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1V1,H)》 第一章:入宫 曲音刚下马车,还没缓过气,立马被塞进一顶软轿。内侍健步如飞,轿子晃得厉害,她松开医箱,一手撑在轿壁上。 冷风卷帘,宫墙城楼,飞檐斗拱投下投下一丛丛巨大的深影,影子撕扯变幻,张牙舞爪,如同猛兽扑腾而来。 曲音用力摇了摇头,赶走残留睡意。 新帝谢淮西征叛军,大获全胜,班师回朝之日,宫中设宴请百官同乐,酒过三巡,忽然晕倒在地。 第二日不朝,对外只说旧伤复发。 然后一连着五日,新帝不上朝不露面,御医频繁进出长月宫,朝中已是风声四起。 今个儿申时,鹰卫统领傅烨并新帝跟前的大太监发布榜文:新帝重病,广招天下名医。 曲音立马往宫中递了帖子,丫鬟柳月叮嘱道:“新帝性情残暴,喜怒不定,动辄喊打喊杀。但您非去不可,一定要谨言慎行。” “我知道分寸。” 新帝恶名在外,委实不算冤枉。 他出身边城小镇,祖上曾是一方大士族,这二十年才没落下来,父母早亡,由族中叔伯抚养,十四岁时上京求学,并不显什么声名。 但风云际会,一朝天变,天仁六年,明王起兵造反,天仁七年,北戎出兵越河,连下十城。 谢淮就是在明王之乱中上位的,军功赫赫,年二十二岁执掌数十万雄师,接着收复越河等城池,斩北戎三王子于马下,乘胜追击,深入北戎腹地,几乎屠尽北戎三州。 皇帝大喜,携后宫以及中宗室子弟于洛山犒赏三军,不曾想这地方成了他们的埋骨地。 谢淮坑杀皇室三百余人,自立为帝,改国号为殷。史称“洛山之变”。 一时之间,天下哗然。 为稳局势,谢淮手段酷烈,设鹰卫监察百官,动辄牵连数千上万,得罪这么多人,被下黑手一点儿也不奇怪。 安国公府与新帝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宋七郎年纪轻轻官至三品太尉兼领三军元帅,这时仍在外征战,若京城出了乱子,后果不堪设想。 曲音确实不得不来。 片刻后,轿子停下,她撩开帘子,大宫女绿珠已在催促,“县君请随奴婢进殿。” 长月宫内外严守,明暗布列,滴水不漏。 鹰卫统领傅烨坐镇宫中,一直守在谢淮榻旁。 五天了,谢淮非但没醒,今夜还又吐了一回血。 御医仍旧束手无策,开不出新方子,他一时怒起,砍了两名御医,血溅三尺。尸体就大咧咧摆在殿厅,把宫人们御医们吓得刷刷跪了一地。 “都是废物。”傅烨握紧了刀把,按捺住大开杀戒的冲动,又不禁分外焦躁,甚至生出一丝恐慌,陛下还能醒来吗? 曲音就是这时候被带进来的。 跟在绿珠身后。 披墨色斗篷,身姿婀娜,碧罗裙如春水,虽低眉顺眼,行态却轻盈从容。 其实也没那么从容,当她看到两具尸体时十分不适,心中腹诽:嗯,傅烨不愧是新帝手下头号疯狗,真是一点道理都不讲的,御医难道是故意不医吗?治不了就对大夫喊打喊杀的,那天底下还不乱了? 绿珠却目不斜视,“傅统领,曲县君到了。” 傅烨瞬时把目光移过来,锐利如刺,“……竟不知县君是柳神医的弟子。”他与宋七郎既为同僚,私下也有交情,却从未听到丁点风声,瞒得可太紧了! 曲音敛衽作礼,“妾身医术浅薄,也并无什么建树,怕污了师傅声名,不敢以弟子自居。” 医者贱工,是怕师傅污了她公府夫人的声名吧?众人心道。 情况紧急,话不多叙,傅烨让开身位,“请县君替陛下把脉!” 第二章:诊治 金丝薄纱帘内,年轻帝王静静躺在床上。 面容苍白不减殊色,分明是马上皇帝,却有种云水山露般的脆弱感,玉骨清姿,与传闻中的阎罗恶鬼半点不沾边。 曲音跪坐龙榻前,取出脉枕。 她先把了一回脉,又仔细检查谢淮眼睑、舌苔,还掀开衣服查看,腹部果然有一些浅红色血点。 怕判断错了,她又反复摸了几次脉,全神贯注,瓷白的鼻尖凝了一小颗汗珠,松散的发髻晃晃摇下几缕青丝,垂在腮边。 只半盏茶的功夫,仿佛过了世纪之久。 殿内众人屏气凝神,窒息的寂静里,傅烨咬紧牙关,苏大监止不住发抖,大宫女紫袖、红玉强忍泪水,只有绿珠取出手帕,替曲音拭去汗水。 终于,曲音松开手,“能治,陛下性命无忧。” 这清凌凌的一句无异于天籁,如一面清风拂过,乌云尽散去。 大家脸上松快了,见了笑容,傅烨更是大喜过望,“县君能治好陛下,必有重赏!” 御医院袁院正跪得颤颤巍巍,硬着头皮出声问:“县君,陛下所中何毒?” “陛下不是中毒,而是中蛊,这蛊名‘软腹’,出自闽南,是一种蛇蛊,极为罕见。中了软腹,病人先是畏寒惧冷、头疼、严重时晕厥。三个月后,便会不停吐血,直到血尽而亡。” “陛下中蛊时日尚短,没有伤及肺腑,我施针七次便可拔去蛊虫,再将好好修养,辅以汤药,必能恢复如初。” 曲音如此一阐明,有理有据,又喂了他们一记定心丸。 “那就劳请县君开方。”苏大监亲自奉上笔墨。 她微卷起袖,起笔挥就,“按方子上把药材备齐,先煎上,另准备开水,一壶烈酒。” 又拿出一锦盒,“这是我调制的万宁香,作药引用,一炷香后,我再为陛下施针。” 袁院正与周副院正一起审方子,出乎他们意料,曲音没下猛药,用的是性中正温和的滋补药材,佐使却有精妙老道之处。 确认药方没问题,傅烨点了头,宫人们这才领命去了。 炉火正旺,万宁香香雾缭绕,殿内轻烟四起。 闲杂人等已被赶出去,余下谢淮近身伺候的大宫女,御医院正副院正,傅烨以及其心腹护卫。 谢淮让宫人摆弄褪去上衣,翻身俯趴在床榻上。 曲音脱去斗篷递给绿珠,把衣袖卷高一截,展开一卷布包,两排十五枚金针微光泛泛, 她一支一支抽出,全扔进酒盏里,青玉盏映着手腕,如凝霜雪。 须臾,她捏起一针,直扎进谢淮后颈。 袁院正眉心一跳,这……怎么,怎么扎到颈后?但此时他不敢多话,只是额头汗水直沁。 曲音再捏一针,目色聚于一处,指尖一轻拂,金针落下,稳稳扎进穴位之中。 水漏嘀嗒,气氛不自觉再次凝滞,所有人都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要把她盯出个洞似的。 如芒在背。 但曲音不受其扰,依旧手稳得很,下针又快又准。 下完三十针,约等一刻钟,她又才捏住金针轻轻搓动,用足了气劲儿,针尖旋转着吃力地往下走。 走针比不得扎第一道时轻松,针走得极慢,她弯得腰酸腿疼,没挽好的发丝从颈侧垂落,正有一缕掠在谢淮鼻尖。 谢淮虽在梦中,但不是毫无知觉。数道暖流从穴位飞窜出去,迅疾猛烈直冲四肢百骸,既是痛又是麻,没忍住一声轻哼,不多时,他“噗”地吐出一口乌血。 曲音利落收针,“好了,可以把药端来了。” 第三章:醒来 天色渐明,云边一抹蔚蓝,星子逐渐淡去。 紫袖守在龙榻前,一夜未合眼,忽然见谢淮眼睫抖动,忙凑前去察看,低声唤道:“陛下,您可是醒了?” 他虽没睁眼,没出声,下巴却是一点。 紫袖撇头拭眼泪,谢天谢地,菩萨保佑,陛下终于醒了! 缓了一会儿,头没那么晕了,谢淮方才幽幽掀开眼皮,紫袖、绿珠、苏大监等人皆围拢在榻边,一个个喜极而泣。 曲音坐在最床尾,一架红木清漆高几挡着,头靠着床架子打盹,湖绿色对襟长纱衫掩着素色织棠花纹抹胸,青丝蜿蜒,一弯脖颈如雪。 袁院正:年轻人心真大,这都敢睡?还真能睡着? 红玉裙衫掩着脚,去踢她的小凳子,曲音一个激灵转醒过来,心脏还扑腾扑腾乱跳。 她面带微笑,善意提醒道: “县君,陛下醒了,您快来看看。” 紫袖扶谢淮靠在一只丁香色缎面大迎枕上,被子拢到胸口,曲音跪坐榻边,“臣妇见过陛下。” 苏大监忙道:“这是宋太尉之妻曲氏,她是柳神医的嫡亲弟子,陛下此番凶险,御医院拿不出主意,多亏县君妙手回春。” 谢淮听着微微点头,他面容仍苍白,无半丝血色,只有一双凤眸如寒潭,至深至幽,一流转,是 那种似有非有的笑,冷丝丝,寒浸浸的。 曲音只觉背脊被一丝极湿冷的气息舔舐而过。 她不由绷直肩膀,把头垂低一些,髻上钗珠晃动,她轻声道:“臣妇与陛下请脉。” 谢淮把手搁在脉枕上,神色惫懒。 “陛下洪福齐天,已无性命之险。”曲音先将他病症细细分说了,又道:“软腹之蛊虽然罕见,我师傅游历时却遇上过几例,经过诊治都一一痊愈了,时间是有长有短。” “但陛下龙虎之年,中毒尚浅。妾身用香作引诱出‘蛊’,再以金针逼出‘邪’气,辅以汤药固本培元,至多三月可恢复如初。” 谢淮听完了,轻笑,“名师出高徒,县君不愧是柳神医的弟子,当世无双。” “陛下过誉,妾身愧不敢当。” 他话又一转,”那这三个月,孤就有劳县君照看了。” 曲音蓦地抬眸,难掩惊讶之色,谢淮这是什么意思? 绿珠这时开口道:“凡翠宫主殿修缮后就一直空着,院子也宽敞,东边两间偏殿住了一批医女,她们最是文静乖巧,平日里就窝在房中看书,并不吵闹。正合适县君住呢!” 紫袖:“奴婢这就让人去扫洒收拾。” 曲音赶紧道:“陛下,这怕是不妥……” 她只是来看个病,怎么就要住下了? 新帝不好女色,至今后宫空置,并无妃嫔,她是外臣妻子,哪能长住宫中?不是一日两日,而是三个月,他这是嫌自己名声不够坏,要主动给世家勋贵送话柄吗? 谢淮侧过脸来,“县君是有什么难处吗?嗯?” 他故作疑惑,拉长声调,语气温温和和的,曲音却品出了一丝威慑之意,头皮一下子麻酥酥的。 苏大监也来劝她,“县君,非是陛下无礼,这是为了您的安危啊!现如今暗处的乱臣贼子何其多,要是知道您能治好陛下,那您就危险了!” 不是危言耸听,御医院前院正楚御医,一手医术最卓绝,半年前“意外”落马而亡,若说与谢淮中蛊没有关联,谁信? “再说了,宫中一应俱全,有什么差的缺的您写个单子,奴婢让人立马去准备,有什么吩咐尽管使唤奴婢们。” 绿珠应和,“若用不惯宫中物什,派人去安国公府取就是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曲音再去看谢淮,与他的目光对个正着,似有深潭寒水浸了她一身。 你以为你面对的是谁? 是九州之主,一国之君,他自是能我行我素,放纵恣意。 曲音不是不识趣的人,“一切听从陛下安排。” 第四章:来信 凡翠宫还没打理出来,绿珠带曲音先去安置偏殿歇息。 谢淮用过膳食,喝了药昏昏沉沉睡去,到傍晚都还没动静,可把里里外外的又吓得提心吊胆。 曲音被大宫女红玉叫了起来,听说谢淮那边出了岔子,她匆匆把发髻一挽,脸一擦,裙动如风,提着医箱三步并两步到了正殿。 “县君,您快来看看,陛下这是怎么了?”苏大监急声道。 她绕过屏风,紫袖挂起帐子,落地灯幽幽映着谢淮白生生的脸。 曲音见他眉间舒展,神色平和,心里有了底,抓着他的手腕探了脉,“不用担心,只是睡着了没醒,陛下这会儿还虚弱,休息养神对身体只有好处。” “辛苦县君多多看顾陛下。”绿珠这回不放她去休息了。 “姑娘言重了,这是妾身应有之义。”曲音本来就是为医治谢淮而来,当然要以他身子为重。 但她是重臣家眷,到底不会轻慢,红玉引她到床榻下首去坐,并两排的黄花梨官帽椅,搭如意纹缎面垫子,挨着一方小桌。曲音手肘撑在桌上支起头,打了个呵欠,眼睫低敛,些许凌乱的乌发拥着一张白瓷般的面容。 红玉捧来一盏热茶,小宫女跟着上了几盘鲜果,四五样点心。 “县君用些茶点。” “有劳。” “折煞奴婢了。县君唤奴婢红玉就行,那是绿珠,那个妹妹叫紫袖,您什么吩咐尽管使唤我们。” 她们是谢淮贴身大宫女,哪敢真随意使唤?曲音听听就得了,不当真。 光线四合,夜幕低垂,一弯素月挂在梢头。 安静了许久的长月宫忙碌,陛下醒了! 伺候洗漱的洗漱,摆膳的摆膳,谢淮披了件墨色斗篷出来。 曲音赶紧起身行礼,珠钗轻摇,“拜见陛下。” 谢淮坐到膳桌前,面色仍有些苍白,握拳抵着唇角咳了两声,衣袖一滑半露出一串紫檀佛珠。 紫袖递过帕子,他擦了擦手,全程没有看她,声音都懒洋洋的,“县君无须多礼,夜深了,下去好好歇息,有御医守着不妨事。” “是。” 第二日曲音住进了凡翠宫,并拨了红玉及晚秋、晚晴两小宫女伺候。 曲音独占碧凝殿,这里景色尤为宜人,两面竹林,一面环水,柳树、桃花间种,花次第开,青烟簇簇笼着丛丛粉霞。 当日下午,柳月带着几只箱笼进宫来了。 还是苏大监义子小喜亲自去接的,“县君,您这丫鬟衷心耿耿,非要跟来伺候您!” 打进屋后,柳月就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娘子,您怎么留在宫中了?” 曲音理了理措辞,“也是为了我的安危。陛下受此劫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傅统领还没找到幕后黑手,若我出了什么事,陛下则无人可医,宫中守卫森严,幕后之人要害我比宫外难得多。”这么一想,是有道理的。 “可是……” “没有可是。”曲音手指抵唇,示意她噤声,房内虽只有她们两人,隔墙却有耳,冒犯的话少讲为妙。 “你去看三娘了没?三娘可好?” 她问起女儿情况,柳月一堵,“小娘子玉雪可爱,老夫人疼她得跟眼珠子似的,哪里会不好。” 为了膈应她,死老太婆趁她生产虚弱,强行抱走刚出生的女儿,如今三娘半岁了,她拢共没见着几面。好在老太婆虽厌恶她至极,却不至于亏待亲孙女儿,曲音只得克制住,等宋子初回来再说吧。 柳月也是这么宽慰她的,“等郎君回来就好了,他不会纵着老夫人的。娘子,郎君来信了,我特意贴身带着,你快打开看看。” 曲音神色淡淡,语带疑惑,“他与我写信做甚?” “娘子说笑了,郎君不给您写信给谁写信?” “行了,信放着吧,我有空再看。你先去把箱笼收拾了。” 到晚间,曲音沐浴过,青丝垂满肩。 她坐在桌前托腮看信,宋子初废话奇多,柔情蜜语说不完似的,她只粗粗扫一遍,看到将要结军攻宛县,她身子坐直了,拉一拉衣领掩住肩膀,衣料却滑腻,一抹肌光胜雪。 白袄军乌合之众,首领张波无能之辈,占据天险得以苟延至今。若攻下宛县,则关隘尽失,官军可长驱直入。 想来,宋子初用不了多久便能回京。 曲音把信纸折了装进信封里,交还给柳月,“你收起来吧。” 柳月问:“娘子不写回信?” 她摇头。 “郎君这一路上特意给您收罗了不少新奇玩意儿,奴婢都带来了,娘子可要赏玩?” “不用了,都收起来。”曲音兴致怏怏,提灯到床头搁下,从枕下拿出一册书,甩掉鞋子,上床去了。 曲音的态度,可称冷漠。 柳月咬唇,想劝不知如何说起,只是个妾室,何至于此呢? 郎君名门贵重,惊才绝艳,昔为京城第一公子,无数娘子的春闺梦里人。 曲音无父无母,一介孤女,行医为生。医者,小道也,贱工也,莫说是大士族,便是稍稍有些讲究的人家也不会让进门。 在这个人以血统定尊卑,姓氏分贵贱的时代,郎君聘娘子为正妻,这是何等惊世骇俗,冒天下之大不韪。 在外,郎君不知受了多少非议。在内,郎君与母亲、叔伯等长辈争吵多次,险些没了家主之位。 只是个妾室而已,哪有世家子不蓄美婢,不纳娇妾的,风流些的,夜夜笙歌,满屋子莺莺燕燕。而郎君因她五年无子,才纳一良妾,就是叫任何人说,这也是洁身自好、君子端方的典范。 可他们仍是离心了。 只是个妾室而已。 不怪柳月如此想,曲音也觉自己有点毛病,谁家大妇不是这么过来的?出嫁之前,她难道不知世家风气? 她知道的。 可事至眼前,她才发觉她却无法忍受,一分都不能。这许是书中的所说的“嫉妒成性”。 渐渐消磨去一腔情意,再不耐与宋子初做戏,再不想与他亲近。 或许别人会觉得她疯了。 但她没有,她从未如此清醒! 第五章:幕后 第四日,谢淮身子好转良多,让人把积了几日的奏折搬到寝殿。 压在最上面的是军报。 他裹着大氅,头发半束半披,靠着椅背,如玉的手指翻过一页,看了许久,“子初拿下宛县指日可待了。” 宋子初便是曲音夫君。 宋氏,江南大族,四世三公,门庭煊赫。 改朝换代之时,其他士族还在观望,宋子初已买定离手,断臂求生,成为第一个倒向谢淮的世家,年纪轻轻官至三品太尉,风头无两。 “还得是陛下知人善用。”苏大监笑眯眯的,探了探,“陛下,傅统领来了!” 暗害天子,罪不容诛,傅烨令手下勾当官林异、林良两兄弟稽查,结果来得比想象中的要快很多,但实在是出乎意料。 傅烨一进来就跪下了。 他神色是不常见的凝重,“禀陛下,臣已查明,祝氏确实奉养过一名巫医,于三年前离去。” 祝氏,是祝陇的本家。祝陇与谢淮系出一门,一同拜在芨云先生门下,关系亲厚,深得宠信,现任鹰卫指挥使,是仅次于傅烨的二把手,更是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他……他怎么会谋害陛下呢? 从不可置信到不得不信。 君臣之间虽有情谊,但终究不是一个立场。 也不知世家是如何威逼利诱裹挟了祝氏,裹挟了祝陇?原因都不重要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做错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祝陇他付得起吗? 谢淮提笔,大开大合勾了几个字,折子一扔,“傅烨。” “臣在!” “让甘泽点人去祝府,一只苍蝇都别放出来,你亲自去拿祝陇。” 傅烨咬牙,“是。” 新的风暴正在聚集。 隔一日,凡翠宫,曲音无所事事,正临窗看书。 柳月挑帘子进来,把一只白瓷花瓶搁在窗前桌几上,杏花斜枝,犹带春露。 “娘子又在看医书?” 她哪有那么勤勉,不过看些游记话本子打发时间。没一会儿红玉也进来了,“县君,袁院正求见,您不想见奴婢打发他走就是了。” 曲音反应了下,才道:“见就见了,为何要打发他走?” 红玉道:“那老头子不要脸,最爱收藏医书,打听到哪家有什么家传的医典,就死皮赖脸去借,做事不讲究,还闹出过官司。他定是来向县君借书的。” 柳月插嘴,“那倒无所谓,娘子的医书不知送出多少了。” 曲音笑了笑,“我师傅是心怀大善之人,一生都在救死扶伤。想跟着她学医,都来者不拒,倾力相授,我前头师兄就有百十来个。医书而已,院正若看得上,都借给他。” 红玉想想也是,曲音如今身份尊贵,早就不再行医,那些医书典籍烂在手里岂不可惜?御医院若能学得几分,受益的是陛下,是宫中的人。 只是不巧,这时正好长月宫来人了,“县君,今儿要施针,您可以移步了!” 长月宫。 “咳咳”。谢淮翻着折子,忽而轻咳,苏大监吩咐把窗户掩住,他抬手止了,“今日无风,且让孤透透气。” “今早霜大,还冷着,陛下添件衣裳吧。” 谢淮笼了件墨色披风,提笔在折子上批写了一长串,“给江钰送去,他今日轮值,让他不得耽搁,即刻去办。” 侍卫领命去了。 且说曲音与红玉一路无阻,小宫女通报后进得主殿。 谢淮没批奏折了,坐在窗边默想着什么。 云山纹棂花窗外,一支早春桃花,遇雪犹清,经霜更艳,那艳色投映在他面上。 曲音先是见礼,请脉之后问:“陛下这感觉两日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县君施针之后,孤胸中郁气尽散,比往日更要舒服些。”他转过脸来,带了笑,但怎么看都不是高兴的笑,阴阴冷冷的。 但他语调又极其温和,“若非县君出手,孤已魂归九天,你医术卓绝,是孤之幸也。” “能解陛下之危,是妾身的福气。”曲音低眉,“您春秋鼎盛,身子恢复很快,之前开的方子可要略做调整。” 待她写好药方,再次交代一遍用药禁忌,宫人已捧来热水和酒盏,她排出金针,照例浸入烈酒中。 谢淮至屏风后,把贴身伺候的小黄门和紫袖挥退了,自己脱了披风,拆了连珠玉腰带,除去外衣。 隔着绢丝游鸟细花屏风,曲音听见窸窣碎声,待她绕过去,竟看见谢淮大咧咧躺在床上,浑身只余一条裤子,上半身赤裸裸。 她神色半点不见变,拈起一支金针,“陛下,妾身开始施针了!” 谢淮翻了个身,露出后背。 两柱香的时间,针灸结束,曲音香汗淋漓,乌发濡湿,她侧身擦拭汗水,只露出半面丰颊,半点樱唇。 “县君劳累,歇一歇再回去。”谢淮换上干净中衣,净手洁面后,靠坐枕上养神,手指修长,不时拨一拨腕间紫檀珠串。 又令宫人准备玉辇,供曲音出行时用,只听她差使。 “谢陛下体恤。” 曲音行礼拜谢,坐了半刻钟,起身辞去。 第六章:中毒 次日,宫中似乎尤其热闹,曲音沿水畔散步,总看见有三两个宫人凑在一处,低声私语。 她好奇不已,午膳把晚秋叫过来问,小宫女只作不知,红玉持盏而笑,“县君不如问奴婢,奴婢知道。” 谢淮行事不顾忌,留她在宫中,也不机密,朝野已传遍了,世家自是拿这个做筏子,要求他“自省”的折子雪片似的飞来。 其中当属中书侍郎庞琳骂得最狠,“荒淫无度、失礼失信、道德崩坏”,又劝他早立皇后,广聘妃嫔,绵延后嗣,稳固江山。 不料第二日,庞琳被下人发现夜宿在寡嫂房内,奸情败露,满城皆知。庞琳羞于见人,已告假不朝,闭门谢客。 此手笔不用猜,必是谢淮睚眦必报。 又一道手谕斥责庞琳“鲜廉寡耻,腼颜人世”,将他连贬三级。 谢淮真乃神人也! 曲音听完,掩唇而笑,庞琳是跟着谢淮的老人了,才敢指着他鼻子骂,但天威不可测,谢淮半点情面都不给他留。 红玉斟酒葡萄酒一杯,“陛下待他不薄,叫他胡言乱语,污陛下名声。” 曲音随口辩了句,“庞侍郎并非背刺陛下,而是存了私心。” 庞琳家中有一幼女,姿容绝色,媒人把门槛踏破了,仍待字闺中,今年已过二十。其所图再明显不过,他在等,等谢淮选秀,用女儿博一场滔天富贵。 可咱们陛下清心寡欲,平生不好女色,让他的算盘一再落空。 谢淮没子嗣这事,手底下人也着急得很。 暮色四合,雾气深重,御书房燃起了灯。 江钰抢了苏大监磨墨的活儿,还在谢淮耳边絮絮叨叨,“庞琳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他小女儿实属绝色,当世无双,不如召她进宫伴驾?” 谢淮拿着书,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那苏丞相那大孙女呢,才名远播,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何侍郎家的三娘子,美若天仙不说经常给穷人施粥,心地善良是出了名的。” 江钰正绞尽脑汁,绿珠端药过来,“已经温了,正能入口。” “那河间崔氏……” “啪。”谢淮把书拍在案上,江钰吓得止声。 “孤就是脾气太好了。”他凤目一斜,也没真说什么,执起药碗一饮而尽,江钰递过漱口水,他不接,自饮了一杯茶。 谢淮用帕子擦去唇边水渍,紫檀串珠盘在腕间,温润有光,“孤自有分寸,江都尉不必再提。夜深了,你回去吧。” 江钰豁出去了,“陛下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难道真要娶个天仙不成?主上无后,底下兄弟们心中不安,这是能动摇基业的——他没儿子,谢氏那边可一大堆呢! “孤如何想,为何要告知……咳。”谢淮话至一半,忽地喉咙一梗,咳嗽不止,不多时竟呕出一口鲜血来。 “陛下!”众人惊叫出声。 这厢曲音拆了发髻,拥着被子看书,还未睡。 红玉慌忙闯入内室,气喘吁吁,“县君,陛下不好了!” 谢淮靠在软榻上,面若金纸,气若游丝。却又浑身爆热,汗水湿透衣裳,脱得只剩底衣。 江钰令人把窗门都打开,四面晚风,吹得宫灯摇晃,树影婆娑。 他胆战心惊,“陛下,您好点了吗?” 又冲宫人发火,“御医呢?御医怎么还没来?” 绿珠骨头都软了,几乎站不住,她试过药了,药里怎么会有毒? 谢淮虽没晕厥,却是胸口剧痛,侧头又一口血吐出来。 苏大监吓得脸都白了,擦去他嘴角血迹,“您坚持住,御医马上就到了,县君也快来了,陛下您再忍忍。” 片刻,新任鹰卫指挥使刘安进殿禀告,“曲县君来了。” “快请!” 曲音拎着医箱跨步而入,见谢淮脸色实在不好,顾不得仪礼,上前捉住他的手腕把脉,“陛下,臣妇失礼了。” 话音刚落,她掀开他的寝衣,左手持起莲状鎏铜烛台,捏起金针往焰火里一燎,弯腰,一针落在他心口附近。 一针又一针。 曲音披头散发,青丝垂落,反反复复拂在谢淮鼻尖,他撇开脸去,却仍有幽香袭人。 三十六针护住心脉,谢淮脸色褪去灰败。 “陛下是中毒了,毒性虽然迅猛,但服用量少,我开个解毒的方子,一副就能去余毒。” 一刻钟后,曲音收针。谢淮拢住衣襟,深深看向她,“县君又救了孤,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陛下对子初、对安国公府恩宠有加,分明是妾身无以为报,幸而还有几分医术,能为陛下分忧。” 听得此言,谢淮不知怎地,就笑了一声。 好似是第一回仔细看她。 腰肢婀娜,肌肤玉质珠光,美得莫名的惊心动魄。 这一夜,宫中翻天覆地。 傅烨一声令下,鹰卫整装刀戈,团团围住各宫殿,一律不许进出。 并对所有宫殿以及宫人进行排查,凡是有可疑之处,毫不留情,一一下到司狱里去。 再令林良细查谢淮中毒真相,当夜便揪出了下毒的宫女,竟是御前的兰心,重刑之下供认不讳。 今日是绿珠负责试药,兰心打下手,悄悄把剧毒抹在试毒的勺子背面,盛起药液时勺子往汤药里一荡,第一勺绿珠没有中毒,但毒素已经浸到药里去了。 第七章:求情 曲音一夜好眠,睡到晌午才醒。 小喜带着赏赐来到碧凝殿,拢共六个箱子,有名贵布料,罕见香料,另还有珠玉黄金若干。 曲音再三拜谢,让柳月、红玉清点完毕,造册登记。 柳月从中挑出两匹丝缎,“这料子好,做裙子肯定好看,这天儿要热起来了,正好做春衫。” 宫中万事无忧,曲音三日去请一次脉,其余时间窝在殿中,两耳不闻窗外事,前朝什么情况,一概不知,傅烨找来时,她一脸懵,“傅统领让我去为祝氏求情?” 他是不是疯了? 祝陇对于下蛊一事,咬死不认,趁守卫不备,自尽了。 傅烨赶紧禀报上去。 谢淮并未因为曾经的情谊宽宥,当机立断,“祝氏的人不用留了,不管是京城祝氏还是齐州祝氏,不论嫡脉还是分支,都不用留了。” 他语气轻飘飘,却吓得整室寒静。 “等等。”他又拨了一圈腕上的紫檀木珠,道:“等等罢。 “大师言孤戾气缠身,近日不宜大造杀孽。” 傅烨松了口气,正要劝慰,又听他道:“那就一日杀十人,杀尽为止。” “祝氏一族,共一千余人。京城祝氏六百余人,谋害陛下是嫡支一脉,其余人哪里得知?” “齐州祝氏,凉州祝氏,更是在五十多年前、三十多年前已分出去,少有往来,务农为生,日子艰难,他们难道也有罪吗?” 曲音倒吸一口凉气,谢淮这狗东西可真狠呀,早分家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要杀,除了泄愤之外,找不出任何这么行事理由,简直是嗜杀成性! 可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你未免找错人了。” “当然有关系。”傅烨饮尽一杯热茶,“你师傅是州祝氏有亲。” 亲什么亲,也早就是八竿子打不着亲戚了,隐约师傅提过一嘴,“傅统领你做事不讲究,朝中那么多大臣,那么多言官,直言过失,讽议左右,以匡人君,本也是他们的职责,劝谏陛下怎么都轮不到我一介妇人。” “再不济还有傅统领您自己,您是陛下一等一的心腹,您说上两句话不比旁人管用?” 傅烨不在意她的讥讽,“县君,我与子初私下略有几分交情。” 最好只是略有几分交情,要是关系太好,谢淮可不放心你们。 “子初经常提起县,说您君蕙质兰心,与旁的女子不同,经常商议政事,有时候他的折子都是县君代写……” 曲音忙打断他,“傅统领……”闭嘴吧你! “……县君两次救了陛下,陛下是重恩重情之人,成也好,不成也好,总归您没有任何损失。” 谢淮起身走到一扇窗前,隔着花木扶苏,一道倩影已翩然而至。 曲音一袭杏白色交领衫,系一条青纱裙,纱料轻薄一层迭一层,风一吹,如青烟翠雾缭绕。她拾阶而上,到门前,又徘徊不定,低着头数脚步,过了一会儿,佯装要走,谢淮才令宫人追出来,“县君,陛下请您进去叙话呢!” 曲音走得很慢,皱巴巴的一张小脸,仿佛万分苦恼,进门不看人就拜,“臣妇见过陛下,陛下日安。” 谢淮上前扶住她手臂,“县君乃孤救命恩人,无需多礼。” 她忙退后一步,谢淮收手,负于身后。 “县君有何事踌躇,徘徊不入?”他落座主位,姿态闲雅,执起茶杯,白瓷杯与手指都润如玉石。 曲音苦笑,“宫中之事,陛下岂有不知道的。傅统领来寻妾身,让我为祝氏求情,这本也与我无关。” “既是无关,县君怎来了?” “傅统领言辞恳切,再三请求,我实在推脱不过。” 哪里推脱不过了?傅烨不过说了几句,她就答应下来。谢淮不拆穿,却戏谑似问:“县君难道不知孤之恶名,你若为祝氏求情,不担心孤降罪于你?” 她当然怕了,但你还不要我治病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臣妇进宫数日,只见陛下有功则赏,有罪便罚,众人臣服。可见文人不过卖弄笔墨,夸大其词,毁谤陛下。”曲音一脸诚恳。 谢淮听得直点头,快要笑出来了,举杯掩住嘴角。 “陛下待世家刻薄,手段酷烈,而天下读书人,九层出于世家,所以极尽诋毁之能事。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若非陛下英明果断,临危制变,岂能解江南之危?岂能安抚难民,救济百姓?” 谢淮笑不出来了,茶杯一荡,茶水溢出杯沿,湿了手指。 谢七、谢八张大了嘴巴,又闭上。 若陛下要杀县君,拦或是不拦? 第八章:劝谏 曲音也察觉自己说错话了,柳眉轻蹙,瓷白面染上一抹绯红,似那明珠生晕,一抬眼,见天子通身冷冽似高雪,眼深幽如寒潭,唇边含着似笑非笑。 她忙跪下去,“民妇失言,陛下恕罪。” 谢淮擦干净手指,居高临下,“哦?县君说错什么了?是不该提江南之危吗?” “嗯?”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曲音脸色煞白。 江南之危,确实是禁忌。 谢淮两年前初登帝位,江南已大旱三年,姜县梁宇揭竿而起,裹挟难民十数万,号称“义军”。 谢淮自然不能放任不管,起兵亲征,不料途中大病一场,只得回宫养病。 义军以为朝廷胆怯,行事更猖獗,凡进一城,先问姓氏,只要是钟姓、柳姓、陶姓,一率诛杀,以往百姓敬世家如神祇,今义军杀之如猪狗。 其中钟氏,经营江南数百年,家风最好,约束族人,从不欺压弱小,而每有灾祸,必开仓放粮,搭棚施粥。 这样积善之家,满族两千余人尽被屠,天下哗然。 谢淮病愈再起兵,却不破敌,只招降,降者不杀,不仅如此,更是下达恩令:只要归降朝廷既往不咎,所有难民可划分土地,免一年税赋。 如此,义军瓦解,不战而胜。 土地从哪里来? 钟氏、柳氏和陶氏覆灭后,众多土地无主。 梁宇屠戮世家的背后推手,呼之欲出。 不是没人猜得到,能猜到却没有证据,甚至提都不敢提一字,否则他的下场不会比那三家好到哪里去。 谢淮不叫曲音起来,她继续跪着,“梁宇屠钟氏,一向遭人诟病,背千古骂名,县君怎么看?” 表面问梁宇,实则问自己。 曲音冷汗直冒,强自镇定,努力措辞,“妾身一介孤女,无父无母,幸得师傅收养,一直居住江南。” “妾身十余岁时,师傅携我出门游历,住在林县村里的一个庄子,师傅与村头交谈,原来是钟氏的庄子,周围五村,皆是钟氏田地,耕种的百姓,皆钟氏之佃农。” “师傅带我南下访友,到忠县,又探到县城共土地三十二万亩,钟氏乃占其五分之四有余。” “江南四州三十六县,土地大多为钟、柳、陶三家所占。而数百万人户,只耕得小部分薄田,其余百姓无田无地,皆沦为佃户。” “义军数十万,实为难民,并非真有造反之意,只是别无活路,即使尽斩之,也无用处。只要三大世家继续盘踞江南,百姓无田可种,稍有天灾,百姓又成难民,裹挟聚众,战乱又起。” “梁宇尽屠三家,百姓分田安家,此釜底抽薪之计,千秋之功。” “哈哈!”谢淮抚掌而笑,凤目潋滟横光,“县君可真会颠倒黑白,千秋罪过说成千秋之功。” “天子与朝臣,世家与百姓,此时所有人还尚在局中,是非功过,当留与后人评说。” 曲音音色清凌凌,似山泉破土沁壁,“譬如陛下,当世文人多诋毁。但您只二十七岁,仍有余力大可为,史册之上,是仁是恶,是智是愚,是夸是贬,是鼠目寸光,还是功在千秋,是篡位贼子,还是千古一帝,尚未可知。” 要她说,谢淮这么年轻,谈身后名实在太早,天下将定,正是大展拳脚之时,何必纠结前事? 谢淮虽然背负恶名,曲音也经常私下吐槽,但他做事的方向是没错的,否则宋子初这般人物也不会衷心臣服。 宫人扶曲音起身,她膝盖酸痛,把着扶手坐下,髻间金线蝴蝶摇曳,耳畔翠珠一点。 谢淮顺着她的话问,“既然仍有余力大可为,孤该当如何?” “自然是赏罚分明,从谏如流。” 终于引出此行目的,“祝陇谋害陛下,万死难辞,其祝氏族人为其助力,也当诛杀。但祝氏枝繁叶茂,一千余人,大多都是无罪无辜之人,还请陛下饶恕他们,以彰显仁德。” 谢淮没脾气了,指腹摩挲紫檀珠上经文,调子也悠悠的,“那孤就听县君的。” 第九章:燕氏 曲音回到碧凝殿仍胆战心惊。 红玉捧上茶来,“傅烨真是的,跑来与县君说些有的没的,陛下一定要狠狠罚他。” 那是自然! 傅烨身份敏感,鹰卫统领,皇帝心腹,最重要的是忠诚,天子有令,只能执行,不得有异议,他却为祝氏求情。就算初衷是阻止滥杀无辜,但若谢淮疑心重一些,存了疙瘩,他这个位置还坐得稳吗? 曲音接连喝了两杯,就见柳月进来,她咬牙道:“傅统领被按在月华门打庭杖,足足五十杖。真是活该,他想做好人自己去,怂恿娘子作甚?” “真是吓死我了,这与娘子有什么关系,您何苦逞能?” “不赖他,怪我多喜欢多管闲事。” “可是……” 曲音打断她,“行了,哪有你说得那么可怕?陛下虚怀若谷,赏罚分明,我说的是金玉良言,陛下自然采纳。” 怕是怕的,但她没那么怕。 顶多是不成而已,但性命无碍,万一要罚她,推给傅烨就好了,提一提宋子初,再哭几声,谢淮难道真和她计较不成? 当然,红玉在这儿,她不吝惜多说几句好话,最好是能传进谢淮耳里呢! 传进谢淮耳里,比曲音想象中的早。 当天夜晚,月明星稀,暗卫游余来禀告几人私语,谢淮听得津津有味,县君真是个妙人,怪不得子初排除万难也要娶她……阻止自己深想下去,他挥退了暗卫。 本来惯常睡前看书的,这时靠着软枕拿着书,谢淮却看下去,纸上墨色,皆会变幻,糊成一团。 他把书搁在枕边,苏大监见状,道:“您身子没好,不如早些休息,明日还有早朝。” 灯火尽歇,殿内只有月亮。 窗前桌台,一只碧青釉梅瓶,腰肢纤细,斜插一枝杏花。 翌日早朝,御史大夫、尚书右丞等联名上书,是为祝氏求情。 谢淮已准,乃下令,“祝氏有罪,只诛有罪者。” 破天荒谢淮没有大开杀戒,有人喜,有人忧,有人愁。 燕廷尉下朝来,仆人报三郎君来了。 燕南芳是燕氏嫡脉,因其身份尊贵,又有盖世之才,虽未出仕,但在燕氏内部几乎说一不二。 他临栏杆,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水里扔鱼食,引得金鱼聚拢相逐。 “南芳久等。”燕廷尉快步行来。 燕南芳回首,是面如傅粉,唇若涂脂,自是风流蕴藉,“叔父莫急,朝堂议事我已知道,陛下恕无辜之人死罪,只流放西宁。” “此贼一向心狠手辣,怎么突然转性了?” “谁知道呢,或许是佯装大度,背后杀人。”燕南芳轻笑,“这种事,他也没少干。莫以为他这么做是对世家态度软化,其他招等着呢。” 此前周、晟、胤三朝,皆与世家共治天下。 谢淮上位,却把摊子掀了,一人独揽大权,不让世家上桌,哪有这样的道理? “只恨上回让此贼躲过一劫。天要佑他,走了楚御医,又来个国公府少夫人。曲氏贱妇,为吾奴婢尚嫌弃,宋七郎却娶为正妻,简直辱丧门风。”燕廷尉每每想起谢淮手段,真真是夜不能寝,食不能咽,惧他手握雄师,有机会就免不得发泄几句。 “哈哈,宋七郎是性情中人,他能分田送地与百姓,献财帛于谢淮,自然不在意妻室是贵是贱。” 燕南芳仰头粲然一笑,眸子亮若星辰,“我可舍不得,吾妻必是高门贵女,吾居必金屋华厅。”他舍不得这荣华富贵,金玉满堂。只是可惜,谢淮上位时族中瞻前顾后,中立反而让燕氏不上不下。 “叔父别急。谢淮这等做派,只会把路越走越窄,贵为天子,谢氏族中赏赐却极少,此刻薄寡恩,必众叛亲离。” 燕廷尉忙点头,“且看此贼能猖獗到何时。” 半月后大昭寺法会,他会去的! 第十章:香丸 一场雨后,天儿又暖了些,春意正浓,桃、梨花木齐发,一片片粉烟霞,白松云。 曲音日子闲下来,只有袁院正会来与她说说话,探讨探讨医术,两三次以后果然向她借看医术,老头子拍着胸脯表示,“老夫绝不会让县君吃亏,我家有藏书六十卷,您出宫后到我府邸来,随便借,随便看。”不过县君看了也无用处,贵为世家大妇,又不可能去行医。 她自是答应下来,让柳月往安国公府传信,将典籍医术打包好了给袁院正送去。 天气越发的好,曲音不再出去闲逛了,窝在房间制香,长月宫那边得知,大箱大箱的香料送到碧凝殿,不乏名贵稀有的,还让小喜带话来,“县君还有差的缺的,让红玉姐姐直接去内库取,内库没有就找绿珠姐姐开陛下私库,若私库也没有,奴婢再去外头收,总之陛下发话了,县君有令底下人一律不得推诿,” “陛下隆恩,妾身感激不尽。” 曲音前几日所制香丸已晾干,个个约铜钱大小,她取一粒熏了,碧玉香炉里,烟气一缕飘出,释出辛凉淡香,如有清气灌顶,提神醒脑。 “县君制香的手艺绝了。”红玉深吸一口,“这是什么香?” “我自己摸索的香方,取名‘撷香丸’,加了几味提神的药材。早年随师傅游历,光是卖香就能筹措路资,还能盈余与百姓赠药。” “县君、柳神医真是医者仁心。”红玉夸赞道。 柳月闻言皱眉,不知她是真赞还是暗讽。又觉以往旧事,娘子何苦拿出来说?制香是风雅事,制香卖钱,却是俗之又俗。 红玉不知柳月心头弯绕,取几只红木漆镂花盒子,一盒十枚,装了五盒,试着开口,“县君可要送陛下两盒,当做回礼?” 曲音本没这打算,但红玉提了,也不好拒绝,人家送那么多香料,便道:“陛下赏赐无以为报,只能聊表心意。” 红玉:“奴婢寻紫袖有事,正好带过去。” 翌日曲音去长月宫施针,谢淮还在批折子,苏大监伺候笔墨,宽衣大袖,青色云纹滚边长袍,浅水蓝腰带一束,腰间垂玉绦。 曲音见礼,忽而撷香丸香气袭人,似远似近。 她心下一动,他还真用了呀! 他看了她一眼,温声道: “还有几份折子未批,县君稍候。” 曲音只得坐等,紫袖奉茶来,没一会儿又有鲜果来,是一大盘子樱桃,红嘟嘟的,用糖渍过了,轻轻一咬,汁水破出。 她吃得小嘴鲜红,颜色与盘中樱桃,别无二致。 谢淮放下折子,也拿了一粒,咬在齿间,是一种复杂的酸甜味。 他起身,“让县君久候了!” 半个时辰后,针灸结束,谢淮拢了中衣,靠在枕上,懒懒道:“这月十八,大昭寺有大法会,县君可随孤一道出宫。” 曲音拜谢,明白谢淮是准许让她归家一趟。真是太好了,这回回去见小三娘,老太婆是不敢再拦了。 她走后,苏大监还叹气,“县君骨肉分离,碍于孝道不肯多言,想必心中十分难受。” 大户人家,惯常用这招拿捏儿媳。绿珠倒不那么想,“老夫人自出清和崔氏一脉,行止坐卧,是礼仪典范,博览群书,有咏絮之才。小三娘养在她膝下,旁人都要高看一眼。”未尽之言是,三娘由曲音教养,自然随母亲,身份低了一筹。 紫袖不爱听她这个调子,翻了个白眼,宋太尉之女,轮得到旁人挑挑拣拣? 谢淮披起外袍,束好衣冠,“府内老夫人辈分最长,小辈们无可奈何。” 苏大监:“等宋太尉回来就好了。” 紫袖:“是啊,宋太尉回来,县君日子就好过了!” 谢淮笑了声,意有所指,“谁知道以后的事儿。” 曲音回碧凝殿后,让柳月清点箱笼,小三娘能用的后日都带回去,也有给老夫人的好缎子,山参雪莲等药材,不管如何,礼数不能落下。 第十一章:法会 二月十八,大昭寺法会。 往年法会热闹,没想象中的严肃,寺里的和尚出来讲经,坊间也有戏班子、杂技等表演,围绕寺塔的小摊小贩更是数不胜数。 但今年天子驾至,为显威仪,也为了安全,闲杂人等赶远去了。 谢淮不喜豪奢,仪仗一简再简,仍有九车开道,文武官员随行,再是皇帝座驾,宫人簇拥,两侧左、右禁卫大将军护驾,后行车辆五架,放置御用物品,外围则布列着数百骑兵、步卒,以卫安全。 曲音和红玉坐在后行车架里,车外人声鼎沸,她忍不住撩开帘子,百姓都挤在御道外看热闹,小姑娘提着花篮,汉子挑着担子,吆喝叫卖着随着车架移动。 久违的烟火气。 真想念黄记的葱香饼和珍馐楼的糖水碗! 曲音车架直接进了大昭寺,从一道侧门进。 谢七及四个禁卫遣来她身边,护卫安全,他敲了敲车壁,“外头人多,也没什么好看的,寺里风景好,这会儿没人还清静,县君不若在里面转转?” 她不怕人多,她想看热闹,真是的! 可谁叫她一向不爱给人添麻烦,只得下车道:“我无妨,就听谢护卫安排。” 大昭寺又名“明玕寺”,“明玕”,竹也,取自晋大诗人陶谦诗,“亭亭明玕照,落落清瑶流。” 大昭寺依托灵山而建,满山是竹,满寺是竹,寺庙半隐半现。 曲音甫一进大门,清幽之气扑来,青石板路她,去文殊菩萨殿象征性上三炷香,想了想,还是跪 蒲团上,挺直腰背,双手合十,轻声许愿。 惟愿三娘康健! 一排青竹从窗口倾斜,叶影几点,相映成画。 “陛下与方丈云间大师多年好友,常来寺里与大师喝茶,奴婢带您走走。” 原来有这层关系,怪不得要亲临法会,给朋友撑场子来了,今日一过,想必大昭寺香火就要旺过南华寺了。 红玉带着曲音拾梯往上走,到了一院子,牌匾书“栖迟院”,她刚踏进院门,就听谢七说,“陛下还在书院进学时常来这里,一住就是十天半月。” 如他所言,谢淮与云间大师好友,此院他常住,自不会接待其他香客,也算是谢淮的私密之地, 带她来做什么? 这厢红玉已把小沙弥打发了,“不用跟着了,送些茶水糕点来。” 栖迟院清静至极,仿佛与世隔绝,只有鸟声水声。院内有一寒潭,水气森森,潭后竹林翠浪滚滚,潭中有一竹屋,青色竹风铃挂在檐角,正摇摇曳曳,铃铃轻响。 “县君上去耍耍吗?有棋局可以玩。”红玉道。 闲着也是闲着,看看无妨。 曲音踩着水上石墩,身姿轻盈,臂间挽两条藕荷色披帛,裙裾宽袖,随风而撒曳。 竹屋只能容纳三五个人,里面一张窄窄的竹编榻,一条黄杨木长案,两只蒲团,案上置一土陶香炉,一方石板打成的棋盘。 棋子是嵌在棋盘上的,无法移动。一围玲珑残棋局。 “这残棋是云间大师寻来的,陛下还未破解。” 曲音思维发散,看来谢淮和什么云间大师关系委实不错,还常来大昭寺对弈。 “县君可以试试!” 她盘腿坐下,“陛下都破不了,我就更不行了,我棋艺一般。” 确实挺巧妙的,复杂的对杀、手筋、官子收束…… 但她的棋艺确实一般,不是自谦,别说破局,看懂都难,只看得头脑发涨,打了个呵欠,变换姿势,以手支头。 红玉问:“县君是不是困了?” “哈欠”,曲音擦擦眼角,使劲儿晃了晃头。 “嗯。”昨儿睡太晚,今儿又起太早,睡意渐渐上来,棋子模糊成光团,她眼皮也支撑不住,转眼呼吸均匀起来。 红玉轻推她肩膀,“县君去榻上睡。” 曲音迷迷糊糊上榻去,侧身而卧。 “县君真是心宽,这就睡着了?”红玉蹑手蹑脚,转身出去,谢七持剑立在潭边,她指竹屋方向, “睡了,我去马车上拿条毯子,你守在这里别乱走。” “我知道,你去吧!” 出得栖迟院,正遇上谢淮仪驾。 他拜祀完毕,已换了紫色常服,系一件墨色披风,衣裳襟袖滚银线游龙纹镶边,袖口里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探出来,握一串紫檀珠,一下一颗拨地弄。 “陛下?奴婢见过陛下。”红玉行礼。 苏大监笑问:“县君何在?怎么没在跟前伺候?” “县君在竹屋睡着了,此处湿冷,奴婢担心她着凉,去马车上取毯子。” 等抱着羊毛毯回到院子里,谢淮也还在,没走,串珠已回到手腕,披风却不翼而飞。 红玉心头直跳,谢七向她使了个眼色。 “把毯子给孤。” 谢淮拿着毛毯,又进竹屋去了。 第十二章:遇刺 曲音偎在披风里睡得正香,腮边一抹粉,唇上一抹粉。他牵开毯子把她整个人盖住,手却一抖,碰到她小腿。 她没睡死,这一碰,缓缓醒了,睡眼惺忪间,见谢淮在旁边,曲音吓了一跳,“陛下怎么在这里?” 而且屋内只他们两人,她忙坐起来,披风顺势滑落,犹有撷香一缕。 谢淮却不以为意,“这是孤的地方,为何孤不能在?” 曲音听得一愣,脑子有点没反应过来,抬手摸了摸耳垂。 谢淮正打算开口,突地,面前女人双眸睁大,一个纵身,向他扑来。他被她压倒在地,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没有任何思考,手臂箍紧曲音,腾起来直冲门外,“扑通”一头扎进水里。 立时,上百支箭破空而来,竹屋已经插满箭杆,成筛子了。 这一切不过短短十几息。 禁卫、鹰卫军都没反应过来。 “陛下!” “陛下!” 谢七肝胆俱裂,跳进水里。 刺客训练有素,每拉弓搭三支箭,只射两次,无论中或不中,射完就走,毫不停留。 谢八带着禁军奔去林中,哪还有人影,只留下一地弓弩,顺着脚印追到一处山崖,只留下钩锁抓痕,断碎绳索,至于人,已经下山谷,彻底追不上了。 谢七游向两人,“陛下,您没受伤吧?” “孤没事。” 曲音从水中钻出,衣裳湿透,曲线毕露,衣襟也松了,水珠沥沥往脖颈流下,洗得皮肤白生生的,分外玲珑。 谢淮仍搂住她不放,一手解下外袍披她身上,她几乎被他圈入怀里,露出张冻得青白小脸,眼如墨玉一点漆黑。 她缩了缩肩膀,“您不用管我,我会泅水,我能自己游过去。” “县君可别逞强。” 他到底哪只眼睛见她逞强了? 她水性好得很,这边一松手,她登时如一尾鱼游走,一上岸,红玉忙带她进了院内的一间客舍。 “快把衣裳脱了,到床上去。”红玉关紧门窗,“要不要生个炉子?” “倒也不必如此。”她匆匆洗个热水澡,换了件藤绿色交领裙衫,头发绞得半干不湿的,只得挽了个松松低髻。 红玉端来红糖姜汤,一面叹气,“天天这没完没了的,禁军干什么吃的,山里仔细排查了,怎还有刺客藏在林中?” 宫中,宫中有人钻空子下毒;宫外,宫外有人想方设法行刺! 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曲音也心有余悸,若不是谢淮迅疾,两人都要被射穿了,“也不知是不是有其他通道。” 她猜对了。 “是我的错,寺里原有七条密道,让填了六条,留了一条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被刺客利用了。” “大昭寺是前朝黄永年大师主持修筑,他曾为泰州刘氏门客,旁人不说,他应留存有图纸,陛下若追查,可从这里入手。” 云间大师十分歉意,尽力提供线索。 谢八道:“泰州刘氏,欺男霸女,草菅人命,嫡支一脉已伏诛,其余族人流放北河。” 谢淮抿着姜茶,手指没有一丝血色,“不用费心查,两次了,做事干净利落,孤知道是谁的手笔。” 不怕他出手,就怕他不出手。 苏大监心口还扑通扑通,陛下险些就没命了,吓坏他了,只觉大昭寺哪里哪里都不安全,“陛下,不如起驾回宫吧?” “嗯。谢八你和谢七送县君去安国公府,明日再回。” “是。” 且说安国公府昨日已得了消息,曲音车架一出现,门房忙出来迎。 曲音先去正房请安,老夫人梳洗穿正装,端庄如一樽玉佛,送来礼物一眼没看,让下人收拣进库房。 “娘,您这月来身体可还好?” 红玉、谢七谢八也一同来了正房,老夫人记性好,这几人隐约在皇帝身边见过,一肚子责问的话说不出口了,只得阴阳怪气道:“我平生规行矩步,循绳墨而不颇,恪行德言容工,从来不会有哪里不好,处处都好。你若哪里不好,要常思常反省,为妻为母为媳,能做几分?” 曲音不接她的茬儿,继续问,“儿媳进宫之前,娘您口舌生疮,是否好些了?可要儿媳把脉开一副药?”听起来像拆台,可她恭恭敬敬,轻声细语,毛病都挑不出来。 “看过大夫了,我这里无需你费心。” “可吃过药了?”曲音又问。 老夫人“嗯”了声,“大夫开了方子。” 她还继续问,“那可完全好了?” “已完全好了。”老夫人轻轻抿了一口茶,夫妻俩真一个德性,尽喜欢挑些废话讲。 曲音上前去,“儿媳不大放心,还是让我切一下脉?” “不用了!” 她也不勉强,又向老夫人的丫鬟碎金,“娘最近饮食如何?还是喜欢用香云铺的甜糕吗?娘脾胃不好,糯米不好克化,还是要少用些。对了,娘老是晚上睡不着,茶不要泡太浓了。” 闭嘴吧她! “好了好了,不用了,你久不归家,去看三娘吧。”赶紧打发她走了,总不好在外人跟前唇枪舌战,眼不见为净。 她的七郎,宋氏几代钟灵毓秀,才出了个七郎,别说高门淑女,便是公主都配得。 可偏偏,曲氏是什么东西? 老夫人捂着胸口,当年就不该让七郎去江州。 唉,不气不气,老天开眼,这么多年,她终于要滚蛋了! 第十三章:邀请 曲音直接把小三娘抱回白薇院。 先前伺候她除柳月外,还有三个大丫鬟,八个小丫鬟,都在院门候着。 和月笑容满面,“娘子,奴婢可想死你了。” “给你们都带了礼物。”曲音何尝不想,哪儿都不如家中自在,“礼物都有,拿下去分了。” 院子被打理得很好,琉璃瓦石板路,演武台子扫得干干净净,水池游鱼细石,正院西南角,搭起了花架秋千。 一月未归,花架子已爬满玫瑰。 小三娘伸出小手去抓,曲音抱着她一侧身,她够不着,急得“啊啊啊”直叫,奶娘忙掐了一朵放她手里。 进得房内,小三娘手舞足蹈,花儿已捏得稀碎,小手染得红红的,奶娘把她手擦干净了,才小心翼翼说:“三娘见到母亲,今天很是高兴呢!” 她说这话自然是讨曲音欢心,小三娘才见过她几回?但这孩子不认生,白白净净,水灵灵一双大眼睛,不爱哭,不闹人,整天笑就呵呵的。 “三娘出生以来,全赖单娘子照料,你做事仔细体贴,府上没有不夸的,三娘交到你手中,我也放心。” “娘子谬赞妾身了,与三娘有这么一段缘分,是我的大福气。” 虽是拿钱办事,曲音并不吝啬,包了五十两银子给她。单娘子喜出望外,连连道:“多谢娘子赏赐,妾身一定尽心尽力照顾三娘。” 夜里,万籁俱寂。 小三娘已经睡着了。 曲音舍不得放下,小三娘乖巧侬偎怀中,小嘴砸吧砸吧,她不自觉看了许久许久。 其实,这个孩子的到来是猝不及防的,那时与宋子初闹得很不愉快,只能说造化弄人,一心想要时难偿所愿,正是迷茫犹豫时,却怀上了。 单娘子洗漱完进房,她进来抱小三娘去睡觉,见曲音这副情态,没开口,心中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老夫人要拿捏儿媳,有的是办法,何必要令母女分离? “单娘子来了?把三娘抱走吧。” “要不娘子今晚与三娘一起睡?妾身睡外面的软榻就行,三娘若是哭了,再让和月姑娘叫我。”单娘子确实善解人意。 和月也点头,“您明日又要进宫,下次回来还不知何时,多与三娘亲近亲近。” 曲音欣然应允。 —————— 翌日清晨,曲音辞别老夫人。 马车悠悠晃晃,走得极慢,一路看遍街景。 待车架驶入皇宫,景色为之一变。 广阔的蓝天被切割成一块块,高耸的宫墙仿佛一道道难以逾越的边界线。 曲音手掌抵住眉心,不知怎地,昨日情境一一浮现脑海。 尤其是竹屋里,她睁开眼那一幕,谢淮正看着她,他的神情模糊不清,漫不经心的语调却仍在回荡。 “这是孤的地方,为何孤不能在?” 真是,不可理喻! 谢淮他不懂吗?绝不可能,她初进宫时,他话都不肯多说几句,乃是避嫌,为何突然这般失礼? 曲音想不通,也阻止自己深想下去。 后日是施针的日子,到傍晚长月宫才来人传她。 这回没让她等,谢淮已宽衣,靠着枕头,姿态慵懒,凤目里斜出一瞥,“县君来了?” “见过陛下。” 仍是先请平安脉,没有什么异常,恢复得相当好,曲音取出针包。 “陛下,施针了。” 谢淮抬手解衣襟,交领一松,锁骨如雪清透,发丝滑下来,如一滴浓墨落入白玉盘。 她还没回神,他已脱掉衣裳,扔到床头去。 手腕上一直不离的檀木佛珠也脱了,放到枕边。 他是脱衣有肉的身材,薄薄的肌肉结实又好看,曲音目不斜视,找准穴道,起针就刺,又快又稳。 隔着绢丝长屏风,黄衫红裙的宫娥影影绰绰,香炉青烟起,水漏嘀嗒嘀嗒。 “县君在大昭寺里可吓着了?”谢淮忽开口问。 她手下不停,回道:“没想到刺客如此狡猾,藏于林中,确是心有余悸。” “是县君先救了孤,算来已有三次了。” “妾身哪里当得起,明明是陛下救了妾身,若非陛下身手了得,我安有命在?” 施针完毕,暮色已降临,宫灯已一盏盏亮起。 曲音收拢好医箱,实在累极,坐着歇了口气,正要开口告辞,谢淮穿戴整齐从屏风后走出,紫色宽服,深色云纹滚边,“县君用晚膳了吗?” “还不曾。”她拎起医箱起身。 “孤在皓月亭设了筵席,县君救我多次,我铭感于心,以此聊表谢意,还望县君赏脸移步。” 这话说得,真的是太客气了! 虽然谢淮名声狼藉,不过一直以来,对她的态度可谓温和至极,动辄救命之恩挂在嘴边,赏赐如流水。 即便如此,曲音还是想拒绝。 她非名门贵女,也不看重女典规范,更不囿于妇道规矩,只一个筵席,算不得什么,可她直觉就是怪怪的。 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天子邀约? 身体不适,胃口欠佳? 见她犹豫,男人幽幽道:“县君是有什么难处吗?” 谢淮眼中含笑,却深似寒潭,似有冷气溢出,仿佛在警告她。 拒绝?根本拒绝不了。 曲音只得拜谢。 第14章:筵席 皓月亭位于长月宫东南,依凤池而建,井字梁垂下一只扁球状宫灯,由白玉打磨而成。烛光从薄薄的玉质灯罩透出来,宛如一轮明月,清辉十里。 亭前两侧数名青衣宫娥,或坐或站,有吹笛,有弹琴,有鼓瑟,晚风拂动,她们袖袂翩翩,如临仙境,如闻仙乐。 谢淮与曲音落座时,宫人已上了四个冷盘。 他执起酒壶,“此乃尚州凌县的罗浮春,用当地的赤水果酿造,极清甜爽口,孤敬县君一杯。” 他竟然亲自斟酒。 红玉和紫袖眼神交流了一番,又与谢七几个眼神拉扯,只有绿珠冷静如常。 琉璃杯盛满红色酒液,晶莹剔透,曲音道:“陛下实在折煞了,臣妇惶恐,哪里受得起。” “若非县君妙手回春,孤已陨命多回,孤的救命恩人,自然受得起。”他言谈带笑,慢悠悠地,“无须再推辞。” 她只得举杯,虽饮了酒,但仍道:“陛下是国之本,天之子,臣民之君父,为君分忧,实属本分。” 她自起身,分别斟酒,“妾当敬陛下一杯。” “砰。” 两杯一撞,谢淮小指尖不经意划过她的手,蜻蜓点水,各自落座,借饮酒之时,他撩起眼皮,对面佳人如同观音手边玉净琉璃瓶,不染尘埃。 他轻声嗤笑。 既先饮酒,绿珠安排上菜,“湖州崔使君丁忧回京,送了几样新鲜货,请县君尝尝鲜。” 宫女们鱼贯而入,上菜后退至一旁。 怪不得喊她尝鲜,几乎全是她爱吃的,海鲜河鲜尤其多。也不用她动手,拳头大的蟹、巴掌大的青虾自有宫人拆剥,亭后还设案,厨娘刀工精湛,片出的鱼生薄如蝉翼,洁白似雪。 乐声忽地变得急促,雾气弥漫,三名妙龄少女次序走出,持剑而舞,裙摆翻飞,时有彩带回环,花瓣飘落。 纵然舞蹈精彩,可两人心思都不在上面。 曲音秉持多吃不说话,谢淮用得少,酒喝得多,因是果酒,并不醉人。 夜色掩护下,他放松了姿态,一手抄过椅背借力,注视开始变得肆无忌惮。 所谓灯下看美人。 曲音装扮尤为素净,满头乌发挽随云髻,只用一支红珊瑚簪别住,耳垂两滴珍珠,别无配饰。 又一杯酒一饮而尽,酒不醉人人自醉,谢淮突然道:“孤昨日接到西南来的战报,子初已攻破宛县,但尚有一事,不知该不该告知县君。” 她不好装听不见,搁下筷子,“前线战报,军中机密,有何事与我一妇人相干?” “与战事无关,与子初有关。” 曲音接过红玉递来的湿帕,擦拭嘴角,“难不成是七郎路途中遇一美人,怜香惜玉,收为己用了?” 本来想卖个关子的谢淮竟被一噎,还以为她会黯然神伤,“原来子初已知会过县君了。” “那还未有。” “嗯,那便是子初与县君伉俪情深,心有灵犀。” 曲音被刺了一下,也噎住了。 谢淮又示意宫人倒酒,他举杯起,紫色袖边露出一截白色内衬,腕骨清透若玉,“吾与县君再饮一杯。” 此事揭过去,宾主还算尽欢。 曲音回宫时夜已深了,但早上时柳月风寒越发严重,她心中不安,仍想去看看。 ——她已经躺了好多日了。 “我瞧瞧去。”这么多天不见好,给她换个方子试试。 “县君。”出声的是小丫鬟晚晴,她小心翼翼,“柳月姐姐病得厉害,送回安国公府养病了。” 她停了脚步,“怎没与我说?” “县君正与陛下用膳,奴婢不敢打扰。” 曲音脸上平静的面具险些崩掉,还是忍住了,只点了点头,命她去取热水,晚晴松了口气,忙退出去。 不多时,红玉回了碧凝殿,先前的事晚晴悄悄和她说了,她料想曲音还在生气,但进屋时,曲音独坐桌边,正在看书,面色如常。 “县君别恼,柳月姐姐出宫治病,用不了几日,您若想她进宫伺候,去长月殿与陛下说一声,接她来便是!” 红玉笑容清甜,一如既往,曲音却觉得她面目可憎,径自去床上睡了,又睡不着,掐着指头数日子,竟还有一个半月才到三月之期,只后悔当时太实诚,谢淮这体格,少扎一回针不妨事,照样能好。 第十五章:治伤 次日,曲音起个大早。 红玉自来替她梳妆,“今儿天气热呢,县君不若穿那件浅粉色春衫。” 曲音不讲究,心里存着事儿,什么都没说,任凭她们安排。 还正在穿衣,长月宫又来人了,仍然是小喜,恭敬地在室外候着,待她出来,躬身一拜,“县君又有要事劳烦动您,谢七侍卫受了伤,想请您去看看。” “怎地,宫中不是有御医吗?” 这等事也来唤她? “御医院加一起也比不上您一人呐,谢七侍卫打小跟着陛下的,与陛下感情甚是亲厚,岂能让那群庸医经手,治坏了怎么办?” “县君菩萨心肠,就请您移玉步,看上一眼。” 倒也不必如此夸张地贬低御医院抬高她。 红玉则隐晦地睨他一眼,这小黄门仗着苏大监的势,太猖狂了,御医院也是他能辱蔑贬损的?生一回病就知道厉害了。 小喜来自然是受了谢淮的命令,曲音不得推辞,去提了医箱,“谢七侍卫伤得如何?可有发热?” “伤口很深,不知有没有发热。” 小喜引路,没去主殿向谢淮请安,直接往偏殿走。 谢七和衣躺着,只脱了靴子,一只寸长的镖刀钉在肩胛处,周遭衣裳全让血濡湿了,且血色隐隐泛黑。 他嘴唇也乌了,但还清醒着,“劳烦……县君了。” 曲音心中有数,这许是谢淮派他出去执行机密任务,没讨得了好。又听他嗫道:“暗器上……有……有倒钩。” 她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先剪开衣料,把创口清洗干净,再取出一柄小刀,刀刃在焰上一烤,一手按住谢七不让挣扎乱动,刀尖抵着皮肉,猛地拉出一条口子,血如水涌。 “啪”地一声,镖刀取出来了,扔进水盏里。 敷药包扎,再开方子,使宫人去抓药,一切事毕,不过一刻钟,谢七意志极强,一声未吭,已经痛晕过去了。 “好了,每日换一次药,注意不要碰水。” 曲音净了手,正要走,有宫人来,传她去御前问话,她自是只能随行。 长月宫南殿改了演武厅,下围沙地,上砌台阶高台,四面插彩旗,两面设铜鼓、剑架、枪架,长枪短剑都有得。 谢淮正与谢八过招,一人刀一人剑,你来我往,招招要命不留手,刀剑相接,撕扯出火光迸溅。周围与台下簇拥着禁军侍卫喝彩鼓掌,又鼓声雷动,旗帜飞扬,好一派热闹景象。 曲音到了在台下不出声,默看看他们交锋。 红玉比她紧张多了,“陛下身子还未好呢!” 两人交手已久,皆一身暴汗,气息不稳,再次扑上去纠缠不休,都不留余力。“咚”,谢八挨了一脚,飞出了高台,胜负已定。 底下人立刻跪地高呼,喊声喧天,“陛下万岁,陛下万岁万万岁。” 谢淮抬手,止住了众人,把剑往后一扔,苏大监接住了,他一撩衣摆,跨下台阶,“县君来了一会儿?” 曲音裣衽行礼,“刚至不久。” 他一身白色暗花云龙纹劲装,两片玉带扣出一截细腰,手绑黑色护腕,脚下鹿皮长靴,挺拔似琼枝玉树。紫袖追过来给他递上帕子,他擦了擦额头,问:“谢七伤如何?严重吗?” “不算严重,已清理包扎过了,暗器上有毒素,我开了解毒方子,吃两副可解。” “那便好,劳烦县君费心了。”谢淮又擦眼皮汗水,余光一扫,却把她浑身打量了个遍,袖袂翩翩,风也翩翩,风鬟雾鬓,不外如是。 这时江钰背着一把长弓下来,也一身蓝色劲装,见着曲音,先作礼,“小弟姓江,名钰,字以光。七郎与我同拜在青莲先生足下,他长我一岁,小弟唤他师兄,也厚颜叫夫人一句嫂子。” 曲音回礼,“江都尉客气了。” 江钰又向谢淮,“您许久没活动筋骨了,不知准头还在不在,比一场?” 谢淮把帕子卷了,放紫袖手中,“比一场。” 这两人都是用箭高手,打死靶没什么意思,当然是骑射打活靶,选二十个身手敏捷的禁军举着箭靶,可移动,可闪可躲。 宫人牵出两匹高头大马,各自选了一匹,即纵身跃上马。谢淮两腿夹住马腹,张弦搭箭,一发接一发,不带停,两圈跑下来,箭筒已空。 叁十支箭,每支都正中红心,而江钰走叁圈才射完,准头也不如,还有两支飞靶。 “陛下箭术不减当年。” “你倒是退步不少,别整天惦记喝花酒,功夫不要荒废了!”谢淮控着缰绳,马儿走到曲音几步开外的地方,他居高临下,“县君,孤之箭术,比子初如何?” 她不咸不淡,夸得很敷衍,“陛下箭术,胜七郎良多。” 江钰却唯恐天下不乱,“嫂嫂莫要替师兄谦虚,师兄百步穿杨,整个大殷无出其右。” 谢淮闻言轻笑,凤目紧紧锁住她,“江都尉说得没错,箭术一道,子初当为第一。县君却言孤胜子初良多,此为欺君之罪。” 这个狗东西。曲音只得道:“陛下如此神术,妾身以为当是天下第一,妾身不曾见过七郎箭术,也没有替他谦虚。” “哈哈。”谢淮翻身下马,马鞭甩给苏大监,转了话茬,“江都尉和县君都没用早膳,无须麻烦,添两双筷子,便一起吧。” 第十六章:问题 早膳过后,江钰先行离去,心中还在纳闷,怎么感觉气氛怪怪的? 谢淮与曲音对坐饮茶,宫人们侍立不做声。 曲音心中百转千回,微抬眼睑,“陛下身子恢复大半,只还有叁次施针。臣妇久留宫中也无助益,且妾身思念婆母幼儿,不若先行回府,待施针日再入宫来,岂不方便?” 谢淮搁了茶盏,“县君要走,是宫人没伺候好么?” “与宫人不想干,红玉、晚晴、晚秋处处伏帖。”担心他发作宫女,她解释道:“是妾身思念幼女。” “既然处处伏帖,那便好。县君再念着女儿,不至于些许时间等不得。” 曲音轻声道:“妾为臣妻,长住深宫,人言可畏。” “这样呀?”他幽幽道:“你我二人,清清白白,问心无愧,何惧人言。” “难不成是,县君生了别念?” “还是怀疑,孤生了别念?” “嗯?” 谢淮凤眼里轮出一丝似笑非笑,直勾勾,叫人无端胆寒,“县君尽管放心,凡有胡说八道的,孤让鹰卫割了他的舌头!” 曲音后背一阵发冷。 她艰难开口,“如此,妾便安心了。” 不要脸! 好不要脸! 曲音一路骂回碧凝殿,第二日外面多了数名侍卫,虽不显眼,她仍是发现了,一缕寒意冲上天灵盖,之前在暗处,现在是在明处,这算什么? 谢淮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想发作宋子初,故意这般羞辱她?可叛贼未除,卸磨杀驴未免早了点。 她要怎么办?给安国公府写信? 老夫人空有一身清高,不济事,更何况她巴不得她出事,腾出安国公府夫人的位置。 想来想去还是要知会宋子初一声,他把皇帝当知己同路人,衷心一片,但君心难测,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是了! 但信中确实不能明写,好在她与子初曾创过一套“暗语”,是作闺房之乐,除了他们两人,谁都不知道怎么解。 曲音吩咐红玉准备笔墨,一长张描金桃花纸,她用镇纸压了,风还把尾巴撩起来,她又用衣袖压了,就把他出征以后,家中情况以及进宫后都写了,事无巨细,写满十几张。 窗棂外,春雨打绿竹,竹枝斜斜。 她收笔,把信纸折了塞进信封,打上封口印泥。 红玉笑盈盈,“信交给奴婢吧,下午就送去驿站,明日便寄走。” 她只负责送去,至于会不会被拆看,会不会被截走,她也保证不了。 曲音当然也明白,仍是道:“那就多谢了。” “县君客气,奴婢是陛下专遣来伺候您的,您当我和柳月姐姐一般,为您做事是应该的,说谢是折煞奴婢。” 曲音提心吊胆好多日,不见长月宫来传唤,心也不曾定下,身旁一个商量的人都无,万分难捱,人都清减几分,穿上贴身的春衫,一把腰纤细得过分了。 这日上午,天气新晴,却是风大。 小喜并一个眼生的小黄门过来了,他笑嘻嘻的,眼中似乎含着深意,“今儿大朝日,有几个不长眼的,尽提些扫兴的事儿,把陛下气得头疼,请县君过去看看。” 曲音冷声道:“陛下气着了,你很高兴吗?笑嘻嘻地作何?” 小喜被这么一顶,忙收敛表情,赔笑,“哪里会,奴婢担心得紧,立马请县君来了。” 她受气,也没有发作他人的道理,只是看他嬉皮笑脸,意有所指的样子十分不满,一时没有控制住脾气,但说到底与他一个下人无关。 小喜见曲音沉默,以为她还在生气,“扑通”跪下,“小的冒犯县君,罪该万死,您宽宏大量,饶奴婢这一回。”一面说,还一面扇自己耳光。 曲音揉了揉太阳穴,示意他起来。 红玉立马厉声呵斥,“聋了吗?县君让你起来,这次饶了你,再不准有下回,不然我告诉陛下去,扒你一层皮。” “行了,陛下传唤,别耽搁了。” 为了讨好曲音,小喜在路上透了话,“丞相牵的头,大臣联名上书,请陛下立后,广开选秀,充盈后宫。陛下答应了容后再议,他们还不依不挠,要陛下立马下旨拿个章程,一个个的多管闲事,怪不得陛下生气。” 怎么会是管闲事?天子无嗣,人心不稳,反倒是那些乱臣贼子巴不得谢淮一辈子不近女色。 大朝会过后,天子驾至群英殿,丞相、中书令、侍中等各部汇报本部政务。群英殿后,至政和殿,一般时候在御书房处理折子,或者接见大臣,多是机密事宜。 曲音就见宗正、罗丞相等几名官员一步叁回头离去,侍卫人高马大挡在门外。 通报后,紫袖亲自来请她,并小声告诉她,“陛下心情不爽快,县君小心些。” 曲音硬着头皮进了,殿厅内狼藉一片,散落的奏折,碎裂的茶盏,泼倒的茶水,宫女手脚麻利,很快收拾干净,但一张折子又立马掷到地上。 谢淮坐书案后,声色冷如冰雪,“一个个都是好样的,不思进取不思百姓,就盯着孤后宫了,立后不立后,要他们说了算?” 苏大监上前两步,“陛下,县君到了。” 他手上一顿,侧头看过去,似那寒潭里的水一沁,“县君来了怎不作声?过来坐。” 说了这句也不管她,翻开桌上另一本奏折,这回连笔带折子一齐甩出去了,“也是好样的,竟替孤选起妃来了,迫不及待想做孤的主?” 曲音心头七上八下,果然听谢淮点到她,调子长长的,“县君也认为孤应当立后了吗?” 这关我什么事? 能不能别问我? 第十七章:命定 谢淮等着曲音回答。 而她想埋头装死,嗫嚅了半响,没吐出一个字来。 他不耐烦了,“抬起头,看着孤。” 她抬起头,年轻帝王一身堇色对襟长袍,内露银白木槿镶边,头戴乌纱冠,面如冠玉,只一双眼睛深不见底。 “说话。” 曲音不欲撩拨他生气,顺着他心意道:“既是陛下私事,与旁人有何相干,自是陛下自己做主。” 何况,谁敢做他的主? 手握叁十万精锐大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与前几朝那些皇帝可不一样,世家勋贵,跟他说话哪个不是战战兢兢的。 谢淮拨一圈紫檀木珠,摘了下来,忽然道:“并非是孤不愿立后,是有难言之隐,县君可知为何?” 警报响起,她一点儿也不想知道,别说了! 宫人们则竖起了耳根子。 “孤幼年时,华台寺的方丈无休大师曾卜算一卦,言我妻宫命奇特,并赠孤一则谶言。” “若有女子救我叁次,必是我命定之人。可如今救孤叁次的,唯有县君而已。但天意自有千般造化,使君尚无妇,罗敷却有夫。” 他凤目流转,眸光不定,“县君以为孤该当如何?” 简直是赤裸裸的调戏,换了哪家规训严苛的娘子,估计要羞愤欲死。——还好,殿内宫人都是天子心腹。 曲音做一番心里建设,语气四平八稳,也讨伐起无休大师来,“可见那什么大师算得不准,沽名钓誉,并无神通,欺骗您二十多载。陛下昔年一学子,尚能改天换地,何须信这些鬼鬼神神?” 反正她就是油盐不进。 就这么冷冷静静,浅浅淡淡,仿佛万事不值得一顾。 谢淮也不生气,忍住笑,“那孤就照县君说的办,那老和尚嘴里没一句真话,孤让人掀了他的庙。” 曲音不愿打嘴架子,问道:“陛下可还头疼?若是头疼容臣妇把脉。” 谢淮这才假意按了按额角,剑眉半皱,“还是疼得不行!”起身移步往侧室去。 临窗一黄花梨云母软榻,高枕丝褥,两扇琉璃底座宽屏,蒙一层薄薄素色绢纱,只透影,不露人。 宫人伺候谢淮把冠帽取了,腰带解了,外袍脱了,银色衬衣松了衣襟,往榻上一躺,探出腕子来。 曲音跪坐面前,摸了一会儿脉,没诊出个所以然来,料他头疼是假,只得说些套话,“并无大碍,许是陛下政务繁重,日理万机,用脑过度,多多休息便好。” 谢淮还打了个呵欠,“孤这会儿头疼得紧,县君替孤按按吧!” 话音落了,就即刻有宫人搬了把椅子到榻首,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为难得很,试探着开口,“不若请御医来?” “县君是有什么难处吗?” 曲音垂首,“男女授受不亲,如此实在是不妥。” 谢淮一手撑起来,清瘦的脖颈绷起一条连延的雪线,目光幽幽落在她漆黑的发顶,“县君这般可不是医者之风。要这么算,你不知看孤多少回了?怎地,县君要担起责来?” “那倒是挺好……” 眼看他要说出一些不着调的话,曲音忙打断了,“谨遵陛下吩咐。” 她按捺住不满,挤出笑来,“那妾身与陛下推拿一刻钟,或轻了或重了,还请告知。” 一面香风来袭,她衣袖落下,手指穿插过他的头发,谢淮半边身子都麻了,眼皮合上去,待曲音去看时,他不知不觉已是睡了过去。 她小声道:“陛下既然已睡着,我就先回去了。” 谢淮都睡着了,宫人只有敬畏她的份儿,断不敢说个“不”字,绿珠亲自送她上步辇,悄声交代红玉,“好好伺候县君。” 一夜没睡安稳,第二日小喜又来,曲音别无他法,装病。 她让红玉烧了热水,浸了帕子,把脸熏得红红的,愰眼一看似病态。 红玉并不多嘴多舌,似乎真把曲音当了主子,只听她吩咐。小喜回去了才来内室报信,掀起素罗勾花帷幔,“都走了,已经出院子了,您起来吧。” 曲音想演得逼真些,“你去外头看着,我再躺躺。”拿起枕边纨扇,扇了几下风,随即把扇子盖在脸上,白玉珠串成的坠子落进衣服里,冰冰凉的。 她叹口气,不知那信是否送出去了? 先前不愿见着子初,现在只盼他赶紧回京。 谢淮真是……也不知真看上了她,还是另有所图。 她乃重臣之妻,她的夫君与他称兄道弟,更领兵在外,替他卖命,他这般心思,这般行径,简直无耻之尤。也是因没人能制他,狂狷肆意惯了,行事毫无顾忌,随心所欲。 但她又能如何?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第十八章:饮子 曲音这厢忧心忡忡,谢淮却怡然心情好,脾性较往日好些,只是多天不见她,不由几分想念,把苏大监唤过来问:“她不是病了?好几日吧,这么严重吗?那孤下午走一趟,去看看她。” 谢淮这等城府,岂会不知病是假的,只是不想逼迫太过,兼之他事务繁重,就由她松快去了。 紫袖先往碧凝殿走了一趟,把这话传到曲音耳边,她当即决定不能再装了,“我已经痊愈了,陛下国事忙碌,还叫他挂心,我心中实在不安,一介蒲柳,区区小身,不当得陛下浪费时间。” 紫袖一个字不漏禀告了,谢淮自然懂她的言外之意。 她自贬一番,实则是推拒,让他别浪费时间精力,最好是打消念头。 但怎么可能? 百岁千秋,他只把她看进眼里。 “县君已经痊愈了,那就好,不然孤着实担心。总闷在房里也无趣,湖州贡了新茶,去请县君过来尝尝。” “是。”宫人领命去了。 曲音接到邀请,背着红玉从医箱里收拾出一支巴掌大的解腕刀,藏进腰带里。腰带宽约两三寸,系得一身对襟绿衫白色绫裙,小刀子藏进去,只要没人来搜身,非常隐秘谁也发现不了。 ——以防万一,谢淮应该不至于如此下作。 长月宫,春日迟迟。 窗外青梅横枝,翠竹掩映,谢淮与曲音榻上对坐,中间置一矮几隔开。 他照样戴着串紫檀佛珠,仍是不时拨一下,心思都在曲音身上,目光慢悠悠逡巡遍她全身,肆意又深切,她小脸瓷白,下巴尖尖的,腰肢更是一把。 “县君清减了许多。”看来真把她吓到了,这也不是他的本意。 曲音低眉顺眼,“这几日闹病,胃口不佳,饭食用得少了。” “去开我的私库,拣一些滋补的药材,送去碧凝殿。”谢淮柔声道:“县君可要保重身体。” 他语调跟勾子似的,黏黏腻腻,她听得头皮发麻,“多谢陛下挂心。” 这时两宫人捧着茶盏上前,“陛下,县君,请用茶。” 茶尽是绿珠泡的,她有一手点茶绝技。磨了茶膏,盛在茶碗里,一面注水,一面用茶筅击沸,最后点出一幅山水图来,可谓绝妙。 “县君,请。”谢淮抬手。 曲音喝了茶,宫人上果干饮子,各种小盏小料,依据自己喜好调着吃。 她没甚心情,柳眉轻蹙,幽幽叹息一声,双眸水盈清灵,小心地觑了面前男人一眼,欲言又止。 “县君何故叹气?” 曲音再看他一眼,“请陛下恕妾身无罪。” “嗯,县君有何话尽管说,孤恕你无罪。”他放松了背脊,大半重量卸到榻靠上,静静看着她。 “其实妾身一向康健,这回生病实乃郁结导致。父母之爱子,恨不得分秒不离,妾念着小三娘,日夜忧思,寝食不安,这才病了。” 谢淮也皱了眉头,“这样呀,说起来是怨孤不近人情了,害县君好端端地病一场。” “妾身岂敢如此想,为陛下分忧是臣妇本分。只请陛下容许我告假一天,回府去探望女女,侍奉婆母,尽一尽本分。” “砰。”茶盏搁回矮几,力道颇有些重,连盖子都磕了两下,曲音不由一个激灵,本以为谢淮生气了,悄悄撩起眼睑,却见他满面浅笑,甚至握拳挡了挡上扬的唇角。 “这样呀,这确实是孤安排欠妥。但再过五日孤又该施针了,不若等五日后,县君再回国公府,也可在府上多待些时日。” 可算是意外之喜。 谢淮还吩咐苏大监,“把下头送来的新茶、蜜饯、糟食、好料子,有什么新鲜玩意,合适给小女娃儿用的,给县君包一包,我库房里还有两支上了百年的野参、一盒虫草也一并包上,向老夫人尽尽孝心。” 苏大监迭声应下,“奴婢这就去办,让小子们手脚麻利些,晚间就送过去,不耽搁。” 曲音起身拜谢,“多谢陛下赏赐,妾身就厚颜收下,再替三娘与老夫人叩谢天恩。”她救了他的命,这是她该得报酬。 谢淮示意她坐下,拿起一只釉天青色小碗,一手取汤匙子,调了玫瑰水、桂花、蜜浆、牛乳等,“县君若真想谢孤,明日还来陪我喝喝茶,说说话。深宫幽幽,孤身边没个知心人,遇得县君,如逢知己,如沐甘霖……” “陛下。”越说越离谱,曲音忍不住出声打断。 初入宫时,他分明冷冷冷淡,虚虚弱弱,话也不多说,惜字如金,现在她恨不得把他的嘴缝上,跟那坊间的浪荡子没什么区别。 谢淮把饮子放她面前桌上,“县君请用,本来须得加些冰才清爽,但你病才痊愈,要少用凉的。” 紫袖递来湿帕,他细细地擦拭了手指,眼睫纤长,逆着光线,一片扇影。 曲音喝不是,不喝也不是,“妾身诚惶诚恐。” 他笑了,“既然诚惶诚恐,嗯?那以后孤多为县君调几次,习以为常,想来就不会再惶恐了吧?” 她只得用了小半碗。 “不过一碗饮子,县君当然受得起。” 受得起饮子,无福消受是君恩啊! 第十九章:画卷 相安无事到了五日后。 曲音拎着医箱上长月宫去,进了殿,宫人侍立,谢淮提笔站在书案后,一身象牙白竹叶暗花纹直裰,风仪玉立,恰如寒涧青竹,别有幽冷意。 近了看,原来是在作画。 苏大监伺候笔墨,书案铺设一卷长纸,沿边用白玉镇石压住,曲音只描见纸面上一片青色裙裾。 谢淮抬起头来,“县君先请坐用茶,稍候片刻。” 她去椅子上坐了,这一坐就是两刻钟,已吃完一盏茶,那边才搁了画笔,先去净了手,转向曲音,“县君久等了。” 谢淮屏风后褪了外衣,取了金冠,坐到龙床上去。 曲音照例请个平安脉。他恢复极好,喝了这么久的药,连带以往的暗伤也拔了,亏空也补了,身体更胜中蛊之前。 接着是施针。 约莫大半个时辰,针灸结束了。 曲音累得够呛,坐在一旁歇息。 谢淮穿上里衣,只两手进到袖里,扣子不系,衣摆不收,紧实的胸膛大咧咧晃在曲音眼前,又往床上一躺,眼睛半闭,好不悠闲。 等她缓过劲儿,他又开口了,“再给孤按按头,我头疼得紧。” 曲音知道他多半是假疼,但明日就要回府,眼下不敢得罪他。一回生,二回熟,椅子搬到床头,她袖子微微挽起,红玛瑙手串环在腕间,鲜色如榴花。 宫人逐渐退远。 屏风隔绝出一方小天地。 天地里只有他们两人。 曲音确实有一套功夫,手法好,穴位找得准,力度适中,谢淮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打了个呵欠,一侧头,角度正能看见一截雪白修长的脖颈,天水碧的抹胸聚起一对鼓鼓囊囊,一枝浅红梅花纹飘瓣,起伏更添遐思。 睡意不仅飞了,他还口干舌燥,体内似燃起一把火,从心窝烧到小腹。昨夜梦中,县君提灯来相会,轻解罗裳,与他共枕席,极尽温柔缠绵,那个滋味,即便知道是镜花水月,仍叫他不可自拔。 他眼神深幽又炽热,直勾勾不加掩饰,但曲音毫无所觉,毫无所动,似乎是守严规矩的天上仙子,冰清玉洁,不动凡心。 谢淮“啧啧”两声,突然抬手止住她的动作,“县君辛苦了,孤已经好多了,你坐着歇一歇。” 曲音一刻不愿多留,“那妾身这就告退。” “县君且先坐,孤有事相商。” 这话一出,她心中立马产生不好的预感。 “孤的画,墨干了吗?” 天子近侍,耳朵尖着呢,苏大监回道:“干了,奴婢卷了收好了,明日奴婢亲自去装裱。” “你拿过来。” 苏大监把画捧了过来。 “给县君,退下吧!” “是!” 曲音把一方长匣子捧在手中,如烫手山芋。 偏偏谢淮还不放过她,又开始胡言乱语,胡编乱造,“孤昨夜做了个梦,梦中竟是大婚立后之日,皇后缓缓却下遮面扇,明眸皓齿,雪肤花貌,孤心中甚喜,可惜没说上一句话我就醒了。” 他说着坐起来,把衣裳拢了一下,凤目斜过去看她,“孤担心忘了她的模样,今儿赶紧画了出来,县君你说这莫非是上天预示,孤未来的妻子便是梦中人?” 这个狗东西又在胡说八道,曲音低头躲开他的目光,“梦中之事,不可尽信。” “说起来,那女子与县君生得十分像呢,简直是如出一辙,还让孤险些误会。但孤没那份福气,仔细想想,这女子应是你的姊妹。” 男人语气就跟钩子似的,不是撩拨,句句是撩拨。 曲音快气炸了,语气却愈发冷淡,“妾身一介孤女,自小由师傅养大的。师傅她说过,是在江州开云县的城隍庙捡到我的。当时江州大水,百姓受灾流离失所,纷纷往柳州逃难,我应是那时被抛下了,陛下要找妾身姊妹,恐怕不容易。” 谢淮点头,“这样呀,可上天已有预示,就不会有错。县君打开看看,真的与你十分像呢,必定是你哪个姐妹。” “画中既是陛下正宫,妾身岂敢冒犯?” “孤许你看!” 推脱不掉,她依言打开匣盖,“不料”忽地手一抖,匣子摔落地面,画卷跌出来,她忙弯身去捡,却“不小心”踩到画上,她的脚劲儿太猛,纸卷已皱巴巴,而画中人面,已经模糊不清,丁点儿不能分辨。 “妾身手拙,毁了陛下墨宝,请陛下恕罪。”曲音扑通跪下,白裙撒了一地。 谢淮久久没有出声。 漫长的静默里,她忍不住抬头,一张意味不明的脸,看不出是喜是怒,曲音顿时有些惶惶,一时后悔不该这么冲动。 谢淮“噗”地一笑,俊颜温和,“一幅画而已,值当县君吓成这样。” 他似乎没有生气,亲自去搀扶她,大掌一下子握住她的小臂一提,“县君请起,别把膝盖跪疼了。” 她几乎是被拉起来的,想退一步,男人仍紧紧箍着手臂不放,“县君小心些。” 第二十章:和离书 “妾身无碍,请陛下松手。” 曲音慌忙想甩开,谢淮却纹丝不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依依不舍收了手,“是孤失礼了。” 她背过身去,喘气有些急,连头上的珠钗都在摇晃,是又怒又怕,一刻也不想多待,“陛下若无事,妾身这就告退了!” “县君留步,孤还有一事要请教县君!” “之前县君开方时交代孤要忌房事,如今孤觉得身子好了大半,可还要忌?” 好不要脸!好不要脸! 谢淮凤目一转,“县君怎么不说话?” 曲音面上薄怒嫣红,咬牙切齿,“忌忌忌,这一年都要忌,请陛下务必清心寡欲,保重身体。” “这样呀!县君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欺君可是大罪。” “妾身岂敢欺瞒陛下?” 他绕到她身前,目光仿佛阴冷的蛇信,慢慢舔舐上去,不错过她任何表情,眼看着她从愤怒到安静,呼吸渐渐平复,只煞白着一张小脸,额头冷汗直沁。 “那孤相信县君。” 谢淮拿了帕子,抬手想替她拭汗,曲音反映快得很,“啪”地拍掉他的手,鹅黄色丝帕飘然落到裙边。他止住了将要冲进来的宫人,县君好大的胆子,竟敢对陛下动手? 她不仅敢,还声色俱厉,脸上绷得紧紧的,“陛下请自重!” “县君生气了?” “不该生气吗?您这般轻佻无状,动手动脚,到底意欲为何?”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她深吸了口气,继续道:“七郎与陛下相交,倾宋氏之力助您登位,几次三番救过您的性命,现在仍在外拼死拼活,为的是谁家江山?谁人的龙椅?” “陛下,您真的想让一位能臣、一位知己,与您离心吗?” 曲音只盼这顿骂能让他清醒点儿,不要做这么愚蠢的事情,天涯何处无芳草,可宋子初只有一个,没了这么好用的左膀右臂,朝堂上不知要多出多少麻烦! 谢淮披上外袍,就着身旁椅子坐下,姿态慵懒,“县君说得孤无地自容。” 没看出来他哪点无地自容,脸皮厚得很呢! “子初确实与孤不止有君臣之谊,也是至交好友,可是这与你有何关系?” 曲音心头一咯噔,被噎住了似的,许久才找回声音,“陛下说笑了,我乃宋氏大妇,七郎正妻。” 谢淮“嗯?”了声,手支起额头,偏头看着她,“是吗?可你和子初,不是要和离了吗?” 她瞳孔一缩,当然不承认,“陛下哪里听来的胡话?我与七郎感情甚好,怎会和离?” “县君此话当真?” 曲音犹豫片刻,开口,“当真。” “好吧!”他轻咳出声,“孤枕头底下有一只信封,你去拿出来。” 隐约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关子,她咬住唇,一步步走到榻边,掀起帘子,枕下一只双鱼封。 谢淮让她打开,她揭了封口,抽出一张薄纸。 “县君很喜欢说谎骗人,这可不太好。” 我看你就不像个人,曲音暗道。 这是她与宋子初的和离书。 白纸黑字。 手指抚过那一处墨色泅开的印迹,她那个时候还流泪了吗? 应该是的吧,不过隔了一年多,那时的场景都快要模糊了,只记得那日的宋子初不再风度翩翩,眉心里藏着很沉重的东西,他提笔签下名字,“五娘,你知道的,只要我不签你走不了。你也知道的,我不会这样做。白袄军作乱,我必是要出征,战场变数太多,说不准有什么意外发生,容我自私向五娘提这个不情之请。” “若我有幸保全,平安归京,那就一别相宽,各生欢喜。如果我回不来,这纸和离书就作废,希望五娘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留在安国公府,把孩子生下来,这是我唯一的子嗣。至于那些不安分非宋氏族人,你不用害怕,我另有安排,能保你们享一世尊荣。” 曲音虽然觉得他在胡言乱语,当还是答应了。 至于这封和离书为何到谢淮手中,她也知道,是宋子初担忧老夫人欺她。 她没猜错。 “子初若有不测,你留在公府中,旁的还好,就怕老夫人刁难你,她性子左,除了子初谁来都不好使。你实在待不下去了,孤自会拿出和离书解除姻缘。——县君应该明白,就算宋子初不在了,没有这封和离书,你照样脱不了身。” 她懂,高门大户,一朝重臣,她拿什么对抗? 谢淮酸溜溜道:“七郎为县君思念周全,真是令人感动。” 曲音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又听谢淮问,“和离之后,县君有何打算?” “一没有昭告族人,二没有京兆府签批留底,还不算和离。”她淡声道,谢淮这狗东西想都别想,“妾身与七郎仍是夫妻,仍是安国公夫人,请陛下谨言慎行,莫污了你我的声名。” 他一副恍然的样子,“这样呀,县君的意思是,要等到子初回京之后对吧,孤懂了。在这之前不能让外头知道我们的关系。” 屁的关系,说得他们有奸情似的,嘴上占点便宜很得意? “人言可畏,陛下是想逼死我吗?”曲音瞪向他,咬字极重,眼中波光不定,水色点点,晶莹将要泄出眼眶,她忙背过身,不让他看见,自己用袖子拭了。 世间女子都重名节,谢淮也恍觉自己太过分了,连声道歉,“是孤的不是,县君别生气。” 他起身走到她身后,衣摆拂动,朝天举了四指,“你放心,孤向你发誓,长月宫之中,一个字都传不出去,若有任何流言,教孤下地狱去。” 曲音没有反应,雪白的颈子连着纤薄肩头轻轻起伏,谢淮手掌在空中顿了下,握住了她的肩膀,她没有躲开,只是身子轻颤,他把手收回来,负在背后,“县君放心,孤说到做到!” “最好是这样。”曲音最终道。 第二十一章:三哥 翌日一大早谢八就领了十数个鹰卫候在碧凝殿,“陛下不放心县君,特让属下送县君回去。” “有劳了。” 箱笼包裹俱已收拾妥当,曲音启程回了安国公府,先去拜见老夫人,把小三娘抱过来,再回院里整顿。 “娘子,您这么早到了?”众丫鬟欢笑颜开,柳月更是惊喜。 谢八与红玉一路随行,前者不便出入闺阁,守在院外,后者寸步不离,曲音自然而然开口将她支走,“和月,红玉姑娘一路劳累,你带她去休息。” 红玉是聪明人,十分会意。陛下没让她监视县君,只叫她好好伺候,她乐得只听吩咐做事,不掺合其他。 主仆两人在内室坐定,放了帘子,闭了窗户,碧纱透出一片春意,粉的花枝,绿的树荫,鸟雀嘤鸣。 “你身子可好了?” “风寒而已,吃了两副药,捂出一身汗,没几日就好了。”柳月没怀疑别的,只认为宫中规矩森严,怕她病气过了人,“您还带我进宫么?没奴婢在您身边能习惯吗?” 曲音避开不谈,问:“我三哥近日可有上门?”她年后去的信,他从柳州上京,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 “您怎么知道?”柳月讪讪的,“金郎君十日前来拜访,老夫人没让他进门……老夫人她犯了劲儿,趁您不在才轻慢了金郎君。” “娘子您千万别生气,奴婢打听到他暂住安乐坊云上客舍,只一刻钟的路程,奴婢亲自走了一遭,赔了重礼向他道歉了。金郎君一直没离开等您出宫来,有要紧的事相商。” 曲音眉尖一蹙,柳月心头七上八下的,娘子肯定生气了,要是和老夫人吵起来怎么办?郎君不在,没个调停的,怕是闹起来没完没了。 若是往常,她少不得要去质问一番世家所谓的“待客之道”,说破天都是老夫人无礼,狗眼看人低。但今时此日,她哪还顾得这些鸡皮蒜毛,“柳月,你走一趟,去请我三哥来。” “不要惊动老夫人,让他从后门进来。” 从后门进?鬼鬼祟祟的娘子要干嘛?柳月有些小心思,但胜在听话,什么都没问。 不过三刻钟,她引着金柏元到了。 “五娘,好久不见。”他一身宝蓝妆花缎袍,发束金冠,朗目疏眉,保养得当,看着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 柳神医徒弟收得多,但真正养在膝下的却少。捡到曲音时老人家已五十高龄,她便是最幼的一个,行五,于医道上天赋最佳,柳神医自然多偏爱一些,留她在身边养老送终。 至于前面兄姐们早已各奔东西,自有前程,只金柏元还常来探望她们,与曲音存了一份情谊。 “五娘清减许多。”金柏元叹道。 曲音吩咐柳月,“你去看着谢八,别让他偷听我们说话。” “是。” 上次一别,已有三季。 “三哥别来无恙。”曲音弯腰施了个礼,“五娘向三哥赔个不是,让你受委屈了。我也没想到老夫人如此不讲究。” “别别,快起来,不至于不至于。”世家嘛,尤其是宋氏这样连延数百年仍然煊赫的世家,眼睛向来长头顶上,看不上他太正常了,像宋子初这般,无视门第,无视出身,与他称兄道弟,礼遇有加才是异类。 喝了茶,寒暄几句,金柏元神情紧张兮兮,“从我到京城,不知是哪路人马一直盯着我。我一介商贾,生意也不在这边,没恩没怨的,想必是冲着五娘和子初来的,你要小心些。” “三哥你别担心,是宫里的人。” 曲音斟茶一盏,指如葱根,碧袖如云,“确实是因我之故,狗皇帝怕死得很,小心翼翼的,三哥到京城,狗皇帝岂会不来窥伺?” 金柏元一颗心放下来,他又压低声音,“那就好,知道你心中有怨气,但也别一口一个……别骂了,隔墙有耳。”暴君无度,喜怒不定,想来五娘这两月日子不太好过。 “你三个月前寄信来,我想了许久,还是亲自走一趟。”金柏元抠抠脑袋,眉头紧锁,五娘这性子,叫他怎么劝,又怎么劝得了? “就因为一个妾室和离,五娘,你犯倔了!” “哪个世家子弟不纳妾室,哪个富贵人家不蓄美人,何况是子初,他出身显赫,是万里挑一的好儿郎,怎么会只守着你一个人?” “难不成,你嫁人之前没想过这些吗?” 曲音心中已毫无波动,“那时年幼无知,并未思虑周全,只有真正面临风波,才能看懂自己,有所能忍,有所不能忍。” “就算你与子初和离了,你能保证再嫁之夫不纳妾吗?那时你又当如何?再和离一次。” 她想了想,“我若再嫁,必要求他此生绝无二娶,绝无二色,若他不答应,那就不嫁,我一手医术,养活自己不成问题,孑然一身未尝不可,” 金柏元噎住了,“你舍得三娘?” 曲音苦笑:“舍不得,三娘是我怀胎十月,受了苦生下来的,我和离却不能带走她。” “全天下都没有和离妇能带走孩子的。”除非她身份高过夫家,能以权压人,可宋氏是一等一的世族,宋子初已出将入相,位极人臣。 “小三娘姓宋,你别异想天开。” 曲音:“我尽心为狗皇帝治病,不就是想求一个恩典,我要把三娘带走。” 这这……他还能说什么? 金柏元用力咳嗽两声,“你既然考虑周到,我还有何说的?我劝不了你,亦不能做你的主,但五娘有要用得到我的地方,一定要开口。” “正有一事,想请三哥帮忙。” 师傅素来义诊,身无余财,她同样如此,“我出嫁时,多亏三哥替我置办嫁妆,打了器具,国公府看不上,扔在库房里吃灰,若是和离,我也没打算带走。” “这六年,我没存下多少财帛,估摸首饰却有几大箱,再是谢淮出手大方,赏赐如流水,名贵布料香料玉器药材,我也得了不少。” “我想劳烦三哥,替我把这些折成金银。” 理该如此,离开国公府之后,自不能如以往锦衣玉食,换了钱财,置办住宅田地才是正经过日子。 “五娘放心,我保准能换个好价钱,不会让你吃亏。” “三哥,我是想跟你换。我手中都是珍品好物,若慢慢出,得个五六万两银子不难,若急出,换个三四万也使得。” “师兄,你给我一万两就好,全部存进万通寺库里。” 金柏元越听越不对劲,五娘这是要干什么?曲音一根手指抵住唇瓣,摇摇头,用眼神警告他,最好不要问! 第二十二章 安排妥当一件心事,曲音久违的一夜好眠。 小三娘咂巴小嘴,窝在母亲怀里睡得正香。 用脸颊贴了贴她的小脸蛋儿,曲音轻手轻脚下床,蹬上一双镶珠素底鞋,披上外袍。 天已大亮,丫鬟们都在外室,没进来打扰,单娘子尽职尽责,早在那里候着了,怕小三娘醒来哭闹吃奶。 此外,柳月忐忑道:“崔娘子在外求见,要来与您请安。” 她来凑什么热闹?“不用了,让她回去吧。” 曲音洗漱完毕,坐到梳妆台前,柳月伺候妆饰发髻。 没一会儿,和月进来了,面带怒气,“崔娘子不走,郎君不在府中,做给谁看呢?娘子,不如让她进来,没得让其他人看笑话,您是大妇,整治她抬抬手的功夫。” “不了,随她如何,我不见她。”她连宋子初都不在乎了,何况他的妾室,更遑论去为难她,毕竟,崔娘子又做错什么了呢? 是呀,她没做错什么!一段刻意遗忘的、分外难堪的记忆突然解禁。 她不是天性洒脱,天性淡泊,她也曾愤怒到了极致,也曾整夜整夜掉眼泪,痛彻心扉。也曾哀求逼问能否将崔娘子送走,宋子初却残忍道:“若五娘早些说当然可以,但她已经是我的人了,人尽皆知。玉娘是纤纤弱女子,经不起风浪,她没做错什么,现在送走岂不是要逼死她?” 曲音当然不会逼死别人,但她可以不接受。 人总是有超乎寻常的适应力,适应一切变故。曲音已经适应,宋子初再掀不起任何波澜的状态。 崔娘子见不着曲音,无奈打道回去。 昨日慌慌张张见了三哥,想来仍是不妥,曲音吩咐几个丫鬟,“和月,你拿我的名帖往玉香坊李大家府里走一趟,请他过府来整治一桌酒席,要他亲自上手的。三哥喜欢他的手艺,李大家从近水楼退了,念叨了好多回。” “我记得上回九娘和妹夫送来的佳酿还有两坛,柳月拿我的对牌去库房去取。” 曲音还在写请帖,柳月轻手轻脚屋,帕子揉成一团,纠结道:“娘子,那两坛明月泉老夫人先前打招呼了,应承了薛家姑奶奶,要带到赏花宴去。” “娘子您别生气,库房里还有碧玉露,也是极好的。” 她看了柳月一眼,提笔继续写,“既然早打过招呼,不是故意为难我,我为何生气?在你心中,我这么小气?” 柳月嘿嘿笑了两声,“娘子是敞亮人,是奴婢小人之心。”转头她脸上笑容立马消失了,她又不傻,她感觉不到吗?自从崔娘子进门,什么都不一样了。 曲音大张旗鼓招待了金柏元,歇了四五日。这天午后,曲音抱着小三娘坐在湖边亭里吹风,石桥弯弯,嫩荷挨挨挤挤,青翠可爱,丫鬟们在一旁说说笑笑,单娘子倒是很安静,眼睛没离开过三娘,随时留意着。 “喂,刘中元,你鬼鬼祟祟干什么?”柳月突然叫道,迈着小碎步急急跨下台阶。 一个蓝色短褂的少年从树后闪出来,眼神活泛,向柳月作了个揖,“小的给柳月姐姐请安。” 他是宋子初奶妈的小儿子,人很机灵,宋子初有心培养,暂时放在外院使唤。 “少来了,你来内院做什么?” “有封信给娘子,是明心堂齐大夫……” 柳月“嘘”的一声,提起裙子往前走,“跟我来吧。” 刘中元候在亭下,柳月在曲音耳旁说了什么,她把孩子交给一旁的年轻妇人,妇人抱着孩子离开后,柳月才招呼他上去。 “给娘子磕头了。”他动作麻利,扑通跪下砰砰砰就是三个响头。 “你起来吧。”曲音侧头,清风拂动耳旁碎发,半面雪颊映浅红,水眸盈盈,“听柳月说,有我的信?” 刘中元忙把信呈上去。 曲音拆开看了,让柳月给了赏银就打发刘中元下去。 亭子里只剩下自己院里人,和月才开口道:“齐大夫给娘子写信作甚?”莫不是又撺掇娘子回明心堂坐诊?可恨!娘子什么身份,他们什么身份,不知进退,不知分寸,竟然把信送进安国公府了。 和月只是心头想想,柳月就没什么顾忌了,“娘子,您不会还要去明心堂坐诊吧?去看个诊偷偷摸摸、防这防那跟做贼一般,有什么意思?既不得名又不得利,若不小心泄露了身份,更是……”让整个京城看笑话了! 堂堂太尉之妻,世家大妇,公府夫人,自甘下贱去医馆坐堂,怕是以后宋氏族人出门都抬不起头来。医者贱工,这不是简单四个字,而是无法跨越的天堑鸿沟。 曲音懂得丫鬟们的心思,淡淡道:“师训不可违。” 扶危救困,悬壶济世。——前者力所不及,后者,尚能尽绵薄之力。 况且,“我挺喜欢的。” 成亲那夜,她与宋子初喝罢合卺酒,相拥在榻上闲谈,聊到婚后的日子。 他说:“我娘的性子你也有所了解,最是清高自矜身份,你若去坐堂看诊,恐怕她宁愿一根白绫,吊在白薇院门前。” 老夫人做得出来。 “京城有京城的说法,世家有世家的规矩,我不是固执己见的人。既然娘不让,那我悄悄地去。” 宋子初轻笑,佯装为难,“可是从来没有哪个一等公府的女主人出去做大夫的。” “从来没有?那我就做第一个好了。” 第二十三章:明心堂 明心堂是齐大夫的祖产,前朝时就经营得极负声名,得了安国公府庇佑,近年俨然已成京城第一大医馆。 齐大夫来信,一是询问她何时再回明心堂,二是手中有几个病人拿不准,想请她帮忙看看。 “等齐大夫定了时间我再走一趟。” 柳月嘴快,“还真要去呀?” 曲音瞪了她一眼。 “我看娘子是被柳神医教傻了,也不知道图个什么。” 和月:“闭嘴,有你这么背后编排主子的吗?” 柳月哼了声,“你难道不这么想?我听娘子说,江洲和洛州瘟疫,柳神医是主动去的。”真是不怕死! “神医医者仁心,怪不得能誉满天下,得世人景仰。好了,别说这些了,抓紧办事去。” 三日后,曲音从东侧门上了一辆不起眼的暗木色灰顶马车,隔着轻晃的帘子,她道:“劳烦谢侍卫了。” 轻装简行,就他们二人。 谢八不善言辞,闷闷道:“您说哪里话。” 明心堂后门,曲音踩着小杌子下车,一顶素色轻丝长帷帽遮住面容,白色外衫掩着缥碧的袖子、水红的裙角。 看门的黄老丈一个定睛,惊叫起来,“曲大夫?” “是我,黄伯还记得我。” 黄伯咧着大牙笑,“老儿眼尖着呢,不然东家也不会让我看门。何况曲大夫您是老儿的大恩人,我要认不出来该天打雷劈了!” 是曲大夫啊!这都一年多了,大家私下里传,曲大夫应是被重金挖墙角了,别看她是女子,论起医术,他们东家拍马都赶不上,疑难杂症请教 “曲大夫,您来找东家的?” “我与齐大夫约好了。” 黄老丈一拍大腿,“怪不得那傻大个儿一大早在这儿晃,问他也不肯说,原来接曲大夫来的,这个不靠谱的,还闹肚子跑茅房去了,您快请进,不用管他。” 又闲话几句,曲音进了后堂,一株高大的石榴树映入眼帘,鲜红如火的花朵点缀在一簇簇深绿的枝叶中。 后堂是大夫们休憩的地方,不大,一并十几间青瓦连房,只几个扫洒的下人走动。没一会儿,齐大夫气喘吁吁地找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曲娘子恕罪。” “我原先的诊房可还在?” “当然还在,我们都盼着曲娘子回来,日日都有打扫,前几天还换了新装饰。”齐弘光在前引路,微微躬着腰,毕恭毕敬,一面还张望,那傻小子让他来接人,跑哪去了? 曲音脚步轻快,“你送来的医案我看过了,方子大抵没什么问题,我只调了一两味药,份量有所增减。” 齐弘光看完重拟的药方表示:曲娘子太谦虚了! “其中有两个,一个是误食毒草,一个是腹痛,这两人我也拿不准,要亲自看看。齐大夫,他们来了吗?” “来了来了,就在诊房候着。” 曲音在明心堂待了个整日,施了两回针,累确实极累,但久违的充实,使得她一直悬浮的心有了些许落地感。取下帷帽时,和月还纳闷,娘子忙活了一天,反而神采奕奕的,那眼珠子哟,晶亮似黑珍珠,水灵生光。 她拆了发髻,换了衣裳,“我去看看三娘。” 小三娘安置在紧挨的偏房,碧纱橱里,小姑娘睡得呼呼的,小脚不时蹬那么一下。 单娘子在做针线,一盏鎏铜佛手灯,芯子燃到头了,一小撮昏黄烛光东倒西歪,曲音拔下金簪挑起灯芯,烛火“噗”地亮起来。 “娘子来了?”单娘子放下绣绷子。 “你坐着就好,无须讲究。”她就着帕子擦了擦簪子,戴回头上,直接在床头坐了。 即使相处不多,单娘子能真切地觉得她是个和善人,丫鬟下人们就没有不喜欢她的。若自己有这个运气能一直带三娘,这么个主子在上头,想想也算苦尽甘来。 接下来曲音每日都去明心堂坐诊,仿佛又回到了以往的平常日子,直到苏大监打头,宫人侍卫簇拥,一架青玉辇停在安国公府大门。 “县君,陛下不知怎地胃口不大好,您这边事儿也忙完了,不如进宫去看看。” 拖不得了,曲音交代柳月等看顾三娘,又赏了单娘子五十两银子,再拜别老夫人。 玉辇一路通行,宫门深深,宫道狭窄而悠长,小月门一出,视线逐渐开阔。 苏大监跟着玉辇慢走,拂尘搭在手臂,忽到了一处,队伍停下了。 曲音撩起帘子,轻纱若隐半张俏面,“怎么了?” “县君,您走后陛下闲来逛至碧凝殿,瞧了瞧认为过于简陋,给您换了个住处。” 苏大监就一指,一座巍峨的宫殿高高耸立,青瓦红壁,蔷薇爬了半墙,茶树翠碧,海棠垂丝,“重华宫,年初才修缮过,重新打了柜架,换了器具帘子,风景极好的,最妙的是有个温泉池子,山上引下来的活泉。虽然不及凡翠宫宽敞,但没那了些小丫头叽叽喳喳再清静不过,离长月宫距离也近些,方便县君为陛下诊治。” “东西已经搬过去了宫人打整好了,县君有什么不满意的不喜欢的再整改就是。” 第二十四章:吻 曲音一进宫门,长月宫那边就得了信,谢淮再翻折子便漫不经心,半个月了吧。 他支起窗户,初夏花木葳蕤,一抹倩影穿行其间。 “陛下,县君来了!”紫袖来报。 房门前等待通传,曲音深吸了好几口气缓解,心头仍然揪得紧紧的,怎么说呢,还有一丝别扭,原来谢淮早就知道她和离了呀,真是的! “县君,陛下请您进去。” 她走入殿内,宫人却徐徐退去,谢淮从窗前回身,她亭亭而立,素白对襟滚桃花纹长衫,霜色绫丝裙,乌发如云,一支四蝶金步摇,蝶翅垂珠,稍动则摇晃。 怎么看怎么美。 “见过陛下。” 曲音正要拜,他跨步去扶,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 欣喜的心情一扫而光,谢淮负手,冷眼看着她施施然行了个万福礼,放肆地将她从头扫到脚,看得她寒毛直竖,他才不紧不慢开口,“县君在宫外确实比宫里舒心,气色都好了不少。” 她面若桃花,似白雪里化开一抹粉色,莹润盈光,“俗话说,金屋银屋,不如自己的屋,自家里总是要自在些。” 谢淮闻言讽笑,“还是你家?是你自家?”他绕着她走了一圈,“也就是和离书没露出去,如今你与安国公府没有任何关系。” ……这么说倒也没错! “县君坐吧。” 曲音坐了,谢淮反而进隔壁茶水间端出一盏茶,亲手奉到她跟前,“县君喝茶。” 还未揭开杯盖,已有林檎果的清香逸出,经酸带甜,令人唇齿生津。是她最爱的“绯玉香韵”茶,只林檎果是从海外来的,有价无市,千金难买。 “劳陛下费心了。” 谢淮挨着她落座,“孤为县君用心是应该的。” 这话曲音接不了,只能装死,轻轻抿了一口茶,浓烈的果香在口中弥漫开。 他却不让她逃避话题,凤眸幽幽含情,“只望县君能明白孤的心意。” 曲音坐不下去了,忽地跪倒在地,螓首低垂,“陛下应天受命,乃万乘之尊,文武兼资,雄才大略,龙章凤姿……” 没等她说完,就被谢淮截断了话茬儿,“原来在县君心中孤有这般好,这么会夸。” 不要脸! 但她仍然得硬着头皮继续,“陛下应有身份高贵、德才兼备、温良淑女来相配。妾生于微寒,执事贱工,和离之身,残花败柳,万万不敢侍奉陛下。” 说完,曲音深深伏下身去,额头贴在地面。 谢淮却将她毕露的曲线来回扫了好几遍,纤腰楚楚兮,秀颈修长,“残花败柳啊,和离之身啊……县君不必妄自菲薄,孤一点儿都不嫌弃。” 他抓住曲音小臂拉起来,“孤眼中的县君千好万好,不要如此贬低自己。” 曲音简直想吐血,胸口起伏了下,强压着怒气,正要开口,不料男人俊颜突然凑上来,唇瓣寻着她的来,她扭头一躲,轻吻擦过脸颊。 一只大掌扣上她的后脑,把她的脑袋强行转回来,男人语气懒懒的,“躲什么?孤不是说了不嫌弃你。” “陛下,您请自重。”曲音挣扎得脸都红了,毫无作用,甚至另一只手已经得寸进尺环住了她的腰肢,一个猝不及防的拉近面对面,她慌忙抵住他胸膛,阻止他再贴近。 “陛下您欺人太甚,这般行径,与登徒子何异?” 视线交汇,一方游刃自得,一方眼快要迸出火星子来,谢淮还要佯装一副恍然的样子,“噢,原来是县君嫌弃我啊!” “孤懂了。表面上自贬配不上孤,实际是县君没看上我啊!” 无视她的拒绝,还要把话挑开来,曲音咬牙切齿,“是又怎么样?” 她就是没看上他,即便他一国之君,坐拥天下。 谢淮表情未变,眸光却微敛,目森森然如一汪寒潭,既深且幽,“这样呀……” 曲音后颈一疼,她被迫仰起头,这个姿势更衬得脖颈修长,凝脂白玉的皮肉下,一截锁骨轻微凸起,一缕乌丝弯弯绕绕垂落。 谢淮将这丝发拂了,俯头,狠狠亲了上去。 第二十四章 曲音瞪大了眼。 有那么一瞬的怔愣,随即是爆发出的强烈怒气,上半身动弹不得,就提脚踹,谢淮搂着顺势一倒,两人滚到地毯上,还未反应过来,两只腕子让一把钳住按过头顶,粉唇又被含住。她实在气不过又上嘴去咬,但男人狡猾得很,浅尝辄止,并不深入,把两瓣唇肆虐得又红又肿。 他抬起头,身下曲音满面潮红,发丝凌乱,眸子亮得吓人,恨不得撕了他的那种。 谢淮占了便宜满足回味,反倒是笑了,如玉的手指轻柔揩去她额角的汗珠,“县君是大夫,应懂得养生一道,中正平和,最忌肝火,莫要生气。” 句句都在撩火,却叫她别生气。若他不是皇帝,若他不是皇帝,她一定,一定……曲音慢慢恢复了情绪。 谢淮扶她起身,见她衣裳裙子褶皱巴巴,从架上取下一件月品缎黛青色龙凤纹披风,慢悠悠给她系上,还顺手扶正她发间金簪,步摇上蝶翅扇动,珠串摇晃。 “县君一路辛劳,先回宫中安歇,待晚间孤再备雅宴,切望县君能垂光光顾。” 曲音沉默告退,到重华宫,宫女晚晴引她至寝殿,菱花纹落地罩分隔出内外两室,掀起珍珠帐帘,可见对墙上一幅牡丹图,下设桌椅,左面一座十二折的花鸟曲屏,屏风后一架紫檀碧纱床。 她解了披风,红玉挂到衣架上,又吩咐小宫女人打了热水,伺候着梳洗换衣。 曲音上了榻,她放下床帐,“县君您歇息一会儿,奴婢就在这儿,有事儿唤一声。” 怎么办,怎么办啊? 谢淮他好像是来真的,疯了不成? 就算她与宋子初已和离,他难道一点顾忌也没有?难道没想过以后君臣如何相处?不尴尬吗? 再说,谢淮疯了她可没疯。 连一个崔娘子尚且不能忍,何况三宫六院,无数个“崔娘子”,她若有“容人之雅量”,也不至于走到和离这一步。她常常背后嘲讽老夫人空有一身清高,实际上她不也一样? 再论她一介孤女,无权无势无亲族,谢淮一时兴起,或许是存了几分喜爱,但总不至于让她做皇后?大臣们唾沫星子淹不死他! ——嫔妃上头正宫压顶,抬抬手便能弄死她,深宫险恶,曲音没那么傻。 只是,她的意愿并不重要。谢淮跋扈自恣,肆意妄行惯了,底下人谁敢劝谏? 所以,她要怎么办呢? 只能等机会了! 巳时,紫袖领着一群宫人,抬了三只红木大箱子入了重华宫,正遇上晚秋出来。 “紫袖姐姐,您怎么来了?” “陛下让我给县君送点儿东西。” “县君睡着呢,我去叫红玉姐姐。” 没一会儿,红玉轻手轻脚退出房门,提裙下得台阶,“怎么打发你亲自来了?小喜呢?” 紫袖笑道:“小喜有别的事情忙,我过来找姐姐说说话。” 晚晴会意,招呼小黄门、小宫女们往库房方向走,“跟我来,都小心点,别磕磕碰碰的。” “县君怎么样?”紫袖往房里斜了一眼,长月宫里,她虽然没亲眼着见,但动静不小,出来时还裹着陛下的披风,县君定是被欺负了。 红玉敛了笑意,面露担忧,“不太好,一开始翻来覆去,不知是不是哭了,好长时间才睡着。”论亲疏远近,她打小伺候谢淮,心中有所偏向,自然不会道他的是非对错,却不妨碍她真心诚意顾念曲音。 人呐,就是一个眼缘的问题,要她说,县君于陛下有救命之恩,天授地设的一段缘分。 紫袖想法与她不谋而合,“我觉得县君挺好的。” “我也觉得好,但总归要县君自己乐意。” “是呀,总要县君乐意才好。陛下太心急了,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中意县君,何不赤心相待……。” 红玉弹她一脑瓜子,“行了,还虎起来了敢背后编排陛下,胆子大得很呢!还有,你这话可别在绿珠面前说。” 紫袖白眼一翻,“我才不跟她说话。” “我们别杵这儿当门神了,进去坐坐,县君醒了,你跟她请个安。” 曲音睡到近午时才醒,醒了也没出声,红玉进来瞧她,帐子掀开一条缝,“呀,县君醒了?” 她轻轻“嗯”一声,坐了起来。 起来了却不想动弹,也无其他兴致。她干脆背靠床架子又把眼皮合上了,闭目养神,鸦黑青丝尽散落,瓷白肌肤氤氲出浅浅粉色,雪融艳一点。 见曲音心情不佳,人也恹恹懒懒的,红玉不忍打扰,便到外室来让紫袖回去,“你回长月宫去吧,请安等下次来,县君这会一点儿劲头都没有,听你提起陛下怕是呕得吃不下午饭。” 第二十五章: 傍晚,宫人们开始布置偏殿的小花园,设桌椅,四面用各色锦缎绢纱围了,树枝桠挂上碧玉宫灯,清辉泻地。 曲音拾掇好便往长月宫来了,谢淮倒是比她还早。 素缎织竹暗花纹,镶边宽袖,玉带皂靴,姿态闲适,手指捻着玉杯,眼睫低垂,神情湮没在微弱的灯火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却衬得越发的面如冠玉,宛如画中人。 待看到曲音身影,那幽深瞳孔一流转,这幅水墨画立间生动起来,把杯子搁下,“县君来了,不必多礼,” 只摆了两把椅子,曲音落座他对面,示意宫人倒酒,伺候筵席的恰好是紫袖,把两人杯子斟满。 她执杯起身,“承蒙陛下宴召,纡尊俯赐,妾不胜荣幸之至,薄酒一杯以敬谢陛下,一愿陛下龙体安泰,福寿康宁,二愿海晏河清,天下承平。” 谢淮把她打量了一遍,点点头,看来她情绪差不多恢复了,又能用一副四平八稳的模样跟他打腔子了。 他举了酒杯,宽袖一滑,腕间串珠光泽莹润,“县君美意,孤领受了。龙体安泰,还要多多仰仗县君。” 一盏酒喝了半杯,他钩子似的眼神没离开过她的脸,像藏在寒潭底下的一簇火,“但县君祝愿却漏了一个,以你的聪慧,应当明白孤心中所想,县君若有心,可祝孤近水得月,抱得美人归。” 曲音出门前就已告诫过自己,一定要沉住气,这时就不与他扯,大大方方地又让紫袖斟酒,一字不改,“那妾祝陛下进水得月,抱得美人归。” 谢淮与她碰了杯,“借县君吉言。” 天完全暗下来,宫人们左右添了两盏灯,微风拂起轻纱飘荡,谢淮再举杯,“县君早年随柳神医四处游历,见识必定非凡,可有什么趣事说与孤听听。” 曲音一抬头就对上男人眼神,毫不掩饰的炽热,唇边含笑,本想说哪里来的趣事,但话到嘴边没控制住,就想阴阳他,“说起来倒有一桩奇闻。” “妾十四岁那年,同师傅游历到名州下的梧桐镇。” “梧桐镇有一家老字号刘氏药铺,药材铺东家有两个儿子,刘三郎与刘四郎,两兄弟感情极好。刘三郎十八岁那年,刘东家为他定下一门亲事,东街绸缎庄的王东家家中幼女,王六娘。” “六娘子花容月貌,蕙质兰心,本是一桩天赐的好姻缘,但坏就坏在刘四郎竟然也对六娘子一见钟情。” 谢淮似乎听得很认真,还点评一句,“这么巧啊?” “是啊,就是这么巧。刘四郎是心胸狭窄之辈,嫉恨兄长,竟然设计刘三郎落马断了腿。” 谢淮问:“那四郎君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了吗?” “抱得美人归”几字让曲音顿了下,贝齿轻咬住下唇,摇头,“没有,这事儿很快被拆穿了,兄弟反目,刘东家一病不起,没多久过世了。刘氏药铺的担子落在刘四郎君身上,但镇上人不齿他陷害亲兄,再不上他家药铺来,生意一落千丈。” “刘四郎在镇上待不下去,只得把铺子关了,变卖田产,远走他乡。” 她刚讲完,一杯温茶就递到了她眼前,“县君渴了吧,喝茶。” “多谢陛下。”她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冷不防听谢淮道:“刘四郎君办事太不小心了,怎地一点小事做不好,还叫人发现了。若是孤,定然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曲音眼皮跳了跳,忍不住骂道,狗东西。 “陛下不认为此等行径卑劣狠毒吗?最后落得如此下场也是恶有恶报?” “当然卑劣,但要得到自己想要的,总要使些不寻常的手段。”他说得一本正经,用公筷夹了一块鱼鲜放在曲音碟子里。 “县君尝尝,是江州的特产银月鱼,味道最是鲜美。” 曲音没有扭扭捏捏,吃就吃了,果然鲜甜,鲜得她眉眼都舒展了,见她喜欢,谢淮又亲自夹了几筷子,宫人们都有眼色得很,没来跟他抢活干。 一时间,她只专心吃菜,樱桃小嘴开开合合,纤纤玉手捏着银筷,指节根根似春笋。 这双手曾经拂过他的背……谢淮喉头一个吞咽,他闭了闭眼,再睁开,仍是直勾勾锁着她,白嫩的脸颊、脖颈,石青色缎子裹出起伏的胸脯。 过于炽热的视线,曲音只能装作毫无所觉,心头大骂,面上不显,依旧自己吃自己的。但谢淮就见不得她这副样子,清咳,“县君刚才这故事,不会是影射孤吧?” 曲音拧眉,急忙道:“陛下明察,就算给妾天大的胆子妾也不敢,刘氏兄弟这桩恩怨真真切切发生在梧桐镇,并非妾胡乱编造。” “这样呀?那孤相信县君。”他掩唇轻笑,“不过想想也是。刘四郎君觊觎兄长未婚妻有违人伦,但县君和离未婚,孤自只身子然,无妻无妾。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乃是人之常情。恶有恶报的结局,怎么都落不到孤头上,你说对吧?县君?” 第二十六:酒 对对对,对你个头! 曲音攥紧筷子,一截腕骨轻轻凸起,指尖因用力泛起白色,谢淮目光扫过来,她才放松了,改取了酒杯,衣袖遮面,一杯饮尽。 她放下酒盏,也不知是不是灯光映的,也或许是佳酿醉人,面颊布满红晕,“陛下风光霁月,是守文持正,约之于礼,宽慈仁和的君子,岂会与刘四郎君那等小人一般?” 她声色如春水动人,盈盈美目注视着他,但话里还得继续讥讽他。——任谁都听得出来她每个词都是反的。 县君看似温柔,实际脾性不小,胆子也挺大。宫人们暗地交流眼神。 谢淮只当听不出来,全盘接了,酒又满上,“县君如此夸奖孤,当浮三大白,请。” 连喝三杯下肚,曲音脸蛋儿愈红,红玉开始担忧了,陛下再继续灌酒,县君真得醉了,一劝就喝,也不推托,这么实诚做甚? 她腹诽时,这两人又各自喝了两杯。 紫袖手中已是第四壶了。 红玉眼皮子直跳。 觥筹交错,谢淮问,“金郎君回柳州了吗?” 曲音一手撑着头,一手举着酒杯,手臂从袖子滑出,清辉玉寒,“回没回去,陛下难不成不知道?” 仰头,一杯酒又尽,点点杯沿,示意紫袖满上。 曲音“呵”了声,“还有陛下不知道的?” “多了去了。”他眼睫一抬,如翅羽扇动,“孤就不知五娘与金郎君共处一室,到底说了些什么。” 傻县君,陛下趁你醉了,套你话呢! 曲音回想一遍,确认谢八距房内太远,即便他耳力惊人,也绝听不见他们谈话。放下心来,她粲然一笑,只是笑得有些痴,“我与三哥说些体己话,与陛下无关。” “想必,是因你和离之事。” 她猛地一点头,“陛下如何知道?” “确实如此。”她按按太阳穴,又使劲儿摇头,珊瑚珠钗子来回晃荡,“陛下肯定以为,是我多年膝下只有一女,所以被宋子初扫地出门了。” 谢淮挥退了大部分宫人,留在此间的全是心腹,她无所顾忌,“才不是呢,是我要和离的,是我不要他的。” 不知觉,谢淮的椅子已经与她的挨着了,他接了紫袖手中的酒壶,斟满玉杯,“县君,请。” “三哥这一趟特意来劝我,为个妾室闹到和离,他说我小题大做。” 谢淮眯了眯眼,“那县君怎么想?” “我早已考虑清楚,三哥如何劝得了我?但三哥问我,难不成再嫁,郎君就不会纳妾吗?” “我思虑良久,也把自己想明白了,我不愿做贤良淑德的大妇,妒嫉是天性使然。我若再嫁,我的夫君必须立誓,绝不二妻,绝无二色。我总不能重蹈覆辙。” 真是好大的口气,绝无二妻,绝无二色。 是酒后狂妄,还是酒后真言。 紫袖偷瞄谢淮,只见他若有所思,眉眼深深的,一簇簇纱帘的影打在地面,晃来晃去。 稍许,他伸出手掌,覆在曲音手背,然后握住。 曲音反应有些迟钝了,没有挣开,好一阵子才慢慢往外抽,抽不动,她樱唇微张,露出疑惑的表情来。 谢淮把她的手牵到唇边,嘴唇似乎碰到了指尖尖,“若孤是贪图美色之人,何至于后宫空置?宁缺毋滥,这么多年,孤也只看见一个县君,以后,只会有县君一人。” 陛下也喝醉了吧!众人心道,这种承诺如何能轻许?如何能当真?酒后胡话,酒后胡话。 “我才不信。”曲音讽笑,“话说得好听,人心易变。” 谢淮望着她迷离的眼,“人心易变,你是指子初?” “可他从来没变过,他一直是这样,京城第一公子,数一数二风流人物,出入花楼画舫,红颜知己无数。” “你胡说八道,我怎么没听过。”不要脸,竟然编造些有的没的贬低宋子初,他那时出了名的克己复礼,君子风范,花楼,怎么可能? 傻县君,太小看权力了,“子初不愿你知道,就不会传到你耳中,任何人都不会在面前吐露半个字,包括老夫人。” 曲音愣住了。 “哗啦”,酒液没入杯盏,“过往之事,不必多想,县君,喝酒。” 这是第六壶酒。 谢淮喝酒不上脸,皮肤反而愈发的白,没有一丝血色,如一樽冰璧,但耳朵一泛红,紫袖就知道他醉了,于是劝道:“陛下,您与县君已醉,不若就此止住,各自安寝,您毒伤末愈,保重龙体。” 曲音开口,“不要胡说,我没醉。” 谢淮也冷冷瞪她一眼,“还不给县君斟酒。” 紫袖无法,又继续伺候两人喝酒,醉成这样,就算县君倒了,还能做些什么不成? 酒又空了几壶,曲音歪歪倒倒起身去方便,红玉连忙扶住她,“县君小心。” 刚走几步,身后脚步慌乱交错,“陛下……来人,陛下醉倒了!” 曲音靠着红玉,唇角勾了一下。 满脑子龌龊,想灌醉她,想得美! 第二十七章:五娘 h𝓪𝒾𝓽α𝔫𝔤w𝔬.𝒸õ𝔪 重华宫。 红玉替曲音拆发髻,镜中人双目清明,半点醉意都无,她试探性道:“其实陛下酒量一般,与宋太尉喝酒就时常喝醉。” “这样吗,我却从来没听说过。” 红玉笑,“县君酒量也不赖,将陛下喝倒了。” 很好笑吗?曲音默默想,若非担心他图谋不轨,何至于要把他灌醉。她现在还没摸清谢淮的点儿,也不知他何时会发疯,白日发生的事叫她心有余悸。看圕請捯渞髮蛧站:𝖕𝖔⒅𝖜.⒱ī𝖕 “明日那边来人,就说我喝醉了头晕,一直躺着。” 红玉点头,取下簪子搁进琉璃云母妆奁里,“县君只管放心,奴婢与您是一道儿的。” 嗯,谢淮发话让听我吩咐,自然是一道儿的,若有一日不让,那就分道了。曲音暗想,但红玉是做奴婢的,主子说什么就得做什么,她去计较便是苛责不近人情了。 一夜无梦。 曲音用过早膳,窝在床上看书。 长月宫来过人,让红玉打发了,她便把书压到枕下去,“我睡一会儿,你看着点。” “县君睡吧,天气正凉快。” 但红玉看着也没用,她难道还拦得住谢淮吗? 曲音睡不安稳,半醒半梦,只觉有什么东西禁锢住,手脚重得出奇,不得已狠狠挣扎把自己挣醒了。 ……不是梦! 真的有人将她搂得紧紧的,帐内笼满了淡淡的梨香,她撇头,男人唇色似桃花,凤目盛溪波,清清冽冽,他自然而然拂去黏在她脸颊上的发丝,“就醒了?” 曲音推他一把,坐起身,青丝蜿蜒漫肩,谢淮长臂一伸拉她躺回来,横过肩膀按住她手臂,“急什么,陪孤一起躺躺,说说话。” 她剜过去一眼,“陛下当真……当真……无所顾忌。” 他语气悠闲,“我是皇帝嘛,畏手畏脚才是有损天子之威,再者——”靠得近了,“长月宫到重华宫有一条小道,孤悄悄来的,没有宫人发现。殿外暗处安排了鹰卫,不准有人张望打探。总之县君放一百个心,必然不会污了您冰清玉洁的名声。” ……少阴阳怪气的。曲音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男人把下巴搁她肩膀,“孤昨晚虽然醉了,但所出之言,句句属实,句句肺腑,县君大可放心。” “陛下指的是什么?要让我做皇后吗?”你猜我信不信? “嗯,不只是皇后。”哑哑的嗓音,热气还喷薄在她耳边,“是以后只有县君一人,孤这般说,你不相信实属常情,让时间替孤证明,证明孤志不渝,证明孤与子初是不同的。” 唇舌一步步攻占领地,脖颈,耳畔,“陛下,你别这样……”曲音怎么推都推不开,一个发狠,反手一巴掌扬他脸上去,谢淮眼疾手快,拦住她的手腕卸去力道。 他下她上。 乌云般的青丝落在他颊边。 不避让的对视,谢淮双目一敛,依然在笑,眼底却是森然寒意,手上轻轻一用力,曲音柳眉一拧,疼得咬住嘴唇。 他心有不忍还是松开了,姿势翻转。 她下他上。 把她手按到枕边,“一直以来,孤待县君礼遇有加,客客气气,便有冒犯也宽宏置之,以致于县君越发得寸进尺,不把孤放在眼里,一再试探孤的底线。孤的名声,县君不是没听过,纵然有些夸大,但大多不假。” “所以奉劝县君,最好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谢淮稍稍露出獠牙,曲音就被吓住了,小脸褪去血色,看起来惶恐不安。 她脑子里还在疯狂转动,斟酌措辞,男人的吻已经落下来,躲闪不开,温暖湿润里一丝清凉的香气呼在脸上,她反射性闭上眼。 先只是轻微的触碰,接着越来越热烈,连带手上死死抱着她,往怀里揉去。亲吻犹嫌不满足,手掌探入寝衣内,覆上那饱满的一团。 即使隔着抹胸,曲音仍是敏感地缩起肩膀,心脏怦怦直跳,整个人像满张的弓弦,一再绷紧,直喘不上气来,脸蛋儿憋得通红。 谢淮及时抽离,“怎么傻里傻气的,不会呼吸了。” 她就用水汪汪的眼看着他,一波又一波的春水浸满心田,再大的怒气也消了,躺回她身侧去。 良久,曲音轻声道:“我可以养叁娘吗?” 这一句别有意思,是释放出动摇的信号,谢淮自然欣喜,勾住一缕发丝指间绕了几圈,“孤家大业大,多养一小娃娃不值一提,但能不能养,并不取决于孤,而是子初。” 你勾我怎么没考虑宋子初? 他巴巴贴上来,好声好气解释,“你与子初和离后便无关系,再嫁由己。但叁娘是他唯一的女儿,孤若罔顾人伦夺人子嗣,朝中骂孤的折子能把人淹了,子初也绝不会善罢甘休。孤倒是无妨,怕是县君受不住,人言可畏!” “那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当然有了。” “老夫人近来频频与谢氏来往,相中了孤的一位族妹做子初继妻。宋九娘的夫君梁叁郎,早早安排了母族那边的一位表小姐,只等继室进门,就抬进国公府做贵妾,老夫人也是允了的。” 老夫人竟也知道和离之事? “如今叁娘是子初唯一的子嗣,国公府自然看得重些。等子初回京,娇妻美妾进门,开枝散叶,子嗣一多自然就不稀罕了,那时候再把叁娘接来,便容易多了。” “说了等于没说,猴年马月去了。”曲音翻身背对他,谢淮又将她扳过来,乌发如云里,一张雪白的脸儿修长的脖颈婉伸似兰枝。 “尽是这样,陛下嘴上说得好听,等做到了再说吧。” 谢淮十指缠住她的,拉高到鼻尖,“孤立誓,待子初回朝,孤立即拟制书,封县君……再叫县君就不合适了。”既已无夫妻之名,宋子初挣的诰命也应与她无关。 “五娘,孤称你五娘可好?……五娘且放心,等着孤的封后制书。” 曲音眼波不定,欲语还休,“但愿陛下说到做到。” “若有半句虚言,孤必堕十八层地狱。”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偎过去,用脸蛋儿蹭了蹭男人衣襟,然后闭上了眼睛。 谢淮手掌落在她肩头拍了拍,几番波折,几番推拉,好在结果如他所愿。 第二十八章 最后一次针灸完成,谢淮蛊毒尽去,旧伤尽除,第二日一大早还生龙活虎打了一组拳,练了套剑。 江钰陪着过了几招,节节败退便连连告饶不来了,一起至长月宫用了早膳,上午坐群英殿,政和殿御书房处理折子。 中午,正是最热的时候。 重华宫立在一片明晃晃的阳光里,红玉招呼人把窗扇门关了,帘子放了,随手拿起一只檀木柄团扇进了内室。 曲音倚在美人靠上,双目轻合,只着了里衬和薄薄的纱衣,额头仍有汗水渗出。 红玉坐到一旁的小凳子上,摇起扇子,凉风微微,曲音抬眸看了眼,又闭上了。 “娘子再忍忍,奴婢让晚晴去内务府催去了。” 重华宫要用冰,内务府自是殷勤,不敢怠慢,很快卧房四角都摆上花梨木的冰鉴,盖子打开,丝丝凉气往外浸。 曲音午觉醒来口干舌燥,红玉从冰鉴内盒里取出一碗紫苏蜜汁牛乳饮,“娘子,解解渴。” 她才拿起调羹,帘外传来谢淮清清然的嗓音,“五娘可醒了?” 他掀帘就进,刚好看见她将滑下的外衣拢上肩膀,碧纱轻薄,透出肌肤如凝脂,脖颈前胸更是大片的雪色。 “娘子刚醒。”红玉答道,又取了一碗冰饮子出来,然后退出去,把小宫女几个赶远了。 “都挺识趣的。”谢淮挤着她坐下来,轻车熟路揽了她的腰,头也枕她肩上,嗅着那一抹淡淡的清香,不时啄一口她的耳垂,颈子,头发。 曲音端着碗,手都没抖一下,自己吃自己的饮子——这些日子下来,她已经能做到心如止水,完全不受影响。 “江都尉回去了?” “嗯。”看准她盛起一勺饮子时,谢淮凑去一口咬住调羹,全吞进去了还不够,还去吃她唇上的,嘴里的,一番唇齿交融,两人滚到了床榻上。 绢丝屏风掩映着一架麒吐玉书纹卧榻,薄纱帘掩映着两道纠缠的朦胧剪影,不知过了多久,暧昧喘息渐停。 曲音坐起来,头发松松垮垮,樱唇嫣红,既素又艳。她干脆把发髻拆了,随便抓了几下,青丝顺滑流泻。 谢淮犹不满足,眼角眉梢春情未褪,抓着她一拉,她登时摔在他胸膛上,又一翻身调换了位置,一手撑在她脑侧,一手去拂她脸上的发丝,拂到哪里就亲到哪里。 “你别折腾我了。” 他埋在她颈窝里笑,“我还没开始折腾你呢!” 曲音脸蛋儿微粉,半嗔不嗔的,“行了,你别闹了。”察觉男人手掌又往兜衣里伸,她猛地推他一把,把人掀到一旁去。 谢淮就躺住不起来,撑起头看她,一双凤目深幽幽,流转清光,“孤今晚可能留下?” 她不回答。 “那五娘到长月宫来?” “不行。”曲音头发随意一挽,一支挂珠步摇金簪斜插入发间,她调整了下角度。 “为什么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哪有为什么!” 谢淮嗤笑,“我们这般,五娘何必自欺欺人。” 他脱去外袍,里衣已让汗浸湿了,也脱了,大大方方露出紧实的上半身,“孤哪里折腾五娘了,分明是五娘折腾我,不得安生。” 曲音下床来,翻了个白眼,拿了衣裳到屏风后,谢淮脸皮厚得很,也下床来,站在两扇屏风的罅隙里,她扭头瞪他,他不以为耻,“摸都全摸过了,看一下又怎地?也不是没看过。” 谢淮反正不走,直勾勾盯着她。 曲音拿他没办法,也正如他所说,又不是没看过 她褪去内衬衫,后背如同一整块莹润羊脂玉,通体洁白,肤光胜雪。 再把兜衣一脱,她手臂微微拢着前胸,春光不露,但也不难想象出那两只的温香软玉,动如脱兔。 谢淮口舌干燥,下腹火烧一般灼热,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欲望再次勃发,曲音回首嫣然一笑,“陛下看够了吗?” 他瞳孔漆黑如无底的井,深得吓人,抓屏风架子险些捏碎,“五娘为何这般折磨孤?” 她悠哉穿好衣裙,蝶翅挂珠钗晃呀晃,“若不然我开上一副降火药,保准陛下清心寡欲,不再折磨。” 谢淮扬唇,“降火药怕是不管用。” 曲音打理整齐,趿好鞋子,春阳透过窗户,撒在书桌上,纸墨反射出刺目的光。 她突然跨过几步,踮起脚捧住他的脸,润红唇瓣贴上他的,主动献吻,但只有蜻蜓点水,一触即离,“这样呢,火降了吗?陛下莫要贪欢,回宫去批折子吧。” 谢淮略显怔忪,唇瓣麻麻的,指尖触至被亲的地方,指尖也开始发麻。 “那孤就听五娘的。” 第二十九章:醉翁之意不在酒 月光黯然,朦胧被雾气。 曲音刚刚沐浴完,青玉簪挽了个低髻。 她正拿起书看,忽然听见“砰砰”两声,有人敲响窗户,碧窗纱隐约映出一道挺拔的影子。 鹰卫把重华宫守得严严实实。 还能是谁? 她合上书本,执起莲花座长柄烛台,支起横窗,只见满园花木扶疏,月色筛漏点点,不见人影。 “没人呀!”她佯装疑惑,说着就要将窗合上,一把修长的手突地按在窗扇框边儿,谢淮走出来,金冠,广袖,束腰,玉立颀长,丰神昳丽。 烛火照见他眸深如曜石,睫羽颤动又似艳色蛊惑,“五娘,请孤小酌一杯如何?” 曲音举高灯盏,“不请自来,是为恶客。” “孤这恶客,五娘让进还是不让进?”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若是想进,妾身哪里拦得住?” “哈哈,五娘真是会说话。”谢淮撑在窗台,一跃跳入房内,转身闭上窗户,长臂一伸,扣住纤腰一把,直接抱她起来,一同坐到玫瑰宽椅上。 男人隔着发丝亲吻她后颈,怎么都亲香不够,恨不得贴紧一些,再贴紧一些,手指掐住她下巴转过来。 她可真美,素描朝天,瓷白小脸,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就这么看着,也能夺人心魄。 “你给孤下迷魂药了吗?” 曲音眼睛湿巴巴眨了两下,点了点头。 他不由得轻笑,吻住这双饱满唇瓣,舌尖探入口腔之中肆虐,勾缠起丁香小舌。大掌从抹胸下摆钻进去,罩住一只嫩乳,又抓又揉,顶端的红缨让粗糙的指腹一搓弄,曲音耳中轰鸣,四肢酥软发麻,化成了一滩水。 “够了啊!”好不容易摆脱男人的唇舌,把胸前的手拽了出来,她连声娇喘,“陛下不是要小酌?我让人摆酒。” 这时候哪有心情喝酒,只恨不得把她给吞下,强烈的生理反应虎视眈眈抵在她臀瓣里,烫得曲音坐立不安,逃也逃不得,“陛下?” 谢淮含着她的耳珠,“醉翁之意不在酒,五娘知道孤想要什么。孤思慕五娘良久,今夜愿与佳人共枕席。” “可否?”他温声细语,仿佛是真心求问。 曲音无法躲闪,只有些委屈地呐呐,“妾与陛下既无既无婚姻之盟,也无媒妁之言……” “媒妁之言,若五娘执意,孤可以将和离书公布,送去京兆府,介时天下已知五娘乃自由之身,孤再让宗正与五娘提亲。” “不可……”宋子初在外出生入死,这么做再怎样也不妥。 谢淮点点头,“既然不妥。那孤即刻写下婚书,五娘签上芳名,可缔结婚姻之盟,如何?” 签签签,签个头!曲音才没那么傻,签了可就真跑不掉了。 “自与五娘相识,孤敬重有加,不曾失礼。孤愿以皇后之位求娶,许下一世一双人之誓。而五娘所愿,我有求必应,这般所为,仍是不相信孤吗?” 他到底哪里有求必应了?往自己脸上贴金。 但男人深深地望着她,与她僵持,沉默良久,权衡良久,一个欲拒还迎的眼神,立刻引燃了一室旖旎。 深吻中,“这可是五娘自己同意的。” 第三十章:初次(1) 足容纳叁四下的架子床,素色帘子,香囊流苏晃动。 曲音被谢淮半压在身下,他身材高大,衣袍下肌肉紧实,姿势如蓄着攻击的猛兽,极大的压迫力下,她口干舌燥,身子微微发麻。 褪去她绿烟纱罗外衫,勾开兜衣系带活结,月色抹胸也松落,两团滚圆鲜嫩的乳儿弹跳而出,肌理雪白,桃花瓣大小的乳晕,奶尖儿颜色粉粉,一点儿也不像生育过的妇人。 谢淮目不转晴,喉头干痒,忍不住咽了咽。 曲音还是羞得不行,手臂环抱住胸脯,玉般手指半遮半掩的,更是艳色横生,哆哆嗦嗦抖落字音,“谢淮,你别看了,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能不能把灯灭了?” 她招架不住,男人眼神太可怕了,刻意的炽热,刻意地挑逗,游刃有余地调情,让她更是想蜷缩起来,伸手拉过被子裹了。 “可是我想看看五娘,都不行吗?也不是没看过。” 她瞪圆眼睛,尤为不满。 “拿你没法子,都听五娘的。”他嗓子喑哑,深深渴望。 解开玉扣,褪去外袍,谢淮就着白色织锦提花腰带蒙住眼睛,脑后打了个结,额间乌黑发丝落一缕在脸前,似白璧生了墨晕,微微有瑕。 “这样可以了吗?” 他不看,却用高挺的鼻梁,用绯薄的唇去试探,吻着脖颈一路往下,终于含住了一枚粉珠,用力一吮吸,曲音娇呼一声,“你……你轻点!” “抱歉,弄疼你了吗?” “我是头回,哪里做得不好,五娘一定告诉我。” 吐出这枚粉尖,安慰性地亲了几下,湿润润的乳珠,他水润润的薄唇,银丝勾连着,异常情色淫靡。 一手握住一团椒乳,又软又弹,谢淮过于兴奋,又控制不住力道,狠狠揉搓起来,抓紧松开,抓紧松开,乳肉软腻雪白,从指缝里爆出来。 没一会儿两团莹白就留下深深浅浅的指痕,奶尖儿被亲了又亲,舔了又舔,曲音偏头在一侧,香汗濡湿鬓角、颈子,咬着一方丝巾,小声地呻吟。 谢淮又抱她起来,背对坐在怀中,她还未反应过来,纤手被按到一处灼热上,热气腾腾,勃勃欲动,粗壮的顶端小幅度顶她的掌心,曲音霎时脸蛋儿羞红,面若桃花,眼似滴水。 “五娘可怜可怜我!” 男人在她腰间摸索了一阵,没找到系带扣结,火急火燎直接将水色织桃瓣罗裙掀起来,一把扯去底下的亵裤,抖落出两条光溜溜的长腿,如玉笋般白嫩,腿根儿让一只手掌死死按住,合也合不拢。 腿心娇花吐蕊,一条溜儿干干净净的粉色小缝,花瓣沾染点点水露,晶亮亮的,但还是不够湿润,包裹着的粉润小孔连一根手指都插不进去,过于紧致。 “五娘,先给我一次,我忍不住了。” 男人用鼻尖蹭蹭她的侧脸,换成跪坐的姿势,拉下裤头,足有手腕粗细的肉茎直挺挺弹出来,是未曾使用过的肉粉色,盘虬着浅色的青筋,顶上硕大的蘑菇头却格外的狰狞,硬生生顶入她两腿之间,硬生生挤入两瓣娇嫩的花唇里。 就这么肉贴肉,没有丝毫阻隔,借着分泌的花液,大肉棒前后快速摩擦抽动。一遍遍灼烧,一遍遍碾磨细嫩的花瓣、小小贝肉、红润的穴口,像一柄利剑,不断从白皙的腿心出鞘又收回,出鞘又收回。 男人空余的手再次握住了弹跳的奶儿,用力揉搓,唇舌逡巡过她的脸颊、颈子、香肩、后背,落下密密麻麻的吻。 蘑菇头进进出出,把娇美的花穴顶得七零八落,花蜜直流淌,抽插愈加顺畅。 “啊……不行了。”曲音美目迷离,难以启齿的酥麻与温度,从花穴流向四肢百骸,她舒爽得直打哆嗦,小腹一阵阵抽搐,高潮的前奏。 她太羞了,完全瘫软在男人身上。光是这样磨穴就到了,一股股花液吐出来,喷得肉棒湿漉漉的,但依旧硬邦邦的,如烧红的铁棒子,紧紧贴着花穴狠磨。 空旷多时的身子显然还未满足,饥饿的穴嘴儿竟然一张一合,含吮起棒身来。 曲音满面通红,谢淮唇角带笑,语息热烫,“我感受到了,五娘也很想要对不对,在吸我呢,别急,这就喂你吃。” 多次抽插,他早已对那张小嘴儿的位置了熟于心,调整了下位置,顶端对准小孔往里面硬戳,还是太小太紧,“疼……好痛……”。 不匹配的尺寸强行容纳,曲音下身犹如撕裂,直沁冷汗,只得扭起小屁股向前爬躲避,却叫谢淮按住了腰窝,“好五娘,你忍一忍。” “好痛……” 第三十一章:初次(2) 蘑菇头生生凿开穴口,顶入一团湿热的嫩肉里去,花径被强行抻开撑大,肉棒仍坚持不懈向前顶去,花穴一寸寸吞入柱身,直至前端陷入了花蕊里,肥嫩媚肉又吸又夹,男人哪里忍得住,把她裙子往上一掀用手压住,扣紧那纤细腰肢大开大合操干起来。 柔媚花肉密密集集挤满甬道,一圈又一圈,肉棒每一次顶进要用足了劲儿,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一次又一次强力刺穿,每一下都狠狠撞入花心。 “你轻一点……呜呜……” 他是爽了,曲音吃尽了苦头,泪水涟涟,太涨了,太满了,阴道、小肚子又涨又酸,撑得满满的。那么粗那么长一根棒子全插进去了,真担心自己被插坏了。 她忍住羞涩低头看,随着大肉棒进进出出,小肚子鼓起肉根的形状,花穴被插得完全变了形,整张小穴向里面凹进去,看不清穴口,只有一圈薄薄的肉膜,而抽出时又带出外翻的鲜红媚肉,淫靡又情色。 “真……真的坏掉了……”,曲音细声细气,轻声呜咽,“谢淮……你轻点一点……要……要坏掉了……” 听见她带了哭腔,谢淮顿了下,把人抱怀里来,手掌摸探捧起她的脸蛋儿,安抚亲吻着眼皮眼角,“好五娘,是我不好,是我失控了,我轻一点,宝贝儿别哭,我心疼。” 她暗里松了口气,“啊……”始料未及,又是一记凶猛的贯穿,火热的大棒子破开水润甬道,直直顶进花心里去。 “啊……” “啊……” “啊……” “呜……你……你说了轻点……” 仍是迅猛的操弄,又快又狠,男人耻骨与饱满翘臀一撞,还发出“啪啪”的清脆声响,花肉密密层层想绞住肉棒,却被无情抻开到一边,冲击得零零落落。 “你骗人……我……我不做了……” 她用力挣扎,手脚却泄了力挣不开,胸中憋闷,委屈得不行。谢淮手里揉着奶,轻吻去她腮边泪水,嘴里连声道:“好好,别哭了,我轻点,真的轻点,不会坏的。” “啊……” 曲音一声尖叫,这个王八蛋,永远是嘴里说得好听,没见他轻一点,哪怕是一点,反而变本加厉,越来越重,越来越深,小屁股也叫撞得火辣辣的疼。 “啪啪啪啪啪。” 床架子吱呀吱呀作响,玛瑙珠帘玲玲协奏。曲音也娇喘吁吁,连腰杆都直不起来,再也支持不住,往前趴下去,上半身完全埋进被褥里,腰肢掌握在男人手中,双腿大张,略显红肿的花穴被迫将一根巨硕的大肉棒吞进吐出。 小穴已经完全被操开,肉棒重重捣磨花径,穴口张合如同婴儿小嘴吮吸棒身,媚肉有规律地配合肉棒进出的动作一吸一夹,花心也会紧紧包裹住蘑菇头,给男人带来最极致的享受。 花蜜越磨越多,肉棒进出之间,水声咕叽咕叽,一会儿又噗嗤噗嗤。 不知何时酸胀褪去,曲音也得了滋味,娇声呻吟起来,小屁股甚至不受控制款摆,主动吞吃下大肉棒。 察觉到她身体的变化,谢淮加快了速度,一粒晶莹汗珠凝在鼻尖,“啪”地落在底下美背之上,连着几百记极速抽插,直接将曲音送上了高潮。 她十指死死抓着被单,娇躯直打哆嗦,整个小穴都在抽搐紧绞,花蕊喷吐出汩汩水液,穴中媚肉收紧再收紧,凶残得要把裹在里面的肉棒夹断似的。 谢淮吸了口气,真是太爽了!从没想到交媾是这般滋味,灵魂出窍似的飘飘欲仙。 “五娘,舒服了吗?” “舒服……不要了……” “可我还没到,好五娘,再给我。” 把她双腿分得更开,花穴略微松动,没裹那么紧了,男人一个挺腰,肉根坚硬如铁,势如破竹捣入花心,顶磨叁下,又不顾花肉挽留退出只剩一个头,然后再次一个深顶,次次尽根没入。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噗……” 男人的攻势不停歇。 曲音才高潮过哪里受得住,泪水横流,“呜呜……不要了……受不了……呜呜……停下……谢淮……呜呜……” 回应她的是更加凶猛的撞击,和谢淮的沉声诱哄,“宝贝儿,马上就好了,再忍一忍!” 仿佛小死了一回,过多的快感如同潮水涌来,一点一点升高,直逼近临界点,要将她淹没。 “乖五娘,放松一点,我就快了。” 才不信他的鬼话,她只想躲开,用尽全身力气直往前面爬去,可男人抓着她的腰肢不放,一路跟着操上来,大肉棒回回全根顶入,蘑菇头一下下凿开花心。 “啊啊啊啊……不要了……” 第三十二章:初次(3) “呜呜……你……你好了没有……” 避无可避,她两条纤细的藕臂抓着床架,身子软若春水无力任流淌,小屁股高高翘起,狰狞的肉根进进出出,小穴捅得变了形,贝肉翻进翻出,从羞涩的浅粉操成了熟透的殷红。 “啪啪啪啪啪。” 随着男人的撞击,曲音似风雨中梨花枝,颤巍巍直摇晃。玉簪掉落一旁,发髻摇散了,满头青丝如烟似雾,铺撒在美玉无瑕的雪背。 “啊……嗯……”又一个顶撞,娇躯一颤,裙纱也跟着摇动,发丝一缕一缕向两旁散开,撒在素色丝织床单上,墨色与莹白,此番绝景,似妖又似仙。 男人俯下身,胸膛贴住她的背脊,急促的呼吸灼热喷薄,“好五娘,马上就到了,乖……再忍一会儿,就一会儿。” “呜……你快点……啊……” “好,我快点!”两只手牢牢把住香肩,狂风骤雨似操干了几百下还不停,肉棒依旧热烫坚挺,一次次的深深贯穿,一次次的重重研磨。 快感将她逼得如同窒息,翻江倒海,她仰起秀长脖子,几绺乌黑发丝黏上汗湿的粉脸,她紧紧咬住床帐子,娇躯直颤栗,抵抗着猛然来袭的高潮。 “啧。”小穴疯狂痉挛,媚肉再一次绞夹紧裹,千万张小嘴儿似的吮吸每一寸棒身,谢淮深吸一口气,蛮横地干了十几下,抽出大肉棒抵进臀缝里,激射出一股股白浊。 终于能歇一会了! 曲音平复着激动的心跳,冷不丁让谢淮面对面抱起来,小脑袋搁在他臂弯,半睁半闭里,男人素缎遮眼,墨发垂落,越显得面如冠玉,鼻若悬胆。 他手指摸到缎带上,“可以摘了吗?” 曲音故意为难他,“不可以!不让你看。” “都听五娘的,这般也别有一番情趣。”他红唇轻启,露出皓齿编贝,又扬声吩咐宫人准备热水。 谢淮脱掉里衣随手往床下一扔,也不嫌两人身上黏黏腻腻,将曲音抱得更紧了些,找着两瓣粉唇,亲香了好一阵子,“五娘累了吗?” “嗯,好累,困了。”她合上眼睛,昏昏欲睡。 没一会儿,红玉、紫袖打了热水进来,她们目不斜视,担心曲音怕羞,不出声,放下铜盆、托案在床头,很快退出去。 谢淮将眼上缎带往下拉了拉,脱掉她皱巴巴的罗裙,也往地上一扔,沾黏在脸上以及前胸后背的乌丝理顺了,拎了帕子从她颈子一路擦下来,臀间腿间仔细清理干净。 “别了……”迷迷糊糊有人在扒拉她的腿,曲音不满地叽哼,接着一个炽热的圆头抵住腿心,在红润穴口处磨了几下,一个挺进。 好撑!好满! 曲音一个激灵,瞬间清醒睁开眼,光线摇曳,她两条光裸长腿环住男人劲壮腰杆,过于粗长的肉棒已经插进半截在小穴里,小屁股被扣住往下一压,眼睁睁看着白生生小嫩穴把剩下的一截吞吃进去,平坦光洁的小腹立时撑起一条长痕。 “不要了……要……要坏掉了……你起开……” 好酸!好涨!娇躯连连抽搐,小脚乱踢,圆臀扭动着想逃,但很快都被压制住。 谢淮还恬不知耻拿手往下探,在穴口揉了揉,拉扯两片花瓣,“乖乖不哭,哭着我心疼坏了,不会坏掉的,好好的没坏,刚才就全部吃下去,不会坏的。” 他胡乱在她脸上亲了又亲,下身不断挺动,插得小穴咕叽作响,“没坏呢,咬得好紧,好五娘,你舒服吗?” 曲音柳眉紧蹙,恨不得一口咬死他,好讨厌一男的,又喘得厉害,大腿根儿酸痛无比,“我……我啊……” 被顶得话都说不出口,最柔嫩最敏感的花心让硕大的蘑菇头死死顶住,每次都往同一个地方顶撞。花穴因着多次高潮绞得死紧,但肉棒过于壮硕粗长,哪里绞得住,只惹得男人上劲儿,更加凶猛地整根贯穿。 “啊……轻点……不……不行了……明天再做……我好累……累……明天……明天好不好……啊……别顶了……好涨……” “五娘明天也要吗?不要急,先喂今天的,放心,明天也有。”他故意歪曲她的话。 谢淮体力惊人,不知哪里来的一把子力气,野兽一样永不知足,按着两瓣圆臀,就这个姿势不变连干了一刻钟,整个房内都是“噗嗤噗嗤”间或“啪啪啪”的声响。 曲音早已没了声息,脑袋无力地靠在他肩膀,满头乌发丝丝散开,背上胸前撒得到处都是。 两团嫩生生的乳球上下抖摇,前后漾动,“啪”的一声拍击在男人胸膛,又疼又麻又爽。 “啊……” 第三十三章:初次(4) 她娇娇呻吟,脸蛋潮红,白玉般的肌肤泛起浅浅粉色,小穴一阵乱夹,又到高潮了。 “五娘,我弄得你舒服吗?”他非要问出个答案来。 “舒服……你别弄了……我真的好累……你……你放了我吧……”她眸子水汪汪,哀求他。 谢淮喉结滚了滚,“都是我不好,让五娘累到了,可是我这样也不好受,好五娘,你也可怜可怜我。” 他不仅不停下,还扯下聊胜于无的缎带,抱曲音下床去干,边走边干,她不得不环住他脖子,双腿夹得更紧,小屁股坐在男人掌中,直直往胯下送。 每走一步,大肉棒不断在水嫩甬道中穿刺,一记深顶,内里软肉阻拦不住,几乎把小穴捅穿,入了个彻彻底底。 可怜的花穴原是一根手指都吃进不去,现在花瓣外翻,贝肉红肿,小嘴硬生生吮着这根硕大的肉棒,撑成几指宽的圆洞,也不知还能不能合拢回去。 一次颠簸,一次深入,曲音十指掐进他的后背,“别走了……不要了……” 谢淮抱着她走到窗边,一片月色皎洁折在窗台桌面,扫过红木高几,一只冰裂纹梅瓶坠下地面。 把怀中娇躯放上去,台几窄小,刚好容坐下一只蜜臀,双腿只能垂落左右两侧,男人按住腿根儿,恰到好处的高度,粗壮肉根对准收缩的穴嘴儿一挺而入。 “呜……啊……”曲音没稳住往后仰去,背脊贴住冰凉的墙壁,仰长了秀颈,头歪在一侧,青丝几撮半遮面,右手握拳抵在齿边儿,黛眉颦蹙,满面的春情难耐,时不时逸出一声吟哦。 “嗯……啊……唔唔……” 男人的唇堵住了她的,这一刻四目相对,却因夜色看不分明,唇齿交依,相互纠缠,直至她喘不过气来才放开,“好五娘,你可真好……” 大掌下移,掐住袅娜的腰肢一阵猛烈操干,紧绷的背肌臂肌坚实有力,收缩与舒张之间,力量与力量的传递,直作用到曲音身上,娇躯如同风雨里颤颤摇晃的花枝,经受不住摧残,折断委地——彻底瘫软,满身都是香汗淋漓,生理泪水沁出眼角。 “谢淮……不要了……。” “马上就好,五娘再为我忍一会儿。” “不是……我……我屁股好疼……” 谢淮听不得曲音喊疼,只好抱她起来,战场回到床榻上,用最传统的姿势男上女下。 这个角度,曲音得以将男人的好身材尽收眼底。他常年习武,自炼得一身腱子肉,肌肉线条流畅,宛如艺术品精雕细琢的曲线,而皮肉之下,涌动着难以估量的爆发力。 他跪在她两腿间,下腹肉棒昂然耸立,把两片花唇挤得瘪瘪的,又破开千环套月般的媚肉,无无视一切勾缠,坚定地撑开娇小的花径,戳弄最柔嫩的花心。 “啊……”她捂住嘴,不想叫出来。 “五娘若是舒服尽管叫,我又不会笑话你,忍着多难受。”谢淮双手撑在她脑侧,他的动作没有很快,只是深重,抽出插进,抽出,再插进,永不停歇。 “嗯……”曲音也是爽透了,从鼻子哼出声音。大肉棒挠到了小穴里每一个痒点,春水涓流将身下的床单浸柒透,快感急剧上升、垒高,“我又……又要到了……” 男人难得呼吸紊乱,血脉贲张,速度猛然加快,一低头含住荡漾乳波那红缨的一点,扯成小小的一条。 曲音吃痛了,泪眼婆娑,喘息不止,“你……你有完没完……啊啊啊啊……慢点……” “好五娘,我也快……快了,再忍一忍……” 他用上更大的力气,大开大合一顿猛操,汗珠从额间沁出,濡湿漆黑的发角,滑至下颌,凝成一滴又一滴,坠落在女人深深的乳沟之间。 将要喷发之时,谢淮强忍快感,用极大的意志力拔出肉根,精水全浇在曲音小腹上。 担心她误会,他主动解释,“不是不给你孩子,你生产不到一年,还难产损了运气,若这时有了孕,对身子更不好。” 她才不要呢! 曲音不去想这个,浑身如散架,累得要命,只想倒头睡去。 但谢淮这时非要贴上来抱着她温存,不时轻啄一口唇瓣,鼻梁贴着颈子深嗅,还把脸埋进丰腴的胸脯里乱蹭,闹得她压根儿睡不了,出声警告,“不能再来了,你再这样我赶你走了。” 他闷声含笑,神情餍足,“不来了不来了,看把五娘吓得,乖,擦擦身子再睡。” 热水进来,谢淮仍是亲自伺候她擦洗,没有半点纡尊降贵的自觉,曲音则早已熟睡过去。 外头,夜雨急来。 第三十四章:信 雨下了一夜,凌晨堪停,栀子新吐花蕾,半开半露。红玉折了一捧,装饰在花篮子里,回去时院里的紫袖、绿珠拉住了她。 “别进去。”绿珠摇了摇头。 红玉了然,叁人一起出了院子。 紫袖:“咱们站远些,曲娘子怕羞,等会儿不好意思见人了。” “陛下和娘子真恩爱,大早上的又开始了。”红玉捂嘴笑,“今日早朝都没去,过不多久,中宫就要迎来主人了。” “缘分这回事哪里说得准,曲娘子妙手回春救了陛下,叁番两次,合该是陛下的正缘。” 她们两人开心着,绿珠美目一转,却叹起气来,“宋太尉怕是要对陛下生了嫌隙。” ———— 内室,床榻晃动,珠帘摇响。 曲音跪趴在床上,十指纤纤抓紧被单,嘴里咬着白色丝绢,承受来自身后的一次次撞击。 她不肯叫出来,谢淮就更加用力深深挺进,蘑菇头狠狠碾磨花心,一下,两下,叁下,火热的手掌来回抚弄半裸的美背。 “下面的人有眼力劲儿,都走得远远的,听不见的,五娘想叫就叫,别忍着,别把嘴咬伤了。” 她终于无法维持,咬不住帕子,高高低低呻吟起来,小脸沁满汗水,脚趾蜷缩死死绷紧,娇躯一顶一颤,一顶一摇,“好粗……好深……受不了了……” 往腰窝处一压,粉臀自然上翘更高,腿间娇花迎着凶猛挞伐,小穴贪婪地吞吃下粗长的大肉棒,撑得穴口成透明肉色,囊袋“啪啪啪”拍打外阴,光听是这声音就叫人脸红得滴血。 “嗯?受不了还咬这么紧……五娘,你喜欢吗?”男人嗓音从喉咙里发出,低沉撩人。 曲音有些发昏,顺着他的话茬儿,“喜欢……呜呜……啊啊……好深……” 这话让谢淮高兴了,将她拉起搂在怀里,温柔舔舐唇角、脖颈,劲腰上顶,用不完的精力,直直操了一刻钟才把精水泻在她柔嫩的腿心。 做完仍然抱着她不放,半软的肉棒偏生要挤入花唇之间,不时抽动摩擦一两下。 曲音被勾得上上下下的,花穴收收缩缩汩汩淌水,她捶了他一记,“大早上的够了啊,有完没完。” 谢淮轻笑,“我什么都没做,五娘在说什么?” “你松不松开?起不起来?”她横他一眼,春波娇媚。 “五娘怎么了?是又想要了吗?告诉我,想了我就喂你吃好不好?”他用额头去抵她的额头,鼻尖贴鼻尖,呼吸贴呼吸,眼波一对,缠绵缱绻。 曲音缓缓闭上眼,谢淮吻过去,两到身影紧紧纠缠,一同倒在被褥里。 云雨歇,曲音泡了个澡,热水蒸腾,连骨头缝儿都舒展了。 谢淮随意披了件袍子拢住,坐在屏风旁低头拨着檀木珠子玩。 “哗啦”一声,一条水嫩藕臂探出来,皓腕凝霜雪,指尖水珠滴坠,“你把我衣服拿哪儿去了,还给我!” 他拎起月白兜衣放到她手中,“给你。” 再是亵裤,里衣,醺色缎包边交领衫,水墨晕染细摺裙,非得一件件递给她。 曲音坐到梳妆台前,谢淮脱掉衣裳,跨进了浴桶,她扭头一看,轻哼,倒也没说什么,又不是她用别人的洗澡水,他不嫌脏,她拦着不成。 她不用人伺候,自己就挽了个飞仙髻,插上一支金镶玉排花簪,对着铜镜理了理。 这时谢淮洗完出来,一身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宽袖袍,闲适慵懒,踱步到她身后,一抬手扶在她头侧,“别动。” 在玳瑁妆奁盒里挑出两支凤衔宝石珍珠对钗,簪在发髻,又取出一对滴翠耳珠别上,通透的莹绿映衬白嫩柔软的耳垂,分外可爱。 谢淮忍不住低头要亲一口,却叫曲音一把推开,扭头躲避,“有人来了。” “来了就来了,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做了什么?”他弹一指她簪上的宝石,惹得步摇轻颤,“怎地?和孤亲热很丢人吗?避之不及。” 曲音扶稳簪子,随口道:“就是很丢人呀!” 进来收拾满屋狼藉的宫人一个个噤若寒蝉,红玉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曲娘子当真是胆大包天,什么话都敢说。 谢淮凤目一敛,森泠泠如寒潭,唇边却盈然深笑,柔声细语,“是么?孤怎么给你丢人了?” “那倒不是陛下,是妾身丢人。”曲音满目幽怨。 明知道她是故意刺他,他也不好生气,刚才的恩爱缠绵,仿佛是镜花水月,化作泡影。 “孤让人在侧殿摆了早膳,走吧,先吃点东西。” 谢淮牵着她走,两人落座,宫人布菜,他心口还是堵着气,气都气饱了,没胃口,只用了一小碗白粥。 看曲音,她神色如常,筷子没怎么停,吃得津津有味,他“啧啧”两声,笑了笑,很好!真的很好! 他忍不住开口道:“你要真觉得不好,不如孤这就写信给子初,你我之事,旁人不晓得,告知他子初却无妨,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也好。” “陛下要写便写。” 谢淮不说虚话,果真让人拿了笔墨,就着餐案,刷刷挥就一纸,封装了,唤了两名鹰卫进来,“务必尽快送到宋太尉手中。” 曲音:“……”。 谢淮脸皮要不要这么厚,怎么好意思的? 第三十五:虚与委蛇 膳后一杯冲泡绿茶,茶烟袅袅,香气霸道。 曲音用茶杯拂了拂叶子,轻啜一口,问:“陛下今日休沐,不批折子吗?” “明日再批误不了事,今日孤陪着五娘。” 两人一整日黏在一起,看书对弈,品茗燃香,倒也怡然自在。 只傍晚时分,黄中书有机密要面见天子,一直在群英殿候着,打发不走,不得已谢淮跟曲音陪了不是,移圣驾。 “红玉,早上我似乎看见绿珠姑娘了?” “回娘子,确实是绿珠。”红玉在曲音的示意下,挨着她坐下,窗前微风送香,“绿珠疏忽,致陛下中毒,陛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只罚她去浣衣局待了些日子。” 曲音讶异挑眉,红玉笑了,“娘子是不是以为绿珠……?其实陛下待身边人向来宽宏,换了任何主子她都难逃一死,偏偏陛下却饶了她,不仅饶了她,还复了原职,传到坊间去都不会有人信的。” “旁人以为咱们伺候陛下战战兢兢,动辄得咎,但陛下在军营这么多年,反而不如那些郎君们讲究,是顶顶好伺候的。” 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总归不是绿珠的错。”错的是那些不安分的乱臣贼子。 又闲聊几句,红玉突然叹道:“好久没见傅统领了,也不知做什么去了。” “其实不难猜。”曲音想了想,谢淮接二连三遇刺,这事儿还没完呢,一个祝氏,还远远不够,藏在后面的燕氏、柳氏仍毫发无损。这回宽宥祝氏,虽有她劝谏的缘故,更多的难道不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谢淮除了弑杀些,轻徭薄赋,劝课农桑,大体上没出过错,又手握雄军,江山只会越做越稳,留给世家的机会不多了,是就此臣服,还是放手一搏? 曲音一个人用了晚膳,深夜不见谢淮回来,径自叫热水,晚晴提一篮花瓣撒进浴桶,红玉将托案放在一旁,上置白瓷圆肚小罐子,香胰子、澡豆,面药等。 曲音用帕子把头发包了,才宽衣浸入水中。 “呼——”她额头抵着桶沿,曲弯的雪颈如一枝玉兰。 “这天儿有些热了,不然娘子去泡泡温泉,解解乏,可舒坦了。”红玉撩了袖子,却听曲音轻声道:“你出去吧,这儿不用你伺候,我自己泡一会儿。” “是,那奴婢告退,娘子有吩咐吱个声。” “嗯。” 只有无人的时候,她才收敛了笑容,“哗啦”,她握紧拳头使劲儿砸向水面,该死,该死,真该死! 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与谢淮虚以委蛇到底对不对? 她做对了吗? 皇后,一国之后,权力?地位?曲音心动吗?兴许她那几分清高劲儿作祟,她不曾动摇过。 至于谢淮的甜言蜜语,说不上信或不信,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事非她所愿所求,她一直都坚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但守卫重重,她如何才能离宫?如何才能离京?既没有帮手,也没有身手,难不成真要等宋子初回来? 再等等吧。 耐心些,总能找到机会的! 第三十六:共浴h 曲音想得入神,没注意到谢淮进了屋,站在屏风之后。 等回神来,吓得惊呼一声。 男人抚上画屏里的模糊影子,“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曲音隔着绢丝,也看见他颀长如一竿修竹,身影落在屏风上,“陛下悄无声息的,可吓死我了,陛下忙完了,可用了晚膳?” “用过了。”他走入里面,水汽氤氲,她双手交迭,脑袋靠在上面,脸蛋儿白里透红,出水粉芙蓉,秀颈玉肩雪背,三两片花瓣黏上去。 谢淮居高临下,春色美景尽收眼底。 曲音遮也遮不住,嗔怪道:“我洗澡你也看,这可不是君子之风。” 他一手捋起流云袖,一手执起葫芦瓢,舀半瓢水照着她的肩膀淋下去,“床笫之间讲君子之风,那多无趣。” 他俯下身,鼻尖几乎贴着后背雪肤,深深一嗅,“五娘好香。” 曲音险些一哆嗦,后背绷紧了更为敏感,清晰地感受到,男人的鼻尖一点一点上移,一路嗅到脖颈处,流连不去,“五娘,你好香。” 她肩膀一缩,游到另一头去,却见谢淮解了腰带外袍,随手一扔,搭屏风架上。 “哗啦”,热水漫出浴桶,谢淮里衣里裤湿透,紧紧拥住温香软玉,胸膛坚硬把那两团饱满圆润的奶儿挤到变形,胯下巨根早已挺立,戳住她平坦的小腹。 “你可真是……” 曲音上半身微微后仰了些,一对奶子就落入了男人掌中,从乳根儿处托起,鼓胀丰盈,形成一条香艳的沟壑,奶尖还粉粉颤颤,勾得人一把掐上去,捏在粗粝的指间轻捻曼抹。 又痛又麻,是一种极为微妙的感觉,她脸上泛起热气,眼睛水汪汪,“你别了……” 玩够了一对乳儿,手一下子往下探,探到她两腿之间,手掌包住整个阴户,用力揉搓了十几下,手指灵活地分开两瓣花唇,揪住了那一粒小珍珠,东拉西扯。 “啊……别这样……”曲音浑身一麻,如坐针毡,小屁股一缩一缩的,腿心时不时撞向粗硕肉根。 男人脸颊贴她的脸颊,声线蛊惑,“别这样还是要这样?五娘下面流水了。” 手指猛地插进粉润小口,果然有蜜汁浅浅渗出,“五娘,你好敏感,想要了吗?想不想要?” “别问了……” 她人生得弱柳扶风,小花穴却很肥嫩,蜜穴甬道里全是密密的皱褶,鸭蛋大的蘑菇头好不容易挤进去,立马就被牢牢吸住,软肉紧紧缠着它,用要劲儿才把整根肉棒喂进去。 嫩穴还未完全打开,花液不足多,曲音被撑得十分痛苦,难言的生涩感、酸胀感一齐涌来,虽然行进障碍艰难,抽插分外缓慢,但埋在花径中的大肉棒没有停歇,不停地开拓。 过于热烫的肉棒反复鞭笞甬道,插到最深处,还要猛顶花心好几下,又缓缓抽出来,再重重顶进去。 这姿势不好使力,全靠谢淮臂力与腰力,抓着两瓣饱润臀肉,手臂肱肌充血鼓起,劲瘦的腰杆不住上挺,把曲音顶得七上八下,起起伏伏。 水声作响,水花四溅,周遭地面一片湿漉。 “我……我……身上……麻了……”长时间保持这般,她手酥脚麻,柳腰酸胀,一双玉臂圈住男人脖子,即便如此,娇躯仍是被抛上抛下,嫩乳蹦蹦跳跳,粉尖儿在他胸肌上扫来扫去。 “啊……不行了……我……我不行了……” “才这么一会儿,怎么又不行了?”男人游刃有余,肉棒坚硬如铁,疾风暴雨般征伐挺进,“嘶……别这么夹,太紧了。” 曲音叫快感淹没,身体抑制不住颤栗,腿心一夹一夹地吸吮,内里媚肉扭着一股劲儿,仿佛要把大肉棒绞断才罢休。 她樱唇微张,喘息不止,偏生男人还要吻上来,舌尖乱勾,津液沿着下巴拉出银丝线,夺取她口中呼吸。没一会儿曲音就受不住了,小脸憋得通红,胸脯剧烈起伏,手指深深掐进男人背肌里,烙下十个鲜红的指窝。 “啊……呵呵……” 男人唇舌终于退去,她大口大口喘气,眼见一张清俊玉面,挺鼻丹唇又向她贴来,连忙张开手掌挡在前面,“你……你……哈……想憋死我……哈……是不是?” 谢淮无辜一挑眉,亲了她小手一下,“我疼五娘都来不及。”下腰一顶,蘑菇头死死抵住花心,专戳最柔嫩最敏感那一点。 “不行……不要了……别磨……啊啊啊……”曲音消受不起,双腿直打颤,一心想逃离,只是腰肢被拿住,稍稍向上逃脱一寸,就叫人拢住纤腰狠狠拉下,娇穴再次将粗壮的肉棒吞吃进去,吃到花蕊深处,汁水横流。 如此几下,曲音学乖了,再不反抗,柔顺地张开双腿,任由男人尽情抽插。 第三十七章:共浴h(2) 水哗啦哗啦往外溅,不知过了多久,谢淮将她拉起来换了个姿势,教她双手撑住浴桶沿边,蜜臀高高翘起,腿心嫩穴被操开了花唇,操开了贝肉,淫靡的鲜红小嘴翕张开合,一吮一吮的,肉棒一捅进去,及时含住不松口。 “啪”,肉根强力贯穿紧致的甬道,耻骨拍击阴户,小腹也撞上饱满的小屁股,还有抽插小穴的水声,多重多种声响交织,似一首淫乱华章。 烛火明灭,水温转凉,女人断断续续的呻吟,把月亮羞进了云层。 再一次高潮袭来,曲音脚上没有一点力气,身体直直往下滑,全靠男人手臂支撑,穴中肉棒死命抽插百十下,激起一道道乳浪臀波,她听到身后男人紊乱的呼吸声,一股股白浊全数泻在她腿心。 只发泄了一次,谢淮没准备结束,哪那么轻易放过她,将人压在床榻里,分开两条玉腿,强悍挺入。 “啊……啊——” 破碎的呢喃突然变了声调,曲音咬住粉唇,柳眉因承受不住而蹙起,还是好深好快好重,小穴叫这根同她手腕粗细的肉棒塞得满满当当的。 他又解去包头巾帕,那秀发遍撒雪白娇躯,丝丝缕缕墨色,两只乳儿指痕斑驳,如熟透的蜜桃坠枝头摇晃,小粉珠尖尖挺立,如何不诱人?如何不诱人狂性大发? 谢淮经验少,干起来没轻没重的,七分力都用上,蛮横粗暴往里插,小穴娇嫩敏感,小嘴儿撑大到几倍多才艰难吞吃下大肉棒,挤到内里紧巴巴没有一丝缝隙,操到密密匝匝的媚肉七零八落,顶到花心颤颤巍巍吐出花汁。 曲音被这迅急凶狠一顿操弄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过于极端的快感如潮水灌涌,夺去她的神智,水滢滢的眸子逐渐失去了焦距,视线里只有男人胸膛忽远忽近,忽近忽远,最后归于一点。 竟是被操晕了过去。 又很快被操醒过来。 迷迷糊糊换了姿势,背靠迎枕,两条玉腿推成M形,男人跪在腿间,捉着细腰,胯下一下一下挺送,“啪啪啪”的声音响个不停。 曲音张着樱唇喘息,满身香汗,头发黏得到处都是,眼色仍迷蒙,她看到他的一双手臂,肌肉紧实,青筋贲起,看到他湿透的里衫贴出胸肌的轮廓,看见他汗湿的修长脖颈,喉结吞咽,看见他清峋的侧脸,绝艳如高山雪岭之月。 他湮没入情欲里,低喘,抽插,用力,春意在眼角,眸却如寒潭,深深地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谢淮沉下身,轻吻她的眼皮、眼角、睫毛,叫她的名字,“五娘,曲音,音音,音音。”实在亲昵暧昧。 曲音耳朵酥酥麻麻,撇开脸不让亲了,男人顺势就吻到颈侧,肌肤嫩滑,浸足了玫瑰香气,“音音,音音。” “嗯……嗯……啊……” 亲够了直身捞起她两条长腿,搭在臂弯里,又换一个姿势,肉红色的棒子贴住花唇,一点一点,撑开、撑涨。 她大腿剧烈地弹动几下,花心饥渴抽搐水液直流,小腹却紧绷着准备抵抗,被填满被狠操的快慰与痛苦交织在一起,既盼望又恐惧。只须臾,花心嫩肉里突地一酸,炽热蘑菇头已然顶了进来。 还是好大……好粗…… “啪啪啪啪”大刀阔斧地操干,粗壮的蘑菇头来回操开内里的嫩肉,把每一寸皱褶都抻平,尽根又深又重。 “啊啊啊……别……”曲音发出短促呻吟声,宛如汪洋大海里的一叶小船,一波又一波风浪,颠簸沉浮不由她,震荡起落不由她。 墨发尽情乱撒飘散,两只白嫩莲足摇摇晃晃,她被插得身子都移了位,眼看脑袋要撞到床架子上,她只得把手聚过头顶撑住,勉强稳住身体,承受一次又一次的冲撞,手臂震得发麻。 娇躯一身皮肉如霜似雪,尽横陈于墨丝乌发里,汗珠沁透粉面似娇花含露,她哀哀叫了几声,“谢……谢淮……受……受不住了……难受……” 看她实在可怜,被顶得香肩一耸一耸的,谢淮好心抱起她,面对面地操,双腿迫不得已缠了男人腰杆,人软软倚入怀。 鸳鸯交颈,耳鬓厮磨,颠鸾倒凤,不知何时停歇。 灯已燃尽,云雨刚收,曲音累得不行,眼前一黑便睡过去。 谢淮唤人掌灯,提热水。 他没让宫人伺候,亲力亲为,替曲音洗了干净,又用帕子擦干,包裹着打横抱去侧殿休息。 第三十八章: 一夜无梦。 谢淮早朝回来,曲音仍睡着,脱靴上床睡了个回笼觉,再醒来,问宫人时辰,“快正午了,可要传膳?” “传吧。” 一低头,曲音窝在他怀里睡得小脸通红,嘴巴干涩,两片唇似干枯花瓣。 谢淮吩咐宫人倒一盏清茶来,卷起一缕发丝,用发尾扫她的鼻子,还按着不让她躲,“哈切”一声,曲音皱起眉头,缓缓睁开眼。 “你……你……”让不让人休息?睡觉呢,为何作弄她? 可曲音嗓子干透了,声音都发不出来,谢淮一手扶她,一手举茶杯,喂她喝了水,一盏都喝尽了。 “还要不要?” 她点点头。 紫袖伶俐,忙又递来一杯。 清了嗓子,润了喉咙,曲音才捏起拳头捶他一记,推开男人,径自下床去屏风后面穿了衣裳。 “五娘别恼,你看看什么时辰了?孤担心你睡迷了,晚上睡不着。” “膳食也该用些。” 曲音石青色半袖衫,纤腰一抹,宫绦轻压裙幅。 行动处,水色披帛与裙裾翻飞,宽袖浮动,似乘风凌云,别有风流处。 “五娘真美。”谢淮移不开眼珠子,趁她不注意,在她脸颊亲了一口。 美人儿白他一眼,梳妆去了。 席间,苏大监急步进殿来,“陛下,傅统领求见。” 谢淮蓦地抬头,眼底压下一丝悸动,“宣他进来。” 曲音停下筷子,“妾身可要回避?” 他握住她的手,“不必,五娘是自己人,听听又何妨?若走漏了风声,孤再狠狠罚你不迟。” 故意将“狠狠”两字说得极重,侧头看她,漆漆的眸里万倾明珠漾笑晕,她美目圆睁,瞪他,他反倒凑过来,又亲她一口。 傅烨进来见这场景,差点栽倒,心中更是波涛汹涌,陛下这是作甚?也太糊涂了,若是宋太尉知道了……那还得了? 他不敢细想,不敢多看,扑通跪下来,“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一别两月,末将幸不辱命。” “末将至齐州盯梢祝氏,及至半个月前凌晨,一伙黑衣匪徒手持利器,闯入祝府,幸而末将早有准备,一举救下祝氏诸人,擒住首恶及其党羽十三人。” “为首乃京城燕氏嫡支,燕十四郎,末将认得他,抵赖不得,其余皆为燕氏部曲,现已招供画押。 “陛下仁德,宽宏罪人,燕氏意欲屠祝氏而害陛下声名,燕氏奸心叵测,用心其险,十恶不赦。” “末将恳请陛下立即下令,捉拿燕氏诸人下狱,择日会审。” 兵贵神速,谢淮没有丝毫犹豫,“傅烨,立刻带人围住燕宅,无论主仆,一个别放,一概拿下,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是,末将领命。” 傅烨领着鹰卫浩浩泱泱,急出皇城,策马飞驰,不消三刻钟,已至长乐坊。 燕氏千年底蕴,人丁兴旺,府邸之大,占去大半坊。 鹰卫层层围住府宅,傅烨绰刀在手,破门而入,出乎意料,里面并非世家的规矩森严,花盆倾倒无人扶,满地落英无人扫,奴仆主子喧哗奔走,分辨不清。 他暗道不好,大喝一声,高举令牌,“奉陛下之命,逮捕罪屠,有强闯不依者,通风报信者,就地格杀。” 再吩咐鹰卫指挥使刘安,“你亲自去拿燕三郎。” 刘安拧眉,“燕南芳狡猾无比,料是得到消息,早己溜了!” “你先去看看,我再禀告陛下,请陛下定夺。” 不出所料,燕南芳早在半个月前已逃之夭夭,不知所踪。 ——竟然无人发现! 燕氏嫡支燕三郎、燕十四郎等共三名男丁走脱,庶支也有数名悄然离开,女眷幼童自不便带走,现已全部拘押,恸哭声无数。 傅烨上报谢淮。 谢淮凭窗而坐,把曲音圈在怀里,与她一起读话本子,他下巴搁她肩头,“五娘,你说燕氏这些妇孺之流怎么处理?” 傅烨简直没眼看。 早先就常有人说曲氏有些手段心机,不可小觑,不然岂能以孤女之身嫁入公府? 他那时不信,子初何等人物,何等机敏,谁能在他面前耍手段?许是曲氏于他有救命之恩,便顺势娶了。 如今看来,这曲氏城府颇深,难于窥测。怎地陛下这般不近女色的铁石心肠,也受她蛊惑?她是柳神医养大的,医术了得,莫不是趁机给陛下下了蛊? 傅烨此间乱想,源于担忧——他不想看到君臣反目成仇的一天。 “这等国事,陛下应该与朝臣商讨,五娘一介女流,郎君们在外行事,我哪里问得?哪里知得?哪里懂得?哪里劝得?” “哦?”谢淮沉吟一声,“五娘的意思是,女郎们困于内宅,万事不知,便是知道些什么也非主谋,孤得从轻发落?” 傅烨生怕天子大开杀戒,忙附和道:“陛下所言极是,不若将她们贬出京城,流放三千里,是死是活全凭造化,也显出您的仁德,也省得朝中唧唧歪歪,闹得陛下不清静。” “有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那就照你说的办。”谢淮翻了一页书。 翌日,“燕氏觊觎祝氏家资,使部曲劫掠”传遍朝野,主谋燕三郎等畏罪潜逃,其余人等一律流放大月州。 —————— 没得存稿了,不定时更新 第三十九章:流言 半个月后,京城再次震动。 江南祝氏与燕氏联合部分世家,趁朝廷不备,已占据定州,招兵买马,号称大军三十万,兵临钦州城下。 钦州,乃历代军事重镇,京城三道防线第一层。 谢淮意欲亲征,被百官拦下。 “此多事之秋,陛下坐镇皇宫,可稳民心。” 谢淮即刻下旨,令正班师回朝的卫军改道,宋子初为总领元帅,重整三军,直取定州,抽调四万禁军驰援钦州,再令珑城、丽城等重镇加固城池,再筑军垒。 深夜,谢淮来到重华殿,一点青灯如豆。 红玉道:“陛下您来了?娘子还未睡,在等您呢!” 曲音靠着床枕,手里拿着书,却迟迟没有翻页。 谢淮撩帘进来,光影里,女子白衣墨发,单薄的肩膀似乎一捏就碎,她望着前面的床帐子,眼神发痴。 “怎地?这么害怕?睡不着?” 谢淮退去屏风后,宫人伺候着褪去外袍、发冠,净面洗漱,坐到床边,一把搂过她,“五娘别怕。” “我没怕,也没有睡不着,我在等陛下。” 他凑到她耳边说悄悄话,“孤今日有心无力,明日再补偿……” 透过遮屏,宫人还在忙碌,曲音咬着牙小声道:“你还有心情胡说八道,你最好是天天有心无力。” 马上皇帝,军功起家,不知打了多少仗,多少次死里逃生,定州暴乱算得了什么?不至于就乱了阵脚。 他贴着她的耳垂,“若天天有心无力,五娘就该怨恨孤了。” 曲音瞪他一眼,烟水横波。 谢淮亲了亲她的脸颊,“好了,知道五娘是担忧孤。一群秋后的蚂蚱,无论怎么看都是自寻死路,蹦跶不了多久,五娘不必担心。” 把她的手贴到脸上,蹭了蹭,“孤只想看到五娘开开心心的。”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开心了?”曲音抽回手,还嫌弃地甩了甩,“说正事,不要油嘴滑舌。我倒是常听七郎提起燕三郎,说他有惊世之才,定州之乱必是他牵的头。” 谢淮不可置否,“真有惊世之才,就该如子初般择良木而栖,更不会走上一条死路。” “世家跋扈了上千年,你把桌子掀了,饭都不让吃,他们哪能甘心,放手一搏也值当。陛下御极以来,虽使铁血手段震慑住这些鬼鬼祟祟,但定州一乱,说不得又要蠢蠢欲动,两头下注了。” “孤就等着,正愁太识趣太安分没机会收拾他们。”正好给平静下来的朝堂再来一次大清洗。 曲音眸中一闪,“陛下身子已大好,该传出去了,“久伤不愈,朝中人心惶惶,陛下还是别惹得手下人担忧,叛军也会拿您的身体做文章了。” “嗯,孤知道,五娘果然聪慧。” “陛下身子若好了,我也该出宫去了,留在宫中惹人闲话。” 他抚着她的头发,不满道:“闲话,闲话,五娘除了闲话还关心什么?这般胆怯。” 她冷笑,“不若陛下脸皮厚,不惧人言。” “好啊!五娘竟敢取笑孤,该当何罪?” “据律书,亏礼废节,谓之不敬,陛下就冶我个大不敬之罪,拿我下狱去吧。” 谢淮扳过她,她就把脸埋住,不肯与他直视,他拂去她面上发丝,捧起脸来,她便把眼睛闭了,反正不看他。 他亲她的眼皮儿,“孤怎会拿你下狱?孤哪里舍得?”又轻拍她后背,“孤想办法,没得让人说五娘闲话,如此可放心了?” “想什么办法?”别出些馊主意。 ———— 一语成谶,果然是馊主意。 “陛下如今痊愈,仰仗县君妙手回春,许是过于耗费心神,县君病了好几日,起不得身,见不得风,御医诊了脉说好好将将养着就行,陛下念县君恩情,准其宫中休养。” 苏大监亲自去安国公府传话,老夫人知道其中有猫腻,但想破脑子也没猜透,宋子初不在京中,也不敢有任何举动。 坊间确实没曲音的闲话,但谢淮的流言飞得到处都是,“心胸狭隘,为辖制领兵在外的宋太尉,将其家眷扣押宫中。” “也算不上吧……”历朝历代,封疆大吏的亲眷不都是留在京中为质吗?“兴许曲县君是真病了。” “你有所不知,前几日宋太尉唯一的子嗣也被送进宫了。若真病了,岂不是让孩子过了病气。” “行了行了,隔墙有耳,慎言,慎言!” 这是毫州的一间茶馆。 隔壁厢房内,窗明几净,一名白衣男子坐于藤椅上,金冠束乌发。面容精致,美玉不足以喻,风仪绝伦,青竹不足以拟。 他笑意晏晏,“京中流言,已经传到这儿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