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园》 第一章—季夏之往事(一) “康总,康太,招呼不周啊。” “哪里,是我们叨扰了。” “小心慢走啊,改日再聚。” “好的好的,留步留步。” “好,好,好。” “再见……” “再见……” “滴滴”几声响后,自动车门轻轻合紧关上。车子缓缓启动,微微颤地穿过的一阵细密低平的缓冲带后开出酒店门口,平稳驶向更宽阔的道路。 车厢里,钢琴美妙灵动的音符四处游弋,轻快地敲开落下。窗外的风景一帧一帧快速往后拉扯,道路旁的路灯透过玻璃车窗照进来,淡淡光影交错映在一张醺红的面庞上。 晚意微微侧身,把双手搭在两旁扶手,额角轻抵住椅背,调好一个舒服的姿势后阖上眼。 柔软的皮革贴合着温热的皮肤,一点一点地逐渐升温。慢慢的,耳下颈深处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气味。 她深呼了一口气,伸手往前身侧车门滑动,指腹一阵逡巡后,她倏然停住,几乎没有犹豫,一下子按下去。 身旁的车窗随之缓缓降落下来。 一瞬间,外面的风像好不容易找到了归处,带着夜晚特有的凉爽湿润,一阵猛灌进来。 额前发丝四处飞扬,脸上的炙热沉憋闷瞬间被一扫而空。 晚意心中轻声叹息: 这是再好不过的醒酒良药了…… 风逐渐恢复平静,风力变得柔和,携带着香樟树的馥郁浓香,轻柔地掠过耳蜗、脖颈,再穿过每根发丝,开始驱散身上余存的混沌气息。 她执起手,手掌抵住额头,拇指与中指各一边在太阳穴轻轻打圈。 今天晚上……她喝得有点多了。 宴会上,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人,敬人的人敬的,所到之处,酒杯一路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让人应接不暇。 盛情难却,她又没有过多推辞,谈笑喧嚣中一时忘情不觉多喝了几杯。 宴会中段时她突然感觉头晕晕的,身子有点轻飘飘的打颤,才发现自己竟然醉了。 她不敢相信。她是许久没喝酒了,可她酒量不差,平时应付这样的场面绰绰有余,就算会醉也没那么快。可这次不是,没多久酒劲倏地一股脑全涌上来,脑袋晕乎乎的开始出现失重感,她再怎么海量也抵不住了··· 头晕得实在厉害,下次还是少喝点吧…… 似乎是警醒自己,手指暗暗加重力道和速度。 琴声转而悦耳悠扬,轿厢内的音乐已切到小提琴曲。琴弦始行于低缓处,音符随风轻柔舞动,一边游转缠绕在发丝和衣袂间,一边跟着耳边掠过的簌簌声一起变化合奏。旋律意外舒心和谐,晚意听着,心渐渐沉定下来…… 眼皮变得越来越重,潜伏已久的困意也在不觉中慢慢袭来…… 她全身犯软,有点招架不住睡意。额上的手慢慢垂下,略滑过胸前的披肩落在膝盖上。 意识化作一片混沌,她正准备阖上眼…… “你的戒指呢?” 一句低沉慵懒的嗓音突然从旁边穿进来。 没有一丝预兆,如石打湖心,泛起层层涟漪。 晚意眼皮跳了一下,心里惶惶愣住。她哼唧了一声,混沌的气息竟一时没顺过来,堵在胸口很憋闷。 她慢慢睁开眼,不觉眨了眨……想确定自己是否听错。 车厢的音乐声还在,风声也还继续吹过耳边,一切都是清晰而真实的,平复好呼吸后,她慢慢转头,看向身旁的人。 座椅上的人正单手拿着手机,一副半慵懒的姿态架着腿躺在椅子上。 屏幕白色光亮映照在他脸上,只能看到他侧脸的剪影,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和丰润的双唇,一笔而下,轻巧得像天然勾勒而成的线条。 无需多加修饰。 太阳穴突突的愈加酸痛起来,晚意的眉头一点点紧锁。眼神里充满疑惑和不解。 “什么?”她轻声问道,没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泛着莫名的沙哑。 康显渠放下手机,微微倾身,侧过头,左手手肘支在座椅扶手上,手掌微微张开晃了一下,无名指的一圈亮光时隐时现。 他脸上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个。”带着薄薄的酒洌香息,他简短而语气笃定抛出这两个字。 晚意心里一滞,随即低头一扫。脑海中的睡意和醉意全数被抽空,她不住张了张嘴,这才反应过来。 …… 戒指…… 前阵子在公司画图时被她顺手摘下来放桌上了,后来……工作越来越忙,桌面的东西越来越多,她就把它收进办公桌的抽屉里…… 今天下午她正开着会,他突然打电话过来说刚下飞机,晚上要一起出席个酒会,而且车快到她公司门口了,她听后又心急又怕他等,结束会议后,赶紧跑去收拾东西,匆忙中,就把抽屉里的戒指落下了…… 她心里暗吸了一口气,神色稍缓。 “画图时摘了,放在办公室里。”她没有找借口,如实回答。 只是话一说出口她就有点后悔了。 只见康显渠眼角轻扫了她一眼,嘴角扬起一个特别的弧度,意味深长地定睛看着他,“怎么?该不会我出去这一个多月你都一直放在办公室没戴吧?” 她画图时手上不戴首饰这个习惯,其实康显渠是知道的。平时他在家时,她上班时再怎么摘,下班回到家还是会戴着,这一次他这么久没在家,估计她是没多注意,也没多上心。 康显渠看了看她低眉不说话的样子,眼光没再停留,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今晚有媒体记者在,还是要注意一下。” 语气没有太大起伏,是一句很轻松的提醒。 晚意听后微微愕然,随即笑了一下,点点头,心里明了。 她的一双手交握搁在膝盖上,手指轻轻滑摸着裙面布料,黑色的缎面裙在暗黑的空间里更沉得不见痕迹。 康显渠重新躺回座椅,抻了下双腿,舒展下双臂,淡淡说: “过几天回家,记得戴上。” “好,知道了。”晚意收起刚才的神色,认真应答道点点头。望着他侧脸,接着询问般提醒了一句,“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回家后看看有没有需要添减的。” 康显渠还是一样的姿势。 “不用了,都是你精挑细选的,错不了。” 晚意低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慢慢侧脸看向窗外。 第一章—季夏之往事(二) 夜风越发干爽,眼睛的氤氲被吸干,一阵花雨慢慢飘落下来,扫过她的眼睫,滑过脸颊,痒痒的,她甩甩头,张望着不远处眨了眨眼。 笔直车道旁,一座座高楼建筑好像是矗立在夜色中的灯牌,楼内白色灯火通明透亮,楼外彩灯滚动流光溢彩,映照着大大小小的橘黄色路灯,看上去一片璀璨辉煌。 一颗金色的大圆球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一片亮金色的灯光把周围一片闪得黯然失色。 造型奇特的洲际酒店,真的是够金碧辉煌,够土豪的。 蓦地晚意笑了一下,回过头看向康显渠。 “对了,方才在席上,怎么好像听到有人说……要买游乐园建厂?谁这么阔气啊?” 康显渠听闻怔了一下,挪了下身子,又立马摇头浅笑:“大家说笑的。” 晚意咦了一声。侧了侧身,眼神里添多一分好奇看向他。 他捋顺袖口坐定,“就前几天GQ0216那块地准备要拍卖的新闻报道,有看吗?” 晚意忙点点头,她知道。 “我阿公好像有意参与投标,结果不知道他们谁,“以讹传讹”说是我要买来建厂。” 骏意恍然,旋即莞尔一笑,不怪那些人做这样的猜想。 康显渠的祖父艰苦创业,在靠制造实业发家后,踩准时机规划商业布局。老爷子深谋远虑,深知守业不易,为了公司未来更长远的发展,他以投资为由在海外投资置买了许多地皮。 康显渠父亲接手后公司规模逐渐壮大,到康显渠这一代时商业版图已经伸触到世界各地,那些地皮也就有了用武之地,都接连被他拿来修建工厂。 这次他去东南亚那边出差,就是为了他的新工厂落地建成的事。所以那些人开玩笑问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过…… “那地方哪能建厂?”晚意讪笑了一下,那可是商业区。 “所以说是开玩笑。”他的笑声清亮爽朗,言语间满心不以为意。 晚意额前一缕发丝突然飞出去,与外面的风卷在一起疯狂飞舞,她专注的看着那风的方向…… “阿公有说要建什么嘛?” 狂风吹作,她的声音夹在其中,细不可闻。 康显渠沉思了一下,放下架着的腿,指关节揉着眉心,淡淡道:“不知道。” 那个地方他也没去看过。 “……可能综合体?”他胡乱猜测,说着又摇摇头兀自笑了一下看向她,一脸玩味。 “行家眼,如刀剪,你是建房子的,你来建议一下。”他嘴角上扬,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 晚意别面笑了一下,“我怎么知道,不过……建综合体也蛮好的。” 康显渠双手交叉撑住后脑勺,仰头望着车顶的天窗,喃喃叹息:“……也才刚放出消息而已,还没挂牌公告。” 半晌后低头看了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饶有趣味问她:“怎么?你也有意要参与?” 晚意醒神,无奈轻轻瞪了他一眼。 “你外公说的,凡事保持敏锐。” 而且他刚才都说她是做什么的了,对这个感兴趣不是很正常吗? 他笑了一声,收起刚才的调侃和不正经。 晚意拿过手边的矿泉水,用力拧了几下瓶盖,防滑条纹摩擦手指腹麻麻的,她昂头慢慢吞了几口,闭上眼睛。 水沿着舌头顺溜到胃部,肚子里的酒好像被稀释。 突然旁边有汽车声浪从后面传来,一路延绵不绝,风一带而过几辆跑车从隔壁的车道呼啸而过,车速极快往前直冲,越过前面的车辆,蜿蜒而行,神龙摆尾。 他们的车经过缓冲带晃悠了几下后突然停住不动。旁边的车辆也陆续停住不前,通通亮起刹车尾灯,顿时眼前一片火红光亮。 没一会儿车又进了几步,又停下来。 他们又正好停留在靠路的一边,熙熙攘攘的声音渐渐起来。 晚意捂着披肩上的胸针,手突然用力攥紧,深深呼了口气。蓦地她感觉像是海水倒灌,刚喝下去的水翻涌而上……直蔓延到胸口。渐渐的,似有雾气腾腾弥漫过来,喉咙处也开始黏黏的发紧。 她低下头,拉开包包的拉链,手有些不平的颤抖。 康显渠看她一脸神色不安地的胡乱翻着晚宴包,忙倾身过去。 “晕车?”他轻声问。 “对……。”她无力笑,继续手里的动作。 晚意颇感无奈。她偶尔会晕车,平常除了自己开车不晕车外,只要坐其他人的车,路况稍微有点不好,她就容易犯晕。像现在这种塞车的情况,车子走走停停,任是司机有再好的开车水平,她是一点都抵不住。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不定时情况,平时随身也会备点晕车贴,今天出门急,东西好像没放进晚宴包里。 康显渠瞥了一眼,转头按了下按钮,前面的隔板慢慢降下来。 “康总。”康显渠的助理李行问道。 “晕车贴给我。” “好的。”李行随即从前面递了一个盒子过来。 晚意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也很快消失。 他把从盒子里拿了两小片,撕了贴片上表面的塑料贴膜递给她,动作利落快速。晚意接过望了他一眼,“谢谢。” “你什么时候也晕车了?”她笑了下问他。 康显渠只抬了下眼,轻轻一拍把盒子盖上恢复原状,“上次有个客户留下的。” 她点点头,托起手掌心瞧了瞧,两个白色的小圆片像两轮小月亮般悬挂在一起,隐隐还有股淡淡的薄荷味。 前面的车动了,他们的车子跟着往前,不过只是动了一下又停下来。 “怎么了?”他斜乜了一眼,看她呆住不动,仍看着手里的东西,忙侧了侧身子过来问她。 晚意忙朝他笑了笑,摇摇头。 “没……突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晕了。” 他嗯了一声。 她抽了张纸巾把手里小圆片盖住,攥成一团放进包包,拉上拉链。 路况还是没有好转,车还在一步一步龟速前进。康显渠抬手看了眼表盘,神色不耐。 “李行,还有多久?” “康总,估计得三十分钟。前面发生交通事故,现在都是红的。” 他用食指敲了一下表盘,抿抿嘴。 “去岚苑。” “好的。” 车在车流中缓缓前进了一小段路后拐进一条整洁安静的小巷,直朝另一个方向开去。 第一章—季夏往事(三) 车轮越过一道缓冲带,而后顺着一道小缓坡下去,几个转弯后慢慢停在一片宽阔平整的地下停车场。 推拉门滴滴滴响了几声向一边打开,李行早早站在车外等候,望了一眼确认车门打开后,又后退隔开几步远,垂目而立。 “还好吗?”康显渠解开安全带看了旁边人一眼。 晚意本来正经端坐,双手迭握在腿上,见他询问忙朝他摆摆手。 “没事。”她脸上还挂着笑容,自顾低呼了一口气。 康显渠颔首一下,手扶了下车门扶手把下车,脚步刚着地他就踉跄了一下。 皮鞋的声音特别大,晚意眉眼闪了一下欲上前扶他手臂,才发现身上一股阻力把她制止住。原来自己连安全带都没解开。 她不由得讪笑了一下。 旁边的李行早已经上前,欲要扶他,康显渠摆摆手,回过身,眼眸半清醒半迷醉,自顾自拍拍外套袖筒站在车门边。 晚意按下扣锁解开安全带,按着车座慢慢起身,半弓着腰准备去攀门边的扶手。 他的手伸到她眼前。 大大的手掌,匀称修长的手指,手心红红的,看起来血气十足。骏意抬眼,外面的灯光清亮亮的落在他脸上,眼睛敛起水泽,似有醉意在里面,可能他本来的肤色就不是很白,面颊上除了眼下和双颊微微抹红外,看起来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她才想起今天晚上他也是喝了不少…… 康显渠微侧身出位置。 晚意低下眉,把自己的手搭上去,手指贴住他的掌心,一片温热传过来。 “谢谢。”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自己的脸上好像有火热腾腾的冲上来。耳朵似有嗡嗡响。 她往前一倾,鞋跟踩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音,借着他给的力量稳稳站好。 已经入夜,也没见到太多车进出,顶上的白炽灯一大排打下来,显得整个停车场更加空旷。 真是有点恍神,眼睛里刹车车尾灯红灯的幻影还没散去,不过是一刻钟的时间,他们就从拥挤不堪的车流中到这个安静空旷的地下停车场。 这场景转换速度,真是进入电影世界了。 肩部有些凉意,她瞥了一眼,是披肩半滑落在手臂上。侧了侧身想动手整理,才发现他的手仍握着她没松开。 康显渠侧着脸,没什么表情。 她慢慢屈起手指收拢成拳,再轻轻地抽出来,微微侧倾身,拉了拉身上的披肩后又拍了拍发皱的裙面。 康显渠仍没有什么表情。 他摆摆双臂朝前面的空旷位置走去,皮鞋声响,他慢条斯理地脱下西装外套。李行忙走上前,他摇摇头,又把半松的领带一把扯下来,和外套一起搁在手肘上,然后对李行说了几句话,李行听完不住点点头,然后朝晚意这边行了个礼,就坐上车离开了。 “走吧。”康显渠转身叫唤了晚意一声,自己先行一步在前面往电梯间方向行去。 晚意低呼一口气。刚刚塞车时胸口那股沉闷的气好像一下子被排出去了。她扯紧身上的披肩,快几步跟在他后面。 她的高跟鞋声很响,在这偌大停车场里,能盖住他的皮鞋声,好像也没盖住,他的步伐不大,脚步声是沉沉的,节奏有力的,好像能让人静下心来仔细听的那种。 晚意眼光随着眼前的身影,亦步亦趋。他背挺立,身形颀长。白色衬衣裁剪合身,趁得他肩线流畅。她的目光平直过去,却好像始终只能在那里徘徊,无法越过。 康显渠率先进电梯拦门,见她进来后他按了楼层按钮,电梯门缓缓关上。 晚意一瞬不瞬盯着亮白色的“8”层数字键。有手机提示声响,她视线稍偏移动,望住眼前的电梯镜里,康显渠正一脸专注看着手机。 她移开视线,静静环视电梯四面。内里是难得的干净,都没张贴五颜六色的贴纸和广告。 其实对这里,她并不陌生。不单单是对这个吉光片羽般的楼盘有所耳闻,而是之前康显渠带她来过几回。 她还记得有一次还是春节的时候。当时疫情已经开放,整个城市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所有人都纷纷出来外面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辰光,他可能也是不想待在家里,大半夜兴致突发说想过来这住一晚,便拉着睡眼惺忪的她,一路私奔似的赶过来。 只这一次,让她对这里印象异常深刻…… 晚意又看了看上面镶贴着的“岚苑”二字—— 西湖周边的楼盘几乎都是早些年就开发好的,这里离西湖近又独独毗邻一角,而且是这附近为数不多的楼盘,应该也不新。 “这个盘,好些年了吧?”她慢慢移上眼,越过他挺括的肩线,他正从手机屏幕上抬头,她平视过去,对上他视线。 “2000年的。”他没想,淡淡笑了一下答她。随即目光又回到手机上。 都有二十几年了。 按照这么久的时间算,看外观和内里那还保养得挺好的。 顶上的显示屏播放着视频,是西湖风光景色,画面伴随一段轻快悠扬的笛子曲,是很熟悉的旋律,她正想着曲名,电梯“叮”的一声,门开了。 第一章—季夏往事(四) 晚意还是跟在他身后,出门,进门,换鞋。脚下大理石砖面的纹路像一条小溪,流水淙淙脉络清晰,他在前面,她在后面,分不清是顺流而下还是逆流而上。顶上的灯光仿佛只跟着他们的脚步而动,她看着他的脚跟,白白的,净如一块琼脂玉石,随着走路被他的黑色裤脚上下遮盖。 他突然停下来。 “先去洗澡吧。” 她微微怔住没回过神,抬头张望了一圈,周身一片月白色的灯饰几乎快与墙壁融合在一起。 原来他们已经在房间了。 康显渠眯了眯眼,定住。这才有点看清她。 一身的黑色礼服长裙,外面搭着一件同色的披肩,内敛低调。头发绾着,露出光洁的额头,几缕发丝飘散在鬓边,显得温婉沉静。 她双手正交握迭在胸前,攥着身上唯一的胸针首饰,亭亭玉立于满室灯光中。 他抹了下额头,低呼了一口气。把手上的衣服往床尾凳一扔。 “忘了?你的衣服在这里。”又往里面走几步,推开面前的柜子。 里面的衣服一字排开。 晚意她不记得自己留了这么多衣服在这里。 她走近,沿着那些衣服随意拨弄了几下,……手突然停住,目光定了定,竟然看到前几天在家一直找的衣服。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吗? 找了那么久,没想到竟然在这里。 房间阳台边的窗帘动了一下,她目光望过去,康显渠人已经不在房间。 他的身影半沉入阳台的夜色中,影影卓卓。 她拍拍那些衣服,回身走到旁边的梳妆镜台前坐下。 桌面林立着她之前放这里的几样护肤品和一些化妆品,她拿过一瓶卸妆水,倒在卸妆棉上,手指夹好,开始慢慢卸妆。 晚意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点一点的,少了粉底遮掩,醉意熏染的两颊红得更明显了。往下擦抹掉口红,嘴唇顿时看起来有点白,没什么血色,她用指腹轻触摩挲,余光又看到了镜子里的无名指,空落落的。 今晚他说的那些话,倒也不是故意刁难。只是因为之前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们一起出席宴会,接受了一些媒体的采访,当时她没有戴戒指,好像在场有记者提问了一句,她打圆场说戒指送去保养了,也就笑笑过去了。后来这事不知为什么就被有心之人捕风捉影大肆报道,连带引起一些的本可以避免的困扰。 所以……他才会这样提醒。没有别的意思。 她低下眉,心里不知道为何像扯了一丝细细的线,揪着有点刺刺的。 康显渠靠在阳台的藤椅上,手臂搭扶手两侧望着外面沉沉的湖水,手里的烟将点未点,他眨了下眼,夜风凉凉浸过来,牵引额头两边隐隐发痛。 房间里身影微微闪动,他侧过脸,眼神慢悠悠望过去。看她起身,挪了半步后停住身子,两手揉着太阳穴,估计是在醒神…… 嘴巴干燥得厉害。 他快速按了下火机,烟刚燃星,他马上深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头却越发昏沉。 余光又不经意瞥到,她已经往一旁的衣柜拿了衣服进去洗手间了…… 手机连着振动,几条消息进来,他摆摆手里的烟头拿起来查看,只一眼,他没那个耐心打字,直接拨号打回去。 晚意带着一团浴室的氤氲出来时,康显渠还没进来。 床头的电子钟显示透出白色的光亮,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这么晚了…… 晚意轻揉揉眼周。 虽然头晕有点隐约的泛着,但困意是实打实的袭来。 她打了个哈欠。 要不干脆直接睡觉算了。她想着。可是……一想到明天一觉醒来,头肯定会炸裂的疼…… …… 如果能来杯蜂蜜水就好了…… 阳台边窗帘声动,康显渠从外面进来,卷进凉凉的一股气息和淡淡的烟草味。 “好了?”他看了晚意一眼。 “嗯……你去洗吧。”晚意低声道。 说着侧身往一旁的柜里抽了两件他的睡衣出来,问他,“可以吗?” 康显渠扫了一眼,点点头,把手机一把扔到床上,接过她手里的衣服。 “……你这里有没有蜂蜜?”晚意看他正准备进去,忙问他。 他停了脚步,抿抿嘴。 “不知道,我也是好久没来。你去厨房看看。”说着抬颌指了下门外。 “好……。” 晚意颔首。侧了下身让他过去。 康显渠拿着衣服越过她进了洗手间,她也慢慢转身走出去客厅。 刚刚进来没发现,客厅的灯要比房间亮得多,顶上的水晶吊灯像一镞镞火树银花,与窗外面的夜色分割开来。 她走进厨房,还没怎么找,一打开冰箱就看到了。 用温水调了两杯。她握着小汤匙慢慢的搅拌蜂蜜融化,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在安静的空间里听着格外响,又好像有点催眠…… 她使劲眨眨眼。忙拿起其中一杯,浅尝一口,蜜水甜甜的,有点润喉。她不住觉得有点好喝,连顺着把余下大半杯全喝下去。 喝完后拿起剩下的一杯走进房间。 浴室里面传来水声,响亮亮的。 晚意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又走到床尾凳处,把今晚穿的礼服挂好,披肩上的胸针暗生华辉,她执起来,将胸针一掌握住,等上面的那颗珍珠生出温润来……半晌后张开手掌,把它轻解开放到梳妆台上。余下是他刚刚放的外套和领带,她也一一收好。 整理好所有东西后,她站在床尾处,刚一抬头…… 仿佛怔住了,眼睛不住盯着中间那张大大的床。像什么东西席卷过来……,脑海中的困意好像慢慢被那床被子抽空。顶上的灯明晃晃的从上面照射下来,眼睛一阵泛酸。 头好像更晕了……她吸吸鼻子,轻叹了一口气走出房门。 客厅里,她借着吊顶灯的亮光一步一步走近落地窗前,慢慢靠近后,夜色中西湖一点一点的展开,直到尽收眼底。 她站立住,深深望着墨迹般的夜色。 夜色朦胧,景色一片片如山水墨画般缓缓铺散开来。比起白天的秀丽清雅,晚上的风光独有一份气韵,暗洇交错中更加显淡雅诗意画情。 是夜深了,有些景色看不太清,但是她还是能凭借自己的记忆辨别那些模糊的轮廓,是断桥,宝石山、宝椒塔,孤山还有苏堤,她一个个默念。 这片落地窗是整个房子她最喜欢的地方,从这里看西湖是绝佳。 远远观画而不入画,自己远远像个旁观者,不是景中人。 她退几步,小腿挨到沙发边慢慢往后躺下。 柔软贴身的的沙发,给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她蜷缩起来,好像自己是可以藏在袋鼠妈妈肚子里的小袋鼠,暖暖的,紧紧的被包围很舒适。 渐渐的,湖边的灯散得晕,她看到一切都慢慢沉下来,如同水沉下来,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漆黑。 梦也渐渐沉下来。 第一章—季夏之往事(五) 白色的小球在绿色的草坪迅速飞越,过了丘陵缓慢降速稳稳进洞。 陈纭褚执杆连连掷地:“好球!”。 康显渠低头抿嘴,球童极速小跑过来接过他们手里的球杆,陈纭褚回到座位,把茶盘杯子斟上一杯,并拢四指用手背推过去,不由感叹:“看来你这公派一个月没少偷偷练啊?” 康显渠脱了手套,摘下墨镜一手甩到桌子上,眼神懒懒,举起茶杯浅酌一口,低头俯了一眼茶汤,又呷了半口。搁下杯子后,往座椅上一趟,上身紧贴椅背,两臂散散垂落扶手两边。他眼皮怂拉,半是精神半是不清醒道:“哪有那个时间。” 陈纭褚眉眼都是放松姿态,一口大白牙笑得灿烂。 “怎么看起来真的没什么精神啊?几点了?不会还有起床气吧?” 康显渠转头朝他翻了个白眼,“好意思说?一大早把我叫起来说有急事,结果呢?”说着闭上眼没好气,咕哝:“困得要死。” 整片阳光移到他身上,天空晴朗得看不见一丝遮掩,他仰脖让阳光从胸口再往上一点到喉结,一寸一寸而上,帽沿遮住他额头,光影下只看到他半边脸。喉结翻动,他呢咛了一声,才终于得到一丝清醒。 陈纭褚放了杯子,扮作赖皮样起身往他身边靠,亲昵拐拐他的手肘,笑得格外没脸没皮。 “我这不想你了吗?好不容易今天周六我得个空。” 他每天忙里忙外没个休息时间,今天是好不容易得了个空特地约他出来,看了他一眼,想到又不由得感叹: “你还别说,像咱们这把年纪了,做什么都提不上劲。” 说着拍拍大腿笑得更疏朗。 “那是你,别拉扯上我。”康显渠没好气,急忙制止撇清划界限,又冷哼道:“你不天天在度假吗?” 陈纭褚一下子坐不住站起来,食指反指着自己,一脸受委屈的直嚷嚷:“我度假?我天天二十四小时待命。” 康显渠皱眉,没得瞪了他一眼。 “有你们封总这么个总机给你军营坐阵,你该知足了。” 陈纭褚忙哀哀叹了一口气, “想得倒美哦,我现在是腹背受敌,有苦难言。快变成孤臣了,孤立的孤。” “她现在一怀孕了,口心气比天大。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脾气也变了,让人弄不灵清。在公司和颜悦色回家就对我颐指气使,稍微有不合她心意就搞三廿七,动不动说我是个甩手掌柜,在家里我那是大气不敢出一声,呼吸都要斟酌着轻重。今天好不容易她把儿子带出去,我才能喘口气。” 他连连自怜自艾摇头,好像觉得话未尽,他最后又加了一句: “我说,女人就该像晚意那样,你看她多听你话,对你言听计从吧?没给你气受吧?” 康显渠眺望远处一望无际的草地,绿色的那里延绵不绝的波浪线。眼前慢慢浮现她昨晚在宴会上的样子。 满厅的珠光宝气和衣香鬓影,身着低调不张扬的她,跟他在那觥筹交错的宴会中穿梭游走。她默默跟在他身旁,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 有人来打招呼了,她就听他问名她快速回称呼,然后轻声认真交谈,有人来敬酒了,也不打场面话推辞拒绝,手里握着酒杯,实诚当面应下,言行大气从容,举止端庄优雅。 她?算是吧。 他压低帽沿,眼掠过一丝浮动又瞬间不见。 “这高龄产妇加上我老婆,简直双重风险。我是天天担惊受怕,生怕出点什么事。” 康显渠半笑着半疑问:“封卉才多大就算高龄产妇了?” “人医生说了,超过三十五就算了。” 康显渠倾身从桌面的烟盒提了一根烟,盒子口转给他,抬眼示意,陈纭褚忙不跌摆摆手。 “你们家那位闻不得烟味的又不在。”康显渠懒得看他,拿起火机自顾自点了一支,火星一亮他着急吸了一口。 “不在?她的心耳眼意神全在。自从怀孕之后也不知道怎么了,狗鼻子似的。上次在路上碰到有人抽烟,那烟雾喷了我一下,结果不知怎么的给沾染到,被她闻到袖扣上的烟味,回家搓我满口柠檬,酸得我嘴巴都张不开,害我吃了一个星期的流食”陈纭褚一通抱怨输出。 康显渠看他满口都是倒苦水的话儿,那神情却骄傲极了,嘴角咧开快挂耳后,还有点甘之如饴的意思。 他脸上颜色稍微缓和,眼含笑意。终于没刚刚那样一脸沉郁。 “原来这一大早的,把我拉到这里,就是听你念这人夫的二十四孝经?” 说着他又深吸了一口烟,故意朝陈纭褚面缓缓吐出。 陈纭褚被烟雾一阵缭绕,他急忙起身大叫,手舞足蹈拨散烟雾。 康显渠看着他哈哈大笑。 车童开着车过来了。他把烟按在玻璃烟灰缸里捻了几下,起身拍拍身上的灰。一把抓起桌上的墨镜和手套重新戴上,陈纭褚跟上。两人齐步上到车前。康显渠让司机下来,身姿矫健自己跳上驾驶位。 车沿蜿蜒车道前行。广阔的球场一望无际,白云几朵轻轻衔在蓝天上,起伏的草坪绿地无限接近天际线,轻浮摇曳。陈纭褚心旷神怡沉浸在视野开阔的景色中,柔和轻风迎面吹拂,身上的热意散了一大半。 他从远处的景色回头,看着康显渠专心看前方全神贯注旁若无人,神情有些犹豫,思忖片刻后还是出声“对了,正要问问你,怎么突然拍了沉家那个高速路的项目?” 康显渠敛眉,瞥了陈纭褚一眼,反问他:“你未来亲家你不该高兴一阵,怎么反而一脸愁容和怀疑?倒问起我来了?” 陈纭褚顿时气哼了一声,“是他们沉家,沉家可不止沉二一人。” 康显渠讪笑了一声。 陈纭褚口中的沉二是他妹妹的未婚夫,沉家的二公子沉尧商。沉家一共有三兄妹,老大沉盛商,沉二沉尧商,和一个妹妹沉商商。沉盛商几年前陈纭褚合作了个常州高速路的工程,结果半路出逃,把原本正经的合作搅得天翻地乱,差点连累到陈纭褚。后来项目被强制执行法卖,康显渠一举拍下盘活项目使资金回笼,这事才算有个交代落地。 “那条高速路,他不修我也要准备自己去修,常州那里的厂订单量逐年上去,修高速路是必然,正好有这个机会,就当是投资。” 陈纭褚还是忿忿。“我倒是不怕你投资,我也知道你这次是看在沉二的面子上,只是沉家老大这户头拐头拐脑,得了便宜还卖乖,转头拿了钱还一副耀武扬威的做派,我就要吃那镰刀似的,这口气越想就越吞不下去。” 车子经过一个斜坡,康显渠轻盘方向盘,车子轻松越过。 “譬如当譬如,我虽然是看他私心,但是我有自己考量。你也不用在这这事上白费气,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 陈纭褚本来心口一团邪火,一下被他这话逗笑。 “譬如呢?” “譬如,杭州马路边的梧桐树少种点,一年到头下那絮满天飘,不知道以为下雪了。还有那高架桥上的花换换品种,每天都那颜色也不怕看腻。”康显渠一脸正经建议道。 陈纭褚听完放声哈哈大笑,指着他,“你一个天天坐飞机上班的空中飞人,还管起我这地上的花花草草了。” 康显渠还是面无表情看着前方路,手掌紧握方向盘,碗上的手表闪烁着光芒,节骨分明的手掌轻搭在方向盘上。他望着的一望无际草坪,百无聊赖。 “难得出来,别谈工作吧,聊点别的。” 第一章—季夏之往事(六) 车已经开到丘陵的地方,正路过一片杉木,苍苍映绿,车子很快盘旋绕过。 开阔的平地,风力比刚刚大了许多,把他们两人的头发都吹得飞扬 陈纭褚抓了车栏杆,扯了下帽子迎风散热,“你怎么突然把容颜影视的投资给撤了?” 康显渠这下笑出声,单手拔了墨镜,露出他精光敏捷的一双眼,扬眉,“这不算工作?” 陈纭褚被他这一问给噎住,一脸错愕。 康显渠这几年的影视投资玩票似的,扔在里面的钱连年亏损,就像进了无底洞。其实他投资眼光一向毒辣,快狠准的气势让他也钦佩,可是对于影视这一块,他就像车子半路抛锚,失了灵光。 看着他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陈纭褚心里也郁闷。摆摆手叹气: “得了,我是阿悖哥,不合时宜。” 车在一处平地缓缓停下来,康显渠戴好墨镜跳下来,接过球童递过来杆顺了几下。 “左不过是一点钱,不到她钱包也是装他口袋,就当是拜码头交学费。”他做好准备,自在摆弄一挥杆。今天运气不错,他又有手感,打得很顺手。 陈纭褚看着球着地何处后,笑眯眯地感叹了一句:“看来我妹说得没错。” “什么?” “她说你,不但是财神爷,还是散财童子。” “什么诨号,这么俗的?”他皱眉。 陈纭褚放声大笑,“你还不知道?” 他但笑不语,白手套摩擦着球杆,愿闻其详的看着他。 “不是上次小周总那群混小子合起来讹你钱,沉二那小子就把你被刨黄瓜儿这事告诉了纭纭,纭纭就说你一向会赚钱又舍得给人钱。” 风飞扬而过,康显渠蹭蹭鼻尖,眉角飞扬恣意。 “那群小伢儿,昨晚还跟我唱群英会呢。大半夜还三告四求要借我那游艇说要去鱼山岛海钓,到头来,原来我才是那鱼。” 陈纭褚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以为自己听到了最好笑的事,颤抖得连球杆都握不稳。 “对了,他们哪里借直升飞机?”他举起杆,打住他那没点的笑。 “他们那一小分队的队长不是回来了吗?估计跟他借了。” 康显渠皱眉。 “原家的原小公子。”陈纭褚还怕他听不懂又做了一遍解释。 康显渠抿抿嘴没说话。 陈纭褚绕了一圈,指点江山一样 “怎么样,打了一上午,请问我这球场如何?” “你去年说的那重大工程,捣鼓了大半年就为了这个?” 他摊开手,“我那儿子什么都不喜欢,就爱打高尔夫。” “我还说,这要赖你,之前看你在观澜湖一杆进洞后就嚷着要学这个。” 去年他带着儿子去跟康显渠打球,结果碰巧遇到康显渠一杆进洞。孩子在一旁见他一下子又是拿了证书又是被人左右包围称赞庆祝,满眼散发着羡慕和惊叹,回家后心心念念不停称赞,对他的崇拜就快超过他这个正牌爸爸。后来直嚷着要学高尔夫,说他也要一杆进洞。 被仰望崇拜的人望着远处的山峦起伏,细细观摩周围的环境。 这块地是个好地方。 山峦起伏,视野开阔。 “你这当爹的出手可也真是够豪横阔绰的,当心别宠坏了。” 陈纭褚听出警醒意味,才不理他,乐在其中笑着说:“话别说太早,你要也有了孩子,我看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康显渠不以为意,挥了挥手,收收力,扯了张白手帕擦汗。“那我至少不会拿着孩子去邀宠。” 陈纭褚沉浸在自己的幸福,才懒得听他满口酸言,“你那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康显渠笑笑转身。立好姿势,推杆进洞。 “怎么又进了?你是一点都不准备让我了?”陈纭褚就差跳起来了,康显渠才懒得看他撒泼的架势,气定神闲走过去。 “要求情,带你家宝贝儿子来,我没准能看在他的面子上走走眼,让你这啃地三轮车一杆。” 陈纭褚正要开口驳他,正好有电话进来。 他接起来说了几句挂断,边脱手套边朝康显渠叫嚷: “走走走,康康,打十九洞去。” “你个62!”康显渠这下直接把杆要打过去。 “我错了我错了。”陈纭褚哈哈大笑,抱头躲一边马上认错。“不是听说你这次去东南亚根本没吃几口饭,才想着回来请你吃顿好的。你看看你,瘦了不是一星半点。” “大周末的,才不去凑热闹。”康显渠没理他,收杆划着草坪, 陈纭褚也早就料到他要说什么,给他一剂定心。 “谁要带你凑热闹?为了给你接风洗尘,我特地把秦师傅从苏州请过来,去我家那园子,正好后院池子的荷花开了,上面不是有个亭子吗,让他们在上面弹,咱们两个在那好好听着曲儿,过个“二人世界”。 “陈纭褚,封卉说得没错,你就是个成扬舞蹈的花头精。” 第一章—季夏往事(七) 厚厚的遮光窗帘把所有亮光隔在外头,屋子里暗如密室,只有床头柜的电子钟透着一抹淡淡光亮。 晚意正凝神,静静望着顶上的天花板。 周围一片沉寂,没有任何声响,让人感觉好像处在一个没有知觉的空间里。 她闭上眼,……手搭在胸口的被面上,专心听着自己的呼吸声。 时重时缓……房里一团的沉寂好像被一丝丝打破…… 手掌攥了攥,沿着身上柔软的被子而下,慢慢轻移一点点探了探身边的位置。是空的。 她低呼了一口气,这才转过身,将半张脸埋进枕头里。发丝散落贴在半边面颊上,随着鼻翼一张一翕,发尾上下煽动,刺得鼻尖痒痒的。慢慢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腔一半气息好像被压住,停滞不动,一股涨涨闷闷的不适感袭来。 她挣扎了一下身体,手掌扶着被面慢慢坐起来。顺了顺气,感觉头有点晕晕的。忙用手腕抵住太阳穴揉搓,不由得笑了一下,还好昨天喝了蜂蜜水,不然可不只是有点晕而已。 她回头看了下时钟,竟然已经一点多了。忙掀开被子下床,一阵摸索到洗手间洗漱。 房门一开就被客厅的阳光刺到眼。晚意紧紧皱着眉,抬手到额前,只见整片光亮从中间的落地窗洒落进来,厅内被充照得亮堂堂的,所有东西陈设一览无余。 晚意走到落地窗的阳光下。外面晴空万里,湖水泛着水晶般的亮光,静谧流淌一片怡然景色。她踩踩地板醒神提气,正要抻手伸懒个懒腰时,突然听到厨房那边有声响传来。 “太太,早。”一记清脆的女声。 晚意转过身,眯着眼微微愕住,缓过神再欣然一看,原来是康显渠的办公室秘书吴珊。 她随即干笑了一下,“早,吴小姐。”其实也不早了,都下午了。 吴珊一边面带微笑一边从厨房内里一侧走出来,礼貌朝她点了个头。她穿了一身比较休闲的衣服,上白下黑的配色,整个人看上去大方得体。 “好久不见,怎么让你过来了?” 晚意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她。康显渠身边有两个贴身助理,一男一女。一个是李行一个是吴珊,李行多半跟着康显渠在外跑。而吴珊主要负责内务,一向在办公室里居多。晚意鲜少去他公司,跟她打照面的次数不多。 “康总刚跟陈总打完高尔夫球,现在正在陈总家里用餐,知道您还在这里,就特地吩咐我送点东西过来。” 吴珊笑容可亲,有问必答,三两句话把事情说得完完整整,言语间是常年职业素养下的稳重与得体。 晚意心里是既佩服又有点疑惑。康显渠知晓自己还在这里就算了,他的助理又是什么时候过来准备这些东西的,刚好就碰到自己醒来。 不过想想,估计也大差不差,能常年跟在康显渠身边做事,敏锐嗅觉可不是一般人可能及的。 她点点头,又看一眼她身后,岛台餐桌上堆放着好几个袋子,边上还有一把未裁剪的花,用再生纸包着。 “太太,您要准备现在用餐吗?”她轻声询问道。 晚意望了一眼岛台上的食盒,青黄色的竹编双层篮子。笑着对她点点头说好。 吴珊回身。把岛台处食盒放在饭厅的餐桌上。她轻轻掀开食盒盖,把上下层分开,又接着把盒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罗列摆好。 晚意走到餐桌旁,看上面有一碗鱼片粥,一盘菜心青菜和小碟子装的萝卜干小菜。 吴珊接着又把筷子和碗摆好。 “你辛苦了。”韫意撑了撑椅背坐下。 “没事。”她收好盒子后浅浅笑了一下,转回身继续把刚刚袋子里的东西都一一拿出来,开始检查冰箱里的东西,都弄好之后,她从里面拿了一颗芒果正准备去洗。 晚意看她身影,心里有些迟疑,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 “吴小姐,你先回去吧。” 吴珊一下子怔住,面色诧异,放下手中的芒果慢慢走过来。 韫意轻搁下筷子,交叉手指,手肘撑在桌面,一笑莹莹看着她。 “怎么,以为我不会开车啊?” 吴珊看到韫意向她挑了挑眉,嘴角擒着狡黠的笑容,一副可爱又俏皮的放松姿态。 她这样用开玩笑的口吻她猜中她的心思,竟让她有些不好意思,脸侧抹了一点轻红,连摆摆手。“哪里,您可是拿过IDP的。” “谢谢你还记得。”晚意还是保持笑容,紧接着说道: “我知道你们康总跟你交代了什么,但是今天是周末。已经耽误你休息了,他那边我会跟他说,你快忙你的事去吧。” 晚意一番话无可质疑驳回,吴珊竟有些口拙,迟疑了一会,又恢复到刚刚镇定自若的表情。 “那好……太太,如果您有什么吩咐,请直接打我电话。”说着从旁边的包里拿了把车钥匙放在桌面上。 晚意看了眼车钥匙,笑了笑说好。 吴珊把东西收拾好,正绕到外面的玄关处时又回来,手里拎着两个长方形的纸袋子向晚意知晓。“您和康总的礼服我先拿去店里保养。” 晚意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袋子,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又很快不见。 “好,辛苦了。”她郑重朝她点点头道谢。 “那我先走了。” 门口处她又行了个礼,转身慢慢走出去。 吴珊走后,晚意才感觉自在多了。 她低头看了看碗里的粥。汤汁乳白浓郁,粥体稳稳当当,点点芹菜沫撒在上面,还有股淡淡的胡椒粉味。 晚意舀了一口尝味,滑爽的东星斑鱼片厚度刚好,搭配东北大米熬煮的毋米粥,吃起来格外清甜糯口。 她不禁喟叹。 食欲被唤醒,又连勺了好几口,不觉中一下喝了大半碗。昨晚的残留消散,顿时感觉胃暖暖的熨帖。是说不出的舒坦落胃。 她往椅背上一靠,轻轻摸了摸胃,侧了下脸,目光瞥到旁边的岛台上刚刚看到的食盒。又回身,边拿筷子夹了点萝卜干到粥里,手拿着碗边微微倾身再看过去。那是个由两层竹编的圆筒所组成的小提篮,上面有个外扣的圆盖子,上面是个两瓣竹片杀青后做的提手,盒侧身写了三个字:富春楼,不大不小的隶书,红颜色字体。 盒旁边还有一束花,花朵不向她这边,晚意起身想过去看看。 客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这个点是谁呢?她暗忖。 放了碗筷忙起身到客厅,拿起沙发上的手机。手机刚刚在阳光底下,一把握在手里热热的,她看了看号码,按下接听键。 —————— 玻璃橱窗里里陈设着一件大拖尾的蕾丝婚纱裙,顶上的灯光照下来华贵耀眼,晚韫意抬头看了看顶上的招牌标识,轻轻推开旁边玻璃门走进去。 清脆的铜铃声“叮”的响起,前台小姐留意忙过来亲切备问。与外面热闹的形成对比的偌大的店里没几个人,韫意扫了一眼,看到不远处沙发的身影,笑着对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是来找人。 她三两步走过去。 “卉姐姐...”绕过长条沙发,韫意轻声叫道。 “晚意你来啦。”沙发上的女子忙回头,嫣然而笑。 晚意刚要在她身旁坐下,才留意到沙发一角正熟睡的孩子,她忙压低声音道: “康康睡着啦?” 封卉看了看自己儿子,执手掌轻轻拍了拍孩子屁股,满眼溺爱又无奈: “刚玩累睡着了的,方才还抓着他小姑活蹦乱跳,一听说要当花童,说是要打扮得比新郎还帅。” 店员搬了张凳子过来,晚意道了谢在沙发边坐下。 “几多发靥的。”晚意笑着说。 孩子呼吸匀净,睡得执着入迷。 她忙在旁边桌子按了点免洗消毒凝胶擦手,快速甩甩手等风干,俯身靠近。 六岁的孩子身子有点小结实,手脚都壮壮的,面发看起来很健康,小胳膊小手白白净净。 她心里叹息。 干净的手掌轻轻抚摸孩子的稚嫩的额发面颊,把指腹轻轻掠过孩子眉眼,细细端详一番,突然她咦了一声,“怎么把睫毛剪了?“” 封卉本来看着晚意专注看自己孩子的模样也着迷了,听闻倏然笑了一声,解释道: “前几天去医院测散光,有点近视了,医生说睫毛太长了会影响视力,所以我就给剪了。” 原来如此。孩子睫毛本来就浓密纤长,把尾弯翘的部分剪掉后,成了厚厚长长的,像把小扫把。是的,像把小扫把。晚意把中指轻触上睫毛末端,指腹手刺痒痒的,连刺得心也酥酥麻麻,痒痒的,一股让人上瘾得想再次抚上去。 “睡着了是天使,醒了就成神兽了。”封卉可是爱恨交加不由得一番感叹。 晚意抿嘴一笑,那也是自己的孩子,怎么样都好。 第一章—季夏往事(八) “康康···”手指指腹顺着孩子的小下巴的小肉一抹一抹的温柔摩挲,满眼溺爱。封卉听她这么一叫顿时想起什么,忙笑着对晚意说: “上次在家里,不知道因为什么事突然跟他爸拌起嘴来,他爸就问他,知不知道你的小名重了你康叔叔的小名,结果这孩子马上一脸兴奋,忙让他爸打电话问你老公怎么也叫这个小名,是不是觉得他这个名字好听,所以学他叫的。” 晚意听了噗呲一笑,小孩子的真性就在这里,真的是童言无忌。 封卉笑笑接着说:“这小名是他外公取的。我爸他啊,知道这事后说真没想到这一事体,问我们你老公会不会介意,要是介意的话,就不叫这小名了。” 晚意哎了一声,蛮不在意的说: “天底下重名重姓都很多了,更何况是小名。” 不止是封老先生,她之前听到封卉的孩子小名的时候也没有多留意到重了康显渠的小名,后来他们提起几次她才有点意识。她不觉得这有什么。 试衣间里的人突然雀跃地询问道:“是意姐姐来了吗?” 晚意起身靠近前面围帘回应,“是啊,纭纭,我在外面。” 里面的人愉快答了一声“好”后就没声了。 店员小姐端了一杯水过来,她道声谢接过杯子,喝了几口,嘴唇湿润不少。 “纭纭的龙凤褂做好了吗?”说着张着回望了一圈店里的陈设,整个透亮空间摆着简单几件婚纱。 “做了,提前半年请了苏州的逄师傅家的,六七个绣娘早晚连夜加班赶制,前几天才刚送到家里。”封卉一脸欣慰又三分倦容,她是陈纭纭的大嫂,陈纭纭母亲不在,长嫂如母,小姑子的婚嫁事宜都是她操持。她做事一向不喜欢假手于他人,更何况是重要的婚事,她更要亲力亲办。 “这阵子因为有很多婚礼的事要提前准备,家里个个忙得像陀螺似的,特别是我老公。你知道的,我怀孕后,公司、家里大小事都要他管。也事事上心,可女孩子这些事他哪里懂?今天周六正好又碰上纭纭要试婚纱,我就干脆把孩子一起带出来了,放他自由一天。” 说着往身后的沙发靠了靠,垂下眼,轻轻抚摸了下圆鼓鼓的肚子。晚意端凝封卉片刻,封卉生得珠圆玉润,容光面靓,鼻子不高,嘴唇红润,眼睛有神,看上去相得益彰别有一番韵味,现在眉眼有些明显的劳累,她心里疼惜: “你都快生了。” “是啊,下下个月就预产期了,唉……真怕生孩子啊。”每次生产都是对记忆的重现,尽管有过一次生育经历,她仍然心有余悸。 晚意听她说过生康康已经是六年前了,隔了这么久再生,想来感受又是新的了。 她沉默片刻。 “不怕。”她握住封卉的手。“有我在呢。”眼神轻柔又坚定的看着她。 封卉顿了一下。回握住。 “有你,还有我妹,我真不用太担心。”给她一个感激的笑容。 晚意忙点点头。 “封雅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她问。 “说现在正忙着准备时装周展,估计我快生了才能回来。”封卉想了想说道。 “我都好久没见到她了。” 晚意缓缓点头。 她也许久没有见到封雅了。 她与封雅自小认识,两人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同班又同桌。那个时候,封雅去哪里都要带着她,她们一起上课,一起上下学,几乎形影不离。 封雅性格开朗热情,为人真诚禀实,无论是什么事都对她坦诚相待,从不隐瞒,整个青少年时期,她们相知相识一路彼此照应。大学时,封雅选择去日本学服装设计,毕业一回国就自己成立了一家工作室,她聪颖能干很快在业内崭露头角。正当名气风头正盛时,她受日本的一家知名的服装公司邀约,聘请她出任公司的设计顾问。机会难得,她也没太多犹豫就答应了,很快连着工作室一起,把工作重心全权转移到日本。 大家虽然分隔两地,她们仍是有机会就会见面,不是她回国就是她去日本。聊聊近况或叙叙旧。 再后来疫情几年,出入境困难,她又碰到工作有新的变动,就一直呆在国外没回来······ 现在疫情已经解封,来去自由。此次封卉生产,她作为妹妹想必是要回来陪护的。 “但是让她先把我们的衣服寄过来才是,我看了图片,总觉得没亲眼看着不真实。”封卉让她给她们几个设计了陈纭纭婚礼上要穿的礼服,封雅只发了图片过来给她看,“你的那件长裙我看着还挺好的,下摆有点蓬松,活泼又不失端庄大气。” 晚意也看了她给自己发的图片,她挺满意的。 她点点头。 “不过还好离纭纭的婚礼还有好几个月,那时正好是秋天,不冷不热的。” “我那个时候结婚,你应该还记得吧。”封卉记得还是三月份的辰光,她想起来都起浑身打颤,说着不禁抹了抹额头。 “天啊,杭州的三月。还记得那天蒙蒙细雨的,我全程手脚就一直抖筛子,当时我跟纭褚说我恨不得把婚纱脱下来穿件厚棉袄。” 晚意轻笑了一下,抿了抿嘴不做声。 已经下午时分,外面的阳光白灼透亮,店里天花吊顶的水晶灯璀璨生辉,头顶还挂着一整排白炽灯,倒显得有些刺眼,让人晕乎乎的。 “这眼下怎么有点发青呢?昨晚没休息好吗?……”封卉察觉晚意的状态不是很好,忙关心道。 昨晚倒还好,在沙发不小心睡着后就被康显渠抱到房间去了。 “没呢,可能休息不够。”晚意摸了脸侧两颊淡淡笑。 “公司还接很多项目啊?” 晚意笑了笑没说话。低身拉起康康的小手细细瞧。 “工作上的事做不完的,偶尔可以偷懒一下,身体最重要。” 封卉又望了她一眼,又带着所有似与的笑意接着说:“心疼花康显渠钱啊?你放心,他会赚。” 晚意知道封卉一向诙谐爽朗,听她这样说也不在意,只有淡淡说道:“现在还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封卉摇摇头叹了口气:“你啊,康显渠是哪里修来的这么好福气啊。” 转而又问: “他这人平时老是一副笑眯眯的样,说不定只是表面上不说而已。对了,他回家跟你闹脾气吗? 晚意一时没反应过来,微张着嘴呆愣了一下,旋即有些不好意思浅浅笑了一下,“也还好。” 封卉这下静静地看着她。 皓白的面庞双颊有两抹轻红,唇瓣干净,嘴角携带一抹淡淡的笑容,清眸澄净入心,眉目间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暗色。 又做思考状感叹了一声:“也是,结婚久了,日子过着过着就开始弄不灵清,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吃对方那一套,分开了有时候还不习惯呢。” “况且……”封卉想到了什么,一脸促狭看向她,停了片刻,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况且……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有你这么温柔哄着他,他再厉害能怎么样,还不是被你给收了。” 晚意顿时飞红上脸,耳轮廓到下颌都连绵红热起来。 封卉止不住笑意,左右看着她。见她这样满脸红羞羞的倒让她想起一件事。 她还记得,她和陈纭褚婚礼上,晚意和康显渠同时接到她扔的捧花,一时之间整个会场都闹哄哄的,大家都等着看热闹,晚意脸红得不知所措,后来俩人被司仪抓着上台玩了几个游戏。晚意是不好意思的没怎么放得开,倒是康显渠嘛,竟然十分配合,连见过场面的老练司仪也拿他没办法。 “其实我也有点记不清了,你们俩是在我们的婚礼上一见钟情的,是吗?” 第一章—季夏往事(九) “好看吗?”灰色的帘子从两边缓缓拉开,陈纭纭身着一袭白色的婚纱,从试衣间里慢慢走出来。 缎面材质的裁剪流畅成型。上身设计正好贴合她身形,不多一分,不少一寸,整个人看起来纤细匀称。腰间连着下身蓬松的大裙摆。她本就白,此时更甚,胸前一片肌肤与抹胸无过渡连成一片光滑的缎面,头上的层迭白纱垂落,经过肩背,沿身侧细曲腰线而下,水泻般铺散在地上。 她面容干净,一双像动漫里的圆溜溜大眼神彩有光,留着公主切齐齐的两鬃发顺垂在两颊。脸上稚气还在,天真模样一览无余,好像是个刚从旋转木马下来的公主。顶上的吊顶灯亮莹莹打下来,成团光晕聚绕在她周身,她身披美丽与自信,圣洁如天使。 “赞!好看,条竿儿蛮好的!”晚意站起身,双掌相合,两眼放光不住赞叹。 “那可太好了。”陈纭纭听到晚意夸赞有些不好意思捧着自己圆圆的脸,双颊染了红晕羞色。 这阵子清汤寡水的终于有效果了。因为一开始订好的婚纱她穿得紧了许多,这阵子她就一直被家里营养师要求严格控制饮食,无味的的减脂餐吃得她舌头快钝了。 她提了下裙摆,半侧身照了照两面的镜子,店员小姐忙近身去帮她调整一些细节。晚意也慢慢绕到她身后,理了理她身后长长的裙摆。 “得,你的话受用点,晚意,我刚刚夸了她多少句换不来一个高兴脸色儿。”封卉扶着腰身走过来,一脸难过的叹了口长气。 “大嫂!”陈纭纭顿时羞恼不已。她急着要跺脚。 封卉睨了她一眼,拍了拍她的额前的刘海,破涕而笑:“到时候把开发儿梳起来,女孩子结了婚就不要留了。” “不要。”陈纭纭不听,别过脸拒绝。 晚意站在一旁看着她们忍不住笑了一声。 陈纭纭忙拉过晚意的手,语气稍怒,娇嗔道: “对了,意姐姐,你都没有看到我前面穿的那几套礼服。” 晚意整了下她身前的抹胸,又后退了两步距离,上下发量,细细瞧她,须臾后一脸疑惑: “难道阿尧都看过了?” “才不给他看呢。我要等结婚那天,让他惊喜得张大了嘴,移不开眼。”陈纭纭摆了下身裙摆,扬了扬眉,一脸骄傲。 晚意低头笑了一声,马上说: “那就是了,到时候婚礼上,我也要跟他一样,看着沉太太,张大了嘴,移不开眼。”语气揶揄十足。 “对,而且到时候我让你哥把那个画面完完整整拍起来,然后看看沉二那小子能维持多久你刚才说的那表情……”封卉也在一旁认真建议道。 “你们两个特为的,串通一气笑话我呢。”陈纭纭一听,自知已被她们拿着话头,又羞又有薄怒,脸颊飞上红晕,着急道。 “阿尧可真耐得住性子……”晚意笑着说。 封卉马上驳道: “哪里?昨天还偷偷打了个电话给康康,托他今天拍张纭纭的照片给他呢。” “康康发了吗?”陈纭纭着急问。 封卉叹叹气,“哪里敢哦,没他小姑姑的同意,连拍都不敢。” “算我平时没白对这小子好。” 封卉笑着拨了她垂落脸颊边的发丝,给她一个安慰,“行了,这最后一套也试完了,接下来好好去放松一下。” 陈纭纭顿时眉眼舒展点点头。 封卉又看了一眼身后沙发上的孩子。 “我就不跟你们去了,这一大一小的。” “那我们去哪里呢?”陈纭纭摆了摆晚意的手忙问。 晚意看了一眼她们,想了片刻。 “去万象城吧,那附近有个水疗SPA馆,到时候逛街累了顺便去休息一下。” 封卉点头赞同,顺便插了句话进来: “要想喝酒了,可以去附近的尊玺俱乐部拿,正好那里有瓶08年的KRUG,存期快到了。” “大嫂,你什么时候也去尊玺了?”她记得她不是从来不去这些地方的吗?陈纭纭一脸好奇又不解地看向封卉。 “我不去,那是你哥存的。” 陈纭纭立马张大了双眼。 “你怎么知道我哥在那里存了酒?” 封卉乜了她一眼,点了点他精巧的小鼻尖笑着说: “等你结了婚就自然明白了。以后我跟你意姐姐再慢慢教你。” 扬了下眉又看向晚意,“晚意,你自己开车吗?” 晚意指了指店门口的那辆黑色幻影。封卉点点头,转头又对一旁的陈纭纭说:“等会好好玩,今天我买单。” 陈纭纭听后一阵开心也不顾还穿着厚重的婚纱,抱着封卉一阵天花乱坠的夸。 “记得别乱吃东西,到时候婚纱穿不下连夜找人也没处改。”封卉丝毫不留情提醒了一句。 “知道啦。”陈纭纭开心回道。 “赶紧赶紧的。”说完松开自家嫂子忙转悠悠兴奋进去围帘里面换衣服。 真是小孩子心性。封卉转身边摇摇头,语气悠长说道: “晚意,等会麻烦你了看着她点,别让她玩疯了。” 晚意笑着说没事,扶着身子笨重的她慢慢坐下。 封卉一边又吩咐店里的人,让她们将刚刚试过的衣服里有需要修改的地方都记好,然后一一通知礼服的设计师们。 一番交代后,她拍了拍旁边的康康,孩子还没醒,睡得很执着。“像他爸,雷打不动。”说着无奈摇摇头笑起来 晚意也低眉,一脸认真看着孩子。 封卉眼尾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脸,看了看晚意眼神好一会,轻声道: “对了,晚意,我还想麻烦你件事呢。” “怎么啦?”晚意问她。 封卉话未启兀自笑了一下。 “过阵子我们约了珠宝公司的人来给纭纭试戴首饰,碰巧那天我有个产检要做,他哥也有事走不开。本想着改其他时间的,可他们的设计师有其他行程安排,改不了……。所以我想麻烦你到时候能不能帮我陪下阿纭?”她请求道,神情有些犹豫和不确定。 “这没问题。”晚意一听,根本没犹豫,爽快地答应。 “那我先谢谢你了。”封卉松了一口气,忙笑着高兴道谢,“有你在我就放心了。你眼光好,她信得过你又肯听你的话,到时候如果遇到有异议的也可以帮她参谋看看。” 晚意笑着点点头,停了一下后问: “是哪家珠宝公司?” “Mamp;F。”封卉想了想,突然笑了一下,接着说:“看来啊,我请你是真请对了。” “嗯?” “你不是会说法语吗?他们的设计师是个法国人,你们到时候可以直接沟通。我也不用再请多一个翻译。可不是请对人了吗?” “我都生疏了。”晚意淡淡笑了一下。 第一章—季夏之往事(十) 陈纭纭换好衣服出来,封卉笑着说不耽误她们时间,准备带着康康回家。 晚意跟陈纭纭送了她上车后,也坐上车朝另一个方向出发。 车里说话声没停过。陈纭纭性格活泼,是个小话痨,天南地北无所不聊,上到国际视闻,细到八卦闲事,都能被她说得生动有趣。她嗓音透亮又清脆,听着也悦耳舒爽。晚意看她畅快的样子不觉也被感染几分,她按了几下音量按钮,把车里的音乐声调低几分了。 “乞力马扎罗山上的雪再过二十几年就要消失了,听说海明威根本没上去过那里,只是在山脚下走了一圈……” “拉斯维加斯赌场的空气含氧量比外面的高了60%,难怪我每次去那里都觉得格外亢奋……” “我之前做MBTI测试,竟然是ISFJ,我不信又测了好几次,结果还是一样,于是我找到他们的答题技巧,终于在推算下测出了INTP。” 晚意专注听她,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不出声。 陈纭纭转头,看她行云流水般操控车子,轻巧打着方向盘,她一时看呆了,一动不动,沉浸在她专注的开车的侧颜移不开眼。 “意姐姐……” 晚意正认真看路况,侧了侧头问她怎么了。 “……我真羡慕康老板。”陈纭纭喉结翻滚吞咽了一下。 晚意怔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她这话题转得也太快了吧?怎么突然跳到她身上来了? 晚意眯着眼,疑惑嗯了一声。 “他可以天天这样看着你。”她喃喃道。 晚意低呼了一口气,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她话比较好。 “也不是天天……他经常出差不在家的。” 更何况,他们就算在一起也是各做各的。哪有一直看着对方的。晚意这样想着,淡淡对她说道。 陈纭纭好像听明白了样子,点点头,转溜眼珠子。 “所以……你舍不得他出去是不是?” 晚意顿时汗毛直竖。 她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想到刚刚是封卉,现在是陈纭纭。她感觉今天的脑细胞都快用完了……她宁愿听着她说自己的事,也不愿去回答看似是或否的简单问题…… 身上冒了一层热汗,手握紧方向盘。 “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工作上的事还挺忙的,所以注意力一分,也还好……”她只能说出这些,虽然有些答非所问…… “那是……老是看着你也不好,康老板见了你就没办法集中注意力了……。”陈纭纭也信了,点点头,自顾自的说道。 …… 晚意不知道是她天真之语还是她油嘴滑舌。估计跟封卉生活久了,也开始诙谐起来…… “意姐姐,你怎么会买这辆车?”陈纭纭托起腮,话题跳了另一个。 晚意还有点错愕,转而认真环视了一圈。 她这车吗?好几年前家里人买的。 “这不是我自己买的,是我家里人的送的。”她摩挲了一圈方向盘淡淡说。 说起来,这还是她的嫁妆呢。 “为什么这么问?”她转过脸看了看她。 “没……突然想到以前听说过一句话,……说坐劳斯莱斯是不可以自己关车门的。” 晚意亮亮眼,扬眉,“这说法倒是有点新奇,我还真没听说过。” 她开车向来是讲究舒适度,当然品牌她也看,但还没去研究过背后这些区分。 她想到刚刚在店门口,陈纭纭还特地问要不要她来开车…… “所以你刚刚想要开车,是为了什么?” 陈纭纭转了转圆圆的黑眼珠,小小的脑袋瓜里千变万化,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 “嗯……,我只是觉得,你像个真正的公主。”她一字一句说道。 虽然她总听人说:只有嫁给康显渠的人才是真正的公主,可在她心目中,晚意不是因为嫁给他才是,她本来就是一个公主。 而她自己,大家看她外表总说她像一个公主,可是陈纭纭觉得自己不是,没什么成就没什么独特的品质,公主成她这样那可太掉价了。 “我是个假公主。” 晚意被她逗笑,感慨陈纭纭真真是天真发靥。难怪封卉总说她有时候说话迷迷糊糊的,让人弄不灵清。 晚意清清嗓子。 “那今天就让我这个“真公主”司机带你这个“假公主”乘客去万象城城堡好吗?” 陈纭纭立马开怀哈哈大笑。 ———— 一到万象城,陈纭纭就像刚从鸟笼子里放出来一样,雀跃地到处飞。 晚意充当她咨询,慢慢跟在她身后,看她大包小包如风卷残云扫过,下手快速决断,与她那稚气模样简直判若两人。晚意许久没这么高强度逛街,没一会腿就酸了,看着陈纭纭那精力十足的样子羡慕不已。 等东西都买好了,让人送回家后,她们又直奔附近呢水疗馆。 估计是后知后觉,陈纭纭终于喊累,一进门就瘫在大堂的沙发上。 晚意在前台办理好登记后朝她走过来,笑着说:“走吧,去换衣服,刚才咱们喝了点酒,只能简单做个项目。”刚刚喝了那瓶香槟,陈纭纭的面颊有些红晕,眼波流转带有几分醉意。她倒还好,没觉得有什么酒劲上来。 陈纭纭还不起身,晚意坐过去她旁边拉了下她手,她缓缓把头靠在晚意肩膀打着哈欠。 看她这样,晚意也不准备催她了,其实她也有点累了。 一坐下来就更不想起来了。 宽敞的大厅人来人往。今天是周末,附近又有几家大商超,估计都是跟她们一样,逛完再顺便过来的。 三两好友结伴,言笑晏晏而过。 “真人还没有手机上好看。”陈纭纭突然嘀咕了一句。 “嗯?”晚意抬头,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过去。 刚走过去两个女生,差不多的打扮,都是一头披肩长卷发,高跟鞋踩得细碎,一股馥郁甜香飘散而来,让人不禁。 视线突然被挡住。晚意抬头看 身着正式套装的店员从一旁走过来,面色为难看向她们。 似乎难以开口,她嘴巴张张合合,期期艾艾才终于组织好语言。 “张小姐,不好意思,今天人有点多,因为您没有提前预约,安排上,您跟您朋友可能没办法同个房间。” 晚意愣了一下,正想开口问一句什么的 “那算了……”陈纭纭立身坐好,即刻拒绝对方的安排。 店员面露尴尬。张了张口不说话,干笑了一声看了看晚意。 晚意看了看陈纭纭,她双眉微立,一副不容拒绝的态度。缓了一下笑着说。 “来都来了……”她是有点累了,坐下来来后感觉整个腿更酸了,懒得再去找其他地方了…… “按摩不一起说说话有什么意思?而且我好不容易跟你出来一趟。”她语气颇有不满。 接着又自顾自的一阵安排提议,“要不我们去萧山的曲水兰亭?……还是干脆去我家算了。” “……可是回去有什么意思,我好不容易才出来玩的……” 晚意看店员僵脸笑着,还在一旁站立等她们的决定。 晚意拉了拉陈纭纭的手,宽慰劝释道:“没事,只是简单的项目,很快就好。等会结束了我们再慢慢聊,好不好?” 陈纭纭转溜溜的眼睛凝住,好似是被说服了。 晚意乘胜追击。 “那你发语音给我,我们手机聊,怎么样?”挑了下眉,朝她扬了扬手机。 “好吧……”陈纭纭妥协答应。 店员神色稍霁松了一口气,朝晚意露出感激的笑容后忙引导她们往厅里面走。 到馆内后,按摩师引领她们各进了一个房间。 晚意沐浴后换上衣服,准备好后趴在小床上安静等待芳疗师,枕头柔滑的触感与皮肤完美贴合,淡雅清香的让她有些想直接在这里睡着的——冲动想法。 落地的玻璃窗可以看到钱江对面的高楼大厦,江水滔滔,三栋扁平大厦连成的国际酒店被簇拥而成,宝蓝色的玻璃外观如一颗耀眼的明珠,像天然伫立在那里,与远近各处的景色融为一体。 晚意慢慢闭上眼。 芳疗师进来了,看晚意准备好后,慢慢地把她两边的竹帘子放下来。整个空间瞬间变成一个小小的——。她手执一把白色的小斗,把准备好的精油倒在她背上。双手再慢慢延展顺抹在开来。浓郁的薰衣草和淡淡的马郁兰的香味弥漫开来,让人顿时舒心静神。芳疗师把手慢慢放在背部肩胛骨处,手掌轻轻用力将——推动至耳后。 晚意舒服喟叹了一声。 旁边的手机连着振动了好几下,她侧头看了一眼屏幕,都是陈纭纭发的消息。 打开一看,上面每一条都是几十秒的长语音。 晚意按了播放后把手机听筒放耳边,一字一句认真听起来。 ..... 房间里又有人进来,隔着朦胧的帘子,晚意只能看到她们模糊的轮廓,好像是两个人……她们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什么,隐隐约约的。那声音……,她还有印象。好像是刚刚大堂里看到的那两个女生。 真的是好巧…… 声音越来越近…… ..... “……我就说嘛,你还不相信我。我那个,全身上下就嘴最硬,不像你那位,掼得过钱塘江,是个金刚钻,看上去条竿儿也好。”一个女子轻声笑道。 “什么呢,八字都没一撇,大家都是朋友呢。”另一个女子娇嗔道。 “朋友送这个?你要看看我这碎的,手指甲盖都捏不住。你今天开的那辆488——,我那老板也有,他还天天当宝贝疙瘩在那里——炫耀,可人家眼也不眨就给送你了。” 吟吟笑声伴随而来,她们停了一阵。 “不过是给我玩着开几天。”那个女生语气有些骄傲。 晚意估计她的神情也是有点自豪的。 另一个女生叹了口气。 “····我是碎银,你是金叶子,怎么同人就不同命啊。” “行了,下次一起出来,问他有没有朋友可以介绍给你······” “不搭界啊不搭界——” ······ 晚意眨了眨眼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人果然都有八卦的好奇心,听着她们你来我往之间抛话,随随便便一段对白都让人觉得这里面信息量巨大。 而当事人更乐在其中。 她终于可以理解陈纭纭为什么说按摩要有人一起说话才好—了。 芳疗师有力的手掌在她肩胛骨到脊背游走,上下来回反复揉搓。薰衣草的味道让人莫名安心,散乱的困意终于有路可寻,集中成一阵汇集在她这里。不知不觉耳朵有点发烫,痒痒的,耳边还有纭纭传来的声音 ······ “……他阿公说了,一家人就是要住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才好,结了婚还是要住玫瑰园老宅,没等房间不够用了不能搬出去。” “……我跟沉尧商已经在一起十年了……我们是彼此的初恋……” ····· ······ “杭州哪有什么好吃的,贵的才好吃,我平时都是去上海那边吃饭。” “上海有什么好餐厅?” “多了去了,泰安门、福和慧、还有DV的鱼子酱杯·······” ······ 晚意像听着两个声音轨道,反反复复交错在一起。 她们如数家珍,什么汽车的牌子好开,还有好玩的地方,好吃的东西。她很想拿手机记起来,下次有机会去试试,看是不是真的,还有纭纭的信息,她也想回复过去,却实在太累了,她不想动。不知不觉眼皮沉沉慢慢垂落下来,她们的声音越来越小,光线也越来越弱······ 第一章—季夏之往事(十一) 夜凉如水,柔化成风穿过白天被炙烤过的道路,慢慢的,一点点温柔抚住新夏里隐藏的躁动不安。 两旁的高大梧桐树叶密密匝匝,一辆黑色的汽车缓缓开过,在一片阑珊灯火中隐身难见。穿过笔直宽阔的大路后,车行驶进一片开阔的住宅区,慢慢停靠在一栋双层别院前。 车厢内一片静默。 李行滑动着手上的平板,画面一页页跳动而过,他眉头紧锁,看着盯着一张合同书,那密密麻麻的字体好像一颗颗小陨石,随时有掉落的危险,他眼神迟疑,小心翼翼看了身后座一眼。 康显渠正静静的闭着眼养神。 他还是鼓足勇气,轻声开口: “康总,有些事要跟您汇报一下。” 康显渠缓缓睁开眼,周身略带惺忪和慵懒地看着他,轻飘飘地:“说。” “小周总他们已经把游艇开回宁波了。” 他敛眉,目光一沉,“谁同你吃开胃菜呢?” 李行低下头清了清嗓子,盖下声音中的紧张和慌乱,“刚刚美国那边说,Rita品牌已经被收购,买家出手极快,其他公司也丝毫没有机会。估计是早有预定。” “谁啊?”他眯眼,闪过一丝不耐。 李行顿了顿,说:“他本人没有亲自露面,所以资料也难以搜查到,只知道是位新加坡籍的华人。而且还听说,他好像跟公司创始人颇有交情。” 说完后看了看自家老板,并没有什么表情。 良久后 康显渠拿出手机,按了按屏幕上的标识,快速调了个号码,正要拨出去之际,手突然停住,凝望稍许片刻后,他的目光倏然从上面下来,拇指上下摩挲着手机边, “知道了。”他语气淡淡说道。 他又重新靠回座椅上,昂头望着车顶,天窗夜空,无云遮蔽,弦月挂空,周围的星星微小而耀眼。 “李行……”深沉如暗夜的声音缓缓而出。 “是。” “前几天交代你的事,最好再快点。” “是。” ———— 客厅里只留了两盏落地灯,明淡而舒眼。 康显渠站在玄关处换好鞋,慢慢穿过满厅的柔光,脚步声清晰可闻,他抬眼望了一眼二楼,有一束明亮的灯光从里面投射出来,他继续往走,一步一步沿楼梯而上,上了二楼他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径直行而渐渐接近那处光亮。 临门外,只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康显渠放慢脚步,轻声走进去。 起居室里,晚意正低头全神贯注弄着手里的包装盒,她坐在沙发上,把一个个礼品盒从袋子里拿出来放在面前的桌上,她一一端凝细细查看,一番确认无误后把东西恢复原样包装,慢慢的装进各自袋子里面。等所有袋子都重新装好后她深呼了一口气。似乎是没有什么问题了,她抻抻手,起身满意地伸了个懒腰。 “回来了?”晚意扭着脖子,正巧看到进来的他。 “嗯。”康显渠答了一声,越过她几步,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灼灼光影下,她半长不短的头发随意散开,发尾半藏摩挲在领口锁骨凹处,眉眼放松姿态,双颊一抹红润气色,与那唇瓣颜色相衬,一套浅颜色的长袖睡衣,看上去有点随性慵懒。 周身有淡淡的香味,应该是洗过澡了。 “做什么呢?”他把皮带解开除下来,看了一眼她身后桌子上的礼品袋。 晚意伸手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三两下动作卷好,说:“明天回家给你外公和我外公外婆的东西,我再检查一遍。” 康显渠点点头没出声。 晚意侧了下眼,目光扫了一下,他脸上有些许微红,眼下和耳廓也有淡淡的殷色,她开玩笑说:“我还以为陈大哥要拉着你不醉不休呢。” 康显渠怔仲了一下,随即向前几步,往边上的沙发一坐,眼含笑意,轻声道:“他那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嘴里说着半斤,加了一口就昏得把西湖当他家泳池了。” 晚意笑了笑,点点头表示赞同。 她转身准备把他的皮带拿进衣帽间放好。 “你们今天去哪里了?”他又问。 晚意忙停下脚步 “看纭纭试婚纱了……”她想了想。 “还去万象城逛了一圈……顺便到附近的水疗馆按摩了一下,然后我还买了芳疗师推荐的精油。”她一脸认真思考的模样按时间顺序逐个数着今天下午做的事。 蓦地她回了神,轻轻双击了下掌,还有一个她差点忘了。 “对了,还买了这个给你的。” 她把皮带放在桌子,拿起旁边凳子上的一个纸袋子。 康显渠看她从袋子里面拿出了两件衣服,一件白色一件浅紫色。 她把衣服一边一件搭在自己的手肘上,询问他:“你喜欢哪件?” 他抬了抬下巴做思考状,左右看了看,又上下打量,目光停留在她右手边。 “白色?”晚意看他并没有点头,也不确定,嘴巴张得圆圆的问他。 康显渠眯了下眼,摇摇头。平移了下目光,聚焦在她左手边那件紫色的。 “这件是吧?”她惊喜问,眼睛眉毛被笑意压得弯弯的。 康显渠没出声,轻轻颔首。 “我也觉得这件好看。” 她今天在陪纭纭逛街的时候看到这家店正在做活动,想起他好像常穿这个品牌的高尔夫球衣,于是就进去逛了一下。原本只挑了一件紫色的,店员说两件一起买更划算,她就又拿了一件同款的白色,一起凑成两件。 后来买单的时候才想起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他的,刚巧纭纭又在一旁,她没好意思,就干脆直接买回来了。 看样子他也没说什么,应该是没买错。 “你先去洗澡吧,衣服在浴室里。”她放下手里的衣服,朝他扬扬眉,提醒他。 康显渠点点头。双臂横支坐在沙发上,头颈抬了抬放松筋骨。 看她拎起桌上的礼品袋子慢慢走出去。应该是要把东西放一楼了。 他振了一下神,也从沙发起身,往里面的房间走去。 出差许久没回来,房间里,除了床单的颜色,一切都跟他上次回来的时候没分别。 他转身,走进旁边浴室,看到洗手台上零星摆落着几瓶精油,估计是她刚才说的了。其中有一瓶开封了,他随手拿起来闻了一下,再看了下瓶身,是薰衣草味,是他刚刚在外面闻到的味道。 他把瓶子放下,抬头看向镜子,望着挂在他身后的睡衣,怔住不动。 半晌后缓缓闭上眼,指腹揉了揉眉心,驱散那一抹混沌。 晚意从一楼上来时看到起居室已经没人了,她张望了一下,从桌面的圆盘里拿了一把小剪刀,轻轻将刚才那两件衣服的领口标签剪掉。拿着衣服走进里面房间,听到浴室里有水声传来,原来他已经在洗澡了。 她把那两件衣服放进一旁的洗衣篮里,又折回起居室,拿起桌上的皮带往另一边的衣帽间走去。 走到林立房间中间的一排柜子,她掀起一张玻璃防尘盖,把卷成一团圆形的皮带轻轻放进去其中一个空格子,调好扣子位置后再放下盖子盖上。 她抬头,眼睛正好对上房间里的全身镜。 这是面超大面积的落地全身镜,占了整面墙的一大半。镜子左右两边各有两张固定衣柜和一面可移动衣柜。中间及腰高的长条柜子将两边衣柜隔开,整个空间被一分为二,底下两侧各摆了一张长凳,清一色的原木材质,简约而美观。 晚意从左至右,轻轻横扫了一眼。 这里的东西绝大多数是康显渠的。他这人喜欢收藏各种衣服配件,袖扣,领带,都是一整面一整面的置办。再加上他日常的衣服本来就不少,渐渐的,他自己的位置不够用,就开始把东西往对面她的地方挪。她也没办法,只好一点一点挪给他,好让他的衣服有位可放。 晚意想起原本他们一开始说的还是一人一半的位置呢,现在这口头约定是完全瓦解了…… 她也曾想过要不干脆把整个衣帽间给他用算了,她自己再在二楼里找个闲置的小房间改造一下,也好过跟他天天挤在一起。 不过今天自己又买了两件衣服,是又得挪位给他了。 她是不是在间接纵容他了? 晚意目光扫到右边的衣柜,看到最里面的一面移动衣柜好像有点微微突出,她忙走上前看,原来是有件衣服的袖口被缝隙卡到了。 这是面放冬衣外套的衣柜,衣服面料大多比较厚重,估计是推拉的时候不小心弄到的。她抓住柜面的把手,一把用力将整面柜子拉出来。 她抓起那袖口一看,果然,刚刚被夹到的地方已经起了一道折痕。 她伸手,将整件衣服取下来,挂在衣柜侧面的挂钩上。 晚意手顺衣身轻轻抚摸而下,手感不对,突然发现中间有颗纽扣摇摇晃晃快掉落。她忙翻过来看,看到那里的缝线断了好几根,线头都有些掉落了。 她扫扫衣身翻了下内衬,没看到备用的线团。这好像是特制的缝线,估计还找不到可以替代的。 旧衣服了,还经常穿,零件有所折损也是正常的。改天得拿去店里让人看看能不能缝起来。 她退离半步,上下扫了一眼。 这是件普通的大衣。深棕色的毛呢廓形大衣,肩部宽大立挺,长度过膝而下,两边袖口微微发白,整身呢子面料看起来亲厚温暖,好像是冬天的氛围…… 她轻叹息。 冬天……不知为什么,她好像嗅到雪花的味道,感觉到他们一片一片落在她的肩膀上,周围都是冷冷的,只有呆在这件衣服里面才是暖的。一哈气,白白的雾气一团团弥漫而来…… 是杭州的夏天太热了才让她这样渴望冬天吗? 她重新握住那颗纽扣,低身凑近,想再仔细看一眼缝线的粗细和材质。 …… 一个火热的怀抱突然从身后贴过来。 第一章—季夏之往事(十二) 晚意还没来得及反应,心里惊呼了一声。只是凭着直觉反应,用手握住他的手腕。 康显渠迅速把手翻了过来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晚意弯身往前几步,着大衣的面料推着柜门往前,跌跌撞撞。他紧随其后,亦步亦趋。 衣柜被推进去空格里,恢复原状。她无路可退,他松开紧握她的手,将她整个身子贴压在衣柜上,腰抵住她后背,弓身前倾,唇贴到她脖颈,慢慢沿途而上。 “很晚了……”晚意脸贴着大衣,上下摩挲,想寻得一丝空间挣脱出来,可他紧密团团包围根本让她无可乘之机。他没有出声应她,大手不知道钻了哪个缝隙上来,在她敏感脆弱处放肆游戈,她心猛地狂跳,试图抓住他那游离不定的手,以摆脱这不安的焦躁。 “我有点累……”她边喘息边说出这句话,今天陪纭纭逛了一下午的街,耗费她一大半的体力,虽然后面去按摩了,可只是缓解劳累而已,双腿仍隐隐发酸。 他还是没应她,继续将唇瓣盘桓在她脖颈,下颌、耳后。 手掌贴着衣柜门上的大衣,呢子面料让手心簌簌冒出厚厚的湿意。 “明天还要回家···”晚意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怎么变得这样沙哑,喉咙处一丝声线只等他答应她的请求。总有莫名的无助感,不知道他的双手的接下来是要去哪个地方,走哪个方向。 她一扭头刚想回头唤他,却被他的唇紧贴住。他的吻很有耐心,带着十足隐忍的力度攫取。晚意顿时感觉双腿开始发软,想换取一点空气。 用力抓住他手腕。 他没有退让半分,手肘的力道大得惊人,圈住她,腰身被他紧紧揽住,再贴近一点,被他带着靠近他的灼热。 她才发现他并没有穿她准备的那套睡衣,而是穿了一件浴袍,下面还没穿…… 瞬间,她全身发软,没有力气可抵抗。 他的手已经另有所图,开始沿途往下。 她自知挣扎再无益,决定主动就范。尤有不平的喘息,回过头,捧着他的脸,眼睛里泛着水泽,低声乞求,“回房间……” 他慢慢停住,温热的唇瓣,收起刚刚凌厉的进攻,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变深,眼睛也不像夜色一样深沉。 “好。” 晚意低呼一声,整个人被他抱起来。手臂和脚尖掠过一整排的衣袂,有些滑滑的是缎面,粗糙的棉麻的,轻轻痒痒的。 一明一暗的灯光闪过,她闭上眼,抬手遮住。 整个身子松软绵细到没有重量,好似在云端游荡,虚浮难以落地。 没一会儿身下触碰到一片柔软的平坦,她的手掌从脸上移开,颤抖着睁开眼睛。还未看清他脸,顶上的灯光已经被他的身影倏然盖住,又如刚才一样,他把全部的力量一举覆盖上来。 延续刚刚的缠绵,他捧住她的脸,慢慢吻她。从她薄薄的眼皮开始,到莹润如玉的额头,微红的双颊和柔和的下颌,他一处不落,用热烫的唇瓣轻轻熨贴上去。细白耳后和脖颈刚刚已经被他沾染上红热,他只吸吮了几下便轻轻抬起她下巴,闭上眼浅浅朝她唇吻上去。 晚意扣住他脖子,随他带动而逐渐情热,也慢慢回应他,亲啄他唇边,舌尖进入他口腔与他舌尖游离互动,慢慢吸吮与他交换口中的津液,他的喘气声变得越来越重,不再满足于这样的吻。 呼吸急促加快,碾过她娇嫩唇瓣,开始贪图她津液而不断用力吸吮,手掌从她衣摆下去,慢慢探索抚摸,握住她上身绵团娇软,上下抚动。 晚意只闭眼轻轻低吟,面容缱绻,手掌松松搭在他脖颈处,任他予取予夺。 她身上穿的睡衣有密密麻麻的一排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他一一解开除去了。 圆润娇软上面那两颗傲然挺立的红珠,像清晨刚沾满露珠的蓓蕾,等待绽放。 他弓起身,赤红了双目,深深地看着她。 “显渠……”她唤他,吟吟而泣,慢慢抬起眼,眼神凄楚,泪水莹莹。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低下身,身姿如豹匍匐在她胸前,大手捧住其中一团软,一口深深含住,发出一阵长长的吮吸和重重的吞咽声。然后退出来,舌头开始在她顶端上轻轻旋转打圈,一遍又一遍,吻得那里开始绽放成娇艳的花瓣。 她正闭着眼,双颊潮红,紧咬着殷红下唇。手指按着他的头,抚摸他柔软干燥的发丝,指腹温柔顺了几下,慢慢往下揽住他脖颈。 他抬眼,看她神情隐忍而难耐,嘴角一扬,敏捷弓下身。 牙齿轻咬住,齿端细细研磨啃噬,另一边也没有放过,食指之间轻轻扣挠她顶端,等硬挺后,拇指与食指齐齐用力夹住,按得扁扁的,再左右揉搓,上下拉扯。 她受不住,眼泪倏得直冒出来,忙按住他肩。 哽咽:“……疼……” 他忙上去,唇瓣贴住美丽的双眸和被泪水打湿的长睫,慢慢的轻轻的柔情万分吻住她眼角溢出的点点泪痕,一点一滴,舌尖辗转缠绵,舔去她的不安和焦躁,直到她不再颤抖低泣。 他慢慢起身往下,唇瓣一路狩猎逡巡,略过她纤细的锁骨,饱满的圆润,都留下独属于他康显渠的印记。舌尖轻舐柔软的腹部和腰线,沿途反复开回打转。两手轻柔握住她莹润修长双腿,让她们慢慢为他的即将到来的疼爱而打开。温热的大掌摩挲抚过内里滑腻腿线,那里洁白无瑕又柔软轻弹,他一口一口的向底下深处吮吸…… 慢慢的…… 一片旖旎之地隐隐若现。 他黑眸骤然一沉 他将手指慢慢靠近,指腹轻轻擦过,好像有别样感应,那竟然颤抖紧缩了一下。整片肉鼓鼓的紧紧关着,似有饱满汁水积蓄在里面,不然怎么这么红这么涨……他伸出食指,轻轻开疆探进去。 身下的人轻轻闷哼了一声,若有似无的游丝声线提住他。 他停住了。慢慢的,他抽半截出来,果然,他没猜错,那里是有很多水,挂满他的手指。他又添了一根进去。她似乎有些难耐,皱眉,腰身开始不安扭动。他慢慢,一寸一寸磨,等她适应。他把手指微微弯曲,沿着她紧滑内壁轻轻刮弄,指腹好像触碰到那一软柔,顿时,那里是化作一汪泉眼,源源不绝流潺潺水。 他抽出来,那两根手指。灯光下光亮亮的挂着层层水珠,湿滑,黏腻。 他放进嘴里,舌尖慢慢舔去,一根一根的。 是甘美清甜。 他食髓知味还想再品尝一遍。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如果想要攫取到更多,不必这样画蛇添足,而是应该直接源头取水。 他何必多此一举? 他目光再次投过去,他低头蛰伏靠近。两掌轻轻按住她足踝,只盯着她那柔弱之地,热热的气息扫过。 “不要!”她惊呼摇头,整个人挣扎坐起来。脸色已经煞白。 “给我……晚意……”他没有抬头,喃喃低语,眼神执着盯着那里…… 她只是颤抖着往后缩,没做声。 他追过去,对着那氤氲之地亲啄了一下,抬眼,一脸疑惑地望着她。 “你忘了吗,今天早上,你明明同意的……” 她瞬间如石膏般凝住。 今天早上…… 今早她还没醒,就感觉四肢百骸靡靡一阵热,她以为是自己酒后劲未散就没理会,直到后来她模模糊糊中看到他正匍匐在自己身上的高壮身影……慢慢的在游动,俯在各处挑动她微弱的敏感……隐秘处有热热的气息吹来,她听到他暗哑的声音,他好像在问她什么…… 她迷迷糊糊没意识,只觉得身体热,不断扭着身体,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了……后来她听到他低沉的笑了一声,握住她的手,慢慢又低身下去…… 正当周围正安静下来时,突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来…… 顿时她被震得脑袋一圈懵晕。 好像看到他接了电话……听到他低咒了一声,然后就一脸不耐起身出去了…… 她太累了,难以起身,昏昏沉沉地再次睡过去…… …… 所以……他说的…… “……我们继续,好不好?”他又说道,嘴角的笑容满是期待和欣喜,语气却执拗得不容她拒绝。 柔软的水波在心口荡漾着,她现在是清醒的,想到他要那样……她脸上的红晕又添了一层热。 可是,他们都分开快一个多月了,这么久的时间……她心下不忍,良久后终于别开脸,咬着下唇,缓缓点点头。 他如蒙特赦,手指拨开她娇弱半开的花瓣,露出那嫩红软绵的内里,中间的水晶花液把那里浸泡得泥泞不堪,他眼眶一阵热,俯低下身,吸附。 …… 她能感觉到他温热舌头在外面盘旋打圈,慢慢轻轻的舔舐,爱抚。然后他灵巧的舌头怎么会放过那里面,没有预警,一下钻进入了她深处,顿时搅弄一番,她腰身弓着,脚不自觉踏到他宽厚的肩膀,用力向前推去。 他只轻轻一握,她纤细的足踝就被他向两边压住,瞬间就臣服于他身下,动弹不得。 她哪里是他对手? 他侧头,舌尖往上挑,深入那泥泞处,那里面的障碍刚才经他小小开发顺畅很多。 一层又一层,可都是细软的,他闯入她们的领地,她们也欢迎他的到来,自动打开一座座防御的城门,吸附紧紧与他亲密互动周旋。 牙齿几下轻碰到她那顶上敏感,终于现身了,这颗小东西,藏得这么深。 他用舌背轻柔向上慢舔,等变得弹弹了,他用手推挤出来,再含住,用牙齿细咬,从上到下,深深浅浅,或重或轻,让她完全露出,变得硬红充血。 “啊……”她感觉整个身子被瞬间抽空了,大脑一片花火绽放,星火不小心溅落在她身上,点燃起一镞镞火,火势渐渐蔓延,燎起一整片火热…… 所有的难耐被逼到眼眶…… 突然,一阵暖流汹涌倾泻而出…… 第一章—季夏之往事(十三) 他将舌头退出来。双掌沿着她弓起的腰身而下,捧住她的臀。那里像颗被戳破薄皮的水蜜桃,露出晶莹透亮的果肉,清甜的汁水喷射四溢,水淋淋又软烂烂的。 晚意胸口不停起伏轻颤。 微微张着唇,几缕水丝从嘴角沿流而来,喉咙处只剩下哽咽,发不出一丝声音。泪水一行行从眼角渗流布满面庞两侧,浸透鸦睫。鬓边发丝的汗水让她整个人湿漉漉,软绵绵的。 ··· 一股淡淡的薰衣草在鼻息间轻荡漾。 他慢慢从她身下起来,看着她那如清月般的眼眸,慢慢的,一点一点俯下身,轻轻吮吸。吸吮干她那湿透的脸庞。抬起她下巴,逗引她舌尖出来,再次与唇舌相缠。 他的大掌又慢慢抚摸上她敏感柔软,不同刚才的温热,他的掌心好像带了一股热热石火,稍微一摩擦就要有火星子出来。气息尤有不稳,她缩了缩腰身,身体比脑海的意识更迷离,好像一切是那么不真实,像漂浮在云端上,摇摇欲坠··· …… 朦朦胧胧中,晚意看到他侧身打开了床柜的抽屉。哗啦一声,好像是塑料膜撕开的清脆响声…… …… 他快速带好套,腾起身,手扶着自己的粗硬,逼近她。 在那红艳顶端轻戳慢点,一点一点逗弄,并不急。渐渐的,看她娇软哼唧,眼神迷蒙失神,已经一副任由他予取予求的娇柔纤美样。他握住她柔软手臂,让她们搭在他腰身两侧,攀住自己。再次吻住她唇瓣,沿着鬓角到她湿热颈窝,附在她耳边温热处低低呢喃:“叫我的名字。” 声音沉沉的,可是并不模糊。他灼热的气息一阵一阵喷洒到她本来就潮湿热腾的脖颈四周,眼眸顿时一片起雾。到处都是热的,她的手臂双腿,还是上身子是热,他的也是,贴在她身上的那一处…… 房间的灯那样明亮,照在他身上,像涂了一层蜜蜡,他的额头粘着细密密的汗,眼神已经旋起更沉得不见底…… 她的手指用力,箍紧他硬实健硕的腰身。 “显渠……”她缓缓张口,轻嗡声。目光不移地看着他。 他眼底顿时起层层波浪,心口热浪汹涌翻滚而来。正正扶好她腰身,望入她眸底。 沉下去,穿过那片云雾,直抵她软烂如泥的深处。 “啊……”她弓身曲腰,伸长纤巧柔腴的颈子,手颤抖着急忙移到他胸前,手掌作势轻轻推他。 他实在过于粗壮。 虽然他已经给她做了充分准备,但他许久没有要过她,那里被这样突然的撑开,让她不能立刻适应。 他停下,气息粗重,两道眉紧紧的锁着,汗珠从鬓角处滑下来,垂挂在紧绷的下颌线处。 那里正被她温暖潮湿所包围。 紧致的内壁开始收缩,紧紧缠绕着他,让从腰身而上刷起一阵阵的颤栗,全身酥麻不已。 他轻轻撤出一截,再慢慢插进去。 她哼唧了一声,丝线一般的扯着人末尾神经。 他将她两边腿再分开一点,开始一下一下缓慢地抽插。那里虽然紧可也不抗拒他,迎着他攀附住他,然后吞噬他,等他出去又牢牢抓住他…… 双手轻轻握住她胸前的两团柔软,一下下轻轻揉搓,手指捻住饱满的顶上花蕊,旋转揉捏。轻轻一扯乳波,娇艳迷人,晃得人眼睛疼。 朝那中间一口咬上去,用力狠狠吮吸,嘬饮,辗转··· 渐渐的她好似已经软成一团水,声音变得娇柔婉转,……水莹莹的眼睛流转星光。腿稍稍比刚才张开一点,手臂在他背上一抓一放。 …… 他知道她已经适应他了。 他无需再忍。 加快力道和速度。 水被一圈圈挤压出来,他粘住她的,交合拍打的声音变得清晰,一切变得顺滑,他们整整迭合在一起,严丝无缝。 她全身已经红透,咬着下唇,双手捧着他脖颈处,承着他深深浅浅的进退。 他听她喘息吟叫声,好像是痛苦的,可又好像又是愉悦,时高时低萦绕在他耳边。 他想听得更清楚…… 他微微侧身,大掌从她臀肉下去,顺着她白玉膏般的腿到细细的脚踝处,手掌握紧往,往两边扩撑,再打开一点,好方便他发力深入…… 他腰身猛地整根撞进去 “啊……”她惊呼,睁大了双眼,被他突然更深的插入吓到。 意识被截断。 他又迅速抽出来。低眉,那里被他撑得只有薄薄的透明一圈。边上一片红艳的肉被他带出,小小片紧紧乖乖的吸附在他粗粝的肉身。他再一挺进入,她们被全部带进去,那颗红珠子被抛弃一般独自立在上方,脆弱而无助。他用食指轻戳下去,她一下弓起身,难耐地扭动了几下。 他双眼一片冲红,抹了抹额上的汗,抓住她腰身,开始加快速度。 “啊……啊……啊……”她原以为他已经全部进入,没想到刚刚只是开始而已。她久久没被他爱过,他那么用力,那么凶狠不顾一切直捣她深处,好像要把她撕碎。 整个身子向身侧扭转,想要逃离他。他早已发觉,双臂用力将她柔弱的双腿一并迭放在他肩上,抱着她莹润紧致的大腿,腰身一动,欺身向前。一点一点牢牢钉住,不让她逃离半分。她的头抵在床头,已经退无可退,他调整好位置摆好下身,加重力道撞击。 晚意柔软的双臂攀不住可以支撑的东西,抓着他臂膀几次,手指绞杀不断,他身上有密密的汗珠滑下,她怎么都握不住。只能任他力道随意推送,越来越快,一记比一记更深,一次比一次重,几乎快要把她撞碎。 她底下已经泥泞不堪,粘液沿着她股沟不断流下来,滴落在床单上,洇湿一大片。他仍往前撞,上上下下,直往他要的那深处,他许久没有进入的深处……她们不对他陌生,毕竟那里曾被他深深疼爱过,他们互相爱抚缠绵过…… 康显渠将她腿从肩膀拿下来,往她身上压下去,抬高她的臀,他腾起身,身姿敏捷,一边膝盖跪着,深吸了一口气,再扶着自己,重重插进去…… 交合的水声和着他粗粗的喘息声荡漾在整个房间里 她受不住,太阳穴突突猛的直跳。泪水早已经决堤沿着面颊蜿蜒流到枕巾下,洇湿了一大片,贴在面上冰冰凉凉的。她整个人犹如立于风暴中,抵御不住。 头顶上的灯光时明时暗,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但预感肯定很晚了。 他这阵势看似是做最后一番冲击,可晚意知道并不是。 他不知疲倦,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觉得下腹有股难以言说的不舒服,好像是隐隐的扯着什么,闷闷涨涨的。 一股热浪又再度袭来…… “不要了……”她再也受不住,滚滚热从身下冲起来,遍身如火炙烤,只求他快点结束。 他缓缓停下来,半跪的膝盖从被单里撤出来,将她半弯折双腿松开……正准备抚上她脸庞。 身下人却伺机轻动欲欲逃开。 他眼神骤变。 眼睛紧紧锁住她,将她已经无力垂下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握紧她双腿,再次进入她。 “就快到了,再等一下好不好?”他柔声喃喃细语,沿着她薄薄的脖颈细皮用力舔舐,让那里充血、灼热。 下身狠狠用力进伐,对着她最脆弱处。她嗓子干哑一丝声难发,无可逃避,腿一次次被他扶上腰身又滑下来,尖齿没轻重咬他肩胛,那里立刻凹凸不平红彤彤一片。 他疼痛难耐,数千万的刺痒酥麻涌向腰身,翻腾起,一把按住她腰身做最后一轮冲击。 …… 腾翻起雾,白光闪过。 一阵黯哑的低吼声后,他终于在她身下释放。她看到壁灯的光慢慢聚焦成一点又雾化散开,耳边的声音由清晰变得模糊,热热的呼吸从耳蜗到唇边再往下,她想这个梦如以往的一样,沉沉的,不带一丝清醒的。 第一章—季夏往事(十四) 一叶扁舟在狂风浪雨中艰难前行,船身摇晃欲倾翻颠覆,反复沉浸在一片灌满海水,浮浮沉沉。后来汹涌波浪逐渐褪去,天际有一丝丝的光亮透过微缝照进来。 晚意慢慢睁开眼,扇面长睫颤颤掀起,瞥见细密的清光丝丝闪闪掠过眼前。光从落地窗留的一线空隙而来,窗帘随风起隐隐浮动,原来是风吹招引才让外面的阳光有可乘之机。 她眨了眨眼,重重的眼皮刺痛牵扯到一旁的太阳穴,连着整个脑袋昏沉发痛。 她干脆阖上眼,静等这番不适感过去。手臂悄悄往旁边侧了一下,准备翻身,才发现他的手臂正搭在她腰上,沉重得挪不开。身体动弹不得。如果又惊醒他,不知道又该怎么发狂了。 她侧了侧脸,康显渠沉睡的脸庞近在咫尺。 简单两道浓眉,睫毛浓密又纤长,末尾卷卷翘起,上面有一道浅浅的线是他双眼皮的折痕。眼皮是浅浅的红,不薄也不厚,下面的嘴唇的颜色就比较深,看着气血足,山根顺滑连着高高的鼻梁,下巴处已经长了短短的胡髭,青虚虚的。匀净的呼吸,沉睡时才有的柔和下颌线让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 她都多久时间没这么细细看他了。这次他出差一个多月,她都快习惯一个人睡了。 他很忙,常年满世界的跑,有时候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不见踪影。特别是这几年,频繁出差,大部分时间都在飞机上度过,有时候难得回来了,也是呆着公司处理公务。聚少离多的日子里,他的助理跟他相处的时间估计都比她多得多。 她也没什么不满,如同他有他肩上的责任要承担,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不在,她可以不用顾着他,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早睡早起的规律也好,熬夜通宵紊乱也罢,乐得自己分配时间。 看起来好像是很简单吧…… 他出去了,她就完全拥有自己的时间,回来了,她就把时间挤一挤,多分配点给他。只是好像每次他回来,她都要去适应一个新的自己。他还是他,没怎么变,她自己就可能一时没缓过来,需要慢慢去消除那若有似无的隔阂感,然后找回熟悉感。终于等她不好容易适应好了,他又要离开……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似乎在提醒她,她的身边始终有这么一个人,与她有关系的这么一个人。 她离不开。 晚意低下眉,轻轻挪动了一下。她很想再睡会。昨晚醒了几次,每次都昏沉得入不了眠,最后才糊糊涂涂睡过去。现在却是又累又无丝毫睡意。 再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她抿抿嘴,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起身洗漱。 好像没有惊醒他。晚意小心翼翼地将他被子盖好。穿好衣服后,把窗帘一边的缝隙合紧。 突然下腹有点闷闷的痛扯了一下,好像是错觉,很快又不见了。她有点心惊,看了下手机的记录。还没到例假日期,还是不放心,她走去洗手间再看,也没有。看来直觉不准。 她换好衣服下楼去,兰嫂刚从厨房出来。 “晚意,起来啦。” “早啊,兰嫂。”晚意哑着声道。 “还早呢,怎么不睡多一会。”兰嫂忙完手里,拾掇着手头的活从出来。 可能休息不够,身体颇不自在,头还是有些眩晕头重脚轻的不适感。 “没事,我晚上回来早点休息补点觉。” 她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窗明几净,瞧着外面大片的阳光,看来今天天气不错。 兰嫂抹了抹围裙搽搽手招呼她,“快过来吃早餐。”唤她。 晚意慢慢走到饭厅,揉了揉眼,呆呆的看着餐桌上的东西。她坐下来,盘旋了一圈玻璃转盘,都不知道先吃哪个好。 “先吃粥,暖暖胃。”兰嫂把碗筷放好,询问道。 晚意伸手点点了面前的牛肉羹,“兰嫂,我想吃这个。”露出小孩子般无邪的笑脸。 兰嫂轻乜了她一眼,“你这小伢子,吃了这个就要去医院里住几天嘞。”说着把那份菜转走了。拿了个白瓷碗,在一个灰白色的砂锅里勺了几下。 晚意瞧着眼前满满一碗的海鲜粥,乳白乳白的粥汁溢着海鲜的香甜,她俯身直接用嘬了一口粥汁。 不薄不厚,刚好。 “我看桌上那东西是不是去外公家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兰嫂问她。 “是啊,昨晚都弄好了。”晚意回身望了一眼。 兰嫂点点头,露出两边隐隐的银丝鬓发,眯着眼笑着说:“我还记得刘家老爷子最喜欢知味观家的条头糕,一次能吃好几个。那东西是蛮好,就是太甜腻腻,不能多吃。” 晚意拿了汤匙,拨了几下,轻笑着说: “一早跟他们预定了少糖的,我们等会过去路上拿。” “好。”兰嫂眉眼含笑意。 她看晚意已经喝了半碗粥,一边解开围裙往厨房里面去,半晌拎了一个袋子出来。 “我先出去买点东西。” “买什么呢?”晚意看她手里还拿了一个空的玻璃瓶子。 “醋用没了。”兰嫂笑着说。 晚意别别手。 “兰嫂,别买双鱼的,太酸了,看看有没有湖州老恒顺家的。”晚意忙一阵建议道。 兰嫂轻叹了一声:“你啊,嘴巴越来越刁了。” 她又指了指桌前的盘子,“你记得把这些吃完,要吃得饱饱的。” 晚意忙拿起汤匙勺了一口。 “好好好,您做的东西我几时有落下,再苦的东西经你手也是甜的。”乖乖样频频点头顺她。 兰嫂是从她记事开始就跟在她身边照顾她的人,对她的事了如指掌,所有的叮嘱唠叨也是由心底发出的长辈对晚辈的关心疼爱。她一向是担心她没能按时吃饭,每天最常说的一句话是要吃的饱饱了。 “惯会说漂亮话哄我开心呢,”兰嫂满不在乎她的讨好,走过去拿起勺子把她的碗添满。 “可不是,漂亮话就要说给漂亮人听。”晚意捧起碗,眨了眨眼歪着头说道。 兰嫂睨了她一眼,边拿着袋子走出去了。 晚意嘴角洋着笑意,看着眼前的粥。桌上还有几个简单的餐点,也都是她喜欢吃的,只是,刚刚吃了这半碗欣觉有些饱了。 甚至有点吃不下了…… 是不是昨晚太晚睡了没休息够? 没等她分神,桌上手机振动的声音就把她拉回来。她放下碗,按下接听。 “喂……怎么了?……怎么回事……你先别着急……好……我现在过去……先别着急。” 电话挂断,晚意脸色急匆匆,起身找车钥匙,兰嫂人已经出去,他望了一眼楼上,还没什么动静,估计还没起床。她怔怔站在客厅中间望向的那几个礼品袋,低头看了一下时间,眉头紧锁,咬住下唇。 她等会赶回来,应该不会耽误时间。 思索片刻后,她神色坚定又像下定决心了一样,拿好车钥匙和包包急冲冲出门了。 第一章—季夏之往事(十五) 车子在路上急速飞驰。 轿厢内,任两边的树木如幻影般快速掠过,晚意只紧紧握住方向盘,一瞬不瞬地看着前方。 日光从挡风玻璃照射进来,她皱了下眉头,余光处留下一片模模糊糊的痕迹。 车子经过一条长长的林荫道后,很快拐入一片园区中。零散的房子被郁郁葱葱的树木所遮挡,晚意一边控制方向盘,一边凭借之前的记忆张望寻找。越过路边一块标识牌,她看到后面不远处正在装潢的别墅,忙放慢车速,缓缓开过去。 院门口堆放着许多建筑材料,一旁的空地角落停了好几辆车,她瞥了一眼车牌,在旁边找个位置把车停好。 车刚一熄火,她就听到有争吵声从房子里面传来。心莫名提了一下,她忙拿过副驾驶上的包包,却不小心划到边缘,包包瞬间倒下去,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掉落在座位上。 晚意额筋突突的跳,皱着眉眯了眯眼,有一个四方的白色丝绒小盒子在黑色的车皮上特别显眼,昨天特地回工作室拿的,差点又忘了戴……她迅速拿起来,打开盖子,中间的一枚戒指正闪烁着熠熠光芒,她怔怔看了几秒后,把它摘下来往无名指上戴去。 又迅速把其余散落的东西装回去,提着袋子开门下车。 脚刚踩下去,一股刚被太阳光炙烤过的热气就从鞋底下渗上来。 粗细不一的沙砾铺满地。她哆嗦了一下,慌忙跳了几步躲往一边阴影处,踢了踢脚下的运动鞋,顺着角落边临时铺的一条木板路往房子里面走去。 声音越来越大。她的心突突跳猛起来,紧紧握了握手里的包带加快脚步。 一到门口,就看到内院有几个人各站着一边,比手画脚面红耳赤,一声高过一声地正争吵不休。 她轻轻推开院落临时安装的木大门。 “怎么了?”晚意一声询问上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过来。 “晚意姐,你来了。”带着如蒙大赦的哭腔,剪剪忙冲过去,救命稻草般抓住晚意的衣袖。她脸色红扑扑的,安全帽下的额头刘海被上的汗打湿,整个人看起来无助又狼狈。 “张工,你来了,你来给我评评理。”一边穿灰色工装的中年男人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侧身请晚意过来。 “赖师傅。”晚意忙唤道。近身过去。 “张总,你好。”对面另一个身着西装的年轻男人说道。 晚意连忙迎上去,这是这栋别墅的业主赵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身材削瘦,面貌清秀,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你好,赵先生。”她连忙伸手致意。 赵为礼貌性地回握了下手。 刚从车的空调下来的冷气早已经被蒸发得无影无踪,才站了一会,她感觉已经有汗珠飞流而下。 剪剪从里面出来,拿了顶安全帽给她,她迅速接过戴上。 她定了定神,抬手抹抹额头,脸上还是尽量挂着笑容问: “现在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嘛?” 赵为转身指了指旁边的空地,引着晚意过去,“张总,我们前阵子确定好设计方案,要在这外面院子修建一个游泳池的事,您还记得吧?” 晚意忙点点头。 “方工告诉我,说是计划等批准文件下来后就可以动工。我外出几天没过来监工,今天早上经过这附近,想着顺便进来看看。结果看到赖师傅他们在施工,就疑惑不是才刚申请吗?怎么这么快就可以施工了?于是就问他们拿到修建泳池的许可证没有,他们说不知道,这都是方工安排的。我就问方工要,方工也拿不出来,于是我要求他们暂停施工。结果他们非但不理解,还说我故意在找工程麻烦。”林先生娓娓道来,神色有些急促,还是尽力在克制着情绪。 “我施工,是因为我收到方工给我的指令才这么做的,你们觉得不对那你们要先去核实好,你也不能一来就把我辛辛苦苦弄的这些东西都填了。”赖师傅走过来,指着那些工具,万分无奈又急切的说道。 “这位方工刚刚不也说了吗?不能再动工。” “我们本来可以施工,是你来了之后就喊停了。” “没有拿到许可证就动工是违法的。” ………… 几个人刚开始你一言我一句自说自话,刚开始还能心平气和地对话,后来争论声一声高过一声,混杂在一块,晚意耳蜗嗡嗡作响。 她忙摆摆手。她大概明白大家究竟为何而吵。 “大致情况我也知道了。”她低呼一口气看了看他们几个人。 这样耗着实在不是办法。 “赵先生麻烦您先等一下。”她向赵为点点头示意,把赖师傅和剪剪他们都先叫到一边。 她看着周身一群人,口干得厉害,咽了咽口水。 剪剪显然也是被刚刚的争吵吓到,还稀里糊涂的样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晚意压低声,眼里带了几分厉色看着她。 她本来心里就有点没底,被晚意这么一问更没了神,调整了几下喃喃解释道。 “前些天泳池的方案确定后,我就把资料都提交给住建部审批了,他们告诉我明天就可以拿到批复文件。今天施工队以为有工作安排,一大早就过来了……我心想他们都大老远来了,就干脆让他们先动一些简单的工,没想到碰上赵先生过来了,正好问起这档事……” 晚意也算屡清思路了。深深呼了一口气,拧了拧眉,手紧紧攥着袋子,隐忍着语气开口: “程序没有完全下来之前是不可以动工的,难道你不知道吗?没有拿到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就施工你知道会有什么风险吗?一旦被举报,这个后果你承担的起吗?到时候不单单是你,还有牵涉到整个……”晚意生生截住,把最后一个话音吞下去,直勾勾盯着剪剪。 剪剪低下眉,手指不断攥着。 “我知道,所以我马上就让赖师傅他们停下来了。”说着说着声音低了几度,哽咽着要哭出来。 一旁的赖师傅张了张嘴,艰难开口,“张工,这事都怪我,是我不听劝,与方工无关。” 晚意叹了口气,脸色缓下来。 “好了,别哭了。”她把剪剪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拿了张纸巾擦了擦她脸上混杂的汗泪。 又看了看身后一身齐整的赵先生。 这院落还没有种绿植,连个遮阳的地方都没有。人就这么晒着。 她慢慢走过去。 忽然,她心下是有什么东西扯了一下,身子打了一个冷嗦后一阵接一阵发冷,她摸了下手臂,那里起了一层层颤栗。 她缓了缓脸色,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稳了稳神站定。 “赵先生,实在抱歉。我听了您反馈的问题还有我们设计师说的,看来这中间有点误会。” “这有什么误会?”赵为皱眉道,话语间气盛。 晚意回望了下身后施工的那块地,呵呵一笑,“我们看这几日好不容易晴天了,就想着前阵子一直暴雨停工的事,难免担心工期拖着太长。他们为了赶施工进度有点着急,不巧好心办坏事,出现了这事体反而让您这边担心了。” 赵为脸色稍稍舒展开来,他本也没打算纠缠,看到晚意的态度他心里也有些软化,只问她:“那您看这事怎么解决吧。” 晚意滞了一下,面露难色。要她敷衍她也开不了口,涉及工程问题不是在这里一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可是如果要现在就给承诺她也做不出来。她并无万全之策。 “您看这样可以吗?我们这边立即停止施工,等核实好程序后马上给您过目,您什么时候同意了我们就什么时候继续。” 赵为抿着嘴点点头。 晚意继续说道: “如果后续有因为我们此次的工作而产生了问题,我们也绝对责无旁贷,所有损失费用都由我们公司来承担。” “我是相信贵司能处理好的。钱还是其次,关键是安全合法合规问题。”说完他叹口气。 “是的。”晚意连忙应道。 赵为又看了一圈院子,慢慢朝院门口走出去,晚意立在一旁随他出门。 “其他的先不管,但是这工,必须得先停下来。”他上车前又交代了这一句。 “这个自然。我会让他们先暂停施工的。” 车门关上,车子朝开去,留下浓浓的车尾气,晚意目送他的车辆离开视线,才慢慢回身。 站在太阳底下太久了。脚下沥青经过炙烤也蒸起一股炙热,晚意不适抬脚,感觉整个要把鞋子融化在里面。 她抬头,望了下天,烈日当空。这才几点怎么就这么热了? 赖师傅已经从里面出来,脸上是疲惫和愧疚之色,上前问晚意。 “张工,赵先生怎么说?”尽管刚刚争论不休,他还是保持着基本礼貌。 “没事,我们再沟通一下。”晚意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 “好好好,没事就好。张工,对不住了,给您惹了这么个麻烦。”赖师傅满脸歉意地说道。 晚意摇摇头,“都是为了工作。”她看了下身后还有他们的几个工友。 “赖师傅,您也辛苦了。今天的工时我会让方工按照正常日算给你们。您和工队的人先回去,后续工程有什么安排我让方工再通知你们。”晚意顺便交代解释一通。 赖师傅虽然脾气有些急,但性子是好的,平常也是个好商量的人。晚意跟他打交道好几年,知道他品性,今天这样的情况他也是为了工作本身而已。 “好,那我们就先走了。”他收好工具带着他带来的其他人坐着另一辆车离开。 晚意挥挥手,“注意安全。” 晚意又走回院落,看到剪剪还愣在原地,整个身子都呆呆,目光也没一点聚焦,不知在想什么哪里。 晚意把地上散落的水管整理好。又瞥了她一眼。 “不走还站在那里等什么?”她佯装愠怒,随即又破涕笑出来。“快收拾东西,先回去吧。” “好……”剪剪懵晕地回过神,抹了抹脸跑进房子里面去拿材料和工具。 晚意顺手把安全帽脱下来放在一边的小棚子里。 花园里空旷得很,头顶上的日头就这么直惶惶的打下来, 她脚步虚浮,腿轻飘飘的不着力。 连忙镇了镇,拿着包包认真看着脚下的路,慢慢地走出去。 刚在车门旁,顿感一阵寒气打下来,冻得人僵硬。她站立在原地,不敢再多走一步。心跳也没刚刚那么激烈了,她单手准备扶着车门,倏得激灵一下被烫得直甩手。 她抬头一望,剪剪的身影从别墅里面出来,她关了院子大门,小小鬃的马尾左右摆了一下,圆圆的脸,一双黑溜溜的大圆眼睛,还有总是爱翘起来的小嘴巴。 她穿着一身鲜艳颜色的运动装,小小的影子由远至近。 瞬间,她的腿如软泥一样塌塌陷下去,全身上下被抽空了力气,如浮木无所依靠,她想抓住什么,手指往前一抓,指甲碰到车身,哗啦一声,刺耳难听。 胸腔顿时泛起一阵恶心…… 她最讨厌听到这个声音了,以前上学的时候班里有个调皮的男同学喜欢用指甲抓黑板,她就捂住耳朵不敢听,他知道她害怕,有一次故意不断在她面前划,她紧紧捂着耳朵一边哭一边摇头,以为这样就能摆脱那声音…… 汗涔涔后背贴着地上火烫的沙砾,瞬间被蒸发成一阵热水汽涌上来。 她是中暑了吧,应该是的。 她不堪,意识开始模糊。她听到有人在叫她,唤她的名字。是剪剪,是她。她一定是看到她晕倒被吓到了。 她不停歇唤着,一开始声音很大她还能听到,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只是她没有力气去回答,想抬手,却发现连张嘴起唇的力气都没有。 她想告诉她,她可能只是中暑而已,可是腹下,冰冷冷的,又沉沉的一阵坠痛。 慢慢的整个身子开始如坠入冰窟般,麻痹不知痛觉……她半眯着眼,明明太阳就那么大,好大的太阳,地上被烤得热热的,怎么一下子就这么冷了…… 怎么会这么冷啊…… 剪剪的声音越来越小了,身影也越来越淡。她多想说一句,就一句话,告诉她不要害怕,不要害怕。可是眼皮的支撑一下子被抽空,前面的最后一隙光也不见了,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下来。 第一章—季夏之往事(十六) 水从高空垂直落下来,打在石上是充满爆裂的冲劲。如果一样落在水上,那么就化作涟漪,变得细不可闻。 寒冷驱散,随着仪器的滴滴节奏声,玻璃瓶上的点滴聚成一滴圆润落下来。晚意感受到那丝细不可闻。 手心被稳稳覆住。 那是一片温暖。有点粗糙但是是有力的温暖,透着微微光。 她紧了紧手,迎着一线光亮慢慢掀开黑暗的帘子···· “囡囡……你醒了。”身旁是慈爱的声音和面孔,隐隐不清。她再眨眼,看清楚,是兰嫂。 “兰嫂……”晚意借着半醒神的意识,缓慢张口。气息还不稳,呼吸声缓缓的。消毒水清的味道很快围绕过来。 兰嫂用手轻轻抚摸着她还不是特别有血色的脸庞,声音哽咽。 “我的囡囡啊,傻囡囡,你可吓死兰嫂了。” 全身还没多少力气,晚意眨了眨眼,嘴唇有点紧绷,她还是勉力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兰嫂,我没事了,不要担心……” 声音还是暗哑低沉的。 兰嫂转过身,吸吸鼻子,定了定神,用手抹了下脸颊泪,把床头的杯子拿过来,笑了一下清清嗓子: “喝点水。” 晚意轻点点头。 兰嫂用小汤匙一勺一勺慢慢喂她,她的嘴唇太干渴,一碰水就快速吸进去。慢慢的,口腔终于不是干瘪瘪的,变得湿润起来。 没一会儿,一杯水就喝完了。 兰嫂还想倒一杯,晚意拦住她的手,摇摇头。 “等会再喝。”那声音好像棉布铺展开,低柔极了。 兰嫂看她头发还半湿披散,额前和鬓角有几丝细细的碎发贴着,手掌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庞下颌角,喉咙处一阵紧涩发酸,说不出话。 晚意看着兰嫂的眼眸,那周围布满岁月痕迹的纹路,还有两鬓青白参加的发丝,抿抿嘴心里一阵酸酸的,眼眶不知道为什么也开始热热的。她收起目光,扫了下周围,剪剪呢? “兰嫂,刚刚送我来的那个女孩呢?” “在外面呢。”兰嫂定了定神,缓慢感慨道:“多亏有她及时把你送到医院来了。” 晚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她顿了一下,刚想开口再问一句的,兰嫂又继续说道: “我买完东西回家,突然看到康康急急忙忙从楼上下来,说医院里有人打电话给他,说你晕倒了在医院急救,问我你去哪里了,我说我出门的时候你还在吃早餐,然后他就打了你的电话。是你那小助理接的,她告诉我们事情的大概经过。我们听完就赶紧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晚意低下眉点点头。 “……还好还好……老天保佑,平安无事。”兰嫂一阵喃喃祈祷。 晚意看着兰嫂虔诚的样子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心里比起刚刚没那么沉了。 兰嫂掖了掖她两边被子。 “囡囡啊。”低低呼唤,眼神充满怜爱。 “笃笃笃”几声,有人进来了。 “好点没?”一个头发花白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来。旁边带着两个护士。 “孙大夫。”兰嫂见来人忙起身,晚意见状也欲起身坐起来,“孙伯伯。” 孙白俞颔首,一脸慈爱走到病床,摆摆手,“别起来,先躺着。” 护士走近旁边的架子,抬头看了下吊瓶余量。 门响了一下,康显渠原来跟在他们一行人身后,他关好门后忙走到晚意床边,兰嫂挪了下椅子示意孙白俞坐。 孙白俞摆摆手。 “现在感觉怎么样?”孙白俞看了看晚意问。 “还好。”晚意别了下眼神,视线被康显渠挡住了一半,他也不坐也不完全站着,还背着她,看不清他脸。 孙白俞点点头,又近身观察了下晚意的面庞。 康显渠往旁边让了一下,等孙医生看完,又站回原来位置。 孙白俞笑了笑。 “刚看了报告,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暑热,加上经痛所以昏倒了。”他语气温和,给人莫名的安定感。 “好。”晚意乖巧听话点点头。 孙白俞看向晚意身边的人,语气严肃,“明天再做个详细的检查。住几天院观察一下。” “好。”康显渠专注点点头。转身手往晚意的枕头边挪了下。 “要注意休息,工作压力别太大,少熬夜。”孙白俞又看向晚意,一字一句慢慢叮嘱。 “好。”晚意不断点头。 兰嫂也一旁专注听着,跟着点点头。 孙白俞又看了下吊瓶对着身旁的护士吩咐了几句注意事项。晚意抬眼看着他,感激道:“孙伯伯。真是太麻烦您了。” “没事的,刚巧今天出诊。”孙白俞摇摇头。转眼看向康显渠 “怎么弄的?阿渠,连自己太太的生理期都忘了?” 康显渠错愕了一下,立即又低下头,下颌有些许轻红,不好意思笑了一下。晚意也随即低下头不说话。 孙白俞瞧了他们一眼,心里明了。也不想再揶揄他们…… “先好好休息。”他温柔对晚意叮嘱。 “好……”晚意回道。 孙白俞带着护士一行人走出去,康显渠也一起跟在后面边说着话关了门。 晚意看着他们都出了门,皱了下眉,心里直不安。到这家医院还惊动了孙伯伯,这下家里那边估计得都知道了。估计等会就有电话打进来。 她问兰姐,我妈妈还不知道吧? 兰姐别了下眼,故作愠怒的样子,“还担心你婆婆呢。傻囡囡。你放心,都没说,就康康来了。” 晚意点点头,她心里还是不安,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又痛了?已经大半年没发作了……”兰嫂一边整理东西一边疑惑自问道。 “没事的,不严重的。”她摇摇头。 “不严重?都晕过去了……” “是天太热,我一时中暑了,您知道这上城天气,是个人在外头都烊化了。” 她虽然努力挤着笑容,可是语气仍然很虚弱。 病房的门响,有人进来了。 “剪剪。” “晚意姐……”剪剪关了门,一把冲过来抱住晚意。“你怎么样了?”说着小手就一把握着她的手掌。 “没事,别哭。”晚意忙抹了抹她脸颊,她虽然清醒了,但是说话气息并不稳,一边安慰的她的话更是有点颤。 “对不起……我看到你昏倒,就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剪剪的眼泪掉了几颗下来,胸腔的气息压得闷闷的。 “真对不住,吓到你了。”没想到会让她这样担心,她心里更加不安了。摸了下她头发, “你吃饭没?” 她摇摇头,眼泪一下子被她耍出来,晚意看着那水珠子往两边不断线地飞去,她又拍拍她手,轻声安慰道: “医生说只是轻微中暑而已,没事的,不要担心。” “快坐着。”兰嫂搬了把折迭椅子过来。 “谢谢兰嫂子。”剪剪慢慢坐下,手还是不放开。又吸了吸鼻子,像只小花猫,鼻尖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 兰嫂看着不由得笑了声:“你这小囝几多发靥。说着递了杯水给她。 剪剪接过水又道了声谢,连着喝了几口。晚意看了看她,迟疑了一下,问她: “剪剪,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嗯嗯。”剪剪吞下水后,连忙点点头。 晚意笑了一下,淡淡说道:“今天这事先别告诉公司其他人。” 剪剪转溜了下眼珠子,目光定在晚意脸上,“你不想让大家担心是吗?” 晚意释然笑了一下,“是啊。”她不想让公司人知道不仅是怕他们担心,更是怕等会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大家一问起来,肯定又要说到今天早上剪剪的事……看着剪剪的现在的样子,哪里还受的住?她不想再给她增加压力了…… 剪剪顿了顿,认真说道:“我知道的,如果他们问,我就说你在甲方公司忙着开会改方案呢。” “蛮灵光的!”她笑着忙夸奖道。 剪剪听着备受用,抬抬头,嘴角浮起一丝被表扬的快乐和得意。可表情没留多久,她好像又想起什么,随即眼眶又开始变得红红的。 “晚意姐,外面那个男人……他……”她说了一句突然停住。看了看门口。 “嗯?”晚意满脸疑问,等着她话。 “又凶又大声。”这句话终于说出来。眼睛里的水波潋成一圈,泪水又涌上来。她咽了下口水,调好紊乱的气息后,嗡声继续说:“他嫌我吵,先是让他那助理把我拉到走廊尽头,没一会又说医院人多,让我到楼梯间去等。我也听他话乖乖去了,可是……还不止,他最后直接把我扔在楼下不管我。”她终于哭出声,眼泪一颗颗往下掉。 这…… 晚意有点愣住了,眼眸转了转,回过神后连抽了几张纸巾擦去剪剪的泪水。一边轻声安慰她。 “幸亏兰嫂子把我领上来了。”她抽噎了一声补充道。 晚意不用猜都知道,她说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康显渠了。 她无奈叹气。 他这人平常安安静静的时候还好,看起来人畜无害平易近人,但是发脾气真的像戴了张青铜面具,那走十步杀一人的气势是人神难挡,特别是那眼神,别说剪剪,就算是她有时候看了也觉得烦……剪剪一直都是单纯的女孩子,今天早上已经见识过那场面,刚刚又来一次,还是他那样级别的,她一时半会哪里受得了? 这人……就算再着急也不应该这样。 晚意心有愧意,眼角酸酸涩涩,正要张口安慰她。 “这个钻戒原来好大哦,得多少克拉啊?”剪剪吸了下鼻子,擦擦眼周,大眼珠子盯着晚意的手指嗡声道。 晚意愣住,她还没从她刚说的话回过神,不知道她一下子怎么就跳脱到她的戒指上。看她刚才还是鼻涕眼泪垂而欲滴,眼睛又红彤彤的,现在眼睛又放着好奇的光,还有嘴角还有一星水滴,她撵了纸巾帮了拭了。 兰嫂在一旁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拍拍剪剪的背,正要开口, 突然门开了。 康显渠从外面进来,他眼明亮亮的,左右巡视一圈。 剪剪看了他一眼,立即挪了挪凳子更靠近晚意。 康显渠走近一点,笑了笑,语气中带着些许抱歉,“方小姐,真是对不住了,刚刚一直在忙,忘了跟你说声谢谢。” “没事的。”剪剪收起眼泪,还带着明显哭腔,挺直了腰背,一脸戒备。 晚意看她这样有点哭笑不得,怕她又摸了摸她的小手,心里又忍不住一片柔软。 “剪剪,你先去休息吧,不是还没吃饭吗?。” “没事,我不累,也不饿。”她接连摇摇头,看起来硬气十足。 晚意咬咬唇,还是开口。 “你先回去,把你今天早上的事先去整理一下,然后明天再过来跟我汇报。” 她犹豫半晌,舔舔嘴唇看了看晚意笃定的眼神,低头思索一阵,又瞥了眼身旁的人,才垂眸点点头答应。 “好吧……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好。”晚意松了口气,兰嫂起身,拿好她的包包。晚意又叮嘱,“路上小心” 康显渠也折身,吩咐身后的李行,“李行,你先带方小姐去附近的餐厅用餐。”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剪剪截然拒绝,接过兰嫂手里的包包,眼也不带一下越过他们两个。兰嫂搂着她肩膀慢慢走出去。康显渠投了个眼神,李行忙跟在她后面一起出去。 临出门口,剪剪又忍不住回头,狠狠瞪了他的背影一眼。 晚意张了张口,舔了下嘴唇,欲言又止。 第一章—季夏之往事(十七) “怎么了?”康显渠走到床头旁边的架子。抬头认真看着点滴瓶的,他还没察觉到什么。 “要坐起来吗?”他转过身,人到床尾处,半蹲着准备调节床铺的升降把手。 晚意没说话,眼直溜溜的看着他。 “嗯?”他扬眉。 晚意忙点点头答了声好,他开始调动。床头慢慢折起,她目光跟着他肩膀线上下波动。他感觉到了她的注视,抬了抬下巴怡然接过她的目光,嘴角扬起深深的笑意。眼睛都水亮亮的起来。 晚意抿抿嘴,片刻后还是开口。 “你凶她干嘛?她都被你吓到了。” 似乎听到天惊的奇闻,康显渠嘴边的弧线旋即被一把扯下来,眼眉心顿时像布皱在一起。 他还蹲着没起身,手攀在床尾挂餐桌板的护栏上,隐隐攥紧…… “我吓到她?”声音比刚刚不止高了几度,含着一丝丝不可思议。眼神更是。 刚刚?她那个助理? 康显渠松开手,沉了口气直起身站好,可能起得急了,脸颊迅速红红的。他双手叉在腰侧,想站稳,肩膀却耸动,胸口处颤抖起伏,撇撇嘴吐了一口浊气。好像这样又站不住,压不住体内邪火,索性跨大步往阳台那边走去。 玻璃推拉门哗啦一声打开,一阵热腾腾的空气涌进来,晚意看他人已走出去阳台,反身迅速关上推拉门,一瞬间房间安静得只剩下输液瓶嘀嗒的水声。 她看着那玻璃瓶里的液体,紧紧一滴接着一滴,顺着那长长的透明管子,她低下眉,手指轻轻滑了手背上的输液针管,一丝刺痛飞快拨弄过去。 兰嫂已经送了剪剪,正好从外面进来。房间静悄悄的,见一个低垂着眼不说话,一个在外面扶着栏杆晒太阳。 这天气,毒日头底下。 兰嫂笑着朝晚意走过来,在旁边的桌子拿了水壶往水杯添了一点温水,递给晚意。晚意接过把水捧在手心,仍沉默着。 “这个小囝有意思哦,我们刚到医院就听到好大一阵哭声,整个走廊都是回音,把我吓得一阵心怕。你在急救室里,我们几个在外面等的时候,医院那边有人过来提醒,说得保持安静,不要吵到其他病人了,阿渠就让小行把她带去人少的地方,谁知道没一会就又听到小囡哭声,小行又把她带到楼梯间,没想到哭得更大声了,隔着厚门板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阿渠没办法了,就让小行把她带到楼下去了。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医院又是那么多人地方,等会打扰到医生手术或者病人休养就不好了。” 晚意心里诧异,她在昏迷将醒的时候是有听到一些声响,以为是哪个病人的家属。刚刚听了剪剪这么一说,心里也是着急了才问了他这么一句,没想到里面是这样的缘由。看他,正只身立身在外面,大太阳就直打在头顶上。 兰嫂又感慨了一声: “不过小囡也还是小伢儿,没遇过这样的事,她一直哭不过也是太担心你的缘故。” 她拍拍晚意的肩膀,笑着说: “饿了吧?我刚才定了粥还有几样配菜小菜,怕有点凉了,我去热热。”转身欲出门,又说:“阿渠忙到现在还没吃饭呢,我顺便也把他的饭热一热。”说着起身走到阳台处,轻声唤他: “阿渠,我出去热一下饭。” 晚意听到他好像遥遥应了一声。没一会儿兰嫂人已经出去了。 窗帘摇摇动了几下,几线光影从阳台处进来,他顺着那光亮一起进来。 晚意看他人进了洗手间,只听得到水声哗啦啦的,他身影在她面前飘来闪去,又是去长柜子边喝水又是抽几张纸巾擦手,等终于忙完了,最后他移了一把端坐在她旁边坐定,折迭椅摩擦声咯吱咯吱响,晚意慢慢看着他,这才发现他身上还穿着青色家居服,是昨天她给他准备的那一套。中间有个纽扣系了一半,一半卡在缝隙中,耸拉着。脚上是家里的拖鞋,靛蓝色的,脚趾头一个个整齐齐的露出来。 他摸摸额头,下颌线紧绷着,下巴青虚的胡髭没刮,脸上还有几分焦急没来得及卸下。 她转了转手中的杯子,水面中瞬时起了个小小的漩涡,喉咙又有点干干的,她举杯尽数饮啜而下,侧身把空杯置放回床头柜,又在一旁抽了几张纸巾,一张张纸复迭好递给他,“擦擦脸。” 他也没抬头,也没看她,只手接过,把纸巾握在手心,不过囫囵在发际边抹了几下。 空调的冷气拍打后沉落正好和阳台的暖风汇合碰撞卷在一起,手臂的汗毛竖竖而立,晚意倏然颤抖了一下叹了气,轻轻的。 她扯扯被单,手掌盖在被面上。 康显渠眼神停留在她手上面的戒指,淡淡的光芒,在空中划了一下。 “不舒服?”他问,声音很低。 晚意怔忡,转而一笑摇摇头。 他又把目光偏移了往上,慢慢落在她手腕上,瘦弱的手腕,白白净净的,中间那一圈纸,是住院信息。他眯了下眼,只看到她的名字:张晚意,还有年龄:——,往下被她蓝白条纹的病服遮住…… “……阿妈,阿妈知道了吗?”晚意咬着唇问道。 康显渠目光往上,对上她眼睛,语气淡淡,“我跟孙伯伯说了,请他先别告诉爸妈他们。” 那就好,真是麻烦他了。晚意放心想。 公公婆婆人还在泉州探亲,这个时候如果被他们知道,打扰他们休息不说,更多的是牵挂和担心。而且一来二去。也会惊动家里的其他老人。 对啊,还有外公外婆呢…… “外公那边……”晚意难为情看看康显渠…… 谁知道他一听露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抽了下嘴角,说道: “没事,我打过电话了,说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咱们要先过二人世界……” 晚意瞳孔骤然放大,张着圆圆的嘴倒吸了一大口凉气。片刻后好像感觉这气息的声音有点响了,她慢慢吐气忙卸下满胸腔的讶异,睁大了双眼瞪着他。 康显渠没看她,撇撇嘴继续说道: “……没事,都在附近,想什么时候去都行。”还低头笑了一下。 “你跟我阿公阿婆也是这样说的?”晚意双手攥着胸口的被单,一团紧皱的布,她眼睛已经是眯着的,声音跟着尖尖的挑起话尾。 他兀自点点头,发丝晃了一下,眼神还没什么异样,又说:“阿婆接的电话。” 晚意稍微松了口气。旋即又皱了下眉,……她要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说…… 康显渠耍耍手,借着刚刚洗脸时发尾留下的水渍把额前的发丝往后顺,很快就干净利落。他下巴抬高了几度,少了刚才的紧绷,显得神态自若。晚意看他虽然下身衣服看起来休闲随意,但是发型一丝不苟的。有一股莫名的反差感…… “真对不住,耽误你今天行程了,两个地都没去。” “他们又不是今天才有空。”他摇摇头。 晚意有些无奈。他们不是今天才有时间,可他是啊。等会他有紧急事又不见了,她找谁去。 “你还是去看看吧。”她可能都没觉察自己的语气突然变得有多软,康显渠耳廓边蓦地提了一下,红丝丝的,一股暖暖的热流侵入到他下颌处。 他也不作答。也不看她。 晚意看他这样心里担忧,她又望了下外面一眼,现在辰光还早。 “现在还早,你吃了饭回家小憩一下就过去,嗯?” “不去了,都已经跟他们说了改天再去。”他倾身拉拉她身上的被单,扯平褶皱的地方,语气跟熨平过的一样平滑直顺。 “那可不能。”,她着急,攥住他提上来的被单。看了他一眼又停一下。他们答应了的两个地方都突然不去,之后如果一不小心问起来,肯定要起疑心的。 而且他前不久外出那么长时间,家里那边已经许久没有回去过…… 晚意见他还是神色坦然,没有一丝犹豫动摇。倒显得她啰嗦了。 啰嗦就啰嗦,晚意继续说: “你这次出去这么久,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俩边都不去,那怎么行?你先去阿公那里,我阿公阿婆那边等我好了找个时间再去。” “免得让他担心。”她征询地看着他,等他意见。 “我这里暂时没事了。”再给他一点安心的理由。 康显渠看她她唇色还是淡淡的,不过比刚才看得好点了,眼神也恢复了平时的涟敛精神气,里面好像能看到自己的影子。鬓角的头发几丝落下来,她自己好像没有留意到。 他手指痒痒的,挠了挠被单。 “那也行。”他如蒙下了决心,点点头。 “好。”晚意释然一笑。 “嗯……你告诉外公,我过段时间我再去看他。还有,我在知味观定了点条头糕,你记得一起拿过去。” 他点点头,手搭在她手旁的被单上不动。看了眼床头柜的东西,问她: “你住院这边看下还要什么东西,我让人送过来。” 晚意颔首笑笑,眼睛跟着弯弯。 “我等会跟兰嫂说。” 康显渠被她一看,眼眶周围皱了一下,一阵涌动后,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窜上来,热热的,他的手顺着被单往上…… “还热吗?”晚意见他脸有点红红的,准备去拿遥控器,被他一手按下。 她睁着眼睛,手往前探了一下,他还是没放。见他又不说话了,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从掠过她眼前几次,她也不知他在看什么,趁间隙越过他眼神,张望了一圈病房。 “兰嫂呢?怎么还不回来?”她嗓音有点不自在。 “热饭呢。”他语速平平,声音也平平的,没波澜。 “好……” 第一章—季夏之往事(十八) 李行立在车门旁,见自家老板坐好后仍不动,小声提醒,“康总,安全带。” 听到扣子锁扣声一落,李行关上车门,快速坐上副驾驶吩咐宋叔开车。 车缓缓朝宽阔车道驶出去,没一会儿就融进汹涌的车流里。 虽然是午后,可阳光依然是炙热的,李行擦了下手,身子微颤了下,成团的冷气围绕在周身。车厢内外强烈对比,他去过登山,海拔每升高一百米气温就降低0.65摄氏度变化都让人不适应,更何况是接下来他要汇报的事,他不知道会产生多大的温差。 康显渠正闭眼揉眉。医院的消毒水味沾满衣服,围绕在耳后鼻息间。他不反感这个味道,只是此刻让他前所未有抗拒。 李行对着平板眼睛上下移动,不知道该对这两件事如何排序。他从行程列表中抬起头,斟酌再叁还是开口。 “康总。” 康显渠还是闭着眼,手放下,眉都没挑,只是借着尾音哼了一声。 李行把食指划过平板边缘。 “郑特助来电,说繁总打了电话给您,您没接到。”指腹有水汽凝成的细小珠子,一沾着就立刻产生摩擦,停在中间的不能动。 康显渠坐起身,缓缓睁开眼,语气淡淡问道: “有说什么事吗?” “郑特助说阿加莎从昨晚开始就不吃不喝的,今天早上让医生去看了,说是绞痛,已经给吃了药。但是现在情绪还是有点低落。繁先生问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李行一字半句地艰难把话说完,眼睛不知道该放哪里,他侧了下眼,看到宋叔正抿着嘴。 “手机给我。” 李行把早准备好的手机递过去。康显渠迅速接过,手指飞快划了划屏幕,注视好一阵后又缓缓反手把手机盖住,整个人陷进座椅中。 李行肩膀耸动了一下,想摆脱这无孔不入的冷气,他觉得自己舌头快被冻钝了,好像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他细细思量,还是开口: “康总……” “挤牙膏吗?”康显渠迅速回过去,虽然语气毫无波澜,甚至有点轻柔,可他眉梢微立,怒火隐隐,李行知道这已经是他的光火先兆。 “上海那边今晚有个电影的首映礼,是您出国之前约好的,刚才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问您能否出席。” 李行一下子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不仅气息稳稳,口条竟然也顺了。 康显渠虽然一身休闲的家居服,全身上下无不透露着随意慵懒,但是他发型整洁,眼神无意中折射着一丝的迫人的气势。他唇轻起,声音轻轻的,却带着冷冽到足以让冷气再降下几度的语气。 “李行,我问你。” 李行颤了一下,手心好像倏地抹了一层汗,紧紧握着手中的平板,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后悔。他一开口就知道今天的汇报顺序安排错了,这第二件事应该第一时间就说的。 他又哆嗦了一下。 “上海那公司老板有给你开工资吗?” 李行沉默着。 康显渠冷哼了一声。 “烟头热气分不清。还是你最近办事是越来越上道了,学会两边都周全了,是吗?” 李行仍然没有说话。康显渠又带着似有警告意味的眼神看着他。 “谁是你头家?”他一字一句问道。 “是康总您。”李行立刻应答道。 “我不会再说第二次。” “是。” 头家:闽南话。老板的意思。 —————————— 临近傍晚的苏堤边,湖水波光粼粼,排列的石头上立着几支钓鱼竿,鱼线轻轻随水波浮动,微微清爽的湖风吹皱水面,也吹得茂盛的肥皂果树叶摇曳,树下一旁的老人家正坐在月亮椅上半寐眼休息。 旁边的警卫员韦丛林听到脚步声,忙回头,一脸惊喜欲叫人,康显渠立即比食指嘘声,抬脚望了一眼,蹑手蹑脚走近那座椅旁。 “鱼儿上钩了。” 老人眉尾跳了一下,扶了下头上的渔夫帽,双手拍着座椅的扶手回身望。 “个小西斯!”一把中气十足的声音数落着来人的不是。 康显渠绕过他的座椅,来到他跟前。刘松博笑着点点他鼻头。 “把我的鱼儿都给吓跑了。” 转头又睨了眼韦丛林,“小韦啊,你也不提醒我?” “老首长,阿渠这小伢儿您比谁都了解,一来就把我这口给这样嘞。”韦秘书说着做了个拉链的手势。 “你这轻信他的毛病还是不改,叁两下就让这小伢儿给策反了。”刘松博哈哈大笑,笑声爽朗开阔。 “我还是学老首长您的。”韦丛林笑着说。 刘松博看着他们这一打一配合,看向自家孙子。 “阿公您不是常说睡觉也要睁只眼,梦里也要思考哦。”康显渠又笑着说。 “你阿公一大把年纪,脑子不好动,还让你阿公怎么想哦。”说着两道白眉直竖,圆圆的脸红红的,满面的笑意,精气神十足。 康显渠看了下周边的鱼竿还有各类工具,微笑着问道: “怎么跑这里来了?” “哎呦。不是你说睡过头了,以为你个老倌不来了,就想着来这里玩玩。”刘松博顺顺气。 望了下他身后,“怎么就你一个人,意儿呢?” 康显渠摆摆手。 “她一大早就起身准备等我,我累得不行,一直困住没起来,急得她发了通脾气,我刚才出来懒得再叫她……” “你啊……你个老倌,嘴巴么实老,事体嘛做不好”刘松博话音高了几度,眯了眯眼看着他。 康显渠别开眼。 他望了周围湖边一圈,堤上人来人往水泄不通的,今天是周末,这个点又不太热,很多人都出来了。 “也不怕蚊子?”康显渠近身扶着老人起来,拍拍他坐久发褶皱的棉麻衣裤。 “有这个好用的东西,还是上次意儿带过来的,说叫防蚊圈。”淡紫色的塑料圈子,上面有几个造型的卡通人物,佩戴在老人长满褐色斑点的手腕上,没有突兀,更显得有点老顽童的样子。 康显渠轻笑了一声,张望了一下。 “刚才打瞌冲呢?钓到没有?” “你自己看看。”刘老爷子朝身后努努嘴,笑得孩子般得意淘气。 康显渠往身后的白色桶瞧。还是尾螺蛳青,得有个六七斤。他估摸着。 他过去,把桶提起来,上下垫垫重量。 “我看八九斤都有。” 刘松博点点头表示赞同。 “煮什么吃,红烧还是清蒸?”他问。 康显渠认真看着鱼,摸了摸下巴,“炸鱼好吃,孟师傅的蜜汁酱料一绝赞。” 刘松博放声大笑,“你个老倌,原来是早就想好,馋得是这一口。” 康显渠手扶着刘老爷子,韦丛林过来要帮手,康显渠示意他不用。他搀着老人,从缓坡的草坪慢慢走上堤岸上。岸上人多,他们稍微靠边,只能跟着人群慢慢走,他走外面,挡住些许人群。 堤上的路白天被太阳晒过,隔着鞋底还是一层炎热,他轻轻踩着,低头看着老人脚上的黑色老布鞋。 老人家脚步不快,布满褐色斑点的崎岖手掌紧紧握着他的手臂。阳光透过岸边的柳树枝条照过来,影影绰绰的。 “怎么样了?这一趟从国外回来?”刘松博气息平稳了,轻轻开口。 “还是那样。”康显渠看着地上的光影,神情淡淡。 “东南亚那块地,他们那边究竟是怎么说的?”刘松博眉眼顿时威严,语气坚定。脚步也坚定走着。 “起初也没想到要去马来西亚建厂的,是澳门钱先生他们那边,去年因为牌照快过期的事找过我。” 刘眉角一跳,嘴张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往常平静。 “也不是啥格大事体,做生意,不可能处处都掐尖。我也知道,这些年欧洲那边的政府关系一直推不进,你也想了很多办法,现在也好,他们那边有认识的人助力一把,事半功倍。” 康显渠看自家阿公肯定的神情,心情也放松不少。 “我要是有您一半敏锐,就好了。”手紧了一下,感慨般轻轻叹了口气。 刘松博停下,挑眉细细审视着他。 “你这小子,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十年,也算做得风生水起,怎么还一肚子自怨,处处露怯,你们闽商生意人可不兴这个。” 他倾了下身,疑问道: “是不是福建工厂有什么问题?” 康显渠摇摇头,扶住老爷子继续往前走。 “工厂倒没事,现在订单量大,做都做不过来,只是……”他也不知道,不该在长辈面前露太多愁容才是。 “担心过了这红利期?” 康显渠局促了一下,露出笑容点点头。 刘松博抿抿嘴,神情言肃说道。 “形势比人强。投资的事,看的是眼光。”他眼里饱含无线期许。 “未雨绸缪是好事,你几年前就在紧密布局,现在海外都抓得很紧了。就算以后,国内订单量紧缩了,也不怕。要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自己的判断。” “嗯……我知道。”康显渠缓缓点着头。 刘松博摘了顶上的帽子,银丝毕现阳光下金光闪闪,他精神矍铄,神采奕奕,手抓着帽顶用帽沿轻轻扇着风。 “大暑热不透,大热在秋后。” “做生意亦如做人,风物长宜放眼量。你还年轻,慢慢来,不着急。” 康显渠轻轻应着,扶着老爷子的手慢慢走。 “也不知道你爷爷奶奶身体怎么样了……你爸妈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身体都好,您不用挂心。我爸还在宁德厂那边考察,一时半会也说不准。正好泉州那边也有事,我阿公去年让人雕刻的妈祖石像完工了,说是这阵子要装了,我妈正好留在那里,提前准备明年的妈祖诞祭活动。” 刘松博点点头,遥想一阵。 “这是好事,该用心思。前些年还能走得动,你妈妈带我去看过一回。那场面真真是热闹。” 堤上几个打闹的小孩熙熙攘攘围过来,康显渠怕孩子冲撞到老人,想护住不成,他们已经快速窜过来。泥鳅一样拦都拦不住。 后面的家长也一脸无奈,连忙拉着孩子说着抱歉的话。 “不好意思,老爷爷。”小朋友走到老人身前软糯糯说着话,一下子后又绕到身后跑开了。 刘松博只是慈爱的笑眯眯看着,并无其他不适表情。 人群稍微散开,刘松博转头看着自己这个外孙,嗓门处轻哼了几声,想说出口的一番话又吞回去。 康显渠手臂被握得更紧,他已经察觉到旁边老人家的眼神。 “阿公,您想说什么就直说,您这样看得我心里发怵……” 刘老爷子哼了一声,“好个小子。还知道心虚。” “阿公我做什么了,担不起心虚这名头。” “一转眼,你都叁十二了,我像你这个年纪,你阿妈都能自己端着馄饨儿送去给隔壁邻居家。” 康显渠知道这话锋又是千回百转绕到这。额边有些发痛。 “我爸也是叁十多才成的家。” “可你妈第二年就有了你。” 老人家顿了顿,继续说: “告诉你,康康,这几年我也想通了。你泉州的阿公阿嫲都气定神闲,我为么要着急?” “是不是?你们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思想,想做大事想更进一步有所突破。你想在在前面冲刺,打得满身的勋章胜利,是可以,那前提是你得有一个稳定的后方。”他一字一句,浑厚有力说道。 “忙则无真性情。”转而又柔和万分。 “该考虑了,你自己不担心,也要为女孩子考虑。” ———— 小西斯:杭州话,调皮,滑头,类似小鬼,小子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