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求女王一回眸》


 楔子

    其实那天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放学时间，对他来说却是很重要的转捩点。
    可是后来，怎么偏偏就忘了那一天究竟是哪一天呢……想不起的那一天，却绝对不能用一句「不重要」就放弃回想而带过，可他就是想不起来了。
    他只记得，国中时期的他放学回家时间没得商量、晚回家一些就会遭到无情抽打，他却不自觉停下脚步，贪婪的凝望那马尾规律着一跳一跳的身影。
    他还记得，总是在操场上绕着跑道稳健的一圈又一圈的漫漫长跑的她、总是绷着一张冷脸的她，突然的瞪大双眼、双唇微张──冷不防的倒下了。
    他仍记得，那时候有田径队的同学跟学长姐急忙的停下练习，去关心倒在地上、满身擦伤，却一声痛也不喊、只是紧紧皱着细眉的坚强女生。
    那时候的他是这么渺小，像是脚生了根，就站在原地看女生拖着缓慢的步伐、走进保健室上药。
    明明有些距离，他却清楚的看见女生那双猫儿似的眼潭里头，依旧冷冽得如一汪清泉。如果不是她满身擦伤、狼狈得需要人搀扶，他几乎不敢相信那双平静的眼睛，是出自一个伤痕累累的国中小女孩。
    好违和……却好美丽。少年的他愣神想着。
    透过保健室的窗户，还能看见她侧脸冷漠得接近木然。应该要上生理食盐水或碘酒吧？她真的不痛吗？或者是因为这里太远了，所以他捕捉不到她更细微的表情变化。
    没想到因为这个结论，双脚才又得以动了起来，悄然无声的接近保健室。
    反正不管什么时候回家，总有理由挨打，那就乾脆让那老头打个够好了。他有些不屑的想，同时静静站在保健室外头，捕捉里头细微动静。
    「你真的还好吗？」里头传来担忧而柔软的女性嗓音，是刚才陪她进保健室的娇小女生。
    「我没事。」另一道声线低沉平稳，这才是她的声音，「我还有十五圈没跑。」受伤的她竟然只关心这些。
    「不要再去练习了啦！」果然娇小的女生手插着腰、瞇细眼睛，却一点威吓作用也没有。
    「可是……」
    「邱、卓、璃！」
    虽然看起来很像小兔子发脾气，但邱卓璃还是屈服了，毕竟那女生是她唯一的朋友。
    「好吧。听你的。」她叹气。眼睛眨了眨、眉毛微微垂下，这是她最生动的表情了。
    「你先回家吧，我帮你跟老师说。」
    「嗯。」
    接着听见挪椅子的声音还有脚步声，萧景书知道她们要出来了，便转身先一步离开。
    体育班的的教室在二楼，就在他们班隔壁。
    充满精力的少男少女总有几个特别静不下来，学生们仗着使用特殊升学管道不上课，时常能听见隔壁班传来怒吼跟惊呼。
    可是当他偶尔经过体育班教室，却看见邱卓璃就坐在教室第一排，低头认真的在写国文习题、或默背英文单字、或算数学题目。
    在那样嘈杂的环境里，她安安静静的。单单看着她，就觉得纷乱的一切都逐渐变成慢动作，缓慢自她身遭流过。
    明明是会在操场上挥洒汗水与青春、应该要很活泼的田径女孩，却带着静默气质、逸脱尘世。
    一日復一日，她的身影轻巧走过，久了才发现总是重复相同步伐与痕跡，深深印在心底。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往校门口走，而是先一步朝着他们班教室走去。
    远远的，还能听见背后两个女孩的絮语。
    「我扶你回去吧？」
    「不用。」
    「那你路上小心喔。」
    「嗯。」
    这样美丽、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孩，总有让人感叹不够完美的地方──像是不苟言笑，总是冷着一张精緻的脸；像是沉默寡言，总是不见她肯对谁再多说一句。
    人怎么会这么不知足呢？他在内心默想。他就很喜欢这样的她，总像洋娃娃般安静、但也比谁都更像活人的女孩。
    突兀的停下脚步，他站定在他们班前门、体育班后门之间的柱子旁边。
    三。
    如果他的直觉出错，那他会果断放弃。
    二。
    可他知道他的判断向来准确，他听见平稳的上楼脚步声。
    一。
    她应该要转弯了，楼梯间隔壁就是体育班的前门。
    转过头。
    一切都是突如其来，却也像过于刻意的精心安排。他们四目相对是巧合也是计画，他能听见自己快了一点点的心跳，感觉着慢慢牵起的嘴角。
    她那双猫儿似的眸子，沾染美丽晚霞浅浅的光，是很美丽的褐色，同时也带着一点困惑，却没有探究。
    他还看见了她眼角和唇边的痣，明明都是褐色，却让他联想到最近国文课的补充教材──张爱玲的经典文章。
    那深深刻画在心头、他会永远惦念的朱砂痣。
    在她要迈开脚步、转身走进教室之前，他终于找到最满意的和煦微笑，开口了。
    「你好，我是隔壁班的萧景书，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

 通话纪录01

    跨年夜。
    萧景书凝望手机的通话介面许久，最后还是选择按下拨号键。
    把手机放到耳边，回铃音响荡不过片刻，就听见被接通的声音。
    「哈囉，新年快乐。」他勾起嘴角，用很愉快的嗓音道。
    「新年快乐。」程时浩的声音清冷平稳如往常。
    老实说这通电话很有目的性。萧景书心想着，开口直奔主题，「要听我说故事吗？」
    「……这是什么新把戏？」
    果然被质疑了。但玩世不恭的形象也是他刻意为之，活该现在信用破產。
    「啊……我只是需要有个人让位倾诉一下，哈哈。」
    在如实倾诉与干话带过两者之间游移片刻，萧景书选择前者。
    程时浩沉默了一会，「说吧，我在听。」语气明显是无奈，却还是给他机会。
    「可是我不知道可以从哪里开始欸，怎么办？」他玩笑似的发问。
    「那你可以不要说了。」
    「好啦好啦，别掛我电话。」
    明明在家里，萧景书却躲在房间、没去客厅。因为客厅有别人正盯着大萤幕上的烟火转播目不转睛，他一不需要那些绚烂音效、二不想打扰两个女生愉快的跨年夜。
    能和她们跨年当然很好，但怀着满腹烦躁迟疑，心情上并不允许他这么做。
    萧景书的笑容苦涩了几分，「不然我从我的初恋开始说好了。」
    程时浩困惑的皱眉，「从这么久以前开始？」
    「对啊，可以吗？」萧景书笑问，又立刻抢白道，「不可以我也要讲。」
    「……随你。」
    「我的初恋，是女生先告白的。」
    「然后？」
    「我们只交往了三个月，女生就无缝了。」
    不等程时浩提问，萧景书的唇角掛着无谓的笑，把故事说完。
    「或者说，我本来就是个备胎。」
    「当初那个女生刚跟她的男友分手，所以故意又跟我交往，要去气她的前男友，可是三个月后，她就哭着跟我分手。」
    「先说好，不是我害她哭的，当初我还有问她既然捨不得为什么要分手，可是她没讲。」
    「分手那天我还记得那是高一上的期末考刚结束的时候……然后几个礼拜后开学，我就看到跟她的前男友又在一起了。」
    「大概就这样吧，中间那些热恋什么的你我都懂，就不多说了。」
    「……嗯，节哀。」听着萧景书平淡的嗓音，程时浩也不太确定这个词合不合适。
    「还有后续喔。」如果这是文字聊天，萧景书一定会配上愉快的符号。
    「那你讲完啊。」如果这是文字聊天，程时浩一定送他两个等号。
    「后来，她在高二分班前还写了封道歉信给我，说她是真的很喜欢我，但是她很抱歉，因为她发现她更喜欢她的男朋友。」
    程时浩眉头深锁，「你信吗？」
    「为什么不信？」萧景书挑挑眉，「我们两个交往的时候，她确实很快乐，甚至提分手的时候还在哭欸。」
    不是当事人没办法理解吧，但萧景书心底雪亮。他能够让女孩拥有一双爱笑的眼睛，被感情滋润的女孩，看起来是这么的鲜明甜美。
    他要的不见得谁的喜欢，他甚至知道那女孩会走。但至少他知道自己在某方面来说……是有价值的。
    「那为什么要分手？」程时浩如他预料的发问，「而且，你没打算挽回？」
    「我为什么要留她？」萧景书唇边笑容如常，但笑意不达眼底，「我没很喜欢她啊。」
    「……那你干嘛跟她交往？」
    「因为她的眼神啊，那个很需要帮助的眼神。」
    那个眼神就像过去的我。萧景书将悲伤藏在程时浩看不见的微笑里，没有说出口。
    就像现在这样吗？程时浩叹了口气，「懂。」
    「然后高二开学没多久，我就交新的女朋友了。」
    「……。」
    萧景书很满意话筒那头的沉默，「这是下个故事，我下次再跟你说吧。」他欢乐大笑，「感觉到你的无言让我心情好很多，哈哈哈。」
    ……所以他是要被迫听几次萧景书的故事？
    当程时浩嫌弃的翻白眼，要开口叫萧景书把话给说完，要不然下次也不要打来之类的，却发现萧景书已经掛上电话。
    看着手机桌面半晌，他长长叹气，「……算了。」

 Chapter.01 高塔上的王子(1)

    约莫中午十一点，终于还是回到新竹了。
    带着一身台北都市人的气息、顶着十月还很热烈的午后艳阳，在热闹的新竹市区下车，同时拿回自己提早托运回新竹的机车，以他还没尝试过的方式──骑着机车──踏上这片久违的土地。
    他离开新竹的时候也才十八岁，虽然只是过个县市到桃园读大学，但他确实一出新竹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里。
    回忆当年大学入学考试之后，父子两人就为了学校志愿大吵冷战不断，直到八月来不及拦截通知书，被发现他根本就没有选择萧父要他填写的志愿、反而选填自己喜欢的资讯工程学系，更让萧父气得失去理智。
    那时的萧景书，只是冷漠低着头、沉默的承受一切毒打。
    等到竹竿终于断成好几截，萧景书漠然站起身，看了那个家最后一眼，而后毅然决然背向萧父握着断裂的竹竿、气得发愣的身影。
    留在背上的丑陋伤痕被许多人问了许多次，他始终是文雅的笑，没有回答。因为直到现在，即使是终于要归家的此时此刻，那一切都还不能只是回忆。
    眨眼之间是十年──或者更确切的说，十一年了。离家之后，漫长的岁月却只像影子，安静的蛰伏在他身后。
    高塔的阴影笼罩着王子，但他刻意不提起、不在意，假装不知道高塔就在身后，提醒着他晦暗的过往永远存在。
    对十八岁的萧景书来说，离家未必是可怕的课题，他最大的困扰，只是二十岁之前的日子稍嫌麻烦──因为未满二十岁，很多东西没办法自己买──但他自认二十岁之后人生很顺遂，至少他不曾恋家。
    把手机放在机车的懒人爪上，却没有打开导航，萧景书凭当年的印象在市区里瞎晃。周围景色变化极大，但也有不少让他感到熟悉的地方，几乎都是高中时和朋友出去疯玩的记忆。
    虽然说，家中门禁从国小到高中就没变过。放学后半小时内要到家，超过一分鐘要打一下、超过半小时就要打三十下……但到高中之后他早就视家规为无物，反正新伤旧伤叠一叠，越长大皮也越粗厚、精神上也更加耐痛，几点回家都没差，就随便那人打吧。
    到高中才真正的学会叛逆，也算是挺晚的吧？至少他是到十五岁之后，才渐渐知道原来人生也是可以拥有色彩，而不是愣愣的看着没有尽头的黑灰白，只能一直忍、一直忍、一直忍。
    在市区里绕了很大一圈，明明只要十分鐘的车程，被他的龟速和绕路变成了二十分鐘。兜回安静的住宅区，十几年未见、和记忆中相差不远，但好像越发陈旧的三层楼透天厝映入眼帘。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说不定他根本就是带着一种看好戏的心态要出现在那人的眼前，想看看那个已经老了十岁的中年人，会不会因为看到他就气到中风还是高血压。
    噢、不对，真要发作的话，大概在三天前收到他请搬家公司运回来的傢俱的时候就该出事了。
    萧景书在那高大而望不见内部的黑色雕花铁门前停下机车，拿出在五年前高中同学会时意外得到的钥匙。
    当时他真的没想到，这把大门钥匙居然是从高中友人的口袋里变出来的。
    「你有时间来同学会，没时间回家喔？连你家大门钥匙换了叔叔都叫我转交你欸。」
    即使是面对最要好的死党，他还是选择性隐瞒了许多东西──例如他很久没回家的这件事实。
    「我最近真的挺忙的，但是、嗯、他就比较急性子，真是麻烦你了。」接过那把遥控器，却像是接过一整把的岩浆，如果不是懂得要忍，几乎就把它给扔到天涯海角。
    在「爸爸」或「父亲」之类的称呼间犹豫不过一瞬，最后什么也没选，只找了个谁也听不出感情的第三人称淡淡带过。
    看来连「他」都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状况，在外头还是扮演着严肃却慈蔼的父亲，没让他在朋友面前感到难堪。
    不知道、也不想「他」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就跟在当年收到这个遥控器的当下，萧景书就已经停止继续深思遥控器的含义、也不再观察朋友的表情和动作是对于这件事情表达出什么看法。
    更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情绪更往心底藏，萧景书的嘴角还是和煦的笑容，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
    王子曾经被困在高塔上的灰败往事，不需要被任何外人知晓。靠着童年最不想要、却也最熟悉的态度，以一字「忍」轻描淡写过去。
    嘎吱──
    按下遥控器的按钮，铁门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熟悉的苍白水泥地、华美的三楼透天厝、玻璃花园般的温室一一跃入眼帘。
    当门越开越大，他开始读懂自己真正的心情……一点也不期待、一点都不怀念。透天厝的阴影猛然拔高，扭曲成高耸不见顶，阴暗又孤独的高塔。
    王子很想转身离开，因为他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何回来面对高塔。
    在院子和母亲玩捉迷藏、在院子撒娇要父亲抱他玩飞高高、在院子里被处罚挥剑一百下、在院子断成数截的竹竿……许多画面争先恐后的从门缝里涌出来，像是一隻无形的大手，紧紧掐住咽喉。
    下意识又按下遥控器，铁门刺耳的尖叫声戛然而止，萧景书用力的喘了两口气，才发现自按下按钮那刻起，身体竟然停下呼吸。
    苦笑两声，萧景书伸手故作镇定的推了推眼镜，确定自己的呼吸已然平稳之后，催动油门，骑进院子里。
    像是已经使用过无数次的顺手按下遥控器、流畅的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一举一动很快就让自己融进心底极为排斥的往年场景。
    只要愿意，就可以没有半点违和感的进入状况，像是他的离开不过是十小时，而不是十年。但他看不见自己的脸庞严肃得像是木偶般漠然，不自觉的把当年高中每日回家面对萧父的面具捡了回来。
    身后铁门刺耳的运作声终止，意味着家门再次关上。王子把藏在这座高塔上的黑暗回忆，再次锁进不见天日的心灵深处。
    本来以为开门就会和萧父正面对上，却没想到进入室内之后，萧景书迎接的是一阵响亮刺耳的鸟鸣声。
    右手边依旧是木製的大鞋柜，但是在更上头却安了一精緻木鸟笼，里面有隻萧景书并不清楚品种的鸟。
    看来牠就是噪音来源。萧景书仅看一眼色彩鲜明的赏玩鸟，没有兴趣多探究，低头脱下自己的皮鞋。
    一楼进门除了玄关之外，映入眼帘的是简单的客厅以及可以拉纸门隔开的和室空间。
    进到客厅，萧景书木然的表情终于动摇。他挑起眉，发现最靠外的客厅空间──从以前就一直空着、拿来放牵进门的脚踏车或杂物的小空地──现在正放着他从北部托运回来的傢俱，那些大型家具挡住客厅唯一一扇对外的大窗，遮蔽客厅的日光来源。
    难怪夏天中午回到家，家里却暗得需要开灯。
    他托运回来的傢俱其实就一个衣柜、两个书柜、一个床垫和几箱杂物。现在他是看到三个大柜子和那些纸箱，却不见他的那张单人床垫。
    「吱吱、吱吱──」陆续的观察和动作之间，那隻橘身小鸟从来没有停下牠的叫声以及他在笼子里扑上扑下的拍翅声，却让人分辨不出他是在欢迎还是在示威。
    萧景书无奈的瞥一眼那隻鸟，很有教养的决定不要跟一隻鸟生气或叫牠不要吵。他实在不明白，明明那人喜静，在他练书法或练剑的时候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事、物干扰修行，怎么突然养了一隻吵得要命又神经质的鸟？
    更何况这吵成这副德性，想也知道楼下有什么动静，他居然不下来看看……莫非那人这时候还在三楼练剑？听不见？
    算了，晚点见也好。萧景书内心有些无所谓的思忖着，提着自己的行李朝着楼上走去。
    家里人口很少，二楼有四间房间都嫌多。父母主卧一间、他的次卧一间，再来一间便成了书房……若不是当年母亲需要静养又用了最后一间，那间房间大概会无可无不可的变成客房吧。
    家里很乾净，那人就算只剩下自己生活也还是把所有空间都维持得一尘不染、窗明几净。这是萧景书从家门口走到卧房门口后的感想。
    小时候曾经有几次去过别人家，他永远记得在国小同学家里发现房间门板上有几张突兀的小花贴纸、卧室有一幅歪歪扭扭的太空人图，是蜡笔画过近乎半面墙壁的痕跡。

 Chapter.01 高塔上的王子(2)

    「你们这年纪就是很皮，但他喜欢画也都画了，那就全部画完比较好看啊。」朋友的妈妈对于他们一群小毛头的惊呼，只是笑着解释，同时萧景书也看见同学骄傲抬起下巴，炫耀着自己留在墙上伟大画作的模样。
    因为是邻居，萧景书知道那个同学在家人的支持下跑到外县市去读美术班、最后还考上艺术大学，但更后来的事情，离家很久的他就不得而知了。
    可是那时候他却逼自己想着：别人家很脏乱，他不喜欢。
    他是那样羡慕，却必须洗脑自己，他讨厌脏乱、他比较喜欢自己乾净而死寂的家。
    明明他知道那些都是很无奈、却带着幸福的痕跡……是和家人同在一屋簷下的亲切与生活感，那是他家没有的东西。
    只是走路太大声、大声喧哗都会遭到萧父严厉的斥喝，更何况是像别人拿着蜡笔在窗户或墙壁上挥洒艺术天份、在床底下玩捉迷藏、嘻笑着弄得满身灰尘？
    想想当年高中的他意外的爱上写程式，都得找各种藉口在学校借电脑、去朋友家用电脑才能找到一丝丝心灵的平静……若非当年萧景书不想被老师关心不归家的原因、不想让朋友知道他和那人恶劣的关係，他大概高中起就会翘家了。
    十几年堆叠的事情实在太多，不知不觉都在门口发呆好半晌。萧景书为自己的多思多虑叹了口气，缓缓推开简洁如昔的卧室门。
    跃入眼前的景象算是意料之内，却也算是意料之外。他本来以为里面可能会因为他叛逆离去而搬空，当然也可能保持原貌但完全不打扫……就是没想到房间和外头走廊一样纤尘不染，像等着谁回来使用。
    虽然人不在，倒是一直在刷新认知。萧景书挑挑眉，随手将行李搁在地上，然后坐上那张高中离家之后就再也没碰过的床，却发现那触感不是他预想中的当年那块硬床垫。
    略微讶异的按了按床铺，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是他刚才在客厅没看到、从北部带回来的床垫，原来已经被搬进来安装上了。
    这是觉得他会长住吗？萧景书在内心暗忖。现在已经装好了，半个月后再搬走的时候挺麻烦的……就让它留在这里，到时候再买一个新床垫好了。
    要是可以，萧景书并不想回来，但面对新旧房东一个要他月中搬空、一个请他月底再交屋，实在只剩下这个不得不的选择。
    他当然试过去交涉，但新旧房东都只有客气的道歉再道歉，不约而同的拿半个月或一个月的租金减免来赔偿他。
    用那几千块买他和近乎仇人的血亲相处大半个月？萧景书好脾气的笑着表示没关係，而没有人读出他眼底的不情愿和阴鬱。
    忽地，一声手机铃响打断他那越发灰暗的思考。萧景书揉了揉眉心，起身去拿刚才被他盖在书桌上的手机，发现是他高中死党曾瑞楷的来电。
    改在书桌前的椅子坐下，萧景书用眼睛瀏览着当初放在架上来不及丢的高中课本，同时接通手机。
    「嘿，我记得你今天回新竹嘛？你到了没？」曾瑞楷爽朗的声音混着一片嘈杂的背景音传来。
    萧景书轻抚着架上的参考书和久违的书桌摆饰──不过是笔筒或书挡板，桌上不存在具有个人特色的装饰物──漫不经心的回应曾瑞楷的问题，「刚到没多久。」
    「喔！刚好，这时间可以你过来吃午餐欸！」
    曾瑞楷向来人缘好又人来疯，现在也不知道又在哪里嗨，竟然嗨到忘记考虑聚会性质，很直接的邀请萧景书过去。
    「我要去找你吃午餐？」萧景书语带暗示的提问。
    「喔……」曾瑞楷立刻反应过来，萧景书一不喜闹、二不认识这些朋友。他改口道，「不然我们约晚餐好不好？」
    「好啊。」
    「老样子？」
    「嗯，晚点见。」
    从高中认识到现在也超过十年，虽然大学之后就一直聚少离多，但他们还是会找时间见面，老样子便是约在他们从大学时期开始就习惯去聚餐的那家火锅店，时间是晚上六点。
    他们之间的缘分还挺深的。萧景书和曾瑞楷两人同个国中毕业，但直到高一藉由朋友牵线才认识、高二分组同班又更加友好，最后三年里同群人始终窝在一起，度过高中充满青春色彩的日子。
    可当初浩浩荡荡的七八人，到现在只剩下三四人还有联络。高中时就喜欢单独行动的萧景书，至今还没脱离圈子、和曾瑞楷依旧如当年死党见面与吃饭，是有原因的──曾瑞楷对于王子被关在高塔上的故事略知一二。
    当时曾瑞楷突袭到萧景书家里要找他玩时，意外听见隔着铁门传来的棍棒打在身上的声响，还有想呼痛却硬闷在嘴里的呜咽。
    想起萧景书在体育课总是最后才换衣服、游泳课都不下水……把一切奇怪的行为串连起来，所谓的事实就差当面说破而已。
    「我昨天下午有经过你家喔。」按捺不住的曾瑞楷，隔天下课就跑到萧景书跟前提起。
    正在用纸写程式码、放学才去借电脑来测试的萧景书抬起头，脸上掛着微笑如往常，「真的？怎么不来找我？」
    如果不是知情，根本想像不到萧景书昨天受罚。可是曾瑞楷知道自己对他们的情况并不清楚，这时摆出同情或理解的表情，恐怕还是不对的。
    「因为我本来想带给你的东西忘记拿了啊，所以又折回家拿，想再出门就被拦住了。」曾瑞楷吐吐舌头，从口袋里拿出一罐药膏，「给你。」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高塔的秘密猛然被过路人发觉，王子的完美笑容出现一丝僵硬的裂痕。
    「抹一下瘀青好比较快啦。」曾瑞楷一脸理所当然的耸肩，「你不讲就算了，反正还是兄弟嘛。」
    讲完之后，其实是紧张得要命。虽然说萧景书平常总是保持笑容、和蔼可亲，却也给人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感……以曾瑞楷的白话来说，就像「惹毛他会被杀掉」的感觉。
    曾瑞楷已经做好萧景书会突然拔刀追杀他的准备──开玩笑，人家可是当届剑道大赛冠军欸──整个人都呈现逃跑姿势预备的时候，萧景书反而收下药膏，对他展露和煦的笑。
    「麻烦你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关心我。」他眼底没有笑意，稀松平常的口气吐出的话语，却警告意味浓厚。
    好耶！他没有被杀掉！曾瑞楷只听见他的话，忽略了他的表情。
    深深呼出一口气，曾瑞楷这才发现自己刚刚肩膀拱得有多高，「那、你快死掉的时候记得自己跟我讲？」
    闻言，萧景书认真的看着他……曾瑞楷眼中小心翼翼而真诚的关心，让他本来想再重申的警告，硬生生的卡在喉咙。
    「……嗯。」
    因为劫后馀生的松懈，曾瑞楷没有发现萧景书本来冰冷的双眼，冒出一丝丝的、对朋友的暖意。
    原来他的家庭状况这么糟糕，仍然可以得到真心诚意的朋友，曾瑞楷并没有露出他最厌恶的──他人同情的目光。
    曾瑞楷不知道，本来他们的友谊在萧景书认知里只是可有可无的酒肉朋友，经过这件事之后才渐渐变成真正的羈绊。
    那个笨蛋八成只知道：不会被阿书书杀掉了。
    萧景书还记得有次大学久违团聚，曾瑞楷在酒后对各种爆言，连「我高一到高二那时候都好怕阿书书拿剑追杀我喔呜呜呜」这种话都讲出来了。
    回忆至此。
    萧景书掛了电话，又在房间里观察很久、在没有人的家里四处间晃，还跑去客厅坐了会、听着那吵死人的鸟叫声。直到五点多出门前，都还没见萧父回来。
    算了，反正还有大半个月，他们之间也不是什么急着要相见的关係……甚至不要见面说不定还比较好。
    很准时的在五点五十分左右就到了店门口，可是曾瑞楷比他更早一步，在讯息里表示已经在店内。
    萧景书直接走进火锅店，马上就在一桌双人座上捕捉到曾瑞楷不停朝着他挥手的身影。他挑挑眉，在曾瑞楷的面前坐下。
    「这是两人约会？」
    「对，我跟阿书书的烛光晚餐。」还附带个一点都不可爱的双手捧颊。
    笑容不变的萧景书突然有点理解程时浩懒得理他的心情，「没有人烛光晚餐在吃火锅的。」
    「不然我们去吃西餐啊。」
    「好啊，我请客。」然后在曾瑞楷惊喜的笑容拉到最大的时候，萧景书单手托腮，灿笑着把话说完，「你出钱。」
    「哈哈。」曾瑞楷决定结束彼此寒暄的日常干话，「你终于没带着行李出来吃饭了欸。」
    「难道我很常带着行李来吃饭吗？」
    「几乎每次了吧。」
    闻言，萧景书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和新竹朋友们的聚餐都是当天来回，若是遇到晚饭局、不醉不归，他才会带套换洗衣物在新竹的饭店留宿。

 Chapter.01 高塔上的王子(3)

    偏偏他的朋友们就爱这种聚餐，而且像被下了诅咒似的，约定当日他老是遇到临时加班，根本没时间先checkin放行李。
    这时刚好店员上菜──早就吃过无数次，不用问过萧景书也知道怎么点餐，曾瑞楷早就先点完了──替他们两人上汤底和菜盘。
    边调整着电磁炉的火力，曾瑞楷又续问：「你这次终于先回家了喔？」
    「嗯。」
    「这次不走了齁？就回来新竹了？」
    「嗯，不过我已经在竹科附近租房子了，所以你去我家还是找不到我。」
    「干嘛不住家里就好了？你爸还是那样喔？」
    连萧父的衣角都还没看到的萧景书耸耸肩，只回答了前面的问题，「住家里太远啊。」
    「哪里远啦，你很懒欸。」
    从这里到竹科确实也不过三十分鐘的路程……但萧景书摊手笑了笑，没有回话。
    后来的谈话便没有再提到关于萧家父子之间的问题，大约就是聊了些彼此的工作或生活、其他朋友的近况，还有不着边际的讲讲干话。
    萧景书的干话连篇，认真说来都是跟着曾瑞楷学的，但没有学到像曾瑞楷那么机灵。曾瑞楷几乎随时随地都能天外飞来一笔，还风趣搞笑又不失礼貌。
    最后话题兜到感情方面，曾瑞楷调侃道：「欸、你到底交女朋友了没？眼光是有没有这么高？」
    萧景书淡然的将问题反拋回去，「那你跟你女朋友打算结婚了吗？」
    明明就已经和女友交往五年，曾瑞楷一提到女朋友还是笑得傻乎乎的，「大概再一阵子吧，喜帖再发给你，要记得来欸。」
    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能够得到你的一辈子呢？突然想到曾有个打着单辫、气质淡雅的女孩问道，并伸手点着他右手的无名指。
    如果我真的这么天真的话，会让这段感情变得让人失望吧。她那瞭然却悽楚的笑容到现在都还留在心底。
    「好啊，等你的红色炸弹。」
    不是只有上段感情里的女方才提出过相关的问题……步入社会之后的那几任女友，都曾经提起过结婚的事情。
    但是从离家后的他多数是凭着感觉去计画一切，当面对那些女孩子，谈恋爱时的每个人都是他在爱情里的唯一，却从不认为她们能昇华成他人生中的唯一。
    不是她、也不是她，更不会是她。只要提到结婚，萧景书总会找到理由搪塞，甚至他也不太给长久的承诺，因为太习惯走到哪算到哪，他永远没办法确定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刻，会不会移情别恋。
    锁在高塔上的时光，并没有教会王子什么是爱，踏出高塔追寻自我的日子，王子也不曾得到可以去爱谁一辈子的自信。
    「步入婚姻」对他来说遥不可及，就算是到了似乎最适合安定下来的年纪、也遇见了一个可爱有趣的对象，他还是顺着自己当初偶然的心动而提出分手，没有说服自己继续专一下去、尝试着去改变心境之类的，就这样让机会溜走了。
    看着曾瑞楷傻兮兮的笑脸，萧景书突然感觉这场饭变得索然无味。是在嫉妒曾瑞楷的人生──特别是爱情方面──可以这么顺遂吧。萧景书喝着茶，在心里想着。
    两人的饭局在晚上八点散场，曾瑞楷从中午一路嗨到晚上也没电了，何况他们也才两个人，该说的都说完，再续摊也没意思。
    达成共识，两人直接分头回家。
    和中午回来时一样，先是尖锐的铁门开关声、钥匙插进孔洞里打开大门的声音、近到让人觉得刺耳的鸟鸣声……客厅的灯已然大亮，却不见依旧不见萧父身影。
    但萧景书很快就发现，客厅桌上本来盖着布的茶具被揭开，被移动过的茶具看起来像有人要泡茶，走廊后头厨房的灯同样亮着。
    萧父在厨房煮热水。萧景书很快得出结论，同时平稳的脚步不停，直接上了楼，心底没有任何要再下楼或在今晚就碰面的打算。
    还有大半个月，何况他们之间更不是什么急着要相见的关係……真的，不要见面还比较好。
    ***
    生理时鐘的关係，萧景书六点便醒了。
    虽然在高三离开新竹之后，蝉联剑道冠军的传说被自己亲手掐断──此后再也没有出现在任何比赛上──他依然改不掉每日晨起练剑的习惯。
    虽然萧景书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怨恨萧父，但感情和练习剑道并不衝突，他的身体早已习惯剑道，一天不碰剑便会觉得浑身不对劲。
    由于萧家父母的结识与相恋之因，剑道可说是他们家的一大特点。萧父是赴日读书的学子，萧母是传统的日本女子，两人大学时期在日本相恋，而后不顾女方家长反对相偕回台登记结婚。
    然而不止女方家长强烈反对，连男方家长也不接受异国女子。小学五年级母亲去世之时，萧景书才明白家里与外面亲戚毫无联络的原因。
    他的母亲，明明是长年病弱的体质，却在三十年前下了豪赌，拼掉半条命生下萧景书。面无血色、眼中却燃着坚毅火花的女子，即使卧病不起也仍旧如深夜幽曇淡雅高洁。
    要说萧景书和萧父彼此憎恨十八年，却又能够彼此容忍，唯一的原因便是萧母。
    为何当时要下赌注？为何赌注后赢回的事物却总是达不到要求、让他感到失望？可这孩子是此生钟爱的女人留下的礼物，这孩子是他曾经去抗争和保护一段感情的证明……更何况妻子是这样深爱着孩子。
    为何总是严苛的对待他？为何必须为了父亲自以为是的期许去背负他不想要的担子？可是母亲也同样期许他可以继承他们的意志，他不想望见那个苍白却美丽的母亲露出一丝丝遗憾的眼神……更何况母亲深爱着那个该是父亲的人。
    因为知道国王的习惯，王子拿着他的剑袋，选择走到前院练剑，不打算和他在三楼剑道教室对上。
    很熟悉却也很陌生的感觉。以前还在家的时候他是在三楼练剑的，会到前院多半是在被处罚的状况下。
    先罚他挥剑数百下，务求动作精准到位，否则不算数。挥完之后要跪下来，竹竿划破空气，落在他背上。
    这样的处罚模式从五岁开始，一年年长大也才六岁、七岁……长长一串训练菜单、笨重的防具护具、一次又一次痛得直掉眼泪的抽打，建筑起高耸、沉重而阴影浓重的高塔，彻底压碎王子对国王的孺慕和景仰。
    他不敢在母亲面前掉眼泪，因为皇后总是用期待又散发着光芒的温柔容顏看着他，期待他说出她想听的内容：剑道进步了、书法得奖了、茶道更加精进了……
    王子学会了笑，在以前为了不让皇后担心，在后来为了不想看见自己的面容，越来越像构筑起高塔的国王。
    他要笑，不只为了取悦他人，更为了让自己舒心一些，假装高塔并没有带给王子任何阴霾。
    霸道的国王，端着剑道、茶道、书法以及种种繁琐的规矩，掐得王子几乎喘不过气……但他全都微笑面对，甚至必须和国王一起，对母亲圆他们父子关係和睦的谎。
    做完早晨训练的萧景书缓缓放下竹剑。静默佇立在原地，全身被薄汗浸润，呼吸快了一些些。
    仰头看万里无云的十月蓝天，从他身上透出来的情绪，却显得孤寂凄凉。
    在前院停留许久，却始终等不到熟悉的身影，萧景书带着一点困惑回到屋里。
    从他出生起，因为萧母体弱需要多加照顾，家里一直有请人来打扫做饭。家里只换过一次管家，因为第一任管家要退休。但萧母过世之后，相处不睦的父子基于种种原因并没有把管家辞退。
    当年离家之前，他们的管家是一名精神矍鑠的老婆婆，工作已有十年，从六十岁到七十岁，萧景书见证她的头发逐渐花白……时间推移至此刻，婆婆大约也八十岁了。
    婆婆退休了吧？萧景书难掩心底失落的想着。
    林婆婆对他一直都很好，她对当年紧绷又糟糕的气氛很明瞭，却从没戳破，还让年幼的他分享着不能和萧父说，否则只会挨骂和被挑剔的学校趣事。她很慈蔼的听着，无形顶替当年母亲倾听他说话的地位，让萧景书丧母后，仍然有个宣洩出口。
    在母亲去世后回家的意义之一，就是晚餐之后帮忙擦碗的十五分鐘……那短暂片刻，他才觉得在家里的他像是个人，而不是必须顺着国王的祈愿、锁在高塔上、没有自我的木偶王子。

 Chapter.01 高塔上的王子(4)

    上高中的日子，因为学校环境剧变、没有考上萧父要的高中，父子关係进一步恶化，逐渐从年幼迈向成熟的萧景书逐渐寡言、疏远所有人，婆婆也从来没有过问，依然让他安静的待在她身旁擦碗。
    当然除了当年温暖的回忆之外，还有个更现实的问题……不擅长下厨的萧景书恐怕要自己做早餐了。
    回到房里放下竹剑，简单的在二楼浴室冲过澡，想着不知冰箱里有什么东西可以煮，却在拐进最底部的厨房兼餐厅的时候终于看见父亲的背影。
    在萧景书印象中的模样，是由下而上仰望着父亲狰狞而愤慨的脸，或者是他如长青松柏那样伟岸且触不可及的身影。
    总之，绝对不是白发半参、身形微驼彷彿老了二十岁，暮迟老人的模样。
    萧景书的内心冒出「啪啦」一声，仔细凝望才发现高塔的外墙已然斑驳，那是外墙剥离、掉落的声音。构筑高塔的国王……此刻称之为老国王才更加贴切。
    因为萧母是日本人，家里习惯早餐就是白饭和味噌汤等食物。餐桌上摆了两副碗筷，都已经盛好了饭。
    桌上已有两道菜，在火炉前忙碌的萧父，似是在做第三道菜。
    萧景书拖开椅子，很自然的坐下来用早餐，而那迟迟不转过来的身影，拿着菜餚的手顿了一顿，才落座于萧景书对面。
    萧父的五官几乎就是老化之后的萧景书，明明只要微微一笑便会极有魅力，萧父却始终绷着一张脸，像是萧景书欠他一个解释那样严肃。
    嗯，那眼神就是在表示我该给他一个解释。萧景书在内心默想，但一丝开口的意愿也没有。
    沉默的过去半碗饭，两人之间唯有筷子碰到瓷碗时发出的清脆声响，让已经凝结成霜的气氛更加尷尬。
    「你没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终于开口了，果然该来的还是要来。但是连萧父要说什么，他心底都早有答案。面对预料之内的兴师问罪，萧景书不为所动的继续吃饭。
    所幸本来就没什么期待，现在才一点都不失望。
    萧父气愤的一拍筷子，怒目瞪向他，「萧景书！这就是你对父亲该有的态度吗？」
    果然，这才刚正式的面对面、他回到家的时间也还不满四十八小时呢，立刻就被熟悉又严厉的指责了。
    从十五岁开始，这句话出现的频率就高得不可思议，一开始还会心生愧疚，到后来啼笑皆非、最终毫不在意，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
    「我不是很早之前就没有你要的那种态度了吗？」萧景书放下碗，面带微笑的承接萧父的怒火。
    此时他和煦的笑容不啻是火上加油，「你这种态度，那你为什么要回来！」
    「我看起来很想回来吗？」
    萧父又拍了一次桌子，这次还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瞪着他，「这家不是你的旅馆！想回来就给我拿出该有的态度出来！」
    对，早知道就出去住饭店了。萧景书有些冷漠的想着，「你放心，半个月后我就会走了。」
    「你──」
    话音未落，萧父突然捂着嘴剧烈的咳了起来，但萧景书只是淡然起身，走到咳得弯腰的萧父身后去洗碗。
    那似乎含着一口喉头血、彷彿要把肺给咳出来的声响听起来可怖又揪心，却激不起萧景书内心一点波澜。
    萧父咳声方歇、颓然的坐回椅上，洗好碗的萧景书开口道：「早说过了，烟少抽。」
    语毕，他头也不回的离开厨房，躲回房间里用笔电，晚点或许会再和老同学出门吃饭。
    隔天，本来萧景书是打算出去吃早餐，再回家窝在房里玩电脑、翻翻书，没想到他练剑到一半，铁门应声而开，走进一位头发花白、身材矮小的老妇人。
    在看见院中的青年时，老妇人先是一愣，但立刻认出那是谁，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阿书？你回来啦？」
    「林婆婆？」萧景书难掩惊讶的瞪大眼。
    没想到林婆婆还在这里工作，所以是因为假日的关係，六日两天才没有见到她。
    「十年没见，你都长大了，婆婆都老了。」
    「可我觉得婆婆看起来没什么变。」萧景书的愉快很真诚，「婆婆一直以来还是来家里工作吗？」
    「是啊，不过再过个两年应该也要退休囉。」林婆婆走上前拍了拍萧景书的手臂，慈蔼的笑着，「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婆婆还得出去多买点菜，我再多煮些你爱吃的！」
    「我只回来两个礼拜，下个月初就搬出去了。」他挑眉，「婆婆好像不太惊讶我回来。」
    「当然啊，你爸爸可都交代过了。」林婆婆惋惜的叹了一声，忧愁的垂着眉，「不过，你爸爸这几年老了很多啊。」
    「毕竟都过去十年了。」萧景书苦笑，选了个很保守的答案。
    「我说的可不是只有年纪变老。」林婆婆当然不放过他，「可以的话，就多回家看看吧。」
    「我知道，我会常回来看你的。」他很小心的斟酌字句。
    「不要只回来看我，也看看你爸爸。」他的文字游戏立刻就被林婆婆戳破了。
    没有办法实现的承诺，萧景书不愿意说出口。他只给了个微笑，将自己眼底的叛逆隐藏得很好。
    又寒暄两句，林婆婆这才进门去煮早餐。
    明明萧父会自己做早餐……或许是习惯吧？林婆婆还在工作这件事情，突然和玄关那隻笨鸟一样无解。
    十年过去大概有改变些什么，但总之不会是对待儿子的态度。想想昨日餐桌上肃穆死寂的气氛，萧景书呼出一口气，继续挥剑。
    因为换公司的缓衝，他当了半个月无业游民。关闭身上所有感官，让自己变得迟钝，刻意忽略时间流逝，免得发现自己在这彆扭的家里度日如年。
    萧父是书法教室的老师，平常也不会一直在家。萧景书总是在房里躲到萧父出门，才在家中细细重温已经很模糊的童年记忆。
    走进萧母曾经长居的卧房，翻着萧母和他寥寥数张合照，雪片般的照片，替他重组回忆。
    他唯一回家、唯一恋家的理由，不过是因为和母亲的记忆还在这里罢了。
    坐在当年萧母卧着温书的床铺，他想起当年萧母总对莽撞衝进房里打扰她静养的孩子笑得温柔。
    环视这间从来没变过装潢的房间，白墙壁被岁月印染成烟燻黄，却不见半点斑驳，显示这间房间打扫保养得宜，乾净得连时间都苍白。
    连没人用的房间，都有林婆婆打扫过的痕跡──他现在知道为什么家里这么乾净了，毕竟林婆婆每天早餐过后，便是一路打扫到晚上接着做饭，在吃过晚餐之后才离开。
    王子和老国王似有默契，能不相见就不相见，即使早晚餐对桌而食，除了林婆婆刻意和他们说话外，其馀时间都沉默得宛如坟场，一个眼神都吝嗇给予对方。
    住在家里唯一的喜讯，或许是房东打电话来表示可以提早两天交屋。他终于可以搬出去了，接着再过几天就可以投身工作，让生活步入正轨、回到从前。
    又是休假日，搬家公司也在昨天先替他把大型家具和纸箱都搬走。萧景书净空了房间、提着行李下楼，不意外的撞见正在和室里练书法的萧父。
    「你又要走了？」老国王高声詰问，「你这就又要走出去了？」
    「我本来就说过，半个月后就离开。」王子淡淡的道，没有回头。
    所以他没有看见，萧父握着毛笔的手抖得不像话，眼眶还泛着红，「出了这个门，就不要再给我回来了！」
    这句话当年你说过了。萧景书在心里想。但我只是回来看看曾经和妈妈生活过的回忆而已。
    冷漠的背向他世上仅存的直系血亲，他终是走出去了──再次的从萧家大门走出去。
    王子再一次将所有过去深锁在高塔之上。但他心底雪亮，高塔的阴影仍会如影随形。
    下次什么时候再回来？他不知道。

 通话记录02

    距离跨年夜的半个月后，突然想到上次说好的「下回分解」，萧景书刚下班洗完澡，趁着和朋友打lol前的空档，打电话给程时浩。
    「哈囉，吃饱没？」
    电话那头，在很没礼貌的直接掛断以及很有风度的询问发生什么事情之间，身为绅士的程时浩摸着良心选了后者。
    「……你要说什么？」
    「上次的事情啊，就是关于我跟我第二任女朋友的故事。」
    好不容易可以放松下来看电影，程时浩自是极度不情愿，「我可以不要听吗？」
    「不行，你要有始有终啊。」萧景书愉快的道。
    程时浩烦躁的按着眉心，「那你先说说看你有几任前女友？」要是不先问清楚，假设这模式一直下去，天晓得他得听几次萧景书的故事。
    萧景书扳指算了算，「包含柳青的话是九任喔。」语气幸灾乐祸。
    「麻、烦、滚、蛋。」程时浩咬牙切齿。
    「噢……你怎么可以始乱终弃？」萧景书故作伤心。
    「我还可以直接跟你绝交。」
    「欸──为了这种事情就绝交也太幼稚了吧？」
    「如果是对你，那一点都不。」
    听着他山雨欲来的嗓音，萧景书笑得欢快，「不管啦，我要讲故事啦。」
    程时浩翻了个大白眼，「这是最后一次」都还来不及说出口，那头已经开始娓娓道来他的故事。
    「第二次谈恋爱，这次是我先跟她告白的。」
    「她是个很安静的女生，注意到她的时候，是因为分组后的第一次段考，她考了全班第一，同时也是类排第一。」
    「她总是冷着一张脸，就安静的坐在座位上看书，她长得很普通，就是中分长发绑成马尾，又戴着一副很显老的金属框眼镜。她对班上的所有人都很冷漠，所以没什么人喜欢靠近她。」
    「那你怎么会喜欢她？」
    程时浩的提问，让萧景书沉默下来。喜欢她的理由，很久之后才依稀探索到，但在当年他就是没有理由的喜欢。
    现在他知道，当时第二任女友的气质──特别是在看书时──很像国中错过的那人。
    停顿之后，他笑了起来，「秘、密。」总觉得还不是时候可以告诉程时浩。
    「……。」
    很满意那一头的沉默，萧景书语调轻快，「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在想，如果她第二次段考还是类排一的话，那我就要去跟她告白，结果她是类排二。」
    类排二怎么还在一起？程时浩不禁皱眉。
    「噢，对了，类排一是我。」萧景书的唇角带着止不住的笑意，「我是故意的，那阵子我真的很认真在唸书。」
    「……嗯。」幼稚死了。程时浩在心底吐槽。
    「所以我还是去告白了。」萧景书笑了两声，语气突然变得惆悵，「不过我们只交往了一个月……差不多就是第二次段考后到第三次段考后的那段时间，然后学期末我就又被提分手了。」
    程时浩不太意外，反而有些理解那女生的想法，「她觉得那时候不适合谈恋爱吧。」这也是他当初高中不谈恋爱、拒绝掉不少追求的原因。
    「唷，真不愧是资优生，脑袋同个回路。」
    「……我就当这是称讚了。」
    「你知道吗？这故事还有后续喔。」
    我没有很想听。程时浩看了眼手錶，「你还有一分鐘。」再一分鐘电视上的电影就要开播了。
    萧景书挑挑眉，「这可是你自己选的喔。」他依言把故事给简化了，「我跟她到现在偶尔都还有联络，她在当副教授，结婚的时候有发喜帖给我，我也有去参加，她现在已经有两个小孩了。」
    难怪他要说这是他自己选的。突然爆炸的讯息量，让程时浩愣了好一会。
    「……那柳青要结婚的时候，你应该挺熟练的。」
    提及柳青，萧景书神色一黯，但依旧和煦的语气没让那头的人察觉异样，「这个是第九任前女友的故事，你跳太快囉。」
    「谁理你啊。」眼看电影就要开始，程时浩不客气的道，「掛了。」
    「下次见──」
    「没有下次。」

 Chapter.02 女王再临(1)

    环顾着空间宽阔、气氛雅致且处处都有房东的用心的一房一厅，萧景书略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根本不用这么高级的住处。
    本来没打算租这间房子，毕竟虽然很舒适，还有台房东附赠的四十二吋大萤幕，但价格和舒适度往往成正比，这间房间价格远超出他能接受的预算。
    但当他想找第一间看过的房间——最满意的那间——签约的时候，房东却跟他说在两天前已经租出去，只能请他去找其他地方。
    可所谓的「其他地方」要不是价钱和舒适度不相等、就是有他无法长期忍受的机能缺陷。最后只好拉高了自己的预算，把这间最舒适但同时让他钱包有点痛、得少课一单的房子租下来。
    虽然只是很普通的搬出去住而已，但曾瑞楷和另外三个朋友都起鬨着要到他的租屋处看看，还提议要帮回乡的萧景书办个正式的接风宴。
    在离开萧家的当天下午，他的好友们便来突袭他还没整理好的租屋处。看着东摸摸西瞧瞧、宛如刘姥姥逛园的三个朋友们，萧景书坐在自己的沙发上撑颊笑，「想喝酒可以直说。」
    曾瑞楷坐在另张椅子上，正在研究那台四十二吋的大电视，「可是你每次出去都不喝啊，你这个小垃圾。」他鄙夷道。
    萧景书的兄弟二号——正在摸电脑的谢鸿毅转头起鬨：「这次在家喝了啦，把阿书灌醉啊。」
    「你把我灌醉——」曾瑞楷立刻唱起来。
    「你让我流泪——」谢鸿毅如往常的跟着曾瑞楷瞎闹，而萧景书非常有风度的不落井下石。
    「干，唱三小？」刚被女朋友劈腿的兄弟三号——本来还很开心的在看落地窗的杨家维，不爽的赏了那两人中指。
    良心还没死的谢鸿毅立刻道歉，「喔，抱歉，我都忘记你刚染发。」但良心未泯不代表他还有口德。
    「新帽子不错看。」曾瑞楷用双手的食指和拇指比出「七」的手势，故作俏皮的指向杨家维。
    「原来是你把呼伦贝尔大草原带进我家了啊。」萧景书煞有介事的惊呼。
    「干。」杨家维很想把那三个人直接从这八楼阳台扔出去。
    谢鸿毅走过去拍拍杨家维，「好啦，不然让阿瑞去买滷味回来安慰你啊。」
    坐着看电视也要被点名的曾瑞楷顿时不满了，「是你想吃吧？那家很远要骑车欸？自己去买啊垃圾。」
    「我要吃刚刚来的时候看到的那家。」谢鸿毅才不理他的抗议，「阿瑞去买啦！」
    「自己去买啊。」
    「阿瑞瑞——」
    「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懂？」
    对于满室喧嚣，萧景书如同当年坐在原地微笑观察。
    虽然在高塔之外生火搭营的旅人幼稚又吵闹，但听见笑闹欢腾才让王子觉得这两天离开高塔之后，积在胸口的鬱闷和死寂散了点。
    可怜的杨家维终于炸毛，「干，不要再消费我失恋了行不行？」
    曾瑞楷朝着正在互敲胸口的两人挥挥手，「好啦，反正兄弟就是在你需要的时候……」
    「当你的女人？」萧景书打断他，直接掰弯话题。
    「干咧。」曾瑞楷笑得很大声，「知男而上？」
    「男上加男？」谢鸿毅。
    「左右为男？」萧景书。
    莫名其妙就开始接龙，对偽娘串留言并不熟的杨家维果然卡壳，「男呃……」
    「看来就你去买滷味啦，哈哈哈哈。」曾瑞楷无良宣判道。
    「哭爸喔，刚刚不是说要买滷味安慰我？」
    被这样一搅和之后，几个人同时笑了起来。后来又是好几段没有营养的对话，在谈笑间决定好由曾瑞楷和杨家维去买滷味和炸鸡排、谢鸿毅去买几手啤酒，萧景书则留在家整理客厅还堆积着的纸箱。
    中午吃饱饭后过来东摸西看，此时出门採买已是下午五点。再等到三人陆陆续续回来，时间过去将近一个小时，约莫六点左右，四个男人才终于可以开始他们不醉不归的夜晚。
    万物的阴影随着夜晚来临而消失，王子背过身后的高塔、扬起笑脸，和旅人们一同举办营火晚宴，在星空之下把酒言欢。
    「有没有都跟女朋友报备过了？」萧景书笑问，爽快拉开啤酒罐上的拉环。
    「干！单身万岁啦！」四人乾杯的时候，杨家维特别大力。
    「夸张、矛盾。」曾瑞楷扁眼，给予深深鄙视，「刚刚不是还讲外面妹仔很正想汁？」
    「哪来很正的女生？分享一下啊？」谢鸿毅很感兴趣的凑上前。
    「有女朋友了还敢问啊。」曾瑞楷用手指推了下谢鸿毅的脑袋。
    谢鸿毅立刻正襟危坐，严肃的咳了一声，「我这是在帮阿书谋福利。」
    听言，杨家维心情变得不太美丽，「干，还真的，他对门邻居欸。」为什么正妹和机会都是别人的——
    曾瑞楷点点头，「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齁齁，化学系有教成语喔？」谢鸿毅调侃道。
    「没有，可是我没收了女学生的言情小说，简介上面有写啊。」曾瑞楷身为高中化学老师，笑着耸耸肩。
    「阿瑞你也有看到啊，那女生真的很正欸！」杨家维还没办法忘记那惊鸿一瞥带来的惊艷，「那个胸部至少有d，腰细屁股又翘，还是长头发、看起来很高冷、然后……」
    听着兄弟有些语无伦次的描述和激动比划，萧景书只平淡挑起眉，「与其说那女生很正，不如说就是中了你好球带吧？」
    「干，才不只！你下次去拜访邻居做个公关啊，那女生真的有够正欸！曾瑞楷帮我作证一下啊！」
    「我有女朋友，而且要升级成未婚妻了，我什么都没看到。」开玩笑，这群兄弟都认识嫂子欸，可不能落下话柄。曾瑞楷很有求生欲的拒绝了。
    在场四个男生刚好两单身两死会，后者自然是很有求生欲的忽略关于其他女性的话题，而单身狗之一萧景书也没打算跟着杨家维起鬨，最后这段话题便不了了之。
    说着说着，话题又兜回屋主萧景书身上，「欸，放假爽齁？」谢鸿毅难掩羡慕的问。
    「不爽，很无聊。」萧景书苦笑着喝了口啤酒。
    「干，我也想放长假……」杨家维瘫在沙发上呻吟，「不然我跟阿瑞一样去当老师好了？」
    听言，曾瑞楷翻了个大白眼，「你以为当老师很爽喔？学生出事火葬场懂不？」
    「寒暑假就很爽啊，你就等女友请假就可以带人家出门了。」谢鸿毅也赞成杨家维的发言。
    「你年假特休请一请也可以啊。」萧景书笑道。
    谢鸿毅无奈苦笑两声，「那也要看我老闆让不让我请假啊。」他喝了口啤酒，「所以咧，你放假都在干嘛？」
    「玩游戏、打lol、追番，嗯，差不多就这样。」
    曾瑞楷用力一拍萧景书的背，还比了个讚，「果然是宅宅本色！」
    「明明听起来很爽啊，在那边无聊。」谢鸿毅也推了下萧景书的肩膀。
    萧景书依旧苦笑，「拜託，我都无聊到都去玩匿名聊天了。」
    「蛤？上面不就一群思春的小女生或噁男吗？」杨家维皱眉道。
    「我又没说我是上去钓妹子的。」
    「不然你上去干嘛？」
    「上去当诈骗集团啊。」萧景书笑得狡黠，「有时候遇到想汁妹的男生，就假装自己是女生陪他玩一下之类的。」
    「哇靠！那你真的很无聊。」可是杨家维嘴巴上这样骂，笑声却很猖狂。
    曾瑞楷也大笑着拍了拍他很有才的兄弟，「那有没有骗到？分享一下啊。」
    萧景书拿出手机，开始分享自己这几週在匿名聊天上愉快闯荡的经验。
    营火仅残存零星火花，愉快的晚宴终将散场。几个男生的笑声在三更过后逐渐停歇，剩下冷气、电风扇运转着隆隆低声。
    算算时间，四个人也有将近两年没能全员到齐聚在一起聊天，虽然话题都很没营养，对他们这些压力过大的上班族来说却很舒压。
    替三个躺在沙发上或地板上的人类盖上薄毯，有几分醉意的王子回到自己房间休息，却有些辗转难眠。

 Chapter.02 女王再临(2)

    他的酒量一直都很差，刚才也不过就喝了两罐啤酒便有些微醺。从他知道自己的酒量起，就几乎不曾在谁面前喝醉过……特别是在这群损友面前。
    高塔上的寒冷与阴暗，不需要被任何人知晓。王子不曾邀请他人进入高塔，也不愿意吐露关于高塔的故事。即使有个旅人曾瑞楷略略知情，但也只是知道皮毛而已。王子不要谁的同情或可怜，只是想在营火旁取得友谊带来的快乐与温暖。
    回来新竹不单是面对老国王这么简单而已……摊在王子面前更迫切且实际的挑战是处理复杂又庞大的友谊关係，以及面临重新打理同事人际关係的时刻。
    同时、还有件很王子总是忽略，但对这个年纪来说颇重要的事情——王妃的位置至今依然空悬。自从他高中开始谈恋爱以来到现在，在和最后一任分手之后，从二十六岁觉得还早，到现在都要奔向三十岁，仍旧孤身一人。
    一定是那个前男友群组害的。萧景书有些啼笑皆非的想。
    不知道回来新竹，在这小小的城市里，有没有机会遇见那个人。他想着、同时也是暗暗祈祷着。
    浮浮沉沉之间，熟悉的几道轮廓在梦境里模糊，却始终捕捉不到半丝清晰影像——唯有两点深深刺眼的红，被一片淡雅的青给搅和，两种互补鲜明的色彩，深深铭刻在他心底。
    ***
    隔天直到上午十点，几个睡得腰酸背痛的男人开始甦醒兼呻吟。他们本来还打算再蹭到下午再走……当然是被很早就起来练剑的萧景书「请」出门。
    「靠北喔，说话就说话！拿什么竹剑！」被迫站在最前面的曾瑞楷很没气势的喊，谢鸿毅跟杨家维两个很没义气的人类只躲在他身后抖衣而颤。
    「嗯？我只是要把东西归位而已啊。」萧景书笑得文雅，「像是竹剑确实是该放在房里，但在那之前，要先把房里的『东西』给清出去，对吧？」
    「我、我们可以帮忙！」谢鸿毅底气不足的帮腔。
    「对啊！让我们再蹭一下冷气……」杨家维同声附和，根本是在帮倒忙。
    「那还真是谢了。」萧景书端着笑脸，无情把门关上。
    明天就是平日，时间也步入十一月，他正式上工的日子。即使假期就剩今天，他也不想要用上那几个连倒贴都嫌碍事的男生。回忆大学去参观那三人租屋处的样子……他的感想是「整间房间都搬出去丢掉比整理省事」。
    当然除了不想他们帮倒忙之外，在面对明天的新环境之前，萧景书也需要好好沉淀，恢復告罄的社交能量。
    大概就是像现在这样，脑袋里谁也不想、就思考着这东西该放哪里，随着箱子里东西一箱箱归类，再把它们拆到角落叠好，越发宽阔舒适的客厅以及开始有些生活感的房间，让萧景书心情平静许多。
    当整理告一段落，就剩下几箱他还不想分类整理、不急于拿出来的杂物箱还塞在角落，外头天顶原先耀眼的蓝也染了几分赤霞。
    又窝在沙发上玩了几场匿名聊天，午餐只随便煮点麵了事的萧景书开始感到飢饿，想想决定下楼去吃晚餐，顺便再多探探附近生活环境。
    他走出家门，意外发现对门邻居大门正拉开一点缝，同时门口也搁着一双米白色女用平底鞋。
    突然耳边响起杨家维昨晚很激动的声音，即使没有人要帮腔，他还是偶尔要提两句对门邻居是个大美人，不管是身材还是脸蛋都很吸引人，虽然气质很高冷，但看了反而激起想要拥有对方的慾望。
    那么，这双平底鞋的主人，就是那个冰山美人吗？萧景书带上门，漫不经心的想着，因为杨家维的描述而產生一丝丝好奇。
    走到走廊底部便是电梯，他按下按钮，同时眼角馀光发现对面邻居走了出来，正俯身把脚套进那双淡雅的平底鞋里。
    电梯来了，他走进电梯里，不太意外听见略显急促的脚步声，那个娇小的短发女子匆匆跑进电梯，朝他歉意又感激的笑。
    电梯缓缓下降，萧景书同时靠着空间里镜子反射打量起女子的侧脸。内弯捲短发、穿着一身和鞋子相配的米色套装、个头约到他肩膀。没有太亮眼的身材起伏，更没有冰山美人一般冷冽与美艷，只是个很清纯的小家碧玉。
    但从她刚才很自然从对门走出来，也没有其他人到门口送她，看来她正是那间房间的主人……至于杨家维遇到的人，可能是客人吧。
    倏地，那女子开口了，语调温和柔软，「那个，你是新邻居吗？」脸颊带着一丝紧张的緋红。
    萧景书回过神，望向她、报以友善微笑，「嗯，今天起住在你对面。」
    女子点点头，靦腆的笑，「那、那以后请多多指教了。」
    电梯如此神奇，轻易把两个陌生人塞进同个小空间里，半强迫式建立起感情，却又不给太多时间，在还想说说话的同时，便无情打开了门，宣告串连感情的时间结束。
    一楼到了，萧景书和那个女子连交换名字的机会都没有，她便匆忙走出去。
    看着她笨拙奔跑的模样，萧景书忍不住莞尔。慢吞吞走出大楼，他打算在附近间逛一会，挑个顺眼的地方坐下来吃饭。
    他很久没有仔细逛逛新竹，想当年高中放学后能打混的地方就那么几个，甚至到现在二十几岁，回新竹也还是没脱离这些范围。
    用一种怀念的步调，逛着十年过后已变得半生不熟的新竹，最后很随意选了间店就坐下来点餐、进食。
    然后萧景书内心苦笑着，唯一感想是：台北的东西和新竹一样贵，可是后者就是比较难吃。
    饭后倒是刻意走了不同的路，但因为只剩下模糊印象，而在每条路都很像的巷弄里迷了路，花了好些时间才回到家里。
    悠哉窝在沙发里，萧景书百般无聊拨弄着手机。本来这样的夜晚，说不定他会去找朋友打lol……但他这时候并不想再找曾瑞楷那群吵吵闹闹的朋友。
    再一次觉得半个月前跑去挑拨离间这件事真的很蠢，可以说是标准为了爱情而放弃友情。
    虽说他也不知道和「前男友群组」里面三个人到底算不算友情，但没了和他们一起打lol或者是喝酒的日子，好像真少了一点什么。
    望着沉寂快两週的群组，萧景书关了手机，闭上眼睛。明知道没有希望，当初他却还是徒劳无功的努力，换到爱情友情全都丢了。
    因为他不是那个故事里的男主角吧，他从当年遇到柳青、怂恿她答应和他交往开始，就注定他只能当个给予女主角温柔慰藉的最佳男配角、接受女主角留下道歉，然后目送她奔向男主角。
    ……所以，蓝映华到底和柳青復合了没？这半个月以来，似乎一点消息也没有？
    「蓝映华跟柳青復合了吗？」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私讯了同在前男友群组里的程时浩。
    「天晓得。」那头的程时浩很快回覆。
    萧景书挑起眉，「你没跟他们联络？」他还以为程时浩会变成蓝映华或柳青的人生导师呢，他很有潜力欸。
    「我为什么要跟他们联络？」程时浩反问，同时觉得萧景书很莫名其妙。
    「好吧^^」萧景书让人出乎意料不再烦程时浩，乾脆的结束对话。
    毕竟，萧景书是怀念当初和他们玩游戏和喝酒的日子，但不代表他现在会想跟程时浩高来高去斗智，那实在太累人了。
    今天他就是一点战斗力都没有，想当个不动脑的废物，可是他又很矛盾想找人说话，这时候或许匿名聊天是个不错的选择。
    随意点开匿名聊天的应用程式，难得没有骗人，在对方表示自己是男性的时候，他也回了个「男」……然后毫不意外对方就离开了。
    今晚飢渴寂寞的男人似乎特别多，萧景书很无奈遇到一连串的「男性」、「男生」、「男」，那些男生在发现对面是同性之后通常是直接离开，礼貌点的干话两句才走。
    这也就算了，他还真没想到居然能遇到「男，找男炮友」……萤幕前萧景书微笑着，但什么都没说便退出聊天。
    终于出现罕见的异性，终结他无止尽在退出和寻找新聊天这两个动作。
    「女。」

 Chapter.02 女王再临(3)

    可她自报性别的速度和简洁度，快到让萧景书怀疑这会不会是诈骗集团——像他那样四处招摇撞骗无知人类当娱乐的人。
    「男。」就算是好了，他就当回傻子上鉤吧，「哈囉。」
    没想到回应他招呼的，是疑似酒吧的名字以及一串地址。
    ……地点还这么刚好，在新竹。
    「约吗？」
    他开始怀疑对面那人究竟是娱乐党——但把人骗到外面去也太靠北——还是很认真在约炮？
    「嗯……你不怕被恐龙骑吗？」他半开玩笑半真诚的问道。
    「不约就离？」
    这真是女人吗？这是什么直男式提问跟省话法？萧景书哭笑不得的看着手机，却难得感到一丝有趣。
    「等等。」他赶紧留住她，就怕她真的离开聊天，「你的身高体重？」
    这才发现自己是有点被牵着鼻子走，整个剧本似乎都握在对方手上，这辈子还没约过的他居然打出这种句子？
    「162/55。」没想到她极为爽快，「约？」她的穷追不捨，使得可信度和可疑度同时上升。
    要嘛就是真的很想整人出门，要嘛就是真的很认真在约人出来上床。
    前者听起来动机跟执念很诡异，但后者听起来又让人觉得这个女生是不是有点太……随便？
    「……你真的不反问一下吗？」既然要当傻子，那就傻到底好了。萧景书决定相信真的有女生这样约炮，但同时他啼笑皆非。
    「那你报。」
    萧景书觉得自己都快习惯对方言简意賅到不行的回覆，「179/68。」
    「？」讯息已经简短到只剩下一个问号，但萧景书莫名知道她这是在追问到底约不约。
    「我现在出门。」打字的同时，他已经从沙发上坐起，准备去拿外套跟车钥匙。
    「多久？」大概是问他多久会到吧？
    「半小时吧？」他对那区没有什么印象，等会恐怕还得开导航。
    而后讯息写上了已读，但直到他下楼牵车也没见到回覆，但也没有退出，想来她是真的在等他了。
    不管这是很无聊的骗局还是真有人要约炮……总之他就彻彻底底疯上一回吧。骑上了机车，他忍不住为自己的愚蠢笑出声，但还是发动了引擎。
    毕竟如果这是真的，那么那个女生，确实有趣到让人想见见她。
    到那家酒吧的速度比他想像快上一些，他大概只花了二十分鐘就到达目的地，但停车又花了点时间，等到真正进门，还真过去半小时。
    想想近来几次跑这类场所的目的，多半是去把醉到不行的朋友拖出来。其实他并不喜欢夜生活，顶多大学或出社会之后不得已跟着去，但也只是坐在那里，冷眼看着人们因酒精催化变得脱序的模样。
    和非恋人女性上床他有经验，但匿名聊天上约炮倒是真正的第一次，情况还这么荒谬。推开那家酒吧的大门，萧景书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和侍者表示自己是来找人，站在不挡门的位置，他拿出手机、输入讯息。
    「我到了。」真的是……还是觉得自己这么做很蠢，任何一个认识他的人知道了都会捧腹大笑吧，「怎么找你？」
    还没等到回覆，画面却突然当机，然后line通话介面跳了出来，是曾瑞楷的来电。
    当然不可能在这时候接电话，萧景书很乾脆按下拒接，同时跳进line里，才发现原来曾瑞楷、杨家维、谢鸿毅他们都有传讯息给他。
    讯息里面不意外就是「书书」或「阿书书」以及「阿书宝贝」等等噁心程度不一的暱称，总结就是在问可不可以去他家吃宵夜。
    「慢走不送^^」他只回曾瑞楷讯息。那三个人没意外正凑在一起，讯息传给一个人讯息就够了。
    同时他看见通知栏里已经有匿名聊天的通知，忙不迭点进去，却发现讯息显示不出来——这个程式最大的缺陷，若是跳出去再回来，对方传来的即时讯息会莫名消失一段时间。
    萧景书无奈扶额。他依稀记得通知栏上有显示「绿色外套」之类的……但更后面就没看到了。
    所以目标是一个绿色外套、身高约一米六，但他不知道长相不知道发型的女生……特徵有归有，但这些都不是能快速找到人的资讯。
    「我找找看。」明知道恐怕是徒劳——讯息没意外会被程式吃掉——萧景书仍旧发送讯息，也报了自己的衣着跟特徵。
    叹了口气，萧景书不是很情愿的抬起头。穿外套、个头大概到他肩膀的女生……他认真扫过一遍，发现他做不到。一米六这个条件有没有都一样，而也没看到有绿色外套的女生。
    顶着酒保探究的眼神，萧景书压力山大，更迈不开积极寻人的脚步。
    所以，这是注定找不到人了吧。他无奈的想。
    本想着就转身离开，却意外发现一个让人惊艷的侧顏，让总是文雅淡定的萧景书，露出极度震惊的表情。
    方才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她呢？啊、因为她方才背对着门口，现在她站起来，才终于发现了。
    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站到她眼前、拦住她的去路。
    精緻的柳叶眉、猫儿似锋利而淡然的眼、细细描绘过的絳唇、高挺小巧的鼻……但那些都不是重点。
    他认得那硃砂痣，一颗诛心，一双倾城。
    她左眼角的泪痣还有左唇畔的美人痣，让萧景书顿时失了神，不知今夕是何夕。
    当他终于愿意把眼神从她绝美的脸庞移开，才发现掛在她手上墨绿色的工装外套，而她有着一头酒红长发，冷泉般的双眼流转到他的脸上，停留。
    是她。
    面对突如其来的拦路，她却只是将眉挑了挑，木偶似精緻冷漠的艳容，才有了那么一点生气。
    他邀舞似的伸出手，冀望着眼前人能够给他一个机会……深切期望、也深怕他下一秒眨眨眼，才发现这只是他构想出的美梦。
    让他意外的是，下一秒，她真递出纤纤玉手，但交到他手上的，是一张小小的卡片——那是张饭店房卡。
    他瞭然的笑了，伸手收下。
    ***
    除了练剑以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发洩自己的体力和精力了。那是一场很难描述，却很美好的交流。
    那张房卡所标示的饭店距离酒吧走路不到五分鐘，路途上几乎无话，就是萧景书默默跟在酒红发美人后头走。
    老实说，这状况他也是第一次见，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该问名字不该问来歷——毕竟对她来说恐怕就是一面之缘，问了也是唐突——总不是要问她戴不戴套或者有没有病吧？
    ……无声胜有声，出声只会尷尬。萧景书脸上微笑不变，内心倒是满满的滑稽感。
    然后，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
    当电梯门闔上，先一步进电梯的她猝然转身，踮脚吻上了他的唇、轻易撬开他没有防备的牙关，双手则是攀着他的衣领。
    一下反应不过来的萧景书忘了要闭眼，就这样看着她的脸瞬间放大，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颤动，她身上淡淡茉莉花香随之充斥鼻腔。
    几秒后，被压在电梯门上的他才想起来要回应，伸手握住她盈盈纤腰，更扶着她的后脑勺，主动更加深这个吻。
    当电梯要开门之前，两个人很有默契的松开彼此，同时他看见了她褐色眸子里带着赤裸裸的慾望和渴求。
    「进门先洗澡？」但是她却很认真的问。
    这是什么傻问题……萧景书的笑声已经变得嘶哑，「我不介意这些，晚点再洗吧。」
    在走廊上很绅士的先找到正确房号，直到刷卡进门、用房卡点亮了房间之后，他才又把径直往前的她困在墙壁和双手之间、落下温柔却无可拒绝的撩拨之吻，试图扳回刚才在电梯里因为讶异而丢失的顏面。
    她是个热情又反应很快的女人，几乎是当他欺近时，她便不客气搂着他的颈项，大胆扣着他的脑袋，挑逗着以舌描绘着他的唇线，大有争抢主导权的意味。

 Chapter.02 女王再临(4)

    移动到床边，她的外套早已落在玄关，此时呈现在男人眼前的是纤细优美的手臂曲线、浑圆饱满的胸脯只被一件黑色抹胸包覆，如此贴身的衣物更衬出她纤美的腰线，下身更是只套了件极短热裤，露出了她似乎锻鍊过的笔直长腿。
    这简直是男人会发狂、女人会嫉妒的身材。理智逐渐被情慾淹没，他吻上她隆起的锁骨曲线、揉捏着那一手无法掌握的丰满。
    当吻着她的娇躯、剥开她的衣服、试探着她的敏感带时，她除了轻喘之外也没间着，正伸手去解开他身上的衬衫钮扣、扯下他裤上的皮带。
    当两人衣衫尽褪、前戏已足之时，却没想到是女方摸出了保险套，同时她夹着他腰身的双腿一用力，竟是直接翻转了两人上下位置，她正居高临下望着他，带着猫一般的狡黠与满足。
    「那个，我不喜欢女上。」他很绅士的先表明道，而不是直接翻身而上，又把她压回床铺。
    她撕开了保险套，很熟练替他戴上，「但我喜欢。」她低下头，吻了他的男根。
    正当他很震惊要再表示他也不喜欢口交时，她已经重新坐起身，非常直接「上」了他。
    其实，他不喜欢女上位的原因，是因为打从他接触性开始，没有女人可以真正让他心甘情愿的待在她身下……但现在，她做到了。
    她冷泉似的双眼染上丝丝情慾，却不像是被慾火烧得情迷意乱而失了分寸。她在享受快感的同时，也掌控着让他能同步这份愉悦的节奏，游刃有馀带着彼此迎向高潮。
    她是女王，而此刻他臣服在她身下，甘愿接受被控制、被操弄……就这样看着她美丽的眸子、听着她性感撩人的娇喘。
    她的掌控细緻到连每个呼吸和眼神都不放过，让他只能因为女王凌驾于上逐渐紊乱的呼吸、节节攀升的体温、微微蹙起的眉，才汲取得到更加刺激感官的欢愉。
    当她停下动作时，他才慢慢爬了起来，将她给压回床上。躺在酒红发丝里的她，眼里才有不过那么一点尚未褪去的迷醉。
    「再来一次？」他问。如果可以，多想征服她，想看看她真正沉浸在这场交流里、淫乱的模样。
    「再来。」她递出第二个保险套，给了他机会。
    但他错了，大大的错了。改变彼此上下关係，却一点也没撼动他们之间的立场，她冷冽和情慾融合后毫不衝突美眸，即使被他在身上肆虐，也仍旧炽热的睥睨着他，彷彿他只是幸运能被恩宠的臣下。
    王子能够处在上位，不过是女王的恩赐，这是她允给他的机会，而不是他真正的拿到了主动权。
    这样深刻的认知没让王子退缩，反而觉得越发有趣、征服欲越发旺盛，同时也越想取悦女王，看看何时能够让女王高傲的眼神，真正被慾望搅乱。
    但就算失败了，能够被女王宠幸这么一回，已然值得。第二次、第三次把慾望给发洩之后，畅快又疲乏的萧景书是这么想，所以王子半点也没有征服女王的事实，并不让他气馁。
    都叫做女王了，一下就投降的话，可就没有承载那个气势该有的从容与霸气了。
    从女王的身上退开，他躺平在柔软的床铺，舒心的叹了口气。
    「技术挺不错的。」女王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
    「……谢谢？」萧景书爬起身，把落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并往浴室走去，「一起洗？」他回头问。
    女王仍旧赤裸着身子，被蹂躪过的被子堪堪遮住了腰腹，却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身上嫣红的吻痕和抓痕。
    她略微讶异的挑眉，「没套子了。」
    这倒是她误会了。萧景书耸耸肩，「只是一起洗会比较快而已。」
    「不了。」女王微微侧过脸去，闔上她的双眼。
    一场只有性的交流，感情流动只存在于床笫交手之间，而后便是平淡有礼与相敬如冰，这确实会像是她的个性会延伸出的交流方式。
    当他简单盥洗、穿好衣服走出浴室，女王只披着她的外套，坐在沙发上玩着手机，外套之下仍旧白皙赤裸。方才蹭落的口红已经补过，再次勾勒艷红撩人的唇形。
    萧景书上前拿走披在椅背上的衬衫，女王也很有默契起身，换她使用浴室。
    没想到她用浴室的速度和他差不多快，不到五分鐘她衣衫整洁的走出来，但在看到他时顿住了脚步。
    「你还没走？」女王很直白的问。
    「……我应该要走吗？」萧景书一脸懵然。
    「第一次？」她讶异挑眉。
    「呃，如果你是说像今晚这样的话。」女王眼中包含同情怜悯，让他非常尷尬的苦笑。难道他应该要约过很多次吗？
    她的讶异不减，但只是点点头表示瞭解，并拿起水壶和玻璃杯，替自己装了杯水。
    看来觉得他疯了的人，除他自己以外，现在还多了个她。萧景书苦笑，「你平常就是这样约人的吗？」
    「嗯哼。」她放下水杯，毫不在意那透明玻璃上被留下了艳丽的口红印。
    萧景书挑起眉，继续追问，「你怎么确定我就是那个人的？」
    「没约就敢接房卡的是神经病吧。」她伸手摀住嘴巴打哈欠，连哈欠声听起来都娇懒媚人，「你果然没经验。」
    「……真有道理。」萧景书被说服了。
    「我本来要走了。」邱卓璃有些嫌弃的看着他，「你迟到了。」
    萧景书讶然，「我迟到很久吗？」
    「四分鐘。」她给出了异常精确的数字。
    ……好歹给人家一点时间找人嘛。萧景书在心底吐槽，但表面上还是斯文的笑，没有说出口。
    「我有再传讯息给你。」萧景书很无奈的替自己抱不平。
    闻言，这位穿着绿色外套、身高一六二、体重五十五的美人，拿出手机，点开应用程式，单手控着手机滑了下聊天讯息。
    「没啊。」她的眉头紧皱，看来是觉得奇怪。
    「你知道这app会漏讯息吗？」
    「哦……不重要了。」她耸耸肩，同时在退出程式之前顺手离开了聊天，「该走了。」
    真是直接又无情的举动。目睹一切的萧景书在心里默想，很符合她的性格作风。
    他跟在她身后，「送你回去好吗？」
    「不必。」两人同时进了电梯，她姣好的面容又恢復成木偶般漠然。
    萧景书不太意外被她拒绝，「对了。」他和煦的朝她笑，「你没有跟我算房间的钱？」
    倒是鲜少见到还记得要和她aa的男人，「……喔。」她愣愣的看向他。
    在步出电梯之后，她从口袋里找出发票，确实和萧景书平摊费用之后便要去退房。
    「下次还有机会再遇到你吗？」在她走前，萧景书望着她的背影，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
    脚步一顿，但她没有回头，只是朝他摆摆手，而后继续往柜檯走去。
    有缘再见。萧景书突然觉得她是这么说的，纤细的背影却莫名随性帅气。
    是啊，为她痴迷的人很多，而他从来只是芸芸眾生里的其中一个。
    因为遇见她，今晚鬱闷的心情意外消散了，将近半夜的晚风吹来凉爽舒适。
    回来新竹对他来说，或许真不是件坏事，毕竟故人依旧在此……仅仅是以这样荒谬的方式见了一面，就已经感到心满意足。
    然后他还真不知道，原来缘分总是来得这么突然，在他回到家、正准备开门时，不远处的电梯门又打开了，让他下意识转过头，冷不防却闯进那双冷若冰霜的眸子里。
    还有在今晚已经诛过他的心、让人错愕竟会再次遇见的泪痣和美人痣，在小夜灯下淡淡强调了她的存在。
    她——该她叫女王、还是该叫她邱卓璃才好——微微偏过头，酒红色的发丝从耳后垂落，明明如此轻巧，却搅得他心池大乱。
    但元兇的她只是挑了挑秀眉，从容朝他开口。
    「新邻居啊。」

 通话纪录03

    月中之后，萧景书终于安分下来，直到二月过一半都还没接到他的电话……才怪。
    他下次绝对不要再想到那个吵死人的傢伙。程时浩看着正在震动的手机，感觉后脑勺已经先痛了起来。
    「喂。」程时浩试图相信萧景书是有事情才打给他。
    「哈囉，我又来讲故事了。」这次那头的声音明显比前两次打来的时候都还要愉快。
    「我说过不要再打来了。」腿上还搁着笔电、假日还在审公文的程时浩翻了个白眼。
    「别这样嘛，听我说一下啊。」
    「你保证是最后一次的话。」
    电话那头很让人恼火的沉默下来。
    「我要掛电话了。」
    但在要把手机拿离耳边之前，却捕捉到他低沉的声音，「故事很长，我没办法一次就让你瞭解。」
    心软的程时浩只好又把话筒贴回脸颊，「那么，讲这些的意义在哪里？」
    「这个，是要让你去找的？」萧景书的声音竟是又变得很欠揍的欢快。
    发现上当的程时浩做了个深呼吸，「我拒绝。」
    「不然，你就当做是让我告解一下？」
    程时浩长叹，「你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吧。」
    萧景书轻哼一声，但没有否认他的说法。
    「我的第三任女朋友，是在高三上学期的时候，在班上同学办的跨班读书会上遇到的。」
    「其实我本来是没参加的，但因为数学很好的关係所以硬是被拖过去教一类数学……」
    听着萧景书怀念又惆悵的叹气，身为高中一类组、企管系毕业的程时浩不知道该不该吐槽他字里行间对一类的偏见……就当做是类组之间日常的以偏概全吧。
    「然后那个女生就是一类组的，她的数学实在烂到无可救药，听说她曾经掷骰子猜答案，结果还比自己写出来的分数更高。」
    「她是个很偏才的女生，她可以在国文课上大声的和国文老师辩论四书五经或经典文学，但是她遇到数学课就静得跟哑巴一样。」
    「大概认识两个月之后，她写情书跟我告白的，可是除了最后一句『请和我交往』我看得懂以外，其他的都跟文言文一样半懂不懂，要靠她事后翻译给我听，哈哈哈。」
    「不过也因为她这个兴趣对我来说太困难了，大概交往三个月的时候，我就已经受不了她跟我见面三句话就是不离讲诗经或古典文学的日子了。」
    虽然身为一类组，但程时浩也没法接受有人整天就是只跟他分享古文，「然后你就提分手了？」
    「不，分手是她提的。」萧景书的语调还是如往常的和煦，「她说她讨厌我整天都在看漫画或动画当消遣，然后叫我不戒掉就分手。」
    「……然后就分手了？」
    「对啊。」萧景书的乾脆更让程时浩无语。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习惯萧景书奇怪的三观？程时浩无奈的按了按太阳穴。不对，还是永远都不要习惯会比较好吧。
    这时候，萧景书的语气才又变得悵然，「老实说，文学少女没什么不好，一开始看着她眼睛闪闪发光的样子，就会觉得这样就很够了，希望可以一直看见那个笑容。」
    似乎他喜欢上的，总是对某些事情有着热情和执念的女孩，不管是热爱文学的第三任、喜欢数学的第二任，还是那个在田径场上一圈又一圈的慢跑着、身后马尾规律着一跳一跳的女孩……
    「但我脆弱的理科脑承受不住古文的轰炸，还是就分手了。」萧景书轻笑两声，「分手之后没多久就是大考，我没怎么受到影响，听说她也考得不错。我们不同班，基本上不会偶遇，分手自然也断联了。」
    程时浩按着太阳穴的手一顿，无力的吐槽：「没有联络才是正常的吧。」
    「所以我们的前男友群组很不正常啊。」萧景书自己说完之后笑得很是欢快。
    「……难道你这个罪魁祸首现在才有这点自觉吗？」

 Chapter.03 女王的裙裾(1)

    假设在匿名聊天上约人上床对萧景书来说是需要勇气的举动，那当他发现对象是国中同学──甚至是他的初恋──他依然微笑上阵，大概可以说他疯了。
    然后当天晚上回到家，却发现那位国中同学兼炮友是对门邻居，他还能和对方打招呼，尔后平静进门、洗澡睡觉，大概是他脑袋的保险丝烧坏，进入心如止水的奇异保护程序。
    但当他隔天进到公司，仍然撞进猫儿似的美丽双眼里──就算隔着一副很土的圆框眼镜，也不能减少半分衝击──再看见她本来散在背后酒红发丝被盘成老气的包头，儼然熟女上班族的模样……
    「跟大家介绍一下，我从台北挖回来的人才，他叫萧景书，风景的景、书本的书，以后大家工作可以少一点了，哈哈哈哈。」萧景书的大学学长，同时也是引荐他跳槽的新老闆，很愉快的拍了拍萧景书的肩膀，直接替他自我介绍完了。
    「阿书，跟大家打个招呼啊。」但是学长按着他的肩膀，笑得非常开朗、非常强人所难的要他再自我介绍一次。
    萧景书从善如流的笑道：「我是萧景书，请大家以后多多指教。」
    「对了阿书，我对你很好啊，我把你分到卓璃那组了，你的组长就是那边那位，她可是我们公司里最正的女生喔！」
    所以，他现在该叫她女王？还是邱卓璃？或者……组长？面对周遭艷羡的目光，萧景书表情笑得像在拍职场出道公式照，脑袋里面却又像昨晚那样高速运作，恐怕一早就要死机。
    「好啦，接下来就让卓璃带你去熟悉工作环境好了，你可要好好加油，多帮我赚点啊。」
    「好的，我会努力。」我一定会努力找到可以跳槽的下间公司。
    不是说和邱卓璃一起工作不好，甚至他当然想和邱卓璃一起工作，毕竟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前提是他昨晚的发疯行为不是和邱卓璃发生的。
    他现在只觉得自己在邱卓璃眼中的定位可能有点多，约莫是「炮友」、「下属」、「邻居」云云……就不知道有没有「国中同学」、「有点尷尬」或其他更不妙的标籤。
    希望没有，从她依旧冷如一汪清泉的双眼、平淡的嗓音当中，萧景书研判大概是没有，却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因为没被她记起而感到失落。
    本以为只是一夜的鱼水之欢，却没想到那一双硃砂痣会进驻他的生活，甚至要每天都面对面交谈。
    一步错、步步错，如果知道他们是邻居、隔天上班就会见面，那他绝对会立刻把匿名聊天删掉，或者就把对话当成恶作剧，或在酒吧时就直接转身离开多好……
    萧景书觉得这阵子做出的错误决定，几乎把人生中能容忍自己犯下的错误额度全数透支。
    邱卓璃停下她的脚步，转头平淡的看着他，「基本上环境就这样，懂？」
    全程有一半心思放在邱卓璃的背影和侧脸，另半则拿来胡思乱想，对于公司环境只有半懂的萧景书面带微笑，「懂了，谢谢你，组长。」
    她点点头，「上工吧。」
    在这里的工作环境、工作内容和工作伙伴的组成，比起在台北时没有太大的差别──至少对他来说，都是驾轻就熟──差别在于员工福利、薪水高低，在于……顶头上司，让他除了保持尷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还是只能继续微笑。
    但几天下来，似乎只有他一人在内心纠结，邱卓璃总是平静的分派给他工作、指出他交上去的东西有什么问题。
    她不记得他，或者说不管她记得什么，对她来说都一样。萧景书相信是后者，毕竟「炮友」加上「邻居」再加上「工作关係」，不管是不是旧识都已经够让人头痛了，但她还是雷打不动的淡定，一点扭捏感也无。
    于是他心里的疙瘩，最后在她淡漠的注视之下，渐渐被熨烫平整。只是偶尔想起，还是会感慨一小会。
    两週短暂的新人适应期转瞬即逝。让萧景书佩服的是，邱卓璃是个非常有洞察力、领导力的人，她的工作能力称得上整个部门里最出色的，听说老闆也有再过几年就把她升上去当部长的打算。
    一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邱卓璃上班时明明很低调、把她的冶艳全都收得很好，只留下生人勿近的面无表情及冰冷气息，却还是被称为最正的女生，同时也常常能感觉到有许多异性会悄悄投来目光……噢，当中甚至还有不少的同性。
    但是当他上工半个月后，被很热情的同事架到餐厅去办欢迎会，同时邱卓璃也有出席，他就明白为什么了。
    「上班和下班不一样。」脱下只有近视两百度的眼镜，又把盘发打散的邱卓璃如是答道，然后引来眾人幼稚的欢呼。
    看着大家眼睛都黏在邱卓璃身上拔不下来，萧景书很明白、非常明白，然后在一旁笑得非常合群。
    现下是办公室座位最近的三组人马、浩浩荡荡十几个人的聚餐，因为有邱卓璃的关係，三个组的男生除了今天本来就请假的之外全数出席，女生则很日常只有五成出席率──分母太小，少两三个便剩不过一半的人。
    其实不管到哪，聚餐的生态都长那样，大约会有一群很热络，一群比较安静、但自成一圈，以及一群比较零散、聚在一起相对无言。
    通常来说，萧景书喜欢处在第二种圈子，而邱卓璃不管是不是自愿，则会在第一种圈子，但这里萧景书一来是新人，二来他已经感受到眾人热情的视线……看来今晚他会被迫待在第一种圈子嗨上整晚了。
    但他没想到直接把他拉进战场最前线的人，居然是一直都很省话的邱卓璃，「对了，我家新人。」还顺手比了比坐在她隔壁的萧景书。
    还以为有个很省话的组长，今晚他就会随着组长省下来的话一起被省掉了呢。只讶异了一秒，萧景书马上配合的朝大家点头微笑。
    同时，另一组组长叶翎哈哈大笑，「卓璃和以前一样，都只这样介绍你家新人欸。」
    叶翎，虽然名字很中性──只看字的话，说不定还以为他是女生──但他皮肤黝黑、眼神晶亮，加上三十之后仍然保养得宜，若不是穿着衬衫和西装裤、加上久经社会洗礼的老练气息，猛一看还以为是个阳光开朗的男大生。
    而他确实阳光开朗，领导组员的能力更比邱卓璃强上不少，就可惜组员都还生嫩，比不上邱卓璃的组员都已经有一定的资歷，于是业绩总差邱卓璃那么一点。
    更重要的是，同为男人的萧景书能够感受到叶翎看邱卓璃的眼神很不一样，甚至进公司半个月，听到关于邱卓璃和叶翎两个人的八卦多到让他现在真见到本人的时候，怎么样都觉得看他不顺眼。
    对于叶翎这种自以为很瞭解邱卓璃的发言，萧景书安然且不动声色。毕竟郎有情妹无意，不然怎会緋闻传了这么久，就没一条成真？
    果然，邱卓璃只淡淡瞥一眼叶翎，「不然？」

 Chapter.03 女王的裙裾(2)

    叶翎也很习惯了，笑容不见半分气馁，「应该再多说点啊，当你家新人关係都得自己牵，也太累了吧？」
    除了因为对方喜欢邱卓璃而產生敌意，还有另个让萧景书也很不爽的点，便是叶翎扮演着开朗阳光上司、充满生气的笑脸给萧景书一种熟悉感──撞人设了，虽然表现上有所不同，但他们都走亲和笑容路线。
    而且，叶翎非常懂得带气氛、更具亲和力，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认识、也喜欢他，光从緋闻的内容就感觉得出来，大家早已默认他和邱卓璃是官方配对，工作能力以及性格都配得上女王。
    原来女王身边早有受到子民们爱戴、想拱他登上亲王之位的邻国王子。
    就在萧景书又在脑袋里默默的回忆以及分析情报时，其他人正随叶翎起鬨，气氛正好。
    「能当邱组长底下的人，谁喊累的啦！」
    叶翎举起酒杯，「没事没事，大家两组一家亲嘛，互相帮忙就好了啊。」
    「叶翎你这是在排挤我们吗？」第三组的组长出声揶揄。
    「怎么会，当然是三组一家亲啦！」他立刻改向第三组组长展现热情。
    虽然各方面来说，萧景书绝对和叶翎不合，但在某些时候，他倒挺感谢有这种人存在，因为这代表他可以安静的享用美食，炒热气氛跟喝酒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都有他人代劳。
    本以为可以继续安稳当背景──跟他家省话的邱卓璃组长一起──萧景书却突然被越组点名。
    叶翎拿酒瓶替他半空的酒杯斟满啤酒，「新人，喜不喜欢你们家组长啊？」
    太满的酒杯会被揶揄都没喝、反而被劝进够多酒，太空虚的酒杯会被热情主动的人反覆倒满、同样是被灌更多酒精下肚。
    半满的杯子正是杯子主人试图低调的证明，但如果有心针对……萧景书笑得温文尔雅，但心里不带脏字的婊了叶翎千万次。
    我不犯人，人来犯我，实在很不爽。高塔王子与阳光王子之间的对峙，悄然拉开序幕。女王安稳高坐王位，就算话题主角是她，仍像没事人一样吃饭夹菜。
    萧景书温和一笑，「叶组长是指什么样的喜欢？」
    「会这样问就代表案情不单纯了啦！」叶翎那组果然有男组员帮忙瞎起鬨。
    叶翎回头笑骂自家组员两句，才又转过头来，半开玩笑道：「真的这样的话，你情敌不少喔。」
    「那也包括你吗？叶组长？」萧景书文雅笑容不变，提问却很尖锐。
    「不否认，哈哈哈。」叶翎像感觉不到他的恶意，大方的坦言。
    两位王子不约而同覷着女王的反映，但全世界的讯息流动显然不及她眼前一桌食物重要。
    「组长，您真是非常有人气呢。」萧景书刻意点名邱卓璃。
    没想到全程沉默的女王，竟抬起她慵懒美丽的双眼，赏了高塔王子淡漠一瞥，「习惯了，还行。」
    这下高塔王子乐了，阳光王子嘴角笑意依旧，眼神却很微妙，因为刚才完全局外的女王陛下，居然赏光回应。
    第一回交手，高塔王子胜。
    在此之后，眾人虽看不出有什么异状，却能隐约感觉到气氛流动变得不大相同，本来只会笑得很合群的新人，似乎也成为搅动气氛的一员，和叶翎聊得挺起劲。
    当然代志绝对不是憨人想得这么简单，可惜一群人只听见叶翎爽朗的笑声、看见萧景书人畜无害的笑容，无缘感受欢乐的一来一往之中浓重的烟硝味。
    叶翎对于刚才的话题穷追猛打，「所以说，新人这么快就被邱组长给俘虏了吗？」
    「我只是问了是指哪种喜欢而已。」萧景书冷静应对。
    「当然是那种喜欢啊！」阳光王子的随从也不是省油的灯，机灵在一旁帮腔，但碍于女王在场，也只敢隐晦提点。
    「原来是『那种』啊？」不过旁敲侧击，高塔王子无所畏惧，「那我还挺喜欢的啊。」
    「真的？要不要说说看喜欢她哪一点？说不出来自罚三杯啊！」
    「我都不知道，原来叶组长您喜欢玩真心话大冒险？」
    没想到女王放下她刚喝完的果汁，平淡的开口：「他没有吧？」
    场面瞬间鸦雀无声，也有几人反应过来、掩嘴偷笑。
    女王面无表情的泼下一大桶冷水之后，又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再次低头吃饭。
    高塔王子尷尬的咳一声，苦笑道：「组长，请不要拆自己下属的台，好吗？」
    虽然是引来大家一阵笑声带过这次的话题，但心情又烦躁起来也已是既定事实。
    第二回的交锋，高塔王子败。
    两方又来往了几回，但邱卓璃刚才的反应像是曇花一现，即使吃完饭也选择安静当背景，只在偶尔被点名才开口说话，代表她一直都有在听。
    这样的互动模式，大家似乎很习惯，连邱卓璃本人都很习以为常……坐在王座上的女王陛下是「最美的风景」，而风景并不会开口说话。
    而通常会上稟女王的事情，不外乎工作琐事，或者是这件事情可能符合她的价值观，所以点她上来发声助阵──邱卓璃认同的那一方，几乎等于胜利。
    果然她的女王气息，绝不限定在狭隘的床事。即使本人没有自觉，但平时沉默寡言的人，一出声才最有份量，又因为能力卓越、字字重点，自然让人仰慕与崇拜。
    沉默而威严的女王不需要半点自觉，就能把庞大沉重的王冠，从容的安在自己发上。
    相较于邱卓璃如常把女王感与背景感给完美融合，另边萧景书身为新人，逃不过老鸟们的灌酒攻击。
    叶翎以及他组的男生，像和萧景书感情深厚似的不停点名他、酒也愉快的往他杯里倒，要不是萧景书苦笑着承认自己不能再喝，那像是有深仇大恨的斟酒频率根本要他酒精中毒。
    几乎整个晚上，高塔王子饱受阳光王子及其随从调侃、被迫喝下一堆啤酒，此时走出店门的心情非常恶劣。
    本打算叫计程车回家、明天再来牵车，但看着邱卓璃走向停车场的清丽背影，他突然有了大胆的想法，转而跟随女王的脚步。
    王子拿起自己机车上的安全帽，走到女王身侧，「组长，可以载我回去吗？」
    他瞧见不远处的阳光王子收起他充满正能量的笑容，眼神讶异的看向他们这边。
    高塔王子为求胜利，现在变成安全帽王子──好像曾经有哪一任女朋友嘲笑过他，哪有人戴着安全帽当王子……算了，找到致胜关键才是重点。
    呵呵，今晚我最爽，明天火葬场。萧景书在内心揶揄自己。
    邱卓璃淡定的偏头，「我没多的安全帽。」
    萧景书举了举手中的安全帽，「没关係，我自备。」
    不意外听见同事们倒抽一口气，因为邱卓璃点点头，「可以。」然后开始戴她的安全帽。
    如果不计后果，那么高塔王子大胜，成为今晚的赢家，在女王身侧耀武扬威。
    「不要抱我。」在临走之前，邱卓璃突然侧过头对他说。
    他一愣，然后笑道：「不会的。」双手早已绅士的放在身侧把手上。
    他想起来了，女王的腰怕痒，这件事说不定在场只有他知道，叶翎？他算什么。心情很好的萧景书翘着嘴角。如果不是她怕痒，说不定她真不介意后座的人抱腰，太可惜了。
    机车啟动，晚风送来邱卓璃身上清淡的茉莉香、吹走他浑身的酒气，却吹不走他今晚美丽的心情。

 Chapter.03 女王的裙裾(3)

    一同进电梯，萧景书后知后觉的感到不适，虽然意识还挺清醒，但他身体吸收不了酒精，喝个两罐啤酒就问题一大堆……
    眼见电梯数字缓缓爬升，即将和邱卓璃分离的不捨感迫使他强撑精神，试图勾起完美的笑容朝，「谢谢你载我回来。」
    「不谢。」他的努力像扔进大海里的小石子，邱卓璃一点也感受不到。
    电梯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电梯，高跟鞋明快冰冷的声音和皮鞋轻柔拖沓的声响在走廊上回盪。
    目睹她开门全程，没想到她家灯光大亮、冷气随着开门外漏不少，就像已有人在家许久。
    他礼貌的没有开口探究，内心思索邱卓璃和人同居的各种可能，并感慨自己似乎注定要成为撞冰山的铁达尼号。
    在要进门之前，他听见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那边的电视是四十二吋的吧？能不能借看？」
    萧景书按着门把的手顿了顿，脑袋冒出更多紊乱纷杂的想法。转过头面猫眼美人，她依然面色平静，眼角和唇边的那一双痣半埋在黑暗里，仍能悄然无息诛杀他的心。
    她侧身的模样很美，公式化又保守的衬衫西装以及窄裙，反而将她傲人的胸前和腿部曲线凸显得一览无遗，加上喜怒不形于色的冷冽气质，总能轻易夺走眾人的目光。
    他看得出神，心头越发感到苦涩。
    她是眾人爱戴、雍容高贵、可供仰望而难以亲近的女王，眾人为了亲吻她的裙裾争抢破头、甘愿沦为她的裙下臣。
    不管赢家是谁，即使是王子也相同，全匍匐在女王脚下沾沾自喜。
    「那明天，能带我去牵车吗？」
    「哦。」
    女王乾脆的转身、进门，大门毫不犹豫的闔上，徒留王子一人在原地佇立。
    或许真的……能亲吻到女王的裙裾就满足了。
    ***
    难得隔天是假日，被灌了许多酒的萧景书浑浑噩噩洗过澡之后，乾脆的把手机调成勿扰，不让闹鐘以及任何人打扰他补眠，祈祷可以睡上一整天，把头痛宿醉一起睡掉。
    所以当外头响起刺耳的鸟鸣声──那是他的电铃响了──抓起手机看见时间十一点四十五分，预计要睡到下午三点或更晚的萧景书整个人起床气都上来了。
    随意的顺了顺头发、摸到床头柜的眼镜，萧景书很不甘愿的拖着还有馀痛的脑袋下床。最好就不要是曾瑞楷那群智障，搭配「我们来叫爱睡觉的阿书书起床吃午餐了」之类的噁心话，不然他有一百种办法可以整死──
    「早。」他的起床气倏然被一双冷冽如清泉的猫眼给浇熄。
    「……早啊。」萧景书扯不出他完美的和煦微笑，感觉唇角非常僵硬。
    邱卓璃平淡的表情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点也不觉得尷尬，「借电视？」她歪着头，微微上扬的语气代表她很有礼貌的探询。
    昨日记忆回笼，萧景书乾笑一声，让出一条路，「好，欢迎。」
    「门别关。」邱卓璃很自然的踏进他家，同时叮嘱道，「一个小时后去牵车。」
    脑袋还没开机完毕的萧景书愣愣点头，更震惊邱卓璃此刻的打扮非常……奇特。
    她套着一件黑色长t，上面大大的写着「圣处女」三个字，让他联想到了某游戏──他常常贡献薪水去抽卡的游戏──里头的人物，下身则是一件黑色运动裤，是她高中母校的体育服。
    其实整体来说，也算是挺正常的睡衣打扮……但她盘起头发、插在发间的那隻簪子在酒红色发上兀自显眼，簪身镀着美丽的金黄色、宝石红得像要滴血，和衣服完全不搭。
    更重要的是，她非常随性的穿着这身神奇的睡衣，踏进了一个男人的家，然后非常自然而然的摸走他的遥控器、坐在沙发上在转电视频道。
    正当他还不自觉的盯着邱卓璃，在思考她脑回路到底怎么长的时候，又听见脚步声靠近，以及娇柔却明显不悦的呼喊。
    「璃璃！你怎么就……」一名短发女子出现在刚才没关的门口。
    这女生总觉得有点眼熟……对了，他在前些日子下楼时曾经和她同电梯，而且她说过她住对门──所以她和邱卓璃是室友？
    短发女子本来还瞪着舒服窝在沙发上的邱卓璃，但她很快和萧景书对上视线，立刻拘谨起来，「你好。」她很有礼貌的点头问好。
    「你好。」萧景书非常坚强的摆出笑容，「你们随意，我先梳洗。」
    现在他这邋遢的模样一连被两个异性看见，而且这她们跟他还不算熟，根本还来不及建立什么形象，就先全毁了。
    而害萧景书未战先败的罪魁祸首邱卓璃，在听见「你们随意」之后抬头问道：「能开冷气吗？」
    「当然可以。」能怎么办？既然遇到了，就只能认命吧。萧景书打开客厅冷气跟电风扇，才走进浴室盥洗。
    短发女子脱了鞋，非常不赞同邱卓璃不客气的语调和要求，「璃璃！」
    邱卓璃看向她，面无表情的样子却显得非常无辜，「他没关係啊。」
    其实我蛮有有关係的。在浴室里挤牙膏的萧景书默默吐槽。
    「他看起来很像是被我们吵醒的……」
    「他可以再睡回去。」
    闻言，短发女子双手抱胸、柳眉倒竖，却像是小白兔发脾气毫无震慑力，柔柔的嗓音像在撒娇，「家里有客人的情况下，没有人会睡回去！」
    「我会。」邱卓璃毫不犹豫的反驳。
    「璃璃！」
    「没办法啊，谁叫它就十二点开播。」邱卓璃完全没要反省，面无表情且理直气壮。
    这下萧景书懂了，如果今天节目在早上七点开播，那她八成会在六点五十分就来按电铃。
    萧景书同时也想着，她们的相处模式，模糊的让他感觉有些熟悉，甚至短发女子的面孔也似曾相识──除去在电梯的一面之缘，好似还在哪见过她。
    隔着半掩的浴室门，她们的对话清楚传进他的耳里。
    「等一下人家出来的时候要道歉，知道吗？」
    「喔……」
    这是哪家的妈妈在教小孩？萧景书擦了擦脸，心中啼笑皆非。
    从浴室无声走回卧室把衣服换掉──幸好他为了维持形象，连迎接曾瑞楷那种人都会先套件衣服跟裤子，不然不只邋遢的模样，连他裸睡的习惯跟穿什么内裤都会被看光……
    换好衬衫和长裤──算是为他的形象亡羊补牢──再拿起床头的手机，发现邱卓璃有传两则讯息给他。
    邱卓璃：「11：45过去借电视。」时间是早上七点。
    邱卓璃：「可？」时间是早上十点半。
    好吧，算他活该，他就开安静模式又睡得很死，起床时还忘记邱卓璃会来借电视这件事……但昨天才刚说完、今天就跑来，女王也是行动力极高啊。

 Chapter.03 女王的裙裾(4)

    走出房间，两个女孩子已经一起窝在长沙发上，他问：「你们那边没有电视吗？」
    他坐上单人沙发、看向电视，发现电视竟然在播偶尔会同步更新的原配音动画。
    闻言，邱卓璃连个眼神都没给萧景书，倒是短发女子给他回应：「有喔，但璃璃觉得太小了。」
    「那当初怎么不租这边就好了？」
    「这两间租金跟房型都不一样，考量需求之后，就还是租隔壁间了。」
    「没关係，以后你们可以常来，毕竟我也不太用电视。」
    这时刚好电视进广告，邱卓璃才转过头来加入他们的谈话，但开口便是问：「不用电视干嘛租这里？」
    萧景书苦笑，「说来话长。」这空间里他本来没想过要用的东西可多着呢。
    「对了。」短发女子略紧张的调整坐姿，「你是……萧景书对吗？」
    萧景书挑挑眉，「她告诉你的？」
    被点名的邱卓璃想当然是栽在电视里出不来，短发女子笑着摇头，「幸好我没有认错。」她笑得温婉，「我叫做刘芷乐，一个草字头一个停止的止，还有快乐的乐。」
    顿了一顿，她不意外萧景书对她毫无印象，于是温声的补充道：「我跟璃璃是国中同班同学，你在我们隔壁班。」
    「原来还是国中同学？」这次邱卓璃让人讶异的回应了，微瞠着那双美丽的猫眸，「难怪你上工看到我脸色很糟糕。」
    「咦？」
    「就是──」
    「就是居然能遇到国中同学，很意外，所以可能表情比较夸张了点。」在邱卓璃非常天真无邪的全盘托出之前，萧景书立即打断全数危险的大实话。
    原来她是蛮会读空气、读表情的人吗？或者纯粹他的面部表情当真糟糕到不行？但在他的印象中，那些同事并没有看见他的尷尬……所以应该是前者。
    只是会读空气跟会在意气氛是两回事。这点在邱卓璃身上颇有体会。
    「这样啊。」所幸刘芷乐不疑有他，点点头，「不过，璃璃居然没有认出你。」
    「我应该认出他吗？」
    刘芷乐无奈的轻笑，「他常常上台领奖啊，他的剑道很厉害喔。」
    「喔。」邱卓璃冷淡的点头，视线重回电视。
    突然就被提起陈年往事、被称讚，萧景书谦虚的笑了笑，「没想到到现在你还记得，谢谢。」
    「这就跟你还记得璃璃一样啊。」
    萧景书仍旧只是笑，没有再接话。
    同为国中同学，他对对女王印象深刻，却对侍女的印象很薄弱，只知道她是女王的朋友，这事实对三人来说非常尷尬。
    敏锐的王子看见侍女微笑之下藏着灰暗，聪明的选择闭起嘴巴，不开口说谎否认、更不开口表示赞同。
    对某些女性而言，好闺蜜同时也是竞争对手般的存在，但邱卓璃恐怕各个方面都赢过刘芷乐，后者也因此抱持自卑，这对维持友谊绝非好现象。萧景书不想插手处理，更没必要再去更往痛处洒盐。
    于是后来，三个人默默的看着电视，偶尔才会交谈两句，但多是绕着周遭生活环境的话题转，没再多提起关于国中的事情。
    当重播与首播接连播毕，在片尾曲之中，邱卓璃很乾脆的站起身，「牵车。」
    语毕，她便朝着门口走去。
    「……你要穿这样出门？」萧景书讶异的眨眼。
    刘芷乐叹气，「璃璃，换套衣服再出去。」
    邱卓璃转过身，「一定要吗？」她的眉毛因为不情愿而轻轻拧起，像是人偶娃娃活过来那般清丽生动。
    「当然啊！」刘芷乐也跟着皱眉，像是妈妈在管教小孩那样严肃。
    「好吧。」从以前开始，她就被这个朋友管得死紧。
    不过萧景书倒是庆幸邱卓璃还有个懂得世俗眼光以及人情世故的室友，替他免去不少尷尬的吐槽，和好像不该出于他口的温馨提醒。
    很快的等到换掉运动裤、变成牛仔短裤又扎起低马尾的邱卓璃，萧景书抱着自己的安全帽和她一同到地下室去牵摩托车。
    虽然自己是打死也不买不穿，但萧景书并不介意他人把宅t穿出门。看着电梯缓缓下降，萧景书提议道：「这次我骑车吧？」
    邱卓璃瞟了他一眼，耸耸肩，「随便。」
    萧景书笑出声，「不怕会被我载走？」
    「我该怕吗？」邱卓璃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交给他，「该做的都做过了。」
    「说得也是。」
    走出电梯、很快认出那台和她发色相近的深红色摩托车，萧景书率先上前把车牵出来。
    「跟国中同学做爱感觉爽吗？」
    闻言，萧景书握着龙头的手一抖，差点就要放倒整台摩托车，「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也会开玩笑。」他哭笑不得的道。
    「我没在开玩笑。」她坦然的猫眼注视着他，「我是好奇。」
    如果换个人，一定都没她这么有说服力。萧景书笑笑，「那你的感觉呢？」
    「我不记得你，所以我不知道。」
    如果语言能够化为实体，此刻萧景书大概是被万箭穿心。他坐上摩托车、发动引擎，内心吐血三升。
    邱卓璃淡定的戴上安全帽、上了后座，完全没在意到他惨白的笑容。
    萧景书缓过复杂的心情，决定转移话题，「这是我认识你半个月以来，你最多话的一天。」
    「只是不觉得有必要开口。」
    听她回答，让他想到曾经有个女孩子告诉他，没开口说话只是因为懒、觉得和她不在意的人解释不太重要的事情很麻烦。
    是谁呢？好像是他的前女友吧……大约又是柳青。
    一种很可爱的娇懒、让人觉得能听见她絮絮叨叨，是因为他很重要、她才愿意开口。
    这算分手后遗症吧？一定是前男友协会害的，害他分手这么久，却还惦记同个人。
    那么，现在坐在后座的邱卓璃，也是这样的人吗？
    「因为懒？」他试问。
    「差不多。」邱卓璃答，「开口只会更麻烦。」
    闻言，萧景书笑了笑。备受关注、却又非常耿直的女王，惜言不失为一种处世办法。
    「沉默是金啊。」
    「嗯。」
    尔后，不知是因为摩托车上难以交谈，抑或各怀心事，两人很有共识沉默，一路无话。
    在萧景书去牵车之前，他推开了安全帽的防风罩，唇边是春风和畅般的笑容，双眼却炽热的逼视着邱卓璃。
    相比之下，她美丽的猫眸仍盛着一汪冷泉，大方承接他如火的视线。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的话，你会怎么回答？」
    反覆确认过后，基于种种原因和感觉，他承认他还是得撞冰山了。
    在遇见那刻起，早已无处可逃的喜欢上她──或者那份喜欢从未消灭，因为越是得不到、越是让人怀念不已。
    她耸耸肩，「喜欢我的人很多，多你没差。」平淡得彷彿只是在谈论天气。
    「果然是这样啊。」他毫不气馁，反而笑弯了眼，「那如果我要追你呢？」
    不管是被她罌粟一般致命的吸引力给夺去了心智也好，或是他需要一个能让他忘记往事的新对象也罢，总之在刚才那段路程，他总算是下定决心。
    「随便你。」邱卓璃的淡漠，像是早已应对过这情况无数次，「跟我无关。」
    「我知道了。」萧景书的笑容充满自信，「我会追你的。」
    听了王子的誓言，女王笑了。扯着单边唇角的女王笑得很轻蔑，却艳得让人睁不开双眼。
    以下犯上，大胆得很。
    如果现在只够格亲吻她的裙裾，那么总有天，他会爬到够高的位置、和她平视，要能够亲吻女王的脸颊。
    总有征服女王的那天，毕竟……来日方长。

 通话纪录04

    最近萧景书很喜欢打lol，几乎每天都要揪不同人上线玩耍，一玩就是整个晚上。
    但在他内心有个名单，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如果在当天那人不打算上线，那他也会神隐，即使上线、也心不在焉。
    今天就是不上线的日子——因为她会和室友一同来借电视、看每週一集的晚间日剧，看完便是她的就寝时间，不会再开电脑。
    通常萧景书陪着她们看完日剧、目送她们回到对门之后，也会直接休息，但今天想起快要一个月没和程时浩联络，一时兴起便拨出了电话。
    「喂。」程时浩接通，从过年到现在也有三个月，再不知道萧景书打电话的目的就太笨了，「说吧。」
    「这么爽快？」
    「……我要睡了，就当床边故事好了。」
    「原来程总裁的床边故事都长这样啊？」
    「第一，我现在只是经理。第二，是你要挑这种时间打来的。」程时浩把他的平板放回床头柜，并把耳机拆下来改插到手机里，「睡眠时间宝贵，长话短说。」
    「好，那你知道剑三吗？」
    程时浩搜索一下自己很模糊的记忆，「online？」
    「对。」萧景书躺上舒适柔软的床铺，「我那时候高中大考完后，接手我朋友不玩的帐号，几乎每天放学后都在朋友家里玩电脑。」
    「为什么不回家玩？」
    「我家的电脑在我爸房里。」他耸耸肩，不想多细节多交代，「反正，在那时候我交到了第四个女朋友。」
    「……。」萧景书喜得程时浩的沉默反应。
    他轻笑几声，「就是啊，剑三上面有师徒系统，虽然说我是常常看我朋友玩，但实际接手之后，反而还让我朋友的徒弟教我玩，然后算是她先告白的，因为她说等她满等的时候，想和我结情缘。」
    「……人话。」虽然不算艰深专业，但不太玩游戏的程时浩还是直接放弃思考。
    「网恋。」萧景书也很乾脆的就换句话说，「反正那时候跟她一起玩剑三倒是玩得很开心，就整天pvp或下副本，或者就一起去某某地图看风景……好吧，说这么多你大概也不懂，哈哈哈。」
    那头的程时浩已经闭目休息没回话，萧景书续道：「就这样过三四个月，后面因为我要唸大学，但自己还买不起电脑，所以也离开剑三了。」
    「就分手了？」
    「不，她希望跟我见面，然后我真的在那一次，就跑下去台南找她了。」
    「结果？」
    「结果她是高二生，小我两岁，见面的时候她有带另个朋友，很好笑的是她们两个都很紧张。」萧景书回忆着，「那时候去逛什么啊……好像是去逛安平老街吧？很纯情的保持友谊的距离，然后当天晚上我又搭车回家了。」
    「后来我跟她两个都不玩游戏了，算是从网恋发展成异地恋吧？我大概一个月会下去一次，我下去了三次，第四次之前，她就跟我提分手了，因为她说她受不了很难过男朋友却不在身边的感觉，而且她还为了我，跟之前我见过的那位闺蜜闹翻了。」
    闻言，程时浩忍不住皱眉，「你干了什么？」
    「这是冤枉，我什么都没干啊。」
    程时浩揉揉眉心，又发现更多的不对劲，「……所以，她没有了朋友，连男朋友也不要了？」
    「她不要的是『远距离』，后来她直接封锁我，我开别的帐号去看，才过两天，她脸书就掛稳交了。」萧景书的语气彷彿在谈论天气那样平淡，「我记得那时候她一直不愿意跟我掛稳交，然后当时终于跟她掛稳交的，好像是她的同学或学长吧。」
    他还记得当年点进男方脸书的个人版面，上面的「就读xx高中」和那女生是相同的，而且男方的大头贴是他们的合照，明显是同校制服。
    「节哀。」但程时浩语气半点安慰的意思都没有。
    萧景书倒不介意他的冷漠，「还好啦，老实说那次恋爱谈起来也没什么实感，毕竟见面时间那么短暂，想起来都觉得很不真实。」
    谈到游戏，萧景书驀然想起些什么，自顾自的笑起来，「是说，第一任是被利用、第二任是人家不想谈恋爱、第三任是讨厌宅宅、第四任是远距离恋爱……回头来看，感觉自己根本就是在蒐集分手图鑑欸。」
    「……是喔。」程时浩无奈扶额。他跟游戏宅果然是有代沟的，或者说他就跟萧景书的三观有代沟。
    「下次再来跟你说第五任的故事喔。」
    「滚！」

 Chapter.04 千面女王(1)

    虽说在日前发下豪语表示「我要追你」，但日后两人的相处还是平淡有礼，彷彿牵车时什么也没说。
    邱卓璃是真的言行合一，谁要追她跟她半点毛线关係都没有，如往常过生活……然后如往常拆别人台子或打枪追求者。
    而另一边萧景书会按兵不动，倒是在和邱卓璃相处过后，得出要追她的最佳方式就是温水煮青蛙——称得上他最擅长的那套——或读作近水楼台先得月、没有追就是正在追……
    总之，萧景书嘴巴上说要追，但实际上没有特别献殷勤或有所作为，就是照常发挥绅士风度以及幽默言行等等。
    越明显的行动、越希望她心动、越想要她记得你……这些对于追高冷的女生来说都是大忌，毕竟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从日常生活里慢慢累积，在正确时机才提起他还没放弃的事实，等到哪天就能收穫奇效。
    他不急，她单身这么多年、身边圈子也固定，看来短时间内并没有谁能把她追走。而要追她也当真急不来，看看某叶某翎也採取类似对策、保持同事关係迈入第五年，完全没被排斥、还成为最常和邱卓璃传緋闻的人，就知道这招多有效了。
    而说到公司，就该提起萧景书「今天我最爽，明天火葬场」让邱卓璃载回家的后续发展。
    官方说法——萧景书对外解释的说法：「我刚搬回来新竹，还就这么刚好跟组长是邻居，而且你们也知道新竹的交通……所以当天就麻烦她载我回去了。」
    大家表面上是和和气气表示「原来如此」，但既然他敢表态，就代表在同事生态里，他是注定打不进大部分的同性圈子里了。
    但这也是经过考量的一步棋——同事们不需要「兼任」朋友，特别是别组的男人——因为萧景书顶头上司是邱卓璃，除却在公司变得比较边缘，公事鲜少有机会被跨组刁难，倒也相安无事。
    部门整体气氛，从起初因为新血加入暗潮涌动，到后来发现新人虽有所表态却毫无动作、渐趋平缓……到年底最忙的时候，大家几乎都是埋头苦干，萧景书新人成旧识，各方敌手要不是收起针对、就是把敌意转化成竞争意识，投入正确的地方，例如工作分组争锋。
    三个月过去，正式脱离新人称号，同时也迎来了上班族难得的长假——二月到来，农历新年。
    在这时候，萧景书却放弃了春假，自告奋勇留在公司继续维持系统运作、并且随时待命。
    留在新竹市、迎接习以为常的孤独，却不免想起邱卓璃和刘芷乐都返回新竹县，毕竟她们都还要和家人团聚围炉……王子遥望远方那座高塔，提不起半点回家的意愿。
    她们在週末来蹭电视的日子已有两三个月，现在突然暂停两週，总是不太被节日影响的他，意外在今年被春节抽去生活的某个小部分。
    「要不要打lol？」
    在死寂的新年终于熬到大年初五，萧景书突然收到讯息，还是由沉寂将近四个月的「前男友群组」传来。
    发起人是蓝映华，那个在去年被他狠狠坑过一次、和柳青错过復合机会的男人。
    「二哥你復活了！」谢御修立刻浮水——不知道他现在在美国还是台湾？
    「我没死过吧？」蓝映华在那头扁眼。
    「等你揪很久了！走起走起！」谢御修的兴奋透过萤幕传来，「三哥来不？」
    可能是看见已读，谢御修才会揪他吧？萧景书脑袋里万千思绪停顿，一会后他缓缓敲出两字：「好啊。」
    连程时浩都难得浮水，「新年快乐。」
    「年都快过完了，新年快乐。」蓝映华吐槽他，「等会语音直接用line，我们四个也挺久没聊聊了。」
    「……你们自己聊就好。」程时浩一点也不介意被排挤，甚至挺希望就这样被遗忘。
    「谁理你。」蓝映华霸道回覆，打开了群组通话，「给我进来。」
    「上啦！」谢御修的头贴便出现在通话当中。
    萧景书和程时浩也先后加入了通话，对比情绪高昂的谢御修，还有心情似乎不错、偶尔应声间聊的蓝映华，那两人实在寡言。特别是最喜欢泼谢御修几桶冷水、没事就调侃他的萧景书，今天却和程时浩一起安静，没拿谁来开玩笑，更没有加入任何话题。
    因为一种直觉、还有内心的疑惑梗在喉咙里，使得他无法间话家常、无法遏止因为猜测而不停从心头涌上来的妒意。
    蓝映华心情这么好，是因为他和柳青復合了吧？但是他们为什么能復合？如果他们真的復合了，那现在蓝映华上来做什么？
    思绪千回百转，但萧景书表现得一切如常，在游戏上勇猛斩首敌将、配合队友拿到首杀、在谢御修喊着去下路抓人时，瞄准时机和法师一同切入战场。
    「先来doublekill！」完全能想像谢御修用力敲着键盘、要一套技能把人带走的兴奋，「喔喔来吧triplekill！」除了输出跟辅助，他还顺便把前来支援、撤退不及的打野干掉，「讚啦！谢谢三哥！」
    「……我到底为什么要在这里听你们玩游戏？」听着谢御修鬼叫以及偶尔蓝映华飆出国骂长达十五分鐘，程时浩终于皱着眉开口。
    「嗯哼，就是叫你上来听我们玩的。」
    有人开玩笑的回答他，但几个人突然都安静下来，耳边只剩下游戏音效。
    程时浩最先从讶异中回过神，「……刚刚讲话的是谁？蓝映华？」
    「哇塞，怎么今天机车的变成二哥了。」谢御修跟着惊叹道。
    蓝映华也才意识到萧景书异常沉寂，「萧景书line掉线了？」
    「没有。」萧景书这才出声，语气和平常无异，「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聊了？」
    蓝映华嗤笑一声，「被你传染？」
    「最好是。」萧景书却没有心情陪他继续讲干话，直接点破了事实，「所以连四哥也叫上来，你有事情要说吧？」他在开口的时候，也算是已经做好准备了吧。但心情很恶劣这一点，倒是无可反驳。
    「没错。」蓝映华顺着他铺好的台阶、提早把本来打算晚点才提起的事情说出来，「我跟柳青復合了，我们会结婚。」
    瞬间又是一片死寂，但不同刚才，带着强烈的尖锐，还有一丝丝尷尬和敌意——但那不是来自已经将情绪收拾好的萧景书，而是刚才还很亢奋、现在却哑巴的谢御修。
    不太令人意外，程时浩最先淡然开口，「恭喜。」
    「……恭喜。」萧景书在几秒后也跟着祝贺，听不出太特别的情绪。老实说，他也想如谢御修直接掉线，但又觉得沉默等同于认输，显得没有风度。
    蓝映华冷笑一声，「你这傢伙最没资格跟我讲恭喜。」可语气听起来一点也不生气，还有点炫耀意味。
    即使有他从中作梗，蓝映华跟柳青还是能復合，耀武扬威很合理……但真的好让人不爽。但算了算时间，他当初那一闹、至少拖慢他们復合有两个月吧？这算是……可以让他感到安慰的地方吗？
    萧景书嘴角惯性牵出一抹笑，「但我还是要讲，哈哈哈。」
    他不知道的是，那抹微笑，很难看。像是他当年和柳青分手时桌上的那杯热美式，苦涩不已。

 Chapter.04 千面女王(2)

    ***
    在春假尾声，萧景书被迫怀着复杂的心情入眠。今年春节初六刚好逢週六，也是邱卓璃回到新竹市的日子。她像是从没离开过那般，在中午十一点五十分左右来按了萧景书家的电铃。
    因为早有预感，所以当看见那双慵懒美丽的猫儿眼，萧景书并不太惊讶，却发现走廊上只有她一人。
    「只有你吗？」
    「嗯，她还没回来。」
    「那只能先欢迎你回来了。」
    他不算春假的春假——毕竟他是真有在待命，初三还被叫回公司做紧急维护——在尾声的情绪真是乱得可以。萧景书自嘲的想。
    「这个年过得如何？」他在她身边落座，并把倒好水的杯子递给她。
    「一样啊。」她大方地接过水杯，平淡回覆。
    「但我这个年过得不太顺遂呢。」
    「喔。」
    预想中的冷漠，萧景书突然觉得这样懒得做人的性格实在很亲切可爱。
    既然已经决定要走出上一段恋情，那他总该有点作为，去摆脱昨晚的糟糕情绪。
    于是他按照预想中的剧本，厚着脸皮放手一搏，「我想，我可能需要一点安慰。」
    他边说着、边伸手搂住邱卓璃纤细的腰，倾身将双脣贴上她侧颈——那是她难得露在衣服外、最直接的敏感带。
    本打算顺势将她带倒在沙发上，顺利的话就在客厅来场酣畅淋漓的发洩，但邱卓璃在他预料之内推开了他、给他预料之外的理由。
    「我不排斥跟你做，但麻烦先等动画播完，但我明天有事，今天不做。」
    看着她正经到不行、丝毫没被撩拨到的模样，萧景书眨眨眼，「你明天有什么事？」动画播完再说这他料想过，但后者可就不是了。
    所以，不仅仅没有成功再次达阵，还製造出他除去觅食以外的外出理由。一大清早不过七点，萧景书站在门口，心情是五味杂陈。
    他们约在七点十五分，挺不上不下的时间，却是邱卓璃精心计算过的时间。
    很准时的听见门锁声，看见「他」出现在门口。
    「走吧。」连一声早安都没有。银灰短发、眉眼锐利、特徵是左脸断眉的男子，套着一身帅气皮衣，很违和的吐出女性嗓音，还比萧景书矮了一颗头。
    虽然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看见邱卓璃当真会玩cosplay、还是扮演帅气的男性角色、五官还原度颇高时，内心中依旧震惊。
    他表面仍旧保持微笑，「东西给我吧？」
    明明是当天来回，她却拖着小行李箱，背后还背着长条状物体——依照萧景书多年经验与日常观察，他敢肯定那是把剑或刀。
    「麻烦你了。」邱卓璃很自然的把那袋子卸下肩头，递给萧景书。
    果然是刀。萧景书上前又接过行李握把，推着淡红色行李箱一点也不尷尬，「除了帮你扛行李以外，今天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吗？」
    「没吧。」邱卓璃耸耸肩，她本身神韵就已经和扮演的角色很像了，让萧景书真有种和角色跨次元对看的错觉，「你是门外汉，能别当路障就行了。」
    「路障？」
    「棚里挡到摄影取景的路障。」她拿手机充当小镜子检视仪容，「本来我就没很喜欢带马内了，还要请人吃饭。」
    萧景书听懂了前面后面各一句，但他不太懂「马内」是什么……是指帮手吧？但因为邱卓璃忙着在调整瀏海，他很明智的没有问出口，所以没缘知晓他对于马内的定义摸得挺明白。
    「可以不用请我吃饭。」他体贴的说。
    「我懂，打一砲就行了。」她直白的言语堵得他哑口无言。
    如果是平常，他是乐意接受有妹子这么爽快的说话，但现在他身边走着一个不说话恐怕没人知道是女性、现在看起来比他还帅、还更吸睛的「男人」……
    他的心情当真是朝着另个方向五味杂陈了。
    在客运上时，凭着邱卓璃超简洁回覆，以及他自身强大的组织能力，得知今天行程非常充实，或可写作极限，萧景书都怀疑邱卓璃会不会累倒了。
    八点二十分的客运，在约莫十点抵达台北，而后十一点赶到摄影棚进行两小时拍摄，在下午一点离开摄影棚直奔圆山花博——没错，她跳过了午餐——大概五点多会离开会场去吃晚餐，吃完后返回新竹。
    「你真的不吃午餐？」萧景书非常真诚的替她担心。
    可她无所谓的耸耸肩，「基本上我不会饿，到场次也有零食。」她悠间嗑着早餐饭糰，「不然你也能去帮我买。」
    在cosplay时，很多人生理需求全下线，做到不吃不喝都不奇怪。这样的身体状态在c圈大家习以为常，甚至有人会大方表示「我靠亲友餵食了」，更有许多人在「认亲」时的小礼物就是零食……这些对coser来说，都是再平淡不过的日常。
    但萧景书身为门外汉，邱卓璃也不会去费心解释这样的常态，所以又是他无缘知晓的知识，只能很圈外人的替邱卓璃操心。
    现在萧景书就是个没什么大作用、会成为路障的马内，跑腿交给他倒是两全其美……不用当路障，还能帮她跟摄影解决午餐。她真的不需要只会扛行李、其馀时间只能发呆的帮手。
    「那你中午想吃什么？」不知道邱卓璃其实颇丰富的内心活动，萧景书温柔的问。
    「到棚内再问问小九，我随意。」吃完最后一口饭糰，邱卓璃随意摆摆手，「我睡一下，到了叫我。」
    语毕，当真双手抱胸、闭目养神。
    「好。」虽然是被信任，但萧景书看着邱卓璃的脸却开心不起来。
    他真的是直男，邱卓璃的男性妆容又太过传神，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顏，当真是一点遐思也没有。
    週末早晨北上国道没有塞车，在快要九点半时，客运驶进台北转运站。
    在转运站一楼大厅暂定，邱卓璃拿出手机看了看，「在这等，小九等会就来。」
    「好。」小九是摄影的名字吗？萧景书没有问出口，只在内心觉得这绰号雌雄莫辨。
    「琉璃璃——好久不见了！」
    话音刚落，邱卓璃已被人从身后抱住。那是一名身材高挑、套着大衣却仍让人感觉她很纤细的女孩子，猛然一看约莫是大学生年纪。
    她眼影涂抹、眼线勾勒出的双眼闪闪发亮、睫毛长而浓翘、双脣也有着水嫩光泽感……按萧景书的话来说，就是稚气的脸庞被涂抹了过多化妆品。
    「嗨。」邱卓璃勾起淡淡一抹笑，那杀伤力大概是在场八到八十岁的女性全都在往他们这偷覷，并感叹这帅哥怎么身高还不比那带着报童帽的女孩高。
    有着俏丽短发与浓妆的女孩注意到了萧景书，打量他两眼后问邱卓璃：「小米粒呢？而且不是说没有马内的吗？」
    「米粒还没回来，这个带来见见世面。」
    这是萧景书给的理由，也是为什么邱卓璃明明觉得他没必要跟来，却还是让他陪同的原因——虽然还附带了邱卓璃同情怜悯的眼神，但能够跟她出门，萧景书乐得一点也不在意。

 Chapter.04 千面女王(3)

    小米粒……是指刘芷乐吗？邱卓璃身边朋友不多，更何况还提到「还没回来」，直觉上也觉得刘芷乐很适合这样小小的、有点可爱的暱称。
    「那我要知道他叫啥吗？」
    「可以不用。」
    「好喔。」少女点点头，「他应该连你出谁都不知道吧？哈哈。」
    「我知道。」感觉自己在两女眼中越发没用和无知，萧景书开口替平反，「我没玩游戏，但会看剧情。」
    「哇喔，居然吗？我身边多得是连那群男人谁是谁分不清楚的男生耶，你很稀有喔。」
    萧景书听着少女说话，也留意邱卓璃的神色，看见她讶异挑眉让他颇有成就感，「只是觉得主线剧情挺有看头的，似乎还惹哭不少女生……我也只看主线而已，约会什么的就算了，哈哈。」
    「所以该怎么称呼你啊？」那少女对萧景书一下友善起来，「对了，我是九命怪猫，叫我小九就好啦。」
    名称和她肩上摄影装备对上了，原来她就是小九。
    「我想……你还是叫我马内就好了。」
    「好喔。」小九对他点头，而后转头对邱卓璃小声的问，「璃璃，你真的带了个连暱称网名都没有的现充来喔？」
    邱卓璃耸耸肩，「他是宅。」
    相处合作过好几次，小九也知道琉璃——邱卓璃的cn、网路名称——这是说完了，只好吐吐舌头、自己去旁边自嗨了。
    摄影棚就在北车附近，走路约莫十五分鐘就到目的地。到场后听拍摄须知，萧景书才知道她们租用了两个不同棚景，废墟棚景和黑色舞台棚景各拍一小时。
    「你留在这？」邱卓璃把行李放到休息室时问。
    「说好的让我开开眼界？」萧景书反问，「我晚点再回来顾行李。」
    邱卓璃往棚区和正在测光的小九打招呼，「再多个人会挡到你吗？」
    脱下报童帽、明显戴着假发——淡蓝与淡紫混色的梦幻短发——小九回过头，「喔，这里挺大的，不会。」她放下摄影大砲，「如果是室外的话，马内本来还可以帮忙拿打光板之类的，真可惜啊。」
    「室内不用？」邱卓璃问，并往废墟里一站，开始摸索环境。
    她们的拍摄，开始了。
    「不用啊，棚灯很好用。」小九拿起相机，对着邱卓璃继续测光——有时候她们口中的「奇蹟照片」反而是诞生在这前导工作中，「那这里就是忧鬱系的感觉啦。」
    「嗯。」
    两个人正式进进入况后，没有太多聊天，唯二的声音是小九的「手高点」、「头侧过去」等等指示，以及棚内灯光在按下快门时「喀嚓」一声。
    明明是个安静的拍摄，萧景书却觉得平常一直很安静、精緻如洋娃娃的女王，此时此刻却是如此鲜活，又是另一种牵引人心的魅惑。
    大概就像她在跑田径时，抬手擦汗、微微皱眉的表情，举手投足都散发出致命的吸引力。
    在日后，他循着小九给他的名片，看见了「九命怪猫」的粉丝专页，还从标记找到邱卓璃cosplay专用帐号。
    她已经出过很多角色——后来在和小九间聊中，才知道「出」就是「扮演」的意思——帐号封面是放着四个帅气的男人。四个神韵、个性迥异的角色，全由邱卓璃一人詮释。
    除此之外，让他哭笑不得的是，她头贴所扮演的女性，居然是他求而不得、课金三单——购买游戏内消费最高上限称为一单，而那游戏三单将近七千元——才搞到一张做纪念的角色。
    看着灿烂如骄阳的金色双马尾、赤色瞳眸，最符合角色人设的神韵和笑容，明明还隔着假发、角色妆容……在萤幕前的萧景书却觉得心底的空缺，好像被「邱卓璃」轻盈填满了。
    属于角利的锋利气质、柔和微笑、受伤姿态、美好身段……但不管如何，都跳脱不了冶艳至极的美感——属于邱卓璃的个人特质。
    有些人会说在角色扮演时还带有个人特质是一项败笔，萧景书却觉得正是因为那份无法抹灭的锋芒，邱卓璃所扮演的角色才会栩栩如生，如罌粟一般令人着迷。
    和人设、角色、性别、外貌无关，女王幻化的诸多面貌，每个都令王子魂牵梦縈。
    喜欢她的心情，如此无法克制。
    两小时的时间在两人高效率拍摄之下似乎颇有成绩，至少到越后头，萧景书越常听见小九惊呼，还有她们讨论要如何「p图」、「p上闪电」或「把这里p掉就很不错」云云。
    身为网民已久的萧景书这次倒是懂了，她们约莫要做不少后製……后来他在棚内倒不是一无所用，在小九指示下帮忙搬动棚灯。
    握着那可能有五六公斤的大棚灯支架，萧景书算是找到自己的用处。
    拍摄尾声，小九问道：「璃璃要不要换角再战？」
    「高雄正装不适合。」邱卓璃摇头，「时间也不够。」
    此时邱卓璃随性坐在舞台地板上，周遭以黑色布幕围起，并假设舞台轻钢架，无法直视的舞台灯光束是主要照明。
    整体棚景和邱卓璃角色形象不甚符合，但小九心情很好给萧景书看了几张照片，他才知道原来小九没有取全景，就看不太出这是舞台，黑布景才是重点。
    这些单调的背景都还需要再p图。小九向他解释。还要他等「正片」出炉，就知道摄影跟coser们有多厉害了。
    「高雄？碧蓝航线？」萧景书下意识问，并猜到了那些行李和那把刀是装着什么。邱卓璃真的很拚呢……
    「哎呦，同坑好捧油？」小九眼神发亮。
    「只玩过一阵子。」萧景书望向邱卓璃，「但现在她是男装……」
    闻言，小九没好气的翻白眼，「拜託，换个妆容这种事情才难不倒璃璃好吗？」
    「……拭目以待。」
    后来萧景书当真是开了眼界。在休息室里看见邱卓璃脱下假发，但她的酒红长发全都被包在肤色发网中，并看着她卸掉了银灰色眉毛、再重新画上黑色眉毛。
    接着，邱卓璃又从行李箱拿出八十八色蜂窝眼影盘和数种笔刷、眼线笔、假睫毛等工具，以还戴着发网的滑稽状态、奇妙手法调整妆容，一下又变成另副模样。
    当邱卓璃站起身，小九立刻朝萧景书摆摆手，「好了，璃璃要换衣服，你该回避了。」
    约莫十五分鐘后，走出一名黑发高马尾、神情平静、套着灰色大衣的成熟女性。要不是萧景书知道邱卓璃已经又换过妆容跟假发，他大概会楞上几秒才认出她吧。
    结算棚费之后，三人又一起离开摄影棚，又往台北车站内部深入。
    「这根本是易容术吧？」萧景书惊叹道。
    「每个coser都会啊，大家卸妆都不认得谁是谁了，哈哈。」小九笑道，「不过要每个角色妆都不一样真的很难，常常会有人在那边靠北谁谁一号妆之类的……啊，c圈内幕你就不用懂太多啦。」
    听言，萧景书微笑没有回话。
    一是他本就圈外人，二是他从网路上得到关于c圈的消息，真有九成以上是腥羶色负面新闻……但这并非拿来开话题的好素材，还是沉默为佳。

 Chapter.04 千面女王(4)

    「但璃璃真的很厉害，男妆女妆都很行，我就不会男妆，试妆都像人妖……」小九叨念着，突然往前和邱卓璃平行，「璃璃教吗？缺徒弟吗？」
    高马尾一晃一晃的身影微微侧过脸，表情依旧冷然，「我不会教人，不缺徒弟。」直白的拒绝理由，带着让人一点也不怀疑的认真。
    「那什么时候会教？」
    「我化妆靠感觉，恐怕都不会。」
    「可恶……我只好每天膜拜璃璃的照片练妆啦！」
    「你随意。」
    沿路基本上在说话的都是活泼的小九，邱卓璃和萧景书都处于比较被动回覆。
    三人在北车超商里买了微波食品和麵包作为午餐，边走边吃到捷运站，朝着下个目标花博前进。
    上次跑场的记忆都可以回溯到五六年前了。萧景书默想，还发现捷运上有几个人和邱卓璃一样带着行李箱，再看看那质地有些不自然的头发……是coser没错了。
    「马内，记得好好保护璃璃啊。」在进到人山人海的花博主场前，小九在花墙前对萧景书说道，「分头认亲，晚点见！」
    「嗯，晚餐一起？」邱卓璃脱下大衣，露出里头白色军服。
    「当然！你要撤前我再来拍两张。」小九对邱卓璃点点头，而后又看向萧景书，「还有啊，如果璃璃被围了，你可以看时间差不多就帮她倒数一下，懂不？」
    非懂似懂……能说不懂吗？萧景书掛着微笑，「好，再见。」
    所以再来终于是他和邱卓璃好好相处的时间了……才怪。
    原来「被围」是指会被至少二十台摄影机、十台手机，保守估计共有三十多人的人墙给围得密不透风。快门喀擦声此起彼落，和嘈杂的人声融合，吵得什么也听不见。
    是了，以前萧景书向来都只朝着商品全速的前进，对于外头逗留的人潮向来冷漠。原来外头不管酷暑寒冬都这么人山人海不是没有原因……要当年他多留意两眼，还能发现有这么还原又漂亮的女生，他一定也会停下来拍两张。
    在邱卓璃被围拍长达三分鐘之后，人墙还没有散去的趋势、不停有不同人围上来凑热闹拍两张。萧景书把双手放在嘴边成筒状，大喊：「不好意思，再十秒请结束拍摄！十、九、八……」他上次这么大声说话，恐怕是好几年前了。
    原来他下午的工作，就是帮邱卓璃提着随身包包——行李箱就放在花博厕所，似乎大部分的人都是这样做——并且在她被围拍时帮忙读秒，然后就是看着形形色色的人来找她「认亲」。
    其实就是网友见面吧？每个人开场白都脱不开「你是琉璃吗？终于见到你了！我是……」，然后就是合照、寒暄两句、离开。
    偶尔遇到有几个人会给果冻或糖果等零食，还有会问「我可以戳友吗？」就拿出手机来对邱卓璃的帐号递出交友邀请……这类人大概佔三分之一，原来一开始并不是朋友。
    「为什么要来？」在邱卓璃终于能够躲到角落补水时，萧景书递出保温瓶、问道。
    一群只是看过照片，甚至不认识的人来来去去，每个人都很热情、但也每个人的交流都很表面，要维持有礼应对，照理说是件很让人疲惫的事情。
    「你不懂正常。」邱卓璃把保温瓶拿给萧景书，「就是来见朋友。」
    「我以为你其实不喜欢社交。」
    「不喜欢。」邱卓璃卸下手套、拿出手机，敲起键盘传讯息，「但老朋友总是要见面，那些社交能量的消耗就是代价。」
    可能社交能量见底了，后来邱卓璃很直白拒绝掉摄影拦路邀约，偶尔才会被人拦下来认亲，但就是和刚才一样，一分鐘以内的合照、寒暄、道别。
    渐渐离开花博主场区，走到美食街附近，邱卓璃和另一对同样是coser的夫妻会合。
    那对夫妻出同一动画的角色，一红一白，身旁女儿戴上写着「血小板」的帽子、穿长上衣和雨鞋、拿黄色小旗子，在几个大人身边快乐奔跑着。
    几人在树下间聊，邱卓璃万年冷漠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她还蹲下身和孩子聊了两句，并摸摸那小女孩戴着鸭舌帽的头。
    和刚才不同，邱卓璃散发出真正的愉快，萧景书再次出神，凝望她鲜明美丽的侧顏。
    那对夫妻直到女儿在他们脚边讨抱抱、喊着想回家时，才和邱卓璃道别。
    在他们走后，萧景书走上前，「那是？」
    「大学同学。」
    「这么巧？」
    「约好的。」
    这就是她来场次的原因啊……那么那对夫妻来这的目的和她一样吗？萧景书暗忖，嘴上则问道：「以后你如果有小孩的话，也会让他来玩cosplay吗？」
    邱卓璃瞥了萧景书一眼，耸耸肩。
    那个眼神意味明显：你问这什么没意义的问题？
    萧景书学着她耸耸肩。也对，她连男朋友都没有，怎么会考虑到小孩的问题呢？
    下午过后天公不作美，原本还有冬阳露脸的天空逐渐转灰，邱卓璃已经没戴着手套，她的武士刀也在萧景书手上，靠着手机联络和小九会合。
    小九很快从人群中鑽出来，带着他们往人较少的地方前进取景，「来来来，拍起来！」
    「快下雨了。」萧景书抬头看看铁灰色的云层，「光线没问题？」
    「才这种等级，安啦。」
    敢说出那两字的小九非常有自信，至于萧景书看见正片，发现摄影师后製还包括自製光线，阴日欲雨都变成灿烂骄阳，因而发出讚赏的感叹，此是后话。
    直到有雨滴落，三人才甘愿撤装离开，一同去北车吃日式料理。
    他们搭上七点半的客运，回到新竹约莫要十点了……明天还要开工呢。萧景书推了推眼镜，由衷敬佩邱卓璃的体力。
    此时女王卸去浓厚妆容，变成白净素顏，戴上那副老土的眼镜、酒红色长发散落、套着灰色大衣……工作时老土模样和日常慵懒艳丽结合，在她身上一点都不衝突。
    「你玩cosplay很久了吗？」
    邱卓璃扳手指算了算，「十年了。」
    萧景书挑眉，「这么久？挺让人意外的。」
    「大学被拉进漫研，都是意外。」邱卓璃轻笑，「当年还是连衣服都得自己手做的年代……」她眼神望着窗外，意外的温柔与惆悵。
    除了那抹淡笑，还看见她眼角和唇角的黑痣。
    才想起，今天女王用了许多的化妆品把真面目隐藏起来，此刻却连眼窝淡淡黑青都没有遮掩，完完全全呈现在王子眼前。
    但以今日表现来说，与其顶着王子名号，称自己为「骑士」才更贴切。虽然被迫拿下尊贵的王冠、提起守护女王的配剑……这感觉并不坏，捫心自问，甚至是感到荣幸。
    他感觉到胸口正沸腾着，心跳声音越发响亮，几乎要盖过自己的声音，「下次我也想陪你来，可以吗？」
    就算隔着眼镜，女王的双眸仍能将王子的三魂七魄勾走，「芷乐不在的话，我考虑。」
    她心情真的很好，好到还能说笑。从她似笑非笑的猫儿眼中，读到了明显的愉悦。
    「我睡会，到了叫我。」
    「好。」
    早上的问答与对话重演，感受却截然不同。
    爱上女王，却发现总是触不可及、无法看透她一举一动，逐渐习惯按照圣旨行动，为爱奔波、忘了自我。但当心中想像不期然的实现，深藏的那份空虚在瞬间就被满足。
    还没上国道之前的窗外灯光纷乱，落在邱卓璃脸上，让他看清她那一双缀在脸庞、更显冶艳而夺人心魄的泪痣与美人痣。
    原来眸睥睨眾人、高傲且只供远观的女王，也有脆弱可亲的一面。
    身为单有尊贵身分却没有实权的王子，他拿女王一点办法也没有。甚至甘愿转职成骑士，只为一亲女王芳泽、见证她罕为人知的另一面。
    不管是田径队的长跑选手、领导能力卓越的组长、化妆能力堪比易容的coser……
    百变的身份和样貌，全都是邱卓璃。
    「我果然是……很喜欢你啊。」

 通话纪录05

    时隔两个月，接通电话的两方怀着相异又相似的心思，沉默。
    原来五月是这么令人窒息的月份，六月是如此的让人深切期盼不要到来。
    无关于当年情爱，他们都明白是幼稚的竞争心理在作祟罢了。
    「你不是参加过前女友的婚礼吗？要不要技术指导一下？」意外的是程时浩先开了口，语气带着萧景书才该有的调侃与轻快。
    「就……普普通通的参加啊？」萧景书轻笑一声，「所以，你要去吗？」
    「为什么不去？」程时浩平淡的把问题拋回去，「但要说的话，我们算男方亲友吧。」
    「但你觉得我们算是男方亲友吗？」
    「为什么不算？」
    被连续詰问两次，萧景书一愣，苦笑道：「你真的很喜欢反问呢。」
    「遇到你这种人反问不挺快的？」程时浩立刻示范第三次。
    「好吧。」萧景书笑着耸耸肩，话题突然跳跃，「那来讲讲我第五任女友的故事好了。」
    程时浩也确实不想多谈六月要参加的那场婚礼。他叹气，「……随你吧。」
    「我的第五任女友，是大学学姊，在迎新的时候认识的，她是个很活泼开朗的人——老实说，也就是这种人才会参与筹办学弟妹的迎新吧——在迎新结束之后似乎和学弟妹都还保持联络，甚至是所有人都感受得到的特别照顾我。」
    程时浩皱眉，「她听起来不像是你喜欢的类型。」
    「对，可是学姊跟我告白了。」萧景书坦然的大笑，「在开学大概两个月之后，她突然跑来找我诉苦，然后趁机告白。」
    他就最受不了有人有人跟他示弱撒娇对吧？但听到是学姊就让人觉得不对劲啊。程时浩不禁冷笑，「你不会当真蠢到以为有些人跟学弟妹保持联络，是社交能力很好吧？」
    「当然没有啊。我跟她大概交往两个月，就知道她就是别人口中『在同年级被看破手脚，只好找下一届寻求温暖』的学姊，那时候还有好几个学长姐劝过我要小心被绿呢，哈哈哈。」
    「结果呢？」
    「真的被绿了啊，然后对象是谁……没人讲得清楚，大概是不只一个对象吧。」萧景书无所谓的笑道。
    程时浩扁眼，「你没提分手吗？」
    「本来就是打算找到个证据理直气壮的分手啦，后面也真的这样做了……不过过程挺复杂的，哈哈。」
    听言，程时浩又是叹气，却没有上鉤继续提问。
    萧景书不介意他不捧场，续道：「总之第五跟第六任是有点关联的，我还在和学姊交往的时候，意外的认识了一个非常有魅力的女孩子，所以在认识那个女孩子之后，我才开始认真的找学姊的劈腿证据然后提分手，再去追第六任女朋友。」
    「所以发现被绿为什么没分手？」程时浩抓住奇妙的重点。
    「我想知道学姊可以这样玩多久啊。」
    虽然明白萧景书这种不嫌事多、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但程时浩听到之后还是觉得……非常无言。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换个话题，「所以是直到那时候，你才真的有为了爱情努力？」
    听见他的提问，萧景书沉吟片刻，「算是吧？」他的语气惆悵而怀念，「那时候，第六任女朋友我真的追了超久的。」
    「那为什么又分手了？」顺着他终于有投入故事感情的模样，程时浩问。
    「这是下一次的故事了，下次要不要当面说呢？」
    程时浩为刚才的提问后悔一秒，「我不要。」
    萧景书神秘的轻笑两声，却问他：「你会带女伴吗？」
    「会。」程时浩明智的决定不要去探究那笑声的意义，「你也会吧？」
    「当然。」萧景书认真的低语，「不带的话可就输。」
    闻言，程时浩翻了个大白眼，「幼稚。」

 Chapter.05 王子的曾经(1)

    春节过后的萧景书和邱卓璃再次投入工作，恰好遇到公司系统要更新，加班到晚上八九点、半夜被叫到公司继续卖肝、把工作搬回家继续做等等，这些都是家常便饭。
    这样的生活出现插曲，是从假日时邱卓璃在看完动画，还拉着刘芷乐继续窝在萧景书家蹭冷气，并拿出手机打手游开始。
    「平安京？」
    「嗯。」场面处于不利状态，邱卓璃刚好在团战中败北，「你也玩？什么排？」
    「我没怎么碰手机moba，我比较常打lol。」萧景书嗅到了一丝可以增加相处时间的机会，「你要不要来试试？」
    邱卓璃摇摇头，「我陪芷乐玩而已。」
    「可是璃璃你玩得比我还好，而且你自己也会玩啊。」刘芷乐的角色也死亡了，抬头说道，「电脑会比手机好玩喔，而且你也有桌机呢。」
    邱卓璃兴趣缺缺，「那你跟他玩就好了。」
    没想到刘芷乐丧气的摇摇头，「lol对我来说太难了，我玩平安京就很过癮了……」
    「那我就算了。」邱卓璃耸耸肩。
    「别这样嘛，我觉得你会喜欢的。」刘芷乐看了萧景书一眼，却快得他来不及看清她眼神里真正情绪，「或是璃璃你也可以先看萧景书玩呀？」
    「lol跟平安京一样？」
    「不，lol更难喔。」刘芷乐细声细气解释，「lol需要更多技巧跟观念，塔也更难打倒喔。」
    「你玩过了？」
    「对啊，可是我比较喜欢平安京，玩起来比较有成就感。」
    「好吧，先观望。」邱卓璃挑高眉，「现在看？」
    「一个人打lol很无聊的。」机会来了，萧景书暂且放下对刘芷乐那道眼神的小小疑惑，精心算计、放慢步调，「晚上我跟我朋友玩的时候过来看如何？」
    「行。」邱卓璃晃晃手机，「一起？」
    「好啊。」萧景书这时就很感谢游戏会留着不解除安装的自己了。
    到了晚上，只有邱卓璃一人过来，刘芷乐则忙着新设计图——现在萧景书已经知道刘芷乐是服装设计师，是比工程师还惨无人道、工时永远爆錶的职业。
    「先看我玩吗？」
    除了平常电竞椅之外，萧景书还特地拉了在房里另张办公椅给邱卓璃，就怕她坐其他椅子会不舒服。
    但她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他用心良苦，平淡落座，「嗯。」
    「耳机给你一半吧。」边说，萧景书递出右耳耳机，给他左手边邱卓璃。
    「为什么？」她没接下，问道。
    「有点音效才有游戏体验。」萧景书还没开麦克风，非常没良心的把今晚队友给卖了，「他们不会介意的。」
    因为要示范给通常打法师和辅助的邱卓璃看，在和两位朋友沟通之后，他捡了辅助位，开始游戏。
    开局颇为顺风，耳机里头因此没传出太激动的声音，线上萧景书、蓝映华和谢御修也不是会间聊的人，线下萧景书和邱卓璃也没有谁开话题，于是里外都非常安静。
    直到后期团战胜了两次，称职辅助萧景书趁着回城补装备的时间，才问出一直很想说出口的话。
    「要不要换你？」
    刚才很认真在观望、下午也稍微做过功课的邱卓璃大概知道怎么操作。看着明显顺风的场面，应该不至于搞砸。她点点头。
    摘下耳机、换座位，虽然不过是三十秒的事情，对lol这样分秒必争的游戏却是颇长一段时间。
    谢御修发现辅助才刚从温泉出发，立刻问道：「三哥你刚刚在干嘛？不会又在分心跟妹子玩uno吧？」
    萧景书决定逗逗这隻喜欢乱吠的小狗，「我最讨厌你这种直觉敏锐的小鬼了。」
    「干你真的很没品欸！」谢御修果真炸毛了。
    某人嗓门不小，享受好一阵最高品质静悄悄的蓝映华翻了个大白眼，「谢御修，给我闭嘴。」当然他也注意到辅助的异常，「所以你在干嘛？」
    撑颊看着邱卓璃精緻的侧脸、放在键盘上纤长的手指、专注在萤幕上的美丽猫眼，心情很好的萧景书打算再隐瞒一下她的存在，「在……练角。」
    某方面来说，邱卓璃在练角没错。
    但这隻角色萧景书早就玩超过百次。蓝映华眉头紧锁，「……蛤？」
    与此同时，邱卓璃操纵着角色来到最前线。
    「这边等一等，先按4，然后点草丛。」萧景书在邱卓璃路过一草丛时出声道，「对，这叫插眼，要开视野避免偷袭。」
    谢御修感到莫名其妙，「三哥你干嘛讲这个？」
    「教你啊。」
    「什么跟什么啊……」
    萧景书无视蓝映华和谢御修两人的狐疑，和邱卓璃讲解了一次该英雄特性与技能组，以及辅助不能吃兵、时间到了要在哪些地方插眼等观念。
    人在上路的蓝映华虽然只能遥望下路战局，却因为萧景书而困惑的多跳了几次视角……他大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谢御修则慢了点才发觉，「嗯？三哥转性了？」看着乖乖待在身后的辅助，谢御修一头雾水，「三哥是突然受到什么感悟？」
    「那很好，就继续这样。」蓝映华意有所指，他猜到对面那人恐怕不是萧景书，「辅助不要衝。」
    虽然如此，但除了比萧景书保守、稳定的优点外，邱卓璃对游戏和英雄认知仍旧不足……这点可就苦了和辅助最密切相关的ad谢御修。
    「三哥开大！大啊！」
    「三哥你的准头跟风骚走位呢？」
    「……三哥你是忘记你技能组喔？」
    「不是等一下三哥你到底是吃错什么药？」
    一直在观察邱卓璃的萧景书留意到她略微皱起的眉，「小狗安静，别吵。」
    「干就说我不是狗！」谢御修立刻炸毛。
    邱卓璃的动作和细微的表情越发浮躁，萧景书当然最先考虑她的感受——并且就算没有她，他也是日常训狗。
    「你这场能不要再讲话，我可以考虑信你。」
    「……。」谢御修安静下来，但不到五秒就破功，「三哥你放错了啦！」
    为什么一直把增益buff往敌人身上丢？虽然不会帮倒忙但真的很蠢欸。后面这串谢御修只在内心悄悄腹诽……他越看越觉得好像发现了什么。
    「抱歉。」总觉得好像快毁光萧景书一世英名、还造成他人游戏体验变差，邱卓璃思考过后，还是决定开口。
    没想到她这样一开口，回应她的只有角色语音以及技能爆炸声，甚至两个队友还同时断线似的停下了英雄的脚步。
    上路刚把对面解决的蓝映华倒是平安，至于下路正打得火热还敢停下节奏的谢御修，惨遭敌方收割。
    「……还真的？」
    蓝映华愣了足足有三秒才继续操作角色，至于吐出这三个字，则是又好几秒过后。

 Chapter.05 王子的曾经(2)

    「真的假的……」被蓝映华的提问唤回神，谢御修接着说，并想起掛掉要顺便补装备。
    连坐在邱卓璃身旁的萧景书起初也是一愣，而后忍俊不禁，「你吓到他们了。」
    「什么意思？」邱卓璃不解，认真思索自己刚刚开口道歉究竟有何惊吓之处。
    「干，叛徒欸。」谢御修没好气的道，但还是认命点着滑鼠回到战场前线。
    她的道歉却对上毫无关联的回答，邱卓璃更加困惑。
    「没事，他说的是我。」萧景书说道，盘算着之后怎么恶整不会看场面的小鬼来解气。
    蓝映华则显得平淡许多，「继续打吧，快赢了。」
    本以为还有一段路要走——虽然我方顺风，但离推倒对方主堡仍有段距离——没想到对方选择投降，送给第一次打lol的邱卓璃胜利。
    进入结算画面时，谢御修才又后知后觉对萧景书开砲，「干，三哥叛徒出来啦！」
    所幸这时邱卓璃已经摘下耳机，还给萧景书。
    「这样就行了。」
    「好，你要走了吗？」他接下耳机，直接略过谢御修的叫骂、连跟其他两人说声离席也没法，因为她已经起身要走。
    「嗯。」
    跟上她的步伐，同时也追着她的答案，「那、你要玩吗？」
    女王脚步微微一顿，终于给他一个眼神。她回眸，眼底有着兴味盎然的光，「玩啊。」
    他们之间一个小小插曲，却大大增加了两人相处时间——虽然对萧景书来说还有两颗电灯泡、其中一颗还特别喜欢大吼大叫——还把邱卓璃顺理成章介绍给他为数不多的……勉强算是朋友的人类们。
    邱卓璃游戏id非常直接且无新意，就叫做「琉璃」。
    第一次突如其来，让几个男人感到拘谨，但再来后面第二次、第三次则是逐渐平淡、习以为常……除了偶尔谢御修会有「叛徒欸」的哀怨碎唸之外，确实过得再普通不过。
    本来以为日子也不过如此，却没想到该来的消息仍是逃不过。
    其实也不是毫无预警，在还摆脱不开寒气的微凉四月，他们捨弃discord，改用熟悉的line群组。
    「结婚日期定下来了。」蓝映华语气平淡，「喜帖要不要？」
    话音落下，不意外迎接一片无人开口尷尬沉默。
    该来的还是要来。萧景书暗忖，却没想过原来当这天来临时，内心却是如此风平浪静。做不到像是对待朋友的祝福，但至少不会再被酸涩妒意淹没。
    是因为什么原因，他心里有数，并轻松成为第一个开口的人，「难怪你今天还把程时浩跟庄智壬都挖上来了。」
    「老实说我也很意外。」蓝映华的意外，是指万年潜水员庄智壬居然也上群通，而且还和他们玩在一块，「你要来吗？柳青还要我问你你要高中同学桌，还是跟他们凑一桌？」
    「随便啊。」庄智壬语气平板。
    真是随和到很随便呢……和他们这些完全不熟的人坐一起也可以？萧景书默想。
    「那你还是跟高中同学一桌好了……反正我们这不管怎么样都凑不满。」蓝映华果然也考虑到彼此不熟的问题，刚才大概只是随口开开玩笑。
    程时浩的重点和萧景书不同，「这不是理所当然吗？再怎么样也就四个人而已。」
    「可以带人来啊。」蓝映华咋舌，因为游戏情况从刚才起就非常糟糕，「像是带老婆出席？」他没特意点名，在场已婚仅庄智壬一人。
    这时候下路状况恶劣，只剩辅助苦撑、ad竟然自己吞龙——此行为读作找死。
    「……找什么人？」唯一没下游戏的程时浩当然不知道这些，无奈的问。
    「ad掛机囉。」在上路野区的萧景书终于快要赶路到下路支援。他语气轻快，却又让人感受到他极度不悦——辅助已经快不行了，谢御修还掛在重生点纳凉？
    「嘖，大概会吧。」庄智壬直到此刻才不耐烦的回应蓝映华，因为他刚才忙着单挑，现在居然还被别人反杀、死回温泉。
    蓝映华看着两人很没技术的双双掛点，下路、中路都处于逆风，他连开口骂脏话的力气都没有……自己玩lol这么久实在越来越没脾气了。
    「你可以找个女伴？」但好心情没被游戏影响太多，蓝映华仍能轻笑回答程时浩，「反正你们是安排在我这边，给你们一个理直气壮约人出来的机会啊。」
    「好啊。」脑袋动很快的萧景书爽快的答。
    「还真是谢谢你喔。」程时浩扁眼。
    群通中始终安静的第六人——自认为局外人的邱卓璃，直到现在才出声：「我改出法师装可以吗？」因为ad还在洗温泉，她也不想jg萧景书一直跑来支援。
    没错，就是因为有她在，他才能这么冷静。萧景书坦然的心泛起一丝愉悦感。他语调温柔，「当然可以。」
    「谢御修，死了没？」蓝映华直接忽略那噁心的语气——自从邱卓璃开始和他们一起玩之后，倒是司空见惯。
    「死了。」
    「时间大概就六月中，记得那时候要回来。」
    「不要。」
    关于婚礼的话题告一段落，游戏结束。准时就寝的邱卓璃、早已兴趣缺缺的谢御修、要去陪另一半的庄智壬和蓝映华、不想再群通的程时浩……大家陆陆续续下线，今晚纳罕的只打了一场游戏。
    连关游戏都来不及，担心错过的萧景书拋下耳机、抓起桌上的手机，打给邱卓璃。
    「怎？」一下就接通，她简洁的问。
    「六月的时候，可以陪我去一趟台北吗？」他问，「就是刚才提到的婚礼。」
    她短暂停顿，「考虑。」
    却不料这一考虑，竟忘记给他答覆。直到再次被提起已经是将近两个月后。
    六月凌晨微凉，萧景书和邱卓璃双双被叫回公司协助系统作业处理——这套系统部门里就属他们最熟悉，也是他们组别负责大部分设计。
    时鐘不知疲惫，准时的指向三点，微弱灯光打在办公桌上，电脑掛着一行行程式码，而渴睡的人们必须从中抓出错误、进行除错。
    凌晨两点回到公司，经过一小时奋斗终于可以稍作休息，萧景书摘下眼镜、单手捂着脸打哈欠。
    本以为换间公司能摆脱日夜颠倒的生活，果然还是痴心妄想啊……萧景书不禁苦笑。
    明天——或者更正确的说再几小时——便是前任准王妃柳青的婚礼，除去此刻熬夜的身体不适，心灵上的疲惫也因为这件事情而加倍沉重。
    「对了，一直忘记再问你。」王子一贯的温和，带着不同于白天的沙哑，「可以陪我去一趟台北吗？」
    明知道要顾及女王的忙碌，他却仗着熬夜心情比较鬱卒的特例，决定任性一回。不想管当时女王说考虑或许就是拒绝，甚至无关的提问会打断她的工作节奏。
    果然，女王极度不快的皱眉，感到一阵莫名奇妙的望向王子。
    这时候的女王毫不掩饰暴躁，强大气场更盛平常。

 Chapter.05 王子的曾经(3)

    就算素着脸、就算生气，她依旧高贵而美丽。唇边掛着被拒绝也无妨的微笑，他耐心的等待回覆，贪婪的想多注视她哪怕一秒。
    「你……」她开口了，可是没有下文，反而若有所思的望着他。
    因为她眼前的萧景书和白天模样落差极大，眼下乌青因为摘下眼镜而显露无遗，唇边笑容不再游刃有馀，仅剩强撑与虚弱感。
    除了这些，能够轻轻敲动她心防的，或许还是王子也不自知、眼底卑微渴求的眸光。
    这几个月的间谈下来，邱卓璃对于国中时期的他也渐渐有些印象了。当年萧景书总是在朝会上台领奖。挺直背脊、笑得温雅得体，这是她回想起来之后，对他唯一但深刻的模样。
    现在的他，很不像他……不管是王子还是萧景书，都不该显得这么落魄。
    兴许是一时怜悯，就算知道王子参加婚礼是在自讨苦吃、就算自己也拖劳累的着身躯，邱卓璃最终松开眉头，双眼回到电脑上，却问道：「几点？」
    ***
    「真来了？」
    站在门口迎客的蓝映华挺讶异一行五人的出现——程时浩、程时浩的女伴、萧景书、邱卓璃、谢御修——但他的讶异仍然带着明显的欢意。
    萧景书笑着反问：「难道不该来？」
    「要看你的红包来决定了。」
    正在交红包、登记姓名的程时浩调侃，「大总裁很缺？」
    蓝映华耸耸肩，「你自己来办一次就知道了。」
    「我只带了两百？」萧景书举起手中单薄的两个红包——毕竟邱卓璃是他带来的，总不会让她出钱——但里头包当然不只两百。
    「行啊，那我以后也会只包两百回去。」
    听言，同样在签名的谢御修忍不住转头，「干，包红包根本华人陋习啊。」
    程时浩完成手续，轮到萧景书上前递上红包，「我同意，没完没了真麻烦。」他俐落的在簿子上签下他和邱卓璃的名字，还很好心填上金额。
    「那你们也可以直接进去啊。」
    「然后我的婚礼你也会直接进去？」萧景书双手一摊，「那我还是乖乖给红包吧。」
    「小夫我要进来……」
    「小狗勾，这种时候你就话太多了。」
    在入座之后，能看见蓝映华招呼每个宾客。穿着新郎装、别着胸花本身就是显眼的存在，再加上他傲人的身高，在会场里有着不可抹灭的存在感。
    这桌的人要不是还在处理公务，就是在闭目养神、玩游戏，萧景书只能看着蓝映华掛着神清气爽的笑容忙进忙出，而不禁想着：结婚究竟是什么滋味呢？在眾人面前宣示要和另个人相守一生究竟是什么感觉？
    如果换成他，会是什么样子呢？萧景书默然垂下眼，望着杯中酒，几乎要迷失在那圈圈波纹之中。
    邻座的动静，一瞬间将他拉回现实。
    穿着简约而不失庄重的削肩灰色长洋装，邱卓璃在下班后不过短暂两小时，竟能将自己打理完毕、整理出要上台北过夜的行李，女王再次让人惊艷、完美无瑕。
    「你要去哪？」他突然像个孩子、眷恋起她的存在。
    但她只肯淡漠的赏他一瞥，「补妆。」
    她把他的时间也一併带走了，每分每秒都是漫长的折磨。
    不知道自己出现在这里的意义、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来见证前任准王妃幸福，还是来不真心的祝福不算朋友的朋友永浴爱河。
    一定都是熬夜太疲劳的关係。萧景书在没人制止的情况下，半是衝动、半是期望借酒浇愁喝着红酒。
    他酒量真的很差，酒精下肚片刻，就感觉到自己正在微微发烫，似是微醺。
    但至少，如此他才得以露出和平时无异的和煦笑容，「辛苦你还陪我跑这趟。」
    「你可以考虑请我吃饭。」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她对他的话似乎开始会多一些、也会和他开开玩笑。
    「现在这样算是请你来吃饭吗？」
    「算吧？红包是你出的。」
    「一辈子请你吃饭也可以。」
    「你醉了。」对他突来的撩拨，邱卓璃挑挑眉。
    她大约是讶异他这么快就阵亡吧。萧景书笑道：「司机没醉就好啦，哈哈。」
    程时浩听言，还瞥见谢御修也正在拿酒精自我麻痺，只能无奈的叹气，「……误交损友就是这个意思吧。」
    约莫一刻鐘后，灯光暗了下来、开始播放关于柳青和蓝映华相遇点滴的影片，而后便是主持人就位、伴郎伴娘进场，最后是新郎新娘进场。
    结婚进行曲缓缓响起，大门再次拉开，终于迎接今天的新娘。婚礼上的前任准王妃，如当年一般典雅柔美，被包裹在纯白而华丽的婚纱当中。
    究竟……眼看着前女友结婚是什么感觉？
    还来不及细思，眼角便瞥见方才一直很安静的谢御修突兀站起身。脑袋里立刻冒出两个想法，一是阻止他在这种时刻乱场，二是要唯恐天下不乱的看大戏。
    出乎意料之外，谢御修挣扎片刻后，只是转身朝着离开会场的小门奔去。
    萧景书嗤笑一声，「果然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啊。」举起酒杯，笑得没心没肺。
    程时浩叹气，同样举起酒杯和他相碰，「……就随他去吧。」
    看着前女友结婚的感觉，果然是像谢御修那样吧——把酸涩、不捨、嫉妒都给写在了脸上，明知道不该再有非分之想，却仍旧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或许是爱而不得的痛楚、也可能无关情爱，出于竞争心理不想前任过得比自己还要好。
    真心祝福又有谁？
    各自怀着心思，在他们手里的一杯酒，喝出数种不同的味道。
    ***
    直到敬酒环节，蓝映华才有空再来和这群人打招呼。
    眼看消失的谢御修还没回座，几个人之间气氛沉默低迷，蓝映华还是得打破沉重的空气，「你看起来快死了。」他按着萧景书的肩膀，「我结婚你失眠？」
    没想到居然是他被拿来开刀，萧景书笑着耸耸肩，「没错，看你结婚我太开心了，开心到睡不着乾脆半夜杀进公司卖肝，早上六点才从公司出来，然后开开心心的来吃喜酒。」
    这段「开开心心」的反话不难懂，但没想到萧景书真的「失眠」了。蓝映华同情的拍拍他，「……还真是辛苦你了。」
    「怎么会呢？我只是个爆肝工程师而已，和大总裁您可不能比。」萧景书拿起桌上的酒杯，歪头笑道，「我努力北上参加，你是不是应该要好好的感谢我愿意赶场？」
    「当然了，你威士忌想加白兰地还是加高粱？」蓝映华很自然顺着熟悉的调调接续道。
    「哇，这应该是我要说的吧？」
    短暂的敬酒嬉闹过去，新娘柳青不太意外的演着花瓶、始终沉默。当新人离去，他们这桌的气氛很快又冷了下来。
    直到这时，谢御修才迟迟回到座位，脸上已经没什么表情。

 Chapter.05 王子的曾经(4)

    「他们敬酒过了吗？」
    「过了。」程时浩挑眉，「你还真的在躲这个？」
    「不行喔？」谢御修烦躁的耙了耙头发，「就说了是华人陋习了。」
    「去美国才多久？回来就满口华人陋习。」萧景书调侃道。
    「烦死人了……」
    谢御修的感觉，他们又何尝不懂？但既然无法成为她的选择、不是她眼中特别的存在、无法成为终身护花人，那么也该放下了。
    萧景书啜着酒，默想。
    只是程时浩可以藉着理智把柳青戒除，他却必须靠着转移目标这样对下个伴侣不公平的方式去遗忘柳青。如果程时浩知道的话，会耻笑他吧。
    很糟糕的手法，对他而言却很受用，至少当他发觉女王一点一滴的改变态度时，他不可否认的感到被救赎、感觉自己更能放下前任准王妃。
    「下个会更好。」他将心思隐藏得很好，「年轻人想懂还早呢。」
    「让他自己以后慢慢后悔吧。」程时浩轻笑。
    「……你们两个根本都干话王欸。」
    随着时间过去，或说酒精催化也不为过，他们几人之间的气氛终于逐渐回归稀松平常，仿佛他们不是来参加前女友的婚礼，只是一般聚餐罢了。
    蓝映华后来也有折回来一趟和他们多聊几句，眾人还很团结又毫不犹豫的灌了他好几杯酒……当然他们自己也喝了不少。
    看萧景书的笑容越发真诚，邱卓璃喝着柳橙汁，柳眉微蹙，「醉倒我可扛不回去。」
    她可还记得，先前叶翎灌他酒的聚餐，后面萧景书的笑容也这么灿烂。
    萧景书的双眼被笑意和卧蚕折弯成愉悦的弧度，「你不好奇吗？为什么我喝这么多。」
    邱卓璃瞥了眼主桌的方向，「女方跟你有关係？」
    「这么好猜？」
    「嗯，你看起来不是gay。」
    她的回答没头没尾，但萧景书懂了。毕竟对话中线索太多，而且他们这桌的鬱闷肉眼能见……但这可不是男方的前男友桌。
    他放声大笑，「听到没？我是直的。」这句话是对着程时浩说的，手还不安分的伸出去搭对方肩膀。
    程时浩不捧场的翻白眼，「那就麻烦你不要动手动脚。」并把那隻讨厌的爪子拿掉。
    后来他们这里製造出共计一手空酒瓶，还被蓝映华笑是中年人喝酒桌。
    程时浩淡然耸耸肩，「他们说要把你喝倒。」
    以他们的那种烂酒量？蓝映华不屑的笑道：「还差得远咧。」但看程时浩半点醉意也无，「那你呢？」
    程时浩笑得温文儒雅，「我要开车。」不然我大概也会加入。这是藏在笑容里显而易见的调侃。
    蓝映华大笑两声，「辛苦你了。」
    领了喜糖之后，大家脸上掛着不同表情、离开会场。
    到了下榻的饭店，萧景书揉了揉他笑得有些僵硬的脸颊，「抱歉，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要不是有程时浩温馨接送——虽然程时浩真的很不愿意让这人上车，因为喝醉的萧景书吵得要命——他大概会直接倒在路边吧。
    看着走路脚步虚浮、连直线都走不了的萧景书，邱卓璃耸肩，「你也知道？」但语气里没有责备的意思。
    关上房门，萧景书从后头环抱住她玲瓏有致的背影。
    「真的，很抱歉。」他含糊道着歉，双唇却循着她的气息、试图印上性感的朱红。
    她扁眼、微微一偏头，躲开他满是酒气的吻，「感受不到你的诚意。」但当他转而低头将吻落在颈项时，她没有反抗。
    微醺的酒精气息，在两人的喘息之中逐渐沸腾。
    ***
    酣畅淋漓的结尾，萧景书不像初相遇那般，因为她是邱卓璃而乱了心神。
    或者该说，这一次正因为她是邱卓璃，所以才能更加投入、想要将她一举一动、一顰一笑都收进眼底，不愿错过。
    反观邱卓璃，节奏仍旧规律而霸道，游刃有馀的将他握在手里，两次都稳稳掌握主导权，在完事之后带着不可亲近的淡漠与冷然。
    躺在洁白床单上的女王，像红梅花绽放于寒冬之中、落在雪地上艳丽得惹眼。
    歇过的王子从床上爬起身，转头看向身旁还闭目养神的她，「这次还是我先吗？」
    「嗯。」
    「不能一起？」
    「……你很坚持？」两次都问了一样的问题。她无奈的抬起眼皮。
    王子微微倾身，将手支在她的脸侧，「璃，我喜欢你，这是我的真心话。」
    「我还以为我们走肾不走心？」女王猫儿似的美眸略带讥笑。明明她才是躺在床上的人，却让王子觉得他仍然被睥睨着。
    「我是真的很认真要追你。」
    女王没有立刻答话，而是瞧了他好几眼，轻笑一声，「你还是先去洗澡吧。」
    语毕，女王再次闔上双眼，意味要王子跪安了。
    王子也不气恼，脸上掛着如往常的微笑，翻身下床。
    他明白她笑出声的意思，大约是觉得赤裸着身子、才刚办完事的状态告白，甚至如此不屈不挠很好笑。
    等两人都洗过澡、躺在床上时，外头正值傍晚六点。六月夕阳正好，很适合出去散散步吃晚餐……前提是两人要有那个心思跟力气。
    萧景书抱着明天八成会宿醉、还要头痛搭车的觉悟，决定躺在床上先休息一会。
    这不是他第一次和异性出游，倒是他第一次这么狼狈的和心仪女性同床共枕。会觉得难堪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吧？
    他快摸不清对于「追求邱卓璃」这件事情的策略、步调是什么了。一直在她面前出丑、展现出最脆弱的一面……明明想要设计完美陷阱，静静等待她踏入，却发现全都乱了套，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就在他胡思乱想着，等待逐渐飘向梦乡之际，邱卓璃平淡的嗓音倏地将他拉回现实，「让你又告白的契机是什么？婚礼？上床？」
    还以为刚才她刚才的反应是拒绝他了，没想到还会再被提起。
    萧景书略微讶异的转头，「跟那些都没关係，你就是我真正喜欢的人。」他精心编织言语、认真解释，「不管是国中的你、还是现在重逢之后的你……我都很喜欢。」
    「哦。」
    刻意留了很多漏洞等她探问，却只得到她冷淡的回应。
    「你真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所以我才会在遇见你之后，又一次喜欢上你。萧景书苦笑，同时侧过身，「然后……」
    只听见布料摩擦声响和感觉到床在晃动，迟迟等不到下文的邱卓璃问：「然后？」
    「要跟我交往看看吗？」他的手隔着棉被覆上她的腰。带着试探的兴味，在她耳边低语。
    「不要。」
    但女王没有拨开王子的手。这是她此刻的答案。

 通话纪录06

    最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才发现自从上次婚礼之后，过了半个月萧景书都还没打电话来？
    不对，萧景书不打来最好。程时浩摇摇头，赶紧将盯着手机发呆的双眼移开。他这时该做的是放松下来看看电影、配杯啤酒。
    没错，再听萧景书讲第六次他就是傻……算了，不要乱发誓比较好。程时浩叹了口气。
    明明有和本人重聚过了，但回到新加坡之后，上通电话中他惆悵的语气突然又在脑袋里徘徊不去。
    现在只要萧景书打来，他八成还是会听下去的。
    对，所以他接电话了。程时浩按了按眉心，为自己接起电话这个事实感到五味杂陈。
    「嘿，半个月不见。」
    程时浩扁眼，「你也知道我们半个月前见过。」
    「想到上次我不小心喝掛，没当面跟你说故事啊。」
    「当着你现任女友的面？」
    「她还不是。」萧景书笑道，「没错，还不是。」
    「你可以不用强调，那只会显得你没用。」
    「哇，好让人不爽喔，所以我要讲我第六任的故事给你听。」
    「请便。」程时浩俐落的回──反正根本阻止不了。
    萧景书叹了一口气，「你变得不好玩了。」变得太爽快了。
    「……。」
    「我说过我的第五任是一个公车……学姊嘛，所以后来我也会跟着我朋友去各种聚会，给她机会来抓姦什么的，免得我甩她让她觉得难堪。」他哈哈大笑，「看看我多绅士。」
    「……请继续你的胡扯。」
    「哈哈，好喔。」萧景书愉快的笑道，「就在那时候，我被抓去壮胆陪朋友联谊，遇到了第六任女友。她大我两岁，那时已经大四了，她只是被抓来凑数……这点倒是和当年的青一模一样，不过我和青的故事还很后面，所以先点到就好。」
    「总之光是那次联谊的交流，就足够我喜欢上她了，她长得很漂亮──或者说，她的妆容让她非常耀眼──而且她是个很有趣、很能带动气氛的女生。」他的语气带着深刻的怀念与眷恋，「对了，她的眼睛很亮，带着自信的那种光亮感……这样的说法很抽象对吧？直白一点的说，其实就是她是个很有想法的女生。」
    听着后段叙述，程时浩忍不住问：「和青青很像？」
    「不，她是比柳青更耀眼的存在。」萧景书否定道，「她是个女王，除了主导自己的人生之外，还能够影响别人的人生。」
    但是第六任又和邱卓璃不一样。萧景书在内心默想。她们都是女王，却是风格截然不同的女王。她们都能轻易影响他人、在团体中佔有一席之地，但第六任主动且热情如火、邱卓璃则慵懒且冷然如冰。
    「你学姊呢？」
    「当然是放弃纠缠啊。」萧景书耸肩一笑，「我又不是没证据，只是要让女生提分手，才能保持绅士风度啊。」
    程时浩翻了个白眼，「不予置评。」
    萧景书轻笑两声，又变回刚才轻柔的语调，「和她交往，那大概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吧？」唇畔的笑容甜蜜和苦涩皆有，「我觉得，在这几段感情里，只有和她在一起，才是真正的『谈恋爱』。」
    「所谓的谈恋爱，又是什么？」这大约是程时浩在数场谈话中，最愿意让萧景书再续故事的时刻。
    「是她在这段感情里很快乐，而我不只是因为她快乐才感到快乐，我也由衷的很快乐。」
    好吧，是个很普通的答案。
    「绕来绕去，就是终于遇到真爱了吧。」
    「是啊，我一定是遇到真爱了。」
    「虽然这很不道德。」程时浩轻咳一声，「然后呢？」
    「然后，她如她所想的，成为一流彩妆师，因为工作的关係需要离开台湾，就顺道和我分手了。」
    「……这样啊。」
    时间洗鍊，总算能轻描淡写那段惊心动魄的记忆，只是程时浩的沉默让萧景书知道，他内心的凄凉与涩然大约还是被听见了。
    「我想，我真正喜欢的女人大概都很独立，都是活生生的、坚强的女性……然后她们其实也不需要我。」
    「但我还是很想待在她们身边，真的很想。」
    他没有再特别隐瞒，赤裸的据实以告。
    生命中确实错过了三个美好的女子，但当其中一个在此时此刻又失而復得，他没有理由不去争取、不去珍惜。
    这个故事，萧景书但愿他一辈子都不要以同样开玩笑的口吻，对着程时浩告解。

 Chapter.06 王冠与宝剑(1)

    因为加班、喝醉还进行了某些运动，种种原因使得难得北上，他们大部分时间也依旧窝在饭店里充电，非常悠间。
    到了晚上八点，邱卓璃先被饿醒。她拋下还在熟睡的萧景书，跑到楼下超商买了泡麵……也很有良心的替他多带一碗。
    晚上九点多，萧景书也醒来了，但看来休息之后状态没比较好，就是喝醉的头痛提早到来，只能浑浑噩噩的起来吃泡麵，又浑浑噩噩的躺回床上。
    「可恶，这不是我要的台北行。」萧景书懒得管人设崩塌的问题，躺在床上呻吟着心声。
    邱卓璃理都没理他，专心的盘腿窝在单人沙发上低头玩手机。
    房间内很安静，只有冷气低声运转的微微风声，以及邱卓璃玩平安京外放的一些些游戏声。
    等了十几分鐘，比较习惯身体不适、很耐痛的萧景书从床上爬起来，「我们要不要去逛夜市之类的？」
    「不要。」邱卓璃毫不犹豫的否决。看看时间已经晚了、澡也洗好了，外面又这么热，她一点也不想去夜市流汗、沾油烟。
    「不想睡就打游戏。」她诚心的建议。
    ……好吧，有互动总比没互动好。萧景书认命的把床头充饱电的手机摸过来。结果两个人真的只有窝在饭店里打平安京，打到深夜才睡。整个台北行统合下来很适合写个「宅」字。
    隔天一早，他们又搭客运回到新竹。因为对门当邻居、没有别的事情要办──假日待在家里充电就是宅宅的真諦──他们的路线一模一样。
    一切行程都单调得超出预期，跟当初设想的约会计画南辕北辙……但想想遇到邱卓璃之后，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哪时候在他预期之内？
    回到家，在进门之前，萧景书略微遗憾的微笑道谢：「谢谢你陪我北上。」
    「不谢。」邱卓璃留了一个帅气的背影，关门。
    萧景书叹了一口气，认命的回家整理行李，替这趟从开头料想不到、过程掌握不住、结尾完全失控的台北之旅画下句点。一边收拾的同时，也慢慢把他乱糟糟的心情跟思绪给整理好。
    忽然门铃响起，打断了萧景书满脑子不着边际的愁思。
    叮咚叮咚叮咚，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促。
    「你有没有看到我的手环？」
    门才刚打开，就见邱卓璃急忙问道，总是冷冰冰没有情绪的美眸，此刻盛满焦灼与慌乱，语速也明显比平常快了许多。
    没想到刚才向来帅气、冷静、没什么表情的冰山女王，居然也会摆出徬徨失措的表情。这尊精緻的琉璃娃娃，突然又用另一种方式活起来了，甚至比他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还要更加生动的。
    失礼的盯着表情非常鲜明的邱卓璃两秒，萧景书才回过神，「没有耶，你……咦？你要去哪？」
    「我把手环丢在台北了，我要去台北找回来。」她边说已经边往电梯走去了。
    「等等等等，现在？」萧景书急急忙忙的跟上去，轻轻的拉住她的手腕。
    「当然是现在。」
    他不可置信的挑挑眉，「穿这样？什么都不带？」
    被他这么一问，邱卓璃慌忙的动作一愣。
    现在的她已经换上「圣处女」居家服，还有高中的运动服短裤，更何况口袋空空，手机钱包也都没带。
    「……整理一下再出门。」她有些窘迫的挣开他轻轻扣着的手。
    眼见她终于缓下来，萧景书温和问道：「你最后看到手环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邱卓璃认真的思考着，但她眼神犹疑着，彷彿在空间里找不到焦点，连带思绪也陷入了混乱。
    萧景书柔声安抚，「如果真的掉在台北的话，会不会在饭店？我们先打电话去饭店？」
    走回到两家的门口，萧景书却将他的门给带上，接着很自然的陪邱卓璃进家门。
    「对了，芷乐不在吗？」萧景书单手轻轻搭上邱卓璃的肩膀，眼神却观察起陌生又好奇已久的环境。
    「她今天去交稿。」邱卓璃心不在焉的答，完全没注意萧景书正在她家，双眼完全专注在寻找手环。
    「你先再找一次行李看看，我帮你打电话给饭店。」萧景书拿出手机，给她一个温柔的微笑，「别慌张，会找到的。」
    但萧景书平常对女性百试百灵……不然至少十中八九的招牌笑容，对邱卓璃当然是一点安慰用都没有。
    好吧，至少邱卓璃没有又夺门而出，进了离大门较远的房间，又去确认一次行李。萧景书笑容不变，但内心非常挫败的去打电话了。
    她们住处格局为两房一厅，在打开门之后就是客厅、餐厅，再来就能够看见最底的阳台。左手边是浴室和厨房，右手边则是两间房间并排。
    空间颇为明亮乾净，不算大的长形空间里有些简约乾净的装饰和可爱小物，能够看见主人的小巧思。
    客厅有一组沙发、一张长矮桌，正对面是浴室，在墙面上安了电视，但和隔壁他四十二吋大萤幕相比，确实小巫见大巫。
    不过最抢眼的莫过于掛在沙发后墙壁上的掛轴，是邱卓璃cosplay碧蓝航线的高雄，背景真的在海边战舰上，神情、妆容、服饰都非常传神到位，吸引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掛轴旁边还有好几张明信片，则是邱卓璃cosplay各种角色，上面还有写日期以及活动名称，以及「认亲卡」三字。
    沉稳的墨绿色沙发，扶手上叠了几件衣服，还有几匹布料，桌子上也有些缝纫工具以及设计图……刘芷乐的职业是设计师，这些应该是她的工具。
    餐厅摆设四人长方形餐桌，上头居然放着围棋棋盘，黑白子收在盒子里──原来她们两个还会下围棋吗？真特别的活动──阳台上没有晒衣服，蓝蓝的天空就像空间里一幅图画。
    通完电话，饭店表示没有找到任何遗失物。
    「饭店说没有。」萧景书掛了电话之后，从客厅来到邱卓璃房门口关心状况，「你找到了吗？」
    「……客运站。」邱卓璃停止翻找。
    没想到话音刚落，她马上站起来，风风火火朝他衝过来。
    萧景书没有让路，把她拦下，「你冷静一点。」
    「我一定要找到它。」邱卓璃狠狠瞪他，眼中浓重的杀气像是要把他射穿，「走开。」
    萧景书无奈又温柔的叹气，「确定在客运站吗？我记得那时候我们并没有打开行李。」
    女王沉稳形象早已荡然无存，一下子要衝去台北、一下子要跑去客运站，平常已经精简得像在跳跃式思考的话语，此刻更加严重。
    但没关係……挺可爱的，还是个向女王输诚的大好机会。
    邱卓璃在听到问题后，慌张的节奏慢了下来，眼中旺盛杀气减弱，变成脆弱的茫然，「……没有印象了。」
    「那要不要再仔细检查一下行李？」萧景书软声安慰，「真的找不到的话，我再陪你出门沿路找。」

 Chapter.06 王冠与宝剑(2)

    陪失落的邱卓璃回到房间，萧景书一起蹲下来翻找已经散乱的衣服堆，「手环长什么样？」
    「红色的。」她头也不抬边找边答，「手编的，有两颗珠子。」
    闻言，萧景书看向她手腕处，眨眨眼，「你的手上有一条。」
    「我要找的是另一条。」
    好吧。幸好不是灯下黑、傻瓜状况。于是萧景书也低头专心的翻找行李。
    不过，相比女王的心急如焚，王子作为陪同更加好奇女王的生活空间，于是在动作同时，也悄悄留意起女王寝室摆设。
    床铺全数同套，浅蓝色调上缀满星星图案，意外可爱。房间里反而没有自己cosplay的週边，似乎客厅那些就是全部。
    床头墙上有个小木板，上头别了很多个不同动漫人物徽章，长条形、圆形、或大或小，形状各有不同，并且依照尺寸整齐排列，从绘画风格来看多半是同人创作。
    空间里只有一张桌子，旁边就是开放式收纳架。书桌和梳妆台应该是共用，化妆品和一些书本整齐收在开放架上，书桌上只留桌机、键盘、滑鼠、若干杂物，还有个风格突兀的老旧木盒。
    桌机被用檯子架高，下面空位可以收纳键盘空出桌面，让桌面保持净空方便使用，架上放了动漫人物压克力立牌，一样有大有小、有正比有q版。
    剩下靠墙壁的空间，基本上都是衣柜。首先是看起来是房东附的一般衣柜，然后是两个长桿掛衣架。架上掛着衣服五顏六色，明显都是cos服。
    将视线拉回到乱糟糟的衣服和物品上──可见邱卓璃本人有多么慌张，失去冷静的人才会没有规则的弄乱东西，导致更难找到目标。
    「你出门的时候，脱下来的手环有固定保存在哪里吗？」
    「有，但找不到。」
    「那平常它应该在哪里？」
    邱卓璃随手指向行李箱上一个网状小口袋，里头空空如也，「这里。」
    「你还有印象自己把它放进来吗？」
    「……。」邱卓璃挫败的摇摇头，「记不清楚了。」
    太常带着这个行李箱出门，把手环放进袋子里的记忆不下数十次，动作已经习惯成自然，邱卓璃也没信心自己记得的是这次还那次了。
    「没关係，会找到的。」萧景书温柔的说，「你把衣服的口袋都检查一下，顺便把衣服移开好吗？」
    萧景书没有特别伸手去碰邱卓璃的衣服──那里面还混杂有她的贴身衣物……他很绅士的别开眼，将大多目光落在行李箱上，特别是收纳手环那附近。
    放在行李箱中的杂物和衣服随着邱卓璃一一检查、挪出之后越来越少，就在她将制服衬衫随手拿起来抖了抖时，有个物体从上头落下，掉在已经见底的行李箱上。
    心焦的邱卓璃对没有口袋的衬衫没半点耐心，幸好萧景书眼尖发现了，伸手拿起掉落的小东西，「是它吗？」
    话音刚落，邱卓璃迅速转头、定睛一看，「对，是它。」接过手环，猫儿似的眸子因为欢欣而变得晶亮，「太好了。」
    仔细看会发现卓璃戴着的手环是红色的，玉白色的珠子并排在一起串在手环上，而且还会滑动、略微阳春。
    而她找出来的手环虽然也是红色，但一青一白的两颗珠子串在一个指节长的线上，垂坠在手环本体之外，而这条手环编功明显比手腕上那条精緻复杂得多。
    「找到就好。」萧景书由衷松了一口气，细细观察着邱卓璃的模样。
    第一次看她笑得那么开心，嘴角勾起浅浅笑容，牵动她左边唇畔和眼角的泪痣及美人痣，脸颊因为慌乱而有些緋红。
    多么精緻又生动的侧脸。
    这真的是王子认识女王以来，初次见到她如此「失态」，这也是他完全没想像过的、女王的另一面。
    邱卓璃起身到书桌前，萧景书也跟着她一起。她拿起那有些老旧的木盒子，打开之后，里头又是一颗一颗扁方小盒子并排。
    她挑出其中一个空盒子、将手环放进去，能看出来她非常宝爱那些手环。
    盒子里手环顏色、编织、小饰品变化不少，但都是普通不起眼的款式，也都有点旧，甚至它们的风格就像去庙里求来的结缘品，和她本人很不搭。
    「这些手环看起来对你重要。」萧景书忍不住说。
    「这些是奶奶亲手编给我的。」
    闻言，萧景书想起了邱卓璃的家庭状态。当年她爸妈离婚为了财產分配，闹得远在老家的邱奶奶也身心俱疲的事情，在小小的村里中八卦得很远……至今仍然是婆婆妈妈之间的间谈材料。
    邱卓璃爸妈离婚之后，依旧远在外地工作。她的抚养权归爸爸，被送回新竹交给奶奶照顾。几乎不曾见父母回来探望女儿，她是奶奶独力抚养长大的。
    还来不及回话，邱卓璃露出忽然想到什么的表情，立刻掏出手机打电话。
    「奶奶，我回新竹了。」
    邱卓璃那温柔语气，再次刷新了萧景书的认知……原来女王也会用撒娇的语气讲话？
    「有喔，我都有吃饱啦。」这大概是萧景书这辈子听过邱卓璃话最多、语言模式最接近常人的时刻了，「还不错啊。喜宴蛮好吃的。」
    「嗯嗯，我知道。奶奶也要好好吃饭喔。」
    「对，我明天会回家。」邱卓璃甚至还微笑了，就像刚刚找到手环的那一刻，笑得非常的美丽，「好，奶奶掰掰。」
    萧景书看得非常讶异兼赏心悦目，并忍不住在心里怀疑：这真的是他认识的邱卓璃吗？
    邱卓璃毫不在意他的目光，放下手机之后开始收拾被她翻得狼籍的行李，把里头的衣服、化妆品、盥洗用品都归位。
    「借过。」邱卓璃拿着她的瓶瓶罐罐，平淡的嫌弃定格桌前当路障的萧景书。
    他认识的邱卓璃回来了。萧景书这才回过神，问道：「你明天要回家看奶奶？」
    「嗯。」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邱卓璃停下动作，柳眉微蹙，露出困惑的表情。
    「想说很久没看到她老人家了。」
    「你见过我奶奶？」
    「有喔。」萧景书篤定的微笑道，「一个地方也就那么大，她跟林婆婆感情很好，我当然见过她啊。」
    因为当初认真保持笑容、建立温和人设，他还蛮有长辈缘，很能攻略除了老爸以外长辈。
    认识邱奶奶也不是瞎掰，以前陪林婆婆出门买菜时见过好几次，路上遇到也会打招呼。
    脑子动很快的王子认为，既然攻略女王太慢，那就讨好女王旁边重要之人吧──而且这位可能还是重量级，如果成功得到认同，就能无限接近于直接拿下了。
    女王不语，显然对王子邀功的内容感到不悦、不想让他跟来。
    「拜託嘛，就让我也去。」王子拋下尊严跟形象，蹲下来靠在书桌旁，使出无辜星星眼攻击，「我也是很关心她身体健康的。」

 Chapter.06 王冠与宝剑(3)

    对此，女王完美将无比嫌弃与拒绝都写在脸上。
    两人无言僵持数秒。
    突然、女王的表情多了几分不确定与迟疑。
    「拜託？」他赶紧继续撒娇。
    她无奈的扶额叹气，「就当作谢谢你帮我找到手环。」原来她是想到了这些。
    他唇边勾起灿烂笑容，就差没快乐欢呼一声好耶。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王子这才发现，自己诸多行为早和「王子」不沾边，更像卸下皇冠、提起宝剑忠心辅佐女王的骑士。
    啊、原来不自觉换个角度之后，攻略大业这才正式开始吗？
    ***
    邱奶奶住的地方，和萧景书老家离得也不远，大概只隔两条街。萧景书没有想到他还会回来这一带，居然是为了这种理由。
    这次拜访四捨五入可称为见家长了……算是越级打怪吗？萧景书啼笑皆非的想。
    但追邱卓璃这样的女孩子，不来点跳跃式思考或是越级打怪的大胆举动，他大概也会跟某叶某翎一样原地踏步很久很久。
    看看，他这短短几天，已经达成大部分情敌这辈子都达不到的成就，就算他今天只是去当魔王家长的炮灰，也是死得很荣誉了。
    当天下班之后，萧景书和邱卓璃一起在某一栋颇有年代感的小平房前院停下摩托车。他还特意带了水果礼盒来。
    小平房门面颇窄，但内部很深，若俯瞰便能看见房子呈现长方形。整栋房子从贴花和风格看得出来有十几年歷史，但内外都保持得非常乾净，很有回家的温馨感。
    他们踏进了最前面的客厅，木椅、木桌、箱型电视，真有种回到老家的感觉，神龕以及供桌都摆在正中间正对门，这里同时也是神明厅。
    神龕旁边便是长长的走廊，相对客厅和遥远的饭厅皆灯火通明，没开灯的走廊乌漆墨黑。
    「奶奶，我回来了！」邱卓璃拉高声音对着里面喊，「……有带同事来。」后面这句明显不情愿。
    「你回来啦。」
    年老却有精神的声音从走廊另一端传来，而后看见一名女士走来。
    女士头发半灰白，慈蔼的眼睛后头有深刻的鱼尾纹，背部微驼、身材稍微丰腴，穿着有花纹的紫色上衣和卡其色长裤。
    和萧景书印象里的邱奶奶大致相同……但还是忍不住想感慨时间无情，邱奶奶当年风韵犹存、比起婆婆更适合称呼为太太的模样不再，此刻她已然步入老年。
    「婆婆，好久不见。」在对上邱奶奶略微困惑的眼光时，他便笑着开口，「我是萧景书，家也在这附近。」
    邱奶奶还是一脸困惑。邱卓璃则是窝到了奶奶旁边，观察两人的交流……搭配不欢迎萧景书要他快滚的眼神。
    眼看邱奶奶明显还很茫然的样子，萧景书补充道：「林婆婆在我们家帮忙打扫，以前我和林婆婆去菜市场的时候也会遇到您。」
    「喔！秀琴工作的那一家啊，我记得了。」邱奶奶终于笑着点点头，「你都长得这么大了，婆婆都要认不出来了。」
    「婆婆，这是一点心意。」萧景书递上水果礼盒。
    「人来就好，你真是有心。」邱奶奶笑呵呵收下了，「你现在长得跟你爸爸可真像啊。」
    萧景书心头猛然一跳，但仍然不着痕跡的扯出笑容，「对啊，还蛮像的。」
    「奶奶，你不要顾着跟他讲话。」幸好邱卓璃适时打断了他不想进行的对话，「我呢？」
    「好好好，奶奶每天都会跟你讲话啊。」
    女王周身冰冷气场都变得温柔起来，总是紧绷的表情线条也柔和许多。
    原来女王真的会撒娇，萧景书松了一口气后，在内心默想。
    从昨天震惊到今天愉快欣赏，邱卓璃在他心中的形象，正一点一点在崩塌、改变。
    「好啦，饭煮好了，你们也该饿了，边吃边说吧。」
    萧景书笑着点点头，自然而然跟着她们的脚步往后头饭厅前进。看着邱奶奶和蔼的容顏，这场仗说不定不会太难打。
    在最一开始吃饭时，萧景书一直都有礼的保持沉默──毕竟邱卓璃和邱奶奶聊得非常起劲，从公事状况、生活成就，到这几天行程详细内容，都是邱卓璃饭桌上的话题。
    ……幸好女王跳过了婚礼女主角是前任准王妃的部分。他以为依照女王的直性子，会毫不保留的都讲给亲爱的奶奶听。
    「你人真好，还帮我隐瞒了不少事情。」萧景书悄悄拿起手机输入、传给她。
    观察着邱卓璃很不邱卓璃的样子，萧景书感觉自己现在已经有头绪了。
    邱卓璃不止是国中同学、上司、炮友、冰山女王、追求对象……她就是邱卓璃，任何他自顾自贴上的标籤，从她身上一一剥落。
    要王子捨弃高贵身分，摘下王冠、提起宝剑也不那么困难。得到女王的恩赐、厚脸皮蹭了一顿饭，看到女王面对重视之人时，才愿意展现、令他感到陌生不已的面貌，非常值得。
    女王的模样在王子眼中再次重生，王子──或有朝一日愿称为骑士，会更加贴切。
    「景书，你爸爸最近身体有没有好点？」
    「嗯？」萧景书感觉自己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你爸爸身体有没有好点了？」邱奶奶以为他是没有听清楚，又重复了一次。
    「我现在住外面，最近没回家。」萧景书小心斟酌字句，就怕洩露了秘密。
    「你爸最近身体不太好，你要记得回家看看他。」邱奶奶没有发现，叮嘱道，「上次他来帮我修电视，咳嗽咳得很严重，要好好关心一下。」
    不太跟人交流、跟邻居一直都很不熟的爸爸，居然会来帮婆婆修电视？萧景书颇为讶异，但不敢问出口。
    嗡嗡。手机响了两声。
    「怕奶奶担心我误交损友。」趁着这个空档，邱卓璃在这时回覆他，「虽然你是。」
    但看着讯息，萧景书一点也笑不出来。
    分神了。刚刚邱奶奶还说了什么？啊、好像是要他好好关心一下爸爸……何必呢？
    「我知道了。」萧景书有些生硬的回答邱奶奶。
    「你爸也是变了好多。」邱奶奶自顾自感叹着，「以前都不太跟邻居打招呼，现在都会出来四处走动，我们这些老人家处理不来的，他也会来帮忙。」
    脑袋里一点画面也没有。萧景书表面上仍然端着温和的微笑，但实际上脑子已经僵硬得转不动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今天这么突然就要谈爸爸的事情？
    世界上意料之外的事情很多，他都可以坦然接受，但每每遇到爸爸，脑袋就不会转动、不想接受，只剩下本能想要逃跑。
    不敢让人发现心脏已经快要跳到喉咙里了，震耳欲聋的心跳声，让邱奶奶的声音感觉都是从远方传来。

 Chapter.06 王冠与宝剑(4)

    「你本来就乖乖的，很有礼貌，现在你爸爸也是越来越亲切了。」邱奶奶笑着说。
    好像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了，因为害怕……害怕爸爸不再是他熟悉的样子，所以不想思考、不敢思考。
    那爸爸改变了之后，他可以原谅他吗？可以吗？
    猛然被拽回王子的身份、掐着脖子、凝望高塔……高塔外墙斑驳、摇摇欲坠，老国王苍老的背影在眼前猛然鲜明，加上突如其来尖锐的问题，高塔黑影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压垮。
    不对，这好像不是应该在这里思考的问题。
    「是啊。」萧景书适时扬起笑容，完美得让人看不出一丝破绽，「他改变了很多。」
    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了。
    幸好，话题又回到邱卓璃跟邱奶奶身上，她们也都没有发现萧景书的异状。
    过了好一会，萧景书才感觉自己从近乎于溺水的状况里抽离，慢慢把正常呼吸的功能给捡回来。
    「我们家阿璃也是难得带芷乐以外的朋友回来。」邱奶奶看着他说，万幸不是又兜回去和爸爸有关的话题。
    「可以来找婆婆吃饭我也觉得很开心。」萧景书摆出必杀的文雅笑容和完美套路，「婆婆煮的菜都很好吃。」
    「喜欢的话要多吃一点，你们工作很辛苦。」邱奶奶果然被哄得很开心，「喜欢什么跟婆婆说，下次还要再来，婆婆煮你喜欢的给你吃。」
    「没有下次了。」邱卓璃立刻反驳，一反她日常高冷、非常幼稚，「他厚脸皮要跟来的。」
    「你啊，要多交几个朋友才好，不要整天在外面都绷着一张脸。」
    「奶奶，我跟你说过同事不能当朋友。」
    「我同意。」萧景书附和。
    「你是我同事。」邱卓璃感到莫名其妙。
    「但是我同意。」
    他的目标是当男朋友，所以没打算当朋友就不算躺枪。萧景书坚定点点头。
    「怎么会？」邱奶奶反驳道，「景书很不错，人很乖啊。」
    好久没听到这种称讚乖孙的语气了，好怀念。彷彿自己还是十三岁，而不是已经三十岁了。
    邱奶奶笑着继续夸奖乖孙代表萧景书，「林婆婆常常夸你懂事，去你们家工作多开心咧。」
    「我也很开心林婆婆一直在我们家工作。」这是萧景书真心诚意的感想。
    「我们家卓璃就是讲话比较直，表情跟话也比较少，希望你多多照顾她。」
    邱卓璃翻了个白眼，「奶奶，我不需要人家照顾，我的表情也没有很少，话也没有。」
    萧景书又点点头。这大概是他认识邱卓璃以来看过她表情最丰富、话最多的时候了。
    邱奶奶正色的叨念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以前你老师的评语啊，说你内向害羞，不爱说话，跟同学交流比较被动……」
    「奶奶，那都是国中的事情了。」
    邱卓璃无奈的扁眼，还夹菜给邱奶奶。萧景书则是赶紧扒饭，省得自己不小心笑出声。
    「不只这样，以前去你运动会看你，你也都绷着脸，像是同学欠你很多钱！奶奶可还没糊涂。」
    「奶奶……那都高中的事情了。」
    「我看你啊，到现在也都一样吧？」邱奶奶忽然看向在场沉默许久的第三人，「景书，你说是不是？」
    突然被点名的萧景书露出微笑，非常明智且从容的决定……继续当哑巴。
    「奶奶！」邱卓璃果然马上就娇嗔了。
    邱奶奶理直气壮的瞪着眼睛，「你又不告诉我，我只能问你朋友啦。」
    从身份词汇频率来看，这下可以确定，邱奶奶是希望他们俩当「朋友」了。邱奶奶看起来完全不为邱卓璃爱情方面烦恼，反而像是在烦恼邱卓璃在外面没什么朋友。
    就像是……在替一个小孩子烦恼似的。爱情这东西在邱奶奶认知里，对回家爱撒娇、出门绷着脸的孙女来说还太遥远了。
    太有趣了。邱奶奶要是知道邱卓璃在外头可是不怒自威的冰山女王，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嗯……大概是要她别绷着脸显得太严肃吧。然后邱卓璃下一秒就会又滚进奶奶怀里撒娇。真可爱。萧景书立刻自己得出了答案。
    话说回来，邱奶奶看他的眼神明显是挺满意……可以四捨五入算是拿到家长肯定了吗？
    虽然细节上不太对，但大方向上正确，那么今天来访就有意义。萧景书再次在内心默默赞成自己整理出来的结论。
    吃完饭之后，邱卓璃通常还是会回到和刘芷乐同住的租屋处，毕竟她一週会回家三四次，要是每次都留下来过夜，当初为了通勤方便而租屋的目的就本末倒置了。
    「谢谢你的水果。」邱奶奶送他们到门口，笑着说，「也帮我跟你爸爸问好。」
    「我会的。」这次萧景书早心理准备，「婆婆也要保重。」
    来时还黄澄澄的天空，现在已经彻底被夜色取代，路灯亮起，隐约能听到蟋蟀嘶鸣。
    萧景书和邱卓璃一起走到摩托车旁，邱卓璃还拿着邱奶奶给她的一些零食跟可以微波后就吃的小菜。
    在戴安全帽时，邱卓璃突然对萧景书说：「要顺便去看你爸爸吗？」
    没有邱奶奶在，她又恢復到平常萧景书所熟知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他略微讶异瞪大眼，「不，不用。」
    冷不防又被提起，萧景书感觉今天的心情简直就像在坐云霄飞车上上下下……不，说不定还更刺激，云霄飞车好歹能够有心理准备，今天他是措手不及被揭开伤疤。
    「别说这个了。」萧景书决定转移话题，「今天能跟你来，我很开心。」
    「我不开心。」邱卓冷哼一声，「没有下次。」
    萧景书轻笑，她这样真可爱，「今天真的看到了你很不一样的另一面。」
    「我一直都这样。」
    「你说得对，你就是你。」萧景书温柔莞尔，「不管怎么样我都很喜欢。」
    感觉自己紊乱的思绪，在邱卓璃身旁时一一静了下来，被冰凉却温柔的气质熨烫服贴。
    本来只能远观遥望、只能一步步艰辛靠近的存在，突然就近了好多。她其实很温柔、很可爱，并不是单纯的冰冷、精緻美丽。
    「你告白再多次都没有用。」
    「我也只是抒发一下我的心情而已，不用在意。」
    「没在意过。」
    「啊，好受伤喔。」但他的语气明显很愉快。
    邱卓璃发动摩托车，扯了扯嘴角，「我看你心情蛮好的。」
    「你也是。」萧景书说，「你话变多了。」
    「没有，一直都是这样。」
    「好的，一直都是这样。」
    女王的身侧，并非王子之位。但换个角度……也许以骑士之姿，还有一点点的希望能和她并肩而行。
    王子想了想，此时他早已不介意脱下皇冠，半跪于女王身侧，成为她的骑士。
    如此一来，一亲女王芳泽的日子，是不是快要到来了呢？

 通话纪录07

    时间来到七月，新加坡的夏天闷热得让程时浩心情连带被影响，没有食慾、没有活动力。端午节已经过完的台湾，也是这样的天气吧？
    再平常不过的上班日。过完朴实无华的一天，准备要就寝的程时浩，意外接到了电话。
    「晚安啊，来跟你讲第七任的故事了。」萧景书愉快的小花花从话筒那边直接传过来，彷彿都打到了脸颊。
    程时浩扁眼，「为什么你心情这么好？」
    「因为最近好事不少？」萧景书笑道，「而且又可以来跟你说故事了？」
    经过半个月的观察和相处，萧景书发现自己和邱卓璃的距离拉近、能够讲的话变多并不是错觉。即使只有一点点，也已经是非常巨大的一步。
    实在太开心了，开心得很想找人分享喜悦，于是想起了一阵子没有联络的程时浩。
    「嗯哼，恭喜。」程时浩敷衍道，「但我不要听。」
    不给萧景书反应时间，他很俐落的掛了电话。
    但手机还没放下，那人马上就打来了。
    拒接。静音。
    才刚放下手机，萤幕又亮起来了。
    拒接。
    躺好了，结果对方还是不屈不挠打来了。
    程时浩烦躁的爬起来，按下接听。
    「让我说完嘛。」萧景书抢在他开口之前撒娇道，「拜託？」
    程时浩捏了捏鼻樑，「我才要拜託你少噁心了。」
    「好嘛，你真的不好奇吗？」萧景书笑得很灿烂，「你好不容易听过半了耶。」
    「……后面确切还有几个？」
    「剩下两个喔。」再来还特地强调，「最后一个就是柳青喔。」
    连柳青都能搬出来胡言乱语，心情到底是多好？他到底想干嘛？
    「这种推销对我没有用。」程时浩咬牙切齿。
    「蛤——好可惜喔。」听起来轻快得一点也不像是觉得可惜，「可是你还是要听啊。」
    「不要浪费我的睡眠时间。」
    「好啦，这次要来讲第七任女朋友的故事了。」
    都已经第七次了，我还真是有耐性。程时浩很无奈的在心里调侃自己。
    「那时候我已经毕业一年多了，然后在我人生第一间公司里面工作。」
    「你跑去跟前辈交往？」
    「不不不，我才是前辈。」
    脑袋转不过来，但程时浩没有打岔……看来不是他一进公司就发生的事？
    「隔年有一对漂亮的双胞胎姊妹进公司，很引人注意。」萧景书幽幽的说，「于是，她们被盯上了。」
    果然如此。以他对萧景书的瞭解，让他忍不住叹气，「可以猜到你跑去英雄救美的剧情了。」
    「哇，你真的好棒喔，可是没有奖励。」
    「可以奖励我以后不用再听你讲故事。」
    「这个不行喔。」萧景书大笑，「总之呢，我跟姐姐交往了。」
    姐姐和他是隔壁桌的关係，很快姐姐就因为习惯的依赖对他產生好感，而他也不排斥和活泼敏思的女孩子交往，并替她挡下大大小小的骚扰。
    「但是后来我发现我喜欢的是妹妹。」
    和姐姐交往之后，才有机会见到鲜少交流的妹妹。
    妹妹并不需要有人保护她，和热情可爱的姐姐不同，她显得温和淡漠，也总是能冷静的自保，并在公事上展现了她出色的工作能力。
    此时回想着，萧景书发现这才釐清喜欢上妹妹的理由。
    但他没有跟程时浩说明，「根据我的最小伤害原则，所以我就跟姐姐分手了。」
    程时浩皱眉，「什么鬼原则？」
    「最小伤害原则，因为我没有这么喜欢对方了，所以继续在一起，对对方反而是种折磨，因为我已经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对她那么好。」
    因为是向来秉持的概念，萧景书解释起来毫不费力，「以及我绝对不会选择脚踏两条船，所以在想清楚之后我会离开，免得这段关係在未来会变痛苦。」
    「……原来你桃花一堆却没被追杀，除了你真的很工具以外，还有你很会快刀斩乱麻。」程时浩嘴角抽了抽，「但女方愿意跟你分手吗？」
    没有体会到对方心不在焉所带来的痛苦、悲伤到选择分开之前，分手的伤痛通常很致命。
    「只要找到合理的理由，或者态度够坚定，对方是明理人都会同意的。」萧景书的语气颇为轻松，「长痛不如短痛嘛。」
    「……本来想说点什么，想想还是算了。」
    「那今天的床边故事就到这边囉。」萧景书笑得非常愉快，「快睡吧亲爱的，下次再见——」
    程时浩被突如其来的油到连骂人的慾望都没有了。

 Chapter.07 侍女的自白(1)

    社团课时间。在操场上运动类社团闹哄哄，而大楼里静态系社团，则是程度不一的嘈杂，或许是同学热烈的讨论声、也许是非正课得以偷间的笑闹、可能是社团老师和学长姐在授课教学的上课声。
    但最安静莫过于位在六楼、最靠边教室的围棋社。
    特殊和式榻榻米设计，这里是贵宾接待用的特别和室，也是社团课时围棋社固定教室，几组人面对面坐着，中间以棋盘相隔，不约而同地都安静执子，只偶有几声咒骂或低语传来，但基本上教室很安静。
    就算不下棋纯吃瓜，观棋不语真君子的品德也通用于观赏围棋。
    其中总是会有两桌围着特别多人在观看，一次大概会有五、六个人围着，其一是老师指导桌，围在那听老师一对一指导，吸收课堂之后的实战知识，也有机会和老师对弈。
    其二，通常固定执白子的人戴金框眼镜、嘴边噙着和煦笑容、游刃有馀的将对手杀得片甲不留，人称「围棋社孔明」。
    打小就要修习日式艺道的萧景书，剑道、茶道、书法都学了齐全，围棋也是日常修习活动之一，虽然比赛成绩没有剑道那么亮眼，但要虐待社团同学已经绰绰有馀。
    也因此，萧景书成了这个社团另一个老师，即使是学长姊也会和他交流、请他指教。他们甚至不见得可以赢过他，甚至只相比高一萌新们来说，输得没这么难看而已。
    对面女孩戴着厚重的眼镜，中分短发露出光洁额头，她手执黑棋，正在思考要将黑子落在哪里。
    严谨的个性使她镇定应对，唯独紧抿双唇洩漏丝丝紧张。
    现在场面呈现六四分对抗，黑子方小赢一些，但白子也还不到需要认输的时刻。
    落黑子。女孩这才抬头。
    萧景书看了一眼棋面，却不急着拿白子，而是衝她一笑，「感觉你是个很细心的人呢。」
    闻言，女孩露出讶异的表情。
    「已经很习惯什么都先想好，然后根据实际情况，调整你的对策。」萧景书一边微笑着，一边从棋盒里执起白子。
    落白子。他已经看透这局的破绽，瞬间将战局逆转为白子小赢。
    女孩感觉心跳加速、有些慌。她仍然试图保持冷静、再找出逆转的道路。
    和同龄同学们相比，他们这场棋下得偏慢，并且因为女孩寡言和縝密，萧景书也难得在多数时间都没有开口。
    这下在一旁看到快睡着的同学们都醒了，目光一道道打过来。女孩更紧张了。
    落黑子。
    「你的思虑縝密，心细如发。」萧景书分析道，「但就是因为这样，反而想得太多了。」
    落白子。和面上温润笑容不同，他在棋局上思路非常无情，就像在剑道时毫不犹豫且笔直的杀气，直取对方要害。
    旁边学姊小声惊呼。学姊是副社长，棋艺颇佳。这惊呼代表这场僵持已久的棋局，竟然转瞬就要来到尾声。
    女孩双脣紧抿，执着黑子的指尖不住微微颤抖。在对方抓住破绽、猛然进攻之后，她真的找得到逃出生天的道路吗？
    落黑子。但女孩马上发现自己太慌张，偏偏选了条看似生路，实则陷阱的死胡同跳下去。
    果然，萧景书笑容深了两分，白子落下，轻松将黑子给吞吃殆尽，「想得太多，反而露出了破绽。对手只要在你的思路里找空鑽，你设的局就会一步错步步错，最后就塌掉了。」
    闻言，她叹口气，遗憾又靦腆的笑，「谢谢你的指导。」
    「你是个很有潜力的对手。」萧景书转了转僵硬的肩颈，「没想到会和你下这么久。」
    三十分鐘，她是同届里坚持最久的了。最惨烈的五分鐘就灰头土脸下场，顺便怀疑自己为什么要进围棋社。
    女孩刘芷乐起身让位，感觉自己有些晕眩。不知是因为跪坐得太久，还是因为被狠狠扒开内心、赤裸裸地剖析一番。
    他说得都对，没想到一局棋就被看透心里最脆弱的那一块。她心跳加速，感到羞窘。
    但他看得再透彻，也永远没察觉她的心，已经悄悄系在他身上。
    高中两年，他们下了好多盘棋，和他下棋是一段紧张但有趣的时光，就像真的看到军师在和她谈笑风生，即使她是敌将、被他杀得片甲不留也甘之如飴。
    即使知道他有女朋友，也不觉得对对弈的乐趣有所影响。
    只是纯粹的喜欢而已，没有关係的。没有办法停止喜欢着他的心情。
    美好的日子总是流逝得特别快。高二最后一堂社课，要和社长萧景书下棋的人人满为患，身为总务的刘芷乐也有好几个学弟妹想和她切磋，根本无暇和他对最后一场棋。
    他们升上高二、变成干部后，能够对弈的时间相较高一，少了好多好多。
    或许可惜，但也觉得这样就好，她内心也害怕从来没被发现的少女心思，会冷不防地在某次被血淋淋摊在棋局上。
    但可能，都只是她想得太多了，就让那些暖橘色的日子，只能在时间里变得陈旧。
    「最后一堂社课了，谢谢大家今年的参与。」下课鐘响，萧景书拿着麦克风，微笑着替她的社团生活画下句点。
    可是喜欢并没有这样就结束了。
    本来只是一时好奇才加入围棋社，却因为萧景书，认真研究围棋、甚至开始去看剑道比赛、瞭解剑道比赛规则……
    国中时只能遥望在讲台上领奖的萧景书，到高中竟然能和他交谈、对弈、当干部，从欣赏到喜欢，都是这么自然。
    但她面对如此金灿耀眼的他，就是说不出喜欢。
    卑微的侍女，不适合向高贵的王子倾诉爱意。

 Chapter.07 侍女的自白(2)

    ***
    第一次在电梯里遇到时，谁也没认出谁来。
    但刘芷乐很快就想起来了。对了，十几年没见，他青涩的气息已然消失，但不变的是那温和笑顏，以及从容不迫的样子。
    心跳似乎快了点，呼吸也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原来，他们变成对门邻居了啊。
    只是没想到，却是邱卓璃更快和萧景书变熟。
    「我们去隔壁借电视。」邱卓璃阻止她开电视，「隔壁的电视大多了。」
    「咦？你认识隔壁邻居？」刘芷乐奇道。
    邱卓璃一直都觉得她们家的电视太小了，但毕竟是租的房子，她们也不想额外花费用帮房东改大电视，即使退租能带走，也觉得太过麻烦。
    「嗯，是我同事。」她平淡说道，「也是一夜情的对象。」
    「嗯？咦？什么？」
    脑袋还来不及消化过于震惊的消息，邱卓璃已经打开大门走出去、按隔壁门电铃了。
    本来也要跟邱卓璃一样穿着睡衣就衝过去了，但想到对门邻居是异性──还是喜欢过的异性──她犹豫片刻，还是回房间换了身衣服才出门。
    不过邱卓璃提起的奇妙关係，让刘芷乐感觉心里有些彆扭。手梳着头发有些紧绷。
    对门没有关上，想来是邱卓璃也知道她不会立刻跟来，特地跟对方交代的。
    一进到空间里，便看到邱卓璃已经很自然地窝在沙发上，等着电视节目开播。
    邱卓璃总是对于世俗礼节和规则不太在意，偶尔也会造成别人困扰，细心的刘芷乐向来是提醒她注意、为她善后的朋友。
    刘芷乐语气像在训斥孩子，但柔柔的嗓音没什么杀伤力，「璃璃！你怎么就……」
    话还没说完，刘芷乐就发现了萧景书也在现场。
    「你好。」她慌忙收起自己严厉的模样，拘谨的和他打招呼。
    「你好。」萧景书无奈的笑了笑，「你们随意，我先梳洗。」
    「能开冷气吗？」邱卓璃问。
    「当然可以。」萧景书替她们开了冷气，而后进了浴室盥洗。
    「璃璃！」紧张的心情马上被啼笑皆非打断，她轻斥。
    邱卓璃面无表情显得非常无辜，「他没关係啊。」
    想到刚才萧景书随性的穿着一件白色t恤以及黑色及膝短裤，平常整齐清爽的头发压得乱糟糟……
    「他看起来很像是被我们吵醒的……」刘芷乐无奈道。
    邋遢得有些滑稽，和她印象里的王子形象差距极大。
    「他可以再睡回去。」
    闻言，刘芷乐叹了口气，正色说道：「家里有客人的情况下，没有人会睡回去！」
    「我会。」
    「璃璃！」
    「没办法啊，谁叫它就十二点开播。」
    虽然总觉得她们彼此之间是刘芷乐在拉着邱卓璃，免得她衝得太快，但当后者认为自己想法没错时，其实前者根本一点也拉不动。
    而且还觉得邱卓璃这样子……其实挺可爱。
    刘芷乐松开了眉头，轻声叮嚀道：「等一下人家出来的时候要道歉，知道吗？」
    「喔……」
    刘芷乐在她旁边坐下来，和她一起看电视。萧景书不一会儿也从浴室里出来，但又进了房间将换衣服。
    蓝衬衫、黑长裤，已经打理整齐清爽的头发，再配上温和微笑──刚才失控的情况，他的表情实在非常僵硬──又是刘芷乐认知里的萧景书了。
    「你们那边没有电视吗？」他坐上单人沙发，也看向电视。
    璃璃在专注时不太理人。刘芷乐回答：「有喔，但璃璃觉得太小了。」
    「那当初怎么不租这边就好了？」
    「这两间租金跟房型都不一样，考量需求之后，就还是租隔壁间了。」
    「没关係，以后你们可以常来，毕竟我也不太用电视。」
    刚好电视进广告，邱卓璃转过头来加入谈话，开口便问：「不用电视干嘛租这里？」
    萧景书苦笑，「说来话长。」
    再来是短暂的沉默。大家视线都落在电视上。
    久违重逢，该和他搭话吗？他还记得她吗？在他认知里，她是什么身份和存在呢？
    「对了。」刘芷乐略微紧张的开口，「你是……萧景书对吗？」
    虽然早就知道他是谁了，但刘芷乐还是忍不住想亲自确认。也说不定，她只是想再找个话题，和他说说话而已。
    他挑挑眉，「她告诉你的？」
    广告结束了，被点名的邱卓璃想当然又沉浸在电视节目，不会回答了。
    刘芷乐笑着摇头，「幸好我没有认错。」
    她感觉手心有一层薄汗，心跳比平常更大声了一些。
    「我叫做刘芷乐，一个草字头一个停止的止，还有快乐的乐。」
    但萧景书的表情有些困惑……这也在意料之内，但又忍不住有一些些失落。
    我记得你，但你不记得我了。
    她温声补充道：「我跟璃璃是国中同班同学，你在我们隔壁班。」
    「原来还是国中同学？」没想到邱卓璃转过头来，美丽的猫眸微瞠，「难怪你上工看到我脸色很糟糕。」
    「咦？」
    「就是──」
    「就是居然能遇到国中同学，很意外，所以可能表情比较夸张了点。」
    萧景书当机立断截住邱卓璃的诚实，隐瞒了刘芷乐早就知道的事实。
    还来不及说出「我们高中同社团，曾经和你一起下围棋」，这段对话便结束了，她也没有勇气再提起。
    名字、长相被遗忘都没有关係，但要是那段回忆也不曾在王子心中停留，她又该怎么面对更加巨大的失望呢？
    他还认得邱卓璃，甚至彼此之间有着极为亲密的关係。但他不记得和他认识时间还更久、会面对面下棋的刘芷乐。
    脑海里浮现的想法，让她难过得几乎要尖叫，只想赶紧逃离这里，甚至感觉脑袋昏昏沉沉、有些晕眩。
    但这样的心情不是第一次了。身边的人总是对美丽的邱卓璃更有好感、更有印象。她永远是耀眼的公主身边没有顏色的侍女。
    可以的话，她希望成为忧鬱悲伤的蓝色，可以融进大海，在比眼泪更咸的海水中放弃呼吸。
    但她不能，因为她和公主互相扶持、依赖，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好得公主没有看出她们之间的差距。
    她熟练的用温婉的浅笑偽装自己，不让人看出来。
    「这样啊。」她笑着点点头，「不过，璃璃居然没有认出你。」
    「我应该认出他吗？」邱卓璃问。
    刘芷乐无奈的轻笑，「他常常上台领奖啊，他的剑道很厉害喔。」
    「喔。」邱卓璃冷淡的回应，视线又回到电视上。
    「没想到到现在你还记得，谢谢。」萧景书朝她温润的笑。
    「这就跟你还记得璃璃一样啊。」
    几乎是下意识的讲出口，才发觉自己失言。
    我还记得你，你还记得璃璃，但你不记得我了。
    彷彿在控诉着这些。
    明明可以趁机和他谈起剑道，或重提高中的事情、或谈些璃璃的事当话题……都不至于用酸溜溜的句子，硬生生坏了气氛。
    虽然酸意没有真的体现在语气里，但机敏的王子怎么会听不出弦外之音呢？
    果然，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开口表示什么。
    三个人默默看着电视，偶尔才会交谈两句，但多是绕着周遭生活环境的话题转，没再多提起关于国中的事情。
    暖橘色的旧日回忆，被现实泼了一杯灰黑的脏水。

 Chapter.07 侍女的自白(3)

    ***
    公主和王子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好的呢……或者说，侍女是什么时候发现，王子从来都只钟情于公主呢？
    大概是在发现萧景书正慢慢渗透邱卓璃的生活，无所不用其极的和她混熟，陪她跑场次、陪她拍照、邀请她一起打lol吧。
    虽然一切的起因和过程都很合理，但她感觉自己每当听完邱卓璃分享，就像踏进了火红色的地狱。她想要大叫、想要哀嚎，却发现眼睛乾涩得流不出泪，身体学不会替伤痛找出口。
    心很酸，甚至酸得有些晕眩，却又感到羞愧，羞愧得想要消失。
    邱卓璃身旁不乏异性爱慕的眼光，目睹或耳闻时总会浮现这些心情。甚至连她喜欢的人，也都用这样的目光在看待邱卓璃……却从来没看见她。
    嫉妒是鲜红色的。可是羞愧是黑色的。
    她好害怕，哪天她耿直的朋友突然就发现她很糟糕，她也不想要嫉妒朋友。
    夜深人静，当她增加新设计图进档案夹时，才感觉涌动的心思会安静一点。
    为了消弥嫉妒与羞愧之后的罪恶感，甚至在萧景书邀请邱卓璃打lol时，她还很积极的推了一把。
    看着邱卓璃和萧景书相处的日子，也有半年了。他们是同事，会一起上班；他们是朋友，会一起打lol。
    甚至萧景书还去了邱卓璃老家拜访，后来不止是她们会去借电视，萧景书很偶尔也会来串串门子。
    但都是来找邱卓璃，和她没什么关係。
    公主今天要去外拍，但侍女工作缠身没时间陪着，再次给了王子能看见公主cosplay的机会。
    不过萧景书来早了，邱卓璃仍然在准备。刘芷乐赶紧收拾客厅里被她摆满沙发茶几的赶稿工具，要清出给萧景书坐的空间。
    「抱歉，招待不周。」她歉意的笑了笑。
    「不会的，是我打扰了。」萧景书温和摇摇头，同时看向餐桌处，「不过我一直很好奇，原来你们会下围棋啊？」
    闻言，刘芷乐的手停了下来。本来因为慌乱而跳得有些快的心脏，此刻因为不一样的理由，心跳快得更加嚣张。
    「嗯，会喔。」她将无措藏得很好，浅浅的微笑着，「璃璃偶尔会陪我下。」
    每每面对萧景书，从来没有从容过，感觉自己非常多思多虑……却永远找不到杀出生路的那步棋。
    「我记得你也会下。」小心翼翼的提起。
    「我好久没下围棋了。」萧景书笑着耸耸肩，「小时候学的才艺，大概就剩下剑道没丢吧。」
    刘芷乐抿抿唇，下了决定，「那你要陪我下一局吗？」她微笑，「只是娱乐性质，等璃璃准备好。」
    萧景书思考了下，「好啊。」
    两个人在餐桌区相对落座。
    「你想拿白子还是黑子？」
    刘芷乐愣了愣，「黑子吧，你一定比我厉害。」
    至少在高中时，她没有赢过他。她的笑容有一些些感伤。她黑他白，也是她所想念的一部分。
    「我会去比赛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萧景书无奈的微笑道，「说不定实力和你差不多。」
    她也轻笑，「我们开始吧，璃璃应该不会太久。」
    一盘棋开始，因为时间不多的关係，两个人下棋速度很快，也都很默契的都走杀伐决断路线。
    果不其然，已经画好cosplay妆容的邱卓璃在十分鐘后从房间里跑出来。
    「再五分鐘。」邱卓璃急忙说，又鑽进浴室。
    刘芷乐的回合。她拿起黑子、落下，「我们就下到她准备好？」
    她没有发现自己自然的直视着萧景书，眼底有着快意愉悦的火花。
    「好啊。」他笑得兴味盎然，眼底闪烁算计的光。
    嗒、嗒、嗒、嗒。明快清脆的落子声。他们就要没有时间了。
    「其实我和你同个高中，也参加过围棋社。」刘芷乐在萧景书凝视棋盘思考时，突然说道，「你是社长，我是总务。」
    嗒。落白子。
    嗒。落黑子。
    「啊、我有点印象了。」萧景书笑了起来，卧蚕将他的眼睛摺成一双新月，「原来我们认识这么久了。」
    最后，他们的棋局没有结束，也来不及结束。
    但再下下去也没有意义，因为黑子几乎赢了八成，不过白子徒劳挣扎罢了。
    但白子即使深陷困境，仍旧心不在焉。特别是当「只剩下五分鐘」过后，他已经败得一塌糊涂了。
    公主王子走后留下一室凝滞的安静，由侍女慢慢的收拾。
    将黑白子都收起来，却将黑子放在右手边，白子放在左手边，又开始了一场新的棋局。
    外头晴朗无云，天空蓝得刺眼，阳台的景色像一幅画镶在墙壁上。热烈的午后阳光无法直射进来，屋里显得有些灰暗。
    侍女和自己，下了一整个下午的棋。
    从午间，到日落。她才缓缓的从棋局之中回过神。眼底的花火，早已只剩下空荡荡的灰烬。
    傀儡似的、无意识的用过晚餐，窝到沙发上拿起画稿，却感觉自己的脑袋还转不动，手缓缓的动着，却不知道自己在画些什么。
    等到邱卓璃回来已是夜幕低垂之时，彷彿被按了暂停键的空间才又开始流动。
    「今天画得怎么样？」邱卓璃将行李放进房间里面后，坐到沙发上刘芷乐的隔壁位置。
    刘芷乐拿着铅笔的手停顿下来，苦笑道：「今天……才刚开始画喔。」
    闻言，邱卓璃微微瞪大美眸，「芷乐，你还好吗？」
    偷懒、没有完成进度，这不是刘芷乐这样心思縝密又懂得安排时间的人会做的事。
    刘芷乐垂着眼帘，看着自己画的、以红黑色调为主的晚礼服。模特儿的妆发完成得比服装更快，她已经想像过这套礼服穿在谁人身上的模样。
    精緻的柳叶眉、猫儿似的美眸、精緻的絳唇、蓬松浪漫的酒红色长捲发。
    不过公主若是穿了这样浓重色调的衣服，反到变得像女王了。
    仔细想想，邱卓璃确实是高贵的女王，无情的主宰侍女的哀伤喜悦，却仍旧让她心悦诚服。
    刘芷乐抬起头，凝视着她天真的公主、美丽的女王。轻声问：「璃璃，你觉得萧景书人怎么样？」
    邱卓璃想了想，「你是说，对他有什么看法吗？」
    刘芷乐点点头。
    「怪人一个。」她撇撇嘴，「每天都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分享一些有的没的消息，还很爱跑来找我吃饭、整天问要不要玩游戏还是看动画，或是动不动就说『我喜欢你』，好吵的人。」
    邱卓璃大概没有发现，她本来对任何人都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唯独对于在意的人，才会留意起对方的特质。

 Chapter.07 侍女的自白(4)

    甚至能一起上下班、和邱奶奶吃饭、传传无聊的讯息、让他跟去外拍、和他一起吃晚餐才回家、听到他告白……她和萧景书之间的点点滴滴，全都是她没有细想，却让刘芷乐羡慕得不得了的一切。
    「璃璃，你不是说过想谈恋爱吗？」刘芷乐握着速写板的手，指甲用力得泛白，熟悉的晕眩感扑上来，「你觉得如果是萧景书的话，怎么样呢？」
    「不要，好奇怪。」邱卓璃叹了一口气，头倒在刘芷乐的肩膀上撒娇。
    她轻笑两声，「没关係，慢慢挑就好了。」
    按照你的条件，完全有慢慢挑选的权力。多么令人羡慕的权力，侍女这辈子永远都没机会拥有。
    「我觉得我还是没找到有兴趣的对象。」邱卓璃盯着天花板发呆。
    侍女想要的，女王不要。
    但女王不想要，侍女也永远得不到。
    几乎要灭顶的忌妒像是好多双黑色大手，有一双想要撬开她的嘴，让她吐出恶毒语句。有一双想要操纵她的双手，做出无可挽回的伤害。
    还有更多的手，狠狠掐着脖子，恨不得让她立刻窒息、死在当下。
    「这样啊。」她艰涩的开口，有些沙哑，「璃璃，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想早点睡觉。」
    「你还好吗？」邱卓璃立刻爬起来，严肃的研究起她的脸，「看起来真的很不好。」
    此时刘芷乐唇角勾着虚弱的微笑，脸颊却比白纸还要苍白，连日赶稿的黑眼圈也更加显眼。
    「头有点晕，应该躺床就会好了。」
    「那你快去休息。」邱卓璃摸了摸她的脸，表情满溢担忧，「晚安。」
    「晚安。」
    璃璃对她那么好，真心的把她当朋友看待，她却总是在测量彼此之间的距离，擅自把彼此变成了女王、公主和侍女。
    为了什么呢？为了一个可能是实体，或者根本就不存在的「王子殿下」。为了她内心一次次错误的期待。
    她心里高涨的嫉妒和羞愧，逐渐的转换成另一种灰败的平静。
    回到房间的刘芷乐没有躺到床上，而是又拿起另一张全新的画纸，颤抖着手，一笔、一画缓缓在纸上狼狈起舞。
    画到了天濛濛亮，发现自己完成了一幅，什么顏色也没有，只有铅笔的灰白色、新的礼服设计图。
    模特儿的脸保持空白，没有五官、没有表情、没有妆容、没有发型。
    但这不是要给女王的礼服。绝对不是。
    这是专属于灰姑娘的晚礼服。没有神仙教母的帮忙，自己一人独力缝纫出来，属于她自己、不会消失的礼服。
    或许该为这件衣服找个主人，帮它画上圆巧的眼睛、乌黑的秀发、温婉的浅笑。但她的眼睛已经看不清前方，只能匆促的远离工作桌……否则她的设计图，会被眼泪沾湿。
    温柔的天空依然灰濛濛，安静的陪着不认输的鹅黄色灯光，熬过了最黝黑的夜晚，寻找新的出口。
    ***
    「谬思学姊，最近好吗～」
    「我终于开工作室了！」
    「学姊考虑来一下嘛

 通话记录08

    时序进入八月，蝉声高鸣、炎热依旧。
    这次接到电话的时间也很普通，就在某个平凡且朴实无华的休假日傍晚，频道轮播的电影要开演之前。
    「喂？」
    「嗨，好久不见。」
    程时浩看了看日期，「还行，没特别久。」
    想想才发现，自己已经莫名习惯一个月会接到一次萧景书的电话了。
    「……我还是先说清楚好了。」萧景书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我现在状态糟糕到不行。」
    「没在开玩笑？」程时浩挑眉。被骗的经验可不是没有……虽然要说的话，这次也演得太逼真了。
    另一头陷入短暂的沉默，程时浩隐约的听见对面嘈杂的环境音。
    广播女声说：来宾一百七十八号，请到三号柜檯。
    萧景书缓缓开口，「我也不知道能开什么玩笑了。」
    他大概在医院吧。程时浩轻叹一口气，「说吧，我在听。」
    「我爸肺癌。人在医院，要化疗。」
    话音落下，双方都哑巴了。
    这是程时浩第一次遇到他这么省话。连以往察觉他很低落的时刻，都还没见过这种状态。
    「……生离死别，人之常情。」程时浩深感自己安慰人的技巧拙劣，「当年知道我妈乳癌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
    「你一定，一直都陪在妈妈身边吧。」萧景书的声音很轻。
    「也没有……」程时浩淡淡的说，「我那阵子常常加班，能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做完手术了。」
    萧景书大概是愧疚没能第一时间陪在家人身边？但刚好他有在家人生病时，实在抽不出身的经验，不知道能不能让他感到比较安慰。
    萧景书沉默片刻，苦笑道：「我觉得我的状况，好像有点复杂。」
    「反正我时间很多，你能慢慢讲。」
    「你不是都赶着要看电影吗？」萧景书调侃道。
    「电影没你的事情要紧。」程时浩关上电视的手一顿，他这是被某人传染了吧，「……我讲了什么？」
    萧景书这次开心的笑了，「哇，我好感动喔。」他叹了口气，「我决定跟你讲讲第八任的故事，来转移一下难过的心情。」
    「随你吧。」程时浩按了按眉心，还在纠结自己刚刚奇妙的发言。
    「后来跟第七任分手之后，我跳槽去下一间公司了。」萧景书娓娓道来，「一方面是薪水更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远离她们。」
    「然后这一次，就真的是新人我被前辈拐去谈恋爱了。」萧景书笑了笑，「因为前辈那阵子刚和男友分手，人很难过。」
    「你的情史真的很……自由。」程时浩忍不住吐槽，「因为随便的理由告白，或因为很随便的理由接受。」
    「但理由都很合理啊，试试看没什么不好吧？」萧景书很理所当然的笑道。
    「……这确实是你的风格。」
    藉着日常的指导互动，以及下班后吐苦水的聚餐，和前辈之间流动着曖昧甜蜜的气氛，不知不觉就牵手、拥抱、接吻，若有似无、没有明说的关係。
    反正彼此都需要一个拥抱来疗伤，来忘记上一段的感情，于是很有默契的互相依偎取暖，但从来不曾公开过他们的关係。
    「交往半年左右，前辈跳槽去了薪水更好的公司，还是我陪她做决定的。」萧景书勾起带着兴味的笑容，「她还说跳槽成功的话，就会跟我分手。」
    「啊，我和前辈差了五岁，她那时候已经三十岁了。」萧景书这才想起来要说明，「前辈说很谢谢我陪她疗伤，但她想找的是一个稳定的人结婚，我并不适合她，不要浪费彼此时间比较好。」
    「奔三后的时间浪费不起。」程时浩盯着天花板，感慨道，「但也很适合决定这辈子要悠悠间间的走下去。」
    萧景书轻笑，「你说的真对。」
    相较于前面那些故事，和前辈交往显得短暂且平淡。
    在漫长青春岁月里，真能够留下鲜明几笔的女性，在经过梳理之后，猛然发现意外的少。
    这几天不见，他有些想念起女王慵懒的猫儿眼了。光是想想，就觉得支离破碎的自己，被一股凉冷的清流温柔抚慰，冷静了一些。
    「大概……就这样吧。」萧景书笑着起身，要回到病房，「下次就是跟柳青的故事了喔。」
    程时浩翻白眼，「我说过我一点也不期待。」
    「哈哈，下次见。」
    「等等。」在掛上电话之前，程时浩喊住他，「如果你找不到别人可以说说话……」他缓慢真诚的说，「我会等你下一次打来。」

 Chapter.08 非童话进行式(1)

    接下来的日子变得不太一样了。
    刘芷乐在前些日子已经先搬下去台中，但还留了一些行李，预计会再回来两次，把个人物品都搬空。
    只是刘芷乐不在这间屋子里，家里生气就少了大半──即使她们都寡言，刘芷乐离开还是让邱卓璃觉得，这个家的温馨感一点一点消失了。
    不只如此，连对门的邻居都出奇地安静。
    突然有一天，他没有等在家门口，就为了和她一起上班。当天他没有出现在公司，晚上也没有来敲门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更没有没有问她要不要玩游戏。
    他请假了，只传简短的讯息跟她说，家人临时住院，然后就从她的人生里蒸发，一整天再也没有其他动静。
    平常总是默默陪伴着她的好朋友，以及总是很爱刷存在感的怪人，突然一起不见了。她本来就很平淡的生活，此刻比白开水还要没有味道。
    在经过索然无味的一天之后，再收到讯息，萧景书还要再请假一天，他需要时间处理住院相关手续，还有陪陪家人。
    边吃泡麵、看动画的邱卓璃，握着手机的心情有那么一点点复杂。心有一点点酸，不知道为什么。
    「你家人还好吗？」邱卓璃传了关心的语句。
    「还行。」萧景书很快回，却简单得有些疏离，「谢谢关心。」
    对她掏心掏肺、有话直说，甚至是话多得让她皱眉的萧景书，突然变得很有隔阂感，才发现自己一点也不瞭解那个很怪的人在想什么，他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平常在公司，通常邱卓璃都是和少数的女同事们一起吃饭，萧景书也是和组内其他同事们吃饭。
    但今天，邱卓璃在拿到便当之后，对几个相熟的饭友摇摇头，并在叶翎那一桌被其他同事坐满之前，坐到了他对面。
    于是四人桌变成双人座，没有人敢往前凑，就为了给依旧是最大的緋闻对象──萧景书在私下很大胆，但在公司很低调──叶翎一个机会。
    叶翎都还没打招呼，邱卓璃就平淡的开口，「叶翎，你喜欢我吧？」
    叶翎吓得手里筷子差点掉下去，连招牌阳光笑脸都摆不出来，「怎么突然这么问？」
    「不要用问句来回答问句。」邱卓璃锐利的眼刀一甩，就像是平常在开会时抗衡那样霸气十足。
    叶翎还在震惊之中，过大的资讯量使得脑袋仍然处于混乱状态，一时间哑口无言。
    邱卓璃也不是第一次遇见有人因为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如果刘芷乐在场，一定会立刻轻斥她，并替她解释善后。
    但刘芷乐大部分时间并不是真的在，而是邱卓璃脑袋里会很自然浮现出刘芷乐的谆谆教诲。
    邱卓璃马上真诚的道歉：「抱歉，弄得太严肃，好像也为难你了。」
    「不会的，没关係。」叶翎笑着摇摇头。
    仔细想想，如果对面的人是萧景书，她的态度不会这么公事公办，也不会道歉。她会悠间等着对方整理好思绪，然后给她回答。
    就像芷乐也会被她问得啼笑皆非，但也只是笑了笑，就回答她的问题。他们都给了她很大限度的宽容，而她也很自然接受他们的宠溺。
    而且，萧景书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回答「对啊，我喜欢你」。
    「我能好奇一下，邱组长突然这么问的理由吗？」叶翎缓过情绪后开口问，打断了邱卓璃的思绪。
    「我想知道喜欢是什么。」
    「喜欢的定义啊……」叶翎摸了摸下巴，「一般来说，就是会特别注意到对方、想到对方会开心吧？」
    「喜欢的感觉，就只是这样吗？」邱卓璃歪头追问道。
    「大致上来说是这样吧，但往细节去考究的话，我觉得每个人都不一样。」叶翎边说，不自觉多了几分柔和，「对我来说，喜欢一个人就是只要和她相处就很幸福，也希望她能开开心心的。」
    回想起邱卓璃刚公司的样子，看着她从稚嫩到老练、从新人到组长，对她的喜欢似乎一直都很纯粹。就是希望这样漂亮的人儿可以好好的，不因世间纷扰，减损她平静冰冷的美丽。
    但也因为仅只喜欢，所以他在看清楚邱卓璃对谈恋爱半点兴趣也没有之后，他就没有特别明显的行动，保持着一份有礼的爱慕。
    其实年纪过了三十，家里催婚攻势也越来越猛烈了。无可无不可的去了几场相亲，同时也感觉到在他自己身上、在邱卓璃身上一点一点细微的变化。
    他发现自己可以葬送这份纯洁的喜欢，而邱卓璃也已经渐渐不是恋爱无感的美丽娃娃。
    那真的太细微了，讲出来恐怕没有人会赞同，只有喜欢着邱卓璃，才能发觉这些支微末节……邱卓璃的心，早就悄悄被别人给佔据。
    「你这是有喜欢的人了？」叶翎轻松的调侃道。
    「我不知道。」邱卓璃还是一脸认真的在思考，「想不明白才问你的。」
    「那你觉得，你现在有点头绪了吗？」
    「……可能需要再想一想。」
    和她之间最后一丝丝的可能性，将会在这场对话里彻底消失。叶翎知道自己在邱卓璃眼中的定位，是「喜欢着她的公司同事」，甚至可能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像她这样的性格，若不是他们工作能力相当，彼此有另一份英雄惜英雄的情谊，叶翎大概也不会有机会能够比别人更靠近她身边。
    但终究是和某些人差了一截。因为他的喜欢，就只是希望她开开心心，没有想过要造成困扰，或是真正进入她的生活。
    可能比做欣赏、倾慕、守护……任何感情都好，无限接近喜欢，但就是少了喜欢里的那份衝劲。
    「卓璃，我喜欢你，但我从来不奢望你会喜欢我。」叶翎真诚的笑道。
    闻言，邱卓璃一点也不害羞，「萧景书也是这样。」反而回答了个让人吐血的答案。
    叶翎忍不住大笑，「愿意在你身边的人，多少都是这样吧。」知道有人看过来了，他收敛笑声，清了清喉咙，「但你仔细去想，会发现还是不一样的。」
    萧景书不奢望她喜欢吗？就算表面如此，实际上萧景书费了不少心力吧？看看他，只是请个假，就能知道他已经得到了邱卓璃的青睞了。叶翎淡笑不语，没有戳破。
    「我还是想不明白。」
    「慢慢想就好了，不必着急。」谈话间，他们的午餐也用得差不多了。叶翎收拾了下桌子，「真心待你的人，从来不会吝嗇给你时间。」
    「谢谢你。」邱卓璃跟着他一同收拾、起身，「还有你的真心。」
    「不客气。」叶翎摆出了他招牌阳光笑容，「邱组长还是赶紧找个男朋友，把桃花们都斩一斩吧，哈哈哈。」
    ***
    本来还在纠结被刘芷乐告白复杂又尷尬的心情，突然像是上个世纪那样遥远而渺小。
    那时候傍晚刚下班，萧景书已经准备要发动车子，却接到林婆婆的电话。他很讶异，毕竟婆婆有他的手机号码，但从来不会特别打给他。
    「阿书，来马偕看看你爸吧。」林婆婆的鼻音浓重，像是哭过了。
    萧景书心头猛然一揪，「怎么了？」
    「他前几天气色特别不好，终于劝他去看医生，没想到一看，还要住院再检查。」林婆婆哽咽，苍老的声线颤抖不已，「今天检查结果出来……是肺癌。」
    萧景书没有回话，此刻他僵硬得像座雕像，连呼吸都变得很浅、很浅，深怕自己任何细微举动，会洩露他的情绪。
    「阿书，来看看你爸吧。」林婆婆哭着劝道，「你爸爸也不跟我说清楚，医生讲的我也听不太懂，婆婆觉得还是要跟你说，让你自己来一趟。」
    「我知道了，谢谢婆婆。」

 Chapter.08 非童话进行式(2)

    萧景书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医院的。
    而且模模糊糊之中，他似乎还打了第二通电话给林婆婆，追问病房号码。
    但他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知觉都很遥远，全凭着本能在运作，直到越来越靠近萧父的病房，越来越猖狂的心跳声、感到恐惧时的颤抖、冷汗流过背脊的冰冷……到了病房门口，五感才一一重新回拢、运作。
    推开了双人病房的房门，靠门这一边病床没有人，萧父在内部、靠窗户那一侧。
    站在门口，只能看见老国王的侧脸。
    身穿病人服，头发银黑交错、眼尾堆积着岁月的痕跡，被压出深深皱纹。
    但他的眼睛还有着光芒，此刻也正趁着灯光，还在审视着学生的书法作品。
    专注、严肃、安静，但已然老去的侧顏。
    是记忆中的模样，更不是记忆中的模样。找不到任何词汇，来形容此刻在胸口涌动的巨大浪潮。
    一步一步，像是在走世界上最长也最短的距离，终于来到了老国王的床榻边。
    老国王的嗓音沉稳而威严，缓慢且温和的说：「林婶，时间太晚，你该下班了……」在抬头看到来人时，收住了下文。
    「不都叫你烟少抽了吗？」王子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难看。
    他的眼眶很红，但没有任何眼泪。平时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双唇，此时紧紧闭着，摺出了最严肃的弧度。
    像是回到当年挨父亲打，却不肯屈服的倔强孩子。
    反而是老国王冰霜般的面容放松，苦涩的笑了两声，「景书，父子三十年，这句话你只说过两次。」
    「所以呢？你这是在怪我吗？」王子扯出冰冷的笑容，讽刺道。
    「我……」老国王似乎想说什么，但数次张嘴、闭上，却迟迟的吐不出半个字。
    「……我很对不起你。」老国王在语句落下之后，彷彿背脊也被这几个字给打弯，似乎连空间里的温度都降了好几度。
    高塔的斑驳与裂痕都真实存在。老国王端坐于王位上，却日渐倾颓与老态也都是现实。
    王子紧握着的拳头不停发颤。胸口像浸泡在岩浆里，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
    「你对不起我？」萧景书瞪着病床上的父亲，腹内恶毒的千言万语卡在喉头，如今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不等萧父回答，他逕自撇过头，「我不会原谅你的。」喃喃着，「肺癌？笑死人了……」
    「对不起……」
    「起」字还没落下，萧景书便抢白道：「我说我不会原谅你，你不要道歉！」
    再一次瞪着病床上消瘦的中年人，却突然鼻头极酸，涌上了非常非常想哭的感觉。
    萧父轻咳两声，再一次开口时，比方才又更加沙哑、无力，「如果我真的就这么走了，那栋房子，和我剩下的财產都是你的。」
    「像你这种恶魔，怎么可能会短命。」萧景书强忍着全身上下痛得发酸的感受。平时温和的嗓音，此刻却吐出令人恶寒的语句，「你的东西我不屑要，你要死了，我会去办拋弃继承。」
    「那是你妈妈住过的房子！」萧父果然激动的斥责他，却又因为情绪起伏太过剧烈，连带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
    妈妈。萧景书感觉到左脸颊滑过了一道清浅的泪水。连带眼前的爸爸也变得和回忆里的妈妈一样模糊……恐怕也要远去。
    咬咬牙，萧景书转过头去，不让人看见他的泪水，也不想再看到爸爸弯着腰咳嗽的痛苦模样。
    他压低了嗓音，就怕被听出饱含在一字一句里的感情，冷冷地说：「如果想守好妈妈在世的回忆，就给我活着自己看好它。」
    王子狼狈的逃出病房，因为后头有高塔黑影阴沉沉的笼罩、不停追赶，强逼他面对埋藏许久的往事。
    高塔不在圆满继位、父子大和解之后才由王子亲手推倒，而是以最贴近现实、措手不及的方式轰然倒塌。
    王子与老国王之间，唯有死亡在故事尾声虎视眈眈。
    隔天，萧景书向公司请假。和林婆婆一起处理后续住院手续、釐清治疗方法和费用，以及处理照护庶务。
    他们还回家把萧父的日常用品、换洗衣物都整理好带来。后续如果要在医院过夜，大概是萧父开始接受治疗、行动力减弱的时候了，现在还不急。
    再来几天的打算是：白天交给林婆婆照顾，傍晚下班萧景书会来看看，晚上则让萧父自己好好休息。
    「林婆婆，这几天我不在的时候，还有今天一整天，都很谢谢你。」
    和婆婆一起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萧景书手指摩挲着婆婆给他的热咖啡，淡淡道谢。
    「照顾你们父子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呀。」林婆婆慈爱的拍了拍他的手臂，「你们两个都彆扭，遇到事情又爱逞强，幸好婆婆在，不然看看你，才一天而已就憔悴成这样了。」
    他也知道今天自己的样子多吓人。浓重的黑眼圈、苍白的脸色、笑不出来的僵硬表情，活像是殭尸从坟墓里跑出来。
    「昨天没睡好。」萧景书无奈笑了笑。
    「你果然很担心爸爸。」林婆婆叹了口气，真心替他们操烦，「你们就是喜欢有话都往心里藏，这样对方怎么会知道呢？」
    「……在他面前，我本来就不被允许拥有自己的声音。」萧景书垂眸望着咖啡里自己的倒影。记忆里即使是担心爸爸的表现，似乎也不被接受、总感觉自己的存在很多馀。
    「他以前做错了，用了不对的方式在爱你。」林婆婆轻轻拍着他的背，慈爱又忧心的眼神，给了他一些温暖能量，「现在他改变了很多，你要好好的看看，你爸爸是真的不一样了。」
    对于爸爸改变这件事情，他还没有一个可以完全说服自己的答案。但他应该先釐清自己的内心，究竟对于爸爸的看法，现在又变成了什么样子。
    萧景书推了推眼镜，转头对林婆婆笑道：「婆婆，时间晚了，你该下班了。」
    闻言，林婆婆好气又好笑的皱眉，「你们父子一个样！每次都用这招来敷衍我。」
    两人收拾好东西，起身。萧景书帮忙拿起林婆婆手上的提袋，「婆婆，我送你回家吧。」
    林婆婆笑着点点头，并问道：「明天你要回去上班了吧？」
    「我明天……还会再请假。」萧景书犹豫片刻，就下好决定了，微笑道，「但我下午再过来，早上的时间就拜託婆婆了。」
    决定再请假一天，是为了沉淀自己的心情。
    还有也像是林婆婆所说，他想要好好静下心来看看「已经改变了」的父亲，还有他自愿回来面对这段僵化的父子关係，又究竟奢求着什么？
    傍晚，他没有回到这半年多以来熟悉的租屋处，而是回到在去年冬天，短暂停留过半个月的「家」──那早已脆弱得禁不起衝击，王子终于敢正眼与之凝望的高塔。
    爬上了家里鲜少上来的顶楼，萧景书沐浴于夜色之中，双手放在墙缘，眼睛愣愣的望着最底下，发呆。
    大概国二的时候吧？有一次被爸爸打到受不了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逃跑，从一楼前院，沿路逃到顶楼。
    「萧景书，有胆跑就不要被我逮到。」
    老国王极具威严的寒冷嗓音，像是恶梦一般不停挠抓着已经跳得要爆炸的心脏。但十五岁的他已经不懂得尖叫，也早已忘记怎么流泪。
    直到他翻身坐上高塔墙缘，已经有一隻脚悬在空中，国王与王子之间不对等的侵略与服从，戛然而止。

 Chapter.08 非童话进行式(3)

    「你巴不得死掉的是我，妈妈活着不是吗？」萧景书眼眶很红，原来他早在许多年前就有这样的表情了，「但我做不到欸，我又不会復活妈妈。」
    他的声音、身体都在颤抖，不知是因为冬风刺骨，抑或对于赴死感到恐惧，「乾脆我跟妈妈一样死掉好了啊。」
    「下、来。」
    「不要！」
    「萧景书，下来！」
    「下去会继续挨揍，我干嘛下去？」
    出乎意料的是，老国王依旧面含冰霜、怒气极盛，却没有真的衝上来，也没有和他继续对峙，竟是将手上藤条一摔，转身走了。
    王子本以为革命轻飘飘的成功了……但被打零下和一下是天差地别，而被打一下之后，和被打十下、一百下之间的距离，其实并不远。
    从原本无止尽记数，到从今以后最多一百下，王子在精神和肉体上逐渐成长，但和国王的距离却还是隔着这一百下的教训，从来没有拉近过。
    只是那时候开始，菸癮还不算重的爸爸似乎越来越常菸不离身，特别在打满一百下、摔了藤条要他滚之后，家里若有似无的烟味，日渐沉重。
    隔天一早睁眼，和讶异的林婆婆一同准备、用过早餐，萧景书来到三楼剑道教室练剑。
    过了十几年也没有变的地方之一，大约就是这里了。熟悉的光线洒进道场、熟悉的木造空间带有木质香味、熟悉的木地板触感、熟悉的温度、熟悉的一切。
    拿起剑，萧景书站在最熟悉的位置……最熟悉的右手边，仿佛也站着严肃凝视着他的父亲。
    他开始今天的晨练。
    这个空间，承载了童年的所有快乐和痛苦。
    痛苦的是超越他幼小身体所能负荷的训练菜单，以及要压垮他、来自于父亲的期待，还有一次一次因为违反规定，而被责罚各种体能训练。
    快乐的是在练习之后汗水淋漓的畅快、抱得冠军之后满溢的成就感。还有一次又一次击败年纪较大的学长，感觉到剑道逐渐成为自己得以骄傲、自信的筹码。
    快乐终究比痛苦多了一些些，在离家时才仍然带着剑。即使不再上场比赛，他也捨不下已经深深铭刻在灵魂的剑道。
    因为对剑道的热爱，才会明知道即使表现优异，父亲也只有更多的期望，他还是抱着一丝期待，想要父亲笑着抱抱他、肯定他、给予他「父爱」。
    晨练到此告一段落。他缓缓停下了动作。
    目光放远些，他看见在最远靠墙处有一座柜子，里头整齐的放满了各式各样奖牌奖盃。
    走上前细看，每个物品都被精心保养过，上头纤尘不染，即使是十几年前的物品，仍反射出一道银白光芒。
    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奢望父爱，那么父亲是不是也想过要放下丧妻之痛，看看儿子、给予父爱呢？
    午后，萧景书提着一袋苹果，出现在萧父的病房。林婆婆和他已经商量好了，今天她提早下班，下午到晚上会由萧景书来照顾爸爸。
    到病房时，林婆婆已经离开了。萧父依旧没有停下工作，今天也还在批改学生交上来的作业，听林婆婆说，萧父早上还在看剑道教室助教传来的影片，再远端给予指导。
    但在看到萧景书来了之后，萧父放下手中的书法，本来肃静得像他家和室拘谨的空间，顿时变得有些尷尬。
    一定是林婆婆的「功劳」。萧景书啼笑皆非的想。
    像是没感觉到对方的不自在，他逕自将苹果放下，而后拿了其中一颗出来，找到林婆婆放在抽屉里的削皮刀，坐在一旁椅子自然的削起苹果。
    而且还是很专注、稳定的不让苹果皮断掉的削法。
    「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我是你在这世界上唯一的血亲了？」他头也没抬，忽然问道。
    萧父一愣。从萧景书平稳的声音里，他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离开家以后的第三天。」萧父回答的速度不慢，那一愣大约是没想过萧景书竟然会开口……但对于这一题，他早就有答案了。
    闻言，萧景书垂眸看着苹果，平淡的笑了笑，「我在妈妈过世的那一刻就知道，你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家人了。」
    萧父放在桌上的手指收拢成拳，连嗓音都比记忆里更苍老，「我是个失职的父亲。」
    萧景书没有回话。从萧父的角度看不见他被头发挡住的眼睛，而他方才勾起的笑容，依然安静没有温度，就像一张制式化的面具。
    萧父叹了一口气，以沙哑的嗓音缓缓说道：「我对你真的太严苛了，不停的期望你有所作为，觉得那样能够让我不要那么厌恶你，但却造成你痛苦的童年。」
    「你到现在还很讨厌我吗？」
    「不，我一直都爱着你，但是我却因为失去你妈妈的伤痛影响，用恶劣的心态伤害了你。」
    两人之间的对话速度缓缓的、慢慢的，像是要把空白的十年，不急不徐的补上。萧景书不急着问、萧父也不急着解释。
    因为这些问题问了也是无解，而那些解释说出口了也不会改变什么。
    「嗯，是这样没错。」萧景书抬头，将一整条漂亮的果皮扔进垃圾袋里。
    而后他抬眸看向萧父，唇边微笑依旧。他的双眼澄澈，清楚倒映着萧父的模样，「但我还是很讨厌你。」
    萧父也渐渐清楚这场谈话的意义。他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我愿意用我剩下的时间来向你赔罪。」
    「你想死得没有遗憾吗？」萧景书拿起已经准备在一旁的水果刀，在手上切起苹果，「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不，即使你原谅我，我也遗憾一辈子。」萧父垂眸望着自己的手背，「当我发现我带给你的只有痛苦，而我永远无法弥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这辈子不可能没有遗憾了。」
    「所以我有没有原谅你，一点也不重要对吧？」
    「你可以不原谅我，我自认没有资格让你原谅。」萧父撇过头咳了两声，缓过来之后续道，「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只希望自己不要再多做错事，然后想要好好的补偿你而已。」
    萧景书没有说话，慢条斯理的挑苹果籽，彷彿手里的水果比萧父重要多了。
    照理说应该要被怒吼「这是你对爸爸该有的态度吗？」的黄金时间点都错过好几个了，萧父到现在还没有发脾气……倒是超乎萧景书意料。
    这大概是林婆婆一听到他的请求，马上猜到他想做什么，于是对着萧父叨念了一上午的成果吧？
    也幸好萧父没有如他预期的强硬，不然他早就甩门闪人，还等到苹果都快削完？
    「如果你希望我不打扰你，那我也能不要出现在你眼前。」萧父面色平静，找不到半点过往恶声对待儿子的痕跡，「你是独立的个体，不该被我影响。」
    「这件事情……我知道得比较晚，大概在十八岁的时候才知道的。」萧景书忍不住讽刺道。
    闻言，萧父苦笑两声，「就算这样，你也比我聪明太多了。」
    手上的苹果都削好了。萧景书将苹果放在盘子上，拿去洗手台又清洗过一回，再悠间的拿回来病床旁。
    「我已经想好了。」他没有放下盘子、也没有坐下，就站在那里俯视着父亲，「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在萧父越发震惊的视线中，萧景书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的吐出他准备已久的想法：「而且我会搬回家，一直出现在你的眼前，让你这辈子剩下的时间都要看着我，然后感到遗憾、愧疚，还有痛苦。」
    一场平静又虚无的对话，通向意料中的过程与结局。他们父子之间的关係和障碍，依旧无法解开、无法跨越、无法挽回。
    但至少，是个渺小的开始。

 Chapter.08 非童话进行式(4)

    高塔依然会因为老国王的死亡而倒塌，王子也将继续为高塔的阴影而痛苦，但在来到故事尾声之前，王子要直视恐惧与灰暗，弄清楚高塔的构造，也许哪天能将它改建成城堡。
    虽然萧景书不知道这条漫长而看不到尽头的路，究竟能不能够走完──高塔会不会在王子才刚找到改造的办法之际，就轰然垮下？
    「你最好要长命百岁，不然才一点点的时间，根本不够赔给我。」萧景书这才放下削好的苹果。
    本来他没想离开病房……但看萧父老泪纵横的模样，他还是感觉有些尷尬，最后仍然顺着心意没有坐下，乾脆走出门了。
    但他感觉自己变得轻松多了，连很紧绷的身体和肩颈，都随着能够平稳跳动着的心脏，一点一点的放松下来。
    王子终于真正结束了自囚，从曾经的高塔上走下来，迈向全新人生。
    ***
    医院的事情告一段落，当天晚上萧景书回到租屋处，准备收假、明天回公司当社畜。
    睡前萧景书还在享受最后一刻放假的感觉，悠悠间间躺在床上滑手机时，却收到了让他很意外的讯息。
    邱卓璃：「你为什么拒绝芷乐？」
    他们两人的讯息，至今还停在两天前「你家人还好吗？」和「还行，谢谢关心。」现在突然又接了这个。
    本来是他会每天传讯息给邱卓璃，就为了博女王一笑。但前几天兵荒马乱，他也没心思去邱卓璃面前刷存在感……难道追求她的方法，老套路欲擒故纵意外有效吗？
    只是邱卓璃找话题的方向有点……奇妙？在莫名被关心之后是……要被兴师问罪了吗？
    「芷乐是个很好的女孩。」萧景书秒读之后回覆她，「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看着自己的文字，萧景书忍不住苦笑。
    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用这个理由拒绝别人。以前他可是完全不会发好人卡的。
    但大概是某个时期开始，隐隐觉得自己需要改变。不该接收到他人求助的眼神、对他人有一定程度的好感而已，就随随便便把自己给搭上去。
    而这份决定，比萧景书想的更有力量。
    强烈地感觉到因为拒绝而感到抱歉、强烈地感觉到即使抱歉也必须拒绝。
    终于诚实地面对自己，不再需要从他人的爱里寻求自我，而是希望选择一个人去爱、去感受自己付出的当下，同时诞生的自我存在感。
    抱持着这样的心情，萧景书拒绝了刘芷乐。
    该说幸好吗？她看起来并不感到悲伤，甚至是因为他的拒绝而松了一口气……还要他好好守护邱卓璃。
    「没错，她很好。」邱卓璃先回第一句。
    「你喜欢的人是我吗？」邱卓璃回覆第二句。
    也只有邱卓璃才会这么耿直，没发现那是好人卡，还能从短短的文字里感觉到她对朋友的骄傲，以及能够想像……她是认真又面无表情的在问问题。
    萧景书不禁莞尔，「对啊。」
    结果萧景书就被已读了，邱卓璃没有再回他。
    另一边，邱卓璃也正窝在床上、柳眉微蹙，很认真的在思考着……该和萧景书聊什么。
    以及，这几天最重要的思考命题是，她到底喜不喜欢萧景书？
    刚好刘芷乐在这时打电话来，掐断了邱卓璃的思考节奏。
    「璃璃，你要睡了吗？」刘芷乐温和的嗓音从话筒里传出。
    「没有，还在想事情。」邱卓璃用空着的手将屈起来的膝盖给圈住。
    坐在工作桌前偷懒的刘芷乐轻笑，「璃璃在想什么？」
    「……想我是不是喜欢某个人。」
    本来都要脱口而出近日思考命题，但想到好友喜欢的人也是她正苦思的对象，于是决定暂时隐瞒。
    「欸？几天不见，璃璃终于想谈恋爱了吗？」刘芷乐瞬间精神都来了，「对象是谁，萧景书吗？」
    闻言，邱卓璃一愣，「你不是喜欢萧景书吗？」
    「呃……」刘芷乐语塞，想不出来该怎么简单明白的跟感情幼幼班解释，「被拒绝以后就不喜欢了啦。」
    当初决定要告白之后，就是约了萧景书吃顿晚餐，请他陪她在市区里散散步，而后选在公园里，向他倾诉心情。
    然后又看到了一次萧景书讶异而困扰的样子……和被邱卓璃杀个猝不及防时有几分相似。
    结局一点也不意外。毕竟现在来说他们之间完全没有感情基础，她只是想为自己的青春正式画下句点，也给自己离开的藉口而已。
    「我突然觉得很放心。」难得直来直往的邱卓璃，讲话支支吾吾，「可是……不完全是因为你不难过……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不会喔。」刘芷乐笑道，「璃璃，你好好的想，你松一口气的其他原因。」
    「因为……你没有喜欢萧景书。」邱卓璃有些艰难地说出口，「芷乐，你喜欢萧景书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
    「嗯……时不时会想到他，因为他的一句话或一个举动而开心或难过很久。」刘芷乐答道，「还有，看到他和别人好，心里会酸酸的，有点难过。」
    邱卓璃偏头思考着。刘芷乐和叶翎的回答，是截然不同的感觉。还是她该去问问萧景书吗？但她现在正和芷乐讲电话，还是算了。
    「喜欢真的好复杂……」邱卓璃丧气的松开眉头。
    刘芷乐在另一头轻笑，「你想想看，你不是喜欢奶奶，也喜欢我吗？」
    「唔……这几种都不一样吧？」
    「是啊，每个都不一样，喜欢就是这么复杂的东西喔。」
    听言，邱卓璃又陷入一团毛线般的纠结。她自暴自弃的问出口：「……我喜欢萧景书吗？」
    「不知道耶。」刘芷乐没有回答她，「喜欢你的人会耐心等你的。」
    邱卓璃知道，通常这时候刘芷乐不会直接跟她讲答案，只会以提问来帮助她调整思考的方向。
    「等待是一种喜欢的表现吗？」邱卓璃不放弃鑽漏洞的机会。
    「你觉得呢？」刘芷乐当然不会让她轻易过关。
    「好讨厌你每次都把问题丢回来给我。」邱卓璃忍不住嘟囔道。
    「毕竟我又不能帮你思考。」刘芷乐笑着耸耸肩，「你要找到自己的答案才可以。」
    「我觉得……等待是喜欢的一种表现。」邱卓璃叹气，「大家很常在等我。」
    邱卓璃想到了叶翎、想到萧景书，甚至是想到了奶奶，也想到了芷乐。
    每一个对她投以爱慕眼光的人，都在等待她的答案。她所重视的人们，也一直等待着她的成长。
    「我也觉得是喔，等待是喜欢的其中一种形式。」刘芷乐这才说出她的想法，「因为喜欢你，所以希望你以你的步调慢慢来就好，不必着急。」
    「我没有等过人。」得到肯定的邱卓璃，反而更加挫败，「我真的会喜欢人吗？」
    「璃璃，你卡住了，等待只是其中一种喜欢的形式而已。」刘芷乐轻笑，「还是我要画张图表分析给你看？」
    「不用啦。」邱卓璃有些羞窘，因为她感觉得出来心情很好的刘芷乐在揶揄她，「我可能需要思考一下。」
    「没关係，慢慢来就好。」刘芷乐温柔的说，「喜欢的过程，就是连等待都觉得很值得。」
    「谢谢你。」邱卓璃也微微笑，「以前高中大学没发现，现在才觉得，你不在，我好无聊。」
    「人生总有悲欢离合。」刘芷乐抚了抚自己眼前的设计图，感慨道，「而且也不是真的不在呀。」
    邱卓璃还来不及回覆，刘芷乐又道：「啊、有插播，应该是学弟找我。」
    学弟现在算是上司吧？邱卓璃边想边看时间，都快十二点了。她忍不住皱眉，「都这时间了还加班。」
    「毕竟灵感不等人嘛。」刘芷乐苦笑。
    两人简单道别之后，短暂出现的温暖又一点一点消散了，冷清的夜色和城市灯光默默佔据房间一角，房间内再次归于平静。
    该睡觉了。简单的收拾、熄灯、倒在床上，却仍然睁着猫儿似的美眸，愣愣盯着天花板，像是在发呆。
    邱卓璃有预感，这几天可能要失眠了。

 通话记录09

    难得週末，前一天加班到半夜的程时浩，难得的也睡到早上十点多……被电话铃声吵醒。
    是萧景书。这次打来的时间间隔短了很多。
    「嗨，这次没有好久不见。」他的声音又是冒小花花打到程时浩脸上的那种开心。
    程时浩扁眼，「只花了半个月就没事了？」
    「超越没事。」萧景书神秘兮兮、轻声的说，「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怎？」程时浩改开扩音，方便起床作业，「乐透中奖？」
    萧景书则正在家里看电视、吃热压吐司，「不，比那个更开心……我的梦中情人跟我告白了！」
    程时浩刷牙的手一滞，而后无奈的继续，「恭喜。」
    「你的恭喜真是一点灵魂都没有。」
    「你今年三十？确定不是十三？」程时浩冷笑。追到女生就开心成这样也太幼稚。
    「嘖嘖，我十三岁的初恋，三十岁才追到耶。」
    「喔。」
    「好吧，不跟眼红嫉妒的大总裁计较了。」
    程时浩翻了个白眼。
    「今天要来跟你说我最后一任前女友的故事了。」萧景书拍了拍手上的屑屑，笑道，「终于有一任你认识的了欸！」
    「这没什么好开心的吧？」程时浩涂着洗面乳，为电话那头的开心叹气，「她甚至也是我的前女友。」
    「说起来，我们几个真是一段奇妙的缘分。」萧景书边喝奶茶边感慨。
    「于是我这辈子再也不敢喝掛了。」程时浩自我揶揄道。
    「你喝掛的次数多到算不清了耶。」
    「不要再增加损友数量才是重点。」
    「哇，我怎么会是损友？太伤心了吧。」听不出来半点伤心，「那时候柳青刚出社会，而且还刚跟蓝映华分手，然后我跟她是公司联谊认识的，一开始印象还不错。」
    他一贯轻松愉快的语气，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我那时候的摩托车钥匙还是掛着二次元人物的吊饰，都没人愿意选，就柳青选得心甘情愿欸。」
    「可以不用这么细节。」
    「难得你也认识，忍不住嘛。」
    程时浩翻了第二次白眼，「大可不必。」
    「反正我替柳青挡了蓝映华，然后趁虚而入跟她告白了。」
    短暂的停顿，程时浩在选要穿的衣服，萧景书则是在吃鸡块。
    「交往一年，我们两个相处起来就是平平淡淡的快乐，很有共鸣，也能感觉到她嚮往和我『长长久久』。」
    「……真幸运。」程时浩感叹道。
    「她现在都是人家的老婆了。」
    讲什么废话？程时浩决定以沉默来对抗萧景书，感觉自己的语言能力……无奈到支离破碎。
    「但是我那时候没想那么多，甚至害怕『永远』的概念。」萧景书垂眸看着奶茶，轻声说道，「我觉得当下开心就好了，我不想谈未来。」
    「年轻人。」程时浩忍不住评价。
    「终究是年轻人。」萧景书接了对方其实根本没有想过的梗，「然后，我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女生。她很怕生，但为了她的创作，很努力的在社交。」
    「直说就是看起来需要保护吧。」
    「没错。」萧景书笑道，「而且她长得很漂亮，如果不是因为太害羞，出版社很想让她以美女作家的头衔出道。」
    程时浩已经选好衣服，正在脱掉睡衣、等着萧景书的下文，没回话。
    「你知道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心动是本能，忠诚是选择。」萧景书笑着叹气，「我没有选择忠诚。」
    「你那时候劈腿了？」程时浩皱起眉。
    「我的人品这么不可信吗？」萧景书大笑。
    「所以你提分手？」
    「对，你好聪明。」
    「你跟白痴一样。」程时浩果断的斥责道。
    「对，我是白痴。」萧景书坦然的耸耸肩，「这是我后悔的开始。」
    他推了推眼镜，「所以啊，我后来还跑去问柳青愿不愿意复合。」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个白痴。」
    「她拒绝啦，最后就是两头空。」萧景书无视程时浩的怒气，文雅的笑着，「也让我发现，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花花公子守寡到……前阵子，是因为你想改变？」本来想说现在，但不对，这人有女友了。程时浩边打理头发边想。
    「对啊，柳青是我的遗憾。」萧景书还是坦荡荡的样子，「我活该。」
    「那再来呢？」程时浩放下梳子跟喷雾，坐在梳妆檯前，单手撑颊，享受着窗边难得柔和的阳光。
    「这次我会把握机会。」萧景书闭上双眼，唇边噙着坚定而温柔的笑意，「我是第一次认真的想着，就算没自信能走到最后，也要祈祷着能够到最后。」
    「那么……祝你好运。」程时浩真诚的说道。

 Chapter.09 女王的回眸(1)

    再过了几天，萧景书又向邱卓璃请假了，萧父要开始化疗。第一次化疗，他要去陪着看看状况。
    萧景书是传讯息提前告知邱卓璃，而且一请就是两天，这次用词比上次模糊的「家人」清楚多了，直接表明是爸爸。
    说起来，她昨天回家吃饭，也听奶奶说了一些关于萧景书家里的事情。
    他们家妈妈很早就过世了，父子关係对外表面上温和，实际情况大家心知肚明，但毕竟是别人的家务事，没有人特意去戳破他们。
    也难怪萧景书从来不提自己的事情……邱卓璃想想自己也同样灰败的童年，感觉胸口奇妙的心酸感又冒了上来。
    当初奶奶跌了一跤在家里休养、芷乐曾经过劳贫血……那些时候，她也感觉有些慌张、有些心酸……原来，那些是担心。
    她会担心萧景书、总是把对萧景书的感受拿去和奶奶、和芷乐做对比，是不是代表萧景书，也渐渐变成和她们类似的存在呢？
    那样的话，也是喜欢吗？
    嗒。
    loading...
    错误。
    坐在办公桌前的邱卓璃挫败的扶额叹气。这是她这几天第三次检查时，发现程式bug依然没挑乾净了，因为她一直分心在想萧景书的事情。
    她起身，决定去茶水间泡杯咖啡。
    还是不要再想了吧，再怎么样分类、归纳、统整，都通往差不多的结果。邱卓璃边拆咖啡包装边想。
    她也不是不能面对事实的人，她体认到现在就是卡住了，需要更进一步确认。
    热水浇在滤掛咖啡上，咖啡香瞬间充斥在空间里。
    没错，不要再犹豫、不要再让杂事影响状态了。
    邱卓璃捧起咖啡、走出茶水间。本来刚进去时的茫眼神，此刻已然再次清晰。
    回到座位上，邱卓璃抓起手机，传讯息给萧景书。
    「你爸还好吗？」
    「还行。」对方维持一贯的快速已读和回覆，「怎么了吗？」
    在化疗室外面坐等消息的萧景书挑挑眉。
    邱卓璃居然又跑来关心他的状况了？还是……邱卓璃其实是要跟他讨请假证明？但想想她直来直往的态度，讨证明也不会迂回和铺陈才对。
    「你们在哪间医院？」
    「马偕。」萧景书更疑惑了，想想还是自己提出来，「是需要请假证明吗？」
    「你爸现在正在开刀吗？」
    「不是。」萧景书汗顏，他们的对话好像根本就不在同个频率上。「在化疗，刚开始不久。」
    「我下午去找你。」
    「这么突然？」
    「有事跟你说。」
    萧景书愣了片刻，才迟疑送出：「好的。」
    亲爱的组长……你下午不是还在上班吗？
    但那句「好的」也没有被已读，想来邱卓璃又放下手机继续专心工作了。
    整个上午，萧景书只好抱着一份困惑，陪着萧父完成第一次化疗，林婆婆则是在家里准备要给萧家父子的午餐，在中午会过来医院。
    正在吃午餐时，又收到邱卓璃的消息，问他要约在哪里见面。
    「医院里病菌多，约医院附近……麦当劳？」
    「你走得开吗？」
    「可以，我爸在休息，婆婆也来了。」
    「不用约外面，我想看看你爸。」
    看见那段文字，萧景书的表情差点没绷住，筷子也差点掉了……现在林婆婆跟萧父都还在旁边，要是不淡定点，被追问怎么回事就麻烦了。
    萧景书不明白。第三次了，到底为什么邱卓璃这么关心他爸？难道邱卓璃的讯息真有什么隐藏在背后的含义？他实在不想拿弯弯绕绕的心思来揣度邱卓璃……因为到头来被绕晕的还是他自己。
    还是等她本人到了，再直接问清楚好了。
    最后因为要顺道看看萧父，于是他们约在医院大门口会合，并在医院里面找到了有椅子、靠窗、安静无人的角落，两人并肩而坐。
    邱卓璃穿着衬衫、西装窄裙，依旧绑着包头，但没有戴着眼镜。
    萧景书推了推眼镜，率先开口：「没想到你还真的来了。」
    「嗯。」邱卓璃点点头，一贯的没有表情，「你看起来快死了。」
    闻言，萧景书苦笑一声。昨天他又失眠了……其实他这几天都失眠，一天真正睡着的时间平均只有三、四小时，整个人状态都很不好。
    「没有里面那个快啦。」他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邱卓璃柳眉微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不就是笑不出来，才要开玩笑吗？」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萧景书脑袋昏昏沉沉，不知道该和来意不明的邱卓璃说什么，而邱卓璃向来也不是个话多的人。
    「你爸还好吗？」
    萧景书忍不住笑出来，「还行。」他朝她挑挑眉，「你很关心他耶。」
    邱卓璃朱唇微张，欲言又止，「那你还好吗？」
    本来是想跟他说，因为想找点话跟他说，但看到萧景书精神不济的状态，她决定还是先关心他好了。
    「……也还可以。」萧景书尽力保持他招牌的温和微笑。
    可以来人给块翻译年糕吗？揣摩上意实在过于艰难，王子这下真要相信女王陛下好像、可能、应该……在打迂回战？可能想藉着关心他爸来跟他说点什么……是这样对吧？
    还是他应该要相信她依旧是钢铁直女，真的在关心老国王？但女王关心老国王到底是为什么？
    正想要开口询问，没想到邱卓璃比他更快一步。
    「我想好了，你要跟我交往吗？」邱卓璃平淡的语气，像是在问午餐吃饱没。
    「嗯？」
    「但是我不想结婚。」邱卓璃自顾自的说，「我不相信婚姻。」
    「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不相信婚姻。」
    「不是，是上上一句。」
    邱卓璃想了想，冷静的又重复一次，「你要跟我交往吗？」
    话音落下，他们陷入了更尷尬的沉默。
    女王突如其来的召见，让王子这辈子第一次把眼睛瞪得这么大、像死机一样很失礼的盯着女性看。女王也不介意他的无礼，坦然又很淡定的回望。
    就这样僵持了五秒，邱卓璃感到有些困惑，而后叹了一口气，「不要就……」
    「不不，当然要。」萧景书立刻回神。
    脑袋里还一堆问号的萧景书，感觉自己的语言能力很破碎，「但是……你怎么突然……想跟我交往了？」
    邱卓璃垂眸想了想，而后不急不徐的答：「因为我发现我很在意你，会对你吃醋，还会花时间处理我对你的看法，还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困扰……很多很陌生但是我不排斥的事情和心情，都因为你出现了。」

 Chapter.09 女王的回眸(2)

    她顿了一顿，「我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但我觉得卡在这里也不好，所以想说试试看跟你交往，慢慢想清楚我是不是喜欢你。」
    除了公司开会报告以外，邱卓璃难得滔滔不绝的说了这么多话。说完了，她也像是开会时那样，以眼神示意萧景书换他发表了。
    「原来……是这样啊。」萧景书正处在脑袋过载，附带风中凌乱的混沌状态。
    他根本就进不了状态，这完全不是开会。就算是，他亲爱的组长也没跟他套好内容……他只能通灵才能知道邱卓璃要他说什么了吧？
    「所以你的回答是要交往，对吧？」
    「对。」吧？
    萧景书实在很想说一声「窝不知道」，然后先躲去哪里都好，让他整理紊乱的脑袋。
    「那你就是我男朋友了。」邱卓璃边说边点点头，「但我是母胎单身，所以很多事情不懂，就要你多指教了。」
    「……好的。」
    萧景书本来还没打算这么快和邱卓璃告白，加上萧父的事情让他这阵子思绪特别混乱……但再怎么样，现在的场面跟气氛他完全没有想过……不如就说谁能想得到？
    被求亲的王子处在风中凌乱状态，而提亲的女王也一点都不害羞，就像在问「你领不领旨？」平淡且霸道的口吻。
    「那要去看你爸了吗？」行动派的邱卓璃就要起身。
    「先等一下。」萧景书按住她的肩膀，抹了把脸，「我想先知道，你一开始说你想好了，是想好了什么？」
    既然全部都搞不懂，那就从头开始釐清吧。萧景书自暴自弃的想着。
    「我想试试看跟你交往，还有我刚刚跟你说的那些理由。」
    邱卓璃没有回答到萧景书的核心问题……大概萧景书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问什么吧。
    萧景书回忆并消化了半晌，「抱歉，我现在理解能力下线了，脑子很乱。」
    「那让它上线啊？」邱卓璃理所当然的质疑。
    「这有点难。」萧景书扶着脑袋，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怀疑人生的气场，「我很抱歉。」
    邱卓璃看着萧景书手肘靠在膝盖上、手掌托着头的挫败模样，想了想之后，居然伸手拍拍他的后脑勺，表示原谅。
    「那我能补充什么帮助你理解？」邱卓璃真诚的提出疑问。
    愣了片刻，萧景书从回忆里挑出算是困惑最深的关键字，乾巴巴憋出一句：「你不确定你喜欢我，但要跟我交往？」
    「对，先试试看。」
    邱卓璃答得很乾脆，可是突然发觉这样似乎不太好，毕竟没有两情相悦，对方可能觉得不安全、会浪费时间……她很贴心的决定修正一下说法。
    「但我应该是喜欢你，我不排斥跟你交往，想试着回应你的感情。」
    「我花很多的时间思考。」邱卓璃偏着头，像是到现在也还在考虑，「这几天我都在想，想到今天早上，但结论都差不多，不如就下一步，来找你讲清楚。」
    「是这样啊。」
    「你看起来比刚刚更像快死了。」邱卓璃同情的看着萧景书，他看起来更呆滞了。
    「我没事，我很好。」萧景书只差没在脸上写强顏欢笑四大字，「我看起来有点糟，是因为我这阵子失眠，还有突然被告白，脑袋很乱，所以没办法立刻给你答案。」
    「你是说，你需要时间思考要不要跟我交往吗？」
    萧景书无奈的看向邱卓璃……为什么邱卓璃在问他的时候，看起来有点……期待？
    「不是，我当然要跟你交往。」他缓缓说道，「我是指，陪你慢慢釐清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哦，那不急，我等你。」邱卓璃乾脆的答。
    邱卓璃是真的在期待没错了。特别是讲到「等」这个关键字？萧景书风中凌乱的想着。
    「那么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男朋友了。」
    「好的，亲爱的……女朋友。」
    ***
    很没实感的跟邱卓璃交往之后，萧景书隔天立刻很有实感的感冒了。
    烧到三十八度，全身痠痛、喉咙痛、咳嗽、鼻塞。剩下的一天假期也没办法去陪萧父，只能躺在床上养病。
    「哈，结果体弱多病的是我。」萧景书将手机贴在耳边，倒在床上虚弱的揶揄自己，然后咳了两声。
    邱卓璃正在公司午休吃饭，戴着蓝牙耳机，「你这几天很累，又跑医院，抵抗力低，正常。」
    「本来要做的事情都没法做了。」萧景书沉吟道。
    「我晚上再替你去看你爸。」
    萧景书啼笑皆非的说：「你真的很关心我爸欸。」
    「我只是想找个能跟你讲话的事情。」邱卓璃这次倒是爽快的坦白了。
    结果电话那头给她的回应是奇妙的沉默。
    「我觉得好感动。」
    萧景书突然觉得谈恋爱可以治百病了，听到邱卓璃的直球告白，病气都去了一半。
    他乘胜追击，「那你会来看我吗？」
    「不必感动，回家时会。」邱卓璃平淡的一一回覆，还叮嚀他，「记得吃午饭。」
    「有，叫外送了。」
    「明天还要再请假吗？」
    「对。」萧景书幸福又无奈的叹气，「本来就想跟你说要请了，我爸明天出院。」
    闻言，邱卓璃思考了下自己也请假，然后代替萧景书去的可能性。
    应该是不能，昨天光是请半天就被处长钉了好几下，毕竟组员请假了，竟然连组长都请假——还是临时请。
    明天再突然请假，想也知道处长不给过，或是又要请她吃排头……而且工作进度上确实也拖到了，这阵子没有萧景书，真的有影响到效率。
    邱卓璃无奈抚额，「我下班后帮你去看情况。」
    「谢谢你，咳、咳。」
    「小事。」邱卓璃收拾吃完的午餐，「你好好休息。」
    结束通话之后，萧景书又回到了浑浑噩噩的感冒咸鱼状态，外送拿到之后只吃了一半、吃了感冒药之后，一睡就到了傍晚。
    夕阳西下，无力的橘红色慵懒的从窗户爬进来，静静躺在他房间地板上。他被电铃声吵醒，醒来便看到这副景色。
    耙了耙头发，感觉身体比中午休息前还要轻盈了一些。他摸出口罩戴上，前去应门。
    「晚餐。」邱卓璃也戴着口罩，「好点没？」
    「还可以。」萧景书声音沙哑。唔，喉咙还是会痛。
    她将晚餐交到他手上，「好好休息。」
    双方很有默契的没再多说话。萧景书喉咙还痛着需要休息，邱卓璃也不想被他传染感冒，少说两句对双方都安全。
    邱卓璃很贴心，买的是咸粥。萧景书感觉有些心痒，唇角勾起压抑不住的笑容。
    「谢谢。」萧景书传讯息给对门的她。
    「不谢。」邱卓璃很帅气的回。

 Chapter.09 女王的回眸(3)

    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萧景书拆开包装，快乐窝在客厅里慢条斯理的吃粥、看电视。
    晚上胃口比中午好得多，萧景书很快就将咸粥给解决大半，正在休息犯懒滑手机时，接到林婆婆的电话。
    这个时间，大约是林婆婆下班了，要和因病缺席的他讲讲今天发生的事情。
    「他今天怎么样？」萧景书问。
    「你爸爸恢復的状况不错，明早能好好出院。」
    萧景书点点头，正看着邱卓璃刚刚传来的照片，「回诊的单子我有看到了。」
    「那就好。」突然林婆婆语气一转，轻斥道，「你什么时候跟卓璃认识的？居然还是你女朋友，婆婆怎么都不知道？」
    萧景书滑着照片的手一顿，「……我喉咙还在痛，可能讲不完。」
    「你又要敷衍婆婆是吧？」
    「不……我是真的喉咙痛。」
    萧景书哭笑不得……虽然很冤枉，但他平常还真会这样搪塞婆婆，真是活该。
    「卓璃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子，婆婆也不好意思问她，怕她会害羞。」林婆婆小声说话像在分享秘密。
    婆婆，你错了，钢铁直女邱卓璃八成不知道害羞这个词要怎么写。萧景书忍不住心想。
    「我喉咙好点，就跟婆婆说。」声音还很适时毕岔，增添可信度。
    「好啦，婆婆相信你，那你感冒好点没有？」
    「好多了。」萧景书抑制住从喉头上来的痒感跟咳嗽的衝动。
    「你明天也好好在家休息，我跟你爸爸自己发落就好了。」林婆婆殷殷叮嚀道，「卓璃也说她明晚会来我们家看看，她真的是个好孩子。」
    「对啊，卓璃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萧景书勾起嘴角，「那就麻烦婆婆了。」
    林婆婆叹一口气，「幸好你现在有她能照顾你，你们是对门邻居也没跟婆婆说，婆婆很担心你啊。」
    萧景书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脸，「谢谢婆婆，下次都会跟你说的。」
    又被婆婆好生叨念叮嘱一番，好不容易才用最精简的语句说服老人家早点休息。萧景书吃了药，决定遵循睏意，继续吃饱睡、睡饱吃的病人生活。
    隔天清晨六点，萧景书的生理时鐘正常运作，他悠悠转醒。起床活动一下筋骨，如常拿剑进行平常的晨练，感觉自己好了不少。
    早上八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的萧景书打电话给林婆婆，表示自己要去医院，却被挡下来。
    「你爸爸自己办就好了，他精神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林婆婆说，「他也叫你别来了，感冒才刚好，又再碰到其他病菌就不好了。」
    「好吧。」
    「而且婆婆如果不懂的，我打电话问卓璃就好。」
    「……也可以问我啦。」
    林婆婆本来就认识邱卓璃他不意外，邱奶奶跟林婆婆交情是真的很好。
    但两日多次提起……林婆婆这么快就把邱卓璃当自己人信任，这倒是蛮让他意外。
    还有一点点很奇妙、吃醋的感觉。他才卧病休息两天，林婆婆眼里就只剩邱卓璃，把他给忘得乾乾净净了。
    「我今天就不回去添乱了。」
    家里就是林婆婆的范围了，在家里照顾萧父，相信婆婆很专业，他回去也帮不了什么忙，反而会让婆婆觉得多一个人要照顾。
    「好，你好好休息。」林婆婆语气听起来很开心，「而且卓璃也说她晚上会来家里看看。」
    婆婆这两天转为依赖卓璃，因而產生醋意是真的。萧景书啼笑皆非，感觉自己有些幼稚。
    掛了电话，萧景书得到了近期兵荒马乱之中的暂时不用操心事情、也没有身体虚弱的愉快假期。
    无所事事的看个手机、看个动画、玩个游戏……混到傍晚，感觉自己和世界脱节的萧景书，收到邱卓璃的讯息。
    邱卓璃：「叔叔精神还不错，不用担心。」
    邱卓璃：「晚餐？」
    萧景书：「你要帮我买吗？」
    邱卓璃：「可。」
    交往第一天，男友重感冒，女友温馨送晚餐。
    交往第二天，男友在家里废，女友帮忙探望男友爸、继续帮男友送晚餐。
    这听起来很老夫老妻的贴心行为，出现在才刚交往两天、照理说应该粉红泡泡满天飞的热恋期情侣之间真的对吗？还有谁进度条能比他们更跳跃？
    不对，真深究起来，他们打从一开始进度就没对过。萧景书果断决定放弃思考。
    晚上，邱卓璃带着晚餐来了，是她刚才吃过同一家、朴实无华的排骨便当。
    「要进来陪我吃饭吗？」萧景书接过便当，不抱期望的随口问道。
    没想到邱卓璃点点头、进了他家。不过为防传染，她还是戴着口罩，真的是单纯陪着萧景书吃。
    两人在客厅并肩而坐，萧景书吃着晚餐，邱卓璃则拿着遥控器，在新闻台和卡通频道之间来来回回切换——卡通频道进广告时，她会短暂看一下新闻。
    「这两天谢谢你的帮忙。」
    「小事情。」邱卓璃将包头拆下来，一头酒红色捲发散落如瀑，「家人很重要。」
    萧景书苦涩的笑了笑，「是啊。」
    瞥见他的表情，邱卓璃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大约是以为他在感叹自己没能好好的陪家人，于是安抚他。
    那种心痒痒、开心的感觉又浮现了。
    萧景书忍不住说：「你真的很进状况耶。」
    闻言，邱卓璃用眼神打了个问号。
    「嗯……就是交往的事情。」你比我预估的还更像女朋友。萧景书本来还想加这句，但感觉有点失礼。
    縝密的心思及贴心的言语在邱卓璃身上完全用不着，于是面对她的时候这些功能也越来越弱化了……萧景书不禁汗顏。
    「我只是会多想一下你而已。」邱卓璃听懂他的意思了，却是偏着头、认真求教的表情，「所以我做得还可以吗？」
    这回答、这问句也太可爱了。他居然能正式有个名份，待在女王身边、成为女王在乎的对象。
    「你做得很好。」萧景书捂着下半脸，免得自己笑得太灿烂被邱卓璃看到。
    「那就好。」邱卓璃满意的点点头……像是在满意这个月工作成绩很不错的那种。
    萧景书吃完饭很快乐的做了件一直以来很想尝试的事情——大方的抱着邱卓璃撒娇。
    突然被抱住的邱卓璃愣了一下，本来基于感冒会传染，下意识想推开他，但萧景书看起来已经好多了……而且被男朋友抱却推开对方，似乎不是女朋友该有的行为。
    最重要的是，她并不讨厌这个拥抱。
    于是邱卓璃很放心的接受了，手掌轻轻搭上萧景书横在她腰上的手臂。
    萧景书当然也感受到她一顿。但既然她没有推开，那他也就厚脸皮的继续蹭。
    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萧景书笑得很灿烂，「璃，我真的……超喜欢你的。」身边彷彿都在冒着愉快的小爱心。

 Chapter.09 女王的回眸(4)

    但邱卓璃很不捧场的完全没被他感染，也不被突如其来的爱称及告白动摇，呼吸心跳非常平稳，完全都没快任何一下。
    「我知道。」她很帅气的回了三个字，眼睛还黏在电视上。
    萧景书看起来也不气馁。早就不是第一次碰钉子了，这就是他认识的邱卓璃。
    他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坐姿，搂着邱卓璃一起看电视。
    「但是，我也还有很多事情没跟你说。」他微微偏着头，轻轻抵着邱卓璃头顶，眼帘低垂，连声音都低沉许多。
    邱卓璃想了想……发现她知道、不知道的，萧景书所指的，这些「事情」超乎想像的多。
    她终究是不够瞭解萧景书。会处在一起，是因为他愿意朝她向前走，而她终于也踏出了第一步。
    邱卓璃这次拍了拍他的大腿，表示安慰，「你有很多时间慢慢说。」
    「……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萧景书唇角勾起酸涩的笑容，「现在脑子里想的全是同一件事情。」
    这下邱卓璃也想起了一件事。萧父在下午见到她时，语重心长交代的事情……像萧景书这么谨慎的人，一定也知道吧。小细胞肺癌的存活率。
    「像是我可能……距离父母双亡这个优质的结婚条件，应该不用多久就会达成了。」
    果然，他想到的也是这个。但居然又是以开玩笑的方式，试图轻松提起。但他总是欢快温和的嗓音，此时有一丝丝颤抖。
    「别开玩笑了。」邱卓璃叹了一口气，「如果想哭的话，肩膀可以借你。」
    「没有要哭啦。」萧景书轻笑，推了下眼镜。
    「我是你女朋友，不会笑你。」邱卓璃抬头看他，非常认真的说。
    萧景书无奈的笑了笑，感到有些鼻酸。
    她的直觉真是准得惊人，而且总是直率可爱。待在她身边不需要任何弯弯绕绕的心思，也不需要层层叠叠的武装。
    原来不只是因为深深被她的魅力吸引，才希望能够待在她的身边这么简单。
    「我现在不会哭，但未来或许会吧。」萧景书汲取着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低声喃喃道，「到时候，就要麻烦你借我肩膀了。」
    无法逃避的事实，总有一天会无情到来。但没关係，现在他不止是高塔上的王子，更是女王身边的骑士，逃出高塔之后、还能享受女王的温暖，得以让他稍稍喘息。
    多想让时间慢一点，最好就停在这悲伤同时感到强烈幸福的时刻，该有多好。
    ***
    往后的日子，萧父需要定期到医院化疗，有些事情林婆婆忙不过来，加上父子关係终于有个渺小的起点得以开始缓慢破冰，以及租约快要到期……种种原因，萧景书考量之后，决定还是搬回新竹县老家住。
    难得週末，萧景书正在挑一些不常用的东西放进行李箱，而邱卓璃则是窝在沙发上安安静静的打平安京。
    一场终了，邱卓璃慵懒的趴沙发扶手上，看着坐在地板上分心欣赏週边收藏的萧景书……他其实正犹豫着这些老婆带回家究竟能放哪？
    「你大概什么时候走？」
    「应该是会清到最后一刻吧，这里很贵啊，不住白不住。」萧景书耸耸肩，最后还是把纸片老婆週边给扔进箱子里，「我的租约剩下三个月，慢慢搬就行。」
    邱卓璃点点头，打了个哈欠，「我会快一点，我比你早一个月到期。」
    「你也要搬？」萧景书讶异的瞪大眼睛。
    虽然有提早告诉邱卓璃他的打算，但邱卓璃的行动力还是再一次让他惊讶，以及原来她希望继续保持邻居关係……
    「芷乐不在，我一个人住太贵太大。而且我想回家陪奶奶。」
    邱卓璃平淡又合理的解释，立刻浇熄萧景书满满的期待跟幻想。
    「说得也是。」萧景书从善如流的笑答，接着话锋一转，感慨道，「一年过得好快。」
    回想去年夏天才刚整理着入住纸箱、踏入新职场、刚发现邱卓璃是邻居……现在夏天又再次到来，蝉声依旧，已经又是完全不同的心境跟状态。
    「对了，以后要一起上班吗？」
    邱卓璃挑挑眉，「我们每天都一起上班。」各方面来说，不管是从出门到实际在职场上，他们都是一起上班。
    「我是说，我现在有车，以后从新竹县过来这里也很远，我去载你一起上班好吗？」
    「你什么时候买车的？」邱卓璃反而拋了另个令萧景书感觉胸口中箭的问题。
    「好一阵子了耶。」萧景书趁机撒娇讨拍拍，「我还有跟你说我有抽到车位啊，你都不关心我。」
    邱卓璃想了想，居然认真的又问他：「我这样是不喜欢你吗？」
    结果萧景书没有讨拍成功，还无奈的中了第二箭，甚至是……製造出分手危机？
    萧景书感觉自己非常风中凌乱，就差吐血三升、原地过世，「不，只是你个性比较直而已，真的，相信我，你是喜欢我的。」
    「喔。」邱卓璃淡淡的没有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欣然接受了他的解释。
    口头撒娇不成，萧景书乾脆挪动身体，坐到沙发扶手旁的地板，和邱卓璃平视。
    稍稍把脸凑近、伸手拢了拢她散落的发丝到耳后。邱卓璃很快猜到他要做什么，在他更加往前倾身时，自然而然的闭上眼。
    鼻间充斥着她淡淡的香味，轻轻在她柔软的唇印上一吻。清淡如水的碰触，反而更能够感觉到彼此之间心意流动。
    「谢谢你喜欢我。」萧景书恋恋不捨的退开一些，低声说道，嗓音饱含温柔。
    邱卓璃睁开猫儿似的美眸，在盯着他瞧几秒后，篤定的说：「至少喜欢你的肉体。」
    听言，还放在邱卓璃颊边的大手一愣。至少不是说她不确定喜不喜欢……这样他该开心吗？那更加风中凌乱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脑袋当机、令人吐血又风中凌乱的日子，大概只要和她在一起，就会一直下去吧。
    萧景书搭上另隻手，将邱卓璃的双颊轻轻捧在手中，端详起她素净却美丽的脸。依旧是精緻的柳叶眉、左脸一双泪痣与美人痣。
    那双勾人的猫儿眼，里头承装着似泉水微凉微冷的平静眼波。
    再怎么样大风大浪、慌张失措，只要望着她，就会渐渐被她凉冷的气质给熨烫平静，突然感觉那都不过是一点小事情而已。
    这次他抵着她的额头，无奈又满足的喟叹，「没关係，有喜欢就好。」
    只要女王在他身边，不管是什么样的难题，他都愿意勇于面对。萧景书如此确信。

 最后通话

    时间是一月中，距离台湾过年剩不到两週。程时浩已经在替返家之前的工作做收尾，也将许久没用到的行李箱给搬出来，收拾衣服要回台湾。
    春节也是忙里偷间，只是从在办公桌前奋斗，换成在一桌又一桌的聚餐当中，以不同的面貌应酬。
    这是他在新加坡的第三年，也算是习惯春假反而更加耗费能量的日子。
    但这样的消耗也挺值得──毕竟难得的回到台湾，他亲切与熟悉的故乡，还有许多相熟的朋友。
    听说今年谢御修没有要回来。柳青和蓝映华的儿子也已经……呃、要半岁了吗？看来需要给出去的红包又要多一包了。
    就在程时浩整理行李、思绪漫游之际，手机铃声响起。
    「嗨，久没见。」萧景书温和的嗓音自电话那头传来。
    「嗯哼。」程时浩开啟扩音、摺着衣服，「打来浪费钱？」
    有什么话不能过年聚会再谈？这是他没点明的下文。
    「为了不浪费钱，我直奔主题。」萧景书苦笑着耸耸肩，「我老婆怀孕了。」
    电话两头瞬间都陷入一片死寂。
    萧景书解释完了。
    嗯，每个字、每个词都懂，但组起来的资讯量是否太大了些？
    「……蛤？」程时浩最后还是放弃理解。
    「我居然有一天也能听到你蛤欸，真有趣。」
    程时浩按了按眉心，「你不是……才跟你女朋友交往一年多吗？而且你们的婚礼呢？」
    「应该是以后补办吧。」萧景书淡然道。
    「总之先生小孩吗？」
    「因为她说结婚就是为了要生小孩。」
    「……。」程时浩再次无语。
    萧景书苦笑两声。总算不只有他一人被雷得外酥内嫩……但现在他没什么心情大笑。
    程时浩叹了一口气，「你居然没逃跑？」
    「怎么可能逃跑？」萧景书反问他，轻笑两声，「高兴都来不及了。」
    但他不如平常愉快的语气，显得十分没有说服力。
    「我看你是怕得要死吧。」
    不需要点明，但他们都知道究竟「怕」的是什么──即使已经诚心发下豪语，但等到真正要实践的那一刻，伴随而来的是同等重量的恐惧与迷茫。
    「对啊，就是怕得要死才打给你的。」
    「打给我有什么用？」
    「聊完说不定会好一点。」
    「身为未婚人士，实在没办法给你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程时浩重新开始摺他要收进行李的衣服，「你打给蓝映华说不定比较好。」
    「不要，人家只想跟你讲话。」萧景书带着鼻音撒娇，还自己笑出来。
    心情很好的程时浩不想承认他也很想笑。压抑着快要扬起的嘴角，他说：「我们还是回去你怕得要死的话题好了。」
    萧景书的嘴巴开开合合好几次，最后无奈的推了推眼镜，「我觉得我怕到不知道要讲什么了。」
    「反正现在才刚怀孕没多久吧？你还来得及后悔。」程时浩淡淡道，「离婚也是手续办一办的事情。」
    「你还真是不客气。」
    「只是诚心的建议你觉悟不够就早点面对，逃避问题只是在浪费大家时间。」
    「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对我吗？」
    程时浩话中带笑，「不要，我只对你严厉。」语毕，他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为什么心情这么好啊？」
    「因为你心情很不好啊。」其实不是，但就是想揶揄一下萧景书。
    萧景书歪着头笑问：「你就不怕我真的照你说的做，还跟大家说都是你鼓励的？」
    「那就真的是我识人不清，误交损友。」整理到一个段落，程时浩索性坐在椅子上休息一会，「也算是替你老婆看清垃圾，然后我会跟你绝交，丢脸死了。」
    「好歹也揍我两下再放弃我吧？」
    「我会叫蓝映华去揍的。」
    「你第二次提到蓝映华了，我吃醋了。」
    要放假的心情真是好到不行，连被萧景书噁一把都觉得无伤大雅。程时浩无奈的笑一声，「心情好点没？」
    「好多了。」萧景书哈哈两声，又叹气，「才怪。马上又开始觉得怕了。」
    「照你这种本质是逃跑的性格，会怕一辈子吧？」程时浩不客气的直戳要害。
    「但是我好爱她，我真的不想逃跑。」萧景书抹了把脸，低语着，「逃跑的话我一定会后悔。」
    程时浩沉吟片刻，「……反正你大不了打来烦我。」他自行下了註解，「我真伟大。」
    「可是越洋电话好贵喔。」
    都打过十几通电话了才想起来？程时浩翻了个白眼，「你也太晚才想起来。」
    「而且还愿意听我嘮叨，我好爱你喔。」
    「去爱你老婆更实际。」程时浩扁眼。心情再好，次数太多还是让人受不了的噁心……

 Epilogue. 骑士册封典礼(1)

    时序推进，春去秋来。
    萧景书重新回到新竹之后，时间也已经过去两年，他和邱卓璃也不曾发生争执、安安稳稳交往的迈入一週年又两个月。
    恋爱经验丰富、情商智商在线的萧景书，多的是办法化解衝突。邱卓璃没谈过恋爱，好歹也耿直明理，更不会无理取闹。
    虽然偶尔会觉得自己因为女友的神奇回答而中箭吐血，甚至微妙感觉到彼此之间挺有上司下属合作愉快那味儿……但整体来说，还是令人满意。
    平凡的九月夏日，萧景书、邱卓璃各自在自己家里电脑桌前打lol，另外一起连线的战友，还有蓝映华、谢御修，以及被迫办了discord，但只是被抓来间聊的程时浩。
    趁着一场游戏结束空档，蓝映华起了个话题，「要来看看我家儿子吗？也算是约你们吃个饭。」
    「好讨厌喔为什么都是你在胜利。」谢御修马上不爽的嘟囔道。
    闻言，蓝映华痞笑道：「喂，不止我吧，萧景书也很爽啊。」
    「你们自己人生不顺遂不要牵拖好吗？」萧景书也没有否认，笑着推了推眼镜。
    「好啦不歪题，所以来不来？」蓝映华适时打住可能会变成低级吵架的聊天内容。
    「我这阵子没有回台湾的打算。」正在吹冷气、窝在沙发里看书、享受悠间时光的程时浩率先开口。
    「我义气加一。」谢御修附和。
    程时浩扁眼，「你很幼稚不要牵拖我。」
    「没啊，我是真的没要回台湾。」谢御修一改平常炸毛的激动，语气听起来满是无所谓，甚至有几分嘲讽，「我很久没回家了，笑死。」
    这两隻都远在国外，确实勉强不来。蓝映华咋舌，「那萧景书跟……琉璃来不来？」
    「好啊。」萧景书很愉快的答，而后语气温柔得要滴出水，「璃璃宝贝，你想去吗？我也可以自己去。」
    「噁。」谢御修很真诚的表达心情。
    邱卓璃快速瞄了眼手机行事历，确认最近的行程。嗯，忙碌的场次都结束了，週末都挺间。
    「好啊。」邱卓璃答，「去吧。」
    要去的人意外的少，于是他们后续一边继续打lol一边抓空档敲行程，很快决定好在半个月后去蓝映华家拜访，吃个午餐、看看新生儿。
    他家还是在一样的地方。上次来访已经是很久以前……算算时间，恐怕也有两多年了吧。
    没想到再次来到板桥，居然是因为这样的情况，甚至身旁还有邱卓璃。手上提着伴手礼，要去拜访刚生完小孩的前女友。
    不，来拜访好朋友、恭喜他跟老婆终于有第一个小孩，这个概念更贴切。他们几个早就很有默契的避开往事，比起毛线团一般混乱的开始，他们更重视后来彼此之间奇妙却又相知相惜的友谊。
    「欢迎来玩。」来应门的是蓝映华，「拖鞋在这，鞋子放这就好，沙发椅子随便坐。」
    穿上室内拖，进到客厅，除了站在一旁的蓝映华之外，还有两名女子已经坐在沙发那，正在逗弄着怀中小小的婴儿。
    「嗨，欢迎你们。」柳青抬头朝着他们笑了笑。
    即使剪去长发，纤细的身材也变得圆润许多，萧景书还是马上就认出抱着婴儿的人是柳青。她本来如夏日清风一般清爽的气质变得温暖柔和许多，抱着婴儿的幸福模样充满母性光辉。
    距离上次参加婚礼之后，将近两年不见，她变了很多。
    而另一个女子看上去比在场的人都年轻。她的妆容和打扮颇为大胆，一头俐落短捲发增添活泼朝气，锐利的眼角和张扬的絳色口红，使五官带着浓重攻击性。
    和邱卓璃的霸气气场有些类似，不过她笑得非常柔和又愉快，大大减少了给人的威胁性。
    这个女孩子他没见过，但感觉……有点眼熟？
    蓝映华在这时走到两女旁边，然后拍了拍短发女孩的头，「对了，这我妹，蓝天晴，就是那个蓝天，晴朗的晴，因为大学在北部，所以目前也住这里。」
    是了，她的眼睛简直跟蓝映华同个模子刻出来，像是女版的蓝映华，只要多细看两眼，马上就能知道他们是兄妹。
    「这两个都我朋友，你叫他……」蓝映华看向蓝天晴，犹豫沉吟，「景书哥好了，他女朋友……」
    「当然是叫嫂子啊。」萧景书笑着将双手搭上邱卓璃的双肩。
    蓝映华呵呵两声，「柳青也是她嫂子。」
    「可以叫我琉璃就好。」邱卓璃也没给萧景书面子，很淡然的拆台。
    「那就琉璃姐。」蓝映华立刻拍板定案。
    「景书哥，琉璃姐，欢迎你们来玩。」蓝天晴笑眯了眼，明明是很帅气的脸，笑起来却莫名甜美。
    从刚刚起，邱卓璃就一直盯着新生儿瞧，看起来颇为好奇。柳青和蓝天晴也发现她直勾勾的视线，很亲切热情的招手要邱卓璃靠近点看。
    于是变成三个女生坐在l型沙发转角那头，而两个男人坐在沙发长边这头。
    「难得轮到我讲这句。」萧景书搭上蓝映华的肩，「你看起来快往生了。」
    蓝映华无力勾了勾唇角，「带小孩又工作很累啊。」他眼下黑眼圈浓重，肤色黝黑都依旧显眼，「虽然最近柳青做完月子，比较进状况，还有我妹也能帮忙，也有在联络找保母了……但凌晨被吵醒还是很想死。」
    想起以前他带大弟弟妹妹的日子，蓝映华忍不住叹气，「我还是老了。」
    萧景书嗤笑出声，「你老了？那我要躺棺材了。」
    「工程师耐操的吧？」蓝映华也搭上萧景书的肩膀，无奈笑道，「你就想想半夜两点突然被call回去上班的感觉……而且还是每天！每天都这样，大概就知道我现在多累了。」
    真是令人胆寒的假设。萧景书放开蓝映华的肩膀，笑道：「你的画风真伟大。」
    「我以前带小孩都没这么累的。」蓝映华也放开萧景书，朝着沙发往后一躺，打了个大哈欠。
    「嘖嘖，原来不是第一次当妈咪了啊。」
    「喂，我好歹也是爹吧？」蓝映华碎唸忆当年，「我弟妹都是我拉拔长大的，那时候带他们还没这么累……」
    「看来我该带的不应该是给柳青的补品，而是应该要带给你的来。」萧景书诚心怜悯他，当然也不忘要调侃。

 Epilogue. 骑士册封典礼(2)

    蓝映华笑着用拳头敲了一下萧景书的手臂，「我记下了，你可以跟今天没来的那两个傢伙一起欠着。」他从沙发上起身，「走了吃饭了，我好饿。」
    闻言，几个人也都站起来，柳青点点头，「好，我先把宝宝带去房间睡觉。」
    邱卓璃跟着进了婴儿房，陪柳青哄睡小婴儿，蓝天晴乾脆也跟过去。蓝映华则拖着萧景书帮忙佈置餐具，以及把还在保温的菜品端出来。
    几个人用午餐的过程，依旧是三个女生讲话──柳青和蓝天晴对话居多，不过邱卓璃偶尔发问和附和，才是话题延续的关键。
    毕竟蓝天晴和柳青姑嫂每天都见面，话题总有一天会讲完，但跟初次见到的邱卓璃可就不一样了，全部话题都是新的，真真讲不完。
    反观男人这边气氛冷静得多，萧景书跟蓝映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或者说在调侃消遣对方更贴切。
    午餐过后，蓝映华拿出茶具来要泡茶，而邱卓璃将萧家很会泡茶这件事供出来之后……蓝映华大大方方的将茶具扔给萧景书。
    「你真好意思。」萧景书摆出招牌温和笑容，熟练的摆弄着茶具，「我一定泡得很难喝。」
    「我跟你学的啊。」蓝映华摊在沙发上，笑得很无赖，「你女朋友也要喝，劝你是好好泡。」
    「给卓璃喝的我再另外泡啊。」
    「你现在的逻辑功力已经下降到跟之前的谢御修差不多了。」蓝映华愉快的嘲笑道。
    「……。」萧景书微笑着倒茶的手一顿，「茶在我手上，劝你是安静一点。」
    另一边三个女生聊得依然热络。没有实体的小婴儿可以玩，但还有照片、影片可以看。刚做完月子的新手妈妈、照顾过弟弟婴儿时期的姐姐，以及充满好奇心的小白，这三个女生的组合，还有很多好聊。
    默默注视她们三个嘰嘰喳喳的风景，特别是柳青，饱受怀孕之苦的她终于久违笑弯了眼，蓝映华忍不住感慨道：「她们几个女生还挺合得来的。」
    「那也挺好。」萧景书则是双眼都黏在邱卓璃身上，「她看起来也蛮开心的。」
    蓝映华随意瞟一眼亮丽的邱卓璃，「是说，你不是最喜欢小鸟依人、需要人照顾的那种吗？」
    虽然是蓝映华第一次见到邱卓璃本人，但这些时日一同当战友打lol下来，也算是有一点点认识的网友。
    除去她令人讚叹的美艷外表让人一愣之外，她的个性和气质倒是和网路上相去不远。
    话不太多，字字重点，风格稳重冷静，比起辅助更常打中路，虽然两路都是女生常打的位置，却不若预期需要人担心，水准很好。
    一如游戏风格，她也从来不会大惊小怪，不太会出言检讨或称讚队友，对萧景书情话绵绵或大男生干话连篇都没有反应……
    好歹当战友打游戏也一年多，情报也还是只有这么多。感觉她是个安静得有些冰冷的女生、萧景书的女朋友、难得可靠的女性队友，再多就没有了。
    萧景书讶异的看向他，「你从哪里听来的？」
    「程时浩啊。」蓝映华很理所当然的把某人给卖了，「你不是都会打电话去烦他？」
    「原来你们之间会分享这种事情，我吃醋了。」萧景书灿笑着推了推眼镜。
    蓝映华皱起眉头，感到莫名其妙，「你是小女生在玩好朋友游戏逆？」
    「晚上就打电话去找他刷一下存在。」萧景书笑着喝茶，「程时浩是我的，你休想。」
    「……随便你。」蓝映华扁眼。
    两个男人安静下来喝茶，短暂休息片刻。
    先是蓝映华放下茶杯，开口问：「那你们有打算要结婚吗？」
    「我没想这么多欸。」萧景书笑道，「跟程时浩一样浪费时间也挺浪漫的？」
    「你光从有女朋友这点就没资格学他了。」蓝映华替两个杯子重新斟满热茶，「少耽误人家的时间。」
    「我跟她的相处模式你不会懂的。」萧景书捧起茶杯，满是惆悵和幸福的喟叹，「反正能跟她在一起就很开心了。」
    邱卓璃说过她不相信婚姻。萧景书很聪明的知道大约是因为她爸妈的关係……于是他从来不奢望和邱卓璃能更进一步，他们之间也不缺那张薄薄的纸。
    「看来是你的真爱？」蓝映华挑挑眉，没想到能在这没心没肺的傢伙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你确实变正经不少。」
    「我很正经只是单纯因为我跟你没什么好交流的？」萧景书学着他挑眉。
    「我们能交流的话题确实不算多。」蓝映华嗤笑一声，「而且你只烦程时浩吧。」
    「因为他最好玩啊。」说到某人，萧景书总是笑得灿烂愉快，「谢御修那隻小狗狗最近感觉也变成老狗狗了，群组真安静。」
    他们四个人的群组，本来都是谢御修传讯息频率最高，以各式各样消息分享为主，其他三个人都处于私下偶尔交流两句居多。
    在不知不觉中，谢御修也不太传无聊的分享讯息了，加上大家四散各地也没法跟以前一样约吃饭喝酒，只剩下偶尔两句揪打游戏能让群组浮水。
    「人长大不好吗？成天听他呱呱叫真的会烦死。」蓝映华发现茶壶空了，自然而然把茶具推到萧景书面前，「谢御修他最近事情也不少。」
    「哇，我感觉自己跟世界脱节了。」萧景书笑着把茶壶给推回去，「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这是我没当你是客人，我当你是兄弟。」蓝映华这次直接拿起萧景书的手，把茶壶塞到他手里，「你可以去关心一下啊，谢御修又没要瞒你。」
    「我又不跟你一样喜欢当人家妈咪。」
    「好歹也是叫声爹来听。」
    ***

 Epilogue. 骑士册封典礼(3)

    久违一聚之后，他们四个人依旧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跟谁有事情就私下敲，没事大家就各过各的，偶尔打打游戏，日子一如既往。
    不太一样的反倒是邱卓璃。萧景书发现她和柳青交换了联络方式，偶尔会看到邱卓璃常常传讯息的对象除了刘芷乐以外，又多了一个柳青。
    这挺让他意外──她们怎么会有这么多话好说？
    「聊宝宝的事情。」
    萧景书已经养成有事情就直接问的习惯，邱卓璃也很爽快又直白回答他。
    老狐狸会功力下降真的不是没有原因……但凡身边有个脑袋思路极度笔直、弯弯绕绕绝对跟不上对方速度的钢铁直女在，放弃思考是最轻松的选择。
    然后就在某天，萧景书发现到，即使他捨弃王冠已久，早已成为日夜守护女王的骑士，一起当个钢铁直男放弃思考，依然跟不上耿直女王的直觉思维──
    「如果想要生小孩的话，要先结婚吧。」这个週末，女王来到骑士居所一同小住过夜，她在就寝躺床之后，跟他说，「我们找时间去登记结婚。」
    骑士愣愣的眨眨眼，再眨眨眼，「……你说什么？」
    「找时间去登记结婚。」女王冷静附诵。
    「这么突然？」
    继去年突然就被告白了，今年他是突然被求婚了吗？他刚刚是被求婚了吗？为什么啊？
    「因为我想生小孩。」
    闻言，骑士像是诈尸一样突然从床上弹起来，还躺在床上的女王只能在他背后困惑，没法看到他已经完全当机、快要吐血的苍白脸色。
    「你怎么了？」女王柳眉紧蹙。
    骑士深呼吸一口气，确定自己准备好之后才转过身，对女王摆出温和笑容、冷静劝諫：「璃，你知道生小孩不是简单的事情。」
    「我知道，柳青都有跟我分享。」女王坦然直视他，「我查过资料，也都想过了。」
    「那……」骑士欺身上前、双手支撑在女王身侧，却感觉身处上位的自己，依旧被她睥睨着，「你真的要生吗？从怀孕那一刻开始，我们就会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而且是要处理一辈子的。」
    「我觉得可以接受。」女王点点头，「而且我相信你可以。」
    那个语气……没错了，亲爱的女王就像在职场上、相信他的工作能力一样。
    萧景书无奈的笑问：「所以你要跟我结婚？」
    「嗯。」邱卓璃微微偏头，「我只有你这个男朋友，当然是跟你结婚。」
    「然后你要跟我生小孩？」
    「对啊。」邱卓璃表情略微嫌弃，觉得他在问傻问题，「跟结婚不是一样的道理吗？」
    「你说的……你说的都对。」我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萧景书低头将头窝进她的肩颈中，语气彷彿带着一丝绝望的哭腔。
    都不知道该先狂喜大笑，还是该先吐血三升了……萧景书感觉心情比去年被告白时，感受加倍五味杂陈、难以理解。
    但雷厉风行的邱卓璃并不会给他时间整理思绪。决定结婚的两人很有效率找到了相关资料，以及很快生出一份结婚书约。
    结婚书约上需要两位证婚人，刚好他们亲属也不多，一人一个还挺刚好……
    第一站，就是萧父那边。
    坐在萧家的客厅，热水烟雾裊裊、茶香四溢，但空间里寂静得很。萧父双手搁在大腿上，看着那张表格，严肃的表情在沉思着什么。
    半晌之后，萧父的视线从纸上移到他们身上，「你们俩不打算宴客了吗？」
    「啊。」邱卓璃美唇微啟。
    萧父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的看向萧景书，「连你也没想到？」
    「……对。」萧景书感觉胸口被老爸狠狠插了一剑。
    「你们啊……」萧父轻咳两声，严厉训道，「卓璃脑筋直就算了，连你都没想到，你有在动脑吗？」
    萧景书摆着招牌微笑，「我第一次觉得，你教训得好有道理。」
    邱卓璃很有责任心的低头认错，「叔叔对不起，你别骂他。」
    萧父看着他们一个当机、一个认真反省……长长叹了一口气，「所以你们怎么突然要结婚了？」
    「因为我想生小孩。」邱卓璃答。
    萧父难得表情这么生动。瞪直的眼睛、紧拢的剑眉、忍不住微微张开的嘴，像是在扣一个大大的问号给眼前两个小辈。
    「因为我想生小孩，所以要先结婚。」看萧父没答话，邱卓璃很乖巧地附诵。
    萧父再次叹气，抬手按了按眉心，「……难怪你这傻小子记不起来要宴客。」八成乐疯了是吧。
    萧景书呵呵乾笑两声。
    「顺序随你们开心吧。」萧父抽起胸口的原子笔，俐落签名，「老人家不多管了。」
    第二站，便是送邱卓璃回家，顺便告诉邱奶奶。
    对于邱卓璃突袭一般的表示要结婚，邱奶奶倒不如萧父那样震惊，而是非常开朗的大笑签名，并且感谢萧景书一直以来的担待。
    他确实承担了不少，觉得自己跟邱卓璃交往之后心脏真的越练越大颗了，不然怕是哪天跳着跳着就被吓停了。萧景书乖巧地摆出微笑，但没把心里os全都抖出来。
    结婚书约上的签名都顺利拿到了。邱奶奶还拉着他们准夫妻两人讲了一下午育儿经，还有拿出相簿回顾邱卓璃从小长大的故事。
    这个部分萧景书最爱听了，而且邱卓璃也难得很生动活泼的在一旁制止、皱眉、大叫，免得奶奶把她小时候的糗事都全部抖出来。
    回顾到邱卓璃大学之后，照片就少了。一来是因为邱卓璃大学忙碌，二来是邱卓璃也已经长大到不需要奶奶拍照的年纪，三来是手机已经逐渐普及。
    闔上厚厚的相簿本，邱奶奶眼角似乎有些晶莹，「我这可爱的孙女养到这么大，可就交给你了。」
    「结婚之后我还是会在家啊。」邱卓璃抱着奶奶撒娇。
    邱奶奶用力拍了邱卓璃的手背，斥道：「你说什么傻话呀！你要搬过去跟景书一起住啊！」
    「才隔两条街，没关係吧？」邱卓璃对着萧景书问。
    「你啊！」邱奶奶难得真的生气，「你结婚奶奶就要把你赶出去了！」
    「那我──」不结婚了。
    「两位，别吵架。」本来以为只是祖孙斗斗嘴，眼见不妙的萧景书当机立断阻止邱卓璃，「这些都还可以再商量的。奶奶，我跟我爸不会勉强卓璃搬过去的，或是我搬过来也……」

 Epilogue. 骑士册封典礼(4)

    「这可不行！」邱奶奶立刻对萧景书说，转头又看向邱卓璃，「你可以回家吃饭看奶奶，但你结婚后要搬去跟景书一起住，知道吗？」
    「……好啦。」邱卓璃妥协得很不情愿。
    他们很有效率的将结婚书约送到户政事务所，也很顺利让身分证的配偶栏上，多了对方的名字。
    时间是十一月初，距离他们上次十月去拜访蓝家看看新生儿之后，不过也才过了一个月。
    走出户政事务所，手里还握着新出炉的身份证，萧景书看着配偶栏那里写着「邱卓璃」三大字，感觉自己有些晕眩。
    两人回到车上，萧景书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璃，你怎么突然想生孩子了？」
    仔细想想，他的反射弧也是长得可以……或者说，真到了这个时候，脑袋才又喀喀两声，勉强运作起来。
    邱卓璃看向他的美眸眨了眨，而后垂下眼帘，慎重思考起来。
    「起先是因为看到柳青的样子，她很幸福。」纤指轻轻点着下巴，邱卓璃平静的嗓音充斥于车内，「接着，我开始思考，家庭是不是还有我认知之外的模样？至少不会像上一辈一样难堪，只有痛苦。」
    因为爸妈悲剧收场的婚姻，让邱卓璃不再相信婚姻的神圣与慎重，但又因为一个小小契机……或许还有身旁人一直以来的陪伴，让重新她把根深蒂固的概念，重新拿出来整理、思考。
    「其实我也想，感受有完整家庭的幸福……想当个好的妈妈，给自己的孩子幸福。」邱卓璃双手交握放在大腿上，绽开自嘲的笑，「我知道我很自私，把自己童年的期待，投射到孩子的身上了。」
    「人本来就是自私的。」萧景书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就算出发点是为了自己，但最后你还是希望孩子幸福……我觉得那样就好了。」
    往事歷歷在目，她才后知后觉的茫然和害怕……但看到萧景书真诚柔和的目光，感觉那一块小小的不安，又渐渐化开、消失不见。
    「而且你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想，慢慢调整，不急的。」他被卧蚕折弯的眼睛盛满了温柔的笑意。
    「柳青说，另一半是什么样的人很重要……我觉得你确实是合格的对象。」邱卓璃缓缓说着这阵子深思的结果，「就算后来才发现你不合格，我也还是有别的办法。」
    她看向右手腕上的红色手环，「我是奶奶带大的，所以我相信只要正确的教导，即使双亲有一方缺席，孩子也还是能够感到幸福。」
    萧景书伸手推了推眼镜，压抑下心头涌上的一点焦虑，「最后的那些，是你最悲观的看法对吗？」
    「是。」邱卓璃叹了一口气，「但我相信不会真的到这么糟糕，我不想走上我爸妈的老路。」
    对于未知事物，人总是会做最坏的打算，何况是人生大事。邱卓璃对他的信任，绝非随性、早已超越信任工作伙伴。
    她是真的相信他，信赖他是个合格的伴侣，想和他一起面对她最难过的课题。
    意识到女王的真心和认可，骑士心头那点焦虑登时烟消云散，甚至愉快得有些心痒。
    只是她的语气总是那么平淡……骑士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还要继续努力习惯女王处变不惊的淡定模样。
    「我知道了，谢谢你相信我。」骑士伸手触碰她的脸颊，拇指轻轻抚着她左脸上的泪痣，「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希望如此。」女王闭上双眼，轻笑一声，「还有一个很肤浅的理由，是我想要带着孩子去场次，一起出角。」
    「当然可以。」骑士倾身上前，将女王拥入怀中，「一定可以。」
    不过登记结婚之后，即使撇开宴客这道最顶级繁琐的路程，后续仍然还有很多事情、生活模式转变的挑战等着商讨处理。
    他们一边协调、一边搬家、一边讨论、一边备孕，同时还要兼顾忙碌的工作，以及本来就会持续下去的日常生活。
    时间匆匆流逝，等到邱卓璃确定怀孕，已经是隔年一月……比起未来诸多还太遥远的考验，此刻马上面对且极为实际的是──没日没夜的孕吐。
    只能陪着邱卓璃在浴室里，眼看她把刚刚吃过的早餐全都吐出来，无助焦急的感觉紧紧攫住心脏，萧景书轻轻抚着她的背，感受到深刻的迷茫。
    终于缓过来的邱卓璃，抬头便是看到他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眼眶有些红。
    萧景书小心扶着邱卓璃站起来，「好想叫你别生了。」他苦笑着说。
    「开什么玩笑？」邱卓璃瞪他一眼，拿起杯子漱口，「这是我们的孩子。」
    感觉心房猛然被狠狠的敲了一下。本来只是无尽的难过，倏地被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酸涩感包围。
    「肩膀借我一下。」
    还等不及她同意，萧景书已经摘下眼镜，将脑袋埋进邱卓璃的肩颈处。
    「我吐成这样都没哭了，你哭什么？」她无奈的扁眼，刚被胃酸侵蚀过的嗓子还有些哑。
    「对不起。」萧景书也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作，颤声轻笑道，「可是跟你在一起没知道过。」
    「怪我？」
    「怎么会？一定全是我的错，我最爱你了。」
    邱卓璃身上淡淡茉莉香气很真实的充斥在鼻间，而手轻轻搭在她的小腹上──那里，有他们的孩子。
    就算没自信能走到最后，也要祈祷着能够到最后。
    王子甘愿化作骑士，终于学会了承诺、学会了忠诚，即使这样风中凌乱的日常还会继续下去，他也会甘之如飴。
    「该出门上班了。」
    不是「我也爱你」吗？萧景书哭笑不得的抬起脸，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伸手理了理邱卓璃散乱的发丝。
    没想到在松手之前，邱卓璃转头在他的颊上轻轻一吻，落下女王册封的印记。
    「我也爱你。」
    即使没有眼镜，也能看见近在咫尺的她微微一笑，左脸上泪痣与美人痣鲜明美丽。
    这下萧景书又想趴回去她的肩上哭了。
    时间会持续推进，她会继续以耿直又霸道的女王之姿勇往直前，而他会是最忠心的臣下──随侍在侧。
    不计在爱情中的得失成败，但求女王一回眸。

 后记

    谢谢，我终于写完人生第……第三本的长篇了（举起双手）
    然后下一本是要回去修我的第二本长篇，那32万字看到我都会怕欸……而且我还要一边修一边开巨型番外，顺便挑战写復仇文学。
    我到底答应了什么啊哇──原来我这么爱自虐的喔？好吧，走到哪算到哪，重点是我有在走吧。
    偏题了两大段一百多字，再讲回来这本书吧。
    这本书是2020就已经写好前五章的书，然后愉快断头（啪没了.jpg）在2023的时候因为乾姐一句「我要参加华赏」，我就屁颠屁颠的开始张罗素材，霸气说了一句「好啊那我陪你一起」。
    帮我自己冠一个称号，专业主动优质陪跑员，你值得拥有。（比讚）
    其实我真的蛮喜欢萧景书这个角色的，在2020写完前男友系列之后到此时此刻，还是很常跟老姐嚎如果要交男朋友，我要挑像是萧景书这种优质男人，虽然很油但没关係我不介意滑倒在他怀里（误）
    但也要偷偷懺悔一下，本来我是打算开新坑的，结果发现我哭爸忙，真的来不及从0写完，才又回头来吃萧景书这口回头草，很负责任的把他的故事给讲完。
    （萧景书：由此可知，我的厚脸皮都是跟你学的喔^^）
    好啦歹势啦阿书阿璃，总之恭喜你们修成正果，阿娘我真的好高兴喔……没想到我在这么忙碌到炸的生活里，还能再挤出一篇大长篇，给我惦念的角色们，一个漂亮的交代。
    再来谈谈我到底在忙什么，毕竟后记就是留下心路歷程纪录嘛。
    大学之后，忙课业、忙剧场、忙实习、忙活动……甚至谈了恋爱（呃，现在没有了，但还是哭爸忙），基本上「现实」塞满了我的大多数时间，再加上被有趣的神明题材吸引走，以及想要跳脱言情的志向（毛病）发作，导致我都只有在复习前男友系列，然后整天嚎他们的小段子，没有真的去把脑袋里想要给剩下三个男人的交代，给好好的都书诸文字。
    想想还是趁着华赏，趁着这最后一个暑假，来趁机重拾文字，来有意识的培养自己稳定更新与累积的好习惯，不要再当爆发人了。
    事实也证明，我想得很正确同时也不正确。
    先感叹正确的，因为我发现我这辈子恐怕是真的没办法再跟2016或2020一样间到炸开爆產了，现在2023来养一个新习惯是正确的。
    不正确的是，这个暑假我开了社畜限时体验卡，每天早九晚六真的累死了，还要挤时间出来写小说跟更新，真的是痛并快乐着……这根本不是我的最后一个暑假啊草，我的最后一个暑假在……也不在去年，去年接了三个大活动也忙掉了整个暑假──
    原来老娘的最后一个暑假，居然是大学的第一个暑假，那时候疫情整天窝在家里打游戏，好爽啊呵呵（目死）
    好啦，大致的后记就这些！希望我再来回去修文顺利，也希望能和大家下一本书再见！
    回来popo真的是一件让人期待又怕受伤害的事情，用力的祝福自己这次真的会长长久久！

 番外01. 繆思与阿波罗(1)

    「繆思学姊！最近好吗～」
    久违的称呼、久违的语气、久违的人。
    久违的……大学时光。
    在七月的某一日，有人捎来元气活泼的讯息。
    刘芷乐望着手机，忍不住轻笑，「我改英文名字很久了，别叫我繆思了。」
    「可是你就是我的繆思女神……」
    还记得大学的后半段日子，因为二年级学弟妹人数和一年级的学弟妹人数对不上，她受到系学会长兼好友的请託，勉为其难的去凑了人数，又认领了一个跨了一届的小直属。
    设计科系总是红花多绿叶少……就没想到她还能这么的「幸运」抽到了学弟，还是个染着一头猖狂金发、连带笑容也和发色一样耀眼的学弟。
    更没想到的是从此之后，总有个人会追着她满校园的跑，或是试图和她同一个工作教室，对着她繆思、繆思的叫。
    出了社会以后，她在业界使用的是本名，偶尔需要英文名，也是选择中文名的翻译。大学拿繆思当英文名字，只是希望多点灵感而已……真的很久没有人这样称呼她了。
    「少捧我了。」刘芷乐心情很好的敲着手机键盘。
    想了想，他大约是有求于人，才会久违的找上门。基于往日交情，她不介意帮忙一把，「你遇到困难了吗？」
    「nonono！」学弟周士磊很快的回覆她，「是我终于出来开工作室啦！」
    原来是这样。她记得当年周士磊常常谈起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间自己的工作室。
    「恭喜你，熬出头了。」
    「超～讚的啦！」周士磊的活泼阳光的语气，具体得彷彿就在她眼前蹦躂，「学姊要不要考虑跳槽？」
    「我现在也没隶属哪间公司呀。」
    「那快来我这！」周士磊的打字速度一如既往的快速，「学姊考虑来一下嘛！」
    看着这些文字，刘芷乐的脑袋里正在搜括着拒绝的言词……但她的手指，却迟迟没有跟着她的脑袋一边作业，写下那些语句。
    我在犹豫些什么呢？突来的自我叩问，让刘芷乐心下一愣，才发现自己的心脏跳得有那么点快，像是在鼓譟着什么。
    抿抿唇，刘芷乐最后发送的句子是：「我会考虑一下的。」
    「好耶！永远都有你的位置喔！」周士磊看起来非常的开心，「等你来～」
    明明才差没两岁，大学毕业也已经七年有馀，周士磊却依旧像是当年那个蹦蹦跳跳、耐不住性子的小学弟，快乐撒泼的样子没怎么改变。
    只是刘芷乐没有想到的是，本来以为只是小小的、日常的讯息，最后却变成了她的退路。
    坐在前往台中的客运上，看着高速公路上的景色飞快的向后流逝，刘芷乐愣愣的盯着外头藏青色、天将雨的苍穹，若有所思。
    国中时的邱卓璃，因为身材侷限性而放弃她的体育梦，令不少老师、同学都惋惜不已……而刘芷乐则是在本来就卧虎藏龙的体育班里，成绩越来越黯淡普通。
    快一点、再快一点，还要再快一点──
    在操场上反覆的练习短跑的技巧，却发现不论怎么样，都有人比她更加有天赋、更加的有爆发力、更加的敏捷……第二名、第三名甚至更靠后的排名都是日常。
    偶尔拿到第一，比起胜利的喜悦，脑袋里环绕的却是「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鬼魅般的低语──只有这次才拿第一，她的成绩还是没别人好，完全不够！
    国三还不到升学时刻，刘芷乐就已经被老师私下约谈、语重心长的劝退，要她早日转为打拼她的学业成绩。
    再怎么样努力，都达不到最好。未来只会遇到更多更多厉害的人，这条路再走下去，没有希望。
    在暗地里垂泪无数次，经歷过一番的挣扎，刘芷乐比邱卓璃早一些放弃体育，专心攻读课业。
    本来以为目标不同，便不会再暗自產生比较，甚至以为看见邱卓璃也黯然的停下脚步，她的心情会比较平衡，总是忍不住去想：原来她们都是一样的。
    然而这样的想法，就像是陷阱般的圈套，在下一个转折点，出其不意的、狠狠的勒住她的脖子。
    邱卓璃的分数很好，而刘芷乐即使同样努力，仍然差她一小截。此时此刻，刘芷乐连想要和邱卓璃一起升学都做不到。
    「我跟你填同一间好不好？」在志愿选填之前，邱卓璃沉稳但有些撒娇的嗓音，在嘈杂的教室里竟然如此的明显又让她感到刺耳，「我想陪你。」
    「别闹了。」刘芷乐勾起无奈的笑容，但她不知道她有没有将自卑给掩饰得好，「我们放学后可以一起读书啊，你不要为了我高分低就。」
    几乎要忍住泪水和压着嗓子，才不会忍不住一边尖叫着一边衝出教室。一边嫉妒着却一边要好着，几乎要把敏感纤细的十五岁少女逼疯。
    偏偏邱卓璃向来都是真诚的，她们的友谊也是真的。不真诚的是她，自卑又爱较劲的也是她。
    台中到了。原本天空浓重的藏青，已经变成了轻盈的蔚蓝。透过车窗看着已经数年不曾踏足的所在，有些熟悉、有些陌生。
    七月台中的太阳很艷丽，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
    在还不算陌生的台中火车站下了客运，就看见了同样不陌生的那头金发。
    周士磊马上就看到她了，用力的朝她招手、小跑步来到她的面前。
    一头金灿灿的头发看似漫不经心的乱翘，实则以发胶精心打理定型。衣着选择走休间日系风，又添加一些像是手錶、耳环、项鍊的饰品，朴素单色的衣服打底便是为了衬托这些亮眼的小心机。
    当他扬起大大的笑容时，右边有一颗小小的酒窝。周士磊的五官并不是特别出眾，但他化了妆，将自己的优点给凸显出来，缺点隐藏下去。
    即使身高只有中规中矩的只有一七零，但他外在精心打扮，眼神晶亮、笑容灿烂，总能一次又一次的吸引异性的注意。
    周士磊热情的接过刘芷乐手上的行李，「我的繆思女神终于来了！」
    「你这样捧我也没有好处啊。」刘芷乐啼笑皆非。
    「没在捧你，都是认真说的！」周士磊重复着他从大学到现在都坚持的论点。

 番外01. 繆思与阿波罗(2)

    回想十七岁时，刘芷乐在高中时找到了依託──本来只是在课本上随手插画的兴趣，或是在涂鸦本的随心几笔。
    结果在同学请託下，开始按照他人的需求，画出一套又一套或实际、或天马行空、朴素、华丽、甜美、性感……许许多多的服装设计稿。
    依循她开闢出的新道路前行，和邱卓璃的距离也从两所高中，变成了更遥远的新竹与台中。
    她踏上了更辽阔的寻找自我之旅，考上台中的科大，拿起各式的剪裁工具，或在设计桌前接受新挑战。
    即使知道邱卓璃留在新竹唸一流大学，她也不感到气馁……而是第一次真心祝福邱卓璃，可以好好研读在高中所发掘、喜爱上的资讯管理。
    学设计的日子，忙碌且快乐。她真庆幸有这样一段踏实又充满色彩的时光，才不觉得生活难熬，甚至在人生偶有悲伤、绝望之际，她找到了能够安然落地、不再溺水的避风港。
    和周士磊搭上公车，从旧城区到新市区，又从大路到小巷东弯西拐几分鐘，在寧静的住宅区二楼，有个小小的、洁白的招牌。
    「到了，就是这里！」周士磊开心的要她抬头看看那简约典雅的招牌，也要她看精心打理粉刷过的工作室外墙。
    手写字体很优雅签出muse字样，旁边也是简约同色线条设计，最下面才写着「服装设计工作室」。
    白白的、小小的，后头背景是台中蔚蓝无云的天空，将招牌衬托得像是一块小巧可爱的棉花糖。
    刘芷乐瞇起眼睛抬头看它，「你真的很喜欢繆思呢。」
    一句无心的话，却是不经意的一语双关，让身旁总是开朗不害臊的周士磊难得红了脸。
    「对、对啊，哈哈……哈哈……」周士磊结巴着搔搔头。
    刘芷乐模糊的抓到了他脸红的理由，却没有细想。她轻笑，「带我上楼参观一下吧？台中真的好热，我要吹二十二度的冷气。」
    现在，她又回到曾经抓住光芒的所在，没有她总是忍不住去比较的挚友，也没有让她感觉到纷扰杂乱的情情爱爱……一切都可以在这新旧足跡交叠的城市里重新开始。
    再一次寻找自我的旅途，踏出了小小的第一步。
    ***
    两年的时间，能够改变什么呢？
    以繆思来说，刘芷乐和周士磊从无人知晓的工作室，逐渐站稳脚跟、累积一些粉丝，还有开始出现有意和他们长期合作的客户。
    以外在角度来说，刘芷乐改戴隐形眼镜，并且留长头发，本来还因为短发而带点活泼的外表，逐渐变成和她气质相符温婉、柔和的模样。
    但对她来说，或许最能够印证时间流逝的事情，还是她在台中遥望着邱卓璃和萧景书谈恋爱，而后结婚。再来邱卓璃怀孕，他们的女儿即将要出生了。
    前两天都还在熬夜赶稿，此刻刘芷乐在发廊里差点就睡着了──原来烫头发是这么一件无聊又爱睏的事情啊？刘芷乐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为了防止忍不住就开始歪头打瞌睡，刘芷乐拿出手机，而且想起来自己应该要传一则讯息。
    打开相机，随手拍了一张镜中正在烫发的自己，而后开始输入文字。
    「我们说好的姊妹头。」刘芷乐敲着键盘，唇角勾起一抹微笑，「等你生完宝宝也一起烫吧。」
    在这两年里，她回去新竹的次数算不清的多，邱卓璃也来台中找她玩过好几次──当然，邱卓璃没有带老公来，这是属于她们好姐妹的聚会。
    邀请她来看看台中艷丽的太阳，以及不同于新竹的另一种城市景色……展示着展示自己最热爱的事物，同时也看见了挚友讚叹、喜悦的微笑。
    邱卓璃能够为刘芷乐的成就感到由衷佩服，而刘芷乐……也终于能够不再拘泥于邱卓璃不同于她的耀眼光芒。
    因为她的身上必定也有光。
    她们生而平等，她们都独一无二，她们值得为彼此感到骄傲。
    邱卓璃很快回覆她：「一定。」
    终于漫长的烫发过程结束，还要拆夹子、洗头、吹乾、造型……等到刘芷乐走出发廊，周士磊也刚好要从工作室下班，还提议要来载她一同回家。
    他骑着摩托车来，就停在发廊门口。当刘芷乐走出来，本来还隔着挡风罩在滑手机的周士磊，第一个动作不是起身、拿另一顶安全帽……
    而是推开安全帽挡风罩，目不转睛、眼神发亮，像是看到新玩具的小孩似的，直勾勾的盯着刘芷乐。
    「看呆啦？」刘芷乐啼笑皆非的调侃道。
    「天啊，超好看的。」周士磊双手交握，字里行间满是真诚的讚美，「我的繆思女神变成另外一种好看了。」
    她噗哧一笑，拿起掛在后照镜上的安全帽，很自然的戴上、坐上后座，「走啦。」
    两年过去，还有一点改变的是，比起以前脸皮薄、容易害羞，刘芷乐现在很习惯周士磊称呼她为繆思，还有总是让她感觉过于浮夸的称讚。
    就像很习惯一直以来热烈如太阳的他，笔下设计风格却是像绵羊、小白兔那样温驯、软绵，总是以甜美与俏皮为主，和他本人颇有落差。
    但在一週后看到他明明没急单，却匆匆忙忙要画出来、特地要她看的新设计稿，她感觉到心房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像是白云，或轻盈、或空灵、但又温柔敦厚……和她那头长捲发给人的感觉极为相似，连模特儿的头发，也是同一个发型。
    他的风格陡然改变，本来总是娇小、活泼、以配合短发为主的设计风格没留下多少痕跡，只有那让人觉得柔软的笔触依旧。
    「怎么样？我的新创作！」周士磊得意洋洋的展示他赶工出来的好几张手稿，「还有好多灵感跑掉了，但我的手来不及抓住，超可惜的！」
    周士磊说，刘芷乐是他的繆思，从来都不是开玩笑，而是热切、真诚、真情实感的，在以她当模特儿在创作。
    「嗯，很好看……」刘芷乐有些心不在焉的答。
    为什么？因为周士磊真的喜欢她吗？她改变了形象，立刻就能让他改变创作风格？刘芷乐本来一直认为，只是她刚好是他所追求的创作原型而已，繆思和爱情，这两件事情兜不上关係。

 番外01. 繆思与阿波罗(3)

    如果自己太过得意忘形，把对方的艺术追求，当成是肤浅的男女之情，那就太尷尬了──有这样的认知，才能让怕羞的刘芷乐，安安稳稳的承接周士磊过于炽热的目光。
    但从这张设计图开始，刘芷乐的脑袋不停的往前回忆……回忆着周士磊每个阶段的创作，他近几年的发表风格趋于稳定，恐怕只是因为他凭依着过去繆思的身影，来倾注他满溢的虔诚。
    现在刘芷乐在这里了，周士磊的风格自然活络多变了起来──这也是这两年来，客户时常给他们的评价，认为周士磊的风格还有无限的可能。
    出神地翻着他的设计稿，手却突然被周士磊给按住。
    他指着这张图，双眼晶亮，「这张认真看一下，虽然还没完成，但我有预感，这会是我至今最满意的作品。」最后一句，他像是在说秘密似的低语。
    那是婚纱的设计手稿，是以鱼尾婚纱为主题，上头的设计目前都还是以铅笔打稿，并且在旁边画了好几款花样设计，但似乎还没决定用哪一款上去，以及用了一些文字速写註记，就怕自己忘了要画些什么。
    刘芷乐点点头，但反应不如往常的温柔讚赏，反而有些过于冷静，「嗯，感觉很梦幻呢。」
    鱼尾预留的面积看起来非常的宽大……以周士磊的构图来看，就像是真正的人鱼在海底悠游被捕捉的瞬间，华丽又迷幻人心的美丽。
    「士磊，你总是在画我，对吧？」用了疑问句，但两人都心知肚明，这是肯定句，「但这份热情，我没有办法回应你。」
    话音落下，他们之间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刘芷乐抿着唇，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她似乎还在看着设计稿，但手指只是在摩挲着纸缘，没有要继续往下翻的意思。
    周士磊则是瞪大双眼，而后眼神犹疑，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吐出半个字，表情有些窘迫。
    最后他深呼吸一口气，才缓缓的说：「那个……学姊，我不是要你回应我什么。我只是像古希腊的艺术家一样，对崇高的繆思女神献上我最卑微的爱意和全部的热情。」
    他的声音非常的轻柔，不如以往阳光开朗的高昂嗓音，而是有些苦涩的、低沉的，「我说你是我的繆思女神，从来不是开玩笑的。」
    刘芷乐手指的动作停下来，小小的、温和的嗓音，在这间没有其他声响的工作室里清晰的落在周士磊的耳里。
    「我可以理解为，你一直都喜欢我，对吗？」
    「……对，我喜欢你。」周士磊牙一咬、眼一闭，终于将多年还憋在肚子里的话都一吐为快，难得能看到他如此难为情，「但你真的不用介意我，要是让你感到有压力的话，我可以低调一点……」
    眼看刘芷乐没说话，周士磊又忍痛追加一句：「这件婚纱也可以……不用做出来。」
    「你可以做出来的，这么好的作品不该让它只存在纸上。」刘芷乐慢慢的抬起头，唇边掛着一抹悵然的微笑，「而且你要知道，你的心意一点也不卑微。」
    不敢说全然明白，但刘芷乐也同样会倾注自己全部的爱，对她最喜欢且重视的邱卓璃，描绘着她最诚挚的情感。
    但在饱含爱的笔触里，也不停的嫉妒着、埋怨着，深刻的感受到自卑与罪恶，极为复杂的情绪。
    撇除晦暗的那一面，刘芷乐依稀的在周士磊身上看见了专注、热爱着设计的自身叠影，才会特别被他的作品和心声触动。
    只是这份感情，不像她的心情那么难被拥抱、被接纳，这份心意并非无以回应……但她做得到吗？
    「你的热情，我都看到了。」脑袋还没思考完问题，她已经开口说话，脸颊染上一抹緋红，「我……我很感动。」
    「啊……呃、嗯。」周士磊不知所措的搔搔脸，也被她的紧张和困窘感染。
    此时工作室里的两个人，恐怕都摸不清这场对话的意义，徒然让更加尷尬的沉默蔓延在空间里。
    「我、我也来设计一套西装搭配一下好了。」
    周士磊整张脸猛然亮起，「真的吗？」
    几乎是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刘芷乐就后悔了。越发紧张、想要摆脱尷尬的后果，就是本能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可是看着周士磊满怀期待的表情，她又感到有些安心。安心的是自己不是没有能力去回应他，但同时也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去回应他。
    怀着极为矛盾的心情，刘芷乐提笔绘製起要和那件婚纱搭配成套的西装……但向来是落笔就能找到雏形与后续发想的她，难得的遇到了瓶颈。
    恰好邱卓璃打来电话，让她从这迷茫的情况中暂时抽离出来。
    「璃璃，这几天还好吗？」刘芷乐从座位移动到工作室的落地窗旁，望着外头蓝蓝的午后天空，温声关心道。
    在家里刚做完一轮运动，在休息的邱卓璃擦了擦额头的汗，「嗯，目前情况都在预想之内。」
    「太好了。」刘芷乐真心的勾起微笑，「我再找时间回去看看你和宝宝。」
    「好。」邱卓璃也微笑，接着话锋一转，「你呢？设计稿还好吗？跟学弟发展得怎么样？」
    「欸？我跟他的……发展？」刘芷乐讶异的眨眨眼。
    「你还没跟学弟在一起吗？」
    「当然没有啊。」
    邱卓璃困惑的柳眉微蹙，「你不是正在画跟他搭配的西装吗？」
    刘芷乐沉吟片刻，「我画了也不代表要跟他在一起啊？」
    「你卡住了。」邱卓璃突然很肯定的说道。
    「欸？」话题突然一跳，刘芷乐转不过来。
    「我这几天想的。」
    刘芷乐啼笑皆非，「你还帮我想了啊？」
    邱卓璃耸耸肩，「坐月子很无聊，有时间想。」
    「那你说我卡住了，我卡在哪里？」
    「喜欢不是只有一种形式。」邱卓璃把以前刘芷乐对她说过的话，又搬出来说了一次，「对不一样的人，喜欢的感觉本来就不一样。」

 番外01. 繆思与阿波罗(4)

    三年来的摸索，邱卓璃也定义出一套属于自己对爱的詮释。
    她和萧景书的相处，在某方面逸脱于世俗定义的伴侣模式，但她知道这于他们而言仍然属于爱的范畴，从来不需要以外界的眼光来检视自身是否符合「标准」。
    感情的标准，该取决于自己的所思所想。
    「你应该仔细的研究看看。」邱卓璃冷静的向她分析，「你的身体一直比你的脑袋还要诚实。」
    刘芷乐愣了片刻，却想不出邱卓璃是指哪些事情，「欸……怎么说？」
    「你大学的时候常常跟男友吵架，那段时间你容易胃痛。」邱卓璃早已准备好要告诉她的话，都是她一直以来的观察，「还有在我旁边的时候，你偶尔会头晕不舒服。」
    明明就已经强烈的感到反弹，却总是在逞强。
    「你、你都知道啊……」
    「我知道，但是我没办法帮忙。」邱卓璃垂眸，低声说道，「但是你就算没有人帮忙也可以找到办法，你很厉害。」
    刘芷乐下意识的吸了吸鼻涕，才发现自己眼眶有些湿润。抬手一摸，她早已泪流满面。
    最不可告人的那一面被发现，没有预想中的愤怒、难堪、羞耻……反而是感觉到自己被柔软的接纳了，原来她的难言，是可以被理解的。
    「是啊，我也觉得我很厉害。」刘芷乐抹了抹脸上的泪，唇边噙着喜悦的笑意。
    「你很勇敢，也很聪明。」邱卓璃微笑着，「所以你要好好的想想，你对学弟的看法，还有你脱口而出的那些话，跟苦恼搭配的设计稿的原因。」
    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究竟是什么？回到座位上，摩挲着那只画出了寥寥几笔线条的纸张，刘芷乐垂眸沉思着。
    如果真的要很坦白的面对自己的话，那么她必须要先承认的是：打从大学邂逅的那一刻算起，她早就发觉到周士磊的喜欢。
    只是她太过胆小，经歷过失恋、自我怀疑、自我厌恶、消极对待感情事的刘芷乐，选择小心翼翼避开他的目光，不去碰触他的心意。
    她正害怕着失去、害怕周士磊总有一天也会停止他的喜欢。不要去回应，那温暖的太阳是不是就能不要落下？太阳能不能不要变得冷漠、不要离开她？
    「神话……太阳……」设计西装的第三天，刘芷乐在夜色沉沉的工作室里，仍然张着晶亮的双眼，持画笔的手不曾停下，「太阳神，阿波罗。」
    保持淡然的心情和周士磊相处，但说着没有怦然心动全都是骗自己的。那些不在乎的样子，全都是一种刻意。
    太阳倾注他炽热的视线，而她早就想要回应他的温暖，所以才会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想要真正的去拥抱他给予的、丰沛的爱。
    从青涩的大学到已届而立，漫长的时光，足够让她產生勇气，大胆的想相信太阳会永恆存在，也想相信自己能够遵循她的选择，回应周士磊的感情。
    找到了正确的心境，甚至是已经有设想好的模特儿，她的笔触越发大胆，同时眼神也更加的炽热、专注、燃烧。
    「我懂你了……」刘芷乐勾起唇角，虔诚的低语着，「youaremysunshine.」
    设计创作的时间流逝，周士磊同样没有间着，着手製作那件鱼尾婚纱。
    这几天工作室的这一角，是刘芷乐在燃烧自我的画稿、打版，而另一头则是周士磊在替人台上的衣服收尾、修整。
    已经有模有样的鱼尾婚纱在那一边的人台上，典雅温和的质感彷彿有着淡淡地光辉。看来她的速度也要加快一些了。
    久违的感受到灵感像是大海啸一般扑上来，好多好多的想法，有的被她牢牢抓住，有的则来不及仔细咀嚼就已经被她遗忘……这比她看着邱卓璃的时候，还要更加的令她感到澎湃和幸福。
    这是周士磊所看见的世界吗？只要想到那个人，就有源源不绝的灵感等着被汲取、使用。
    最终刘芷乐还是慢了一点，即使不眠不休、这几天都要生根在工作室，马不停蹄的追赶他的进度，还是慢了一些些。
    刘芷乐是被周士磊轻轻摇醒的。她的眼下有着深深的黑眼圈，手臂下还垫着缝製到一半的西装外套。
    揉了揉渴睡的眼睛，希望能抵抗不停袭来的睡意、看清楚这件美丽的婚纱。
    「或许这件婚纱，留给我结婚的时候穿，好吗？」她明明疲惫不已，嘴角却噙着比任何时候都轻松美丽的笑意。
    「当然可以啊。」周士磊捧着婚纱的裙角，俏皮的行礼，「这件婚纱是献给你的，我的繆思女神。」
    刘芷乐轻笑两声，「谢谢你。」
    「那再来就换我期待你的作品囉！」周士磊说道，眼神是满满的担忧，「但是你可以不用这么赶的，别累坏了。」
    刘芷乐摇摇头，「我没事，而且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保证。」
    三天后的清晨，刘芷乐用力的伸懒腰，从几乎要和她融为一体的椅子爬起来，慢条斯理的收拾工具，愉快的哼着轻巧的小调。
    在那件婚纱旁的工作桌上，刘芷乐留了一张设计图、一张小小的卡片，并将那套西装穿在婚纱隔壁的另个人台上。
    在淡金色的晨光照耀之下，婚纱的款款鱼尾反射出珠白光点，像是大海波光粼粼。
    西装同样是以白色打底，绣上抢眼的灿金色图样，闪烁着耀眼的光──想像着他的笑容和温暖的眼神，刘芷乐将太阳给摘了下来，大胆的别在西装上。
    周士磊会有什么反应，她还不知道，但现在她只想回家好好的睡一觉……或许等到周士磊上班看到这些的时候，会激动的打电话叫醒她。
    她很乐意被灿烂的太阳给唤醒，甚至是热切的期待着。不知道周士磊在看见那张卡片时，能不能马上就理解她的意思呢？
    「formydearapollo.」

 番外02. 为你加冕(上)

    国二的时候，他们班突然间转来一个女生，说是从台北搬回新竹，而且在台北的学校时还是田径队长跑选手，得过不少奖项、拿过不少马拉松的完成纪录。
    老师很骄傲的介绍那个女生。她叫做罗佐毓、在剩下一年半的时间里，除了会跟同学好好相处以外，同时会努力为校争光。
    那是因为在自己班上才这么说啦！如果今天那个女生这么厉害的话，直接考进去体育班就好了啊！不少同学都在内心默默腹诽，包含了当年的萧景书，都是这么想着。
    「欸！你是不是真的很厉害啊？」没想到那天下课，班上那群调皮好事的男生就跑去问那转学生。
    「要不然直接来比比看啊？」罗佐毓很骄傲的从座位上站起来，身后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一跳一跳的，「男生也可以，只要是长跑，我是不会输的喔。」
    「听你这么说，我们就安心了。」为首的平头男生咧开得逞的笑容，「不是我们跟你比，是一个很厉害的人要跟你比……放学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听言，萧景书立刻就知道那群男生的意思。他还没忘记约莫两个月前，被他清楚捕捉到的那段对话──
    「如果有人能赢你的话，你就当我女朋友对吧？」同样是平头男生的声音，嗓门之大、整个操场都听得到吧。
    那个猫眼女生只是冷淡的瞥他一眼，继续暖身。
    「不管什么时候都算数对吧？」
    她那褐色偏红、常被误会有染发的长马尾，随着暖身动作左右晃着。这次她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给他。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不准反悔！」
    她不苟言笑的样子写着「生人勿近」，但当他们转身离去时，她无言的叹了口气。算了，她只想保留所有的力气投入田径里。
    反正她不觉得他们能找到这么厉害的人来帮忙、愿意帮他们的人也都赢不了她。她心想。
    田径队的团练在放学后，但总要再十五分鐘才会正式开始──因为总是有人会迟来──可是不用等到那时，就能看见她已在操场边独自做着暖身运动，尔后逕自开始一圈又一圈长跑。
    她猫儿一般上挑的眼尾、小巧高挑的鼻、没有染上任何一点胭脂的白皙肌肤、带着一颗圆润唇珠的精緻小嘴……明明是这么漂亮的美人，却总是死气沉沉的冷着一张脸。
    很多年以后，萧景书才知道怎么形容她的魅力──雍容宛如女王，总能轻易激起他人的征服欲。可不论是谁，都只能屡战屡败，在那一汪冷泉的双眼里，所有感情都显得可笑又毫无价值。
    她是货真价实的女王，完美的田径长跑成绩不亚于田径队中同项目学长──她是田径队长跑的顶尖好手──又因为惊人的美貌，稳妥的高座校花之位，是同儕间的话题人物。
    当然她本人没有任何感觉，或者说一点也不在意。
    「邱卓璃！我来找你比赛啦！」平头男生笑得猖狂，「你说的，只要有『任何人』可以赢你，你就是我女朋友，对吧？」怕邱卓璃突然反悔、对条件有意见，还特地强调某些关键字。
    但她依旧默默的做着暖身操，一个眼神也没给那群男生。
    真正拥有傲气和雍容的人，是她。
    「喂！我这是被利用了吗？」罗佐毓不满的瞪大双眼。
    「没有啦，你不要管这么多，就跟她比看看嘛。」平头男生立刻转移话题，「她可是全校田径最厉害的喔。」
    「真的？」罗佐毓眼睛亮了起来，「那我一定要跟你比一场！」
    她的发言终于引起邱卓璃一丝丝的兴趣。邱卓璃挑挑眉，「怎么比？」
    罗佐毓没回答，反而先指了指那群男生，「你不介意吗？」
    「我不会输。」邱卓璃篤定的道。
    感觉自己被人轻视，罗佐毓不满的皱起眉，「那我们就来比耐力吧。」她点着下巴，「就跑操场，看谁先跑不动。」
    「嗯。」
    邱卓璃没有要等人的意思，逕自转身就走，罗佐毓和其他几个男生赶紧跟上她的脚步。
    「喂，你可以吧？不要输了欸。」有个男生忍不住问罗佐毓。
    「你真的有答应他们这个约定吗？」罗佐毓没理他们，跟在邱卓璃身旁问道。
    「没有。」
    听言，罗佐毓回头瞪那几个男生一眼，「那就不算数啊，你们闭嘴吧。」立刻又转头对邱卓璃补充，「但我还是要跟你比。」
    邱卓璃罕见的弯了弯嘴角，「当然。」撇开实力不论，她都已经很久没遇到愿意和她较量的人了。
    「喂，你不是说好要来帮他的吗！」
    「谁跟你们说好了？我只是来找她比赛的。」罗佐毓又瞪他们一次，神情极度鄙视，「有本事自己赢过她啊，烂人。」
    这样的发展出乎意料，男生们恼羞成怒，竟开始谩骂罗佐毓，反倒像是在替本来他们一心想赢过的邱卓璃叫阵。
    「好意思讲话这么大声！我就看你有多厉害啦！」
    「就不要到时候输了在那边哭！」
    「我看八成会丢脸到再转学吧？哈哈哈……」
    对此，罗佐毓连转头回嘴的意愿都没有。她对邱卓璃说：「重点是赌约不算数，那么我就可以放心跟你比赛了。」她很想一较高下，但她并不想背着奇怪的赌约比赛。
    「不论如何，我不会输。」
    邱卓璃的自信，让罗佐毓燃起更大的求胜慾，「我一定要打败你！」
    邱卓璃走到老师旁边，简单的交代几句──她亮眼的成绩和严谨的态度，让老师很放心她的训练节奏──开始了她们的耐力比赛。
    慢来一步的萧景书，看到的便是两个女生马尾跳动着、乍看极为相似的背影。三个男生在司令台上坐着，低头望着她们身影。
    和谁都略有交情的萧景书，很自然的在他们身边坐下，「现在转学生在跟邱卓璃比赛吗？」
    「对啦。」平头男生以手撑颊，兴趣缺缺的回。
    「这么不高兴，难道你对转学生没信心？」萧景书轻笑问道。
    听言，被踩到痛点的平头男生一拍大腿，骂道：「干，她会赢又怎样？她说她不帮忙，就是单纯比赛啊！」
    萧景书淡然点头，「原来是这样。」
    她们选择测试耐力为主的慢跑，要等她们的比赛结果水落石出，需耐心等待颇长时间。
    台湾春季的温度仍旧太过寒冷，正在跑步、身体正热的两个女生没有察觉，但在司令台上吹冷风的几个男生没几下就受不住了。
    有个男生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抱怨道：「不想看了啦，要走了没？」
    耐着性子看这么久都没有变化，另个抱着手臂的男生赞同着点头，「真的很冷，走了啦。」
    「你们真的不看到最后吗？」反观萧景书，他明明也没比他们多穿几件，头发也被寒风吹得乱糟糟，脸上表情却和往常无异。
    「你要看到最后喔？」平头男生已经和朋友们一起站起来了，「反正输赢跟我们又没关係了。」
    「你们不好奇最后赢的会是谁吗？」
    「那你明天跟我们讲就好了啊。」
    「好，再见。」
    其实不管理性还是感性来说，萧景书都认为邱卓璃定会胜出。但他没有说出口，小心珍藏着喜欢邱卓璃的心情。
    自己知道他喜欢她，那就很够了。

 番外02. 为你加冕(下)

    ***
    邱卓璃赢了。这句话却不知道含了多少罗佐毓的懊悔。
    两个人节奏非常相似，一前一后踏着规律的步伐、平稳的呼吸，并在内心想着，这会是场漫长且难分轩輊的比赛。
    彼此之间流转着英雄惜英雄的想法、终于到达第十七圈时，罗佐毓却因为一时不察，在邱卓璃的背后狠狠摔了一跤。
    萧景书诧异的瞪大眼，邱卓璃也停下了步伐，万年不动的冰山脸庞浮上难掩的惊讶。
    「啊……太讨厌了吧，怎么会这样……」罗佐毓拍了拍沾满沙尘的手，挫败的坐在地上。
    她看起来还没累，却发生这样的意外，真真可惜了这场比赛。不管是旁观者还是比赛的两人，都浮现类似的想法。
    邱卓璃垂着眸，朝罗佐毓伸出手，「辛苦了。」
    罗佐毓笑了笑，饱含苦涩，「可恶，输得好不甘心喔。」她握着邱卓璃伸出来的手爬起来。
    「你的伤好了再比。」邱卓璃盯着罗佐毓的膝盖，「去趟保健室。」
    「好，下次一定要分出胜负喔。」
    邱卓璃勾起淡淡的微笑，「嗯。」
    两个女生从萧景书的身边经过，当然她们一个眼神也没给他──萧景书正坐在司令台上看书，彷彿对她们的动态毫不关心，自然的像个路人。
    直到她们经过之后，他才慢条斯理的收起书，回头看着两人的背影，但大多的目光仍旧落在邱卓璃身上。
    他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光是在脑内盘算着，就心跳加速、紧张不已。但如果能增加和邱卓璃拉近距离的机会，那他很乐意冒险去尝试。
    司令台的侧缘，放学之后总是摆满操场上学生们的水壶，邱卓璃的水壶也毫不意外就搁在那里。
    那是和她气质不太相符的粉红色保温瓶，上面还有可爱的草莓图案，每当看到她拿起水壶喝水时，总觉得有些滑稽，还觉得可爱。
    萧景书拿起粉色水瓶，转开了杯盖后，竟将壶口朝下，里头的水被他倒个精光。而后萧景书有些良心不安的把盖子盖上、关紧，重新把水壶放回原位。
    正想松一口气，眼角馀光却瞥见有人站在不远处。萧景书机警的转过头，和神情震惊、个子娇小的女孩四目相交。
    完了。脑袋飞快运转，萧景书勉强勾起僵硬的笑容，「那个，我没有恶意，请当作没看到好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女孩冷静的问道，竟然没有立刻大吼大叫要去告状。
    「这是……呃、追女生的小手段？」
    「你的意思是，你在追璃璃吗？」女孩还是保持十分的警戒，像极等待捕食者一动，就会马上逃跑的小兔子。
    「嗯……算是吧？」萧景书也不确定自己居心不良的举动，到底适不适用这么偶像剧的动词，「我喜欢她。」
    对方的眼神像在看神经病，警觉又带着怜悯，「你好奇怪。」
    「我、我只是想送水给她。」萧景书将自己的计划诚实托出。
    经过这几句来来回回的对峙，他想起女孩的身份──时常和邱卓璃做伴的女孩，两个人关係颇佳，女孩的名字是刘芷乐。
    「你会对璃璃恶作剧吗？」刘芷乐似乎也认出他的身份，态度转为半信半疑。
    「不，怎么会呢？」萧景书急急澄清。
    「我知道你是谁。」刘芷乐紧紧盯着他，轻声的威胁道，「如果你伤害璃璃，我会去跟庄老师还有我们班导说。」庄老师是他的班导，也是她们班的数学老师。
    「不会的，请你相信我。」
    「嗯……说好了。」
    两个人莫名达成协议，萧景书匆忙的转身衝去合作社买矿泉水，刘芷乐则又看了两眼他的背影，才前往保健室关心邱卓璃和罗佐毓的状况。
    不久后，邱卓璃回到了操场上，而且直线往司令台靠近。毕竟跑了这么久，她感到口乾舌燥。
    看着邱卓璃拿起水壶困惑又无奈的表情，萧景书知道，这是轮到他出场的时候了。
    端起他最擅长、迷倒眾生的笑容，拿着那瓶从冰箱里拿出来不久、还冒着水珠的矿泉水，从容不迫的走到她面前。
    「那个，你很厉害。」萧景书伸出手，将矿泉水放到她眼前。
    「我知道。」邱卓璃表情淡然，视线往下看到水之后，挑挑眉，「给我的？谢谢。」
    「你要继续加油喔。」不知道是因为分神看她喝水，还是因为缺乏勇气，口齿伶俐的萧景书竟然卡壳了，「我、我……」
    本来还以为是轻松的事情，却发现实际面对她的时候，胸口的心脏狂跳到喉头，阻断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我喜欢你。
    明明都替自己製造了这样的机会，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傻瓜似的。
    「我会的。」邱卓璃不懂少年的复杂心思，逕自放下水瓶，转身就要回去继续练习。
    「再见。」满腹话语，化作两字道别。
    她很帅气的挥了挥手，留给他马尾一跳一跳的背影。
    在年少无知的彼时，只能望见女王的一个背影，就感到极为满足。
    ***
    极为任性，萧景书特地在高中填志愿时，没有选择自己分数落点最适合的高中，反而填了他去打听到、最有可能见到她的高中……可那里没有邱卓璃的身影。
    和她重逢才知道，原来她发觉自己发育不可逆的身材在跑田径上时常吃亏、已经受到侷限。总是比别人更疲累、却只能达到惨胜。
    即使她认为再更努力就好，但她仍然考不上心仪的体育班，黯然放弃体育的升学之路。
    嗯……能用「黯然」这个词吗？她的成绩其实很不错，上了新竹小有名气的高中。如果当初他没有自作聪明去打听她可能会和刘芷乐填同一所高中，他们说不定就会在那儿相遇。
    「但你现在身材还是很好。」萧景书瞄一眼她玲瓏有致的腰身、结实的大腿。
    此刻他们正在「中场休息」，萧景书大字摊平盯着天花板，邱卓璃则以趴姿、抱着枕头在滑手机。
    没人急着去浴室，更不急着穿衣服。
    邱卓璃头也不抬，「我有在健身。」
    「难怪偶尔约不到你吃饭。」
    而且约不到的时间还挺规律。这下知道邱卓璃人在健身房，而非他设想的「不妙」场所了。萧景书高悬的心安然放下。
    自从以约炮为开场遇见她之后，他们之间不止是同事、国中同学、一般朋友、对门邻居的关係，还有更深入的发展──默认的固炮。
    萧景书心想着：邱卓璃既然会用匿名约炮，还因此遇见他，那她后续必定还会再继续使用同个方法，遇见更多不知名的男人。
    既然发现她有需求，那他就该垄断需求。
    幸好邱卓璃称讚他「技术不错」似乎不是客套话，对他们多份负距离接触关係也不甚介意……那萧景书也很乐意就当她的固炮。
    至少掐断她再遇到其他异性的方式，现在先发展肉体关係再发展精神感情也不少见……仔细想想，连他自己都下意识这么做。
    「璃，我喜欢你。」萧景书翻身而上，从背后拥抱邱卓璃。
    「暖机好了就直说。」邱卓璃放下手机，翻了个白眼，「听得我都乾了。」
    「没关係，再湿就行了。」他的吻从肩颈一路滑下到蝴蝶骨，大手向着她幽幽花径探去。
    既然顺序全都乱了，那么就这样见招拆招、混乱到最后吧。萧景书在投入于女王的恩宠之前，啼笑皆非的想着。

 番外03. 寒冰之下的真心(上)

    打从小时候有印象开始，家里的气氛总是冷冰冰的，像是蒙着一层霜，不管在哪里，感觉都是凉冷凉冷的。
    七岁的邱卓璃，有一个眼睛像坏掉的水龙头不停滴水、总是在哭泣的妈妈，还有一个嘴巴像是被缝了拉鍊打不开、总是保持沉默的爸爸。
    她的爸妈从小小的生活习惯、烹调饮食方式、上下班时间……到大一点的买车买房、搬家与否、缴贷款、缴学费……好多好多的事情，不管什么都能吵。
    或者更准确来说，夫妻俩因为彼此观念不合，多年沟通无果，在邱卓璃懂事的时候，已经大多时间都是选择冷战。
    早就放弃争吵，更放弃沟通了。
    「爸爸，帮我签名。」
    把联络簿递给爸爸，他随手签名，还给她。
    「妈妈，要记得吃饭。」
    她把便当放在主卧门口，但妈妈背着她没有反应。
    「爸爸，我要明天的早餐钱。」
    爸爸不耐烦的掏了掏口袋，拿五十块。
    邱卓璃接过，轻声说了谢谢。
    「妈妈，我去睡觉了。」
    地板上的便当没有吃，妈妈躺在床上，没有反应。
    今晚为了要不要让邱卓璃去安亲班而吵过架的父母，爸爸站在阳台上狠狠的吞云吐雾，妈妈在主卧室里低声以泪洗面。
    没有人问她的意愿，但只是被当成谈论的话题就让小卓璃心脏怦怦直跳……不知道爸妈有多久没有好好的看看她了。
    可是家里沉重的气氛，让她想要笑也笑不出来。受到父母影响，邱卓璃在家里也不爱说话。
    那双猫儿似的大眼眸，只能纯净而担忧的看着爸爸，而后又看向妈妈，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妈妈，我今天考试一百分喔。」
    「爸爸，我运动会八百公尺第一名。」
    「妈妈，我数学比赛拿到冠军耶。」
    「爸爸，我段考第二名喔。」
    她发现了一个，可以让家里有一点生气的方法。
    这些时候，偶尔父母会给她一个浅浅的微笑，邱卓璃感觉胸口有微暖的温度。
    只要她再努力一点，是不是能改变什么呢？但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大多数时间，家里还是安安静静、冷冷冰冰的。
    和她为伍、陪伴她长大的，大多是从图书馆里借来的小说、漫画、百科书，或是电视上的卡通节目、儿少节目、戏剧电影……她看很多很多书，看很多很多电视，但就是没有机会和爸妈好好说上几句话。
    兴许是吸收了很多不合年纪的资讯，邱卓璃懂事得很早，也发现自己的爸妈，似乎并不符合社会期待、大眾的想像。
    同样的，她沉默、内敛、寡言，总是没什么表情、超龄成熟的她，并不受到学校同学们的喜爱，甚至更恶劣顽皮一些的孩子，会对她恶言相向。
    「妈妈，我是没有人爱的丑八怪吗？」
    妈妈眼下有着疲惫的黑眼圈，在黑暗的房间里，仅以一盏微弱的檯灯光，凝视着相簿里幸福的婚纱照──那时候的他们，已经抱着满周岁的邱卓璃。
    「你可以先去旁边自己玩吗？」妈妈沉痛的闭上双眼，声线颤抖。
    「爸爸，我在学校都没有人要跟我一组，分组作业做不出来。」
    爸爸看着电视，只肯淡漠的赏她一瞥，「同学不喜欢你，是你有做什么让他们不喜欢的事情吧？」
    身为父母的他们，什么都没有做。没有作为也算是一种作为吧？年幼的邱卓璃，感觉四肢很冰冷，感觉自己溺水似的忘记怎么呼吸，眼眶却乾涩得像沙漠，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才九岁的邱卓璃，意识到了对年幼的她过于沉重的事实──这个家，没有人有心力在乎她的感受。
    于是她更加的寡言，本来偶尔还有一点欢意或流泪的表情，也都逐渐没了踪影。
    邱卓璃轻手轻脚的关上自己的心门，即使爸妈根本就不会在乎她的举动……邱卓璃抱着最后一点会被发觉的期待，小心翼翼。
    但她的心房终究是封闭起来，并且无人叩问。
    「妈妈，我的作业簿被同学踩脏了，这样还可以用吗？老师会不会骂我？」
    「邱卓璃，我真的很忙，你有问题去找你爸，可以吗？」
    「爸爸，我的成绩单被同学撕碎了，没办法给你签名，我该怎么办？」
    「你怎么又被欺负了？你到底有没有在好好的检讨自己？」
    ……倘若爸妈没有生给她一张漂亮的脸，她也总是乖乖的、成绩优异、从不犯错，让她能够特别受到老师的喜爱，她大概度不过这些对孩子来说，过于残酷的难关。
    可是她不喜欢老师们怜悯的眼神、极为同情的宽容，也不喜欢老师公开宣导或惩罚的教育方式，那只会让她遭受更多同儕之间排挤和欺侮。
    为了不要再受伤，她选择不再相信长辈，更不相信同辈，只是将自己的心，一层一层封上冰霜，以最脆弱也最坚固的寒冰，来保护、冷却自己滴着鲜血的心。
    但人生的苦难并不是不去看，就会结束的。
    十岁的邱卓璃，面临的是爸妈终于要放过彼此，选择协议离婚。
    放过彼此？邱卓璃很快发现她太天真了。协议离婚，不过让她看到爸妈更丑陋的一面。
    为了财產分配，两个冷漠的人火热的吵了起来，原来两人相敬如冰不过都是面具。为了自身的利益，沉默的爸爸大声嚷嚷，软弱的妈妈尖叫怒吼。
    但他们吵了一切，吵了房子车子赡养费分配，却从来没有吵到底邱卓璃要归谁。
    爸爸恶狠狠的抽了一口烟，「邱卓璃，你比较想跟着妈妈吧？」
    妈妈蹲下身，用粗鲁的力道抓住她的双肩，「卓璃，你听妈妈说，跟着爸爸才不会挨饿，妈妈没有办法养你。」
    「你把女儿丢给我，我哪来的时间照顾？你带回去养！」
    「你要我养她？我的薪水这么少怎么养？要养也可以啊，提高赡养费，不然免谈！」
    她是什么？没有人爱的累赘吗？爸妈谈论她的语气，总是嫌恶与推託……更让她觉得她不是人，只是一件丢不掉、不想带走，徒增麻烦的大型摆设。
    无家可归的恐惧、爸妈堪比恶鬼的丑陋表情，深深的刻在邱卓璃的眼里、心里。即使过了很久很久，也还是无法轻言忘记。
    原来这就是「幸福美满」婚姻吗？那她这辈子都不要结婚了。
    或许爸妈离婚的原因比邱卓璃想得更复杂，但年幼的她不知道，长大后的她更没有机会去问明白……她也不想要去明白。她从来没有明白过大人之间弯弯绕绕又极为彆扭的想法。
    为什么爸妈不要她？为什么爸妈不爱她？
    被压在心底的一千万个为什么，终于沉重得把小小的、坚强的邱卓璃给彻底压垮了。
    她再也没办法喜欢爸爸妈妈。
    冰雪聪明的邱卓璃，同时也是耿直单纯的邱卓璃。讨人厌的一切只想让她捂上耳朵、闭上双眼，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用面对。
    最后的最后，爸妈终于分配好财產，邱卓璃则被送回爸爸的老家、奶奶的居所──新竹。
    起初，妈妈偶尔一两个月来看她一次，向她道歉、懺悔、解释，从没见过如此温言又慈爱的妈妈……只是妈妈的眼泪还是很多，多得让邱卓璃扬不起嘴角，欢欣迎接妈妈的到来。
    看着妈妈的眼泪，她觉得不管在以前台北的家，还是在现在新竹这个家……都让她好累好累。
    幸好，妈妈渐渐的也不来了。失去妈妈这件事情，竟然如此的轻描淡写，只是偶尔会有种不真实的恐慌感，但轻轻地、小心翼翼的抱住自己，就没事了。
    十一岁的邱卓璃，觉得自己真是个不正常的小孩。
    她不知道妈妈怎么了，奶奶向来不爱讲妈妈的事情……同时也不爱讲爸爸的事情。
    爸爸回来的次数更少，大概逢年过节会回来看看奶奶，但眼里没有她。
    至于后来还有个年轻美丽的阿姨，抱着一个可爱的小婴儿进家门，那是十二岁的邱卓璃要面对的事情。

 番外03. 寒冰之下的真心(下)

    爸爸一直以来都对她视若无睹，即使真的碰上面，脸上的嫌弃表露无遗，明显希望她不存在。
    对此，邱卓璃冷然的板起脸，稚嫩的脸庞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淡漠。
    直到现在年过三十，她也还是没有原谅爸爸，相信未来也不会──这样的距离对他们父女来说才是最刚好的。
    很讽刺的是，刻薄的爸爸却娶到和善的后妈，生了可爱的弟弟……她和毫无血缘关係的后妈，两人的感情还比她跟亲生父母更好。
    当初爸妈离婚的事情闹很大，身为小孩的邱卓璃不清楚详情，却又不得不知道，这是一件连远在新竹的奶奶也身心俱疲的大事。
    因为在外头，长辈们都和和气气的还看不出来，但转学到新的学校，立刻就有人听「家里某个大人」说了她的事情，流言蜚语在班级间流窜。
    不过是恶梦重演而已。幸好她对同儕没抱有任何期待。从垃圾场的资源回收桶捡起她的书包拍了拍，确定没有损伤之后，邱卓璃冷冷淡淡的转身，踏上寂寞的归途。
    但和以前不一样的是，迎接她的并不是一室的死寂与刺人的言语……她撞上的是奶奶盛满担忧的慈蔼容顏。
    在饭桌前，奶奶语气温柔的问：「卓璃，今天在学校还好吗？」
    邱卓璃微微啟唇，片刻后又缓缓的合上，眼眸低垂，「很好。」
    「老师有打电话来家里，说你今天被恶作剧了。」奶奶夹了一块已经挑过刺的鱼肉，放进她的碗里，「奶奶去学校帮你处理好不好？」
    邱卓璃看了奶奶一眼，又低头吃饭，「那样只会变得更严重。」
    「那……那奶奶可以怎么帮你？」奶奶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跟奶奶说，好不好？」
    她手中的筷子一顿，头上温暖的触感让她感到有些彆扭，只好用力的摇摇头，「不用。」
    本来她已经很习惯这些事情，也很习惯摆出冷漠的表情了……只是现在突然梗在胸口的那块名为委屈的情绪，以及让她心痒的感动，让她很不知所措。
    但过往的记忆，又说服自己不该有所期待，邱卓璃再次挣扎着冰封起自己的心。
    不要被外界影响，就不会受伤，也不会惹事。
    日子会一天天的过下去。虽然不知道等在前头的是什么、她追求的是什么……但让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直直的走下去，就不用停下来，也就不用面对自己解不开的问题了。
    半年过去，邱卓璃升上了小学五年级，和奶奶之间的关係依旧僵硬，没有什么起色。
    换了新的班级，又是一张张不甚熟悉的面孔。班上瀰漫着期待又兴奋的气氛，或是和好朋友又同班的欢欣……但那些都不属于邱卓璃，她发现依然有两个会霸凌她的男生和她同班。
    日子会无穷无尽灰暗的条件，齐全了。
    但是当她的水壶被男生拿去加抹布水的时候，似乎又不完全是她所想的那样。
    一个短头发、矮小的女生，敏捷的抢走对方搁在窗台边的水壶。
    「你干什么啦！」
    小女生怒目圆睁，却像是小白兔发火，没有半点威胁性，「你超噁心！你太过分了！」
    「要你管这么多！」
    男生气愤的伸手推了小女生一把，结果她的朋友们都围上来关心，也跟着叫骂或瞪视那个男生，还有人也伸手去推搡他。
    最后寡不敌眾的男生大骂：「你们都是疯女人！活该没人爱啦！」很没气势转身逃跑了。
    小女生拿着邱卓璃的水壶，去洗手台把灰黑的脏水倒掉，还很细心的替她清洗乾净。
    「你还好吗？」她圆圆的眼睛里，装着纯真的担心和友善，「以后你跟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邱卓璃微微颤抖的手接过水壶，漂亮的猫儿眼满是震惊，「……谢谢你。」
    后来那个小女生──刘芷乐总是会拉着她下课一起玩、上课分组一起坐、手牵手去上厕所……那是她第一个朋友，也让她交到了可谓是人生的第一群朋友。
    后来听说邱卓璃的体育成绩很不错，刘芷乐还拉着她加入了田径队，刘芷乐是队里的短跑选手，邱卓璃则是练习一直以来都很喜欢的长跑。
    长跑时，脚下的跑道在无限延伸，她要注意呼吸、留心脚步、稳定节奏……长跑是很忙、很专注的一件事情，那些时候她不用想着生活里的纷纷扰扰，只管全神贯注的向前奔去。
    她残破灰败的日子，似乎变好了一点点。
    「奶奶，我加入田径队了。」邱卓璃回到家后，平淡的和奶奶说，「还有，我交了新朋友。」
    虽然看起来很冷静，但邱卓璃实际上心跳有些快、有些期待……她小心翼翼的覷着奶奶的表情。
    「奶奶，我喜欢跑步，以后放学田径队也可能要练习，我可以继续去吗？」
    不知道奶奶会不会同意？不知道奶奶关不关心这些？邱卓璃想起了以往爸妈吵架的声音和身影。
    可是田径队不像安亲、补习、才艺班花钱，应该没有关係吧？或是她也会好好的保持课业的成绩……
    结果奶奶哭了，苍老而温暖的双手紧紧抱住她，「卓璃，你想做什么都好，只要跟奶奶说，不用问奶奶的，奶奶都支持你。」
    呆愣的站在原地，邱卓璃感觉自己也好想哭。
    原来她可以表达自己的想法了吗？她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她真的可以哭了吗？她真的可以笑了吗？
    这些问题不需要一一被回答，从奶奶温柔的眼睛里，邱卓璃感觉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
    于是她也伸手抱住奶奶，感觉自己蒙霜的心，一点一滴的，被奶奶的泪水、被自己的泪水给缓缓的渗透、浸润。
    寒冰啪啦啪啦几声，出现密密麻麻的缝隙。冰封的心，终于有得以融化、被接纳的那一天。
    她的心，又慢慢能够呼吸了。
    ***
    「老实说，我很好奇一件事。」
    萧景书双手环抱着邱卓璃的腰，懒懒的将头靠在她肩膀上，而邱卓璃抱着小小的、三个月大的女儿，她静静的窝在妈妈的怀里，安详的睡着。
    他们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而电视一如往常的在动画频道，正播着日文原配音的动画。
    女儿的名字是萧父命名的──萧敏笙，很中性但也很有诗意的名字，拿去算命，也很适合这孩子。
    邱卓璃侧头看他一眼，像是用眼神打了个问号。
    「明明你对奶奶和芷乐那么多表情，为什么到我这里就又没什么表情了？」萧景书装出委屈巴巴的无辜表情，「我是你老公耶。」
    邱卓璃垂眸很认真的想了一会，「不知道。」
    萧景书双手又收拢了一些，在她颈肩偷香，「那你以后可以多摆一点不一样的表情给我看吗？」
    广告结束，邱卓璃的视线又回到电视上，片刻后才回答：「不要。」
    「为什么？」
    「很彆扭。」
    萧景书恍然大悟，「原来是害羞啊。」他笑得很灿烂，「好可爱喔。」
    邱卓璃没好气的扁眼，「是因为没必要。」要不是手里还有萧敏笙，她早就抽手把身上这张橡皮糖给拔开了。
    「老婆，来不及了，你伤不到我的。」
    「萧景书。」
    「有。」
    「话太多了。」
    「这就安静。」萧景书手做了个在嘴巴拉拉鍊的动作，然后那隻手又黏回去抱邱卓璃了。
    偶尔有些时候，她会感到很茫然，对于自己只用了「一阵子」的思考就来决定「一辈子」的事情，是不是太过鲁莽和仓促。
    但现在想起来这份茫然的时候，又发现这个衝动过头的赌注，使她意外的收穫良多。
    有个很爱她的老公兼人生路途的伴侣，还有一个粉嫩可爱的女儿……以及让她能够自在呼吸、感受到幸福的家。
    邱卓璃轻叹了一口气，唇边的浅笑，非常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