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林》 1 是月黑,但并非雨夜,偏有水珠颗颗打来,敲响了门窗也打湿了门窗,让本就有色的门窗画上又染了些血色。 荣佳奂同丫鬟躲在靠门的角落,血腥味涌入鼻腔,就算是用手遮住鼻,隐隐间,也能闻到。 一下的恍惚,屋外的声响骤轻,随之是门外的木板被铁甲一下又一下地踏响。 荣佳奂蜷于角落,衣裳碰了灰。她浑身颤抖,紧闭着眼,牙咬着胳膊。 丫鬟倒比主子显得冷静多了,她竖耳听外头的声音,一手轻捏荣佳奂的手臂,安抚荣佳奂。 听声音离远了,丫鬟贴向荣佳奂的耳,轻声道:“小姐,他们走远了。” 荣佳奂听后松了口,背贴墙,大口呼吸。 她咬破了胳膊,阵痛袭来,血沾上袖子黏着肉。 天雾蒙蒙的亮,柴房满是灰尘飘。 往日里怕疼怕脏的荣佳奂无心顾及,木木地盯着某处。 气好容易才喘匀,荣佳奂想要撇过脑袋问问现在几时,刚浮出想法,即听一阵风倏地吹来,刀剑不打招呼地闯进小小的柴房,破出道裂缝。 丫鬟被冰冷的刀剑刺穿,她甚至来不及喊出尖叫,双眼瞪大,眼球骇人地凸出。 荣佳奂也瞪大了眼睛,在下刹那收住了呼吸,身体也在瞬时间僵硬。 胳膊上的手仍是温热,溅在脸上的血也是温热。 荣佳奂听着门吱呀吱呀地被推开,脚步声渐渐靠近。 她看向为首人。 浓眉直如剑,装着死湖的眼与她对视。 秦元直垂头看她。美人挂泪,一幅好画,秦元直多瞧了两眼,方开口道:“荣怜?” 自取了字,玩伴都被各自的父母提醒,说日后碰到要叫字,之后鲜有人当面唤她名。荣佳奂有许久未听见自己的姓连名一起出现。 在听到自己的姓名时,荣佳奂一滞。 她仰头望着秦元直,泛棕的珠子在泪湿湿的眼眶里打转。 “说话。”见荣怜只是哭,没有出声的意思,秦元直冷冷地道。 “我,我是。” 得到肯定地回答,秦元直淡淡地应:“嗯。” 他将剑收回鞘中,动作干脆利落。 只听半声响落,荣佳奂的身前多了只手,是秦元直在剑入鞘后曲膝蹲下,伸手想要扶起瘫坐在地的她。 荣佳奂不敢多时间思虑,冰凉的手匆匆搭上,跟着秦元直的动作站起。 蹲得太久,腿发软得叫荣佳奂站不直,她踉跄地站着。 秦元直瞧见,自然地揽住她的腰,让荣佳奂靠着自己站立。 他用手拂过荣佳奂坠在脸上的泪,问:“你可知我是谁?” 荣佳奂微微垂头,小心地躲着秦元直。她本不想开口,想到方才秦元直的不耐烦,她有所顾虑,只好轻声道:“我知道。” 一夜间,荣家遍地横尸,恐荣家的活人仅剩她荣佳奂一人。心底的恐惧成山,万般的念头掠过脑,她无法不承认她怕死。 “你说说,我是谁?” “华青王。” 荣佳奂见过秦元直的画像,在茶楼上也看见过秦元直,遥遥地看见一身盔甲熠熠,带着身后的兵将凯旋,声势之浩大。 秦元直在小小年纪时,师父便带着他上战场,秦元直不负所望,还在总角之时就立下大功,后更是万夫莫当,成了街巷口口赞的年轻将军。 起初女伴都羡慕荣佳奂有这么一个如此的如意郎君,打趣着她。虽这门婚事是由皇上与父亲定下,荣佳奂并未熟悉秦元直,可荣佳奂还是会暗暗地期待自己与陌生的秦元直的婚后,有时做梦,也会梦见秦元直温柔细语地同她说话。 等到秦元直加冠,却迟迟不见他登府纳证、请期,反而忙起政事。有人与其在交谈间提起与荣家四女的婚事,他甚至避着话聊。 荣佳奂感到被抛弃,愤愤地在秦元直的画像上乱涂,重重地压笔,描秦元直的五官轮廓。 她记得秦元直的样子,记得很牢。 荣佳奂回答得准确,但秦元直尚不满足,他道:“秦尔,字元直,你的未来郎君。” / 虽说书上说男子二十加冠,但其实许多人十三五岁就被要求加冠。 2 秦元直的盔甲沾了血,血腥味冲得荣佳奂别开脸,她蹙眉,欲要离远。 秦元直见她能行走,便松手,任她挪,打量几下,又不冷不热地唤她名,“荣怜。” 荣佳奂的头低着,两侧的头发垂下遮了脸,眼看墙角的积灰,听见秦元直喊自己,忙应声:“我,我在。” “你——应当昂首挺胸,不论站或坐,不论何时何地。” 荣佳奂忙直起乏力的身子。一夜的紧张害怕,此刻的她拼力站立。 荣佳奂做不到合眼赴死,在这刻,她惧怕死亡,贪图生存。也因如此,她乖乖地听秦元直说出的每一句话。 秦元直挡住刚露头的晨曦,荣佳奂还处在黑暗。 秦元直与她久久对视,她看见秦元直眼中的满意,咬牙扳直千斤沉的身子。 “累了?”秦元直看了眼屋外蒙蒙亮的天,“也是,那先回去休息吧。” 秦元直一脸淡然模样,就似一夜的腥血与他无甚关系。 可荣佳奂的家没了,荣佳奂想问,她该如何休息。 荣佳奂的神情外露不知藏,秦元直无需费精力就猜出了荣佳奂的心思,“去我的府邸休息。” 荣佳奂闻言被吓到,眼睛蓦地放大,压不住的震悚。 秦元直说的并非是玩笑话,他像是闲聊般,说出这句话。 荣佳奂不敢有疑,只能逼着自己接受秦元直的心意。 “是。” 秦元直道:“走吧。” 说罢,他抬步走出屋子。 荣佳奂落他半步,于他身后。 秦元直瞥见,默然放慢步子,与荣佳奂齐肩。 穿戴血铁甲的士兵站成两列,向秦元直行礼。 秦元直对荣府好似甚是熟悉,柴房旁显眼的小门不走,不用人引路,熟练地兜兜转转,到了大门。 属皇子的轿子已在门口等候,披露在晨曦下,亦是辉煌不凡。 秦元直颇有风度,主动搀扶荣佳奂上轿。 秦元直使的力远远不足以叫荣佳奂上轿,荣佳奂蹬了几下,纠结三番遂是使力握紧秦元直的手腕,硬是将自己拉上轿。 这一番动作好生狼狈,荣佳奂的后背泌出了汗,因紧张而泛白的脸也浮起了红。 秦元直不理解荣佳奂的窘迫,撩帘,示意荣佳奂进轿。 进了轿的荣佳奂犹豫一下,没规矩地坐到角落,动作迅速。 荣佳奂坐正时,秦元直才进轿。 秦元直瞥了眼坐得端正的荣佳奂,还未开口,撞上秦元直双目的荣佳奂遂了然他的不悦,默默离座,去到应坐的垫子。 秦元直落了座,明了地说:“听话。” “是。”荣佳奂不敢喘大气,攥着衣袖,诺道。 她背起纲常,背起先生和阿母教的规矩,她用劲回忆,阿母、奶奶姥姥和姨娘说的话。 若是自己规矩了,不惹秦元直心烦,是不是就能安然活下。荣佳奂想。 轿子开始行进,荣佳奂的心跳得像是敲鼓,不自觉窥察秦元直的神色。 “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打更人的声音洪亮,遥遥听着也清晰。 “乏了吗?”秦元直发问。 荣佳奂抿嘴,而后轻轻晃头,温声道:“不乏。” “对我,莫做虚假。” 荣佳奂借着吐气的劲,吐出一字,“是。” 3 荣佳奂的眼神不知飘向何处,眼皮无力地耷拉着,眼下是淡青。 荣佳奂只是应声却不回答问题,秦元直见此,再发问:“乏了吗?” 荣佳奂启唇又合上,来来回回几次后才出声:“有些乏了。” 秦元直瞧荣佳奂直眨眼,把头转向窗,背着荣佳奂,让她能够放松一点。 轿子没有掀帘,厚重的帘子随轿子的起伏在抖动,擦着外层的纱,好似摇儿曲的声。灰暗的轿子里温热,荣佳奂的脑袋变沉,好像下一瞬闭眼就能睡着。 荣佳奂可不能睡觉,她攥着衣角的手臂在发抖,止不住,荣佳奂又用力,握成了拳,白嫩的皮肤上凸起经脉。 剑鞘倚在边角,荣佳奂忽视不掉其的存在,她觉着阴冷。 秦元直看不见荣佳奂的脸,不知荣佳奂的想法。他估摸着时候,道:“快到府邸了。” 秦元直加冠后,母妃常去荣府拜访,跟自己讲过许多次,王府与荣府离得近,来去方便,要多去拜访拜访,没准哪天一个不小心地,就撞见了佳奂呢。 秦元直猜得不错,只一炷香的功夫,轿子便停下落地,扑起灰。 轿外的仆毕恭毕敬道:“王爷,到华青王府了。” 秦元直道:“下轿。” “是。”不用秦元直招呼,荣佳奂应道。 王爷的府宅一眼便能看出,与官员的府宅不同,藏着的皇室烙印照样的显眼。 华青王府稍素朴,无作装饰的花草树,大堂除桌椅,只一块皇帝亲笔题下的字匾。 荣佳奂跟在秦元直身后,在华青王府走动。秦元直走得不快,荣佳奂能勉强跟上。 晨曦之际,寥寥的仆人贪早做工。荣佳奂听他们道声王爷。 秦元直停在一院门口,院门敞着,里头有一池,荣佳奂身不高,望不见池中是否有鱼儿。 荣佳奂正打量着院,就听秦元直道:“你以后便住这个院子,里面有一丫鬟,你先委屈委屈,明日或后日,再送几个丫鬟供你差遣。” 他顿了顿,“我已将你带到我的府上,我也说过,我将是你的郎君,我便不会待你不好,你不必怕我。” “是。”荣佳奂只管应。 她对秦元直的做法不解,屠了荣府,徒留她一人,又提起婚约,将她带入王府。荣佳奂早以为秦元直丢了婚约,若不是贵妃常来荣府拜访,父亲母亲一副期待模样,荣佳奂都要以为婚约之事是父亲开的玩笑。 秦元直道:“进去吧,不必拘束。” “是。” 秦元直的语音一落,荣佳奂就应上。 “嗯,休息罢。” 秦元直转身便走,血腥味伴着离远。 荣佳奂由丫鬟红十引进院子,听红十讲院子的各处,心不在焉的到处望。 红十絮叨一阵才关心荣佳奂,“荣小姐乏了吧?先泡个热水澡,再吃点东西垫垫底,小姐好舒舒服服地歇息。” 离了秦元直,荣佳奂放松下来,困意来袭,眼睛快要睁不开,听着红十的安排,没拒绝,“好。” “小姐随我来。”红十好开心,眼睛弯成月牙。 荣佳奂小步慢走,三步才抵得上丫鬟的一步。丫鬟也放慢脚步,一步三回头,生怕自己回头看不到荣佳奂了。 4 鸟儿在吱叫,荣佳奂被暖热的蒸气一蒸,困倦的她倒头便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床上,可记得是在沐浴时闭上的眼。 她今早是被红十叫醒的。 荣佳奂记得丫鬟像是在跟好友介绍般的说自己是红十,因为她是第十个被选上当华青王府的丫鬟,她好开心,想要把这份开心记下来,就把“十”用在了名字。 红十小心地唤着:“荣小姐——” “嗯……”荣佳奂模模糊糊地应了一下,眉毛拧成一个小川,手抬起,虚虚地横在双眼上。 “小姐,快起来洗漱,去膳厅吃早,王爷他马上也要醒了。” 听到“王爷”,荣佳奂警觉到,她猛然坐起四处望房内。 她一声一声的吩咐才落下的薄纱装饰,随意挂着的衣裳,乱糟糟还未被母亲发现的小桌子,桌上亭亭的栀子花。她都没有看到,在这个房间,只有红木,没有装饰,这是客厢房,这是在华青王府里。 撑着床的手臂泄了力气,半弯着。荣佳奂不乐。 “小姐,起来罢。”红十催道。 “好。” 荣佳奂乖乖下床。她记得,秦元直想要她听话规矩。 坐在铜镜前,荣佳奂由着红十在脸上弄妆,眼见两名丫鬟拿着衣裳进来。 荣佳奂仔细瞧着衣裳,在丫鬟抚平衣裳,手要抽走的瞬间,厉声发问:“这是谁的衣裳?” 荣佳奂的声音温温柔柔,发火时也只是声音变冷了些,不轻快缠绵。哪怕如此,也让丫鬟打起哆嗦。 红十开口:“是小姐您的。” “哪来的?” “是从小姐原来的府上拿的,是王爷的意思。” 红十又搬出了王爷,荣佳奂的火一下灭了,她恹恹地收回沾在衣裳上的视线,垂下眼帘。 红十为荣佳奂梳着头,“小姐若想知道个所以,可以去问问王爷。” 荣佳奂不应声。 红十也不再多话,在妆好时,道:“小姐,起身穿衣裳了。” 让荣佳奂起,她便起;让她伸手,她便伸手进衣袖。 “小姐可真好看。”红十系着衣裳,忍不住道,“不像我,跟个男孩一样。” 荣佳奂闻言看了眼,见她嘟嘴沮丧,安慰道:“你也好看的。” 红十弯眼笑,“谢谢小姐夸我。” “嗯。” “好啦,小姐快随我去膳厅吧,王爷怕是已经在等着了!” 一听见“王爷”,荣佳奂就一震。 她不想见秦元直,更不想主动凑上去,可她不敢,好像她一说“不”,秦元直就会拎着剑,站在她的面前。 “小姐!”红十走到门口,回头见荣佳奂还滞在原地,急道。 荣佳奂回神赶路。 路上,红十说着:“小姐很怕王爷吧,府上的大家都很怕,但王爷从未罚过大家,只是偶尔语气重些,看着凶了些,其实王爷人还是很好的。” 荣佳奂淡淡地应道:“好。” “这条路转弯便到了。”红十放慢脚步,对着荣佳奂道,“小姐,你先喘口气,喘匀了我们再过去。” 荣佳奂几下深呼吸后,道:“走吧。” 几步过了转角,迎面是秦元直,荣佳奂蓦地止步,等秦元直先进。 一头黑发高高束起,脱下盔甲的他着了件丝绸,黑墨色,反着粼粼波光。 他看见荣佳奂,也停下步子。 5 秦元直就那么立着看她,身后的家仆端详她,没有先行一步的意思。 荣佳奂无法硬着头皮,凑上前去。 “王爷早安。”荣佳奂行礼。 “嗯。” 荣佳奂并未叫秦元直等得过久,秦元直简单一应,便进了膳厅。 荣佳奂随其后。 饭桌上摆着两副碗筷和一大桌的菜,秦元直在荣佳奂落座时,道:“不知道你喜欢吃些什么,让后厨都做了些。” “谢谢王爷。” “用筷吧。” 秦元直话说出口,人却不动。 哪有客先动的理,荣佳奂安分坐着。 过一会儿,秦元直拿起筷子,小臂依靠在桌沿,不再有动作。 荣佳奂意识到,秦元直这似是在等她的动静,也抬手握住筷子。 荣佳奂生来便水嫩,做千金小姐的她从来是娇生惯养,年纪是上来了,小孩子气还未褪,叫握个筷子,还要娃娃似的摆弄几下,有了个舒服的位置再握住。 秦元直轻笑一声,提筷用膳。 荣佳奂不知这声从鼻尖出的笑是为何,无父无母的人要多愁善感些,荣佳奂觉着鼻子发酸,她抿嘴,飞快地扑眼。 她只捡自己面前的几盘菜沿上的菜,一口菜搭几勺粥,不时看秦元直的碗是否见底。 秦元直注意到荣佳奂的小动作,他问:“饱了吗?” 对于荣佳奂来说,这一问突如其来,她的肩一抖,吓得她撂下筷。 这反应真是够可笑的,荣佳奂局促地坐立,在桌下捏着手指。她认为背挺着板的自己好滑稽,他们定在偷偷笑她。 她暗装镇静,如实答道:“没什么胃口。” 秦元直满意荣佳奂的回应,一点头,淡淡道:“饿了就与丫鬟说。” “是。” 荣佳奂盯着自己前面的几碗东西,等秦元直吃完。秦元直吃得不慢,可时间好慢,荣佳奂觉着好像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秦元直才拿帕擦嘴。 放下帕子,秦元直还是坐着,荣佳奂懂事地抬头看他。 秦元仔细看荣佳奂,道:“以后莫在浴桶里睡过去,当心着凉。” 荣佳奂一听,万个场面在脑中奔过,脸上扑的红,跟被人铺了一脸红染料似的。 得到预期中的反应,秦元直的嘴角一勾,补道:“你的丫鬟好容易才把你收拾好,搬上床。” 哪怕如此,荣佳奂的脸还是红着,未消一丝。 “若是闲来无事,逛逛王府罢,先熟悉着。也可学学管事,”秦元直又顿了下,声音放缓,继续道,“也可去去书房,誊书。” “是。”荣佳奂一一记下。 “嗯,我出门了。”秦元直站起。 荣佳奂忙跟着站起,面朝秦元直。 秦元直不动,幽幽地看荣佳奂,似在等着她做什么。 荣佳奂不解,仰头与秦元直四目相视,未做有动作。 秦元直不言,片刻未等来也不恼,抬腿走远。 秦元直好高,身板很直,就似颗劲松,挺立着。墨黑的丝绸就如鱼儿在池中带起的涟漪,随秦元直的动作荡漾。 荣佳奂面朝秦元直的方向,眼望不见秦元直的身影方松口气。 红十上前询问:“小姐接下来要去哪里?” 6 荣佳奂漫不经心,随口道:“回房吧。” 她在想为何。 祖上站位一直正确,荣家因此在朝廷当官有了好几十年,父亲现为尚书,为朝廷可谓是鞠躬尽瘁,一言有百鼎重,而兄长年纪轻轻便是从四品,奔波于战场,守卫秦国。 若是秦元直一人主意要灭了荣府人,皇上今日定会得到消息,宣秦元直进宫,但秦元直只穿了件黑绸,如此洒脱随意。晨曦之际的初见,荣佳奂对他的印象便是一位重视规与矩的人,哪怕见的是他的父亲,荣佳奂以为秦元直也不会穿得如此随性。 可说秦元直是受了谁的指使,便是皇上。 荣佳奂想不懂,皇上对荣家可好,让荣佳奂与秦元直成夫妻便是实证,荣佳奂是荣父最疼爱的女儿,为正妻所生,为巷坊间评的美人,才虽稍逊但一手好字也能勉强,可秦元直早早便征战沙场,骁勇善战,万夫莫当,让只有“美人”之称的荣佳奂嫁过去,简直是皇上对荣府的抬举。 何况秦元直的母妃在几日前才来荣府做客过,仍是喜欢紧了荣佳奂这个媳妇。要说情况,王妃深受皇上偏爱,皇上应会与王妃透露一二。荣佳奂仔细想想,那日的王妃同前几次一般,轻抚着她的手不肯放,连连叹气说:“怎么还有三旬才是我的好儿媳。” 但王妃于后宫争斗多年,未落下风,怎会是一般人,哪是荣佳奂这个呆子能看透的。 若是皇上吩咐,秦元直穿着今日潇洒的衣裳去邀功,也是合理。 那留她是何意,真听了巷坊的传言,当她是天仙? 呵。 “还是不要回房吧,小姐。”红十出声断了荣佳奂接下来对秦元直的谩骂,“还去账房算算账,去书房抄抄书吧。” “我不会算账薄。” 红十的眼珠子缩小,惊讶道:“怎么能不会呢,小姐!你日后还要管理王府呢。” 荣佳奂瞧了眼红十,目光冷淡,抬步,离开膳厅。 红十见荣佳奂没当回事,气的一跺脚,追上去,愤愤着道:“小姐可忘了与王爷的婚约?” 荣佳奂不答反问:“你可知我现在的处境?” 红十立道:“你是华清王妃。” “当真?”荣佳奂嗤笑一声,笑丫鬟红十的天真烂漫,“王爷只是留我几天罢了,你伺候过我,你可能也会死。” 红十像听到笑话,也嗤笑一声,从鼻子里狠狠喷出,规矩都丢了,“你当王爷是什么人!王爷说一便无二!要是王爷知晓你是这般的人,定不会让你进府。” 荣佳奂停步,深深地看向红十,少顷,方移开,继续向前行走。 红十被盯得寒毛竖,跟上弯身,看荣佳奂的神情。 荣佳奂的神情一般,眼睛只半睁,眼神无光,如岸上死鱼。 红十觉着可怖,却一下不知说甚,想了半天,僵硬得出声:“小姐……前面便是王爷的书房。” 好巧不巧,荣佳奂只是乱走,也能到书房。 “去书房看看书、抄抄书吧!小姐。”赶在荣佳奂出声前,红十道。 “书房……我能进?”荣佳奂疑问。 “当然!日后整个王府都是小姐的。” 7 红十的这幅样子叫荣佳奂想起自己的贴身丫鬟,只有她能如此的信任自己,别的人无法全身心地信任自己,哪怕是阿母,对自己也会说假话。 可是荣佳奂记不清丫鬟最后的模样了,一想到晨曦那时,只记得秦元直逆光而站,垂眸瞧她,而她,一眼都没有舍给丫鬟。 荣佳奂不做声,她忽地有些子乏了。 秦元直在离开前,悠悠补上的一小句话。荣佳奂猜测道:“王爷喜欢抄书?” “不,王爷喜欢看书。” “那为甚叫我来抄书?” 红十的眼球在骨碌,摇摇头,闷闷道:“红十不知。” “那就罢了,去推门吧。” 红十只顾着回答她的问题,荣佳奂都站在门前了,也不知上前替她开门。荣佳奂只好轻声道。 红十这才反应过来,惊呼一声,忙上前推门。 房内不过一桌一砚,与七七八八的物件,左有一榻床供休息,榻下一滚凳。一教书先生都能有这些东西。 荣佳奂收回打量的视线,在长桌前落座。 红十问道:“小姐有什么喜欢的书吗?红十替你拿来。” “我没什么喜欢的书,随便挑一本给我吧。”荣佳奂淡淡应,扫视着这桌上的东西,看到一书,对着红十问,“这本我可以碰吗?” 红十定睛看书上的字,看了有一会儿,才道:“红十不清楚。小姐,我给你去书库拿一本吧。” 见红十不识字,荣佳奂念上面的字,跟红十解释:“《史记》,是讲人物的史书,王爷还没看完,看,还有牙签。” 红十似懂非懂,“那应是能碰的。” 荣佳奂翻开书,到牙签标的那页,正巧是一章的开头,荣佳奂打算从这页抄起,或许秦元直瞧见会欣慰自己的懂事。 “研墨吧。” 荣佳奂仔细看着上头星星点点的批注,加上毛边的书页,晓得了秦元直看了这本书许多遍。 不好说秦元直是喜欢这本书,但荣佳奂以为,她选这本书来抄,是没错的。 荣佳奂的字好不错。小时不聪明还顽皮,常被罚抄书,小男儿都羡慕她不需挨打罚练。可字错一个,写丑一个都要被撕掉重写,练姿势也被纠正,有时连表情臭都得被批。荣佳奂恨不得被罚练。 也因为小时被罚抄书的次数多了,抄书对于荣佳奂来说很轻松,飞快地用笔写落一个又一个小楷字。 荣佳奂渐入状态,在外的秦元直倒心跳得慌。 此时,他正于兄长秦元奎的府中,秦元奎的府邸显得更气派些,多了金碧辉煌的样。 同父同母的秦元奎看出了秦元直的魂少了,打趣道:“能让华清王爷心神不宁的,莫非……是女人?” 秦元直毫不遮掩,“嗯。” 虽淡淡一声,但秦元奎听得真切,秦元直连女人都少碰,当今花魁也只能在他身边缠绵几刻,眼下却有一名女子能叫秦元直心心念念,秦元奎不禁好奇询问:“是哪位姑娘?” 这一问,秦元直便晓得还无人看到荣府惨状。 “是荣家四女。” “荣佳奂!” “是她。” 秦元奎不可置信,道:“你何时与她勾搭上的,母妃知道吗?她安排的你们撞面?” “荣家四女……”秦元奎揣手作思考状,“我媳妇上次在花宴撞见她,回来便同我夸荣家女真是一个顶一个的赛天仙,特别是那荣家四女,就是你未过门的媳妇,跟天仙似的,小巧依人,配你这糙样真是委屈了。” 8 秦元直扯起嘴角笑笑,他端茶盏,抿了嘴茶。 “你觉得荣家四女如何?”秦元奎问。 秦元直的动作停了两秒,一番思索后,道:“不错。” ”哟!”秦元奎双眉一挑,开恶俗玩笑,“那她能陪你几个晚上呢?” 秦元直放茶盏,垂眸,一边淡然开口:“夫妻就应有千千万个日夜的相伴。” “道理是如此……”秦元奎止住话头,另起话题,“既然你们撞见了,那也该商量商量婚事了。” “是。”秦元直满不在意。 “哎哎哎,婚事要放心尖尖上,成婚那日要顶顶好的,一点也疏忽不得,女孩都看重婚礼, 这是她们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日,跟我们不一样,我们可以穿数次婚服,而她们只有一次。而且,女孩满意了,新婚之夜也会过得更好。“ 秦元奎从小便参透女人的心思,也知道自己弟弟的性子,不爱喧哗,从院子到人都是如此,婚事交给他去办,恐怕只挂了几个字,让人知晓这里头有人成婚,便完了,到时被父皇母妃知道了,每个人的脸白上几层。 故,他及时制止了秦元直的淡漠,不过不正经的他说着说着,不着调地往歪了说,一脸肖想。 秦元直习惯了秦元奎这幅样子,捡正经话记,道:“好。” “动作快点,我还挺好奇你大婚那日的表现。” “有什么可好奇的?”秦元直不解地问。 “当然是好奇木头会不会开花。” 秦元直缄默。 “我们的事儿也聊完了,时辰也不早了,我去瞧瞧我媳妇给我做什么小食,你回去陪你的佳人吧。”秦元奎伸了个懒腰,含糊不清道,“萧风楼那刚来的大厨出了新菜,去尝尝。” 秦元直不多留,起身拜手,“小弟告辞。” 秦元奎不拘礼节,赶小孩似的摆了两下手。 秦元直坐上轿子,听街上的纷扰,轿子窗上的厚帘没落下,留了薄纱,秦元直瞧见女人对丈夫的娇嗔,靠在男人的肩头,二人挽手并行。 父皇与母妃待在一起时也如此的状态,总是笑,笑着推搡对方,讲着今日的趣事,叫秦元奎每每拉着他跑掉,说是给父皇和母妃独处。 父皇很爱母妃,总着急见母妃,下了轿就匆匆地来,急到鼻上出汗,脸泛红。 而秦元直不爱荣佳奂,下了轿,他不急不忙,跟人吩咐了婚事要重大,才徐徐随仆走向荣佳奂的所在之处。 红十应荣佳奂的话把门开着,阳光投进屋子。 荣佳奂口中念着字,手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听到红十唤“王爷”,抬头便看到秦元直信步走来。 她忙放笔,起身行礼。 “王爷。” 秦元直太高大,荣佳奂觉着八尺有余,自己好像连他的半边身子都遮不住。 刚刚暖人的阳光逃走了,秦元直站在荣佳奂的身前,荣佳奂忽地有些喘不过气。 “在抄书?”秦元直道。 “是。” “什么书?” “《史记》。” “我留着的那本吗?” “是。” “是从有牙签的那页开始的吗?”秦元直看了眼翻开的书籍,问道。 “是。” “你很聪明。” 荣佳奂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话,不过秦元直的语气平淡,像是随口一说,荣佳奂不知这话是好是坏。 秦元直道:“拿来我看看。” 荣佳奂矮身拿上宣纸,递给秦元直。 秦元直接过,从开头细细看。 二人便如此站着。 秦元直拨动宣纸,道:“你是还在怕我吗?” 荣佳奂想要不做声,看着秦元直却不敢,让秦元直等了一下方吐字道:“是。” 她已在尽力克制自己的颤抖,可秦元直还是感受到。 秦元直撩眼看她,问:“为何?” 9 荣佳奂不敢做声,怔怔地看着秦元直。眼睛变干涩,荣佳奂频频眨眼。 秦元直理解荣佳奂忌讳自己,不追着问,自己回答道:“怕我哪天一个不高兴,就把你杀了?” 荣佳奂依旧默然。 “倘若你成了华青王的王妃,还会如此惧怕我吗?”秦元直垂下手,“回答。” 荣佳奂的眼神躲闪,吞吞吐吐道:“我不知道。” “我不是同你讲过吗?莫要讲虚话。” “我……”荣佳奂欲言又止。 荣佳奂不知怎么作答,只张唇,不做声,犯难地仰头看秦元直,眉尾坠下,压着眼睛,可怜兮兮样。 秦元直道:“只要你安安分分的,在这你仍旧可当千金。” 荣佳奂扑闪眼帘,逼回泪花。她的心一抽一抽,荣佳奂重重地吸进一口气,又慢慢吐出。 她问了秦元直一个问题,抱着见底的勇气,似是奔赴战场。 她问:“你为何不杀我?” 这下换秦元直沉默。 他也不知道缘由,可能是荣府人的咒骂与乞求,或是荣佳奂瑟瑟地蜷缩角落,在他进来时僵直身子,眼神空洞地望着他,泪或汗混着血珠流下,和首饰在昏暗的角落发出的光,抑或是母妃嘴上念叨的婚事。 蓦然想起皇上,秦元直还清晰记得,昨日皇上于高座,有着发灰眼珠的脸上的那一抹笑。 秦元直道:“三日后,成婚。” 荣佳奂不在意婚期,哪怕下一刻就拉她去成婚,她也不在乎。未能等来回答荣佳奂上前一步,把头抬得更高。 她又问道:“为何要杀了荣府上上下下百来号人。” 她提着胆子,问得急切,耳廓泛红。 秦元直垂眸看下,荣佳奂眼眶的红更为显眼。 对秦元直来说,凡事写于眼中的荣佳奂就像个七八岁的儿童,他并不在心荣佳奂的急切。 秦元直绕过荣佳奂,坐上椅子,将宣纸在桌上摊开。 他道:“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荣佳奂转身看着秦元直,她灭了气势,夹着隐隐的哭腔,弱弱地问:“那我能知道什么?” “三日往后,只要我——华青王不倒,你便不用再受欺负。” “好。” “你还该知晓如何管事,府里上上下下都等着你去打理。” “我会学的。” “学不会也不用逼自己,同我讲就好,我来决断。” “是。”荣佳奂诺道。 秦元直翻着宣纸,忽抬头看荣佳奂。 荣佳奂惊得后退半步。 秦元直道:“过来。” 荣佳奂往前挪。 秦元直见状,直接长手一揽,环住荣佳奂的腰,一用力。 荣佳奂还没反应得及,就坐上了秦元直的腿。 距离过近,秦元直身上的草木味虽然很淡,但还是铺面来。荣佳奂的头发还没落下,人就闻到了。 荣佳奂不知,是秦元直的手掌太烫,还是衣裳薄了,腰间滚烫,腰侧和大半个后背都烫,烫得她想躲开。 秦元直的手没有放开的意思,时不时捏几下。 荣佳奂感觉自己呼出的气都扑在了秦元直的脸上,眨个眼,睫毛也扫着秦元直的脸颊。 荣佳奂默不作声,悄悄把身子向后倾。 10 荣佳奂的小动作自认为悄无声息,其实秦元直感受得到。 起先,秦元直不在乎荣佳奂的小动作,任她离远了,可见荣佳奂动作不停,一直默默后倾。 秦元直揽在纤腰的手一下泄气。 没做准备的荣佳奂失了平衡,欲要摔落,惊呼,手下意识攥住秦元直的衣裳。 身子正要坠,就被秦元直搂肩入怀。 “坐好,小心掉。”秦元直轻声道。 吓着的荣佳奂躲在怀里,惊魂未定,眼珠子四转几圈,最终看向桌上的书。 见荣佳奂安分,秦元直手下移至荣佳奂的腰间。 秦元直翻动着宣纸,不时在上面落下批注,手握笔,沾墨书写,右臂在荣佳奂背后一动一动。 荣佳奂把腰挺直。 动静惹来秦元直的一瞥。 “读过这书吗?”秦元直问。 “读过一点。” “现在看,看得懂吗?” “不太懂。”荣佳奂摇摇头,道。 荣佳奂的头发蹭着秦元直的脸颊,秦元直有些痒,他瞧了眼荣佳奂,道:“想学吗?” 荣佳奂想了一下,摇摇头,“现在不想。” “想学了就找我,我教你。” “好。” 秦元直一问,荣佳奂便一答;秦元直要是不出声,荣佳奂就一声不吭。 屋子里又安静下去。 书看得脑子昏涨,荣佳奂抬眼看屋外。 外头起风,风有点大,吹响了树上叶,吹乱了红十的衣裙角。 忽地,有东西蹭过胸,荣佳奂叫出声,人恐慌,往后一躲。 秦元直被吓着,怔住,看荣佳奂双手捂胸,想到许是自己想要拿东西,探身时无意蹭到荣佳奂胸襟的衣裳,在不知自己想法的荣佳奂看来,这举动过于冒昧无礼,令她大惊。 “抱歉。”秦元直取过东西,放到桌上。 荣佳奂见状,也知秦元直是无心的,身子重新靠近秦元直。 荣佳奂的脸染了红,好久时间都不消。 秦元直没想到荣佳奂如此纯情,觉着有趣,闷笑出声。 荣佳奂听见,只觉秦元直是在嘲笑自己,暗暗撇嘴。 她不满秦元直的那声笑,气得上下牙贴着,脸鼓起。 秦元直没看见荣佳奂的小表情。 对秦元直来说,荣佳奂很轻,乖坐在腿上,跟母妃的猫一般。 母妃的猫很粘人,最喜坐人腿间。偶尔下雨,猫在地下走,遇见母妃想要她抱,母妃怕踩过泥水的猫爪脏了衣裳,回绝了它,它便气哄哄地甩尾巴走掉。 秦元直以为,猫是学母妃的。 母妃常坐在父皇的腿上,二人有说有笑。人一见便知二人的恩爱,猫见了也知。 一次跳上腿间,没被赶下,猫以为自己被疼爱,开心得软着身子任你摸。 有时,母妃会抱着猫,被父皇搂在怀中。 这也被秦元直学到了。 手闲时,搭在荣佳奂的腿上、腰上。放腰上的手闲不住,不时摩挲一下,惹得荣佳奂打颤。 清风徐徐地吹进屋子,吹动发丝,发丝在脸上挠着痒痒。 秦元直想,若以后的日子也如现在一般…… 秦元直的思绪才飘出一点,就被无序急来的脚步声扯回。 11 一护卫疾步而来,大步过踏跺,带起的风扑了红十一身,进屋才看清了秦元直怀中那穿着淡色衣裳的脸。 是荣家女。 护士诧异,猛然止步。 他并不惧怕荣佳奂,停步是因他心的愧疚。 他只是个护卫,听令行事。护国保家时,激昂的词组成篇,令闻者潸然泪下,而昨日只有短短几句用来交代任务,至现在,也无人告诉他为何。 且荣父为勍国可说是卖命,百姓也夸这荣尚书。 护卫猜,莫非是荣尚书有二心,被发现,上头才下令将荣府人杀尽?可为何要杀尽荣府人,荣府里多的是无辜。 他还对一件事不解,这事便是王爷留下荣家女,现一看,心里估摸出了大概,无非是个女人,留着也掀不起大浪。 护卫来找秦元直,是来讲关于荣府的事。他顾及荣佳奂在场,想要上前,在秦元直耳边悄悄讲,却不知如何开口,外衣下的双腿原地迈了好多步。 秦元直看出护卫的顾虑,道:“直接讲吧,无妨。” 护卫出声,讲着讲着,眼睛时不时瞟一眼荣佳奂。 荣佳奂注意到,沁着头埋进秦元直怀中,把脸藏起来。 护卫讲毕,等秦元直发话。 秦元直简单几句便摆手让护卫走。 听脚步声远去,荣佳奂抬脸看秦元直,问:“荣府里的尸体,能入葬吗?” 荣佳奂的眼角垂下,闪烁着泪花,下巴在微微地颤。 秦元直直言:“不能,要抛去野山。” 荣佳奂觉得自己似站在崖边,她憋着哭却止不了颤抖,她越过秦元直去望墙壁。 秦元直把手放荣佳奂背后,小心拍着,他道:“这几年荣府不会被烧,还在。要是想了,就跟我讲一声,我带你回去逛逛。” 荣佳奂紧闭着嘴,盯着墙。 秦元直不知荣佳奂也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想再开口,又想想——罢了,兀自看书。 荣佳奂渐渐平静,头还偏着,在看墙,看不到天灰了下去。 丫鬟过来,看红十在门口,先跟红十讲饭好了,拉拉红十的手,求红十跟自己一起进屋。红十应了。 进屋,丫鬟看见二人粘在一块,微怔;红十淡然,反而稍带得意。 “王爷,荣小姐,可以用膳了。” “知道了。”秦元直轻拍荣佳奂,示意她站起。 荣佳奂扶着秦元直的肩,跌撞着站起。 秦元直在荣佳奂站稳后,放下在她背后的手,也起身。 “走吧。” 荣佳奂跟在秦元直身后。 荣佳奂走路慢,同行过的秦元直有了经验,放慢脚步,好让荣佳奂一步一步地走稳。 这路不是上午来时走的路,荣佳奂东瞥西瞥,轻微的动作带动发丝。 风把发丝的舞动告诉了秦元直,秦元直向后一看便了然荣佳奂的心思,问:“上午走的不是这条路吗?” 被抓包,荣佳奂一呆,后两个快步跟上,道:“不是。” “从书房到膳厅,这条路最近。” “是。”荣佳奂应,表示自己记下了。 “书房离你日后的卧房很近。” 12 “是。” 荣佳奂一时没理解,以为是自己今日睡的那个院子。 秦元直不再开口,荣佳奂走着闲想,字字默念秦元直的话,觉到不对劲。 日后的卧房? 荣佳奂再一思索,反应过来,脸一下涨红。她猛地停下脚步,呆呆地立着。 秦元直也停下,扭头看她,问道:“怎么了?” 距那句话已过了几分钟,发红的脸抬起看秦元直,看起来他好似真不知到自己这突然的举动是为何。 荣佳奂别扭地摇头。 秦元直不知就里,没追问。 这条路走得多了,秦元直不觉得久,几步就看见了膳厅。 菜摆了一大桌。若是秦元直一人吃饭,几个菜便够,现多了荣佳奂,还不清楚她的口味,厨房那便多做了些。 可荣佳奂只捡自己面前的吃,这个菜吃了一口,下一口是另一个菜,半碗饭就饱了。 厨子摘了白褂站在一旁,紧盯着荣佳奂,见荣佳奂无甚兴趣的模样,揪着手指犯难。 厨子的目光有些扎人,荣佳奂瞟去。 秦元直也看去,对荣佳奂说道:“这是厨子,想吃什么可以同丫鬟讲,也可以直接同他讲。” “好。” 秦元直也放下筷子,“晚上我要出去一下,你在府里逛逛。” “是。” 秦元直停了一会,道:“明早要上朝,不必早早起来陪我吃早。” “是。” “夜里风凉,早些歇息。” 交代完,秦元直起身,“不必送了。” 荣佳奂正要起身,闻言一愣,还是直起身子,两手抱前,目送秦元直走离。 “荣小姐,想去哪里逛逛吗?”红十上前询问。 “回房吧,我困了。” 在府里兜兜转转,终于到了院子,荣佳奂一进屋就想去床上躺着。要是在家,她这么一想,肯定就会小跑去,把自己摆在床上,闭着眼,舒舒服服地等丫鬟给她洗脸。 荣佳奂好想好想躺床上。 可还得等,要先洗脸,散发,洗洗身子,才能去床上。 一趟下来,荣佳奂还要把自己摆正,不能四仰八叉地躺着。不然红十悄悄去告诉秦元直,被秦元直知道自己躺着没个样,又要臭脸。 趁红十离开的间隙,荣佳奂叹气,看了会床顶。 她不习惯地挪了挪身子,心里痒痒。 待红十回来,荣佳奂道:“灭灯吧。” “是。” 蜡烛一个接一个被吹灭,屋子愈来愈暗。 最后一个蜡烛被吹灭,荣佳奂轻声道:“晚安。” 窗外的蝉有几只还不收工,喳喳几声。 红十微愣,后如常,走到荣佳奂的床边替她掖被角,也轻声道:“晚安。” “晚安。”荣佳奂又道,说完闭上眼,静静躺着等入睡。 被窗头鸟儿的振翅和叽喳声吵醒,荣佳奂睡眼惺忪,一只眼闭一只眼半睁,脑袋转着看屋内。 今日的阳光灿烂,射进屋子,照亮大半。 荣佳奂看了眼太阳,太阳已过了屋檐,留下余光。荣佳奂瞧了几秒,忽地想到什么,猛一起身。 红十被屏风挡住,听到动静,探身来看。见荣佳奂醒了,红十喜乐乐地走去,“荣小姐,您终于醒了!王爷都下朝有一阵了。” “啊。”荣佳奂脑袋迷糊,“下朝?” “是啊。” 荣佳奂呆了一会,清醒过来,记起昨日秦元直说的话,腰一软,人塌下去,头垂着松气。 “荣小姐也该起了,快要晌午了。” “是。”荣佳奂应得有气无力。 见荣佳奂无心,红十也不催,去屏风后接着做事。 13 到脖子酸了,荣佳奂方悠悠起身。换上旧衣裳时,她不再发脾气,瞟了一眼后安静穿上。 整装完正出门,一脚刚迈出,巧遇俩小仆提着提篮盒进院,他们说王爷还在忙,午饭不能陪荣小姐一起了,午过,王爷要带着荣小姐去置办些物件。 提篮盒放在石桌上,碗筷也陆续被放上,占满了石桌面。厨子的用心可鉴,可惜荣佳奂依旧没甚胃口,草草对付几口便令人撤了下去。 她转身向池子。里头的鱼儿还小,活泼得很。旁边的树上,蝉不住地鸣叫。 荣佳奂觉着还没多久,秦元直又派一小仆来传话,叫她准备一下动身出门。 没一会儿,荣佳奂听见身后丫鬟行礼并道“王爷”,偏头一望,忙起身行礼。 秦元直手一挥,叫她们起身。 走到荣佳奂的身侧,学她看池子,“在看鱼吗?” “是。” 接着是一阵沉默,荣佳奂小心瞧了眼秦元直,抿起嘴,眼珠子左右,心一横,开口道:“这池子里的鱼儿都好小。” 虽只是普通搭话聊,可荣佳奂心胆小,话一说完,眼睛直愣地看前,不敢往旁瞄。 “昨日令人放进的,还没长大。”秦元直解释。 “嗯。”荣佳奂微微点头。 荣佳奂不知如何接话,秦元直没再出声的意思,接着便又是一阵沉默。 约莫过了盏茶的时间,秦元直道:“走吧,去挑些东西。” 荣佳奂没问是去哪,以为是街上的店铺,门大敞着等客人,见了贵客就嘘寒问暖。 这次在马车前,丫鬟匆匆放上马凳,荣佳奂搭在她的肩上小心上去。 秦元直上马车可轻松,脚一蹬地,人便飞上来。 哪怕兄长在自己面前也用轻功飞这飞那过,荣佳奂仍觉得新奇,扭头多看了秦元直几眼。 秦元直也看她,荣佳奂收敛视线,走进马车。 荣佳奂手放腿上,在秦元直走来,经过她时,身子不自觉地往后一倾。 秦元直瞥了一眼,未表态。 今天的街上热闹,乌泱泱的人群见了马车,来不及散开让路。 马车走走停停,外头的吵闹渐渐消停。 马车行了许久,遂是停下。 丫鬟在外头掀起帘子,荣佳奂瞧见地上的竹叶。 她看向秦元直,问:“这是?” “城外的店。”秦元直下车等荣佳奂。 荣佳奂颤颤地被丫鬟扶下,看店匾。 店匾是一块木板,好多裂缝,黑漆漆的,字被油墨描了一遍又一遍,与店匾的色混在一起,荣佳奂看不清。 秦元直没作解释,迈步走进屋子。 荣佳奂只好跟上。 屋子里头光线不足,外头虽是大晴天,可这屋子被高高长着的竹叶遮住,照不到多少的太阳。尽管如此,店家也舍不得蜡烛,只点了几只放在各处。 荣佳奂堪堪能见屋子全貌,在门槛处一滞,跟紧了秦元直。 店家在柜台那,见人来就抬眼看一下,一见有女人,眼睛多停了一会儿,眯眼仔细一瞧,见女人身边的是秦元直,一声嚷,喊来秦元直的视线。 他小步走来,抱拳示意,“王爷许久未见!” “掌柜。”秦元直颔首。 “这位是?”店家手伸向荣佳奂的方向。 “王妃。” 秦元直的语气平淡,荣佳奂倒不淡定,在衣袖下捏着手指。 店家闻言,一仰头,眼珠子上下动,打量好几下后,满意地笑道:“不错不错。” 14 店家爽朗地跟荣佳奂打招呼:“王妃好。” 荣佳奂颔首。 “王爷好不容易来一次,好好逛逛。”店家抱拳避让,让出二人前进的路。 秦元直道谢。 他领着荣佳奂走到里头,荣佳奂跟在身后左右地望,都是些古玩意,荣佳奂瞧不明白。 店里还有几位客人在,见进来的人是秦元直,用眼神交流着。 他们用眼神聊了好几个来回,遂决定派一个人过来。 李毅安就是几人的决定,他深呼吸几下,缓缓靠近秦元直。 秦元直欲拿起一件物,听见脚步声的靠近,垂手转身。 荣佳奂就想是秦元直的宠物,看秦元直转身,她也把身子扭过去。 “王爷。”李毅安行礼。 秦元直淡淡一应:“嗯。” 李毅安起身,挑起一个话头,“王爷这是……带姑娘来玩?” 秦元直瞧了荣佳奂一眼,荣佳奂闻言怯怯地望了一眼秦元直。 “对,让她来挑些东西,不然婚房太空了。”秦元直揽过荣佳奂的腰,手指尖在荣佳奂的腰侧定住。 荣佳奂离秦元直又近了半步。 李毅安很是吃惊,“王爷要成婚了?” “二日后。”秦元直淡然,“请柬正陆续送着,毅安兄回到府上也许就能见到。” 李毅安又问:“这位姑娘是……” 李毅安盯着荣佳奂,仔细分辩,“姑娘的眉眼有些像荣尚书。” “是,是荣尚书的四女。”秦元直道。 “真是!”李毅安又惊,“可荣尚书不是……” 他意识到这话不应当着荣佳奂的面讲,忙闭嘴。 “是,当日我与荣四女晚归,由此逃过一劫。”秦元直讲得似模似样。 “也好。”李毅安松气,“那就不打扰王爷和荣小姐了。” 他行礼而去。 秦元直接着拿起方才看上的物,端详一番,伸手摆在荣佳奂的面前,问:“你瞧瞧如何。” 荣佳奂接过,四处摆弄,只觉灰扑扑的旧玩意,无甚兴趣,如实道:“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秦元直放了回去,“去另一边看看吧,那边的颜色亮一些。” “好。” 如秦元直所言,另一边的颜色要比方才的丰富。荣佳奂跟着秦元直的步伐,看了几个,没遇上喜欢的。 “荣怜。”秦元直忽道。 “在。” “婚服许是要大婚的前夕才能制作完成。” “是。” “成亲时些许会有些简陋,这几日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就同丫鬟讲,让丫鬟添上。” “是。” 秦元直停下步子,荣佳奂也停下。秦元直低头瞧了眼荣佳奂,未做声,继续走。荣佳奂不知所以。 二人走了半屋,秦元直没挑上什么东西,荣佳奂的视线没多驻留于某样。 秦元直往后瞧,看见荣佳奂空发呆,闷闷叹气,折回找店家。 秦元直扣手敲了一下柜台,“掌柜。” 店家正擦着什么,乐呵呵的,被打搅了也不气,笑着抬头,“哎,王爷有事?” “帮我挑几件物,适合摆在婚房的。” “好勒。”店家应着,绕出柜台,“王爷和王妃这是逛了一圈也没遇着心喜的吗?” “是,我们都不懂行,不明白这些的意思。” “哎呦,王爷客套了。”店家连连摆手,“请王爷王妃稍等片刻,小的很快。” 15 店家踏踏离去,木板小声的吱吱响。 店家端着个托盘,拿起一件物细细端详,或放回原处,或摆在托盘上。 荣佳奂看着店家在打量。 “第一次来这吗?”秦元直问。 荣佳奂仰头看了一眼秦元直,见他低头看自己,大概是看到方才自己的幼稚举动才问的。 荣佳奂不免的难为情,她偏过头,话不自觉的多,“对。不知道有这个地方。” “这里面都是上一朝的贵重东西,本待在国库。” 只是勍国建国初期,入不敷出,又急用钱。 当时的百姓苦又苦,兜里没几个钱,且若是硬要他们上缴,不知中间的官要贪去多少。 皇帝想又想,想到了从贵族手里拿钱的容易法子。他去到金库,将大部分的摆件挑出去售卖。 真心喜欢的人不少,亦不乏抛掷千金换君笑的人。 荣佳奂知道,父亲曾几次提到此事来教育孩子。 秦元直道:“刚开始时,进这里面还要排长队。随便搭的屋子,过那么久,也没修葺过几次。” “为何不修葺一番?” 若是塌了,这些东西岂不是都要被砸坏? 荣佳奂总会有令人发笑的想法,哪怕拘束地站在秦元直的身旁,也没忍住,漏出了半句。 秦元直却回得认真,“不了解,哪天我问问人,再来回答你。” 这让荣佳奂更不好意思,羞得撇开眼望别处。 荣佳奂看了一圈也没找到店家。 约是一炷香的时间,店家摇摇晃晃的从楼上下来,一步一步的小心走。 托盘上摆着六七件,远远一望,能瞧见色是金与红。 店家咧着嘴靠近,“都是好东西,王爷!” 献宝似的,捧起一个讲:“这是乌国先皇最喜爱的皇贵妃的簪子,都说这皇贵妃人极好,今一眼王爷的王妃,我就想到了这个簪子。这簪子上还镶着波斯献的宝石。” …… 店家一个一个讲过去,每个都捧在手心上,轻轻地拿,轻轻地放。 半晌才罢,见秦元直连连点头,店家乐得合不拢嘴。 店家问:“王爷何日成婚?” 秦元直道:“二日后。” 店家一怔,回神后弯腰行礼,明是吃惊却不多问,“小的晚点时候就去王爷府上摆好这些。” “辛苦。” 秦元直倾向荣佳奂,问:“还要在这到处看看吗?” “不用。”荣佳奂微微地一缩肩膀。 直回身子,秦元直道:“好,走吧。” 往外走着,荣佳奂几次偏头看屋子里。秦元直的脚步又慢了些,让荣佳奂多好奇一会儿。 阳光渐盛,门口挤着一群。 荣佳奂被晃了眼,稍稍含肩走。 荣佳奂不知丫鬟们是不懂,还是管事教的,齐刷刷地站着,并不来遮阳。 好容易才到马车上,荣佳奂重新挺直背。才走了几丈路,她就有些嫌晒。 秦元直坐端正,随意拂去似无的土灰后,道:“晒些太阳是好的。” 荣佳奂抿了抿嘴,不乐地应:“是。” 秦元直见此,不再劝,顺着荣佳奂的意,道:“府里的管事和丫鬟都不细心,不会照顾人,但胜在听话,你同他们讲,他们就记得了,不会再犯。” 荣佳奂又抿嘴,轻声道:“是。” 马车驶离。 城外的小路多颠簸,荣佳奂静不下心,眼躲着秦元直到处看。 秦元直不在意,看她的眼珠子乱转。 荣佳奂虽到了婚配年纪,但在家中,在玩伴中的年纪还算小,依旧被当做小孩,常被护着。荣佳奂也不愧对他们,眼里明净,似粼粼的波光般。 16 街边相当的热闹。马车缓缓停下,红十撩起帷裳,探头进来,道:“王爷,荣小姐,今日有动物戏表演,要去看看吗?” 秦元直撩起帘,就见好多人挤在一处,不自觉地绕成圈,惊呼与鼓掌。在马车里 能越过数头顶看到中间的表演。 荣佳奂借空隙望。 秦元直看向荣佳奂。 荣佳奂收回视线,犹豫地摇摇头。 秦元直看出荣佳奂所想,但还是对红十回道:“不去看,回府吧。” “是。”红十退出去,放下帷裳。 马车又停,这次停在了华青王府前,秦元直和荣佳奂一一下车。 有仆小跑前来,喘着气道:“王爷,贵妃来了!” 秦元直问:“几时到的?” “有一会儿了,现在在小院里喝茶。” “好,带我过去吧。” 听秦元直那么说,荣佳奂以为自己不用跟过去,站在原地,等红十带路。 秦元直走了几步,未听见身侧的脚步,扭头寻人。 看到荣佳奂愣着不动,秦元直驻足折身,面朝荣佳奂。 荣佳奂见了,发觉是自己误会,忙迈步靠近。 愈是靠近秦元直,荣佳奂的脚步愈慢。 待二人距离一臂,秦元直道:“我走太快了吗?” “没有,我不知道我也要去。”荣佳奂红脸。 “嗯,跟上。” 话毕,秦元直反身走向小院。 荣佳奂随其后。 小院与大门离得不远,转个角便是。 一池一亭一桌,小院里的绿植格外的茂,推搡着抢地方,有枝桠带着叶从团中探头出来,另辟一地,亦有好奇外头的。 贵妃坐桌前,在拨枯叶。桌上摆着二盒,盒盖着,瞧不见里头,只能见外头的金闪光。 贵妃有一对顺风耳,荣佳奂刚进院,就见贵妃看过来。 几人靠近行礼。 贵妃乐呵呵的,略过为首的秦元直,牵住荣佳奂的手,拉她至桌前。 贵妃道:“佳奂呀,来看看我带了多少好东西给你!好多都是我平日里不舍得戴的!” 贵妃曾几次拜访荣府,为的是见见与秦元直有婚约的荣佳奂。每一进荣府,就寻荣佳奂。荣佳奂哪怕是在街上游荡,也紧赶着到贵妃的身边。 荣佳奂在长辈面前乖巧懂礼又腼腆,贵妃看荣佳奂是越发的喜爱,有时的心里,秦元直都得排在荣佳奂的后一位。 此刻便是那偶尔中的一次。 秦元直被忽略,也不恼,静静地小步跟上,看荣佳奂无助地回头看他。 贵妃急着,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桌前,被攥住手腕的荣佳奂只能快步跟着。 贵妃手指一弯,打开了两盒首饰盒。 华盛、步摇、钗簪等,手镯、手串等,数不尽的贵重首饰,个个都透着光,发着闪,炫耀自己的身价多高。 它们在对荣佳奂眨着眼睛。 贵妃希望荣佳奂表示满意,她亲手挑出这些首饰,想要的就是荣佳奂收到后的欢喜。 荣佳奂却唇吻翕辟,词不顺地道:“谢谢贵妃。” 贵妃没料到会是这个反应,愣住,同样的不知所措。 秦元直这时才上亭子,为荣佳奂解释道:“母妃,你吓到她了。” 17sёxiaòshu.c ò м 都说荣府、谢府的孩子好,长得干净,且无花花肠子惹长辈费心。大人常借两家孩子的端正来批自家孩子。 哪成想,自家的孩子不服,搬出了荣父母、谢父母,道出他们的百般好,说虎父无犬子,说“你这般,有我这样的,理当高兴至极”,直骂父母的无用。 要说荣父荣母有多好,荣佳奂也说不清,毕竟对她的惩处不曾减半分,单凭这一点,就可让荣佳奂抱怨上半天。可与玩伴对比,她好像是其中最轻松的一人:书可以念不好,态度端正即可——也许是阿父阿母看出了她是个笨人;在家也是轻松,偶尔一家子齐聚,父亲会抛下礼教,以平等姿态交谈。 那么一想,好像荣家还蛮好,至少在家里不用夹着尾巴。 荣家的小孩在家里时一个塞一个的娇气,偏偏不惹事,没人愿意无事生非,招惹贵族的少爷小姐。如荣佳奂,今年已十余岁,没犯过事,无人训骂过她。 这么一看,荣家惨遭灭府,是荣佳奂活了十余年遇上的第一件难。 这难任谁都无法接受,除非那人是无情无义之人。 何况几日前还是个烂漫小孩的荣佳奂。 经秦元直提醒,贵妃想起,心疼地捉住荣佳奂的手,细细摩挲。 贵妃心软,一时间便泪眼婆娑。 荣佳奂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片刻后,贵妃吸了吸鼻子,止住眼泪,柔声道:“以后受欺负了就来宫中寻我,我替你主持公道。” “若是元直让你受委屈了,”贵妃说到这,横了眼秦元直,“我就命人打他二十大板,叫他向你低头认错。” 秦元直躲开视线,低头品茶。 荣佳奂听得不好意思,脸发红,道:“谢谢贵妃。” 这声小,却如羽毛拂过贵妃的心头,听得贵妃欢喜得很。 正巧,秦元直放下茶盏,发出一声清脆,搅醒了贵妃,贵妃不悦地瞪了眼秦元直。 贵妃责问:“别在那只看着,这婚定是你决定!这才几天,你有准备好当个好郎君吗,怎么敢提娶亲?” “这事越快越好。”秦元直轻道。 在不知真相的旁人眼中,有小道消息说荣府是因招惹了江湖人,才遭此祸。精明点的人还会猜万人之上的皇帝。 荣佳奂的玩伴皆出生贵族,世代为朝廷效力,其父亲哪会没猜皇帝,这一猜想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会被当做儿戏,一笑而过。可再一想,偌大的荣府里岂会没藏几位武功高强的人,却在一夕之间血流成河。无论是皇上派的人,或是江湖人,其实力可见超凡。 荣府招惹的人如此可怖,几位父亲哪敢将荣佳奂藏在其府中。 而参与其中秦元直清楚,皇上要他清理荣府,便是有意将荣佳奂的生死交由他决断。 秦元直先前不懂,只当心软留个翻不起波澜的女子,事后多费口舌交代,意识到皇上的用心后,他迅速地交出了一份答卷。 只是在旁人看,这答得过于匆匆。 特别是贵妃一看,便怒了。 秦元直解释,用的音量小得正好,耳力好的贵妃能听见,耳力差且反应迟钝的荣佳奂还在动耳朵、脑子,想秦元直的喃喃话。 贵妃听了,不好再责怪秦元直,怏怏道:“好罢。” 荣佳奂只听到了轻到含糊的声音,就贵妃灭了势气,不免好奇秦元直说出的话,不由地看了几眼秦元直。 本文首发站:Qцyцshцwц.χ yΖ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18 秦元直正把玩着茶盏,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时,即时抬头看去,撞上一对迷糊眼。 荣佳奂移开视线,不假思索地。她盯住贵妃,装作全神关注。 “一些规矩,不必守着它们,都丢掉!”贵妃一手半包住荣佳奂的双手,一手抚荣佳奂的衣袖,“莫再受委屈了,委屈甚么的,都是难。” “是。”荣佳奂稍稍颔首,乖巧地应上。 几句后,贵妃缠着荣佳奂落座,手不离荣佳奂。 贵妃讲了许久,秦元直已喝完了一盏茶。 忽地一声响,那是秦元直放盏时发出的声,不重也不轻,没招呼地敲了敲贵妃和荣佳奂的心头。 贵妃和荣佳奂同时心惊,偏头望他。 秦元直不为所动,不去理会贵妃的怒视,为自己斟茶,又喝一盏。 贵妃瞧着秦元直喝茶,也觉喉咙干痒,于是放开了荣佳奂的手,去摸茶盏。 荣佳奂趁机抽回手,呆在座位上。 一眼便能看出荣佳奂并未全记下贵妃说的话,她的脑袋也许成了浆糊。 贵妃见此,暗叹一声,憋回了还在肚子里的话。后想起与皇上的晚约,抬头寻日,就见日与山头仅有毫厘之时,眼睛一瞬地放大,草草说了几句便离去。 荣佳奂行礼完后起身。 等荣佳奂站直,秦元直问:“刚刚记住了几句?” 荣佳奂转着眼睛,张着嘴却不出声,被秦元直突然一问,她实在背不出什么。 秦元直无奈,一叹,“罢了,母妃说找个婆婆来教你,日后慢慢学。” 荣佳奂讨厌“学”这个词,不情愿地道:“是。” 秦元直背手站立,见穿着袖套的小仆小跑而来。小仆见秦元直望他,便远远停下,示意。 秦元直了然,冲着小仆颔首,接着对荣佳奂道:“饭好了,去膳厅罢。” “是。” 膳厅离得不远,荣佳奂才觉累就到了膳厅的门前。 拿起筷子时,荣佳奂才注意到放在自己前面的菜刚好有荤有素。 厨子恭敬地站在对面,见荣佳奂夹了几筷子,殷勤地绕过桌子,来给荣佳奂盛汤。 荣佳奂舍不得冷落厨子的心意,撇去浮物,舀了几玉勺。 饭过,秦元直没了影,荣佳奂回院喂小鱼吃食。 夜色还未浓,有丫鬟来扰,请荣佳奂挑选首饰。 荣佳奂琢磨来琢磨去,也没选出什么。红十见荣佳奂如此苦恼,便建议道:“挑出不喜欢的,留下的等大婚那天再选,要是还选不出来,就麻烦专人挑个最合适荣小姐的。” 荣佳奂一听,笑盈盈地道好。 第二日也是如此,多了婆婆来教礼数,少了秦元直。 悠悠着到了夜,荣佳奂在裙下偷偷晃腿。 今夜的月色皎,鱼儿也欢腾。可惜没一会儿,荣佳奂就被红十叫回了屋。 听着风吹叶,荣佳奂闭上了眼。 几声唤,荣佳奂挣扎着起身,见屋里满是人。 屋是红的,见的人也是红的,不一会儿,她也满身的红。 婆婆见嫁衣合身,转着圈连连夸荣佳奂长得俊俏,又怕荣佳奂早早被沉重的嫁衣压弯,直不起腰,让她脱掉。 好不折腾。荣佳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