的小厮将笑盈盈将褚逢程迎进了国公府。 钱誉想起紫薇园那日,小吏惊慌道:“褚公子前几日来紫薇园逛了几圈,见平湖不远处的地方有一小撮马蜂窝,便问可有驱赶马蜂的法子,小的就同褚公子说马蜂最怕水和旱烟的味道,褚公子便让小的帮忙,寻了些旱烟备今日之用。稍后,等他同白小姐经过时,让小的去惊扰那马蜂,褚公子护着白小姐,小的再去叫人来,便都能见到他舍身相护白小姐,既是舍身相护,自然要肌肤相亲……” 钱誉心底兀得烦躁。 褚家同国公府都是苍月国中权贵。 权贵之间自有利益关系,他所见得的,并非旁人所见得的,他又如何知晓褚家同国公府背后没有交易,不会通过褚逢程和白苏墨将利益绑在一起? 若褚逢程和白苏墨是褚家和国公府交易的棋子,那紫薇园之事,他说与不说,都不会影响褚家和国公府之间的联姻。 但倘若他说破,反倒会让两家难堪,下不了台面。 这对钱家也无半分好处。 这里是苍月国中,于情于理,他都不应当再插手褚逢程之事。 但,白苏墨呢? 钱誉兀自垂眸。 …… 清然苑内,流知送走顾淼儿才折回。 顾淼儿先前同樱桃嬉戏,樱桃一爪子将茶盏打翻,案几上和地上都是碎茶盏。顾淼儿正面的衣裳全都打湿,正好拿了白苏墨的干净衣裳先穿着,不过也终归不便,只得先回府中去了。 </div> </div> 第27节 胭脂带了两个小丫鬟到外阁间打扫,顺便也将屋中各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免得还有茶杯的碎片残留再不小心伤到人。 樱桃也淋了一身茶水。 平燕仔细检查过,樱桃倒是并未伤到,只是浑身上下都是股子花果茶的味道。平燕便抱了樱桃去后苑好好洗了个澡。 不多时,又将洗完早的樱桃抱回了外阁间内擦拭,平日里看着硕大一只樱桃,沾了水便去了一声威风,只剩个头还能唬唬人。 不过这大夏天,倒是不怕樱桃冷。 平燕擦了会子,樱桃应当觉得也是觉得干得差不多了,便从软垫上跳了下来,寻到白苏墨脚下躺了去,不时伸舌头舔一舔,给自己梳洗。 盘子正好来了苑中,说齐润方才找人送了信来,国公爷听说小姐的耳朵能听见了,连夜便从外地赶路回来,黄昏前后便能到。国公爷还约了褚公子一道在府中用晚饭,又想着让褚公子早些来府中,先同小姐说会儿话,褚公子应当也快来了。 流知微怔。 结果盘子话音刚落,便见尹玉小步跑来:“小姐,褚公子到了,石子正领着往清然苑这边来呢!” 流知转眸看向白苏墨。 白苏墨握着手中书卷,轻轻点了点案几,一面朝盘子问道:“方才齐润托人捎得话来,可是说爷爷黄昏前后便会回府?” 盘子应是。 白苏墨放下书卷,自顾言道,“那时间正好。” 盘子和尹玉纷纷低眉笑笑。 这屋中,除了流知,怕是都会错了意。 白苏墨起身,直接向苑外迎去。 刚至清然苑门口,便见石子领了褚逢程前来。 褚逢程似是没想到她会到此处侯他,眼中略有惊喜,白苏墨便笑:“逢程,既然同爷爷约好了,我们直接去月华苑等爷爷吧,我正好有话同你说。” 褚逢程颔首。 流知打发了苑中其余人,远远跟在小姐和褚逢程身后。 白苏墨正好问起:“你昨日来府中寻我?” 褚逢程似是不经意道:“嗯,等了些时候,没见你回来,料想你应当是有旁的事情,便没有久留,没想到今日国公爷相邀,便又来了此处。”其实他心中知晓,他昨日分明留了话给看门的小厮,却石沉大海。 白苏墨笑了笑:“你昨日寻我有事?” 褚逢程轻咳两声,似是有些拘谨道:“七夕那日,原本是应了国公爷要接送你的,结果饮酒误事。我回来寻你时,整个紫薇园都翻遍了,也未寻到,便想你是否先回来了。等到国公府一问,果真听门口小厮说你已回府,后来才听流知说,天气闷热,你在紫薇园有些晕暑,已经提前回来睡下了。”褚逢程停顿得恰到好处,“大夫可有看过,还好?” 白苏墨微微敛眸:“逢程,其实我并未晕暑。” 褚逢程脚下微滞,但很快恢复如常。 白苏墨也未驻足,只是娓娓道来一般,“逢程,其实我并未中暑,而是被马蜂蛰了,所以流知不敢张扬,便对外说我晕暑了。” 听到马蜂几个字,褚逢程面上的表情忽得阴沉。 片刻又由阴沉变作煞白。 白苏墨笑了笑,凝眸看他:“褚逢程,你可知平湖附近的紫薇树丛中有马蜂?” 第30章 心动 褚逢程只是看她,不作声。 和“马蜂”两个字相比,他更忌惮的是白苏墨口中那“褚逢程”三个字,自第一次见面后,白苏墨便一直都是唤的他“逢程”,未再叫过他的全名。 褚逢程心中忽得一凛,面色却很快镇定下来:“苏墨,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表情语气简单诚恳,却不浮夸,亦如早前模样。 很容易便叫人失神了去。 见他驻足,白苏墨也跟着停下脚步。 他看她,她便也抬眸:“逢程,我只是问你是否知晓平湖附近有马蜂窝,我应当要误会什么?” 她只是问了他一可知平湖附近的紫薇树丛中有马蜂,他便问其中是否误会,他若不是未卜先知,便是脱不了干系。 褚逢程也觉察不妥。 但话已出口,也无挽回余地。 褚逢程何其聪明,话锋一转,便好似朋友间的关切:“那请大夫看过没有,大夫怎么说?” 白苏墨打量他,没有闪烁,亦无移目。 也未作声。 褚逢程只是微微拢了拢眉头,面色正直而坦然,好似全然没有旁的心思的不妥,这样的人,城府极深,又懂不动声色间投其所好。 果真处变不惊。 难怪爷爷喜欢他,说他是可塑之才,但这样的可塑之才,若是染了旁的心思,爷爷可还会宽容? 白苏墨收回目光:“边走边说吧。” 褚逢程已摸不透她心思,只得跟上。 清然苑往月华苑需走些时候,白苏墨低头道:“前两日我听齐润说,你向陛下请辞要回西边戍关,可惜被爷爷拦下了。爷爷若是非留你在京中,成你我之事,届时要如何办?” 褚逢程沉声道:“国公爷一时兴起,假以时日,定会了解你我心思?” 白苏墨轻声道:“不如,你今日直接向爷爷道明心思?” 褚逢程僵住。 白苏墨笑道:“直接向爷爷说明,其实你心中早就有意中人了,好让爷爷断了这门心思,岂不更好?” 褚逢程的表情,她尽收眼底,却见他很快调整,叹道:“苏墨,抱歉,你我既是朋友,但此事我亦有我心中考量。我曾答应过我爹,恩言之事不对外人道起,那日实则无奈,才同你道明心迹。此事若同国公爷说起,便是我食言。苏墨,国公爷虽想撮合你我二人,但时间一长,发现你我并无心思,此事也就作罢,可否帮我一回?” 若是换作往常,这样洞彻人心的话,再配上这幅诚挚,白苏墨定然颔首。 而如今,却细思极恐。 白苏墨笑道:“但时间一长,又朝夕相处,你我若真的生出旁的心思呢?” 褚逢程微顿,似是意料之外。 眸间几分错愕,又似带了几分微不可见的惊喜之一,他很快垂眸,沉声道:“不会。”褚逢程言罢,转眸不去看她,好似有意避过一般。 他处处拿捏谨慎。 似是多心的人是她。 白苏墨又道:“那即便没有生出旁的心思,却忽然生出旁的事端呢?” 褚逢程眸间忽然变色。 两人都未停下脚步,白苏墨低头继续:“譬如那日在紫薇园,不巧没有遇上许金祥,你同我在一处,又正好遇上了马蜂。你宁可用自己身体遮挡,也要护我安稳,便免不了受马蜂蛰刺,兴许,中了蜂毒,还会有幻觉,做些不自知的举动,而我必定心怀愧疚与感激,……” 言辞间,已从清然苑走到月华苑。 褚逢程已停脚步。 白苏墨便也停下,“可要我继续?” 褚逢程这才凝眸看她。 白苏墨果真道:“紫薇园的赏花游园,乃太后亲自命人操办,园内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就平湖周遭人少些,却依旧有小吏看守。此时若是出了这么大的事端,又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将蜂群扑灭,小吏只能呼救,届时旁人看到的,便都是你舍身相救,将我牢牢护紧,兴许还有旁的近亲之举,但也都是为了维护我不被马蜂围攻,不仅旁人皆会赞你的好,我也会心怀感激。这这园中多少双眼睛亲眼看着,便有多少对耳朵道听途说,更有多少张嘴人云亦云,届时,便是你心有所属,也只能默声娶我,水到渠成这京中的一段佳话。” 白苏墨这才抬眸看他,“所以,你眼下根本不必同爷爷说已有意中人,因为只要时间一长,朝夕相处里,我可能对你日久生情,便是没有,也会有紫薇园游园马蜂,西郊马场落马,南边游湖落水……褚逢程,我说的可是?” 褚逢程脸色已然缓和,温和笑了笑,道:“苏墨,都是你想的。被马蜂蛰过,有时会让人产生幻觉,你好好休息几日,让大夫开两剂药,我今日不见国公爷了,隔两日再来看你。” 言罢又笑了笑,正欲转身。 又听白苏墨在身后缓缓道:“紫薇园看管平湖附近的小吏姓李名史宰,前一阵因母亲病重和弟弟要定亲下聘,欠下了不少外债,手中一直很紧,可就在几日前,这几笔外债似是都还清了,还去陶然居定了一套桌椅送给姑母……” 褚逢程踟蹰,脸色已无早前光鲜。 白苏墨又道:“我让于蓝去寻了李史宰问话,他已经悉数交道了,说你早前给了他一笔银子,说湖心池午宴上会有人针对他,让他到中庭湖心池附近接应你。你前几日去过紫薇园,也是那时在平湖附近看见了一小撮马蜂窝,便问他可有驱赶马蜂的法子,李史宰才同你说马蜂最怕水和旱烟,你又给了李史宰一笔银子,让他寻了些旱烟备用,再让等见到你我二人经过时,去惊扰马蜂窝,届时他再打着救人名义去叫人帮忙,届时人多混乱,情急之下也不会有人留意到你身上的旱烟气味,而这旱烟袋已可驱散绝大多数马蜂,他再趁乱收走旱烟袋……” 褚逢程面色已僵。 她既已知晓,他再辩解已是无用,褚逢程兀自垂眸。 紫薇园之事悉数说完,褚逢程抬眸:“白苏墨,你既已知晓,为何今日才来问我?” 白苏墨轻声道:“爷爷是军中之人,你懂得如何投其所好也在情理之中。可不仅是爷爷,你连同我的相处之道都摸得清清楚楚,你同褚叔叔久在边关,怎么可能知晓这些事?褚逢程,京中有人在背后给你支招,所以你对我的喜好一清二楚,也知晓如何能让我初见你便没有戒备,不仅没有戒备,还另眼相看,觉得你是值得信赖,可与之为友人。而这人也清楚,若是我没有同爷爷说起不喜欢,那以爷爷的性子便很可能会更加欣赏你。此人既对我熟悉,又知晓爷爷的性子,所以,我一直在想这个人是谁?” 褚逢程竟难得一笑:“白苏墨,果真聪慧。” 白苏墨也笑:“其实,若非这两日机缘巧合,我也一定不会想到是她。可细下想来,当日在紫薇园,同我说起你被人灌酒的是她,所以我并未怀疑;你中途离席,我若抽不开身去寻你,接下来的戏也无法演,所以替我扫清障碍,让我从苑中得以脱身去寻你的也是她;她自幼与我熟络,知晓我的性子,心思,早前也时常到国公府走动,知晓如何讨得爷爷喜欢,便是连淼儿,她也一道算计了进去,所以淼儿对你印象极好。褚逢程,在背后给你出谋划策的人,可是许雅?” 褚逢程眼中惊异。 不吱声,便等同于默认。 白苏墨也不再多提。 恰逢不远处有人上前,见她同褚逢程在一处,便在流知身边说了几句,流知见她同褚逢程并未说话,便才上前,朝她福了福身:“小姐,国公爷回府了,正往月华苑回。” 白苏墨点了点头。 流知才又远远退了去。 白苏墨抬头,看了看阁楼上“万卷斋”三个字,朝褚逢程道:“褚逢程,这里是万卷斋,是爷爷的书房。你是要在这里,单独同爷爷说清你其实已有心仪之人,此后与我再不往来,还是同我一道,在尽忠阁将紫薇园一事悉数说与爷爷听?” 褚逢程拢眉看她。 京中皆知国公爷有多疼白苏墨这个孙女,紫薇园一事说出,国公爷眼中哪里还容得下他?!容得下褚家? 苑外脚步声渐进,七月盛夏,褚逢程掌心已涔涔汗水。 褚逢程孤注一掷,“苏墨,我真心喜欢你。” 白苏墨却笑:“褚逢程,你若真心喜欢我,岂会不担心我会被那漏网的一只马蜂蛰伤?你若真心用尽心思,怎么不想若那日的马蜂窝并非那一小撮,兴许爷爷已经见不到我。褚逢程,你可是入戏太深?” “流知。”白苏墨朝身后唤了一声。 流知上前,扶她往尽忠阁去。 万卷斋前只留了褚逢程一人,在夜色中静若沉石,纹丝未动。 褚逢程是聪明人,自然知晓该如何抉择。 </div> </div> 第28节 褚逢程只要不傻,心中便应当比旁人都更清楚其中的利弊权衡。 褚逢程的事褚叔叔知晓也好,不知晓也好,白苏墨从一开始便未准备将此事说与爷爷。 褚叔叔是爷爷的旧部,爹爹的袍泽之友,爷爷征战沙场半生,于爷爷而言,褚叔叔同他同生共死过的旧部,与子同袍的战友。她不想看见爷爷难做,也不想看到国公府同褚家反目。 只是许雅,白苏墨放下手中茶盏。 若非昨日,她哪里会忽然而然想到她? …… 许久之后,齐润来了尽忠阁。 见到白苏墨,齐润脸色有些煞白,小心翼翼道:“小姐,国公爷先前在万卷斋见了褚公子。不知道褚公子同国公爷说了什么,国公爷正在气头上,方才还将褚公子轰出府了,应当暂时不会来尽忠阁用饭了……” 流知瞥了眼白苏墨。 白苏墨起身:“我去看看爷爷。” 齐润巴不得。 国公爷发起怒来,这府中也只有小姐能劝。 旁人若上前,是自讨苦吃。 齐润来尽忠阁便是此意。 尽忠阁和万卷斋都在月华苑内,隔得不远。 自尽忠阁出来,不多时便见到万卷斋,只见穗宝和惠儿都守在万卷斋外,模样有些怕,都不敢进去。 见了白苏墨,两人好似见了救星一般,赶紧上前。 “小姐!” “小姐!” 平日里叽叽喳喳的,眼下都不敢大声说话。 穗宝扯她的衣袖,悄声道:“小姐,国公爷正在里面生气呢,将两个茶盏都砸了,也不让我们清扫。”穗宝有些委屈。 惠儿也道:“方才在万卷斋外见到褚公子还好好的,似是同褚公子说着说着就发怒了……” 白苏墨忽得有些担心,爷爷可是气得不轻? 穗宝手中还端着茶,本是想让国公爷消气的,可国公爷一本书扔过来,吓得穗宝和惠儿谁都不敢进去。 白苏墨触了触穗宝手中的茶盏,都凉了,这才摸了摸穗宝的头,柔声道:“我去看看爷爷,你们先去做旁的事吧。” 穗宝和惠儿才跟着点头。 流知从穗宝手中接过装茶盏的托盘,朝白苏墨道:“奴婢去换盏热茶来。” 白苏墨颔首。 推门之前,白苏墨先唤了声:“爷爷。” 屋中虽无人应声,却也没有早前穗宝所说的书飞过来。万卷斋有两层,一层是爷爷看书的地方,二层是休息的地方。 入门处是盏六扇屏风,上面画着金戈铁马。 透过屏风,能见到宁国公在书案后的字画前站着,地上不仅有茶盏的碎片,连爷爷最喜欢的水中丞都摔了。 难怪穗宝和惠儿吓得。 “爷爷~”白苏墨上前。 宁国公听见了,却没有应声,白苏墨心中便也猜到了几分。 “爷爷……”等白苏墨走到他身侧,眸间都能见到他未散的怒意,“褚逢程的事,你可是一早便知晓,还同他一道来骗爷爷!” 白苏墨知晓他是真的置气了。 京中这些晚生后辈里,爷爷最看重便是褚逢程,也倾注了最多期望。褚逢程一直也迎合奉承,今日忽然说已有心上人,爷爷心中自然有气。 白苏墨心中叹了叹,但同时也庆幸。 爷爷眼下气得是褚逢程心有所属却一心迎合,也气她知晓却隐瞒,但始终都比让爷爷知晓他中意的孙女婿人选实则处心积虑,险些在紫薇园将她算计进去要好得多。马蜂一事,爷爷恐怕光是听到便要大动干戈,更勿说还是他一心一意给她挑的良婿,爷爷必定自责。 如此,方还更好。 “爷爷,不生媚媚的气了,媚媚知道错了……”白苏墨眼眸一弯,开始撒娇。 这招在爷爷面前屡试不爽。 宁国公眸间果真缓和下来,可还是未转身。 白苏墨便轻咳了两声,神秘道:“爷爷,你可有发现一件事?” 宁国公奈何转眸。 白苏墨又凑近些,悄声道:“爷爷,你方才一直是背着媚媚说话的,可我还给爷爷赔礼道歉了,爷爷,秦先生早前问我,若是真能听见了,最想听到的声音是什么,我便同秦先生说,自然是爷爷的声音,原来爷爷的声音是这样的!” 宁国公微怔,先前是被褚逢程气到,竟忘了最重要的事情! 白苏墨忽得这么一提,宁国公脸上从早前的生气,忽得生出了一星半点的笑意来:“哪样的?”唇边似笑非笑,又要继续保持先前责备她的威严感,便实在有些违和。 白苏墨笑了笑,顺势上前挽着他的胳膊,把他往书桌一侧的藤椅上带,一面郑重说道:“沉稳里有高山仰止,怒意里又带着亲厚自然,便如明前的第一波龙井……” 又是高山仰止,又是亲厚自然, 白苏墨忽得忍不住笑了。 “怎么说?”宁国公眼中分明有掩饰不住的笑意,却还故作老练沉稳。用茶来形容人声音的,他却还是头一回听到,白苏墨自幼听不见,她口中的形容便都于旁人的不同,宁国公好奇。 白苏墨便笑:“龙井分三季,雨前为商品,明前为珍品,这明前龙井最为清新自然,不假雕饰,就似爷爷的声音在媚媚心中一样,最为珍贵。所以爷爷,你就不要生媚媚气了,好不好?” “……”宁国公看他。 白苏墨再接再厉:“爷爷,你看,好容易媚媚的耳朵能听见了,爷爷盼了多年的愿望也实现了,怎么说,今日都是值得高兴的大好日子。爷爷,媚媚陪你喝盅酒吧。”白苏墨眼巴巴看他:“媚媚还没吃饭呢……” ****** 雨过天晴,齐润吩咐尽忠阁内摆饭。 宁国公难得如此欢喜,白苏墨陪着爷爷饮了小半盅。 虽是陪爷爷一道饮酒,但近乎都是她在给爷爷斟酒,爷爷喝一杯,却只让她沾小半口,最重要的是祖孙二人在一处高兴。秦先生还来复诊,爷爷怕有牵涉,便不让她多饮。 宁国公自己喝得尽兴。 酒过三巡,宁国公才放下酒杯:“爷爷就是觉得可惜了,逢程多好一个孩子,怎么就有意中人了……” 宁国公是对此事介怀。 白苏墨便笑:“爷爷,您看上人家了,就不许人家有意中人了?再说了,怎么说得同我高攀人家似的。” 宁国公瞪眼:“我家媚媚哪有高攀的道理?” 白苏墨笑道:“那爷爷让媚媚选心仪之人不就好了?” 宁国公似是嗅出了一星半点意味:“这京中后生,真有心仪的?” 今日饮的并非果子酒,虽然白苏墨只饮了小半盅,却也觉得稍许有些晕晕然然,爷爷问起,她脑海中便似不自觉一般,悠悠想起了锦湖苑中,钱誉对她说的那一袭话来,想着想着,竟笑了笑,连宁国公的话都忘了回。 片刻,又忽然想起,果然见爷爷在打量她。 许是酒意上头,她心底悠悠然,便问:“爷爷,日后若我真有心仪之人,爷爷可否让我自做主……” 宁国公眼色倏然一紧,觉得有戏:“哪家后辈,爷爷可曾见过?” 白苏墨背一直:“都说了日后。” 宁国公会意,嗯,那便是十有八九。 宁国公端起酒杯,微微笑道:“好好好,爷爷相信你的眼光,无论觉得这个人有多好,必须让爷爷亲自把关,方可及谈婚论嫁,媒妁之言。” 白苏墨打趣:“万一人家看不上我呢?” 宁国公拍桌:“我白崇文的孙女,谁看不上!” 白苏墨赶紧安抚:“我记得爷爷早前曾说过,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媚媚日后想寻一个自己喜欢的,心中又有媚媚的,如此姻缘方才对等。况且,两个人相处的时间若不长,究竟是一时新奇才会觉得与众不同,还是真正心意相通,总有待时间考量。” 宁国公微怔。 白苏墨的一袭话,让他忽觉孙女长大了。 过往他总道媚媚不经事,才处处替她操心,眼下才知她心中有数,宁国公其实欢喜。 …… 祖孙二人饮了些酒,又说了许久的话。 末了,宁国公寻了流知来问。 秦淮早有叮嘱,即便能听见了兴许还要适应些时候,宁国公心中不放心,故也寻了流知来问。流知便如实应道,小姐这两日才能听见,有时耳中还有些迷糊。 宁国公才又问起秦淮何时回京,流知应了就这三两日,宁国公便不再留白苏墨了,让白苏墨早些回清然苑歇息。 月华苑往清然苑去的路其实不短,但许是今日饮了些酒,又同爷爷说了些掏心思的话,便觉得稍许有些飘飘然然的,中途竟会又想起钱誉来。 他其实生得很是好看。 那种好看,不同于白脸小生的一味清秀,又不似褚逢程等人的军中气度,是在容光寺拂去身上露水与尘埃时的惊鸿一瞥,是下山时汗珠滑入衣间他不经意扯了扯衣领的风流恣意,是在紫薇园时他护她跳入平湖,身上分明被马蜂蛰过,却一直未曾松开她的手,是锦湖苑时他握着她手将她带到跟前,眸间绮丽,问得那句“白苏墨,你可是喜欢我”…… 盛夏光景里,夜空星辰似锦。 她心底却涌起繁花些许。 流知拎着灯笼,走在前。 她跟在流知身后。 兴致上来,蹦蹦跳跳,一时前,一时后,在昏黄灯火中,踩着那道也不知是自己还是流知的倒影。 忽得,心血来潮,也不知何种思绪的攒动下,她悠悠然抬眸。 清然苑中,一袭身影翩然出尘,她看他时候,他也正好回眸。 精致的五官犹若镌刻,眸间的柔和润泽,风华绝伦,周遭再多的光晕也似是黯然失色。 世上最美妙的事情应当莫过于此,你忽然想起他的时候,他正好在此,便也回眸。 眼中是你。 </div> </div> 第29节 第31章 星辰柔光里 流知眼中拂过一丝诧异,此时已入夜,钱公子如何会在清然苑中? 夜间来访,莫非有旁的缘故? 犹疑间,平燕正好上前,朝白苏墨和流知福了福身,悄声道:“钱公子说有事一定要见小姐,奴婢告诉钱公子今日府中有客,小姐怕是要很晚才能回来,钱公子说他一定要等。可眼下都入夜了,奴婢也不便在外阁间等,只好请钱公子在苑中奉茶。” 平燕言罢,才抬眸看向白苏墨和流知。 平燕同缈言早前随白苏墨一道去过容光寺,下山的时候马车底部横梁断裂,当时还是借乘的钱公子的马车回来。 换作旁人倒也罢了,但于情于理,钱公子都没有不招呼的道理。 流知也不在苑中,平燕只能自己拿主意。 眼下总算见到小姐和流知回来。 流知心中却是有数的。 小姐那日在紫薇园遇到落水,是钱公子和许公子帮忙,而此事之后守口如瓶,并未走露一丝风声,流知对钱誉的印象很好。后来小姐去锦湖苑看望钱公子,流知便猜想,救小姐的人多半是应是钱公子。 眼下,钱公子忽然来苑中说有事,且一定要今日见小姐。 应当与小姐落水之事相关。 紫薇园一事,早前她同于蓝查问过李史宰,马蜂确实同褚公子脱不了关系,但当天应是出了旁的纰漏,小姐才躲了过去。 但至于小姐如何落水,钱公子如何被马蜂蛰了,流知却全然不知。 容光寺下山也好,小姐落水之事也好,流知见钱公子都是心底有数之人,不会全然没有缘故便会夜间来清然苑中。 “去把那瓶云锦草凝霜拿来。”白苏墨嘱咐一句。 流知才从方才的思绪中回来。 昨日从锦湖苑回来,小姐便让她去取上回羌亚进贡的云锦草凝霜。 当时羌亚进贡给宫中,太后赐给国公爷,国公爷后转送给了小姐,是专治蜇伤与生肌的药霜。小姐在府中很少用到,便被胭脂收起来压箱底了。 胭脂今晨才将那瓶云锦草凝霜从箱底翻出来。 晌午时候,小姐送许小姐至门口,应是正好瞥见对面的东湖别苑了,便让她将那瓶云锦草凝霜送去过去。但等她取了云锦草凝霜送去时,敲了许久的门都无人来应,她才道钱公子应是出门了,遂又将东西拿了回来。 流知应好。 白苏墨上前去见钱誉,流知又朝胭脂悄声道:“外阁间重新奉两杯茶。” 平燕诧异:“可是,这么晚了……” 平燕是觉得,似是不合规矩。 平燕又看了看流知。 但钱公子今日前来,如若是同小姐早前落水之事相关,自然不便在苑中被旁人听了去。 流知便笑:“没事,钱公子是要小姐有要紧事,我在一旁伺候着便是。” 入夜许久了,这苑中粗使的小丫头和老妈子也都没几个还留在苑中,剩下的便只有盘子,胭脂,平燕和尹玉等人,一是剩下这些人本就口风更紧,少嚼舌根自,二是若是还流知姐姐在一侧,旁人倒也不会多想。 平燕心中困惑得解,这才笑咪咪点了点头,去重新奉茶。 流知要先去屋中取云锦草凝霜来,经过白苏墨同钱誉身旁时,见白苏墨正同钱誉说话,流知微微朝钱誉福了福身。 钱誉也礼貌颔首。 钱誉是见白苏墨今日不同。 脸颊上噙着的笑意似是带了几分微醺,“你有事寻我?” 钱誉微怔。 早前在心中反复思量过许多暖场的版本,如何再见面才不显尴尬窘迫,到眼下,好似顷刻间都散如云烟,只有再寻常不过的一句:“……饮酒了?” 信手拈来,根本无需雕饰。 却忘了越是再寻常不过的,便显亲厚。 清风晚照,钱誉垂眸,想掩过眸间的关切,却见月华早已撒满一地。 白苏墨心底微暖,笑了笑:“不多。” 分明再简单不过的三言两语,却不知自何处生出了熟悉暖意。 钱誉方才抬眸,恰好四目相视。 许是微醺的酒意,许是苑中的鸣蝉作祟,白苏墨忽得上前一步,轻轻踮起脚尖,仿佛借着月光,于近处仔细打量他。 眸间含着安静的笑意,呼吸却近在眼前。 钱誉错愕,仿佛有一瞬,心思尽数迷失在星辰的柔光里…… 她的双眸便是星辰。 钱誉心跳已倏然漏过几拍,目光却沉溺在星辰里,不曾移目,唯有唇间轻声叹道:“……白苏墨,你喝多了。” (怎么办,这里突兀得让作者笑场了,,,但还是决定保留) 白苏墨眼中绻起更多笑意。 白苏墨还是看着他,笑而不语。 钱誉忽得垂眸,蜻蜓点水般贴上她的双唇。 白苏墨微微闭目。 低沉声音,在月色下越发醇厚,仿若磁石般声声入耳,却又似鸿毛般,轻轻扬扬飘落在她心底。 她悠悠然睁眼。 却见他一直闭目,精致的轮廓,仿佛连青丝都被月光镀上了一层余晖。 苑子一侧脚步声传来,钱誉回神。平燕端了托盘,自苑子一侧出现,托盘上盛了两盏茶水,自苑子左侧的台阶处上来。 …… 外阁间内,平燕奉茶。 侯在一侧。 片刻,流知掀开帘栊,手中捧着一个锦盒自内屋出来。 平燕便福了福身,出了外阁间。 流知上前,将锦盒递与白苏墨面前。 白苏墨正好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额间微微拢了拢,“我才饮了酒……” 饮酒后不饮茶,平燕应当知晓。 流知微顿,应是先前平燕没留意。 流知福身道:“奴婢去让厨房煮些解酒汤来。” 白苏墨颔首。 钱誉知晓她是有意支开流知。 外阁间并未掩门,月光透过外阁间大开的门,满满洒了进来,她恻隐拢在月光里,剪影出一道明艳清理的轮廓。 钱誉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打开锦盒,从锦盒中取出一盒玉质的敞口瓶。 拧开敞口瓶,一股清淡的云锦草香气传来。 “钱誉,我今日饮多了些,若是有事,明日再说可好?”她笑盈盈看他。 他无法拒绝。 他以为先前的清风明月后,她是要送客。 却又见低头,声音清浅道:“何处被马蜂蛰过?” 他微滞。 片刻,才掀起手臂上的衣襟,露出右手臂上赫然两道被马蜂蛰过的伤口痕迹。 白苏墨微微怔了怔:“上过药了?” 钱誉颔首。 白苏墨便不吱声了,只是低着头,无名指在敞口瓶中轻轻勾了勾。 清凉的药霜沾上肌肤,就着她指尖的暖意,钱誉心底微滞,不由凝眸看她。她专注颔首,中指的指腹在伤口痕迹周遭就着药霜轻缓擦拭。 钱誉既不扰她,也不移目。 只是安静打量她。 好似心底某处被苑中的鸣蝉声骤然掏空,又骤然塞满,眸间便似再难容下旁的一草一木,一道清浅月华,一束微光…… 她又伸手扶起他衣袖,看了看第二处。 他见她右手小拇指微微翘起,无名指指尖复在敞口瓶中轻轻勾了勾。 下一刻,肌肤上沾染了她指尖暖意的药霜,便似酒酿般,顺着肌肤,渗入他的眸间,眼底,心里。 仿佛夏夜雨后一场清梦,近在眼前,他却未着一语。 恐出声惊蛰。 …… 东湖苑中。 钱誉倚坐在凉亭柱前,手中握着那瓶云锦草药霜。 目光虽凝,心思却空。 手中的敞口瓶先拧开,又拧上。 ——钱誉,我今日饮多了些,若是有事,明日再说可好? 再拧上,又拧开。 </div> </div> 第30节 ——何处被马蜂蛰过? 他今夜分明不是冲此事去的,他是想同她说褚逢程之事,让她心中警醒,想同她解释那日在锦湖苑,是他被马蜂蛰后的幻觉。 但大凡见了她,都由不得他。 事前思量得再是周全,见了她,也不过是将自己送至她跟前,将想掩盖的通通坐实,此回,还全无旁的借口。 ——钱誉,你明日可还会躲我? 他鬼使神差开口,“不会。” 钱誉轻呵一口气,缓缓抬眸,眼前的池水不知何时,竟已盛满了一池的星辰柔光…… ****** 清然苑内。 平燕和胭脂伺候白苏墨洗漱更衣,临睡前,白苏墨才饮了流知先前端来的醒酒汤。 她素来有夜读习惯。 流知拉上窗帘,床头特意留了一盏伴读清灯。 白苏墨随手翻了两页,只觉饮过醒酒汤后还是有些迷糊,随手放下书卷,正欲起身吹灭那盏夜灯,映入眼帘的夜灯光亮却微微让人踟蹰。 她想起今日在苑中,她踮起脚尖借着月光打量他。 他亦看她。 四目相视,谁都不曾移目。 她从未如此靠近看他,却似是听到了他心跳声的骤然变化。 而他忽然吻向她。 夜风微澜,苑中的鸣蝉声里仿佛都沾染了蜜糖的甜意。 一路从唇间,融化进心底深处那一小撮里。 ——白苏墨,你是特意的。 他当时心底微恼。 白苏墨不禁莞尔,伸手挡在夜灯光亮后侧,悄声应了句:“是。” 而后吹灭。 第32章 沐敬亭 翌日清晨,平燕和胭脂伺候白苏墨洗漱更衣。 国公爷身边的齐润来了苑中。 流知去迎。 齐润笑眯眯道:“流知姑娘,国公爷让过来问声小姐可醒了,国公爷在尽忠阁让人备了早膳,请小姐一道去用。” 流知应好。 等齐润离开,流知才撩起帘栊,入了内屋,朝白苏墨福了福身,道:“是齐润来了,国公爷请小姐去尽忠阁一道用早膳。” 爷爷在军中养成的习惯起得早,她起得晚,所以惯来都是她跑到爷爷那里去蹭晌午饭和晚饭,却少有蹭早饭。爷爷也素来体恤她,她的早饭大多在清然苑里,小厨房自己做。 今日都这个时候了,爷爷才让齐润来,应是在等她。 白苏墨从镜中看了看流知,“齐润可有说何事?” 流知便笑。 齐润是说国公爷前几日去了趟源城拜会谢大人,从谢大人处带回一把据说是谢大人亲自上山采摘,而后放在家中栽种的野菜。 谢大人曾是朝中监察御史,和宁国公是许久之前的同窗,告老还乡后便在源城住下。 源城临山,水土最宜养人,国公爷时常借故去源城拜访谢大人。 此回国公爷在谢大人府中吃了两日,觉得这野菜清炒的味道很是特别,回程的时候,谢大人便让人将苑中种的这味野菜摘了个七七八八给宁国公一道带回。 宁国公昨夜忘了。 今晨起来忽得想起,这野菜再放一日味道便不如早一日,于是吩咐齐润让厨房都炒了来,说要晨间就粥喝,齐润这才来了趟清然苑。 平燕和胭脂都掩袖笑了笑。 胭脂道:“从小到大皆是如此,宁国公若得了什么稀罕玩意儿,都是可着小姐来,偶然吃着的野味如此,野菜也是如此。” 这国公府中又只有国公爷同小姐祖孙二人,算不得吃独食,只是有小姐陪着一道早饭,国公爷似是每日都能多喝一小碗粥。 平燕也跟着连连颔首。 “便那走吧,别让爷爷等久了。”白苏墨伸手,流知上前扶她起身。 转眼快到七月中旬,便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清然苑去往月华苑有林荫小径,都是几十年的大树,枝叶繁茂,只有些许阳光透过树叶子熙熙攘攘落下来,凭添了几分凉意。 流知跟在一旁,平燕和胭脂则稍远跟在身后。 白苏墨一面摇了摇手中画扇,一面问道:“宝澶那边如何了,缈言可有消息送过来?” 流知点了点头,叹道:“今晨才差人送到的消息,宝澶的外祖母没了,头一夜里,宝澶那边便哭晕过去好几回,幸亏着有缈言几人从旁帮衬着,还算好。只是小姐也知晓,宝澶平日里在苑中素来大大咧咧的,也终日将笑意挂在脸上,可此番外祖母过世,对她打击应是极大……” 白苏墨手中的画扇停下,片刻,又道:“爷爷虽已不在朝中,可朝中诸事还是多找爷爷商议,尤其是近日,爷爷出入宫中频繁,应当也无心思顾及宝澶之事。你让盘子同平燕这两日去一趟宝澶那里,算是替我拜祭。” 宝澶的娘亲曾是国公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宝澶的爹也曾是国公爷身边的小厮,本就同国公爷和小姐亲厚,此举并无不妥。 流知福了福身:“奴婢晚些就安排。” …… 言辞间,已行至月华苑门口。 齐润似是正侯在苑门口,见了她,赶紧上前。 齐润一惯在爷爷身边伺候,哪里用得着他在苑外等候? 白苏墨心中疑惑,齐润已朝她拱手:“小姐,国公爷本是在等小姐一道用早饭,方才确有急事出府,吩咐小的在此处等候,先同小姐说一声。” “可是出了什么事?”白苏墨问。 爷爷征战沙场半生,在京中惯来稳重,什么事能让爷爷早饭都未顾得上吃便匆匆离府? 白苏墨心中担心。 齐润笑道:“国公爷就是怕小姐担心,才让小的在此处等候,先同小姐说一声,小姐,不是旁的事情,是一位故友回京了。” “故友?”白苏墨错愕 齐润点头:“只听国公爷说是位许久不见的故友,旁的更多的,小的也不清楚了……” 齐润的太极素来打得好。 白苏墨心底澄澈,也不多问了。 什么样的故友回京,爷爷会匆匆离府,还特意让齐润守在这里同她打了一通太极?这府中就数齐润最机灵,爷爷是不想她知晓旁的事情。 白苏墨看了看流知。 流知会意,悄声同一侧的平燕交待了几声,平燕赶紧点头。 稍晚时候,平燕折回,悉数附耳告诉流知。 流知怔了怔。 阁中先前伺候的人已退了出去,眼下便只剩了流知一人。 流知悄声道:“小姐,今日是沐云沐大人回京了,今晨的马车刚回的京中,国公爷听说后便去了。” “沐伯伯?”白苏墨微楞。 流知点头。 难怪爷爷会如此,原来是沐伯伯回京了,那沐敬亭…… 不待她问,流知便知她会问:“听闻此番是沐家二公子同沐大人一道回京的,” 沐敬亭,白苏墨垂眸。 …… 爷爷不在,又听闻沐敬亭回京的消息。 白苏墨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小姐……”流知给她盛粥给她,她接过,端在手中半晌都没有反应。 沐敬亭曾是爷爷最喜欢的后辈子弟,也是爷爷秦授的学生。 说学生,是因为沐敬亭骑马是爷爷教得,射箭是爷爷教得,便是连兵法和行军之策,也都是爷爷对他倾囊相授。 爷爷曾对沐敬亭寄予厚望。 直至,沐敬亭从马车上摔下来,太医虽然保住他的性命,双腿却自此留下了残疾,从此成了半个废人…… 爷爷痛心疾首。 沐伯伯也经受不住这等打击,举家迁离了京中。 爷爷此后再未教授过京中任何子弟,她此后也再未见过沐敬亭。 爷爷会让齐润瞒着她,是因为沐敬亭是爷爷亲授学生的缘故,自幼同她青梅竹马。她来京中的第一个朋友是沐敬亭,终日见过出入府中最多的人是沐敬亭,说过话最多的人是沐敬亭,沐敬亭是自她幼时回京后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耳朵听不见,京中一片陌生,是沐敬亭耐心带她日复一日,终于逛遍整个京中;她在京中没有旁的朋友,她听不见,也处处同这京中格格不入,是沐敬亭领她到顾侍郎和许相府中,她才认识了顾淼儿和许雅;也是沐敬亭,她初回京中时有多怕爷爷,便有沐敬亭同她说及爷爷的所有事情,也是沐敬亭陪她熬夜,给爷爷绣得第一个荷包,从此之后,她才渐渐同爷爷熟络…… 顾淼儿和秋末时常说她乐观豁达,其实都是因为沐敬亭的乐观豁达,她耳濡目染。 她没有兄长。 他便是敬亭哥哥。 …… 白苏墨再无多少胃口,一道放下碗筷。 </div> </div> 第31节 流知没有出声扰她。 却是平燕来了阁中:“小姐,秦大夫来了。” 白苏墨抬眸。 ****** 清然苑中。 “白小姐,可能听见?”秦淮在她左耳旁微微响指。 白苏墨颔首。 秦淮又换了右侧,白苏墨也淡淡笑笑。 “白小姐,闭眼。” 白苏墨听从秦淮吩咐,秦淮翻了翻她眼皮,也并无充血等迹象,秦淮问:“自恢复听力后,白小姐可有旁的不适?譬如夜不能寐,或是耳鸣?” 白苏墨想了想,都无,便摇头。 “那么,”秦淮笑道:“白小姐,恭喜,你如今已同普通人无异。” “秦先生,多谢你。”白苏墨真心实意。 秦淮连忙制止:“国公爷付了真金白银,我亦拿得安心,你若同我道谢,我总觉心中不安,可是想要推脱掉后我一半诊金?” 明知他是打趣话,白苏墨还是清浅笑了笑。 秦淮收拾药箱:“日后每年我会来复诊一次。如何,当下可愿同我分享,这几日都听到了哪些声音?” 白苏墨便如数家珍。 秦淮放下茶盏:“白小姐,你是治愈过后,头一个认真同我形容最多声音的人。” 白苏墨挑眉:“旁人没有?” 秦淮笑:“旁人兴许未曾这般用心过,苏墨,国公爷一定也替你高兴,你既已康复,我明日便要离京,替我向国公爷问好。” 白苏墨亲自从清然苑送至国公府门口。 “秦先生,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白苏墨忽然想起。 秦淮颔首。 白苏墨微微拢了拢眉头,轻声道:“秦先生,我似是偶尔能听到旁人心中声音,却又不是每时每刻?” 秦淮笑:“苏墨,我是神医,并非神仙。” 白苏墨心中任有一丝希翼:“可秦先生妙手回春。” 秦淮敛了笑意:“苏墨,我想你当是紧张,或是仍旧不太适应产生的幻听,见旁人未曾开口,便会以为是旁人心中声音。你若情绪一直紧张便会如此,不妨再适应一段时间看看?” 白苏墨颔首。 “那么,白小姐,留步。”秦淮辞别。 马车缓缓驶离,白苏墨目送。 …… 回清然苑途中,白苏墨一言未发。 流知在一侧撑伞,她思绪飘去了别处。 她知晓沐敬亭回京,爷爷为何要瞒着她。 敬亭哥哥曾同安平郡王的女儿定亲,但自马上摔下后,安平郡王便亲自来退亲。那是敬亭哥哥最暗无天日的一段,不肯吃药,不肯见人,安平郡王上门退亲那日,他却洗漱得当,穿戴整齐,坐在轮椅上见安平郡王。 她记得那日,他同她说:“苏墨,我可狼狈?” 她摇头。 他却道:“苏墨,你日后别来了。” 她心底微僵,腊月的风刮过脸颊,有些冰冷刺骨,她见他抖了抖,她取下披风给他改在膝盖上,抬眸时,眼底氤氲:“敬亭哥哥,我们定亲吧……” 第33章 我要了 白苏墨不知何时踱步回的清然苑。 流知收伞,她却道,“我想在苑中坐坐。” 流知瞥了她一眼,知晓她气色并不好,初初沐敬亭回京之事,小姐应是想独自呆一会儿。流知福了福身离开,待到一侧,才嘱咐胭脂送盏茶去。 今日晨间,盘子便带了平燕启程,一道去宝澶家,清然苑中伺候茶水的伙计便落到了胭脂头上。 流知吩咐完,胭脂刚应了声好。 正欲转身,却又被流知唤住。 “流知姐姐?”胭脂回眸。 流知叹道:“今日小姐心情不好,送完茶,没有旁的事情不必扰她,也同尹玉说声。” “哦。”胭脂愣愣应好,看了眼似是自先前就在树荫下没有动弹过的小姐,又看了看流知,方又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流知远远在一侧守着,没有上前,也没有离开。 小姐这幅模样,她还是三年前见过。 沐公子曾是国公爷最中意的后辈,也是国公爷亲自教受的学生,风头在京中盛极一时,无人能及。 沐公子坠马,整个京中都无不惋惜。 他也将自己锁在房中终日不出,后来听闻安平郡王还去过沐府退亲。 这桩曾经人人艳羡的亲事,一夜之间,忽然变得让人避之不及。 自幼时起,小姐便同沐公子亲厚,小姐耳朵听不见,沐公子便如兄长般处处呵护,曾经安平郡王府的亲事将近,小姐还绣了个大荷包,说要送给安平郡王家的那位未来嫂子。沐公子却嫌她绣得丑,说要自己带得了。 忽然之间,沐公子坠马,一切便都变了。 听闻沐公子将自己锁在房中,不说话,不见人,不吃药,那时彭夫人日日以泪洗面,她随国公爷和小姐去看沐公子,沐公子却让人扶他起身,给国公爷下跪,可他哪里跪得下?但沐公子执意,旁人根本拦不住,看小厮费尽周折扶他跪下,国公爷一把扶住他,他口中那句“敬亭愧对国公爷厚爱”,流知都险些听得落泪。 似是自那时候起,沐公子肯见的人便只有小姐。 后来因为沐公子的事情,有次小姐同国公爷闹得很大。她是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虽然连她都未听其中一星半点,只有临末了国公爷大怒的那句“胡闹!”,苑中旁人应当更不会听见其他更多。但那时在苑中伺候的小丫鬟,粗使婆子和小厮都被尽数换掉了,只剩了她和宝澶,还有盘子三人。 胭脂,缈言,尹玉和平燕,还有如今清然苑中这些粗使的小丫鬟,婆子和小厮,也都是那时之后才来苑中伺候的。 不久之后,沐家举家离京。 小姐便在苑中这么坐了整日,黄昏过后,应是实在犯了迷糊,趴在石桌上迷迷糊糊睡着了,她去给小姐搭披风,听小姐朝她浑浑噩噩道:“流知,我再没有敬亭哥哥了,……” 她心头大骇。 伸手去摸小姐额头。 竟是烫得怕人。 小姐这场高烧,烧了足足有四五日,国公爷一直守在小姐身边,给小姐喂药,给小姐喂粥,递水,夜里也守在清然苑中。流知只觉自那时起,国公爷便似是老了一头。 但小姐自那时病好后,却再未提起过沐公子。 一切也仿佛回到了早前。 只是府中再没有见过沐公子的身影。 从那以后,国公爷开始操心小姐的婚事,这三年来就从未中断过,直至最近的,便是褚将军家的褚公子…… 见胭脂上前奉茶,流知才收回思绪。 心间轻叹一声,早前尘封的旧事,似是随着沐家的回京的瞬间,被重新翻开。 她亦有三年未见到沐公子,不知如今是何光景? 只是,流知兀自垂眸。 国公爷应当是不想让小姐再见沐公子的…… 恰好,苑外窸窣脚步声传来。 流知敛了眸间情绪,抬眸看去,只见尹玉领了一袭白衣身影前来,流知娥眉微蹙,似是在这苑中见到有些意外。 白苏墨也恰好抬眸。 对上一眼古井无波,顾阅眉头微拢:“白苏墨,你……可是病了?” 白苏墨虽是诧异,却似也无多大波澜:“有些困罢了,”唇瓣淡然一笑,还是问道:“可是来寻淼儿的?她今日不在我这里。” 顾阅看了她一眼,低声应了声:“我知晓。” 言罢,伸手掀了衣摆,在她对面的石凳落座:“我……今日还是来寻你的。苏墨,听淼儿说,你能听见了?” 眸含笑意,似是求证? 白苏墨莞尔:“嗯,都是托淼儿的福,她说在容光寺求了佛祖三个时辰,佛祖被她的诚意打动了,这便才显灵了。” 虽是勉强应付的打趣话,但流知心中却是悠悠一松,还能打趣便好,顾公子来得再是时候不过了。流知瞥了瞥胭脂,胭脂会意,转身去备茶。 顾阅便也低眉笑开。 竟比上次在紫薇园外见到时好了许多。 白苏墨知晓是他兄妹二人和好的缘故。 顾阅如今在顾府四面楚歌,顾淼儿能同他冰释前嫌,便是对他莫大的鼓舞,他整个人气色都比早前好了许多。 胭脂端了茶水来。 顾阅接过,轻轻抿了一口,抬眸看她:“若只是困……苏墨,干脆同我一道出去散散心吧。” 嗯?白苏墨诧异。 顾阅握拳轻轻咳了咳。 …… 马车往西市去。 白苏墨在车中有些奈何,顾阅所谓的出去散心便是去西市,同他一道去见陶子霜,故而才说当帮他一个忙。 </div> </div> 第32节 白苏墨哭笑不得。 顾阅很少求人,自从他搬去子霜处,子霜终日忐忑,觉得他身边的朋友或家人应当都很看轻她,他想安她的心,京中他认识的女眷也不过白苏墨和许雅几个。 许雅冷清,旁人同白苏墨相处都更容易些。 他是想请她帮这个忙,就是在子霜铺子里吃上一块糖糕,喝上一碗凉茶,听子霜说上一两句话便好,应当容易。 白苏墨叹气:“顾阅,为何不找淼儿?” 既是顾家家事,淼儿自然更合适。 顾家的家事她并不想参与,顾淼儿早前便说过要她帮忙,她都一口回绝,断然没有回绝了顾淼儿却应顾阅的道理。 只是顾阅留了心思,上了马车才同她说起。 但既是朋友,便应有原则。 白苏墨正准备回绝,顾阅却笑着道:“苏墨,子霜有身孕了,近日总是心神不宁,我想让她心中安稳些,就这一次……” 顾阅眼中的柔和暖意,似是满怀憧憬和柔情蜜意。 白苏墨怔了怔,喉间的话忽得隐去。 …… 陈记糖糕铺。 陶子霜的先夫姓陈,这店铺开了许多年,到西市来的客人都认陈记,这处铺子便一直没有改过名。 铺子不大,接近晌午时候,人其实不多。 门口有只猫在懒洋洋打盹。 一侧,有个六七岁的孩童在扫着地,忽得抬头,见到是顾阅,眼中一阵厌恶,连带着一并厌恶了白苏墨,扫帚放在一侧,便不知跑去了何处。 顾阅看了看白苏墨,眼中歉意。 白苏墨佯装逗猫,未曾看见。 顾阅在此处,应当并非受所有人欢迎。 等那孩童离开,白苏墨才起身,铺里便有一个女子迎了出来,瞧模样,应当二十三四左右,生得不算一眼好看的模样,人却看着亲厚质朴,极易讨人喜欢。见了她同顾阅一处,先是楞了愣,眸间似是有些自惭形秽,还是诚恳笑了笑。白苏墨忽得明白顾阅为何会喜欢她,有的女子温婉质朴,让人一见如故。 陶子霜便是。 “子霜,这是苏墨,宁国公的孙女。”顾阅上前,牵住她的手,仿佛给她莫大鼓舞 陶子霜顿了顿,似是有些惊喜,又有些错愕:“白小姐?” 白苏墨笑道:“顾阅说你这里的糖糕很好吃,可曾叨扰?” 她似是全然不提旁事,陶子霜先前的尴尬不知匿去了何处,有些激动道:“不叨扰,不叨扰,我这就给白小姐盛。” 白苏墨微笑。 陶子霜转身,顾阅拉住她的手,她回眸,顾阅柔声叮嘱:“子霜,慢些,无妨的。” 陶子霜看了看白苏墨,白苏墨唇角礼貌勾了勾,陶子霜心底微暖,又朝顾阅道:“没事,你先招呼白小姐。” 见顾阅颔首,才去了后厨忙。 顾阅这才回眸:“多谢。” 白苏墨轻声叹道:“日后我去顾府,若是被曲夫人扫地出门,自是要找你寻仇的。” 顾阅笑不可抑。 店铺中的位置很小,稍后要和陶子霜一道说话,顾阅领她到凉棚下,陶子霜有身孕,此处更为通风。照顾人的时候顾阅其实心细,这种照顾亦如春雨润物,并不突兀,却温润人心。 白苏墨从善如流。 落座不久,陶子霜便端了糖糕上前。 只有两碗,一碗热忱放在白苏墨身前,一碗放在顾阅身前。 白苏墨和顾阅本是对坐,陶子霜便在一旁站着。 顾阅伸手牵她,“来。” 陶子霜同白苏墨不熟,始终生疏拘谨,对方又是国公爷的女儿,她怎么好同坐? 白苏墨适时解围,伸手拿起调羹,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拇指微微翘了翘,轻轻舀了小勺,放入口中尝了尝。陶子霜的重心果真转到她这处,便由顾阅扶着坐在顾阅一侧,眼中满是期许,又似不好问。 白苏墨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朝顾阅轻笑道:“我知晓你为何赖在此处不走了。” 陶子霜似是意外,片刻眼中又是感激。 这便是最好的尊重。 陶子霜眼底氤氲,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强压住鼻尖的酸意,轻声道:“白小姐,这两日京中都在说您的耳朵能听见了?” 她能主动同白苏墨说话,顾阅没想到,却心中欢喜。 白苏墨梨涡浅笑:“看来也不都是坏事传千里,好事也传。” 顾阅忍俊。 陶子霜也笑笑,眸间的氤氲好似晶莹。 白苏墨又道:“陶姑娘,我苑中有几个馋嘴的丫头,尤其喜欢甜食得很,这陈记糖糕,可否再帮我带些拿走?” 陶子霜连忙点头:“自然可以,我去做,白小姐稍等。” 言罢,笑了笑起身,转身才摸了摸眼角的泪滴,进了店铺中去。 顾阅如何不晓白苏墨是在帮她解围? 待得陶子霜走远,顾阅才道:“苏墨,真不知道该如何谢你?” 白苏墨但笑不语。 …… 稍晚,陶子霜将糖糕用碗盛好,端了过来。 白苏墨接过。 白苏墨起身同陶子霜道别,陶子霜才朝顾阅温柔道:“送送白小姐?” 顾阅应好。 顾阅之事本就不便让国公府中旁人知晓,此番顾阅同白苏墨一道出来,便连流知几个也没有带上。自陈记出来,顾阅要送她上马车。 白苏墨却驻足:“不必送我了,我正好有事要去趟东市附近。陶姑娘有身孕,你留这里陪她便是。” 顾阅拢眉:“你自己?” 白苏墨笑:“顾阅,我自幼在京中长大,你可是怕我迷路?” 虽是打趣话,语气却分明笃定。 顾阅便不再坚持:“苏墨,那你早些回国公府。” 白苏墨颔首。 刚过沿街的距离,顾阅回首,见陶子霜还在身后远远看着,一脸笑意,似是不舍,白苏墨道:“她很紧张你,你也很紧张她,顾阅,你们令人羡慕。” 顾阅敛了笑意:“苏墨,你可是心中有事?” 白苏墨嘴角勾了勾:“我会同淼儿说,请她常来。” 顾阅迟疑片刻。 “留步。”白苏墨言罢,朝陈记店铺门口的陶子霜远远笑了笑,陶子霜亦朝她挥手。 顾阅回眸之时,白苏墨已离开。 顾阅踟蹰。 ****** 苍月京中格局四方。 东市就在西市对头。 西市本就很长,又在东市走了些时候,白苏墨自己也不知沿街走了多久。 她是国公爷的孙女,京中自然有不少人都认识,沿途,不乏有人招呼,她莞尔颔首,眼中却似古井无波。 只是这般走着,仿佛心底都掏空,不想旁的事情,亦不觉脚下酸痛。 临到喧闹处,才见已是黄昏。 近处华灯初上。 远处,轻尘在落霞中轻舞。 白苏墨抬眸,一侧竟是宝胜楼。 京中都晓她喜欢宝胜楼的七宝酥,却无几人知晓她为何喜欢七宝酥?初到京中时,她不过五六岁,她的世界自幼听不见,初至京中的陌生又让他惶恐不安,但似是过去许久的都已记不清,唯独记得的便是沐敬亭带她到宝胜楼尝的那口七宝酥,好似一口便甜到心里。 此后,她便一直喜欢。 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白小姐。”掌柜亲自来招呼,待得看清后,却又不免疑惑,“就您一人?” “嗯,我过来尝口七宝酥便走。”白苏墨清浅应了声。 掌柜不敢怠慢,亲自领她到三楼雅间处,这里人烟稀少,亦不不会扰她清净。 待得小二送来,她尝了一口,幽幽问道:“可有桃花酒?” 小二送了一壶来:“白小姐慢用,我在外侧,有事您唤我。” 掌柜有交待,他专门侯在此处。 白苏墨应好。 房门未关,她可以自三楼看下,看到宝胜楼各层的热闹场景,或三五成群,或两人对酌,早前她听不见,便总是好奇,这些欢喜的喧闹声该是何种模样,等如今能听见了,便觉欢喜的不是喧闹声,而是杯盏中的酒。 白苏墨饮下一口,桃花的味道倒浅,酒香却醇厚。 她并非没有背着爷爷饮过酒。 哪有如此浅显易醉? </div> </div> 第33节 只是目光瞥向二楼一侧雅间时,眸间微微滞了滞。 …… 肖唐本是侯在二楼雅间外,先前见有人上了三楼,他也并未多留意。 今日少东家同锦绣坊的孙老板一道在宝胜楼饮酒,谈生意上的事,苍月的刺绣多来自于南顺,苍月国中也见惯了南顺的刺绣风格,但燕韩国中也有独具特色的刺绣风格,这趟若是谈得好,兴许明年苍月国中能挤掉不少南顺刺绣的份额。 今日这场酒尤其关键。 少东家同孙老板在房中饮酒,肖唐同孙老板的小厮便一道侯在雅间外。 七月天,有些热。 肖唐伸手拂去额头上的汗珠,仰首时却见三楼那间雅间大开着,内里坐着的人似是有些眼熟。待得看清,肖唐心中才诧异,这不是……白小姐吗? 肖唐认出白苏墨来! 但翻来覆去看了看,怎么看都似只有白苏墨一人。 自从上回白苏墨帮忙张罗了那处东湖小苑,肖唐心中对她的好感就直线上升,明明生得便很好看,也平易近人,最重要的嘛,又把旁人的事情放在心上,还没有半分架子。这样的公侯小姐,如今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几个了。 肖唐对白苏墨印象很好。 但白小姐一个姑娘,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饮酒。 肖唐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 咬咬牙,还是敲了门入内,歉意朝孙老板拱了拱手,上前朝钱誉附耳道:“东家,三楼那里,是白小姐一人在饮酒,会不会……” 钱誉轻声道:“我眼睛不瞎。” 肖唐愣了愣,自他的位置看去,果真见窗户正对处,不正好是三楼那处吗? 钱誉没言其他,肖唐只好退了出去。 再如何,白小姐也不当一人在此饮酒,但少东家既是看见了,便应是心中有数的,肖唐想了想,干脆多花心思瞅着三楼罢了。 钱誉自然看见了。 还看见小二进去送了五回酒。 她昨日饮得应是欢喜酒,今日饮得是闷酒。 孙老板又举杯,钱誉礼尚往来。 又是几杯下肚,钱誉余光已撇不见那道身影,钱誉心中微滞。 他倒是不见再有旁人进出过,应是醉倒了。 孙老板正是尽兴的时候,钱誉却起身:“孙老板,今日对不住了……” 孙老板明显方兴未艾,脸色有些难看:“钱老板,那这生意之事……” 钱誉笑道:“生意之事我们明日再谈?” …… 宝胜楼今日生意太好,先前在房外侯着的小二亦不知去了何处。 钱誉见她倒头,侧枕在自己的右手臂上,桌上五六个小酒壶,整个屋中都是股桃花酒酿的味道。 许是听见脚步声,有人当即警醒了半分。 看向钱誉时,微微拢了拢眉。 “白苏墨,好巧。”钱誉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 白苏墨跟着缓缓抬眸。 应是忽得认出了他,莞尔一笑。她饮酒脸色从来不会红透,只是虽然不会红透,却似一抹绯红正好挂在脸颊,凝眸看他,眼角绮丽,竟是说不清的妩媚:“哪里巧,有人方才不是明明往这里看了许久吗?” 钱誉俯身,于近处言语轻柔:“这苍月京中之人千千万万,若是不巧,怎么能回回都看到同一人,还都守在一处看许久?” 他打量她。 她亦在看他。 未及反应,白苏墨只觉脚下倏然一轻,好似瞬间落入温暖怀抱里。 她只得伸手揽住他后颈,以免落下。 淡然酒香下掩藏不住的男子气息,似是温文如玉,于宁静中透着瑞泽,又似那日在武陟山见过的风流恣意,让人忍不住亲近。 “钱誉……” “送你回去。” 她还未说完,他便如知晓般应声。 白苏墨心底忽得繁花似锦。 而有人而言,怀中之人伸手揽住他颈后,青丝缱绻,醉意下的慵懒,好似份外撩拨心扉。钱誉咽下喉间情愫,瞥过目去,不敢低头看眸间秋水涟漪,只怕摄人心魄得很。 “钱誉,那瓶云锦草药霜你回去可上过了?”她轻声问。 “嗯。”他应声。 “是我上的好,还是肖唐上的好?” “……你。” 白苏墨噗嗤笑开:“钱誉,我听见你的心跳声了。” “……” “钱誉,我昨日是特意的。”她缓缓将头靠近他颈间,他身上特有的檀木香气清淡好闻,沁人心脾。 “……” “钱誉……” “白苏墨,”他沉声打断,“……你在怕什么?” 缄默许久。 久到他以为她在怀中睡去,才听她轻声道:“钱誉,敬亭哥哥回来了。” 钱誉驻足。 他又不傻,他岂会听不出其中究竟? 清风晚照,钱誉悠悠应道:“哦,那对不住你敬亭哥哥了,你这人,我要了。” 第34章 顾家出事 翌日醒来时候,白苏墨脑中都觉浑浑噩噩。 流知听她唤了一声,赶紧进屋,正好扶她坐起身。白苏墨亦忍不住捏了捏眉心,似是眼下还未酒醒。 “怎么醉成这幅模样?”白苏墨忍不住喟叹。 左右没有旁人,流知轻声道:“眼下都还算好的去了,昨夜醉得更厉害。” 白苏墨一个激灵,似是忽得想起一星半点。 昨日她随顾阅去了趟西市见陶子霜,而后她从西市走到东市,去宝胜楼喝了几乎桃花酒。那桃花酒喝起来口感清甜,不似醉人的酒,后来才晓上头,她迷迷糊糊似是见过钱誉了。 钱誉…… 白苏墨转眸看向流知,似是忽然酒醒了一般。 流知叹道:“钱公子说小姐一人在宝胜楼饮酒,他正好见到,小姐已经喝醉,他怕留小姐自己一人在宝胜楼不周全,便想着将小姐送回来。小姐倒是醉得不清,但钱公子心思还算妥帖周道,他的马车停在两条街巷外,让肖唐悄悄来给奴婢送的口信。盘子同平燕去了宝澶出,奴婢想着石子口风紧,这才带了石子去到马车处接,回府的一路也算安稳,石子又直接开了侧门,马车直接回了苑中,也没惊动到国公爷和府中旁人……” 白苏墨心中唏嘘。 流知心中似是又叹了叹:“这回也亏得有钱公子在。” 白苏墨踟蹰:“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白苏墨深吸一口气,掩了心虚。 流知看了看她,低眉道:“钱公子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小姐,日后万万不可独自在外饮酒……” 白苏墨心底不好预感。 片刻,才见流知抬眸道:“小姐赖在钱公子处,怎么都不走……” 白苏墨心中也差不多清楚了。 “什么时候了?”白苏墨转了话题。 “都快晌午了。”流知起身去揭窗帘。 晌午了?白苏墨倒是诧异,可等流知掀开窗帘,正午的阳光忽得照了进来,白苏墨才觉昨夜的酒果真醉人得很。 “爷爷呢?”白苏墨心中难免担心。 流知折回:“国公爷昨日黄昏前后回的府,差人来问了小姐一声。奴婢回话,说小姐同顾公子,顾小姐一道出门了,眼下还未回来,国公爷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方才,国公爷又让齐润来,说是请小姐去月华苑一趟,奴婢只能搪塞说小姐昨日看了半宿的书,睡得晚,眼下还未醒。” “齐润可有说何事?”白苏墨担心。 流知摇了摇头:“齐润倒是没说,不过应当不是昨夜之事。昨夜回苑中时,奴婢让胭脂打发了苑中的小丫鬟和粗使婆子,就奴婢和胭脂,也让盘子同石子打过招呼了,昨夜马车回府的事,石子会守口如瓶。国公爷应当不会知晓。” 白苏墨这才放下半颗心来。 “奴婢先前让胭脂备好了水,小姐身上酒气太重,光是换身衣裳怕是盖不住,还是先沐浴更衣候再去月华苑好些。等晚些离了屋子,让胭脂将床榻上东西都换一遍,悄悄洗了,再开窗点根清淡檀香,便也留不下痕迹了。” 流知素来周全,无需白苏墨操心。 浴桶里,热气袅袅。 白苏墨悠悠闭目。 昨夜的事情似是大都已记不得太清,只隐约记得是钱誉将她从宝胜楼抱出来的,她应当也乱七八糟得说了一通胡话。流知先前说,来接她的时候,她赖在钱誉处不走,她似是也有些断断续续的印象。 只是想到此处,心中好似咯噔一声。 她似是记得马车上她非要看钱誉的脖子,非说当初看他脖子十分好看,还让他一定偏到当日的角度。她本就喝醉,钱誉被她折腾不清,最后奈何,只得解了衣领给她看,最后她干脆咬了人家脖子! 白苏墨眼下想想,都恨不得在浴桶立下挖个缝钻下去。 钱誉果真吃痛,恼火得唤了声她的名字,好容易才将她扯开。她是国公府的小姐,是世家女儿,怎么能吵着要看人家的脖子,还去咬人家的脖子!! </div> </div> 第34节 要让旁人知晓了,还怎么去! 白苏墨只恨不得捂脸。 所幸,后来钱誉再不让她胡闹。 她还记得当时车窗里透进来的月光,照在他精致的脸上,份外宁静,又份外好看,她分明是借着酒意同他亲近,却做得好似借着月光将他看清一般,又故意问道:“早前在容光寺,为何要处处躲我?” 钱誉只是看她,没有应声。 她眼中闪过琉璃光色,轻笑道:“钱誉,你可是讨厌我?但又有些喜欢我?” 钱誉瞥过目去,好似不敢看她。 她伸手抚上他侧颊,他不得不回眸看她:“白苏墨,方才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她却笑盈盈看他,不说话。 钱誉语气里似是都沾染了几分恼意,沉声道:“酒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阖眸笑笑。 夜风微澜,他凑上前亲她。 她同他在车中拥吻。 …… 白苏墨缓缓垂眸,唇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酒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水中,白苏墨轻轻揉了揉青丝。 想起来后来,便是流知来接她。 她赖着不走,非要听钱誉的声音,非说钱誉的声音好听,不听不走。 最后是钱誉连哄带骗将她送上了国公府的马车。 难怪,方才流知那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白苏墨心底一颤,干脆憋了口气,直接沉到水下去。 浴桶里的水温暖柔和,好似将身上的酒意洗净,也将脑中这些乱七八糟恼人的事涤去。 …… 沐浴过后,更衣。 流知也替她将头发擦净。 眼下都已过晌午许久,爷爷惯来有午睡的习惯,此时应当在万卷斋楼上午休。 她去反倒打扰爷爷休息。 胭脂让苑内小厨房做了些白苏墨喜欢吃食,白苏墨简单用过两口,又复洗漱,再在外阁间逗弄了一会儿樱桃,见时候差不多,方才从清然苑往月华苑去。 缈言和平燕都去了宝澶处,苑中一时清净了不少。 只是得力人少了几个,苑中这几日积压了不少琐事,流知留在苑中处理这些琐事,便让胭脂陪着白苏墨同去。 胭脂恐怕是这国公府内对京中各项八卦传闻最了如指掌的,自清然苑去往月华苑的路不短,胭脂随意捡了几样说,其中一条便是顾府二公子同西市寡妇的事。 白苏墨驻足。 连京中传闻都有了,那哪里还瞒得过顾侍郎? 怕是要出事了。 白苏墨心底微微叹了叹。 正好行至月华苑门口,门口的小厮给她拱手作揖。 “爷爷可醒了?” 小厮应道:“国公爷刚醒,正在书房呢。” 白苏墨颔首。 胭脂扶着她,正欲入这月华苑苑子,却见尹玉气喘吁吁跑来:“小姐小姐。” 尹玉腿脚快,苑子中平日里这些跑腿送信的功夫一直都是尹玉在做,尹玉向来知晓分寸,此回却是莽撞了些。 “怎么了?”白苏墨未多言。 此事应是不同,尹玉上前,在她耳边附耳道了几句。 白苏墨眸间微滞。 胭脂心中料想应是有旁的事端。 白苏墨果真朝她道:“你同爷爷说一声,我有些急事,晚些再过来。” 胭脂福了福身应好。 白苏墨领了尹玉转身。 看方向不是往清然苑,倒似是往国公府大门口去的,胭脂心底不由楞住。 可是什么人来寻小姐吗? 但若是有人寻小姐,石子也应当会让人领去清然苑,何须小姐亲自去大门口走一遭呢? 胭脂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便也不多想,往万卷斋去。 而另一头,白苏墨脚下的步子不由加快了几分。 方才尹玉是说,有位姓陶女子带了一个六七岁的小童在国公府门前跪着,说一定要见着小姐才肯起身。因不知晓她的身份,石子也不好让人往清然苑中带,但国公府门口人来人往,对方又非说是来找小姐的,还在一个劲儿磕头,旁人不胡乱猜了去才是? 石子原本好心,便想着多让两个人跟着,直接将他们领了清然苑去,可这人非说不见到小姐便不起来,要一直跪着。毕竟是个妇道人家,石子又不好直接让人架了她去,便让人赶紧去清然苑问一声,结果白苏墨去了月华苑,尹玉这才一路快步跑到月华苑去的。 衣着平素的妇道人家,还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孩童,又姓陶。 在白苏墨认识的人中不过只有一个。 白苏墨心中惶然,昨日见过陶子霜,应是明事理之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来国公府门前跪着,还说见不到她就长跪不起? 陶子霜还有身孕在!怎么能长跪?! 石子等人又不知晓。 怕是要出事端! 本就是七月中的天气,晌午刚过,正是最热的时候,便是普通人这么跪着都怕熬不住,到最后,白苏墨一路小跑,额头涔涔汗迹,背后也湿了一层。 等到大门口,见陶子霜已然唇色苍白。 见了她,却似忽然不知何处来的力气一般,想起身上前,却似是满头是汗,脚下都险些站不住,尹玉赶紧上前去扶。 石子也察觉出有些不对。 “娘!娘!”一侧的孩童也在哭,白苏墨只见她衣裙上似是透出了丝丝血迹。 白苏墨大骇,“去叫大夫来!快!” 石子吓坏,不敢耽误。 白苏墨心底砰砰跳个不停,“陶子霜……” 尹玉也吓住,险些没有扶住她。 陶子霜眼中含泪,面色已然苍白,却强忍着打起精神来,朝白苏墨道:“白小姐,我求求你救救阅郎,这京中子霜只能想着来求你了,白小姐,你心肠好,我求求你救救阅郎,他要被顾侍郎打死了!” 顾阅?顾侍郎?! 第35章 风波 “白小姐,我求求你。”陶子霜面色苍白,额头上的汗迹豆大一般往下坠落,似是已无多少力气哭,但白苏墨没有应声,她便顺势又要跪下去。 尹玉既可怜她,却又有些来气:“陶夫人!” 赞不说这陶夫人同顾侍郎家二公子的关系,光说小姐能有什么立场去救顾二公子,尹玉本还想说什么,却见白苏墨拢眉。 尹玉只得一肚子话堵回了口中。 “白小姐,我求求你,我知道我强人所难,但是我真的寻不到其他人了,白小姐,我求求你了,我给你磕头……”尹玉一袭话,陶子霜好似徒然惶恐,又挣扎着要跪下去。 “陶子霜,你不管你孩子了吗?”白苏墨厉声。 陶子霜才似怔住。 分明已经见红,这个时候还挣扎做旁的事情,情况只能更糟! 陶子霜似是被她一句话惊住。 “顾阅如何自有该如何的办法,你这孩子若是没了便是折腾没了,莫非你是故意的?” 尹玉都鲜有见白苏墨这等模样。 尹玉尚且怔住,更何况陶子霜。 这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不管谁对谁错,最后顾阅同陶子霜如何,顾侍郎如何,曲夫人如何,这顾府如何,当下,这是一条鲜活人命! 陶子霜愣住。 鹊桥巷非富即贵,眼下在国公府门口闹得这么一出,实在引人注目,白苏墨瞥向石子:“过来帮忙。” 石子微楞,虽是上前,心中却还是打起了退堂鼓,这要是国公爷知晓了…… “去敲东湖别苑的门,快去。”白苏墨吩咐一声,陶子霜的身份尴尬,若是爷爷知晓,兴许会将她赶出去,如此折腾,只怕她更受不住。 她忽得想起东湖别苑! 石子赶紧上前。 事出紧急,只能重重砸门。 东湖别苑早前只有肖唐和钱誉两人,可等入住后的次日便有粗使的婆子和打扫的小厮到了,眼下,便是钱誉和肖唐不在,也还有旁人在。这东湖别苑本就是盘子和石子帮忙张罗得,前来开门的扫地小厮认得石子,“石子哥?” “开门开门,快!”石子也懒得多解释。 那小厮赶紧照做。 </div> </div> 第35节 白苏墨和尹玉搀扶,但陶子霜似是脚下都是软的,衣襟上渗出的血迹更多,再拖不得,石子上前:“尹玉,我来。” 石子抱她进东湖别苑,不多时大夫也到。 白苏墨和尹玉都未出阁,自然也不便在其中待,幸好有流知带的两个粗使婆子来看护。 流知先前是见有些时候了,还未看到尹玉折回,心中惦记着门口怕是出了茬子。门口都是些小厮,若是真有妇人家撒起泼来,石子几人不好招架,也招架不住,流知便带了两个粗使的婆子一道去看看。 这便刚好能顶得上用。 大夫和粗使的婆子都在屋中。 白苏墨坐在苑中凉亭处等,流知和尹玉都在身侧,目光也是都在小屋那头。 如此动静,都晓那屋中的寡妇同顾二公子的关系,这肚子里的孩子还应当就是顾二公子的,这些都是顾家那乱七八糟的事,这寡妇忽然来找小姐,不是祸水东引嘛!要跪去顾府门口跪呀,来国公府门口跪什么! 尹玉心中一百个不瞒,都写在脸上! 流知心头也不舒坦,只是没挂在脸上而已。 早知如此,昨日顾二公子来寻小姐,就应当挡着。小姐同顾小姐是闺中密友,顾家之事小姐本就不想参合,眼下,却被人胁迫到了头上来。 白苏墨却是一声未吭。 许久,大夫出来。 流知便上前。 白苏墨瞥目,只见流知眉头微微拢了拢,片刻,还未待流知过来,便听到屋中有哭声传来。白苏墨心底似是微微揪了揪,却也猜到了十之八九。 果真,流知折回,福了福身道:“大夫说跪得时间太长了,孩子没了,大夫开了些补身子的药,我让苑中的婆子去煎。” “怎么会跪得时间这么长?”白苏墨疑惑。 流知看了看她:“先前就在顾府门前跪了好些时候了。” 她去顾府门口跪,顾侍郎不把顾阅往死里打才怪。 她越跪,顾阅遭的罪越多。 陶子霜虽然出生小户人家,但即便没有见识应对这些世家贵族,却也摸不清人心吗? 她这一跪,才让顾府成了更大的笑柄。 好在顾府还是清白人家,否则,兴许连这人都不知会去何处。 流知又道:“听说跪了好些时候也不肯走,府中实在怕难堪,才出来人将她撵走,应是病急乱投医,也寻不到旁人了,才来了国公府。” 尹玉嘟嘴:“小姐,你可不能心软,去求顾侍郎。” 流知瞪她:“小姐有什么立场去求顾侍郎?!” 尹玉也知说错了话。 白苏墨起身:“让这两个婆子先在这里照看。” 流知应好。 白苏墨起身,东湖别苑就在国公府对门,去往月华苑路上,白苏墨一声未吭。爷爷今日就在府中,前门的事岂会不知? 陶子霜能来寻她,便说明她早前见过,这是顾家的家事,她参与其中,便是将国公府也牵涉其中,爷爷定是在气头上。 “小姐好。”月华苑外的小厮问候。 白苏墨鲜有的没留意,那小厮有些担忧得看向白苏墨,国公爷先前还在气头上。 果真,白苏墨刚进屋,就听宁国公的声音:“跪下。” 白苏墨其实心中早有准备,便也无多少诧异,直接跪了下去。 宁国公在书房中来回踱步:“你可知今日晨间,曲夫人便让人给我送了信来,让我平日里最喜欢顾阅,让我去顾府帮顾阅求个情,说顾阅在府中快被顾平涛都给打死了,你可知我为何不去?” 白苏墨沉声道:“爷爷若是去了,顾侍郎更觉颜面无光,只会将人打得更凶。爷爷若是求情,顾侍郎便是允了,也会认为是国公府插手顾府的事,心中同国公府一定会生出间隙。顾侍郎若是不允,爷爷便下不来台,心中还是会生间隙。爷爷只要去了,只会适得其反。” “好。”宁国公驻足,“你心中能知晓,那你再同我说,那个寡妇今日怎么会来国公府?” 白苏墨不敢隐瞒:“我昨日同顾阅一处时曾见过陶子霜,顾阅被顾侍郎打得半死,她在顾府门前跪了许久无果,后被撵走,才走投无路来寻我。” “好得很!”宁国公继续道:“这京中这么多世家贵族,为何不寻旁人,偏偏来寻你?因为旁人都没有去搅这趟浑水,但你去了,她便记得了你。记得你,便在这个时候来寻你,白苏墨,你有多大能耐,去管这摊子破事!” 白苏墨低头,因为理亏,没有吱声。 宁国公继续道:“我的确喜欢顾阅,但也不会为他求情。他已及冠,应当是一个心中清楚的人,他既已知后果,还要一意孤行,就应当承担一意孤行的结果。他是被顾侍郎打死,还是被顾侍郎逐出家门,都应是经过他自己深思熟虑的。整个顾家的颜面都给他搭上了,顾侍郎将他打得半死也不为过。” 白苏墨只得低头听着。 “我再问你,顾阅可是个自律的人?”宁国公在她面前停下。 白苏墨抬眸道:“爷爷说过,顾阅是个自律的人,所以一直对他青睐有佳。” “好,我再问你,他既是自律的人,明知如此行事会让顾府颜面扫地,会让顾侍郎面上无光,他为何还会同那寡妇生出这些事端来?还从顾府搬出去?还有了孩子?” 白苏墨微怔,莫名看向宁国公。 爷爷都知道? 宁国公叹道:“若那寡妇真是什么好人,又岂会步步将顾阅,将顾家逼到这条路上?” 白苏墨顿住。 “户部尚书的位置只有一个,顾平涛和薛建荣争了这么多少年,眼见着王旭就要卸任在即,偏偏在这节骨眼儿上闹出这等事情来,你说是不是巧合?” 白苏墨说不出话来。 宁国公又道:“我知晓你自幼心软,但你可曾想过,一个真有身孕的人,能如此没有脑子得跑去顾府门口火上浇油,逼得顾平涛将儿子打得更狠些?!早前这京中连一星半点传闻都没有,眼下却人尽皆知,再加上这寡妇忽然跑去顾府门口跪着,是巴不得来来往往的人都知晓顾府出了茬子,你觉得这寡妇还想过要这个孩子吗!!” 白苏墨语塞。 “顾平涛心头自有分寸,只是撵,却未将人扣下,这孩子是一定留不下的,顾平涛怎么会让对方得逞,让这孩子在顾府里没了。结果有人想将这祸水引到国公府来,才让她来你跟前跪着!今日这事我若再晚知晓几分,还不知要闹出什么祸害来。” 白苏墨眸间微滞:“爷爷?” “你还不算全然糊涂,没将人带到这国公府里来,那两个婆子是我让流知带去的,余下的事情我来处理,你在这里好好反省反省,跪到子时再回去!顾阅之事结束前,不准出府。”宁国公拂袖。 白苏墨没有起身。 爷爷让她在此处罚跪,既是让她想明白。 让她禁足,是不让待顾阅之事再波及到她和国公府来。 白苏墨垂眸。 爷爷这么一说,再想起顾阅之事,似是蹊跷之处众多。 在她看来顾阅也不应当是随意胡来之人,按爷爷方才的意思,应是顾阅被人下了药,才会行出这等荒唐事来,听淼儿早前所说,顾阅同陶子霜来往不过才三两月时间,陶子霜便就有了身孕,若非巧合,便是一早就被人算计了。 若非她昨日见过陶子霜,觉得她朴质亲善,方才又怎么会这般着急? 其实连她也被蒙混过去了,更何况身在其中的顾阅? 白苏墨轻叹一口气。 她这里尚且如此,不知顾府眼下乱成了什么模样? 淼儿可会受波及? …… 白苏墨望望窗外,日头最盛的时间刚过,还要跪到子时。不多时,书房房门推开,穗宝和惠儿来了房中,给她送垫子。 穗宝又偷偷塞了护膝给她,说是流知姐姐给的。 她才接过。 有了护膝和垫子,这膝盖才不觉早前那么冰冷了。 白苏墨垂眸。 ****** 黄昏时分,许金祥到了沐府。 沐敬亭回京的消息,外界知晓的不多,但他是昨日便听闻了。 早前接到他的书信,知晓沐家这一段会回京,却没想到竟会如此快。许金祥昨日尚在外地,来不及赶回,黄昏前后,一到京中便匆匆赶来。 沐家离京三年,宅子中留了打扫的小厮和老妈子在。 回来的时候,便也干净。 沐府西苑,小厮领了许金祥前去。 沐府许金祥其实熟,他同沐敬亭是好友,这沐府早前来过多少遍,便是没有人领都轻车熟路。只是眼下他也三年未见沐敬亭,还不知他眼下如何,倒也不便乱闯。 总归,长廊一拐,将好一方敞开的苑落映入眼帘。 背后是黄昏落日,衬出眼前之人的清朗俊逸。 许金祥不禁驻足。 小厮扶着他,勉强从轮椅上起身,因是疼痛,眉间微微蹙了蹙,还是扶住身旁的小厮,缓缓起了身,但便似这个动作,便耗了许多余力。 只是面上看不出多少端倪,也不说。 便由先前的小厮扶着,又朝前微微踏出了半步,这半步就应是比先前起身轻松了许多,至少看不出眉头微拢。 但等许金祥走近,才见他额间已是涔涔汗水。 听到脚步声,沐敬亭才转眸。 见是许金祥,眸间方才含了一丝笑意。 许金祥半是惊喜,半是感慨:“你!你能站起来了?” 沐敬亭嘴角微微勾勒,“金祥,许久不见。” 小厮退开。 许金祥上前紧紧拥他:“你终于回来了!” …… 黄昏过后,苑中还算清凉。 沐敬亭同许金祥一处,在苑中饮茶。 许金祥放下茶盏,道:“早前接到你的信,还以为你同沐大人是中秋前回京,没想到才七月中便回来了。” </div> </div> 第36节 沐敬亭淡笑:“爹要提前回来赴任,便早些时候。” 他已重新坐回轮椅,天虽不凉,却比旁人穿得都多些,膝盖上多搭的一条好似薄毯,始终比旁人更怕冷,也显得单薄几分。但他早前是何等的人物,便是现在,除却几分单薄,却依旧坐姿挺直,眉目里带了几分拿不走的英气。 若不是…… 许金祥收回目光,低头道:“看看你,分明都能站起来了,也不在信里同我说一声,也让我这个做兄弟的替你高兴高兴。” 沐敬亭笑:“不过两步。” 许金祥眉头微微皱了皱,恼道:“什么叫不过两步!当初太医都说你这条腿是废了,再也站不起来,就算沐大人是替你寻到名医了,你得吃多少苦头才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你糊弄别人行,别糊弄我!” 沐敬亭也低头饮茶。 许金祥又才看他:“昨日见过国公爷了?” 沐敬亭微微怔了怔,也放下茶盏道:“见过了,国公爷还是好气色。” 许金祥轻哼:“你看看他千挑万选的褚逢程,心思都深到十里开外去了,那日若不是我恰好偷偷听到许雅同丫鬟提起,我都不知晓这人藏了这些心思。我是将褚逢程引走了,谁知白苏墨还是误打误撞去了马蜂窝那里,幸好有人路过救了,这人也还行,半点没声张,这事儿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许金祥却到现在想想还来气:“我还寻思着,这回国公爷怕是好好将那褚逢程给治一治,结果便是褚逢程请辞回西边戍关去了,国公爷没拦便作罢了,国公爷何时是这么好脾气的?就算这褚逢程是他自己选的,也不至于人都想到拿马蜂窝做文章了,国公爷还如此大度,国公爷何时眼中能容下沙子了?” 沐敬亭垂眸:“国公爷不知晓。” 许金祥诧异:“不知晓?怎么可能?我听说白苏墨找人查过了,也水落石出了,国公爷怎么会不知晓呢?” 沐敬亭笑道:“那也是苏墨知晓,并不是国公爷知晓。她没准备告诉国公爷,国公爷自然不清楚。” 许金祥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白苏墨为何不告诉国公爷,这姓褚的小子居心叵测,她难不成还护着?” 沐敬亭放下茶盏:“不是护着,她是从一开始就未准备告诉国公爷。褚逢程的父亲褚将军不仅是镇守西北的封疆大吏,还是国公爷的旧部,苏墨父亲的袍泽之友。褚将军曾在沙场上救过国公爷性命,此时若是传到国公爷耳朵里,你觉得国公爷应当如何?” “这……”许金祥踟蹰。 沐敬亭笑:“她是不想见国公爷难做,也不想看到国公府同褚家反目,只要断了褚逢程的心思,褚逢程自会寻机会离京,届时国公爷和褚将军都不必为难,也为双方都存了颜面,褚逢程的事说与不说又能如何?” 许金祥不做声了。 片刻,才腹诽般道起:“果真还是你最清楚白苏墨那丫头心思。” 沐敬亭眸间滞了滞,没有应声。 许金祥还是道:“早前你落马,双腿废了,国公爷才不同意你和苏墨的亲事。眼下你既能站起来了,假以时日也定能够行动自如,这京中的王孙公子哥都是些什么样子的,你我心中都清楚,如今你都回来了,我看国公爷就应当把白苏墨许配给你。” 许金祥心中自是不平。 沐敬亭却未应声。 “对了,回京途中听到件事儿,顾二闯了祸,险些将顾侍郎和顾府也搭进去,似是被顾侍郎打了个半死,眼下曲夫人还在守着。白苏墨应当也受了牵连,听说在国公爷书房里罚跪着呢,还禁了足,顾二这事儿没结束,只怕都要在国公府里呆着了。”许金祥道起。 “顾阅?”沐敬亭意外。 许金祥恼火点头:“说来此事同我也还脱不了关系,这个顾二!我这两日怕是也要被老爷子好好训上一顿,估计你也见不着我。” 沐敬亭笑笑。 许金祥摇头道:“顾二一定是被人算计了,你不也说他从来自律吗,他在京中向来有分寸。大约三个多月前,他救了一个寡妇,后来也不知怎么便同这寡妇搅到一处了,还搬出顾府同人家住到一处去了,曲夫人早前虽然知晓,却一心想替顾二瞒着。听说今日这人忽得找上门来,顾侍郎这才知道这桩丑闻,这寡妇在门口跪了好些时候,闹得人尽皆知,人人都晓这寡妇有身子了,就这么在顾府门前跪着。你说真有身子的人,能这么跪吗?怕是早有预谋,这个时候忽然找事儿了。” 沐敬亭瞥目:“那同你有什么关系?” 许金祥无语:“恼火就恼火在,有人家拿了我当枪使,我就是当时那个恃强凌弱,欺负孤儿寡母的恶人,顾二当时还同我大打了一架,弄得整个京中觉得我欺凌弱小,结果我就是个背锅的,还给人家当了回戏子,我爹非得打断我几根骨头不可。” 他便是因为此事同顾二结下梁子的,偏偏当不当正不正撞上了这一出,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是什么! “苏墨呢?”沐敬亭却问。 许金祥火气又来:“要不怎么说那顾二就是个扫把星呢!他应当是让白苏墨同他一道去见过那个寡妇,那寡妇似是想将国公府也牵涉进来,便把白苏墨也牵涉到其中了,不过姜还是老的辣,国公爷当即便处理妥当了,只是白苏墨受了拖累,在罚跪,禁足。” 沐敬亭眸间微滞 片刻,才又问道:“既然国公爷处理妥当了,你上哪里知道去的?” 许金祥这才“嘿嘿”笑道:“你离京前不是不托我照顾你苏墨妹妹?我可是拿她当祖宗一般供着,哪个京外来的不长眼的教训教训,哪里想来给她明着暗着使绊子的哪回不是我去趟的浑水?然后,你还不说打死都不能让她知道吗?我就连人家说我恃强凌弱我都不好给人家解释多了去,免得说着说着就露了马脚,这下倒好,要当好人,还不能让人知道,我这三年我容易吗?我既要帮你照看,在国公府内能不有点眼线吗?没有眼线怎么照看你苏墨妹妹啊?啊!你说我这煞费苦心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人家见了我还都绕道走,拿我当十恶不赦的人。” 许金祥越说越火气。 “金祥,多谢你。”沐敬亭唇畔一抹如水笑意,片刻,才道:“她近来可好?” 许金祥这火气便似是撒了多半去,这才又道:“你可知……白苏墨的耳朵能听见了?” 沐敬亭愣住。 她能听见了? 他初到京中,还未听闻这些事情。 许金祥凑上前道:“敬亭,白苏墨能听见了,你的腿也能站起来了,我看上天有成人之美,苦尽甘来。” 第36章 纸短情长 “所以,我想将铺子选在此处,地段虽不算最好,但租金合适,刚刚地步,若是被店租拖垮便得不偿失,铺面再做得整齐些其实也不差,此处最好便是还有一个后苑,若是客人来了,还有处清净地方可以说话。关键是,这里的房东还好说话,不愁日后隔三差五来烦事。”夏秋末领了钱誉一道。 店铺选址在北市,她整整四五日都泡在这附件,将周遭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钱誉笑了笑。 店铺虽未营业,门面却已开着,已有人在其中忙碌着装饰,抬物品,打扫。 肖唐瞠目结舌。 别看夏姑娘年纪不大,张罗起这些事情来竟是如此利索,过去才不过七八日,不仅店铺定下,内里都已开始动工,这忙忙碌碌热火朝天的景象,倒让肖唐有些刮目相看。 钱誉除却笑笑,却无多大旁的表情。 肖唐知晓有人心有旁骛。 “至于人手方面,我早前算过了,人不必多,前期时候端茶倒水的杂事可让家中弟弟妹妹先兼着,旁人也不会觉得疏漏,兴许还能讨得客人喜欢。年资久的师傅得请一个,中规中矩的样式和套路还需得有人能日常做着,顺便再招些学徒,由师傅带着。眼下能省些便省些,等是生意有起色了,再多请些人。”铺面有二楼,夏秋末领着钱誉和肖唐二人上了二楼。 “至于掌柜先生,倒是不能随意找人兼着,账务上的事情务必清清楚楚,得寻个熟手。程老板和祝掌柜在京中人脉广,我已经请他们帮忙,这会子也寻得七七八八了。”上了二楼,便豁然开朗。 夏秋末道:“此处早前是茶社,二楼临窗的位置清风雅致,亦可看到北市和南市的景色,开阔的地方容易让人心情放松,所以左侧这块位置便会放置陈列的料子,我会将钱家的布料都悉数放在这侧。” “夏姑娘有心了。”钱誉赞许。 夏秋末心底欢喜,面上还是沉得住气,只是嘴角浅浅勾了勾:“钱老板既出了银子,我再不出些有心,哪有说得过去的道理?” 肖唐笑笑。 钱誉上前,凭栏远望。 “此处地段虽不算最好,却也不差,房东为何愿意租与你?”赞誉笑问。 夏秋末轻咳两声:“我磨了他整整五日,将他磨得没有耐心了。” 任谁都听得出这三言两语轻描淡写里的不易。 只是夏秋末不愿多说,钱誉也不没有多问。 夏秋末便也上前,在他身侧,一道望了望前方,正当踌躇满志之时:“其实,钱老板,我这两日也接了不少问询,就等这铺子收拾好,便可以开工了。虽说单子虽不多,想来却也是好兆头。程老板听说你入了股,便也开了口,说日后布料可以提前供于我,月结即可。开业要陈列的布料,程老板也会悉数送来,钱老板可会介意,我用你的名号?” 言罢,瞥目看他。 钱誉看她:“那是夏姑娘的本事,人尽其用。” 夏秋末亦看他:“你既信任我,我一定不会让你的银子白投!” …… 末了,钱誉还需得去别处。 肖唐先去马车处。 夏秋末送他:“还有一事需请钱老板拿主意。” 钱誉莞尔:“夏姑娘但说无妨。” 夏秋末道:“别家都是唤作鼎益坊,锦绣坊,我们若是唤作夏家布装始终不妥,钱老板,你是出资人,不如你来定一个?” 钱誉心知肚明:“夏姑娘可是有想好的,我替夏姑娘斟酌?” 夏秋末笑笑:“我先前倒是想了两个,第一个是霓裳坊,取自霓裳羽衣之意,不过有博人眼球嫌疑,免不了会遭人诟病。而后还想了一个云墨坊,云是云想衣裳花想容之意,墨字取自我一个闺中好友的名字,她时常帮我,我想把她的名字放在这里……” 钱誉笑:“夏姑娘不是自己有答案了吗?” 夏秋末低眉笑笑。 肖唐正好驶了马车上前来。 钱誉握了握折扇,颔首辞别,临上马车,钱誉回头道:“其实,我也觉得云墨坊好。” 夏秋末笑了笑。 未多远送,就至店铺门口。 只是目光看着马车消失在眼帘尽头,嘴角才勾起早前没有的笑意。她先前还以为这名字若是叫云墨坊,怕是要多费口舌同钱誉解释,没想到,今日钱誉都极尊重她的意思。从店铺的选址,名字,布置和经营,建议中肯,并无敷衍。 除却他偶尔出神,本也不是什么要事。 夏秋末踱步回店中。 今日她特意邀钱誉来看店的,这几日,只有她自己知晓自己费了多是心思,不过终是得了他一句称赞。 好兆头! “东家,此处可要动一动?”终于也有人唤她东家。 夏秋末笑笑:“动吧,辞旧迎新。” “好嘞。”伙计照做。 夏秋末深吸一口气,蓝天白玉,正好又得了半日空闲。 苏墨…… 夏秋末笑笑。 ****** 清然苑中。 胭脂奉茶,今日夏姑娘来,小姐同夏姑娘一处说话,旁人也不需在一侧候着,在屋外,小姐唤一声便可听见。 胭脂刚退出外阁间,便听屋内夏秋末的声音:“禁足?” </div> </div> 第37节 夏秋末自是意外的:“国公爷禁你的足?” 白苏墨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听完夏秋末说话,便也跟着颔首。 今日也是秋末,怕是换了旁人也进不来。 夏秋末却是连茶盏也跟着放下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国公爷向来疼你,你行事又稳当妥帖……”她当真是猜不到平日里恨不得将宝贝孙女捧到手心中的国公爷,怎么会舍得让苏墨禁足。 白苏墨淡笑:“我的确做错事了,爷爷罚我也是对的,我认罚。” 她轻描淡写,是不想多提。 夏秋末便也不追问了,只叹道:“那你岂不无聊?” 恰好樱桃晃晃悠悠走了猫步过来,夏秋末已是清然苑中的常客,樱桃对她并无芥蒂。白苏墨顺势抱起樱桃,樱桃懒洋洋趴在她怀中,白苏墨笑道:“你看,有樱桃陪我,书架上的书也堆了好些时候,前一阵还想写写字,正好可以静心。” 她素来乐观,夏秋末眸间弯了弯:“苏墨,那我这几日只要得了空闲,便过来陪你说话。” 白苏墨抬眸,眼中有笑意:“可是店面的事都弄好了?” 她也许久未见到秋末了。 前一阵是要赶工顾府的衣裳,李府的衣裳,以及七夕游园会额外接到的单子,终日夜以继日。夏家上上下下的活计都压在夏秋末身上,她也素来拼命,从不伸手找她帮忙过,白苏墨知晓何时不去扰她。 前几日秋末倒是来过一次,一脸轻松模样,说是有人给了笔款子,指名点姓要同她合开一间新店铺,连真金白银都给她了。 白苏墨也替她高兴。 夏秋末那时便道:“我要将店名定作云墨坊,云是云想衣裳花想容的那个云字,墨是苏墨的墨字。” 白苏墨便笑:“你的合伙人可同意?” 夏秋末嘿嘿笑道:“那让我想想,如何同他说。” 今日夏秋末便道:“大体都七七八八了,不出意外,月底的时候就可以开张了,届时你一定要来捧场。” 白苏墨应好。 夏秋末又道:“还有,名字就订下云墨坊了,对方也同意了,我今日晚些就去让人做匾额。” “呀!”白苏墨赞叹一声,“那我得准备一份大贺礼,怎么也有我的名字在里面。” 分明是打趣话,夏秋末跟着笑起来。 “恭喜你秋末。”白苏墨知晓她一路以来的不易。 夏秋末亦笑:“不如,苏墨,你帮我写‘云墨坊’几个字吧,我听流知,宝澶她们几个都说你的字写得好,就当给我的开业贺礼,我也不必去请人了。” “你不嫌弃就成。”白苏墨笑笑。 夏秋末牵她起身:“不嫌不嫌,现在就写,我晚些就拿去让人照着字样做,过个七八日便就能拿到了。” 她兴致正浓,白苏墨不好拂了她的意思。 唤了尹玉来伺候笔墨。 尹玉在几个丫鬟中,墨是磨得最好的,这外阁间内伺候笔墨的事,大都是尹玉在做。 白苏墨已经许久没有写字了。 写了好些遍都嫌不好,夏秋末在一侧,却觉明明哪幅都好。 尹玉笑笑。 最后前前后后写了三十余张,白苏墨又从中挑了七八张满意的出来,让夏秋末选。 夏秋末也看得认真,有几张是大有不同,有几张却是只有细微的笔锋差别,夏秋末为难,“苏墨,我真是觉得哪幅都很好。”忽得,夏秋末心中微动:“不如,我都拿去,让我那个合伙人选一选?” 白苏墨笑笑:“随你。” 尹玉便唤了胭脂来,一道等墨迹干后,分别收了起来。 临末了,夏秋末才道:“苏墨,你的字我收下了,算作你的入股,日后利润我需得分你两成。” 尹玉和胭脂意外。 白苏墨竟笑:“我的字竟这般值钱,那日后得多写写。” 夏秋末笑开:“苏墨,走了。” 眸间似是都能迸出光泽来。 白苏墨禁足,胭脂去送。 尹玉在外阁间中收拾笔墨。 白苏墨唤道:“先留一留。” 她也正好许久未写字,尹玉道好。 晚些时候,流知回了苑中。 八月中秋前一日是太后寿辰,今年又是太后的六十寿辰,宫中要大肆操办,尤其隆重,所有的头面和衣裳都需仔细了来,旧的怕是不能用了。 太后又尤其喜欢看后辈穿鲜艳颜色,逢着喜欢的料子,不仅给各宫留着,若是看着合适的,念着谁谁穿这颜色正好,便还会给京中各个亲近的后辈留着。只是这些留与谁,不留与谁,虽然京中眼睛都亮堂着,却也不好明面了说,也不会由宫中的内侍官送来,倒都是流知这样的大丫鬟去了宫外一处取。 方才,流知便是去取料子回来的。 竟是孔雀蓝的玉织锦缎。 “哇~”尹玉和胭脂不由叹出。 这孔雀蓝的玉织锦缎,光是颜色便已夺人眼球,上面的花卉织纹应当都是一针一线绣上去的,颜色端端正正,不偏一分,怕是这批料子中最好的。 小姐素来不着鲜艳的颜色,这孔雀蓝应是太后斟酌过的。 其实哪里太后记得那般多,便是太后身边的嬷嬷记得罢了。 流知问道:“这回可要放到夏姑娘哪里做?” 这孔雀蓝的玉织锦缎成色太好,是宫中的贡品,不比早前游园会的时候,若是做废了,便没有再多的余料,这样的针脚和手工都必须细致,容不得中途有丝毫闪失,否则入宫之时怕是要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夏姑娘手艺虽好,却毕竟不是名家。 流知心中迟疑。 白苏墨知晓流知的意思:“放吧,若是秋末来做,总是比旁人上心。” 流知应好:“那我隔两日便约琉璃坊和锦绣坊的人来。” 其实衣裳倒还好,头面和鞋之类的却是要花些时候,加上今日宫中的料子送了出来,应当都要开始选首饰搭配了布料衣裳了,之后难免会赶。早些,便也稳妥些,若是有纰漏,倒还有时间补。 白苏墨颔首。 这些便由流知安排即可。 尹玉在收拾笔墨。 流知上前帮忙。 小姐的字自幼是国公爷归弄着练的,在京中贵女中怕也只有相府的许小姐能比得过,只是这许久都未写字了,今日倒是起了闲情逸致? 尹玉便笑:“夏姑娘刚来过,找小姐讨了幅字,小姐便趁兴写了写。” 流知也笑。 尹玉将笔墨纸砚收好。 写废的纸大都入了纸篓,应是有一页不曾留意,倒揉作一团扔在了纸篓外,流知笑着去拾,本也该直接扔进纸篓,却见这团纸原本也似要散开。 流知瞥过,目光中却是一愣。 ‘钱誉’。 流知手心微滞,揉作一团扔进纸篓中,错愕望了望屋内。 ****** 黄昏前后,钱誉回了东湖苑内。 苑内都已掌灯,小厮将先前的东西呈上:“方才有位姓夏的姑娘来,说是来寻公子的,只是等了个多时辰未见公子回来,这才便走了。不过夏姑娘留了话给小的,让小的转告公子。说她请人写了几幅字,她对这些也不懂,一时便也挑不出来那幅做牌匾的好,还请公子帮忙斟酌。” 小厮言罢,指了指一侧的几幅卷轴。 小厮说完便退了出去。 肖唐去取了拿来,这倒是稀奇,这夏姑娘做事利落,竟连这些事情也想得周到,今日才看过店铺,怕是比钱家好些管事都还理事些,眼下又让少东家选匾额的字,这心思是灵巧的。 肖唐展开第一幅,“哟,这字写得好啊。” 钱誉微微愣了愣:“是姑娘家的字。” 肖唐也笑:“这夏姑娘真有些意思,自己是个姑娘,这牌匾上的字也是让姑娘家写的,莫不是日后长房先生也得请个姑娘,整一个云墨坊都是娘子军?” 分明胡诌,钱誉懒得搭理他。 只是人都将字送来了,肖唐便逐一展开,钱誉在一幅前看了些时候,似是想起了旁的事情,稍稍有些出神。 “少东家可是中意这幅?”肖唐问。 “不是。”钱誉眸间忽得闪过一丝笑意,“肖唐,你去拿笔墨来。” “啊?少东家你要自己写啊?”肖唐诧异。 钱誉恼火:“让你去你就去。” “哦。”肖唐只得照做。 …… 钱誉提笔,只是临到纸张上,却又似不知应当写何物? 自那晚在宝胜楼送白苏墨回侯府后,便再未见过她。他不知是那晚在马车中太过轻浮,让她酒醒后讳莫如深,心中有些间隙? 他也曾想去国公府拜访,可门口小厮只道小姐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一连两日都是如此。 他心中甚少如此猜忌,便越是猜忌,便越是静不下心来。 似胡乱写了许久,还是都随意扔了。 ****** 清然苑中,临睡前。 胭脂和流知伺候洗漱,留灯时,白苏墨见内屋案几一侧有书。 </div> </div> 第38节 “胭脂?”她屋内的书册一向是胭脂在管。 胭脂笑道:“哦,方才洗漱忘了同小姐说,钱公子让人送了书来,说是小姐上次请他帮忙寻的《燕韩记事》。”小姐的书都是她在整理的,便知早些时候,钱公子马车里的那些书小姐七七八八翻了个遍,这本应是小姐想去,便找钱公子去寻的,她便放在了内屋这头。 白苏墨笑笑,胭脂闭了窗帘出屋。 白苏墨坐起身来,她从未让钱誉寻过这本燕韩记事,应是钱誉送来的。 她禁足之事,府中又不会有人同他道起。 也不知这几日钱誉在作何? 书中自是不能夹带纸张的,否则哪能送得进来? 白苏墨随意翻了愣翻,并无特别之处。 余光瞥过之处,翻回扉页,目光在上面的字迹上停留了许久。 仿写的字迹,同上面的印字如出一辙,又排列整齐,若是不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只是那工工整整的四个字并在空白处,仿佛真如同刻板上去的一般。 白苏墨唇畔悄然笑开。 “纸短情长”。 第37章 家书 接下来的几日,便仿佛过得都很快。 先是邀了夏秋末来府中看孔雀蓝的玉织锦缎料子,夏秋末一看这料子便怔住了,宫中赐下来的贡品,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尤其是这孔雀蓝的颜色竟如此纯正,且刺绣平整,怕是放在同一批贡品中都算是拔尖的。 而这孔雀蓝的颜色,也不如桃红柳绿来得招摇,便是白苏墨喜欢的颜色。 夏秋末不由一叹,看来太后这厢也是偏心的。 白苏墨伸手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出了此处,这话可不能乱说。 夏秋末笑笑,知晓了。 当季的衣裳都要现量体裁衣,否则胖了瘦了都不合适。 看过衣裳料子,夏秋末便开始量身。 只是一面量,一面同白苏墨说话,流知则在一旁帮忙记数字。 夏秋末只道这几日当是有清闲功夫的,谁知云墨坊的铺子还未开起来,已然有人来打听了。 一些七夕游园会后,变着法子托人来国公府打听到了夏家布装,再从夏家布装问过去的;还有一些是因为鼎益坊这些老字号已经开始陆续接京中权贵中秋节前后的衣裳订单,来不及做挤下来,四处打听的;还有一些,便似是走马观花来问问,顺便拿了些样衣的。 总归呀,大凡这些宫中的贵人生辰,或是宫中的宴会,这些余下来的单子都够得云墨坊吃一阵的。 见她踌躇满志,白苏墨便是笑。 “倒是苏墨你这里,国公爷可有松口?”问的是她禁足的事。 白苏墨摇头,这京中的风声怎么也得隔个半个多月才会轻些,听闻顾阅被顾侍郎打得半死,好赖留了条命,被顾侍郎送去曲夫人娘亲将养去了,要回京也怕是年关之后的事了。 只是顾淼儿免不了也受牵连,这京中多是背后指指点点的目光,顾淼儿未被禁足,也不会顶着风头出门,便也同禁足差不多了。 曲夫人自然不能离京,原本是想着让顾淼儿也同顾阅一道去娘家的,还能有个照应,顾侍郎有些恼,还嫌不够丢人?中秋前一日是太后寿辰,若是连顾淼儿都不同顾侍郎一道入宫,只怕更受猜忌。 她这头其实并无多少风声传出去,应是爷爷都处理妥当了,只是她同顾淼儿素来交好,京中惯来不乏好事之徒,爷爷这么做,她也清闲。 倒是不知许金祥这里为何受了牵连,他本就在京中四处闯祸,听闻这几日被许相好好打了一顿,同她一样也被禁了足,这京中顿时都跟着消停了几日…… 夏秋末这么问,白苏墨脑中便飞快过了一遍这些事情。 而后便听夏秋末道:“看样子,我这云墨坊应当也是赶不上月底开张了,哪有空闲时间去料理开张营业这些事情,能将太后生辰这批单子先做下来,其实比提早开业更强,我想呀,就放在中秋之后,兴许给太后寿辰做的这些赴宴衣裳,入了京中贵人们的眼,那时开张指不定更博人眼球。” 她心中惯来有数,开业与否只是形式问题,只要这批单子做好了,才是真正的口碑相传,夏秋末笑笑。 “那我隔两日再来。”店铺中的事还不少,这厢衣裳量完,夏秋末也不多呆了,回去还要思量样式。 两日后再来,便是要上衣裳的思量,届时琉璃坊和锦绣坊都会来。鞋子和头面素来是要配合衣裳的款式,等夏秋末的款式定下,两日后会同琉璃坊和锦绣坊一道碰面,而后才会各自回去做相衬的东西。 这样的一套衣裳,鞋子和头面才会搭调,而非看起来如胡乱拼凑一般。这也便是夏秋末方才说的,近日来鼎益坊和锦绣坊单满为患的原因,要凑到一处本就不易,稍有变动,只怕名额便被空掉了,所以才会有大户人家寻到云墨坊去。只是像国公府这样的人家便有不同,都是人家主动约过来的,旁人自然比不得。 胭脂去送夏秋末。 流知重新倒了茶来外阁间内。 尹玉来了屋中,福了福身道:“小姐,方才石子来了,说钱公子的身边小厮肖唐方才来过,说钱公子隔两日会离京一趟,去外地。说早前准备在路上打发时间的书,似是都在容光寺下山那趟马车里,说里面的书都做了注解,旁的地方也买不到,就让肖唐来问声,不知国公府是否还留着有?” 流知倒是记得那些书:“小姐,早前似是让胭脂收起来,小姐让送来看过。” 白苏墨目光顿了顿,朝尹玉道:“你同肖唐说声,我让胭脂齐一齐,明日让胭脂给他们送过去便是了。” 这话也听不出什么毛病,尹玉自然应好。 流知轻轻瞥了瞥,却见不出白苏墨有何异常。 想起早前她投入纸篓那张写着‘钱誉’儿子的纸笺,似是,又想起更早前那串放在枕头下的檀木香佛珠。小姐同钱公子在容光寺见过,也借乘过钱公子的马车,小姐落水也是钱公子帮衬,自然比旁人更亲厚些。 但想起那日小姐喝醉,钱公子将她从宝胜楼送回,小姐赖着不走,非要听钱公子声音,说钱公子声音好听,最后是钱公子连哄带骗将她抱上的马车,流知心中总觉何处不妥。 换旁人都好,可这钱公子…… 是商家之子。 流知娥眉微蹙。 …… 到了晚间,洗漱更衣后。 胭脂留下来清点。 《西秦记事》,《长风记》,《南顺民风》,《北舆小传》,《苍月采风》,《五洲志》……对着当日的单子核下来,都齐了,只是…… 胭脂道:“少了一串檀木香佛珠。” 白苏墨应道:“他上回来取过了。” 胭脂这才点头:“那便不差了,奴婢明日给送过去。” 胭脂装好盒子,又忽得想起:“对了小姐,那前两日那本《燕韩记事》……” 白苏墨笑:“这本还未看完,晚些再说吧。” 胭脂笑眯眯应好,她是怕肖唐问起,这才对了一嘴,眼下,都快熄灯了,胭脂拢上窗帘,这才抱了盒子出去。 苑中很静,粗使的婆子和小丫鬟都歇下了。 胭脂抱了盒子出来,被流知唤住:“可是今日小姐说的,要送去东湖别苑的书?” 胭脂点头。 流知笑道:“给我好入了,我正好明日要出去一趟,省得你再跑。” 胭脂便笑:“那多谢流知姐姐。” 流知颔首。 待得胭脂走远,才寻了别处安静之地,将盒子拆开,一本一本翻过,内里夹没有纸笺,确实只有早前的批注,未见小姐的字迹,并未有新增旁的痕迹。 应当,真的只是将早前的书归还罢了。 流知心头一松。 许是她想多了。 这京中,国公爷便是再看不上哪个世家贵族的子弟,也都是世族大家的子弟。便是钱誉再好,他也是燕韩国中的商人。 商家与国公府怎可同日而语? 若真是如此,国公爷怎么可能接受钱誉的身份? 到头来,只怕最后难受的还是小姐。 流知心底叹了叹。 …… 内屋里。 白苏墨握着手中那本书卷,一页都未看进去。 白日里,尹玉转述肖唐的那番话,应是钱誉要离京一段,便借要书一事让肖唐传话给她。但钱誉要去何处,去多久,岂能赘述? 而她还在禁足,连去送他一程怕是都不可能。 更不知晓他何时能回来? 白苏墨又翻回扉页,看了看上面“纸短情长”几个字,微微阖眸。懊恼得将书放在脑门心敲了敲,又敲了敲,这才放在一侧,吹熄了夜灯。 不过七八日不见,她就学会了睹物思人。 日后要如何办? 白苏墨伸手搭在额头,想起那日在马车上,车窗里透进来的月光照在他精致的脸上,份外宁静,又份外好看,时至今日,想起来心中还会砰砰砰跳个不停。 白日里听说他要离京,她心头好似怅然若失,整个一下午都怏怏地,打不起精神来,好似樱桃一般。 他还走,她便开始想念了。 ——等禁足完,爷爷消了气,便同爷爷说钱誉的事? 白苏墨嘴角微微勾了勾,忍不住笑笑。 又赶紧拿住遮住脸,好似怕旁人看见。后来才想反正这屋中也没有旁人,又才将书拿下,却还是像少了一层保护伞一般,又才将书搭在脸上。 借着书籍的遮盖,她仿佛才敢偷偷想。 许是应当先让钱誉同爷爷认识,等爷爷对他生了好感,然后再同爷爷说起。 爷爷一开始定然会抵触,但爷爷对她这么好,一定经不住她磨,然后她就每日都去磨爷爷几回,爷爷定会心软…… 白苏墨便也不知何时睡着的。 胭脂早上端水给她洗漱的时候,才见她是将书半搭在头上睡着的,脸上还挂着笑意。 听到脚步声,白苏墨才微微睁眼。 就听胭脂笑声:“小姐读书是越来越用功了,书都读到脑袋上去了。” </div> </div> 第39节 白苏墨这才伸手抓了抓头上,果真是昨晚忘了。 胭脂凑上前认真看了看,才道:“还好,脸上没有沾上墨水。” 白苏墨也跟着笑起来。 等到起身,才问起:“流知呢?” 尹玉道:“流知姐姐早前出去了,怕是晌午才回来,苑中有些事,还得她亲自去办。” 流知的事,白苏墨惯来不多问,拿起水中的毛巾,紧了紧水,敷在脸上擦了擦,好似将早前的半梦未醒彻底唤醒了,精神了许多。 胭脂又道:“晨间收到缈言那边来的信,信是昨日送的,当是今日晨间便出发了,宝澶他们应当今晚就能回来了。” 宝澶回来了,白苏墨脸上倒是浮了一抹笑意。 尹玉也道:“宝澶姐姐不在苑中,只觉这苑中都清冷了许多,再加上缈言和平燕也都去了,似是还真有些不习惯,眼下便好,都回来了。” 胭脂也笑:“那可不是?这苑中日后怕是又要热闹了。” 白苏墨也笑笑。 言辞间,外阁间有声响。 胭脂伺候白苏墨梳头,尹玉撩起帘栊去看。 不多时,尹玉折了回来:“小姐,国公爷请您去一趟,听说是老太太那边来人了,说有家书送来。” 国公府都称苏府的梅老太太做老太太,以显亲厚。 白苏墨的名字中的苏字便取自母亲的姓氏,父亲姓白,母亲姓苏,墨字是她的名。外祖母嫁入苏家姓梅,都称一声梅老太太。 所以尹玉口中的老太太便是白苏墨的□□母。 外祖母? 白苏墨眼中惊喜。 许久没有接到外祖母这边的消息了,外祖母在远洲,离京中要将近两月的路程,京中又只有爷爷一人,她其实很少回远洲了,倒是每回都盼着外祖母的家书罢了。 这回,似是要比以往早些。 简单梳妆,白苏墨便往月华苑去。万卷斋中有旁人,白苏墨在偏厅等了些时候,等有人从书房出来,齐润才来了偏厅唤她。 宁国公今日心情应当也好,笑意都挂在眉梢:“媚媚,老太太那边来的家书。” 白苏墨接过,此回信笺上的字迹倒是不多,白苏墨些许意外。其实外祖母早就不大写字了,给她的家书大多都是晋元代劳的。 晋元是她表弟,一直在外祖母跟前,最得外祖母喜欢。 回回给她的信都洋洋洒洒好几大页,晋元都在末端叫苦不迭。 这封便也是晋元的字迹。 她一面看,一面听宁国公道:“老太太的娘家梅家在朝郡,此回说是老太太回了朝郡梅家,朝郡离京中就四五日脚程,老太太想见见你,你早前未见过梅家那边的亲戚,老太太也顺便想带你见见梅家那端的亲戚。” 白苏墨倒是欢喜,“可是……” 宁国公笑:“原本让你禁足,就是因为这端时日京中风头紧,去趟朝郡也未尝不可,老太太也想你得紧。” “爷爷最好了!”白苏墨上前拥他。 宁国公轻咳:“这个时候就知道哄爷爷,早些时候去了何处?” 白苏墨嫣然笑笑。 宁国公叹道:“这两日让苑中收拾一番,晋元过两日会来接你,中秋前是太后生辰,需在八月十日前回京。” 白苏墨连忙点头:“都听爷爷的。” 宁国公摇头。 ****** 临近晌午,肖唐将随行之物放上马车。 此次离京,怕是要等到九月底才会到苍月京中来。再而后,差不多十月的样子就要往燕韩折回了,才能赶得上年关到京中。 这趟出来时日不断,家中怕是都念少东家的紧。只是早前还似是有家书送来,这月余似是没有动静了? 不过钱家在燕韩京中,应当也没有旁的好担心的。 肖唐收拾妥当。 钱誉也上了马车,肖唐朝他道:“先前流知姑娘来还了书了,少东家,给您放马车里了。” “好。”钱誉应声。 马车缓缓驶出东湖别苑,临到国公府门口,钱誉唤了声“停”,掀起车窗上的帘栊朝内望了望,稍许便才放下。 马车缓缓驶离,钱誉打开盒子,慢慢一盒子确实都是他先前的书。 他不过借个幌子送口信与她,她却让流知还了回来。 钱誉心底忽得期许。 随意翻开一本,初看与早前并无不同,可细下看看,扉页上的‘钱誉’二字便应是她的字迹,钱誉莞尔,每翻开一本便都有,在相同的位置,仿写的他早前留在书上的字迹。 旁人若不仔细看,哪里看得出来。 她的意思,是告诉他,她看见了他的早前留字。 钱誉掀起帘栊,望望窗外,心中好似忽然间涌起繁花似锦。 肖唐恰好在马车外道:“对了,少东家,方才问过了,此趟去朝郡,路上怕是要四五日脚程,老爷早前交待说有旧友在那边,让我们去时务必代他探望。” 钱誉转眸:“梅家?” 第38章 梅老太太 晚间,宝澶,缈言,平燕和盘子等人果真从涪县回来。 宝澶等人一回来,这苑中便忽得热闹了许多。 早前缈言和平燕都去了宝澶处照看,胭脂和尹玉每日都需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原本四人分担的事情这些时日都是两个人在做,眼见着几人总算回来,胭脂和尹玉心中也松了口气。 “小姐小姐!” 宝澶才至苑外,白苏墨在外阁间内便都能听到声音。 白苏墨望向流知,流知笑着应道:“是宝澶。” 白苏墨便才放下手中书卷,苑中响起匆匆脚步声,片刻,便见宝澶撩起帘栊跑了进来,“小姐小姐,平燕和盘子说你能听见了,可是真的?” 她是边跑边说的,便未同往常一样,特意放慢了速度好让白苏墨看清。 白苏墨却朝她颔首。 宝澶黏上前去:“菩萨保佑,我们小姐终于能听见了。” 流知便笑:“是啊,菩萨保佑,希望小姐日后别被某人吵到才是。” 分明是打趣话,宝澶笑笑。 白苏墨也笑笑。 宝澶家中的事情之前缈言和平燕便在来信中悉数说起过了,宝澶的外祖母早前虽有病痛,但自宝澶回去时候一直侍奉在身边,倒也多见笑颜。一日清晨,便安详睡过去的,面色平静温和,算是有福之人。 宝澶的母亲早前是国公府的管事妈妈,此番又有缈言带了苑中的粗使婆子和小厮去,宝澶外祖母的身后事还算料理得妥当。 总归这一段伤心事过去,白苏墨也不主动提及。 宝澶离开国公府大半个月多,宝澶母亲也是明事理的人,哪家的奴婢都未有守孝而不回府中的道理。小姐虽开明,宝澶却也不能恃宠生娇,此番回京便也宝澶母亲催促的。 小姐此番相继让了缈言,平燕和盘子来,近乎将半个清然苑都掏给她了。 宝澶心底澄澈。 “小姐,这回从涪县来,娘亲特意给小姐做的梅菜干,娘亲说小姐小时候最爱吃了。”涪县回来,宝澶的确大包小包,幸而还有缈言几个帮忙,马车都险些装满了。 旁的无以言表,便只有如此。 白苏墨莞尔:“明日早饭便就着粥吃,让小厨房明日多做些,再让尹玉过去,给爷爷那边送一些过去。” 宝澶连忙应好。 …… 宝澶一回来,这苑中果真热闹了许多。 宝澶离开一段时日,夜间洗漱更衣之事由流知和胭脂代劳,如今宝澶回来,便交回的宝澶手中。 虽是大半月不在,宝澶依旧轻车熟路。 白苏墨早已习惯她伺候,只觉诸事都更自在了些。 譬如宝澶知晓窗帘拉到几分,油灯点至几分,甚至是床褥和被罩用晒多久的,屋中的熏香是浓是淡,宝澶比旁人都更清楚。 临入睡前,宝澶给她扇扇。 这几日正是最热的时候,夜里比早前更难入睡。 宝澶虽不如流知等人心细,却在照顾人上是心思周全,虽然早前宝澶离开前交待过,但白苏墨不大习惯流知和胭脂这般,便也就罢了。而眼下,宝澶扇扇的时候便也同她多说会子话,白苏墨也不嫌扰。 故而要论亲近,宝澶同她年纪相仿,才是这清然苑中同她最亲近的人。 比流知便都更知心些。 所以,兴许钱誉之事她会说与宝澶听,却不是流知。 当下,她在床头随意翻书。 宝澶侧坐在床榻前的地毯上,给她轻轻摇着画扇扇风,见她目光慢了下来,许是看累了,宝澶这才悄悄道起:“小姐,奴婢回京的路上,听说褚公子离京了……” 白苏墨本就看得有些乏了,她问起,她便笑笑,应道:“他本无心思留在京中,回西边倒是有更大一翻作为。” 人后何必说是非? 宝澶叹气:“那国公爷可要失望了,国公爷如此喜欢他,奴婢也觉得褚公子是良人……” 白苏墨拿起书卷敲了敲她的头。 宝澶故作吃痛状,“小姐……” </div> </div> 第40节 白苏墨笑:“你怎知他是我良人?” 宝澶幼时便跟在她身边,她这边说话,宝澶分明听出些什么,当即懒散侧坐的模样立即坐得笔直,挑眉道:“我家小姐可是有意中人了?” 白苏墨笑而不答。 “哦~”宝澶顿时明白了,便干脆也不扇扇子了,直接问道:“可是京中哪家的世族公子?” 白苏墨放书卷放在一侧,“并非京中,并非世族公子?” 宝澶意外:“那可是新进入京的新贵?” 白苏墨笑道:“也非新贵。”言罢将书卷放在她跟前:“拿去,我要睡了,等日后有机会告诉你。” 宝澶欢喜接过:“放心吧,小姐,我替你保密。管他是世族公子,新贵,还是旁的,只要是我家喜欢的,便是好的。” 白苏墨也笑笑。 熄灯前,宝澶又叹:“小姐,您能听见,实在太好了。” 白苏墨摆摆手唤她上前。 宝澶疑惑。 白苏墨悄声道:“其实,我有时候仿佛还能听到旁人心头的声音……” 宝澶以为她故意打趣,便也问:“那小姐可能听到眼下奴婢心中在想什么?” 白苏墨笑:“我又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听见,也说不好,就是有时能,有时不能,有时不想听的时候听了一大堆,有时想听的时候,一句都听不到。” 宝澶来了兴致:“听到谁的了?” 白苏墨笑:“尹玉。” “尹玉?”宝澶好奇,“真的?那她在想什么?” 白苏墨悄声道:“那日晌午,我见她盯着一处出神,却忽然听到她心中在想水晶肘子,四喜丸子,西葫芦丝,八宝鸭子……” 宝澶噗嗤一声笑出来:“是了,尹玉最馋,”只是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些倒真是尹玉最爱吃的,大凡她饿了,就终日在念叨这些,也怕是小声念叨,嘴皮子又没怎么动,小姐便以为是她心中想了去?” “兴许吧。”白苏墨叹了叹,“秦先生也说是幻听。” 宝澶却笑:“其实奴婢倒是觉得,若真能听到旁人心里的声音才是当真有趣的事呢,比方说,下次尹玉再想的时候,奴婢就同她说,水晶肘子要吃哪家的,她定然吓一跳。” 宝澶倒是欢喜,白苏墨哭笑不得。 “睡了。”打发她起身。 宝澶便熄灯。 白苏墨牵了牵薄纱被盖好,眼底只余了一抹笑意。 ****** 翌日,宝澶便开始收拾去朝郡的行装。 朝郡虽离得不远,但梅家毕竟是老太太的娘亲,同小姐的关系毕竟是远了些,本就是客居几日陪老太太,不好一去一堆人喧宾夺主。 八月中秋和中秋前的太后寿辰,清然苑中还有许多事宜都要流知张罗,流知实在走不开,这大丫鬟中便是宝澶再跟着去,再加上缈言和胭脂两个二等丫鬟,再有便是跟去的小厮就盘子一人。至于随行的侍从,于蓝挑了十余二十人,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七月中下旬离府,要呆到八月上旬回府,便是从简,随身要带的东西仍旧不少。毕竟是公侯家小姐,便是去远亲家中,东西少了也叫人看清。好在宝澶回来,白苏墨房中的东西本也大都是宝澶在管,宝澶又惯来利落,收捡起来比旁的几人要快,不到半日的功夫也都妥当了。 另一桩,便是去梅府哪有空手的道理? 流知在张罗送礼之事。 苏家的亲戚,流知倒是清楚,但梅家便算是远亲了,流知弄不清梅府的人。可此番行程时间紧凑,若是等表公子来了再准备怕是来不及,流知便按了多的准备着,等表公子来看过了,临走前再看怎么带合适。 总归,有宝澶和流知二人在,白苏墨没多操心去梅家的事。 …… 第三日上头,夏秋末和锦绣坊,琉璃坊的人一道来。 锦绣坊和琉璃坊听说此番太后寿辰,国公府小姐的衣裳不是鼎益坊做的,而是一家唤作云墨坊的新店做的,这云墨坊还未开张营业,便能得了国公府的另眼相看,锦绣坊和琉璃坊也都好奇得很。 今日来得被就是锦绣坊和琉璃坊的当家师傅,见久夏秋末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给你便是云墨坊的东家,不免都有些踟蹰。 入宫赴宴的衣裳可不比旁的游园赏花会,尤其是太后老人家亲自赐下来的料子做衣裳,那是容不得半分差错的,锦绣坊和琉璃坊原本心中也是没底。但见夏秋末将衣裳样式的草图拿出来,大致形容一番,又觉眼前一亮,似是同鼎益坊的中规中矩不同,这才忽得有了兴趣。再加上一侧的白苏墨对这夏秋末很是信任,锦绣坊和琉璃坊的当家师傅也都慢慢对夏秋末刮目相看。 衣裳的大致概念有了,剩余的便是各自配合着衣裳设计匹配了,本也并非什么难事,只是头一遭同云墨坊合作,却不知对方的手工究竟如何,幸好时间充裕。八月十四便是寿辰,七月底第一次将衣裳和鞋子,头面搭配试便好。 谁知一侧的宝澶姑娘竟道白小姐隔两日会离京,怕是要八月十日左右回来,那时间便忽然紧了,若是真有大的瑕疵,怕是连改的时间都没有。别说锦绣坊和琉璃坊,就是连夏秋末心中都稍稍掂量了几分。 好在流知周全:“各位的衣裳,鞋子,头面照旧做,月底前一并送来,我安排府中的人送去朝郡,小姐那边也请裁缝帮忙看看,若是试过后有需要修改的,再让人一并取回来,提前送给各位修改,等八月十日小姐回府再试各位修改过后的。” 三人这才相继点头。 …… 等送走三人,剩余的事便需流知在府中留心跟着了。 这几日在筹备给梅府礼物的事,流知也忙得没有多少空闲,倒是宝澶陪在白苏墨身边的时日多些。 宝澶逗弄樱桃时又忽然想到:“小姐,樱桃可要一同带去?” 小姐喜欢樱桃,路上还可解闷。 只是猫不同狗,许是要怕生。 这樱桃的品种娇贵,也不知会不会同外面的野猫打架,打不打得过? 她担心的事,白苏墨只道天马行空。 不过有胭脂在,倒可一路照看着。 “那便带着吧。”白苏墨应声。 宝澶同胭脂都欢喜。 不多时,尹玉快步来了苑中,朝白苏墨福了福身,道:“小姐,表公子来了,正在万卷斋同国公爷一道说话呢,国公爷说就在尽忠阁一道用饭了,请小姐收拾收拾便过去。” 外祖母的信中,便是说让晋元来京中接她去朝郡。 白苏墨的娘亲是梅老太太的长女,也是唯一的女儿,后来嫁到了国公府。 梅老太太还有两个儿子。 苏家大爷,苏家二爷。 苏晋元便是苏家大房的儿子,也是梅老太太最喜欢的嫡亲小孙子。 苏家世代书香世家,媳妇也多是书香门第之后。 也就白苏墨的父亲和苏晋元的母亲是将门之后,故而这苏家一众孙子辈中,宁国公也是最喜欢苏晋元的。 加上梅老太太的书信大多是由苏晋元代笔的,逢年过年来京中替梅老太太拜访的也是苏晋元,故而白苏墨与苏晋元也比苏家旁的后辈子弟亲近,往来多了,同宁国公也自然熟络。 苏晋元是尽忠阁的常客。 苏晋元来,白苏墨自是高兴的,携了宝澶一道,便往尽忠阁那边去。 清然苑过去不算近,等到尽忠阁时,苏晋元已同宁国公喝上了。 要说饮酒,宁国公最喜欢的便是同苏晋元饮酒。 许是沾了亲戚的缘故,苏晋元在他面前没太多拘束劲儿,用宁国公的话说,就是能在一处好好饮酒的人。宁国公本就贪杯,同苏晋元喝得最是畅快,宁国公常说,晋元才是他的忘年交。 故而苏晋元来京中,回回都住在国公府,回回便都是醉的,就没几日是清醒过的。 此番许是第二日便要走,宁国公也没同苏晋元一道酣畅淋漓。倒是问起梅老太太和苏府近况,苏晋元便洋洋洒洒说了一通。苏家不似白家,苏家人丁兴旺,等苏晋元将大房说完又说二房,正准备说到这梅家的时候,天色便都很是晚了,白苏墨扯了扯他衣袖。 苏晋元果真噤声。 翌日要启程去朝郡,这顿饭不似平日吃那般久,宁国公也没留他二人太晚。 苏晋元宿在骄兰苑。 白苏墨回清然苑路上正好送他。 苏晋元比白苏墨小上一两岁,生得又眉清目秀,在苏家中是最讨梅老太太和家中长辈喜欢的。苏晋元母亲虽出身将门,但许是在家中耳濡目染的缘故,书读得倒是好,却能文不怎么能武,打打架成,要将武略就差了一大截。 宁国公还叹息过,可惜了这么好的苗子。 苏家终归是书香门第,白苏墨倒觉得没什么不好。 一路往骄兰苑去,苏晋元感叹:“呀,似是这些年,头一遭没被人抬去骄兰苑。”回回到尽忠阁都喝多,都不知怎么去的。 白苏墨笑:“怎么,回去再寻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别别别。”苏晋元恼火:“国公爷是老当益壮,我哪喝得过他老人家,今日是沾了祖母和表姐的福,嘿嘿。”说到此处便已笑了起来。 白苏墨也跟着笑笑。 苏晋元身边就一小厮,宝澶也远远跟在身后,苏晋元悄声道:“表姐,方才在国公爷面前没说,你可知祖母为何此番要来朝郡?” 白苏墨摇头,她上哪里猜去? 苏晋元悄声笑道:“那你可得替我保密,要是国公爷知晓了,日后定是不让我进这国公府的大门了。” 白苏墨睨他。 苏晋元道:“祖母她老人家最关心表姐的亲事,表姐的婚事迟迟定不下来,祖母是对国公爷有些意见,说国公爷眼光独到,非得鸡蛋里挑骨头,能文的不成,非得找能武的。这么挑下去,整个京中都挑不出来几个好的。梅家是祖母的娘家,听说梅家这一辈的几个子弟中不乏有成气的,又知根知底,祖母是想借着此中机会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若这梅家的后辈子弟中真有合适的,祖母怕是要直接杀到京中来。” “……”白苏墨看他。 苏晋元就笑:“这底儿我可给你透露了,回头可不能说是我说的,我看祖母这番就是来找国公爷兴师问罪的。听说啊,当年姑姑的亲事,祖母就不满意,祖母想给姑姑寻个书香门第,结果姑父是武将出身,听说是姑父在祖母面前跪了三天两夜,再加上姑姑真的喜欢姑父,祖母这才心软的。这回呀,就算梅家没有祖母中意的子弟,祖母怕是也要来京中,好好逼一逼国公爷。祖母说,便是你姓白,也是她梅老太太的亲外孙女,看来,是这亲事定不下来,祖母就得留京中不走了……” 白苏墨忽觉头疼了起来。 还倒此番去朝郡,能见到外祖母了,也不必禁足了,还能清闲些,没想到外祖母这头心思却是盘算好了的。 临到骄兰苑了,苏晋元又道:“表姐,其实祖母也同我说起过,兴许表姐心中有中意的人,只是国公爷不同意罢了,表姐你若是真有喜欢的人,可记得让祖母给你做主。虽然国公爷在国中素有威望,可我们苏家也不是好捏的柿子,祖母若非要计较起来,国公爷也拿祖母没办法的……” 白苏墨睨他。 苏晋元便笑:“表姐,今日真饮多了,不同你多说了,明日还要赶早出发呢!我们需得在入夜前到许镇,免得走夜路,国公爷也不放心。表姐,明日见。” 白苏墨哭笑不得。 宝澶也跟在身后,朝苏晋元福了福身。 苏晋元甩了甩衣袖,大大咧咧便往骄兰苑中去了。 他每回来都住骄兰苑,早已轻车熟路,骄兰苑中又有打扫的粗使婆子,倒也不用特别操心了。 宝澶这才上前:“许久未见,表公子似是一点都没变过。” </div> </div> 第41节 白苏墨摇头。 只是回清然苑的路上,想起晋元那句,“表姐你若是真有喜欢的人,可记得让祖母给你做主。虽然国公爷在国中素有威望,可我们苏家也不是好捏的柿子,祖母若非计较起来,国公爷也拿祖母没办法的……” “小姐笑什么?”宝澶拎着灯笼走在一侧。 白苏墨应道:“想起外祖母来罢了。” 宝澶眨了眨眼:“奴婢曾听说过,梅老太太少时曾是太后的闺中密友,按算来,梅家才是这国中老牌的世家贵族,底蕴可不输我们国公府,梅老太太当年嫁到苏家还曾轰动过一时,后来再无人说苏家不好。” 白苏墨看她:“你这都是听谁说的?” 宝澶笑:“我娘是早前国公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这些自然听国公夫人提起过的。” 白苏墨道:“走吧,今日还得早些歇下呢。” ****** 朝郡,古安城。 钱誉同肖唐才拜访完古安城中的商贾刘家,此时正当晌午后不久,一日中天气最热的时候,便寻了处凉茶铺子落座。 晌午外出的人不多,故而茶铺子中的人也不多。 肖唐要了两壶凉茶水,只觉今日能将人都热透了。 燕韩偏北,苍月偏南,苍月的夏日要比燕韩热许多。 钱誉也觉几分闷热,周遭的鸣蝉声也叫人生出几许燥意来,一碗凉茶下肚,才觉着燥意下去了些。 昨日到的朝郡,便先来了古安城落脚,好今晨拜访刘家。 刘家这遭似是不太顺利。 生意上的事便是如此,哪能一帆风顺,钱誉倒还好,肖唐已忍不住嘀咕:“这刘家也真是势力,见咱们是外地来的,便一心想着蒙我们,也不打听打听我们……” “肖唐。”钱誉语气平常。 肖唐只得将一腔腹诽咽回喉间,闷闷得喝了一口凉茶。 便是这一两句话的功夫,邻桌的老妇人却看了过来,眼中淡淡惊喜:“二人是燕韩国中的人?” 钱誉和肖唐都抬眸,只见邻桌坐了一位衣着朴实的老妪,面容和善,和善里又带了几分英气,除却衣着朴素外,却也不像普通人。 一侧,还坐着一个年级相仿的嬷嬷模样的人,并一个随行的车夫。 老妇人笑道:“许久没有听到燕韩国中的口音,不免有些亲切,可唐突了?” 肖唐先笑开:“老夫人,您也是燕韩人?” 老夫人笑了笑,未置可否,一侧的嬷嬷却道:“我们夫人不是燕韩人,我们夫人的母亲是从燕韩嫁到国中来的。” 出门许久,最是想念燕韩家中,这嬷嬷的一句话仿佛拉近了距离,肖唐笑得合不拢嘴。 钱誉起身,拱手道:“老人家好。” 老夫人笑眯眯颔首。 第39章 梅府 (第一更偶遇) 正当晌午后,一日中最热的时候,路边的行人不多,凉茶棚里歇脚的也不多。 既是燕韩来的人,便多了几分亲近之意,老妇人便邀钱誉和肖唐来一桌,正好一处说话打发时间。 钱誉却之不恭。 早前肖唐同钱誉一处,自是不必拘束,眼下,有旁人在,钱誉坐,肖唐便在身后站着,听着,忽得听说对方和燕韩沾亲带故,肖唐心中也多了几分亲切来。 嬷嬷在身后给老妇人扇风,老妇人便问起钱誉是燕韩哪里的人。 钱誉道了声京中,嬷嬷眼前一亮,连扇子都停了:“巧了,我们老妇人的娘亲也是燕韩京中之人。” 这便真是赶巧了,肖唐也跟着那身后的嬷嬷一同笑起来。 老妇人也笑道:“我记得娘亲曾说,西郊有处名胜唤作丽湖白塔,特别是湖心的那座白塔传闻已有上千年历史,神奇之处便是每逢下雨,那白塔的塔尖便会呈各色琉璃,可是?” 钱誉笑着颔首:“是,只是也不尽然是回回都能见到,也逢时候。” 老夫人点头:“原来如此,我倒世上还真有如此神奇之处,想来是母亲曾见到过,而后远嫁离家,对家乡思念,这记忆便成了篡改的模样。” 钱誉也笑:“其实丽湖白塔是京中孩童常去之处,尤其是三月天里,风筝高挂,别有一番景色。适逢入秋,白塔周遭的枫叶染红,映在江边,应是别处没有的景致。” 老妇人也好似向往:“若有机会,定要去看看。” 身后的嬷嬷道:“老夫人,苍月至燕韩有两月路程。” 老妇人转头看她:“我这都半截入土的人了,若是再不趁着能走动的时候去,难不成要走不动的时候,让人抬着我去?我们自远洲过去,也不过月余罢了。” 嬷嬷又道:“府中的大爷,二爷,还有一众公子和姑娘们,谁能放心让您老去?” 老妇人道:“大爷二爷小的时候,说要照顾他们二人,等他们长达成人了,又要照看这一府的孙子孙女,孙子孙女又要成亲生子了,这一日复一日的,再不去,便是没个着落了。” 肖唐低眉抿唇,这老夫人是个极有主意的人。 嬷嬷还欲说什么,又怕遭她抱怨,便想了想,又咽回了喉间。 钱誉解围:“若是老夫人真想去,便最好挑五六月时,燕韩地处偏北,和苍月国中气候不同,五六月的时候天气正好,温暖不冷,老人家也不会觉得不适。尤其是端阳节,燕韩国中向来视端阳节为重,京中惯来有龙舟赛这一项,应比旁的地方都更热闹些,龙舟赛后还有花灯游街,京中万人空巷,都在花灯游街处围观,热闹异常。” 老人家大多爱热闹。 老妇人也不意外。 果真,钱誉言罢,这老夫人眼中都有了几许光泽。 而后闲聊些许,茶铺小二来送瓜果。 大夏天,凉茶虽可解暑,却始终是瓜果清凉。 钱誉见老妇人身后的嬷嬷在扇风,多有不便,便一手拎着衣袖,一手用公筷夹起一片香果片,放在老妇人跟前的碗碟中。 本也是举手之劳,并不多在意。 老妇人却是多看了他一眼。 此人应是极懂礼数之人,却不外显。 “公子是做什么的?为何会自燕韩京中来苍月?”老妇人笑容满面问他。 钱誉应道:“家中在燕韩京中经商,此番来,是替家中看生意上的事。” 老妇人好奇,微微挑眉:“是做燕韩同苍月的生意?” 钱誉笑:“并非只有苍月,此行前往过长风,南顺,苍月是最后一处,等晚些,便要从苍月直接回燕韩京中。” 老妇人颔首,一面饮茶,一面打量他:“公子年纪轻轻,家中可放心让你一人外出看这经营上的事?我听闻做生意极为不易,尤其是这国与国间的生意?” 肖唐便笑:“老夫人,我们钱家上下的生意其实全数交由少东家来打理,已有三两年了。东家正是放心,才同意我们少东家此趟出来的。” 老妇人倒是惊异:“那是不容易。” “家父常说,多磨砺,方知其中深浅,此番也是历练。”钱誉一语带过。 老妇人赞许点了点头。 再过些许时候,太阳钻入厚重云彩,忽得敛了光泽,这日头便也没有早前那般燥热了。 嬷嬷朝老妇人道:“老夫人,这歇了许久,也应当走了,否则那端该着急了。” 清晨的时候,同梅府的人说黄昏前便回去,古安城离骄城还有小半日骄城,若是迟了,真怕梅府那头会着急。 老妇人也看了看天色,便朝身后的嬷嬷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 只是此处是古安城的街市上,马车进不来,只能出了街市才能上到马车处去。 车夫已先去驾车。 嬷嬷简单收拾了随行的东西,便才扶了老妇人起身。 趁着离开间隙,老妇人辞别:“今日,多谢你陪我这老婆子说话,许久未听得燕韩国中的消息,今日这趟古安城没白来。” “老人家高兴便好。”钱誉亦起身相送。 老妇人笑眯眯道:“那就此别过。” 钱誉拱手,目送她离开茶棚。 只是抬眸时,见这云层似是比早前更厚了些,又微微拢了拢眉头,唤了声肖唐将随行的伞带来。 嬷嬷已扶着老妇人行出些许,钱誉撵上:“老人家。” 老妇人驻足,钱誉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她身后的嬷嬷:“七八月间,天气无常,这云层有些厚,带把伞宽心。” 老妇人同身后的嬷嬷也看了看天色,皆是拢了拢眉头,先前不觉,眼下才倒怕是真有可能下雨。 嬷嬷道:“我们的伞,是落马车上了。” 此处行至马车处,确实还要一段。 嬷嬷又道:“伞给我们了,若是下雨,你们如何办?” 钱誉避重就轻:“老人家勿担心,我们晚些走便是。” 老妇人笑了笑,看他转身。 嬷嬷道:“这年纪人真不错。” 老妇人唇畔微微勾了勾,看着钱誉的背影,道了声:“走吧。” 行出不多时,真听空中一声闷雷。 不久后,这雨点便噼里啪啦落下来。 好在还有先前那把伞傍身,老妇人同嬷嬷才不至于淋湿。 等出了集市,马车就在集市口等。 车夫来撑伞,嬷嬷扶了那老夫人上马车,便是这雨下得再大些也不怕了。 等嬷嬷也上了车,马车缓缓驶离。 老妇人扶了扶衣袖,就袖口有些润泽,倒也不妨事。 </div> </div> 第42节 刘嬷嬷肩头也知略湿了些许,上马车后不久便都快干了,掀起帘栊看了看窗外,才朝梅老太太道:“亏得有先前那把伞,否则老夫人怕是要淋着雨了。” 梅老太太也跟着看了看窗外:“看这雨势也不小,不知那两孩子淋着雨没?” 刘嬷嬷叹道:“怕是要吃些苦头。” 梅老太太便也笑笑:“我瞧那孩子先前的模样,虽是商贾之家,却很有教养,应当也不是燕韩国中的普通商贾,听那仆从说,他这般年纪便看管家中整个生意,怕也是个能干的。” 刘嬷嬷也道:“看来老夫人对他印象很好。” 梅老太太叹道:“我就盼着元哥儿有这般能干便好了。” 刘嬷嬷笑:“七公子哪里比旁人差?是老夫人惯来对七公子严厉罢了。爱之深,责之切,七公子也知晓是为了他好。” 梅老太太也笑:“此番让她接墨墨来,也不知走到何处了?” 刘嬷嬷忍俊:“从骄城到京中,再从京中折回,怎么也要□□日去了,眼下怕是刚从京中出来一两日罢了,老夫人是许久不曾见到,心中想念苏墨小姐紧了。” 梅老太太这才敛了脸上笑意,叹道:“是想墨墨了……” …… 黄昏前后,大雨初霁。 马车缓缓停在梅府大门前。 车夫姓陆,名晓,跟随梅老太太身边二十余年,很是有眼色。马车缓缓停下,陆晓便赶紧上前,置好脚凳子,又道了声“老夫人”到了,这才掀起帘栊。 刘嬷嬷扶了梅老太太,踩着脚凳子下了马车。 梅府门口的小厮已经上前相迎:“姑奶奶好,您可算回来了,先前老太爷和老夫人还在遣人问您是否回来了呢!” 梅府小厮口中的老太爷指得便是梅老太爷,也就是梅老太太的哥哥。 小厮口中的老夫人,便是梅老太爷的夫人,孔夫人。 孔老夫人膝下有三子,梅府未分家,便称大房,二房,三房,三房皆是孔老夫人所出的嫡子。 似梅家这样的簪缨世家,其实纳妾之事近乎少有。一则梅老太爷便未纳妾,各房以下也有样学样;二则梅家子嗣兴盛,也无需纳妾充盈房中子嗣,故而这梅府中大多是嫡出的公子和姑娘。 梅府上下便都跟着府中的公子和姑娘们,亲厚得唤一声姑奶奶。 梅老太太精神健硕,鹤发童颜,便是一身质朴衣裳也都显得神采奕奕。 听闻姑奶奶今日晨间去了古安城拜访旧时的闺中密友,古安城离朝郡首府骁城就小半日路程,梅老太太去时又只带了身边的刘嬷嬷和车夫陆晓,黄昏时候却还未回骁城,老太爷和老夫人在府中方才还有些担心,眼下刚叫人来问过,姑奶奶这端便回来了。 (第二更梅府) 梅家是苍月国中的百年世家。 根基一直在朝郡,骄城。 虽说这二十余年以来,梅家的子孙逐渐淡出朝堂,看似是远离朝堂,但梅老太爷,以及梅老太爷父亲在朝中的学生众多,便是不在朝堂也胜似在朝堂。 梅家在朝中根基不浅。 这也便是当年梅老太太下嫁苏家,国中都为之震动,而白苏墨的父亲虽是国公爷的儿子,也险些未求娶到白苏墨母亲的缘故。 揪起原因来,梅家在苍月国中的影响不容小觑罢了。 东苑偏厅,梅老太爷放下茶盏:“见过染之了?” 梅老太太笑:“见过了,云龙观清净,她清修倒也静心。只是果真是出了世俗之人,几十年不见,倒也不见她长多少年岁一般。” 因要去云龙观,梅老太太这才一身素衣打扮,身边的刘嬷嬷也如此。 所谓世家底蕴,简而言之便是不经意间让相处之人舒服。 染之是梅老太太早前在闺中的密友,因深得道家经典,少时便在云龙观待发修行,在朝郡一带很是有些名气。 梅老太太拜访她后,又去了古安城小坐。 梅老太太幼时曾在古安城中住过小段时间,此番除却云龙观,便是去古安城城中小坐了。 又并闲聊了几句,厅中来了孔老夫人的贴身丫鬟慧珠。慧珠说是二爷这边先前来人了,二爷房中来了远客,二爷带着房中的几位公子晚饭要随客一并在南苑用,不来东苑了。 孔老夫人应了声好。 原本梅府中的各房也都是在各自苑中用饭,不过是这几日梅老太太来了府中,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才说热闹些好,这几日各房的晚饭便都聚在东苑一道用的。 梅家的子孙众多,除却已经嫁出去的几位姑娘,府中的公子就有七个,还并着三个未出阁的姑娘,各房的少奶奶,以及曾孙这一辈,这几日东苑的偏厅便都坐得满满的,也就今日晚饭,二房中只是二夫人带了女眷几人。 梅家孙女辈未总共有六位姑娘,除却已经出嫁的大姑娘,二姑娘和三姑娘,便是大房中的四姑娘梅佳兰,二房中五姑娘梅佳云以及三房中的六姑娘梅佳竹三人。 晚饭结束,三人领了丫鬟各自回苑中,便正好一道说起二房的客人来。 都晓二房中今日来了远客,所以二爷才携了二房的男丁在苑中招呼,那来得应是男客。加上二房惯来少有在家中待客,听闻此回来的还是个年轻公子哥,这个年纪的姑娘,多少都有些好奇,便问起梅佳云来。 梅五姑娘是个性子好的,旁人问,她也不藏匿着,便道:“听说是我爹早前同窗之友的公子,是从燕韩来的,专程来府中拜见爹爹的。” 梅六姑娘最小,便也最是喜怒形于色:“燕韩同苍月隔这么远,怎么会是二伯的同窗呢?” 梅五姑娘应道:“这些也是我路过的时候正巧听到的罢了,再多了我也不知晓了,只听闻对方的父亲同爹爹一道,曾一同在京中的白芷书院求学过,后来才回了燕韩,应是同爹爹有二十余年未见了。此番正好来了苍月,便专程来了骄城拜访爹爹。” 梅四姑娘便笑:“难怪我听二哥哥说,同窗情谊最是不舍。早前他在白芷书院的同窗,或留京,或离开,总能收到相互间的书信往来,道起平时日常。离得近些的,便还每隔一段时日聚在一处,或吟诗作对,或谈论天下事。” “四姐姐说的是。”见得身后的丫鬟们并未跟上,梅五姑娘便悄声笑:“其实,方才我在苑中见过,这钱公子生得好生俊朗。” 梅六姑娘打趣:“有四哥哥好看吗?” 梅五姑娘狠狠点头:“好看,又温文儒雅,彬彬有礼,若是放一处,都能将家中的哥哥们通通比下去。” 姐妹三人笑作一团。 梅五又道:“我离开的时候正好听说他要在朝郡呆上十余日,爹爹说非要留他在府中小住,我看热情难却,人怕是要在府中住下的。” 梅四姑娘好奇问道:“那他爹爹既是二伯的同窗,可是在为燕韩朝廷做事?” 听闻出入白芷书院就读的多是官宦世家,自入书院后多走仕途,既然出自白芷书院,那便多为政客。 梅五却摇头:“听说是商贾人家。” 商贾人家? 梅四和梅六都诧异了些,并着眼中的热忱浇灭了多半去,这人生得再好,再是温文如玉,可若是出身商贾便始终差了些。 梅五就笑:“等明日约你们来苑中饮茶,届时你们便知晓家中的哥哥们是如何被比下去了。” 终究是姑娘家,先前才浇灭下去的热忱,似是又燃起了来。 这个年纪的姑娘,谁不好奇生得好看的公子哥? 钱誉的话题一过,却是说到白苏墨这厢来。 先是梅四随口问起:“你们可听说了,这几日白苏墨会来?” 梅五和梅六无不点头。 梅四道:“我一直只晓白苏墨是国公爷的孙女,此番姑奶奶来了府中,才听爹爹和娘亲说起,白苏墨是姑奶奶的外孙女。早前听闻她耳朵听不见,却是国公爷的掌心宠,京中想要求娶的人多了去了,国公爷也没看得上眼的。”言及此处,梅四声音都小了许多,“听说啊,姑奶奶此番来便是替白苏墨张罗婚事的,我们梅家是姑奶奶的娘家,姑奶奶是想从我们梅家家中给白苏墨选夫婿,既知根知底,又门当户对。家中除了大哥,二哥已经娶妻,三哥哥去年定了亲外,四哥,五哥,六哥和七哥还都没有着落,这次白苏墨来,府中长辈怕都是想撮合的。” 钱家是苍月国中的百年世家,底蕴自是有的,在朝中的关系也盘根错节,可哪及国公府在国中的风头强盛?哪及白家在京中的荣宠?又尤其是,这国公爷只有白苏墨一个孙女,没有孙子,这白家的家业终是要有人继承的,无论是谁,只要做了国公爷的孙女婿,只怕都能在京中平步青云。 梅家这几房怕是没有不心动的! 梅四话音刚落,梅五便道:“可是大伯和大伯母在替四哥和五哥张罗此事?” 梅四点头。 梅五也叹:“其实我爹爹和娘亲也在给六哥出谋划策。” 梅六也道:“我爹爹和娘亲也在替七哥想着,看来此次白苏墨来,祖父和祖母心中也都没有特意的人选,便想着让我们三房的几个哥哥们各自表现罢了。我看这几日,几个哥哥都争着往姑奶奶面前送,今日姑奶奶去古安城,便都抢着要送姑奶奶去,后来被姑奶奶推辞罢了。听说苏晋元去京中接白苏墨了,来了书信,说是后日黄昏前后便会到,还不知道祖父祖母会让哪个哥哥去接,总不能一堆都去,那我们梅家得多让人看笑话呀?” 梅五便也叹道:“听说白苏墨虽然自幼听不见,人却生得很美,在京中的贵女圈里便都是数一数二的,太后和陛下也都青睐有佳,若是能娶了白苏墨,可不真是平步青云吗?祖父祖母哪里好偏心,安排哪个去,哪个不去?这后日啊,恐怕是要不都去,要不都不去。” 梅四和梅六都觉有理。 …… 梅府东苑,雍文阁内。 刘嬷嬷伺候梅老太太洗漱,梅老太太此行,身边就只带了刘嬷嬷和余韶一个丫鬟。余韶铺床,刘嬷嬷一面给梅老太太取发间的木簪子,一面问道:“梅家的这几位公子中,老夫人可有中意的?” 刘嬷嬷跟了梅老太太几十年,梅老太太的事都没有瞒她的。 刘嬷嬷这么问,便也是吃透了梅老太太的心思。 梅老太太则问:“你看呢?” 刘嬷嬷道:“我看我们老夫人倒是没有中别中意哪个,依老奴看,这四公子年资最长,也最沉稳,长相在兄弟几个中也是最出色的;五公子才华最好,也是几个公子中学问最好的,将来若是入仕,也是仕途最平顺的;六公子最通人情世故,也最能体贴人不过;七公子年岁小些,却是真性情,相处起来没有太多花花心思……” 梅老太太笑:“你倒是会,人人都夸,人人都不得罪。” 余韶也在一侧笑。 梅老太太道:“让你说不好的。” 刘嬷嬷其实心中早就清楚,便也顺着梅老太太道:“其实老奴倒最喜欢六公子,国公府的家世摆在那里,再是不成气候国公爷也能扶上去,只是六公子这细心体贴,才委实难得,老奴倒觉得六公子最好,只是,昨日里瞧着,那六公子似是有些结巴……” 梅老太太瞪她:“瞧瞧,就知晓我要问你,转挑了这最不可能的说,不是不得罪是什么!” 刘嬷嬷便笑:“您都知晓还问老奴……” 余韶便也笑起来。 梅老太太却是对着铜镜中叹起来:“早知晓如此这般的,就在苏家给墨墨留一个了,眼下倒好,成亲的成亲,定亲的定亲,苏家就剩下元哥儿一个了。元哥儿我倒是中意,可怎么也不能将元哥儿同墨墨凑到一处啊!” 刘嬷嬷便道:“小姐自有小姐的缘分,缘分到了,老夫人你是想拦也拦不住。国公爷这些年又不是没替小姐张罗,兴许,真是缘分罢了……” 不说此事尚还好,说起此事梅老太太便忽得来了气:“不说也罢。” “我的老夫人,好端端的又生那边的气做什么?小姐都要来了,许是这亲事这回便能定下了,老夫人您就将心揣进口袋里可好?”刘嬷嬷连哄带骗,总算熄灯,入寐。 梅老太太心中叹了叹,非要选那些舞刀弄枪的做什么?选个文文静静的读书人,不事朝政也罢,少了那些个沙场血腥,担心受怕,让墨墨岁月静好,厮守一生不行? 第40章 在等你 (第一更安河镇游船) 梅府在朝郡的首府,骄城。 自京中前往骄城,坐马车大约需四至五天。 马车是前日前出发的,却没想到这一路都顺顺利利,丝毫没有遇到旁的耽误,用苏晋元的话说,便是犹如神助,原本以为要后日才能抵达的骄城,这怕是要提前一整日了。 </div> </div> 第43节 白苏墨这才放下手中书卷,撩起帘栊望了望窗外。 马车眼下已到朝郡地界,只是未到骄城罢了。 任谁听说路途竟会提前一日结束,怕都免不了要欢喜,这两日被马车颠簸了一路的宝澶和缈言,胭脂三人自是高兴坏了。 白苏墨手中的燕韩记事也看得七七八八,正是有些乏味无聊的时候,苏晋元这袭话倒让人解乏不少。 这一路,怕也只有樱桃都很淡然,反正行至每一处都有胭脂抱着它,夜里也宿在驿馆中,不如外面的客栈那般龙蛇混杂,还有清净的花苑可供玩耍。这可乐坏了樱桃,每到一处驿馆,便新鲜似的扑蝴蝶去了,剩了胭脂和缈言在身后一顿好撵。 朝郡在京中偏北的地方。 越往北走,反倒不如早前在京中炎热。 宝澶便笑,这回好,去朝郡避暑了,还是老太太体贴。 她正好在给白苏墨递水,樱桃一爪子抓了上来,茶水打翻了宝澶一声,茶水倒是不烫,却将衣裳弄湿了,宝澶恼怒:“樱桃!” 樱桃鬼机灵! 见势不妙,赶紧跑。 白苏墨忍不住笑。 胭脂和缈言也都跟着笑起来。 便见宝澶衣裳也懒得换了,跟着樱桃的猫尾巴便追了去,大有不死不休之意。只是边跑着,嘴边还一句都没有闲着,白苏墨摇了摇头,总算知晓爷爷口中敌得过三千只鸭子是何意思了…… 黄昏前后正好到了安河镇。 今晚在安河镇的驿馆中落脚。 宝澶追樱桃去了,胭脂和缈言在房中伺候。 早前就在驿馆中用过晚饭,其实也并无旁的事情,可眼下入睡却又有些早,白苏墨让胭脂翻了路上带来的字谜册子,之前便是想着打发时间用的,正好派得上用场。 只是方才猜了不到一组,便见苏晋元笑眯眯来了屋中:“表姐。” 本是胭脂在同白苏墨猜字谜,缈言在一处看着,见苏晋元进了外阁间,胭脂起身,两人都朝苏晋元福了福身:“表公子。” 苏晋元拂袖,又朝白苏墨道:“都到安河镇一趟了,还窝在屋中猜字谜岂不可惜?” 白苏墨本也是打发时间,便笑:“听起来似是有不错去处?” 苏晋元嘿嘿上前:“安河镇的花灯很是有名,听闻若在安河镇的安河中放一盏花灯,无论是祈福,还是许愿,心诚则灵,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白苏墨瞄他:“说得这般神乎……” 苏晋元上前拉她:“去看看便知晓了不是?胭脂,缈言跟上。” 他倒是更像主人家些。 胭脂和缈言倒也高兴。 安河镇本就不大,自古便临水而兴。 这水,便是横穿整个安河镇,将安河镇一分为二的安河水。 故而整个安河镇虽不大,却足足有一百二十余座大大小小的桥,真正的小桥流水户户有人家,家家门前都泊船。 入夜的时候,户户的灯笼高挂,再加上桥上的,船上的,竟是一幅比江南水乡还要绮丽的景致。 京城外虽也有护城河,却不如这样的水乡来的有人情味。 苏晋元加上白苏墨,缈言,胭脂,再并着撑船的船家,正正好好凑了一艘乌篷船。胭脂和缈言少有离京过,在乌篷船中眼睛已经四下转个不停,眼睛都不看得。苏晋元本就是个热心肠的,胭脂和缈言本就是白苏墨苑中的丫鬟,他又熟络,便每至一处景致便同胭脂和缈言说一通,缈言和胭脂连连点头。 白苏墨便在一侧笑。 旁的倒也罢了,这样的盛夏天里,难得船上夜风微醺,却没有燥意,反倒一股子清净凉爽的意味,白苏墨一面望着乌篷船外的景色,一面悠悠摇着画扇,笑了笑。 等到乌篷船行到放花灯的码头,远远停下来。 苏晋元上前,依次扶她们三人下船。 下船时稍许晃荡,好在有苏晋元在,有惊无险。 等到惯常放花灯船的河岸边,苏晋元一人递了一个花灯船到跟前,船上有蜡块,用火星石点燃,幽幽放入安河水中,便随着河水往下游飘去。 胭脂和缈言都利索放了,而后双手合十许愿。 岸边有的是笃信的女子,望着自己放的花灯船,心诚许愿亦或祈福,都似胭脂和缈言这般。 白苏墨也半蹲下去,缓缓将自己手中那艘放入水中,清浅的烛火映在河面上,仿佛天上繁星一般,却随着河水慢慢留着。 “怎么不许愿?”苏晋元不知何时凑到身后。 白苏墨看他:“你怎么知晓我没许?” 言外之意,许过了。 苏晋元“啧啧”叹道:“人家许愿祈福要不都是双手合十,闭目心语;要不就是盯着自己的花灯船,一脸诚心诚意。好表姐,你这算什么?” 白苏墨笑:“我这算心诚则灵。” 言罢起身,拂了拂先前拖地的衣袖,苏晋元也跟着起身,凑到跟前,笑眯眯道:“快让我猜猜,我们白大小姐许了什么愿望?” “哟。”白苏墨也笑眯眯道:“看来外祖母给你找的先生委实厉害,连旁人许什么愿望都能听见了。” 苏晋元噗哈哈笑了笑,胭脂和缈言也都纷纷起身。 “可还想坐船回去?”苏晋元惯来最会讨人喜欢。 胭脂和缈言都掩袖笑了笑。 这便又是坐船回的驿馆附近。 有苏晋元的地方,多欢声笑语,这也便是外祖母最疼他这个孙子的缘故。 安河镇本也民风淳朴,这一路回驿馆,想来也是船夫心情好,随意哼了哼当地的乡曲,虽有些不在调上,但却应景得很。仿佛混着这和煦的船头夜风,清清淡淡飘如心底。 耳旁除了船夫的轻哼声,船桨轻轻划过水流的声音,便是苏晋元和胭脂,缈言的言笑声,白苏墨悠悠倚在乌篷船一侧,目光凝在那一轮月光上。 天涯共明月,也不知钱誉此时在何处?在做什么? 越是猜测,便越有些想念。 方才苏晋元问她许了何样的愿望,她但笑不语。 苏晋元竟追着她问了许久。 她的愿望再简单不过,再多的猜测和思念,都不过简单的几个字——想见某人。 无论他在何处,若是先前的花灯船灵验。 许是,等她自朝郡回京便能见到他了。 闺中女儿的心事,莫过于此。 她想他,她想他是否在想她,她想他若是在想她会想什么? 忽得,一张大饼脸又凑到跟前。 白苏墨恼火。 苏晋元却笑:“表姐,这安河镇的月亮有什么好看的,你这都盯着这月亮不转眼看了小半晌了,脸上都笑得出一朵花来了……” 所幸胭脂同缈言一处在同船家说话,并未留意到这端。 白苏墨睨他:“看月亮怎么了?就不许人看月亮笑啊?我想起嫦娥了不成?” 苏晋元笑岔:“嫦娥……” 也亏她想得出来! 白苏墨无语得很,一脸嫌弃得伸手,将眼前那张大饼脸推开,须臾,大饼脸又不依不挠凑了回来:“表姐,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嫦娥,这嫦娥可生得丰神俊朗,年轻俊逸?”言罢,又故意凑得更近了些,笑嘻嘻道:“可要我给祖母说说,表姐这心中住了一只嫦娥……” 分明一幅故意的讨打像,白苏墨叹息,伸手揪住他的耳朵。 “疼疼疼!”苏晋元干嚎。 自小到大,他就怕白苏墨揪他耳朵,也仿佛就白苏墨会揪他耳朵。 那力道分明不大,可揪得真准! 耳朵都似是给他扯了去。 “再说说,这嫦娥怎么了?”白苏墨半是恐询问,半是恐吓。 苏晋元讨好笑道:“嫦娥好,嫦娥好,嫦娥可好了,我心里住了只嫦娥……好表姐,我不乱同祖母说旁的了还不成?” 白苏墨这才松手。 苏晋元只觉半张脸皮子都被她揪麻了,这才在她一侧落座,心灰意冷道:“你可是的京中贵女的典范,旁人有这么揪弟弟耳朵的吗?” 白苏墨便笑:“那,我给你揉揉?” 苏晋元吓得魂都没了般,拼命摇头。 白苏墨笑不可抑。 夜风微醺,乌篷船在安河上悠悠然划着。 家家户户的灯笼都倒影在河面上,好似揽了整整一夜空的明月与星辰。 船夫的哼曲还在耳边响起,周遭都反复轻快了起来。 偷得浮生半日闲,许得便是此意。 …… 等下乌篷船,夜都深了几许。 白苏墨几人是同苏晋元在一处,于蓝便只带了三两人远远跟着。等下乌篷船,驿馆其实便在眼前了。 今夜玩得有些晚,明日一早还需启程,到了驿馆苑中则同苏晋元作别。 于蓝这才上前,拱手道:“小姐,已经让人连夜赶去梅府送信,小姐会提前一日到骄城。” 白苏墨倒好。 等回屋中,胭脂和缈言伺候洗漱妥当,才上了床榻入寐。 今日玩得有些晚,便不看书了。 胭脂熄灯,白苏墨盖好被子,脑海中却没由来得想起苏晋元口中那声“嫦娥”来。 嫦娥…… </div> </div> 第44节 白苏墨顿了顿,等脑海中勾勒起钱誉模样,禁笑出声来。 遂一宿无梦。 (第二三更在等你) 翌日醒来,马车便自安河镇往骄城去。 苏晋元同于蓝一道骑马在前,白苏墨同宝澶,缈言和胭脂在马车内。 宝澶正同樱桃大眼儿瞪猫眼儿。 昨日鸡飞狗跳了一晚上,等宝澶去撵了那只樱桃回来,苏晋元已带了白苏墨和胭脂,缈言几人去放花灯船。 宝澶正是撵樱桃去了,才没去成。 这都委屈一整个晚上加早上了! 眼下,还是不准备放过樱桃。 将樱桃放在身面前,义正言辞的教训了一顿,而后便开始了这盯眼睛的过程,可瞧着樱桃那幅懒洋洋的模样,宝澶应是盯不过了。 宝澶很是气馁。 白苏墨笑道,又不是不从安河镇回来了,等从安河镇回来的时候再去坐船放花灯便是。 真的? 宝澶这才露出笑颜。 是是是,怎么能不让我们宝澶去,定是要补上的,白苏墨打趣。 宝澶这才欢呼雀跃。 胭脂和缈言笑不打一处来。 …… 由得清晨便走,又要压缩一整日的路程,应是黄昏过去些时候,怕是要入夜了些许才能到梅府。 她远道是客,又有外祖母一层关系在,她若是黄昏前后道,梅家偌大一家子人定是要等他吃饭。白苏墨是初次造访,哪里好让梅家阖府上下都等? 于是于蓝让人送信前,她便已同于蓝招呼,让送口信的时候告诉那边一声,她同苏晋元会在路上用过晚饭才到骄城。如此,便不必让梅府上下跟着久侯了,苏晋元自然也无旁的意见,于蓝便应声照做。 果真,等到黄昏前后还在路上。 随意在官道上寻了处凉茶铺子,点了些凉茶和清淡吃食糊口。 于蓝和盘子饮马,胭脂也在一侧给樱桃弄猫食。 黄昏前后,落霞近得好似就在不远处。 白苏墨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来了来了,上好的烤番薯。”一听便是宝澶的声音,等回眸,才见是宝澶和缈言替茶铺老板娘将菜端出来的。 宝澶素来闲不住,这茶铺中本就没有多少人,只是由着她这么一闹,似是整个凉茶铺都热闹了起来。 白苏墨笑笑。 苏晋元便也落座。 宝澶和缈言又去端菜,苏晋元正好道起:“梅府中没有婚嫁定亲的公子,一共有四个。老四是梅家大房的,老五老六是梅家二房的,老七是梅家三房的,全是嫡出的公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各个都是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的嫡亲孙子,你说此番会让哪个来接我们?” 白苏墨是客,又是初次到骄城。 于公于私,梅府都是一定会让人来接的。 白苏墨睨他:“我又没有见过,哪里知晓?” 苏晋元便笑:“得,我先给你透个气,老四在梅家兄弟几人中是生得最好看的,年岁最长,便也最沉稳;老五的才华最好,也是几人中学问最好的,看眼下的模样,将来是要入仕途的;老六最温和,也最好说话,相处起来最融洽;至于老七,年岁最小些,也最是直性子,相处起来没有太多花花心思……” 白苏墨笑:“梅府是打点了你多少好处,都捡了好的说?” 苏晋元噗嗤便笑:“那不都得先说好的吗,还能上来就说不好的?” 白苏墨拿筷子敲他头。 苏晋元又抱头喊疼:“表姐,我可同你是一伙的,你可不能欺负友军啊!” 白苏墨笑:“有你这样的盟军?” 苏晋元才一本正经叹道:“这梅家老五呢,才华好,学问好,日后要入仕途,论及这心思嘛,自然比旁的兄弟几个都多;这老七年纪最小,性子最直,闯的祸自然也是最多,三房日日都跟在身后擦屁股;至于老六嘛,到真是这梅家兄弟几人中最好的一个,人是真和善,也真替人着想,是个实打实的好人,只是……十句里有九句结巴……” 白苏墨托腮:“我不也听不见,若是嫌弃旁人结巴,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苏晋元笑:“我是说,老六够够憨厚老实,估计梅家二房也没放心思在他身上,一心撮合老五去了。” “还有一个呢?”白苏墨所幸一道问清楚了去。 苏晋元叹道:“哟,那老四真没见得什么毛病,也让人如沐春风……” “嗯,看样子,是收了老四银子了。”白苏墨打趣。 苏晋元哈哈笑开,“四哥确实同我交好,我自是站四哥的。” 白苏墨无语。 说话的功夫,宝澶和缈言又端了饭菜上来,没想到这茶铺虽小,却五脏俱全,虽是粗茶淡饭,却做成了山珍海味模样。 老板娘蕙质兰心。 晌午经过福来镇的时候,那里师傅做的上汤白菜很合胃口,白苏墨便用得多了些,眼下,苏晋元用得倒是香,白苏墨却简单沾了几筷子便觉饱腹。 夜里到了梅家怕是要饿,又不好麻烦梅家,白苏墨让宝澶包了些点心带走。 等于蓝和盘子等人饮好马,也用过饭,便又启程忘骄城去。 从凉茶铺这厢出发,便离骄城不远了。 苏晋元便也未在马车外启程,而是进了马车,同白苏墨几人一道。 樱桃素来同苏晋元不对路,见了他就汗毛竖起来,尾巴也弯起来,踮起猫脚垫子,仿佛整个猫都进入戒备状态。 “怎么,我是你头号大敌啊。”苏晋元不信了,“胭脂,逗猫棒给我。” 胭脂笑笑。 苏晋元接过胭脂递来逗猫棒,不到片刻,樱桃便缴了械,沉迷在逗猫棒上的那条布带假鱼无法自拔。 马车中便笑作一团。 …… 七月天,早前许是下过了暴雨,前方有些塌方。 原本入夜前后便能到骄城门口的,却是到了入夜很晚。 “到骄城了。”宝澶掀起帘栊,看了看窗外,骄城的城门口恢弘大气,便是入夜都可见一斑。只是应是到了夜深,出入城门口都有守卫在盘查。 苏晋元也顺势望去,等看清城门口候着的马车和人,才道:“是四哥。” 宝澶未将帘栊放下来,白苏墨顺势望去,确实见到城门口有辆马车,马车前,一袭蓝色的外袍侯在马车外。 “停车。”苏晋元唤了声。 盘子停下。 苏晋元才道:“我先去会会四哥。” 白苏墨颔首。 苏晋元便下了马车,帘栊外,远远就见苏晋元朝梅佑康招呼去。 宝澶诧异:“那可是梅府四公子?表公子怎么会唤他四哥?” 白苏墨应道:“梅府同苏府是姻亲,唤一声四哥倒也得礼,况且他二人素来交好,这一声四哥便也唤得。” 胭脂道:“虽隔得远,但看四公子生得似是神行俊朗,甚是好看。” 缈言便也往前凑了凑。 白苏墨奈何。 等马车缓缓在骄城城门口,苏晋元同梅佑康一道上前相迎。 由得夜间,也不便下马车。 但出于礼貌都应招呼一声,苏晋元在马车唤了声,宝澶才掀起帘栊。 帘栊撩起时,梅佑康微微怔了怔,只是终究是百年世家,礼数周全,很快便掩了眼中的惊艳之色。 白苏墨同梅佑康早前并未见过,自然还得靠苏晋元串场,苏晋元不遗余力:“表姐,四哥来接你我了,四哥年长你我一些,你也应当唤一声四哥。” 白苏墨福了福身,“四哥好。” 梅佑康稍稍伸手,算是回礼:“苏墨,这几日一直在听姑奶奶提起你,早已醍醐灌顶,今日一见,也算不得陌生了。” 果真会讲话,白苏墨看了看苏晋元。 苏晋元眨了眨眼。 梅佑康又道:“晋元,苏墨,京中过来一路风尘仆仆,还是早些回府中吧,姑奶奶应当在等了。” 苏晋元和白苏墨应好。 梅佑康本就带了辆马车来,白苏墨和苏晋元又乘了一辆,苏晋元先道:“四哥,我们这辆马车吧,正好还可一道说说话。” 这番话梅佑康自然不好说,如今苏晋元先开口,梅佑康便接了话匣子:“如此也好,苏墨,可方便?” 苏晋元和梅佑康都如此,白苏墨哪有不方便的道理? 胭脂和缈言两人下了马车,上了梅佑康那辆马车。 马车这才往城中驶去。 骄城不算大,马车从城门口到梅府大门口并未花多少功夫,闲聊几许,将好够梅佑康问候国公爷一声,以及将梅家各房的情况简单说一通。 其实路上苏晋元已经大致说过一遍于她,她也问过,去到旁人府中总要提前做些功课才妥当,如今梅佑康说完,白苏墨其实心中已经记得七七八八了。 这梅家的孙子辈里,尚未婚配的公子就有四个,这梅佑康也确实如苏晋元所说,生得好看,又稳重,亦无多大毛病,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未及多思,马车缓缓在梅府门口停下。 苏晋元掀起帘栊看了看,这么晚了还是有旁人在门口等。 梅佑康先下马车,等苏晋元扶白苏墨下了马车,才见在门口等候的人,一个是梅老太太身边的刘嬷嬷,一个是孔老夫人身边冯嬷嬷。 </div> </div> 第45节 已经夜深了,老人家应当都已歇下,这刘嬷嬷和冯嬷嬷两人,一人代表梅老太太,一人代表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本也妥当得很。 刘嬷嬷自然是认得白苏墨的,白苏墨见了刘嬷嬷也亲厚。 “刘嬷嬷。” 苏晋元扶她下了马车,白苏墨便朝刘嬷嬷唤了声。 刘嬷嬷笑得合不拢嘴:“我的小姐,一路上可有累着?老夫人念你许多时候了。”这一听便知晓梅老太太同这外孙女感情定然好,否则梅老太太身边的管事嬷嬷便不是这幅模样了。 苏晋元抢话:“本是能早些到的,途中遇到一处塌方,有府衙的人在修缮,便耽误了些时候,祖母可睡了?” 刘嬷嬷道:“歇下了,就是一直盼着公子和小姐的,先前也没睡踏实。眼下这夜色晚了,还是明日晨间再去看老夫人吧。” 苏晋元和白苏墨都跟着点头。 这厢,便轮到梅佑康朝白苏墨道:“苏墨,这位是祖父和祖母身边的冯嬷嬷。” 既是代表的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便是长辈,白苏墨上前,福了福身:“冯嬷嬷好。” 冯嬷嬷赶紧上前扶她起身:“白小姐快请起,老太爷和老夫人嘱咐老奴来此处迎候白小姐,白小姐这一路辛苦,还是早些入府歇着,明日再拜见老太爷和老夫人不迟。” 白苏墨颔首。 梅佑康和冯嬷嬷领了一行人入府。 一路上,冯嬷嬷又道:“姑奶奶此番住在东苑的雍文阁内,雍文阁中有一处东暖阁,老夫人的意思是,白小姐就住在雍文阁内的东暖阁里,还能同姑奶奶一道,有个照应。” “老夫人自是周全。”白苏墨笑了笑。 冯嬷嬷这才又笑道:“至于苏公子……” 苏晋元已一手搭在了梅佑康的肩膀上:“冯嬷嬷,我同四哥一道住。” 见梅佑康颔首,冯嬷嬷便也不多说旁的了。 夜色已深,也不好惊动旁人。 几人说话走路的声音都很轻。 苏晋元同梅佑康住一处,便是往西苑去。 冯嬷嬷和刘嬷嬷领了白苏墨和宝澶,胭脂,缈言三人往东苑雍文阁去。 梅家是苍月国中的老牌世家,这骄城又非京中,梅家在此处的府邸苑应当比国公府还要大上许多,又是夜路,若非冯嬷嬷领路,怕是都认不清路。 一路往雍文阁去,也闲话几许,总算到了雍文阁前。 冯嬷嬷驻足:“这厢便到雍文阁了,老奴也不多送了,苑中有粗使的婆子和丫鬟,刘嬷嬷也是清楚的,若是有事便让人唤老奴一声即可。” “辛苦冯嬷嬷等这么晚。”白苏墨嘴甜。 冯嬷嬷笑道:“白小姐折煞老奴了。” 送走冯嬷嬷,刘嬷嬷这才拽了白苏墨的手:“老夫人可想念小姐得紧了,定是没睡的,小姐让老夫人见一见再去洗漱?” 白苏墨道好。 外祖母的性子她最是清楚,她还在路上,外祖母哪里睡得着? 胭脂和缈言去东暖阁放置行李。 宝澶扶了白苏墨跟了刘嬷嬷一道去。 外阁间的灯是亮着的,白苏墨同宝澶在外阁间等。 七月天,本也不算凉,这出雍文阁布置典雅,有翠竹流水,夜里也不见得热。 片刻,听到内屋有声音,刘嬷嬷掀起帘栊,唤了声:“小姐。” 白苏墨这才往内屋去。 “外祖母!”人未到,声先到。 梅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快过来,外祖母仔细看看!” 梅老太太未下床榻,白苏墨上前。 梅老太太似是仔细打量了一番,不由叹道:“我家囡囡是越长越俊了。” 爷爷给她取的小名是媚媚,可外祖母从来都是唤她囡囡或墨墨,白苏墨已习惯。梅老太太说完,慈爱得摸了摸她的头,不住颔首。 白苏墨见她搭在她怀间:“外祖母,苏墨可想你了。” 梅老太太这心中都似蜜糖融化了一般,笑呵呵道:“这下好了,日日同外祖母一处,咱多呆些时候再回去。” 白苏墨狠狠点头。 梅老太太眉开眼笑。 刘嬷嬷适时上前:“老夫人,这小姐也见过了,你心中可是能放心歇下了?小姐舟车劳顿,眼下刚到,还是早些洗漱完,有旁的话,明日晨间起了再说?都在这处苑子里,还怕没时候说话?” 刘嬷嬷这话在理,白苏墨也跟着点头。 梅老太太无法,便也只能摆摆手,由着白苏墨先回屋洗漱去。 等白苏墨都出了外阁间,往东暖阁去了,梅老太太脸上还是笑意。 “今日这府中的几个,谁去接的?”梅老太太这才问起。 刘嬷嬷笑道:“是长房的四公子,梅佑康。” 梅老太太便笑:“让老四去的?” 刘嬷嬷道:“总不能都一处去吧,那多招人闲言碎语?今晚在梅府门口,也是孔老夫人身边的冯嬷嬷去接的,也没让旁人来添乱子。” “还是周全的。”梅老太太点头。 刘嬷嬷道:“可老奴这是看不明白了,为何让四公子来接小姐,可是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中意这四公子?” 梅老太太摇头:“手心手背都是肉,要做也不会做得这般明显,我看是为了周全,都商议好了的,今日老四来接,明日便是老五,后日是老六,再后日是老七,总归,这三房,都得一碗水端平了,否则都是自家的嫡亲孙子,如何好厚此薄彼?” “这也是。”刘嬷嬷扶梅老夫人躺下,“小姐到了,您也安心了,早些歇着,明日让小厨房做小姐□□吃的状元及第粥。” 梅老太太这才欢喜。 刘嬷嬷吹灯,雍文阁这头才算歇下了。 等刘嬷嬷出来,余韶才往东暖阁去。 京中到梅府一路风尘,沐浴的水都是早前吩咐备好的,余韶道东暖阁的时候,宝澶和胭脂在伺候白苏墨沐浴,缈言在屋中整理东西。 见了余韶,便福了福身:“余韶姐姐。” 余韶递上手中的锦盒:“这雍文阁中的草木多,蚊虫也多,这是老夫人随身带的蚊香,倒不熏人,晚上能睡好些,稍后小姐入睡,给小姐屋中点上一盘。” 缈言笑眯眯接过,道了声:“多谢余韶姐姐。” “夜深了,不打扰了,我先回去了。”余韶辞别。 缈言停下手中活计,如了内屋,借着油灯上的火苗将方才余韶送来的蚊香点了。这蚊香的香味特殊,清淡不似普通蚊香,仿佛还带了股子檀香木的味道。 等缈言忙完,宝澶同胭脂才带了白苏墨出来。 沐浴过后,先前身上的疲惫似是去了多半。 白苏墨一面擦拭头发,一面问道:“屋中是点了熏香?” 缈言应声:“方才老太太身边的余韶姐姐来过,说这雍文阁中草木多,蚊虫便也多,夜间要点了蚊香才好睡些。奴婢闻着这蚊香似是有股子檀木香的味道,清淡宜人。” 胭脂也道:“原来竟是蚊香,我还倒是点的熏香呢,如此好闻。” 宝澶笑:“老太太给的,自然是好东西。” 她素来会讲话,白苏墨笑笑。 她的头发先前在耳房中便已擦拭得七七八八了,眼下到了内屋,也几乎擦干了。 这几日舟车劳顿,宝澶,胭脂和缈言几人也不轻松,今日到了梅府,正该好好歇下了,白苏墨也不多留,便打发几人也下去早些休息。 这屋中,便只有樱桃作陪了。 白苏墨放下擦拭头发的毛巾,抱起樱桃来。 宝澶还是按习惯给她留了盏夜灯。 樱桃虽是夜猫子,但这么折腾几日也有些困了,白苏墨抱了它,放在小榻一侧的小窝里,樱桃便蜷着身子,打了个呵欠,眯上眼睛了。 屋外,是宝澶,胭脂,缈言几人的声音,白苏墨心底澄澈。 她若是没睡,这几人便是不在屋中也不能歇着。 又摸了摸樱桃的头,方才起身。 正欲先上床榻,灭了那盏夜灯,却忽得瞥见床头的柜子上似是放了一本书。 外祖母竟记得她有夜读的习惯,连书都与她备好了? 白苏墨惊喜。 方才沐浴,洗去了一身疲乏,其实眼下倒也不太困,正好可以看看手中的书攒些困意。另一则,便是见她夜读,宝澶几人就也不会干等了。 白苏墨牵了被子,遮了腹部和胸前,以免着凉。 又侧手枕着,随意翻了翻手中的书。 这是一本普通的游记,本身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打发打发时间,用来入寐也是再贴切不过。白苏墨随意翻了翻,忽得,指尖微微滞了滞,连带着坐起身来,将书返回了书册的扉页。扉页上还是印刻好的铅字,只是循着最后看去,果真能见到仿写的几个工整字体。 ——“在等你。” 钱誉? 白苏墨惊喜,可又怕是看差了,又翻回来仔细瞧了瞧,不会有差。 还会有谁用这等方法给她留字? 怕是除了钱誉,都找不出第二人。 明知他不会在窗外,她还是忍不住转眸看向窗外?可钱誉怎么知道她在梅府?还会在雍文阁的东暖阁里留这本书给她?! 白苏墨百思不得其解。 但忽然见到钱誉的字,好似这一路来朝郡的辛苦波折都似去了九霄云外。 只觉恍恍然有些在梦里。 难道说,钱誉所谓的外出,其实也是来朝郡? </div> </div> 第46节 她虽猜不到如何,心底却好似忽得抽中了解签人手中的上上签一般,在心中欢喜得有些雀跃不已,总归,今日已夜深,便是要寻个出处知晓,也只能等到明日了。 白苏墨笑了笑,咬了咬下唇,将夜灯熄灭。 苑中先前没有注意到的鸣蝉声仿佛也开始声声入耳,却也如整齐得曲调一般,并不怎么恼人。 白苏墨怀中揽紧这本游记册子,眸间还噙了几分笑意。 原本,她是来陪外祖母的,她也许久未见外祖母了,却自苏晋元处听说外祖母的本意是想撮合她同梅家几个后辈的婚事,她心中还有些叹然,本就住在梅府,还不知晓这十余日要如何打太极才既估计了外祖母和梅家的情面,又委婉得将外祖母的意思给婉拒了。 她心中原本的芥蒂,竟都在瞧见钱誉“在等你”那三个字的时候烟消云散了。 在等你。 莫非钱誉也在梅府? 那安河镇的花灯竟真的如此灵验了? 这三个字好似魔咒一般,忽得开启了心中的期许。 她便忍不住心中小惊喜。 …… 辗转反侧,白苏墨也不知几时才入睡的。 似是梦了一宿的天马行空,终于在宝澶的轻唤声中醒了。 “小姐,该醒了。”宝澶见她睡得死,不得不上前轻轻扯了扯她的被角。 白苏墨微微睁眼,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转了转头。 宝澶心中舒了口气:“小姐,睡不得了,稍后要去隔壁同老太太一起用早饭,完后还要在去偏厅拜见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还有梅府三房的老爷和夫人,去迟了可不行。” 白苏墨这才彻底醒了。 先前睡得迷迷糊糊,也做了一宿乱七八糟的梦,险些忘了已经到梅府了。 昨日到的晚,并未见到梅府中的长辈,今日上午定是要去的。 她初到梅府,又是外祖母这方的亲戚,定然不能丢了礼数,让外祖母难做。 “宝澶,快扶我起来洗漱。”白苏墨掀开被子,早前那本游记册子便从被子里落了出来,白苏墨和宝澶都愣了愣。 宝澶叹道:“小姐可是越来越用功了,这书都进本子了。” 白苏墨似是忽然想起昨夜的事情来,面色里凭添了几分笑意:“快去端水洗漱,今日在梅府,迟了便不好了。” 宝澶也不去管着书册子的事了。 唤了胭脂和缈言来,一道伺候白苏墨洗漱,更衣,梳妆。 余韶来东暖阁请的时候,宝澶刚好撩起帘栊,扶了白苏墨出来。 “外祖母可醒了?”白苏墨随意问道。 余韶福了福身:“醒了些时候了,让奴婢过来问问小姐醒了没有,老夫人请小厨房做了小姐最爱的状元及第粥,正好盛上来了。” “那边等不及了,快些去。”白苏墨分明打趣。 余韶同宝澶,胭脂和缈言几人笑作一团。 东暖阁就在雍文阁内,自东到西就不过几十步路子。 白苏墨才同余韶说上两句话,便到了外阁间门口。 听外阁间内有说话的声音传来,似是不止外祖母一声,白苏墨看了看余韶。 余韶笑道:“老夫人今日还邀了旁的客人来一道用早饭。” 旁的客人? 白苏墨心想怕是梅家的几个公子之一才是。 等到外阁间门口,余韶撩起帘栊,便听外阁间内梅老太太唤了声:“墨墨。” “外祖母。”白苏墨顺势抬眸,却见一袭身影映入眼帘。 “白小姐好。”钱誉笑笑。 第41章 亲密 (第一更相邀) 饶是昨夜才想起过他,却也没想过今晨便会在外祖母这里见到他。 白苏墨略有些怔。 自上次在马车中,她赖着他身旁不走,非要嚷着听他声音,最后被他连哄带骗抱上国公府的马车之后,她还是头一回见他。 这十余日来,她闲暇时便会想他。 想起分别那日,她借着酒意咬了他的脖子,借着一车的月光笑盈盈打量他的脸,同他在马车中拥吻。 这十余日未曾见面的想念,分明还前一刻念念不忘。记得仍是一纸扉页上的字迹,一朝,便忽得出现在眼前。 旁人自是不明了,她心底却是清楚。 他同她在马车中拥吻,他唤的是一声“苏墨”,他贴近她耳畔,唤的也还是一声“苏墨”,先前那声“白小姐”分明是有意的。 便好似那日在苑中,他有些恼意的那句,“白苏墨,你是故意的”。 他此番也是故意说与她听的。 白苏墨垂眸,冷不丁,脸上浮上一抹淡淡绯红色。 再是惯常的冷静,心中也不免犯上了稍许慌张失措。 低眉下去,有意避过。 旁人果真只道她在此处忽然见到陌生男子,又唤她名字,有些闺中女儿惯有的害羞罢了。 梅老太太解围:“快来外祖母这里。” 白苏墨心底才舒了口气。 低着头,踱步到梅老太太跟前。 不去看钱誉。 钱誉亦是低眉,掩了先前眸间笑意。 十余日不见,他心中哪有一日停止过想她? 却在方才,忽然心血来潮,同她闹上这么一出。 果真见她捉襟见肘,措手不及。 她回回逼得他退无可退,只得咬牙对她表明心迹,他却甚少见她这幅娇羞模样。 他心底又觉有趣。 她是在长辈面前便是如此娇羞恭顺,还是只在他面前才会以固有的方式,‘咄咄逼人’? 钱誉心底好似莫名蛊惑。 只想细细打量她眉宇间,是否藏了旁人看不见的风情? …… 本是四房的桌子。 钱誉和白苏墨各坐在梅老太太一侧,便等同于坐在对侧。 梅老太太的解围,倒似是让白苏墨离这“源头”却更近了些。 梅老太太握住她的手,亲厚得同她道起:“囡囡,昨夜你到得太晚,外祖母也来不及同你说,今日早上让小厨房做了状元及第粥,外祖母也邀了钱公子一道来。” 梅老太太言罢,看向钱誉。 白苏墨也只得硬着头皮看向钱誉。 钱誉本就生得好看,当下温文儒雅的模样,却是半分先前捉弄她的影子都没有,如何看是个温和润泽的公子哥模样。 白苏墨还需扯出一丝笑意来应对。 这笑意还不能太过勉强,让人觉得无故敷衍;亦不能半分没有掩饰,让人一眼便瞧出他二人不仅认识,还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来;这笑容,便需得既端庄典雅,又要略含娇羞,还需恰到好处。 好在她本就是京中贵女,这些也算信手拈来,不至于被旁人看出端倪。 她的举动自旁人看来,也确实恰如其分。 而钱誉却险些没忍住,嘴角都露了一丝笑意。 幸好梅老太太和刘嬷嬷等屋中的注意力都在白苏墨身上,他才握拳在唇间,佯装嗓子不时,轻咳了两声掩了过去。 白苏墨继续‘端庄典雅’。 连瞪都不曾瞪他一眼。 倒是刘嬷嬷接过话去:“说来也巧,钱公子是燕韩人士,这状元及第粥本就是自燕韩国中流传过来的做法,我们老夫人便想着邀钱公子一道来品粥。” “原来如此。”白苏墨随意接了句。 便听钱誉在对面道:“多谢老夫人厚爱。” 是挺厚爱的,连喝粥都想着他。 白苏墨心中不免腹诽。 “外祖母同钱公子是如何认识的?”这个重要前提若是不先问清楚,恐怕后面要处处吃亏,白苏墨装作接话般,随意问起。 钱誉佯装不觉。 梅老太太笑道:“自然是缘分。” 白苏墨愣住。 钱誉见她这幅模样,又险些没忍住。 好在刘嬷嬷会意开口:“老夫人前日去古安城拜访旧友,走累了便在城中的凉茶铺歇脚,正好在凉茶铺里遇到的钱公子。要说怎么是缘分呢?老夫人听钱公子的口音似是从燕韩来的,便邀钱公子一道坐,谁想钱公子同我们老夫人的母亲都是燕韩京中之人,照说这古安城也不大,怎就会这么巧碰上?钱公子便同老夫人说了许多燕韩京中的风俗人情,我们老夫人本就心心念念的,许多早前不知晓的,先前只从老夫人母亲口中听说的,也都在钱公子这里得了,要不老夫人怎么说是缘分呢?老夫人还道要去趟燕韩呢?” 去趟燕韩? </div> </div> 第47节 白苏墨倒是惊奇。 携了好奇目光看向梅老太太,梅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和蔼道:“燕韩京中是外祖母娘亲的故乡,你外祖母也想趁走得动的时候,回母亲家乡看看,否则,这心中一直记挂着,就这般老了,走不动了,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刘嬷嬷笑着摇摇头。 白苏墨却道:“晋元不是正好有空闲,让晋元陪外祖母去一趟?实在不行,我陪外祖母去。” 要不梅老太太怎么喜欢她? “外祖母也是这个意思,你同外祖母想一处去了。”梅老太太眼角眉梢里都透着对她的喜爱。 她倒是真会哄人。 自她进屋起,方才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梅老太太就已笑得合不拢嘴。 这姑娘!! 钱誉瞥了她一眼,分明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 都说宁国公只有她一个孙女,自幼捧在掌心娇宠。但从她与梅老太太相处却见端倪,便是宁国公不止她一个孙女,她也能讨得老人家喜欢。 钱誉忽得怔住。 他的姑娘…… 余韶领了小厨房内的两个丫鬟,将粥,同一并下粥用的素炒青菜,酱肉丝,粉蒸排骨和点心等端了上来。 这锅状元及第粥上来,梅老太太的眼角便弯了:“倒是有模有样,钱公子,你瞧瞧?” 钱誉回神。 却是先看了白苏墨一眼,再看向那粥中。 宝澶和余韶都在身后偷偷笑了笑。 钱誉略有些窘迫,匆匆道:“老夫人说得是。” 白苏墨这便也才跟着笑了笑。 钱誉看了看她,心底好似忽得捡了一个蜜枣。 连看看都觉得是甜的。 余韶盛了三碗粥,宝澶上前,帮着刘嬷嬷一道放在三人面前。碗筷都是早前备好的,梅老太太笑呵呵道:“快尝尝。” 白苏墨手捏着勺子,无名指和小拇指微翘,粥到唇边轻轻吹一吹,再小小抿一口,眸间便都弯了弯:“粥熬正是时候。” 言罢,又夹了一枚青菜叶子到碗中。 她指尖纤细,使筷子的时候很是好看。 钱誉也低眉喝了一口。 刘嬷嬷问:“钱公子觉得呢?” 钱誉才是燕韩国中之人,这状元及第粥要他说好才是真的好。 钱誉便笑:“是很地道。” 白苏墨瞥了他一眼,莞尔,却未说话。 这又才听刘嬷嬷朝梅老太太道起:“听闻这厨子是梅老太爷专程从燕韩国中请来的,所以连钱公子都说地道。” 梅老太爷同梅老太太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梅老太爷自小耳濡目染,便也习惯了不少燕韩口味的菜式,这府中的厨子便一直都有请燕韩国中之人。 自是不止这状元及第粥,这青菜的烧法,酱肉丝和粉蒸排骨的做法都与苍月国中不同,皆是燕韩国中的做法。 钱誉叹道:“没想到在燕韩之外,还能吃到地道的燕韩菜,是托老夫人的福。” 他极会说话。 梅老太太都给他夹菜:“孩子,你一人离家不容易,多吃一点。” 白苏墨心中对某人刮目相看。 这顿饭便吃得极其和谐。 恍惚间,白苏墨错觉,似是就是一家人一般。 …… 临末了,又见钱誉起身:“老夫人,今日城中还有事,先行一步,多谢今日相邀。” 白苏墨才知他要走。 先前一直在一处,倒还不觉得有什么,见钱誉忽然要走,才觉得时间似是过得有些快,这顿饭其实已吃了许久,后来也一直是在闲话聊天。 白苏墨藏了眼中不舍。 梅老太太也同他聊得投机,不觉也到时辰了,还要带苏墨去见梅府的女眷,梅老太太便未多留。 白苏墨抬眸看他。 他亦正好转眸过来,四目相视。 钱誉心底微动,他不想见她是假的,开不开口也都在一念之间。 钱誉忽得笑笑,朝梅老太太道:“早前听老夫人说,许久不曾摸过马吊牌?” 马吊牌在燕韩国中很是盛行,在苍月国中会的人缺少。梅老太太是幼时跟母亲学起过,后来嫁到苏家便没怎么摸过了,便是想凑也凑不出一桌人来。 梅老太太眼中惊喜:“你可是会?” 钱誉拱手:“会一些,正好黄昏前后会回梅府,老夫人可有兴致?” 梅老太太眼中流光溢彩:“好好好,等你回来。” 白苏墨先前悬着的心,便好似忽得稳稳揣回了兜里,怎么看怎么都是藏了一眼的笑意,除却他,旁人又并不知晓。 钱誉拱手。 钱誉离屋,白苏墨眼中的光彩也是跟着黯淡下来。 先前刘嬷嬷去送钱誉,她险些就说她去了。 若是如此,外祖母会如何想? 钱誉一走,白苏墨心底微微一叹。 可转念一想,能在外祖母这里见到他,已是不易。 他方才说黄昏前后回来陪外祖母摸马吊牌,应是还要来的。 那也便是一日的功夫,还能再见到他了。 白苏墨沉下的心,又忽得浮了上来。 今日还要同祖母一道去见梅家长辈和梅府中的几个公子姑娘,怕是怎么也要大半日时间,再加上带她参观梅府,兴许这一整日都不够喘息的。 一整日,应当很快便过了,思及此处,白苏墨笑了笑,眼角眉梢都沾染了盛夏的活力。 (第二更见礼) 用过早饭,白苏墨回东暖阁又收拾了一番。 衣裳换了件,头饰也重新戴好,梅家虽是外祖母的娘亲,可她毕竟是国公府的小姐,诸事都需行得稳妥,方才不丢了国公府和爷爷的颜面。 稍后应是先随外祖母一道去见梅府的女眷。 梅府人丁兴旺,家中女眷应当也不少。 逐一照面,再行招呼,简单寒暄两句怕是都要到晌午了,这晌午饭应当也会在孔老夫人处一道用了。 方才白苏墨去梅老太太出用早饭,宝澶一道跟去,缈言和胭脂在房中清点给梅府上下准备的礼物。等宝澶伺候白苏墨换完衣裳,又换了头面,胭脂和缈言的礼物也准备妥当了。 这厢刚收拾妥当,余韶就来房中问了。 宝澶正好扶了白苏墨出屋。 胭脂和缈言便也手捧着大大小小的锦盒跟上。 刘嬷嬷也刚好搀了梅老太太出外阁间,将好在苑中照面。 冯嬷嬷已经在苑中等候:“姑奶奶好,白小姐好。” 冯嬷嬷是孔老夫人身边的侍奉的管事嬷嬷,冯嬷嬷亲自来迎接,已礼数周全。 白苏墨福了福身算作见礼,而后便上前去搀扶梅老太太一道。 冯嬷嬷在前引路,白苏墨便扶了外祖母一道走。 梅老太太多打量了她几眼,一路都目含笑意。 “外祖母笑什么?”白苏墨笑声问。 梅老太太也悄声道:“我家囡囡真俊。” 白苏墨笑:“外祖母这是爱屋及乌。” 梅老太太拍拍她的手,不多提了。 倒是白苏墨问道:“晨间在外祖母这里喝粥,怎么不见晋元一道?”她是眼下才想起,外祖母连钱誉都邀了一道,没有不邀晋元这个孙子的道理。 “说到他呀!”梅老太太是又爱又恨,“别提,非说今日提前回来了,正好去寻早前的同窗,要黄昏前后才回来,这孩子长大了,你是拦也拦不住,只能由得他去。” 白苏墨宽慰:“晋元就是这般性子,喜欢便去做,也不拖沓,外祖母是喜欢都来不及才是。” 梅老太太伸手指了指她。 白苏墨笑了笑。 梅老太太在,冯嬷嬷特意走得有些慢,怕她累。 如此,去到东苑偏厅便还要些时候。 梅老太太正好问:“梅府上下有哪些人,晋元可都同你说起过了?” 白苏墨颔首:“都记住了。” 梅老太太这才放心,去到何处,最周全的礼数莫过两样,一是适时微笑,二是逢人认得,再是世族大家,亦或是市井小家,只要这两样基本的礼数周全了,便是对人的尊重,这样的人家都不至于太差。 白苏墨心中拎得清,梅老太太其实欢喜。 临偏厅还有小段路,白苏墨心中忽得动了动,轻声问道:“先前的钱誉,外祖母似是很喜欢?” 说起钱誉,梅老太太方又笑了笑,说道:“其实,也不止刘嬷嬷早点说的那些,那日在古安城,他也不知晓我这个是谁。只是眼见恐怕要下雨,就追来将伞送我和刘嬷嬷。后来雨势下得不小,多亏了有把伞,我和刘嬷嬷才没有淋到,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又有教养,我打心眼儿里喜欢。” </div> </div> 第48节 不知为何,从外祖母口中听到赞扬他的话,白苏墨心底忽得好似开了一季繁花似锦。 点到为止,白苏墨素来拎得清。 雍文阁本就也在东苑。 这几句话的功夫,便也到了东苑偏厅前。 门口的丫鬟们见了冯嬷嬷和疯老太太来,纷纷福了福身。 光是这苑外的丫鬟便簇了一门,可见偏厅中定然衣香鬓影。 “姑奶奶同白小姐到了。”应是孔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唤了声,这偏厅中便纷纷噤声,并移了目来。 宫中出入得多,这般场合也见得多了,白苏墨倒也不怯。只搀扶了外祖母,大大方方往偏厅中去。 这厅中自然多是对白苏墨好奇的。 国公爷的孙女,又听闻是有名的美人胚子,京中多少公孙公子哥去国公府求亲,都被国公爷给拒了,此番,听闻还是姑奶奶一心想撮合白苏墨同梅家的婚事,这才带了白苏墨来,这厅中都是梅家的女眷,各个房中都有适龄的公子哥,这厅中岂能不好奇? 白苏墨只觉道道目光都往自己身上投来,便也摆出该有的模样。 行至厅中,便听一人大声道:“哟,姑奶奶,这便是苏墨妹妹吧。”一听便是自来的亲厚,白苏墨看了看她,嘴角微微扬了扬。 那人又道:“难怪都说苏墨妹妹是京中的美人胚子,这一见啊,果真将我们这一屋子的姐姐妹妹都给比了下去才是。” 未出阁的姑娘不会如此说话,这年纪又不似是梅府的三位夫人。 梅府是有两个公子取了妻的。 大奶奶庄氏,二奶奶何氏。 二奶奶何氏生完孩子后,有些体弱,中气不会如方才说话那般十足,便应当是庄氏了。 白苏墨福了福身:“见过大嫂。” 梅家是外祖母的娘家,梅府的大公子她应当唤一声大哥,那唤庄氏一声大嫂便也是合情理的。 庄氏眼前一亮。 这厅中的女眷也都是一怔,白苏墨竟然认的? 不过白苏墨既然认得,孔老夫人也好,梅家大夫人也好,庄氏也好,都忽得对这白苏墨多生了几分好感。有心,方才能记得住,这国公府的教养很好。 庄氏先前的赞许还多了几分吹捧的意味,眼下,便真切了许多:“苏墨妹妹真是聪慧,便连我这大嫂都认得。” 白苏墨笑了笑,四下边都跟着一道笑起来。 一时,厅中气氛便热闹了起来。 庄氏也上前,从白苏墨手中接过梅老太太,搀扶老太太去了主位落座,主位上的另一人便是孔老夫人了。 梅家是外祖母的娘家,孔老夫人是外祖父的嫂子,是梅家的最大的长辈之一,行跪拜礼也是妥当的。白苏墨瞥了眼宝澶,宝澶当即上前,扶了她行跪拜礼:“见过孔老夫人。” “来,快起来,乖孩子。”孔老夫人伸手,冯嬷嬷便上前,代为扶起。都晓梅府想同国公府联姻,孔老夫人对白苏墨亲厚。 “乖孩子,早前可是听说你自幼听不见,昨日却听姑奶奶提起,你耳朵似是恢复听力了?”孔老夫人昨日听闻还觉想什么来什么,白苏墨虽是国公爷的孙女,可若是耳朵听不见,这孔老夫人总觉委屈了自己的孙女,这忽然能听见了,便觉是想什么来什么。 白苏墨颔首:“爷爷一直有请国中大夫照看,零零散散许多年了,终于能听见,也是托老夫人福。” 白苏墨这么讲,自然到了孔老夫人心坎上。 这厅中的梅家女眷,除却孔老夫人,旁人都还不知晓。 这么一听,都纷纷向梅老太太和白苏墨道喜。 待得这一波过去,孔老夫人便又亲自同她介绍,梅府大夫人黄氏,梅府二夫人陆氏,梅府三夫人秦氏,白苏墨一一见礼。 而后便是庄氏这个长孙媳妇介绍平辈的二奶奶何氏,再就是梅府中没有出阁三位姑娘。四姑娘梅佳兰,五姑娘梅佳云和刘姑娘梅佳竹。 因是同辈,便没了这么多拘束,反倒亲切了许多。 庄氏同何氏都年长白苏墨不少,梅府已出嫁的姑娘又有三个,今日并未回来,四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都要比白苏墨小上一些。 简单寒暄过后,白苏墨便唤了缈言和胭脂,将礼物带了来。 梅府也是骄城的高门邸户,普通的礼物也入不了梅家女眷的眼。可照说梅家女眷众多,白苏墨此番来的目的梅府上下又都知晓,她便是糊弄过去也没有人说什么,但白苏墨却还是没落人口舌。 给孔老夫人准备的是南顺进贡的温玉。 此玉冬日能恒温,又不似暖手炉烫手,给老人家是最好的见礼。 梅家早前虽是顶级的豪门世族,可这些年也逐渐不如早年,这等温玉既贵重又少见,孔老夫人也是没有见过的。 缈言呈上,刘嬷嬷接过,厅中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而后是给大夫人的玉如意,二夫人的白玉花瓶和三夫人的青玉棋子礼物,或贵重,或少见,却都得体,也投其所好,确实讨得了三位夫人的喜欢。 再到庄氏和何氏这里,就是千手观音和送子观音。 梅家几个姐妹,便都是宫中赐下来的珍惜首饰,别处定然少见,就都欢喜了去。 又并着给梅老太爷,梅家大爷,梅家二爷,梅家三爷的礼物,便没有一一呈上,而是一并交由了冯嬷嬷处。白苏墨尚未出阁,至于梅家的几位公子便更无需准备礼物了。 都这一遭该送的送完,厅中也道谢。 一人同白苏墨寒暄了几句,真就到了晌午前后。 偏厅是待客之处,不便用饭,众人移步到偏厅一侧的聚云阁。 聚云阁中碗筷都已摆好,伺候的丫鬟婆子也都到了,见了一众女眷来,为首的老妈子来讨了大夫人的话,便让厨房开始备菜。 正好十一人,落座一个大圆桌也不嫌挤。 梅家这样的书香门第,晌午待客,若非必要,都是不饮酒的,但这女眷的果子酒却无所谓。 白苏墨在梅老太太身边落座。 远到是客,梅府自要热忱。 初次造访,白苏墨不便多推辞,梅府的几个搜子和姐妹热忱,白苏墨便多饮了几杯,又替外祖母多饮了几杯。 梅老夫人担心她饮多,她道不要紧。 但这几杯下肚,梅府女眷倒都觉得白苏墨人随和,也不矫揉造作。 也由得如此,桌上气氛一直很好。 待得晌午饭闭,梅老太太和孔老夫人要各自回去午睡。 大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各自房中都有事忙,也不便同这些小辈们一道玩耍。于是,孔老夫人,梅老太太和三位梅家夫人相继离开后,便由庄氏做主觉,领了梅家几位姑娘和白苏墨一道简单游览梅府去了。 何氏身子弱,没有一道。 梅家的几位姑娘都是陪衬,白苏墨便多同庄氏一处。 梅府分东西南北四院。 每个院子又都以一季的景致为主。 譬如东院是春景,便多栽了桃树和杏树,春日的时候别有一番颜色。西院以夏季为主,西院院中便有一个大的荷花塘,夏日的时候府中的女眷多到西院中赏荷花,纳凉。南院以秋季景色为主,多种的便是菊花和茱萸,秋季颜色最好。北院便是以冬季为主,就栽了长青的青竹和腊梅。 这样雅致的布景,便也只有梅家这样的世族门第能有能力布置得出来。再加之梅府占地比国公府还要大许多,这梅府中,就真如同一片小天地一般。 所以,并未京中的世族大家才是世族大家。 其实不在京中的,反倒更为逍遥自在。 白苏墨心中唏嘘。 梅府太大,一下午也逛不完一处。眼下又正当是夏日,便游得是西院,正好赏荷花,在树荫下乘凉,走走歇歇,倒也不觉得多累。再加上庄氏热情,梅府的三位姑娘也和善,这一路游览也并未觉得无趣。 只兴许是这果子酒的后劲儿,到了此时才忽得上了头。 白苏墨有些犯困,只得朝庄氏请辞。 今日在聚云阁都见到白苏墨饮得有些多,只当她真是酒量好,眼下看来,怕是酒的后劲儿足了些。 庄氏便先领了她回东院,梅家的三位姑娘也各自回了各自的苑中。 等到雍文阁,庄氏也不多逗留,看着宝澶扶了她回屋休息,这才放心离开。 白苏墨是真的有几分酒意上了头。 宝澶伺候她歇下,又在一旁给她摇了摇画扇,等她入睡了,才从内屋退了出来。 缈言和胭脂早前没有去聚云阁,见宝澶出来,胭脂便问:“小姐晌午饮多了?” 宝澶道:“应当也没多饮多少,许是饮得有些急了,又在西院里赏荷花时吹了些风,才上头了,当是不打紧的。” 胭脂和缈言这才放下心来。 “老太太可醒了?”宝澶问。 缈言道:“老太太早前便醒了,方才,梅家的七公子还来了,在外阁间那头同老太太一道说话呢!应是在等着小姐回来,谁想小姐饮得有些多,在屋中歇下了,怕是白等了。” 宝澶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几人都低声笑了笑。 这梅府上下的心思,她们几人都看得出来。 昨日是梅府的四公子来城门口迎接的小姐,一路说话回的梅府,今日便是梅府的七公子来了。这是变着方的寻了时机同小姐在一处,倒是小姐这头才歇下,还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起呢。 (第三更亲密) 白苏墨醒来,确实都过了黄昏许久了。 白说明揉了揉眼睛,复又看了看天色,才忽得想起早前钱誉说的黄昏前后回来雍文阁。 “宝澶。”她唤了一声。 宝澶撩起帘栊入了屋内。 “扶我洗漱。”这回倒是积极主动。 宝澶也唤了胭脂和缈言来帮忙。 宝澶替她更衣,她问道:“祖母那边可吃过晚饭了?” 宝澶笑道:“吃过了,今日梅府的七公子来了,应是来寻小姐的,可小姐果子酒上了头,歇下了,梅府的七公子便一直在外阁间那头陪着老太太说话,方才也是陪老太太一道用过晚饭的,眼下啊,还没走,应是没见到小姐,不甘心,便一直磨着老太太那边呢。” 白苏墨倒是意外。 宝澶又道:“奴婢看呀,小姐用过饭,还是去趟外阁间看看,怎么也得露个面,否则这七公子还不知道要烦老太太到什么时候呢!奴婢都替老太太闹心。” 白苏墨瞪她一眼。 宝澶掩袖笑笑。 </div> </div> 第49节 更衣出来,胭脂伺候她梳妆。 缈言那头也在东暖阁的外阁间里将晚饭布好,晚饭没同梅老太太一道用,梅老太太吩咐小厨房留了些饭菜。 白苏墨正好简单用了些:“去外祖母那里吧。” 缈言和胭脂留下收拾。 东暖阁又在雍文阁内,不足五十步便可到,外阁间那头又有余韶和刘嬷嬷伺候着,宝澶便也没有跟去。 苑中挂了灯笼,路也好见。 自东暖阁转转交便是雍文阁外阁间了。 白苏墨低眉走着。 片刻便见眼前一道身影,正好自苑外走了进来。 钱誉也驻足。 偏偏恰好,又是同一时候。 先前给钱誉领路的婢女福了福身,路也带到,便退了出去了。 这雍文阁中住的是梅老夫人,苑中梅家的奴仆也多是粗使的老妈子和丫鬟,极少在苑中走动。刘嬷嬷和余韶又在屋中伺候梅老太太,这外阁间内有说话声传来,这苑中便没了旁人。 拐角处本就枝繁叶茂,又并着这厢灯火昏黄。 旁人倒是看不见。 便只有他二人。 许是眼下气氛使然,白苏墨稍许上前,只低头道了句:“走吧。”她原本就不平静的心底下仿佛藏了一池春水。 她本已从他身侧走过,却被他伸手揽回:“苏墨。” 他言语里分明有笑意。 白苏墨只觉心底不受控制般,砰砰跳了几声,好似小鹿乱撞。 他已唤她,她并未应声。 先前将她揽回的手,忽得将她揽到怀中,白苏墨只觉心跳都倏然漏了一拍,咬紧了下唇,才没有出声。 他的呼吸抵在她额头,她仿佛都能感受到他温和润泽的呼吸。 “我很想你。”有些遮光的角落里,他的声音仿佛格外动人心魄。 “有多想……”她似是脱口而出。 身前的人微怔。 片刻,白苏墨便觉被熟悉的双唇抵在墙角,吻得窒息。 …… 摸马吊牌的时候,白苏墨还在心猿意马。 钱誉应了梅老太太摸马吊牌。 摸马吊牌需要四人。 梅老太太会,钱誉会,苏晋元能凑数,白苏墨却是不会,她原本想在一侧看着便是,谁想梅家七公子梅佑繁却自告奋勇同她一伙。 她想推辞,外祖母却点头,朝梅佑繁道,也好,正好教教她,省得回回在一侧看。 四方桌,钱誉,苏晋元和梅老太太一人坐了一侧。 白苏墨同梅佑繁一伙,白苏墨坐了位置,梅佑繁便站在她身后。 她摸牌的时候,给她讲解这牌是何意。 等摸好了牌,又手把手教她如何插牌,如何算做胜负。 马吊牌由四人打,每人先取八张牌,剩余八张放在桌子中间。四人轮流出牌、取牌,出牌以大击小。打马吊牌有庄家、闲家之分。 庄无定主,可轮流坐。因而三个闲家合力攻击庄家,使之下庄。 白苏墨本就心有旁骛,梅佑繁说了一大通,她看似在听,实则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听进去几分。 待得开始出牌的时候,也近乎都是梅佑繁代劳。 他说哪张,她便出哪张。 偏偏这一轮她还抽到了庄家,被另外三房围攻。 她手气倒是壮,可实在不怎么会打,不多时便输了第一局。 输了便再来,本也没什么。 可她坐着,梅佑繁站着,自然个头高出她许多,说话也不方便,梅佑繁便撑手,俯身同她交谈,再加之又不便旁人听到他们议论牌局,声音自然轻。 这姿势动作自然便亲密了些。 白苏墨目光瞥过,钱誉正巧在她对侧。 既未看她,也未没怎么说话。 白苏墨总觉心底何处不对。 偏偏她又手壮,连抽了几局庄家,梅佑繁其实牌技也不见得好,只是同白苏墨一道,便总想着要找回面子,却偏偏怎么都赢不了一般。 几盘下来,梅佑繁起初倒是还有耐心。 可再往后,兴许是连他自己都没有信心,却又急于表现,便连梅老太太都听出有些急了。 钱誉依旧默不作声。 只是回回出牌,都似能扼住他喉咙一般。 他若是庄家,钱誉便能回回卡死他。 他若是闲家,钱誉便又忽得溃不成军。 总归,也就□□盘下来,梅佑繁已经有些烦躁。 白苏墨想起苏晋元早前说的,梅府几个公子哥中梅佑繁最小,性子倒是直率,却有些急性子,总是惹祸,三房的梅家三爷和三夫人终日跟在他身后给他收拾残局。眼下,还是外祖母和她在这里,梅佑繁这胜负心上来都有些谁也不认的模样。 白苏墨看了外祖母一眼,回头朝梅佑繁笑盈盈道:“七哥,我本也不太会,不如我看你打?” 梅佑繁此时就想着打马吊牌的事,哪里还想的到别处去,白苏墨这么一说,他也就迟疑了一瞬间,而后便同白苏墨交还了位置。 梅老太太看了白苏墨一眼,又看看梅佑繁,唇瓣还是笑意,并未言何。 苏晋元却笑:“表姐,你来帮我看看啊。” 她能帮他看什么,不过是苏晋元应是同这梅佑繁来上气了。 白苏墨不想煽风点火。 钱誉解围:“白小姐可否帮我抓一把牌,我去饮口茶。” 白苏墨顺着台阶便下。 抓拍和插牌她是会了,钱誉果真借着这个机会端起茶盏饮了口,而后,放下茶盏,似是也没怎么上前,只是远远在她身后,也不似早前梅佑繁那般俯身亲近。 只是白苏墨真的不会,先前也没花心思学,眼下,也真的不知应当出什么,便频频回头问他。 他才耐心同她道,这是“十字门”,这是“万字门”,这是“索字门”,这是“文钱门”。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又有耐性。 讲得透彻,又极是好懂,白苏墨还能主动问两句。 梅佑繁这才怔住。 这一巴掌才打得他似是有些清醒了,他今日又不是来同苏晋元赌气争高低的,他是来见白苏墨的。 可先前分明那么好的开局,他同白苏墨一伙,大可十分亲密…… 而眼下,钱誉分明也不似他先前那般俯身同白苏墨离得近,可他分明离得远,却又似言谈之间更为亲近。 梅佑繁这才有些慌了。 倒不是慌钱誉是否存了旁的心思。 而是慌同钱誉这么一对比,他在姑奶奶和苏晋元这头,似是脸都丢尽了。 可又不敢说破,这牌还得继续打下去。 “钱誉,这下应当出哪张?”白苏墨问,她方才才被外祖母关了几张牌,眼下不敢冒失了。 钱誉笑笑:“都好。” 白苏墨笑了笑,好似心中有了底气,随意丢了一张。 苏晋元大笑,“呀!好牌!” 白苏墨有些傻眼,回头望望钱誉。 钱誉难得俯身,轻声耳语道:“输赢不重要,开心便好。” 白苏墨瞥他。 他亦看她,唇畔微微勾了勾。 第42章 可曾心悦 (第一更端倪) 似是从这厢起,摸马吊牌才进入正轨。 梅老太太本就喜欢摸马吊牌,苏晋元和梅佑繁会摸,白苏墨这厢虽是有些胡乱出着,可有钱誉看着也能跟着打着走。 最让梅老太太舒心的是,回回她有好牌,又当庄家,钱誉便不拦着白苏墨乱打,她是摸得如鱼得水。钱誉盯着白苏墨摸牌,是先由着她乱打,再同她说前因后果,白苏墨事后恍然大悟,却也不恼。这两人凑一处摸牌,倒是份外和谐。 梅老太太不由多看两眼,两人凑一处摸牌的时候,分明没有特殊之处,却又直让人觉得那是一个赏心悦目。 梅老太太想饮茶的时候,便也让钱誉帮着摸牌。 梅老太太便在他身后看。 等看了两轮,才算是心如明镜了。 </div> </div> 第50节 这钱誉不仅是会摸马吊,而且牌技还好得很。 但越是好,便越是大智若愚。 譬如见白苏墨牌好的时候,会有意放水,白苏墨竟能自己打赢一把庄家了,苏晋元和梅佑繁都刮目相看。 梅老太太却看得清清楚楚,这背后没少有钱誉的功劳。 他不光是牌技好,怕是连牌都能算得出。 分明心中有数,却不显怀。 还将这牌桌上各个都哄得眉开眼笑的,这外阁间内都是笑声。 便是梅佑繁,先前还有些恼,而后也都一处欢声笑语。 梅老太太不由又多看了钱誉两眼。 钱誉哪里知晓。 等到梅老太太喝过茶,钱誉便又主动起身让她。 苏晋元招呼钱誉来他这处。 可明眼人一看苏晋元就舍不得手中的马吊牌,钱誉笑了笑。 白苏墨起身:“还给你。” 她看他,他便没有再推辞。 牌局继续,白苏墨坐在梅老太太身侧,不时帮梅老太太摸摸牌,或是四处走走看看。 到钱誉处,似是也并无什么不同。 有时驻足看上两眼,便“啧啧”向梅老太太,苏晋元和梅佑繁笑道:“呀,你们这把可得小心了,有人的牌抓得不要太好。” 苏晋元噗嗤笑出声来。 梅佑繁也笑。 梅老太太摇头:“瞧瞧,你这还让人家的牌还怎么打?” 白苏墨哪里管。 钱誉看了她一眼,似是若无其事,心底却微微荡起层层涟漪。 她有心同他玩笑,他甘之若饴。 白苏墨莞尔,便站在他身后看。 这一句,梅老太太,苏晋元和梅佑繁果然如临大敌,更由得白苏墨的这句话,苏晋元干脆喊上了台面,谁出牌,谁拦截。 梅老太太险些笑岔气。 梅佑繁也忽然配合苏晋元得很。 三人‘沆瀣一气’,不遗余力。 白苏墨笑了笑,依旧是站在钱誉身后看。 他的牌分明很好,也似是一直不怎么看重胜负,这一局却打得谨慎。 白苏墨几次见他将好牌拆了出,苏晋元便乘胜追击,一连串的王牌跟着蜂拥而出,接过见他手中还有保命牌,便傻了眼儿。 梅佑繁先前是跟着苏晋元一顿围追堵截,大牌全都通通下了场拦截钱誉,这会子,和苏晋元一样在一侧干着急。 钱誉手中却还有大牌在。 只剩梅老太太还有余力与之一搏。 苏晋元谄媚:“还得祖母坐阵啊。” 梅老太太睨他一眼,继续摸牌。 梅老太太的牌路稳,不见兔子不撒鹰,同苏晋元和梅佑繁的爽牌套路不同,而钱誉分明是吃透了梅老太太的牌路。眼下,故意下了套给梅老太太,梅老太太权衡稍许,眼见就要抽牌,白苏墨轻咳:“外祖母,他诈你呢……” 钱誉手中顿了顿,回眸看她。 众人一眼可见的哀怨。 苏晋元实在忍不住笑出眼泪来。 梅老太太也跟着笑得岔了气儿。 梅佑繁也没闲下。 钱誉这一手惊世好牌,便在三家的围追堵截和白苏墨的不遗余力下,彻底被打成了筛子。 白苏墨也笑了起来。 钱誉没说什么,便也跟着抿了抿唇。 …… 这一晚的马吊牌便打得梅老太太很是欢喜。 夜色已深。 刘嬷嬷提醒了两回,这牌场子才不得不要撤了。 梅老太太很是不舍。 白苏墨也忽得愣住,今晚到这里便结束了? 她瞥向钱誉。 钱誉看着她,低眉笑了笑。 白苏墨忽觉被他看穿了心思,心头微微一滞。片刻,却也笑了起来,不觉有什么不好。 只是今日的马吊牌本就是钱誉提议的,钱誉哪里好再主动约? 而梅老太太口中的再寻时间,怕是也不好寻时间了。 纷纷同梅老太太辞别,梅老太太笑眯眯点头,又让余韶去送。 有苏晋元和梅佑繁在,她自然不能同钱誉一处。白苏墨同苏晋元一道,一面说话一面往苑中去,梅佑繁则和钱誉走在前端。 先到雍文阁苑子的拐角处。 白苏墨驻足。 苏晋元也驻足:“表姐,别送了。” 白苏墨笑了笑。 钱誉和梅佑繁也转身看她。 “苏墨,改日再来寻你。”看得出来梅佑繁是极想同她一处的,苏晋元眸间有笑意,钱誉瞥目过去。 白苏墨福了福身,同他三人道别。 拐角处灯火不明,三人是目送她进了东暖阁的外阁间,才一道出了苑落。 …… 宝澶和缈言,胭脂正在一处说话,见了白苏墨都涌了上来。 “今日的马吊牌摸得如何?” “小姐可见过梅府的七公子了?” “老太太可喜欢七公子?” 一人一句,便似觉得方才的牌局就是为了招呼梅佑繁而设的。下午的时候见白苏墨对这个梅府七公子没有多大兴趣,可这马吊牌摸了这久才回来,应是挺欢喜。 白苏墨一人头上给了一记闷响。 三人纷纷吃痛。 “累了,想泡个热水澡睡了,水可有备好?”白苏墨伸了个懒腰,一幅慵懒模样,好似不想多提旁事。 三人才想起她惯来是没有多少兴趣在棋牌上的,应是应付了一宿梅七公子这边,乏也乏似了,这才恍然大悟,跑去准备泡澡的事情去了。 白苏墨心底悄悄舒了口气。 耳房宽衣。 七月盛夏,浴桶内的水也不会太热。 白苏墨将头发绾起,仰首靠在浴桶边沿。 这一整日都好似奇幻一般。 她原以为要不知何时才能见到钱誉,却在晨间外祖母处便见到他,还和他一道同外祖母一起喝粥。 钱誉离时,她心中还失落过,却不想钱誉又约了外祖母一道打马吊牌。 她心情便似从谷底又至云霄。 后来见梅府女眷,晌午饭时,她还有意多饮了些果子酒,宝澶都不觉得,旁人哪里会觉察? 她昨日已见过梅佑康,梅家今日定然还会安排旁人同她见面,她不见也不好,所幸借着酒醉的引子在东暖阁内好好睡上一觉。 醒的时候,听闻梅佑繁也在外祖母处,不见有要走的意思。等打上马吊牌的时候,又非要同她一伙,举止略有亲近。她分明见到钱誉眼中有愠色,却不显露。 白苏墨笑了笑。 有人惯来沉稳,也善装模作样,也会有醋意的时候? 后来钱誉教她打牌,她却是听得认真。 她极少有时间同他一处,这仿佛是最长的一次。 虽有旁人,却也其乐融融。 有梅佑繁在前,钱誉同她适时保持距离,旁人也不觉有何不妥,反而觉得他君子风度。他是回回都做耐心讲解的模样,却频繁俯身起身,气息分明在她耳后撩拨,却不显露。在她实在有些绷不住,转眸看他的时候,又分明见到他眼底的笑意。 他将外祖母哄得很是高兴。 她从不喜欢摸马吊牌,今日也都玩得尽兴。 更勿说,先前还剑拔弩张的晋元和梅佑繁。 浴桶中,白苏墨仰首靠在桶沿边,眼底笑意收起,只剩隐隐出神。 钱誉似是时时处处与旁人不同。 </div> </div> 第51节 她却喜欢他的不同。 大凡有他在的时候,她眼中似是旁人都黯然失色。 白苏墨深吸一口气,沉入浴桶微热的水中。 怎么办? 她很有些不好,才将分开,她却在想明日如何才能见到他? 想起去雍文阁前,他说想她,她问他多想,他将她抵在枝繁叶茂的墙角深吻,一直从唇间到耳后…… ****** 雍文阁内,余韶在外阁间收拾茶盏和马吊牌。 刘嬷嬷伺候梅老太太在内屋洗漱。梅老太太今晚的马吊牌打得很是欢喜,刘嬷嬷催了三两次才作罢。 等洗漱完,上了床榻,梅老太太才摸了摸肩膀,摇头道:“先前光顾着摸牌子,正起劲儿的时候倒真还不觉得,眼下才晓得这腰和腿都是痛的,幸亏你提醒。” 刘嬷嬷上前,替她揉肩膀和腰,一面道:“老夫人,咱可不比年轻时候了,要真是喜欢摸牌,隔日再唤几人来作陪便是,何必都可这一日来?” 梅老太太看她:“你觉得梅家老七如何?” 刘嬷嬷叹道:“老夫人心中有数,何必来问老奴……” 梅老太太伸手指了指她,笑道:“瞧瞧,回回都似我逼你一般。” 刘嬷嬷这才笑道:“这梅府的七公子年纪轻了些,性子便也跟着急了些,梅府三房这头怕是没少废心思。今日同老夫人还有小姐一处,都能同公子摸牌斗气,是不够沉稳。说起来……”言及此处,刘嬷嬷顿了顿。 梅老太太看她:“你这说一半停一半的算什么?” 刘嬷嬷福了福身:“老奴是怕说错话,老夫人怪。” 梅老太太睨她:“快说快说,我何时怪过你。” 刘嬷嬷又道:“梅府的人始终是老夫人的娘家人,老奴本也不该多嘴,可这梅家七公子确实欠妥当了些,先不说当着您和小姐的面同公子摸牌斗气,就是小姐同他在一处摸牌,一时半刻没学会,他两局下场便就急躁了,若不是小姐机灵给推脱了去,指不定当下就僵一处去了,这牌桌上多大个事儿?日后还能指望着他照顾小姐?” 梅老太太是没责怪:“你说得没毛病。” 刘嬷嬷继续:“再退一步说,沉得住气是一回事,可老奴见他分明借着摸牌同小姐亲近,小姐是有意避开了,他还似没个心神似的,倒后来,全叫钱公子给比了下去。” 说到钱誉,梅老太太也笑:“这才是个聪明的,分明比谁都会打,也不讨个输赢什么的。我看他在那里教墨墨,很是耐心,摸牌的时候,也顾及这场上的几个人脸色来。你看后面,人人都高高兴兴的,这钱誉啊,功不可没。” 刘嬷嬷笑:“老夫人很喜欢他。” 梅老太太道:“我是觉得同他投缘,也喜欢他。你可别说,今日刚见过梅家老七,再看看钱誉,怎么都觉得钱誉同墨墨在一处的时候,很是般配……” 刘嬷嬷停了手中活计:“老夫人,这钱誉可是商贾出生,如何配得上小姐?” 梅老太太叹道:“可我是看在眼里,墨墨瞧他的眼神都分明与旁人不同……” 刘嬷嬷微顿:“老夫人可是看错了?” 梅老太太道:“看不看错,寻个时间再看看不就是了?” 刘嬷嬷颔首。 (第二更梅佑泉) 翌日,宝澶伺候白苏墨早起。 梅老太太有早起的习惯,白苏墨难得有机会同外祖母一处,早饭便都是要一道在雍文阁的外阁间一起吃的。 收拾妥当,宝澶便扶了她往外阁间去。 雍文阁苑内草木茂盛,再加上晨间,日后还未上来,苑中倒也凉爽。 行至外阁间门口,听外阁间内有说话的声音传来,白苏墨心底微滞。明知昨日钱誉才前后来了雍文阁两次,此时在雍文阁外阁间的应当不是他,可白苏墨心底还是莫名期盼。 临到门口,白苏墨深吸了一口。 眸间期盼,在抬眸见到梅老太太身边身影时,还是悉数淡了去。 可世家贵女自有世家贵女的礼数,对方也觉察不出来。 梅老太太见她入内,便也停下说话声,朝白苏墨道:“墨墨,这是佑泉,你当唤一声六哥。” 梅家老六,梅佑泉。 白苏墨笑了笑,福了福身,唤了声:“六哥好。” “苏苏苏……苏墨……妹妹妹……妹……客气了……”梅佑泉也知晓自己结巴,一闭口,便歉意笑笑。这笑意很是憨厚,又恳切。 白苏墨看了外祖母一眼,又想起晋元早前说起的,梅家老六最温和,也最好说话,相处起来最融洽,怕是梅家兄弟几人中最好的一个,人是真和善,也真替人着想,是个实打实的好人,只是十句里有九句结巴…… 白苏墨低眉。 见过梅佑康,梅佑繁,今日怕是梅佑泉了。 梅老太太唤了她来跟前落座。 余韶盛饭。 三人简单用了几口。 今日钱誉不在,白苏墨不似昨日吃得那般有胃口,却也没失旁的礼数。 只是梅佑泉确实是结巴,却不是苏晋元口中的十句中有九句,而是十句中有十句都是结巴才对。 所以起初的时候,梅老太太还一面用饭,一面主动找话同梅佑泉说,片刻,却发现这么一来一回,这顿早饭只怕要吃到晌午都吃不完了。 梅老太太所幸噤声。 三人都心照不宣,这顿早饭便很快用完。 只是白苏墨觉得比同梅佑康和梅佑繁一处都还要尴尬上一些。 等用晚饭,余韶端来漱口水。 白苏墨低头漱了口,放漱口盅放回托盘处,才见梅佑泉朝她道:“苏苏苏……苏墨妹……妹妹,你到骄骄骄……骄城几日,还未去骄城逛逛逛……逛过,今日正好我有空……空空……领你去骄……娇娇城转转?” 饶是白苏墨这般教养都楞住了。 早前只是听他说短句,似是还好,眼下忽得来这么一个大长句,听得白苏墨心中都委实替他捏了一把汗。 梅佑泉应是自己也害羞了,便低了低头,憨厚笑笑。 白苏墨看了看梅老太太。 梅老太太摇了摇头。 …… 骄城其实不小,便是花上四五日都逛不完,今日不过是走马观花,让梅佑泉同她一道罢了。 起初白苏墨也没想太明白,梅佑泉是结巴,带她逛骄城这样的安排,不应当留给还未露面的梅佑均,或是早前的梅佑康或梅佑繁也好,为何要交给梅佑泉呢? 可小半晌下来,她算是弄明白了。 类似带她逛骄城的安排,梅佑泉还可做些事前准备,于是连说辞都是提前想好备好的,力求字斟句酌,说起来便更多流畅些,若真是换了梅佑泉来城门口接她,或是陪外祖母一道打马吊牌,恐怕才要更遭。 也由得梅佑泉早有准备,这一路听他说话也不算太累,加之梅佑泉其实人真的很好,有时见自己实在说不下去,便也不勉强自己说,再勉强她听了。 伸手挠了挠头脑勺,笑笑就是了。 反倒让人觉得亲和。 “拖拖拖……拖累你了……苏苏苏……苏墨妹妹。”梅佑泉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明知这兄弟几人之中,唯独他是最不合适,但祖父祖母又不好偏心,他便只得让她出来同他走一遭。 “六哥哥,真的没有。”白苏墨莞尔。 听到这句,白苏墨忍不住又笑了笑。 其实这一路,她一直能听到梅佑泉心底的声音。 有意思的是,梅佑泉嘴上虽然结巴,但心底的声音却不是结巴的。而他每次说话之前,因为特别紧张,所以都会在心底先默念一遍,才会张口说与她听。而他默念的声音,她都能全然听了去,故而他嘴上再说一遍时,她本也没花多少精力听。 实在见他有难处,都憋红了脸的时候,还会帮他解围。 譬如,六哥哥可是说这家百年老店的凉茶是不容错过的? 梅佑泉便如释重负得拼命点头,再加笑意盈人。 喝凉茶也好,白苏墨也不必见他如此辛苦。 梅佑泉也真心欢喜。 …… 喝茶便喝茶罢,白苏墨都不敢抬眸看他了,明知这是对方的心里话,可总觉就似在她面前直接说出口的一般,让人尴尬不已。 最后,凉茶也算喝完,却还不到晌午。 梅佑泉才开口:“苏苏苏……苏墨妹妹……我们去去去…………” 白苏墨想死的心都有了。 终于等到他口中的莲香楼炖鱼头几个字出来,白苏墨欢喜道:“好呀。” 白苏墨想,难不成她还能不答应吗? 总归,很快便到了莲香楼。 梅家在骄城是数一数二的高门邸户,梅佑泉是梅家六公子,他今日要来,莲香楼自然是将最好的位置都留与了他。 四楼临着麓水河畔的露台。 又有参天的古木遮蔽,借着地势,不仅不热,还能有河风自麓水上吹来,十分凉爽。其实临河畔的地方大多蚊虫,可这古木似是本就有驱蚊虫的味道,在这里,竟是比旁的地方都要来得舒适。 梅佑泉应当是莲香楼的常客。 吃饭应是两人之间最不尴尬的事情了。 尤其是吃鱼的地方。 鱼有鱼刺,吃得时候要特别小心,本就要少说话,如此一来,倒还真的扬长避短。 白苏墨觉得这梅佑泉其实有些心思。 而更有趣的是,梅佑泉在此处反倒不怎么太过结巴了。 想来结巴,大多是心里原因,只要在放松之处,心底平和,应当便会平顺很多。 梅佑泉开口:“苏苏苏……苏墨妹妹…………” 白苏墨礼貌等他说完。 </div> </div> 第52节 “很好吃。”她拿出手帕擦了擦嘴。 梅佑泉憨厚笑笑。 白苏墨简直三观尽毁。 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 梅佑泉本就是个憨厚的,眼见她这么朝他笑,心中不免咯噔一声,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原本就有些结巴,眼下便更支支吾吾道:“苏苏苏苏……苏墨妹妹…………” 白苏墨强忍着笑意,见他说完起身,慌慌张张便下了楼去。 应是真的害羞,借故躲她去了。 等他下了楼,小跑的身影,她自四楼的楼台都能见到时,白苏墨才算真的笑了出来。 她这偶尔能听到旁人心声的技能,若是应景起来的时候,还真是有些尴尬窘迫,就似偷听一般,其实很有些不合礼数。 可惜她又控制不了何时能听,何时不能听,何人能听,何人不能听…… 白苏墨脸上笑意未敛,眼神直直盯着在街边买冰糖葫芦梅佑泉,笑盈盈没有移目。 忽得,只觉身边有人。 白苏墨蓦地回头,眼中还有未尽笑意,便见钱誉稍许有些烦躁。 “……钱誉。” 白苏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待得见到钱誉是在看梅佑泉时,白苏墨忽然觉得,这事儿怕是有些解释不清楚了。 (第三更可曾心悦) “那个……”白苏墨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 “嗯。”钱誉笑了笑,忽然牵起她的手。 她诧异看他,尚未反应过来,便已被他牵了下楼,穿过莲香楼的后厨弄堂,瞬间便到了街道的另一头。 白苏墨才忽然想起这是骄城。 这里没有人认识她是白苏墨,没有人认识她是国公爷的孙女。 钱誉牵了她的手,快步在街上穿梭。 而这街上本就人影绰绰,于旁人而言,他二人不过是生得好看的一对情侣罢了,看一眼便是,谁有多的功夫一直注意他们? 钱誉牵着她从一个街口跑到另一个街口,她口中有些喘,心底却是如小鹿乱撞一般,又隐隐携了几分欢喜。 待得跑出三四个街口,穿到一个莫名的小巷子中,白苏墨只觉脚下都有些乏了,钱誉便停了下来。 白苏墨回头看了看,哪里还有先前街道的影子,都不知跑出去多远了? 她自幼跟着爷爷锻炼身体,这还算能跟得上的,只是额头上也浸了曾薄薄的汗水,俯身喘了两口气,才抬眸看他。 只是方才直得腰,还来不及褪去脸上的红色,便被人抵至墙边。他一手撑在墙上,一手揽住她的腰间,“可有要同我解释的?” 白苏墨忽得笑了:“没有。” “那便不解释了。”他狠狠含上她的双唇。 小巷狭长,热闹繁华的声音自两端的街道传来。 他如若无人一般,肆无忌惮同她在小巷间拥吻。 有人先前分明已经见得他眼中的醋意,却还是挑衅一般朝他应了没有二字,他也是恼意。 她向来都是如此,好似什么都没多做,却能回回吃得定他。 他唇间吻得更深。 她微顿。 他亦睁眼,唇边松开,却见白苏墨在笑。 又是熟悉的心跳声,白苏墨眸间秋水潋滟。 钱誉瞥过目去, 只是他本就俯身揽着她,她离他也近,他瞥目过去,心底似小鹿乱撞,却如往常般露出修颈一侧。 白苏墨强忍住笑意,恶作剧心起,便脚下一垫。 钱誉只觉狠狠吃痛! 她竟又咬了他脖子! “白苏墨……”他话音未落,只见她再踮起脚尖,伸手揽住他后颈,蜻蜓点水般亲了亲他嘴角,“还疼吗?” 他微楞,似是根本移不开双目,只能凝视她的眼睛。 却也在这双眼眸里沉沦。 嗯,傻子。 白苏墨莞尔,温柔吻上她先前咬过的痕迹。 钱誉双手揽紧她,垂眸。 …… 不过才晌午过后。 骄城本就不小,也是周遭几个郡县的商贸集中之地,所以钱誉才会在骄城呆这许久。 他晌午本是同人一处在莲香楼吃饭,正好见到白苏墨同梅佑泉一处,他本也不想做旁的事,只是他就在四楼邻桌,不时听到白苏墨笑声,这才心中烦躁。 可再多醋意和烦躁,都抵不过一抹温柔。 钱誉还是不自在的扯了扯衣领,先前真被白苏墨咬疼了,幸好眼下还有衣领遮住。 他下午还需同人谈事,白苏墨便在一旁等他,也不打扰,只是不时朝他看去,见他谈起生意上的事情来应对得当,游刃有余,时常便听对面的人朗声大笑,既而道好。 她就算远远的,听不清,也猜到应是谈得极其顺利。 出神的时候,便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的绣花鞋,偷偷想,原来钱誉平日里应对的都是这样的人和事,谈吐间有沟壑,决断和魄力都写在脸上。 白苏墨忍不住低头笑笑,想起初见钱誉的时候,他握着躲债的赵十三的手,戏谑笑道,竟值五十两银子,待得吓得赵十三魂都没有半条了之后,又才一口气说了什么十两生百两,百两生三百两,三百两生一千两云云。 她托腮看他。 他认真做事的时候,便似眸间有万千荣华。 她脸颊微微红了红。 …… 许久,见他起身。 白苏墨也起身。 等钱誉同对方辞别,便牵了她的手离开。 “等久了?”他温和看她。 白苏墨摇头:“不久,只看了一会儿你,时间便过了。” 他心底微暖,趁无旁人在,于她额头亲了亲,才又牵了她的手:“白姑娘,可有兴致与钱誉骄城一游?” 白苏墨笑:“没有。” 钱誉只觉熟悉的恼火感再次涌上心头,便也不再问她了,只牵着她就往前走。 在骄城,旁人哪里认识他二人? 他二人本就手牵着手,眸间都是彼此的笑意,如此亲近,便如同一对璧人一般,旁人哪里会多想? 从先前的布装出来,便一直在集市闲逛。 有一同尝糕点。 一道饮凉茶。 钱誉教她认各式各样的布料,握着她的手一处感受布料的丝滑与粗糙,白苏墨莫名脸红。待得一袭红绸前,钱誉轻声道,做嫁衣用的。 她回眸看他。 他低眉笑笑,也不言何,只忽得揽紧她在臂弯,眸间星辰日月。 集市头,走到集市尾。 天色都渐黄昏,他拾起一枚簪子,插进她发间。 她伸手摸了摸,似是想取下看。 他却制止:“好看。” 白苏墨便没有坚持。 抬眸时,轻尘在落霞间轻舞,怕是要到了回去的时候了。 同他在一处的时光仿佛过得都是如此快,白苏墨微怔。 钱誉似是也会意。 他将她拽走,她也撇下梅佑泉,稍后恐怕还不知晓要如何交差…… 白苏墨先前也似通通抛之脑后。 等到眼下黄昏,才觉手间余温尚暖,却忽得将要分开。 “钱誉。”她还是朝他莞尔。 钱誉凝眸看她。 “今日很开心,昨日也很开心……”白苏墨忽得不知当说什么,只是望着他,还是道:“我们……” 钱誉打断:“白苏墨。” 她心底微顿,却不由噤声,也凝眸看他。 “再同我呆一个时辰?”他似是询问,又似祈求。 她心底未澜。 他俯身,蓦地将她打横抱起。 她下意识揽住他后颈。 </div> </div> 第53节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前方就是麓水河畔码头,泊了许多乌篷船。 艘艘船上都挂了灯笼,还未入夜,河畔边却已有入夜的气息。 他放下她,牵她上船,她弯身时,他伸手挡在她头顶和乌篷之间,她果真没站稳,摇晃时戳上他的掌心,才见他于细致处的用心。 “公子,去何处?”船家笑眯眯问。 “在江面呆一个时辰。”钱誉言简意赅。 船家立即领会。 麓水宽阔,骄城也似古时的兴旺城市一般,临水而兴,但到了眼下,却多是乌篷船这般渡人的闲情逸致活计,不似早前的水运。 江面上的乌篷船已有许多,或三三五五一处,谈天论地的。 或年轻男女一处,相顾无言的。 钱誉拉她坐至怀中。 白苏墨心底微颤,不知他要作何。 耳旁是船桨击水的声音,并着水花溅起,她坐在他怀中,他刚好对着她侧颊,尤其暧昧绮丽。 白苏墨近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钱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亦今日高兴,昨日也高兴,白苏墨,我喜欢你……” 白苏墨低眉,鼻尖贴上他鼻尖,轻柔道:“喜欢。” “有多喜欢?”他也如法炮制。 “同你一样。”她亦学他,亲上他嘴角。 ****** 入夜时候,白苏墨才踱步到梅府。 门口小厮认得她,“白小姐。” 虽不知为何只见她一人,却还是快步迎上,又让小厮将她领至东院,雍文阁。 刚如院中,便见宝澶从雍文阁外阁间出来。 见了她,似是目露惊喜:“小姐,你回来了?” 白苏墨问道:“怎么了?” 宝澶拉她到一处,悄声道:“老太太方才还在寻了奴婢来问,小姐可回来了?小姐,你怎么才回来?” 宝澶又看了看她身后,没见到梅家六公子的身影,好奇道:“小姐怎么是自己回来的?” 白苏墨牵了她到一侧:“说来话长,梅佑泉可有来过?” 宝澶摇头:“奴婢下午一直在苑中呢,没见到梅家六公子。” 白苏墨颔首:“知晓了,先回去换身衣裳再去见祖母吧。” 宝澶点头。 白苏墨便才觉得饥肠辘辘,黄昏前后上了乌篷船,而后也没顾得吃东西。 苑中都以为她在外面吃过,只剩了些零星的点心,白苏墨简单用了两口,换了身衣裳便往雍文阁去。 梅老太太正在洗漱,余韶便道小姐来了。 白苏墨便上前,替她紧了紧毛巾。 刘嬷嬷退至一侧,看白苏墨扶了梅老太太坐下,伺候梅老太太梳洗。 梅老太太道:“这时候才回来,可是同梅家老六聊得投机?” 白苏墨笑了笑,也不隐瞒:“其实吃过晌午饭便没在一处了。” 梅老太太倒是怔住:“怎么会?那你跑去何处了,怎么眼下才回来?” 白苏墨道:“我也想在骄城逛逛,便清闲了些。” 梅老太太便才叹道:“这个梅家老六,确实难为你了。” 白苏墨笑:“其实六哥哥人挺好,就是说话有些结巴,其实人倒是好人,也很照顾人。” 梅老太太看她:“好人又如何?又不是选个好人便能嫁的。” 白苏墨笑了笑,扶她起身往床榻去,“外祖母说的是。” 上了床榻,梅老太太又道:“不过囡囡,怎么可以一人在城中逛,不怕有个旁的差池?” 白苏墨宽慰:“前日来,便听四哥哥说起过,骄城比别处都安稳,我有梅家的帖子在,在骄城能有什么差池?” 梅老太太笑了笑。 白苏墨起身:“孙女不扰外祖母休息了,明日再来。” 梅老太太颔首。 余韶去送。 刘嬷嬷上前,正欲扶梅老太太躺下,又忽得想到:“倒是奇了,若是晌午便同小姐分开了,怎么也没见梅家六公子来说声?” 梅老太太道:“方才你不也听到了吗?囡囡都说梅家老六是个好人,定是梅家老六觉得囡囡不愿意同他一处,却又不好嚼舌根子,便当做没有中途离开的事。反正若是囡囡不说,他也不说,旁人哪里知晓?” 刘嬷嬷叹道:“我怎么见着小姐不似一人去逛的城中?” “怎么说?”梅老太太问。 刘嬷嬷道:“骄城虽然不小,可宝澶,胭脂和缈言几个丫头都不在,小姐独自一人怎么会从晌午一直逛到先前才回来?”刘嬷嬷顿了顿,又道:“除非,是有认识的人?” 梅老太太摇头:“这骄城她人生地不熟的,哪有什么认识的人?她一直跟着她爷爷在京中,认识的也都是京中的人,哪能如此巧合便在此处遇上?若是真遇上了认识的人一道,先前便提起了,定然不是……” 刘嬷嬷看她:“那老夫人,您的意思是?” 梅老太太似是也想了想,却忽得想到了什么一般,半拢了拢眉头,没有再多应声。 刘嬷嬷跟随梅老太太几十年,梅老太太这番细小动作,她也隐约猜得到几分。 “熄灯吧。”梅老太太吩咐一声。 刘嬷嬷便也不再多说旁的了,躬身熄了夜灯,只在外阁间留了一盏油灯,微微能透些灯光入到内屋,却又不扰老夫人清梦。 …… 翌日清晨,宝澶来唤白苏墨起。 白苏墨昨晚辗转反侧许久,将近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才入睡。 眼下宝澶来唤,她眼睛都有几许睁不开。 “怎么了?”白苏墨伸手挡在额前,能挡一些光亮算是一些光亮,口中遂即道:“同外祖母说声,我先不同她一道用早饭了。” 宝澶叹道:“小姐,你怎么忘了,今日要去偏厅那头同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一道用早饭……” 梅老太爷,孔老夫人? 白苏墨倏然便醒了睡意,“什么时候了?” 宝澶道:“老太太身边的余韶姐姐都来催了。” 第43章 值得 (第一更麓山郊游) 本就是来梅府做客,还是陪外祖母一道来的。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是长辈,若是见他们二人还迟了,才是失了礼数,也让外祖母难做。 白苏墨赶紧让宝澶和胭脂,缈言一道伺候洗漱,更衣,梳头。三个丫鬟也都是利索的,赶在余韶来催第二次的时候,白苏墨便已穿戴整齐出了外阁间了。 余韶方才福了福身,刚唤了声“小姐”,就见刘嬷嬷搀了梅老太太自雍文阁出来。 白苏墨上前:“外祖母。” 刘嬷嬷自觉退后,换了白苏墨亲自搀扶。 “外祖母昨夜睡得可好?”白苏墨问候。 梅老太太看了看她,却是笑着应道:“不怎么好。” 梅老太太鲜有如此说话,白苏墨刚打量了两眼,便听苑外有高声传来:“姑奶奶,苏墨妹妹~” 这声音一听便是庄氏的。 庄氏是长孙长媳,看昨日的模样,应是在孔老夫人面前很受宠爱。今日,应当是特意来雍文阁接她们的。 由得庄氏打断,白苏墨没有继续再问。 庄氏快步上前,一脸歉意:“姑奶奶,苏墨妹妹莫怪,今日宁哥儿同荷姐儿赖床,奶娘也唤不起来,我这厢才在苑中耽误了。本来是四弟说要来接姑奶奶和苏墨妹妹呢,被我给活儿揽了来,这下倒好,都让姑奶奶同苏墨妹妹走到苑门口了,我这真是……” 自前日白苏墨认出她来,她又收了白苏墨的礼,庄氏对白苏墨便很是亲厚。再加上大房中也有梅佑康在,庄氏是想在姑奶奶和白苏墨面前给梅佑康添些颜面。 梅老太太抿唇笑笑:“让你亲自走一趟。” 梅老太太如此,庄氏更是歉意:“姑奶奶您这话说的可就见外了,我这做晚辈的,能来接姑奶奶,是我的福气。” 庄氏会做人。 便在梅老太太另一侧搀扶,别提多亲近。 伸手不打笑脸人,梅老太太自是笑得合不拢嘴。 白苏墨也跟着莞尔。 庄氏又道:“稍后到了偏厅,得先让宁哥儿和荷姐儿给姑奶奶磕磕头,这俩孩子前日才从他们外祖父那头回来,早前还没见过姑奶奶了!” 庄氏惯来会讨老人家喜欢。 老人家都喜欢孩子,庄氏便拿了宁哥儿和荷姐儿打开话匣子,宁哥儿和荷姐儿是庄氏的一对儿女,拿他们说话倒也不显得突兀。 都是梅家的子孙,梅老太太爱屋及乌:“可像云儿哥小时候一样皮式?” 梅佑云是长房长孙,也就是庄氏的夫君。 梅老太太多疼爱这个侄孙。 </div> </div> 第54节 庄氏便笑:“姑奶奶慧眼,老夫人总说,这宁哥儿像爹小时候一样皮便也罢了,可这荷姐儿是个姑娘,却也皮得差不到哪里去了,我这还在头疼着,要怎么规整规整。” 说起小孩子,梅老太太果真笑开了坏。 庄氏眼色很好,这便趁着梅老太太开心,补道:“其实说起来,梅家这一辈子弟里,倒还就属四弟沉稳些,连老太爷和老夫人都称颂有佳,说他时时处处都心中有数,做起事情来便游刃有余,也会照顾人……” 白苏墨心中唏嘘,果真是来替梅佑康做说客的。 不过庄氏说话极有技巧,也不让人觉得恼。 梅老太太也是个中好手:“梅家几个哥儿,各有长处,都成器,佑康我也喜欢。” 庄氏见好便收。 不多时,便至了偏厅处。 前日里白苏墨才同外祖母一道来过,当时是见的梅府的女眷,眼下却是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不过庄氏既然来接,便也有旁的女眷一同,庄氏先前又提起了宁哥儿和荷姐儿,恐怕这一屋子的人也不说。 等到偏厅,果真有冯嬷嬷在迎候:“姑奶奶和白小姐到了?” 庄氏笑道:“我还去晚了,险些就没接到。” 冯嬷嬷便也上前:“姑奶奶,老太爷和老夫人已在聚云阁候着了。” 梅老太太道好。 庄氏才问:“宁哥儿和荷姐儿可到了?” 冯嬷嬷也笑:“奶娘先前送过来了。” 庄氏这才颔首。 白苏墨早前去过聚云阁,上次同梅府的女眷一道用过的晌午饭便是在聚云阁,孔老夫人亦是上回见过了,今日便是来见梅老太爷的。 有外祖母在,白苏墨也不多拘谨。巡着礼数给梅老太爷见礼,梅老太爷朝梅老天天道了句,像绵绵。绵绵是娘亲的闺名,白苏墨便知梅老太爷早前待娘亲亲厚,这便也跟着亲近了几分。 梅老太爷同外祖母的性子有些像,大行不顾细谨,便也无多少拘礼,唤了一屋子的人落座吃饭,大人将将好好一桌,奶娘们领了庄氏的两个孩子和何氏的两个孩子在小桌上用饭。主桌上便是梅老太爷,孔老夫人,梅老太太,白苏墨,庄氏,何氏和梅家的三位姑娘。 白苏墨其实挺喜欢这样热闹的氛围。 家中平日里只有她和爷爷,尽忠阁里其实冷清,倒不如梅家这一大桌子聚一处热闹欢喜。每逢去外祖母那里,她也羡慕苏家的热闹,而后,便觉对爷爷应当更孝顺些。梅老太爷也好,外祖母也好,哪个不是膝下成群,而爷爷只有她一个孙女。 …… 这顿饭也吃得平顺。 梅老太爷问起国公爷身体安好,又问了些京中的事,白苏墨一一应对。 梅老太爷也是初次见白苏墨,见白苏墨应答有条不紊,又礼数兼具,便也跟着连连点头。 早前梅老太太提梅府几个公子哥和白苏墨的事,孔老夫人自是欢喜,但梅老太爷心中却是有疑虑的。国公爷在京中风头正盛,又极其宠爱这个孙女,他是怕养得娇惯了,日后府中的公子哥不一定能受得住。再加上日后必定是要住在京中的,若是白苏墨是个不明事理的,府中的孩子免不了受欺负。 但旁人却还道是梅府高攀了国公府。 故而梅老太爷也故意留了心思,他自己未先见白苏墨,让梅老夫人和家中几个儿媳先见过,回来各个都说入眼,他便才摆出了身姿来,这样大可还有扭转余地,旁人也不会觉得突兀。 梅老太爷心思藏得深,旁人自是看不出来。 今日见了白苏墨,这颗便似放了下来。 其实他最中意的还是老五,梅佑均。 梅家虽是苍月国中的百年世族,他也在朝中门生众多,但梅家迄今已有两代人没有入仕,长此以往也不是明智之举。 梅家这一辈子孙中,他最看重的便是梅佑均。 梅佑均在兄弟几人中天资最好,也有入仕的城府,这两年也一直在准备科考,入朝为官是时日问题,有梅家的屏障,梅佑均日后的仕途也平顺。 但若是能娶白苏墨,同国公府攀上关系,这国公爷又没有旁的儿孙,日后国公府的身家是要全数传到白苏墨这头的,佑均若是能娶白苏墨,平步青云不说,日后在京中也必定是人中龙凤。 梅老太爷心中自然有偏颇。 只是儿孙面前,一碗水端平的样子尚需做足,又不能显得急功近利。 故而才将佑均放在最后。 他好亲自照看着。 这不,眼下这顿早饭结束不久,便有丫鬟来了阁中:“老太爷,老夫人,五公子来了。” 听到五公子三个字,白苏墨便知是梅佑均到了。 这梅家四个没有婚配的公子中,唯有梅佑均没有见到了。 梅老太爷其实对梅佑均偏爱。 有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亲自坐阵,梅佑均的底气便都更足些。 白苏墨颔首,权当不觉。 “见过祖父祖母,姑奶奶。”梅佑均拱手低头,抬眸时才唤了声:“苏墨。” 梅佑康,梅佑繁和梅佑泉都是唤的声‘苏墨妹妹’,如此便显亲近,只有这梅佑均唤的声‘苏墨’,这倒让梅老太太好生看了两眼。 “五哥哥。”白苏墨福了福身,算作见礼。 正好用过饭,一行人到偏厅中落座。 梅老太爷道了句:“去扶姑奶奶。” 梅佑均才自外回来,理应上前搀扶梅老太太。 梅老太爷这一典型,便顺理成章。 白苏墨本就跟在外祖母身后,如此,倒让他二人走在一处。 “苏墨此行可还顺利?”他总需寒暄。 白苏墨笑笑:“顺利。” 她话似是不多,梅佑均却多看了两眼。 梅家三个姑娘在身后笑了笑。 偏厅入座,梅老太爷正好问起白苏墨,这两日可有逛过骄城? 白苏墨应道,昨日同六哥哥一道,大致逛了逛。 梅老太爷便道:“骄城城中不及京中繁华,倒是麓山是处好去处。” 白苏墨记得骄城城中那条河便叫麓河,却未听过麓山。 梅佑均适时朝白苏墨解释道:“麓山在骄城郊外,乘马车约是大半日的路程,麓山日出很是有名,麓山脚下也有蛙苑,不少文人雅士都会到此听取蛙声,隔日观日出,闲情逸致的还会夜间钓鱼,白日游湖……” 光是听听便是有趣。 梅家三位姑娘眼中有掠过一幅流光溢彩。 何氏不似庄氏招摇,却亦精明。 梅佑均言罢,何氏便轻咳了两声,朝孔老夫人道:“老夫人,说来家中妹妹们倒是许久没有去过麓山了,这不正好苏墨妹妹也难得来一遭,早前听五弟说起过,有同窗在麓山一带,不如借这个机会带家中妹妹和苏墨妹妹一道去玩玩?” 何氏这一句似是提醒。 梅家三位姑娘都相互看看,笑了起来。 孔老夫人也点头:“孩子们也似是许久没有一道出去玩过了,只是,苏墨同姑奶奶许久未见,这难得同姑奶奶一处,这要去上三两日,可是有些不妥?” 梅老太太看了看白苏墨,便道:“哪有什么不妥,孩子们还玩当玩,我还想着同老哥哥,老姐姐一处多说会子话呢!” 这便是同意了。 梅老太爷也面带笑意。 白苏墨知晓这几日是跑不了了。 心中悠悠一叹,便听孔老夫人又问道:“佑均,你既有同窗在麓山一带,这几日可有时间陪妹妹们去一趟麓山?” 总不能让几个姑娘自己去,何氏分明是替梅佑均铺路。 庄氏心中便有些急。 这要是去麓山,加上路上的时间,少则都要三四日,这五弟可是占尽了天时地利,庄氏心中不免为四弟捏了把汗。 梅四姑娘和梅六姑娘便也有些着急了。 梅佑均却应道:“正好这几日有时间,可陪家中妹妹们去一趟麓山,只是……”言及此处,顿了顿,笑道:“只是去麓山,人多才热闹,不如再叫四哥,六弟和七弟,正好晋元也在,人多更好玩些。” 竟是主动提到梅家另外几个公子哥,梅老太太不由多看了看他。 孔老夫人也笑着颔首:“还是佑均想的周全。” 庄氏和梅家两个姑娘也跟着点头。 梅老太太心头想,果真是要入仕的人,便也比旁的几个更周全些。 梅佑均这才道白苏墨道:“早前听二嫂说,苏墨是八月初五前要走?” 白苏墨颔首:“是,八月中秋前后是太后寿辰,入宫前还有诸多琐事,需得八月初十前回京,八月初五就得走。” 梅佑均便笑:“如此,便不多费心思商议时间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明日便去麓山?” 梅家三个姑娘都笑眯眯拍手。 (第二更煮茶趣事) 自聚云阁出来,明日去麓山的事便定下了。 庄氏和何氏都惦记着回去告诉自家这一房的弟弟,梅家三个姑娘也赶紧回去收拾东西,也都没有久留。 梅老太太这头自是留下来同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说话,宝澶便先回了东暖阁收拾明日去麓山的行装。 至于白苏墨这端,梅老太爷寻了梅佑均年后要入京赴考,又对京中不熟的由头,让白苏墨同梅佑均单独相。 白苏墨知晓推脱不了,便也同梅佑均一道,大致捡了些京中有趣的事说。 她自幼耳朵听不见,旁人不多为难她,她也惯来不为难旁人。 此番虽是应对家中长辈,却也未见敷衍。 梅佑均在梅家几个公子里,谈吐最好,也是最彬彬有礼的,相处起来便也最为轻松。似是也如同晋元所说,梅佑均善揣摩人心思,便回回都恰到好处。 譬如今日在偏厅,就分明得了厅中所有的人赞誉。 “听二嫂说,你们前日在西院赏过荷花了?”梅佑均问。 白苏墨也不隐瞒:“不曾见太多,晌午的时候饮多了果子酒,后来酒意上头便回去歇息了。” </div> </div> 第55节 梅佑均有意思笑笑:“果子酒也能醉人?” 白苏墨额头三道黑线:“喝得有些急了。” 梅佑均也不戳穿,只是低眉笑了笑。 此番去得便是南院。 之前听庄氏说起过,梅府的东西南北四院是按各个季节布置的精致,南院多是秋景,到秋日的时候颜色最是好看,眼下,尚且盛夏。 梅佑均便寻了南院湖边的一处凉亭落座:“苏墨,打发时间罢了,饮饮我煮的茶?” 梅佑均这句“打发时间罢了”说得极其隐晦,整个下午的时间不断,若是干走干聊也怕是要词穷的,不如一处煮茶饮茶来得好。 梅佑均是聪明人。 白苏墨便道好。 唤了府中侍婢拿了煮茶的工具来。 煮茶在临近诸国,如燕韩国中很是盛行,但在苍月,历史太过悠远了,便只有些百年世家还喜欢着,其实已然少见。 京中许多权贵府邸都不曾有这些风雅之物,但梅府这样的百年府邸便不奇怪了。 白苏墨对煮茶其实不懂,却仍觉是风流文雅之事。 梅佑均提议煮茶,白苏墨其实有兴趣。 “苏墨可会?”梅佑均说话不造作,多是行云流水。 白苏墨也应得通透:“不会。” 梅佑均便笑:“那我便放心了。” 分明是打趣话,白苏墨也笑起来。 气氛一时很是融洽。 不远处是清风湖畔,绿柳拂堤,耳畔是梅佑均添水煮茶的声音,水声忽高忽低,伴着梅佑均煮茶的优雅之举,实在教人赏心悦目。 水要三沸。 三沸去浮沫后的第一碗便是精华。 只得了两杯,一人一杯。 梅佑均递于她跟前。 她端至鼻尖闻了闻,果真清雅,清雅中又透着股浓郁,同泡出的茶水不同。 闻过之后,才送至唇边尝了尝。 上等的茶,要分三口品。 入口清雅润泽,白苏墨不由叹道:“好茶。” 梅佑均看了看她,只是笑笑,旁的没有多说。 又等水沸,便又起了第二碗,正好一人两杯,香意没有第一碗浓郁,却是另一般全然不同的滋味。 “这杯如何?”梅佑均问。 白苏墨想了想道:“没想到煮出来的茶,每一口的口感都是不同。” 梅佑均又笑了起来。 白苏墨也笑:“煮茶可难学?” 梅佑均看她:“你想学?” 白苏墨笑:“先前见你煮茶,觉得甚是清风文雅,若是能学到,日后应当也会受用。” 梅佑均眸间笑意更浓。 “佑均。”应是先前聊得投机,都未曾听得身旁脚步声。 眼前有人唤他,梅佑均才转眸,见是钱誉,倏然起身:“钱兄。” 白苏墨脸上的笑意渐敛,取得代之是一抹不经意的绯红。 钱誉的父亲同梅佑均的父亲是同窗。 此番一直借住在梅府南院。 梅佑均同钱誉这几日便已熟络了。 白苏墨低头,并未看他。 “白小姐也在此处?”钱誉却主动问,悠悠看她。 白苏墨不得不抬眸。 梅佑均意外:“你同苏墨认识?” 钱誉应道:“前日在梅老夫人处见过。” 梅佑均便想起他同姑奶奶早前在古安城见过,后来在梅府又遇见,他是燕韩人士,姑奶奶对他印象很好,时常邀他一处坐坐,那他见过白苏墨也不稀奇。 “我同苏墨正好在此处煮茶,钱兄,你是燕韩人士,对煮茶定然精通,可要一道?”梅佑均相邀。 既然在院中遇见,于情于理都应相邀。 昨日太过亲近,到了今日,白苏墨忽得有些不敢看他。 心中七上不下,也不知晓希不希望他留下。 钱誉却道:“正好,我也许久未煮茶了,只是不知是否叨扰?” 白苏墨看他。 梅佑均笑:“自然不。” 钱誉总归是二房的客人,梅佑均乐于招呼。 凉亭中是圆形石桌。 梅佑均先前便坐在白苏墨对面,钱誉便在白苏墨一侧落座。 她身上有清淡的白玉兰香气。 很是好闻。 昨日他同她亲近,鼻息间便全是这股白玉兰香气。 他心扉微动。 他既来,梅佑均便将煮茶一事的风头让与他。 他本有心猿意马,煮茶的时候便未曾多说话。只是一面煮茶,一面听听梅佑均同白苏墨一处说话,顺带不时抬眸打量她。 她同旁人在一处时,便谈吐矜持,声音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似是同他一道,才是时而暧昧,时而挑衅,时而温存,回回逼得他丢盔卸甲。 他心底似是倏然漏掉一拍。 “钱兄……”梅佑均诧异看他。 他应是在出神,壶中的水添多,溢出将炉火熄灭。 他还是燕韩国中之人,说出去怕是要惹人笑。 钱誉歉意:“疏忽了。” 梅佑均拍了拍他肩膀,只道无事。 钱誉便正好听白苏墨朝梅佑均莞尔:“那今年科考,预祝高中。” 呵,钱誉饮茶,余光悠悠瞥她。 梅佑均却道:“苏墨,借你吉言。若是真的有幸高中,日后在京中恐怕多有劳烦,头一遭怕是要要请苏墨带我逛逛京中。” 白苏墨笑:“自然。” 呵,钱誉又饮一杯。 白苏墨看他。 他面色如常。 稍许,梅佑均又道:“对了,钱兄这几日可有旁的安排?” 白苏墨心底微滞,莫非,梅佑均要邀请他? 面上说不清意外还是惊喜,却又惯来的隐藏,不怎么显露。 钱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白苏墨。 有人的表情,他尽收眼底。 “佑均可是有事?”他反问。 梅佑均道:“府中兄弟姐妹正好明日要去一趟麓山,爬山,钓鱼,听蛙,游湖,自是人多热闹,钱兄若是有空,不如与我们一道,也正好见见麓山日出?” 白苏墨抬眸看他,生怕他看不到眼中期许。 这一去要四五日不见他! “倒是不巧了。”却听他口中道起。 白苏墨指尖僵了僵,心情好似失落到冰窖谷底。 他是商人,来骄城自是生意上的事要谈,自然与他们这些清闲的世家后辈不同,梅佑均也不勉强,便道:“那钱兄若是得空了,再一道去。” 钱誉低眉应了声“好”。 此后,白苏墨似是突然没了兴致,索然无味。 钱誉看了她几眼。 稍许,便又起身:“佑均,我还有些事,先行告退。”言罢,又朝白苏墨道:“白小姐,告辞。” 梅佑均知晓他事忙,也不多留。 白苏墨淡淡瞥了瞥目,没有应声。 钱誉再一走,白苏墨只觉心情跌至谷底。 </div> </div> 第56节 梅佑均再同她说话,她也似时有出神。 “苏墨?”连梅佑均都能看得出来她脸色不好。 白苏墨叹道:“许是吹了会子风,觉得稍稍有些头晕。” “这几日是很闷热,风邪容易入侵,苏墨,不如先回去歇息,我让府中的大夫来看看?”梅佑均周全。 白苏墨扯了一丝笑意:“大夫便不用了,省得老人家担心,我歇一歇便好。” 梅佑均起身送她回雍文阁。 许是知晓她头疼,这一路回去也没怎么说话。 等到东暖阁,宝澶扶白苏墨进屋休息。 梅佑均又叮嘱了外阁间的胭脂一声:“你家小姐吹了些湖风,又些头疼,需照看着些。” 胭脂懵懵点头。 临走前,又折回,朝胭脂道:“让小厨房煮些姜糖水去去寒气。” 胭脂应好。 胭脂送完梅佑均,回到内屋时,宝澶正好伺候白苏墨洗完脸。 胭脂将梅佑均方才的话悉数说与白苏墨和宝澶听,宝澶吐舌头:“这梅家六公子倒是个心细的人……” 胭脂也低眉笑笑。 白苏墨却似无多少心思:“我寐一会儿。” 宝澶和胭脂怕了她,都纷纷噤声,也往外阁间去。 只是到了外阁间,白苏墨还是能听到她二人和刚回苑中的缈言一同议论梅佑均如何如何的声音。耳朵进进出出都是梅佑均的名字,脑海中却满是钱誉先前那句,倒是不巧了这几日有事。 她心底不失落是假的。 可钱誉后来到一半便抽身离开,只留了她同梅佑均一处。 他应当知晓她同梅佑均一处并无意义。 她心情跌落至谷底。 分明昨日还好好的,牵着她的手逛骄城,带她一处去谈生意,一道吃点心,饮凉茶,末了在乌篷船内揽她在怀中看河上夜景。 今日却似忽然同她生分,便是她要同梅佑均几人去麓山几日也同他没有关系一般…… 白苏墨不知先前是否真的在湖面受凉了。 只觉心底沉沉,脑中也晕晕沉沉。 耳边断断续续还是宝澶几人议论梅佑均的声音,她却趴在床上,迷迷糊糊入寐了。 …… 夜间时候,宝澶几人来看她。 她脑中还是有些晕,不想起身。 宝澶几人还又说了什么,她不复听清,约是轮流摸了摸她的额头,她觉得有些冷,唤宝澶多盖了一床蚕丝被方才好些。 (第三更值得) 翌日醒来,只觉出了一身汗。 “宝澶……”想撑手起身,都觉几分无力,只得唤了声宝澶。 宝澶小跑进屋,脸色有些紧张:“小姐,你可算醒了。” 她看看天色,分明还是晨间呀。 宝澶道:“小姐昨天下午是黄昏前好久就睡了,夜里忽然喊冷,又发了场烧,盖了三床被子才好些,天边都泛鱼肚白了才退烧,吓得奴婢几人都没睡。” 发烧了? 白苏墨不由伸手摸了摸额头,额头上还是涔涔汗迹。 却应当是不烧了。 白苏墨歉意:“昨夜辛苦你们了。” 宝澶咬唇:“哪有主子给奴婢道歉的?小姐可不是烧糊涂了,可要梅府请个大夫来瞧瞧?” 白苏墨摇了摇头,笑道:“应当就是昨日在南院吹了风,夜里发了场急烧罢了,兴许,还是长个头?” 只有小孩子才烧长,有人分明一口胡诌话。 白苏墨笑笑:“去备水沐浴。” 宝澶只得去。 胭脂扶白苏墨起身,沐浴过后,白苏墨只觉舒爽了许多,除却稍许有些乏,也不见有旁的不妥。 去雍文阁用早饭,梅老太太还关切。 夜里白苏墨发了场烧,宝澶不敢瞒着,去寻了梅老太太屋中的刘嬷嬷。 苏家子孙众多,哪个没有些病了烧了的,刘嬷嬷让加盖了几床被子,又让煎了姜汤水给白苏墨发汗,今晨起来白苏墨便好了许多。 梅老太太闻起来,白苏墨才晓有这么一出。 “外祖母看,我这不生龙活虎的?就是昨日去湖边吹风了,日后注意些便是了。”白苏墨还特意转了转。 梅老太太这才半拢了眉头:“不然不去了……” 今日原本还同梅家几个后辈子弟约好去麓山郊游,昨夜才这么烧了场,梅老太太心疼。再这么出去折腾几日,万一更严重了怎么办? 白苏墨却道:“若是不去,怕是要被梅家几位姑娘的口水淹死。” 梅老太太顿了顿,才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梅家几个丫头都盼着去麓山一趟,可若是她病了不去,怕是便要拖了,本就在人家府中做客,也好得差不多了,若是都好了还不去,反倒惹人口舌。 白苏墨宽慰:“外祖母放心,墨墨心中有数,若是不舒服,便在房中休息着,他们爬山游湖我就不去了,听听便好。” 梅老太太这才点头。 这个外孙女素来懂事,也是不想她难做。 恰好梅佑均身边的小厮来了苑中,余韶领了进来,那小厮道:“马车都备好了,五公子让小的来问声,白小姐这处可有要帮忙的?” 梅府的三位小姐大大小小的带了不少行李,光是衣裳,首饰,和爬山用的鞋等等都有许多,梅佑均是料想她这里也不少。 这许多人一道出游,身边多带丫鬟和小厮也不方便。 梅府又有马车,若是还让盘子驾了马车去,反倒有看清梅家的意思。 白苏墨道:“不必了,我东西少,能应付的过来,我同外祖母打声招呼便去。” 小厮去回话。 白苏墨也朝梅老太太道:“外祖母,那孙女先去了。” 梅老太太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让刘嬷嬷送她出雍文阁的苑子。 等折回,梅老太太在一处吃茶。 刘嬷嬷问:“老夫人先前不是想问小姐同谁游骄城吗?” 梅老太太叹道:“瞧她精神不太好,不如等从麓山回来再说。” 刘嬷嬷宽慰:“老夫人放心,这急烧是小病,去了便去了,这同行的还有梅府几位公子姑娘,如何都能照顾周全的。再说了,我们七公子不也在吗?” 也是,晋元是还要一处去。 苏晋元虽然看起来似是少不经事的公子哥,其实心细,梅老太太的孙子梅老太太心中清楚,心中稍稍宽了些。 …… 等到梅府大门口。 只见苏晋元和梅家的几个公子,姑娘都在等候了。 她是最迟的那个,白苏墨眼中有些歉意。 众人朝她看过来,她带的行李实在少,就宝澶身上挎的一个包袱,同梅府几个姑娘大相径庭。 梅府几个公子都不约笑了笑。 这白苏墨,怕是京中事情最少的公侯小姐了。 但白苏墨明显没有会意,一脸“抱歉,来迟了”的歉意模样,刚至众人中间,苏晋元便上前,直接伸出右手背摸了摸她额头,左手背摸摸自己额头。 她姐弟二人自幼感情便好,苏晋元也无旁的顾忌。 待得确认两只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差不离,这才笑道:“好了好了,不烧了,早晨还听刘嬷嬷说你昨晚发烧,好了便好。” 白苏墨伸手将他打开。 旁人倒是惊异。 一是惊异她同苏晋元姐弟二人相处如此融洽,二是才知晓她病了,心中不免担心此行会不会去不成了! 好在白苏墨应道:“本就无事,别听晋元胡说。” 几人悬着的心才纷纷揣回兜里。 也正在此时,似是有身影从梅府门口出来,梅佑均眼尖,唤了声:“钱兄!” 白苏墨心头微顿,转眸看去,门口果真是钱誉和肖唐。 应是先前苏晋元摸她额头的时候,他便在了。 肖唐身上也挎着一个小包袱,此外倒也没有旁的东西了。 见他走来,白苏墨瞥目避开。 梅佑均上前笑道:“就属你同苏墨二人的东西带的最少。” 白苏墨才诧异。 难道,钱誉要一道去了? 梅佑均话都说到此份上了,不应当不是才对,白苏墨心底微微舒了舒,却还是因着昨日的间隙,不怎么去看他。 梅佑均本就是召集人,见钱誉也到了,便道:“既然人都到齐,那便准备出发吧,早些走,黄昏前便能到麓山脚下了。” </div> </div> 第57节 梅家几个姑娘都忍不住欢喜拍手。 此趟出行马车有两辆,梅家三位姑娘同白苏墨乘坐一辆马车。 钱誉同梅佑泉,梅佑均一道乘坐另一辆马车。 苏晋元同梅佑康,梅佑繁一道骑马。 马车分好,便各自往马车和马去。 钱誉和白苏墨本就在最后,肖唐和宝澶先去放置行李,钱誉和白苏墨便刚好行至最后。 旁人都兴致勃勃准备出发,钱誉与她并肩:“病了?” “嗯。”白苏墨应得淡。 钱誉微怔。 正好行至马车前,宝澶放好行李折了回来,扶她上马车。 白苏墨没回头。 钱誉没移目。 肖唐悄声道:“人白小姐都走了,还盯着看什么……” 自从上次白苏墨在宝胜楼喝醉,肖唐见少东家抱着白小姐下楼,又抱上马车,马车内的动静他也听了些许去,便知晓少东家同白小姐怕是有些理不太清的关系。 眼下,见白小姐已经上马车,少东家还在这里呆呆看着,肖唐便叹:“白小姐可是同少东家置气了?” 钱誉看他。 肖唐叹道:“不应该呀!少东家这几日原本都安排得满满的,不是因为白小姐要去麓山,所以昨日下午少东家分明都回府了,才又跑出去一连见了五家商户,今晨才回来,连眼都没阖便沐浴换了身衣裳就出来了吗?” 钱誉没有吱声。 肖唐有些替他委屈:“原本同人约好了时日,却临时要改,这是苍月国中的商家,又不是燕韩国中的,谁给我们钱家薄面啊?少东家被人连灌了三场夜酒,还怕怠慢下一场的人,喝了便吐,吐了又喝,对方还有意刁难,少东家今晨回来的时候都成什么样了,白小姐还同你置什么气?白小姐平日最是知书达理,今日是没看见,否则怎么会如此……” “肖唐!”钱誉厉声。 肖唐便不再说了。 肖唐扶他上了马车,马车中梅佑泉,梅佑均都已落座。 梅佑均和梅佑泉都是梅家二爷的儿子,钱誉的父亲同梅二爷是同窗,钱誉此番就是来探望梅二爷的,梅二爷非要留钱誉在南院借宿,梅佑均和梅佑泉便同钱誉熟悉。 其实梅佑泉和梅佑均两人都会骑马,只是钱誉是男丁,不便和其余女眷共乘。 但若钱誉自己单独在马车中,又怠慢了。 原本钱誉也是二房邀请来的人,故而梅佑泉和梅佑均两人便都乘的马车,好陪钱誉一处说话。 “钱兄脸色有些不好……”先前隔得远倒还不觉得,眼下,梅佑均才见他脸色有些泛白,眼底似是还有没有褪去的血丝。 “是是是……是呀……钱钱钱……钱兄……你还好好好……?”梅佑泉也道。 钱誉笑笑:“无妨,只是昨晚没怎么睡好,在路上补一觉便好了。” 钱誉如此说完,安了梅佑泉和梅佑均的心。 马车缓缓驶离,有风拂过,刚好掀起帘栊一角。 钱誉不经意看了抬眸,正好见临近马车的帘栊被梅四姑娘掀起,梅四姑娘似是在同一侧骑马的梅佑康说着什么话。 但钱誉没有听清,也不想听清。 帘栊一角,白苏墨正同梅五姑娘和梅六姑娘一道说话,隔得远,自是听不见她们说什么,却见白苏墨梨涡浅笑,眸间似是都闪着碎莹芒芒。 钱誉唇畔勾了勾,她若欢喜。 再多疲乏也值得的。 第44章 白姑娘 (第一更心猿意马) 自梅府去往麓山脚下要大半日路程。 马车晨间便出发了,赶在晌午时候到的旬镇。旬镇算是骄城和麓山之间较大的小镇,镇上可以饮马,备水,还可将晌午饭一道用了。 旬镇有道炉火烤鸭子的菜很是有名,最适合围餐。 梅佑均已让小厮提早了一夜来,将沿途都打点妥当,用饭的地方似是座庄园,七八月的时候布满了蔓藤,又高大百年老树,绿树成荫,竟一丝也不觉得热。 来的都是梅家的兄弟姊妹,再加白苏墨和苏晋元两个,再有便是钱誉,正好能凑成一桌,在外出游便也讲究不了那么多。尤其是梅家的三位姑娘,此趟出游可比闷在家中有趣的多,便一路上都在说话,大有出游的欢喜在里头。 白苏墨一路上都有些心猿意马。 一是因为钱誉的缘故,二是因为三人凑在一处叽叽喳喳委实有些吵,而在这里吵闹里,还冷不丁得能掺和进几句心底的声音。白苏墨还需得认真听着,才能分明哪些是人家口中说的,哪些是心底说的,梅家三姐妹看起来和和睦睦,可私底下免不了姑娘家斤斤计较的心思,谁的鞋子好一些,谁的头发更漂亮,谁的衣裳手工出自谁家,祖父祖母更偏袒哪一房,等等等等…… 尤其是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开口的时候,心中还在不停得补充着。有时分明是梅四姑娘在说话,但她听到梅五姑娘心底声音了,就去看梅五姑娘,梅五姑娘倒是一怔,有些错愕看她,梅四和梅六又在唤她说话,白苏墨分辨得实在有些头疼。 有时能听见旁人心底的声音,其实不是件好事。 到后来,所幸不怎么听了。 幸得微笑是最好的礼仪。 但若是有人同她说话,她还是礼貌回应。 再加上本是出游,梅家三位姑娘各有各的兴奋头,便也不多觉察,反是觉得她很好说话。这一路从骄城到旬镇,反倒是借马车上的机会同她熟络起来。 到了用餐的地方,梅家三位姑娘先下了马车。 宝澶再扶着她下马车:“小姐可好些了?”宝澶是担心她昨夜还在发烧,今日就算退烧了,身子只怕还是有些不舒服。 白苏墨悄声道:“宝澶,我是觉得有些吵。” 宝澶掩袖笑笑,也悄声道:“要不,小姐稍候骑马?” 白苏墨是国公爷的孙女,骑马自然不在话下,只要不是比拼骑马射箭之类的,旁的倒还可以信手拈来。当日从容光寺下山时,马车底部横梁断裂,若是没有遇到钱誉,她也可骑马回京中。眼下从旬镇过去麓山就小半日不到的路程,她自然应付得来。 宝澶提醒,她便也小声笑道:“倒是好主意。” 她同宝澶走在最后,梅佑均来迎:“苏墨,可有好些?” 他是还记得她晨间不舒服之事。 白苏墨笑笑:“多谢五哥记挂,好多了。” 梅佑均也没有旁的多余话,只道了句:“那便好。” 转身,便去张罗旁的事情。 宝澶悄声道:“小姐,奴婢看这梅家几位公子里,便属五公子最好了。能理事,能张罗,能顾全大局,闲暇时还体贴入微,也不多做样子与旁人看,听闻学问还很好,日后定是要入仕的,怎么看怎么都是这里最好的。” 宝澶说话素来无遮拦。 梅佑均还在近处,似是听到她的话,回头看了看。 宝澶赶紧捂嘴。 却见梅佑均嘴角勾了勾,淡淡笑了笑,便离开。 白苏墨哀怨看她:“现取一瓢井水浇脑袋上也洗不清了。” 宝澶歉意:“奴婢这就去浇脑袋去……” 白苏墨睨她。 既是围餐,便正好一桌。 “表姐!”苏晋元将凳子都替她搬好,白苏墨便在梅四姑娘和苏晋元之家落座,只是看了一圈,也未见到钱誉。 苏晋元在耳旁叽里呱啦说话,白苏墨余光瞥了瞥周遭,也未见得钱誉。 梅佑均却已唤了店家上菜。 白苏墨心中正是疑惑,还是梅佑康问起:“怎么没见钱兄?”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梅佑均道:“哦,方才看钱兄模样,似是昨夜没怎么睡好,在马车中便寐了许久,下车的时候还未醒。刚听钱兄身边的说,他似是今晨才回府的,换了件衣裳便一道出来了。我想,不如让钱兄在马车内先歇息一会儿,路上带些东西,等醒了再用。” 梅佑康颔首:“五弟想得周道。” 白苏墨同众人一般,朝马车那端看了看,心思却去了别处。 他昨日说是不来,今日却来了,方才梅佑均又说他今晨才回府…… 上马车前,他问她可是病了,她有些置气,便没怎么应他,但眼下一想,他语气里似是都带了几分疲惫,同她说话应是想着有意敛了去,可细下回忆,却还分明能记着端倪。 白苏墨无意识戳了戳筷子。 梅佑均是说他上马车不多久便睡了,连吃饭的时候都没醒,应是通宵达旦,彻夜未眠过了……想起前日同他一处的时候,他谈生意,她在一旁远远坐着看他,断断续续听到对方约酒,似是就是这两日…… 白苏墨手中的筷子忽得停了。 有些担心得望向马车那头。 钱誉…… “表姐,夹块最好吃的给你!”苏晋元已帮她张罗。 白苏墨回神。 见碗中是苏晋元帮她夹的鸭肉,围餐都是公筷,苏晋元又是她表弟,旁人自然不会说什么。苏晋元又惯来嘻嘻哈哈,给白苏墨夹了,可桌上还有梅家三位姑娘在,苏晋元便又顺道照顾了下三位姐姐妹妹。 临到坐下,才悄声朝白苏墨道:“你做什么?发这么久的楞了。” 言外之意,大家都看着呢,他先前是特意给她解围的呢。 白苏墨筷子顿了顿,轻声道:“还有些迷糊罢了。” 苏晋元也才想起她晨间似是还病者,便将做弟弟的优良产统发扬光大,又给她盛了碗热汤,让她先喝。 白苏墨抿唇笑了笑。 又听梅佑均道起,这家炉火烤鸭子很是有名,据说流传下来有竟两三百年的时间了,桌上都很惊异,尤其是苏晋元吵着要多吃些,一桌子笑成一团。 先前在马车上,白苏墨是同梅家三个姑娘在一处,眼下梅家几个公子便各自寻了话同她说,梅府的三个姑娘便也各自帮衬着自己的哥哥,这顿饭就吃得尤为热闹。好在白苏墨这头还有苏晋元在,她还能抽空吃了些鸭子肉。 不过一直心有旁骛,到最后,竟也记不太清这炉火烤鸭子是什么味了。 </div> </div> 第58节 等一顿饭毕,车马都在做最后的准备。 白苏墨同梅家三位姑娘一处歇着,看苏晋元和梅府的几个公子照看各自马匹。 早前梅佑均和梅佑繁是为了不让钱誉才留在马车中一道,眼下,钱誉已经睡了,他二人也不便打扰,便也寻了两匹马来,稍后准备共骑。 此番去麓山,马车中有女眷在,本就走得慢,骑马也是易事。 白苏墨唤了苏晋元来。 “你要骑马?!”苏晋元这一声是又惊又喜,旁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梅佑繁性子最直,便也最早凑过来,口气中有些不信:“苏墨妹妹,你会骑马?” 梅佑泉也好奇,只是他口齿并不伶俐,便被梅佑康抢了先:“国公爷的孙女,会骑马有什么惊奇?” 这也是,旁人纷纷解惑。 梅佑均却是牵马上前:“我的马最温顺,苏墨,借你。” 要不怎么说梅家五公子最会做人呢,宝澶眯眼笑了笑,白苏墨便也没推辞。 也正好梅家的小厮折回,说都准备妥当了,一行人便要出发。 梅家三姐妹惊奇得很,梅家的女眷中鲜有会骑马的,眼见苏晋元和梅佑均两人上前,想扶她上马,白苏墨却笑着摇了摇头,只让苏晋元搭了个手,便轻巧得跃上马背。 马背上换了人,梅佑均的马自是不习惯,啼了两声。 可白苏墨拉紧了缰绳,又有梅佑均在一处安抚,马匹很快平静下来。 梅佑均笑着松手。 白苏墨尝试着在苑中溜了溜,马蹄轻巧,应对自如,已无早前的不适。 梅家三位姑娘也陆续上了马车,只是撩起帘栊见白苏墨的模样,又觉得几分英姿飒爽,又不由有些羡慕起来。 “我倒有些想学骑马了。”梅六姑娘先叹。 梅四姑娘便笑:“那回头寻一机会同祖母说说,人家白苏墨都会骑马,我们几个梅家的姑娘也不能差了去呀。” 梅五也笑:“我看行,等回府就同祖母说去。” 三人笑作一处。 等都妥当,梅佑均也寻了旁的马匹出发。 由得马车中有女眷在,马车不敢行得太快,几人便骑马走在马车前。 苏晋元自是不担心白苏墨骑马的,这等遛马的速度,白苏墨若是还能掉下来,那才是出了奇了,国公爷的金子招牌都被砸了。但梅家几个公子哥却不这么想,这一路便也不如苏晋元轻松。一面同白苏墨说着话,一面又都留心着,她会不会从各个角度从马上摔下来。 白苏墨却是汗颜。 今日倒是奇了,好容易不坐马车,不用听梅家三位姑娘的口是心非,以为耳根清净了,却又迎上了梅家这几位话少的公子哥,几人都看似话少,却实则心底一刻都没停过。 梅佑康: 梅佑均: 梅佑繁: 梅佑泉: 白苏墨瞥了瞥一侧正在朝着梅佑繁侃大山的苏晋元,只见他整个人都在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全然没有留意到梅佑繁心中其实已经很是不耐烦,更勿说前方的湿透了。白苏墨想开口提醒他,却听轰的一声,苏晋元已摔得人仰马翻。 尤为壮观。 梅佑泉脸都绿了。 白苏墨恼火。 …… (第二更赏荷花) 苏晋元落马,人到是没怎么摔着,只是这腿暂时有些扭住,要过了这劲儿才会好。 梅佑康将苏晋元抚上马车。 马车只有三两。 一辆装满了出行的行李,一辆载了梅家三位姑娘,梅佑康便扶了苏晋元上钱誉那辆马车。白苏墨是苏晋元的表姐,苏晋元摔伤了腿,她跟着一道进来本也没有什么不妥。 此行本就要爬山,跌打的药酒是随行带的。 宝澶便也取了药酒来。 马车中还有钱誉在,再加上眼下还有肖唐,白苏墨和宝澶在,已经打挤,也容不下更多人了。 连肖唐都出了马车和车夫共乘,梅佑康也只得回去骑马。 苏晋元落马这么大动静,钱誉方才便醒了。 宝澶蹲下给苏晋元擦跌打药酒,白苏墨只得坐到钱誉一侧。 虽是扭伤,可先前也被石子擦破了些皮,便是宝澶躲着避着,破皮的地方还是免不了沾上了些药酒,苏晋元嚎得跟个猪叫一般。 白苏墨无语。 待得静下心来,才想起一侧是钱誉,马车稍稍一抖都能沾到他的衣襟。 苏晋元同宝澶的精力眼下都集在那只扭到和撞伤的腿脚上,谁都没有功夫去管白苏墨和钱誉两人,白苏墨看似在看苏晋元,余光却是打量着钱誉。 忽得,觉得掌心一暖。 有人借着坐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宽大的衣袖遮掩,车内旁人也看不清。 白苏墨转眸看他。 钱誉也在看她。 只是许是早前一幕,他脸上并无多少笑意,只是在尝试从她脸上读出些她早上置气的缘故。 恰逢苏晋元又嚎了一声。 白苏墨转眸看他。 钱誉才起身:“宝澶姑娘,我来吧。” “嗯?”宝澶微怔,却见他已半蹲下,宝澶只得起开。 苏晋元早前同钱誉一道摸过牌,也算是熟络了,便也道没什么,白苏墨仔细看他背影,听他道:“纱布呢?” 宝澶赶紧递上。 钱誉将有伤口的地方用多一些的纱布加棉球垫上,其余地方就用一层纱布系上,药酒再涂上时,便透过纱布浸到皮肤上,有伤口的地方就沾在了棉球上。 苏晋元也不吃痛,便果真不嚎了。 “这样可好些?”钱誉问。 苏晋元拼命点头。 只是钱誉也是客,还让钱誉帮他上药酒苏晋元有些不好意思。 钱誉便笑笑:“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白苏墨嘴角也勾了勾。 一侧,宝澶道:“还钱公子的法子好。” 钱誉也礼貌道:“时常出门在外,身边只有肖唐跟着,得自己多想着些。” 白苏墨敛了笑意。 钱誉不似京中的官宦子弟,各个眼睛鼻子都是朝天的,钱誉对苏晋元和宝澶都礼遇,也不拘谨谁的身份,替苏晋元上药是否屈尊降贵。 不会特意攀龙附凤,也不会看不上旁的奴婢小厮。 他替晋元上药,是做他认为对的事,从不因人而异。 白苏墨心底微微漾了漾。 只觉这道背影才是万千荣华。 药酒上完,便摸药膏了。 宝澶才不好意思让钱誉继续代劳,苏晋元也只得将宝澶的手盯紧了些。 钱誉手上残留有药酒,纱布却已用完。 钱誉转眸,却见白苏墨递了枚手帕给他:“先用。” 一日了,终是见她眸间笑意,钱誉淡淡勾了勾唇,伸手接过,手帕上绣了一株白色的腊梅,花蕊是黄色的,一侧绣了一个白苏墨的“墨”字。 钱誉心底微暖,转眸看她。 她神色如常:“方才听五哥哥说,你是今晨才回的梅府,换了身衣裳便出来了?” 钱誉心中未尝没有委屈,便也应道:“原本这几日约了旁的人,可又想这麓山之行应当有趣,不想错过,便临时压缩了行程。” 她知晓他避重就轻:“旁人的时间岂会由着你?” 这便是关心他,钱誉忍不住笑:“商人重利,他们是不由着我,是由着我手中的筹码。” 白苏墨看他。 她心思通透,他知晓瞒不过,又道:“顺道再多饮几杯酒。” 白苏墨这才噤声。 他不只是一宿没睡,还应当被人灌了一宿的酒。 苏晋元同宝澶都是心思大大咧咧的人,哪听出了其中意味,白苏墨看他,他低眉看了看手帕,笑道:“改日再还白小姐。” 改日再还,便是不还的意思。 他是在讨她这张手帕。 白苏墨垂眸。 隔不多时,苏晋元只觉扭到的脚踝忽得顺畅了,早前那些小的伤伤口口他又哪里在意?便又嚷着要出去同梅佑繁一道骑马。 白苏墨狠狠睨了他一眼。 苏晋元这才嘴巴一闭,彻底老实了。 钱誉侧眸笑去。 </div> </div> 第59节 白苏墨微怔。 却见钱誉精致的五官犹若镌刻,眼底的笑意好似轻轻悠悠便能落进她心里。 白苏墨抿唇。 ****** 旬镇到麓山脚下本就不远了。 申时前后,马车便到了麓山脚下。 麓山脚下的这座小城唤作麓山城,麓山城却是比骄城小了许多,一行人抵达的时候,梅佑均的同窗已到城门口迎候。 唐宋是梅佑均的同窗,念书的时候便同梅佑均走得近,再加之梅家又是朝郡中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唐宋分毫没有怠慢。 入城时,梅家几位公子同唐宋寒暄一翻,唐宋便领了马车往蛙苑去。 蛙声一片本是麓山脚下的一处有名景致,蛙苑是在其中建起来的别致小苑,旁人便是揣着银子也很难定到,也亏了是梅家,今日说,翌日便将所有的苑落都空了出来。 这几日的行程皆有唐宋来安排。 唐宋先领众人至蛙苑休息,喝口茶水,稍后先去莲池看荷花。 麓山脚下的蛙苑和莲池都十分有名,莲池的荷花时常被文人墨客以诗文咏叹,荷花要白日赏,夜间便可在蛙苑听取蛙声一片,亦或是挑灯抓青蛙,垂钓,都别有一番趣闻。 众人听说晚上可以抓青蛙,都来了兴致。 平日里家中荷花看过,垂钓也有,抓青蛙听来便才有趣。 尤其是梅家三位姑娘。 不过唐宋本就是积善言辞之人,几句话就将众人说得好奇起来,再加上翌日还有爬山游湖,仿佛这几日的有趣之事方才拉开序幕,便都很兴奋。 歇息了腿脚,饮了盏茶,便结伴往莲池去。 莲池内有专门莲池侍女陪同游览,许多景致都有很深典故,并非单纯的人文亦或单纯的自然,两者相辅相成,这才造就了不少文人墨客都喜欢来莲池咏荷的缘故。 京郊也有赏荷花的地方,但同莲池一比,却相形见绌。 “爷爷若是来了,也定然会喜欢。”白苏墨轻叹。 宝澶笑道:“小姐是想念国公爷了吧。” 白苏墨颔首:“也不知爷爷一人在家中如何了?” 宝澶宽慰:“国公爷哪里是闲得住的人,兴许又跑去源城看谢大人,摘谢大人家中的野菜去了。” 自是玩笑话,白苏墨笑过。 片刻,梅佑泉来了身边:“苏苏苏……苏墨妹妹……” 宝澶头听得都大了。 白苏墨看了她一眼,强忍了笑意。 又听梅佑泉道:“这这这……这里的荷花真美……” 宝澶想死的心都有了。 白苏墨朝她道:“有些口渴,帮我取些水来。” 她是怕梅佑泉尴尬,宝澶福了福身离开。 白苏墨道:“上次的事还没寻到机会同六哥哥说一声,那日在莲香楼,我下去寻六哥哥似是走错了方向,后来也没转回原地方去,又正好遇上京中的朋友……” “没没没……没事,苏墨妹妹别别别……别放心上,”梅佑泉其实脸红,“你你你……你同游了半日,我我我……很开心。” 白苏墨微顿。 片刻,低眉笑了笑,还是没听到梅佑泉开口。 再抬眸,似是见梅佑泉打起了退堂鼓。 见他转身,白苏墨开口:“六哥哥。” 梅佑泉诧异回头。 白苏墨梨涡浅笑:“六哥哥,我们是朋友啊。” 梅佑泉怔了怔,稍许,挠了挠头,脸上憨厚笑了笑。 (第三更白姑娘) 等宝澶取了水来,见梅佑泉早已离开了。 白苏墨在凉亭中纳凉,梅家四公子梅佑康刚同白苏墨说完话离开,凉亭中只剩了白苏墨一人,目光盯着不远处的背影在看。 宝澶轻巧上前,在她身后顺着她眼光看去,待得看清,这才“啧啧”叹道:“呀,我家小姐在看梅家五公子呀,还看得这般入神,连奴婢回来都没发现。” 白苏墨奈何,伸手指了指:“仔细了你张嘴。” 宝澶赶紧噤声。 白苏墨接过她递来的茶水,轻轻抿了抿,等放下茶盏再抬头的时候,梅佑均还是在原处,但先前同他一处的钱誉全是不见了。 她方才哪里是在看梅佑均,不过是在看梅佑均身侧的钱誉罢了。 梅佑均先前在同钱誉说话,两人皆负手而立,在一并荷花的映衬下很是养眼。 她故而多看了两眼。 可这一饮茶的功夫,钱誉便不见了。 见白苏墨将茶饮完,宝澶又折回沏茶。 白苏墨起身,一面走,一面摇着画扇,四下打量却也没见到。光顾着走,也留意看脚下,眼看着就要被台阶绊倒,却又被人稳稳牵住。 “怎么不小心?”来人正是钱誉。 白苏墨眼珠子转了转,看了看前方,又看了看身后,遂问:“你怎么在这?” 钱誉笑:“方才见有人一直在打量我,我便想着过来近处让她好好看看。” “……”白苏墨脸红,“你说的是谁,我怎么没见到?” 钱誉轻笑:“不奇怪,她素来人前礼貌,只在我跟前娇嗔。” 白苏墨颔首,认真:“那钱公子,你需得小心些了,她应是打上你的主意了。” 钱誉忽得揽紧她,轻声暧昧:“你如何知道我没打上她主意?” 唇上蜻蜓点水一般,而后松开她。 白苏墨低眉笑了笑。 两人并肩往湖心那头踱步去。 莲池的荷花很美,身边的人若是对了,便更觉明艳了几分。 于是白苏墨听钱誉道:“燕韩京中有一处丽湖,丽湖里也开满了荷花,比这莲池还要赏心悦目几分。” 白苏墨笑:“钱誉,你可是在邀请我?” 钱誉只是笑,却不置可否,又道:“丽湖应有二十个个莲池大小,湖中荷花成簇生长,夏日时候想要看到最美的荷花,便要行舟至湖心,绕道片片荷叶丛中。” “行舟去看荷花?”白苏墨倒是来了兴致,“一条舟上可乘几人?” 钱誉悠悠看她:“两人,多是新婚夫妇,求百年好合。” 白苏墨微顿。 才见钱誉笑了笑,已行至前方。 人家是新婚夫妇去的地方,她先前还问钱誉是否是在邀请她,白苏墨懊恼得很。 可由得这座小桥翻过,便是湖心阁。 众人都聚在湖心阁这头。 苏晋元的大嗓门便朝这边道:“表姐,湖心阁。” 原是都在处等他二人了。 钱誉同她一前一后,旁人也未多想,正好听到莲池的侍女介绍,这座湖心阁有三百多年的历史,内里不大,但刻了不少脍炙人心的诗句,听闻是纂刻大师胡凌子亲手刻上的,因为这座湖心阁不大,刻起来前后花了近十年时间,是有名的大成之作。 钱誉问:“可是湖心壁?” 侍女惊喜:“公子认得?” 钱誉应道:“在燕韩的时候曾听闻过,苍月国中一共有两块湖心壁,这应当就是其中之一的莲池湖心壁。” 侍女福了福身,笑道:“公子慧眼,这座莲池便是因为这块湖心壁而闻名。” 众人这才纷纷颔首。 白苏墨对他刮目相看,她都不知晓,他竟然清楚。 侍女又道:“所以,来莲池的人,大多是为了瞻仰湖心阁内的湖心壁。但湖心阁很窄,一次只能容纳两人进出,也是为了保护湖心壁不受磨损和侵害。所以进去的人,最好不要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出来,否则其余的人便会等许久。” 还有这等规矩,那么问题来了,谁同谁一道? 众人便纷纷瞥目。 侍女解惑:“各位不妨入乡随俗,往常莲池客人都信缘分二字,我这里,有背面分别写了“莲”“池”“湖”“心”“壁”五个字的叶子两对,各位不妨逐一抽取,抽到同样的两个字的,便一同进去,如何?” 梅家四位公子,三位小姐,再加钱誉,白苏墨和苏晋元三人,不正好是十人吗? 这便有了意思。 苏晋元首先响应:“我来我来。”待得一看,竟是个“心”字。 梅四姑娘紧随其后,“壁?” 接着是梅佑泉:“池?” 而后众人相继抽取,有念出来的,也自然有没有念出来的,待得白苏墨最后一个抽取,她还没来得及先看,便见苏晋元凑了上来:“表姐,你抽了什么?” 梅家四个公子都转眸看过来。 苏晋元笑道:“湖字!呀,表姐,你可是我们这里第一个进去的。” 四人都拢了拢眉头,又低头看了看手心的树叶,确认不是自己后,又纷纷转眸看向对方,待得见到几人都是一幅颓然表情后,才听钱誉道:“似是我同白小姐一道?” 众人都是诧异的目光看向钱誉。 白苏墨却微微垂眸。 </div> </div> 第60节 修长的羽睫倾覆,敛了眼底的笑意。 苏晋元这等好事之徒,此事哪会闲着,便又笑道:“谁同我一道啊?” 梅佑繁恼火:“我……” …… 既是头两个进去,侍女交待:“湖心阁不能并行,且台阶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有些地方还可能有青苔,尤其是这夏日里,怕是需多加小心。” 钱誉应好。 阁外众人,羡慕嫉妒目光皆有,却也只能道钱誉好运,只觉风光一时都被他给截了走,但这本就是抽对子来的,也怨不得旁人,便是自己手气。 可叹钱誉一个商人,竟运气如此之好。 钱誉先入内,既而伸手扶白苏墨。 等入了湖心阁,才道侍女所说的小心是何意。湖心阁建在池中,湿气大,有些地方生了青苔,十分打滑,但钱誉一路牵着她,白苏墨倒也不怕了。 越是狭窄处,石壁上的诗词和刻字越妙。 阳光透过远处星星点点的小孔透入,才映出这些字迹来,好似斗转星移一般,的确巧夺天工。再加上这精湛的雕刻技艺,不光是诗词,许多绘画便也是依照石壁的纹路刻上的。 白苏墨心中不禁赞叹。 “钱誉,你看,这里最妙,这里的草木痕迹看似是刻上去的,实际是石壁上的纹路,却深浅不一,同整幅壁画连成一体,而且你看……”白苏墨笑盈盈回头看他,却见他根本没在看壁画,只是在一侧细致打量她。 “而且什么……”他言辞间有旁的意味。 白苏墨被他看得几分不自在,转了身继续往前走。 钱誉低眉笑笑。 她专注时候的模样很美,害羞的时候亦然。 这湖中亭中又没有旁人,他本就牵着她,一把拽回跟前,声音低沉而又似有磁性:“害羞了?” 白苏墨瞥目避过:“没有。” 她侧目,修颈和脸颊皆上是石壁上透入的清浅光晕,最深也是最亮的一点,恰好映在她左侧的耳垂上。耳垂上挂着的珍珠坠子随着她呼吸的起伏,在眼前悠悠晃了晃,便好似她此刻心底一般,未曾平静过。 钱誉揽紧她,心中微动:“白苏墨,你看着我。” 这过道中本就狭小,他似是整个人都已将她钳在石壁上,她要看他,便是整个人都贴近他的颈边。眼下的气氛整个似是都暧昧到了极致,昏黄的光亮,近在眼前的呼吸,还有他乱人心扉的声音。白苏墨哪里敢看他? 她不看他。 他便俯身,贴近她耳畔,呵气幽兰。 男子的铺天盖地袭来。 “钱誉……”白苏墨心底忽得有些怵了,更不敢凝视他的眼睛。 耳边,却又听钱誉沉声道:“白姑娘,我家是燕韩京中人士,父母双亲健在,家中世代经商。我是家中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十四岁的弟弟和十一岁的妹妹。去年及冠,家中尚未说亲,房中并无通房侍妾,自幼也无青梅竹马。” 白苏墨这才抬眸看他,眼底碎盈芒芒:“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钱誉靠近,鼻尖贴近她的鼻尖:“我若有心求娶,想问白姑娘一声……可愿让我前去国公府提亲?” 白苏墨心底好似小鹿乱撞,却不知应当将眼睛往何处放才好? 湖心亭内光线昏暗,她贴着他,仿佛他的鼻息就在她鼻息之间,心底没有片刻是宁静的,好似莫名蛊惑,又似春燕掠过湖面泛起的层层涟漪。 她心砰砰跳着,耳根子都烧得通红。 颧骨在他近距离的目光下,灼得肤色绯红。 她听他在心底唤她名字。 她莫名想起紫薇园时落水时,他牵着她的手,将她揽在怀中给她渡气。周遭万籁俱静,唯有沉闷空灵的水声,她脑海中初次听到那道低沉好听的声音,仿佛烙印一般刻在她心底,同眼前暧昧绮丽的声音如出一辙。 她伸手揽上他的后颈,“我自然愿……” 话音未落,唇间的娇艳欲滴就被暴风骤雨般的亲吻侵蚀,连最后一个尚未出口的“意”字都被他自唇间尘封回心底。 …… 自湖心壁长廊往前,便到了开阔的湖心阁厅中。 厅中呈列的便是历代名人对湖心壁的咏词,加盖了数不清的印章,可见珍贵之处。 一一看去,不少风流人物的文字都留于其上,倒叫人不禁感叹。 其实自长廊出来,都是平坦之地,钱誉也可不必再牵她了,只是有的人似是不准备放开,十指相扣里,连指尖都有他的余温。 复又在厅中细致看了一圈,等这一炷香时间差不多燃尽,才从湖心阁大厅的一侧门出去。 出去便是莲池西边。 大朵的荷花开得正盛,似是比方才见过的都好。 想来,这湖心亭背后才是真正赏荷花的地方。从湖心壁的狭窄之处出来,再到这方广阔天地,忽有豁然开朗的意味在里头。 这条路自湖心亭通往出口。 他们是第一组,而后每一组都要一炷香时间才会出来,他们要等,怕是要等上一个多时辰,正好从莲池往蛙苑的路上踱步。 日头已然偏西,西边微微泛起霞光,将天边染成了好看的金黄色。 悠悠漫步在莲池边,身上都似镀上了一层清淡的金晖。 “国公爷是怎样的人?”钱誉还是问起。 白苏墨便笑:“我爷爷是个看似很严厉,但其实很慈祥,又非常讲道理的人。虽然有时爱钻牛角尖了些,钻起来的时候还很固执,但一旦他想通,便又十分开明。他半生都在沙场征战,年事已高,却还一身傲骨,事事都在为她孙女着想,却回回都经不住她孙女哄,是天下间最宠孙女的爷爷,简直是爷爷中的典范,也自幼深受她孙女的爱戴……” 他分明问的是严肃的话题,却被她三言两语说得很是亲厚甜蜜。 钱誉忍俊。 却不置可否。 湖风和煦,一池荷花随风摇曳,白苏墨也忽得开口:“你方才说到你爹娘,还有你弟弟和妹妹,钱誉,他们……” 话音未落,只觉身侧之人已牵起她的手,一言以敝:“苏墨,他们会喜欢你。” 白苏墨掌心微滞,片刻,便被温柔的暖意填满。 莲池紧邻蛙苑,蛙苑已是一片蛙声传来。 第45章 众矢之的 自莲池回到蛙苑,唐宋已在偏厅迎候,见钱誉同白苏墨二人先回来,同行的有十人,怕是要等上些时候。 唐宋是主,钱誉同白苏墨是客,主人家便陪同钱誉和白苏墨一道在蛙苑中先逛逛。 唐宋本就是个健谈之人,钱誉又是商人,期间哪里会缺话题? 两人妙语连珠。 白苏墨大多时候在一旁一边游览,一边听他二人说话,偶尔的一言半语,倒让唐宋刮目相看,遂而笑逐颜开。 唐宋同梅佑均是同窗,自然知晓梅佑均来此处的用意,白苏墨是国公爷的孙女,唐宋自然不会怠慢。但不知为何,这圈蛙苑走下来,只觉钱誉同白苏墨站在一处时很是顺目,尤其是白苏墨早前没看见藏在荷叶下的青蛙,钱誉俯身给她指的时候,分明亲厚。 唐宋心中些许诧异,又觉不应当,照说钱誉是个商人…… 一圈游览下来,唐宋又对钱誉与白苏墨二人的印象很好。 一个是商人,谈吐却不输世家子弟。 一个是国公爷的孙女,却不乏有趣,也未见京中贵女的傲气。 唐宋倒是有些喜欢同这二人相处。 约是半个多时辰下来,才将这蛙苑游玩,回了蛙苑前厅。只见前厅中,苏晋元,梅佑繁,梅佑康和梅四姑娘也回来了。 四人似是正在一处说着湖心壁上的字画,苏晋元同梅佑繁却相互酸溜溜挤兑对方,场面有些尴尬却又喜感。梅四姑娘见他们三人回来,问起去了何处,唐宋才道领钱誉和白苏墨去逛了蛙苑。 梅四姑娘听了,兴致勃勃也想去,梅佑康却应是想同白苏墨呆在一处。最后,是苏晋元同梅佑繁带了梅四姑娘三人往蛙苑游览去了。 梅家来的都是客人,唐宋便陪着梅佑康,钱誉和白苏墨一道饮茶。 梅佑康有心同白苏墨说话,白苏墨礼貌听着。钱誉便没怎么说话,唐宋有眼力,就寻了话同钱誉说。 许是觉得白苏墨没太多心思同自己说话,梅佑康也转同唐宋和钱誉二人说话。 白苏墨心底松了口气,一面饮茶,一面听钱誉同唐宋和梅佑康说话。先前本觉百无聊赖之事,却似有钱誉加入的缘故,忽得让人觉得有趣起来。 稍许,梅五姑娘和梅佑泉也折了回来,一路都在议论湖心壁上的字画。 梅五姑娘还问起白苏墨最喜欢哪幅? 白苏墨应道,百鸟朝凰图。 梅五姑娘似是想了想,应是印象不怎么深刻,便也一语带过。 钱誉端起茶杯,嘴角却是微微勾了勾。 他同她表明心迹,便是在那幅百鸟朝凤图前。 她信口拈来,似是连多余的都未想过。 钱誉心底繁花似锦。 由得梅五姑娘和梅佑泉也回了厅中,便多是梅五姑娘同白苏墨一道说话,旁的男子一道说话,钱誉话少,旁人倒也不觉察,白苏墨却在想,他是否也同自己先前一样,此时也在专注听她同没五姑娘说话? 果真,她说到好笑处,余光淡淡瞥过,见钱誉嘴角噙着笑意。 白苏墨心底也似抹蜜一般。 再过些时候,估摸着梅佑均和梅六姑娘也当回来了,唐宋吩咐人可提前准备晚膳之事了,不久,梅佑均便同梅六姑娘一道也回了厅中。 梅六姑娘还在感叹着壁画巧夺天工,竟不知是什么纂刻上去的,众人便又跟着一道议论了一把湖心阁内的字画和巧夺天工的设计,难过这么多文人墨客都愿意在湖心阁留下墨宝。 唐宋又让人去蛙苑后苑寻梅佑繁几人。 等人都到齐,厨房便传了饭菜来。 既是蛙苑,又临近莲池,晚膳便就近取材,尽是特色之物,有荷叶包鸡,莲香排骨,荷叶粥,荷花酿酒,田鸡煲,香辣蛙等…… 国公府素来不吃蛙,白苏墨也不怎么爱吃,便就着荷叶煲鸡多喝了些粥。 苏晋元却吃得极其开心。 </div> </div> 第61节 今日众人玩得高兴,梅佑繁便提议行酒令,目光都是略带挑衅看向苏晋元的,似是全然忘了此趟出来的目的,苏晋元也是个年少气盛又贪玩的,便也立即响应。 唐宋便道晚间还要抓青蛙,最好不要饮多。梅家三位姑娘欢呼雀跃,梅佑泉也有兴趣,梅佑康和梅佑均却见白苏墨并无多少兴致。不仅没有多少兴致,便是连一口同蛙相关的都没怎么吃,稍后的抓青蛙应当也不会参与。 故而梅佑繁提议行酒令,梅佑康和梅佑均也赞同。 一桌人便开始行酒令。 一袭行酒令下来,倒是助了兴,喝得最多的是苏晋元和梅佑繁两人,旁人其实应当还好,倒是钱誉分明看在眼里,梅佑康和梅佑均两人都是有意多饮了些。 等酒也饮得差不多了,唐宋说起晚些时候的安排。 抓青蛙自然是来蛙苑的重头戏,可毕竟也不是人人都喜欢,唐宋便还安排了在蛙苑西侧垂钓。 梅佑繁和苏晋元自是要继续斗斗谁抓的青蛙多的,梅家三位姑娘和梅佑泉在行酒令的时候便惦记着要去抓青蛙了,只有梅佑康和梅佑均说是要垂钓。 梅四姑娘和梅五姑娘还诧异,两人都倒先前饮得有些多了,还是钓鱼好些。 钱誉心底澄澈, 众人便都看向梅佑繁和苏晋元,若要论饮多,这两人才是饮了最多,但两人却是置气上了,非要比拼抓青蛙不可,唐宋便朝梅佑均笑,他来照看即可。 到了白苏墨处,果真听白苏墨说要垂钓。 钱誉见梅佑康和梅佑均眼底都似是松了口气。 梅佑泉和梅佑繁似是才反应过来,可话都出口了,难不成还要变卦? 梅佑繁眼下只想同苏晋元比个高低,不同白苏墨一处便不同吧!梅佑泉更是老好人,梅佑繁同苏晋元比到一处去了,哪还有人照顾三个妹妹,他就也没松口。 “钱公子呢?”唐宋最后问。 钱誉淡淡道:“昨夜没怎么睡好,钓鱼好些。” 他这么说,旁人便也没有多想。晌午时都听梅佑均提起过钱誉今晨才回,那眼下钱誉不去抓青蛙倒也贴切。 梅佑均关心:“钱兄可回房休息,不必顾及我们。” 也是,众人一想,今日从骄城到麓山又游了莲池,梅佑均这么一提,也合情合理。 钱誉余光瞥了瞥白苏墨,应道:“来时路上休息过,正好钓鱼养神。” 钱誉应得轻描淡写,旁人也不多想。 正好厅中来了侍女上解酒茶,众人饮了解酒茶后,遂便分了两拨。 一拨同唐宋一道去了蛙苑东苑抓青蛙,一拨同梅佑均一道去了蛙苑西苑钓鱼。 去西苑抓青蛙的大拨人自然闹腾,去东苑钓鱼的人便要安静去多。 唐宋不在,有专门的小厮照看着,从挑选鱼竿开始,便一直陪同着。小厮早前有专门问起过每人可曾垂钓过,除却白苏墨,三人都颔首,小厮便额外多给白苏墨说了些,选鱼竿的时候便也挑了根新手用的入门鱼竿给她。 而后分鱼饵,每人一小桶。 小厮本想继续帮忙,却被梅佑均使过眼色。 小厮倏然会意。 余下的便是带他们去钓鱼处。 梅佑康教白苏墨如何抛竿,梅佑均教她挂鱼饵,以及如何分辨鱼是上钩还是碰到,或浅尝辄止,钱誉却已落座垂钓。 钱誉离得不远。 垂钓的地方为了不惊动塘中鱼,大都灯火晦暗。 白苏墨见他侧颜隐在灯火微光中,脸色有些疲惫,似是不多一会儿,便枕着一只手,稍稍入寐了。 他先前就应回房休息…… 白苏墨心底微沉。 近侧,梅佑均和梅佑康虽有心同她说话,但奈何钓鱼本就是间修生养性的事,除却偶尔的轻声细语外,高声便怕惊动了池中的鱼,不来吃诱饵了。 鱼竿架好,便落座,静静候着这池中的鱼来吃鱼饵。 白苏墨刚想庆幸这两人终于不怎么同她言传身教了,却又开始听到了心中的声音。 梅佑康: 白苏墨手中微微僵了僵。 梅佑均: 梅佑康: 梅佑均: 梅佑康: 梅佑均: 梅佑康: 梅佑均: …… 白苏墨心中有些烦闷。 实在不想再听下去。 悠悠起身,好似是坐得有些久了,故才起身活动一下。梅佑康和梅佑均虽见她起身,又不好立即陪同。 相互看了眼,便见白苏墨唤了小厮来。 小厮上前,听她道:“奇怪,我这里怎么钓不上鱼来?能否帮我再备两支鱼竿?” 小厮愣了愣,应道:“自然可以。” 白苏墨道了声谢。 梅佑康和梅佑均面面相觑。 不多时,小厮已将一支鱼竿收拾好,跟在白苏墨身后,鱼塘的另一边布好。白苏墨笑了笑,学着方才梅佑康教的,自己捏了鱼饵上鱼钩上。 远处的梅佑康道:“白苏墨不是有意躲着我们吧?” 梅佑均笑:“四哥可是多心了?” 梅佑康也笑:“我多什么心,只是这几日来,没见得白苏墨对我们中哪个上心?” 梅佑均但笑不语。 说会话功夫,小厮又收拾了另一只鱼竿来,白苏墨便起身,同小厮一道去了钱誉处,又在钱誉附近架了支鱼竿。 钱誉微微睁眼,见她在身侧,好似在认真收拾鱼饵。 不多时,又见白苏墨起身,往梅佑康和梅佑均一处去。 梅佑均朝梅佑康道:“看到没,怕是你多心了。” 梅佑康也笑:“原来放了三处鱼竿,是想多些机会钓上鱼来。” 梅佑均道:“这个年纪的姑娘处处矜持,四哥猜猜她心中放了谁?” 梅佑康见她走来,轻声笑道:“总归不是六弟和七弟,那不是你便是我。” 梅佑均也笑。 白苏墨果真走来,自言自语道:“不是鱼饵被偷吃掉了吧?” 梅佑康帮她起竿,上面的鱼食果真被偷吃没了,却没有动静。白苏墨又放了鱼饵上去,重新扔竿,“这回许是能钓上,四哥五哥帮我照看些。” “好。”“好。” 两人倒是都应好了,却见她又往另一处鱼竿出去。 两人都似有些挫败。 这白苏墨……莫不是心思真的都在钓鱼上了? 就没想过他们二人? 梅佑康和梅佑均都有些楞,她莫不是要这么在三处杆子间走来走去,走一晚? 梅佑康和梅佑均眼中都有些烦躁。 果真见白苏墨在那处鱼竿那里忙活了半天,似是有鱼上钩了,梅佑康同梅佑均都起身,均想过去帮忙,梅佑康按了按梅佑均肩膀:“你我还是各呆一处好,否则都涌上去了,下回这边再有鱼上钩怎么办?” 梅佑均会意:“还是四哥想的周全。” 梅佑康笑:“那就各凭本事,看看这国公爷的孙女对谁刮目相看?” “好啊。”梅佑均也乐意。 梅佑康果真上前,只是那条鱼还没等梅佑康到便挣脱了。 梅佑康说了些宽慰的话,便见白苏墨重新上了鱼饵,这端没有什么动静了,白苏墨踱步往钱誉处去。 梅佑均握拳笑了笑。 梅佑康轻哼。 白苏墨这才往钱誉身侧去,白苏墨放钱誉那头的鱼竿也没什么动静,梅佑均想她是应当很快便会过来,寻思着同她说什么话,让她多呆些时候也好。 可就这寻思的时候,却见那头有动静。 似是钱誉的鱼竿有鱼上钩,钱誉便将鱼竿让给白苏墨。 应是要让白苏墨起竿。 可白苏墨应当不会才是。 梅佑康和梅佑均都注目,只是离得有些远,也听不大清他二人说什么,直接白苏墨接过鱼竿,回眸看向钱誉:“我来?” 钱誉笑。 白苏墨也跃跃欲试。 “慢一些。”钱誉轻声道,“先耗掉它力气,这只不小。” “怎么耗?”白苏墨瞥他。 钱誉不得不上前,轻声道:“先握紧鱼竿,别让它跑掉,但不要使劲拽它,让它游。” “好。”这似是也是白苏墨头一次钓到鱼。 </div> </div> 第62节 “它不会跑掉吧?”她眼中是真有光泽。 钱誉笑:“不会。” 白苏墨果真小心翼翼。 只是忽然间,鱼的力道似是忽然变大,白苏墨早前没钓过鱼,没有想到鱼在水中力气这般大,险些被一道拽如水中。 梅佑康和梅佑均都紧张起身。 幸得钱誉上前,自她身后一起握住了鱼竿:“我来。” 分明只有两字,却笃定,她心底却暖。 “你帮我便是。”应是舍不得松手。 钱誉笑了笑,他握住鱼竿,白苏墨也未松手,其实再稍近些,同他将她环在怀中并无多少区别。果真,梅佑均和梅佑康脸色都变了。 钱誉悠悠道:“可是要我做众矢之的?” 白苏墨没有作声。 便听他在耳畔叹道:“那从今日起,我便做众矢之的。” 白苏墨微顿。 未及思量,便觉他拉动鱼竿的力道大了些,原本那条在水中的鱼似是有些脱力,又觉没有大多危险便慢慢缓和下来,被钱誉这么一折腾,顿觉危机四伏,便在水中使劲儿翻腾。 “啊~”白苏墨险些没抓住鱼竿。 “握紧了。”由得这鱼突得大了许多力气,钱誉便也牢牢拽住鱼竿。 两人一道拽着鱼竿,鱼的力气大,钱誉自当要护着白苏墨。 一面护着,一面教她如何使力道。 眼下这鱼折腾得厉害,他教是一回事,白苏墨学是一回事,最好的便是身体力行,原本他也握着竿子,便一面说,一面给她演示。 这举动看似无心,却实则亲近到了骨子里。 白苏墨有些走神。 “准备收竿。”他的声音自耳畔响起,温润的气息仿佛就贴在她耳后,她心中砰砰跳个不停,而收竿是件难事,钱誉的手分明往上,握住她的手一起使了力道往后扯。 鱼塘中的鱼便初次跃出水面。 竟是只不小的鱼! 难怪先前钓了这么久。 白苏墨的兴奋都写在脸上:“钱誉!钱誉!” 光是这声便当是叫对面两人嫉妒了。 更勿说这亲近的举动。 而白苏墨收竿之后,这鱼更不怎么听话,连带着鱼竿晃得更加厉害,白苏墨也被这鱼竿带得四下晃了晃,无异于在他怀中磨蹭。她发间的馨香不时扫过鼻息,他早前也同她亲近过,却不过是发乎情止乎礼的亲吻。而眼下,她握着鱼竿,身体被鱼竿带着无意识得与他身体触碰,他同她又离得近,一回两回得磨蹭尚可,他夜里本就饮了些酒,怀中是软香暖玉。钱誉喉结耸了耸,只得握紧了她的手,低沉的声音有些嘶哑道着:“苏墨,别动。” 白苏墨怔住。 他微微有些恼火:“别乱动。” 白苏墨似是尚在反应这句话的时候,钱誉已使力道将鱼钩了上来。 白苏墨呼道:“上来了。” 他自是知晓上来,再不上来,他怕是也没有任何旁的心思了。 果真,梅佑康和梅佑均也上前。 先前钱誉同白苏墨扯这根鱼竿,分明暧昧。 白苏墨同他们这一整日,也似是没有方才同钱誉收竿的这片刻话多。 钱誉本可将鱼放走,避嫌。 却偏偏收了竿,同白苏墨一道将这鱼钓了上来。 梅佑康和梅佑均都重新审视起钱誉这个商人来。 钱誉似是却未看他二人。 白苏墨惊异:“这条鱼虽不小,可也不见得有多大,在水中竟这么有力气。” 小厮这才上前,欢欢喜喜将这鱼装进桶里,道了句:“恭喜小姐,第一次钓鱼便能钓到这样一条大鱼。” 白苏墨也笑笑。 却听钱誉道:“今日有些困,我先回屋歇息了。” 梅佑康和梅佑均眼中都一松。 白苏墨微微愣了愣,不知他怎么了。 钱誉头也不回,径直离了东苑。 方才离开东苑,便烦躁得松了松衣领,才似一口浊气吐了出来。 见鬼了…… 肖唐正在客房中泡茶,却见钱誉这时候便从东苑回来。 “少东家,这就回来了?可有钓上?”肖唐好奇。 “钓上了。”钱誉草草应了句。 肖唐笑眯眯道:“钓上了什么鱼了?美人鱼?” 钱誉恼火瞥他一眼:“屋中可有水(沐浴)?” 肖唐愣愣道:“有是有……却还没怎么热呢……” 钱誉便不再出声,径直往客房中的耳房去。 肖唐只道他今日有些奇怪。 还是从包袱里取了赶紧衣裳送去耳房。 ****** 宝澶也道:“小姐,这么早便回来了?” 他们似是才去东苑钓鱼不久,方才应是见=梅四公子和梅五公子同小姐一道回来。 白苏墨怏怏道:“钓过便回来了。” 宝澶问:“如何,可有钓上?” 白苏墨点头:“钓上了,”白苏墨比划,“这么大一只吧。” 宝澶是知晓的:“小姐自己钓的?这么大一只,应当不好拖上来吧,可是梅四公子或梅五公子帮的忙?” 白苏墨一面伸手取下耳环,一面道:“钱誉帮我的。” “钱公子?”宝澶却是意外了。 宝澶眼中,钱公子似是同小姐没多少交集,怎么会是钱公子呢? 白苏墨去道:“折腾一日了,明日还要去怕麓山,洗漱睡了吧。” 宝澶应好。 宝澶去耳房备水,白苏墨却在铜镜前托腮出神,钱誉方才是怎么了? 忽然便走了,旁的话都没有…… 她也没哪里惹到他才是。 宝澶唤她。 白苏墨才起身。 入了耳房,宽衣解带,温热的水温好似融去了一声疲乏。 白苏墨仰首,宝澶在一侧替她舀水。 见白苏墨盯住一处出神,宝澶笑:“小姐在想什么,竟想了这么许久了?” 白苏墨眼中无神:“在想一个人。” 宝澶眼珠子都险些惊出来,悄声道:“小姐!” 白苏墨继续无神道:“你同他在一处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你不同他一起的时候,便会时时处处都想他,便是他忽得转身离开,你都会想许久……” 宝澶诧异的目光里,白苏墨轻叹。 “我想钱誉了。” 第46章 闺名叫媚媚 翌日晨间,蛙苑的侍女将早饭送至各间客房。 宝澶伺候白苏墨洗漱更衣后用饭。 今日本是说好要去麓山看日出的,可听闻昨夜表公子他们那头在西苑抓青蛙抓得尽兴,将近子时了还意犹未尽,最后是几时回去的,宝澶也不知晓,只知道今晨的麓山顶上看日出怕是赶不上了。 要看日出,则要登顶。 昨日闹得这么欢畅,哪能天不见亮便能爬得起来? 唐宋心细,夜里遣人来知会了一声,说是次日日出应当是看不了了,不如晚些起来登麓山,赏赏山景。 宝澶应好。 其实昨夜小姐也睡得不早。 自昨夜同她说了那翻话后,小姐便取了那枚素玉簪子攥在手中前前后后看了许久,临到夜深了,她去内屋熄灯,见小姐趴在枕头上睡了,手中还攥着那枚素玉簪子在。 宝澶猜到那枚簪子应是钱誉送小姐的。 宝澶早前听平燕和缈言说起过,从容光寺下山的回京的时候,马车底部的横梁断裂,那时幸亏遇上了钱誉,而钱誉也似是没有特意要回那辆马车。后来她外祖母生病去世,她一直呆在涪县,自然也不知晓这其中曲折。 其实,钱誉很好啊。 </div> </div> 第63节 宝澶对他印象很好。 论相貌,梅家几位公子早被比下去了。 昨日表公子摔伤了腿,钱誉给表公子上药换绷带,也没多说旁的,既仔细周道,又温和,同她说话也很平易近人,没有半分刻意高傲的样子。 分明教养很好。 吃饭的时候,话也不多,不似旁人一般绕了偌大一个弯子,特意寻话同小姐说。 相对这么些人里,宝澶还真觉得钱誉好。 听闻昨日去湖心阁,也是钱誉同小姐一处。 宝澶笑笑,小姐自幼是被国公爷捧在手心里的,京中什么样的王孙公子没见过,也没见几人入过小姐眼的。若是连小姐都喜欢,那钱誉定是也不差。 宝澶与流知不同。 宝澶年幼些,又从来在国公府中得宠,便不似流知顾虑得那般多,瞻前顾后。 流知首要想的是钱家是商贾。 宝澶首要想的便多是既然小姐喜欢喜欢钱誉,那钱誉可喜欢小姐? 故而,起初听说钱誉两个字,她是诧异了片刻,可她对钱誉印象本就很好,便一面舀水,一面笑眯眯问:“那他可喜欢小姐?” 白苏墨原本还有些怔,被她这么一问,脸上的笑意便悄悄浮了上来。 既而莞尔颔首。 原是两情相悦啊,宝澶又笑嘻嘻给她舀水:“多好,我们小姐有喜欢的人了,我们小姐喜欢的人也喜欢我们小姐。” 白苏墨也笑。 宝澶又道:“那小姐喜欢钱公子什么?” 白苏墨想了想。 最后一面用皂角抹上头发,一面同她娓娓道起,从容光寺初见钱誉起,到紫薇园遇到马蜂他冒死带她跳水,再到她被爷爷禁足,钱誉留字给她,最后到梅府遇到他,同他一处摸马吊牌,一道手牵手逛骄城,还有昨日游湖心阁和钓鱼之事…… 每说一事,似是笑意就写在脸上。 其实没说出究竟喜欢他什么,却是说了一堆钱誉前,钱誉后。 这其中有些是宝澶知晓的,有些是宝澶不知晓的,只是这么接连听下来,宝澶都忍不住跟着弯眸笑起来。 这便是喜欢一个人。 说起他来的时候,无需闭眼,眼前便是幅幅画卷…… 帧帧都弥足珍贵。 宝澶一面舀水替她冲头,一面笑着。 等递了浴袍给她,白苏墨接过,起身。 宝澶才想到:“可钱公子家中似是商贾……” 白苏墨自然知晓她何意。 下一刻又听宝澶道:“那得好好磨磨国公爷,不过国公爷这个人最不经磨,依奴婢看,就选国公爷心情好的时候,八月中秋京中不是有骑射大会吗?届时一定会邀请国公爷做主裁判,国公爷就喜欢看京中的年轻后辈骑射,然后追忆一番往昔,这怕是一年内国公爷最高兴的时候,咱们就选这个时候……” “真有几分道理。”白苏墨忍不住点头。 主仆二人笑开。 而后宝澶便去整理衣裳和琐碎的事务,等折回的时候才见白苏墨攥着那枚玉簪子睡着了。 宝澶怕簪子划伤她。 便悄悄上前,轻手轻脚从她手中取下,却见她脸上还挂着清浅笑意。 宝澶心中叹道,难怪说心中装了心上人的姑娘家最美,小姐这便是呀。 宝澶笑了笑,才熄了灯退下。 …… 今晨,见白苏墨低头喝粥,宝澶才又想起。 白苏墨见她在一侧笑,瞥目道:“一个人在这里笑什么?” 宝澶掩袖:“就是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白苏墨询问般看她。 她半蹲下身来,神神秘秘道:“奴婢昨日还奇怪呢,眼下才想通!怪不得钱公子前夜里才通宵达旦,昨夜还要去垂钓,应当就是想同小姐一处吧。” 白苏墨好气好笑。 宝澶叹道:“所以,钱公子这才是钓鱼最高境界。” 白苏墨看她。 她笑道:“姜太公钓鱼啊,钓得还是小姐这条美人鱼……” 白苏墨果真是连顿早饭都是吃不好了,白苏墨起身便追她去了。 宝澶同她在房中闹作一团。 也由得闹去了,时间过得便也快。 不多时,便有苑中的侍女来道,唐公子邀请各位公子小姐差不多便往偏厅去,准备往麓山脚下去了。 看样子,应是都起了。 宝澶这才又替她整理了衣裳,换上了鞋,一道往偏厅去。 偏厅中梅家三位姑娘都未到,只见苏晋元,梅家四个公子和钱誉在。 几人本在一处说话,先是钱誉最先瞥目过来,眼中稍许惊艳,似是移不开目来。既而旁人都看过来,都楞了愣,既而纷纷起身。 “哇哦~”苏晋元是最先招呼的:“表姐今天这一身好精神,果真英姿飒爽。” 可临到白苏墨耳旁,又轻声道:“还特别好看,你看旁边几个,都看呆了。” 白苏墨睨他。 苏晋元才轻咳两声,低声朝她道:“没办法,谁让我姐好看?特别是忽然穿一身这样的衣裳,处处与往日不同。” 白苏墨奈何:“今日不是爬山吗?”难不成,爬山不穿爬山的衣服,要穿成同平日一样,衣襟连诀,绣花鞋,再拿面画扇?” 话音刚落,便见门口梅家三位姑娘结伴而来,可不是一身绣花鞋,画扇,衣襟连诀得来了是什么? 白苏墨微怔。 苏晋元忍不住握拳笑了笑。 钱誉也忍不住隐晦笑了笑。 今日本是爬山,本也应当穿易于登山的衣裳,男子的衣裳倒还好些,不过是鞋子不同罢了,准备起来也方便。只是家中的三个姑娘应是不怎么喜欢,所以便也穿的平常衣裳,想意思意思,佯装爬小半截便是。应是料想白苏墨也是如此,可也没想到白苏墨今日却是实实成成来爬山的人,所以这一身轻巧的爬山服才尤为显眼。 白苏墨笑笑,也不多说旁的:“我去换身衣裳就来。” 言罢,瞥了宝澶一眼。 宝澶会意,跟在身后就往厅外去。 途经钱誉时,钱誉忽然伸手,轻声笑道:“本就是去爬山的,换衣服做什么?这一身便很好。”他神色如常,眼底却噙了笑意,语气亲近。 平日里不见钱誉主动同白苏墨亲近,也似是不怎么说话,而今日,就似是改了性子,这话中都分明带了些不寻常的意味,似是有意接近白苏墨。 梅家四兄弟都不由将目光瞥向这几日里似是一惯最不上心,也最不想起眼的钱誉,又忽得想到昨日游湖心亭,钱誉抽到同白苏墨一对,莫非是此时起开始对白苏墨生了旁的心思? 梅佑均和梅佑繁则是面面相觑。 昨夜垂钓时,钱誉就显露过心思,借钓鱼之事已行了暧昧之举,只是当时过后他便离开了,他们二人也拿不准。 而方才,钱誉那句话分明透着亲近…… 苏晋元也嗅出不对,遂而解围:“钱兄说的是,别换了,我看也觉得挺好。” 唐宋也是个有眼力的,即刻便笑着张罗一群人出发。 蛙苑就在麓山脚下,过去很近,便未乘马车。此行本就是让一群人凑一处说话的,除却唐宋需招呼之外,旁人身边都没有带小厮和丫鬟。 麓山不算高,但因麓河的缘故,水气缭绕,若是有幸还能在山顶上见得白雾皑皑,整个麓山都似是都拢在云层里一般,宛如仙境。 登麓山后,会有乘船游湖。 梅家的三位姑娘本就是来做做样子,随意登到一处,便会坐下来歇着,而后便寻个时机下山乘船去的。 故而最先爬不动的便是梅家的三位姑娘,在第一处休息的地方就打起了退堂鼓。 其实就算不打退堂鼓,也断然不会让她三人再继续,麓山虽不高,也算有些险,安稳的就这第一段,她们三人的绣花鞋,蚕丝衣裳,再加上手中还拿着面画扇,再上去也不安稳。 唐宋道:“不如三位姑娘先回去乘船,剩余的人自山顶下来再同你们汇合?” 梅家三姐妹是巴不得,故而连连点头。 可若是让小厮陪梅家姐妹三人下山,又有些不妥。 今日钱誉的举动让梅家几个公子哥很在意,谁都不想此时下山,却由钱誉同白苏墨一处。最后,还是梅佑泉自告奋勇与梅家三姐妹一道,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余下之人继续爬山。 唐宋对麓山很是熟悉,每到一处景致,便细心讲解,从何处望去,有何景致,哪些景致是有何种典故等等,也近乎信手拈来。 只是爬山这事本就是体力活,先前梅佑康和梅佑均还殷勤凑在白苏墨身边,找到时机便寻话说,不多时下来,梅佑康和梅佑均便觉体力有些不济。 这一面上山一面说话,实在有些累人,可还都咬紧了牙关,在险峻的地方伸手伸手扶白苏墨一把。 可旁人都看得出来,白苏墨怕是都比他二人轻松。 梅家是书香门第,非将门出身。 梅佑均和梅佑康两人先前光顾寻机会同白苏墨说话去了,废了不少精神头。 到第二处歇息处,饮了些水,再往上,梅佑康和梅佑均只能勉强跟上。 先前体力消耗得太厉害,加上平日又少有这样爬山过,等到这一段开始,别说想扶白苏墨,便是多的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还是唐宋身边的小厮扶着,才勉强到了第三处休息的地方。 自第三处休息之所开始,眼界便豁然开朗。 唐宋的指引下,几乎可以看到整个麓山脚下和麓河蜿蜒。旁人都看得出白苏墨兴致很好,还能随唐宋一道,扒开树枝往外看去。 </div> </div> 第64节 只是,再往上,梅佑康和梅佑均便实在跟不了了。 问起唐宋来,才道往上还有三处休息之地才到山顶,由此上去,怕是更陡一些,梅佑康和梅佑均知晓已经有心无力,可见钱誉在一处,又兀得心中憋了一口闷气在。 唐宋便带了剩余的人继续往上。 等从此处向上,才发现果真如唐宋所说,陡峭了不少。 白苏墨登了不多会儿,也开始隐隐有些吃力。 额头上的汗珠也更明显。 苏晋元几人想帮忙牵她,她觉得尚且还好,唐宋便道,往上还有两处,可别行百里者半于九十,白苏墨这才笑笑。 剩余几人开始轮流帮忙,或牵,或扶她。 尤其是钱誉牵她的时候,她还会有意使了劲儿将他往下带。 钱誉拢眉看她,又不好开口。 她偷偷低眉笑他。 她才应当是这几人里最轻松的。 而钱誉,应是这几人中最累的。 也亏得这里的景色更好,等到第四个休息处时,又觉与第三处休息的地方截然不同,忽觉先前的辛苦都未白费。 等到这四处休息区,唐宋便也直接道起,他是爬不动了,往上还有两处休息之地就到山顶了,若是运气好便能见到白雾缭绕,是这麓山最好的景致。 余下,便剩了苏晋元,梅佑繁,白苏墨和钱誉四人。 苏晋元倒是惊喜:“梅佑繁,我今日才对你刮目相看,早前还当你梅家书香门第,顶多骑个马便是了,没想到你还真的可以!” 就算是赞扬他,也要拐弯抹角带着几分戏谑,这几日,苏晋元同梅佑繁便是这般斗气过来的。 白苏墨刚开始头疼,果真听梅佑繁道:“你们苏家不也是书香门第吗,我们梅家怎么会输你们?” “嘿!”苏晋元来了气:“又来比啊!” 梅佑繁也一根筋上头:“比就比!看谁能到山顶!” “来来来,我还怕了你不成,你不就昨晚比我多抓两只青蛙吗,给你能耐的!……” 两人这也不管不顾还能不能走得动,便都如打了鸡血一般。 “晋元!”这处开始便有些陡了,白苏墨担心他们两人。 谁知苏晋元道:“放心吧,表姐,你照顾好你自己。”言罢又补了句:“钱兄,帮忙照顾下我表姐,我去去就回!” 去去就回才是出鬼了,白苏墨恼火。 也正欲跟上去,钱誉拉住她,叹道:“你何时见他二人何时消停过?你跟也跟不上,便是跟上还有下一轮,何必枉费力气?” 白苏墨看他。 只见他笑了笑,上前牵起她的手,柔和道:“如此良辰美景,不如与我同赏?” 白苏墨还未反应过来,又见他眼眸稍稍弯了弯,口中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走了。” 白苏墨心底稍稍抹蜜。 也不知是不是慢下来的缘故,还是同钱誉单独在一处的缘故,只觉便是这陡峭的山路都似是也觉得几分累。 尽管两人也少有说话,但手这般牵着,便似不说话,也有暗暗窃喜在心中。其实先前还能偶尔听到苏晋元同梅佑繁的声音,再往后,这两人似是应当都走远了。 “这回是真跟不上了……”白苏墨叹道。 钱誉笑:“跟着我不好?” 一语双关,白苏墨语塞。 钱誉笑笑,正好前方的岔路口,一条写着上山的路,一条写着下山的路。 麓山后半段有些陡,上山的时候还好,若是下山继续走上山的路,既难走,又危险,所以每隔一段处都有单独下山的路,虽然远了些,却更平缓也好走。 苏晋元和梅佑繁应当是往上山的路去了。 钱誉却牵她往下山的路去。 “钱誉?”白苏墨以为他走错。 钱誉笑:“今日出来得晚,已经这个时辰了,便是上了山顶也见不到白雾缭绕,不如由我拐带一程?” 白苏墨笑。 “走吧,他们自会下山的。”钱誉果真牵了她往下山的路去。 下山的路真比上山的路好走许多,便似多了些曲折的盘山路,只偶尔有一两处陡峭的,两人便可一面下山,一面说话。 山中有树荫覆盖,这个时候了也不显热。 白苏墨想起早前在容华寺,不由道:“钱誉,这里不会有蛇吧。” 钱誉应道:“怎么没有?” 白苏墨下意识靠近他些。 钱誉顺势将她带入怀中:“逗你的。” 白苏墨才晓他故意捉弄,倏然,便有一记亲吻清浅落在她额头,而后他半蹲下,朝她道:“苏墨,我背你。” 白苏墨笑了笑,弯眸看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钱誉伸手牵她,沉声道:“哪里无事,我是心疼我那姑娘。” 白苏墨忍不住笑了笑。 …… 钱誉背起她,她的头便靠在钱誉身上,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便透过他的背脊传来。 “做什么?”他听她许久没有动静。 她片刻才道:“数你的心跳声。” 钱誉轻笑一声。 白苏墨这才揽起了他的脖子,将头搭在他肩膀上,似是想起了早前的事,便问:“我听于蓝说,当时在容光寺的时候,那条蛇是有毒的,它若正好落在我头上,后果不堪设想……” 她声音很轻,就贴在他耳边,悠悠到他心底,“你当时明明知晓是条毒蛇,还上前做什么?” “因为见到是你啊,”他幽幽叹道,“事后便后悔了。” 白苏墨恼火:“后悔什么?” “我也怕啊。”他道:“怎么知道当时竟鬼迷心窍,竟被你美/色迷住了,便想都未想就上前英雄救美,结果见是条毒蛇,还不能在你面前露了胆怯,便寻思要如何做才好,结果头都大了,幸好一侧还有树枝可供下台。” 白苏墨便笑。 钱誉也笑:“还想问什么?” 白苏墨想了想,又道:“在容光寺的时候,为什么看我一眼便不搭理了?” 钱誉应道:“苏墨,我本出身商贾,对公卿世家的姑娘也大都敬而远之,我当初是想避开你,谁知处处都有你,回回都能遇上?” 白苏墨好气好笑:“怪我了?” 钱誉但笑不语。 白苏墨又恼火道:“那下山的时候,马车横梁断了,我见到你在后面那辆马车上,你干嘛那么厌恶瞥我?” 钱誉驻足,忽得想起当日来。 打死他也不会同她说。 “换个别的问。”他一语带过。 白苏墨便揽紧他,悠悠道:“那你说,昨晚钓鱼好好的,怎么忽然走了……” “困了。”他想也没想。 “先前钓鱼还好好的,怎会说困就困?钱誉敷衍我。”她置气。 钱誉奈何,转眸看她:“苏墨,我是男子。” “……”她没懂。 钱誉驻足:“……不会时时处处,坐怀不乱。” 白苏墨忽得噤声。 钱誉只觉背上的人有些僵,而后听她道:“那……那你先放我下来。” 钱誉忽觉有几分笑不可抑。 “钱誉……”白苏墨央求。 他从善如流。 只是刚放她下来,没走两步,她便踩到坑中,扭到了脚踝。 “疼……”白苏墨哀怨。 钱誉哭笑不得,抱起她放在一侧的裸露岩石上,循着她扭伤的地方探了探,应是扭得也不言中,钱誉笑:“会有些疼。” 白苏墨颔首。 “白苏墨……”他忽得含情脉脉看他,白苏墨脸色微微一红,稍稍往后:“……做……做什么……我脚还疼着呢……” 话音未落,便觉得脚踝上猛然一疼。 钱誉将她脚踝正了回来。 当下,伸手摸了摸,又动了动,似是真的比方才好了许多。刚想撑手下地,又觉还是有些寸劲儿一般的疼。 钱誉按住她:“我背你,等下了山这股劲儿过了便好了。” 白苏墨只得认怂。 不过认怂也不是没有好处,她揽着他脖子,娇滴滴道:“钱誉~,我还是疼~”这个‘誉’字和‘疼’字,借故将尾音拖得份外的长,声声撩在他颈间,伴着轻柔的呼吸,好似撩拨。 钱誉倏然驻足。 分明知晓她是故意,又颇有些奈何:“白苏墨!” “媚媚。”她轻声道:“我闺名叫媚媚。” </div> </div> 第65节 钱誉微怔。 又听她道:“你叫声媚媚,我便不逗你了。” “……媚媚。”他下意识喉结微微耸了耸。 白苏墨吻上他耳后:“嗯。” 第47章 众矢之的 下麓山已是晌午过后的事。 麓山脚下便是麓山湖,码头就在麓山出口不远处。 先前下山的众人已经去了游船上,唐宋安排的小厮在码头等。 小厮机灵,远远见到白苏墨和钱誉便迎了上去,却见钱誉扶着白苏墨走得有些慢,白苏墨左脚稍稍有些不大灵活的模样。 “白小姐,钱公子。”小厮拱手行礼,方又问道:“白小姐这可是扭伤了脚?可要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白苏墨笑了笑:“不打紧,稍后让宝澶帮我上些跌打的药酒便好。” 小厮便笑:“宝澶姑娘在船上候着了,那白小姐,钱公子,请随小的来,游船已经驶到湖中,我们需乘乌篷船靠过去。” 钱誉道了声:“有劳。” 码头停泊的乌篷船不多,小厮停在船前,帮着船夫一道固定船只。 钱誉先上,而后伸手牵她。 白苏墨躬身时,他照旧伸手遮住她头顶同乌篷之间,免得她撞头。 他动作细小,白苏墨并不觉察,他也不说话。 倒是小厮不免多看了一眼,钱公子倒是个心细之人。 麓山湖不小,乌篷船驶出去好远,才听小厮道:“前方便是游船。” 白苏墨才顺势瞧去,那游船有三层高,眼下隔得稍远,湖面上隐约有乐曲和弹唱声传来,别有一番雅致。 只是这乐曲的调子,似是极少听见过。 钱誉似是看出她的心思,应道:“是评弹。” “评弹?”白苏墨转眸看他:“我早前在京中听过评弹,似是不是这般?” 钱誉笑:“这是南顺国中的评弹,调子和唱法同苍月国中不同。” 白苏墨唏嘘:“钱誉,你去过多少地方?” 钱誉似是想了想,才道:“细数下来,临近诸国之中似是只有北舆和羌亚尚未去过,北舆早些年内乱过后,眼下局势还不稳当,羌亚又离得太远,日后有机会会再去。” 白苏墨惊讶:“怎么去了这么多地方?” 钱誉又笑:“商人,便是东边的货搬到西边,西边的货搬到东边,不到处走怎么知晓外面是如何的?” 白苏墨便笑:“那这么说……我是不是就是这外面的人?” 钱誉看她,知晓她又是特意,可身后还有小厮在,钱誉奈何几分,恰好船夫唤了小厮一声,问他靠岸之事,小厮上前去了。 钱誉也借故随之移目,只是口中轻得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道:“你不是外人……” 白苏墨也瞥目笑开。 恰逢湖面上微风几许,吹乱了鬓角的几缕发丝,白苏墨伸手绾了绾,只见钱誉迎着湖风,眼中似是惬意几许。 白苏墨又问:“若是北舆和羌亚也走完,还想去何处?” 钱誉想也不想便应道:“西域。” “西域?”白苏墨托腮,似是有些匪夷所思,“为何想去西域?” “经由羌亚往西行,便是西域,同中土是全然不同的风土人情,”钱誉笑盈盈看她,“普天之下,并非只有你我脚下踏过的这片土地,我想日后同夫人一道,行至何处,便看遍何处的大好河山,也不枉此生。” 白苏墨轻笑:“那得问你日后的夫人去……” 钱誉慢悠悠凑近:“诶,我不是在问吗?” 白苏墨唇瓣笑笑,却微微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似是敛了眼中情绪,却又在弯弯如小扇一般的羽睫上留了一抹动容。 …… 游船三层的甲板上,梅佑康正同梅佑均一处。 “是白苏墨。”她那身衣裳很好认,虽在乌篷船下,却因着角度问题,还是可见一瞥,梅佑均一眼认出。 梅佑康轻哼:“又是同钱誉一处……如此巧?” 梅佑康笑了笑,斜眸看向梅佑均,轻悠道:“这回,怕是你们二房搬起石头砸了整个梅家的脚……” 梅佑均耐烦看他:“仔细了你的话,他是我爹旧友的儿子。” 梅佑康笑:“此番麓山之行可是你邀的他?” 梅佑均轻笑:“那又如何,不邀他,白苏墨便会多看四哥一眼?我看四哥同苏晋元走得近,也没见的在姑奶奶和白苏墨面前讨得什么好处。” 梅佑康脸色这才黯淡了下来,沉声道:“此时不是你我说这番话的时候,这个钱誉,你还让他继续在白苏墨面前招摇?” 梅佑均笑:“四哥,他不过是商人之子,你我是梅家的子弟,需担心什么?难不成,你还担心自己比不过一个商人?” 梅佑康便笑:“但看我看姑奶奶很是喜欢他……” 梅佑均扯了扯衣袖,戏谑道:“喜欢和孙女婿是两码事,姑奶奶只要不糊涂,便知晓其中诧异。更何况,京中还有个国公爷在,这钱誉得多大的本事?” 梅佑康似是也被他说动。 恰逢乌篷船快要靠近,梅佑均道:“你不去接,我便去了。” 梅佑康笑笑,一同上前。 乌篷船靠上登船处,船夫和小厮扶稳船只。 “苏墨。”梅佑均和梅佑康来接。 见白苏墨起身,钱誉扶她,梅佑均和梅佑康眼中略有惊异,才见白苏墨左脚踝是扭到。两人关切,白苏墨却道让宝澶上上药酒便好。 钱誉在乌篷船上,本就不稳。 梅佑均牵了白苏墨上游船。 钱誉正欲随后上传,却见梅佑康往左一步,似是不经意般,正正好好挡在他和白苏墨之间,钱誉心底笑了笑,并未多言。 梅佑均问:“怎么没见晋元和七弟?” 他本在一侧扶着白苏墨上台阶,白苏墨应道:“他们二人非要比谁先爬到山顶,我走不动了,便同钱誉一道先下山了。” 言罢,正好回眸看向钱誉。 视线正好被梅佑康隔开,又见梅佑康似是在同钱誉一道说话,便又回眸。 “小心。”她应是没主意这层阶梯比早前的更高些,梅佑均眼尖,早前便是一手扶她,眼下,便趁着这势头,一手揽住她。 白苏墨下意识,却未避开。 钱誉轻瞥一眼,隔着梅佑康,朝白苏墨道:“小心脚。” 也无多的语气,仿佛自然天成。 白苏墨也自然而然应道:“知晓了。” 仿佛再平常不过。 但就是这再平常不过,却比梅佑均的刻意伸手来得礼貌,白苏墨也借机脱身。 梅佑均轻瞥一眼他。 钱誉移目。 上了甲板,梅佑均同白苏墨在前,白苏墨本就走不大利索,梅佑均一路扶着她。 “钱兄。”梅佑康却唤住他。 梅佑康行得慢,钱誉只得驻足看他,心知肚明是不想让他上前同白苏墨一道。 钱誉笑笑,等他。 梅佑康果真缓缓拂了拂衣袖上的水渍,这才上前:“钱兄回回都能与苏墨一处,委实令人艳羡。” 钱誉看他。 梅佑康果真继续:“白苏墨是国公爷的孙女,又生得姿色过人,听说京中王孙贵族家的子弟将国公府的门槛都踏破了,也未求娶到,都说国公爷眼光太高,这国中能入国公爷眼的人可谓凤毛麟角,枉费心思的人更是多了去了,钱兄你说可是?” 钱誉也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觉并无不妥之处。” 梅佑康也笑:“钱兄说的是,原本也并无不妥,只是钱兄是燕韩人士,怕是不清楚这白苏墨的家世。白苏墨这样的世家贵女,放在京中都是娇贵的,她的婚事且不说要国公爷首肯,便是连太后也要亲自过问的。” 见钱誉脸色略沉下来,梅佑康又笑:“宁国公府不仅是世家贵族,更是一门功勋,国公爷唯一的儿子也战死沙场,如今就剩了白苏墨这么一个孙女,国公爷要寻也是寻个能托付终身之人,若不是姑奶奶的关系,怕是连我们梅家这样的簪缨世家也入不得国公爷的眼。这白苏墨日后的夫婿不仅要有显赫家世,还需是人中龙凤,钱兄,你说可是?” 梅佑康一吐为快,心中不免爽利,看向钱誉自然居高临下。 本以为钱誉定要失了分寸,却见钱誉淡然笑笑:“佑康兄说的是。” 梅佑康勉强扯了一丝笑意,心中却倒他是死鸭子嘴硬,遂又想起梅佑均先前的一袭话,又想何必同一个商人在此逞口舌之争? 他是二房的客人,又不是长房的,他已算给钱誉颜面。 钱誉又道:“佑康兄,我想去三层看看,可要一道?” 梅佑康笑了笑:“不打扰钱兄雅兴。” 钱誉握了握折扇,礼貌拱手。 梅佑康也面上笑了笑,等入了船舱才似是忽得反应过来,先前钱誉哪里是真要邀他去三层看风景,分明是知晓他心高气傲,才特意如此,让他自己离开。 梅佑康自嘲,他竟是被一个商人给摆了一道。 …… 再说梅佑均同白苏墨绕过甲板,到下船舱的阶梯处。 宝澶迎上,见白苏墨这幅模样,“小姐,这是怎么了?” 白苏墨笑:“扭到脚罢了,快扶我去上些药酒便好。” </div> </div> 第66节 宝澶会意,赶紧上前自梅佑均手中接过白苏墨,才见白苏墨似是松了口气。 “苏墨,我在屋外等,若是有事唤我。”梅佑均应是不会走了。 白苏墨应了声好。 宝澶扶她进屋,掩门。 白苏墨往小榻上一坐,脱了鞋,宝澶看了看,却是看起来也没有多大厉害关系,这才放下心来。只是梅佑均在门外,宝澶一面给她涂跌打药酒,一面悄声问道:“小姐怎么同梅五公子一道回来的?钱公子呢?” 白苏墨道:“他被四哥拉去说话了。” 宝澶诧异:“钱公子不是每家二房的客人吗?”言外之意,应当同梅佑康不熟才对。 白苏墨叹道:“他是成众矢之的了,处处都有人为难他。” 眼中好似替有人不平。 宝澶笑了笑,也不戳穿,上了药,又伸手揉了揉她脚踝处,轻声问道:“小姐,还疼吗?” 白苏墨摇头:“其实真不怎么疼了,偶尔还稍许有些扯着一般,倒也没什么大碍。钱誉背我下得山,我倒没累着,遭罪的是他。” 宝澶偷笑:“这哪叫遭罪呀,旁人是求都求不得,钱公子是乐在心里。” 白苏墨睨她。 宝澶又掩袖笑了笑,问道:“小姐可要换身衣裳?” “也好。”白苏墨应道。早前是为了爬山才穿得轻便些,已同梅家三位姑娘有些格格不入,她将衣裳换回来倒也贴合。 许是上了药的缘故,脚踝处开始扬起一股子微微的暖意,很是舒服。白苏墨想起在下山路上,他唤她一声,却趁她不注意将脚踝拧了回来,她当时是吃痛,但通过之后,便觉好多了多半,钱誉是怕她一直盯着想着只怕会更疼,才特意如此。 钱誉是如此细致体贴一人,遂又想起乌篷船里,他凑上前来的那句“诶,我不是在问吗?” 白苏墨忍不住笑得出神。 宝澶取了衣裳来。 衣裳倒是换了,只是脚踝处还有有股药酒的味道,用香囊在身上也盖不住。 白苏墨才道:“算了,再香些就过火了。” 宝澶一想也是,只得作罢。 出了屋,果真见梅佑均还在,梅佑均回头便见她已换了一身衣裳,她实在生得很美,一颦一笑皆可动人心魄。 梅佑均敛了目光,上前:“脚可有好些?” 白苏墨笑:“大好,已不需人扶。” 一句便断了梅佑均后路,且一脸笑意,似是不经意。 梅佑均也不好言何。 随意寻了话来,闲聊几句便至一层船舱中。 先前的评弹声便是从这里传出的,似是唱了些时候,眼下,换了另一人抚琴,倒是清雅。 白苏墨打量了一圈,却并未见钱誉在。 倒是梅四姑娘唤她:“苏墨,可要来饮些果子酒?” 白苏墨却之不恭。 梅四姑娘给她斟酒,梅六姑娘递了些糕点在她面前:“苏墨,快尝一尝,听唐宋说是这里最有名的栗子糕。” 苏墨尝了一口,眼中光泽,又复颔首。 梅五姑娘问道:“如何?” 苏墨笑道:“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比京中宝胜楼做得还要好些。” 几个姑娘便一道笑了起来。 恰逢唐宋上前,正好问道:“何事笑得如何开心?可是栗子糕好吃?” 梅四姑娘道:“说的可不是吗?苏墨说你这里的栗子糕比京中宝胜楼的还要好。” 唐宋一脸欣慰:“换了旁人说兴许还不信,但白小姐自京中来,白小姐说好便是好。”他惯来会说话,桌上又笑作一团。 唐宋又问:“可还再要些果子酒?”他这个主人家素来做得好。 梅六姑娘道:“方才那壶杏花味道的不错。” 唐宋便唤了小厮来,小厮应声去取。 取酒的小厮未回,另一小厮上前:“公子,你要的酒。” 唐宋朝他道:“你去三层,钱公子在那边看风景,你给他送过去,若是没了,再来取。” “好嘞。”小厮应声去做。 白苏墨看了看那小厮背影,才晓钱誉在三层甲板。 白苏墨饮了口杯中的杏花酒,听梅四姑娘问道:“唐公子,我们稍后去何处?” 唐宋道:“稍后等苏公子和梅七公子回来,便将船驶去这麓山湖中的小洲头,这个节气正是小洲头上白鹭栖息的时候,小洲头上的白鹭很多。可在船上远观,也可登上小洲头近赏,还可亲自喂食,只是喂食时需小心些便是了。” 梅六姑娘眼前一亮:“我要去喂白鹭。” 梅五悻悻道:“我才不去,远远看看便好了。” 梅四姑娘也跟着摇头。 “六哥哥,你陪我去喂白鹭可好?”梅六朝梅佑泉撒娇,家中都知梅佑泉脾气好,也好说话,梅佑泉果真点头应好。 白苏墨笑了笑,随意唤了宝澶来。 宝澶上前,她附耳一句,宝澶先是愣了愣,而后赶紧点头。 …… 三层甲板上,钱誉独自凭栏。 麓山湖的风景其实很好,游船走得不快,正好可以细细打量。 今日梅佑康特意来同他说的一袭话,他并非没有放在心上,恰好小厮送了酒上来,他其实并无多少兴致,却一口饮完。 听到身后脚步声,钱誉转眸。 愣了愣,却见是白苏墨身边的丫鬟,宝澶。 “宝澶姑娘。”他点头致意,算是问候。 宝澶上前,朝他福了福身,笑眯眯道:“钱公子,小姐还说,饮了酒之后若是再这般吹风,怕是会头疼的,还请钱公子少饮些。” 钱誉莞尔。 宝澶又将手中的披风递于他面前,又道:“小姐还让奴婢给公子送件披风来。” 见钱誉接过,宝澶又福了福身:“那奴婢便不打扰钱公子看风景的雅兴了,还需回去给小姐复命,奴婢告退。” 钱誉礼貌笑笑。 只见宝澶快步下了阶梯,回了楼下船舱去。 片刻,身后又有脚步声响起。 他不消转眸也知晓是谁,唇瓣微微勾了勾。 白苏墨果真上前,到她身侧一同凭栏:“看来,此处风景极好。” 钱誉瞥她:“哪里好了?等你罢了……” 白苏墨也看她。 他这才解开手中的披风,披在她身上,也没多说旁的话。 白苏墨便也低眉笑笑,没有多言。 三层甲板上的风果真比一楼船舱要大得多,但凭栏远眺,周遭万物去又好似都兀得变慢了许多。 白苏墨忽然觉得,原来同钱誉在一处,便是这么安安静静的凭栏远眺也好。 两人都许久未说话,却又好似默契一般。 她看他的时候,他也正好看她。 而后各自笑笑,纷纷低眉收回目光,再抬眸时,笑意便似洒满在这眼前的天长水阔里。 不久时候,只见另一艘乌篷船靠上了游船。 是苏晋元和梅佑繁。 见苏晋元同梅佑繁上船后,相互搭着肩膀,有说有笑,恨不得称兄道弟才是,哪里还有半分早前意气之争的模样? 白苏墨便笑:“你们男子之间的友谊果真与众不同,早前还争执不休的,一道饮一场酒,一起爬一次山,便似冰释前嫌了。” 你们男子…… 钱誉有些忍俊。 “笑什么?”白苏墨瞥他。 湖上微风和煦,钱誉笑道:“白小姐,你若成亲之后,便会更懂男子些。” 白苏墨耳根子都涨得通红。 捉弄她,钱誉心情大好。 …… 由得苏晋元和梅佑繁上了游船,游船便往小洲头那边驶去。 都过了晌午许久,这两人又是爬山爬得最累的,便在船舱中乱七八糟胡乱吃了一通,应是饿坏了才是。 可任谁一眼都可看得出,这两人自麓山一道下来后,结成了深厚的友谊,何处都要勾肩搭背,恨不得时时处处都在一处,大有相见恨晚之势。 等船在小洲头靠岸,一些人就在甲板上看白鹭。 一些人上了小洲头。 小洲头不大,走一圈下来也耗不了多少时候。 梅佑泉果真是陪着梅六一道去喂食,不过白鹭食鱼,梅六起初也怕,后来便笑得欢喜。 宝澶想近处看白鹭,白苏墨便带了宝澶一道上了小洲头。 </div> </div> 第67节 遂又在小洲头上喂白鹭。 宝澶险些摔到水中去,幸亏梅佑泉心细。 这一下午时间便也过得很快。 明日就要离开麓山脚下,今日唐宋便在游船上准备了酒宴替他们送行,酒宴还颇为隆重,上了歌姬和舞姬。 今日寻来的这领舞的舞姬,不仅生得很美,舞姿还尤其动人,便是连眼神都处处恰到好处,趁得别有一番的风情韵味,倒叫人几分移不开目来。 只是场中都看得清楚明白,这舞姬似是尤其倾心钱誉。 目光似是就未从钱誉身上移开过,动人舞姿十回有九回里都是冲着钱誉去的,尤其是最后一个谢幕都,轻飘飘就往钱誉身上坐了去。 这一幕委实有些突然。 宝澶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 都以为乐曲已尽,结果还不尽然,只听最后一个鼓点,舞姬一双玉臂环上钱誉后颈。 梅佑均看了看梅佑康,戏谑笑了笑。 梅佑康倒是无事般审视了钱誉一眼。 白苏墨也愣住。 梅家的几位姑娘有些怕羞一般伸手捂了捂眼睛,却又好奇,偷偷打量。唐宋和苏晋元这头却是带头拍手叫好。 众人才明白,这是舞姬舞蹈中的动作,如此才借了钱誉。 应是看这厅中钱誉生得好看吧。 方才便听唐宋说起这舞姬名唤子绯,是朝郡一代最负盛明远的舞姬,这舞蹈虽是大胆了些,却跳得实在是好。 梅家几位公子和姑娘也跟着鼓掌。 那舞姬起身,接过身后递来的酒杯,奉在钱誉跟前:“奴家刚才借公子帮衬,这杯酒,奴家敬公子。” 唐宋笑道:“钱公子,子绯这杯酒旁人是艳羡都艳羡不来的,你可不能推辞。” 钱誉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杯中的酒。 心知肚明,他今日这杯酒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他若是不喝,众目睽睽之下,这舞姬便会一直磨上他,届时只会更难看。 这等出得这种风月场所的,风流手段向来层次不穷,今日还有白苏墨和梅家三位姑娘在,他若推辞,便等于是在此处特意挑逗给旁人看。 他饮与不饮都已惹上了一身香艳桃色。 今日这厅中,是有人见不得他好。 第48章 分路回梅家 那舞姬眸含烟波,嘴唇涂了樱桃蜜色,她手上带着铃铛,递酒在他面前时,手上的铃铛清脆作响。 眼见他似是并无动静,身子便又往前探了几分,特意彰显了几分腰身的妩媚。 钱誉看了眼她手中的酒,又看了看她。 缓缓伸手接过。 舞姬却曼妙移开:“这杯,还是由奴家来伺候公子饮吧。” 钱誉手中落空,微微怔住。 凝眸看她,她眸间笑意更深。 钱誉瞥目看向一侧的梅家兄弟四人,并了唐宋,今日有人做局,不会在厅中如此善罢甘休,只怕这一杯下肚,还有会一杯。 有人是想让他坐实了这香艳之举。 钱誉戏谑笑笑。 而舞姬身后,白苏墨果真目不转睛看他。 白苏墨今晚手中的酒就未断过。 钱誉先前坐在位置上,便看得清清楚楚。 今晚气氛使然,众人相互敬酒,白苏墨已然喝了不少。 虽说果子酒不醉人,她今日应是高兴,便喝得不仅多,而且急。 她先前便已有些微醺。 眼下,怕是要起醋意了。 钱誉方才思及此处,就见舞姬已贴近,跪坐在他面前,身姿绮丽得将酒杯呈至他唇边,他唇边已沾染了几分酒气。 钱誉正欲作何,却见白苏墨忽然起身走来。 梅佑康几人都愣住。 钱誉也抬眸看她。 就连那舞姬都滞住,愣愣见白苏墨伸手,从她手中缓缓拿过那杯酒,一时竟忘了动弹,就这么目瞪口呆看着她。 白苏墨才是天生好看,舞姬是凭借先前的舞姿增添了几分遐想,但若真站在一处,才觉一人是大方庄重,便是轻颦浅笑都明艳动人,而一人却是扭腰作态,显得几分低俗了去。 钱誉亦未想到她会如此。 却听她继续道:“子绯姑娘的舞跳得好,这等优雅舞姿,我在京中都少有见道过。不如,将这杯酒让与我,我借花献佛,敬子绯姑娘一杯?” 听到这句,舞姬全然愣住。 眼见白苏墨掩袖,仰首,要将杯中酒饮了下去。 梅佑康的脸色都煞白了。 梅佑均的脸色也很是难堪。 却在这时候,钱誉忽然起身,一手将她揽在怀中,一手将她放在唇边的酒杯夺了过来,一口便仰首饮尽。 白苏墨不解之时,才听他咽下这口酒,轻声道起:“这杯酒你不能喝。” 白苏墨似懂非懂。 钱誉见梅佑康和梅佑均先前煞白的脸色,慢慢缓和了几分下来。 钱誉将酒杯还于舞姬手中,半是笑意,半是警告:“多谢姑娘美意,我只饮这杯便是,这厅中还有我心上人,不想叫她误会,烦请见谅。” 这酒钱誉虽是饮下了,舞姬还是愣愣看向梅佑康处。 这厅中,便忽然都明白过来这一出的来历。 应当是出自梅佑康手中。 梅佑康脸色很是有几分不好看。 又瞧唐宋的模样,才晓这酒宴虽是唐宋张罗的,但唐宋应当也是不知晓这其中缘由。 钱誉却拱手:“钱某不胜酒量,先行告退,诸位尽兴。” 言罢转身。 “钱誉。”白苏墨唤住。 他没敢看她,声音有些沉声嘶哑:“别跟来!” 白苏墨微微怔住。 梅家几个姑娘也不明所以,但都觉得梅佑康特意安排一个舞姬这么缠着钱誉,有些过了,钱誉应是不好拂了梅家的颜面才离开的。 但这厅中的男子怕是都应当猜出了几分! 钱誉喝下去的那杯哪是普通的酒? 看钱誉方才那模样便知晓了。 若不是钱誉一口喝了,若……真被白苏墨喝了,今日这事情便不是一句闹大不好收场就可简单了事的了。 白苏墨若是出了事,整个梅家恐怕都要跟着遭殃。 梅佑均,梅佑泉和梅佑繁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只是都不能说破。 苏晋元向来同梅佑康交好,而此时脸色也一片阴沉,若不是钱誉方才出去,他自是要眼下拉了白苏墨就走的。 可唐宋是主人,此时也只得硬着头皮缓和氛围。 好在这厅中几个姑娘都是不知情的,也不至于彻底将这脸撕破。 苏晋元就朝白苏墨道:“表姐,你同我一道吧,我正好和你说会儿话。” 白苏墨只道是她先前替钱誉挡酒,众人有些被吓住了。 苏晋元给她解围。 白苏墨便同苏晋元坐在一处。 只是苏晋元这一晚上的脸色就一直没怎么好过。 倒是多饮了几杯闷酒。 …… 钱誉出了船舱,将这口酒能吐便吐。 但未吐出的酒意已浸入肺腑,他只觉身上开始些许燥热,闭眼便都是白苏墨朝她娇嗔的模样,亦或是如同今日下山,她亲吻他耳后,他便觉她似真的将身子贴在他身后亲吻。钱誉垂眸,掩下眉间一丝清明,上了乌篷船,让船家先回蛙苑。 钱誉离席后,酒宴的气氛便有些沉闷。 不多时,酒宴就心照不宣得散了。 游船靠岸,一路往蛙苑回去,苏晋元都一直跟着白苏墨,似是也不想她同梅家几个公子呆在一处,一直将她送回客房中。 等回了蛙苑客房,苏晋元又说饮了酒,下船时吹了风,正头疼欲裂得很,非要让宝澶帮他按头才,赖在外阁间中不走。 白苏墨也拿他没辙。 过了许久,宝澶入了屋内,说表公子在外阁间的小榻上已经睡下了。 </div> </div> 第68节 白苏墨撩起帘栊,便见苏晋元侧卧在小榻上,连鼾声都有了。 真不知他今晚发得什么神经。 白苏墨本想让宝澶去苏晋元房中,将他随行的小厮唤来抗回去,可见他窝在一处,明显是皱着眉头入睡的,却连鼾声都有了。 白苏墨只得作罢。 又让宝澶去搬了床被子来给他盖上,怕他着凉。 等将苏晋元这头处理妥当,白苏墨才同宝澶一道回了屋内。 苏晋元在这头,白苏墨也不便沐浴。 只让宝澶帮衬着换了声衣裳。 早前宝澶也在船舱中,自然也瞧得先前酒宴还好好的,小姐也高兴,还多饮了几杯。可从那叫子绯的舞姬一曲跳完,身子都快贴到钱公子身上要喂酒了,小姐当时本就饮得有些多,才会看不惯那舞姬搔首弄姿,而后来瞧那模样,应是梅家四公子安排的。 宝澶对梅家这几人的印象便忽然不好了起来。 后来钱公子应当心中不爽利,中途离席。 表公子才同小姐坐到一处。 到最后,这好端端的酒宴就一直沉闷到了最后。 简单洗漱,宝澶扶白苏墨上床榻休息。 白苏墨似是一直心中有事。 临到宝澶替她熄灯,白苏墨忽然伸手拦住:“宝澶,我们去钱誉那里。” ****** 客房的外阁间内。 白苏墨随意翻了翻书卷。 “肖唐,外袍。”忽得,听屋内唤了一声。 白苏墨见外阁间的衣挂上挂了一件袍子,她来寻钱誉,肖唐同宝澶怕扰他们说话,便在苑中等候。 眼下,白苏墨取了外袍往内屋去。 钱誉方才沐浴更衣完,从耳房中出来,衣衫整齐。只是帘栊还未撩起,似是听见对方脚步声,钱誉脚下便滞住,心底恼火叹了声:“肖唐真是想死了……” 帘栊还未撩起,钱誉便唤了句:“苏墨。” 果真,是见白苏墨拿了外袍,自外阁间撩了帘栊进来:“你怎么知晓是我?” 白苏墨好奇。 钱誉上前,自她手中接过外袍:“这股跌打药酒味,这苑中还有谁身上有?” 原来是跌打药酒…… 今日下山扭伤了腿,确实是宝澶给她涂了跌打药酒,她自己闻多了便是不觉了。 白苏墨便笑:“你是狗鼻子吗?” 她果真是回回都有将他逼至尴尬境界的本事,钱誉奈何叹息:“白苏墨……” 她却道:“狗狗又不是不好,狗很忠诚啊……” 言罢,笑盈盈打量他,一双眸子好似眉目星辰,直叫人移不开目来。 钱誉下意识伸手,她回回有意无意试探,都让他有些奈何:“苏墨,今日我真的未多看那舞姬一眼,是她主动凑上来的……” 白苏墨继续看她。 她轻悠的呼吸就在眼前,不做旁的,便都份外撩人心扉,钱誉微微一叹,垂眸道:“苏墨,我只对你忠诚。” 他俯身,将她抵在床头那扇雕花纹饰前亲吻。 他知晓这亲吻不同于往常,仍沾了几分先前在水中未曾退去情欲,于是趁白苏墨还未察觉,自觉在眸间掩下一丝清明。 撩起帘栊,牵了白苏墨回到外阁间,口中碎声念道:“谁让你夜里来男子住处的?” 钱誉心中唏嘘。 她若是再是早来片刻,还不知晓会多尴尬! 倒了水递于她。 白苏墨接过,轻声道:“你中途离席,我担心你,便过来看看。” 钱誉微顿。 想起她一个姑娘家,自然不知晓其中缘故。 只是又想起今日喝下那杯酒的人险些是她,钱誉心有戚戚,这才道:“苏墨,日后不相干的人给酒不能随意喝。” 白苏墨瞥他:“最后不还是被你抢着喝了吗?” 知晓她会错了意,钱誉不免恼火:“你怎知酒里没有旁的东西?” 白苏墨微怔。 今日在游船上,钱誉是见她要饮了那杯酒,才一饮而尽的。 而后便中途离了席,只同她说了一句“别跟来”。 而晋元似是也怕她跟去,才让她坐在他身边。 白苏墨忽得明白过来。 难怪当时游船上,除却她和梅家三个姑娘,脸色都阴得怕人,除却唐宋都几乎默不作声。那杯酒,险些被她饮下。 若是被她饮下…… 白苏墨只觉一瞬间,脸红到了耳根子。 难怪方才他说酒不能乱喝,怎知酒里没有旁的东西,也难怪钱誉会从她手中抢了那杯酒一饮而尽,更难怪,苏晋元先前赖在外阁间不走…… 想起他先前口中那句“谁让你夜里来男子住处的”,白苏墨忽得咬了咬下唇,才觉似是不该来此处:“钱誉……” 钱誉见她脸色都变了,心中几分好气好笑,遂又恶作剧心起,俯身将她抵在书架前,温柔唤了声:“媚媚……” 白苏墨背心都僵住了。 钱誉心中忍俊:“那你先回去,有事明日再说。” “嗯。”白苏墨一张脸都已红透。 看着白苏墨同宝澶的背影快步出了苑子,钱誉嘴角勾了勾。 直至消失不见,钱誉才敛了笑意。 今日的舞姬本是梅佑康找来的,这杯酒也是梅佑康蓄意让他饮下的,这些公卿世族家的子弟也是些不入流的手段。 若不是他常年出门在外,心思比旁人更多谢,只怕今日在厅中就遭人构陷。 这些世家子弟,人人身后都有些阴毒算计,连商贾都不如。 又有何好以世族自居的! 只是今日这杯酒若是被苏墨饮下,钱誉想来还能心悸…… ****** 回客房路上,白苏墨脚步有些急,宝澶见她脸色不太好看,似是在想着旁的事情,便也不好开口。 只是临到苑门口,白苏墨才驻足,朝她道:“明日晨间,你寻晋元的小厮一道,去码头那边寻辆马车……” 宝澶惊讶,单独寻马车…… “小姐,是不准备同梅府的几位公子小姐一道走了吗?”宝澶意外。 原本约好的明日晌午后出发,入夜前后回梅府。 听小姐这意思,应是有别的安排。 白苏墨果真道:“明日晨间你早些去,等寻了马车回来,我们同晋元和钱誉一道先走。” “是。”宝澶错愕应声。虽不知发生何事,但小姐应是对梅府心生芥蒂,这才要分开走的。今日酒宴上,梅四公子的举动确实过火,看模样,表公子应是都有恼意,要说分开走,也是无可厚非的。宝澶便也未多问。 回了外阁间,苏晋元的呼吸声依旧均匀。 只是被子掉了一半。 宝澶上前给他盖好。 白苏墨心底微叹,她此番才算明白为何晋元非要留在她这里守着,死活都不回去。梅家是外祖母的娘家,眼下又在麓山,还是些龌龊之事,苏晋元怎好同她提?酒宴上便同她坐在一处,回了客房后也这么守在外面,便是对梅府的芥蒂和不满。 想起晋元早前同梅佑康交好,可今日酒宴后便似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不仅同梅佑康,他同梅家任何一人都未说话。 想起晋元平日里嘻嘻哈哈,大大咧咧,似是心思都放在别处,真到今日,才觉晋元其实靠谱。 天凉了,白苏墨朝宝澶道:“睡成这幅模样,再给他加床被子。” 宝澶应好。 白苏墨这才撩起帘栊,回了屋内。 屋内的夜灯都快燃尽,白苏墨也无几分睡意。 今日都晓舞姬怕是梅佑康找来的,她也一直以为是梅佑康授意舞姬在酒宴上为难钱誉,让钱誉出丑也好,让她对钱誉心生厌恶也好。却不曾想,原来根本不止是为难一事,而是想让钱誉饮了舞姬的酒,生香艳之举。 梅家是外祖母的娘家,是百年世族,族中子弟怎么连这些卑劣的手段都能用上? 思及此处,白苏墨是三分恼怒,又七分后怕。 的确,梅佑康是没想到她会如此,但若是让爷爷知晓她险些饮了那杯酒,爷爷怕是要把梅佑康的皮都给剥了。 此事若是说与外祖母听,应当也要恼怒。 今日出了这事儿,她和梅家三个姑娘倒是蒙在鼓里,但钱誉也好,晋元也好,梅家兄弟几人也好,都心知肚明,便是这层纸不捅破,只怕她同晋元,和外祖母也不会再留在梅府了。 既是如此,还不如先行离开。 免得一道回府,她心中忍不住愤怒,双方也都尴尬。 此事同梅家相关,晋元自会说与外祖母听,届时如何,听外祖母安排便是了。 白苏墨躺在床榻上,久久不能入寐。 </div> </div> 第69节 原本这好好的一日,都在这好似吃了苍蝇一般的心情里消磨了。 …… 翌日清早,宝澶果真寻了马车来。 苏晋元身边的小厮本就会驾马车,眼下正备了马车在蛙苑外候着。听白苏墨说要单独先走,苏晋元连一句多问的话也没有,便直接回了房中洗漱更衣。 宝澶又寻肖唐。 临行前,白苏墨只是让宝澶同唐宋身边的小厮打了声招呼,等唐宋穿戴整理迎出来的时候,白苏墨几人已乘了马车走了。 唐宋知晓这回怕是要出乱子,赶紧寻了梅佑均一道:“白苏墨先前同苏晋元和钱誉一道离开了,怕是要出乱子,你可有应对之策?” 昨夜的事,大家心知肚明。 梅家这回怕是都要同梅佑康一道遭殃。 梅佑均眉头拢了拢,昨日见白苏墨的模样似是还未反应过来,应当是苏晋元的主意,又不好留下钱誉一人。 梅佑均道:“我昨夜已差人,加急送信回府中,眼下,消息应当已经送至祖父祖母处了。” 老四一人脑子糊涂,不能让他们陪他一道葬送进去。老四是个蠢的,针对钱誉有何用!将白苏墨搭进去了,才是枉然! 白苏墨险些将那杯酒喝下去,他肠子都悔青了。 幸亏昨日没有出事,若是白苏墨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喝下了那杯酒,怕就遭心了! 眼下,要看祖父祖母处是否还有回旋余地。 “梅佑康呢?”唐宋问。 梅佑均唏嘘:“他昨日便连夜回骄城了,闯下了这种祸,他还没胆子留在最后。自是要头一个回去认错,在求祖父祖母给指条明路。” 老四如何,梅佑均其实并不关心。 他最怕的是受老四牵连。 他仕途在即,若是因此被国公府那边扼住了脖子,那梅府再想有人入仕途恐怕都是难事。 梅佑均心中确有几分烦躁。 ****** 马车自麓山脚下往骄城回。 白苏墨心中揣了事情,手中那本书卷看了许久还是同一页,也看不太进去,不时抬眸听苏晋元和钱誉二人说话。 上回在梅老太太处一道摸马吊牌,苏晋元就对钱誉印象便好。昨夜之事,苏晋元对钱誉又多生了几分好感。 昨日最难做的便是钱誉。 他先前都未想过那杯酒有什么不对。 可后来见钱誉的模样,心中便猛然想明白了。 钱誉若是真闹起来,苏家同梅家这层关系在,恐怕当场便很难看。 白苏墨要是喝了那杯酒,更不是难看二字的事情了。 钱誉明知那杯酒有问题,还是将那杯酒喝了,而后离席,这样场中的颜面才得以保全。 世族大家之间,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都不好轻易作何,钱誉算是给了苏家和梅家台阶下。 而今日清晨,白苏墨又让宝澶备好了马车单独离开,也是恰到好处。 否则,这一路上是解释,不解释,是听解释,还是装作相安无事恐怕都是面上无光之事。 自是他也不知白苏墨从何处知晓的? 眼下,只能这般回了骄城,见过祖母再说。 …… 晌午,正好途径一处凉茶铺子。 钱誉先用完,同肖唐一道去饮马,苏晋元才朝白苏墨道:“梅佑康如此设计针对钱誉,定是觉得钱誉对表姐有旁的心思,而表姐又总是凑巧同钱誉一处,心中觉得钱誉是个威胁,这才生了哪些歪歪倒倒的念头。” 他口中唤的已皆是“梅佑康”,已非早前那声亲厚“四哥”。 白苏墨看他。 苏晋元心中气未消:“这事儿我同梅佑康没个完,但要说只是他一人所谓,我信都不会信!祖母好心替表姐张罗同梅家的事,他们梅家怕是真以为自己是苍月国中首屈一指的豪门贵族了,见到旁人同表姐一处,这等龌龊的手段都能用,还不知今日是钱誉,明日又该是哪个!” 言及此处,又道:“不过见钱誉是燕韩来的商人,好欺负,便是吃了亏也只是吃哑巴亏,这便轻轻松松得将人动了,若是真换成京中的王孙贵族,怕是连人家一根指头都不敢动。这样世族子弟,今后不看也罢。我看等今日回了梅府,便刘嬷嬷收拾,我们同祖母一道入京,还落得眼中清净些。” 白苏墨都一时不知如何接话的好。 苏晋元少有这般同她直接评论过旁人,白苏墨这才觉得难怪爷爷喜欢同他一道喝酒,确实有股痛快劲儿在里头。 白苏墨正欲开口。 又见苏晋元抬眸看她:“这梅家的人,一个个的也不用脑子想一想,是脑子进水了还是生火了!表姐怎么可能中意钱誉!” 白苏墨微顿:“怎么不可能呢?” “当然不可……”苏晋元口中的理直气壮徒然怔住,似是缓缓反应过来,看了看白苏墨,又看了看远处饮马的钱誉,半晌才挤了几个出来:“他……嫦娥啊……” “嗯。”白苏墨颔首。 第49章 来自表弟的审视 苏晋元朗笑一声,立即止住,神秘道:“你是特意来这么一桩,有意打他们梅家兄弟几个的脸,可是?” 白苏墨娥眉微蹙。 苏晋元又轻咳两声,遂换了思路:“我知晓了,你是方才看书太无聊了,有意寻话题与我说,可是?” 白苏墨眸间写满对他脑子中装满东西的疑惑,拂了拂衣袖就要起身,不同他一处了。 苏晋元也赶紧跟着起身:“不是吧,表姐,你真喜欢那个嫦娥……不……那个钱誉啊?” 白苏墨转身看他,又点了点头。 苏晋元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表姐大人,你可是疯了?钱誉出身商贾,还是燕韩国中的商贾,国公爷能让你受这种委屈?” 白苏墨一字一句道:“爷爷说了,我的亲事交由我自己做主,我喜欢钱誉那是我的事,我自会说服爷爷。” 苏晋元无语:“那是国公爷以为你自己做主的都是世家贵族的子弟……” 白苏墨若有所思:“梅佑康不也是世族之后吗?” 她从来会举反例,苏晋元徒然,只得哄着她来:“对对对,你说的是,从小到大你说的话都很有道理。” 白苏墨弯眸笑。 苏晋元真是脾气都被她耗没。 旁的话都烂在腑见,叹道:“但我话说在这儿,国公爷可不是这么好搞定的!” 白苏墨朝他嫣然笑笑。 苏晋元只觉从头到脚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真,就见她忽得贴近他,苏晋元心都一抖,便听她轻声道:“所以你得帮我呀!” 苏晋元瞥她一眼,,“我怎么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呢……” 白苏墨叹道:“那你有没有听过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 苏晋元嘴角抽了抽:“……早前没有,现在听过了。” 白苏墨笑不可抑。 白苏墨抬眸看她。 苏晋元郑重其事道:“不成!我得先替你把把关!!祖母是很喜欢钱誉,说他人品,教养都好,但他的家世如何?是否父慈母孝,家中兄弟姊妹品性可端正,自己有无桃花债,还是否好赌或有旁的不良癖好,仇家有几许,自幼时起运气如何,是否有隐疾,私下脾气可暴躁……这些都需摸得清清楚楚!” 白苏墨哑然看他。 苏晋元竟然如此心细如发…… 她这个做姐姐都有些汗颜。 白苏墨应道:“他家中世代经商,父母健在,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 白苏墨看他。 苏晋元认真叮嘱:“方才那些说道,大凡是他自己说的不算,我若脸皮厚些,我还敢说我是苍月第一俊男才子,我说你便信……” 白苏墨笑。 苏晋元悄声道:“放心吧,打听这类事情,我素来有门道!别说是燕韩国中,就是羌亚,巴尔,西秦,北舆我都能打听出来。” 白苏墨信。 “哟!嫦娥喂完马来了!”苏晋元笑。 白苏墨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 等上了马车,白苏墨才是实在忍不住笑意。 自钱誉上马车起,苏晋元便将他从上到下,从头到尾打量个不停。 她倒是拿着本书卷,低着头,姿态优美得看书做样子,钱誉便被他看得很有些不怎么自在了,只得撩起帘栊,不时看向窗外。 白苏墨好容易忍俊。 估摸着苏晋元也打量得差不多了,这才看了看白苏墨,又看了看钱誉,忽得笑道:“你们早前便认识,还装作不认识……” 白苏墨看他:“没装啊,是你没问。” 苏晋元徒然语塞。 钱誉也低眉笑了笑。 苏晋元锲而不舍,又分别打量了她两人一番,再酸溜溜道:“子绯姑娘的舞跳得好,这等优雅舞姿,我在京中都少有见道过。不如,将这杯酒让与我,我借花献佛,敬子绯姑娘一杯,呵!” 他冷不丁来这么一句,白苏墨和钱誉都怔住。 </div> </div> 第70节 忽得,才都反应过来,是昨夜舞姬敬酒的时候,白苏墨的一袭话。 紧接着,苏晋元又酸溜溜道:“多谢姑娘美意,这厅中还有我心上人……呵!” 钱誉和白苏墨纷纷都看他。 苏晋元干脆一酸到底:“我方才才想明白,敢情这话里话外都透着玄机啊!” 白苏墨拎起书卷,狠狠敲了敲他脑袋。 “痛痛痛!”苏晋元吃痛。 白苏墨朝马车外唤了声:“阿楚,停车。” 阿楚是苏晋元身边的小厮,此番正是阿楚在外驾车。 听到白苏墨声音,阿楚果真将车停下。 苏晋元赶紧哄道:“姐,别别别,我说错话了不行,你别出去了,外面热。” 白苏墨瞥目:“不是我出去,是你出去。” 苏晋元嘴角抽了抽,全然语塞,而后,果真脸色绷不住撩起帘栊,恼火去了马车外,与阿楚共驾。 钱誉低眉莞尔。 “笑什么?”她也放下书卷看他。 钱誉悠悠道:“你同亲近之人一惯如此。” 白苏墨笑:“晋元自小与我亲厚,他不会生气的。” 钱誉伸手拉她至怀中,轻声道:“我是说,由此可见,我也是你亲近之人。” 白苏墨瞥他。 他转眸看向窗外,唇瓣一缕笑意。 白苏墨便也笑笑,在他身侧,继续低头看书去。 …… 临到亥时前后,马车入了骄城。 入了骄城,到梅府便只有两盏茶时间了。 稍后入了梅府,闹心的琐碎事情才怕是会接踵而来。 钱誉正同阿楚说,到梅府前一条街巷时,先将他放下。 梅佑康这档子是冲着钱誉去的,钱誉便是受牵连的一个,也免不了被梅府上下嫉恨,尤其是钱誉还是梅府二房的客人,这便实在有些尴尬…… 因她在的缘故,今日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定是要问责梅佑康的事,钱誉是外人,若是继续留在府中,便等于是坐等看梅府的笑话。 此事本就是因梅佑康忌讳钱誉和她而起,钱誉心中只要稍许清明,便不会同她一道去梅府,也不会再留于梅府。 白苏墨其实心知肚明。 遂也不再多问,只是朝他道:“外祖母同我应当也不会在梅府多留了,原本是说八月初五启程回京,怕是明日便要动身。” 她其实想的是此时,“你呢?” 她是想问钱誉是否会回京。 钱誉看她:“我还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还需在朝郡呆上小段时日,应当……能赶在中秋前后回京。” 眼下是七月底,中秋前后…… 那便是半个月了。 白苏墨心底微澜,唇边便不由叹了叹。 可转念一想,若不是此趟来了骄城,哪能遇到钱誉一处?那早前一别便不是半个月,而是将近一整月了,如此想了想,才觉心中似是稍稍好了些。 回京之后又是太后的寿辰要准备,既而是宫中的中秋宴,还有京中年轻子弟的骑射大会,她应当也没有清闲时日,日子应当过得也快。 只是…… 白苏墨忍不住转眸看向钱誉,就在此处便要话别了吗? 白苏墨才觉突然。 遂才想起这一路,钱誉都未曾多言语,应当早就料想如是。 钱誉亦在看他。 忽得,白苏墨眼底泛起碎莹。 钱誉却笑:“苏墨,不如,这次换你亲我?” 帘外车轮轱辘作响,马车应是快至梅府前的那个街巷口,阿楚已开始缓缓将马车停下。 白苏墨轻轻吻上他的嘴角。 …… 等下马车。 肖唐唏嘘:“幸好早前没什么重要东西放在梅府,都随身带着了,衣裳那些,等过些时候,小的自己去取便是了。” 昨夜的事,肖唐虽不在,却也大致心中有数。 梅府这般做,是梅府理亏在前,只是公子犯不上再去趟梅府这趟浑水,还是他去取合适些。 钱誉应好。 肖唐瞥目看他。 从先前下了马车,少东家便一直这幅心不在焉的模样,他便想也想得到少东家眼下的心思在何处。 肖唐叹道:“人白姑娘的马车都走了,少东家这是还念着人白姑娘呢,可人白姑娘也听不到了……这回可好,才在一处几日功夫,就被梅家盯上了,这梅家还同老爷有些交情呢!等日后到了京中,还不知多少人等着给少东家使绊子呢?怕是各个都不比梅府差……” 肖唐有感而发。 钱誉驻足看他,目光犀利。 肖唐只好道:“知晓了,知晓了,日后不说便是了。我也觉得白姑娘人好,虽是门第显赫,却从不在我们这些人面前显赫,她身边的宝澶姑娘,盘子哥,各个都平易近人,这样的姑娘若能讨回去做我们少夫人,那是真的好!” 言罢,还是忍不住道:“可在讨回去之前,少东家,你可免不了吃多少苦头。” 钱誉懒得搭理他。 见钱誉转身,肖唐赶紧跟上,只是钱誉走得慢,他没留神正好撞上。其实他这一撞,力道还不大,却见钱誉忽得捂住左侧肩膀,面色有些吃痛。 肖唐错愕。 钱誉有些恼火,她先前只是让她亲他,而后隔着衣裳便冷不丁在他肩膀上狠咬一口。 他疼得险些出声。 却听她道,这下怕是得十天半月才好,你便日日都想我。 钱誉好气好笑。 这最多能疼上一日半日顶了天,可当下却是真疼。 钱誉是有些恼火,恼火里却带了几分甜意。 见他这幅模样,肖唐嘴角都快抽没了。 ****** 马车缓缓停在梅府门口。 苏晋元撩起帘栊,扶了白苏墨下马车。 梅府门口,一袭绫罗绸缎尤其显眼。 庄氏? 苏晋元和白苏墨对视一眼,便见庄氏热忱上前:“晋元,苏墨妹妹,老夫人让我来门口迎你们,怎样,这一路上可还顺利?” 庄氏能来此处,便是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知晓了。 也料得他们怕是会提前回来。 第50章 一出大戏 庄氏自然知晓从白苏墨这里也套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原本便是大夫人让来此处候着的,等白苏墨回来先探一探口风。 可这白苏墨的心思向来玲珑,她能问出什么究竟来? 四弟已在老太爷和老夫人那处跪了一夜,大夫人心疼着。 四弟惯来有分寸,这回何至于惹到了白苏墨? 惹到白苏墨,不就等于惹到国公府? 国公爷惯来是最疼这个孙女的,便是知晓四弟本意不是如此,可就凭这算计险些算到白苏墨头上,国公爷也不会善罢甘休! 这些且还是后话。 眼下姑奶奶处怕是都不好交差! 原本是一桩撮合国公爷同梅府的之间的美事,四弟这回是全盘搞砸了。 放着老六,老七不说,这老太爷和老夫人心中的天平可是倾向老五的!老太爷和老夫人不免要将这气通通都撒在四弟身上。 眼下出了这样的事,梅家应然是入不了国公爷的眼了,怕是连带着老五在都要在国公府眼中被抹了去。老五原本就是要入仕的,若是国公府真计较上了,怕是连老五的仕途都要受阻。 这才是老太爷和老夫人的心头肉! 国公爷这头梅府是说不上话的,能在国公爷那头说得上话的便也是姑奶奶了。 眼下,首要的便是让姑奶奶解了气去。 否则,还不知这乱子要闹到什么时候。 庄氏心中叹了叹,朝身边跟班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立即会意,抄了近路,赶在苏晋元和白苏墨之前往雍文阁那边去。 </div> </div> 第71节 今晨起,四弟便在姑奶奶那头跪着了。 姑奶奶好赖也是梅府出去的人,这四弟还是姑奶奶的亲侄孙呢,手心手背都是肉!白苏墨也是个心中有数的人,若是真撕破了脸,梅家脸上难堪便等于姑奶奶脸上难堪,这事儿兴许还有扭转余地。 庄氏心中唏嘘,又朝身侧的丫鬟道:“去吧,也给老爷和夫人回个话,白苏墨回府了,眼下也正往姑奶奶那处去了。” 丫鬟应好。 庄氏摇了摇头,叹了叹。 若这钱誉是个世族子弟也就罢了,四弟同一个商人使这些手段做什么! 国公府是高门邸户,连梅家都种百年世族都算攀附,若不是姑奶奶的关系,便是说亲也入不了国公府的眼,这些商贾人家更是鸿沟! 先不说白苏墨是否倾心钱誉这回事儿,就算是白苏墨认定了钱誉,非要嫁了,这事儿还能给成了不成? 这偌大一个苍月,国公爷的颜面要往哪儿搁? 四弟这糊涂的! 何必将自己给搭进去了。 连庄氏都忍不住跺脚。 …… 雍文阁外。 白苏墨和苏晋元刚至,便见刘嬷嬷守在雍文阁苑外不远处。 见了他们,便迎面快步上前来,似是专程在等候。 “刘嬷嬷。”两人都唤了声。 不待二人多说多问,刘嬷嬷便连连颔首,唤了两人一道去了拐角处,并未往苑中去,应是刘嬷嬷有话要说。 而方才一瞥,似是见今日雍文阁中来了不少丫鬟小厮,怕是不寻常。 果真,等到清净之处,刘嬷嬷才道:“公子,小姐,方才是老奴唐突了。麓山的事情老夫人已经知晓了,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也都知晓了,四公子昨夜回来后,便已在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处跪了整宿,一直到今日晌午,而后便来了老夫人这里,自晌午起便跪到现在。老夫人想到公子和小姐今日怕是会提前回来,不会同梅家几位公子和小姐一道,所以特意让老奴在这外苑候着,先同公子小姐说几句话,再请公子和小姐进去,眼下,便真见到小姐和公子先回了。” 难怪,苏晋元和白苏墨对视一眼。 “外祖母那头有什么需提前交待的,刘嬷嬷但说便是。”白苏墨秉去了身后的宝澶和阿楚。 刘嬷嬷才道:“方才公子小姐怕是也瞧见了,这苑中有不少丫鬟和小厮在。” 白苏墨和苏晋元都点头。 刘嬷嬷继续道:“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现下都在里头。” 白苏墨和苏晋元却都意外。 刘嬷嬷又道:“照说此事,若是四公子来向我们老夫人请罪便是了,顶多这梅府大房的老爷和夫人陪着来一遭,这也都是晚辈。但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却不同,这二位可是我们老夫人的兄嫂,这陪着来一遭,一是请罪,二是探探小姐这边的究竟,三怕也是来求情的,可这求情也不好明着了说,稍后定是要拐弯抹角往重了教训去。虽说这教训是姑奶奶看的,可怎么说姑奶奶也是梅家出去的人,这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自然不是求的姑奶奶这头,而是国公爷这头。而国公爷这头,小姐若是不松口,怕是今日这么大的阵仗,梅老太爷是要下不来台的。” 刘嬷嬷叹了叹:“所以,老夫人先让老奴先在这里候着,也同小姐和公子说一声,这四公子的事,梅家定然是竭尽全力往轻了说,往偏了说,也指不定都反栽到钱公子身上,便也是料定了这钱公子是定然不会再回梅府了,所以小姐和公子便是心中再义愤,也切莫戳穿了,让梅老太爷下不来台,免得日后梅家同苏家都难做。稍后老夫人便辞行,等今夜一过,老夫人就携了公子小姐提前收拾东西往京中去,这事儿便也这么歇下了,日后再说日后的话。” 白苏墨知晓轻重。 但外祖母为何担心她会追着梅佑康的事不罢休? 白苏墨心中滞了滞。 忽得想到,莫非,外祖母早前便看出来她同钱誉来了…… 所以,外祖母才会担心,若是稍后梅家将事情都歪曲到钱誉头上,她为钱誉鸣不平,不仅让梅佑康,也让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下不来台? 白苏墨诧异看向刘嬷嬷。 可刘嬷嬷哪里猜得到她心中所想。 见她眉间似是有惑色,便又道:“小姐与公子可听明白了?” 白苏墨和苏晋元只得颔首。 “如此,便随老奴一道去吧。”刘嬷嬷叹道,“这戏自晌午便唱起,老夫人怕是应当也乏了。” 白苏墨又问:“外阁间内可还有旁人在?” 刘嬷嬷摇头:“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也就老夫人,梅老太爷,孔老夫人和四公子在。余韶和梅老太爷,孔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老妈子等,都是一并打发了出去的。稍后老奴应当也是进不去的,公子和小姐多照顾老夫人些。” 刘嬷嬷是怕梅老太太被气到。 白苏墨和苏晋元都应好。 这才入了雍文阁苑内,往雍文阁外阁间去。 这雍文阁苑内果真侯了不少丫鬟和小厮,但梅府这样的世家贵族对下人的管束多有严苛,这满满医院自人也无一人在交头接耳,苑中其实倒也安静,眼下,便都是鸣蝉的吵闹声。 见了白苏墨同苏晋元回来了,余韶才在屋外福了福身,朝内大声道了句:“老夫人,公子和表小姐到了。” 稍许,才推了门,请白苏墨和苏晋元入内。 白苏墨的目光询问般看向余韶。 余韶自是不能言何的,只是半拢着眉头,使劲儿朝她摇了摇头,白苏墨便知晓这是说屋内的阵仗怕是有些大。 果真,等余韶从屋外掩门。 白苏墨和苏晋元刚如屋内,便骇然听棍棒打人的声音。 既而是梅佑康一声闷哼。 白苏墨和苏晋元都怔住。 只见梅老太爷两棍子狠狠打上梅佑康后背,口中甚是恼意:“不孝子孙,我梅家的脸都给你丢光了!看你做得什么下作事情!” 言罢,又是一棒子下去。 梅佑康都被打得趴下。 孔老夫人眼中含泪,却是端坐在一处,不敢,也没有立场上前去扶。 倒是逼得梅老太太上前揽住:“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夏日衣衫本就薄,血印子便都透过衣衫显了出来。 白苏墨心头一惊,难怪方才刘嬷嬷要在苑外拦着她和晋元,说先前那番话,外祖母自是知晓梅老太爷性子的,这往重了教训去也未免太过了。 梅佑康又非军中之人,这两棍子可是梅老太爷卯足了劲儿打下去的,可挨得不轻。 幸得也是梅老太爷亲自动的手,要换作旁人,这使劲儿的两下怕是梅佑康要躺上一两月。 眼见梅老太爷还嚷着要打,便也只有逼着苏晋元上前去接了这一棍子,白苏墨求情道:“梅老太爷,这是做什么?四哥哪里受得住!” 眼见白苏墨开了口,孔老夫人这口气才算是松下了。 闭目深吸了一口气,才起身,朝梅老太爷道:“你这打也打够了,连苏墨都看出康哥儿受不住了,你就不能先听听康哥儿怎么说的再打不成!” 苏晋元赶紧应和。 梅老太爷又顺手给了梅佑康一棍子,梅佑康嘴角都渗了丝血迹,苏晋元才趁这间隙,从梅老太爷手中顺走了那根棍子。 梅老太太便也上前,扶了梅老太爷回座位消气。 只是刚坐下,还来不及喘口气。 梅老太爷又一盏茶盏便朝着梅佑康扔过去。 白苏墨都心惊。 只是幸好这茶盏扔在了梅佑康近侧,若是迎面而去,怕是要砸得头破血流。 可这一连翻下去,梅老太爷盛怒,梅佑康狼狈,孔老夫人一口闷气窝在心头,白苏墨也好,苏晋元也好,只怕也都再不好说什么了。 第51章 好好想想 梅老太爷怒意:“好,你说,你就在这里给我说个清楚明白,若有半分说不清楚的,你自知该当如何!” 白苏墨和苏晋元都看向梅老太太。 梅老太太面色如常。 该说的,方才刘嬷嬷在苑外都先说了,白苏墨和苏晋元适时噤声。 梅佑康便才跪直了身子,双手高举过头顶,低头道:“孙儿已知错,请姑奶奶,祖父,祖母责罚。” 只认错,其余一概不提。 这一招倒是高明,苏晋元看向白苏墨。 白苏墨佯装不觉。 孔老夫人拢眉:“错在哪里!” 梅佑康仍未抬头,依旧恭敬道:“孙儿身为梅家子孙,理应举止端正,待人处事符合礼数,不应做无端之事。姑奶奶,祖父,祖母,容禀。” 梅佑康磕头。 苏晋元心底微顿,无端之事,这一词用得未免太过轻巧。 “说!”孔老夫人见梅老太爷先前打得太狠,心头都在滴血,眼下梅佑康好容易说到正题,孔老夫人赶紧递了台阶。 梅老太爷瞪她。 孔老夫人自知理亏,遂也移目。 梅佑康这才继续:“此次去麓山,最后一日的行程乃是麓山湖游船,五弟的朋友在游船上设了晚宴送行,晚宴上便请了歌舞助兴。孙儿一时糊涂,无端做了多余之事,让人构陷于不义之地,还险些……险些牵连了苏墨妹妹,佑康难辞其咎!” 言罢,又是朝上方的梅老太太,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叩首。 无端之事,让人构陷于不义之地…… 白苏墨眸光微敛。 苏晋元却很是诧异。 见梅老太太目光看过来,苏晋元才压了下去,没有作声。 “让你说!你在顾左右言何!”梅老太爷的怒意忽得又上了来,苏晋元心底都咯噔一声。 这才听梅佑康道:“先前游船时,孙儿见钱兄一直在打量那位名唤子绯的舞姬,那舞姬面容姣好,身姿……身姿……”梅佑康适时顿了顿,似是斟酌了一番,才又道:“身姿很是妩媚动人……” “混账东西!”梅佑康刚说完这句,梅老太爷又砸过去一盏茶盏,“这是你一个世家子弟说得出来的话吗?” </div> </div> 第72节 梅佑康赶紧噤声。 苏晋元看向白苏墨,有人,分明是祸水东引…… 身姿妩媚动人这样的话,自然不是梅佑康说的,听梅佑康方才那话的意思,分明是同钱誉在一处,那还能是说谁的? 苏晋元也不知梅佑康是否真的同钱誉在一处过,但这短短一两句,是借梅佑康自己的口,说了钱誉的轻佻之词,这事儿便八成是往钱誉身上引去了。 钱誉若是自己轻浮,便是咎由自取,那梅佑康便真是有些被殃及无辜了。 梅老太太也看向白苏墨。 见白苏墨并无多大反应,这才稍稍安了些心。 屋中,便听孔老夫人梅老太爷道:“这些话自然不是佑康能说得出口的,佑康自幼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心中没数?” 孔老夫人如此说,梅老太爷便不做声了。 孔老夫人便朝梅佑康道:“继续说。” 梅佑康继续:“钱兄是燕韩国中之人,并未见过此舞姬,便问起孙儿这舞姬姓谁名谁,宿在何处……”梅佑康顿了顿,似是本以为梅老太爷听到此处又要发火砸东西,却不想屋中都没有声音,梅佑康又道:“钱兄找孙儿打听了许久关于这舞姬的事,孙儿想……孙儿想,钱兄自燕韩来,远道是客,这几日借宿在南苑,也同孙儿几人熟络,孙儿便想成人之美,就寻了舞姬,给了她银子,让她一曲舞罢,主动给钱兄敬杯酒……孙儿真是只是想让这舞姬给钱兄主动敬酒,再往后的事孙儿也没想到。孙儿哪想得到那舞姬敬酒时,钱兄反倒却是不饮了。孙儿也不知道其中出了什么缘故,也在纳闷时,苏墨妹妹也上前说要饮这杯酒,钱兄见苏墨妹妹上前,又反口,将舞姬手中的酒饮了,谁知……谁知……” 梅佑康僵住。 “谁知什么……”孔老夫人似是听得都着急。 梅佑康为难道:“……谁知,谁知这酒中竟藏了污秽的东西,钱兄饮过之后,便即可退席了!” 这屋中都倒吸一口凉气。 梅佑康复又叩首:“都是孙儿的错!孙儿也没想到那舞姬竟会在酒中下那些污秽的东西,还险些连累苏墨妹妹,孙儿自知难辞其咎,求姑奶奶,祖父祖母责罚,孙儿亦无脸再见苏墨!” 梅佑康言罢,屋中鸦雀无声。 整个屋中只有梅佑康那声重重的叩首声。 白苏墨和苏晋元都滞住。 便是刘嬷嬷早前提醒过,二人心中也早有准备,却也没想到会是这番局面。 梅佑康一袭话,看似认错,实则傻子都听得出来这里他是最无辜的一个,但他这错认得是不错,若真是如此,那梅老太爷先前那几棒子便打得算是过重了。 在梅佑康口中,是钱誉早前对那舞姬起了心思,一番言语轻佻暗示,而后在宴中又见白苏墨的缘故,借机翻脸不理会这舞姬,如何看,这祸因都推到了钱誉身上。钱誉只是个商人,世家贵族与生俱来便看不起商贾,梅佑康如此说,这屋中旁人都不会言何。 最后,也是那舞姬在酒中下得药,同他全然没有关系,钱誉倒是自食其果。 而最微妙的,便是将这祸水东引到了白苏墨身上,舞姬敬酒的时候,白苏墨为何要主动去饮这杯酒…… 苏晋元心中自是知晓其中缘故,可这屋中…… 苏晋元心中感叹,这屋中眼下这般状况,白苏墨是一句都说不得。 买通个舞姬去敬酒算多大个事!无非是险些害白苏墨饮了那杯被人下了药的酒水这一条,但谁知道白苏墨要去饮那杯酒呢! 这分明是将难题抛给了白苏墨。 苏晋元心中有些恼! 亏他早前还当梅佑康是朋友,时时为他说好话,如今想来恨不得咬了自己舌头。 这屋中寂静无声,便都是在想白苏墨的事。 苏晋元不免担心。 果真,梅老太太先问:“苏墨,你去饮那舞姬的酒做什么?” 这话,也只能梅老太太问。 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也都看向白苏墨。 梅佑康一袭话闭,便倒成了他不知晓缘故,反而是白苏墨有意掺和在其中一般。苏晋元心中着急,她怕是如何应都不好交代。 便见白苏墨抬眸,面无惊慌之色,平常一般,朝梅老太太应道:“回外祖母的话,当日晚宴很是热闹,梅家四位哥哥都在同苏墨一道饮酒,苏墨当时饮多了,并无多少印象,后来是同晋元一道回去的。” 白苏墨如此应,简直四两拨千斤。 苏晋元心中想笑。 一句喝多了便比梅佑康先前打发得还轻巧。 而这句喝多了里面,又分明在说,是梅家兄弟四人着急献殷勤,她才会饮多的,至于如何会去饮舞姬的酒,她哪有印象? 谁都知晓梅家兄弟四人的心思,白苏墨这般说,便等于赌了梅家众人的嘴。 便见梅老太爷也好,孔老夫人也好,梅佑康也好,都愣住。 “是是是……”苏晋元也赶紧应声,“表姐昨日是饮得有些多,后来便同我一道坐的,我还让她吃了不少水果和点心,最后是我同宝澶送表姐回的屋。” 白苏墨如此说,梅家再问便是打脸了。 苏晋元只觉解气! 梅老太太便也没有再言何。 梅老太爷使了个眼色,梅佑康再重重叩首:“祖父祖母,此事皆是孙儿过错,同旁人无关,请祖父祖母责罚。” 到了眼下这局面,梅佑康算是大错没有了,顶多一个买通舞姬之事,而白苏墨也分毫没受影响,若要深究,还是梅家兄弟四人热忱敬酒的缘故。 这罪责,任屋中谁都听得出来,是悉数推到了钱誉和那舞姬身上。 原本再罚梅佑康也在情理之中,可根据这意思,先前梅老太爷已经不分青红皂白毒打了梅佑康一通了,眼下看梅佑康又罪不至此,再罚便是过了。 而罚与不罚,本就不在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手中,这是逼得梅老太太开口:“还罚佑康做什么,先前都打了,此事便也作罢吧。” 孔老夫人面色果真缓和了几分。 梅老太爷却是不能如此,“回去禁足半月,其余的回去让你爹想。”话中虽有怒意,语气却已缓和了九成。 梅佑康起身,拱手:“谢姑奶,谢祖父祖母。” 待得梅佑康从这外阁间退出去,这场大戏便也算作落幕。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亲自出马,将梅府中除了梅佑康外,摘得干干净净,而梅佑康也不过落了个无端生事的罪过,今后也起不了多少风浪,便是爷爷问起来,要遭罪的也首当其冲是钱誉。 白苏墨心中清楚。 此事既已作罢,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又宽慰了白苏墨几句,遂才离了雍文阁。 白苏墨知晓外祖母定然有话要问。 果真,“你先出去!”梅老太太看向苏晋元。 苏晋元愣愣应好。 出了方才那档子事,他也知晓祖母会单独过问白苏墨,只得硬着头皮离开。 早前他还住在梅佑康苑子里,眼下哪里合适。 等出了外阁间,才见刘嬷嬷上前:“公子,老夫人让将西暖阁简单收拾出来了,今晚公子就在西暖阁对付一宿,明日便离开了。” 祖母是思虑周全了的,苏晋元颔首。 ****** 外阁间内,只有梅老太太和白苏墨一处。 “方才过后,可有话要同我说?”梅老太太问。 白苏墨上前:“梅佑康若真觉难辞其咎,便应先向我道歉,而不是连夜赶回骄城,找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认错。” “还有呢?” 白苏墨又道:“庄氏先前在府外迎过我和晋元,梅老太爷这棍子只怕也是我们到后,有人送了消息来,方才开始打的。” “还有呢?” “……”白苏墨不应声了。 梅老太太方才转眸看她:“怎么不说钱誉?” 白苏墨心底微滞。 梅老太太脸色晦暗:“那就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说,仔细了说。” 第52章 烂在肚子里 良久,白苏墨沉声开口:“外祖母,我喜欢钱誉。” 梅老太太闭目。 白苏墨抬眸看向外祖母,闭上眼睛,半拢着眉头,面上却无半分意外奇怪之色,应是……心中早就有数了。 白苏墨也低头。 许久,梅老太太才开口,旁的一句都没问,只是道:“他出身商贾!” 声音有些颤抖,没有怒意,却胜过满腔怒意在心。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钱誉相貌堂堂,风流俊逸,举止谈吐风趣幽默,阅历和眼界都远胜过同龄之人,与苏墨平日里在京中见惯的王孙公子都大有不同,自然好奇。钱誉又善察言观色,苏墨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他若想要讨得她欢心,轻而易举。 而以苏墨的家世,国公爷对苏墨的宠爱,也根本不必如京中旁的贵女一般,婚事必须再三考虑来迎合家族利益,所以她才会敢想旁的贵女所不敢想之事。 梅老太太心中揪起。 若这钱誉是个风流成性的纨绔子弟兴许倒好! 又偏偏是个有魄力,有教养,又沉稳果敢的人,连她活这么大岁数都对他赞许有佳,更何况苏墨一个初晓□□的丫头! 苏墨自小行事便有分寸,先前屋中那般乌烟瘴气,都能沉得住气。 一个字没多说,也一个字没说错。 而眼下,她让她好好想清楚再说。 她思量许久,却还是道出一句喜欢钱誉。 梅老太太心底怎会释然! 梅老太太长长久久闭目。 白苏墨便也果真跟着噤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梅老太太才睁眼看她:“何时认识的?” </div> </div> 第73节 白苏墨却意外,低声道:“在京中便认识了,去容光寺礼佛时遇见的……”白苏墨言罢,轻声问道:“……外祖母,怎么知道的?” 梅老太太看她,叹道:“平日里也是个心思玲珑的人,遇上这些事怎么就开始糊涂?你外祖母也是过来人,这几十年见过人和事还少?” 梅老太太顿了顿,继续道:“前几日在我这里,你同他一处,他虽不说,却处处都在讨你喜欢,你以为外祖母看不出来?他连什么牌都能猜算得到,几轮下来,也知晓每人的性子要如何出牌,他能耐得下性子在屋中同旁人一道摸牌,是想同你一处!” 梅老太太目光如炬。 白苏墨便不作声了。 许久之后,才听白苏墨道:“外祖母,钱誉并非梅佑康口中说的那样的人。” 梅老太太叹道:“你以为我老眼昏花,糊涂了不成?” 白苏墨错愕看她。 梅老太太摇头:“平日里都是聪明的,怎么眼下还没想明白?你先前也说梅佑康若是真觉得难辞其咎便直接找你道歉了,为何还连夜赶回骄城,向他祖父祖母请罪?” 白苏墨微怔。 梅老太太低眉:“钱誉是何品性,你以为外祖母心中不清楚吗?你真相信先前那番话自梅佑康口中说出,便是梅佑康自己想出来的?他若真能想得到如此推脱,便不会在他祖母祖母苑中一直跪到晌午。” 梅老太太长叹:“此事确是钱誉授意的也好,同钱誉一分关系没有也罢,这都是梅家同苏家,同国公府之间的交待,没人会在意钱誉真的如何?你可明白?” 她自然明白。 只是,不想任凭旁人在外祖母面前抹黑他。 白苏墨垂眸。 梅老太太伸手,牵她到跟前:“钱誉的事,国公爷可知晓?” 白苏墨摇头。 梅老太太便拍拍她的手,沉声道:“那就烂在肚子里。” 白苏墨抬眸看她。 梅老太太慈祥亲厚:“谁人年少时,不曾倾心过一两个风流俊逸的少年郎?女儿家的心事,一辈子藏在心中的,又何曾少过?” 白苏墨心底好似缀了一枚沉石,轻声道:“可外祖母当年,不也从梅家下嫁到苏家了吗?” 梅老太太语重心长:“囡囡,你惯来的玲珑心思去了何处?你可曾真的细下想过,便是这钱誉再好,莫说一个商贾人家,便是普通的官宦人家,书香门第,你也都嫁不得!外祖母想同你说不是旁的,而是你可曾想过,这国公府如今只剩了你同国公爷,钱誉家在燕韩,你若是随他嫁了去,你爷爷当如何?独自留在京中?” 白苏墨眼中兀得滞住。 ****** 自雍文阁回来,宝澶和胭脂,缈言几人都围了上来。 宝澶是清楚何事的,但也知这国公府的规矩,若没有小姐的吩咐,哪会背着小姐对胭脂,缈言嚼舌根子? 只是东暖阁就在雍文阁中,先前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那么大阵仗,丫鬟和小厮都将雍文阁中围了个遍,便是胭脂和缈言不清楚何事,也知晓出了大事。 稍后,宝澶也回了苑中,只是不见小姐,便也知这事怕是同小姐有关。 便也都不多嘴问旁的了。 只是心中担心,都问了宝澶,小姐可是有事。 见宝澶一脸笃定摇头,两人也将这心揣回了兜里。 可眼下,见白苏墨就这么进了屋内,目光中颓然无色。 自小姐耳朵恢复后,三人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她这般模样,都面面相觑,又都不敢出声。 眼见她独自一人撩起帘栊,独自一人回了内屋。 三人跟上,在帘栊外微微挑起一道缝隙,往内望去。只见她翻上床榻,一言未发,盖上被子便似未再动弹过。 胭脂放下帘栊。 和缈言一道看向宝澶,遂又离远了问道:“宝澶姐姐,不是说今日之事同小姐没多大关系吗?怎么小姐这幅模样?” 宝澶也摇头。 三人中,宝澶跟白苏墨的时间最久,也最亲近。 眼下,也不知她何故…… 想起昨日京中派人送了太后寿宴的衣裳,鞋子和头面来试,胭脂先收在一旁,宝澶便道:“我去看看再说。” 胭脂和缈言跟着点头。 她二人来府中的时间晚,从未见过小姐这幅模样。 都不知这麓山一行,发生了何事。 撩起帘栊,宝澶入了屋内。 远远福了福身,并未上前:“小姐,昨日流知姐姐让人送了太后寿宴的衣裳,鞋子,头面一套来,小姐可要试试?” 床榻上的没有吱声。 片刻,才听沉声道:“不了。” 宝澶伺候她的时日最长,眼下,便是没有上前到她近处,也知晓她此刻怕是不好。宝澶心底微顿,稍许,才又福了福身:“那奴婢先退下了。” 白苏墨并未应声,宝澶掀起帘栊退出。 胭脂和缈言都围了过来,宝澶没有作声,只半拢了眉头,轻轻摇头。 …… 黄昏前后,余韶来了房中。 宝澶去迎。 “老夫人请小姐一道过去用饭。”余韶没见到白苏墨,便朝宝澶道。 宝澶面露尴尬,轻声道:“小姐早前回来便睡了,眼下还没起……” 余韶眼中稍许惊异,但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已久,早些时候老夫人是单独留了小姐一道说话,而后小姐才离开了外阁间,余韶知晓何事当问何事不当问。 “那便先算了,我去给老夫人那头回个话。”余韶应道。 宝澶颔首。 余韶又道:“对了,方才老夫人同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辞了行,明日晌午前便会离府,原本梅老太爷和老夫人说要给老夫人和小姐送行,老夫人推脱了,你也同胭脂,缈言一道先行收拾,明早便一道去京中。” “明早就走?”宝澶诧异,“这么急?” 先前白苏墨回来一言未发,宝澶也不知晓如何了,她心中也猜测过怕是要提前回京了,但许是老夫人会碍于梅老太爷和孔老夫人的面子,却没想到老夫人真的明日便会携了小姐回京。 余韶为难,悄声道:“这些事,我们也不便问,老夫人既是说走,我们这些做奴婢的,照做便是。” 宝澶愣愣点头。 余韶又道:“刘嬷嬷先前是说,明日梅家定是要来送的,我等也不要失了礼仪。” 刘嬷嬷应是猜到宝澶心中肯定知晓其中一二,怕她明日心中有气不平,明日送别时冷不丁说出什么话来,让梅家难堪,这才借了余韶的口同她说。 宝澶应道:“省得了。” 余韶这才放心走了。 宝澶回了东暖阁内,又唤了胭脂和缈言来:“老夫人做主,明日便要提前回京,胭脂,你将屋中的东西都收拾好,仔细些,别有遗漏的。” 这梅家若是不出意外,日后怕是不会来了,留了东西反倒尴尬。 胭脂福了福身道好。 宝澶又朝缈言道:“也去同盘子和于蓝大人说一声,若是于蓝问起来,便说是老夫人意思,旁的便不用说了。” 缈言心中清楚,也福了福身应好。 宝澶撩起帘栊,入了屋内。 屋内,白苏墨似是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声自床榻上传来,宝澶才敢上前,替她牵被子。 只是被子牵到一半,指尖微滞。 是见枕头一侧,有些润泽未干的痕迹。 宝澶微微怔住。 窗外天色已暗,苑中已陆续开始掌灯。 宝澶起身,将窗帘拉好,只在床头不远处留了一盏微灯。 …… 一宿无梦。 翌日醒来,胭脂和宝澶到内屋伺候洗漱。 宝澶多看了她两眼。 除却稍许沉闷了些,似是也无旁的异常。 宝澶心中却还是有些不安。 “今日就启程回京了,太后寿宴的衣裳所幸回府再试吧,反正也提早了几日,也赶得及。”宝澶试探了找话说。 “好。”白苏墨语气平淡。 宝澶心中无底。 片刻,听到苑外脚步声,宝澶瞥目。 见缈言入了屋内,福了福身,朝白苏墨道:“小姐,五公子来了,说是小姐今日离开,有话单独同小姐说。” 梅佑均? 白苏墨抬眸。 第53章 仕途 宝澶掀起帘栊,扶了白苏墨出来。 缈言已给梅佑均奉茶。 “苏墨。”梅佑均见了她,顺势起身。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