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庚》 第1章 《同庚》作者:离弦【cp完结】 简介: 意气风发忠犬攻x身似浮萍温润受 锦阳医院意外将两个同天出生的男婴错交到天差地别的两个家庭。十年后,随着一张基因检测的结果,两个孩子在大人的安排下调换户口,改了名字,自此生活在一起。 江代出不情不愿地分享出自己的父母和房间,却愈发觉得贺繁不仅长得好看,还聪明讲义气,越看越喜欢,缠着他当自己的玩伴。 有人说他们是表亲,有说是邻居,还有小伙伴童言无忌,说贺繁是江代出家里给他买的童养媳。江代出暗自想,要是贺繁真能嫁给他就好了。 离美梦实现只有一步之遥,贺繁却留下句分手,人间蒸发。像一支箭从江代出的心口穿胸而过,鲜血淋漓地豁了道口子,飞去千里万里,再没了音信。 如今七年过去,不知是打哪儿飞了回来,再一次射中他的靶心。 你说他甘心吗?并不,回想当年他有一肚子怨恨。 你说他愿意吗?好像又是暗暗心怀期待的。 贺繁:“你问过我,孤单的时候怎么办,生病的时候怎么办,打工肩膀脱臼疼得睡不着的时候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想想以前,再想想你,感觉就像麻醉剂,打一针我就能把这猪狗不如的日子接着过下去。” *攻掰弯受主打一个谁都没放下没炮灰但有误会 破镜重圆、相伴长大、攻掰弯受、he、1v1 第1章 岁末冬寒,朔风漫雪弥天。 贺繁的二十六岁生日是在飞往温哥华的飞机上度过的。原本定在十八号的航班因为暴雪延误了三天,这一误正好赶在了生日当天。 其实他没必要非来温哥华,他读大学的东部小城虽然没什么发展空间,但离加拿大第一城市多伦多只有两小时车程,他留学的中国同学里除了少数几个去了首都的,留在加拿大的基本都去了多伦多。 可贺繁怕冷,这几年被东部气候一到冬天就没到膝盖的大雪,和零下二十几度的气温折磨得苦不堪言。 他原来也想去个气候宜人四季如春的城市读大学来着,但兜里那两个钱把他的选择限制得死死的。这比上不足比下余点也有限的破大学排名虽然一般,却已经是他当时最好的选择。一来学费便宜生活成本低,二来对于只拿到高中毕业证,没像样高考成绩的贺繁来说申请条件相对合适。 好不容易熬到毕业拿了工作签证,反正一样都是工作生活,倒不如换个气候好点的城市,安安稳稳地呆下去,再移民。 他之前租住的是一个白人四口之家的地下室,家具是房东的,生活用品这些年也该换了,没必要带走,直接扔了。他衣服不多,也没有什么收藏,书一卖,所有家当连同床单被子包一包才将将塞满两个箱子,托运行李都不带超重的。 说来挺凄凉,在那个贺繁生活了四年的东部小城,他人一走,几乎就留不下任何痕迹,就像他从没有来过一样。 唯一的大件家当只有一辆他开着送了几年外卖的二手本田,陪他经风过雨吃了不少苦的老伙伴,临走前也低价出给车行了。 也沾点这辆风雨飘摇的破车的关系,贺繁这四年没与任何人结下一段明朗或暧昧的大学情缘。 倒不是人人都嫌贫爱富朝钱看,实在是他开着那辆随时可能抛锚在高速上的破车奔驰在学校和打工路上那目不斜视的神情不太好接近。 这些贺繁都知道,他不在意。 到温哥华临时落脚的家庭旅馆是一早在网上订好的,按天收费,包接机。温哥华的冬天也下雪,不过只是薄薄一层,被车轮碾压后直接成冰,路面很滑。来接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华人大哥,只偶与他寒暄几句,便很小心地直视路面开车,离开机场过了个高速,又转了几个信号灯后停在一个内街的两层独栋前。 这种独栋别墅在加拿大很平常,只要不是精装豪宅或是黄金地段,稍有些能力的工薪阶层也买得起,一些人也会出租楼下多余的房间补贴房贷。 房间和之前贺繁租住的地下室差不多大,但好在有窗,贺繁环顾室内简单陈设,床铺整洁干净,桌椅也齐整,便把行李归置在角落里,简单休息了一会儿。到了晚饭时间,他就把房间附赠的泡面烧水泡了,一边等面软,一边开了手提电脑刷网站找房子。 他想着落实了住处之后还得再弄辆便宜的二手车,方便找工作。 贺繁这些年一直都边修学分边打工,后厨收银搬家送外卖他什么都干过,三百六十行的黑工几乎让他滚过一个遍。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拿了正式的工签,得在三年到期之内找到个能帮他担保移民的工作。 等他拿到加拿大的永久居住证,再去美国就容易多了。 他想离那人尽可能地近一点,再近一点。这些年就这么个虚无缥缈的念想,成了他坚持到如今的奔头。 次日一早,贺繁裹了裹身上的黑色羽绒服,抬头看了看眼前半新不旧的四层公寓楼。他只是下意识做了这个动作,其实并没觉得冷,温哥华的冬天已经比东部好太多。 一个穿着绒毛家居服,扎着丸子头的中国女孩下楼来接他,介绍自己叫jessica,领着贺繁进了楼。 公寓不大,两室两卫,客厅里零星摆设几乎一眼看尽。厨房比一般这个年头的房子要干净,也没有几个锅碗瓢盆,看得出这姑娘平时很少开火。 第2章 jessica九岁时候就跟父母移民过来了,现在她一个人住,房子是家里一早给她买的。她说要出租的次卧比较小,怕女孩子东西多放不下,也就不介意男室友,只要干净安静没有不良习惯就行。她主卧有独立的洗手间,客厅带淋浴的那间给室友一个人用,车库有两个车位,正好一人一个。 贺繁本来就不挑吃住,这房子地段可以,租金也合适,除了室友是女孩之后出入要格外注意外,没什么可挑,索性直接就付房租拿了钥匙。 隔天傍晚贺繁就开着他刚淘弄回来的公里数二十多万的银色丰田卡罗拉,把仅有的两件行李连同自己搬了过来。 jessica看到贺繁的车时有点意外,不过很快调整表情礼貌地与他打招呼,带他认了车位。晚上贺繁出房间倒水时jessica正在厨房煮泡面,问他要不要也来一包。贺繁礼貌婉拒,他为了省钱和赶时间连续吃了两三天的泡面,吃得肠子都快打弯儿了。 快九点的时候jessica敲了贺繁的房门,说自己要出去买东西,附近有家华人超市开到很晚,可以带他认个路。 贺繁知道室友是好意,正好他也想买点食材把冰箱填一填,索性一同去了。 jessica也有很多女孩子购物时的通病,选择困难,蹲在货架前对比挑选半天也拿不定主意。贺繁推着购物车站在一旁等,并不催促,反正他回去也无事可做。 tm是家有名的华人连锁超市,基本整个亚洲常用的调料都能在这买到,他读书的小城市没有,但多伦多隔几个路口就有一家。那时候他在搬家公司打工,每个周末都会跟车跑一次多伦多。别的员工嫌车程太久推三阻四不愿意去,就贺繁特乐意接这种活儿。反正长途也是计时薪,给的小费又多,还能在车上睡觉,在哪儿睡还不是睡呢。 他身形瘦削,力气不算大,但老板看好他勤快细心,从来没有磕碰过客人的家具电器,每次还会主动帮忙开一段路,只要一接到长途工就会带上他,回程之前再一起去tm采购,买点酱料熟食速冻饺子之类的带回去。 贺繁拿好几样食材和调料,又顺手拿了一盒薄荷糖。购物车里其他的都是jessica买的,零食饮料染发膏,几样他认不出是什么的小玩意和一盒护手霜套装。等结账的时候jessica想起还差了一样,叫贺繁先排队,自己又折回去拿。 轮到他们时jessica还没回来,贺繁听她说要用积分卡换新年礼物,自己拿不了主意,就想把位置让出来给后面排队的客人先结。 临近年关采购的人多,收银台左右两边都开放,站了两排人,把过道挤得更窄了。贺繁想把购物车挪出来还真有点不大容易,找了半天角度,可不知哪下力道用得不对,车一歪,正好撞上对面那排一个男人的小腿。 他赶忙正过推车要跟那人道歉,却在那人转过身的一瞬间表情凝滞,噤若惊蝉。 两人劈面相对。 七年了,贺繁还是一眼就能把他认出来。 有一瞬间江代出觉得自己被推车撞了的应该是脑子,不是腿,还撞得不轻,才导致这会儿出现了幻觉。 异国别地,街上随便找的一家超市,狭窄的收银过道里正在与他对视的人,眼熟得让他心惊。 会是他吗?能是他吗? 起初的那点不敢置信,都在见到那人脸上惊愕的神情时得以证实。 四目相对,时间似静止,周遭人群的喧哗窜动仿佛都一瞬间随蒙尘的过往隐去了鲜明,唯有心底某处陈伤再次怦然裂开了一道口子,声如裂帛。 贺繁。 江代出定在原地,好像是被什么抽空了身体,五蕴皆空,五感全失。收银员不耐烦地连问了几遍“刷卡还是现金”,身后排队的顾客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可江代出无知无觉。 “贺繁!” 离着不远处传来一道清悦的女声。 jessica微喘着气小跑到贺繁跟前,将怀里抱着的卫生纸塞进已堆得满满当当的购物车,“家里纸快没了,排到我们了吗?” 她朝前面收银的队伍里看了看,把那袋纸在车里调了个角度。没注意到几米之外的另一个男人灰沉的脸色,也全然不知身旁站着不动的贺繁内心里已是沸反盈天,握着购物车的手指骨节已经攥得发白了。 忽见面前多出了一个人,江代出这才回魂,转身从钱夹里抽了张卡示意结账,密码按了三次才对。他表情眼神皆是冷淡,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超市。 不该有那一刻的失态与不知所措的,这都多少年了,他不能还一见着贺繁就走不动道啊。 都不知是怎么脚步虚浮地走回停车场,找到车的。江代出拉开车门将自己整个僵硬的身体塞了进去。 室外停车场的车内温度与外面相差无几,他开着暖风靠在椅背上暖了自己半天,却还是忍不住地生理性打颤。 兜头一盆冷水浇下的感觉真是难过。 他之前已经领教过一次了,冷了七年,好不容易他的真心热血快凉透了,好不容易他才习惯了,如今又是重新一盆。 等他彻底缓过神来,停车场内已然空无一人,只有为圣诞节做装饰的彩灯一闪一闪地发着微弱的光。四周安静得仿佛刚才只是他在车里睡着了,做了一场倒错的梦。要不是他手里还握着来不及放回钱包的卡和一盒薄荷糖,他真的会怀疑自己只是又做了梦。 第3章 第2章 路上江代出的胃就开始疼,车停得七扭八斜地就上楼回了家,一身冷汗地倒在沙发上。 胃病已经是他这些年的老毛病了,神经性的,思虑多心事重时一准儿犯,中西医轮番看过几年,依然顽固地久治不愈。后来他了悟到了,这病想要好的话,除非他从没认识过贺繁那个王八蛋,就不治了。 中西胃药齐上阵又加了两颗止疼片,临近天亮江代出才将将睡着。睡得不安稳,捂着肚子颠三倒四地做梦。 梦里年美红把他按在自家的老式理发凳上,揪着他的长毛非要给他剃个寸头,笑骂他头发硬主意正,不收拾不行。一旁面容稚嫩的贺繁在静静地看书写卷子,只偶尔听见他和他妈你追我跑扭成一团时才回过头看一眼。 然后画面一转,从锦阳到了首都,他惊叹贺繁那一抽屉的奖章和奖状,张罗着要帮贺繁挂到墙上,被付雅萍拦了下来,嫌花里胡哨的弄乱家里的装修。他稀里哗啦地都给塞进行李箱说要带回自己家里挂。 梦里时间梭进,下一个画面他跟贺繁就长大了些,穿着市一中那套红白相间的校服,他站在贺繁的班级外喊贺繁,说走啊别忙活了去吃饭。贺繁不理他,伏在桌上哗哗地抄英语单词,叹气说你罚抄的不写还不是得我来写吗。 画面又是一转,这回变成他看见自己拉着一条细瘦的胳膊,把人拉到学校后门的墙角边。他眯着眼睛脱下校服蒙在两人头上,死皮赖脸地向那人讨一个吻。 柔软微热的触感落在脸颊的瞬间,江代出看清了那对清冷细致的眉眼,还有直挺的鼻梁和微启湿润的薄唇。 是少年时的,贺繁的脸。 他激动地伸手要去摸,梦里贺繁却蓦地变了脸色,那冷淡的神情写满了疏离,拒他于千里,惊得他收回手,身体僵硬地愣愣看着贺繁转身离去。 他仿佛在梦中一下从参与者变成了旁观者。他看着贺繁头也不回地走出画面,看到四周原本纷杂的色彩转为灰淡,万籁窸窣声响皆化阒寂,也看到了那个被留在原地狼狈无措,无力追赶的自己。 晨光熹微,透过百叶窗。 江代出是在客厅的沙发里从梦中挣脱出来的,猛坐起身,颈间滑落一缕湿凉。他伸手抹了抹,坐着发了会呆儿。这些年他偶尔也做一些零碎的关于以前的梦,只是这次贺繁的面容尤其清晰。 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明明从未刻意去怀念旧人,也没非要抓着跟贺繁的那段过去不放。可却总是应了那一句:不思量,自难忘。 然年少时他一厢情愿的所谓爱情,如今已是坟头草木深,无处话凄凉。 于情于理于岁月逐流,都早该翻篇儿了。 他客厅没有挂钟,想去卧室拿个手机看看时间,起身时腿磕到茶几,碰翻了上面昨晚没喝完的酒,半杯威士忌泼了一地毯,他家居裤的裤脚也脏了。 全乱了。 等收拾完遭了殃的米白色地毯,再收拾完自己,出门已经九点过。 他天生就是那种怎么气热血足,怎么熬夜都不长黑眼圈的体质,到公司见人时已然一扫昨晚颓唐,把自己捯饬得人模人样,身着正装,抓了头,还喷了个骚包的古龙水。从写字楼大厅往公司里这一路,长腿一迈就自成风景,惹眼得不行。公司女员工们时常凑在一块窃窃私语,言语描摹他们老板衬衫下线条饱满张扬的胸腹肌。 与外表极为一致,江代出一向不是个谦逊低调的人,甚至言行作风上还带着点不失分寸的狂,狂得火候正好,张驰有度,加之行事作风上雷雳果断,却鲜少失当,恰如其分地诠释了什么叫做“人不轻狂枉少年”。 就是这二十六岁的年纪还说是少年有点牵强,但总归是个潇洒俊逸年轻有为,以至于也难免有那么些风流的青年才俊。 二十多岁的年轻老板在温哥华这个富二代遍地开花的城市多如牛毛,可真正能凭本事干出点名堂的屈指也难数出几个,华人圈里更是凤毛麟角。 “江山一代”是江代出还没毕业就开始鼓捣的一家传媒公司,短短几年办公地点迁了三次,地段还是原来的地段,但规模越做越大,从最开始几十平的临街铺面搬到商场中层的半开放工作室,几个月前又刚换到这栋高端商业写字楼,占了顶楼的两层楼面,加一个用于临时拍摄的露台。 作为一个从小读书不上心,要参加高考大专都念不上,靠受了刺激变态式努力才在国外大学修到学分毕业的典型不适合学习的学渣来说,江代出在做生意这方面的天分和兴趣就要彰明昭著很多。 这要论起来可能遗传还真有点作用,因为他亲爸江致远就是个文化程度不高,却靠着脑子灵光投资眼光精准一张嘴又能巧言善道白手起家的生意人,事业小有所成。 还有一个对他影响更大的人是他妈妈,这个妈是指年美红,不是付雅萍。 年美红是贺繁的亲妈,是当年锦阳市人民医院抱错男婴案的其中一位受害者,也是得知江代出不是自己亲生的之后依然对他视如己出,哪怕在知晓了他的性取向后也依然无条件爱他的那个妈妈。 在江代出跟贺繁还没出生之前,二十出头的年美红就靠着自己一个人开了他们锅炉厂院儿里的第一家发廊。说是发廊,其实就是把自家一楼的住房有阳台的那屋开扇向外的门,挂上个红白蓝转筒和“大美发廊”的招牌,再装面大玻璃镜子,搬进洗头床和理发凳就开张了。好在那年头县级小城市工商局管得不严,老小区里很多棋牌社和小卖部也都是那么弄起来的。 第4章 “大美发廊”从老板到员工就年美红一个人,来理发做头的也都是厂院儿里或者周边居民区的街坊。江代出从小就长得俊嘴又甜,专会讨一众大爷大妈小媳妇们的欢心,平时放学回了家就在“大美发廊”里一边抄作业一边看年美红挥着剪刀迎来送往,跟着蹭张家一碗饺子,李家一块西瓜,从来就外向爽快不认生。 除此之外他还是厂院儿里出了名的孩子王,三邻六里的同龄崽子们都是他的伙伴,一块儿打打闹闹吵吵哄哄地长到十来岁,就没有他应付不了的人和场面。 他柔韧有余和人打交道的本事,可以说是年美红无形中一力促成的。 “早啊,老板!”一名新来的女员工见他来了公司,主动凑前和他打招呼。 江代出朝女员工一挑眉,路过她时笑得别提多翩翩俊朗,“美女早,让melody进来一下。” 女员工脸都被他看红了,要不是知道他看哪个女的都这样,真会忍不住生出些遐想,“melody姐还没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江代出认真略一思考,如实相告:“你帮不上,我找她给我调几份去年跟乙方的合同资料。” 办公桌上的电话这时响了起来,江代出见是melody打来,笑着摆摆手示意女孩先回去工作。 “老板,”电话那头melody的声音有气无力,又小又轻,还有些忐忑,“我能再请个假吗?可能……可能要三天,或者两天也行,我一定尽快回去上班。” 听melody这强忍哽咽的语气,她不说江代出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孕早期反复见红,为了挂急诊和卧床养胎她这一个月已经请了四次假了。 melody是江代出的助理,工作内容虽不见得多重要,却繁杂琐碎,一样不可或缺,所以她每次请假都很小心翼翼,生怕老板会一气之下炒了她。 江代出手指敲在桌面上想了想,说:“我知道了,你安心养着吧,休息够了再回来,要是不行就办休假,可以病假产假连着休。” melody在电话那头一下就不出声了。 怕影响孕妇情绪,江代出话一出口又赶忙解释他话里歧义:“我的意思是身体要紧,工作的事不用担心,我会另外再招个助理帮我,你的职位还给你留着,工资照领,孩子满月酒的份子钱我就不出了啊,等孩子断了奶麻溜儿给我回来上班。” 江代出从来不苛待那几个从创业初期就陪他“打天下”的老员工。那时候他刚来加拿大不到三年,英文水平也就只够管他考试不挂科,把大学混完。身边接触的都是新移民和中国留学生,原先家里干各行各业的都有,有些到了国外还想继续做生意,有资本有想法,就是初来乍到没什么门路。 观察留意得多了,江代出脑子里就起了一个念头,想把这些人脉资源整合在一起,创办一个能让大家互利互惠的传播平台。 这想法一冒头就再收不住了,江代出冥思苦想四处打听琢磨了几个月,最后决定自己开一家公司。开始的目标不远大,只做当地论坛形式的网络平台,等有了一定人气就能接宣传推广和广告策划,光做华人市场收入就很可观了。他找会计师算了个大概的启动资金,壮志踌躇地拿着自己熬了几个晚上的计划书去问江致远借钱,却被江致远以大学还没念完为由拒绝了。 最后他胆大包天,偷偷抵押了江致远给他买的和知名港星对门的别墅跟银行贷了笔款,租了个几十平的门店,只招了六个员工就风风火火地把公司成立了。 讲得难听点,当时谁都说不好这种一没资历二没规模的小公司能在业内存活几天,一个做数据的和一个网页设计员没干几天就相继跳槽奔前程了。只有一个跑市场的,两个文案和打杂的melody踏踏实实地留了下来,熬过工资最少活最多的那段,一步步帮着江代出把公司做出了今天的成绩。 当时meloday刚跟相恋了七年的男友刚领了结婚证,这个细心踏实的姑娘为了能给公司多出点力,硬是拖了好几年都没要孩子。眼瞅周网也三十一了,去年跟他打了招呼开始备孕,这才一宣布好消息就遇上各种的不顺利。 江代出虽然不懂女人怀孕生孩子那些事儿,但觉得这世上除了他们同性恋,就属职场妈妈最不容易。 他安抚好melody,挂上电话,二话没说按了人力部的内线,准备再多招一个助理。 第3章 温哥华这样一个国际化的移民城市,从来都是藏龙卧虎,人才济济,最不缺少的就是怀揣梦想和昂扬斗志的有能力者。 贺繁这种刚刚毕业的商管专业本科生可以说并没多大竞争力,十几份简历投出去两个礼拜就如投石入海一般,连个多余的响儿都听不到。他需要收入,就先在华人美食街找了个甜品店的晚班兼职,老板是一对人过中年但打扮和心态都年轻时尚的香港夫妻。 他面试那天是男老板在,没问他会不会做咖啡,懂不懂甜品,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就把他留了下来,用一句贺繁听得懂的粤语感叹了一句:颜值先系第一生产力。 往自己这种以女性消费群体为主力的店里塞帅哥左右不是坏处,况且他要干的工作就是服务点单结账那样,不要多少技术,培训个几天,有手有脚就能干。 贺繁的确上手很快。 圣诞和新年刚过,甜品店恢复到夜里十二点打烊,贺繁换下白衬衣黑围裙的工作服,等店长结小费的间隙拿手机翻邮件。 第5章 删了几条垃圾广告,再向下一翻,翻到一条title醒目的面试通知,时间是明早上午十点半。 “alex!”老板从收银台绕出来,拿了个装着零钱的信封递给贺繁,顺手比了个“钱”的手势,“今天的tips不错哦。” “谢谢。”贺繁点头伸手接了过来,对折一下揣进外套口袋。 “找到工没啊?”店长的普通话是标准的塑料港普,性格又随意不拘,讲话的语调很有意思,总听起来激昂澎湃的。 之前老板是看他年纪也不小,大学毕业还有工作签证,随口问过他怎么不找份正经工作。贺繁实话实说自己投了几份朝九晚五的,还在等结果,但晚上的时间他闲着也是闲着,来赚个伙食费。店长看他也打算在店里一直干下去,没说什么,反倒夸他:介么拼的年轻人不多啦! “还没,但明早有个面试。”贺繁答道。 “很好啊,一定行的啦!”店长拍拍贺繁的肩,示意他赶紧下班,“走啦走啦,早点睡,明天才会精精神神!” 到家已是夜里十二点半,贺繁洗完澡后坐在床边擦头发。目光落在床头柜上,他盯着发了会儿呆,探身单手拉开抽屉,从一个皮质笔记本夹层里拿出一张卡。 那是张国内银行的储蓄卡,从卡面细微的磨损可以看出有些年头,如果不是经常用,只能是卡的主人常常磨搓摆弄它。 不知是看到这张卡才想起江代出,还是他想着江代出,才拿出这张卡来看,总之这些年,经意的,不经意的,他做的许多有意义或无意义的事,都与江代出潜浅相关。 贺繁也曾在脑海里描摹设想过,若能与江代出重逢会是怎样的场景,地点或许在锦阳,抑或在首都,也可能在美国,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却独独没有想过会在温哥华,这个他毕业后临时决定要来的城市。 当初江致远举家移民美国,而来加拿大则是贺繁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因为想靠留学在美国留下来太难了,以他的能力财力除非当黑户,不然基本办不到。而加拿大的政策就相对宽松许多。 至少也在同一片大陆上,讲一样的语言,听说生活习惯也相差无几。 超市里那个平常的夜晚,那场重逢太意外,也太仓促。 而贺繁在那目光相接的漫长的几秒钟里,得到了江代出意料之内的反应——转身就走,避他不及。 追溯缘由,这合情也合理,贺繁并没因此失望受挫。他后悔的是那天没能立刻放下惭愧与心虚,追过去,打招呼。 他也是像失了魂样地愣住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找不到了。 要是还有下次……要是还有机会...... 手机里微信广告的提示音把他的思绪拉回了这栖身的一隅方寸,他看了眼时间,把银行卡放进笔记本收回原处,合上了抽屉。 郁树银装,高楼林立。 贺繁提早半小时到了要面试的公司,穿过气派写字楼的大堂上了电梯,沿着脚下“江山一代”的标识箭头,与前台说明了来意。 他被安排在楼下一间小会议室门外等。同来面试的人比他想象的要多,他前面排着两男一女,都是亚裔,看起来还带着点学生气,神情姿态落落大方,自己不见得有什么优势让人非要选不可。 但贺繁早对这些看得淡了,没多丧气,只想随缘,关了手机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等。 江代出原本是没打算亲自过目人员招聘的,人力部的主管是他信得过的老员工,清楚他对人喜恶,相信会给他选合适的。 不过这会儿他和市场部借调来的临时助理刚好也在这个楼层,来都来了,见面试进行中就绕过来看一眼。 他今天穿了一身笔挺利落的休闲西装,外套一件还没来得及脱下的黑色羊毛大衣。一米九的身高走起路来吸睛又带风,气势不输电视剧里身家百亿的豪门霸总,难得的是,他一不邪魅二不狂狷,就只是招摇倜傥得不行。 他远远看见会议室外或站或坐了几个人,走近先看清一男一女,样貌还算周正,看年龄都像刚毕业的学生,手上拿着各自打印好的简历,听见他皮鞋踏地的声响都不由转头望了过来。 那两人一侧身,身后空出一条缝隙。从江代出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坐在最里面的一个人。 那人低着头,乌黑半长的发丝有一缕轻垂在额角,遮住他微微上挑的眼梢和尖尖的眼角,鼻梁挺秀,嘴唇轻抿,下巴掩在大衣竖起的领子里,冷白的肤色在一群华人中格外显眼。 那是张即便七年没见江代出也绝不会认错的侧脸,何况他们不久前才刚刚狭路相逢有过一面之缘。 江代出不知何时脚步停顿,后又眯起眼睛,因为注意到他手上也拿着一份简历。 或许那目光尖锐如有实质,贺繁察觉到似乎在被人盯着,下意识转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冷若寒潭的眸子。 那眉眼他再熟悉不过。 他几乎是出于本能蓦地从椅子上站起,张口想说什么,却在看见江代出那一脸面无表情,甚至眼神中还带着些许讥诮讽刺时感到呼吸不畅。 那眼神也再陌生不过。 把他事先演练好过无数次的寒暄也好,问候也罢,全数堵了回去,就那么无措地微启着唇。 相对贺繁而言,江代出要淡定许多。他插在西裤口袋里的手抬了抬,示意旁边一人过来,用贺繁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些什么,随即便转身离开。 第6章 贺繁见状匆匆丢下句“excuse me”便要绕开挡在前面的人追上去,却被刚刚江代出叫过去的人喊住。 “贺繁是吗?” 贺繁闻言转头,他简历上写的名字是alex he。 “恭喜你被录用了,老板说现在就可以帮你办入职手续。”接了指示的临时助理提着嗓音急道,生怕语速慢了人跑了。 他跟旁边其他面试者一样被这猝不及防的boss直聘搞得满心疑惑。 贺繁不可置信地顿住脚步,须臾转身求证:“刚刚那位是?” 临时助理松了口气,“你说max jiang吗?他是我们老板。” 江山一代,难怪。 之前贺繁刷招聘广告时,第一眼看到这家公司的名字就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了江代出,只是没料到命运会又一次以这种离奇荒诞的方式为他们的相遇开场。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贺繁在察觉到父母长达一个月的情绪紧绷后,突然被告知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他们真正的孩子还留在当年他出生的那个叫锦阳的小城市,由自己的亲生父母养育。他和那个男孩同年同月同天出生在同一所医院,因为护士的一个失误错换了十年。要不是因为自己身体不好做了遗传检查,露出端倪,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那个与他同病相怜的男孩就是江代出,他们的命运从一出生就盘根错节地纠葛在一起,从儿时到长成,根须缠绕融入骨血,密不可分,七年前又由自己亲手剪断。 二十分钟后,贺繁站在车辆行人来往穿梭的街边,身后是写字楼上硕大的江山一代传媒公司中英文对照的花字招牌,设计风格与某人一样张扬而有品位。若贺繁之前细心留意一眼,是可以认出这是江代出本人的字迹。 手机在羽绒服口袋里一震,贺繁回神查看,屏幕上显示着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短短三个字。 你敢吗? 猜都不用猜,他知道这短信来自于谁,公司老板想要一位面试者的联系方式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贺繁握着手机,指尖发凉,仿佛能透过生硬的电磁波感觉到江代出说这话时的表情语气。 紧接着又是一声震动。 你敢不敢落在我手里,江繁。 江繁,早就没人这么叫他了,这两个字如今只是他户口本上曾用名那栏里一枚灰黑色的铅印。江代出是在故意提醒,他们是旧识。 十六年前的一个傍晚,那是贺繁第一次随江致远和付雅萍去到那个他出生的陌生小城,第一次见到江代出。那时他还姓贺名年,个子明显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穿了件划着洗不掉的圆珠笔道子的浅灰校服,双肩书包的带子拎在手里,头发可能是太长又硬的缘故看起来有点炸毛,板着脸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 那天江代出避开大人,咬牙切齿地威胁他:江繁是吧,你要敢抢我爸我妈,看我怎么收拾你。 贺繁深吸一口气,呼出来时感觉到胸口震颤的起伏,毫不犹豫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点了发送:出来加停车费,等下回去办手续。 身后写字楼顶楼的某一处窗边,江代出神色难辨地缓缓收回视线,放下手机踱回办公桌旁,从抽屉里翻出盒药,胡乱抠出两片直接嚼着干吞了下去。 妈的,胃又疼。 第4章 人力部很快为贺繁办完了入职手续。经理说老板助理这个职位空缺大半个月,是个急差,明天直接上班,试用期三个月,薪资待遇按照招聘信息上的来,还有奖金。 贺繁拿着刚签好的合同进电梯上了顶楼,门口等他的还是方才在楼下叫住他那个戴眼镜的人。 “alex he是吗?我是市场部的eric,之前暂代了几天老板助理,今天我负责带你熟悉环境。” eric说着很客气地向前比了个引路的手势。 贺繁礼貌点头,“谢谢,麻烦了。” 这一楼层规划比较简洁,一侧是格子间,一侧是办公室,中间是过道和一个小型的茶水店。eric引他到办公室那侧一处半开放的办公区域,朝两边指了指,“这是你的办公桌,对面那间就是老板的办公室。” 他又分别介绍桌上两台座机,“左边这部电话只通老板内线,另一部是公开的,可接可打有语音信箱,记得要每天检查一遍新留言。” 贺繁记下了,点头应好。 “工作守则和要熟悉的材料清单都在抽屉里,尽快看完就行。钥匙是这几把,你记得收好。”eric把手里一直拎着的那串钥匙正式交接给贺繁。 贺繁接过,道了声谢。 “明天人力部还会给你做入职培训,估计三四天,你边干边学就行。”eric停顿一下,有什么事刚到嘴边给忘了,又想起来,“哦,电脑密码暂时是六个零,记得改一下。基础的办公软件都会用吗?excel,adobe这些。” 贺繁:“会用。” eric这人是个热心肠,尽量想要将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一想到什么就给贺繁讲,等没什么可再交代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到了午休时间。他抬腕看看表,决定就先这样,“那行了,没别的事了,有问题你可以到市场部找我,或者直接问老板,助理嘛,肯定要跟老板亲自磨合。” 贺繁目光轻扫对面那间门扉紧闭的办公室,对为他忙了半天的eric道了声辛苦。 eric从一接到江代出指示就在揣测贺繁跟他的关系,临走前到底没有忍住好奇心,卸下方才公事公办的神情语气,转换成了一个打听八卦的新同事,问贺繁:“你跟max以前认识?” 第7章 方才的场景eric都看着了,显而易见,贺繁没法否认,含糊了一句:“嗯,同学。” “大学同学?” 贺繁没正面回答,“我大学在东部念的。” eric想起之前看过他的简历,确实跟江代出不是同一个学校。见贺繁已经把目光移向别处,似乎不想继续说这个,兴味索然地去找约好的同事吃饭去了。 这时间同楼层的同事几乎都不在工位上,对面那间办公室里也一直没有动静,贺繁怀疑江代出是不是不在里面,在自己上来前已经走了。 他踟蹰片刻,踱步到门口,反复深呼吸了几次才攒足了敲门的勇气。 前两声敲下去没有人应,贺繁一颗心提得不上不下的,想干脆就这么算了,第三下刚一落便听见里面传来低而不沉的一声:“进。” 是江代出的声音。 贺繁气息一滞,伸手去握门把手,因为紧张一按上去就滑脱了。正午的一缕阳光透过办公室的落地窗在贺繁眼前投来一道光束,包裹着闪动的细小微尘,随着门朝内缓缓滑开而铺洒成片,汇于地面亚麻灰色的木质地板,映出窗边花架上几盆绿植投下的微晃暗影。 贺繁恍惚着只环顾一秒,视线便堪堪对上了江代出好整以暇的一双眼。 他眉眼照以前更舒朗,也更沉着,或许是因为成熟了。毕竟过了七年。 贺繁以指甲抠着掌心,勒令自己快说点什么,大脑却像死了机的电脑,空白卡顿,后悔进来前没有提前打好腹稿。 江代出始终保持着一个慵懒又闲适的坐姿没动,眼里的玩味不加遮掩,像置身事外地等着看一出好戏。 贺繁手心汗湿,脱口而出一句傻气至极的:“你好。” 他说完便懊悔。 果然下一秒就见江代出眉心蹙起,双臂向身前一环,挖苦道:“怎么?你是不是还想跟我说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贺繁站在门口,门没有关,此时外面有两个女孩经过,一个问另一个:上次吃饭你男朋友请客吗? 对,吃饭。 那女孩的话启发了无所适从的贺繁,向前两步迎上江代出不算友善的视线,“我请你吃午饭吧。” 隔着两三米,办公桌后的江代出眼皮一微微一抬,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但那要将人看出个窟窿的锋利眼前总算缓和下来些。他慢条斯理地抬腕看时间,把手上拿着的签字笔随意往桌面一甩,不咸不淡道:“外面等我。” 贺繁心里释出口气,应声说好,退出去后带上了门。 他回了对面工位,没坐下,只拿了自己外套,而后就在江代出办公室外的墙边裹着大衣站着等。一边等,也一边想到从前,那时他们总是这样互相等着对方。 等得腿麻了,也不见人出来。忽而醒悟如今他和江代出已经不是当年“我装书包你门口等我”的那种关系了。 人生散聚无常,天意人为的,他竟成了江代出手底下混饭的员工。 只是让他等,没说自己立刻来。 贺繁不生气,只是忐忑,自上次乍然重遇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宁。同在一个城市,硬要找个人也不是绝无可能,可找着之后呢?他凭什么认为江代出可以对自己当年的背信欺骗一笑揭过? 那样爱恨分明的一个人。从超市那晚匆匆一个对视后江代出漠然离去后便知不可能。 可为什么今天又要把他留下。 感觉就像他合该落得个斩立决,却获网开一面领了个将功抵过,有种蒙了大赦般的窃喜。 当时他忽然很想从兜里摸一根烟,学着电影里的主角,找个犄角旮旯眯着眼抽掉,再狠狠将烟屁股一掐,毅然踏上那条注定躲不开的路。 收到江代出的短信时他刚从街对面的便利店出来,烟没买,买了个铁皮盒的薄荷糖。他盯着屏幕上“你敢吗”几个字,咬碎了嘴里的糖片。口中又甜又苦,让他得以忆起很多年前江代出鼻息间的味道,还有青涩的薄荷味的吻。 这些年贺繁得过且过,鲜少去回忆那些已随年深日久斑驳的旧梦。他甚至记不得当那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他年少单薄的脊背时自己有多绝望,却始终没法忘记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对即将离别毫不知情的江代出那满含爱意的目光。 多年来始终锤刺揉碾着他的心。 正想着往事愣愣出神,旁边门咔嚓一声开了。 江代出两手插兜,身姿笔挺地跨出办公室,斜睨着他一扬脸问:“去哪?” 贺繁一下站直了,目光不敢看向江代出下巴以上,“我对这附近不熟,找个你喜欢的吧。” 江代出挑眉,“你刚来温哥华?” 他们“江山一代”所处的地段已经算是市中心最热闹的华人商圈了,但凡是个来了三五个月的中国人都不可能对这一带不熟,除非这人从来不出门吃中餐。 “上个月二十一号。”贺繁说得平静,语气里对他们共同的生日并没赋予多余情感。 江代出微讶一瞬,继而沉默不语。 其实,他还想问贺繁这些年去了哪,怎么会来温哥华,是知道自己在这才来的,还是真的纯属碰巧了。可没等想好先问哪一个,蓦地想起那个“蓦然回首,那人却在超市收银台”的晚上,面容娇俏的女孩对推着满购物车柴米油盐的贺繁说“家里纸没了”,他又觉得没必要问了。 第8章 很没意思。 贺繁见江代出半天绷着个脸,以为他在犯难吃饭的地方,补了一句:“去远点的餐厅也行,我今天没别的事。” 江代出抿着薄唇眼皮一掀,丢下一句“开我车走”,就径自朝电梯走去,大衣袖口擦过了贺繁的手背。 写字楼地下一层的停车场里,江代出远远按响了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卡宴。 贺繁原先以为按江代出的个性,开的车应该是敞篷超跑或得是特殊颜色的,却没想到是低调稳重的里外全黑。 第一次坐江代出的车,贺繁不清楚他的驾驶习惯,开始就只坐着没敢出声打扰。后来见他又是瞄手机又是单手握方向盘,也不是什么遵规守纪的三好司机,就想找个话题跟他说点什么,等下吃饭的时候也能接着聊,不至于气氛太干。 贺繁的“天气真好”和“你车不错”皆换来江代出鼻孔里两声“嗯”之后,再搜肠刮肚找不出一句像样的开场白,只好侧着头,尴尬而不镇定地佯装看风景。 窗外树影向后倒退,快如时光奔流似箭如梭。 他们认识多久了? 第十六个年头。 第一次见时他俩还不大,抵触和不安都写在脸上,相处后转眼便相熟。 那时江代出很爱和他说话,学校和家里那点鸡零狗碎的事,一天到晚说也说不完。他不像江代出那么能说,但他喜欢听,听得起劲儿也会回应。 可如今,坐在一块儿却一个沉默一个冷场。 从上车开始,江代出就目不斜视地专注前方,一眼都没有看过他。 他只能借看窗外景色来掩饰他的惴惴不安。 温哥华的四季并不分明,听说冬无严寒,夏无酷暑,贺繁还没来得及体验,光早晚和中午的温差就已经让他感受完春夏秋冬了。窗外,穿棉袄的和穿短袖的行人擦身而过。车内,刚放完快节奏dj音乐的电台又放起了舒缓的慢歌。身旁,昔日运动校服的聒噪少年成了衣冠齐楚的有为青年。贺繁一时有些错乱,连带着记忆中很多细节也不再清楚分明。 七年实在太长了,两千多个日夜,光想一想都觉得惊心,他们就这么过来了。 过得好么? 他走神的功夫,江代出驾车驶上环道,转了个圈后又直上了高速,车速一下就由六十提到快一百。贺繁不认路,但凭借他对路标指示牌的认识,觉得像是要开离市区的方向。 他转头不解地看江代出,“不是去吃饭吗?” 江代出一直沉着脸开车,闻声先是沉默,继而不答反问:“你多久没去看过咱妈了?” 贺繁目光是一诧,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5章 出国前贺繁其实回过一次锦阳,也去过殡仪馆,不过当时扑了个空。管理员说年美红的骨灰不久前刚被她妹妹取走,贺繁猜小姨应该是托了关系找人办的这事,但没想到会交给江代出,还同意他带出国。 江代出没等贺繁说出个理由,用一种谈不上气愤但十分不满的口气质问:“几年都没回去看过一次,你想让我妈孤零零在那呆多久?” 贺繁缄口无言,垂低了眼眸。 “你为了躲我至于做到这份儿上吗?” 江代出直接戳破贺繁所想,压根儿没准备给他留余地。 贺繁一句“对不起”翻腾到了嗓子眼,可没有出口,又沉回了肚子里。不是他不想说,是怕以江代出的气性,话头儿一开就得跟他把旧账从车里翻到他妈跟前。他咬了咬唇,确认似地问:“你......真把妈带过来了?” 没有如期听到贺繁的反躬自省,江代出原本就不痛快的心情更加躁郁,打鼻孔里冷哼一声,“都不知道你是死是活,我不带走难道把妈留殡仪馆接灰?” 贺繁彻底不吭声了,把抱在腿上的外套拢了拢,打消了再跟江代出搭话的心思。 电台里放着老电影的英文主题曲,旋律朗朗上口,让他想起年美红发廊里常放的那些又土又洗脑的盗版碟,江代出没事儿老爱跟着哼哼两句。 有时他忍不住想,如果年美红没那么早早地走,在他跟江代出成熟独立前都还在,他们的人生会不会是另一番光景? 思念故去的人是一种耗费精神的情绪,以往贺繁并不会刻意去触碰那个开关。生活如江河奔流,逝者已矣,活着的人也只能随波向前。 冬日的半山墓园并不萧索阴森,飞鸟翔空,松鼠栖林,一眼望去更像一处远离尘嚣,安宁静谧的生态园林。年美红镂空雕花的墓碑背靠一棵郁郁苍松,装饰着一圈黄白相间覆了层薄雪的丝绸绢花。 江代出把贺繁甩在身后,大步上前把碑前的落叶往边上拾了拾,嘴里念念有词:“妈,我今天临时来的,没买花,但我给你带了个人来,你肯定想见。” 他说完这话,贺繁刚好走到了碑前。 上次见时还是在锦阳,在那个小城市唯一的殡仪馆里。因为年美红走得仓促,墓地没来得及准备,骨灰只好先暂时寄存着。贺繁以为小姨找好了安葬她的地方,他不便联系,就每年清明节到寺庙里上炷香,给庙里捐点香油供奉。还以为隔着整个太平洋,想不到一直离他不远。 石碑上的年美红是比贺繁见过的更年轻时候的样子,黑白照片上结了层霜,他伸手抹了一下,就觉得眼热鼻酸,虚虚地叫了一声“妈”。 第9章 江代出就站在他身后冷眼看着,等了许久,都不见贺繁抚今追昔着再说点什么,烦闷地捡了一根树枝,转头去拍打石碑后松树尖上积的雪。 “把骨灰带出国手续麻烦吗?” 贺繁静默良久后,忽而问。 江代出没回头,举着树枝顾自忙活着,“挺麻烦的,毕竟我不在她户口本上。” “但总有办法。”顿了顿后,他又不咸不淡地补充。 贺繁:“那江叔叔和付阿姨也同意吗?” “这是我妈,他们管不着。” 江代出将树枝抛回了树底下,拍了拍手上的灰和落在身上的雪,两手插进了大衣口袋。 “怎么不葬在锦阳?”贺繁问,话出口又觉得不妥。 他心里没有一点抱怨江代出不跟他打招呼就把他亲妈客葬异乡的意思,事实上江代出就算想商量也找不着他人。他就只是问了一问,毕竟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她丈夫也还没死。 而江代出显然是误会了,侧目剑眉一横,语气不悦地说:“因为我不回去了。” 他朝贺繁投来不满的一眼,“你跟贺伟东谁能顾得上她?当然是我在哪我妈就在哪。” 贺繁无言可对,两人间气氛又是一阵压抑的凝滞。 隔了好半天,贺繁才又试探着出声问道:“叔叔阿姨还好吗?” “他俩离了。”江代出面上和语气里都没什么波澜地说。“付雅萍退舞台转指导了,现在应该跟着舞团到处演出吧,我也挺长时间没和她联系了。江致远带他新老婆回首都了,说过完春节回来。” 贺繁点头轻嗯一声,怅然地朝远处看了看。如今那对纷飞劳燕于他而言,就只剩下从旁人那里打听几句的情分。十载养育之恩,当年一遭滚过,不剩下什么了。 “你不问问我吗?”江代出还保持着两手插兜的姿势站着,从方才一眼不看转为凝视住贺繁。 贺繁闻言抬眼,对上江代出冷冰冰的一张脸。 江代出耐性已然失尽,开口便很直接:“我过得好不好,你一点都不在乎吧。” “不是。”贺繁赶紧否认,不自觉地向前迈了半步。 没有问,是因为看到江代出显然过得不错,还和原来一样的光芒耀眼,神采飞扬。也如他预期一般功成名就,事业有成。至于别的,贺繁不想问,也没有勇气知道。 比如这些年,身边有过什么人没有? 长什么样子的?个性如何?对他好吗? 在他心里有多重的分量? 现在呢?他还单身吗?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无论江代出曾经多么赤诚热切地喜欢过他,也早该把他恨死在七年前那个他不辞而别的冬天。 江代出说:江繁,你敢不敢落在我手里。 “对不起。”贺繁收加思绪,站定,抬眸,清晰地说。 江代出确定自己听到了一声道歉,虽然逾期已久,毫无意义,嘴角还是扯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不肯罢休地问:“对不起我什么?” “以前的事,都是我对不起你,以后我会尽心给你当助理。我能加班,周末也能来公司,不超过晚上八点都没问题。” 他甜品店的兼职还会做下去,下班留半个小时赶路,能在车上啃个面包就行。 贺繁自知罪恶深重,拿出的是十足的赎罪态度,不求原谅,只求让被他伤过的人出一口气。而这话听到江代出耳里却成了另一个意思——晚上八点我就必须得回家。 江代出心里冷哼一声,心想贺繁那个小圆脸的女朋友“家教”还挺严格。 太让人不爽了。 江代出心里不痛快,免不了就生了报复人的心思,可他不敢当着他妈的面欺负她亲儿子,就跟年美红告了别,甩下贺繁从他面前经过,顾自往回走了。 贺繁便也和年美红告别,跟了过去。 江代出本就个高腿长步子大,又完全没有要等贺繁,两人间始终隔着不小一段距离。 见江代出开门上车,打着火,贺繁便加快脚步,可一拉副驾的车门却没有拉动。 江代出用余光斜了贺繁一眼,丝毫没有要帮他开锁的意思,贺繁反应了一秒,又退后去拉后排的门。 可后车门一样锁着,贺繁松了手,抿着唇小心翼翼地轻拍了下车窗。 江代出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缓缓降下玻璃,朝贺繁面无表情道:“我要去接女朋友了,明早公司见,别迟到。” 说着将手刹一放,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贺繁怔在原地愣了半晌,不是因为江代出不让自己上车,而是因为听到他说那句:要去接女朋友。 如今他果然还是和异性在一起了。 贺繁很意外,但并不吃惊。 这些年他也多多少少了解过一些关于性取向的课题,知道有些非纯异性恋者也并不是绝对的同性恋。可能是双性,还可能是泛性。只是或许在某一个阶段,某一个契机下,因为某一个特定的人,先觉醒了喜欢同性那一部分。 当年多半就是因为自己,江代出在那个模模糊糊的年纪,误以为自己一定是喜欢男人的。 心头一阵缩紧后,贺繁又释然了,因为转念想到,这不正是他当年决定分手时,替江代出许望的,一条最坦途的未来吗? 如今大家都遂了愿,他该为江代出感到高兴的。 第10章 这么多年了,贺繁早就做过江代出身边已有他人相伴的预设,伤心失落谈不上,要硬说他此刻是个什么心情,大概是种细细密密的怅然,为他无法弥补的遗憾。 说翻脸就翻脸的江代出并没让贺繁难以接受,倒是这阴晴不定的天气为他回去出了一道难题。来时还是天青云淡,这会儿风一吹天一暗,竟然落起雪来。 雪天路滑难走,出租车司机多不爱来山上载客,更别说墓园。贺繁在寒风冷雪中等了一个小时才叫到一辆,回公司取了自己的车,折腾到家天已经黑透。 那边江代出下山后随便开车兜了几圈,撒够了气也就回家了。 他一个天生的基佬能有什么女朋友,公司员工们嘴里津津乐道的他那些个“相好的”也不过是些不明真相看上他的女孩子罢了。都看走眼了。 虽然是多年基佬装直男,但江代出有底线,只跟那些开放爱玩的搅和,绝不碰瓷儿良家好姑娘。也不会拖泥带水地给任何真心实意的人一点无谓的希望。 而就算是对情场上那些女玩家他也很有风度,如若必要请她们逢场作戏就绝不会让人空手白忙,毕竟实际上的“慰藉”他生理上不允许,以“有急事”为由脱了身后定会奉上一些礼物以表歉意。 那些女孩无一例外都是长得漂亮的。 其实江代出对女孩子怎么算漂亮没多少概念,但为了装得像个直男,他也专找那些符合大众审美的款,要么胸大腿长,要么娇俏甜美。 当然这些只有他自己知道,放到别人眼里他成天这样招蜂引蝶的,肯定把他当成个花心放荡四处留情的海王。 江代出女朋友没有,至于男朋友,可惜也没有。直男装久了,他还真有点本能地抗拒接触同类的圈子,也没机会接触。他对那里面的真心假意也好,欢情肉欲也罢,通通提不起兴趣,宁愿一个人半夜左手换右手地打发自己。 有时,偶尔,他也会留意几眼周遭的男人,也确实会觉得有人眼睛漂亮,有人鼻子好看。可人家以为他爱女人,他自己也拿不准人家是直是弯,自然都不会有下文。 他再不想去掰弯一个直男了,任性过一次,他已经得到教训了。 有些能力和勇气,是赤诚年少时仅此一次的限量款。 而那些漂亮好看的眼睛鼻子,多多少少都带着某一个人的影子。可终究只有一点相像,细看下来还是索然无味的。 无论江代出愿不愿意承认,他看男人的审美就是按着贺繁的样子长起来的。 所以这些年来,新人难覆,旧人不故,他便理所当然地一直单着。 第6章 转天正式入职,贺繁到公司的时候,对面办公室的门还紧掩着。 他到了就把抽屉里的工作手册拿出来,花了近一个小时看完。听说之前江代出的助理请假有一阵子了,eric虽然跟自己做过交接,但他自己也只是临时兼任助理,因此有些文件跟资料整理得并不仔细,还需要认真核对。 同一层管行政的sarah知道有新同事来,昨天就想来认识下了,只是她忙完回来后新同事已经走了。贺繁不经意转头的时候恰好对上她并没有恶意的打量目光,朝她稍一点头笑笑,算是打招呼。 sarah见新同事温文有礼,直觉贺繁不仅长得帅,人应该也不难相处,就毫不扭捏地起身过去搭话。 “我叫sarah,行政的,你是接melody姐的班吗?” 贺繁见人过来,放下手里的资料也站起来,“我是alex,你叫我贺繁也行。之前的老板助理叫melody的话,那我应该是接替她的工作。” sarah瞄了眼贺繁桌面上厚厚一摞文件,“那你刚来就有得忙了,公司正筹备华人春晚呢,要跟中文电视台合作。过完年还有个小型的音乐选秀,我们是协办方,但任务挺重的,得跟主办单位合力打好配合。” 贺繁淡淡道:“没关系,忙一点能尽快适应。” sarah是个自来熟,跟人说话会看着对方正脸,方才没察觉,这一离得近了好像觉出什么来似的“诶”了一声,问贺繁:“我怎么觉得你看着眼熟啊,我是不是之前在哪见过你?” 贺繁倒是对sarah完全没印象,但想了想说:“我在食街汇丰银行对面的甜品店兼职,你要是最近晚上来过的话,也许见过我。” sarah知道那家甜品店,但至少大半年没去了,“最近没去过,你在那工作很久了吗?” 贺繁:“没,不到一个月。” “那我是在哪见过你呢……”sarah咬着指甲陷入了思考,脑中冒出几个猜测又被自己摇头否定。 见没见过的,贺繁并没有所谓,随口道:“可能是我大众脸吧。” sarah松开咬了半天的拇指瞪大双眼,“开什么玩笑,你还大众脸……” 话没说完,余光瞥见一道亮眼的高挑倩影,定晴一眼认出了人。贺繁不由也顺着sarah的视线转了下头,看到一个身着酒红大衣和高跟长靴的美女。 她杏眼红唇,身材傲人,一头波浪卷发随着婀娜步态在胸前摇曳生姿,正朝他们这边走来。 走到近前,美女熟门熟路地朝江代出办公室扫了一眼,朝sarah嫣然一笑,“不好意思,请问max来了吗?” 前台已经把人放进来这一层了,就肯定是之前有约或者老板应允了,sarah的公关式微笑一秒上脸,“还没,要不您坐着等一会儿,我给您倒杯咖啡。” 第11章 美女的询问貌似只是客气客气,十分不见外地拧开了江代出办公室的门,回头道:“不用了,谢谢,我进去等他。” sarah等那门关上后,卸下笑容,艳羡地啧啧两声,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着贺繁说:“这五官,这身段,同样都是人怎么区别这么大呢……” 贺繁不知何时坐回了椅子上,低着头,目光停留在一份文件上,语气淡淡地问:“老板的女朋友吗?” sarah转回头,随口卖了个关子,“老板女朋友多着呢。” 说着见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回了座位准备工作。 贺繁没说什么,将文件翻了个页,又在那页盯了很久。 几分钟后江代出卡着上班时间最后一分钟进来,手里拎着个环保纸袋。 sarah一见他到了,刚坐热的屁股又弹了起来,三步并到跟前指着他办公室小声报告:“老板,那个主持人……海棠还是牡丹来着,来了有五分钟,在你办公室等你。” “人家姓杜名鹃。”江代出拿手里环保袋的边轻轻敲了下sarah的脑门儿。他身高一米九,sarah踩双厚底运动鞋一米六不到,两人站在一起达到了全公司最萌的身高差。 sarah眼尖,见眼前的袋子上印着连锁药店的logo,两手捧住接了过来问:“老板你生病啦?” 江代出若有似无地朝前方某工位上的背影瞥去一眼,“呃,没有。” sarah扒开袋子看了看,里面退烧的止咳的各有好几种,“那你买这么多药干嘛啊?” 江代出把药袋子往她怀里推了推,神情有些不自然,“跟急救箱放一起吧,谁要是有个发烧感冒的就去拿,你群发个消息告诉大家。” “老板你太贴心了,最近流感特容易中招,我这几天咳嗽刚好,听贺繁刚才嗓子也不舒服。”sarah说着回身往后面一指。 埋着头很没存在感却被点了名的贺繁身子一僵,抬头见江代出已经在看他,清了清嗓子解释:“我没事,不是感冒,就早上喝水时候呛了一下。” 昨天他在墓园淋着雪吹着风等出租车,到家确实有一点头疼,但今早起来已经好利索了。这要是换做他以前,肯定是要发高烧的。 贺伟东有句话真没评价错他——都是娇气病。 后来他一天打两三份工,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要见缝插针地挤,吃饭也没得挑,这一没条件娇气身体素质果真还变好了,这些年连个感冒发烧都很少有。 “不舒服自己拿药,最近任务重,生病就只能带病上班了。”江代出朝着贺繁说,语气是上司对下属说话很平常的语气,旁人根本看不出他昨天跟人家耍过脾气来着。 贺繁点头,也如没事发生一般,“好的谢谢。” sarah见江代不急抬步,似乎忘了办公室里有人在等,好心出声提醒:“老板,牡丹还在里面呢。” 江代出看了眼贺繁。 贺繁低下头看他的文件。 “杜鹃。”江代出纠正,跟着便踱步进门。 杜鹃虽美,但人比花更娇,江代出不喜欢女的,也还是得承认她光彩照人。 江代出今天约她来是想请她做接下来华人春晚的主持,可那时间她刚好在休年假。照理说他这个协办公司的老板没必要亲自会面拟定未定的主持人,但江代出跟她之前有过几次合作,算有些私交,准备请她吃个饭叙个旧,看能不能把事情谈下来。 杜鹃是个标准的白富美,家境好,能力强,个性更是火辣直爽,江代出只是跟她在电话里提了一句,她就主动说今天要来江山一代看看,“我对你感兴趣”几个字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还很故意地要把关系搞得暧昧不清。 贺繁的办公桌正对着江代出办公室,孤男寡女要在里面搞什么名堂,他第一个就能听见动静,但还好没有,过了会儿人事部便通知他过去培训。 结束后回来,见江代出办公室的门开着,杜鹃拎着包在门口与江代出说笑,似乎要准备离开。 “贺助理,帮我送送这位美女。”江代出见他回来,抬手下了指令。 要不是江代出的目光不偏不斜看着他,贺繁差点没反应过来“贺助理”是在叫自己,这称呼太新鲜了。 “不用了。”杜鹃说,抬腕用纤纤玉指朝江代出比了个拜拜的手势,步子挪得很慢,瞅人的眼神像带了小勾子,红唇开合补了一句:“晚上来接我,等你。” 贺繁刚听完培训内容,有的是工作要熟悉,不想看他们眉来眼去地调情,绕过两人低头走回自己座位坐下。 等该走的人走了,该回办公室的人回了,刚一清净,桌上的内线响了。 贺繁知道是江代出打来,没开免提,把话筒抵在耳边接起电话。 那边江代出语气淡淡:“进来一下。” 贺繁第二次进江代出的办公室,感到房间里弥漫着大街上随处可闻的女士香水味,盖过了前日阳光晒着木地板的那种好闻气息。 江代出正拿着份谈好的合同做最后签署,眼神专注,手上的签字笔却在纸上一下一下地轻点,看似又漫不经心。 贺繁走到他办公桌前他才稍稍抬头,单手接过贺繁递来的文件,全程没有与他目光交流,也没有下一步指示。 贺繁不知是该走该留,就站在一边看江代出翻文件,见他应该是找到了需要的信息,目光在那页纸上停留半晌,跟着像是核实完毕,拿起手边合同在末页行风断水地落了名。 第12章 全部弄好之后,江代出这才抬眼看贺繁,“合同给楼下策划部送去,再帮我订airmont餐厅晚上七点半,两位,要靠窗位置。” 贺繁听到餐厅两个字,猜到他是要和杜鹃共进晚餐,可餐厅的名字他没大听清,便犹豫思考着停顿了一下。江代出见他不作声,挑着眉道:“有什么问题吗?贺助理?” 贺繁边重复边问:“七点半,两位,靠窗,哪家餐厅?” 江代出面上露出些许不耐烦,睨着贺繁讽刺道:“你不是挺聪明的人吗,怎么连个餐厅的名字都听不清楚。” 贺繁心里是觉得聪不聪明和一句话没听清楚并无逻辑关系,但没计较,实话实说:“我对这边餐厅不熟,能再说一遍名字吗?” “算了,我自己定。”江代出收回目光,一脸的不满,“本来找你当助理就是看中你的个人能力,你以前上课听讲不这样啊。” 本来贺繁还搞不懂江代出找自己的茬是为哪般,现在明白了,是在为无视面试公平性留下自己的行为找台阶下。 贺繁并不想探究江代出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给了他一个天天在自己眼前晃的机会。伺机报复也好,一时冲动也罢,反正总不可能是要和他重修旧好。 可他是一定会留下来的,无论出于哪种理由。 “抱歉,老板,我下次注意。” 江代出把手里合同往办公桌上一甩,“公司不养闲人,我的助理可不好当,胜任不了你就自己走人,别等我张口。” 那文件袋被江代出克制不住的手劲儿甩得差点滑飞出去,贺繁探前一把接住,又退回半步,“好的,那我去送合同了。” 如果说江代出一开始的不耐烦是摆出来充面子的,这会儿见贺繁的态度,倒变成了真的烦闷。看似逆来顺受,但江代出了解他,对无关紧要的人和事,贺繁向来都这么情绪淡淡的。 他冷眼看着贺繁出去,闷头一直工作到下午才自己订了跟杜鹃见面的餐厅。 第7章 晚上江代出与美人赴了约,相谈甚欢之下谈成了正事。 杜鹃性子热情火辣,又把江代出看入了眼,当然不可能只吃个饭就散场,提出自己晚上闲着无事,叫江代出陪她去酒吧喝一杯。成年人的规则下,有酒好办事,三两黄汤下肚,既能助兴又能背锅,明早拍拍屁股一走人,那就是不好意思昨晚喝多了。 江代出心知肚明,不想折人家的面子,就准备使出他驾轻就熟的贪杯人又菜的小伎俩,到时既不暴露自己弯,又能顺理成章地脱身。 没想到他这招用得这么熟,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不是演得不像,是喝成了真醉。 江代出的酒量虽没寒碜到一杯倒,但也就是马马虎虎的水平,点酒的时候使了些小心机,一桌子看着花花绿绿,其实都是同一种底酒调的,不掺酒没那么容易高。 本打算应付一会儿就装酩酊大醉,再叫江致远的司机适时打个电话过来,杜鹃也就只能让人把他接走。起初他喝那几杯还算有度,后不知怎么想到某人白天那事不关己的淡漠神情,与杜鹃聊着天就有点心不在焉,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 只知道当时有些头重脚轻,心里的憋闷却缓和不少。于是微醺之人趁着火候酒入愁肠,一杯接一杯,在人家杜鹃姑娘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一头栽倒了桌子上,不省人事。 午夜来临,贺繁换下店里的统一制服正准备下班,手一插进外套口袋正好摸到手机震动,拿出一看,是江代出打电话来。 他以为是公事,举到耳边按了接听,听筒里传来的却是一道混着四周杂音的女声。 “hello是max的助理吗?我是杜鹃,我们今天在江山一代刚见过面。” 贺繁心里一阵疑惑,边回应着边踱步出了甜品店的后门,原地站定,“是我,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边杜鹃语气为难,“max在酒吧醉倒了,我抬不动他,你方不方便过来接他一下?” 贺繁心一紧,把电话换了个手拿,往口袋里摸车钥匙,快步往停车场走,“方便,定位发我一下,我现在过去。” 夜里交通顺畅,又是一路绿灯通行,贺繁找到杜鹃给的地址,在门口给她发了个消息就直接进去找人。 酒吧里光影迷醉,交谈与音乐声嘈杂乱耳,一隅角落里,杜鹃正执着杯饮料百无聊赖地小口啜饮,间或看一眼旁边伏案不醒的江代出,心里颇感遗憾。转目间瞥见max那个瘦削俊雅的助理正朝四周张望,抬起手叫道:“贺助理!这里这里!” 贺繁闻声转头,认出杜鹃和趴在一桌空酒杯堆里的江代出,快步走了过去。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杜鹃表情混合着这么晚叫人过来的歉意和无聊了许久的困意,“我不认识max别的朋友,看他手机里存的‘贺助理’想着应该是你。” “没关系,您快回去吧,今晚麻烦了。”贺繁见杜鹃已经起身抓着包准备要走,问需不需顺便送她。 杜鹃说已经叫了人来接,贺繁便叫她注意安全。 “辛苦你了贺助理,明天叫他call我哦。”杜鹃用手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如释重负地撩了下颈肩秀发,踩着九公分的细高跟摇曳生姿地离去。 服务生来收空酒杯,见两个男人一个站着一个趴着,纳闷儿地问了声:“需要帮忙吗?” 第13章 贺繁正思索着怎么安置江代出,顺口问:“这桌买单了吗?” 服务生指了指趴着的那个,“这位先生买过了。” 此时的江代出正酣然大睡,一只手臂垫在额头下面,另一只放松地向前伸着,胳膊太长,手腕悬在桌子边上,这样伏案的姿势倒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你还知道丢脸呢。”贺繁小声嗫嚅,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见人毫无反应,索性拉了张椅子坐到他旁边。 一坐下,有种仿佛回到高中时,他们坐同桌时的熟悉感。也这样肩挨着肩的距离,也这样不大一张课桌,自己写卷子的间隙不经意抬头,就能看到江代出这样趴在桌子上睡觉。 这感觉挺值得回味的,但也不能就这么坐着陪他睡到天亮,酒吧不久也要打烊。 怎么把一个烂醉且身材高大的男人搬进车里,这让贺繁首先犯难。他一边想着,一边去翻江代出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口袋,看能不能找出张证件。 好在这家伙虽然喝酒没度,东西还是带齐了的,驾照就在钱包晚上夹层,上有写着住址。口袋里还有一串看着应该是他家的门钥匙。 他拍拍江代出的后脑勺试探着问:“江代出,你能自己走吗?” 江代出用被拍醒后半睁一秒又合上的混沌双眼回答了他:不能。 贺繁看了眼时间,不能也得走了。 算了,硬扛试试吧。 贺繁实在没法替江代出穿上外套,就搭在小臂上,两只手一块儿搀起江代出,把他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借力,竭尽全身力气往外搬。 从十岁第一次见面,江代出就高出自己半个头,如今十六年过去他还是没有追上。 江代出本就分量大不说,喝醉的人还是坨死肉,特别地沉。幸好贺繁车停得不远,出门过个马路就到,连拖带拽总算是把人弄进了车里。 贺繁卷起江代出的外套想给他垫在头下面,摆弄两下发现除非江代出对折,否则绝不可能躺进自己那小破车的后座,只好又把人扶起来坐着,扣上安全带,外套给他披在身上。 车子上路没几分钟,江代出开始发出无意识的哼哼。贺繁一边看路况,一边盯着导航,还得时不时瞄一眼后视镜里的醉鬼。 “你谁啊?” 后座上的江代出蓦地冒出一句话,口齿含混,但勉强能听清。他身体一部分机能醒了,但脑子还在酒精里泡着,不认人。 贺繁轻扫他一眼,淡淡回答:“人贩子。” “唔” 江代出十分突然地打了个酒嗝,捂着嘴找可以吐的地方,左顾右盼几下意识到自己是在车里,便作罢忍了回去。这一忍胸口更是翻江倒海地难受,五官都皱了起来,拖着长音不满地问:“去哪儿啊?” 贺繁舒了口气,庆幸他没有吐,目光移回前方,声音很轻:“找个地方。” 贺繁说的没头没尾,江代出自然听不懂“找个地方”是什么意思,疑惑地上扬着语调嗯了一声。 “找个地方,敲晕了掏肾。” 刚好在过一个信号灯十字路口,贺繁在黄灯结束前加了脚油,脸上表情轻描淡写。 大概这场景生活里不太常见,江代出没能一下想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但也懒得再想,只顺着哦了一声。 贺繁跟着导航打了个右转,嘴边牵起一抹笑。 这感觉其实挺不错的,他从早上出门到现在,累了一整天,拿醉鬼寻个开心也算苦中作乐了。 二十分钟车程,两人到了江代出驾照上的地址,是栋高层的水泥公寓。 江代出没住江致远给他买的独栋别墅。他去年把贷款还清了,房子收回来就一直空着,拿这几年赚的余钱按揭了个两居室的公寓住着,房贷按月轻松还,一是为了上班近,二是也算作一项小投资。 他心里清楚,他不可能一辈子靠江致远。 他的真实性取向注定了他这辈子不会跟女人结婚,更不可能有后代。现在他可以推说自己还年轻,没玩够,但早晚会有瞒不住的一天。早晚会让江致远不满。 所以当得知江致远新娶的年轻老婆正满世界地求神问卜拜大仙,想为年过五旬的江致远添个老来子,他心里是真心祝她能如愿的。大不了,就是拱手让出江致远的家产。 凌晨一点半,贺繁终于一路披荆斩棘地拖着江代出进了他家的门。 幸好地址和钥匙对上了,不然自己还得再折腾个把小时给他找酒店。 “请问有人吗?” 虽事先按了两遍门铃,贺繁还是谨慎地只开了条门缝,朝里面扬声确认是否还有其他人。他不清楚江代出是不是一个人住,只记得江致远和付雅萍这会儿人都在国外,否则他绝不敢贸然上门。 里面四下全黑,半晌无人回应。贺繁这才摸索着一手找灯的开关,一手拽着江代出的胳膊,以防他一屁股摔到地上去。 灯一打开,一个装修大气简约,品位不俗的小家收进了贺繁眼里。 江代出倒是个认窝的,一回自己家就本能地知道脱鞋进屋,打着晃儿地往客厅走,一下扑到浅灰色的皮质沙发上。 然而就在贺繁挂个外套找双拖鞋的功夫,一眼没看住,他就不知道从哪儿摸出瓶威士忌打开了对着瓶吹,要不是贺繁抢得快,这一口不知道要灌进去多少。 辛辣的高度酒猝不及防地入口,把江代出呛了个猛咳,捂着胸口表情看着极为难受。 第14章 原本打算把人放下就走的贺繁这下不敢走了。 他不由轻声叹气,起身去卫生间找了条毛巾,藏蓝色的,看不出干不干净,凑近闻了下,气味还算清新,应该不是块擦脚的抹布,便用热水淋了拿去给江代出擦脸。 江代出咳完了,就呆愣愣地歪在沙发上两眼放空。感受到温暖湿热的毛巾贴上脸颊时便不由抬头,顺着眼前拿毛巾的手向上看去,眸子瞬间睁大了。 他竟然看见贺繁出现在他家里,在他眼前,轻柔而仔细地用毛巾替他擦脸。 是个美梦。不可能是真的。 可这感觉又极为真实,他甚至能闻到贺繁手上的皂香,还有脸上水迹的热气散去后留下的淡淡微凉。 江代出很想确认眼前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梦是真。如果是梦,那这样真实的梦,他是不是也可以把梦里的人留下来。 怕惊了梦里人,江代出不敢有大的反应,只轻轻探手向前,想摸摸贺繁的脸,捏一捏是不是真的。然而他眼前景物晃得厉害,胳膊也沉,一上手便偏离了位置。 贺繁把毛巾翻了个面,想接着给他擦脸,刚一抬手就被袭了胸。 他眼神直勾勾的,看不出是清醒还是不清醒,隔着衣料朝自己胸前的皮肉上狠捏了一把。 贺繁一下被捏蒙了。 那并不是一个摸男人胸的手法。 第8章 不知是不是因为觉出手感不对,贺繁见江代出拧着眉心收回手,还一脸的迷茫。 在江代出再次伸手之前,贺繁眼疾手快地一把将毛巾按到了他脸上,起身退开道:“你醒一醒吧。” 贺繁想起杜鹃那裹在胸前绑带的紧身上衣里那让人难以忽视的傲人上围,心想江代出这是把自己当作她了。 湿毛巾“啪嗒”落地,江代出不满地咕哝了一声,揉着眼睛向后缩了缩,看起来还挺委屈可怜。 “她早走了。”贺繁低身将脏了的毛巾捡起来,淡淡地陈述事实,提醒江代出现在已经没有美女陪他春宵一度了。 而此时江代出的脑子浑得就像一碗疙瘩汤,今昔何昔此地何地全然不清楚,就记得他好像见着贺繁了。 可耳边一句“他早走了”却如当头一棒,又一次敲碎了他的好梦。他止不住地心头发紧,皱眉仰靠在沙发椅背上,像是必须要深呼吸几口气才能缓和那种绞痛。 “他早走了。”江代出抬了一只胳膊搭在眼睛上避着光,嘴里喃喃重复。 贺繁握着渐渐凉透的湿毛巾,转头去了洗手间,就着哗哗的水声用力搓洗又拧干,而后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贺繁,不怪他,错在你。 是你背信毁诺的。 回客厅的时候,见江代出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只是口中好似念念有词。走近了一听,听出他还在翻来覆去地念叨着:“她走了……她早就走了……” 贺繁叹了口气,目光向四下逡巡,看到一扇半敞的房门内布置得像是卧室。 他扶着江代出的胳膊想送他进去睡觉,敷衍地跟着重复了句:“是啊走了。” 江代出抗拒地抽回了胳膊,不想别人动他,看样子今晚就打算睡在沙发上了。 可是这样窝一宿明天准得落枕,贺繁觉得不行,就上前又试着扯了他一下。 江代出像是被扯到了哪根敏感神经,原本死猪一样的人倏地站起来,用力甩开贺繁的手口齿不清地吼了一句:“他是王八蛋!” 贺繁松开他,清俊的眉目微蹙。 这事怎么能怪女孩,是他自己喝得神志不清,这状态根本明显是什么也干不了,要人家女孩怎么办。 贺繁心里认为他不讲道理,但为了哄他去床上睡觉,嘴上却顺着说:“是,她是。” 江代出从小气性就大,而且不管和谁置了气,都要拉上自己跟他同仇敌忾一致对外才肯消停。 好不容易贺繁才把江代出挪到了卧室门口,可他几步路走得东倒西歪,撞得贺繁肩膀都磕到了墙上,嘴上还在重复“王八蛋”三个字,说完还打了个嗝。 贺繁偏头躲开他的酒嗝,机械地回应:“嗯,对。” 江代出:“别让我再见到他!” 贺繁:“好,不见。” 这间公寓不大,八九十平,从客厅到卧室几米远,却走出了跋涉千山万水的难度,贺繁把江代出搬到床上自己身上都出了一层汗。 怕江代出一身西装睡觉不舒服,贺繁弯身帮他摘了皮带,又松开他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本来犹豫着要不要帮他把裤子脱了,江代出一沾上枕头就觉得舒服,扯过被子钻进被窝里去了。不到一分钟就响起了介于喘息和打鼾之间的沉闷呼吸声。 贺繁筋疲力尽,干脆也坐到床边喘了口气。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两点了。 他早上八点多出门,五点下班,到家没歇多一会儿就去甜品店兼职,十二点一打烊又被杜鹃叫去酒吧,折腾到现在,人已经累得快要虚脱。 回头看了看江代出,见他鼻息粗重,睡得很沉,想到明天还要上班,有点干脆在他家沙发上将就一晚的想法。可那想法闪过一瞬便消散了,贺繁又觉得不合适。 还是回去吧。 刚要起身,发现手里还拿着江代出的皮带,不由微微有些发怔。 在贺繁的记忆里,江代出一直偏好休闲装,尤其是运动服,需要系皮带的裤子他穿不惯,觉得动起来不舒服不自在。 第15章 如今看来已经是很习惯了。 七年一晃而过,最熟悉的人也有了自己不熟悉的样子。 将皮带卷好搁在床头柜上,贺繁准备要走。 房间没有开灯,只能就着点从客厅里透进来的光线,勉强辨认房间里大致的摆设。从贺繁的角度看不到江代出已经睁开的眼,怅然中也没察觉他粗重的呼吸声停了。 一步还没有跨出去,贺繁就被一只手结结实实地拽住了手腕,才知道江代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或许是故意的,也或许是喝多了手上没轻重,那一拽力道不轻。贺繁身体失了平衡,重心不稳地摔到床上,后背磕上江代出的前胸。 贺繁瘦削的肩胛骨撞得发麻,身后的人却像不知道疼一样吭都没吭一声。 “江代出,你醒酒了没?” 贺繁撑床坐起来,见江代出睁了眼,神态表情却不似完全清醒。 江代出朝贺繁抬起一只手说:“我要尿尿。” 那意思是叫贺繁拉他。 贺繁环视一圈,找到主卧的洗手间,把江代出从床上拉起来挪到门口,开了灯。 “你小心点别摔了。”贺繁提醒道,关门之前还确认过洗手间的地面没有水渍,没有杂物。 他没敢走远,就靠在门边听江代出在里面窸窸窣窣地脱裤子,放水,冲马桶,开水龙头洗手。可这阵声响过去后,等了半天,里面再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江代出也没有出来。 贺繁叫了他一声,没人应,又轻敲了下门,还是没有人应。拧了门进去,就见江代出坐在洗手池对面的瓷砖上,歪着脑袋靠墙睡了。 贺繁只能是又过去搀起他。 最后把江代出弄到床上,贺繁也跟着栽上去了。 江代出一手紧抓着他左胳膊,右胳膊又压在身下,前有江代出横过来的手臂桎梏,后面又是堵肉墙,加之他此刻筋疲力尽,被压着完全动弹不得,只能干趴着喘气。 几息过去,身后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江代出半夜折腾完下属,又安然入了眠。 贺繁又试着挣动几下,全身彻底没了力气。眼皮越来越重,没一会儿,意识便坠入了一片虚空。 一夜无梦。 次日反倒是江代出这个喝了酒的先醒,不过醒了也没动。 贺繁睁眼就见江代出还穿着入睡时的衣服,靠坐在床头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残余睡意一下散得精光。 贺繁确定道:“你醒了?” 江代出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答反问:“还睡吗?” 贺繁明白他这是真的酒醒了。 “不了。” 贺繁说着便急急起身下床。 看着百叶窗帘缝隙中透进来的光线,估计自己不是睡到了中午,也差不多。 贺繁以前上学又打工,有自己的一套早起生物钟,像这样睡过头已经是很久没有过的了。 昨晚贺繁是合衣睡的,只是衣服经历昨晚一遭已然是皱巴的不能看,贺繁自暴自弃地理了两下便没再管,偏头问江代出:“你什么时候醒的?” 其实心里是想问:你看着我睡觉多久了? 江代出语气平淡,“也刚醒。” 昨晚两人是横着倒上床的,这会儿江代出却在外侧,自己下了床就站在窗边。贺繁浅顾四周,想等江代出先下床,自己再出去。 等了一会儿,发现江代出没有要动的意思。 气氛凝滞须臾,贺繁偷眼去看江代出,才注意到他此时身上的衣服七零八落的,原本衬衫扣子只松了两颗,这会儿却开了大半,轮廓饱满的胸大肌已经不是若隐若现,而是彻底袒着。裤子拉链也是敞开的,清晰流畅的腹肌从衬衫下摆一路延伸,蜿蜒没入外露的内裤松紧边儿里。 贺繁有种百口莫辩,两眼一黑的感觉,抬眼正对上了江代出探究的目光。那剑眉一挑,意思明显:给我个说法吧。 “我怕你睡得不舒服,把你皮带摘了,衣服扣子也就帮你松了两颗,裤链可能你昨晚上洗手间没拉好,我真没注意到。” 贺繁的解释字字句句透着半点不掺假的正气。 越听越没意思。 江代出由鼻腔轻轻冷哼一声,没说什么,长腿一跨翻身下床。 贺繁见江代出表情难看,似乎不信,跟着又补了句:“真的,我能对你干什么。” 今时今日,我无任何身份立场,一切慎言慎行。 江代出原本带着戏谑神情的眸子微不可察地暗了下来。 是啊,贺繁做他的直男去了,怎么会对自己一个男人做什么。 他收整情绪,目光落实别处,让自己回到现实。 “你看见我手机了吗?”江代出转开话题。 贺繁见他没有缠问,也松口气,“我放客厅里了,我去拿吧。” 说完便低头从江代出眼前经过,走出了卧室。 两人的手机昨晚一夜没充,都已经没电关机了。贺繁找到电视柜上的充电器,先把江代出的充到开机,拿进去给他,见卧室空无一人,跟着听到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便又关了门出去。 第9章 贺繁想着给宿醉的人弄点吃的垫垫胃,见厨房里有方便面和鸡蛋,却找不到锅铲,小心翼翼开了两个橱柜,最后从洗碗机里找到了。 江代出洗完澡出来,听到外面有响动,打开房门看见贺繁时,他正在给煎好了一半的蛋翻面。 第16章 “我煮了面,蛋也马上好了。” 见江代出盯着自己,贺繁把头压得很低,嘴唇紧抿着,等把鸡蛋煎好了回身又把锅铲放进水池。他方才是下意识想要给江代出煮一碗面,也是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在别人家里翻箱倒柜动厨房的行为很不礼貌,也很逾越。 有一些本能即使会随时间淡化,也无法真正将两个曾经亲密无间的人变成完全疏离的陌生人。 重遇之后,在江代出面前,贺繁时而心安,时而紧绷。 江代出低低嗯了声,拿搭在肩膀上的毛巾对着客厅的落地镜擦头发。 贺繁把面和鸡蛋盛在一个瓷碗里,端上了桌,还倒了杯水,对已经停了动作了江代出说:“你头发擦好的话,来吃一点吧。” 江代出看了看碗里的面,又朝垃圾桶的方向投去一眼,表情有些古怪,“你吃吗?” “我没什么胃口。”贺繁想到什么,低身又从洗碗机里帮江代出拿筷子。 他已经饿得过了劲儿,反倒什么也不想吃。 江代出没吭声,接过筷子便坐下了,夹起鸡蛋咬了一半。 贺繁看他大口吃起来,唇角微扬,转身去洗锅铲。好像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很小声的“谢谢”,又好像是幻听。 他没有回头,收拾着厨房等江代出吃面。 江代出显然是饿坏了,狼吞虎咽几口就把一碗面吃完,碗推到一边,边喝水边上下打量他。 贺繁不解,问道:“怎么了?” 一顿早餐只换来十分钟不到的旧日温情,江代出就绷起脸,语气也恢复以往跟他说话时的冷硬:“等下一起去公司,今天不能旷工。” 贺繁就是记得下午有个很重要的会要开,才一直等在这没走,江代出的车昨晚停在酒吧,想着可以捎他一起去公司。 于是没有异议道:“好,那我借你的洗手间洗把脸。” 江代出:“用外面那间,柜子里有新的牙膏牙刷。” 就算江代出不提醒,贺繁本也没想再进他的卧室,点头便进去了。 等出来时,江代出已经穿戴整齐,换了身笔挺的休闲西装,整理袖口时随意瞥了他一眼,“现在走吗?” 贺繁点头:“走吧,我车停的有点远。” 他昨晚没问出江代出家的车位号,就把车停在临近的街边,下楼走过去有一段距离。 “你就开这么辆破车。” 江代出坐进贺繁的车,一开始没说什么,过一会儿才不知是故意嘲讽,还是真觉得不可思议,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贺繁目视前方专注地开车,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嗯”了一声。 “你怎么混成这样的?” 江代出向后靠着椅背,两条长腿在贺繁逼仄的副驾里有些没地儿搁,偏着头看贺繁的反应,想捕捉些什么来满足自己扭曲的报复欲。 “见笑了。”贺繁自嘲地勾了下唇角,却没有一点生气,或是被伤了自尊的窘迫,眼底连一丝多余的情绪也没有。 江代出:“我以为你飞黄腾达了呢。” 贺繁:“让你失望了。” “前些年哪儿高就?” “在东部上学。” “怎么会来温哥华?” 江代出承认,他拐弯抹角,就是想问这么一句。他装作不在意,实则无比想知道,贺繁会来他的城市,与他有没有一点点关系。 又清楚就算有那一点点,也不足成山,不足成海,不足动摇任何。 “我挺喜欢这。”贺繁说。 他还是如从前一样温文淡然,不多言,不过激。可对于现在的江代出来说,他就如同一颗怎么也撬不开缝儿的硬核桃。 急的江代出屡失风度。 “也对,拿了江致远的钱,总得找个好地方花。” 路口一辆车忽然闯了红灯违规左转,贺繁前面的suv一个急停,他迅速反应,猛踩了脚刹车,引来不明情况的后车不满地狂按喇叭,尖锐鸣笛声一时间此起彼伏。 两人身体狠狠一个前倾,幸亏都系了安全带。 “抱歉。” 贺繁语气急促,脸色微微泛了白。 好不容易开启的话题因一个险追尾戛然止住,江代出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说不出的憋闷。 自重遇贺繁之后,江代出每天心里都要经历这样的翻搅波动。 但这相比原来已经不算什么了。 当年贺繁留下一句分手,从此人间蒸发,江代出在最煎熬,最走不出的那阵,还为此去看过心理医生。两个医生,说法相差无几,认为他这就是失恋导致的失落挫败情绪,常见且典型,可随时间自愈。 江代出当时问,要多久时间,医生都没有给出确切答案。 如今看来,七年都还远不够。 到公司时已经过了午休时间,两人在写字楼门口碰上一伙儿吃饭回来的同事。江代出很有当老板的自觉,电梯外碰见员工都说自己不急,让对方先走,自己等下一趟,贺繁便也跟着他等。 “max,早上没来啊!” 身后蓦地传来一道爽朗男音,两人闻声回头,见eric一手插兜一手拿着个文件袋朝两人快步走来,“我以为你下午也不来,会不用开了呢。” 他走到跟前,又跟贺繁打了招呼。 江代出直接回他一句不客气的:“你想得美。” 第17章 “喏。” eric把手上的文件袋朝上一竖,另只手在上面敲了敲,展示自己的得意成果,“你想要的wcr那单子签下来了,他们往后三年的广告代理权都归咱们。” “我就知道你有办法。”江代出伸手接过文件袋,打开后简单看了几眼便塞给贺繁,“拿去扫描复印,备份好原件下午拿到我办公室。” “好的,知道了。”贺繁公式化应道。 “alex,你这衣服是怎么了?” eric说完正事,转头发现贺繁身上的棉服口袋像是被暴力撕扯过,已经开线露了角棉花,里面的卫衣也皱皱巴巴,帽子上的抽绳一边已经被拽脱了。 贺繁低头,顺着eric所指一看,才意识到自己昨晚被江代出折腾的比以为的还要狼狈。 他出门前只顾着整理了乱糟糟的头发,没注意到衣服的情况甚至比头发还不如。 eric捕捉到他神情一瞬的不自然,一下子反应过来什么,用那种是男人都懂的语气戏谑着问:“贺助理,你这是昨晚没回家吧?” “呃......我......” 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贺繁的确昨晚没回家,他想否认却卡了个壳,反倒更像证实了eric的猜测。 “我去,你看着斯斯文文的,真是人不可貌相,喜欢这么热情奔放的啊!”eric又朝贺繁胸前被撕烂的外套口袋指了指,“这一看昨晚就是相当激烈!” “没,不是,昨晚就是去找了个人,认识的。”贺繁赶忙解释。 eric嘿嘿笑着,“啊,也对也对,不认识的也放不了这么开。” 越解释越歪,贺繁下意识瞄了眼昨晚那位“热情奔放”的认识人,而他此刻正目视别处,一脸的事不关己,完全没有想要帮忙澄清的意思。 贺繁只好硬着头皮应付eric:“真没有,你别开我玩笑了。” 江代出听了这些,不知怎的心里有点暗爽和得意,好像他昨天真跟贺繁“激烈”了一把似的。看够了热闹,他才开口引开话题,“对了eric,wcr这个单子怎么谈的?设计制作也交给我们吗?” 见江代出表情一本正经地在想公事,eric也收了嬉笑转回工作状态,“跟之前咱们商量的一样,只签投放和发布的代理权,设计制作他们另找广告公司,毕竟我们在这一块儿是短板,跟专业的广告公司还有差距。” 见江代出只是点了点头,eric怕他野心大,好高骛远,拿出年长了几岁的好友口吻劝道:“一步一步来,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公司创办的时候业务重心又没在这儿,但咱们网站和新媒体运营这块儿牛啊,活动策划今年也开始做了,以后你想扩展什么业务就慢慢来嘛,对吧。” 面前的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了,里面涌出的人群将eric与江代出贺繁隔至两侧。他本以为江代出听不进去,进了电梯后还想再补两句,结果江代出云淡风轻应了句“你说的对。” eric这才放心,三人到公司后各自回办公室取了材料便直奔会议室开会。 两周后就是中国新年,由当地华协举办的跨年晚会日期迫在眉睫,除去假日只剩几天的时间筹备,江山一代虽然只是协办,但并不是挂名了事的那种,他们如今网站论坛办得风生水起,这次的工作任务是要拉动网站入驻的一些教育机构与当地华协的合作。 下午会议结束,负责这组项目的一干人员晚上都要留下来加班,处理些不棘手但紧急的小问题。江代出有日后独立接办大型活动的计划,对这台协办的晚会很重视,就也跟着一起留到八点。 他不是传媒专业出身,本科读的是工商管理。但自己开了公司才知道,当老板的可以对各个工种的工作内容不精通,但不能真一点也不懂。 创业第一年他想过换到传媒专业,可算了下学分,在之前没有上过任何一门专业课的情况下,想以传媒毕业他就要浪费掉先前修的差不多十门商管课的学分,索性就还是读商,把选修课都拿了传媒。要不是江代出打小就实在不爱考试写作业,多读一年其实还够拿个副学位。 江山一代创立初期,他每周把四五门课挤在两天上完,剩下五天就为公司拉合作搞营销,还要每天写几千字的文案和广告词,零碎时间再自学网站建设,把别人一辈子最悠闲自在的几年过成了上弦的陀螺。 最初他只是不能闲着,脑子一旦空下来就会想起某人,囿于年少不得圆满的自诩情深。 后来时间久了,他便也喜欢上了事业带给他的追名逐利的感觉。 付出时间精力,奉上努力期许,如果不成,可止损,可放弃,也可换个方向重来一次。 比感情来得实际,稳妥,不让人心碎。 于是一转眼,这些年就这么过来了。 第10章 江代出的车昨晚留在了酒吧,离开公司后他打车回的家。 白天有工作吊着,忙起来便自然忽略掉了一些身体的感觉,这会儿放松下来倒觉出些饮酒过后依稀留下的隐隐头疼。 靠坐在出租车后座,江代出揉着太阳穴,闭目缓解着身体的不适,也努力回想着昨晚前半段发生的事,包括贺繁是怎么接到他,又怎么把他弄回家的。 可他却没印象,连一点零星的记忆也没有,他断片一直断到看见贺繁坐在他床边。而那时贺繁似乎正要走,所以他不管不顾地拉住了贺繁的手腕,把人毫无防备地拽倒在床上。 第18章 他当时只有一个念头,不让贺繁走。 夜色如幕,车子在城市的脉络里穿梭。 到家后,门一开灯一亮,江代出又情不自禁地联想起贺繁在这间屋子里走动停留时的场景。 他换上拖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从客厅到卧室再到洗手间,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好像他家里的东西被贺繁摸过用过就跟原来不一样了似的。 实际上能有多大改变?除了客厅洗手间里多了支用过的牙刷。贺繁显然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合适,垫着张纸巾放在了洗手台边上。 江代出找了个自封袋装好那根牙刷,收进柜子里,又挪步去了厨房。 水池边的滤水架上摆着贺繁给他煮面时用的锅铲,还有他吃面的碗和筷子。低头看了眼垃圾桶里浅绿色的方便面袋,江代出脸上露出些一言难尽的表情。 如果他没记错,这面是他刚搬进来的时候从楼下便利店顺手买的,一袋五包,因为实在难吃他只吃了一包就把其余的丢在一边,没再动过,也忘了扔。这种日本速食面一般保质期就六个月,他搬进来都快一年了,这面少说过期了有半年。可他今早看见贺繁在煮,又说自己不吃只是煮给他,就没提这个事。 通常人煮面加蛋都是把蛋打进面汤里一起煮熟,可他当时看见贺繁正背对着他煎鸡蛋,盛着面的碗放在了一边。锅里热油呲啦啦地响,江代出竟然很想吃那碗面,就算它味道不怎么样,还早过了期。 贺繁那个负心汉,是这世上唯一还记得他吃面喜欢配煎蛋的人。 回忆带着余味,惹人思绪纷飞,不知不觉便十一点过。 江代出一晚上做什么都静不下心。 他平时鲜少这样,深知某些烦恼一旦寻了便如开闸泄洪般难以收住,从不会放任自己沉溺。竭力克制住心绪游离,准备处理一些工作就睡,才想起来他手提电脑在车后备箱里,车还在酒吧后门停着。 原本他没忘这事,一想到贺繁就给忘了。 他用软件约了个代驾来取车钥匙,可翻了昨天穿的衣服口袋,找遍家里边边角角,哪里也找不到,趁人来之前又点了取消。 今晚贺繁也跟着加班到了七点多,回去换了身衣服又出来兼职。甜品店里忙一阵闲一阵,时不时他也能放会儿空,休息一下。正想着某人几点下的班,吃没吃晚饭,划开手机就看到那人半小时前发来的短信。 江代出没有前言后缀,只问:在做什么? 贺繁心头微微一抖。非工作时间江代出亲自找他,这还是头一次。 他想都没想就回复了过去:在打工,有什么事? 不像微信有“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短信只能干等。贺繁不知道江代出看没看到,会不会回,也不知道他找自己是什么事,惴惴地盯着屏幕,惴惴地等,心情就像个等着开牌的赌徒。 江代出回的比贺繁想象中要快,只不过内容是:你打什么工? 贺繁当即后悔,握着手机没想好要怎么回。 那边没等他的回复,又发来一条:我车钥匙找不到了。 贺繁看到这句便蹙眉回忆起来。好像有印象,昨晚一路兵荒马乱中,江代出口袋里是有把车钥匙掉出来过,他当时给捡了起来,不是一路拿着上楼,就是随手揣进自己口袋里。 他也不是很确定,问江代出:家里你都找了吗? 江代出回道:找过了,没有。 贺繁略一思索,打了字过去:可能在我外套口袋里,明早给你带去公司? 短信回过来,江代出说:我现在过去找你,地址发来。 贺繁愣了愣,想叫江代出别来。 那件棉衣昨晚被烂醉的江代出扯露了棉花,方才他回家时给换了下来,准备回头处理一下。他平时习惯把钱包钥匙都放裤袋里,确实是没翻那衣服的口袋就给挂了起来,便如实回江代出:我没穿那件出门,再有一个小时我下班,回去取了晚点给你送去,能等吗? 隔了几秒,江代出坚持道:我急要,地址,我过去等你下班。 此时有客人进店,贺繁匆匆发了个定位,便放下手机去招呼。 午夜将至,临近打烊时间,店里最后两桌客人杯盘已尽,都脸对着脸地在小声交谈。 店门被人拉开,门口风铃叮当作响。贺繁正在收银台后面整理着现金和刷卡单,闻声抬了头。江代出着一身冬衣,裹挟些许清冷的寒气,拨开玄关处的装饰门帘走了进来。 两人隔着不远眼神相接。 江代出见贺繁坐在收银台后,知道他没有下班,朝店内扫视一圈,目光落在角落的一张空桌上,用眼神示意贺繁自己去那边等。 贺繁轻轻颔首,加快速度干完了手里的活儿。 他戴上手套,端了个白托盘,从玻璃柜里取了块小蛋糕,倒了杯热的水果茶,放上纸巾和叉子端到江代出面前,轻轻搁在桌上,“今晚上外面就我一个人,不能提早走,你等我最多半个小时行吗?” 江代出看着那冒着热气的茶杯,心肝几处好似被暖化得比平时柔软了些,“下班我和你一起去拿车钥匙。” 贺繁应好,此时临窗那桌的客人叫了他,说要埋单,贺繁便去帮她开单拿收款机。 江代出见他去忙,便低头吃起盘子里的蛋糕。 和大多数男人不好甜食的习性不同,江代出从小就爱吃甜的东西,越甜的越爱吃。端午节吃个粽子能蘸掉半碗白糖,夏天的西瓜草莓还会拌着冰淇淋吃,书包的夹层也经常放些薄荷糖巧克力,有事没事来一块。 第19章 倒是贺繁对甜食没太大兴趣,他从小过敏体质,肠胃又差,吃东西得特别小心注意,稍微贪嘴搞不好就要去医院挂点滴。久而久之口味就越来越淡,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单一。 习惯了生活的索然无味,慢慢也就不惦记那些锦上添花的东西了。 贺繁店里的蛋糕是请甜品师当日现做的,造型精致,口味也很好。端给江代出的那块是店里卖得最好的款,平日一到下午都会卖完,今天不知怎的,像特地留下一块等着江代出似的。 覆盆子口味的慕斯通身粉红,夹了一层果酱,上面装饰着一块白巧克力。江代出吃东西向来风卷残云,这会儿倒是不徐不疾,拿着个小叉子慢慢挖着吃,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贺繁。 最后一桌客人卡着时间结账,后厨另一名员工也准时下班,贺繁送走客人和同事,关了门口“open”的灯牌,把前门上了锁。 店里就剩下贺繁和江代出两个人,贺繁让江代出再多等一下,到后厨拎出今天的垃圾过来叫他:“能走了,从后门走吧,我车就停在门口。” 江代出已经穿好外套候在一旁,见贺繁手里拎着两个硕大的黑色垃圾袋,本能地要上手帮忙。贺繁挪了下胳膊,没叫他接到,只说:“帮我开下门就好。” 江代出悻悻收回手,转去推门,目视贺繁侧着身出去把垃圾丢进拐角的公共垃圾箱,又回来锁上后门。 “走吧。”贺繁回身朝他道,跟着往车那边走。 江代出跟在贺繁后面,走到车前,冷不防问:“你很缺钱吗?” 江山一代虽然只是家小公司,也是按国家标准发放薪水的,不至于要逼着人打两份工的地步,况且贺繁试用期转正以后薪水还会上涨百分之二十五,另外有奖金。 贺繁示意江代出上车,语气平常:“也没有,就是想多赚一点。” 他拉开驾驶座的门,等江代出上来,插钥匙发动了车子。 “我能安排好时间,不会影响白天上班。” 他怕江代出会觉得他主次不分,挂挡放下手刹又补了一句。 江代出没有回应,半晌后看了眼车上显示屏的时间,“你每天回家都这个点儿?” 贺繁:“嗯,但我一周只上四天。” 江代出轻嗤一声,“那能赚多少钱?” 贺繁已经把车从路沿开进路口,在等一个红灯,“买菜钱总够了。” “买菜”两个字让江代出想起他们在超市里遇上的那次,目光由贺繁的侧脸上转向窗外,却没落到实处。 他顿了顿,故作随口问道:“你是一个人住吗?” 问出这句话后,他便不自察地屏住了呼吸。 车子重新启动,贺繁轻声回答:“不是。” 第11章 江代出不懂自己到底在试探什么。 那日在超市,贺繁跟别人一起置办柴米油盐卫生纸,购物车里满是共同生活的痕迹,他又没瞎,又没失忆。 心怀一点可能性微小的侥幸,期待一个明摆着会失望的答案,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我家不远,离这就十几分钟。” 察觉到江代出突然的沉默,贺繁忐忑地主动提了一句。 似乎除了平时在公司和江代出公寓那一次,他们其余的几次独处都是在车里。 密闭狭小且安静的空间通常会使人的感官变得更敏锐,更容易通过感受身旁人呼吸的律动感知到他的情绪。贺繁就算不看江代出,也知道他此刻又气不顺了。 只是不明白方才等自己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会儿是因为什么又阴沉了下来。贺繁不由稍稍怀念了一下昨天晚上那个神志不清的江代出,不必用力琢磨,不必小心侍候,就算离得他近了,也只会觉得他的呼吸是热的,手心也是暖的。 很像他从前。 “你耳朵后面怎么了,我昨天就看到了。” 为了独处的这一路不至于气氛太僵,贺繁寻了个话题与江代出借故闲聊,也的确好奇江代出左边耳后为什么一直贴着个创可贴。 虽然是不显眼的位置,但江代出身上的每一处贺繁都不可能不留意,从在江山一代见到他那天就发现了,不知是什么伤这么久了还不愈合。 贺繁开着车,只用余光看到江代出把脸从窗户那边转过来,好像很认真地盯了自己一会儿,又转过去回答:“没什么,遮疤用的。” 这答案让贺繁略感惊诧。 彼时白齿青眉,江代出可是锅炉厂院儿里远近闻名的熊孩子,一学期不打两回架胳膊腿儿就跟租来的似的。倒不是他品性不端,四处惹事,只是为人太过仗义直爽,还好打抱不平,因此难免会与其他同样张扬的中二少年结点“江湖恩怨”。 高中那会儿他一个人在学校后巷单挑四个外校的混混,眉角让人打豁了个口子也满不在乎,还说伤疤是男人的战绩与荣耀,气得年美红白眼直翻,消炎药膏往桌子上一拍,让他爱咋咋地。最后还是自己哄着他,说怕见伤见血,江代出才肯老实把药抹了,没至于破了相。 就这么一个浑球儿,竟然在意起耳朵后面一块小伤疤来了。 可又一想,那时他们都还年少,如今江代出已经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怎么弄的疤?”贺繁问。 “就那么弄的。”江代出答。 第20章 于是两人没再对话。 贺繁不生气,只是心里感到很无力。他明白江代出是对他有着极深的积怨,才会以每一场聊天生硬的结尾,每一句故意的刻薄讥讽,每一次幼稚拙劣的作弄反复向他传达着一个意思:我还是恨你,远远没有要原谅你。 被抛弃是什么感觉,贺繁体会过,也知道心中有怨是多么消磨自身的一件事。 他盼着江代出能原谅他,不是因为他该被原谅,而是像江代出那样的人,本应一生碧空万里,喜乐无忧,不该在心里还余有一处迈不过的阴沟。 最心疼悔恨,不过是看着江代出如今这样。 午夜的街上连同路的车辆都稀稀落落,窗外是漆黑无边的夜色,伴几盏路灯。离住的地方还有两个街口时,贺繁才又说:“今天那个蛋糕你喜欢吗?” 江代出倚窗偏头,语气懒懒,“还行”。 贺繁再一次觉得没法接下去,于是又转别的话题,脱口道:“下次带女朋友来,我请客,昨晚都没来得及和她说上话。” 他一说完就有些梗住,因为这话怎么听都像在故意打听别人私事。江代出之前说要去接的女朋友是杜鹃还是海棠,根本没必要让自己知道。 可能潜意识里,认可江代出如今的恋人,也算讨好求和的一种。 江代出短促地回应了声,像“嗯”又像“哼”。 车子转入内街,贺繁住的二楼窗子掩映在一片冷杉的阴影里。他跟女生合租,如果是白天倒还可以请江代出上去坐坐,但这个时间室友已经睡了,他带个男人进门不合适。 等停好车,贺繁正犹豫着怎么开口让人在车里等,江代出倒是主动解了他的围,没有要跟他上去的意思,“我在这等,你拿了就下来。” 贺繁应好,匆匆上去,所幸江代出的车钥匙真的就在他昨天那件外套口袋里。看江代出那么着急,估计是没有备用的。 他拎着车钥匙跑下来的,气喘着递给江代出,示意他重新上车,“走吧,我陪你去。” “不用了。”江代出已经下了车,接过钥匙下巴都不抬,“你回去吧。” 贺繁提醒:“这么晚不好打车了。” 江代出表情冷到仿佛往外冒寒气,“不用你管。” 方才贺繁上楼的那短短几分钟,他感到自己无比后悔就这么跟着来。 他站在贺繁和另一个人的爱巢楼下,想着贺繁得和那人解释为什么回来还要出去,想着贺繁哄人时温柔而有耐心的表情和语气,就觉得如坐针毡,一刻也不想再多留。 贺繁愣了愣,也知道没有立场管江代出。可不好打车是一方面,另一个他们是在地下二层的停车场,看江代出的意思是打算绕两个大圈从车道走上去,一着急,身体快过思考先一步上前挡住了路。 两人面对面无言僵持,江代出向前一步,贺繁再阻他半步,若此时有人经过看见,一定会觉得这两人的行为滑稽又诡异,好似不是要抱在一起,就是准备打一架了。 而偌大空旷的停车场只有他们两个人,阒寂之中,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你不用这样。” 少顷,江代出漠然开口。 不用纵着我,不用对我好,你弥补不了,还会让我误会你对我余有旧情。 他们如今的关系就像是在搭积木,江代出赌气抽掉一块,贺繁就添上一块。贺繁摞得越稳,江代出就抽掉越多。一个试探什么时候塌,一个漫无目的的补,始终是摇摇欲坠。 贺繁明白江代出的意思,就是自己做什么都没用,他不吃这套。 “那先跟我上楼行吗,叫到车你再走,外面冷。” 因昨晚没有休息好,他嗓音一整天都带着细微的沙哑,听着像在祈求。 江代出不表态,倏地走近一步逼视住贺繁,咬着牙道:“你现在这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是想干什么?” “我......”贺繁迎着那忿然目光想说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能说什么,遂又止了声。 江代出眼见他沉默垂眼,心也跟着下坠。 贺繁沉吸一口气后抬了头,重新迎上江代出的视线,让自己的声音尽量不那么抖,“我们能当朋友吗?” 四周静得落针可闻,每一个字贺繁都说得清晰,江代出也听得清楚。他感觉到一阵酸楚的热流由鼻腔直冲头骨,让他禁不住紧皱了下眉。 一个半小时前,自己找了个牵强的理由来见贺繁,在弄清楚自己半夜不睡觉,来找一个家里有人等着的直男是为哪般之前人已经到了。像一只嗅见了血的蚊子,浑浑噩噩又全凭本能地往跟前凑。 多少年了,他江代出还是没有一点长进。 如今的贺繁,和以前一样沉静内敛,除了偶尔跟自己没话找话,大多时候都在沉默地做自己的事。他由小时候读书努力转为了赚钱拼命,可能正在为娶家里那个女孩为妻攒老婆本。他的爱人模样乖巧,是他初中时形容过的憧憬中未来女友的样子,同她一起过着和这世上大多数男人一样的安然惬意的小日子。 他还是一样不爱笑,不爱出风头,不爱和人争吵。 也还是不爱男人。 当初自以为深切的,贺繁对自己的爱意,可能更多只是自作多情的捕风捉影,由贺繁一翻篇,已经是死无对证了。 现在的贺繁,除了愧疚,倒也坦然,都可以心无旁顾,毫无障碍地念在旧日相伴的情分上赏给自己一个朋友的位置了。 第21章 而自己却没出息地仍受困于爱与恨的水火交融中。 “我为什么要和你当朋友?”良久后,江代出开了口。 他牵动嘴角,眼中却不带一点笑意,睨着贺繁,“你看我像是缺朋友吗?” 第12章 那晚到最后,以江代出单方面的不配合草草收场。 好在因为公司事务层出不穷,两人不得不团结一心地投身工作,才没至于自此闹掰了不往来。 年前江山一代顺利收官了一台晚会,紧接着便进入了音乐比赛的筹备中。上有投资方要交涉,下有合作方要对接,全公司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除了保洁阿姨,江代出一直是最早来最晚走的那个。公司成立才几年,又准备扩展新业务,他离做甩手掌柜还差得远,经常早上头发都来不及抓就匆匆到公司,一杯咖啡吊着命就开始伏案工作。 贺繁虽不用参与项目决策,但他本来就心重,也细致,配合起江代出的工作一样熬心耗神。有次晚上从甜品店下班,路上差点因为疲劳出了交通事故。 其实初拿到这份offer时贺繁心里不安过,担心江代出会因为私人情绪影响工作,等见识了江代出处理公事时的专注认真和铁面无私才打消了这份顾虑。 这位boss jiang治下一向高标准高要求,江山一代虽说规模小资历浅,但公司里个个都是精英悍将,没半个浑水摸鱼的。加上平时江代出确确实实把他当个助理使唤,贺繁至少确定自己留下来是不会给江代出带来麻烦的。 如果他们之间还能剩下一点抵过了岁月冲刷的了解与默契,做不成别的,那就做他最得力的帮手。 贺繁相信自己是有能力站在江代出身后的。 足够了,这已经是他以往七年不敢奢想的。人生为他刻下最深的无可奈何,便是放不下也不可强求,亲情如此,爱情亦然,早就够他认命了。 他欲买桂花载酒,然已无少年同游。 这档江山一代协办的音乐选秀是个小型的华语节目,除了电视播放,也会以国粤英三语字幕投放网络。主投资方是一家这几年才刚进入加拿大的香港民营银行,欲在年轻人投资贷款这块市场分一杯羹,投办选秀则是为了迅速打开知名度。 这阵子大家午餐多是叫外卖,或什么简单快捷吃什么。像eric这种精致讲究一点的无外乎也就下楼打包个日料,sarah天天算着卡路里吃饭也没见瘦过,干脆自暴自弃地啃起了汉堡。 贺繁给自己和江代出点了附近的中餐,取回来时正不远地看见江代出和一女孩并肩出了写字楼。他故意没抬头,假装看着地面,只余光瞅见两人走路挨得很近。 这女孩是之前哪一个并没看清,反正隔三差五江代出就有女孩找,看样子是对漂亮的来者不拒。 贺繁没想到江代出在喜欢上女人之后,会变得同江致远一样迷于声色,用情不专。有时看着他身边人来来往往,贺繁会试着自我安慰,江代出若可以如此三心二意,或许自己当初并不至于让他伤的很重。 然想以此平复愧疚,效果微乎其微。 贺繁拎着两份饭回了顶楼,开了江代出办公室的门,把他那份鱼香肉丝饭搁在桌子上,便关门出去了。 他回到座位,一眼看见自己桌上不知何时多了盆绣球花,白底暗纹的小瓷盆里,淡粉色的一团小花开得十分讨喜。 sarah端着马克杯从茶水间出来,见贺繁看见那花就过来解释:“老板和一个小美女出去了,这花是那小美女带来的。” 她低头喝了口速溶奶茶,心里估计是那女孩见boss jiang窗台养了不少植物,投其所好送的。 贺繁不解,“怎么放我这了?” “老板走的急,叫你帮他拿进去。” sarah说完夸张地退后一步,又补充一句:“我不敢碰,花粉过敏。” 只是顺手的小事,贺繁放下刚打开的外卖,端着那盆小绣球又进了江代出的办公室。 江代出的办公室里的确摆着不少植物,但除了之前杜鹃送来的那盆“真身”,其余都是各式各样的绿植。大的像橡皮树龟背竹之类的都养在陶盆里,摆在各个墙角,小的多肉仙人球那些就放在落地窗前的花架上。 贺繁不知道江代出从什么时候开始爱养植物的,他自己是帮着原来的房东照顾过几年院子里的花草也认识这些。 他先是把花架和各个花盆擦了擦,便给新来的小绣球腾出了个地方。眼前的一片绿意中,淡雅的绣球和艳丽的杜鹃同样格格不入。 不过那杜鹃大概是因为疏于细心照料,花瓣已经呈现出了缺水泛黄的疲态,恹恹地耷拉着。 贺繁给花草浇了点水便回去吃饭,吃到一半,江代出去而复返。以花费时间来看,很难不让人怀疑他请人吃的是楼下便利店的烤鸡肉卷。 江代出一回来便直奔贺繁桌前,下巴一指对面那扇门道:“你进来一下。” sarah本来正嘬着奶茶,闻声不由抬头偷瞄。她总觉得老板对这个新来的贺助理态度古怪。说是不满意吧,又很倚重,但说满意吧,又总对人言语刻薄,态度冷硬,老爱跟人臭摆谱,端架子。 莫不是因为alex颜值太高,使他在众美女面前产生了雄竞的危机感? 贺繁倒是大概清楚江老板叫他是要做什么,拿上记事用的平板电脑跟着进了办公室。 第22章 等跟江代出核对好本周要办的几件事,贺繁正准备回去工作,江代出叫住了他:“下午摄影组要去舞台那边拍点东西,我得跟去看看。” 贺繁听出这是要自己同去的意思,他低头看了眼行程表上的时间,“我们也一点半去吗?” “两点吧,我们不急。”江代出边说着,目光边随意扫向一处,跟着细微地眯了下,应该是发现办公室里那些植物变了位置。 贺繁循着他视线看去,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把其中两盆挪到墙角:“那两盆是不喜光的,过两天开春一晒就蔫了。” 这些植物都是江代出平时逛超市时顺手拿的,放在那就当陪他这孤家寡人作伴儿。他不喜欢会开花的,就只爱绿植,跟他那不曾曝光过的性取向一样不讲道理。 不过他养的不怎么精细,以为给足水和阳光就能活,没研究过每一株不同的生长特性,现在贺繁这么说,也就听贺繁的。 “那以后你就看着天气给它们浇水挪地方吧。” 意思就是以后侍弄花草的活儿归贺繁了。 贺繁点头应了。 选秀节目开始在即,舞台的大布景已经基本布置完成,江山一代的摄影团队过两天要先录制一些选手的个人彩排,剪成短片做facebook,youtube和instagram的宣发。 江代出跟贺繁到的时候,他们家摄影师已经扛着设备采景了半天,准备先预拍几段看看效果,结果灯光不满意,和另几个工作人员在台前反复调试。 不想碍事,他们两个就先去了后台,穿过一条走廊时,贺繁在一个摆放乐器的隔间驻足望了一眼。江代出也同时看过去,见一台架子鼓和几把电吉他中间靠墙竖着一架大提琴。他回头看贺繁,贺繁的目光也正落在那架琴上。 小时候,贺繁第一次拉大提琴给江代出听,就令他惊艳不已,那也是他第一次从电视以外的地方见到真正的大提琴演奏。 当时小小的贺繁垂着眼挥动琴弓,左手按动琴弦,悠扬醇厚的琴声就溢满了整个房间。让没有一丁点音乐细胞,对乐器一窍不通的江代出既羡慕又崇拜,就算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也觉得贺繁特厉害,有贺繁这个“弟弟”特有面子。 后来因为老房子不够隔音,贺繁练琴邻居会有意见,来家里说过几次,加上他们锦阳那个小地方连个像样的大提琴老师都找不到,还有其他种种原因,慢慢地贺繁就不拉琴了。 江代出一直不知道他到底是自己没了兴趣,还是因为环境受限才不得不放弃的。 贺繁很少对人诉说自己的所思所想。 “你后来还拉过大提琴吗?”江代出走近两步,问贺繁。 正出神的贺繁转过头来,没等回答,被身后一道突然传出的声音打断了。 “alex!” 第13章 有人叫了声贺繁的英文名,语气带着热切和惊喜,跟着还有哒哒跑来的脚步声。 贺繁回头,先是在那张满是笑意的秀气面孔上定了几秒钟,才认出这个已经由远及近跑到他眼前的男孩。 “乔遇?”贺繁确认来人,还是十分惊讶。 见贺繁认出自己,男孩咧嘴露出八颗整齐的小白牙,又叫了一声:“小繁哥。” 乔遇上下打量贺繁,近看还是觉得这几年他一点都没变,刚才隔着老远看个侧脸就知道是他。 “你怎么会在这?”乔遇先问,实在没想到会在节目的录制场地碰上他。 “我算工作人员吧,我们公司协助这个节目。”贺繁一低眼看到乔遇胸口的名牌,讶异道:“你是选手?” “嗯,我二十九号,你什么时候来的温哥华?怎么没告诉我一声。” 乔遇算是贺繁好友列表里为数不多几个除了打工以外认识的人之一,比贺繁小几岁,在东部上学时两人短暂当过室友。 虽然同住过一间地下室,但乔遇跟贺繁当时的境遇完全不同,他家境殷实,会来这么一个鸟不生蛋的小城上学完全是被无良中介坑的。那时候他按当地法律算起来还没成年,所以中介安排他住到一个当地人家里,给他当监护人,就是贺繁相处了几年的房东。 养尊处优的富二代适应不了终日不见光的地下室和小城的荒凉寂寞,没过多久就转学去了多伦多,贺繁以为他毕业后应该会回国,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 乔遇刚搬来地下室走廊另一边的小房间时,贺繁没怎么注意他。两人虽然共用公共区域,但他早上出门时乔遇还没起,夜里他回去乔遇也都在房间,许多天两人都没打过几次照面。 后来有一次是在厨房里煮面碰上,乔遇主动问贺繁要了微信。 贺繁没有在朋友圈发东西的习惯,只有每年大的节日会发一些诸如“新年快乐”,“merry chrismas”之类的祝福语。乔遇发的朋友圈则是翻不到头的多。而那些照片和搭配文字毫不掩饰地向贺繁传达着一个让他瞠目结舌的信息——乔遇是gay,且有一位暂时异地的同性恋人。 贺繁放大了好几张照片才确定不是自己想歪。 照片上的乔遇或微笑着倚靠在另一个高大些的男人怀里,或拉着那男人的手做各种各样搞怪的表情。还有些更露骨直白的牵手或是亲脸照,只是那男生的脸始终被一个粉色猪头挡着,或者只露背影或一只手臂,连侧脸也都是光影模糊看不清长相的。 第23章 后来两人又在家里碰上,乔遇正在和人在国内的男朋友打电话,大大方方地叫对方“宝贝”,“亲爱的”,还说“我想你”。 真挚的爱意与厚重的思念,通过电波跨过了山与海绕上一圈,再回到这间昏暗阴冷的地下室,在贺繁眼前耳边轰隆震荡。贺繁从来不知道,原来同性间的爱情也能这样光明正大,直接坦荡。 也不怪他到了一个连同性婚姻都合法的国度却仍对gay这个群体了解不多,在此之前,在他生活的环境里,他见过的gay就只有江代出一个。 可能贺繁当时刷白的脸色让乔遇不安,等和男友挂了电话,乔遇小心试探地问了他:“alex,你恐同吗?讨厌gay?” 贺繁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让乔遇误会了,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说:“我没有讨厌,我认识一个gay,他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乔遇松了口气,贺繁当晚却失眠了。临到天亮将将入睡,却被噩梦魇住,想醒也醒不过来。 梦里的雪和最后一次见到江代出那天一样大,冰封了天地,冻疼了五脏。他独一人在雪里地走,不停向前走。梦里没有其他人经过,他想着的人也不在那里,茫茫雪面只有一串他自己留下的脚印。他走出很远很远,始终不停,雪也不停,直到他筋疲力竭,将要倒在那片雪地里,才被闹铃声解救出来。 抛弃和被抛弃,究竟哪个更难释怀? “你好,我是max jiang,max generation的ceo。”江代出打断两人对话,朝乔遇伸出手。 乔遇一听是节目制作方的人,忙礼貌伸手浅握,“您好,我叫乔遇,是alex的朋友。” 方才他跟贺繁说自己是选手的事估计这位也听到了,就没再赘述。 江代出见乔遇这样介绍自己,好像他跟贺繁才更熟似的,忽然有种小孩子较劲儿那种不服气的感觉,双手插回兜里回了句“我听见了”,就别开眼去。 乔遇个子一七七,比贺繁还要低一点,江代出跟他说话完全没低头,很容意给人居高临拿下巴看人的感觉,况且此时他的神情的确倨傲。敢情方才自我介绍只是单纯想显摆自己是个ceo。 就江代出这种规模的小公司老板乔遇自小跟着老爸老哥见过多了,不至于不入眼吧,但如果单凭这级别的身价就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他觉得这人怕不是自傲得过了头。 本来还在心里感叹,这人长得好帅,不输齐仰山。 贺繁察觉到两人间气场不对,适时站出来朝乔遇补充介绍:“这位是我老板。” 既然是贺繁的老板,乔遇便也不好出言嘲讽,只能是算了。 他心想还是回头私下再找贺繁叙旧,顺势问道:“那你们是来工作的吧?” 贺繁:“对,今天有同事来拍花絮。” 乔遇便说:“那你们忙,我也去排练了,回头约个饭吧。” 贺繁说好。 乔遇看都没看江代出一眼,转身前又朝贺繁晃了晃手机,“微信联系哦小繁哥。” 见贺繁点头,便笑着跑开去了前台。 要说江代出一眼就不喜欢乔遇这个人倒也没有,他就是不乐意看贺繁跟别人比跟自己走的近,这个毛病从小带到大,已经刻进了骨子里成为本能,恐是难改。 尤其看见贺繁对着乔遇面露微笑,语气轻松自然,而对着自己却总显得拘谨,更别提乔遇有贺繁的微信,而自己却是被拉黑了很多年。 江代出早就没再用原来的微信了,他知道贺繁也是。 刚拿到贺繁手机号的时候他试着搜过,可贺繁要么是没绑定,要么就设了权限,总之搜不到。他自己倒是设置了手机号可添加好友,但贺繁没想过要加他。 摄影组把场地各处都摸排取景了一遍,试了几个角度觉得效果不错,正巧有两位选手在排练,征得他们同意后,临时决定要录几段赛前准备的影像做花絮。 贺繁陪江代出视察完后台出来的时候,正见乔遇坐在舞台中间把节目赞助商的logo贴纸往吉他上贴,抬脸问工作人员“这样可以吗”,得到确认后就低头随意地拨了两下弦。 摄影师找了个光感不错的角度,拍下了乔遇和工作人员的对话。 “是唱参赛曲目吗?” “那不行,原创作品得保留神秘感。” “哇,你还是原创歌手,好厉害啊!” “不才不才。”乔遇笑着摆手自谦,抬头朝人群搜寻,在离舞台不远的地方找到了贺繁。 他收回目光对工作人员说:“唱一首我朋友喜欢的老歌吧,正好他今天也在现场,就当庆祝我俩久别重逢。” 江代出跟贺繁所在的位置是听不见乔遇说话的,但乔遇开唱之前朝他们这边招了招手,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贺繁正好看见了。 贺繁回以一个鼓励式的笑。 一位工作人员这时过来,对江代出说第一排观众席给他留了座位,问他要不要过去坐,还给他递了一瓶水。江代出说不用了,把水接过来扔给了贺繁。 吉他声响起,舒缓的前奏过后音响里传来乔遇那天生就适合唱情歌的嗓音,带着点独特的咬字习惯和鼻腔共鸣。 忘记分开后的第几天起 喜欢一个人看下大雨 没联络孤单就像连锁反应 想要快乐都没力气 雷雨世界像场灾难电影 第24章 让现在的我可怜到底 对不起谁也没有时光机器 已经结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希望你是我独家的记忆 摆在心底不管别人说的多么难听 现在我拥有的事情是你是给我一半的爱情 我喜欢你是我独家的记忆 谁也不行从我这个身体中拿走你 在我感情的封锁区有关于你绝口不提 没限期 一首陈小春的《独家记忆》,属于在场大多数人的学生时代,很老的歌。乔遇的音色与原唱并不相似,也没有刻意模仿的痕迹。他从容地拨着弦,时而低头看着吉他,时而抬眼对住镜头,露出腼腆却不胆怯的笑,重复副歌部分时还随性地改编了几处旋律,感染力十足,让在场许多听众都沉浸地摒住了呼吸。 贺繁明白了乔遇为何刚才会朝他那样笑。 这首歌他曾在乔遇的生日派对上唱过,当时乔遇的几个中国同学每人都唱了一首,硬逼着他也唱,他就点了这首歌。他还记得那时他唱完之后,乔遇问他:小繁哥,你是不是也有过很深爱的人啊? 第14章 江代出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人间的眼神传递,沉着脸,乔遇的歌还没唱完就说要走。 贺繁只好跟着一起离开。 两人出了舞台场馆,贺繁问他:“怎么这么着急?” 一说完,又想到公司里还有一摊子的事要处理,觉得是该抓紧些时间。只是心里觉得还是应该要和其他人打过招呼再走的。 贺繁是担心礼数不到,江代出却把这话听到了是抱怨,找了个半真半假的理由来搪塞:“我午饭没吃,饿了。” 贺繁想起江代出中午匆匆来回那点时间,和他桌子上没来得及动的鱼香茄子饭,说道:“回去把饭热一热吃吧。” 江代出心里赌气,“不会热。” “用微波炉,我帮你热吧。”贺繁说着就掏车钥匙,准备开车回公司。 “贺繁。”江代出叫住他,脚步也停下了。 贺繁回头,见江代出站着不动,好似有话要说不说,疑惑地问:“怎么了?” “你就不能陪我在外面吃啊,你不是还欠着我一顿吗?”江代出的语气就像个耍脾气的小孩。 怎么答应和那个乔遇吃饭,陪自己吃个饭就不行了? 贺繁表情茫然一瞬,随即想起他指的是去墓园看年美红那次没吃成的午饭,心头像被羽毛轻轻划过。 “你想吃什么?我们现在就去。”贺繁想都不想就答应,刚才心里还记挂的那些工作,棘不棘手,多不多,一下显得也没那么重要了。 场馆的位置比较偏离中心,他们这附近没什么像样餐厅,只有几家周边居民和上班族日常果腹的快餐店。江代出却一刻也不想等,往马路对面扫了眼便指向一家招牌褪的看不清底色的炸鸡店:“就那家。” 街口炸鸡店里里外外都透着破旧和油腻感,即便不是饭点,客人就三两个,那贴满了餐单的墙面和笨重的木桌椅依然显得整个布局杂乱拥挤。江代出不是什么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论起讲究来还不如他那公司的二把手eric,可贺繁真不想好不容易请他吃顿饭,就是来这种地方吃快餐。 “要不换一家吧。”贺繁跟在已经进了门的江代出身后,打着商量问。 江代出不予理会,径自走到柜台前要了份四块炸鸡的套餐,回头问他:“你吃什么?” 贺繁只好作罢,要了份薯条,刷卡付钱。 江代出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贺繁已经取好餐。他自己的薯条也在餐盘上,但他没有动,低着头发呆。 见贺繁在等自己,江代出拉开椅子坐下,老旧的木椅碰撞地面发出“咣当”一声,倒不会散架,就是吓人一跳。贺繁抬眼,帮他把餐盘往前推了推,始终不多言语。 江代出洗过手了,拿起一个鸡块就啃,忿然心想只要单独与他在一块儿,贺繁就像个没嘴儿的葫芦,大多数时候都低眉顺眼一声不吭。 他原以为贺繁这些年性情越发冷淡,对谁都这样,直到他看见贺繁对着方才叫乔遇的男孩牵起嘴角微笑。贺繁不是不会笑的,在家肯定也会对着女朋友笑,只是不对自己笑。 这家炸鸡店虽然老旧,但老旧正是因为屹立此地多年。有固定的客户群体,也有不可取代的优势,炸鸡确实个个饱满,色泽金黄,足以让人食指大动。江代出却食不知味,不知在跟自己还是贺繁置气。 他啃着炸鸡,脑子里想的却是:若刚跟贺繁遇上时,他也能表现得像那个乔遇那样,热情,友好,是不是也能得到贺繁同样的笑脸与问候,带着他乡遇故知的惊喜。 他也嫌恶自己像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疯子,有事没事对贺繁刁难找茬,冷嘲热讽,还尖酸地拒绝了当朋友的提议。所以哪怕他抢先一步跟贺繁吃了饭,也不会得到作为朋友的待遇。 江代出把那几块炸鸡啃得像与它们祖上有仇,贺繁见他饿得不轻,担心不够他吃,问道:“你还要几块?我去点。” “不用了。” 江代出觉得他心里的空虚多少炸鸡也填不满,得贺繁自己来。 贺繁本来都起了身,见他拒绝得干脆又坐下了。 江代出吃的味如嚼蜡,瞥眼看到了贺繁的餐盘里没动几根的薯条。 第25章 他鼓起勇气,故作不见外地顺手拿了一根吃,假装他们还是可以分享一份食物那样的不分彼此。 贺繁了解江代出的饭量,以为他没吃饱,于是把整个餐盘都推到江代出面前,意思是都给他。 江代出一根薯条梗在了喉咙里。 小时候他俩同一根雪糕都啃过,同一瓶水都对着嘴喝过,现在他不过就动了贺繁一根薯条,贺繁就整个不要了。 他停下咀嚼的动作,偏开了头,拿了张纸巾擦手。 “你不吃了吗?”贺繁问。 江代出吃累了,有气无力地动了动唇:“不吃了。” 贺繁看了眼时间,现在回去还够处理一点工作,就问:“那要回公司吗?” 江代出默了几秒,向后往椅子背上一靠说:“不急,坐一会儿吧。” 他心里生起一阵迷茫无望的失重感,空落落的让他全身无力。 在贺繁回到他的生活以前,他觉得自己是可以放下的。如同一支羽箭穿透他的心口而过,翻着肉带着血,撕心裂肺,但总有愈合的一天。 而如今这支飞去千里万里的箭不知打哪儿又飞回来,再一次瞄中他的靶心,提醒着那鲜血淋漓的记忆。 他甘心就这样笑纳前嫌吗? 不甘。 可不甘心又能怎样呢? 他就只说了一句不当朋友,贺繁直接便这么算了,一丝都没有要对他纠缠不休。他就好似贺繁可有可无,可要也可不要的东西,不值得大费周章地争取,死缠烂打地挽回。贺繁甚至都没问过他和那些女孩的关系,并不好奇,也不在意。 可他却在意贺繁的女朋友在意的快要疯了。 就为了和她的将来,贺繁白天上班夜晚兼职,开着一辆十几年前款的破车,不社交不取乐,她到底有什么值得贺繁这么做? 有时,不经意间,江代出也会生出阴暗又可笑的念头,盼着他们吵架闹掰感情破裂,不日便分手。 一阵长久的静默过后,贺繁听江代出用很平常的语气问他:“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他一怔,反复确认着这句生硬的,突然的,迟来的寒暄。 他无意隐瞒,却不知如何回答。 不能算很好,但久了也就麻木了,慢慢只剩下机械的重复。也不能说很差吧,至少他身体健康,自食其力,虽然迟了几年也还是读完了大学。还有一点是,原来能再见面只是他一个念想,连奔头都说不上,如今竟实现了。 所以他无法为这七年下一个好或不好的结论,只含混地说:“还行,不好不坏。” 江代出不是第一次想问出些什么来,也不是第一次什么也问不出来,可他此时已经放弃与贺繁较劲儿了。 他直截了当地问:“你怎么来的加拿大?” “刚好有学校录取我,就来了。” 贺繁回答的模棱两可,不动声色地回避掉了“为什么来”这个信息。 他虚虚看了江代出一眼,见江代出正认真地注视着他,没有不高兴,也没有要打断的意思,像在等他继续说。 “之前四年多一直在东部,上学,毕业就来温哥华了,我不喜欢东部。” 东部太冷了,温哥华就不冷,有江代出的地方,果然就没那么冷。 “最开始挺不适应的,我雅思成绩是申请学校的时候突击考出来的,口语其实不行,当时课上没别的中国人,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怎么和人说过话。” 贺繁基本是想到哪说到哪,前言后语没什么联系。 他用一种很平静的,叙述式的语气说着这些,并没流露出多少辛酸或是不堪回首。可能换作别人来听,只以为他后面要说的才是重点,这些只是铺垫。 江代出却接了一句:“挺孤单的吧。” 这语气不是在问贺繁,而像是替贺繁说出来了。 “嗯,是有点。” 贺繁轻声应和,又轻描淡写地揭过,“后来找着工作就好一些了。” “你一直这么打工,身体受得了吗?” 江代出问的是以前,也是问现在。贺繁一周四天要兼职,下班都过午夜,如果公司要加班,贺繁可能连吃晚饭的时间都不能保证。 “习惯了,我出国之前也没闲着。” 贺繁一带而过,又接着说:“我现在身体没像以前那么差了,这七年生的病加起来没有小时候一个学期多。” 这话江代出是信的。 他上次犯浑,故意下雪天把贺繁扔在墓园,等气消了,觉得贺繁肯定要冻感冒了,晚上一宿没睡踏实,转天一早就买了药带去公司,但见贺繁好像没什么事。还有自己喝多了的那次,他借醉压到贺繁身上,能感觉出他依然颀长清瘦,但照比原来的瘦削单薄已经好了很多。 “那你生病都是谁在照顾你?” 可能江代出更想问的是“女朋友谈多久了,怎么认识的,一起从东部过来的吗”,但潜意识却害怕听到“在一起很多年了,已经准备结婚了”这类的回答,因此他百转千回只辗转出一句废话。 “我多大个人了,不需要照顾。”贺繁笑笑,他难得放松,也难得回忆,“但我受过一次伤,在画廊打工时被画框砸了肩膀,那画从两米多掉下来的,要是偏一点砸我脑袋上,我就见不着你了”。 “受伤那回是真的连下床都困难,挺想有人能帮我一把的。” 第26章 言下之意就是一个人挺过来的。 江代出表情凝住了,那一刻他好像什么都不再计较,隔了好几秒,才又问:“那你怎么熬过来的?” 他语气很沉很轻,有点像在自言自语。贺繁觉得他问的不单指肩膀受伤这件事,还有之前他说的,孤单的时候生病的时候,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也还好。”贺繁不想说下去,坐直身子转了话题:“你呢?不是在美国吗?什么时候来的加拿大?” “考完语言就来了。”江代出没提自己为了回国找他,还耽误过半学期的课,“江致远说美国的移民太难办,加拿大容易多了,就改到这来了。” 贺繁闻言微诧,心中陡生冷意,放在桌上的两只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往常他从不惯用负面角度去揣度别人的心思。但若那人是江致远,什么样的所作所为贺繁都不会感到意外。毕竟在江致远眼里,自己是教坏他儿子搞同性恋,差点断了他家香火的不祥之人,必须得小心谨慎地提防着。 可能江致远一开始的打算便是移民加拿大,只是故意瞒着自己和江代出。他这样处心积虑劳民伤财不是因为加拿大比美国远,而是为了能多一道保障,让自己找不上门。 父子一场,十年不算短了,他不懂除了自己不是亲生的,他还做错了什么。 贺繁不懂,但他也早就不在意了。换个角度想,如若江代出真的在美国,他们大概也不会再遇上。 江代出察觉到他面色一下惨白,紧张地问:“你怎么了?” “想着还有好多工作没做,要不我们回公司吧。”贺繁说。 那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的揣测,也没必要告诉江代出了。 第15章 选秀节目顺利开机,海选阶段就借事先安排的炒点和噱头在年轻华人圈里砸出了一片水花。江山一代第一次参与电视类节目制作便旗开得胜,算是能为以后进入更大的传媒市场积累了一定资历。 几个月的忙活终于见到成果,江代出主动提出犒赏三军,请大家吃饭唱歌庆功,还说回头节目收官会再补一场大的。 聚餐日期是贺繁定的,江代出只说选个他不兼职的晚上一起来,吃什么叫他自己和大伙商量。sarah带头的几个小姑娘嚷嚷着要涮火锅喝啤酒,最后定在一家国内外连锁的火锅店。 包间坐不下他们这些人,服务生给他们安排在一处拐角区域,有独立的几张桌,也能和其他客人分开。 江代出私下里没什么老板架子,随便选了一张桌子坐。eric跟过来,还叫了sarah和另几个同事,都是江山一代早期的老班底。坐下后,又抬头找江代出的助理,见他还站在那,便招手喊人:“贺助理!” 贺繁本打算坐最外面那桌,闻声见eric指着身旁空位示意是给他的,而江代出此时正在低头看酒水单,没有表示。 “alex!这儿!” 坐江代出另一边的sarah也朝他招手,江代出这才抬头向他投来一眼,表情默许。 贺繁这才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eric正拿着个纸箱给一桌人分啤酒,递到贺繁那时,贺繁摆了摆手。 “我开车来的,就不喝酒了,你们喝。” 他说话的声音总是很轻,但吐字清晰,态度又礼貌谦和,即便是拒绝也不会让人觉得被驳了面子。加上他平时就是很少凑热闹的人,同事们知道他个性如此,并不是故意装逼不合群,也不会因此不高兴。 江代出只在最开始以老板的身份敬了大家一杯辛苦酒,便没不提一句公事,表示让大家想点菜点菜,想喝酒喝酒,明确了今天就是一块来放松的,不用拘谨也别看他脸色。 他不讲究那些虚头巴脑的排场和名头,带下属更看重的是团队凝聚力。 eric是南方沿海人,sarah是内陆北方妹子,两人老家横跨整个祖国,口味完全不同,吃鸳鸯锅也一直互相吐槽对方的喜好。 江代出别的无所谓,有荤就行,等肉熟的间隙时不时朝eric旁边瞟了几眼。见贺繁不会特地给自己加什么菜,别人不抢什么他就夹什么,每样都吃一点,每样也吃得不多,细嚼慢咽不像有什么喜恶。 江代出记得贺繁原本很挑食,海鲜一口不碰,说吃了身上会起很痒的疹子。不吃辣,也不吃气味重的葱姜蒜一类,说不容易消化,会胃疼。最夸张的是连香菜也不吃,说味道很怪不喜欢。总之江代出就没见过吃饭像他事儿那么多的人。 现在似乎都改了。 “老大。” 身旁sarah忽然叫江代出,眼神也才从贺繁脸上收回来,“你觉不觉得alex长得有点眼熟啊,就刚来咱们公司的时候,我总觉得在哪见过他。” eric看傻子一样地看sarah,“他们俩是老乡,还是高中同学,你说眼熟不眼熟?” “啊我忘了!”sarah这才反应过来,心说怎么一瓶啤酒就迷糊了,但隔了几秒又泛起困惑,“但我为什么会眼熟啊?eric你觉得眼熟吗?” eric早不记得贺繁刚来时他什么感觉了,男人看男人,最多觉得长得一表人才吧。现在又在公司天天见着,更不可能想起来第一眼见他眼熟不眼熟,于是嘲道:“你是不是看哪个帅哥都像你失散了多年的男朋友啊?别做梦了哈!” sarah回以eric一个无语加鄙夷的表情,要不是中间隔着她老大真想踹过去一脚,伸着头大大方方地对贺繁说:“alex你别搭理他,这人脑子有病,我们吃我们的。” 第27章 贺繁的长相气质介于斯文温润与淡漠疏离之间,即便长着双眼尾上扬眼角尖尖的狐狸眼,但眼神内敛,不但不带一点妖气,反而很清正。也因此会给人一种若即若离难以靠近的感觉,很难与他热络,更难走入他的内心。 这样的男人,她欣赏一下就好了,当男朋友或是老公简直自讨苦吃。 贺繁笑笑,对同事间的玩笑并无介意。 江代出在一旁不作声,吃了一口肉,又单手开了一瓶啤酒,捏了两下仰头喝下一口,再没往贺繁那边看。 兴意盎然之时,eric大概是吃累了,后仰在椅子背上休息,江代出不刻意也能看见贺繁大半个身子。 他拿着手机,两只手回复消息,打几个字便放下,隔一会儿又拿起来继续打字,如此反复,像在和人聊天。 江代出知道他和什么人在聊天。 而后直到一顿饭的尾声,贺繁都不停地在看手机。 酒足饭饱后,一行人离开火锅店,三五成群地讨论着一会儿谁跟谁的车去唱歌。江代出结了个账回来,贺繁就说有事得先走,唱歌就不去了。 江代出心说公司里又不是全都单身狗,有人等着的不止你一个,男女全算上都没见谁像你这么恋家。但也只能是腹诽,嘴上不得不同意。 他们人多,贺繁订了ktv最大一间包房,其实就是一层楼中间的大堂,三个沙发都挤满还要另加几把椅子,好在火锅人人都吃,歌不是人人都唱,四个麦轮来轮去的也够了。 eric一首谭咏麟的《一生中最爱》艳惊四座,紧接又连着几首张学友稳固了江山一代粤语金曲王的封号。sarah问他会不会唱《月半小夜曲》,说是看海选的时候有个叫乔遇的选手清唱了一段副歌,少年音好听得要命。 eric不服气,放言经历过岁月的成熟男人绝对比毛头小子唱得有味道,于是点歌拿麦站起身,非要给她露一手。 四周人语音乐声混乱嘈杂,江代出兴致不高,就坐着喝啤酒,谁喊他喝歌都摆手。他嗓音是标准的低音炮,但五音不怎么全,以前还会跟着贺繁喜欢的音乐哼两句,后来就基本不唱歌了。 坐他身旁的sarah和另两个小姑娘不知怎么就叽叽喳喳聊起了选秀,提到最有希望拿奖的几个选手,要么是唱歌实力强,要么是颜值人气高,要么经历特殊自带话题度,还互相递手机传看分享照片。 eric唱完第一段副歌,间奏平缓的间隙,江代出听见sarah好像提到了“乔遇”这个名字,旁边的两个女下属纷纷做捂嘴兴奋状。 江代出与乔遇只有一面之缘,觉得就是个弱不禁风长得还过得去的小男孩,没什么特别,要不是他跟贺繁认识,自己根本不会注意他。真不懂sarah她们怎么提起他就激动成这样。 “这个叫乔遇的哪那么吸引你们?”江代出瞄了眼sarah手机屏幕上的照片,插了一句道。 sarah没想到老大在听她们聊八卦,登时玩心大起,故弄玄虚凑到江代出耳边说:“这不适合说给你们直男听。” 江代出闻言蹙起了眉。 sarah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憋不住,“老大,你知道他现在ins有多少人follow吗?” 说着还用手比了个数字。 江代出知道sarah是想让他傻乎乎去猜后面跟几个零,完全不上套,“你直接说,他怎么了?” sarah与旁边女同事相视一笑,神神秘秘压低了声,“他是gay,还是公开出柜的那种,直接在ins和facebook资料上写着了。” 江代出怔住两秒,一侧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 公开出柜了,那贺繁必然也知道。 “诶诶诶sarah你看他ins发动态了耶!”旁边女同事忽然举着手机叫道。 “我看看我看看!”sarah扫了眼同事的手机,兴冲冲地也打开自己的ins。 “他自拍没有本人可爱,你觉不觉得?” “有一点,他本人看着太显小了,二十多了还像未成年,我都不好意思yy他。” “哈哈哈孩子太惨了,大半夜家里水管炸。” 从听到乔遇是gay以后江代出就没有心思再听她们说什么,回想拍摄那天跟贺繁一起碰上他,当时没有觉出来,这会儿回忆他对贺繁的一些举动,倒怎么想都觉得有些暧昧。 可能也因为酒精的缘故,他思维一下就钻进了死胡同,越想越偏,越琢磨越歪,不由得质疑起乔遇跟贺繁重逢的偶然性。他认为乔遇很可能是有意图地接近贺繁,想引起贺繁的注意,根本不是什么巧合。他还约贺繁吃饭,不知道除了叙旧还有没有说别的什么。 江代出很久没有这样冲动不理智过,可此时他却坚信自己前所未有地清醒。他认为自己有必要提醒贺繁不要和这人走得太近,甚至没有想过若贺繁问起原因,乔遇是gay这件事根本就不是个足够充分的理由。 他没和任何人打招呼,起身从楼梯下楼,离开ktv,站在门口的马路上拨通了贺繁的电话。 第16章 贺繁从火锅店离开后去了乔遇租住的公寓。 正如乔遇ins上刚发的动态那样,他主卧洗手间的热水管无明原因爆裂。他到家的时候,不仅浴室,连和浴室相连的步入式衣帽间都已经被热水淹得一片狼藉,连带他的两把吉他也遭了难。房东人不在本地,无论是修水管的,还是保险公司都不可能晚上八九点处理他的问题,他又还没买车,才发信息跟贺繁求助。 第28章 拨出去的几通电话均未得到应答,呼叫几声后自动转入语音信箱,江代出也不知道较上了什么劲儿,一通一通地非要打到贺繁接电话不可。 他明明只是微醺,却偏要借着几瓶啤酒生事,把他压抑的,伪装的,无法索求更求而不得的委屈,借着个无关的旁人,一个捕风捉影的由头,向贺繁讨要一个迁就。 贺繁一定会让步的,无论他再不想让贺繁见的人是谁,无论自己的要求有多无理,贺繁一定会答应他的。他之前试探过了几次,贺繁还是像以前一样不会拒绝他。 江代出酒疯子一样在离ktv不远的街上来回踱步,一手插着口袋,一手握着手机拨通等待,然后挂断再拨通。可能只过了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却让他应激似地回忆起七年前,他最初找不到贺繁的那段时间。 恐惧感一瞬爬满全身。 只是那时贺繁做得更绝,他发出的每一条微信都会收到拉黑好友的回执,打出的每一个电话都提示他该号码已无人使用。 让他不敢相信此时此刻,贺繁会轻易地出现在他一抬头,前方几十步远的地方。 身边跟着个男人,一起从希尔顿酒店出来,穿了套与方才吃火锅时不同的衣服。 江代出一瞬怔然,握着手机没有挂掉拨号,眼看着不远处的贺繁低头拿出手机,见自己打来,举到耳边接起。大概是看到了十几条未接有些担心,语气紧张,“我正要去找你,刚才有点事,你怎么了?” 江代出立在原地,感觉声音不像是从自己身体里发出来的,“你在哪?” “就在ktv附近,你们还在唱吗?” 乔遇那里是不能住人了,要等明天修水管的来,还要打扫卫生,保险公司也要上门评估损失再作安排,这几天恐怕只能先住酒店。 乔遇问贺繁知不知道哪家的环境好,贺繁想起今晚订的ktv旁边有家希尔顿,电视台把从香港和内地请来的几位选秀评委也安排住那,应该条件不差,就给了提议。想着等帮乔遇把生活必需品搬过去,还能赶上送江代出回家。贺繁知道他今晚多少要喝些酒,没有开车来。 如果他没和别人有约的话。 电话那头半天无人回答,贺繁举着电话,不经意地朝ktv的方向看了一眼,正迎上夜色中江代出一身暗色西装的挺拔身影,面朝他们走来。心想明明都看见他了,怎么还问他在哪。 乔遇注意到贺繁脚步的停顿,也跟着停下来,循着贺繁视线尽处一望,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背着光的人影,瞧不清长什么样。等那人大步走近才认出是贺繁那个人很骄矜的老板。 江代出却是早就认出了乔遇,他只要见过一次的人基本不会认错,别说刚才还看过照片。等到了跟前,他越过贺繁,直接朝乔遇结结实实挥了一拳。 莫名其妙当街被人打这种事乔遇也是第一次遇上,当时就捂着脸懵住了。 “你干什么?” 还是贺繁先反应过来,抬手去拦江代出又要挥过去的拳头,喝声阻止:“江代出你住手!” 乔遇发了两秒的愣才回过神来。 “你有病啊!” 乔遇本来就对江代出的第一印象不好,觉得他目中无人还阴阳怪气的,白长一副金玉皮囊,内里全是疵毛败絮。这会儿又无缘无故地挨了他的打,火气一下就上来,忍不住要还手。可目测了一下这人和齐仰山差不多的体格,又觉得自己未必打得过。 幸好还有贺繁拦着他。 实在是无妄之灾,揍他也得给他个理由吧。怎么也跟那王八蛋齐仰山似的,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跟别人好上了。 “江代出你冷静一下!” 贺繁站在两人中间,拦着江代出还想扑过来的动作,回头朝乔遇急道:“抱歉他喝多了,你先回酒店去,我明天再给你解释行吗?” “不用报警吗?” 毕竟是贺繁的老板,乔遇也不想让贺繁为难,只是走了又不放心。 “不用,你快回去吧。”贺繁又说,他几乎是用整个人的力气拖着江代出。他知道江代出想要推开他很容易,乔遇不能留在这里。 乔遇见这人只是针对自己,并没有要跟贺繁动手的意思,猜到这当中有误会,也明白不是追究的时候,就点头应了贺繁,“那你注意安全,有事打我电话。” 贺繁朝乔遇投去个歉意的眼神。 周围已有行人注意到了这边的骚动,不断向他们侧目,一个白人大叔站在街对面举了举手机,朝贺繁问道:"you ok sir need cops" “i'm fine.”贺繁不敢松开力气,转头回应那位大叔:“thank you,but do not call please!” 白人大叔闻言这才放弃报警的念头,其他路人见并无大事发生,也相继离开。 贺繁完全想不出乔遇和江代出能有什么过节,江代出为什么要打人。 “你干什么?发什么疯!” 等确认乔遇已经进了酒店大门,贺繁才忍无可忍地推了江代出一把。 江代出被推得向后一个趔趄,用比刚才看乔遇好不了多少的眼神看着贺繁,两步上前,一把揪住了贺繁的衣领。他个子高,手劲儿又大,几乎要把贺繁整个人提起来,“我以为你回家了。” 贺繁不懂他的意思。 “我以为你回家了。”江代出重复,“你回去找你那个小女朋友,我二话没有,我江代出还没有下作到挖女人的墙角。” 第29章 贺繁还是不懂,可顾不上问,使力掰着江代出攥着自己衣领的手,担心他们这样随时会把过路的警察招来。 “江代出你好好说,先放开我。” “结果你——”江代出声音颤抖,心也在抖,有点说不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逼视着贺繁,陡然提声:“结果你他妈的和个男的去开房!” 贺繁猛地抬了头,难以置信地对上江代出怒极发红的双眼。 “我没有!”贺繁否认道,终于明白江代出是怎么了,“我跟乔遇就是普通的朋友。” 方才江代出那一声吼得太响,又引来了路人围观。 贺繁压着声音:“你先松手。” “我瞎吗?普通朋友你跟他从酒店出来!” 江代出完全听不进贺繁的话,强忍着胸腔剧痛上下打量贺繁,脸上带着扭曲的笑意,“普通朋友你从酒店出来换了套衣服?” 贺繁确实换了衣服,是因为乔遇家到处是水,他搬完东西裤管和袖口都湿了,才临时跟乔遇借了一套换上。但此时他什么都不想解释,松开了与江代出僵持的手,喉间仿佛咽下了捧粗粝的砂:“贺年,你把手放开。” 江代出听到贺繁这样叫他,手上动作一滞,一股酸楚倏地冲上眼眶。 他气焰全消,声音带着难抑的委屈和悲凉,质问面前的人:“你喜欢女的就算了,为什么又要和男的搞在一起?” 你既然能接受男人,当初为什么就是不要我了? 贺繁立在原地,任江代出掐着他的肩膀晃他,只能无力地说出一句:“我没有。” 江代出觉得自己大概真是醉了,醉得忘记他本就拿贺繁一点办法都没有。 任凭他如何装腔作势,丑态出尽,他的爱恨和妒嫉贺繁都早就不在乎了。 “你没有什么?”江代出怆然开口。 他也可能是疯了,疯到故意曲解贺繁的意思,“没跟男的搞在一起过?” 不知酒精承担着几分罪过,江代出已经口不择言,“刚才那小子瘦了吧唧的,他能满足你吗?你别告诉我你现在都能当上面那个了。” “闭嘴!”贺繁低喝着打断他。 江代出抬手捏住贺繁的下巴,强硬却不用力,盯着他反问:“你敢说你没跟男的上过床?你敢说你没被男人操过?” 他一字一顿,语气暧昧而带着讥讽,“你敢说我没操过你吗?” “啪”的一声脆响由身后传来,乍破夜空。 江代出回头,见sarah和eric就站在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表情吃惊而茫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地上那个玻璃汽水瓶不知是他们俩谁掉的,摔碎了,深褐色的液体流了满地,钻进地面的裂缝里。 贺繁抬手,用拇指按了下左边的眼角,动作很轻,看不出是疲惫还是哭了。 “我先走了。”贺繁说。 而后绕开定住不动的江代出,经过愣在一边不敢出声的两个同事,孤身走入夜色。 方才见老大离开包间迟迟不回来,sarah就拉着eric一起出来找人,还想顺便透透气。结果看到老大跟去而复返的贺助理在不远处争执,以为两人要动手,便想过来劝。 等走近听出话题不对劲儿的时候贺繁已经看见了他们。 sarah跟eric面面相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被老大的语出惊人吓得手一抖把手里的汽水掉了。 “我想起alex是谁了。” sarah恍然大悟,转头看eric,“老大有个旧手机,之前掉在公司叫我找过,里面照片和视频上的人都是他。”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要讲小时候的故事啦 第17章 江代出没有删除与贺繁有关的东西,他换了部新手机,把关于贺繁的一切锁进了抽屉,成为影像,数据,和过去。从此生活清清净净,不再有那人的痕迹。他从不打开来看,只会在某些特殊的日子,某些极端难以控制的情绪下,会拿出来充电,开机,然后再锁屏,关回抽屉。 那部手机太旧了,终于有一天,它充不进电,开不了机了,安安静静地成为一个没有意义的死物。但不会看,和再也看不到是两回事,江代出慌了,觉得像是又失去了贺繁一次。 他推迟了一个晨会把手机送去修,下午工作脱不开身便叫melody替他取,因为melody的疏忽差点弄丢,还好sarah给找了回来。 他之前没有做过资料备份,是想着若会消失,那便让它们消失。可事实是他因为担心手机修不好一个上午魂不守舍,在接到维修师傅电话得到肯定消息时欣喜若狂。 那天是他的生日,也是贺繁真正的生日,不是身份证上的那个作了假的日期。 同年同月同一天,在一个名叫锦阳的小城市的一家医院里,同一间新生儿室,他们相遇又分离。 分离又重聚。 其实江代出的预产期是转年的一月,他提早出生了将近二十天,在锦阳出生完全是个意外。 他亲妈付雅萍怀上他也是意外,查出怀孕的时候她正值舞蹈事业的上升期,几个月后会有个能代表国家登上国际舞台的机会。她原本不准备留下孩子,却在做检查时得知自己是单角子宫,输卵管也只有一侧发育正常,能怀上算是老天开恩,也意味着如果打掉不要,以后想生都不一定会再有。 江致远是个非常传统的人,对传宗接代和老家那本族谱看得命一样重。付雅萍为了跳舞结婚六年不愿意生,他已经话里话外处处透着不满了,更别说以后都没孩子。而那时候江致远的事业也渐渐做大了,以前他一文不名时还愿意哄着顺着付雅萍这个大美女,可男人有了钱就未必还能如初。 第30章 付雅萍不是什么天真单纯的傻白甜,她高挑美貌,气质出众,明明是汉族人却因为轮廓鲜明,高鼻大眼常被认成维吾尔族或是混血,上学起一路都是班花校花,爱慕者多得数不过来,难免性格高傲一些。她十几岁就被选进文工团,无论是一个团的男演员,还是偶然结识的各界人士,一直是追求者不断。 付雅萍不想找同行业的人做伴侣,更不愿意屈就自己跟了那些又丑又秃的老男人。她会嫁江致远是因为他是那一众追求者中有能力的里最年轻的,有皮相的里最有潜质的。她挑来挑去,挑中了这个聪明英挺又很会哄人的帅哥。 然而这样卖相好的潜力股没人不爱,尤其当时二十出头的江致远已经顺着时代的潮流做生意赚了点小钱,付雅萍也担心一辈子没孩子会拴不住他。几番衡量后,她只好忍痛放弃在事业上大放异彩的机会,把江代出留了下来。 不料却在临产前不久撞破了江致远偷腥,把他和他的女秘书衣衫不整地堵在办公室里。当时江致远褪下了一截裤子,光着半个屁股,那女的则除着双高跟鞋外一丝不挂,画面别提有多恶心。 其实他俩认识当初江致远就有个谈了好几年的女朋友。付雅萍在俩人已经谈婚论嫁的当口横插一脚,把人抢了过来,还往人家女孩身上造谣泼脏水,污蔑那女孩私生活不检点才招致江致远厌弃。这些事严重影响到了那女孩的工作和生活,后来一时想不开在单位宿舍里割腕了,抢救回来后便被父母接回了老家,从此再没了消息。 那时的付雅萍还洋洋得意着她的胜利。 如今她不过是被背叛的下一个。 而既然事业的上升机会已经没了,孩子也已经打不掉了,付雅萍是绝不可能提出离婚的。她费尽心思才抢来的男人和优渥的生活,怎么可能让给江致远的新小三,拖都要拖黄他们。 当时江致远不顾挺着大肚子的付雅萍,一直护着那女秘书穿好衣服离开办公室。付雅萍愤然扇了他一个大嘴巴,他没还手不过是因为怕伤着他儿子。 而一句“我跟我的时候就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狠狠反给了她一记耳光。 又过了没几天,付雅萍在跟江致远一次激烈争吵后买了回娘家的火车票,因为情绪激动加上本来子宫就有问题,半途忽然早产,只好在列车长的帮助下由最近的一站下车去了当地的市医院。 虽然提早出生半个多月,江代出体重还是有六斤多,三十七周足月顺产,各项评分都达标,不需要保温箱或是特殊护理,直接被护士抱去了普通新生儿室。 而两个小时后,同一病房里另一位产妇也顺利生下一个男孩,预产期当天出生,整时整点整六斤,吉利得不能再吉利,她的丈夫和妹妹都陪在身边,母子平安,一家人见着孩子喜极而泣。 直到十年后,年美红都不敢相信,她当初怀胎十月拼了命生下的宝贝,因为医院的一个疏忽,和她抱回家养大的不是同一个。 而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是由抚养了自己亲生儿子十年的另一个家庭告知的。 江致远和付雅萍之所以会发现,是因为贺繁的身体太弱了,虽说没什么器质性的重大疾病,但是过敏,贫血,肠胃差,还三天两头发高烧,一烧还会继发咳嗽和哮喘。 家里附近那所医院的十几间儿科病室,除了三间病危室,他全都住全了,保姆因为老要带他跑医院不停要求涨工资。中医西医都看过不少,药也没少吃,养到十岁都没见好转,最后听医生的建议全家做了个遗传病的筛查,才发现有问题。 贺繁婴儿时期基本整天整夜地哭闹,动不动呛奶发烧起疹子,把照顾他的保姆都吓走了三个。付雅萍儿女心淡,生了孩子一天都不愿意带,更别提喂母乳,出了月子就节食减肥回归了舞台。 而江致远的事业越做越大,成天忙着赚钱忙着搞外遇,也没时间管孩子。加上他们生意人多少信风水,觉得贺繁成天生病哭闹耗人还败财,不带福气。若不是他有钱给败,这个孩子放在谁家里都是个拖累。所以他对自己这儿子可以给予物质上的满足,感情上却喜欢不起来。 江致远和付雅萍这些年早就夫妻离心,不离婚是因为一个顾及社会形象,另一个不愿生活质量下降。平时在家话都懒得多说几句,在孩子的事情上却一下达成共识,意外地齐心。他们放下手里的工作,瞒着贺繁带上他的头发和指甲样本,找上了当年生产的医院。医院得知缘由,担心事情闹大,主动联系了当时有可能出错的另三位男婴家长,逐个排查。 锦阳是个只有四十万人口的县级市,市区人口还不到三分之一,除了下属乡镇外只有四条主街道,马路上一抬头保准能碰上沾亲带故的,找一家当地人并不难。年美红当时接到医院电话,整个人都蒙了,手里的剪刀都险些戳在客人脑袋上。 还没等江代出放学,贺伟东下班,江致远和付雅萍就按着医院提供的地址找上了门。 几乎只对视一眼,江致远便确定了是这家人,因为贺繁的下半张脸和年美红长得太像了,而年美红也从这对夫妻的身形和相貌上看到了江代出的影子。 亲子鉴定结果一出来,年美红便站在医院走廊里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贺伟东也瘫软在地,两手捂着脸,顾不得安慰妻子。而早知结果,已有十足心理准备的江致远和付雅萍却松了口气,只想把亲生儿子尽快要回来。 第31章 他们已经见着了江代出,四年级的孩子个头长得老高,又壮实又精神,性格也豪爽,虽还不知道他们是谁,一见面就笑着叫叔叔阿姨好,半点不怯生。 江致远原本的打算是请位名律狠告这家医院,为这些年养错孩子付出的心血,和骨肉分离的遗憾讨一个说法。但年美红怕要是闹大了上新闻,就他们这个小地方,一传十十传百,孩子会在学校被人认出来,她不愿意孩子受人背后议论。 无论哪一个孩子。 她也急着想见远在首都的亲生儿子,可更让她痛苦的是不知怎么和江代出开口说自己不是他亲妈,亲子鉴定结果出来后好几天都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或者说,她无法接受江代出的亲生父母提出的把孩子换回来的要求。她不能没有江代出,那是她出了月子就背在背上给客人做头发,逮着空就蒙个毯子母乳亲喂到快一岁半的宝贝儿子。虽然他调皮捣蛋也不爱学习,但却是她见过性格最好,最可爱的孩子,是她的心头肉命根子。 最后在年美红的坚持下,江致远退了一步,同意通过法院与医院做民事协商,接受经济赔偿。既然事已至此,她只想将对孩子的影响降到最低。 江致远看得出年美红跟贺伟东舍不下他的亲儿子,就在心里做起了盘算,准备等各自见了各自的孩子再交涉,总有办法能说服他们。 见这家人的经济条件一般,顾店的顾店,上班的上班,为了能尽早解决事情,主动提出找个时间把贺繁带回来给他们看看。 江致远还事先咨询了首都的律师,确认就算打官司让法院来判也是谁的孩子归谁,这才放心。 转天他就和付雅萍回了首都,算是循序渐进地花了几天时间,让贺繁知道了这件事。 包括他即将要被送回去。 第18章 贺繁在不久后一个周末被带回了锦阳。那原本一直该是他生活的地方。 锦阳没有机场,到最近的省会机场要转一趟六个小时的火车。他们早上出发,飞机转火车再上出租车,到地方已经是傍晚。 一路上付雅萍看他的眼神里都透着股心虚,只要对视上就会笑得僵硬刻意,说话夹着嗓子。比平时和颜悦色多了,却仍不像个母亲。 江致远则是不停地跟他讲他和亲妈长得有多像,他亲爸人有多和气,锦阳那个地方有多人杰地灵。说到最后,见贺繁理解不了这些,只是惊惶地发怔,才讪讪闭了嘴。要说他心里没有一点不舍与愧疚倒也不是,毕竟当亲生的养了十年,就算他一年到头天南海北地出差,与姘头厮混,一个月在家陪贺繁吃不上三顿饭,贺繁也叫了他十年爸。 平心而论江致远觉得贺繁这孩子很优秀,不仅学习不错,大拉琴也拉得好,就是性格太孤僻了。而且总是病病歪歪,全身瘦的没有二两肉,文弱气太重。 不知是因为血缘上的偏爱还是怎么着,他一见着江代出就更喜欢,觉得那半大小子虎头虎脑的,是个可造之才,而且个头儿性格都随他,一看就是他江致远的种。 自问江致远心里也挣扎过,但只是短短一阵。他这人很现实,事已至此,再怎么多说也无用,孩子是一定得换回来的。他老江家的小子不能认别人当爹,他继续养别人的孩子心里也膈应,只能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 相比江致远,付雅萍倒没那么在乎血脉传承,孩子认不认祖归不归宗的她无所谓,说白了她对孩子不上心跟是不是亲生的没多大关系。单纯就是不喜欢孩子,还是身体羸弱,继承不了她衣钵反倒还拖累过她事业的孩子。 从前她以为贺繁是亲生的,就把生活的怨气通通发泄到他身上,就好像她怀了孩子老公搞外遇,事业错过黄金期,整天被保姆打电话来烦都是他的错一样。动不动就几天不露面,一回家就翻贺繁的作业本,只要看着一个错题就伸根手指头劈头盖脸地数落贺繁。 现在贺繁不是她亲生的了,她倒后知后觉地生出些愧为人母的羞耻之心。 不过换个角度一想,自己这些年当妈当得不称职,贺繁跟她不亲近已成定局。修补母子关系既已无从下手,索性换回亲生的来养,说不定还是个重新来过的好机会。 这么一合计,她对贺繁的那点不舍便只浮在了良心表层上,给风一吹就散了。 他们带贺繁来锦阳不单只是为了给贺家夫妇看一眼,而是打算直接商议两个孩子的归属问题。 江致远是个生意人,逻辑严密,口才出众,不怕分析不出个长短利弊,说服不了他们。再一见面他便称呼贺伟东和年美红为“江繁的爸爸妈妈”,等同于用行动表示不会再把他们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 年美红却称呼他们为“江先生,江太太”。 “江繁爸爸,江繁妈妈,咱说实话,把两个孩子换回来他们指定要适应一阵子,绝对会影响心情,耽误学习。”江致远循循善诱,“但你们想啊,他俩现在还没上五年级,学习任务不重,过两年小升初也不是特别重要,是吧,实在咱要是学不好,找点门路也能进个好学校。” 他语气一转,接着说:“但要是现在当断不断,等他俩再大点,上了初中高中再换,这成绩一落下可就很难再跟上了。就算咱花钱能给他们塞进重点,但花钱买不着知识,高考要是考不好,一辈子可就耽误了,你们说这些咱当大人的是不是都得考虑进去。” 第32章 “嗯,是。”年美红无法反驳地绞着手指,含糊应道。 她脸色惨白,背脊微弯,相比一旁光鲜亮丽的付雅萍,因为自小漂亮一直被人叫“大美”的她看起来要憔悴许多。她见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那孩子的样子便一直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是个特别漂亮的孩子,白白净净一张小脸,斯文秀气,鼻子和脸型像她,薄嘴唇像贺伟东,一双眼睛还有气质还很像她爸,也就是贺繁的亲外公。 那孩子现在就在里屋跟她儿子呆在一块儿,她却比见着之前更加痛苦煎熬。 一个是她亲生的,一个是她养大的,眼下要是留下亲生的,那她养大就得给人家还回去。就算不换,她也不知道人家还愿不愿意好好照顾她亲生的。 她实在舍不得她儿子贺年,所以她低着头,迟迟无法表态。 贺伟东则一根连着一根地抽烟,低头也说江致远分析的在理。他这阵子烟瘾大多了,从三五天一盒变成一天两三盒,嗓子都熏哑了。他刚才见过自己亲儿子,心里就乱七八糟,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他们夫妻俩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所求不过安稳度日,有份能糊口的活计,把孩子顺顺当当养大成人,以后讨上媳妇儿生个孙子,他们退休帮着带带,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哪想到能摊上这种事。 见贺家夫妇半天不吭声,江致远朝付雅萍使了个眼色,按来之前商量好的让她跟着打配合。 女人和女人好说话,付雅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江繁妈妈,我特别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因为我也是一样的。但是我们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影响了孩子的前途,你说是不是?我知道这个决定很艰难,但孩子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她哽咽一般没将话说完,偏头以手遮面,吸了下鼻子,“我这些天吃不下睡不着的……” 这一番话照江致远所指示的着重强调了“亲生”这个问题,试图引导出年美红对亲儿子的愧疚和不舍,松动她一直不愿正面回应换孩子的态度。 “能不能,”年美红眼里蓄着泪,当着对方的面又只能强忍住,“能不能让俩孩子换着住啊?” 付雅萍顿了顿,侧头看了眼江致远,为难道:“我们要是都在一个地方还好说,这一个锦阳一个首都的……孩子也不能老转学啊……” 年美红意识到是自己欠考虑,说了傻话,艰涩地改口:“嗯对,不能耽误孩子学习。” 她略一低头,眼泪就落了一大颗砸到地上。 “江繁爸爸。” 江致远转攻被烟呛得紧皱着眉头的贺伟东,“咱们做男人的都讲究这个香火,都希望有个儿子传宗接代。咱们呢你看都有儿子,可惜因为外在因素造成了这么一个意外。现在既然发现了,好在孩子不大,为时还不晚,最好还是把这个错误纠正过来,让孩子认祖归宗,毕竟是血脉传承的大事。” 这一番话成功触动了贺伟东作为传统思想男性那根深蒂固的认知,摇摆不定的神情上浮现一丝肯定,“是,是得换回来,谁家孩子就是谁家的,这天经地义的事儿。” 年美红闻言,看了眼丈夫,压抑地小声啜泣起来。 贺伟东拍了拍妻子的手,对江致远说:“那就按你说的,把孩子户口改过来吧,早晚也得改,医院和法院那边出个证明就行。” “孩子能不能再等一等。”年美红打断道。 三人同时看向她。 江致远和付雅萍对视一眼,须臾,江致远起身对贺伟东客气道:“我太太情绪有点激动,我陪她出去转一圈,透口气,几分钟就回来,您看行吗?” 贺伟东看破没说破,“可以,可以。” 江致远拉着付雅萍从阳台改的那扇门出去了,没作声地一直走到不远处一片空地上。没等江致远先开口,付雅萍便不耐烦道:“要不就听他们的吧,把户口先改过来,孩子晚点换就晚点。别把他们逼急了再反悔,打个官司也得好几年,多麻烦啊。” 江致远跟付雅萍考虑到一块儿去了,不仅如此,他还想到一个估摸着贺家夫妇更乐意接受的提议。 等他们商量完回去,年美红刚从两个孩子呆的屋里出来。她趁这几分钟给孩子炒了两碗鸡蛋炒饭送进去,看了眼怯生生的那个,关门前跟她儿子贺年说:大人的事儿还没谈完,你陪弟弟再玩会儿。 等四个人重新坐回年美红那不算宽敞的,一间卧室加阳台改成的理发店里,江致远开口道:“江繁爸爸,江繁妈妈。” 年美红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像在等待宣判。 “我和我太太商量了一下,因为我们俩的工作比较忙,陪孩子的时间不多,平时江繁全是靠保姆照顾。” 江致远顿了顿,接着说:“能不能这样,先把两个孩子的户口跟姓都改过来,就算暂时把这个错误纠正了。我想呢,让两个孩子都先跟着你们生活,在锦阳把小学念完。我负责一个孩子的花费,这点你们不用担心。等我儿子上初中我再接他回首都念,两位看这样行不行?” 年美红听罢,当即喜极而泣。 她当然是愿意的,能把她儿子多留在身边一天都令她雀跃,别说是两年。 作为母亲,她有私心,想着多过一年,孩子就大一些,以后无论去到哪都不会忘记她。 第33章 作者有话说 贺年=江代出江繁=贺繁 第19章 贺繁正式被送回锦阳是一个月后的暑假,一起跟来的还有几个不大不小的箱子,和他的大提琴。江致远和付雅萍终于在临走前表露出不舍与温情,摸着他的头说家里房间还给他留着,过年放假随时回来住。 十岁的孩子还不能理解什么叫做被“扫地出门”,但能隐隐觉出那个家已经不是他的家了。 江代出从得知身世还有父母的亲儿子要搬来他们家就一直闹情绪。 与贺繁顺从接受大人安排不同,他这一个月在家里快要折腾翻天了,尤其是放学一回家发现他的床变成了上下铺,本就不大的隔断屋里硬是多塞进一张书桌,而自己装书和玩具的箱子被搬去过道的时候。 他家住的房子是贺伟东单位分的九十来平的两居室,因为正好是一楼,年美红就给大的那屋阳台开了个独立出入的门,改出来做发廊了。做生意时把朝里面的门关着,没人的时候就打开当客厅用。 另一间卧室是夫妻俩住,但江代出也有自己的地盘。 年美红留出了一家人摆桌子吃饭的地方,找装修工人把客厅做了个隔断,加了扇玻璃拉门,贴上磨砂贴纸,就成了江代出五岁开始的自由小天地。 除了张一米二的床,空间还够放下书桌斗柜,和几个带盖的塑料箱,里面装的全是他的故事书和从小到大攒的宝贝。 现在江代出有种领地被人侵犯的感觉,贺繁人还没住进来就开始提前讨厌他。 只是有一次江代出脾气发着发着,年美红哄着哄着忽然转过身不说话了,肩膀微微耸动着,而后就钻进厨房说自己做饭去了。江代出才愣愣地反应过来,他让他妈为难了,让她伤心了。 于是他的激烈反抗变成了消极应对,但确实让焦头烂额的年美红松了一口气。 什么两年不两年的事江代出根本没放在心上,他有腿,就算给他绑去首都他不会自己回来?他现在唯一烦的就是他妈多了个儿子。 这和他发小那种爸妈生了二胎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有了二胎弟弟妹妹,爸妈要分享,但他是小崽子的大哥,可现在他是要来那小子的谁啊。 他真是一想起上回见过一次的那不吭不响的闷葫芦就气不打一处来。 小孩子的危机感和竞争意识让他将不安和不满全都转化成了对贺繁的抵触。 “妈,为什么不把他的东西堆墙角去,要把我的箱子搬走?” 年美红在厨房里忙活,叫江代出帮着贺繁一块收拾行李。江代出嘴上应了,实则帮了没两下就开始偷懒,倚在门框上抱着胳膊只看着,时不时还要回头朝厨房抱怨一句两句。 “我可以放床底下。” 贺繁见江代出不满,小声说着便蹲在地上把整理好的书本文具分类换进一个矮箱,试着往床底下推。 房间狭小,四壁之间,每一寸都已利用无余。 他知道自己占了别人的地方,收拾东西的时候都尽量排得紧紧密密,尽量把年美红给他腾出的空间再还一部分回去。大件的物品只有大提琴,放在盒子里靠墙竖着,他都特意确认了没有挡住墙上贴的科比和贝克汉姆的海报。 这家的房子与他在首都的家不一样,空间显得逼仄。虽然收拾得很干净,但家具和布置都看着有些陈旧土气,阳光也因为被对面那栋楼遮挡而不够充足。 他原来不知道他要跟那个叫贺年的男孩共用房间,进门看到那张上下铺时有些傻眼。他慌张地拉了拉付雅萍的袖子求助,付雅萍只局促地笑笑,什么也没说。过后想想,这里确实也没有其他房间可以给他住。 他只能尽量地不影响到别人。 贺繁原来的衣服都是家里阿姨打理的,他不怎么会收拾,只能凭着记忆胡乱叠,实在叠不好就对折起来卷成一个卷,动作尽量快,怕别人等得不耐烦。 “你叫什么来着?” 江代出见贺繁还算是个懂规矩的,憋了多日的气消下去一半,瞅他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江繁,江河的江,繁荣的繁。” 江代出借机捉弄他,“什么?烦人的烦?” 贺繁本来是仰起头和江代出说话的,闻言抿了抿唇,低头继续理东西。 江代出说完也觉得他的玩笑不高明,没趣儿地摸了摸鼻子,正尴尬着,他家的两只狗一前一后地跑进来,及时解了围。 “富贵!过来!” 江代出朝过分热情,直接扑向贺繁的那一只喊了声。富贵摇头摆尾犹豫了下,又伸着舌头跑向江代出,哼哼唧唧地蹭着求摸。 贺繁被吓了一跳,但好在富贵只是自来熟,没有攻击性,他也并不怕狗。 相比富贵,另外一只就显得老实多了,见了陌生人便不贸然上前,谨慎地歪着头打量贺繁。 “小旺!来!” 江代出又喊了另一只,叫“小旺”的狗才朝他们过来,乖顺地任江代出揉搓它的脸,呼噜它的毛。 贺繁第一次来的时候没见着它俩,心想估计上哪玩儿去了。他没养过什么宠物,只有过一只小时候幼儿园里发的金鱼,还被阿姨误当成脏水冲马桶里了。有次在外面好心动街上小贩笼子里卖的仓鼠,可付雅萍都嫌脏嫌臭的不让买,就更别提小狗了。 他试探着朝前伸了下手,想摸一摸富贵的背毛,没等摸到,小旺就朝他吠了一声,满眼戒备地扒拉着一旁的江代出,意为寻求保护。 第34章 好聪明好可爱,贺繁心想。他以后住在这了,那他能不能当作它们以后也是他的小狗? 这时屋外传来动静,是贺伟东的声音。 “买什么了?”年美红正从厨房端着两盘菜出来,瞅着贺伟东手里拎的袋子问,“烤鸡买着没?” “买着了,还买了你儿子的猪耳朵和两个拌菜。” “你才猪耳朵。”年美红笑嗔贺伟东,接过塑料袋拿去厨房装盘了。 江代出见他爸回来,跑过去眼睛不断地在贺伟东手上和饭桌上搜寻,“爸,我猪耳朵买了吗?” 贺伟东轻笑一声,伸手示意在厨房里,“就知道吃,给我拿拖鞋。” 年美红的厨艺寻常,不难吃不惊艳的水平,但平时店里忙起来经常没个点儿,家里其实贺伟东做饭更多。江代出知道今天要给贺繁搞接风宴,借机要求买烤鸡和麻辣猪耳。那市场在“东门儿”,离家不近,贺伟东就让年美红在家做饭,他自己骑自行车去买。 没多久后,桌子上就摆好了五六道菜,和满满几碗米饭。富贵和小旺比人还早一步先守在了桌子旁。 年美红以前叫老公儿子吃饭都是扯脖子喊,可对着贺繁这样斯文安静的孩子,只敲了敲关上一半的玻璃拉门,说:“小繁啊,出来吃饭。” 贺繁知道大人忙了一下午就是为了他,可他不知道该怎么融入这家人的晚餐,紧张得手心都在出汗。他一刻不敢让人多等,放下了手里整理到一半的错题集。 江代出已经在饭桌前坐好,左眼盯着烤鸡右眼锁着猪耳,握着筷子急不可耐。 贺伟东见贺繁站在门口,招招手说:“来,你坐这边儿。” “谢谢叔叔。” 贺繁过去,坐得端端正正,甚至有些拘谨。接年美红递过来的筷子时手一个不稳,掉了根在地上,就比方才更要紧张了。 “没事儿没事儿。”年美红见贺繁吓得脸都白了,心里酸胀难受,朝坐在厨房门口的江代出道:“大年,去给你弟弟再拿双筷子。” 江代出眼看肉都要进嘴了还得抬屁股,不情不愿地晃进厨房,拿了筷子直接拍到贺繁手边,嘟囔道:“他怎么就成我弟弟了?” “他比你晚生两个小时,不就是你弟弟么。”年美红避重就轻地打着圆场。 “吃菜吃菜。”贺伟东夹了一根鸡腿儿放到贺繁碗里,又把另一根鸡腿夹给江代出堵他的嘴。 江代出吃饭嘴特急,一个鸡腿儿没两口就进去了,骨头顺手伸到桌子底下,也不知是被富贵还是小旺抢去。他又举着筷子说:“妈,猪耳朵我够不着。” 年美红马上把盘子换到江代出跟前,又夹了一筷子给贺繁。 “谢谢阿姨。”贺繁道谢,又低头吃饭。 同样是这么大的男孩子,贺繁吃饭细嚼慢咽,江代出跟他一比就像狗扫盆似的。而且每顿必须两碗打底,有时候出去疯累了回来还得再加。反正长身体,年美红就由着他。 他扒拉完一碗饭,转头去厨房盛,回来见贺繁碗里那几根麻辣猪耳一口未动,就问:“你不吃猪耳朵吗?” “不是。”贺繁停下筷子小声说,好像又没把话说完。 年美红看见他碗里自己夹过去的青椒肉丝也没动,才恍然大悟:“哎呀,你是不是不吃辣啊?” 贺繁才想着要么把菜硬吃下去,还没鼓起勇气就被发现了。他局促地点了点头,听江代出在一边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不是吧,我们家狗都能吃辣哈哈哈!” 第20章 “啪”地一声,江代出的脑袋上挨了年美红一筷子。 “说什么呢你?” 她又补了江代出一记眼刀,手上快速把贺繁碗里的辣菜往外夹,还对贺繁说:“他缺心眼儿,你别理他啊。” 江代出打小就皮,挨他妈瞪几眼稀松平常,浑不在意。摸了摸脑袋发现有菜汤,才不满地嘟囔了几句。 又转头看贺伟东,见他没怎么吃东西,倒一个人把酒喝了小半瓶,缺心少肺地说:“爸,再等我三年,不对,五年吧,等我十五我陪你喝,现在不行,现在喝了脑子会变笨。” 说完就拿了个鸡脖子逗富贵,把富贵骗得在桌子底下团团转。 贺伟东苦笑了笑,低头给自己倒上,闷闷地一口而尽。 “小繁,贺年跟没跟你说过咱家这两条狗的大名?” 年美红见贺繁也喜欢狗,便想着聊一聊调节下气氛。说真的她这顿饭吃得心里七上八下,百感交集。 男孩这么大正是人嫌狗不待见的岁数,但贺繁不一样,他安安静静的,不闹腾不任性,做事会看大人脸色。除了稚嫩的外表和藏不住的胆怯,懂事得根本不像这般大。 生疏感没法光凭血缘化解,她有点拿不准该怎么和这样性格内向的孩子相处,只能把想说的话说之前先在心里过两遍,想做的事先在心里模拟一下,生怕一个马虎,让贺繁觉得不适应或者委屈。 更难的是,她还要兼顾江代出的心情,不能让他因为贺繁的到来而心里产生落差。 “没有。”贺繁回答年美红,想不到这两只小狗除了叫富贵和小旺还另有大名。 “黑的那只叫‘苟富贵’,黄的叫‘勿相忘’,都是贺年给起的。” 贺繁注意到,年美红每提起一旁这个男孩的事,就会由然地眉舒眼笑。 第35章 “他武侠小说看多了,非要这么叫,但我听着不顺口啊,就又给起了小名叫‘富贵’和‘小旺’。” 江代出是那种典型的拿根棍子当剑耍,披个床单扮大侠的江湖迷,这主要归结于年美红店里一忙起来,就拿两本邻居家孩子大了淘汰下来的小人书打发他。 江代出的学习成绩不好主要是因为不爱学,心思不在作业和考试上,但他非常聪明,尤其是识字特别早,五六岁就能对着拼音磕磕巴巴读完一套幼儿插画版的四大名著,还能呲着一嘴漏风的牙给年美红跟贺伟东讲“排骨开天地”和“孙武松三打白虎精”的故事了。 后来语文课上学会了用新华字典,他不知怎么摸到家五毛钱一天可以租书来看的店,大部分零花钱就都有了去处。年美红不干涉他这个爱好,觉得孩子看书是好事,老话说“开卷有益”,哪怕看的是闲书也总比招猫逗狗四处惹祸强,生日年节时也会带他去书店挑书当礼物。 苟富贵和勿相忘是两只中型串串狗,什么串什么早就无从考究,粗略算来一岁多,是去年江代出在小区垃圾桶边上捡到的。当时同个纸箱子里共蜷缩着六只奄奄一息没睁眼的小狗崽,江代出一发现就火急火燎地捧回了家。年美红一个头两个大,买了奶粉和针管一天几顿地喂,最后三公三母也就活下来这两只公的。等长大一点看出品相,苟富贵是黑短毛白围脖,勿相忘是黄长毛白手套,估摸着是土狗串了八国联军。 当然这些都是关系破冰之后江代出告诉贺繁的,当时当刻,他听到起名字的事儿就哪壶不开提哪壶。 “对了妈,你不是说我俩都要改姓吗?名字能改吗?我能自己起个不?” 贺繁听到后只微微抬了下眼,什么也没说。对他来讲姓贺跟姓江没区别,父母儿女都可以说换就换,别说一个姓。反正这里没人认识他,等开学去了新学校,就叫“贺繁”就好了。 年美红不确定地说:“这得跟……你亲妈亲爸商量一下吧,万一他们要给你起呢?” “我不!我就要自己起!”江代出一口回绝,从椅子上站起来,兴冲冲举着两根筷子在胸前比划,“我刚学了一句诗,‘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我要叫‘江代出’,怎么样?酷不酷?” 贺伟东本来在一旁郁郁不乐,听他这么说噗嗤笑了一声,“还好你没说要叫江风骚。” 年美红也跟着笑,转头看贺繁,“小繁呢?你想不想换个名字?” “就是‘贺’这个姓不好起名,我跟你贺叔叔当初想了好长时间都想不到满意的,后来不是快过年了吗?我一想啊,我俩的姓加一块不就是贺年吗?干脆就叫贺年好了,有意义,还吉利。” 年美红没少跟江代出的玩伴们讲起“贺年”这个看似用了心,实则碰了巧的名字由来。 贺繁刚好吃光碗里的饭,规规矩矩地放下碗筷说:“我不用的,阿姨,我改叫贺繁就行。” 年美红听到那声“阿姨”,方才意识到自己顺了嘴,懊恼得直发慌,赶紧拿过贺繁的空碗找补道:“那个……妈……妈妈给你盛饭去。” 江代出眼疾手快,丢下啃了一半的排骨探身去抢碗,“妈,我去给客人盛。” 年美红没撒手,低声喝止江代出:“你松开,我去。” 江代出装作没看到他妈使过来的眼色,一把将碗拽过来就要进厨房。 “不用了,我吃饱了。”贺繁出声叫住江代出,“谢谢。” 一旁传来打火机拨动时的摩擦声,贺伟东点起一根烟,隔着淡淡一团烟雾对贺繁说:“吃完了就进屋吧,我在这抽根烟,呛。” 又看了眼江代出,“你也别吃了,上我屋写作业去,别临开学前一天才忙着借同学的抄。” 江代出破天荒地没有拒绝写作业的提议,只是说了句“我回自己屋写”,就跟在贺繁后面进了从今将是两人共同的房间,还拉上了玻璃门。 年美红听那门被关得“呯”地一声,觉出臭小子是故意的,怕他欺负贺繁,抬脚要进去却被贺伟东叫住了,“你就别管了。” “越管越乱,”贺伟东说,用没拿烟的那只手掌搓了搓前额,重重叹了口气,“咱家现在还不够乱吗?” 贺繁转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盯着自己的江代出,心里很忐忑,指尖不由轻轻捏住了衣角。 江代出的个头在一块打球的男孩里都是鹤立鸡群的,别说站在瘦小单薄的贺繁面前,懒懒塌着背抱臂一歪都还高出来半个头。而且他发现只要自己一板起脸,贺繁就有点要躲他。江代出为此颇感得意,用强者对弱者的轻蔑语气问:“你是不是怕我?” 贺繁抿了一下嘴唇,不作声。 江代出当他默认,便自问自答:“老实点不要烦我,我就不会揍你。” 贺繁还是没有吭声,江代出便认定他好拿捏,不讲理道:“外面那两位是我爸和我妈,你只准叫他们叔叔阿姨,记住没?” 贺繁顿了顿,说:“血缘上讲不是这样的。” 他其实也才弄明白“亲生与非亲生”这件事不久,是江致远跟他讲的。他说这话不是要反对江代出,实际上让他管一对陌生人叫爸爸妈妈,他也叫不出来,只单纯觉得江代出这种霸道蛮横的态度很不好。 江代出以为贺繁的意思是不答应,身子往前一倾,给了他无形的压迫感,语气严肃道:“我不管,我说不准叫就不准叫,听到没有?” 第36章 贺繁被逼得后退半步,小腿已然磕到床边,他不想生事,便不打算再和江代出争论,低声应道:“我知道了。” 江代出见贺繁服软态度良好,心里挺受用,便收回威胁眼神放过他,爬到上铺继续看小说去了。 然而消停不到一晚上,江代出就又起了玩心。 睡觉前,年美红特地嘱咐他教贺繁用热水器,还提醒到热水器容量小,烧水也慢,如果他先洗澡要记着留些热水给贺繁用。 江代出满口答应,却借机干起了令人不齿的小人之事。 他平时洗澡都是花不了几分钟涮涮就出来,今天却故意拖拖拉拉洗了半个小时,把热水用得只剩一点点,出来后还偷偷关掉了热水器插板的开关。 贺繁洗到一半发现热水没了,等了好半天怎么也等不到水变温,才明白过来是被算计了。可他头上身上还全是泡沫,只能硬忍着用冷水将自己冲干净。 等他拿毛巾胡乱擦好已经冷得牙齿打颤,手脚发僵,手抖得连睡衣都穿不上。 床位是江代出擅自分配的,他窝在上铺一边打游戏机,一边竖着耳朵偷听浴室里的动静。察觉到贺繁出来便故意将游戏声音开到最大,欲盖弥彰地掩盖自己的恶行。 而贺繁什么也没说,进来后直接上了床,窸窸窣窣地钻进了被子里。 江代出等了一会儿,没再听见任何声音,偷偷伸头往下铺看了看,见贺繁脸朝着墙壁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觉得没趣儿,索然,无味,也关了游戏机睡了。 第21章 转天贺伟东一早上班,年美红跟对楼的大姐约好了给她弄离子烫,帮俩孩子留好早饭就开门营业去了。 江代出暑假一般都睡到十点才起,昨晚因为干了亏心事睡得不踏实,睁眼才八点五十。他揉揉睡眼,探着脑袋朝床下看了看,见贺繁还在面朝墙壁蒙头睡大觉,这么热的天毯子盖得只露出一个后脑勺。 江代出打了个哈欠,甩甩自己睡出来的一头乱毛,爬下梯子出屋去尿尿,开关门声音还弄得不轻。 他洗漱完就去厨房拿了几根昨晚吃剩的鸡骨头,跟往常一样去他妈干活那屋找狗,瞅了一圈儿没找到。 年美红正忙着给对楼大姐拉直板,告诉他狗出去玩了,再就只问了一句:小繁呢? 江代出不耐烦地说他在睡觉,又晃回厨房找吃的,路过房间时对着门缝儿朝里看了看,见贺繁还没动,摇摇头心说这小子可真懒。 桌上摆着豆浆,锅里还盖着六个包子,是后门那个老王头儿家的牛肉萝卜馅儿,脸那么大一个,江代出一口气能吃仨。他不知道今天是特别饿还是什么心理作怪,三个吃完还眼馋剩下的,出门前又抓了一个走,边啃着边去挨家挨户敲他那几个发小家的门。 有一个发小拿出来套游戏卡片,几个孩子就围了张石桌,一直玩到烈日高悬,热得实在受不了了又一窝蜂地冲到门口小卖部买冰棍儿。 年秀玲在马路对面就看见了江代出,过去后冲着他叫道:“大年!” 江代出一抬头,见他小姨一手拎着一个大袋子,眯眼笑着朝他走来,回头跟小伙伴儿们打了招呼就跑过去迎她。 “小姨你怎么来了?”江代出寻思这不是上班的点吗。 年秀玲是锅炉厂公办招待所的职工,当初她爸退下来,本应该是她姐年美红接班,但她爸觉得小闺女不仅长得不如她姐,也不像她姐那么大方爽朗能说会道,不愁没有工作和好对象,就劝说年美红把接班的机会让给了她这个妹妹。 她姐委屈地在家闷着哭了两天,出来还是答应了。主要是她姐俩感情好,她姐也确实样样都比她强,怕她以后没着没落,就让她接了这个厂正式职工的班,自己去百货大楼找了个收银员的工作,攒钱又去学的美发。后来阴差阳错,自由恋爱看上的贺伟东还是他们锅炉厂的,转了一圈婚后又回来了。 “今天招待所不忙,我过来看看。” 年秀玲手里的重物已经让江代出接过去了,她空出手擦了擦额前汗湿的刘海,想着等下叫她姐再帮她剪短点。 她这岗位有一点好,招待所人来得不多时候就清闲,偶尔能提早走。但她这么着急过来也是想看一眼她那只在照片里见过的外甥。 抱错孩子这事放到任何一家都是承受不了的无妄之灾,她姐告诉她的时候,她怎么都不敢相信会遇上这种事,姐妹俩抱头痛哭,不知道贺年该怎么办。现在这个亲外甥送过来了,她不看一眼还是没有真实感。 她见江代出刚才一起玩的孩子里没有生面孔,问道:“大年,你弟弟呢?怎么没带他一起玩儿?” 今早他妈见他第一句话就是问贺繁,他小姨来第一句话也是问贺繁,江代出很不气顺地从鼻孔哼出一声,“你又还没生,我哪来的弟弟。” 年美红被怼得一愣,嗔骂道:“臭小子净瞎说!” 她知道江代出只是小孩子嘴上欠,没有坏心眼,不像一些大人表面上安慰她缘分没到不着急,背地里造谣她结婚十年生不出,肯定是婚前跟别的男人打胎打多了。 “他在睡觉。”江代出敷衍地回了句,低头去翻年秀玲手里的袋子,一看全是零食和文具。他小姨虽然疼他,每次来都给他带东西,但也不会买这么多,想也知道是给贺繁的。 第37章 “几点了还睡啊?”年秀玲微讶,想去拦江代出的手没拦住,被他拽了包鱿鱼丝走,“哎呀你进屋洗了手再吃,又不是没你的份”。 “那也可能醒了。” 江代出胡乱应着,顾不上自己手脏撕开包装袋就吃,说他妈手上有活在忙,翻钥匙领着小姨从正门走。 年秀玲见问江代出不靠谱,还不如自己进去看,开门没见着人也没听见响儿,客厅的隔断间玻璃门只开了条缝儿。 江代出先过去探头看了眼,跟着拉开门,“你看,我就说他睡觉呢吧。” 年秀玲进了屋,见下铺的床上背对着门缩着个小小的身影,让被子蒙得看不清样子。 “小繁。”她试探喊了声。 小小身影一动没动。 江代出没心没肺地嚼着鱿鱼丝,幸灾乐祸地让人看他的懒样儿。 “小繁,我是小姨啊!”年秀玲上前几步,站到床跟前俯下身又问。等了几秒,见孩子还是没有反应,有些不放心地把被子掀开了一个角。 贺繁露出了半张尖削的侧脸,皮肤红得像颗快要烂掉的水蜜桃,额上的头发全是汗湿的,一撮一撮粘在额头上,蹙眉闭着眼,发出一声小猫一样微弱的呻吟。 年秀玲眼见不对,伸手一摸贺繁的额头,惊出了声:“我的妈呀,怎么这么烫啊!” 江代出闻声探过身来,“怎么了小姨?” “发烧了,我说怎么这个点儿还睡觉呢!”年秀玲又伸手进被子里摸贺繁的脸和脖子,见他应该是感觉到有人在叫自己,睁了睁眼又合上,像是已经烧得快没了意识。 年秀玲想抱起贺繁,可纵然他不像江代出长那么高,也有好几十斤,试了一下没有抱动。 “贺年你快去叫你妈来!” 江代出也没想到贺繁怎么说发烧就发烧,应了声就往屋外跑,迎头与刚送走客人准备回来做午饭的年美红撞上。 “怎么了这是?”年美红先是听见妹妹叫了一声,儿子又急吼吼地往外跑,她不明就里,捂着撞得生疼的肩膀往屋里一看,就见她妹怀里抱着满脸通红的贺繁。 年秀玲慌道;“姐,这小孩儿热得都烫手了,得上诊所还是医院啊?” 年美红一听急了,忙过来试贺繁的体温,一摸果然烫得吓人。昨天明明还好好的,今早从门缝看了眼还以为他睡得挺踏实,没想到会发这么高的烧。 她强作镇定拿主意道:“打车去医院,我抱着他你帮我扶一下。” 和妹妹说完,她又转头交代江代出:“大年你看家,再有人来就说我出去了,饭你自己想办法上谁家蹭一口,我们走了啊。” 江代出呆愣愣地点头,手里鱿鱼丝的袋子攥得变了形,“我知道了。” 年美红跟年秀玲一走就是一下午,江代出饿了就把贺繁没吃上的早饭拿来填肚子,又从他小姨带来的零食里拿了包饼干吃,别的都没动。 他坐窗户边上等得心焦,书看得有一眼没一眼,小伙伴来叫他他也不出去,说得看家。 等到六点多,贺伟东也比平时回家晚,江代出才知道他妈打电话把他爸也叫去了。 “爸,我妈和小姨呢?” 江代出反思来着,认为是自己昨晚的恶作剧惹了祸,因此有点不敢提贺繁。 “让你小姨回去了,我一会儿带点东西上医院换你妈,今晚就不回来了,小繁得住院。”贺伟东叹了口气,卷起袖子进厨房准备做饭。 江代出跟进去,心虚地问:“他病得严重吗?” “打了两瓶才退烧,今晚再观察观察。”贺伟东把米淘好,放进电饭锅里按下开关,又从冰箱拿出几个鸡蛋往碗里磕。 见江代出站着也不走,突然转头问他:“大年,你说是不因为咱家条件太差了,他才来一天就适应不了?” 没等江代出的回答,贺伟东又摇摇头,抓了把青菜过来,“算了,我问你干什么。” 十岁的孩子懂什么。 江代出确实不能理解什么是“家里条件差”,他把重点放在了“才来第一天”。贺繁才来第一天就让他弄病了,害全家跟着忙活,他爸晚上还要陪贺繁住医院。 “爸,我帮你洗菜吧。”他想为爸妈做点什么来弥补心里的歉疚。 “不用,你去把我的牙刷牙杯毛巾找个干净袋子装上,我一会儿拿走。”贺伟东摆摆手打发他出了厨房。 贺伟东胡乱扒拉了几口饭,把要给贺繁带的装进饭盒,收拾了点东西又去医院了。过一会儿年美红回来了,头发和妆都乱糟糟的,一脸倦容,比往常干一天活看着还要累。 江代出给他妈递了拖鞋,又去厨房盛菜盛饭端上桌,等他妈坐下他也才跟着动筷子。 “大年,吓坏了吧。” 年美红见江代出这么贴心,安抚地把他翘起的头发捋了捋,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她的小宝贝长成大孩子了,有些角度看过去,已经开始有了点小少年的样子。圆鼓鼓的后脑勺配上轮廓起伏明显的五官,即便因为贪玩儿晒得很黑,也可以预见他长大了会有多英俊。 以前也有人说江代出长得像她,大概只是因为她也不难看,五官没什么缺陷就觉得像罢了。第一眼看到江致远手机里贺繁的照片,她才不得不承认了“血缘关系”这件事。 而有着她骨血的孩子却因为她的粗心大意,高烧到神志不清才被她妹妹发现。 第38章 年美红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自责中,翻来覆去地想是不是家里冷,是不是给他吃了什么不对,还是像她妹妹说的,孩子遭了这么大的变故,给吓着了。 “妈,他醒了吗?”江代出问。 年美红没有注意到江代出的踟蹰,“醒了,打完第一瓶醒的。” 江代出紧张地抓了抓耳后,“他有说什么吗?” “他说要是打吊瓶费时间就给他打屁股针,他说不害怕。” 年美红当时听到这话心里一紧,想到江代出生病的时候,医生要给他扎屁股针他能把人家诊室的屋顶嚎穿,也就仗着自己生着病谁也舍不得训他。 贺繁却懂事得让人心疼。 她自知没有道理追究江致远和付雅萍有没有给她的亲生孩子一个快乐的童年,但从那两夫妻非换回孩子不可的态度也看得出贺繁并不讨他们喜欢。连她妹妹也说那家人太冷血,养了十年的孩子就算不是亲生的,也不至于送回来连在当地住个几天,再陪陪孩子的时间都抽不出来,说生意忙时间紧也要分是个什么事儿。 “那他说没说为什么发烧啊?”江代出追着问。 “没说,他应该也不知道吧。” “妈。”江代出忽然郑重地叫她,从凳子上下来在她面前站得笔直,一脸破釜沉舟地说:“妈我错了。” 年美红不解地看着他。 江代出主动将他干的坏事都招了。 第22章 贺繁是第二天中午出的院,到了家又有一些低烧,没精打采的,身子软绵绵,一张小脸惨白得像纸。 对于江代出的供认不讳,年美红吃惊又无奈,她也是当姐姐的,何尝不懂连手足之间也有争宠闹别扭的时候,别提他跟贺繁两个,最后没狠下心太过责怪,只说他必须要为自己做错的事负责。 江代出认错的心很诚恳,主动提出贺繁病好之前他都不出去玩了,在家照顾他。 小孩子的羞愧之心全在脸上,骗不了人,年美红自己养的孩子自己清楚,她信得过江代出。这孩子打小皮归皮,分得清是非对错,这次就是淘气犯浑做过了,并没真心想要害人。 她不是就一点不心疼贺繁,但真要在这时候打骂江代出一顿,男孩子自尊心强,往后怕是就要跟贺繁结梁子。 江代出说到做到,等年美红跟贺伟东忙去了,他就搬张椅子坐在贺繁床前,等贺繁醒。等得无聊,就一会儿把退烧药一片一片抠出来在书桌上排队形,一会儿看几眼武侠小说,一会儿又对着窗外发呆。 贺繁从医院回来一直睡到下午才昏昏沉沉地醒过来,他揉了揉干涩发酸的眼睛坐起来,见江代出正蹲在地上研究他墙边立着的大提琴。 江代出听到动静转头,见贺繁醒了,眸子一亮,“你醒啦!” 贺繁神情戒备地看着江代出,手紧紧抓着床单。 江代出自认理亏,尴尬地挠了挠头,指着墙边的琴盒问:“这是小提琴吗?” 贺繁见他没有恶意,简短答道:“大提琴。” 江代出想了想,“大的小提琴?” 贺繁也想了想,说:“嗯。” 见江代出此刻的态度还算友好,贺繁这才放心掀被子下床,因为躺太久身上没力气,脚踩在地上都像踩不实一样。 “你上哪儿去啊?”江代出见他在打晃,追在后边问他:“你要喝水吗?还是要吃饭?” “你要什么我给你拿呗!”江代出亦步亦趋。 贺繁被缠得不自在,回头小声说:“我尿尿。” “哦。” 江代出摸摸鼻子停住脚,目送贺繁进洗手间,又一直等着他出来。但贺繁只是加快步子,进了屋又钻回下铺里。 江代出跟过来站到床边,眼神定定地看着他。贺繁被盯得发毛,脸上本就没多少的血色又褪了个干净。他下意识环顾四周,知道自己无处可躲,也没人可以求救,这个家里没人会站在他这边。 从原来的家来到这里,什么都变得不一样了,但他依然还是孤独的。 江代出丝毫没察觉自己虎愣愣的劲儿吓着了贺繁,他杵着不动是因为有些羞窘,想道歉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最后他冷不防地在贺繁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牙一咬腰一弯,朝贺繁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对不起!是我害你生病了。” “我跟你道歉!”江代出声音响亮,眼里俱是真诚,他心说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不丢人,错了不认才丢人。 贺繁难以置信地嘴唇微张,可前一天还不怀好意的人忽然性情大变,还是让他觉得很不安,于是没有回应他的道歉,只把毯子一拉说:“我要睡觉了。” 这一天一夜的内疚可把江代出憋坏了,错一认立马神清气爽,血脉通畅,也不管贺繁想不想理他,拽过椅子就两腿一跨反坐上去,圈着椅背对着贺繁问:“你还难不难受啊?” 说着回头看墙上的挂钟,心里算了下时间,“你到点儿该吃药了,你先吃个药再睡吧。” 贺繁见他探身从书桌面上一排药片中捡出两粒,桌上的水也一并端给自己。 “我都准备好了,药吃两粒,水给你。” 他不知又从哪摸出个玻璃的水银体温计,直接放嘴里叼住了,“吃完再量一下体温!” 贺繁见他嘴里叼着那体温计,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富贵嘴里叼着鸡骨头的样子。 第39章 不过水银是有毒的,生活常识课老师讲过。 贺繁怕他会把体温计给咬碎,本来要躺下了,又翻身坐起来,犹豫了一下连着药和水一起接了过来。 江代出看着贺繁喝水吃药,不知不觉打量起他来。贺繁露在外面的皮肤看着都几近透明的白,连淡蓝色的血管都微微可见,这两天一折腾,更是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像是书里描述的那种住在城堡里常年不见天光的,漂亮又忧郁的小吸血鬼。 而且他还很瘦,端着杯子的手腕骨突出,指头纤细,脖颈至锁骨两边各有一个深陷的凹涡,肩膀也能透过棉质的衣料看出嶙峋的轮廓。江代出把他全身各处扫视了一遍,感觉他实在一副不大结实的样子,好像碰下就会碎,难怪冲个冷水都会病成这样。 江代出心里这样想着,话就从嘴里溜了出来:“你怎么这么弱啊,夏天的冷水也没多凉啊。” “我很怕冷。”贺繁抿了抿唇说,“你以后别再关我的热水了。” 江代出连忙摆手保证:“不会了不会了,我就是跟你闹着玩的。” 贺繁吃完了药,放下水杯没再说什么,也只能是相信江代出。 他真的不想生病,生病住院是会讨人厌的,首都家里的保姆就时常抱怨,他原来的爸爸妈妈也会很烦。 他怕这家的大人也烦他。 过了好半天,当贺繁奇怪江代出为什么还站在他床边盯着他不肯走时,江代出终于憋不住了问他:“我欺负你了,你为什么没跟我妈告状啊?” 贺繁垂下眼,只淡淡说了句:“我不想添麻烦。” 不是贺繁大度地想要以德报怨,是他知道从此将要寄人篱下,多嘴多舌的不好。大人世界里复杂的伦常与规则太多,他并不都能懂,单从他的角度看去,只知道无论是首都那个空旷冷清的大房子,还是现在这个热闹拥挤的小家,自己都是多余的。 玻璃门被人轻敲了敲,而后从外拉开一条细缝儿。年美红在隔壁干活不放心,趁客人上染发膏的工夫回来看贺繁。 江代出见他妈过来,兴冲冲地窜到门口邀功,“妈,我跟他道歉了,我还给他吃药了呢!” “好儿子,真懂事。”年美红欣慰地揉了把江代出的头,目光投向贺繁,一脸掩不住的歉疚与难受,“小繁,你怎么样了?” 说着伸手过去探贺繁的额头,“还发不发烧了?” 贺繁的手里还拿着没来得及用的水银体温计,也不知道自己烧不烧,习惯性地回道:“我好了,不发烧了。” 年美红摸着他确实不热,又试了试自己的额温,两相比对才放心,“那你饿不饿?锅里有粥,我给你盛一碗去?” 贺繁的肚子早就咕噜噜叫过好几轮,负责“照顾”他的江代出心粗没注意,这会儿被问到就点了点头。 年美红急匆匆地转头进厨房,从不被允许端碗进屋的江代出心里吃味,提声喊道:“妈!我也要吃!” 贺繁下了床,光脚去够被江代出踢出老远的拖鞋穿上,主动说他想到外面桌子上吃。 江代出一听,也跟着坐过去。 另一屋还有客人等着洗头,年美红离不开太久,给两个孩子端了饭菜上桌就回去了。 贺繁从昨天就没吃什么东西,饿坏了,埋头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粥。 因为贺繁生着病,年美红没让贺伟东做午饭,亲自煮了一锅小米粥,炒了个鸡蛋西红柿和醋溜土豆丝,都是清淡爽口的,却也不扛饿。江代出中午喝了两碗粥,这会儿吭哧吭哧又喝了两碗,放下筷子才发现他妈给贺繁留的菜都被自己吃光了,而贺繁的粥才吃了一半。 要怪就怪贺繁不吭声不吭气,存在感太低,江代出发誓他绝对不是故意的。 他尴尬地抹了把嘴,站起身跟贺繁打商量道:“我再给你炒个菜吧,我也会做菜。” 江代出确实会用厨房的煤气灶,偶尔他也自己煮个方便面汤圆速冻饺子什么的,觉得不算诓贺繁。 “不用了,我吃饱了。”贺繁摇头。 江代出看着贺繁剩下那半碗粥,起身就往厨房走,“我真会,不信我给你炒一个。” 贺繁又说了一声“真不用”,但见江代出不理他,就惶然无措地站在外面看江代出叮叮咣咣地翻箱倒柜,又在菜板上切切剁剁。 江代出从来没正经炒过菜,但总看他爸做,就学着样儿切了点葱蒜和姜,往烧热了油锅里丢。扒拉了两下又倒了一把什么菜进去,因为带着水,他又压根儿忘了开油烟机这事儿,厨房里顿时噼里啪啦油烟四起,吓得他锅铲差点没拿住,回身叫贺繁站远一点。 贺繁只好在餐桌上等他,又听着里面一会儿锅铲声,一会儿盘子间的碰撞声,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不一会江代出就边偏着个脑袋咳嗽,边捧出来一个盘子。那盘子里卷着一团半生不熟的绿叶菜,四周夹杂着大量焦糊的葱姜蒜粒,一看都出自十分潦草的刀功。 “来来来,尝尝!”他招呼贺繁来试吃他的成果,脸上得意得不行。 又怕会掉链子,赶紧自己先尝了一筷子,觉得咸淡火候都还挺满意,可偏头一看,贺繁却神情痛苦地捂住了鼻子。 葱姜蒜要是菜里放得不多贺繁还能勉强,但香菜是他克服不了的味觉死角,他一闻这个味道就恶心得想掉眼泪。 第40章 何况这一整盘子都是这个味道。 见贺繁菜还没尝就眼圈通红,一副要哭了似的表情,江代出有些蒙了,赶紧不知所措地放下筷子站起来,像又做错了什么事似的。 “那那那要不你还是别吃了,我给你拿零食去吧!小姨拿来的零食我没动,都给你留着呢!” 江代出一边跑,一边苦恼地心道,这个麻烦的漂亮弟弟他能不能不要啊! 第23章 贺繁体质差,高烧退后又反复发了几场低烧,这一场病持续多日才好。 来到锦阳这些天,只接到过一通从首都打来的电话。江致远打来的,付雅萍不在,说是带徒弟出国演出了。 贺繁刚被送到陌生环境,人还是懵的,又受了委屈,听到江致远的声音便感觉像绷着的弦断了,很想原来的家。可也说不上是具体想念某个人,不管是江致远付雅萍,还是那个对他没什么耐心的保姆,他就是觉得心里难过。 他电话打着打着就哽咽起来,脸紧紧贴着话筒又不敢出声,只用手背抹眼睛。可等了半天,江致远一句也没提过要来接他。 他眼圈揉得通红,年美红在一旁看得也跟着红了眼,贺伟东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不一会儿从屋外飘进来浓重呛人的烟味。 江代出也被江致远叫去接电话,几分工夫接完挂断一回头,贺繁已经哭得肩膀耸动,喉间溢出了小声的呜咽。 年美红心里难受,想过来抱一抱贺繁,可感觉到他似乎抗拒,也就收回手,拿纸巾给他擦眼泪,连声哄着:“别哭别哭,哭多了眼睛疼。” 江代出挠挠头蒙了,“你别哭啊,要是不愿意在我家呆你就让他们接你回去呗。” 年美红忙朝他使眼色,示意他出去呆着。 江代出火上浇油而不自知,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贺繁本就病没好,哭了这一场,紧跟着就咳嗽起来。谁也没料到这场感冒最后发展成了肺炎,又引发了哮喘,江代出第一次见着人咳得喘不上气的样子,第一次知道随身的哮喘喷雾器长什么样。 而一切的根源归结于自己的恶作剧,着实把江代出吓了个不轻,夜里总要醒个一回两回,要是看贺繁睡得没有动静,就偷偷下床去试探他的鼻息。 贺繁大病初愈已经是暑假过半,他印着新名字的户口本办下来了。年美红出于对这件事的保密心理,担心被人发现两个孩子的生日是同一天继而挖掘揣测,特地托人把贺繁的生日改晚了十天。 江代出的户口也顺利迁去首都,自己胡乱起的名字江致院跟付雅萍没有反对,就拍板定钉这么用着了。医院承担了医学鉴定所产生的一切费用,赔给两个受害家庭各十五万元精神损失费,这件事便算静悄悄尘埃落定,自此了结。 除哭过那一场后,贺繁再没表达过任何对这件事处理结果的感想。反正之前没人询问,事后更不会有人在意。 生命到底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稀里糊涂地来到这世上,再被随便交到什么人手里。若是运气不好还会被像树一样重新拔出土壤,斩断枝叶根须,皮开肉绽地移栽到别的地方。 八月过半,小城匍匐在盛夏的暑气当中。 天太热,把人热得动都不想动,更别说染发烫头。 年美红今早没什么活儿,做了点家务就空下来进屋看两个孩子,只看到贺繁在自己桌前低头写写算算,江代出早跑没了影儿了。 她见贺繁的刘海长了,垂下来有点挡眼,就说想给他剪个头。贺繁乖顺应了,放下笔起身跟着年美红去了隔壁那间屋。 刚坐上理发椅,江代出就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进来,脚边还跟着富贵和小旺,头上也不知是汗还是在哪浇的水,滴答着淌了满脖子,进门就喊:“妈,我回来了!” 年美红在给贺繁围遮布,从镜子里看到江代出一头扎到电风扇跟前,开了最大档风甩着脑袋吹,回身嗔道:“你别这么对着吹,再吹感冒了。” “我热死了。” 江代出浑不在意地敷衍,心说他又不是贺繁那个纸糊的。一低头发现理发椅上坐着的人正是贺繁,被特意向前梳着的头发挡得看不见眼睛,只露出个尖尖的下巴。 “妈,你要给他扎小辫儿吗?” 年美红咔嚓咔嚓动了两下剪刀,从镜子里白着江代出,“真烦人,你快玩你自己的去吧。” 说完又补了句:“哦对,厨房有切好的西瓜。” 敞着的阳台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笑闹声,不一会儿便有三个小孩儿挤到了门口,两个男孩看着跟江代出差不多大,其中一个手里牵着的女孩看起来很小,穿着胡乱搭配的上衣短裤和不跟脚的塑料拖鞋,羊角辫梳得一高一矮,脸上还挂着两行清鼻涕。 “贺年你快点,大拐和赵宇航等着呢!” 那个领着妹妹的男孩催促道。 “你们要不要吃西瓜?我妈切好的。” 江代出是个相当大方的人,这种大方与物质条件无关,是那种对身外之物不甚在意,什么都不介意跟人分享的大方。 “吃!”小伙伴们异口同声。 尤其那个看样子也就四五岁的小丫头喊得最脆声,跟着哥哥混日子不容易,刘海儿黏在额头上,小脸晒得黑里发红,一看就是热坏了。 几个小孩只当贺繁是年美红店里的客人,没大注意他。江代出进厨房端上西瓜,领着大家一溜烟儿地又跑了,富贵和小旺也跟出去了,屋内气氛重又恢复平静,只留下剪刀开合与电风扇转动的细微声响。 第41章 年美红不是那种严格细致型的妈,很少约束孩子的童心,江代出是散养大的,厂院儿里多数孩子也都是这么一块儿玩大的,对这场面早就习以为常。 贺繁却朝着门口望了半天才默默收回眼光。 年美红看进眼里,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说:“马上剪好了,我一会儿带你找他们玩儿去。” “不用了阿姨。”贺繁小声拒绝。 他没什么朋友,一是身体不好,运动起来容易缺氧气喘,在学校很少加入男生们的游戏。二是放学有保姆接,打铃开门他就得走,多一会儿和人聊天的时间也没有。周末要写作业,还要练大提琴,大多时间都独处,以至于他不知道该怎么与别人一起玩儿。 其实这么大的孩子,哪有不想要玩伴的。但是贺繁一想到是和江代出玩,就觉得还是算了。 门口的自动感应铃“叮咚”响起,跟着传来一声机械的“欢迎光临”。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中年女人朝屋里瞅了瞅,开口嗓门儿颇不小,“大美,你今儿忙不忙?” “不忙。”都是街坊邻居老熟人,年美红也不与她客套,回身一指身后的椅子,“你坐刘姐,我这马上完事儿了。” “哟!”刘姐屁股刚沾上座儿,一见镜子里映出的那张小脸把身子都探直了,问年美红:“这谁家的孩子这么俊啊,咱院儿的吗?” 贺繁的头发已经剪得差不多了,刘海修到齐眉,两边的长度刚好露出耳朵。他发质不像江代出的那么硬,一睡醒全支棱着,年美红就没给他剪得太短,比一般男孩子的发型看着要秀气些。 “我家的。”年美红低着头给贺繁清理脖子上的碎发,简短应道。 这个年纪的女人都是三句话不离孩子,处得好的熟人家里要是有个投缘的姑娘小子也爱拿“以后当亲家”这类的话开开玩笑。刘姐心道这该不是年美红跟哪家刚认的儿媳妇吧,可伸头打量过去,贺繁被罩衣遮得只露着个脑袋,衣服身形都看不见,有点拿不准了,“这是个男孩儿吧?” 说完又觉得自己没看错,补了句:“肯定是个小子。” 贺繁虽然长得秀气,皮肤白,但也是男孩子的那种俊俏好看,不至于被认成女孩。他五官里只有一双上挑眼稍带了点阴柔,但鼻梁直挺,唇型英气,脸虽小却不圆润,又把眼睛的媚气给中和了回来。 “我是男孩。”贺繁对着镜子,朝身后的阿姨认真证实道。 没等刘姐再问什么,年美红避重就轻地接过话,“他是我家孩子,叫贺繁,跟大年同岁,开学一块儿上五年级。” 刘姐这一听姓贺,自然以为是贺伟东家那边的亲戚。见年美红隐晦不愿多提的态度,心里估摸着是家里有什么事,把孩子送来寄养了。 知道不好往深里问,刘姐索性转开了话题:“这天太热了,你给我把头发打薄点吧!” 年美红:“行,我再给你修修形儿。” 她给贺繁扫干净了碎头发,解了他围着的罩衣柔声说:“你上外面找大年他们玩去吧,我先忙一会儿哈。” 第24章 贺繁并不想找江代出玩,原本他是想回房间看笔记的,尽管再回不了原来的学校,写完的暑假作业已经没人收了,可听年美红这么说,也只好点点头从发廊这边的门出去了。 太阳大得灼眼,他沿着稍有背阴的墙边漫无目的往前走着,四处望着。他之前听年美红说过,锅炉厂整个厂院儿占地不小,主要分两个区域。南边是贺伟东上班的厂区,门口有门卫查工作证,一般进不去,他们住的这边是北边,都是家属楼和一些公共生活设施。 厂家属楼是一栋一栋没有电梯的六层红砖楼,楼和楼之间隔着一片空地,是这片儿的孩子最主要的娱乐场地,虽是最普通的沙土路面,但不让进机动车,算是又宽敞又安全。 贺繁只知道不能往厂区走,但去哪没想好,就低头迈步捊着墙根儿放空,时不时躲一下路上开着的小野花。 “哎哟!” 一声稚嫩的痛呼由身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沙土的摩擦声,贺繁本能转头,见一个小女孩脸朝地面趴成个大字形。小女孩好像是摔蒙了,隔了好几秒后才回过味儿来似的瘪嘴大哭起来。 “哇——” 贺繁见状急忙跑过去,蹲身搀住了小女孩的两边腋窝,想要拉她起来。 她哭声惊天动地般响,极具穿透力,把贺繁一边耳膜都给震麻了。把她拉起来一看才发现,这不是刚才跟着两个男孩来找江代出的那个小丫头吗? 也不怪小丫头哭得面容扭曲,这一跤摔得是真重,两个膝盖都血肉模糊地嵌进了细沙,手心也破皮了,原本就不怎么干净的小脸满是眼泪和沙土,贺繁看着都觉得疼。 他从短裤口袋里摸出面巾纸,抽了一张却不知该给她擦眼泪还是伤口上的血,犹豫了下,最后先抹掉了她快淌进嘴里的鼻涕。 小女孩这才睁眼看了看贺繁,冲他抽泣着委屈十足地叫了声:“哥哥!” 江致远和付雅萍的老家都不在首都,他俩平时又忙,很少带他回去见亲戚,虽然名义上是有同辈的堂亲表亲,但几乎没怎么见过,更别提相处。贺繁还是第一次被人叫哥哥,心里一时软软热热的。 “别哭了,刚才和你一起那几个男生呢?” 第42章 贺繁捡起她摔掉的鞋帮她穿上,又把沾着鼻涕的面巾纸对折,给她擦了眼泪,想着要不要带她回年美红那把伤口冲一冲。 “梦梦!” 一个急切的声音夹杂在混乱的一片脚步声中传来。是罗扬和江代出他们听见了罗梦的哭声找过来了。 罗梦见到亲哥,刚被贺繁哄弱了的哭声又陡然拔高,冲着他伸长胳膊要他抱。 “梦梦你摔了吗?怎么这么不小心。” 罗扬几步冲到近前揽住她,语气里带的心疼多过责备。 “我鞋掉了......摔了......疼......出血了......”罗梦哭得一抽一抽的,断断续续半天才说完一句话。 罗扬弯腰检查起罗梦的伤口。他虽然带妹妹一向不靠谱,但罗梦真的磕了碰了他也是又慌又乱,一是心疼,二是怕回家挨爸妈的揍。他见那伤实在有点严重,白着脸对众人道:“我先带我妹回家,晚上估计出不来了,明天再找你们。” 说着就抱起妹妹走了。 走出两步,罗梦回头冲贺繁摆了摆手,说了句“哥哥再见”。 罗扬也早看见一个脸生的男孩,应该是罗梦摔了以后他帮着扶了,罗梦手里握着的一团纸巾应该也是他的。今天来不及打招呼,他就草草回头也比了个再见,跟着快步往家走。 江代出他们几个方才正在赵宇航家楼下玩飞盘,罗梦说要尿尿,反正就离着一栋楼,罗扬就让她自己回家敲门,过了十来分钟突然听见她在不远处哭得撕心裂肺,就齐齐跑过来查看情况。 好在只是摔了一跤,没出大事。 江代出看到贺繁在这很诧异,问他:“你怎么和罗梦在一块儿?” “我看她哭了才过来的。”贺繁解释说。 旁边的赵宇航一见这个生面孔贺年认识,心想要么是他同学,要么就是新搬来的,总之原来没见过,好奇打听道:“你叫什么名字?” 贺繁想了想说:“贺繁。” 赵宇航:“你也姓贺?住哪栋楼的?” “他从外地刚来,我亲戚,住我家,开学跟我上一个班。”江代出反应迅速地抢过话,三言两语交代完了贺繁的来历。 他谨记他妈说过的话,不把跟贺繁的真实情况透露给外人,以免被人议论,就让别人知道他们是一家人就好了。 “那你俩谁大?”旁边听着三人对话的李诚也插声问。 “我大。”江代出理所当然地一拍胸脯,心说贺繁的户口本造了假,不能作数。 锦阳的独生子女政策落实得十分到位,特别是有正式工作的,多生一个罚钱事小,下岗事大。罗扬家因为是少数民族才能再生个罗梦,厂院儿大多数孩子都没有兄弟姐妹。虽说贺繁只是贺年亲戚家的弟弟,但能住在一起还能一起上学,多多少少已经让人羡慕了。 此时李诚远远看见了一个小伙伴,招着手扯开嗓子喊:“大拐!这儿呢!” 几人朝来人处看去,也跟着喊他。然而无论他们喊得多大声,那迎面走来的男孩只是迈着小碎步一点一点往他们这边挪。 贺繁没听清他的名字。 没有父母会给孩子取“大拐”这种名字,小碎步男孩本名叫陈玉超,大拐只是外号,原因无他,只因他顺拐。平常走路倒不明显,但一跑起来就是道引人捧腹的爆笑风景线。曾有路人为了研究他是怎么迈的脚,特地停下脚步扶着眼镜,视线追着他,还因此让自行车给撞了。 陈玉超的肢体不协调是天生的,看着傻里傻气,但其实他的智商一点也不低,甚至算高,各科考试在班里一直名列前茅,还是他们子弟小学四年一班的班长。 这个外号不知是谁第一个叫的,总之叫着叫着就传开了,好在陈玉超心宽,没大当回事,只是尽量在人面前能不跑就不跑。 他走近看到贺繁,也和赵宇航李诚方才一样好奇,“诶?你是谁?” “我亲戚,你叫他贺繁就行。”江代出简短介绍,又补了一句:“我比他大。” 陈玉超惊诧,“我咋不知道你还有弟?” 江代出嘴一撇就胡扯:“我这种神秘莫测的男子,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这时赵宇航看了看江代出,没有恶意地上下打量起贺繁来,纳闷儿地问:“你俩怎么长得一点也不像啊?” 他这话是对着贺繁问的,贺繁不知该怎么回答,下意识地瞟了江代出一眼。 江代出反应很快,“别说我俩了,罗扬跟罗梦还是亲兄妹呢,你看像吗?” 在场几人都同意罗扬和罗梦天差地别的长相,点头表示江代出说得在理。 这时陈玉超发现罗扬跟罗梦不在,问起后得知他俩已经回了家,于是问道:“那我们几个上哪玩儿?” 赵宇航拿下巴指了指江代出,“大年决定呗。” 江代出乐得揭过他跟贺繁的话题,挠了挠额角说:“踢球?但你们谁有球?我球丢了。” 李诚:“我家有,上哪踢?” 江代出想了想:“去学校吧。” 赵宇航:“放假了都,能让咱们进吗?” 江代出把握十足道:“我跟门卫说,一定进得去。” 李诚:“那走,陪我回家拿球!” 几人商定好后便抬脚往李诚家走。走了几步,陈玉超回头发现贺繁没跟上,不解地问:“你不去吗?” 第43章 贺繁瞄了眼走在最前头的江代出,说:“我就不去了吧。” “哦......”几个男孩面面相觑。 这时江代出转过身,对着贺繁开口道:“大拐不踢足球,我们就三个人,你不来我们怎么玩?” 陈玉超在一旁点了点头。 贺繁眨眨眼,见江代出一歪头对他做了个“跟上”的动作。 李诚:“是啊,一起去吧。” 赵宇航:“对啊去吧。” 陈玉超:“你看着你们二对二。” 贺繁见此,这才忐忑地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呀~祝大家2024年许的愿望都能实现! 第25章 时值锅炉厂子弟小学暑假期间,校园里空无一人,只有门口的保安亭坐着一个值班的中年胖子。 江代出朝小伙伴们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看我的”,就抱着足球朝他过去。 “老师您好!” 江代出打小嘴甜,管学校的门卫都叫老师。 胖子正翻看着一本《故事会》,不知里头是不有什么少儿不宜的内容,他抬眼见着个孩子身子一抖,忙把那书往桌子下面藏,瞅着江代出跟他身后几个问:“你们来干嘛啊?” 江代出眼中俱是天真无邪,“老师,我们能在操场踢会儿球吗?” 门卫胖子摆摆手,“不行,放假呢谁也不让进。” 江代出不肯走,凑前一步回身指着身后的小伙伴,“老师,我们三个都是四年三班的,他是一班的,都住厂院儿里,您就让我们进去玩会儿吧,我们太想念美丽的校园了。” 胖子一见是本厂本校的孩子,表情显出一丝松动,嘴上还是说:“本校的也不行啊,现在放假呢。” 江代出见他都犹豫了,哪会放弃,“老师,我们就在操场踢球,不进教学楼,您一转头就能看见我们,绝不给您添麻烦,捣乱您就随时撵我们走行不行?” “暑假作业都写完了吗?”门卫胖子有点架不住孩子这么诚恳地请求,故意板起脸问。 江代出在要不要撒谎中迟疑了一秒,身后的陈玉超却大声坦荡地挺直着腰杆,“写完了!早就写完了!” 门卫胖子又将目光移到陈玉超旁边的贺繁脸上。 江代出刚要解释说他下学期才转过来,贺繁已经眼神坚定地先开了口:“我的暑假作业也写完了。” 当门卫的最会看人,孩子的谎更容易识穿,胖子见这都是些好学生,心一下就软了,“行行行进去吧,离教学楼远点啊,只能在操场玩!” 江代出立时朝胖子鞠了一躬,“好的老师!谢谢老师,老师您辛苦了!” 说着几个孩子就呼呼啦啦地冲进了根本没有修建大门的简陋校园。 四个人踢足球,用手心手背分出两两一队,李诚赵宇航一队,江代出贺繁一队。然而有默契的和没默契的到底不一样,江代出几次传球贺繁都接不住,眼见他们这队的比分越落越多。 江代出踢得心里着急烦躁,一个传球时没有控制好角度和力度,不小心把球铲得飞了出去,跟着就听到了一声沉闷的撞击。 贺繁被飞过来的足球一下砸了脸,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向后跌坐下去。 包括江代出在内的一众人吓得呆愣,见贺繁蒙了一下便抬手碰碰鼻子,下一秒鼻血便滴在了他纯白色的t恤上。 在一旁坐着看大家踢球的陈玉超先叫出声:“呀!流血了!” “你没事吧。”江代出忙跑了过去,回头问另三个人:“你仨谁有纸?” 赵宇航摇头。 陈玉超:“没有。” 李诚:“我没带。” 贺繁这会儿已经不蒙了,意识到自己流了鼻血,伸手去摸短裤口袋,想起他的面巾纸给了刚刚那个摔倒的小妹妹。 见贺繁的鼻血流得滴滴答答,江代出左看右看无甚可用,抓着前襟一抬胳膊,把身上的跨栏背心掀了下来,三卷两卷后便直接按在了贺繁下半脸上。 贺繁当即闻到一阵扑鼻的汗臭味,本能地就皱着眉躲。他很爱干净,又很少运动出汗,受不了这股味儿。 他伸手要推,却被江代出按着胳膊喝住,“捂着,把头仰起来。” 江代出说着又抬起了贺繁的下巴。 “你没事儿吧?” 赵宇航,李诚和陈玉超都跑过来蹲身询问。 贺繁被捂着鼻子,发音哝哝不清,“我没事。” 就是被熏得头晕,还抵抗不过江代出的手劲儿。 几个男孩担心地围住了贺繁,好在他的鼻血很快止住,除了鼻梁骨有点酸疼以外没别的事。 “你的衣服不能穿了吧。” 贺繁见江代出的背心上满是血渍,有些感到抱歉。 江代出拎起衣服看了看,浑不在意地往肩上一搭,对贺繁说:“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跟着又拧眉补了一句:“你怎么都不知道躲啊?” 他那一脚虽然射歪了,但也不是什么又快又冲躲不开的球,不懂贺繁为什么要杵在原地自找挨砸。 “我......”虽然是被江代出踢来的球砸中,但贺繁也觉得不能全怪江代出,换作别人应该是足可以避开的,想了想说:“我不怎么会踢。” 他大病初愈,身体又弱,刚才跑了没几下就觉得气闷,更是被正午的太阳晒得头晕眼花。 第44章 “那我送你回去吧。” 这球踢得本来也没意思,江代出又怕把贺繁折腾出个三长两短来,回身问三个小伙伴,“你们还玩吗?” 三人都表示天太热,不如回家吹电风扇,就一同去和门卫胖子道谢离开。 贺繁知道自己扫了大家的兴,回来的一路都感到很歉疚。 几个孩子四散归家,大人们午休骑着自行车也陆续回来,江代出左一声大爷大叔右一声大娘大姨地打了一路打着招呼。贺伟东是技术人员,单位给了餐补,他一般中午都在厂区食堂吃。 年美红刚送走一个顾客,在门外逗着按点回家来吃饭的富贵和小旺,时不时朝路边张望寻找。 一低头一抬头的工夫看两个孩子出现在楼檐下,朝他们招了招手。 “大年小繁,回来啦!”年美红迎前两步。 她走近一看不得了,贺繁的t恤下摆赫然一圈干涸的血印子,脸上的血也没擦干净,鼻子眼角处还泛着红。再看江代出光着膀子,手上拎着出门时穿的背心,上面也有不少血渍。 “你俩打架了?”年美红急慌慌问道。 她知道江代出过于调皮了些,贺繁又内向,短时间不容易亲近起来,可也没想到一块玩儿会打到见血。 “没有,阿姨。”贺繁不想她担心,赶忙解释:“不小心让球砸了一下。” “砸哪儿了?怎么出这么多血?” 年美红捧着贺繁的脸检查起来,没在血迹周围看见伤口。再看江代出,衣服上那一摊血红挺吓人,好在身上没块皮的地方,“你又是怎么回事儿啊?” “妈,冷静冷静,他就是流鼻血了,我用衣服给他捂来着。” “砸着鼻子了?”年美红提着的心可算落了回去,但见贺繁鼻梁还微微发肿,不知道严重不严重,“用不用上医院看看?” 贺繁:“不用的阿姨,已经止住血了。” 年美红舒了口气,“那快进屋洗洗吧。” 江代出一进来就急着开风扇吹风,把手里沾着血的背心顺手搭在椅背上,“妈你帮我把衣服洗了。” 年美红一瞪他,“你自己洗去!” 她说的让江代出洗衣服,不过就是让他拿个盆接点水把衣服泡上,最后动手连搓带拧的还是她这个当妈的。 不料贺繁闻言当了真,连忙把衣服拿了过来就要去洗手间,“我洗吧,这衣服是我弄脏的。” 年美红平时跟江代出娘儿俩随意惯了,又忘记有了贺繁后她说话做事都得走心过脑子,不能跟原来一样。她一滞,接着把贺繁手里的背心抢了过去,小心解释说:“我跟大年开玩笑呢,你快进屋也把衣服换了,你俩的都我来洗。” 第26章 夏日的夕阳如淡彩着墨,年美红收工后做了晚饭,叫江代出跟贺繁出来吃。 江代出吃饭最积极,主动帮忙盛饭拿碗筷,一旁年美红提醒道:“拿三个碗来就行了。” 他听出言外之意,问道:“我爸不回来吗?” 年美红把盛好的饭递给他,又接过来一个空碗,“你爸上你齐叔家了。” 江代出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他最近怎么老不回家吃饭啊。” 跟着端了三碗饭上桌。 贺繁有眼力地帮忙接过,心里也觉得贺伟东似乎最近常常很晚才回来。 “不管他,咱们吃咱们的。”年美红给贺繁夹了一块炒鸡蛋,“来小繁,吃这个。” 贺繁接过,礼貌地道谢。 江代出埋头挑鱼刺的脑袋抬起来,对着贺繁的碗酸溜道:“妈,我也要吃那个鸡蛋。” 年美红无奈,用筷子把盘子往他那边戳近了些,也给他夹了一块,“这不都是嘛,自己夹。” 江代出嘿嘿笑着把鸡蛋吃了,又抬头,“妈,我爸是不又喝酒去了?他最近身上怎么老一股酒味啊?” 年美红微微叹气,但不想让孩子心里对爸爸有意见,含糊道:“他最近上班累,喝点酒放松放松。” 江代出:“我爸不就坐着画个图嘛,能有多累。” 贺伟东是大学生毕业进的锅炉厂,绘图工程师,实打实的技术岗。陈玉超,赵宇航和罗扬他们家长都是车间组装零件的工人,经常说羡慕他爸不呆车间坐办公室,工作清闲还不脏,文化人就是体面。 江代出不懂这些,倒没因此自得,就记得他爸的工作不用花什么大力气。 “你当大人的班儿那么好上,钱那么好挣呢。”年美红用筷子敲了下江代出的碗,板脸轻斥道。 江代出朝他妈做了个鬼脸,继续挑鱼刺了。 旁边的贺繁一语不发,这一个月来,他将这家每个人的情绪都看在眼里。他知道贺伟东喝酒是因为心情不好,以前带他的一个保姆经常偷家里的酒喝,被他看见了就说自己心情不好。 而贺伟东心情不好的原因,不用多说,他也感觉得到是因为什么。 晚钣后年美红催促江代出写暑假作业,江代出磨磨蹭蹭找了一堆借口,后来说出去叫富贵和小旺,实际出了门又不知道跑哪玩儿去了。 九点多的时候外面传来钥匙开门的窸窣声。年美红盯着表等了一晚上,在里屋听见动静忙出来查看。见贺伟东一身酒气地扶着墙在门口发呆,也不脱鞋也不进屋,从鞋架拿了双拖鞋给他,语气带着埋怨,“你就不能少喝一点。” 第45章 贺伟东艰难地侧过半个身子,皱着眉摆手,一脸不愿多听。 年美红叹了口气,“那你洗把脸去。” 贺伟东充耳不闻,左脚绊着右脚地想要径直回卧室。 年美红上前搀他,却被熏得不行,“你这一身味儿太大了,是不是吐了?不行漱个口去吧!” “行行行,你别推我。” 贺伟东这会头晕得厉害,不想再听年美红唠叨,打着晃儿地迈步往洗手间走。刚一进去就踢上个塑料盆,被里面的水溅了一脚。他茫眼低头一看,见那盆水浑浊不清,泡着的衣服上还有血渍,转头问年美红:“这什么呀?” 年美红这才想起来有衣服忘了洗,随口解释说:“小繁的衣服,他今天流鼻血流上去的。” 贺伟东没再作声,拧开水龙头,把脸低进了哗哗的水流中。 年美红转身去阳台给他拿新洗的毛巾,回来见贺伟东还在弯着身抹脸,隔了几秒,听见他发出颓然失控的啜泣声。 “伟东?”年美红慌着拍了拍他,“伟东,你怎么了?” 贺伟东背对年美红,双手撑在水池两边,瘦削的肩胛骨微微颤抖,平时腰直背挺很精神一个人,浓黑的发色里竟不知从何时起掺染了几丝白。这会儿年美红站在他身侧,头一次觉得三十几岁的丈夫也有了人到中年的憔悴与疲态。 自从家里出了这个事,年美红差不多把她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完了,后来两个孩子全留在了身边,这才慢慢缓过来一些。 可年美红知道,贺伟东为了不让自己和孩子看出他心里难受,在家的时候都是强作笑颜,出去外面就更不能表现出情绪异常。 然而遇上这种事,有哪个做父母的人能够一下子接受。 她觉得孩子爸要是能喝几顿酒发泄下也好,免得积在心里闷出病来,况且和他一起的都是知根知底的熟人,这么一想便由着他去。 前几次贺伟东都是喝多了回来倒头就睡,这样酒后痛哭还是头一回。 年美红看他这样心里也酸苦,把毛巾递了过去,“你擦把脸,先进屋。” 贺伟东洗过脸,但醉意半分没减,挥开年美红的手踉踉跄跄出了洗手间。然而没走两步就身子一歪贴到墙上,跟着全身卸了力似地靠着墙滑坐下去。 “你别坐地上,地上凉,进屋去。” 年美红伸手去拉他,顾及贺繁在房间里,故意压低着声音。 然而从贺伟东一进门,贺繁就在离门口两三米的隔断间里听到了他弄出的动静。 玻璃拉门紧关着,贺繁在房间里却不敢弄出一点声音,在书桌前坐得端正僵硬。 他隐约听得清门外贺伟东酒后沙哑干涩的嗓音。 “美红啊,你说小繁这孩子能养活大吗?” 年美红一滞,松开拉他的手反推搡了一下,“贺伟东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我不是胡说,你自己想想,他从来咱们家,来了多少天就病了多少天,你以前见过谁一发烧能烧到四十度?” “你说你怀孕那会儿能吃能睡,胖了那么多,生的时候也挺顺利,他身体怎么这样?” 门口传来钥匙孔的转动声,江代出在赵宇航家看了一晚上动画片,卡着年美红规定的门禁时间回家了,进屋就是一愣,“爸,你怎么坐地上?” “你爸喝了点酒,没事儿。”年美红吸了下鼻子,强收拾了心情,重又去搀着贺伟东的胳膊,“大年,你给我搭把手。” 江代出不情不愿地伸手拉起他爸,嘴里嘟囔着:“又喝,天天喝。” 记忆里的他爸很少有这样的时候,以前都是下班回来就洗菜做饭,吃完饭回屋靠着床看新闻联播,烟没了就喊他去院儿里的小卖部买,再多给个五毛一块买零嘴的跑腿儿费。对于贺伟东这阵子经常的醉酒晚归,他心里早生出了不满情绪。 贺伟东此时面红唇白,看着江代出半天眼神才聚了焦,可光亮一瞬又变得暗淡。他一边被扶着朝屋里走,一边口里念唠着:“大年啊,你怎么就不是我亲生的呢,你要是我亲儿子多好,怎么就成了别人家的呢?” 江代出一听这话心里也不好受,态度软化了些,“我不还是管你叫爸么,你永远都是我爸。你快进屋去,我妈干一天活儿了,你少在这折腾她。” 贺伟东仿若没听见,自言自语道:“人这一辈子辛辛苦苦到底是为了什么啊?连儿子都不是自己亲生的,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年美红赶紧提醒他,“你小点声,小繁还在屋里。” 贺伟东眼神混沌地看着年美红,“你说是不是你们家的基因有毛病?你两个哥哥夭折,秀玲怀了得有四五个了吧,一个没生下来,你说是不是这个问题啊?” 年美红被这话说得心惊肉跳,语气照方才有些压不住,“贺伟东,你胡扯什么呢?” “你看小繁这孩子病怏怏的,来家才多久,又是肺炎又是哮喘,这又流上了鼻血了......” 江代出听到这,本着有一说一的态度打断道:“他流鼻血是意外,让我不小心拿球砸了。” 年美红没想到是江代出弄伤了贺繁,一瞬间心中的压抑,紧绷和恐惧齐齐爆发,忍不住冲着他喊道:“大年!你怎么能又欺负人啊?你上回是怎么跟我保证的来着?” 江代出本以为没自己什么事,结果却冷不丁被骂,一下就委屈起来,“都说了我是不小心的!他明明能躲开,非站在那不动。” 第46章 而且那球换一般人都能躲开,自己好心带贺繁玩反倒还成错了? 年美红话出了口才意识到不该朝孩子撒火,摆摆手疲惫道:“大年,你进屋睡觉吧,你爸我来弄,听话。” 贺繁听见屋外的说话声越来越大,心也跟着越来越不安。 蓦地,眼前的玻璃门哗啦一声被拉开,他身子一抖,就看见江代出黑着脸走进来。 两人目光相撞,贺繁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就听江代出凶巴巴地来了一句:“你看什么看!” 第27章 流萤夏末,带着西瓜甘甜与汽水清香的暑假近了尾声。 江代出一早洗漱回来,听见窗户外面有人喊他名字,闹哄哄的,知道是他那群小伙伴来找他。 厂院儿的这帮孩子只要放假没事,就是成天各家流窜着疯玩,除了陈玉超估计没人能把暑假作业写完。 江代出绕过坐在桌前的贺繁,趴到窗户边上探出头,“干嘛?” 罗扬兴冲冲道:“出来啊!上赵宇航家看碟,他家今天没人。” 赵宇航家住江代出家后面那栋楼,他爸妈在他一岁多就离婚了,他判给他爸,家里就两个男的对付着过日子,东西少,显得地方宽敞些。最近有人给他爸介绍了个对象,周末带人约会总不在家,几个孩子就常聚在他家看影碟玩游戏卡。 “什么片儿?”江代出一边问,一边拽过他搭在上铺的裤子套上。 李诚晃了晃手上一摞碟盒,“鬼片,我从我爸抽屉里偷拿的,敢不敢看?” 李诚他爸是锅炉厂的一个小领导,他妈的服装生意做得也红火,是他们这群孩子家里经济条件最好的,住家属楼把头第一栋的三居室大户型。他家常有些别家没有的新奇玩意儿,可以说市面上出了什么引领潮流的好东西,这群孩子都是从他家才第一次见着的。比如好几年前他家有了大背头电脑,还扯了网线,李诚玩的游戏机,听的mp3也都是在电视广告里才见过的。 “这有什么不敢,世界上又不是真有鬼。”江代出不屑地一撇嘴,抓着t恤往身上套,“等我穿完衣服的。” 罗扬从外面朝屋里探了探头,“你弟来吗?” 自打上回挨了年美红的骂,江代出就再没带贺繁一起玩过,那次踢球罗扬不在,江代出又很少谈论他,罗扬就一直对贺繁很好奇。 贺繁坐在靠近门口的书桌旁,罗扬只瞅见了个他低头的侧脸。 江代出转头看了一眼贺繁,正和听见有人提到他,抬了脸的贺繁对上视线。 “他不去,我来了。” 江代出说着关上窗户,从贺繁身后经过出了屋。边走边心道万一看鬼片把他吓出个好歹,倒霉的是自己。 他路过年美红剪头发那屋,见她在忙,随口说了句:“妈我走了!” 年美红:“上哪去?” 江代出:“赵宇航家。” 年美红见他就一个人,问道:“小繁不一起去吗?” 江代出蹲着身子系鞋带,没抬头,“他写作业。” “中午早点回来吃饭。” 江代出一条腿已经迈出了门,“知道了妈!” 逼近中午的时候,年秀玲骑着电瓶车过来了。 年美红的客人也才走,正收拾着东西,“你怎么过来了?” 眼看要入秋,这几天虽然凉快了些,但中午的太阳还是晃眼,年秀玲戴了个挡得看不清脸的遮阳帽费劲儿地往下摘。 “今天没什么活儿,领导也不在。” 年美红甩了下手里的毛巾往绳子上晾,“吃饭了吗?” “在后厨吃了。” 年美红看她闷了一脑门的汗,想去冰箱给她拿根孩子的雪糕,又想到她最近吃着中药得戒冰,就倒了一杯水壶里的凉开水。 年秀玲喝了两口,杯子一撂就跟着叹出一口气。 她这个妹妹从小就是个老实又没主意的性格,脸上藏不住事,年美红一看就知道这是遇上什么难题了,在她旁边坐下问:“怎么了这是?” 年秀玲没有事儿会瞒她姐,直接就说:“姐,王洪强他大爷家那个大哥你记得吧,以前来过,脸挺大挺方那个。” 年美红稍稍回忆了一下,“记不清,但有点印象,怎么了?” “他大嫂又生了个女孩儿,说得继续要儿子,想把这个老三姑娘送人,王洪强他爷爷的意思是先问问我们......” 年美红一听这是大事,“要给你们养?健康吗?” “健康,产检都做过,说是当儿子养的胎,生下来七斤多。” “三个姑娘也挺好的呀......干嘛非得要儿子,真是。”年美红听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 “要不了,他们镇上管得严,罚不起了。” 年秀玲学的是那边给的说辞,但她心里鄙夷得很,心说这老三要是个男孩,卖血卖肉都能把罚款凑上,说到底是觉得女孩不值当交这个钱。 年美红也不好评价人家什么,只问妹妹:“你怎么想的?” 年秀玲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想要,姐。” 见妹妹提到那孩子时眼里的亮光,她有想收养的想法年美红一点不意外。秀玲结婚十年,为了要个孩子光是输卵管手术和自然流产后的清宫加起来做了有六七次,受了多少煎熬遭过多少罪她这个当姐姐的再清楚不过。 第47章 要是有缘分收养一个,倒是解脱了。 人家想送,秀玲想要,本该是件高兴事,可她这样唉声叹气地跑过来,肯定还是不顺利。 “那洪强的意思呢?” 年美红觉得八成是妹夫那边把事卡住了。 果然见年秀玲一下皱了眉头,“他不想要,说我们生得出来就生,生不出来也不养别人的,大不了没孩子老了就住养老院。” 从年美红的角度讲,她是不希望妹妹再这样不知何时是头儿地折腾自己的身体,可也能理解妹夫心里的抵触,颇有些感慨地喃喃道:“那孩子跟王洪强还有血缘关系呢。” “我也是这么说,这不还是他们老王家的孩子吗,我都愿意养,他有什么不愿意呢。” 虽说年美红心疼妹妹,偏向于要,也不觉得父母儿女间不是亲生的就短了什么,但说到底抱养孩子不能是年秀玲一个人决定的,总归要夫妻两人达成一致,都得心甘情愿才行,才不至于伤了感情,也不至于苦了孩子。 “这事儿,你再和洪强好好商量商量。” 否则别的不说,往后这孩子要是哭了闹了,惹祸不听话了,王洪强都得怪到秀玲头上。 “洪强非说这种知道爹妈是谁的孩子比大街上捡的还不能要,怕辛苦养大了跑回去认自己亲爸妈,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话多少有点戳到了年美红的痛处,想到两年以后大年也得回去亲生父母身边,脸上血色一下褪去不少。 年秀玲见她姐难受,才意识到自己哪壶不开提了哪壶,忙找补:“姐,我不是说大年,大年不会的,他是有良心的孩子。” 年美红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说:“大年要是愿意过去我倒是乐意让他去,那是首都,他们家条件又好。我不求别的,记得有我这么个妈就行。什么时候需要我了我就去给他帮忙。以后大了,有了老婆孩子,他亲妈要是不愿意给伺候,我去,我给他看孩子。” 年秀玲听着她姐这话,心里不是滋味儿,妄想了下这大年跟小繁要有一个是女孩儿该多好,青梅竹马处出感情来,往后就成一家。 她忍着鼻酸转开了话题问:“对了,大年和小繁呢?” “大年上同学家玩去了,小繁在家。” 他们这屋朝里的门关着,声音传不到隔断间去,但年秀玲还是下意识压低了音量,“他俩还玩不到一起啊?” 年美红苦笑,“性格差太多了,小繁安静,大年闹腾。” 门口的“叮咚”和“欢迎光临”声接连响起,江代出在外面就认出了年秀玲的电瓶摩托,钻进来就问:“小姨你怎么来了?” 年秀玲忙调整好了神情,“我今天没事儿,来和你妈说会儿话。” “你嘴怎么起泡了?”江代出眼尖地发现年秀玲嘴角结了一层痂。 年秀玲:“天热,上火上的。” 江代出哦了一声,听见他妈问他:“你怎么回来这么早?我饭还没做呢。” 江代出一听没饭,苦着脸捧起了肚子,“我饿死了妈,给我点钱买馄饨吃吧,等不了了。” 年美红起身去抽屉里拿钱,回头问妹妹,“秀玲你吃吗?” “我吃过了,不要了。” “给小繁也买一碗。”年美红递了一卷零钱给他。 江代出问他妈:“你不吃吗?” 年美红:“我刚打扫了今早剩的面条,不太饿。” “那我走啦!”江代出朝年美红和年秀玲一摆手,拔腿又跑了。 馄饨店开在他们厂院儿对面,开得早,关得晚,早上卖早点,其他时间卖热腾腾的猪肉馅儿小馄饨。老板娘给江代出装好馄饨,又把没卖完的油条偷偷塞给他一根,嘱咐他不能告诉别人。 江代出美滋滋地啃着油条啃到家门口,年美红已经招呼上了刚来的客人,见他小姨正要走,非把剩下那一段油条当宝贝似的塞进她嘴里,跑去厨房洗他的油手。 一边洗一边喊贺繁。 一上午都关在屋里没动静的贺繁拉开门,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江代出用下巴指着桌子,“你拿碗把馄饨装了。” 贺繁应了,利索地几下弄好,还拿来了勺子和江代出要吃的辣椒油。 江代出甩着手上的水出来,坐下准备开吃,见贺繁正看着碗里飘着的几片香菜叶子。 “不是吧?这么点也不能吃?”江代出心里实在觉得不可思议。 香菜诶,这么好吃的东西! 贺繁不作声,拿勺子把香菜舀出来,犹豫着往哪里放。 “给我吧给我吧。”江代出抢过贺繁的勺子伸进自己碗里,嘴里念念有词,“事儿多,浪费。” 贺繁反倒说:“谢谢。” 江代出递还勺子给贺繁,问道:“刚才小姨来你怎么不过去啊?” 贺繁:“她们没叫我。” 江代出挖了一大勺辣椒油拌进馄饨里,摇了摇头,“你这人可真没劲。” 贺繁默不作声。 江代出:“对了,我妈让我开学带着你一起上下学,到时候别人要是问你跟我家的关系,你就说是亲戚。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家的事,听到没?” 第28章 新学期开学,江代出从四年级的小学生,荣升上了五年级。 厂子弟小学的学位不紧张,贺伟东拿着户口本到单位开了张证明,上学校登个记就给贺繁插进了和江代出一样的五年三班。 第48章 正逢这两年锦阳街边时兴一种电子的身高体重称,附带批八字测姓名吉凶功能,掀起了当地一阵改名潮,班上三天两头就有同学改名,老师同学都见怪不怪,看着心情叫,只不过江代出要跟人解释他为什么连名带姓一块改了。 按年美红教他的,就说他八字要避祸,得随他奶奶的姓,反正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农村老太太,过世好些年了,没人细究她到底姓什么。说来也是巧,江代出他们班的班主任因个人原因工作调动了,今年换了一个刚送走毕业班的女老师,一来直接按着学生档案念人名,江代出这个新名字很快就在学校里叫开了。 他们这种子弟学校人员流动不大,除非家长工作有变动,否则很少有学生转进转出,长得清眉俊目的贺繁一来就成了大家注目打听的对象。尤其见他每天都和江代出一起来一起走,都好奇他们是什么关系。 贺繁每次除了回答自己住在江代出家,其他什么也不说,大家见他性格闷闷的,不怎么爱说话,慢慢也就不问了。 周三最后一节是数学课,临放学不到二十分钟,数学老师出其不意地从公文包里拎出一沓卷子,说要随堂测验,教室里响起哀嚎一片。 贺繁有条不紊地答满了整张卷子,又翻过来检查。江代出不爱学数学,作业基本都是抄来应付老师的,但考试他不屑于抄,连蒙带猜胡乱写写就叼着笔杆子耗时间。 下课铃响,大家交了卷子就鱼离鸟散地往教室外涌。陈玉超的班级压了会儿堂,朝三班门口探头时教室里已经没几个人了,就叫住一个正在扫地的同学问:“你班贺年呢?” 子弟小学一个年级只有三个班,陈玉超在一班,罗扬赵宇航二班,贺繁江代出和李诚都在三班。但李诚放学有一堆辅导班要上,放了学就得争分夺秒地离校。罗扬每天由他爷爷牵着妹妹来接,原来江代出一直是跟赵宇航和陈玉超一道回家的,现在多了个贺繁。 不过一般情况下都是三个人在前面说笑打闹,贺繁一个人静静地走在他们身后。 被叫住的同学刚好跟江代出一起值日,告诉陈玉超他去洗拖把了,陈玉超再一抬头,见贺繁从一个前桌堆了几个书包的视线盲区走出来。 “贺繁,我班今天考数学了,你班考了没?” 以往陈玉超读书上在这群发小当中独领风光,但同时也曲高和寡,没个能一起探讨学习的人,听江代出说贺繁成绩很好,忍不住就想找他对对数学题。 “考了,二十道乘法二十道除法,三道应用题。” 贺繁背着书包,跟陈玉超一起站到了走廊的窗户边。 陈玉超:“最后一题是不是小明一分钟走五十米,十二分钟到家,小强比小明每分钟走得快十米,几分钟能到家?” 贺繁:“差不多,我们是数鸡蛋,数字一样的。” 陈玉超:“你最后得多少?” 贺繁:“十。” 陈玉超:“哦那对了!” 赵宇航从班级出来就只看见陈玉超跟贺繁站在走廊上,走近听他俩在嘀咕考试题,问道:“大年呢?” 陈玉超:“他值日,去水房了,咱们在走廊等他吧。” 然而三人等了半天也没见江代出回来,赵宇航正说要去找,一抬脚就见江代出拎了个拖把出现在走廊拐角,背着光都能看出脸色阴沉。 他洗个拖把去了十分钟是有原因的,刚让六年级两个男生给堵在水房了。 为的是操场那块踢足球的空地。 子弟小学的操场大块区域铺的都是简陋的灰土砾石,所谓的足球场不过是角落里一块画着球门线的水泥地。前几年江代出他班的体育课总和高年级的撞,按学校里约定俗成的规矩低年级要让给高年级,他们班想踢球就只能等放学。 今年他班媳妇熬成婆,终于是和四年级的一起上体育课了,体育老师一喊解散江代出这个体委就率班里一众男生往足球场猛冲。 实际上江代出这个体委当的含水量极大,他学习成绩在班里只能排中等,偶尔发挥好了也不过中等偏上,远不够格当班干部。可仗着个子高又擅长运动,还是破格摘获了体育委员这个光荣称号。 原本一切都正常有序,谁知最近总有六年级的男生来找江代出麻烦,原因是四年级有两个男生是六年级“老大”的堂弟和表弟,因为体育课踢不上球,就来找他们哥帮着出头。 六年级“老大”董俊峰今年混上了最高学年,认为自己在整个学校都是老大了,带着班里男生来找过江代出几次,让他把足球场让出来给四年级,江代出当然不同意。 “董俊峰,你有完没完,都说了这事儿免谈。” 江代出不想再跟他俩多说废话,拎着洗好的拖把就要往外走。 董俊峰当然不肯罢休,一抻手挡住了江代出的去路。 这已经是第三回了,江代出被烦得忍无可忍,湿拖把往墙根一怼,双手插兜睨视着面前这两个六年级男生。 “想打架?” 他还真不怕。 董俊峰这人小小年纪就不知哪染了一身的流里流气,目测以后上街当混混指日可待,打架算不了什么。不过他前几天刚闹过一出事儿被他爹给收拾了,这会儿其实不敢再生事。本以为自己出面吓唬一下就能成,没想到五年三班体委油盐不进,他又已经把话跟两个弟弟说满了,这会儿颇有点骑虎难下了。 第49章 于是他折了个中,对着江代出下巴一扬,“我们不和低年级的动手,比篮球吧,你们输了把球场让出来,我们输了这事儿就翻篇。” 按道理说,这种莫名其妙的战书根本不需要接,但无论打架还是打球,江代出都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比就比呗,谁怕谁。 他从鼻孔里轻哼出一声,“什么时候?几个人?” 见江代出这个态度,董俊峰知道自己是碰上硬茬子了,这时候谁拖拉谁没面子。 “就现在,二对二去中心广场比投篮,我们带球。” 江代出用眼神表示自己听到了,转身重又拎起班里的拖把,肩膀直直顶开一人往外走,头都没回一下,“呆会儿见。” 走廊上三人等他等得腿都站酸了,见他回来,陈玉超问:“你拉屎去了?” “没拉,遇上了。” 江代出先进教室把拖把放回卫生角,顺便看了眼班里还有谁在。跟着又出来,眼神无奈地扫过眼前三位,首先排除了肢体不协调的陈玉超,又排除了身子板儿纸糊的一样的贺繁,目光落在赵宇航脸上。 “赵宇航,你着急回家吗?” 赵宇航不是他们三班的,但他们班这会儿人都走没了,没办法了。 “不急,怎么了?” 赵宇航他爸刚谈了个女朋友,天天骑着自行车接送人家上下班忙得很,基本对他是放养不管,不饿着就行,自由度是他们这群发小里最高的。 江代出:“跟我去广场和人比个球。” 赵宇航不解,“啥比球?比啥球?” “六年一董俊峰还记得吧,刚才又来找我,让我们班让球场给他弟。我跟他约架看他是不敢,非要二对二比投篮。” “我去!他有完没完啊!” 这事儿赵宇航听江代出提过,明摆着是要欺负人,也觉得没法忍。兄弟的事就是他的事,一撸袖子干脆道:“是现在吗?” 江代出:“对,你等我去拿个书包,我们直接去。” 一旁听了全程的陈玉超虽然不会投篮,但一如往常地习惯了有事也跟上,“我也去看看。” 江代出嗯了声,回教室把桌上的书本文具草草一塞,拉上拉链就往肩上一甩。出来时经过一直站在一旁的贺繁身边,想着正好得有个人回家告诉他妈一声,交代他道:“你自己先回去吧,跟我妈说我去打球了,晚点回家。” 贺繁原本的打算是和他们一起去的,虽说可能帮不上什么忙。可听江代出这么说便没有作声,很快被脚步匆忙的三人甩在了身后。 江代出走出几步,似乎想到什么又觉得不放心,回身挑着眉问贺繁:“你不会趁机告我黑状吧?” 第29章 贺繁回来时两只狗也在家,富贵围着他脚边兴奋打转,小旺则朝他身后左张右望,看样子像在找江代出。年美红正给客人洗着头,见他一个人回来也问:“大年呢?没一起回来吗?” “他打球去了,说晚点回。”贺繁低头答道,避重就轻地隐去重点。 年美红心说怎么刚放学就往外跑,“去哪打球啊?” 贺繁:“中心广场。” 年美红轻嗔:“真是,也不知道先吃完饭再去。” 贺繁见年美红没再有话问他,就说自己回房间写作业。 贺伟东不久也下班回来,手里拎着刚买的菜,进屋发现门口没拖鞋,喊江代出给他拿才知道人不在家。眼看要到饭点,年美红送走客人,犹豫着要不要去叫江代出,从家走去广场也就十来分钟。 这边贺伟东刚炒好一个菜,江代出就回来了,被富贵和小旺冲上去左右夹击地围住。他弯身跟两只狗玩了一会儿,觉得背上很痒,隔着衣服抓了抓。 年美红就他放学不回家随口数落了他两句,临了让他去叫小繁出来吃饭。 江代出才抓完左边,又觉得右边的背上也痒,从衣服下摆伸手进去用力狠抓了几把。 这痒意他从方才回来的路上就感觉到了,纳闷儿地挠了一路,然而好像怎么挠也不解痒似的。 年美红见他抓耳挠腮磨蹭着不动,催促道:“让你去叫小繁。” 江代出这会儿觉得不仅背上痒,好像屁股蛋儿上也开始痒,痒得他心烦不想起身,“我不,你亲自去请那位大少爷吧。” 贺繁不怎么出房间,从来了以后,江代出就固定成了每天叫他吃饭的那个。 年美红听出这话里有点抱怨的意思,低声哄江代出道:“他不是弟弟嘛,你有点当哥哥的样子。” 然而江代出不买账,“我比他就大了两个小时,而且首都那女的不说我生早了嘛,正常日子出来我还比他小呢。” 他口里的“首都那女的”指的就是付雅萍,如果称呼江致远,就是“首都那男的”,两个加一块儿论就是“首都那两位。” 年美红啧了声,“那是你亲妈,什么那女的。” “下回她打电话来,你不准再不接了哦。”她说着又指了江代出脑门儿一下作威胁状。 江代出不耐烦地扭过头去,“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年美红见他根本没有听进去,全是在敷衍,苦口婆心道:“等上初中你就得搬过去了,要先跟他们熟悉起来,别一副死犟的脾气不讨人喜欢,到时候吃苦的是你自己。” 江代出不乐意听这话,边挠着后背边说:“我不去。” 第50章 母子二人谈论这件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年美红提醒江代出去了首都要听话,江代出都坚决表示自己不去。 “那可是首都,环境好学校也好,干什么不去啊?” 其实年美红在劝江代出时说的话都是相当纠结矛盾且违心的,但爱子之切必要为其谋深计远,不能只看今朝不顾以后。她知道只有在亲生父母那里,他才能享受到他本应该享受的优渥生活。 她的大年是个有福报的孩子,生来就不应该呆在锦阳这种小地方的。 “你怎么这样啊妈,你是不是有了亲儿子就不想要我了,急着要把我撵走啊,我告诉你没门儿!”江代出太知道他妈舍不得他了,心里有恃无恐,就故意撒娇耍赖地胡嚷嚷。 贺伟东把最后一个菜端来放桌上,皱眉轻斥他:“喊什么喊,跟你妈没大没小的。” 江代出跟贺伟东告状:“爸,我妈让我过两年滚去首都,她不要我了。” 年美红:“我哪这么说了?” 江代出:“你就是这么说的。” “臭小子!”年美红拿起桌上的盛饭勺子作势要削他。 江代出跳下椅子躲到贺伟东身后,“爸!你看,她不仅要撵我她还要揍我!” “哎呀好了,别闹了。” 江代出经常这样闹腾人,贺伟东已经习惯了,把手上拿的筷子递了他一双,“快老实坐下吃饭。” 江代出夹了一块拌了糖的西红柿塞进嘴里,见他妈看着隔断间的玻璃门朝他使眼色,边嚼边道:“我叫你们亲儿子去。” 晚饭后年美红回她干活那屋打扫卫生,贺繁写作业,江代出“三长一短选最长,三短一长选最短”地也糊弄完作业就歪在他爸妈的床上看电视剧。 贺伟东出去了一趟,回来就见江代出看个电视也不老实,两只手往背后不停地抓挠,忍不住问他:“你挠什么呢?” 江代出:“我背上痒。” 贺伟东没当一回事,“出汗出的吧,赶紧洗洗睡觉去。” 江代出觉得今天的剧情没意思,也正想要去洗澡,就难得合作地回了自己房间。 一开玻璃门就看到贺繁蹲在床边,在擦拭地上敞开盒放着的大提琴。见他进来,贺繁忙关上盒子,拉上拉链把琴立了起来,给他让出过道的空间。 江代出注意到贺繁经常摆弄他的大提琴,却一次没见他拉过。 “你要睡了吗?”贺繁问。 “我洗澡。” 江代出开了斗柜翻找干净裤头,回头看了眼贺繁的大提琴,“你是不是把它带来锦阳就一次没拉过?” 贺繁顿了顿说:“暑假的时候拉过一次。” 那次是在白天,江代出跟着年美红去买菜,贺伟东不在家,趁着没人他拿出好久没碰的琴拉了一首曲子过了过瘾。本想再多拉一会儿,不料贺伟东却提前回来,还喝得醉醺醺的,他就急忙把琴收了起来。 贺繁寄人篱下,不想引人注意,在这个家里恨不得喘气都不出声,就没机会拉琴,他手痒就只能是摸摸看看。 江代出找好东西就去洗澡,拿沐浴球把自己擦得快要脱下一层皮,出来后就去敲他爸妈的门。 年美红跟贺伟东正要睡,听江代出叫自己,年美红就下床给他开门,“怎么了儿子?” 江代出脖子上搭着浴巾,只穿了一条四角裤头,转过身背对着年美红道:“妈你看看我背上是怎么了,我觉得我快要痒得不行了。” 年美红有注意到他晚上吃饭的时候就一直东挠西挠,把他拉进房间对着光检查。 这一看不得了,江代出的背上红了一片一片的,还满是抓破的血道子,都可以用满目疮痍来形容了。 “长了好多红点,密密麻麻的!” 她紧张的语气引得贺伟东也下床过来看,“严重吗?” “痒死了爸。”江代出说着往贺伟东跟前站了站,给他看自己的背。 贺伟东一看也吓了一跳,“这么严重啊。” “咱家好像有止痒的药膏,我给你找找去。”年美红看得心里发麻,说着出屋去了客厅。 贺伟东跟江代出也跟着出去了。 贺繁躺在床上还没有睡着,听到外面有这一家人的交谈和走步声。跟着客厅的灯光就穿过磨砂玻璃纸透了些进来。 “是不是那两条狗天天往外跑,带虱子回来了啊?” 贺伟东检查完江代出触目惊心的后背,又扒开他的头发一点点细看。 年美红在餐桌旁的柜子里翻找夏天抹蚊子包用的药膏,摇头说:“不是虱子,虱子长头上,而且能看见,大年这个是从皮肤里面发出来的。” “什么东西过敏吗?今天吃什么了?”贺伟东又问。 其实他们家原来根本对过敏这个病症没概念,是贺繁来了以后起过两次不明原因的疹子,才开始了解一些。不过江代出身上这个跟贺繁的疹子完全不同,长势要吓人得多。 年美红找到了她那管药膏,边给江代出抹着边应道:“早上吃的豆浆油条,中午回来吃的鸡蛋炒饭,晚上就你做的那些。” 贺伟东听着这都是以前常吃的家常饭菜,想着应该不是过敏,可这么瞎猜也不是办法,对年美红道:“那今晚先抹点药,明早你带他上医院看看吧。” 药膏清凉舒爽,也可能是有安慰剂的作用,江代出涂上后确实觉得没那么痒了,年美红跟贺伟东也以为没大事,各自回屋睡觉去了。 第51章 夜里江代出就痒醒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到天亮,年美红让贺繁给班主任带了个假,领着江代出上医院了。 有经验的老大夫一眼就看出江代出是起了水痘,说不用打针吃药,回家抹点药膏多喝水多睡觉一个星期就能好。临走特地提醒家里要是有没起过水痘的孩子一定得隔离,不然会传染。 年美红一听,心想坏了,小繁不会也被传染上了吧。 第30章 先放了学从教室里出来的陈玉超站在三班门口探头探脑,见江代出座位空着,桌面也干干净净,问拎着书包正往外走的贺繁:“大年呢?” “他今天没来。”有两名同学打闹着从面前跑过,贺繁闪身躲开了他们硕大的书包。 陈玉超诧异了一下,“他也没来?赵宇航今天也没来。” 五年级的三个教室挨着,他刚去了二班找赵宇航,又来三班找江代出跟贺繁,“大年生病了?” 贺繁说是,“年阿姨带他去医院了。” “哦,那我们两个走吧。”陈玉超说着走到了贺繁旁边,“昨天数学卷子你班出分了吗?” 贺繁点头:“出了。” 陈玉超:“你考多少分?” 贺繁回答:“一百。” “嘿嘿,我也是。”陈玉超耿直一笑,颇感受到了些许优等生们之间的惺惺相惜。 这感觉他第一次有,实在是因为他发小们就没一个能跟他共鸣的。罗扬赵宇航是门门不及格的倒数生,江代出成绩中等全是靠脑子好,实际半点也不学,李诚一天到晚到上不完的补习班,补来补去也就补出个中等偏上。 两人并肩一起出了校门,陈玉超对贺繁一直好奇,路上忍不住打听了起来,“大年说你是从首都来的,你为什么来锦阳啊?我妈可是天天念叨让我长大考学考到首都去。” 贺繁想了想,答得简短:“我是在锦阳出生的,首都不是我家。” 陈玉超听了个半懂不懂,“哦,你爸妈也一起回锦阳了吗?” 贺繁抿唇摇了摇头。 陈玉超见贺繁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便没探究原因,只是问:“那谁做你的监护人谁?” “贺叔叔年阿姨。” 陈玉超没弄明白这个称呼,“你也姓贺,不是大年的堂弟吗,怎么管他妈叫阿姨啊,不应该叫婶儿或是伯娘吗?” 贺繁攥了下校服的衣摆,视线低向鞋尖,“贺年让我这么叫。” 陈玉超作了然状,没什么心眼地替江代出说好话:“他性格是有点霸道,但对人特好的,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当初他因为顺拐被一群男生恶意围着取笑,还是贺年看不下去替他出的头。当时贺年抄起根铲雪的铁锹冲向那些人,说谁再取笑他跑步的姿势就把谁敲成和他一样,才把那群人给吓跑了。 贺繁点头,算回应了陈玉超的话。 陈玉超家先到了,贺繁一个人拐进自家楼前,远远看见年美红站在发廊门口朝这边张望。 年美红这会儿正好空下来,算着放学时间在路口等贺繁,一见他就赶忙跑过来边打量边问:“小繁啊,你身上长没长红疙瘩?像大年那种会痒的。” 贺繁没觉得身上痒,摇了摇头。 年美红表情看着不像松一口气,又问:“就你小时候,在首都的时候出过水痘没有?” 贺繁茫然地看着年美红。 年美红见他不明白,跟他解释道:“大年发水痘了,这个会传染。我打听了一下你们学校有不少孩子都因为这个请假了,我得给大年也请了一个礼拜。” 贺繁恍然想起这几天班里是有几个同学没来,当中就包括江代出的同桌,问道:“我也会被传染吗?” “你要是得过了就不会被传染,这个病一辈子就得一次。要是没得过这几天就得隔离,晚上你就去我和你爸的屋跟你爸睡吧,我看着大年。” 年美红看出贺繁也不清楚自己得过没,想了想又说:“那我给首都那边打个电话问问,你先去我干活那屋写作业,别回大年那屋,他正不舒服着呢,有点低烧还嗓子疼。” 贺繁从听到“跟你爸睡”那几个字,就傻眼地僵在原地,不会动了。 他对贺伟东比跟江代出还不熟。 两人一起进了家门,年美红就匆匆地往首都拨电话。 想着当妈的肯定更细心些,年美红先打给了付雅萍,打了两次都被提示不在服务区,就又给江致远打过去。江致远倒是接了,听是问贺繁起没起过水痘,表示也不确定,说有几年他和付雅萍常年出差在外,贺繁生病都是保姆带去医院的,印象里疹子是发过几回,但不记得是不是水痘。 年美红挂了电话,心里五味陈杂,不敢想象这世上会有连孩子起没起过水痘都不清楚的父母。忽然觉得大年要是再说不想去,她就不劝了。 晚饭桌上只有贺繁跟年美红贺伟东三个人,江代出的饭端进了屋里吃。 年美红跟贺伟东提了不确定贺繁起没起过水痘这事,她的想法是保险起见,还是把贺繁隔离几天。 贺繁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想到要和贺伟东睡一个房间,就觉得天都要塌了。富贵和小旺在他脚边转着圈地讨食,扒拉了他半天他都没反应。 其实贺伟东的样貌在这个年纪的男人里面算很斯文俊秀的,无凶相也不狠厉,但贺繁不愿意去亲近他,是一种出自本能的对不熟悉之人的抗拒。 第52章 再就是因为贺伟东总喝酒,有时在家里喝,有时去外面喝,总是喝得神志不清,还用一种带着醉意的浑浊又忧心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身上沾着的那股酒气会让贺繁联想起之前带过他的一个保姆,因为经常酗酒性情沉郁,有次喝醉了忘记关煤气,差点害死自己,也让睡梦中的贺繁差点出事。 贺繁害怕被传染生病,但相比生病,还有更令他不安的东西,于是晚饭后趁着贺伟东出去,他鼓着勇气去找年美红,说他想起来自己小时候起过水痘了。 年美红听他说了还是不放心,“会不会记错啊?” “不会记错的阿姨,”贺繁硬着头皮撒谎,紧张得不敢抬头,“所以我现在不是没事吗,我真的得过了,不用隔离了。” “你过来我看看身上。”年美红心里没底,拉过贺繁撩起他的上衣,检查起身上有没有疤痕。 这时贺伟东正好推门进来,手里还拎着半瓶酒,见年美红表情凝重地打量着贺繁背上,皱眉问道:“小繁也传上了?” 年美红顾不上贺伟东又出去买酒,愁眉苦脸道:“小繁说他想起来得过,但我怕他记错了,你说这个上医院能查出来吗?” 贺伟东放下酒瓶在一旁坐下,摆摆手说:“不用查,他要是得过了,有免疫力就不用怕。要是没得过,他跟大年天天一块儿吃一块儿睡的,跑不了,最多就是晚几天。” 年美红明白贺伟东的话是在理的,医生也说这个病在儿童间传播性很强,大年那么身强体壮都中招,别说免疫力比一般人都弱的贺繁,就犹豫了,“那还用隔离吗?” “咱家就这么大点的地方,往哪隔离啊。” 贺伟东这么说倒不是不在意贺繁,只觉得这病毒防不胜防,男孩子也没必要太过娇气,“你换个角度想,小繁就算是记错了也没什么,谁小时候不起水痘啊,又不是大病,早得早了。” 年美红就是觉得不该把没事儿的孩子故意传上,“就算不是大病也够难受的,你儿子都在屋里哼唧一天一宿了,背上好几个水痘都抓破了。” “水痘这东西有潜伏期,大年起了,他们老师肯定也不能让小繁去上学了,就都请假在家吧,真得了就一块儿照顾着。”贺伟东想起来便提醒道。 年美红忘了还有这茬事儿,一下醍醐灌顶,看着贺繁犯起难来。 一直忐忑地听着两人对话的贺繁看出年美红态度松动,主动开了口:“阿姨,我真没事儿,就算起了水痘也没关系,我不会吵也不会抓的。” 第31章 贺繁轻手轻脚地拉开玻璃门,见江代出正背对着自己趴在上铺摆弄什么东西,静悄悄地进了屋。 江代出听见动静,以为是年美红又进来盯着他不让抓水痘,懒懒地没回头,“我没挠,我忍着呢!” 他从医院回来睡了一上午,看了会儿闲书,正百无聊赖地拧着一个不记得是哪来的魔方。廉价的塑料魔方转起来卡得要命,想按线对齐得上下左右来回晃动着扭,正好用来打发时间。 贺繁拎着书包放在床尾的桌子上,他爱干净,即便家里地面不脏,也不习惯像江代出一样把书包放地上。见江代出不知是他进来,出声提醒式地问了句:“你好点了吗?” 江代出猛一回头,“你怎么进来了?不是要隔离的吗?” 他慌着把魔方一丢,扯过被子角捂住口鼻,好像这样就能阻断病毒传播似的。 “我小时起过水痘,不用隔离了。”贺繁喉头咽了咽,重复着跟方才对大人说的一样的谎话。 江代出眨眨眼,“真的啊?你早怎么不说?我憋着尿都没敢出去撒。” 年美红让江代出注意着别传染给贺繁,他今天连上厕所的次数都尽量减少,能不出屋就不屋,严格遵守他妈交代的呢。 他可是见过贺繁生起病来有多严重,高烧全身通红,低烧面无血色,咳嗽咳到哮喘缺氧,看着都吓人得慌。 贺繁:“我刚刚才想起来。” 江代出这才放心地把捂着嘴的被子放下,爬下床跑去上了趟厕所。放完水舒坦后,对着镜子照了照身上的红疹,见比上午起得更多,又齜牙切齿地回来了。 见贺繁从书包里拿习题册,倚在桌子边用胳膊肘碰了碰他:“诶,我问你个事,今天有人来班里来找过我吗?” 江代出这一天脑子里想的都是昨天没比成的投篮。 本来他们两伙人都到地方准备好了,结果碰上中央广场在录像,说是拍城市宣传广告评什么国家卫生城,把人都给清走了。 那附近找不着别的篮球场,离得最近一个也在实验中学,走着去太远,得坐车。虽然车费就五毛钱,但男孩子身上的零花钱是不可能放了学还老实呆在兜里的。条件不允许,只好作罢,改约了今天,结果今天他请假没去上学。 江代出生怕那个董俊峰认为他故意临阵脱逃。 贺繁从不注意那些课间来找人的同学,摇头说:“我不知道。” 江代出清楚问贺繁也没什么用,烦躁地从门口到窗户前来回踱了两圈。 贺繁不解地看着他,眼中露出些许困惑。 江代出见贺繁要问不问的,主动开口解疑:“昨天不是有六年级的来找茬,说要比球嘛,后来没比成。” 他一五一十把昨天发生的意外特殊情况跟贺繁叙述了一遍,临了牢骚道:“他们别是以为我怕了才故意装病不去学校的吧。” 第53章 贺繁听完,心想六年级的要真这么以为那也没办法,便没有作声,只能看着江代出烦躁地抓耳挠腮。 过了一会儿,他想起有东西要给江代出,从书包里抽出一张特地夹在书里压得平整的试卷。 “我把你数学卷子拿回来了。” 江代出伸头瞟了眼上面的分数,接过来就搁在桌上了,“谢了啊。” “八十二分也还可以的。”贺繁不太会安慰人。 “嗯,是还可以。”江代出根本用不着安慰。 子弟小学的教学并不激进,出的卷子要不设置特别的难点,一个班有一半的学生能考九十分以上,有时也包括江代出。但这次考题的问法有点绕,趋向于故意误导,不仔细审题或知识点掌握的不牢固就容易出错,分数也就真正区别开了江代出这种光凭脑袋聪明的学生和认真听讲的学生。 可江代出这会儿心里只装了比球的事,一点没把分数放在心上。 “那你错的题要改吗?”贺繁想着可以帮他讲讲。 江代出晃了下头,“不改,考都考完了我还管它干嘛。” 贺繁低低哦了声,转头去做自己的事了。 江代出的水痘来势凶猛,痒得他一晚上在上铺不停地烙煎饼。下铺的贺繁也没有睡好,一是床会发出隐约不断的吱嘎声,二是他怕自己也会发水痘,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他的谎话是真的,他已经免疫了。 平时上学的时候,他们早起不靠闹钟,靠富贵和小旺,今天还没到它俩在门外哼哼呜呜讨食的点儿,贺繁就被晃床的动静弄醒了。 他揉揉惺忪睡眼,见江代出已经下了床,坐在椅子上用两面镜子照背后的水痘,五官纠结地一边观察,一边像个猴子一样不停扭动。 见贺繁已经醒了,江代出再也忍不住地哀叫出了声:“啊啊啊,痒死我啦!受不了啦!” 贺繁见他那么难受,提议他要不要涂点止痒膏。 “不涂了,那玩意儿黏糊糊的还没什么用。”江代出说着抓了抓一边屁股蛋儿。 贺繁:“阿姨说抓破了会越长越多的。” 江代出:“没事儿我隔着裤子呢。” 不一会儿年美红也起来了,打电话给他俩的班主任说明了下情况,确实如贺伟东猜想的一样,老师出于谨慎考虑,委婉建议贺繁也在家歇一周,顺便夸了他知识基础稳固,自学能力强,不怕请假一周就跟不上。 年美红去忙之前给他俩买了一大袋零食,都是江代出点名要的,自此拉开了两人长达一个星期大眼瞪小眼的生活帷幕。 有贺繁在家,对江代出来说再怎么也好过一个人呆着,吃饱睡好后就拉着贺繁,给他展示自己那一塑料箱子的零碎玩具。他嘴闲不住,不停给贺繁讲这样是从哪来的,那样是谁给他的,在摸出个一晃就哗哗作响的小盒子后扭头问贺繁:“你会下跳棋吗?” 贺繁没玩过,“不会。” “我教你吧,很简单的。” 江代出除了疹子发痒,精神头倒是十足,到桌子那把棋哗啦啦地往上一倒,拽过两张凳子就把贺繁按着坐下,给他讲起了规则。 然而江代出会玩不会教,把玩法讲解示范得乱七八糟。贺繁在一旁越听越蒙,跟着江代出就问他听懂了没,要不要来一把先试试。 对着江代出满含希冀跃跃欲试的眼神,贺繁不想扫兴,就点头说:“那我试试。” “我蓝的你红的,我先走第一步。”江代出把乱掉的棋盘理了理,拿了颗蓝棋往前走了一格。 贺繁捏了个红棋也走了一格。 江代出又挪了一颗,贺繁就也跟着挪,挪到第五颗,被江代出打断:“你不能老跟我走一样的,就没意思了。” “哦。”贺繁把棋退回来,改换了另一边方向。 江代出喊住他:“那里不对!你只能直着走,不能拐弯儿!” 贺繁又把棋子拿开,“那这里行吗?” “这里行。” 贺繁正要落棋,江代出又叫:“不对不对,我看错了,你不能隔两个跳,只能隔一个。” “哦。”贺繁又把棋拿开了。 正迷糊着不知该把棋往哪放,忽听有人敲他们屋的防盗窗。 江代出往窗外一看,见是放学回来的陈玉超和赵宇航,意识到已经是中午了。 “你俩今天怎么都没上学啊?”陈玉超从外面喊道,用手势示意江代出开窗。 江代出两手在胸前比了个“叉”,意思是不行。但好在老房子的窗户隔音差,他说话大点声外面也能听得见。 “我出水痘了,你俩出过没有?” 窗外两人面面相觑,陈玉超摇了摇头,赵宇航反问:“水痘是啥?” 陈玉超给他解释:“就是身上长特别痒的疹子,罗扬和他妹不就长过嘛,好几天没出来那次。” 赵宇航吓得一缩脖子,“真的假的?这么吓人?” 江代出隔着玻璃猛点头,朝外面喊道:“对!痒死了,还会传染。你们这几天别来找我了,等我好了找你们去。” 等两人走后,屋里又剩下江代出跟贺繁两个相依为命,与世隔绝。 夜里的时候,江代出的水痘发得比前两天更厉害了,背上胸口四肢几乎都长满了。这回不用贺繁提醒,他自己就死马当活马医地往身上糊止痒药膏,可是背上最痒的几处他伸着手也不好够。 第54章 贺繁见他姿势吃力,想到自己生病的时候他也给自己端过药,便投桃报李,问他需不需要自己帮忙。 江代出是个逞能的性格,一开始说不用,过会儿自己实在搞不定,又讪讪笑着把药膏塞进贺繁手里,背过身去弯腰一掀上衣。 “你就看着哪有红点往哪抹,不要抹整个背,黏糊糊的没法睡觉。” 贺繁看着那一片密密麻麻几乎要破皮的水泡,惊得险些叫出声来,眯起眼别过头,硬着头发应道:“好。” 他把药膏挤了一点在指尖上,小心翼翼地逐个在水痘上轻轻地碰,怕给戳破了不敢使劲儿,羽毛一样的力道反弄得江代出更痒了,整个身子抖了一抖。 “这样好痒啊,你稍微使点劲儿。” 贺繁皱着眉,一咬牙加了点力道,忍着生理的不适感都给涂好了,换来江代出一夜的安眠和自己一宿的噩梦。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o^*)为了《同庚》能在更多榜上走得更长更远下一章开始就入v咯 入v当天会连更两章 若有幸继续相伴不胜感激爱你们(*ˉ︶ˉ*) 第32章 江代出这场水痘来势凶猛,先从躯干蔓延到四肢,然后是脸和脖子,最后几天连头皮里都长了不少,万幸的是贺繁无恙,只不过学校的假要一起请,前前后后请了十多天。 临到最后,江代出的痘疹已经结痂不痒了,也在家里闷得受不了了。贺繁看书自学补功课的时候,他要么跟狗玩,要么跟狗一样趴在窗户边上憧憬外面的世界,嘴里百无聊赖地哼歌着年美红理发那屋循环播放的洗脑神曲。 之所以说它们洗脑,是因为太容易听几遍不看词也能张嘴就唱出来。 “如果那天你不知道我喝了多少杯......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到底有多美......” “如果你真的需要什么理由,一万个够不够哦——哦哦......” “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越那红尘!永相随——” 江代出毫无音乐细胞,几乎没怎么接触过流行音乐,对歌曲的吸收除了影视剧片头片尾就是年美红在地摊上买的这几张“金曲合集”盗版碟了,属实被荼毒得不轻。 唱也就唱了,他还五音不全没一句在调儿上,歌词记一半忘一半接得磕磕巴巴,把贺繁也给折磨了个不轻。 江代出没察觉到贺繁的敢怒不敢言,趴在上铺哼着哼着,低眼看见了墙角那把大提琴。他对贺繁这个琴一直挺好奇,但他再霸道顽皮也知道别人的东西不可以乱动。 他探头问坐在书桌前的贺繁:“诶,你那个大提琴能出声吗?” 贺繁回头看他,“能。” “你会拉吗?”江代出又往前探了探。 贺繁点了下头,“会。” 江代出来了精神,“那你拉一段我听听呗。” 贺繁早就手痒他的琴,正逢今天家里没大人,很干脆地放下手里的笔说行。 他到墙角小心地把琴盒平放在地上,先拿出琴撑放到地上把琴调了调高度,又拿起琴弓坐到椅子上。 江代出见他这一套动作像模像样怪唬人的,被吊得好奇心更起,摒着呼吸看起来比要演奏的人还紧张。 他认识的人里只有李诚学过电子琴,不过是被家长吼着学的,既没兴趣也没天分,琴练的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连最低级别的证书都没考出来就已经危及亲子间和谐了。 贺繁调整好坐姿,握好琴弓,抬眸看了江代出一眼,意思是他准备好了。而后左手压下一根琴弦,右手握弓拉开一个优雅的弧度。 浑厚的琴体共鸣声在这小小的隔断间里缓缓铺开,悠扬婉转。这是来锦阳之前,贺繁原本准备考级的曲子,已经练得很熟了,不看谱子就可以拉下来。 这不是段人人都耳熟能详的旋律,江代出没有听过,但觉得十分动听,支棱着耳朵,眼睛也紧紧跟着贺繁手上的动作。一会儿觉得不够过瘾,干脆翻身下床近距离地欣赏贺繁的演奏。 贺繁穿着一套款式最普通不过的蓝色睡衣,把这小小的房间当成演奏厅,从容地演奏给他唯一的听众。 第一次接触大提琴是在他四岁半的时候,因为经常生病从幼儿园退学,在家由保姆带着。付雅萍有次请艺术圈的朋友来家里做客,他对一位阿姨手里演奏的乐器感到有些好奇。 可他的性格是不会主动张口去问“那是什么”的,只敢偷偷站在一旁看。那阿姨看出他感兴趣,就和蔼地把他叫过来教他坐姿和持琴,带着他的小手拉了几个音。付雅萍那阵正好想让他学点东西,那个阿姨后来就成了贺繁的老师,一直跟她学到离开首都。 在充斥着孤独和医院消毒水味的过去几年里,大提琴对贺繁来说就像一个老朋友,拉动琴弦发出的声音似乎能与他对话,重复枯燥的练习更像是细水长流的陪伴。也是年幼体弱的贺繁面对病痛感到无助时,让他有勇气面对,助他长好筋骨血肉的力量。 于是他就把拉大提琴这件事坚持了下来。 一曲奏罢,贺繁起身迈前一步,如正式演出时一样向江代出站着的方向拘礼。 见贺繁鞠躬,江代出下意识地也跟着鞠躬回礼。房间就那么大一点,两人又同时弯腰向前低,脑袋差点没磕到一起。 江代出反应过来自己土老帽儿了,有点丢人,尬尴地笑笑,嘴上仍不忘称赞:“你拉得真好,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第55章 贺繁浅扬了下嘴角,“天鹅。” “哦。”江代出嘿嘿笑着摸了摸鼻子,又挠了挠后脑勺,心说难怪觉得贺繁像什么呢。 可不就像只白天鹅误入他们这不上档次的小池塘,把他和他那群发小全衬成了池里瞎扑腾的水鸭子。 江代出忽然就对小时候的贺繁也有些好奇,看着他把琴收好后凑前问:“贺繁,你有小时候的照片没?” 贺繁不解,疑惑地看着江代出。 “没有就算了,我就想随便看看。” 正当江代出以为贺繁并没带照片来锦阳,却听见他说:“有一张,我找一下。” 说着转身从为了节省空间而靠墙码着的一排书中抽了一本,从扉页里取出张五寸照递给江代出。 “只带来这一张,老师帮我拍的。” 江代出拿着一看,见是一张贺繁穿着校服,坐在教室里的照片,脸的确看着更稚嫩些,“这是你几岁?” “七八岁吧,我也记不清了。” “你以前就这么白啊。”江代出对着那时的贺繁感叹,因为看出照片里拍到的其他人都是差不多的肤色,只有贺繁白的突出。 贺繁只轻轻嗯了声。 不一会儿,江代出想起来什么,纳闷儿地问:“你就带一张照片,为什么不带全家福来?” 贺繁:“全家福都在墙上的相框里。” 回答了等于没回答。 江代出听得云里雾里,“你平时会想你爸妈吗?” “偶尔想。”贺繁偏头看了江代出一眼,隔了几秒又说:“也不太想。” 他与他们真正相处的日子不多,他是跟着一个又一个保姆长大的。但无疑,只有江致远和付雅萍的家能让他觉得熟悉,认为自己是属于那的。 锦阳太陌生了。 江代出不大能体会贺繁心里的那种复杂和矛盾,因为对他而言,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想了就要拿张照片天天看着。于是没心没肺地又问:“那你爸妈把你送来我家,他们就不想你吗?” 贺繁低头抿唇,“他们太忙了,没空想。” 习惯了不常看见自己,又怎么会想念自己。 江代出:“他们都忙什么啊?” “我妈是舞蹈老师,她舞团里有很多徒弟,经常比赛和演出。我爸做生意总出差,不出差也是在外面应酬。” 江代出不懂,“什么是应酬?” “就是出去和人吃饭,喝酒,聊天,聊得来就能一块儿做生意,一块儿赚钱。” “哦,那你爸是不是赚了很多钱?” 贺繁点头:“嗯。” 江代出这么一听,好像有点明白了为什么他妈天天在他耳边念唠,说那是他亲爸亲妈,叫他要有礼貌,处好了关系就能上他们那过好日子。 他一个小学生哪懂年美红是在忍痛为他着想考虑,只觉得唠唠叨叨的烦死了,而且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管首都那二位叫爸妈。 “他们说,我现在不是他们的小孩儿了,你才是。” 隔了几秒,贺繁忽然说。 江代出不敢置信,“啊?你爸妈说的?” 贺繁点头,“嗯。” “可我爸妈说我永远都是他们的儿子,我只是多了一对爸爸妈妈,他们多了一个你,其他都和原来一样啊。”江代出觉得江致远跟付雅萍让他没法理解。 “贺叔叔跟年阿姨可真好。”贺繁笑笑,眼中满是不易察觉的羡慕。 “那当然。”江代出得意地一扬下巴。 他手里还捏着贺繁的照片,一下提醒到了他,“诶,你想不想看我小时候的照片?” “好啊。”贺繁说。 “那等我下啊!” 江代出说着开门跑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手里拎了本相册,挺重挺厚一个,往桌上一拍都带响儿。他随手翻开一页给贺繁展示,“你看,这是前年我在我小姨家照的,我手里抱的那条鱼是我小姨父钓的。” 贺繁:“好大的鱼。” “死状太惨,我没敢吃。”江代出不知道想起什么,皱着五官摇了摇头,翻到下一页,照片上是四个小男孩的合影。 “这是去年在南山李诚他爸用手机给我们照的,这个绿衣服的是我,这是李诚,这是赵宇航,这是大拐,罗扬和他妹那天生病了没出来。” 贺繁指着照片背景上的一片白絮,“地上这些是什么?” “杏花,落了以后会结杏子,但是太酸了,我咬过一口又给吐了。” 江代出说着又翻到下一页,是张一家三口人的合影,“这是有一年过年我们去照相馆照的......哪年来着?好像是前年。” 贺繁看着那照片笑笑,目光又跟着江代出翻页的动作跳到下一页。 然而还没有看清,照片就被江代出猛地一把按住了。 “这个你别看!” 贺繁好奇,“是什么?” “哎呀,反正你别看。” 这是他周岁的时候他妈给他穿裙子照的那张,脑门上还点着红点......可不能让贺繁看见,有损他伟岸形象。 贺繁难得被勾起一点孩子的玩心,“就给我看一眼。” 江代出死活不肯,说不行不行这张绝对不行,下一张下一张。 贺繁只好作罢。 江代出一边用手捂着那张羞耻照,一边慌里慌张地给翻了过去才放心往贺繁眼前推。 第56章 这一页的照片贺繁看清楚了。 江代出:“......” 贺繁:“......” 照片上大概是江代出刚会走路的年纪,举着玩具枪,穿着开裆裤,露着小唧唧...... “啪”的一声,相册掉地上了。 第33章 等江代出的水痘开始脱痂,贺繁也一直没事,两人终于得到班主任的批准回学校了。 没有体委在,五年三班那群男生过了一个多礼拜群龙无首的日子,江代出一回来便得知他们班体育课上的足球场使用权失了守,到底被四年级的给占了。 怪也怪他班的体育老师比四年级的喊解散喊得晚,他们到的时候,人家已经在踢了,就不好上去赶人。球场归谁用这事学校没有严格的规章约束,全凭代代传下来的惯例与自觉,五年三班的男生虽然很不忿,但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等江代出回来再做定夺。 于是江代出在回归的第一节体育课一解散后,直接喊了班里男生抱着球直奔足球场。 贺繁跑跳后容易干咳,在原来的学校体育课解散后都是回班里自习。但一个学校一个规矩,这的体育课解散后是不准回教学楼的,以免走廊有动静打扰在上课的班级。 操场上的女生会组成一个一个的小团体,大聊明星趣事偶像剧,贺繁呆在哪里都觉得突兀,就随着班里男生的大队伍一块去球场,和几个同样不踢球的男生一样在边上围观,今天也是如此。 他们过去的时候,四年级那一伙人已经鸠占鹊巢踢了半天了。 “体委,他们装看不见咱们,怎么办?”班里一个男生问道。 “靠,你不知道,你没来那几回他们都这样。”李诚也愤愤地看向江代出,“要不是我爸不让我惹事,我真是......” 他住了声,但举起了一只握紧的拳头。 李诚这样说不纯是装腔逞能,实际上已经和他们争执过了。然而他爸在锅炉厂多少算个领导,做事力求沉稳低调,他早被勒令过不能在学校跟人闹矛盾,免得传出去让人诟病他家以势欺人。 其他男生就更没了主心骨,只能先认栽,巴巴地盼着江代出回来。 贺繁在原来的学校一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加上学校管理严格,这种班级和班级之间有冲突的事还是第一次遇上,跟在一群人当中有点不知所措。 江代出单手抱着他们班的足球咬了咬后槽牙,但想到这个点儿常有没课的老师提前下班,朝身边几个火冒三丈的同学发话道:“别动手也别骂人,都跟在我后面。”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大一岁就高出半个头,一群四年级的豆芽菜江代出根本就没放眼里。要是在校外,或者自己一个人也就没什么顾虑,然而现在是在体育课上,他一个体委不能带着一班人打架。 江代出向来谈不上服从集体,但集体荣誉感还是颇有一些的。 他号声下达,男生们便一脚踏进白线,直接涌向了球场中间。 贺繁有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加快脚步跟到江代出身侧,场上的足球刚好骨碌碌地滚到他脚边。 四年级那帮男生早就看见他们过来,但似乎都商量好的,一个个愣装没看见,直到彻底踢不下去了才正面以对。 一个皮肤黑里泛红长着朝天鼻的男生走过来,想来是他们这些人领头的,梗着脖子冲江代出叫嚣:“你们怎么还来?这节课球场我们用了。” 他哥可是已经告诉他了,说这个五年级体委让自己吓得连学校都不敢来,叫他们足球场以后放心大胆地用。 朝天鼻把董俊峰搬出来之前江代出跟他打过几次照面,知道他是董俊峰其中一个弟弟,只是那时他还没现在这么嚣张,肯定是董俊峰跟他打了包票,才给他壮了胆敢和自己硬刚。 江代出视线在四年级众人脸上扫过一圈,落到朝天鼻脸上,只给了他轻轻一睨,便把手里的球拍到地上。 足球原地弹了两下,又滚了几滚。身后的李诚踩住滚过来的球,轻快一脚传给旁边同学。 朝天鼻当即气急败坏,下巴一扬瞪视江代出,“你要干嘛?” 江代出强忍着不与他一般见识,“球场一直都是论资排辈的,我们四年级的时候也要让给五年级。” 朝天鼻蛮不讲理,“又没有明确规定,我哥说了今年破例,就是我们用。” 董俊峰这种明火执仗给自家人“谋福利”的行为让江代出很不爽,他这个狗仗人势又没找对人的弟弟让他更不爽,但一节体育课就四十五分钟,集合点名就用掉了十分钟,哪有时间跟他在这废话。 先礼后兵,江代出已经礼过了,转头便朝贺繁走过去,把他脚边四年级的足球一脚踢了出去。 球以一个上冲直线飞到半空,又以抛物线加速落到了几十米外,四班一群男生当场脸就黑了。 “操!你干嘛!” 朝天鼻当着这么多同学被人下脸,一下火冒三丈,上前便不管不顾地推了江代出一把。 他边上一个略胖的男生见状,跟过去也狠推了把江代出身旁的贺繁。 这一群男生里属江代出最高最结实,朝天鼻推的那一下只让他肩膀斜了斜。但贺繁瘦削单薄,又完全没有预料,被一个体重近自己两倍的男生一推,脚下不稳直直向后跌去。 着地时出于本能地用手一撑,夹杂着粗粝沙石的水泥地面登时擦破了他的手掌,疼得他眉头紧紧一皱。 第57章 “贺繁,你没事吧?”他身后的李诚赶忙去搀他。 五年三班的男生都忍这群傻逼很久了,其中一个气不过,指着对面骂起来:“妈的你们怎么推人啊?” 对面也回指着叫嚷:“你们凭什么踢我班的球?” 江代出扭头看了眼刚从地上起来的贺繁,转过来时眸中原本的不耐成了彻底的怒意,抡开胳膊一拳揍在推了贺繁的那个胖子脸上,直接把人打得踉跄倒地。 朝天鼻见自己表弟被打,气红了眼,扑上来想要狠狠还击一拳。江代出反应极快地侧身一躲,那一拳堪堪擦着他的肩头落了空。 猝然一声哨响撕开焦灼,由教学楼的方向直传入每个人耳里,众人皆知大事不妙。 能把哨子吹得这么气势如虹的人全校再难找出第二个,只能是他们教导主任,子弟小学江湖里人称“大乌鸦”的吴亚军。因为他脖子上常年挂个铁哨满校园里抓纪律,但凡嘴里出来动静,就会有人要倒霉。 “干什么呢那边!” 哨声毕,人声起,这一嗓子喊得比那哨子还雷霆万钧,带着转调加破音,“你们几班的?” 吴亚军气汹汹地朝球场方向跑来,人都到跟前了,又拿起哨子吓唬人似的一吹,跟着哨绳一甩,冲他们喊道:“问你们话呢,几班的?” 江代出暗暗叹了口气,自报班号:“五年三。” 朝天鼻见躲不过了,咕哝一句:“四年一。” 吴亚军看着这一左一右两伙人,心里有了估量,眉毛一竖厉声道:“你们都皮痒痒了?敢在学校操场上打群架?” “老师,是他先动的手!” 挨了揍的那个胖子伸手指着江代出控诉,脸上还带着他的呈堂证供——拳头印儿。 五年三班众人齐声反驳:“是他们先动手推人!” “他们抢我们的球场!” “要不要脸,明明是你们先抢的!” 一声哨响腾空乍起,跟着传来吴亚军嘶哑的怒吼:“给我闭嘴!你们全给我来教导处!” 校内打架是恶性事件,这事处理起来动静小了不。 教导处门外本就不太宽敞的走廊呼啦啦地涌入一大群低头耷脑的男生,吴亚军开了门,但没让人进去,抬手指了指走廊两侧的墙壁。 “你们,四年级的站这边,五年级的站那边,都给我站直站好!” 他说完偏头干咳了几声,心说要不是有他脖子上那个哨,这一天天早跟这帮小崽子把嗓子喊废了。 干了十几年的教导主任,他认学生可以说是过目不忘,一眼就揪出了战区中心那几个小子,朝江代出,贺繁,李诚,朝天鼻和他那个胖表弟脸上一一点过去。 “是不是你们几个带头打架?” 江代出回身一指李诚跟贺繁,急着帮他们开脱:“他俩什么都没干,就我一个人。” 吴亚军见他还颇有副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态度,心里哭笑不得,冲两边靠墙站着的男生里各指了一个不起眼的,“你四年一,你五年三对吧,去把你们班主任给我请过来。” 第34章 被点到名的两人当即面如菜色,脚步迟疑,又被吴亚军一个瞪眼吓得赶紧去了。 他转回头来看向剩下这群,板着脸审问道:“说吧,刚才动手的都有谁?” 男生们明白这时候谁供人出去谁就是全班的叛徒,将被钉上耻辱柱,以后再别想有人跟他玩了,都纷纷低头默不作声。 江代出却胳膊一抬,但话还是刚才那个话:“我班就我一个动手了,他们都是来拉我的。您让其他人回去吧,我班球还在操场上呢,万一再丢了。” “你给我闭嘴!还指使起我来了。”吴亚军听得直磨后槽牙。 李诚见四年一的都死不吭气儿,主动指认朝天鼻和他那胖表弟,“吴老师,是他俩先跟我班动的手。” 朝天鼻指着江代出急急狡辩:“我就轻轻推了一下他们班体委就打人,还是打的我脸!” 他一旁的表弟忙扬起自己红了半边的胖脸,“对,老师你看他给我打的。” 一直双手背在身后没作声的贺繁这时突然站出来,眼神定定地看着吴亚军,“老师,他不是轻轻推的我,他——” 胖表弟:“你放——” 吴亚军回身震慑他:“把屁给我憋回去!” 胖表弟被吼得一缩脖儿,老实了。 “怎么回事啊吴主任?” 走廊另一头倏地传来一道女声,五年三的班主任张丽敏步态匆匆地朝这边走来。她四十多岁的年纪,体形偏胖,一路走得有些微微气喘,又气又担忧地拿眼扫着自己班的学生。 来叫她的学生含糊其辞,她具体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走近一见江代出站在最前面,瞪着对面那个班的学生臭着张脸,心里大致就有数了。 她气不打一处来,朝江代出射去一道眼刀。 张丽敏才调来五年三当了半学期的班主任,对这班里学生的成绩和性情刚刚有了初步的了解。 江代出吧,性格很活跃的孩子,有时有点过度活跃了。上课交头接耳传小纸条被她抓过不知道多少回,学习成绩也不稳定,一看就是不用心。但因为有人缘上的优势,集体凝聚力强,就让他接着当他的体委了。 看样子,这事他绝对占份儿大的。 第58章 江代出心里憋屈,但他的确动手了,拳头印儿都还留在人脸上呢,知道今天肯定是少不了挨顿臭骂。不过再有下回,他指定抓紧着时间不能只打一边脸。 走廊里传出脚步声,众人望去,见是四年一班的班主任,是个姓王的男老师,单看脸年纪不大,但一脑袋头发里夹着一半白,身形也干瘦的像个沧桑的小老头。 他走过来一把揪住了朝天鼻的耳朵,人看起来虚,嗓门却中气十足,“你小子又给我惹什么事了?” 朝天鼻皱巴着五官拼命告饶:“老......老师......我错了老师!” 王老师丝毫没有手软,反倒施了劲儿,朝天鼻顾不得形象地嗷嗷嚎叫了起来。 “张老师,王老师。” 吴亚军见两个班的班主任都到了,点了江代出,贺繁,朝天鼻和他胖表弟进办公室,其他人继续留在外面罚站。 江代出也就算了,张丽敏一看他点了贺繁便不明白了,等吴亚军关上教导处门上前问道:“吴主任,是发生什么事了呀?” “两伙人在操场上斗得脸红脖子粗的。”吴亚军扫了眼面前几个男生,语调一扬,“你们说说前因后果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们在足球场踢球呢,他班上来就撵我们。”朝天鼻耳朵疼得冒火都不忘恶人先告状。 他胖表弟也帮腔:“对,我们踢得好好的,他班体委上来就把我们的球踢到场外去了。” 江代出瞧不上这两人颠倒黑白的小人做派,看着张丽敏替自己跟贺繁解释:“张老师,足球场是他们先抢的,也是他们先推了我跟贺繁。” 胖表弟:“我就轻轻推了他一下!你还把我脸打肿了呢!” 江代出袖子一撸,“你那叫什么轻轻推,我们全班都看见他摔了,我打你脸都是轻的!” “你干什么?在我办公室你也敢动手?”吴亚军冲江代出喝道。 “老师。”贺繁叫住吴亚军,看了眼那个胖男生又转向他,说话不急不缓声音也不大,“他挺使劲儿推的我,把我推倒了,江代出是见我手摔破了才替我还了他一下。” 他说完就把两只伸了出来,手心朝上,给吴亚军张丽敏,还有四年一的班主任看他手上的伤。破皮流血的掌心一眼看去红肿一片,尘土和碎沙都已经嵌进皮肉里了,在贺繁这么纤细白净的手上看着简直触目惊心。 “呀!怎么伤成这样了!”张丽敏吓了一跳。 吴亚军跟王老师见状也有些愣了。 在场没有人知道,为了看起来伤得严重些,贺繁故意没有拍掉手上的沙土,且一直把手背在身后,忍着疼用指甲狠狠抠抓掌心,想着能不能帮江代出就在这一举了。 幸好这一伸出来血乎乎的,看着吓人,效果显著。 “吴主任,王老师,你们看我班这孩子的手。”张丽敏激动地抓着贺繁的两只手腕,想要吴主任和四年一的班主任看仔细了,“这能是轻轻推的吗?轻轻推能摔成这样吗?这晚上回去还怎么握笔写作业啊!” 她就说嘛,贺繁这孩子,班里数一数二懂事听话的,要是闹事的队伍里能有他,指定是被连累的。 方才对着江代出时还没多少的底气一下涨了个满,挺直了腰杆儿维护起自己学生来:“吴主任我跟你说,我班这孩子学习可好了,回回考试测验都是一百分,而且特稳当斯文,从来不惹事,连上课都不搞小动作。” 她轻放下贺繁的手又朝江代出背上拍了一把,“这个......这个是有点淘气,但他们是哥俩,总不能让他看着自己弟弟被人欺负吧。” 张丽敏一口气说完,边上四年一的王老师已然是面色铁青。说实话,带了四年的学生,什么脾气秉性,能干出什么事他多少心里有点数。不过当众承认自己管教不严还是面上没光,想着反正五年级的也把他学生打了,按理年级低的能讨点便宜,就先看看教导主任怎么说吧。 两方班主任对视一眼,眼神流露出不熟的同事之间礼貌的不自然。 方才贺繁摔倒的时候,江代出回头没有看清贺繁手上的伤。这会儿跟着众人一块儿看到登时窜起火来,怒目瞪视着对面两人,把那个胖表弟瞪得心里发毛,加上眼见势头对自己不利,看着自家班主任又重复起方才的话来狡辩:“他们抢球场我才推的!” 江代出回怼:“球场是谁抢谁的你们自己心里有数!” 朝天鼻:“谁先到谁先用了就是谁的!” 眼见他们来来回回争论不休,吴亚军把哨子往嘴里一塞吹出个震耳的响儿,跟着又吼一嗓子:“都闭嘴!” “一个一个给我说。” 吴亚军已经被几个小子吵得脑瓜子疼,看江代出和四年级那两个都一副不服不忿一言不合要干架的样子,指着在场唯一一个情绪稳定的贺繁,“你说说怎么回事?是不是你班先抢的人家球场,人家就推你了?” 江代出看着贺繁的后脑勺,怕他闷葫芦似的搞不清楚也讲不明白来龙去脉,心里多少忐忑,下意识就抢话道:“不是!” “没让你说!”吴亚军扬眉一喝,手指虚虚在江代出脑门儿上一点,“你,一个高年级的体育委员,带头抢低年级同学的球场,明目张胆欺负低年级同学,这事我等会儿就给你处分!” 吴亚军这话不是吓唬江代出,若真是四年级足球踢得好好的他就过去撵人,那么站在学校的角度上讲,这就是以大欺小恃强凌弱,高年级霸凌低年级,处理起来必须相当严肃。 第59章 张丽敏闻言一慌,张了张嘴想替江代出说话,可又不知能说什么。 “老师,我们没有欺负低年级同学。”贺繁向前一步,眼神坚定地看着吴亚军,字字有力道:“是六年级的欺负我们,怕被处分,故意指使四年级的来找我们麻烦。” 话一出口,在场众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 吴亚军:“六年级?” 张丽敏和王老师也同时不解。 吴亚军扫了眼面前四个学生,“怎么还有六年级的事?” 贺繁接着说:“六年一班的董俊峰不准我们班体育课踢足球。这两个四年级的是他弟弟,和我们一个时间上体育课。董俊峰故意让他弟弟先占了球场不让我们玩,我们过去讲道理,他们就动手推了我和江代出。” 他心思细,理解力又好,身边发生的事他随便一听就能知晓个大概,也幸好在家困着的那一个多礼拜听江代出叨叨过几次,这才能把话说圆。 “江代出自己被推本来都忍了,是见我摔得太重才忍不住还的手。他是我哥,我住在他家,要是让他爸妈知道我受伤了他就在一边看着肯定会骂他的。” 江代出第一次听贺繁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想不到他这么会找角度抓重点。这阐述,这润色,要不是身边围了一圈儿的老师,真想为他鼓掌喝彩。 刚才自己气过头了,急躁之下都没想到话得这么说。这样一来就不是他们五年级霸凌四年级,而是六年级联合并指使四年级的欺负他们了。 有希望可以轻伤着陆。 真没料想贺繁平时不吭不响,其实条理比谁都清晰,嘴皮子比谁都利索。 “对的吴主任,江代出的家长也是贺繁的监护人,这孩子的爸妈不在身边。”张丽敏立刻站出来认证了贺繁的话。 一旁四年一的王老师神色阴沉,根本没打算拉下脸替自己学生说好话。心想既然是两兄弟对上两兄弟,那你弟推我弟一个跟头,我替我弟还回去一拳是再合情合理的事。 于是在张丽敏理辩不休力保自己学生的时候,他就站在一旁冷眼旁观。里外拜他班那群不省心的所赐,他这个月奖金津贴早扣完了,爱给谁记过劝退开除都随便了。菩萨都渡不动那不开悟的人,何况自己肉体凡胎一班主任。 吴亚军听完贺繁和张丽敏的阐述,震惊于这屁大点的一群孩子,搞校园霸凌都使上兵法了,还整移花接木借刀杀人。 “你们两个,”吴亚军点着四年级那对表兄弟的脑袋,“你们还有个哥在六年一班?有这事没有?” 朝天鼻和胖表弟同时偷偷看对方,谁也不敢出声。 原本以为光凭“董俊峰”这三个字就能搞定这些五年级的,才找他哥帮的忙,哪知道不仅不起作用,还落到了大乌鸦手里。 这半天没动静的心虚沉默,就跟承认了的效果是一样的,吴亚军的脸一下更黑了。 见贺繁力挽狂澜已令正义的天平偏向自己,江代出扬眉吐气地跳出来替他们答了:“对,叫董俊峰。” “他已经来找过好几次麻烦了,我们班同学都知道这事,还有五年一的陈玉超和五年二的赵宇航也可以作证,董俊峰来找我的时候他们都在,不信您可以挨个去问问?” 见江代出跟贺繁的据理力争,对比四年级那俩男生的首鼠两端,吴亚军心里对这事已经有了初步评断。 吴主任之所以能当上教导主任,多少得益于他凡事较真和行动力强这两点特质。听罢两方供词后直接上去五年级楼层把陈玉超和赵宇航叫出来突击拷问。得到的答案与江代出跟贺繁所说果然一致——六年一的董俊峰带着同学来找过江代出好几回,最后一回还约着去校外比投篮,他俩都跟着去了,时间地点和没成行的原因都说得半点不差。 吴亚军本来还例行保持着一点怀疑态度,问过后得知这个陈玉超是五年一班的班长,品学兼优,门门满分,一下就觉得他说的话可信度没有问题。 学校里,优等生总是会无条件得到更多的信任与优待,陈玉超是,贺繁也是。 最后,吴亚军去了六年一班,把尚且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董俊峰揪了出来,开门见山问他认不认识五年三班体委江代出。董俊峰一听这事捅到教导处去了,一会儿说他是为了他两个弟弟,一会儿又说看那个体委不顺眼,再问又说两个原因都有。总之这么大的孩子没多强的心理素质,诈他两句就破罐子破摔地承认了。 等吴亚军再回办公室的时候,心里那杆秤就有了偏斜,加之面对两个班主任对自己学生截然不同的态度,最后这起校内恶性事件以两个班级全校通报批评,董俊峰给予书面严重警告,江代出跟四年级那两个给予点名批评与口头警告,并罚抄校规校纪十遍的处分了结。 第35章 这大概是年美红经历过的最意义不同的一次“请家长”。听张丽敏叙述完前因后果,她不但没让江代出给气着,反觉得安心了不少。 有时成年人惯性地以自己的方式思考,就把孩子之间的相处揣摩得复杂了。她先前总是担心江代出容不下这个忽然出现的弟弟,怕他欺负贺繁,有时听见他们屋里响动大了,还会紧张地凑到门口偷听。 其实都多虑了。 两个同龄大的孩子,一个活泼爽朗,一个懂事细心,哪会有什么长久的矛盾。 第60章 江代出跟贺繁却想不到这一层,担惊受怕了一整天,结果见年美红从班主任办公室里出来,脸上春风和煦,步子比平日里还要轻快生风。 拖鞋底子炖肉是不用吃了,但罚抄的十遍校规校纪还是让江代出坐凳子坐得屁股疼。 贺繁手上的伤只是看着重,当天清理掉沙子消毒上药后一晚上就没事了,并没影响写作业。 两人的书桌不挨着,贺繁做完自己的事扭过头,见江代出一手举着校规校纪的打印纸,一手握着根自动铅笔哗哗哗地抄,时不时咔嚓咔嚓地按着笔尾出铅。 “你抄了多少了?”贺繁小声问。 江代出闻声看了眼贺繁,低头用手点着桌上写着满密密麻麻小字的那堆纸,比了个手势,“三遍零三行。” 他说完抖了抖左手上拿着的足足五页纸的校规校纪,瞟了眼桌上的电子表,向后靠在了椅背上,仰头对着天花板哀叹:“这玩意儿我真抄不动了,要不跟大乌鸦商量商量,也给我换成个书面警告得了。” “书面警告是会留在学生档案上的。”贺繁立刻出声音提醒,脸上满是不认可,顿了顿说:“要不我和你一起抄吧。” 本来这十遍校规校纪就是江代出为了自己才被罚的。 贺繁不是个自作多情的人,但确实清楚江代出那天本没有揍人的打算,还嘱咐班上同学不要动手,是见自己被推倒了以后才一怒之下挥了拳头。 江代出也很想有人帮他抄,可不得不苦恼地摆了摆手,“不行,大乌鸦检查罚抄出了名的严,会跟班主任要学生以前的作业本对着字体检查,我们俩的字不一样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贺繁也是听说了这个,所以方才没提。 他默了一会儿,过去拿起江代出抄好的那堆纸页翻了翻,从面带愁容逐渐转为不加掩饰的欣赏。他不是第一次看到江代出的字迹,还是忍不住称赞:“你字写得真好看。” 那一字一字矫若游龙的俊逸,一行一行又清晰匀称的齐整,怎么看也不像会出自罚抄校规的人之手,有种奇怪的违和。 见人夸他,江代出得意地勾了勾嘴角,“嗯,所有人都这么说,我还抄过我们班的黑板报呢!” 贺繁探身去拿自己桌上的笔,拉过椅子坐到江代出旁边,盯着他的手抄校规看了看说:“我想试着模仿一下你写字,能给我张纸吗?” “啊?”江代出从自己用的本子上撕下了几张给贺繁,“模仿我的字帮我抄?” 贺繁:“嗯。” 江代出:“......?” 贺繁把纸铺平在桌上,伏低身子逐个字一笔一画地照着江代出的笔迹仿写,抄完两段后推过去给江代出看,“你看这样像不像?” 第一次有人模仿自己写字,江代出新奇地接过贺繁的“仿品”,和自己的放在一块对比了下,点评道:“有些字挺像,但不全像。” 但不得不说,比想象中要强很多。 “这个‘迟到’的‘迟’字和‘早退’的‘退’字一看就不是我写的。”江代出说着伸笔到贺繁面前一张空纸上,慢速做了两个分解动作,演示自己“走之旁”的写法,“看明白了吗?” 贺繁很专注地学习了,“我再试试。” 他歪着身子往前凑了凑,在江代出的纸上把“走之旁”、“迟”字和“退”字各写了两遍,“这样好点没?” 贺繁真是聪明的一点就透,江代出乐了,“对!这样看着很像了!” 贺繁唇角轻扬,又仔细对照着江代出的笔迹往自己的纸上落笔,“我再抄几句你看看。” 江代出伸着脑袋从旁指导:“横别写得太平了,我写的往上翘。” “好。” “你这个最后一笔拉长点。” “好。” 贺繁在江代出的指导下抄好半页纸,拿着两人的并在一起,一块端详,觉得单个字虽然已经模仿出了七八成像,但连片的字乍一眼看去还是有区别的。 “还是像两个人写的。”贺繁有些沮丧。 江代出也看出问题,咬着拇指尖略一思考,骤地眸子亮了,“有办法了!我写一段,你接着我的写下一段,我们交换着写,混在一块不就看不出来了。” 贺繁也觉得这方法可行,“那你先写几个第一段,我来填第二段,然后再给你。” “好咧!”江代出撸起袖子,准备好了跟贺繁一起速战速决。 夜晚宁静,灯光暖融,两人并肩围着一张书桌为了剩下的几遍校规校纪埋头合作,小房间里传出笔尖与纸张细密的沙沙摩擦声。 江代出抄得手酸,抬头活动了下手腕,见贺繁眼睫低垂,与秀挺的鼻子形成了一个利落的折角。他刚刚发现,原来贺繁的鼻梁中间有一处微微起伏的,不太明显的驼峰。 特别俊。 “诶,贺繁。”江代出忍不住叫他,“你当时在大乌鸦和张老师面前怎么反应那么快啊?我还怕你忘了提董俊峰的事,瞎紧张半天。” 贺繁落笔的动作稍稍一缓,心想:当时见你回头看我一眼转身就给了那人一拳,我立刻就开始组织语言了。 但回答出来很简化:“提前想的。” 他手眼都没停,认真抄着字,“我在以前的学校见过差不多的事,高年级和低年级的同学打架,学校严厉批评了那个高年级的。” 第61章 “因为什么打架?” 贺繁小声嗫嚅:“争女朋友。” 他也是无意间听到同学聊起。 还听说那个高年级男生的家长不满意学校以“大的要让着小的”这种理念处理学生间冲突,领着那男生闹到了校长办公室去。 江代出没听清,“争什么?” 贺繁觉得那词臊得慌,不想重复一遍,草草敷衍:“争着和女生玩。” 江代出听得云里雾里,“就不能一起玩吗?” “就不能呗。”贺繁含糊了声,不说别的话了,低头专注抄字。 江代出聊得没尽兴,用手肘碰了碰贺繁,“你原来学校还有什么好玩的事?讲我听听。” 贺繁正好临摹到“不准”两个字,摇了摇头,“没什么好玩的,学校管得很严。” 江代出:“有多严?” “每天都得穿全套的校服,课间除了上厕所不能离开教室,中午不能自己带饭,只能吃学校的食堂。”贺繁想到了几个就说出来。 江代出:“啊?那你葱姜蒜香菜辣椒都不吃,在食堂是不是只能干啃大米饭了?” “也没有,其实葱姜蒜只要不是切很大一块,或者生的我就能吃。”贺繁想着还是得替自己解释一下,“但香菜真的不喜欢,也确实不能吃辣的。” 他怕江代出觉得他太挑剔,忙补了一句:“阿姨做的菜我很喜欢吃。” “我不爱吃我妈做菜,没什么味儿,还是爱吃我爸做的。”江代出咂摸咂摸嘴,抱怨道:“好久没吃我爸做的小炒肉了,他最近晚上怎么老出去呀。” 贺繁想了想,问:“叔叔以前也经常喝酒吗?” “没,他以前只抽烟,但也没现在抽的多,我妈说他工作压力大,让我体谅一下他。” 贺繁回忆了下贺伟东时常坐在外面餐桌上倒一杯酒,点一根烟,再叹一口气的样子,抿唇不作声了。隔了几秒,递给江代出自己抄好了第二段校规校纪的纸,问:“你还有写好的第一段没?” 江代出才意识到自己光顾着闲聊天了,马上低头捡起笔来,“我现在就写!” 第36章 晨起烟霜白,一晃儿入冬。 厂院儿路旁两边的树都秃了,枝桠蜿蜒成晨光里丛丛倔强舒展的筋脉。之前下过一场雪,融化后气温又降了几度,冻得进出校门的孩子们个个直吸鼻涕。 贺繁跟江代出随着人群同往常一样进校门,因为江代出没戴红领巾,两人被值勤检查的同学拦在了门口。江代出反伸着手朝书包侧袋里摸了摸,揪出团皱巴的像咸菜干一样的红领巾,胡乱往脖子系上了才被放行,进门不到几秒又扯下来在手腕上缠圈玩儿。 正往教学楼走着,江代出无意间回了一下头,远远看见赵宇航和他爸站在门口传达室跟门卫说话。赵宇航没有背书包,低着头看不见神情,父子间的气氛似乎有种莫名的紧绷感。 江代出犹豫了下,决定还是不过去叫他们了。 “完了完了。”江代出顿住脚步,凑到贺繁耳边小声说:“赵宇航被叫家长了,回家指定要挨揍。” 贺繁闻言回头,也看见了他们。 他通过江代出和厂院儿这群男生认识也有一阵了,看得出赵宇航人不坏,但个性直愣冲动,脾气照江代出都有过之,可又没有江代出那股圆融讨巧,难免在学校惹事。 一个身穿酒红色羊毛大衣的中年女人上前跟赵宇航他爸讲了句什么,他爸又低头和赵宇航说话。 贺繁疑惑地问江代出:“那个穿红衣服的人是谁?” 江代出方才没有注意,闻言又回头,果然看到一个打扮时尚却面生的女人站在赵宇航和他爸中间,想了想说:“应该是赵叔那个对象。” 他想不出还能是哪个别的人,又补充:“赵宇航说那阿姨怕传闲话,从不往咱们厂院儿来,我也没见过。” 话音刚落,上课预备铃便响起,两人收回视线进了教学楼,在班门口碰上从洗手间回来的李诚。没等说上话,班主任也到了,叫学习委员领着大家朗读语文课文。 贺繁在念课文的间隙扭头看了眼坐在斜后方的江代出,见他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低头写了字又折了几折,一看就是要给人传纸条。 李诚正发着呆,旁边隔着过道的同学忽然朝他桌上丢了一个纸团,夹进书里打开一看是江代出传过来的,便摸了支笔出来在上面写写画画了半天。 江代出跟李诚坐的不近,纸条通讯来回几次就过去半个早自习。 贺繁跟着朗读节奏念完了课文,又一回头,见江代出对着传回来的纸条双眼圆瞪,表情震惊。 江代出从李诚那里得到的消息让贺繁也很吃惊。 锅炉厂是老牌国企,工资虽不太高,却有一些颇具人情味的福利津贴。例如谁家结婚生孩子,跟厂里打个报告,就能按工种工龄领到一份米面粮油的生活补贴。要是哪家有重病的过世的,也会发放一些钱物抚恤家属。 李诚的爸虽不是赵宇航他爸的直系领导,但厂里谁家有啥事他都能略听说一些,知道赵宇航他家领的这一份是办喜事。 赵宇航似乎早上来了一趟又走了,一上午没有见着人,江代出去问了二班的班主任,也是他班数学老师,得知赵宇航今天是跟家长来办转学的。 午休的时候陈玉超来找他们,说昨天晚上有搬运师傅往赵宇航家搬大衣柜和洗衣机。他家和赵宇航家住一栋楼,他爸下楼扔垃圾的时候还顺手帮了一把。 第62章 晚上放学,他们几个加上罗扬一起去了赵宇航家找他,可是他家没人。 众人把所有知道的信息拼凑在一起,理出了赵宇航办转学的具体原因。 江代出第一个不理解,“赵叔跟那女的才处多久?怎么就要结婚了啊?” 陈玉超算了算,“也就半年不到。” 李诚:“赵宇航说他爸上一个对象处了一年,上上一个处了一年半都没结婚。” 罗扬:“我听我奶说赵叔上上一个对象也是咱们厂的,家里不同意,说带儿子的男的再好也不能要,就吹了。” 李诚:“那上一个呢?” 罗扬:“上一个咋吹的不知道,但我奶说她要不是耳朵听不见也不能跟赵叔好。” 之前那两个江代出都见过,一个普通长相,但人挺和气。一个很年轻的,人也漂亮,听说在残疾人学校当老师。 “那赵宇航为啥转学啊?他家都买了新家具,不是后妈要搬来一块住吗?” “对啊,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几人七嘴八舌,凑着脑袋你一言我一语,只有贺繁插不上一句话,局外人似的在一旁听着。心里有点羡慕他们这样从小一起长大,热热闹闹的气氛。 江代出忽然想起什么来,问罗扬:“你奶说没说赵叔新老婆长什么样?” “说是有点胖,在饭店当厨师的嘛,肯定伙食好。” 罗扬他奶不愧是厂院儿第一情报通。 话落江代出和贺繁同时看向对方,面面相觑,心照不宣地想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今早他们远远看见的那个苗条精致的女人不是赵宇航的后妈。 而是多年没在厂院儿露过面的亲妈。 赵宇航的转学也不是转到市里别的小学,而是一竿子支到了跨好几个省的南方去。 最近几日没见着赵宇航是因为他家陆续进家具家电,屋里飞土扬尘的,他就跟他妈住在旅店了。 临走前一天,赵宇航跟着他亲妈回了厂院儿。他爸也在,两个大人一块给他收拾行李,他就跑了出来,挨家挨户敲门来找他这群发小。几个孩子约了晚上在大门口石桌子那见。 江代出吃过晚饭,狗都来不及喂就钻进房间去了。贺繁学着江代出平时的方法,把米饭和剩菜倒进食盆里拌了拌,蹲在地上看着富贵和小旺欢实地大快朵颐。 两只小狗性格完全不一样,富贵活泼亲人,但叫声响亮,小旺则胆小警惕,却从来不叫。 贺繁很喜欢摸它们柔软的背毛和耷拉的耳朵。相处了半年多,小旺也已经不会一见他靠近就往后躲了,甚至也会像对江代出那样在他脚边转圈。 玻璃门哗啦一声被从里面拽开,江代出手里抱了个中秋节装月饼存下的纸袋子,冲贺繁道:“快到点了我们走啊!” 贺繁没想过江代出要带上自己,怔了一下便起身去穿外套,跟着一起出了门。 陈玉超草草地把作业给写了,李诚磨着他爸妈给他的课后班请了假,罗扬心急火燎地看着罗梦吃完饭,几个小孩便到约定好的地点集合了。 从还不记事就玩在一起的小伙伴们第一次面对离别,见了面的反应不是依依不舍,而是不知所措。 江代出第一个打破沉默,将手里准备好的东西给了赵宇航。 “你之前想看的那个漫画,我拿别的书跟我同学换来了,送你了。我还装了点果冻和巧克力给你路上吃。到了新家要是想我们就打李诚家的座机。” 现在大人都有手机了,家里的座机就都陆续撤了,只有李诚家里不差钱,还留着。 赵宇航这几天感觉过得稀里糊涂的,爸妈带他去学校就去学校,带他去见亲戚就见亲戚,对于未来的生活完全没一点概念。现在听江代出说这些,一下有了要离家的实感,鼻子一酸,差点哭了出来。 当初他爸妈离婚的时候,他妈没工作,他就判给了他爸。这些年他妈在南方做买卖,没大富大贵,但也有了稳定的经济来源和住所,有想法要把他接到身边生活。之前找他爸商量过,他爸一直拿不定主意。正好他爸准备再婚了,算是一个契机,就把他跟他妈去南方这事给敲定了。 毕竟亲妈不放心让孩子跟着后妈,后妈也巴不得能甩掉这个拖油瓶。至于是赵宇航先定下要走他爸的婚事才落锤,还是婚事定了赵宇航他妈才来接他走就不得而知了。大人一般不会把这种事跟小孩说得那么清楚,好在他父母分开多年早已是恩怨两清,可以平心静气地商量着把孩子顾好。 孩子间的友谊是最纯挚的,舍不得谁就是真的舍不得,一个个低落的心情都写在脸上。虽没有长亭古道折柳相送,却也围作一团依依作别。 贺繁没有上前,江代出的发小里,除了陈玉超会找他讨论数学题,其他人都算不上熟络。 罗梦在家没人带,罗扬就把她也领了出来。她年纪太小,不能体会几个大孩子的难过心情,被这样的氛围弄得紧张不安,凑到贺繁跟前去拉他的袖子。 冷风忽地刮起一阵,罗梦小小的身子抖了一抖,可怜巴巴地扬着头看贺繁,“小繁哥哥,我冷。” 贺繁见她小脸冻得通红,摘下脖子上的围巾给她裹上,将自己外套的衣领拉了拉,“你戴着这个,他们还得有一会儿呢。” 罗梦缩在围巾里睁着一双茫然的眼,奶声奶气地问:“小繁哥哥,赵宇航要去南方做什么呀?” 第63章 贺繁想了下,用她这个年纪能听懂的方式说:“到新的学校上学。” “新学校好玩吗?” “应该好玩。” 罗梦歪了歪脑袋,“那他会想我们大家吗?” 贺繁目光移回到男孩子们脸上,见他们个个眼圈泛红,肯定地点头了点,“一定会想的。” 罗梦像是想到了什么,紧接着又问:“小繁哥哥,你是不是也从别的地方来的?” 贺繁顿了顿,垂眼看她,“对。” “那你想不想回家?” 天色在众人不知不觉间悄然暗去,路边两侧的街灯骤然齐齐地亮了。 贺繁低头把罗梦脖子上的围巾又往上拉高了些,吐出轻轻一句:“不想,这里就是我家。” 第37章 一本挂历快用到头的时候,江代出跟贺繁十一岁了。 虽说贺繁户口本上的生日是改过的,但在家里肯定要按真正的生日来过。年美红第一次给贺繁庆生,本想带他们两个出去下馆子,不巧贺繁没躲过学校里的季节性流感,扁桃体发炎嗓子疼了好几天,吃不好饭说不出话的,最后只能在家里简单地过。 江代出本来心里有一小点埋怨,结果那一整个黑森林蛋糕全都进了他的肚子,就又平复了。 生日前几天,江致远跟付雅萍从首都打电话来,说要给他俩寄生日礼物,问他们有什么想要的。贺繁想了想,问能不能把他mp3寄过来,当初来锦阳时想带上没找到,又走得急,到了锦阳才想起他放在校服外套的口袋里了。 江代出一听,说那他也要个mp3,现在学校里谁拿上一个,谁就算走在了时尚尖端,李诚他妈上学期就给他买了一个。 之后付雅萍又打来电话,说贺繁的mp3没找到。他走以后家里的保姆换了一个,校服兜里的东西估计被她翻到顺走了,还说给他俩买了最新款的mp4,已经寄过来了。 几天后,江代出兴冲冲地去取了快递,放学拉着贺繁去李诚家,迫不及待地叫李诚用电脑帮他们下载了好多当下流行的歌。 跨过元旦,考完期末,将迎新年。 按照两边家长商量好的,今年两个孩子都留在锦阳过春节,节后寒假还有几天再让他们去首都玩。 江致远和付雅萍都是大忙人,就托江致远一个过完年刚好回首都的员工绕了一段路来锦阳接上他们。没有家长陪同坐飞机手续不好办,开车又太远,最后决定坐火车去。 年美红跟贺伟东见那来接孩子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有些不放心,买了站台票进去看着火车开走了才离开。 江代出旅游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省会,头一回能坐这么久的火车,兴奋得一路不睡觉,一会儿趴窗看风景,一会儿找贺繁打听首都的风土人情。 贺繁却近乡情怯,显得比平时更要沉默,眼神时常都是迷茫空洞的,回答江代出的问题有一搭没一搭。 抵达首都的时候是晚上,江致远和付雅萍亲自来接,年美红几乎掐着点给付雅萍打电话询问俩孩子的情况,听到一切顺利后才安下心来。 对于亲儿子第一次回首都,江致远和付雅萍表现得十分重视与欢迎。江代出对这对亲生父母感情不深,但见了人还是落落大方地拜年问好。只不过跟贺繁一样,他也没法改口叫爸妈,就叔叔阿姨地喊得随心。 自打江致远认回江代出,把贺繁还回去,时不时就会往锦阳打个电话,先跟贺繁询问下他的近况,再叫江代出同他聊上一会儿,以维系这鞭长莫及的父子之情。 有时付雅萍恰好也在,就顺便过去和江代出做做“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样子,再同贺繁说几句要好好吃饭好好学习的车咕噜话,单独与他们联系的次数寥寥可数。 她这人儿女心弱,又有自己喜欢的事业,对成为一个慈母并不感兴趣。她认为只要她是江致远在意宝贝的儿子的妈,她江太太的身份就稳固牢靠,至于儿子是哪一个都不重要。 等江代出打完招呼,来接他们的员工也走了,贺繁才上前小声说了句:“爸,妈,新年快乐。” 他感到这一声“爸妈”喊得心虚又可笑,但“叔叔阿姨”他又实在叫不出口。 毕竟是养了十年的孩子,更熟悉一些,江致江和付雅萍一开始的目光先落在了贺繁身上,见他看着过得不错,才稍稍减轻了些许心里的愧疚。 夫妇俩对视一眼,神情皆是不可言说。既然当初决定了要换回孩子,如今再有多少唏嘘感慨,也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新年快乐,小繁。”付雅萍明艳动人的脸上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说完这句,又看了看江致远。 江致远一手一个拍了拍两个孩子的肩,将他们上下打量了一遍,眼神最后落到贺繁脸上,“新年快乐,家里爸妈都挺好的吧?” 闻言没等贺繁回答,江代出便接了话:“我爸妈都好,也让我给您两位带好。” 江致远的笑容在脸上僵了一瞬,不动声色地接过两个孩子手里的行李,“都好就行,走吧回家,车在外面等着呢。” 过年期间的首都交通拥堵,司机放假,江致远没有自己开车,叫了一辆七个座的商务出租,足够容纳四个人和两个行李箱。 车窗外的霓虹灯与广告牌在林立高耸的摩天大楼间相映生辉,铺开这城市繁华浓郁的底色。远处交错的高架桥如数条巨龙静静盘卧,桥上车流穿行如织,像长空中无数星子闪烁的投影。 第64章 江代出看什么都激动好奇,忍不住一直扒着窗子东张西望。 一辆同速行驶的公交车挡住了窗外夜景,江代出把头转向另一边车窗,瞥见身旁的贺繁低头盯着鞋面,不知是在认真听司机师傅与江致远大聊股市,还是心情不好。 江代出无法全然感同身受,但隐约明白贺繁是为了什么不开心。当初贺繁刚来他家的时候,看到他爸妈的注意力老放在贺繁身上,他心里也犯过别扭。好在感到爸妈给他的疼爱没少,关心没少,连挨的骂也没少,渐渐就释怀了。 正想着该怎么安慰一下贺繁,车内蓦地响起一阵手机铃声。付雅萍接起电话,开口说的是英文,虽不像电视里那种纯正的发音,但至少能对答如流。 江代出从没在现实中见过能用外语和人打电话的人,就算是他们英语老师也只是带着他们念课文。他轻轻戳了戳贺繁,凑到他耳边小声问:“你妈英语怎么说得这么好?” 贺繁回神,也贴近了江代出的耳朵,“她经常出国演出,还有好多外国朋友,见了面都是说英语。” 江代出比了个拇指表示钦佩,又说:“难怪你会那么多英语单词。” 贺繁的词汇量积累都是靠他看课外拓展题时自己背,跟别人没有关系。但付雅萍此时就坐在前排打电话,贺繁便没有解释。 一路上车流时堵时畅,从火车站到江致远家的路程长到江代出觉得不可思议,想着要是在锦阳,这一个多小时能从南到北再从北到南来回好几趟了。 出租车穿过一道高耸巍峨的雕石拱门,驶入一片公寓小区。江致远给司机指了路,车子在一片造型别致的假山尽头转弯后又继续开了一段,停在一栋几十层高的大楼前。 江致远家住的是上下跃层,江代出头一次见着自家屋里带楼梯的房子,进门一看到就发出了“哇塞”一声感叹。 换作一般人,这样的反应肯定会显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但江代出身上就是天然自带了一股强气场,让人不敢往轻里看他。 年美红跟贺伟东一个是个体户,一个拿死工资,收入不高,但江代出从小得到的都是父母能给他的最好的。所以即便他自小住着几十平米没有电梯的旧家属楼,穿着年美红在“商贸市场”淘来的盗版贴牌棉衣,面对他从没见过的高档事物,眼里也找不出半点敏感自卑的情绪,只有纯粹的欣赏与新奇。 也从不觉得自己在谁面前矮一头,大人领着他进屋就进屋,招呼他坐沙发就坐沙发,始终是开朗俏皮又从容的。 而不知怎么踏入这间房子的人是贺繁。 因为一进门,他就发现客厅墙上的照片换掉了,原本有他一份的全家福都被换成了付雅萍光彩夺目的舞台照。 眼前这个他生活过的家又一次向他敞开了大门,像是迎接着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第38章 江致远给江代出准备的房间就在贺繁的房间对面,是贺繁以前练琴的屋子。 江代出见那房间不仅宽敞,还有大床,洗漱后就兴冲冲地一头扎了上去,在厚实暖和的被子上来回滚了几下。 这全身舒展的感觉实在久违了。 在贺繁来他们家以前,江代出一个人住他们现在的隔断间,虽说是麻雀大点儿,但五脏俱全,他还是有张一米五的双人床可以自在地翻腾。 贺繁来了后,他的生活空间严重压缩,小说玩具被搬去外面他不说了,柜子衣架要共用也就算了,让他难以忍受的是狭窄的上下铺单人床,那真是躺在上面翻身都费劲。 然而大屋子好归好,可到了首都的第一晚,江代出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因为太安静了,没人说话。 这么大的孩子都有这个毛病,在一块儿时未必多近乎,但一分开了就想。 就比如说现在吧,他特想跟贺繁讲讲自己对首都和新家的印象,如果贺繁没睡,会应他几句,就算睡了,也能听到他平稳有规律的呼吸声。而此刻,他左转是空气,右转是窗户,心里感觉怪寂寞的。 习惯这个东西很可怕,才半年时间,江代出已经回忆不起在贺繁来之前,他每一晚是怎么过的了。 他想找找屋子里有什么好玩的,注意到进门的左手边有个镶嵌式的书柜,透过玻璃柜门能看见里面稀疏摆放的书本。他下了床走过去,想着放在他房间里的应该能动,就打开柜子看了看。 可除了一些琴谱和cd,还有学校会给学生推荐的课外读物,就只有几本诗歌散文集,江代出不大感兴趣。 书柜的最上层还平放着几个笔记本,江代出拿起一本翻了翻,认出是贺繁的笔迹,上面写的大概是些跟大提琴有关的东西,他看不懂,准备放回去,却瞥到封皮右下角写着的名字——江繁。 江代出看着那秀气的铅笔字愣了一愣,才意识到那是贺繁的本名。 一个已经不再有人叫了的名字。 在锦阳,他是初来乍到的贺繁,是“贺年的弟弟”,是“贺伟东家新来那个小孩”,不能向人透露自己真正的身份和生日。而到了首都,江致远跟付雅萍也没有一句谈及他过去的事。 可每个人都本应是他自己。 从小看热血小说长大的江代出,自有会替遭受不公者感到不平的心,先前还为大家全围着自己转而洋洋得意,现在反而同情起贺繁所受到的忽视。 第65章 他站在书柜前思索了一会儿,转身拧开了房门。 江致远跟付雅萍的卧室在走廊另一头,江代出蹑手蹑脚地走到贺繁门口,轻轻敲了两下,小声地问:“贺繁,你睡了吗?” 说完就把耳朵覆在门上听动静。 里面传来一阵细小的窸窣响动,大概是贺繁开了台灯,门缝里透出暖色的光。踩着拖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跟着门便开了。 贺繁的眼睛有些微微泛红,不知是不是因为困的,没有神采,迷茫疑惑地看着他。 江代出站在门口挠了挠头,“我睡不着,你困不困?” 贺繁摇了摇头。 “我想跟你呆一会儿。”江代出嘿嘿一笑。 江代出脸上的笑意牵得贺繁也勾起嘴角,把门开大了些,示意他进来。 江代出一下钻进屋里,回身关了门。 贺繁的房间也是张大床,江代出没有想到,因为他睡觉总是会缩在一个角落,保持同个姿势一宿不动。 两人就着一盏床头灯都坐到了床上。 “我屋里那个书柜是你的吗?”江代出问。 贺繁点头,“嗯。” “你怎么没几本有意思的书啊?” 贺繁实话实说:“我看书比较少。” “你那些琴谱怎么还有钢琴的,你还会弹钢琴吗?” “一点点,我大提琴老师两样都会,她说钢琴可以作为学其他乐器的基础,也最常用来和大提琴合奏,叫我多少得会一些。” 其实江代出住的那个房间里原来还放着一台立式钢琴,但贺繁没有提及,也没有问起它的去向。 不过是移走一样东西而已,对这家的大人来说简单而轻易,或许是碍事了多余了,或许只是没那么喜欢,不想要了。 江代出不懂音乐,觉得贺繁会乐器特厉害,忽地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贺繁,你大提琴还想不想接着学?要不在锦阳报个班?” 贺繁闻言抬头,又苦涩地垂低了眉眼。 他当然想学,但学乐器是很费钱的,就算是在小城市,学费也未必便宜。他看得出亲生父母家是很普通的家境,自己成了这个家的一员,就要适应这个家的经济水平,不能提为难大人的要求,不能增加额外的开销。 “算了,学大提琴很贵的。” 江代出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想学,一拍胸脯道:“没事儿,我有钱啊!” 贺繁不解地看向江代出。 “江致远不是给我零花钱吗?就用那个钱给你交学费呗。” 为了尽量在亲生儿子面前表现,江致远除了定期给贺家转去江代出的生活费外,还单独给了他一张银行卡,每个月往里打一笔钱。这个数额对江致远来说不过是抖根毛,但对于平均工资和消费水平都低于首都几倍的小城市里一名小学生来说简直是巨额的财富。 贺繁赶忙摇头,“不用了,那钱是给你的。” “我又花不完。”江代出一摊手道。 这话是假也是真。钱嘛,哪有花不完的,但花法就丰俭由人了。 年美红跟贺伟东都是疼爱孩子的人,宁愿自己省些也没亏过江代出。因此即便不是大富大贵,也把江代出的心性养得充实饱满而富足,没什么压抑过剩的物质欲,兜里有五毛就买冰棍儿,有五块就买甜筒,冰棍儿有冰棍儿的清爽,甜筒有甜筒的香甜,吃什么都有滋味儿。所以有没有江致远给的这笔钱都不耽误他乐乐呵呵地过日子。 “真的不用了。”贺繁还是拒绝。 江代出不愿作罢,反问他:“你大提琴拉得那么好,舍得就这么放弃吗?” 贺繁表情顿住,抿唇不说话了。 江代出见他不是不想学,只是不想花自己的钱,脑子飞速一运转,想到个合情合理的方法。 “其实吧,我是想跟你做个买卖。”他故意压低了尾调,装模作样地凑到贺繁跟前,“我想让你以后把所有作业都借我抄,你知道我最烦写作业了。” 贺繁愣了愣,说:“不用帮我付学费我也能借你作业抄。” “那不行,那是不劳而获,我抄着心里不踏实啊。”江代出故意梗着脖子,“万一哪天咱俩吵嘴了,我还问你借作业,那我多没面子。” 贺繁:“......” 江代出:“所以我想拿零花跟你换,这样我有作业抄,你有大提琴学,是不是挺不错的?” 不可否认,贺繁对江代出的提议很动心,“可是......叔叔阿姨能同意吗?” “回去我和他们说,他们一准儿同意。”江代出一副十拿九稳,“包在我身上”的表情,“你不知道,上回我给了那胖子一拳,我妈不仅没骂我,还说我有当哥的样儿了呢。她要是知道我愿意把钱给你花绝对不会拦着。” “不过你别提作业的事儿啊。”江代出又讪笑着补了一句。 从回了首都就一直手脚冰凉,怎么暖也暖不过来的贺繁忽然感到心口一阵闷闷的胀热。他清楚自己的作业根本不值那么多钱,注视着江代出的眼睛郑重地说:“那我会认真模仿你写字,以后要是你再被罚抄校规校纪我还帮你写。” “别别,你盼着点我好吧。”见贺繁答应,江代出笑着抬手作抗拒状,“等回去就让李诚问问少年宫有没有教大提琴的,他在那学电子琴,要没有我再陪你去别的地方找。” 第66章 “谢谢。”贺繁知道嘴上说谢不足以表达感激,但他还是想说。 江代出一摆手表示小意思。 过了会儿,他想起来一个事,问贺繁:“哦对了,我刚才听见你爸在阳台上打电话,叫那人亲爱的,他亲爱的是谁啊?” 贺繁听到后一愣,思忖了下说:“是他外面的女人。” “啊?”江代出愕然,想到了赵宇航的爸妈。 他们之所以离婚,就是因为赵宇航他妈“外面有人”。这在厂院儿里已经不是秘密了,都多少年过去,还时不时被年美红店里来的大娘婶子们反复嚼弄。 江代出:“你妈知道这事吗?” 贺繁点了点头。 真是一波震惊过一波,江代出眼睛瞪得老大,“那他们不会离婚吧?” 要是江致远和付雅萍离了婚,再跟别人结婚,那他的家庭关系得复杂成什么样啊?不会又多俩弟弟吧? 幸好贺繁给出的答案是:“不会。” 可见贺繁说得这么肯定,他又好奇理由,“为什么啊?” 贺繁回忆了下付雅萍以前说过的话,学给江代出听:“我妈说有钱的男人没有好东西,换个也一样,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花他的钱。” 江代出:“......” 来自亲爸亲妈不端的行为和扭曲的价值观给了他精神上暴力的一击,十一岁的正直少年短暂失去了语言能力。 贺繁看得出来,江代出自小感受到的家庭气氛与自己截然不同,打从心里羡慕他,“贺叔叔跟年阿姨的感情真好。” “那当然,不止我爸妈,我小姨小姨父的感情也好着呢。” 江代出听见人夸他们家就满心自得,不过说完这话后眉头稍稍一蹙,记起之前有段插曲,“但前两年我小姨也说要离婚来着。” “为什么要离婚?”贺繁问。 江代出叹了口气,心有戚戚地用手在身前比划了个大肚子,“她想让小姨父重新找个老婆生小孩。” 这回轮到贺繁吃惊,薄唇微启,神情凝滞。 “放心,小姨父才不同意呢,他说结发夫妻就是得同甘共苦不离不弃,可以没孩子,但不能没我小姨。” “什么是结发夫妻?” 贺繁没有听过这个词。 “呃......”江代出只知道那是说小姨对小姨父很珍贵很重要的意思,但要让他细解释他也说不出来,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字面意思,“头发打结缠在一起......的夫妻?” “头发怎么会缠一起?” “夫妻俩睡一个被窝,脑袋挨着脑袋就缠住了呗。” 贺繁略一思索,有些质疑可行性,“会吗?” “试试不就得了。” 反正两人就在床上坐着,江代出拍拍枕头指挥贺繁,“你躺下。” 贺繁眨巴两下眼,照做了。 江代出麻利地挨着贺繁也躺到床上,肩抵着贺繁的肩,头贴着贺繁的头,躺下后还故意扭动了几下脖子,接着指挥道:“你头也动一动。” 贺繁就学着他在枕头上蹭了蹭。 江代出又蹭了蹭。 然而两人的头发除了蹭得对方直痒痒外,根本没有要缠在一起的意思。 江代出:“好像不行啊。” “可能我们都是短头发。”贺繁有点困了,揉了揉眼睛,“一男一女躺在一块儿,女的头发长应该就能打结了。” 从锦阳到首都的一路舟车劳顿,江代出再是精力旺盛,这一躺下也舒服得感觉床要吃了他,打着哈欠含混应道:“嗯,有道理。” 半晌儿没再听见贺繁出声,江代出偏头一看,发现贺繁不知何时眼睛已经闭上了,浓密的长睫微微颤动。 “贺繁,你睡了吗?”他试探着问。 贺繁半睡半醒间发出声细小的嘤咛。 江代出转回头,动了动身体调整了下姿势,感觉贺繁的床软乎乎的,枕头上的气味也很好闻,脑子一空也跟着睡了过去。 第39章 江代出第一次“回家”,江致远和付雅萍提前做了安排,带着他跟贺繁去了游乐场,博物馆和动物园一连玩了几天。上回夫妻俩心这么齐还是去锦阳换孩子的时候。 首都今年春节后照往年冷些,开了春也没回暖,江致远提议晚上领他们吃火锅,四口人订了包间。 江代出这几天体力消耗得多,胃口大开,迅如闪电般的添菜速度那都是怕其他人不够吃,努力克制过的。江致远见他食欲这么好,笑着在一旁帮他往锅里涮肉,越看越觉得这个儿子跟自己小时候一个样,越看越合心意。 再对比他旁边端着碗细嚼慢咽的贺繁,虽然乖巧懂事,但性子太像他亲爸贺伟东,男人这么文弱老实注定难有大出息。 江致远给江代出夹了只虾,问他:“你个子是不是长了不少,感觉比我上次见你又高了。” 江代出闻言实话实答:“我妈也说我长了,但没量过。” 真正不为身高发愁的人反倒不注重数字,里外量不量的他都俯视一众同学发小。 他目光落在一盘服务员新端来的红糖糍粑上,但盘子放在付雅萍手边,他够不着。 临来的时候他妈嘱咐过,到了这边要有规矩有礼貌,不能像在家里似的自己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于是他眼神在那份糍粑上三停三过,还是把馋虫忍了回去。 第67章 江致远却注意到了,叫正往清汤锅里涮白菜的付雅萍帮他拿过来。 江代出有点不好意思,拿了双没用过的筷子夹了块往付雅萍碗里递,“阿姨,您先吃。” “我不用。”付雅萍忙把碗撤开了躲,又觉得自己反应太大,笑着对江代出说:“谢谢啊,你吃吧。” 舞蹈演员要保持体态轻盈,为此付雅萍几十年如一日地节食控制体重,之前跟江致远和贺繁同桌吃饭的时候都不多。 别说是糍粑,连清汤涮的白菜她都得计算着吃。 江代出把她不要的糍粑塞进自己嘴里,口腔里立刻弥漫开一股甜香滋味,“阿姨,你不爱吃糍粑吗?” 付雅萍没说爱不爱吃,到她这个年纪还能在舞台上的,都是毅力胜过口腹之欲的,眼睛瞟都不往那上瞟,“糍粑全是碳水。” 江代出没听懂,“什么是碳水?” “碳水就是米面做的东西,减肥时候不能碰。” 付雅萍已经比他总被人夸苗条的妈还瘦好几圈,竟然还要减肥,江代出惊讶地瞪大了眼,往桌上扫了扫,指着一盘金黄香脆的炸酥肉,“那阿姨你吃这个,这个特别香。” 付雅萍又一脸嫌弃地别开脸,“那个是油炸的,更不能吃了,全是反式脂肪。” 江代出正想夹一块吃,听付雅萍这么一说,筷子不由停在了半空,有点不理解明明这么好吃的东西,到了付雅萍那都像有剧毒一样。 一旁江致远看不下去,抱怨付雅萍:“你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他懂什么又碳水又反式脂肪的?” 付雅萍住了声,过会儿又嘟囔:“我就说说怎么了。” 米面不吃,炸的不吃,刚才还说送的小配菜是腌制的,也不吃,江代出心想她比贺繁还挑食,忍不住问道:“阿姨,那您平时都吃点什么?” “早上一杯美式配水煮蛋,中午吃藜麦,鸡胸肉和沙拉,晚上只吃几块黑巧。” 水煮蛋,鸡胸肉,沙拉江代出知道,美式藜麦黑巧都是什么啊?听着没有火锅香啊。 “那些东西好吃吗?”江代出好奇。 不等付雅萍回答,又被江致远给打断:“你就别显摆你那些洋玩意儿了,就是你天天这样才把小繁带得这不吃那不吃。你看他身体多差,个子也长不起来,以后你少在我儿子面前说这些。” “怎么能是我带的啊?他身体不好是天生的,长不高那更不怪我。” 付雅萍一听这话很不服气,“你又不是没见过他亲爸亲妈,都挺矮的,这叫基因遗传你懂不懂?” 原本安静吃饭的贺繁忽然以这种方式被提了名字,感觉一口米饭卡在胸口,难以下咽,只能低头装没有听到。余光瞥见旁边的江代出坐直了身体,抬眼看他,发现他脸上的笑容褪去了。 虽说亲生父母对自己不错,自己对他们的印象也挺好,但这样说他的家里人江代出就不爱听了。 他放下手里的筷子,看向桌上两个大人,语气不卑不亢:“叔叔阿姨,我爸妈跟您两位不能比,但也不算矮吧。我妈一米六三,我爸一米七六,在我们厂院儿已经可以了,普通人不都这么高吗?” 平日面对成年人付雅萍都是优雅得体的舞蹈家或是阔太太形象,只以为在孩子面前说话不用注意言辞,见江代出这个反应一下傻了眼,启着唇连找补都不知怎么找补。 江致远也没料到江代出这么维护锦阳那对夫妇,忙扯出抹笑来起身从锅里捞菜,故作轻松打趣:“就随便开开玩笑,你还当真上了。来,赶紧接着吃,这个牛丸行了,再煮就老了。” 江代出对他的敷衍态度不为所动,接着又说:“再一个,我妈说了男孩子有早长个的,有晚长个的,贺繁说不定就是晚长的呢。” 桌上气氛又是一瞬凝住,江致远跟付雅萍互相看了一眼,声哑语噎。 贺繁也愣了下,跟着怕江代出惹恼江致远跟付雅萍,在桌子下面轻轻拉了下他的袖子。 江代出感觉到了,也明白贺繁的用意,转头朝他使了个“有我在不用怕的眼神”。 主要是江代出觉得自己没做错,梗着脖子目光坚定,眼里没有一丝小孩对大人天生的畏惧感,也不怕他们生气。 这首都是他们请自己来玩的,又不是自己死乞白赖非要来的,大不了就回去呗。他自己有爹有妈有家,正好还不乐意给别人当儿子呢。 不过要是走,他得把贺繁也带走。 自从来了首都面对这两位,就没见贺繁脸上露出过笑模样,总是蹙着眉头心事重重的,证明贺繁也没多爱呆在这,还不如在锦阳开心呢。 或许因为贺繁从小到大都顺从听话,以至于江致远跟付雅萍做了十来年的父母,都没意识到孩子也有自己的思想和脾气,这会儿碰上江代出这么个性鲜明的孩子,皆是有点不知所措。 眼下正是培养母子关系的重要时期,就算是做样子,付雅萍也不想把江致远看重的亲儿子给得罪了,那可是她后半辈子的靠山倚仗,赶紧对江代出和颜道:“儿子啊,是妈妈说错话了,妈妈跟你道歉好不好。” 她给江代出夹了块酥肉,“来,你吃这个肉,多吃点。” 又给贺繁也夹了一块,“小繁你也吃,我看这半年你都长肉了,肯定是你亲爸亲妈比我们细心,会做饭,会照顾人。” 第68章 江代出毫不自谦地接了话:“那当然,我爸我妈对人可好了。” “嗯,他们对我很好。”贺繁跟着说。 这还是自打他去了锦阳以后,第一次与这对旧日父母提及他在新家生活的情况。原来无论在电话里还是这几日见面,两人都好像特地回避问他“在新家是否过得好”这个问题。或许是不在意,或许是就算得到否定答案,他们也无能无力。 贺繁明白,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认命。 “我一早看出来了,他们两口子心善。”付雅萍偷看江代出的脸色,又讨好了一句。 贺繁见江代出神情还没缓和,欲将话题转开,对付雅萍说:“我饮料喝完了,能再帮我叫一瓶吗?” “啊,可以。”付雅萍忙点头应好,按了桌上的服务铃。 很快敲门声响起,服务员进来下单,打破包间里令人不自在的紧绷。 江代出只是不赞同江致远跟付雅萍说贺繁,说他爸妈,不是不懂事,更不是存心找事。看在他们是亲生父母的份上,就不再计较,免得贺繁也跟着紧张。 见他重新拿起筷子夹菜,也点了瓶跟贺繁一样的饮料,江致远和付雅萍才松了一口气。 第40章 春节的热闹喜庆随着开学日子的临近渐渐淡去,江代出跟贺繁结束首都一程,由江致远安排的人送回了锦阳。 下车一见着年美红,江代出就冲过去把她扑了个满怀,表情语气腻歪又激动,“妈!我可想死你啦!” 贺繁跟在后面叫了声阿姨,帮江代出看着被他弃在一旁的行李。 年美红笑着搂搂江代出,又捧起他的脸反复端详,见他没掉一丁点肉才安心。又朝站得远些的贺繁招手说:“过来妈看看,这几天吃睡好不好,折腾累没有?” 江代出觉得他妈太过于紧张了,打趣道:“妈,我们是去首都,又不是上深山老林里。” 年美红笑嗔着点他脑门儿,“你现在知道首都好啦,让你去念初中你不还死活不干吗?” “好是好。”江代出心里认可了首都的好吃好玩,还有亲生父母对他的关爱,“那我也不想离开你们。” 他转头四下环顾,没见着贺伟东,问年美红:“我爸怎么没来接我们?” “你爸他——” “大年!” 年美红话没说完,远处传来一道与贺伟东截然不同的中年男声。 江代出一下认出是他小姨父的声音。 王洪强身穿一件满大街撞衫的深灰色棉夹克,衬得本就普通的身形相貌更加泯然众人。他一路小跑着过来,方盘脸上带着见了小辈的慈爱笑容和超过他原本年纪的岁月风霜感。 “小姨父你怎么来了?”江代出有些意外。 王洪强到了跟前,还像小时候逗江代出一样弹他一个脑瓜嘣儿,“我跟单位借车办事,你妈说你跟小繁今天回来,我寻思完事了正好接你们回去啊。” 江代出不到百天的时候王洪强跟年秀玲处的对象,刚学走路时候结的婚,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打从他小时候就爱逗着他玩,弹脑嘣儿,拔萝卜,挠他痒痒肉把他追得满屋子乱窜。 现在江代出个子高了,胳膊长了,只要王洪强一闹他,他就以弹他小姨父的啤酒肚回击。两人在站台口你抓我躲闹了两下,江代出后退时一不小心撞到了贺繁,幸好贺繁只稍一趔趄便站稳了。 年美红见状叫住一大一小:“哎哟别闹了,小繁你没事吧?” 江代出马上嬉皮笑脸地凑到贺繁跟前,揽着他的肩主动说对不起。 贺繁没放在心上,对着面前只见过两次的王洪强点头叫人:“小姨父。” 王洪强收了玩闹神情,对着贺繁展了个长辈式的和蔼一笑,“家里那边都挺好的吧?首都过年是不是比咱这热闹?” 家里那边都挺好的吧。 贺繁记得刚到首都那天,江致远也问过他类似的话。 都挺好的。 但到底哪个能算他的家呢? 王洪强的想法不过是大多数人的想法,认为长大的地方离开了也是家,问这话没有恶意,只是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戳了贺繁的心。 江代出偏头看了沉默的贺繁一眼,意识到他的处境,立刻抢着回答:“热闹多了,出门车挨车人挤人的,到哪都得排队,不过习惯就好了。” 王洪强问江代出:“你亲爸亲妈家什么样?大不大?” 江代出:“大啊,上下两层带楼梯的,还有大阳台。哦对我还有自己的屋呢!” 王洪强只是出于对孩子的关心,又问:“感觉你亲爸亲妈对你好不好?” 江代出点头:“嗯,挺好。” 他草草应道,并不想在贺繁面前说太多。尤其他注意到贺繁提过的全家福并没挂在那个家的客厅里,还有贺繁望向那面墙时落寞的神情。他在心里默默计划,等回来叫上他爸他妈,他们四个人去照相馆拍一张全家福,就挂在他家一进门对着的那面墙上。 有弟弟也挺好的,他江代出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一旁的年美红听得心里半喜半酸,一面舍不得一面又觉得欣慰,欣慰她的宝贝大年有福气,亲生父母家境优越还疼爱他,这辈子保准可以过得舒舒服服,不用吃苦受累。 几人闲聊着便出了车站,上了王洪强从单位借的那辆白色面包车。 第69章 江代出口若悬河地给他妈和小姨父讲了不少在首都的见闻,又想起问他爸的事来:“对了我爸呢?” 按正常时间也该下班了,再说他爸的工作性质不像车间里的工人那么死板,平时家里有事打个招呼也能早走一会儿,照理刚过完年,厂里不会太忙啊。 年美红从前排转过头来,苦着脸道:“你爸腿受伤住院了,今晚你俩得自己在家,我再去医院陪你爸一晚上,明早办了出院就一起回来。” 这事儿出了有几天了,她怕孩子担心,之前在电话里一个字没提。 江代出跟贺繁都吃了一惊。 “我爸腿怎么受伤的?严重吗?”江代出急着问道。 年美红:“骑自行车把左腿小腿给摔骨折了,不过没大事儿,上了夹板回家养着就行了。” “骑车怎么会摔?” 江代出下意识与一旁的贺繁对视,那一个眼神的交流,证明他们此刻的想法不谋而合,“他是不是喝醉了骑车摔的?” 年美红表情一滞,没想到瞒不过孩子。 她不想让贺伟东的父亲形象在孩子面前显得不正面,随口编造了个理由:“厂里人一起吃饭,领导让喝的。” 江代出垮下来的神情没有丝毫缓和,“他总半夜三更出去喝酒,每回都喝多,都是厂里领导让喝的?” 见年美红心虚答不上来,江代出又追根究底:“领导让我爸喝酒,还让我爸骑自行车回家,现在腿摔断了,他负责吗?” “哎呀大年,这话可不能出去乱说。” 王洪强生怕孩子真这么以为,回头到外面胡嚷嚷,再传到锅炉厂,赶忙从后视镜看着江代出打圆场:“你爸没怎么喝,是路上结冰太滑了。” 江代出十一岁了,不愿意大人拿他当小孩糊弄,闷闷地说:“我跟贺繁走之前路上就没雪了。” 掰谎被拆穿,王洪强当即也哑了火。 贺伟东常去喝酒这个事,王洪强不是第一次听说。 虽然他不是锅炉厂的,但锦阳这个小地方,大家的圈子总有重合。他早先就不止一次听人提过,说总见着他这个连襟姐夫在“东门儿”的烧烤摊儿上喝酒。有时一个人,有时跟几个朋友一起,二两的白酒杯满了空,空了满,一坐就是一晚上。 小吃街喝酒的男人多了是,大家之所以会谈论他,是因为贺伟东以前不这样。 在别人的印象里,他是锅炉厂最早招进来的一批大学生,是性格内向,儒雅周正的“文化人”。不仅如此,他还是厂院儿人人称赞的顾家好男人,每天下了班就买菜回家给老婆孩子做饭,这些年不知有多少女人眼热年美红的好眼光。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男人,会忽然转变成一个三不五时当街喝得大醉的酒徒。 王洪强知道他是因为孩子的事受了打击,毕竟摊上这种事,没有做父母的能云淡风轻若无其事,因此也免不了唏嘘一声。 而这世上能与贺伟东感同身受的,只有他的枕边人年美红。也正因深知他的苦楚,年美红才在一开始对他借酒消愁的举动睁只眼闭只眼。可这么久过去,他还是未能解忧,反而养成了酗酒的毛病。 对于贺伟东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和频繁的醉酒晚归,江代出已经多次表露出对爸爸的不满。贺繁什么也不说,但也看得出来他不喜欢与贺伟东亲近。 年美红只好一边帮着遮掩,一边劝贺伟东戒酒。正担心酒精伤肝伤身,他这边倒先伤筋动骨了。 这几日年美红一直在医院陪护,熬得身心俱疲,叹着气宽慰孩子,也宽慰自己:“劝他他不听,看也看不住,这回他自己遭了罪应该知道收敛了。” 第41章 江代出虽然生贺伟东的气,还是想去医院看他,但年美红担心医院里细菌多,怕带回来传给贺繁。江代出一想有道理,就没再坚持,配合地直接回了家。 王洪强急着回单位还车,送他们娘仨到门口,年美红留他吃饭他都来不及,喝了口水就走了。 富贵和小旺见江代出跟贺繁回来,惊喜万分,一个两个激动的尾巴摇得螺旋桨似的,扑上来舔了他俩一脸口水,家里久违地响起热闹的人声狗吠。 年美红遵循“上车饺子下车面”的古老习俗给两个孩子煮了热腾腾的面条,看着他们吃完后又急忙往医院赶,走之前给他们留好了明天的饭钱,嘱咐他们好好在家,别给陌生人开门。 到家安顿下来后,贺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某人赶寒假作业。 江代出一放假就把作业练习册连书包一同封印到了桌底,整个假期碰都没碰一下,而距离他们开学仅剩不到两天时间。 贺繁帮着抄数学,江代出补周记,补了三篇江代出就说脑子麻了,问贺繁要不要上爸妈那屋看电视。贺繁手里的练习册再有十几页就抄完了,不一口气搞定难受,就让江代出自己去看。 江代出打开电视正好赶上一部画面唯美的外国电影,抓了把过年的酥糖边吃边看,然而片子内容对个孩子来讲过于抽象晦涩,又已经播了一半,看得江代出云里雾里,含着糖打起了哈欠。 他关了电视准备回去睡觉,进屋一看贺繁不在,接着听见洗手间里哗哗洗澡的水声。 江代出心血来潮想凑热闹一起洗,拿上自己的毛巾去敲门。 “贺繁,我能不能进来啊?”他隔着门问道。 第70章 尽管门锁前不久因为老化被他一不小心拽坏了,爸妈还没来得及修。 里面水声忽然停了,贺繁的声音传了出来:“你要上厕所吗?” 江代出:“我也想洗澡!” 里面声音停顿了下,“你等我一会儿,我很快洗好了!” 江代出厚着脸皮问:“一起洗不行吗?” 贺繁的声音听着带有些微紧张,“我真很快出来。” “好吧,那你别着急了,慢慢洗。” 江代出略微失望地耷拉下肩膀,老实地拎着毛巾又回了房。 十岁冒头的孩子,男女有别都明白,同个性别就不感觉有啥好避讳,毕竟前些年没流行装热水器的时候,谁还没赤条条进过公共澡堂子。 江代出就是一个人呆着无聊,想粘着贺繁。说来也怪,他从小一起长大那么些个发小,没觉得这么想跟谁腻乎过。想着或许因为他俩同天生日,特别投缘一些。 但一起洗澡这事,贺繁是不能接受的。他本就性格内向,在这个家又总是拘谨,连最热的夏天都要穿着整齐,不会在任何人面前光着身子。 不像江代出,贺繁来以前,他光着屁股在家都不嫌臊得慌。 没过多久,贺繁就穿好睡衣开了门,大概是赶时间出来的太急,头发没擦干,还有些乱。 贺繁贫血,但还是随了贺伟东的一头乌发,与他冷白调的肤色衬在一起更格外对比鲜明。 江代出看着他湿漉漉翘起的几缕头发,又想起了“结发”那个事。不过回了锦阳他俩就只有挤的要命的上下铺,一时半会儿没机会再头挨着头试了。 不过不耽误他俩睡着前一上一下地躺着聊天。 在首都的那几天也是一样,江代出虽然重新拥有了自己的房间,但一晚都没在那睡过,夜里灯一关就觉得冷清空虚,再爬起来去敲对面的门跟贺繁挤。 回了家的第一个晚上,两人睡得又沉又踏实,加上路上有些累着,一觉醒来都快到中午。 富贵和小旺都是有规矩的小狗,人不醒它们绝不叫,因此也跟着饿了一上午。 等喂完了狗,江代出就攥着年美红留的钱拉着贺繁去了厂院对面最有烟火气的那条小胡同。早餐摊儿都散了,这个点就是直接奔午饭去。 “你想吃什么?”江代出抬头将那些招牌褪的看不清字,但个个称得上老字号的小饭馆一一数过去,“盖饭,包子,煎饼果子还是馄炖?” 贺繁不太拿主意,“我都行,看你。” 江代出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直接用上排除法,“那你说个这里头你不想吃的。” 贺繁想了下说:“煎饼果子。” 因为那家摊煎饼的大爷刷酱料只有一把刷子,就算不要辣椒酱,煎饼上也多多少少会沾上点。 “我不想吃包子,”江代出自己排除了一个,“盖饭和馄饨你选一个。” 贺繁也干脆,“馄饨吧。” 两人进了他们以前来过的那家馄饨铺,跟老板娘要了两碗在店里吃。江代出特地提醒她有一碗不放香菜葱花,说完朝贺繁邀功似的使了个“我懂你”的眼神。 不一会儿,两碗冒着热气浮了层细腻油花的馄饨就端了上来。江代出早就迫不及待,都顾不上烫,拿起勺子舀了一个就往嘴里送,跟着嘶嘶哈哈地伸着舌头吹气。 “还是我们锦阳的馄饨好吃。” 满口熟悉的浓郁鲜香冲入味蕾,江代出忍不住问向一旁还没动一口的贺繁:“你觉得呢?是不是比老江带我们吃的那个更好吃?” 贺繁在首都那几日根本食不知味,对比眼前扑鼻的香,点头认可了江代出的点评。 江代出舀起一个馄饨吹吹,想到什么似的眼珠子一转,低身到贺繁耳边压着声音说:“但我跟你说,这也只能算锦阳第二好吃的馄饨,我知道第一好吃的在哪。” 他狡黠地眨眨眼,无非就是想卖个关子,让贺繁问他第一好吃的在哪。 贺繁配合地问了,“在哪?” 江代出悄悄说:“南山我跟你提过吧,就在山脚下的早市,一个老爷爷的摊子。” 贺繁于吃这事上不像江代出一样痴迷上心,只轻轻嗯了一声,表示了然。 江代出歪了下头,“但是南山离我们家挺远的,得坐车过江。” 贺繁:“哦。” “找机会我一定带你去尝尝。” “好。” 两人正交头接耳地吃着馄饨,忽然听见李诚的声音在门口叫他们。 “你俩回来啦!” 李诚见着他们两个很高兴,跑过来在贺繁身旁的空位上坐下,问江代出:“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下午。” 江代出跟贺繁对小伙伴们说是去首都旅游,于是难免被李诚追着问玩了什么好玩的,吃了什么好吃的,江代出就大大方方地给他从第一天讲到最后一天。 讲到昨天回的家,不免提到明天要开学,自然会想到寒假作业。 “大拐的作业在我这,我还没抄完,你要不一会儿来我家一起抄吧?” 凭着对发小的了解,李诚自动默认江代出需要作业抄。 江代出暗爽又得意地摆摆手,“不用了,我回家抄贺繁的,以后再用不着跟你们石头剪刀布了。” 贺繁表情迷茫地看着李诚和江代出。 第71章 听了解释才明白,他们这几人里只有陈玉超会亲自写作业,每回开学前江代出,赵宇航,李诚罗扬都要石头剪刀布争夺陈玉超那份作业的优先使用权。 现在赵宇航走了,江代出有贺繁,李诚想了想说:“那我抄完直接给罗扬。” “对了,赵宇航来过电话没有?” 江代出问李诚,因为他们几个商定的就是通过李诚家的座机联络。 “没,我特地和我爸妈说过,要是他来电话一定告诉我。” 三人面面相觑,陷入沉默,江代出跟李诚开始讨论猜测起原因,可探讨来探讨去也没个结果,最后决定去问一下赵宇航他爸。 李诚光顾着聊天,把他妈让他买馄饨的正事忘脑后去了。他妈见他出来这么久没回去,担心地踩着棉拖鞋裹着皮大衣一身混搭地下楼来找他。 一见江代出跟贺繁便顺口提了句,说刚在院门口看着年美红跟贺伟东,江代出便拉上贺繁匆匆回了家。 第42章 贺伟东的腿在家养了好些天,贺繁学习的时候江代出就借着陪他的名义在他那屋蹭电视看,相当有不打扰优等生用功的自觉。 近来锦阳的地方电视台正在播一部俊男美女云集的青春偶像剧,他们班一大堆同学都沉迷得无法自拔,一到课间就凑在一块为男主男配谁更帅,女主女配谁更美争论不休,在学生间的受欢迎度甚至超过了央视热播的经典武侠片。 起先江代出只是好奇看了一眼,结果也一发不可收拾地天天准时准点蹲在电视跟前等,没几天片头曲片尾曲都会唱了,前奏一响就激动地跟着狼嚎鬼叫。要不是贺伟东的腿下床还不便利,真想躲到外面去清静清静。 想不通这小子好歹有个跳舞搞艺术的亲妈,怎么还能遗传了个五音不全。 倒是贺繁音乐感敏锐,想来是随了自己那干了一辈子苦力活却能吹笛子奏口琴的老丈人。 两集电视剧加上插播广告看完就到九点多,江代出意犹未尽地咂摸咂摸嘴,被贺伟东撵回了自己屋睡觉。 今天的剧情走向让他提心吊胆,等不及明天跟同学讨论,拉开门就搬着凳子坐到贺繁跟前,给贺繁讲刚才演了什么。他口才和表达逻辑相当好,即使贺繁一集都没有看过这部剧,已经把男主男配女主女配间的爱恨纠葛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你放心吧,女主不会真跟男配结婚的,电视剧都是故意这么演。”贺繁听完内容重点,又见江代出那一脸焦躁不安,宽慰他道。 贺繁原来也看过几部偶像剧,知道一些剧情设置只是为了吓唬人,女主和男主历经万难后还是会大团圆。 听贺繁这么说,江代出犹如被喂了颗定心丸,感觉没那么紧张了。 贺繁已经预习好了明天上课的内容,作业也早就完成,见江代出心情平静了,就收拾书包准备去洗漱。 忽然听见江代出对着自己“咦”了一声。 他不解转头,就见江代出一脸恍然地冲着他道:“我就说那男主角我看着眼熟,觉得像谁呢,原来和你有点像。” 贺繁被点名了个猝不及防,“和我?” 江代出挨近贺繁,仔细看他,“对,眼睛像。” 为了便于贺繁理解,江代出用两手食指按着自己眼角向上拉,“你俩的眼睛都是这样的。” 他原意是想表达贺繁和那个男主角一样都是眼角上挑,只不过动作做得太夸张,硬给扯成了搞怪眯眯眼。 贺繁轻声一笑,低头继续整理桌面。 江代出还没说完,“而且你俩都长得又白又好看,我说我怎么看他那么顺眼呢。” 他们这个年纪已经有了成形的审美概念,开始会不自觉地留意人的外貌,在心里评判这人的美丑。被江代出这么直接地评价长相,贺繁一愣过后觉得有点难为情。 什么皮肤白啊,长得好看啊,贺繁不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说,但他总觉得这些词是用来形容女生的,而自己是个男生。 江代出心里这么觉得,嘴上就坦荡地说了出来,一点也没不好意思,去上了趟厕所顺便洗漱,回来就一脚蹬上床边的梯子。 贺繁看了眼表还不到十点,问江代出:“你要睡了吗?” 江代出往床上一躺,随口应道:“嗯,我怕我明早起不来。” 明天是周六,贺繁想了想说,“要不明早你睡吧,我自己去上课。” 江代出毫不犹豫地否决:“别,大提琴那么重,你一个人背到少年宫不得累死。” 一回锦阳,江代出就跟大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敲定了用江致远给他的零用钱供贺繁学大提琴这个事。 本来年美红是不答应的,虽然那笔钱说好了是给江代出自由支配,但这样做她会觉得是在占人家的便宜。 可他们家的收入水平实在没有余力供贺繁上好几百一个月学费的兴趣班,江代出提出来这个想法时她心里既欣慰又惭愧,最后几经思考,豁出了她那跟孩子相比微不足道的自尊心,贺繁才终于有机会重拾他半年没碰过的大提琴。 江代出当天就带着叫李诚从少年宫拿回来的报名表,跟贺繁一起填好后坐着公交车去注册交费。 锅炉厂位置偏僻,离市中心的少年宫不近,贺繁那个瘦弱的身板一个人背大提琴过去太吃力了。但贺伟东的腿还打着钢板,年美红又要顾店,江代出就自告奋勇成了那个帮贺繁背琴去上课的人。 第72章 李诚他们知道了,调侃江代出好像是贺繁的仆人,江代出一点不生气,反倒很自矜,说他这么英俊哪里像仆人呢,高低也是个骑士。 贺繁的课是每周六早上九点,江代出放弃了难得的睡懒觉机会,凭着信念感跟着贺繁起床,几乎闭着眼睛洗漱,再背上贺繁的大提琴一块出门。 江代出没有报课不能在少年宫里逗留,贺繁进了教室,他就到街对面的新华书店找个角落坐着看书,要是兜里有一块钱,他就到两个街口外的游戏厅买四个币,先玩那种讨巧赢币的机器,拿了币再打街机,差不多够玩到贺繁下课。 平日里贺繁也要练琴,为了不影响年美红的生意,不打扰到邻居,江代出还特地给他找了个地方。 他们锦阳电机锅炉厂有个旧名叫锦阳江东锅炉厂,顾名思义,厂址在一条江的东面,由厂正门出去不远就能见着通往市区的江桥和两侧江岸新修建好的灰石江堤。 贺繁的“琴房”就是顺着江堤向下走个十几分钟,江边铺的水泥路的尽头,不仅没有居民商铺,人烟罕至,连车也很少从那过,宽敞还不扰民,贺繁觉得很好。 唯一一点就是从家里背琴过去有些吃力。 不过有江代出,他俩可以换着背,都背不动了还能用琴盒上的轮子在地上拖一会儿。有个人在旁边聊天,也就不觉得远了。 就这样转眼临入夏天。 六一前夕,子弟小学紧跟教育局的硬性规定,举办每年一次的文艺联欢会,届时全校每个班都要出两个节目在操场上轮流表演。 这种活动江代出已经经历了好几回,每回都属他们三班的节目最拿不出手,最掉价。 其中一个节目好说,几乎每班都会用首诗歌朗诵糊弄,各班之间比的是另一个要凭真本事的节目。 陈玉超他们一班有个长相和声线都和张惠妹有几分相似的女生,舞台感染力也很强,一开嗓就能把气氛带得火热。罗扬他们二班有对会跳民族舞的双胞胎姐妹花,每次都会精心打扮得仙女一样跳整齐划一的双人舞,不仅能在台上翻跟头劈叉惊艳四座,每年还会参加一些市里的演出,教学楼一进门就挂着她俩的照片,是子弟小学的招牌门面。 唯有江代出他们三班没有人才可用,年年瞎对付,回回出洋相。 报名任务一下来,三班班长就开始发愁,果然等了一天都没人主动报名,只好课间一个个单独动员。只要班里性格活跃的,跑调跑不过江代出的,基本都被她做过思想工作,然而终是一无所获。 她不得已自己担下了诗歌朗诵,但唱歌跳舞什么的,她是真不会。 三班也有文艺委员,但从早上班主任说了这事开始,她就一直趴在桌上不吭声,明显不愿意再上台了。 班长其实挺理解她,虽说她是班里长得最漂亮的女生,但才艺平平,去年她排在一班和二班后面唱了首歌,观众的反响可想而知。这么一对比明摆着谁上去谁丢人,吃力不讨好。 最后一节课间,班长又遭到了两名同学的拒绝,一筹莫展之下,破罐子破摔地叫住了正举着瓶子喝水的江代出。 “体委,要不今年你去表演?” 江代出以为自己听错了,含着一口水睁大了眼。 班长一脸恳切,“你就随便唱首歌?” 周围同学听班长跟江代出提了这种请求,都窃窃地憋不住笑出了声。 江代出不怕抛头露面,也不怕他的歌喉现眼,可他在乎集体的荣誉,咽下口中的水问:“班长你认真的吗?” 周围人又是一阵哄笑,这反应让病急乱投医的班长清醒过来,表情一垮,苦着脸道:“怎么办啊?咱班还差一个节目。” 她惋惜又同情地瞄了文艺委员一眼,要知道这种活动,如果没有其他人愿意报名,文艺委员是责无旁贷要自己上场的。 江代出顺着班长目光看去,也领悟到了,心里想着该怎么帮她一把。 其实一说起展示才艺,江代出脑中立刻冒出个最优人选,保准能一鸣惊人,碾压隔壁一班二班。 然而贺繁不是爱出风头的性格,江代出就没和班长提他会大提琴这事。 上课铃响起,老师抱着教案进门,大家纷纷回了座位,教室逐渐安静下来。 江代出思索片刻,翻开作业本的空白页撕下一角,给贺繁写了个纸条,拍拍前桌同学的背叫他帮忙传过去。 他没在纸上署名,但贺繁将纸条一展开,就认出了他笔走龙蛇的字迹,问自己愿不愿意在六一联欢会上代表三班上台演奏大提琴。 贺繁转头朝斜后方最后一排座位看去,正对上江代出伸着脖子挑眉期待的眼神。 第43章 江代出本以为贺繁不会愿意,或至少也得考虑考虑,没想到他答应得很干脆,出乎所有人意料。 大概从平日贺繁安静不多话也从不特地引人注意的举止中,不易想象出他从五岁起就经常参加各类大提琴比赛和演出,对登台表演早就驾轻就熟。 江代出帮他在班长那报了名,接下来就要准备表演的曲子了。 其实贺繁有几首很拿手的古典乐,随便哪个都足够应付这种非专业性的演出。但江代出觉得这些曲子大多人都没听过,不能像二班“小张惠妹”那样一开口感染众人,舞台气氛上绝对要差一大截,问贺繁能不能拉一首流行歌,越多人会唱的那种越好。 第73章 对于能重新学琴,贺繁放在心里的感激远比表现出来的要多,自然对江代出有求必应。 当时学校里若论谁的歌最流行,最多人听,周杰伦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于是他俩一人塞一边耳机听了一个午休的mp4,贺繁想找首旋律低缓适合大提琴演奏的,江代出想要一听就很高级很不一样的,最后懂音乐的和不懂音乐的两人达成一致,选中了曲调颇有中国风韵的《发如雪》,兴冲冲去找贺繁的大提琴老师帮忙。 贺繁现在的大提琴老师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先生,少小离家老大归的锦阳本地人,在省会的文工团从事了一辈子的大提琴与小提琴演奏工作。因机缘际遇退休后回了老家,在发现锦阳几乎没有专门教授大提琴的老师后便主动与少年宫联系,决心要将这门乐器在这个县级小城市里发扬起来。 他大多学生都是从零基础带起,或者由小提琴转大提琴,这些年有几个已经陆续考到了高级别。贺繁是他唯一一个半道接手的孩子,当时第一次见贺繁就被他扎实熟练的把位基础惊艳到了。 打听之下,发现贺繁原来的老师是他认识的一位首都大提琴家的徒弟。名师高徒启蒙出来的孩子,天赋很高又努力,他认定贺繁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几个学生一块上课,下了课总会把贺繁留下来单独指导一会儿。 听贺繁说想在学校的活动上表演大提琴,对流行音乐及周杰伦了解不多的老先生二话没说,隔天就帮他把《发如雪》的琴谱编了出来。 贺繁的绝对音感很强,看了两遍基本就能跟着原曲背谱演奏。 转眼便到了联欢会那天,主席台前搭建起了木质的临时舞台,全校学生穿着校服聚集在操场,顶着大太阳,鲜亮的像一根根正在晾晒的小水萝卜似的。 即使如此,也无法蒸发他们心中的雀跃,坐在从自家带来的小板凳上,兴奋地等活动开始。 有表演的同学不坐在班级队伍里,而是被安排在舞台两侧,方便报幕完立刻上台。他们不需要穿校服,但男生必须是白衬衫黑长裤,女生则不做统一要求,觉得怎么漂亮怎么穿。 张丽敏为了能在学生心里不输原来那位班主任,一直对班里的大事小事都特别上心,今天特地带来一包化妆品,准备上台前给班长跟贺繁捯饬捯饬。 然而她虽然岁数不大,对于化妆的审美却还停留在七八十年代,三下五除二就把班长的脸画成了猴屁股,脑门上还点着个红点。班长原本还期待化完能美成偶像剧女主角,结果一照镜子直接傻眼,到处问同学借纸巾擦脸,说什么也不肯就这样上台。 嚯嚯完了女同学,张丽敏自我感觉良好,又把贺繁叫了过去。刚给他抹上一点粉,发现她的粉还没有贺繁本身的肤色白,反倒显得脏,就给擦掉了。 拿出根眼线笔,手一举到贺繁脸上,对着他尖尖的眼角和细窄开扇式的双眼皮,笔往哪落都觉得多余手,又放下了。最后只拿手指尖在口红上蹭了下,往贺繁嘴唇上点了点,就算把他的妆化好了。 江代出上了趟厕所回来,听说张丽敏给班长化成个大花脸,正在给贺繁化,吓得拔腿就要去阻止,被管纪律的老师拦着不让过去。贺繁听着他的声音转过头来,江代出一见有惊无险,这才放心地回班级队伍里坐下。 随着开场的音乐声响起,校长拿着话筒上台致词,六一联欢会正式开始。 表演顺序是由低年级到高年级,从一班到三班这样依次上场,因此他们五年三班的表演排在很后面,是倒数第七个。 由于低年级的学生年龄太小,节目内容相对有些无聊,但本着尊老爱幼的传统精神,小同学表演完后还是收获了一片热情鼓励的掌声。 到了三年级,节目质量逐渐提高,但大家已经在小凳子上蜷得腰酸腿麻,男生们开始不住地摇晃抖腿,女生则互相靠得东倒西歪,掌声也懒懒散散显得越来越敷衍,直到五年级“锅炉厂小张惠妹”上台才又坐正了些。 果然她嘹亮的歌喉一响就把操场上昏昏欲睡的观众叫回了神,而接着二班双胞胎的舞蹈又让大家眼里重新有了光。 姐妹俩穿着孔雀样式的舞蹈服,头上戴着孔雀翎一样高高竖起的羽毛头饰,一出场便引得台下气氛沸腾,俨然就是小明星一样的存在。 她们的舞蹈也不出意外地赏心悦目,结束后台下掌声如雷贯耳,让表演排在后面的班级感受到了压力。 不过对于五年三班的同学来说,这种落差带来的对比冲击从一年级持续到现在,早就由窘迫到习惯渐渐麻木了。 小孔雀们款款地步下台阶,五年三班的节目紧接着拉开帷幕。 大红脸已经擦干净的班长穿着淡紫色的连衣裙从容上台,她长相并不出众,但走起路来马尾一甩一甩,气场十足,声情并茂地诵读起了汪国真的《热爱生命》,虽说是个凑数的节目,表现却可圈可点。 江代出没怎么认真听她的朗诵,目光始终落在舞台边候场的贺繁身上,看着班长结束后他抱琴上台,慢条斯理地调整位置和坐姿。 台下许多人从没见过大提琴,眼前一亮地伸长脖子朝台上打量,见持琴的男生准备完毕,同主持人交换了个眼神,报幕声便从话筒中响起:“下面请欣赏五年三班贺繁同学的大提琴演奏——发如雪。” 第74章 音响里传来音乐的前奏,江代出提着一口气,看贺繁低头端坐着,右手握着琴弓,左手虚搭琴弦,等待落音的时机。 同江代出一样屏息凝神的还有台下观众,随着周杰伦开口唱第一句歌词时听见了琴音响起,严丝合缝地并入耳熟能详的曲调。 有几秒钟的时间,台下骚动转为鸦雀无声,每个人脸上都是惊艳赞叹的神情。 低沉浑厚的琴体共鸣声将中式旋律奏出一种独特的绵延质感,婉转悠长,搭配歌者含蓄的咬字与声线,仿若讲述着一个如泣如诉,深情缱绻的故事。 当贺繁的演奏进入副歌时,台下有人按捺不住跟着唱了起来。 以这首歌在学生间的高传唱度,台下歌声一时间以燎原之势蔓延开来,嘶喊的,走调的,什么唱腔都有,贺繁却丝毫不受影响,神情专注地挥弓把弦,随着歌声将曲调推入一个又一个高潮,非台下人声所能压得住。 台下有人对演奏者充满好奇,互相打听道:“这个男生是谁啊?好像没见过。” 有略知一点的同学替他解答:“五年三班新转来的,和他班体委挺熟。” 又有人补充:“好像是他班体委的弟弟。” “叫什么来着?” 伴随台下哗然激烈的讨论声,五年三班有人喊起了贺繁的名字,一听就知颇以他为傲。 “贺繁!” 第一声喝彩一出,五年三班的欢呼便一声高过一声,引得观众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们班。 江代出早就站了起来,见有人将目光投向他,指了指台上又指了指自己,高扬着下巴得意地显摆:“厉害吧,那是我弟!” 随着音乐进入尾声,贺繁的琴音为歌者留白,在结尾前停了下来,而他始终低眼垂眸,直到结束才起身抬头向观众致意,引得更加热烈的呐喊与掌声。 “贺繁!贺繁!” 叫好声一波接着一波,没一会儿,呼喊中便夹杂起了小学生匮乏词库中最常用的“最棒”“无敌”之类的尴尬字眼。连张丽敏都忍不住起身跟着孩子们的节奏拍手,虽说这只是课外活动,不计入教师的业绩评估,但也是她当上这个班班主任以来最给她长脸的一天。 而所有人中情绪最为饱满,神情最为激动的还要属陪着贺繁每天把几公斤的大提琴背来扛去,听着一首曲子从磕磕绊绊到完美呈现给众人的江代出。 初夏的绚烂烈阳下,他高高举着双臂朝台上挥手,在看到身上脸上都蒙着一层光的贺繁看向自己时,将两手掌心拢起大声喊道:“贺——繁——” 第44章 “贺——繁——” 嘹亮的一声呼唤回荡在南山山顶,江代出神采飞扬地俯视山腰众人,拢着手朝人群里的贺繁大喊,又兴致勃勃地向他挥手。 今年的清明节没有纷纷细雨,而是长空碧蓝,春晖万里。子弟小学为缅怀先烈,组织了六年级全体师生到南山为烈士扫墓。为保证下午能够正常上课,大家清早就到学校操场集合,坐上学校安排的大巴车出发。 学生们穿着校服,系着红领巾,到了山脚下车后便井然有序地排好队伍,目光虔诚地一齐踏上绵延的长长石阶。 烈士纪念塔建在南山的山顶,全程要爬八百多级台阶,非常消耗体力。大家身体素质参差不齐,速度自然因人而异,爬不到半程,行进的大队伍便由整齐有序,变得零散纷沓,有人尚有余力说说笑笑,有人唉声叹气筋疲力竭。 江代出自来一身用不完的劲儿,迈开长腿便脱了缰似的把队伍甩在身后,一溜烟率先到达顶峰。他上一次爬南山还是很久前李诚他爸带他们来的,那时贺繁还没来他家,但天气也如今日一样好,山上的杏花也开了。 江代出从伸出来的枝丫上摘下一朵花,幼稚无聊当有趣,准备一会儿趁贺繁不注意偷偷放在他头上。 而贺繁正和其他几个体力不支的同学一起停在缓台上气喘吁吁,听见江代出叫他也无能为力。 又有几个学生追逐着江代出到了山顶,只爬到一半的张丽敏怕他们站那里打闹,仰着头高声提醒:“爬到山顶的同学都注意安全,别站在边上,也别再下来了,以免撞到刚上去的同学!” 江代出没像其他几人那样把班主任的话当耳旁风,冲她回道:“好的张老师,您也注意安全!” 张丽敏笑笑,扶着栏杆准备休息一下。跟在她后面的二班班主任从一年级就带三班的数学,跟江代出打过的交道比张丽敏还多,对他是又爱又恨,无奈感叹了一句:“你班这个体委真是精力旺啊。” “可不,全班最淘的就是他。”张丽敏应了句,脸上却没有一点厌恶神情。 虽说这孩子皮得让人头疼,但并不算标准意义上的坏学生,他有他的可爱之处。不仅嘴甜讨喜,在学校里碰到老师会有礼貌地打招呼,作为班干部也很团结同学,有时班里一些男生间的口角矛盾,他出面三言两语就能帮着化解。 只是一想到他的成绩就不免担忧,“马上要考试了,也不知道他一中能不能考上。” 数学老师一听有些意外,“他也报一中了?” 锦阳最好的初中就是锦阳市一中,虽然还在义务教育阶段,但不像其他几所初中那样采取就近入学制,而是通过小升初的考试按排名招生。锦阳市区加上周边乡镇一年报名人数大几千,就只掐尖儿收六七百个人。 第75章 他们带毕业班的老师,整天粉笔擦敲着黑板,挂在嘴上最多的一句口头禅就是:不好好听课还考不考一中了? 毕竟子弟小学的教学质量和资源条件只勉强过得了国家公立小学的合格线,每年考进去的人数跟市里别的小学不能比。 “报了,跟贺繁一起交的报名表,哥俩嘛,上学肯定不想分开。希望都能考上啊。” 其实这句“希望都能考上”,换句话说就是“希望江代出能考上。” 因为贺繁的成绩一点不用人愁,但江代出就属于努力一把兴许低空飞过,不努力肯定没戏的水平,悬得很。 数学老师回忆起江代出近来的学习状态,“难怪呢,他这学期上我的课听得可认真了,作业也都交,卷子背面的大题也都写,你原来什么时候见他写过大题?估计是认真想考。” “对,我发现了,上我的语文课也不溜号儿搞小动作了。不过这孩子语文一直都好,尤其作文,洋洋洒洒还挺有想法的,字也漂亮,卷面分应该也能多给几分。” 两个老师站在栏杆旁讨论江代出的学习成绩,顺道儿歇了会儿脚,当老师的天天坐着批作业,难免有些缺乏锻炼,都自愧不如小孩子的体力。 历时一个小时,全校师生终于集体登上山顶,来到了烈士纪念碑前。 同行的校领导与三名班主任带着学生们一同宣读了悼念词,之后唱国歌,行队礼,又每人献上一朵用纸巾叠成的小白花,肃静默哀,活动就圆满结束了。 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扫墓,不是因为南山上没有真正的烈士陵园,相反不仅有,还因为当地政府相当重视,修建得庄严肃穆,颇具规格。 只是前来纪念的是学生,一是考虑人多,二是怕小孩子自觉性差,对绿化和石碑造成损坏,才将孩子们的扫墓活动简化为在纪念塔前悼念,目的和意义是一样的。 校领导考虑到孩子们难得来一次南山,路途远,又恰逢这么好的天气,没有立刻集合众人返校,让学生们在山上一片安全区域自由活动四十分钟,当作春游。 就难为了班主任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紧盯孩子们的安全,确保每一个都在自己视线范围内。 张丽敏刚一嗓子把两个要往树林子里钻的男生喊回来,转头见江代出弯着个身子边走边往地上看,像在搜找什么,贺繁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低着头。 她纳闷儿地走到跟前,就听江代出嘴里念念有词:“奇怪了,丢哪去了?” “你俩找什么呢?” 江代出一脸惶急地抬头,“张老师,我钥匙丢了。” 幸好不是值钱东西,张丽敏不由也朝地上看了两眼,“什么样的钥匙?” 钥匙不像别的,拿了揣自己兜里没用,这会儿没听说谁捡到,估计是掉在哪了还没被人发现。 江代出拿手比划了一下,“就一个铁圈,上面挂了七把钥匙。” “七把?”张丽敏不理解。 “嗐,我家用钥匙的地方多,前门一个,后门一个,柜门一个,我爸我妈自行车锁各一个,我爸办公室门一个,还有贺繁大提琴盒上的一个,全在上面。” 张丽敏:“你出门带那么多钥匙干嘛?” 江代出挠头讪讪道:“没以为能丢啊。” 一丢丢七把,张丽敏光听都跟着闹心,“确定带出来了吗?是不是落家了?” 江代出:“带出来了,早上是我锁的门,用完就放校服兜里,坐车的时候我还摸着了。” 张丽敏想了想,“会不会你爬山时候掉台阶上了?” 江代出闻言瞪大了眼,“啊有可能!” 他神色懊恼,伴着一脸乞求地问张丽敏:“张老师,我能回原路找找吗?那上面有两把钥匙没备用的,找不着就只能撬锁了。” 张丽敏听他这样说,也没法不答应,“那你快去,再二十分钟就要集合回去了。” “能让贺繁跟我一块儿找吗?我怕我一个人找得慢。” 张丽敏自己还有一堆皮猴子要看着,脱不开身帮他,见贺繁也是一脸的焦急,嘱咐了句:“行,那你俩小心别摔着,快去快回啊。” “好的张老师,那我们去了。” 说完江代出就拉着贺繁朝来时的方向跑去,穿过一众聊天打闹的同学和没注意到他们的校领导,准备原路下山。 贺繁心里紧张,下意识想回头瞄一眼张丽敏在没在看他们,脖子刚要转就感觉手腕被轻轻捏了一把。 江代出镇定地压着声说:“别回头,趁她没发现赶紧跑。” 第45章 在做一些贺繁不擅长的事情上,他跟江代出就像是身体和大脑的关系,江代出怎么指挥,他就怎么行动。 但毕竟像这样撒谎骗老师还是头一回,贺繁心里难免不踏实,犹豫着问江代出:“我们真不回来了吗?” 满脑子都是山脚早市那碗热乎馄饨的江代出心意已决,“不回了,时间不够,光路上来回都不止二十分钟,别说吃了。” 他承诺过贺繁要带他吃锦阳第一好吃的馄饨,之前一直没机会来南山,这次到都到了,要是味儿都不闻一下就回去,他晚上绝对要懊悔的睡不着觉。 馄饨其实贺繁并不是非得吃,但就是知道江代出会睡不着,才同意了跟他冒这次险。找钥匙的理由是江代出临时编的,还安排好了人配合支援,叫李诚一会儿集合时告诉张丽敏,说他想起钥匙掉在学校操场了,他跟贺繁自己坐车回去捡。 第76章 贺繁方才紧张得完全不敢和张丽敏对视,只能低着头没出声,幸而江代出装得够像才蒙混过关。 南山这八百级台阶爬上去要累死个人,扶着栏杆下山却不费劲,加上两人脚步匆促,几分钟就下到山底。 江代出正给贺繁指着早市的方向,不远处忽地传来一道询问的男声,“小同学,你们是来扫墓的吧?怎么自己下山了?” 江代出有特会记人长相的本事,一看便认出是与他们来时坐的大巴车同行的另外一辆车的司机,应该是看他们穿的校服所以叫住了他们。 这司机大叔胖胖的一脸老实相,手里拿着个烟盒,大概是在车里等他们等乏了出来抽烟遛弯儿。 被他一叫,贺繁慌张地顿住脚步,江代出眼珠子一转,淡定地朝他走了过去。 “司机叔叔好!我们是六年三班的,有事得先回学校,已经跟班主任打过招呼了。” 司机师傅不是子弟小学的人,安全和纪律都不归他管,就是见有孩子单独活动不放心,随口问一嘴。见江代出答得有条有理,便没多想,只叮嘱了句:“路上注意安全啊。” 江代出心里松了口气,礼貌三连:“知道了叔叔,谢谢叔叔,叔叔再见!” 说完转身拉起贺繁接着往前走,凑到他耳边小声宽慰:“别怕,有我呢。” 贺繁手心都已经冒了汗,他不像江代出那么乐观,心里清楚这事的后果必是“凶多吉少”。可当他看到江代出那一脸随心难驯的不安分时,心里某根琴弦也像是被轻轻拨了拨。 与其说是不愿扫江代出的兴,要陪他一起“刀山油锅”,不如说是自己也蠢蠢欲动,想试着做一回江代出。 “我没怕。”贺繁说。 他不是逞强,是江代出让他“别怕”,他好像真就不怕了。 凭着记忆,江代出领贺繁沿着山下小路往人多的地方走,随着人声逐渐喧哗走到一处小集市,虽没大门也没招牌,却正是江代出惦记了许久的南山早市。 贺繁四下而望,新奇又兴奋,目光从两侧摊位琳琅满目的手工制品上一一扫过,又被摊贩的吆喝声吸引着去看他们叫卖着的泛着泥土和草木香的农产品。 再往前走,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集尾都是一个个卖小吃的推车或摊位,油炸糕,豆腐脑,包子卤肉凉菜各样俱全,不过江代出在找香味飘得最远,热气冒得最旺的那一个。 果不其然被他找到了,手一指冲贺繁大喊:“馄饨在那!” 两人跑过去,见一个头发花白的瘦小老头正在利索地包馄饨。他黝黑干枯的两只手一边拿皮一边铲馅儿,左抬右抹再一捏便成一个馄炖,速度快的让人根本看不清他是怎么包的。 摊边围站着两三个抻头注目的大妈,手上拎着买菜的布兜,看着不像要买馄饨,倒是像要把老头的动作看清,学走这包馄饨的技艺。 老头儿却浑不在意,包完手里的馄饨皮,拿汤勺朝汤锅里搅了几下,把煮好的馄饨给等着的客人盛出来打包好,又扔下去一些继续煮。 江代出的馋虫早就被勾起来,等那几位客人走了,凑到摊前叫了声爷爷好。 老头见是两个孩子来,苍老风霜的脸上露出慈蔼的笑,“今天不上学啊?” 他说的是当地周边一种土话,只有老一辈人还保有那种口音,贺繁听不大懂,江代出勉强能。 “学校组织活动来南山,爷爷。”江代出简言答之,眯眼笑着比了个“二”的手势,“我要两碗馄饨,一碗不放葱花和香菜,一碗多放点。” 正巧馄饨摊上唯一一张折叠桌上的客人吃完走了,老头收了江代出递来的零钱,忙指着那边道:“去坐,快去坐。” 像怕那座位让其他人抢了先。 没几分钟,两碗热腾腾的馄炖便出了锅,大汤勺一翻掀起白雾与香气,引得路过的人都要朝这边看一眼,再吞一吞口水。 薄而晶莹的馄饨皮包裹着细滑又有嚼劲的肉馅儿,一口咬下去,江代出“锦阳第一好吃馄饨”的评价得到了贺繁的点头认可,两人又一致加评它为“全世界最好吃的馄饨”。 可能因为爬了山的缘故,连一向胃口平平的贺繁也跟着涨了食欲,两人吃完馄饨,把零花钱凑在一块儿,留出等下回家的坐车钱,又买了两个油炸糕和一根最便宜的冰棍儿,贺繁吃了半个油炸糕觉得饱了,剩下一半给了江代出,江代出三口吃了一个半。 冰棍儿是橘子味的,他俩把它掰成了两半,一人拿着木棍吃,一人拿着包装袋吃。香精和色素伪装成果汁的味道和颜色,却写着“橘汁冰棒”,纯粹骗小孩儿的。 但两个人一起分享着,只觉得冰凉凉甜丝丝,骗得了江代出,骗得了贺繁,骗得了如春日般鲜活盎然,纯真又叛逆的童年。 而另一边的班级集合自然不会见到他俩的身影。 当张丽敏听李诚代为转达了二人去向后,才反应过来江代出这熊孩子是拐着贺繁跑到不知哪里玩了,可此时她就是再气再急,也已经鞭长莫及追不着人了。 第46章 两人在南山吃也吃饱了,逛也逛够了,算算时间,再耽搁就要赶不上中午放学前的集合点名,这才准备离开到最近通车的地方坐车回去。 方才爬台阶时贺繁因为过度气喘有些轻微咳嗽,吃东西时也忍不住咳了两下,以为很快就能好,结果人一静下来反倒逐渐咳得止不住了。 第77章 “你怎么了?爬山爬急了?” 江代出见贺繁弓着身子咳个不停,赶忙到他身后帮他顺背,可貌似没有什么帮助。 贺繁用手掩着嘴,说不出话来,一抬头江代出见他把眼泪都咳出来了。 “馄饨吃咸了还是冰棍太凉了啊?你要不要紧?”江代出手还在贺繁背上捋着,脑袋却左右四顾,想找个卖水的摊子。 贺繁摇摇头,意思是他没事儿,至于咳嗽是因为爬山太累,馄饨太咸还是冰棍太凉就不清楚了。他身体自小这样,好像各方面的抵御力都很薄弱,也许是因为江代出说的原因,也许只是对尘土花木一类的过敏都说不定。 江代出瞧见山门旁边有个报刊亭,目光一亮转过头来说:“你在这等我,我去给你买瓶水。” “我们只够坐车的钱了。”贺繁难受得轻轻呼气,以为江代出忘了他俩把身上钱花光了,叫住他提醒。 江代出没忘,他们身上仅剩的那几张毛票就揣在他裤兜里,可是贺繁现在需要喝水,如果换作自己,倒可以随便找处自来水管将就将就,但让贺繁喝怕他会拉肚子。 “你等我,你不喝水不行。”江代出衡量了轻重,还是坚持买水,离开前不忘宽贺繁的心:“你放心,我绝对能让我们俩坐上车。” 贺繁没等说什么,他就跑了。 不一会儿江代出拎着瓶水去而复返,贺繁喝了之后咳嗽缓解了许多,眼看着时间不早,两人便离开南山往前走了一会儿,到了个有车坐的地方。 锦阳市区面积不大,人口也不多,因此当地公交车没有设定时间班次,只安排在几条固定路线上由早到晚通车,票价统一都是一块钱。但过江的线路只有一条,两人等了许久才等来一辆。 江代出在车离着还挺远的时候就举胳膊挥手,照惯例司机看到就会停下载客,所以锦阳的公交车还有个形象的土名叫“招手停”。 贺繁想不到他今天不仅头一次骗老师,还要头一次坐“霸王车”,跟在江代出身后忐忑得要命,车刚停到跟前他就不由自主地拉住了江代出的袖子,微蹙的眉头在说:这样能行吗? 江代出知道贺繁脸皮薄,转头压低了声,“你就跟在我后边,一句话也不用说,我来就行。” 车门一打开,江代出反手拽着贺繁上去了。 一年到头坐在第一排收钱的售票员大姐眼皮都不抬,语气也机械,“来,上车的把票买一下。” 江代出上前叫了声阿姨,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一块钱双手递过去,“阿姨您好,我们是跟着学校来扫墓的小学生,跟班里走散了,没赶上学校的大巴车。我俩身上就只有这一块钱,能拜托您让我们坐到锅炉厂吗?” 他虽然个子高,但还没到变声期,一口一个“阿姨”喊得天真稚气,眼神也清亮透彻,跟在他身后的贺繁看着更是怯生乖巧。 像售票员这个年纪的中年妇女一般都是当妈的人,别管什么脾气秉性,平日怎么对成年人,见穿着校服站得板直的孩子总会天然生起怜爱心,指着后排座位说:“去吧去吧,没事儿,到站了我喊你们。” 司机听了也没意见,转了把方向盘将车汇入车流开走了。 “谢谢阿姨。”江代出把一块钱塞到售票员手里,转头又对司机道谢:“谢谢叔叔”。 贺繁也微微颔首说了谢谢,跟着江代出坐到了车尾空座上,红着面皮长长舒气。 等两人下车急忙忙钻进学校,别说集合点名,连放学时间都过了,其他年级没去扫墓的学生也放学走光了,无奈只能回家。刚一迈开步子就听张丽敏从教学楼的方向传来一声怒喝。 “江代出!你给我站住!” 这一吼声若洪钟,音波震耳,贺繁结结实实被吓得背脊一颤,江代出也一僵,在跑和不跑间飞速作出抉择,最后站着没动。 一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二来他跑不能丢下贺繁,贺繁方才咳的那么厉害,再跑指定更难受。 气场阴沉的张丽敏几步就冲到了两人面前,脸上泛着焦急的红,唇色是惊慌后的素,扎在脑后的头发马上要散开,刘海也黏在了汗湿的额头上,一看便知有多慌乱奔波。 见江代出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等着她逮,给她省劲儿,张丽敏已经觉得反常了。更反常的是她刚一过去,向来老实乖顺的贺繁竟然快步迈前,一下挡在了江代出前面,着实让张丽敏讶异。 不过贺繁虽把江代出掩护在身后,但神情看着并不忤逆,也没有要和她对着干的意思,反倒有些无措,像是脑子还没思考完成,身体就率先给出了反应。 事实上,这也的确只是贺繁经由下意识和本能作出的动作。 实在因为江代出总是精力过剩,顽皮捣蛋,气得年美红三不五时就要举个拖鞋满屋子追他,追得富贵飞小旺跳。家里就这么大,每回江代出一见没处可躲的时候,就会先瞄准了贺繁在哪,趁年美红一个反应不及窜到他身后,老鹰抓小鸡似的跟贺繁求救,大喊着“贺繁救我”。 因为有贺繁挡在前面,年美红的拖鞋便不敢真往下落。而为了不被江代出没轻没重的手劲儿掐的腰疼,贺繁便养成了在江代出挨揍时“主动”挺身而出的习惯,这样年美红的拖鞋虚空挥几下便也消气了。 江代出反应过来,一把将贺繁拉到了身后,两人位置瞬时掉了个个儿。 第78章 “张老师,您怎么在这儿?没回家吃饭啊?”江代出眯眼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即便败露了也先按兵不动。 “我吃!我吃什么吃?出去一趟丢俩学生我吃得下吗我?”张丽敏后着心口,又后怕,又为自己的轻信懊悔,“还骗我说丢七把钥匙,你怎么不说丢了一串葫芦娃啊?” 江代出看张丽敏眼圈发红,是真为他俩担心来着,玩心顿时散了个干净,被迟来的愧疚感取代,低头乖乖接受批评。看她情绪太过激动,怕她动气伤身,就拿出哄年美红那一套哄她,嘻皮笑脸道:“张老师您别生气,您看我跟贺繁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还提前到校上课了呢!” 说到贺繁,张丽敏更气不打一处来,心说这臭小子怎么还把贺繁给带累了,指着他脑门训斥:“自己贪玩就算了,你还带上贺繁一起,还有李诚,你们一块儿商量好了骗我是吧?” 江代出一人做事一人当,连忙否认,“没有张老师,贺繁是我硬拉着陪我的,李诚不知情,我就托他给您捎个话。” “张老师,我也有错。”贺繁站了出来,毅然想为江代出分担一部分责备,“今天不全是江代出的主意,对不起。” 眼见江代出又要反驳,张丽敏扬声喝断,被这俩不让人省心倒挺有义气的孩子弄得哭笑不得。 “南山多远啊,你俩不跟着大人走,万一出点什么事我怎么跟学校和你们家长交代?” 江代出不以为意,反过来劝张丽敏,“老师您放一万个心,打劫的一眼就能看出我们没钱,拐卖也不要我俩这么大的了,能出什么事啊。” “你还有理了你!”张丽敏被他这无赖劲儿气得跺脚,手一抬指着教学楼,“我是管不了你,已经给你家长打过电话了,去我办公室等着吧!” 第47章 年美红刚给剪好头的客人把碎发扫了,遮布解下来,就接到张丽敏的电话,问江代出跟贺繁回家没有。一听是两人从南山自己偷跑了,急慌慌地送走客人往学校赶,幸好路上又接到电话说俩孩子已经回学校了。 两人正在墙边罚站等家长,听到午休时段安静的走廊里传出脚步声,江代出匆忙压低了声对着贺繁耳朵说:“一会儿你就全往我身上赖,我来狡辩,记住了啊。” 不等贺繁回应,门被敲响了,张丽敏瞪视了江代出一眼,提声应道:“请进!” 年美红推门进来,见两个孩子全须全尾,舒了口气。再看他们班主任那一脸阴沉,羞愧难当地吞了口唾沫,强堆了个笑上前:“张老师,不好意思,大中午耽误您休息了吧。” 张丽敏从办公桌后面站起身,指着面前一张椅子,语气闷闷道:“江代出妈妈是吧,您请坐。” 她神色仍没缓和,一看就是还在气头上,年美红刚一坐下,就听她说:“发生的事情我刚才电话里跟您讲过了,这行为实在是太恶劣,再有一回我承担不了责任,下午必须上报给学校。” 年美红听见这话,屁股刚挨上椅子又站起来,走到墙边狠狠一把揪住了江代出的耳朵。 动作之快,快到江代出都没来得及躲,当即痛得嗷嗷大叫:“诶妈!妈妈妈!妈我疼,你轻点!” 年美红对他的痛呼视若无睹,把他耳朵提得更高,厉声训斥:“怕疼你还敢跑!怕疼你还害张老师担心!你们张老师午休都没回家到处找你们,你快跟老师道歉,快点。” 江代出被他妈揪着耳朵拽到了张丽敏办公桌前,眼泪都飙出来了,挣脱不了只能求饶,“啊妈!妈!我错了我道歉!张老师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他这样反应激烈不单是疼的,还觉得当着老师面被老妈拎耳朵难为情,心道她怎么不知道给自家小爷们留点面子啊!哪有这么教育孩子的!这得给他幼小的心灵留下多大的阴影啊!往后一见着老师就抵触从此厌学了怎么办? 而且她是跟谁学来揪耳朵这一招的啊,以前不都是抡拖鞋嘛,那玩意儿拍起来响但是不疼,这揪耳朵就真是要了命了。 贺繁没少见年美红收拾江代出,但往往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少有动真格的。但眼见江代出从脑门到根子根全都红成一片,连最惯用的撒娇耍赖那一套都使不出,想来是真疼着了。 “阿姨,您放开他吧,这事是我的错,我听说南山有个早市,我没去过,我好奇就叫他带我去,丢钥匙的理由也是我想出来的。”贺繁忙站到年美红面前替江代出求请,把方才江代出的嘱咐也抛在脑后。 算算时间,他来锦阳也有快两年了。从一开始的处处不适应,到如今的渐渐习惯,从人地生疏,到与这个城市建立起归属与联系,从不确定自己是谁,到认同了他是锦阳锅炉厂一名学生,是少年宫儿童表演队的大提琴手贺繁这个身份,帮着他逐渐获得这些的人是江代出。 带着他走街串巷到处跑,把自己的朋友介绍给他的人是江代出。拿自己的零花钱给他学大提琴,还雷打不动陪他扛琴上课的人是江代出。记得他不吃葱花香菜,每次都会提醒老板“一碗不加”的人是江代出,在他生病时夜夜咳嗽却只戴着耳塞从不抱怨的人也是江代出。 贺繁早在心里暗下决心要回报江代出,比如在他需要时帮助他,对他想要的有求必应,想做的事事迁就。甚至还记得自己刚来时江代出说不可以叫年美红和贺伟东爸爸妈妈,贺繁都记在心里,年美红提过几次让他改口,他都拒绝了。 第79章 贺繁珍惜江代出这个朋友,所以绝不会去抢他的东西,对他也唯有竭尽所能才会安心。 可能也正因他平日对年美红礼貌却不亲近,所以知道无论他做了什么错事,年美红都不可能揪他的耳朵,甚至连责备一句都不会,对他一直都是慈爱中带着小心谨慎。 江代出一听贺繁全往自己身上揽,心里感动是不假,但好汉做事好汉当,虽然贺繁对南山好奇,但真正馋那碗馄饨硬要去的人是自己,忍着耳朵疼否认道:“没有的事儿,妈,是我想吃馄饨硬拉着贺繁陪我,没我他哪敢啊?” 年美红咬着牙,刚放低了的胳膊又往上一抬,“就你敢是吧!就你能耐!还吃馄饨,张老师一个人带你们一个班多辛苦,你这一闹她就得到处找你,中午饭都没吃上,你倒是吃饱了就知道气人!你还编瞎话骗老师,辜负老师的信任了知不知道?” 江代出疼得又是一顿嗷嗷叫唤,整张脸憋成了茄子色,贺繁急得不行,见年美红说不动,立刻去和张丽敏求情,连声道歉认错加保证。 此时临近上班时间,走廊里陆续传来人声和脚步,有同办公室的老师提早到了,推门见着这个场面,颔首致意便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桌,低头不闻这边事。 有同事在场,动静不好闹的太大。张丽敏见年美红骂也骂了,耳朵也拧了,不仅半句没提今天这事是自己监护失职,还体谅她当班主任的不容易,气顺了,火也消了,心想要是个个家长都这么通情达理就好了。 于是她顺着年美红的话下了台阶,“是啊!和我说丢了钥匙,我还不是怕被一个知道你家住哪的人捡去了有隐患,要不我能同意你们去找吗?一个班那么多人,又在山顶上,我又不能都扔下帮着找钥匙,你们倒好,存心让我着急上火,太让老师失望了。” 年美红听张丽敏说完这些,估摸着差不多了,松开江代出的耳朵朝他背上狠拍了一把,“听见没?快和老师道歉,让老师原谅你,不然晚上你也饿着别吃饭了!” 她说完转头看贺繁,神情语气明显放软许多,甚至带了点小心翼翼,“小繁,你也跟张老师道个歉。” 江代出跟贺繁便又诚恳认真地跟张丽敏认了一回错,道了一回歉,并再三保证没有下次,终于得到张丽敏一句:“行了,你们回教室等着上课吧。” 那意思就是说,这事儿翻过去了。 等江代出跟贺繁出去了,年美红没急着走,避着办公室其他人对张丽敏说:“张老师,今天辛苦您了,我请您吃个午饭去吧。” 孩子不省心,她不想让老师报到学校拿处分是真,对老师觉得抱歉更不假。 “不用了,我一会儿第一节还有课,回头吃个面包就行。” “那您能找着我家吧,改天来我这我帮您弄弄头发,不收您钱,今天真是太给您添麻烦,太不好意思了。” 张丽敏知道年美红在家开发廊,刚开始带三班那会儿江代出就带话邀请她好几回了,但她抹不开脸占学生家长的便宜。 “不用,只要你们家长能配合我把孩子教育好,把成绩搞上去,我这当班主任的怎么都不觉得麻烦。” 张丽敏想到江代出的成绩,提了一句:“他们俩都报了一中,贺繁我倒是不用担心,江代出这成绩可得抓紧再冲刺一把,离考试没几天了。” “贺繁报了,江代出没报,他初中要......”年美红以为是张丽敏学生多记错了,纠正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表情一诧,“江代出也报一中了?” 一共就收上那几份报名表,张丽敏不可能记错,一时不解年美红的反应,“报了呀,他俩表格填好了一起给我的,我看您不是还签字了吗?” 年美红闻言怔了一怔,因为江代出要考一中这事没告诉过她。 两年前两家便说好了,上初中江代出就回首都,上次江致远打电话来也提过这事,当时江代出没有太大反应,她跟贺伟东都以为他是听大人安排了。 原来心里还是有自己主意的。 张丽敏见年美红很意外的样子,以为是江代出自作主张,“您不知道这事吗,他要是没跟您说,那签字......” “哦是我签的,但他不是成绩不好嘛,我跟他说别勉强,要是觉得不想考了可以不把报名表交给老师,我以为他转头就扔了呢。”年美红忙应道。 对于江代出的转变,张丽敏也感到欣慰,“之前他成绩确实一般,但我看他是真想考一中,天天都叫贺繁给他讲题,开学到现在有很大进步了。您别打击孩子,小学的知识不难,他那么聪明,还有贺繁帮他,最后两个月拼一拼也不是没考上的可能。” 年美红点头,笑了,“行,老师,我听您的。” 第48章 江代出是个灵活识相的,脑子一转就反应过来他妈为什么当着班主任的面拧他耳朵,这么一来张丽敏消了气,就不会把他违反纪律偷跑去玩的事报给学校,也不会记过挨处分了。 现在他的目标可是一中,要是学生档案上真留下这么一笔着实难搞,还是他妈有远见。 临睡前,年美红趁江代出一个人在屋里,敲门进去想和他说话,见他举着mp4忙得不抬眼,欲言又止了几次才问出来:“大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妈妈?” 江代出刚做完一套数学题,正玩着俄罗斯方块等贺繁回来帮他检查。他近来大块时间都用在学习上,小说漫画全部封箱收了起来,偶有点零碎时间娱乐就玩这个。 第80章 眼看着离破自己上一个纪录只差几百分,他专注地盯着屏幕双手按键,没仔细听年美红问的什么,只敷衍着:“什么事啊?” 年美红看着他低头时被刘海遮得看不清的眼睛,“就是你报了一中的事。” 终于等来一根长条形,江代出眼疾手快将它竖过来,调至预留好的空位上加速下落,屏幕上的方块顿时全被消掉,得分一个暴涨,成功破了之前的纪录。 江代出激动地一个高呼,mp4一扔,这才反应过来他妈方才问他的话。 他张嘴结舌看着年美红,见她手里没拿拖鞋才放心,“妈你知道了啊,张老师告诉你的?” 他报一中的事除了班主任只有贺繁知道,贺繁不会出卖他,那他妈一定是从张丽敏那听说的了。 其实他也不愿意这么偷偷摸摸地连他妈都瞒着,可谁叫他每次一提不去首都,他妈就说他不知好歹。在筹划着留在锦阳这件事上,只有贺繁是他的盟友,连他那份报考费都是他俩一起攒出来的零花钱。 为此他还特地模仿了他妈的签字,报名表交上去,张丽敏一点也没看出来跟贺繁的那份不一样。 他也没有告诉那几个发小,怕他们不小心说漏了嘴,准备将这事悄悄进行。而且他必须考上,这样才能和大人讲条件,不然都是空谈。 关于小升初的事,江代出不止一次从大人们的谈话中了解到,他们大都将初中择校当作读书生涯的分水岭,上了好初中才意味着有了高质量的教育和环境,将来才有希望进好的高中,考好的大学。 反之则是意味着落在了起跑线上,中考要差一截,高考就更竞争不过人家。 他们锦阳本就是小地方,市里拿得出手的初中只有一个市一中,要是考不上就会被按片区划分到锅炉厂子弟中学,不然就只能去周边乡镇读那种封闭式管理的寄宿学校。 他们厂院儿里那些上了子弟中学的,其实多是成绩不好,家里不重视也没有余力提供更优选择的孩子,毕业后大部分都不会念普高,更无缘大学,不是去了职高技校就是干脆不念书直接打工去了。 江致远对子弟中学的情况大致做过了解,无论对软件还是硬件一律非常不满意,绝对不可能同意他去念。 这两年江代出慢慢懂事了,明白自己只是一味抗拒去首都,只会让他爸妈在首都那二位面前为难,所以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一中。只有考上了,他才有底气跟江致远和付雅萍争取留在锦阳。 年美红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是,你们张老师还夸你用功,说你成绩进步了,冲刺一把兴许真能考上。” 江代出等了几秒,见他妈没有要生气的意思,欣喜地凑到年美红跟前说出自己的想法:“首都那二位不是看不上子弟中学嘛,等我考上一中我就去和他们说我要留在锦阳,不去那边了。” 没有真心爱孩子的父母会因一己私欲让孩子放弃更好的机会,埋没在局限的环境里。江代出要是能留在身边,年美红比任何人都高兴,但同时也忧虑,试探着问:“那如果考不上呢?” “我一定考上,妈你相信我。”江代出一脸成竹在胸。 虽说他的成绩还没有进步到稳进一中,但从不焦虑和盲目乐观也是他一项独特技能。这一点让贺繁很欣赏,也很羡慕。 “妈妈不是不相信你,就是吧凡事都有个万一,考试这东西要看运气,最没准儿了,万一真就没考上你怎么打算?” 江代出明白他妈的意思,心一横道:“我就不走,首都那二位还能把我绑去不成,再说就算他们把我绑去我也能想办法回来。” 年美红没料到他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想做一件事会有这么强的决心,半喜半嗔地推了把他的脑袋,“你快把这个想法给我收了,在南山离开大人跑了就算了,要真敢从首都一个人往回跑我可不是就拧你耳朵了!腿给你打折!” 江代出最会分辨他妈的气话,也能看出他妈疼他,把脑袋搭在年美红肩上腻腻歪歪道:“妈妈,反正我是不会离开你的,你才是我妈妈,就别赶我走嘛。再说万一有人欺负贺繁怎么办,有我在不是能给他撑腰嘛对吧。” 六年级的江代出已经有至少三四年没喊过“妈妈”了,他觉得自己是大小伙子了,喊“妈妈”害臊,平时都只喊一个字。但他现在就是想这样叫一叫年美红,撒一撒娇。 眼泪在眼圈里打起转来,年美红无奈又心软地抚摸江代出的发顶,心想这孩子头发可真硬,难怪死有主意呢,跟贺繁那种顺顺溜溜的发质完全不一样。 “妈妈怎么可能赶你走啊,你是妈妈的心肝宝贝,在妈妈身边呆一辈子妈妈都愿意。” 江代出抱着年美红的胳膊晃啊晃,“妈,我不去首都,我一定会考上一中,让首都那两位同意的,你相信我。” “好,妈妈相信你,但你也别压力太大啊。”年美红轻轻拍拍他的脸颊,心里疼的紧。 “我哪也不去,我要在妈妈身边呆到七老八十。” 年美红笑了,“妈妈可活不到你七老八十。” 江代出还在耍赖,“能,怎么不能,你肯定长命百岁。” “好,妈妈长命百岁,你就在妈妈身边,等以后成家了,妈妈给你带完儿子带孙子。” 江代出对娶老婆生孩子这事还没概念,只是总听大人们挂在嘴上说,就默认男孩会干这个事,眨巴着眼睛问:“那你给贺繁带吗?” 第81章 或许是因为始终拥有足够多的爱,贺繁又从来不争不抢,早从很久以前江代出对父母的占有欲和危机意识便消除殆尽。有时想到贺繁从小没人疼,还会替他心酸,不吝于分享出自己拥有的母爱给他。 当然江代出不可能对谁都这样,他对贺繁好是因为贺繁对他好。 每次挣扎不想下床去关的灯,最不愿意换的床单被套,犯懒不去捡的掉在桌下的笔帽,看着头疼又不得不交的作业,贺繁总是会默默帮他把这些琐事弄好。 是那种不言不语,妥贴实在,润物细无声的好。 就说他妈那么好的人,亲生的孩子又怎么会差呢?连长得都比别人好看。 听他这么一问,年美红卡了个壳,倒是江代出嘿嘿乐了,“妈,你放心,我大了,不小心眼儿了。” 年美红也笑,“带,我都带行了吧。” “妈,等我跟贺繁上了一中,你能给我俩买自行车不?我想骑车上学。” 年美红犹豫了下,“一中离家多远,你骑得动,小繁哪行啊。” 江代出觉得也是,“那买一辆吧,我后座带他。” “行,回头先去店里看看。” 外面忽然传来门锁的拧动声,年美红以为贺伟东回来了,出去一看是贺繁洗好了澡,弯身在洗手间门口试图修理坏了的门锁,见她出来抬了头说:“阿姨,我觉得这个修不好了。” 这把锁坏了修修了坏,估计是寿终正寝了,年美红干脆说:“别冻着,快进屋把头发擦了,回头我让你爸换个新锁。” 江代出也跟着出来,脸上笑模样一下消失了,“他哪有心思管家里的事,一有空就去找那个老齐喝酒,今天又去了吧。” 年美红听他这样说,心里很不是滋味,小声轻怪:“大年,你不能这么说你爸。” 江代出的犟劲儿上来了,“都几点了他还不回来,我看他是想再摔断一回腿。” 孩子对父亲的不满非一日之寒,年美红也劝说不动,还记得贺伟东喝酒骑车摔骨折那次,江代出跑回来一见他爸打着石膏缠得绷带的腿就难受哭了。当时贺伟东跟孩子保证了再不喝酒,结果只坚持到腿养好又故态复萌,难怪孩子会生气失望。 提到这个江代出就越说越来火,年美红赶忙转移话题,看贺繁的刘海耷拉下来,便说:“小繁你头发长了,明天放学我给你剪剪吧。” 贺繁轻轻应声:“嗯,好。” 见两个孩子洗漱好要休息,年美红便回了房间。江代出把他妈知道他要考一中的事告诉了贺繁。 贺繁一讶,“阿姨怎么说?” “给我加油呗!”江代出勾了勾嘴角,“她肯定是不想让我走。” 贺繁擦好头发,背过身去挂毛巾,“嗯,我也是。” 江代出准备睡觉,脱着衣服耳朵被蒙住,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贺繁咬唇,“没什么。” 江代出没当回事,打着哈欠就往床上爬。 贺繁叫住他:“你题做完了吗?答案还没对。” 江代出苦着脸跟贺繁打商量:“能不能明天再对啊?” “你数学还有很多题型要补。”贺繁在心里算着时间,太紧迫了,“一天一套题,一定得做完。” 江代出上床的梯子已经爬到一半,只好又爬下来,正唉声叹气,听见贺繁说:“我想你跟我一起上一中——” “我不想让你走。” 第49章 小升初的考试成绩比暑期档的偶像剧还早来了一个星期。 江代出以再错两道选择题就会落榜的擦边分数挤进了录取排名的倒数前二十,但不管怎么说,考上了,可喜可贺。 贺繁和陈玉超都考得不错,但论高兴程度,他们绝对比不上江代出。和两个学霸不能比,但是和李诚比只少了十分,意思就是说他临时抱佛脚一学期自学出来的成绩,比李诚上了几年补习班补课补出来的分数只差十分,这就够他得意一阵了。 当然也不算是全自学,他有贺繁给他开的小灶。 他们这几个发小里,除了离开锦阳的赵宇航,只有罗扬没有考一中。他小学成绩班里垫底,家里都觉得没必要浪费报考钱,准备直接去念子弟中学。 成绩一出来,年美红就带着江代出去了首都,专程跟江致远和付雅萍商量他的去留问题。 按照当时两家的协议,江代出小学毕业就得回首都,因此一开始江代出说要留在锦阳,江致远并不同意。 作为亲生与法定的家长,江致远认为江代出合情合理就该在一个合适的时间点回到“正确”的地方,却忽略了孩子跟孩子可不一样,江代出不是贺繁,他不可能听话地任大人安排,更何况他还为自己选好的路付出了努力,并拿到了目前看来最好的结果。 江致远跟付雅萍看得出他不愿回来并不是因为贺家夫妇在阻挠,归根结底只在他不肯配合,那真是说不干就不干,说什么也不干。 青春期的半大小子能有多拧,算是让他俩见识了一回。 担心硬逼他反会伤了这两年寒暑假期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关系,最后江致远跟付雅萍只能妥协,同意他继续留在锦阳生活。 转眼正式开学,九月开端,是比盛夏还要躁动的初秋,是迎来初一新生最合宜的时节。 锦阳市第一初级中学,顾名思义,只是一所初中,规模在当地不算小,三个学年各十个班级,一个班级六十来名学生,加上校领导教职工,后勤保安食堂阿姨,每日来往进出的有两千来号人。 第82章 整个一中的校园占地开阔,四层的教学楼外墙刷得雪白,操场有序地规划着球场和塑胶跑道,比锅炉厂学校的硬件条件不知要强上多少倍。江代出,贺繁,陈玉超和李诚四个从外望一眼,都觉得自己的前途一片光明。 唯一不如原来的,就是没建在家门口,试过后甚至觉得骑车都吃力,大多时候只能坐公交车。 初中比小学早半小时上课,路上还要花费好些时间,因此上了一中后,江代出面临最大的难题不是学习,而是早起。 为了让他少些哀怨,每天早上都是贺繁先起来洗漱,喂好富贵和小旺再去叫他,等着他闭眼穿衣服,闭眼洗脸刷牙,再以自己单薄的身躯把他这个骨头都要比人重十斤的大个子拖出门。 不过只要有人看向他们,江代出就会立马站直了跟人打招呼,大小伙子了,要脸面。接着他那每天用不完的精力就会顺便解除封印。 为了杜绝班内出现小团体,影响团结,一中在给新生分班时,特地会把从同个小学考进来学生尽量分开。因此他们锅炉厂小学考进来的学生也被分散至各班。 贺繁被分到五班,江代出六班,虽然班号挨着,都在二楼,但教室中间隔着条楼梯,两人每天一起上到二楼就一个转左,一个转右,短暂地分道扬镳。 李诚跟陈玉超分别去了一班和十班,教室也是一左一右,放学后他们四个就约在校门口一起坐车回锅炉厂。 开学不久后,贺繁就被班主任选作了数学课代表,要知道五班的班主任就是数学老师,班主任任课的课代表那可是嫡系,论起来地位不输班长。而江代出的入学成绩学年倒数,无缘班干部,只能当个平头百姓,不过他根本无所谓,整天守着学校规整的两个球场,一心只想着去玩。 不过一个学期没过,他也在初一中混成了有名有姓的一号人物。 一是他篮球足球都厉害,常被别的班甚至高年级的借去比赛。二是他性格活跃过了头,成天在学校里大事小犯,小事不断,周一升旗后的点名批评栏目隔三差五就能听见他的大名。 三是他几次小考的语文作文都被老师拿去印成范文发给全学年赏鉴。 得了自小年美红不限制他看闲书的益,他的知识面丰富度和文字的运用力在写作文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不仅扣题深入,文思斐然,还特别会引经据典恰合时宜地化用些名人名言与古诗词,加上写字又漂亮,深得语文办公室一众老师的欣赏。 连他那个当时一拍脑门给自己取的大名,也连同他的作文一起被全学年的人记住了。 跟着就有人注意到江代出跟五班的数学课代表很熟,每天一道来一道走,下课也总去找他。 贺繁之所以也被人记住,是因为他皮肤白的过眼难忘,时常会有人路过他后再扭头看他一眼。 他原本天生就是亚洲人里少有的冷白皮,加上开学军训别人都晒足一星期,就他只晒了一个上午,更加大了这种肤色差。 不过他不用军训的优待不是自己争取来的,而是江代出隔着班级队伍看他站军姿站的摇摇欲坠,跑去校领导那报告他有过敏和运动型哮喘,不能接触尘土和过量运动,还说家里有诊断书。校领导为证实真伪给年美红去了电话后,破例允许他不参加后面的训练内容。 因此在所有新生,包括江代出自己在内一个个晒得跟刚从煤堆里翻出来一样的头半个学期,贺繁往人堆里一坐,晃眼的都快和周围人有次元差了。 后来因为江代出太常往五班跑,贺繁的同学他不少都混的挺熟,慢慢六班学生也知道了贺繁,就有人好奇他俩为啥关系这么铁。 据别的从子弟小学考进来的学生提供来的碎片信息得知,他俩的家不仅同在锅炉厂,甚至还是同一个家,江代出之前改过名,原来也姓贺。 不过因为长得实在没一点像,性格也天差地别,谁也不会眼瞎到当他俩是双胞胎或亲兄弟。猜是重组家庭的倒有,不过被江代出直接否认了。 之后只要有人问起他俩到底是朋友还是亲戚,贺繁就会让那人去问江代出。要是问了江代出,就会被江代出插科打诨地反问:你作业写完了吗就打听别人家的事。 当事人避而不答,大家就更想知道了,一时间各种天马行空的离谱猜想在这群好奇又八卦的学生间流传开,简直比悬疑片的真相还要云山雾罩,扑朔迷离。 恰逢地方频道正在热播一部批判时代的民国台剧,剧情内容之错综复杂,人物关系之情仇两难令观众唏嘘又上瘾。不仅中老年妇女每日守着电视揪心抹泪欲罢不能,也为这些陪着家长看剧的少男少女们输送了不少封建糟粕新词汇。 比方说八字,冲喜,包办婚姻,甚至还有小妾姨娘一类的。 于是就有人活学活用,“造谣”江代出跟贺繁原是指腹为婚,可奖一开出来是两个男孩,又不好违背当初诺言,干脆放在一家一块养了。 这种毫无根据的流言一旦口口相传,特容易到了一个人嘴里就吞半句加半句,越传越走样。于是这个不着调的说法最后传到当事人耳里,就成了江代出是贺繁他妈给他买的童养媳。 为什么童养媳是个男的? 黑灯瞎火地下交易,没看清唧唧,买错了呗。 第50章 这个童养媳的说法把陈玉超和李诚逗的捧腹大笑,江代出的脸却黑的像个索命阎王,不是因为说他是贺繁的童养媳,而是因为说他的基唧看不清。 第83章 学校厕所的小便池一个紧挨一个,尿尿时谁没瞅见过旁边人的基唧,江代出对自己的大小有绝对的,不容诋毁的自信! 虽说不能当众脱裤子给人证明,但江代出绝不认同自己会被认成女孩,这点大家没有异议,毕竟没有女孩会长成他那样。 进入青春期的男孩正集体处于颜值洼地,一个班里基本没几个能看的。有因胃口忽然变大吃太多而发胖的,人一胖了就显得笨重憨傻,与“帅”字不沾边了。还有一部分正相反,肌肉的长势跟不上骨头,一抽条反倒身材比例不协调,走起路来像两根筷子插进裤子里。无论小时候多么精灵可爱,一时间大都发育的奇形怪状,其貌不扬。 江代出虽然骨相优越,五官底子在那,但这个阶段外貌优势还没有显现出来。 他轮廓本来就深,眉眼浓烈,又总把自己晒的很黑,加上出汗多被年美红剃了个寸头,安在他那让同龄人有压迫感的大个子上打眼看着又凶又匪,不像个善茬儿。更不符合被偶像剧养刁了胃口的初中女生的审美。 就像那种长成之后威风凛凛的大型犬一样,成长中是要经历一段飞毛炸刺的尴尬期的。 真正从小到大没丑过的人是贺繁,他即便在这个年岁也依然是眉眼清晰,秀颀朗润的,像块天然雕琢的玉。 因此又有人提出了新的看法——反了吧,应该贺繁是江代出的童养媳。 听了这话,江代出一下就释怀了,并且十分得意。 要能讨贺繁这么好看又厉害的媳妇,那敢情好。可一想,不对啊,媳妇那得女的当。 再一想如果贺繁是女的呢? 画面猛地冲进脑子里,江代出一个激灵,摇头赶紧给甩了出去。 对于这些,贺繁的反应要比江代出平淡,只当是男生间时常开的那种拙劣但没恶意的玩笑,反正又没人会当真,有些男生还动不动张口闭口自称是别人的爸爸呢。 有回中午在食堂门口排队,江代出体育课运动量过大,饿得直不起腰,就没骨头似地从身后把两只胳膊搭在贺繁肩膀上借力,一人塞一边耳机用同一个mp4听歌。 这时身边走过来一个跟贺繁同班的男同学,但两人座位离的远,贺繁又不像江代出那样好结天下,因此两人并不熟。贺繁没有注意到他,更没留意他正用探究打量,不知在想什么的眼神看着自己跟江代出。 倒是江代出正举着mp4看歌词,一抬眼与他对视上,认出他是贺繁班里的。 那男生偷看别人被发现,一下陷入到不知所措中,窘迫得连视线都忘了移开。 江代出见他顶着个瓜皮头,模样傻乎乎,方才还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顿时起了玩心。 他站直身子扯掉耳机,一把紧搂住贺繁的肩膀,朝那男生扬了扬眉道:“诶同学你听说了吧,这是我童养媳。” 贺繁闻言抬头,见是自己班同学站在面前,脸色嗔愠地向后给了他一记肘击,“你瞎说什么。” 不过他没有使多大的劲儿,声音也压的低,只想叫江代出消停闭嘴。 “嗷!好疼,要死了!贺繁你谋杀亲夫啊!”江代出顺势就演了起来,光嚷嚷不算,还弯身做痛苦状。 四周有不少目光投射过来,江代出不羞不臊反倒演的起劲儿,贺繁跟那男生却已经面红耳赤了。只不过那男生可以装不认识他,转头就跑了,而贺繁没法。 于是他也扯下自己那边的耳机,把整个线团卷起来,抬手往江代出嘴里塞。 江代出马上左躲右闪,又想求贺繁高抬贵手,又不敢张嘴,发出的声音含含糊糊:“耳机上有耳屎,吃了耳屎会成哑巴!” 贺繁没有要停下动作的意思,反微微切齿,“那不是正好了。” “后面排队的同学小声点!” 食堂门口收票的阿姨听见喧哗声,喊了一嗓子维持纪律,江代出这才老实了,贺繁也就收回手。 江代出不仅是课后爱闹腾,课堂上也一样多话好动,没个让人省心的时候。 初一下学期,受寒假热播剧女主角的影响,女生们纷纷开始折起了纸星星。五颜六色的星星折好了放进透明罐子里,看起来漂亮,送人也有排面。 如果是送重要的人,还会在纸条背面写上字,有的女生会悄悄把告白的话写在其中一颗里,伪装成普通朋友的礼物送给心仪的男生,而后每天心中惴惴,又怕对方发现,又怕他永远不打开。 江代出的同桌叫王姝,是个爽利的短发女生,打小练排球,身高足以俯视班里除江代出以外所有男生,因此她没有男生可暗恋,只有要好的闺蜜,想在闺蜜生日时送她一罐纸星星。 然而她那双手打排球很行,却干不了精细活儿,别人折五个的时间她只能折一个,倒霉催的又摊上了江代出这么个多动症同桌,产量还要减半。 经常是她好不容易折出一个能看的,就被江代出欠嗖嗖地一指尖按扁。要不是平时关系处的好,她简直就要上手揍人。 于是她上课折个星星,又得盯着物理老师,又要时刻对江代出严防死守,忙得心力交瘁。 这节课已经被江代出一连偷袭了五颗星星了,其中一颗因为按得太用力没法恢复原形,气得她咬牙切齿。江代出只好讪讪地说折一个赔给她。 然而他根本就不会,举着星星纸摆弄反正面的时候,物理老师在黑板上写完了题,转过身一眼看到了他。 第84章 “江代出,你干嘛呢?” 王姝当下心里长嘶,担心要是物理老师走过来,一定会发现她掩在桌角一摞书后面折好的星星,一定会没收的。那可是她辛苦了一上午才折出来的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长这么高,沦落到要和江代出这个二百五做同桌。 江代出见同桌慌张的反应,意识到自己坑了她,忙想法补救以求保住她的星星。 没等物理老师下讲台,他直接就站了起来,把星星纸往前举了举,“老师,我在学叠星星。” 班里同学听他这么说,顿时一阵哄堂大笑。 物理老师却笑不出,因为这学期以来,她课上已经不知从女同学那里没收了多少这玩意儿,这怎么连男同学也弄起来了,成绩都是这么耽误下来的。 她手里教案往桌上一拍,冲着江代出横眉竖眼:“你物理课不学物理学手工,中考考你这个吗?你会叠这个能干嘛啊?” 这个江代出是六班最让她头疼的学生之一,上课走神溜号,下课糊弄作业,考试蒙几个选择题就空着大半页上交,回回拉低班里平均分,让她在办公室其他物理老师面前现眼。 江代出不是真脸皮厚到一点不尴尬,但只能硬着头皮来,摸了摸鼻子计上心头,嬉皮笑脸回应她:“我......叠它两千零八个寄到首都支持奥运会!” 这话一听就是胡扯,班里同学又是一阵哗然大笑,这时不知是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生喊了一嘴:“江代出肯定是叠了送人!” 班里有其他男生领会到了,跟着起哄:“对!送他童养媳!他有童养媳!” “对的老师,就在隔壁五班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班级里乱成一团,附和声,添油加醋声,拍桌子大笑声此起彼伏,听的物理老师心情复杂。 什么童养媳啊?这都哪儿跟哪儿?现在的孩子一天天脑子里在想什么呢? 主要是没人提醒她这位“童养媳”是男生,还以为江代出和五班女同学有早恋的情况。她也带五班物理,担心江代出自己不学习,拖累的别人也不学,心想回头必须找五班和六班的班主任一起说说这个事。 她板着脸冲江代出怒道:“这节课你给我站着上!别的破事我回头再跟你算!” 江代出一句没回嘴,见老师上了当,憋着笑站的笔直。 这节课知识点多,不能因为一场闹剧耽误进度,物理老师拍着黑板上叫大家接着看题,同学们才收了心,课堂秩序回归正常。 当然这事后来跟两班班主任一说,她就知道自己是让一群小混球儿给涮了。 第51章 上了初中后,男生们开始一个个沉迷起了让家长老师头痛不已的网络游戏。 锦阳的网吧这几年发展到遍地开花,逐渐取代了台球厅游戏厅成为当时青少年最爱出入的场所。养活了这么多网吧的除了腾讯和迅雷,还有个出了“dota”和“魔兽世界”两款火爆游戏的外国公司,几乎俘获了所有玩游戏的初高中男生。 校园课间随处可以听见中二少年们沉着嗓子学游戏里的npc高喊那句“为了部落”的经典台词。 江代出是喊得最大声那个,当时觉得自己酷的一绝,后来想想简直傻的冒泡。 他玩的角色是牛头人德鲁伊,午休或是周末常以一个顶着牛角的粗犷形象带领一众大长腿血精灵打装备,自称一中最强坦克,事实好像也如此。 贺繁受不了网吧里抽烟人多,空气不好,一起去过几次后就不再去了。江代出今天和同学约了下副本,急匆匆吃完午饭就跑了。 无论他和谁去哪里玩,饭都一定会跟贺繁一起吃,已经成了习惯。而贺繁这些年的挑食始终没改,跟江代出也有直接关系。 也说不上为什么,他就爱看贺繁吃饭时那挑挑捡捡的娇气样儿,再毫无怨言地把那些挑出来的食物收进自己肚子。江致远总说他是贺繁的垃圾桶,他不以为耻,还反以为荣。 贺繁一个人回教室时,同桌正和前座的女生头凑着头看杂志,见他回来,说他如果要睡觉,她们可以去后排聊。贺繁表示没关系,他听歌就好。 同龄的女孩总比男孩要成熟,当男生们还在三五成群地哄笑着玩裤裆撞树那等无聊游戏时,女生们已经开始交笔友网友,研究星座塔罗牌,成系统地朝着远方与未知探索了。 两个女生聊天探讨的间隙,同桌转过来问贺繁:“你是几月几号生的?” 贺繁正拿着mp4翻目录,看江代出从网吧给他下回来什么新歌,闻言答道:“十二月三十一。” “那你摩羯座。”同桌说,“你跟书上的描述还挺像的。” 另一个女生得意地插了话:“我跟你说了我这本最准。” 贺繁笑笑,随意问了句:“那要是早十天呢?” 同桌推算了下,“射手,这谁的生日啊?” 贺繁直接说是江代出,反正他早把自己混成了五班的编外人员,跟大伙都认识。 同桌把手里杂志找到中间一页,给贺繁念起摩羯座的当月运势,贺繁听的心不在焉,等她又念到射手座时才集中注意力,当听到“户外活动时需多加留心,注意安全”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不过他不算信这个,听完便过了。 第85章 午后时光闲适,耳机里,任贤齐用他极具辨识度,温柔独特的嗓音唱着:就算全世界离开你,还有一个我来陪,怎么舍得让你受尽冷风吹。就算全世界在下雪,就算候鸟已南飞,还有我在这里痴痴地等你归...... 贺繁的座位临窗,刚好可以看见操场东边那几棵身姿俊挺的刺槐。听说一中建校前它们就长在那,校领导不欲砍伐,可因到了秋日会掉扎人的毛刺,便规定固定时节学生不可以从树下经过。一入槐序,枝上素白浅粉地开起了荼盛的花,落入少年眼中成了朵朵濡湿的云,片片障目的雾,浓浓也淡淡。 教室门没有关,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音乐休止间贺繁摘了耳机刚好听见。他下意识转头看去,见江代出的同桌王姝正站在门口朝内张望。 看到贺繁一个人坐在那,王姝像是印证了某个不好的猜想,低骂了一句口音纯正的英语经典。 一与她对上视线,贺繁不禁联想起刚才听到的星座运势,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起身扯下耳机便朝她快步走去。 王姝手里还拎着来不及吃的炸串,回来时一路颠簸,弄了一手油也顾不上,不等贺繁开口就先问:“江代出是不是去乐天堂了?” 她本来还心存侥幸,觉得江代出可能和他“童养媳”在一块儿。 锦阳的教育文化部不是吃干饭的样子货,对学生上网吧这事抓得尤其严格,隔三差五就有执法人员突袭当地大小网吧查身份证,抓到一回容留未成年人就要罚款大几千,因此大多网吧连高中生都不让进,更别提初中生。 但有守法经营的老板,就有另一些奉行富贵险中求的。一中后门几条街外有家叫“乐天堂”的网吧,因为是两层楼,结构上有优势,便会把二楼一处隐蔽的区域专门租给学生。 江代出的确去了,贺繁点头,“出什么事了吗?” “我跟我同学在后门买吃的,见一女的打听我们身上校服是不是一中的,然后我俩回来的路上就碰见宋军了,表情特严肃,问我们看没看见咱们学校的人去网吧。” 贺繁一下捋出头绪,“是有人穿校服进网吧被举报了吗?” “肯定是江代出前桌,他早上把豆浆撒短袖上了,就套了件校服。”王姝思路同贺繁一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说他就是脑残,光着去也不能穿校服去啊。” 事已至此,贺繁飞快思索着怎么能在副校长赶到之前联系上江代出,“他们谁有手机吗?” 王姝摊手,“我没手机,有我也没号码。” 贺繁想了想,问王姝:“你校服能不能借我?” 一中的校服除了规定周一升国旗必须穿,平时没有要求,贺繁今天没穿,王姝倒是穿着。 虽不清楚贺繁有什么打算,但他和江代出的交情让王姝觉得他会去捞那二百五,来不及多问,直接就把校服外套脱了下来,“拿去,不急着还我。” 贺繁点头道谢,转头匆匆下楼,边走边将校服套在了长袖外面。 他不常运动,跑到乐天堂门口时已经气喘吁吁,流的汗把额发都湿透了。他看着乐天堂紧闭的大门弯腰呼了口气,没再耽搁,抬步迈上台阶。 还没等他进去,一个认识的网管倒先出来了,神情晦涩地朝他比了个“快走”的手势。 贺繁就知事情不妙,退到台阶下,反朝这个叫大鹏的网管做了个让他过来的动作。 大鹏以为他没有看懂自己的暗示,只好下来跟他解释,声音压得很低,“今天里面有点情况,先不让进学生了哈,你明天再来吧。” 贺繁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有几个一中的男生在里面,又来了一个男的找他们?” 大鹏一听睁大了眼,“对,说来找他孩子,一台机子一台机子地挨排看,你认识?” 贺繁:“是我们副校长。” 大鹏瞬间头皮一紧。他真以为来的是位家长,拎出自己孩子也造不成太大影响,最多退网费了事。但要是学校的人就麻烦大了。 “没事儿,学生都在二楼,我们楼梯上贴着非营业区呢,还有路障,他不能上去,转一圈儿找不着估计就走了。” 大鹏挠着后脖颈,话说的好像很有把握,但语气里听得出他像是在自我安慰。 贺繁正要开口,网吧的门被人朝里推开,一个年轻的女网管神色慌张地探出个头,看见大鹏赶忙过来。 “大鹏哥,那穿老头衫的男的说他是一中副校长,接到举报说看见一个穿他们校服的男生进我们这了,非要上二楼看看,现在王哥找借口拦着呢,怎么办?他会不会给管这片儿的打电话查我们啊?” 她刚来乐天堂上班没几个月,还没遇上过检查的,更别提处理,没了主意似地看向大鹏。 大鹏一听,脸也刷地白了。他们楼梯上的标识只能用来拦顾客,要是检查的来那可拦不住。 两个网管都慌了神,倒是贺繁思考了一路,最为镇定,校服拉链往上一拉道:“我去把他叫出来,就当来的人是我,麻烦你们找机会让那几个男生离开。” 他听江代出说过,所有收留未成年人的网吧都有自己的“逃生通道”。 大鹏不理解地看着贺繁,“你是要救你同学?” 贺繁略一顿,“我哥。” “你也是学生,进去碰见那校长怎么说啊?” 第86章 贺繁不答反问:“他有检查过前台没?” 大鹏,“没,进来就直接冲里面去了。” 贺繁:“我就说我来借前台的电脑下载学习资料。” 网管神情犹豫,“能行吗?他要是不信,你不怕挨批评?” 见网管不愿意配合,贺繁一抿唇仰起了头,“我是年级前十,他最多警告我没有下次,要是你们楼上那几个被抓了就得全校通报,并且还会把你们举报给教育部,以后一中就没人敢来上网了。” 两个网管面面相觑,不由在心里衡量起了轻重。 “成吧,那就听你的。”大鹏自己想不出别的策略,觉得这孩子机灵,就干脆用他的办法,转头对女网管交代道:“小丽,我俩待会儿把那校长引到门口,你悄悄上楼让那几个孩子从窗户跳出去。” “安全吗?”贺繁闻言问道。 大鹏:“没问题的,窗户外面摞了两层箱子,跳到那上面没多高。” 时间紧迫,三人来不及商量过多细节,只粗略说好了见机行事。 大鹏和女网管回去的时候,宋军正和另两个网吧的工作人员争论不止。 “你们既然不配合,那我叫执法的人来,到之前我就在这等着。”他言辞掷地有声,也传进了门外贺繁耳朵里。 把一楼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宋军便猜到学生是在楼上。他不是第一回进网吧抓学生,知道现在的网吧滑头的很,什么“私家区域”“闲人免进”都有可能是障眼法。 他正掏着手机,忽地,一个男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宋校长,您怎么在这?” 宋军闻言转头,见一个穿校服的男生恭敬礼貌地站在身后,仔细一看认出他来,有些不可置信,“你怎么跑网吧来了?也跟那些差生学着打游戏?” 贺繁暗松了一口气,心想还好他年级成绩排前,两次期中一次期末考后都上主席台分享过学习经验,宋军对自己有印象。 “不是的宋校长,我来借电脑下英语听力题。”贺繁举了举手里的mp4,神情依旧温文有礼。 “您找的是这个孩子啊!” 大鹏看着小丽在两人说话时溜上楼后,才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走过来,“他刚才过来说要下点什么资料,我一看他是个学生就让他用我前台的电脑,纯属帮忙,我可没给他开机子啊,也没收他费用。” 估计大鹏上学那会儿没少叛逆,骗起老师来更加面不改色,担心宋军不信穿校服进网吧的人是贺繁,假装提醒道:“你们老师见你穿着校服进来,误会了,以为你来上网的。” 贺繁直视着宋军又说:“我真的只是来下载听力题的。” 他面上强作平静,其实心跳已然快得要迸出胸口,手指关节也一直微微紧握,没有放松过。 宋军进门后没有留意过前台那边,虽倾向于相信一个让班主任时常挂在嘴上夸的学生,但做事又不免严谨,问贺繁道:“下的什么听力题?初中英语又不考听力。” “人教英语零七版,网上有免费的音频和答案。”贺繁紧张地喉头一滚,“我想自学,练习一下发音。” 其实贺繁并没有十分把握过宋军那关,因为网络文件都可以查看下载时间,被拆穿的风险极高。幸好宋军不懂,见他mp4里确实有他说的听力题,没再追究,只叫他跟自己一块回学校,不能在网吧逗留。 在宋军检查贺繁的mp4时,江代出和他两个同学已经接到小丽的通风报信,准备从二楼洗手间的窗户跳到对面的居民小区。 他们从窗口朝下望了眼,看到了下面摞着的两层箱子,小丽说那里面全都是淘汰下来的废弃机箱,能承重,落到上面没问题。这样分段地跳,三四米的高度就折了半,对十几岁的小子们来说并不危险。 窗口狭窄,一次只能容一个人通过,江代出让两个同学先下去,自己守着门留到最后,等他俩安全落地,才撑着窗台迈了上去,重复一样的动作对准箱子跃下。 结果说好的跳上去绝对安全的电脑机箱,因为被掏空卖了零件,在江代出这最后一根稻草的重压之下轰地碎裂,箱子凹陷致使江代出一脚踩空,以一个相当惨烈的姿势着了地。 第52章 一离开宋军视线,贺繁先去了趟六班,在确认江代出没回来后又出了校门往乐天堂的方向找他。 不知是担心的产生了幻听,还是冥冥中有某种感应,方才回学校那一路贺繁右眼皮跳个不停,还总觉得离开乐天堂时听见一声江代出的嚎叫。 果然他原路回去,迎面就见到江代出正被两个同学一左一右地搀着,走路一瘸一拐,面容扭曲。 贺繁忙过去把他从他同学手里接过来扶稳,目光四下寻找出租车,要带他去医院。 但江代出不肯,一是觉得丢脸,二是不想让年美红担心,逞强非说自己摔得不严重,坚持要回去上课。 结果是贺繁见他每抬一下腿都龇牙咧嘴,提醒他根本爬不了学校的楼梯才作罢,叫同学帮忙请假,不情不愿地被贺繁拖去了医院。 班主任听说江代出“打球摔倒”去了市医院检查,就给年美红打了电话。年美红心急如焚地赶到医院,先打听了急诊,又打听了普外和骨科,都没有,心焦火燎地站在门口等了半天,终于见着贺繁扶着江代出从出租车上下来。 第87章 “大年!小繁!” 年美红冲上前去,搀住了江代出另一边胳膊,边打量着边问:“儿子啊,你摔着哪了?严不严重啊?” 从一着地江代出就感觉两条腿疼得要命,本来还觉得自己能撑,可一见到贺繁就脆弱了些,再见到年美红意志力更是薄弱到直接碎裂,彻底不装不忍了,“妈,我感觉我屁股摔两半儿了!能不能让医生拿担架把我抬进去啊!” 当然担架肯定是没弄着,好在贺繁从急诊那借来一副拐,江代出就拄着拐由年美红跟贺繁陪着去拍了x光。 片子出来后,医生一边拿在手里看,一边例行问诊:“你说你打篮球摔的是吧?怎么摔的?” 江代出偷瞄了眼贺繁,但不敢看年美红,“就跳起来没站稳,摔的。” 年美红听班主任也是这么说,根本没往别处想,盯着医生看片子的眼神心里着慌,“大夫,他严不严重啊,骨头有事没有?” “骨头没事儿。”医生又仔细看了眼,低头往病历本上记了两笔,神情不以为意,“打篮球摔一下嘛,不会很严重的。” 江代出疼得两股战战,又不想说实话,只能小声嘟囔:“那我腿怎么这么疼啊......” 年美红也发现他连步子都迈不了,不放心地跟医生确认:“大夫,真没事儿吗?要不,要不您再仔细给检查检查。” “他摔一下最多也就是抻着了,如果不放心,你带他再去拍个核磁吧,看看是不是软组织挫伤。”医生体谅当妈的心情,对年美红耐心道。 眼见医生并不重视“打球摔一下”的伤,打算让他们走了,一旁的贺繁衡量完事情的严重性,不得不开口说了真话:“医生,其实他这不是打球摔的,是从三米多高摔下来的。” 江代出一听,心里明白贺繁是不想他隐瞒伤情,耽误治,可实在是怕年美红那拖鞋底子,急慌慌地去拉贺繁的手想阻止他。 贺繁回攥了一下江代出的手,实话吐到一半及时收住,补了一句,“他翻墙来着。” 话音一落两人对视,跟着又一起缩了下脖子,应对意料之内年美红的爆喝。 “你个臭小子你又翻墙!” 年美红一下又急又气,伸手狠推了把江代出的脑袋,“你有门不走老翻墙干什么?是不是又逃课了?” “没没没,我就是去买吃的,翻墙近。”江代出眼珠子一转,赶忙否认,跟着便一边揉腿一边皱着脸卖惨,“哎呦,妈,大夫,我腿真的好疼啊,疼得受不了了。” 江代出自小皮得很,翻墙也不是多新鲜的事,年美红的生气不抵担忧多,转过脸也看向医生,一想到是从三米多摔下来,就只顾着心疼他了。 医生一听便果断给江代出开了核磁的单子,结果出来,确认他疼得厉害是因为两条腿都有程度不轻的肌肉和肌腱拉伤。 考虑到小孩子的复原能力强,医生就只给开了些消炎止疼的药叫他回家冰敷,嘱咐他吃些高蛋白的食物,尽量多休息少活动。 不过就算让他活动他也活动不了,拉伤的肌肉稍一碰都跟上刑一样,平地移动都要靠拐杖。幸亏他家住的是一楼,床可以跟贺繁换,学校那边请了假就可以踏实静养了。 转天是周六,年美红一般从早到晚都会很忙,贺繁早早起来,想去喂了富贵和小旺,把江代出等下要吃要用的准备好,再一个人去上大提琴课。 床下没动静,贺繁以为江代出还在睡,下梯子的时候特地轻手轻脚,下到一半发现江代出已经侧身坐在床上。 “你起这么早?”贺繁略一诧异,“腿还疼吗?” “呃......啊......还行。” 闻言江代出肩膀微微一耸,低着头应的含糊。 贺繁见他醒了也不出声,以为他还在犯困,问他道:“你要上洗手间吗?我陪你去。” 除了被尿憋醒,贺繁想不到别的让江代出主动早起的理由,知道他行动不便,伸手要去扶他。 不料手刚碰上江代出的胳膊,他就像被电到似的一哆嗦,躲开了自己的触碰。 “你怎么了?”贺繁不解,但觉出他有些不对劲,担忧地想去查看他的伤,“是一碰就疼吗?” 江代出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可实在不想让贺繁检查,死命按住身上的毯子,恨自己腿脚不便没法开溜,“我没事儿,我不想上厕所,我也不疼!” 此时两人一站一坐,贺繁明显看出他在与自己短暂对视后目光便左躲右闪。晨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细细几缕,把江代出的耳尖照得通红。 他这一系列反常的表现,让贺繁不禁蹙起眉头。 要说江代出忽然就不好意思给自己看他的四角裤了,贺繁是不信的,不然他不会洗澡总是忘拿毛巾,喊自己送过去。更不可能见外到想尿尿下不来床,还不叫自己帮忙,硬生憋到尿裤子。 贺繁猛然想起前两天看过一个新闻,说是一名环卫工人被闯红灯的车辆撞倒,虽然捡回一命,但从此下半身瘫痪大小便失禁...... 这可怕的猜测一冒头,贺繁慌地一把将江代出盖在腿上的薄毯扯掉了,“你是不是摔坏了?想尿尿的时候没感觉吗?” “不是!我没尿床!” 江代出明白贺繁误会了什么,惊慌地想要抓住那块“遮羞布”,然而为时已晚,见贺繁看向自己腿间伸手就去捂,而后一抬头与贺繁先是焦急担忧,后又转为恍然的眼神对上。 第88章 空气凝固了。 两人眼对眼沉默了几秒,江代出放弃抵抗,手臂往眼睛上一遮朝后倒了下去,“我那个了......” 十三岁,第一次与人谈起这个,再厚的脸皮也多少有些难为情。 江代出说完了还不起来,自暴自弃地躺着装死。 贺繁明白过来后,脸也不自觉地涨红了,回忆起自己那一次早上醒来湿了裤子的经历。 当时他不确切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应该不是好事,就趁江代出没醒的时候悄悄下床换了裤子,还悄悄洗了。 “你第一回这样吗?” 过了好半天,江代出还是不动弹,贺繁轻轻推了推他。 见贺繁这么大方地问了,江代出就不扭捏了,单手支起脑袋侧过了身,坦白道:“不是,好几回了。” “哦。”贺繁抿住了唇,不好意思接着往下说了。 江代出反问他:“你有过吗?” 贺繁只好也开诚布公,“有过一次。” 江代出撑着身子坐起来,“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贺繁语气淡淡,“你不也没打算告诉我。” 江代出无言以对,讨好式地朝贺繁眯着眼笑。 一中没有开设生理卫生课,校园氛围同大多数学校一样,从上至下对男女之事讳莫如深。 性知识虽然也是知识,但它却不像一般知识那样需要靠赏罚制度督促人去学习,而似乎带着某种原始又神秘的天然内驱性。在这个年纪上的男孩子,身体逐渐长成的同时,心理也懵懵懂懂地朝人生下一阶段迈入了,且大都是无师自通,自学成材。 一群嫩瓜蛋子们从浅显地明白男女有别,升级到对有别之处的好奇与窥探,朦胧地知道了男人和女人除了拉手亲嘴还能做什么,以及小孩儿是怎么来的。 江代出跟贺繁身边的男生也时常会探讨这些天地阴阳之奥妙,还窃笑着管这叫“男人间的话题”。 每次贺繁听到他们说起,也会好奇,听个一两次明白后,渐渐就没那么不好意思了,只是从不发表观点,也不出声加入讨论。 而江代出每次都听得云里雾里,满心疑惑,总是觉得哪里违和,不懂他们为什么老是说着说着就互相偷看,再同时露出那种心领神会的笑。 大概是因为他无法像其他人一样,在幻想自己探索女性身体时感到羞耻与向往,就像每个人都想悄悄走进那扇门,摸摸看看,一睹风貌,而他却好像天然知道门里没有他感兴趣的东西,并不多想走进去。 他难以凭着这些感到兴奋,却不想显得自己格格不入,其他人笑,他也跟着笑。在心里猜想贺繁又是什么看法,同他们一样,还是和自己一样,可也没想过真的去跟贺繁求证。 第53章 江代出行动不便,还穿着脏了的四角裤,贺繁不能不管,开口问他:“你要去洗一洗,还是我帮你拿条毛巾来?” “我想洗澡,你能帮我举花洒吗?”江代出过了害臊那股劲儿,又坦然起来。 贺繁应了好,帮他拿拖鞋,还把从医院租来的拐杖递到他手里,搀他站起来。 房门一开,富贵跟小旺冲上前,一看拄着拐杖的江代出,尾巴摇得不大欢,哼哼唧唧地似乎也在担忧。 它们都是懂事的小狗,早上家里人没起床绝不会叫,就算听到卧室有动静也只会守着门轻声踱步,年美红总说它俩比江代出还通人性。 “去去去,都别挡路。”江代出一边迈步,一边驱赶它们。 好像很没耐心,其实语气里听不出一点厌烦,贺繁知道江代出是窘迫连狗都同情他,也怕拐杖碰着它们。 “等一会儿,我出来就给你们弄吃的。”贺繁低头,温声对它们道。 富贵跟小旺听懂了,配合地一个退到一边,一个原地坐下,望着他俩一起进了卫生间。 江代出没脱四角裤,架着拐站直,示意贺繁就这么对着他冲,正好能把内裤也一道洗了。 见他俩起了床,年美红开门出来,听到贺繁在浴室帮江代出洗澡,江代出一会儿凉了一会儿热了,一会儿高点一会儿低点地指挥贺繁。 她从不掺和两个孩子的相处,放手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厨房拿了盆中午要烧的豆角,坐到外面的桌子上摘起来。 不一会儿,水声停了,又一阵窸窸窣窣后卫生间的门打开。江代出裹着浴巾挪出两步,贺繁弯身帮他把拐杖上的水擦掉。 “让你翻墙,这回我看你还怎么翻。”年美红瞟了江代出一眼,掐掉豆角屁股狠丢回盆里去,绷着脸挖苦道。 都说慈母败儿,年美红难免也怕这话是真理,明明恨不能替江代出遭了这罪,又要掩饰住心疼教育他几句。 但那点表里不一江代出一听就听出来了,嬉皮笑脸插科打诨地跟她卖起乖来,跟往常一样没一会儿就把她哄的露出了笑模样。 倒是贺繁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忙活,把江代出全打点好了才顾上自己洗漱。 看到江代出走路要贺繁扶,擦头要贺繁帮,连内裤都要贺繁拿去阳台替他晾,年美红不禁对着江代出感慨:“你以后就算娶个老婆都不一定有小繁对你好。” 是调侃,也是由心底地为这兄弟间的亲厚情谊感到欣慰。庆幸他俩虽性情截然不同,但都同样地用自己的方式掏心掏肺地对对方好。 第89章 年美红跟江代出经常开玩笑,贺繁去给富贵和小旺拿了吃的回来,听到这话没当一回事,江代出倒是不着调地顺杆爬起来,“那我就照着贺繁找老婆呗,不如贺繁的我不要!” 年美红啧啧道:“想得美,长得又俊学习又好的姑娘能看上你?” “说不定就有那识货的呢!”江代出朝正掰着面包喂狗的贺繁一仰下巴,大言不惭,“对不对贺繁?” 富贵跟小旺轮流从贺繁手里接面包吃,秩序井然,不争不抢,贺繁笑了笑说:“嗯,对。” 年美红被江代出逗乐了,揶揄他:“‘害臊’俩字你是不是都不会写啊?” “会啊,我写得好看着呢,是不是?贺繁。” “嗯,是。”贺繁又应。 贺繁从来向着自己说话,江代出颇感受用,得意地拄着拐杖进屋翻衣服穿去了。 他从斗柜里随便拽出件白色的棉短袖套上,感觉手臂也紧,肩膀也窄,怎么都觉得不舒服,喊年美红道:“妈,我衣服好像又小了。” 年美红的豆角摘到一半,闻言伸头看了江代出一眼,记得这衣服才买了没多久,纳闷儿道:“你是不是拿错了?这件是小繁的吧。” 江代出扯着衣领上的尺码标想要转头看,奈何单手拄拐站不稳,脖子不敢扭的幅度太大。 贺繁也朝他看了一眼,给出答案:“这是我那件,你的洗了没干,还在阳台。” “哦。”江代出胳膊一抬把衣服掀掉,塞回了抽屉里。 贺繁刚来的时候,比江代出矮半个头,年美红给他俩买衣服就差着一个号买同样的两件,他俩衣服放在一个柜子里,经常翻到哪件穿哪件,不分你的我的。 今年虽然还是差半个头,但江代出的骨量和肌肉明显长起来了,而贺繁依然清瘦,尺码由一个差到两个,穿对方的衣服就不太合身了。 江代出找到了件自己的衣服,边套边打量刚喂完狗子起身的贺繁。 他个子不算高,也就是班里的平均水平,但肩直胯窄,脖颈修长,腿型更是漂亮,再配上他的脸型五官,肤色发色,整个人看起来清俊出挑,江代出怎么盯着他看也看不够。 于是忍不住问年美红:“妈,你和我爸是怎么把贺繁生这么好看的?” 他以后要是找不着跟贺繁一样好看的老婆怎么办? 年美红是个标致的美人坯子,岁月与操劳在她的脸上添了细纹,却掩盖不了她细致的五官。贺伟东这几年虽有些颓废,可年轻时也是笔挺板正,跟年美红站在一块儿,没人不夸一句金童玉女,一双璧人。 遗传了他们基因的贺繁相貌青出于蓝,显然还要更出众些。他肤色少见的冷白,头发和瞳仁又是和肤色对比强烈的漆黑,一双狐狸眼狭长微挑,睫毛浓长而不翘,一根根地清晰分明,特别像黑白漫画里走出来的主角。 有一回贺伟东喝多了,看着他讲过一次醉话,说自己老家管这种长相太好但身体不好的男孩叫童子命,是神仙座前的小童子偷偷下界,多半先天体弱,命途坎坷。更有甚的养不大就夭折,就是被上面发现,给收回去了。 江代出爱看灵异小说,可尊崇的还是唯物主义,对这些什么“养不大”“收回去”之类耸人听闻的言论断然是不信的。不过说贺繁像天上下凡的小仙男他一百一万个认同。 听江代出这样问,年美红掰着剩下几根豆角笑着回答他:“小繁会挑优点长呗,鼻子嘴巴随了我,皮肤白脸小随你爸。” 江代出追问:“那眼睛呢?” 年美红:“眼睛随你姥爷,我爸。你没见过他,小繁跟他年轻时候一模一样向上挑的眼睛,尖眼角,窄双眼皮。” 江代出眼睛一亮,“那我姥爷得可帅了吧?” “帅啊,还很有才华,笛子口琴唢呐都是自学的,吹得特好,小繁的音乐细胞也随他了。” 听年美红夸耀自家的好基因,江代出心里好羡慕,撅起嘴胡说八道地问:“那我呢?我有没有哪点随你们家的人?” 年美红摘好了豆角,端起盆子要往厨房走,冲江代出提着嗓门儿说:“有!泼皮无赖不讲理那劲儿随你姥姥。我上头那俩哥哥没养活,我跟你小姨又都是女孩,她一天骂我俩八百顿出气!” 江代出:“......” 一直在旁边整理东西准备出门的贺繁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54章 江代出的肌肉拉伤一直养到暑假过半,好彻底后没留一点后遗症,又成了上房揭瓦的一条好汉。 “我们今天去哪玩啊?”江代出凑过脸问贺繁。一到放假,他心里就只装着玩这一件事。 “可能要下雨。”贺繁看了眼窗外暗沉的天色,想着没法去江堤练琴了,“你去问问阿姨中午做什么饭,我们去帮她买菜吧。” “我想吃什么她就做什么,你直接问我不就得了。”江代出嘴角一斜道。 贺繁:“那你想吃什么?” 江代出:“糖醋排骨和拔丝地瓜。” “你少吃一点甜的,糖吃多了不好。”贺繁说。 江代出抱怨:“你怎么和我首都那妈一样,吃点东西讲究那么多。” 贺繁:“去年在首都牙疼得死去活来的可不是我。” 一想到那钻心的滋味,江代出窘迫而迟疑地挠了下头。 第90章 这时外面门铃响了。 两人一块出去,年美红听见动静也从房里出来。 “谁啊?”江代出提声朝门外问。 一个糙哑的中年男音由门外传了进来:“弟妹,我,老齐。” 年美红已经走到门口,从猫眼里确定是老齐送贺伟东回来,急忙开门。 如数不清的深夜与清早一样,贺伟东又把自己喝了个烂醉。一进家门,他身子便朝前栽倒,扑得年美红猝不及防一个后仰,幸好有贺繁及时扶住她。 江代出拉住贺伟东的后衣领,迫使他勉强站直,不至于把全身重量都压到年美红身上。 贺伟东被拉得向后猛一踉跄,松开了年美红,眼神却没能因这一惊恢复清明。 “贺伟东你怎么又这样?喝酒就不能有点数吗?”江代出被他一身酒气熏得侧过脸去,表情不悦。 这几年,江代出眼见贺伟东的酒瘾越来越大,除了上他自己的班,家里其他事情一概不管,什么都扔给年美红一个人。江代出倒过他的酒,摔过他的杯子,他就躲到外面去喝。要不是年美红拦着,很多次江代出都想在贺伟东的酒友面前掀了他的酒桌。 这会儿正好有个狐朋狗友送上门来,等于自己撞上了江代出的枪口。 “你灌了我爸多少?”江代出对着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齐连叔都不叫,开口就质问。 见贺伟东的儿子没有好气,老齐讪讪辩解:“大年你可冤枉我了,你齐叔我是让人灌的那个,比你爸喝得可多。” 江代出哼了一声,“那怎么他醉你不醉?” 年美红觉得他这样不礼貌,轻轻拉了他一下,“大年别说了,快扶好你爸。” 平日年美红也是个待人周到,人情练达的女人,但此时她也没心情应付贺伟东这位同乡,只客气地敷衍:“麻烦你了,要不要吃个早饭再走,我叫孩子去买。” 老齐识趣地推说自己等下还有事,他一离开,年美红脸上强绷的笑意便消散了。 这个老齐跟贺伟东是一个村出来的发小,早年来锦阳也进过工厂上班,后来遇上政策失了业,为糊口就开始跟人学着倒腾买卖。摆过地摊,卖过小吃,开过修车厂,近几年在家具城开了两家店。十年过去,当年身上下岗失业那股落魄劲儿早已寻不到踪迹,生意做得不说多大,但确实挣了钱,出入场所和结交的人也远不同以往了。 这些年贺伟东偶尔遇上什么事,只要跟他开口,他都热心地帮着张罗。如果不是顾念这些情分,年美红也不愿意他总是找贺伟东,聚在一块就免不了要沾酒。 在外喝了一夜未归的贺伟东似乎知道自己这会儿到了家,摇摇晃晃地走到饭桌旁的凳子边想坐下,然而脚步虚浮,没有坐稳,椅子一翻直接跌在地上。 年美红惊呼着过去搀他,回身冲江代出求助:“大年,快把你爸扶屋里去。” 江代出冷眼看着他醉生梦死的德行,“你就让他坐地上吧,地上凉快,好醒酒。” 年美红等下有客人要来,不放心把他就这么放在这儿,只能自己动手将他半个身子搭在肩膀上,费力抬他起身。 一直在旁边沉默着的贺繁见状上去帮忙。 “都别管我!我没醉!” 贺伟东上一秒还像个死人,下一秒就猝然呼喝,胳膊无意识地一抡,手背堪堪擦着贺繁的脸划过去,差一点打到贺繁的眼睛。 “贺伟东你够了!要发酒疯出去发!” 江代出忍无可忍,不顾贺伟东还东倒西歪打着晃,上前一把将他从贺繁身边推开。 贺伟东脚下不稳,身子一歪向墙上倒去。这回年美红没再管他,忙去查看贺繁的脸,确定没事才转过头朝他吼道:“贺伟东!” 她像一只护崽的母兽般满眼愤怒,第一次对她深爱的丈夫露出这样尖刻的神情。 她也替孩子们几年来忍受这样的父亲感到委屈,眼底慢慢涌上泪水,“你这个爸当得太不像样了,我跟儿子都对你很失望你知道吗?” 贺伟东一边的肩胛骨磕上突起的墙角,但他似乎一点感受不到疼,混沌地听着妻子和孩子的控诉,在他们脸上茫然地来回扫视。 忽然他抓住年美红的肩膀叫了一声“老齐”,五官扭曲的不知是哭是笑,“儿子,我儿子......” 他对着年美红,眼神却空洞,“老齐我告诉你件事儿,这事我谁都没告诉,我就偷偷告诉你......” 江代出怕贺伟东手上没轻重,把年美红拉开,自己挡在前面,他就又把江代出当成了“老齐”。 “我憋着心里难受......我儿子......这件事你不要告诉别人......” 他神志不清,说话颠三倒四,但在场三人都清楚地知道他想说什么。 年美红叹了口气,不忍听下去,抓着他的胳膊往屋里拉,“贺伟东,我知道了,你跟我一个人说。” 贺伟东不动,眼神在三人脸上来回睃巡,最后落定,抬手虚虚一指贺繁说:“这个是我儿子,亲儿子......学习好,名列前茅,就跟我小时候一样......” 他脸上露出慈爱的笑意,那确实是一个父亲炫耀孩子时骄傲的神情,然而一瞬便逝,短暂的像是从没出现过,就转为了苦笑。 “听话,老实......跟我一样就知道学习......”他顿了顿,接着说,“文弱书生......只会学习,学习......” 第91章 “贺伟东!”年美红意识到他要胡言乱语什么,偷着看了眼贺繁,想要打断他却没来得及。 “可有什么用?我是咱村里唯一一个大学生,有什么用?不还是带着老婆孩子挤在锅炉厂,说好听了是个工程师,其实就是个破画图的,一辈子赚这点死工资,什么用都没有。” 他边说边摆手,那表情姿态明明白白地表达着对自己的否定,也同样否定了他认为性情与他相似的贺繁。 贺繁在他说完这句话时脸上没了血色。 反应过来的江代出正要发火,贺伟东又喊出一句:“我拿什么跟江致远比?我拿什么跟他抢儿子?” 甚至在江代出闹着不肯去首都的时候,自己都没法硬气地和他亲生父母保证他留下也能过的一样好。这股窝囊劲儿憋闷在心里,经年累月地锉磨着一个父亲与男人的自尊,同不能面对的现实一起将他压垮至无法喘息。 江代出闻言一愣,听他语调凄然道:“大年怎么就不是我儿子呢?怎么会弄错呢?我就想不明白了,这么多年我也想不明白......” 贺伟东是块“读书的料”,却眼见那些没穿过长衫的人飞黄腾达,老齐是,江致远是,连昨晚一起喝酒的老齐的朋友也是个初中没毕业就出来闯社会,现在住着电梯房,开着小轿车,日子红火风光的小老板。 人到中年,始终碌碌,越来越觉得对于男人来说,别的一些品质比循规蹈矩有用处得多。像他发小老齐,自小书读得不行,但性格敢闯敢干。像江代出的亲爸江致远,精明圆滑能言善道。像他认识的不少小有所成的人,哪个也不是靠着老实本分发的家。 所以不是贺繁不好,只是太像他了。 像他不是好事。 这些话的意思太直接,也太让人难堪,贺繁一字没落地听见,便明白了贺伟东为什么消沉,为什么酗酒,为什么他年岁见长后身体照原来好了许多,贺伟东看他的眼神依旧含着忧思。 是他身上流了不该流的血,毁了这个原本和乐美满的家,让年美红失去了体贴温柔的爱人,让江代出再也找不回记忆中那个亲切的父亲。 作为儿子,他似乎总是让人不满和失望。 南屋的电子铃机械地响起“欢迎光临”,年美红约的客人到了,朝里问有没有人在。 年美红慌忙吸了下鼻子,觉得自己肯定是见不了人的面貌,提声应道:“张姐,你先坐会儿,我马上来!” 这位张姐知道她家有两个孩子都放假,早上时间指定紧的要命,回了一句:“我不着急,你忙你的。” 要不是被这一声门铃拉回来,年美红险些也要情绪崩溃。 这样成天为贺伟东担惊受怕的日子不知几时才到头。怕他喝坏了身体,或是醉在外面出什么事,只要他晚上没回来,一接到电话就怕是派出所或者医院打来的。 也怕像今天这样,酒后说出什么让孩子听了难受的话。 年美红抹了抹脸颊,转向贺繁时满眼歉疚,却不知怎么开口安慰,看着他心疼的讲不出一句话。 她知道要是说那都是贺伟东的醉话,让他别往心里去,贺繁一定会回答他知道,他不会,让她放心。而他越是那样懂事,年美红越觉得这话说了不如不说。 有客人在等,她不能耽搁太久,贺繁不想她为难,语气平静地主动开口:“阿姨,你去忙吧,叔叔交给我和江代出。” 年美红心里一揪,“小繁......” 贺繁与她相顾,却没再说什么。 一旁的贺伟东发泄完了情绪,可能是清醒了一点,也可能没有,越过妻子和孩子一个人朝屋里去了。江代出看着他进门时扶着门沿那颓然的背影,第一回深刻意识到,他跟贺繁的事,于他爸而言一直是心结。 可江代出不认同贺伟东说的那些,觉得贺繁一点也不像他。 贺繁才不会面对事情只知逃避,把后果留给别人。贺繁明明是更像他妈,聪慧而坚韧,只不过沉静少言些罢了。 他替贺繁感到不平。 第55章 年美红接着为这个家忙碌去了,江代出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不愿意在家面对贺伟东,拉着贺繁出了门。 一开始没想好要去哪,只顾抓着贺繁低头匆匆往前走,不知不觉走到了贺繁平时练琴的江边。 贺繁贫血,长年手脚冰凉,今天尤甚,江代出抓着贺繁一只手走了一路,都没有帮他暖过来。 天色暗沉的似乎随时要下雨,江边也起了风。 沉默了一路的江代出看见水面荡起波痕,转头看只穿了件短袖的贺繁,心里有点后悔。 “你是不是冷?”江代出觉得自己挺差劲儿,只知一味宣泄,什么都不能为贺繁做,“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他感到羞惭,觉得自己不配当人家哥。 贺繁的目光由空远处移了回来,摇头说:“不冷。” 漆黑的眼眸似一汪深潭。 江代出看着他嘴角勉强的弧度,心里不好受,往他面前一站,很认真地说:“贺繁,你在我眼里特别优秀。” 贺繁闻言对上江代出的视线,微微展颜,又看向远处,“陪我走走吧。” 不管是不是要下雨,江代出二话没有都会奉陪,可他看得出贺繁的笑意并未达眼底,焦心地站着不挪步。 “真的!我不是安慰你!”他语气坚定又诚恳,“你看你,长得好看,学习也好,大提琴还拉得那么厉害。” 第92章 贺繁不答话,抿唇垂了眼。 “你别听贺伟东瞎说,学习好怎么就没用了。要没用大家还上什么学?考什么试?再说也不是谁想学好就能学好的,你看我就学得稀巴烂,你就是比我有本事,比我强多了。” 为了让贺繁开心起来,江代出不惜踩一捧一地自我贬低。 要是贺繁不开心,他的开心就无人分享,没了意义。也怕因为贺伟东的话,隔阂了他跟贺繁。他手足无措,嘴皮子也不利索了,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贺繁的反应。 贺繁停下脚步,表情慢慢舒展,对江代出说:“我要是像你这么讨人喜欢就好了。” 是由心底而发的,羡慕的语气。 突然被夸,江代出反倒慌张,认为贺繁是觉得自己不讨人喜欢,急忙喊出一声:“你哪里不讨人喜欢了,我最喜欢你了!” 在他眼里,贺繁是初时一碰手感冰凉的玉,在手里捧久了便和自己的体温融为一体,渐渐化进骨血皮肉,成为与他不可剥离的一体。他看的风景一样透过贺繁的眼睛,他触到的事物也经由着贺繁才形成印象与记忆。 他热爱与贺繁共同塑造而成的自己与这个世界,贺繁怎么会不好? 怎么会不讨人喜欢? 远处天边,一道光线乍然穿透了霭霭云层,在江面洒下碎光。 他这一嗓子动静不小,贺繁一怔,眼中的雾气都被震得散了开。 说实话,在他们因着血缘被草草拨乱反正的最初,他嫉妒过江代出。 因为江代出不仅是锦阳的贺年,也可以是首都真正的“江繁”,而自己却好像谁也不是。 他一无所有,而江代出拥有全部。 可渐渐他意识到,他的处境并不由江代出造成,倒是江代出的生活切切实实地被他的到来打乱了。 那样突然的变故,江代出何尝不也是迷茫混乱,却自己摸着黑还要腾出一只手抓着他,把他从十岁的惶然无助里风风火火地拽了出来,且从不邀功。 所以他不再嫉妒了。 只是偶尔,他会为自己感到一点心酸。 江代出见他不言语,紧张出了一脑门汗,晃晃他的胳膊苦着脸问:“贺繁,你不会真跟我生气吧?不会以后不跟我好了吧?” 贺繁对上江代出赤诚坦率的眼神,说:“我没那么小心眼。” 江代出端详了一会儿贺繁的表情,咧嘴乐了,抬手一揽贺繁的肩,“我童养媳最好了。” 贺繁拿手肘碰了他一下,轻轻莞尔。江代出没躲,反过来挠贺繁的痒痒,闹的贺繁左躲右闪。 头顶上空的积云忽地散了,长天转眼一碧万顷,江边岸芷汀兰郁郁青青地在微风里跳跃,找不出一丝要落雨的痕迹。 两人闹够了就沿着江堤溜达,商量着一会去哪里,做什么。 江代出好动,低头往江堤下面踢碎石子玩儿。贺繁跟他话说到一半,不经意地注意到江堤的斜坡上有个小小的粉色人影,脚步一顿。 仔细看去,那小小身影正一点一点地向着低处挪动,眼见离江面越来越近,贺繁心里一惊。 察觉到贺繁突然迈步向前,江代出抬头一看,不由惊呼一声:“我靠!” 跟着也拔腿朝那边跑。 他腿长步子大,先贺繁一步跨过护栏,看清穿粉裙子的是罗梦那个小丫头。 “梦梦,别往下爬!”贺繁焦急地叫住了她。 罗梦一抬头,看见江代出跟贺繁朝她过来,露出又惊喜又可怜巴巴的表情。 她正想下到江边上,然而江堤太高,斜坡又陡,她爬到一半有点害怕,趴在那上不去下不来好半天了。 她脆生生地喊贺繁:“小繁哥哥!” 已经跑到跟前的江代出几步跃下斜坡,像拎小鸡一样把罗梦拎了起来。 贺繁见江代出抓住她,总算呼了口气。 罗梦被江代出拉着往上走,却不住地扭头往下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贺繁顺着望过去,在江边一丛稀疏的杂草里看见一个衣服头发花花绿绿的塑料娃娃。 “你是要捡那个娃娃吗?”贺繁问罗梦。 罗梦拉着江代出的手,使劲点头:“嗯。” 猜到这就是让罗梦冒险爬江堤的原因,贺繁于是自己侧身迈下水泥斜坡,去帮她捡娃娃。 “贺繁你小心点。”江代出拉着罗梦还没上到顶,转头朝贺繁道。 不过这个江堤对他们来说算不上危险,只是罗梦才七岁,万一小手小脚抓不稳,一不小心就会滚到江里去,才把他们吓得赶紧过来拎她。 贺繁应了一声,稳着步子下去捡了娃娃又上来,拍干净了递到罗梦手里。 “谢谢小繁哥哥。”灰头土脸的小罗梦声音倒是甜甜的。一手搂着心爱的娃娃,一手牵住了贺繁的手。 “喂小罗梦,拉你上来的人是我,你怎么不谢我啊?”江代出颇感好笑,抱着胳膊问罗梦。 当然他不是真跟个开学才上二年级的小妹妹计较,就是奇怪为什么罗梦独独对贺繁哥哥长,哥哥短的。明明她亲哥罗扬的这帮发小里,唯一一个没有从小抱她的就是后来的贺繁,还偏偏成了在她那里待遇最高的。 罗梦是个很懂礼貌的小姑娘,刚才就是吓忘了,听江代出一提赶忙也和他说谢谢。只是手还牵着贺繁的,没有一点要松开的意思。 第93章 贺繁想了想,弯下腰看着她,表情照平时严肃些,“梦梦,你刚才那个行为很危险,不能有下次,知不知道?” 罗梦很乖地点头,“我知道错了,小繁哥哥你不要生气,我再不会往下爬了。” 贺繁不生气,只是觉得后怕,又问:“如果下一次东西掉下去,你怎么办?” 罗梦低着脑袋说:“去叫大人帮我捡。” 贺繁轻拍了下她的发顶,“嗯,乖。” 四下没见着别人,江代出问罗梦:“你一个人出来玩吗?” 罗梦摇头,“跟哥哥来的。” 江代出没料到,“那你哥呢?” “他和同学在那里边。”罗梦指着马路对面一片荒弃的平房说。 罗扬带妹妹一向不靠谱,扔下她自己去玩不是一回两回,江代出早就见怪不怪。 自从罗扬上了子弟中学,不跟他们同校以后,就有了自己的新圈子,和他们一起玩的时间少了。不过一想他的同学都是锅炉厂的,自己说不定也认识,就跟贺繁领着罗梦去那片平房找他。 这里听说原本是个食品加工厂,因为一些原因废弃了,外面虽然用栅栏和塑料布围起一圈,经不住多年无人照管,早就四处漏洞,任人随便进出了。 里面围着的是三排破旧不堪的灰砖房,一进去就能闻见很重的霉味,墙皮剥落得斑斑驳驳,四处都是蜘蛛网,阴森可怖的特别像鬼屋,附近的孩子们基本都进去“探过险”。 江代出提醒贺繁跟罗梦小心脚下的碎玻璃,隐约听见有几个男孩的声音从中间那排房子里传来,好像在讨论什么东西坏没坏。 罗梦蹦跳着给江代出跟贺繁领路,刚一走近,一阵浓重的烟味就冲进鼻子里。 江代出见罗扬正和三个男生围成一圈抽烟,旁边不知是谁的外套铺在地上,上面放了台笔记本电脑。 罗扬对他们会来这里有点惊讶,叼着的烟夹回手里问:“大年,贺繁,你们怎么来了?” 江代出不知罗扬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看他吞云吐雾的样子挺不习惯,“罗梦说你在这。” 罗扬眯眼又吸了一口烟,“你们哪碰见的?” 江代出:“江边上。” 罗扬一下板起脸来,“梦梦,我是不是说让你别过马路!” 罗梦委屈地往贺繁身边靠了靠,“你们看电脑又不带我......” “我们看鬼片,你敢看吗?” 罗梦当然不敢看,扁着嘴不出声了。 罗扬训完罗梦,把江代出跟贺繁介绍给了自己同来的三个朋友。 那三个男生里有个叫王润波的,小学就跟罗扬一个班,江代出有印象,另两个是王润波的朋友,家不是锅炉厂的。 互相打了招呼后,王润波给江代出跟贺繁递了烟,很是自来熟道:“罗扬的朋友以后就是我朋友,来一根呗。” 贺繁先道谢后拒绝,说自己不会抽烟。 可能因为长相气质的原因,他很直接的拒绝也并不显得生硬,王润波没在意,又把烟盒给江代出。 说实在的,江代出总在网吧里见到跟他们差不多年纪的男生抽烟,感觉挺酷的,蠢蠢欲动地一直想尝试。可伸手之前下意识看了贺繁一眼,被他那双墨玉般黑澈的眸子蜇了一下,接烟的动作立刻改成了摆手。 但他要面子,不想说自己没抽过,不会抽,就说自己感冒了嗓子疼。 这么屁大点的孩子抽烟纯为了装逼耍酷,还不懂什么劝烟劝酒的社交文化,罗扬跟王润波他们没当一回事。 第56章 几个男生抽完烟,又开始鼓捣地上那台笔记本电脑,最终确认不是电脑坏了,而是鬼片的第二张碟片有问题,光有声音没有画面。 碟片坏了本没什么,可他们为了应景故意挑着来这种阴森吓人的地方看,这会儿都不免感觉背后有点凉飕飕的。 那个带电脑和碟片来的男生可能是害怕了,不敢继续呆在这还不好意思说,别扭地找了个理由想走。另一个男生也脸色发白地说自己有事,几人便在厂房散了伙,各回各家。 锅炉厂的几人回家都走一条路,罗扬跟王润波胆子大,也不信邪,没被刚才那播放事故吓着,一路都在讨论那女鬼应该怎么报仇,越猜测越觉得心痒,江代出在旁边听得都被勾起了兴趣。 王润波实在好奇结局,半路上提议众人道:“要不咱们去录像厅租那张碟上我家看吧,我家今天没人。” 罗扬又一下把罗梦抛之脑后,跟着应和:“好啊好啊,去后门那家录像厅!那家片子齐!” 江代出因为贺伟东而不想回家,又想不到别的地方可去,用眼神询问贺繁的意见。贺繁看出江代出想去,便没扫兴地同意了。 几人就这么说定,一块儿去了录像厅,可惜没有找到那部片子。大家有点失望,但来都来了,就想着租个别的回去看。老板推荐了另外几部鬼片给他们,有一部还号称因为在国外吓死很多人被禁播过。 罗扬这才想起他还带着个七岁的妹妹,问大家能不能别搞那么吓人的,看个正常电影。 于是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改看科幻片。 老板从身后架子上拿了几张碟给他们挑,最后选定了一个好莱坞的新片,江代出抢着付了押金和一天的租金,几人就兴冲冲地去了王润波家。 第94章 想着人多热闹,王润波也好交朋友,他们又去把陈玉超叫了出来。 本来还想叫李诚,但联系不上,这小子最近神秘兮兮地不知道在干嘛,喊他玩总是找不到人。 除了罗扬,他们都是第一次来王润波家。 王润波家不大,装修也很陈旧,但他家就三口人,他有自己的一个房间,这条件已经超过了在场所有人。 陈玉超的父母都是厂里的工人,收入微薄,他们三口人再加两个老人挤一个七十平米的两居室,一直很羡慕别人不用睡客厅,看到王润波屋里还有电脑时眼睛更是亮了。 他过去对着那个十七寸的显示屏哇了一声,问王润波:“你用这个玩游戏吗?” “我妈不给我安网,玩不了啥游戏,我基本就是拿它看碟。”王润波如实道,说这台电脑是他去了外地的小叔放他们家的。 几个男生把王润波家里所有能搬的椅子都搜罗到房间,就围着电脑看起了电影。 片子放到一半,罗梦就坐不住了,跟罗扬闹着要回家。 罗扬哄了一会儿就耐心耗尽,估摸着他妈这会儿该到家了,就说要把罗梦送回去。 都住一个院儿的,一来一回不用多少时间,罗扬电影漏了一段也没觉得有影响,跟着把结局蹭完,没想倒回去重看。 电影相当精彩,王润波把碟片从机箱里弹出来,大家还都有些意犹未尽。 罗扬没看过瘾,问王润波家有没有别的影碟,什么片子都行。 王润波沉默片刻,搓着耳垂扫视了一圈众人,表情别有意味,“你们看过那种片儿没?” 都是十来岁的男孩子,谁也不至于天真无邪纯到家,没见过猪走还能没听过猪叫吗,基本一下就明白过来。 罗扬没看过,但他跟王润波关系熟,直接问了出来:“你看过?” 江代出贺繁跟陈玉超同他一样震惊,眼睛一个比一个瞪的大。 当然,也是没机会看过的。 王润波脸上露出老道而得意的笑,“不仅看过,我还有。” 他停顿了一会儿故意吊大家胃口,“你们想不想看?” 罗扬问都没问其他人,激动不已地说:“拿来拿来,你哪弄到的?” 王润波:“我哥给的。” 他说的哥并不指亲哥或亲戚,而是在校外认的一个经常打架的干哥。有次王润波被班里一个男生找麻烦,他哥叫了五六个“弟兄”放学去堵那人,给了点颜色,那人第二天就灰溜溜来跟他道歉了。 “看不看嘛?” 见除了罗扬以外其他几人都愣着,王润波没急着往外拿,用手在胸前比了个夸张的弧度,表情琐亵,“白妞儿,这么大,晃起来特带劲儿。” 他的表述相当直白露骨,听得在场几个男生的脸刷地上了色。尤其贺繁皮肤太白,江代出眼见他连脖子和耳尖都红透了。可能他自己也有所察觉,低下头,神情有一点窘迫。 江代出不知道贺繁是想到了什么,他自己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反正是:那白妞儿有贺繁白么? 一屋子全是男生,又有哪个男生会拒绝这种诱惑,罗扬冲王润波催促道:“快拿来!不给不是男人啊!” 王润波就等着这话,起身从床边的抽屉柜里翻找出一张套着塑料皮的光碟。在众人或迷茫,或害臊,或期待的目光中将光碟放进电脑光驱。 所有的眼睛都紧盯着屏幕,某种好奇心在这时刻随着电脑发出的嗡嗡启动声被推至顶峰。 王润波拿鼠标在电脑上点了点,屏幕一下变为了黑色,跟着黑色上方出现一行红色的外文字,陌生而欢快的电子音乐随之响了起来。 “你爸妈不会突然回来吧?”罗扬问。 “不会,他们去乡下了,明早才回。”王润波答。 音乐结束,屏幕一闪,画面里出现一片沙滩和一个身形丰腴的金发女人,正撩人地拨动着身上本就不够遮体的几块布。 这对一群青少年来说可以说是大场面了,一时间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 江代出看了眼那个女人,真的就像王润波拿手比划的那样壮观,不免感到震撼,心想这应该就是大家所说的“性感”。 屋里有人发出一声压抑的“我去”,不知是谁情不自禁的感叹,总之不是贺繁的。江代出偷瞄贺繁来着,注意到他虽然眼睛注视屏幕,但一直薄唇紧抿。 不一会儿,画面中又出现一个男人,一男一女眼神暧昧地对视一眼,就天为被地为床地开始了正题,房间里一下充斥起令人躁动的声音。 几个少年肾上腺素急剧飙高,那血气上涌的感觉简直要把天灵盖冲破了。 画面中,两人身影不住焦缠,镜头时远时近,江代出在那女人一声申吟后微微闪开了视线。不是不感兴趣,也不是难为情,就觉得那男的肌肉虬结,全身是毛,长得不怎么样,看着美女与野兽感觉说不上的别扭,投入不了。 不过他观察其他人,好像除了自己,大家都挺兴奋。 王润波跟罗扬似乎坐立不安,正以差不多的频率不停抖腿,陈玉超假装捋头发,挡着脸看得聚精会神。而贺繁虽然坐姿僵硬,眸光却随着画面的明暗变幻而闪烁。他皮肤很红,喉头偶有细微滚动。 江代出正茫然着,忽听王润波开口问道:“怎么样?我就说这女的带劲儿吧?” 第95章 江代出不知怎么回答,贺繁跟陈玉超也没作声,罗扬倒一脸得了便宜还卖乖地装蒜,“就还行,一般吧。” “嘿?老子的女神你说一般?”王润波挑着眉不信,伸手一把掏中了罗扬某个部位,调侃道:“一般你还这样了啊!” 罗扬连忙伸手去捂,“靠!你有病吧!别摸我!” 王润波:“你就说你是不要爆炸了吧?” 罗扬羞愤回击,王润波没躲过,也被他抓到了证据,“你他妈不也这样了?” 青少年们总是如此恶趣味,不过同为男生,都清楚着那二两肉有多脆弱,搞袭击并不会下重手。 “我这样怎么了?”王润波满不在乎地瞅着众人,理所当然地说:“谁看这么漂亮的女的还能没感觉?没感觉不是有毛病吗哈哈哈!” 他说着大咧咧地往后一仰,伸出的脚不小心踢到了江代出的椅子腿儿。 木质的椅子相当稳当,并不会因为碰撞一下而摇晃。 江代出却在上面抖了一抖。 第57章 散场以后,两人还要去帮年美红买菜,往院儿外走的路上,贺繁见江代出好像心事重重,走路都直恍神。想着可能是第一次看这种东西,心里余味未消的缘故,因为他自己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以前只听别人形容,或从知识碎片里拼凑想象出来的,与这样直观地看到画面实在很不一样。 他不好意思跟江代出提片子的事,两人沉默并肩走着,忽然听江代出叫他:“贺繁。” 贺繁偏头,“嗯?” 江代出:“你刚才看那女的是什么感觉?” 贺繁面皮一烫,低下头小声敷衍:“能是什么感觉,就正常感觉。” 江代出:“是不是也那样了?” 被这么直接一问,贺繁本能抬眼,又马上移开目光,可脸上那没法否认又不想承认的窘迫神情藏不住。 江代出从鼻孔哼出一声,“我看到了。” 他眼神从贺繁脸上挪向路面,没往贺繁身上多看一眼,可贺繁竟有种被他锁定了某个部位的羞耻感,十分懊悔今天没和他一样穿松垮宽大的运动装,而是穿了合身的衣裤......这个年纪上,对于一些将来就不会放在心上的事还不够坦荡。 贺繁糗得要命,小声替自己找补了一句,“她确实很漂亮呀。” 漂亮也够合理化,但他更想表达的意思其实是“性感”,可实在羞于讲出那个词。 说完又偷看江代出,发现他表情硬邦邦的,眼底还透着一股哀怨。 贺繁以为江代出不认同,问道:“怎么了?你不觉得漂亮吗?” 江代出顿了一顿,说:“外国人的长相太奇怪了,我不喜欢外国人。” 贺繁没料到会是人种问题。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虽说也有对异性的憧憬向往,但并不沉迷,更没形成明显的东西方审美偏好。既然江代出不喜欢,他也没发表观点,哦了一声接着往前走。 江代出跟了上去,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 他说谎了。 他没有不喜欢外国人,他也觉得那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很漂亮。 艳丽中带着野性的气息,是非常耀眼夺目的外表。 平心来论,江代出是很懂欣赏女性美的。成熟女性如他妈是标致明丽的漂亮,付雅萍是优雅高贵的漂亮。同龄人里他同桌王姝是大气爽朗的漂亮,小女孩像罗梦是娇俏可爱的漂亮。 还有对电视里那些形形色色的美女明星,江代出同大众们的喜好也基本没差。 可通过刚才一起围观小电影,他似乎发觉了他与其他人的不同——那种情景和视角下裸露而带着挑逗意味的女性美对他并不具有可诱导某些反应的吸引力。 当包括贺繁在内的一众男生因她而躁动得连呼吸都混乱的时候,他却是在状况外的。 江代出脑子乱,脚步也灌铅似的沉,走过路旁一根电线杆子时恰好抬了眼,正对上贴着的一堆花花绿绿的小广告,见离他最近的那张上赫然写着:扫除男人难言之隐,专家助你重振雄风。 想到自己那一潭死水,江代出猛地一激灵。 又想到贺繁对着那金发美女动了“小心思”,更是没来由地气闷。 他急需一个出口,大步迈到贺繁眼前挡住了他的路,忿忿然质问:“你是不是想跟女的那个了?” 贺繁本以为翻过了这篇的,没想到江代出当街胡言,此时身边刚好有人经过,贺繁慌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你说话能不能小点声!” 贺繁表情羞愤,怕江代出再乱来,那人都走过去半天还在捂着他。 贺繁体质畏寒,手心很少出汗,干燥而微凉的皮肤触感像羽毛一样轻拂在了江代出的嘴唇上。 江代出看着贺繁的眼睛,感觉唇上麻麻痒痒,忽然有种冲动,想咬贺繁一口。 他也不知为什么会冒出这个想法,大概是美女与野兽没有对他造成那种影响,却不巧从另一个方向刺激到他了吧。 一时间所有迷茫无措,还有对贺繁产生的莫名情绪全都化为一股怨气,汇入了他齐整的两排牙尖。 他一口朝贺繁咬了过去。 贺繁手上猛一痛,不由想要甩开他,但没甩动。 江代出不仅咬着他不放,眼睛还死死盯着他,那表情就跟泄愤似的。 第96章 不知怎的就是觉得心里有气的江代出见贺繁皱眉吃痛的表情,依然执拗着不撒口。 “你俩干嘛呢?”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跟着江代出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那声音他们两个都熟悉,是李诚。 趁着江代出松懈,贺繁这才把手抽了出去。 李诚离老远就看见他们,不懂他们在闹啥,可还是第一次见江代出咬人的样子,好笑地揶揄道:“大年你属狗的啊?” 贺繁看着自己右手虎口上那一圈明显的牙印,附和道:“他就是属狗。” 李诚属猪,冷不丁忘了他俩比自己大一岁。 江代出反问贺繁:“你不属狗?” 贺繁手上都是江代出的口水,气的踢了他一脚。 江代出没躲,舔舔牙尖,感觉心里舒爽了不少,嬉皮笑脸地把贺繁的手拉过来往自己衣服上蹭了蹭。 又想起刚找过李诚,打他电话一直占线,下巴一扬问道:“你最近又上什么补习班了?天天神出鬼没的。” 李诚已经不住锅炉厂的家属院儿了,上学期时候搬到市里一栋电梯楼,反正他家有车,他爸上班也不至于不方便,不过老房子没租没卖,空着给他妈堆货,李诚偶尔会过来帮着取点东西。 “我有事。”李诚神情有异,语焉不详地回答。 江代出:“什么事?” 李诚似乎难以出口,“呃......” 江代出眼尖,发现李诚手腕上戴了一条蓝白相间的编绳,奇怪道:“你怎么还戴这玩意儿?” 那手绳的样式一点也不酷,可能因为串着廉价塑料珠子的缘故,显得有点幼稚,还有点土。 江代出伸头想看看珠子上刻的字母,李诚却有点不好意思地用另一只手捂住了。 “什么啊?那么宝贝。”江代出不屑道,心说小爷们儿没事戴条手链干嘛。 旁边贺繁看着李诚那一脸欲说还羞,倒是有点明白了。 “我女朋友送的。” 有了对象到底是件得意事,李诚扭捏了不到两秒钟,就自己讲出来了。 江代出明显一讶,瞪圆了眼道:“卧槽李诚你早恋!” 李诚挠了挠后脖颈,看神情整个人都沉浸在恋爱的甜蜜中。 “她叫什么名字?”江代出问道。 李诚:“孙婷婷。” 听名字江代出不认识,“什么时候处上的?” 李诚:“就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 江代出:“我们学校的?” 李诚:“嗯。” 江代出:“我们学年的?” 李诚:“对。” 江代出越打听越来劲,“哪个班啊?” 李诚:“十班。” 江代出没想到是和陈玉超一个班,“靠,大拐知道吗?” 李诚:“我还谁都没告诉,你俩是第一个知道的。” 贺繁见李诚满面红光有问必答,明白他是有点害臊,又忍不住想炫耀,毕竟初一就能谈上女朋友的,在男生眼里意味着爬上食物链顶端了。 “怎么认识的?”江代出还挺好奇。 李诚:“我俩一个英语补习班。” 孙婷婷会成为李诚的女朋友全因有天下课后她把校服外套忘教室,被李诚捡着了。那时他俩坐前后桌,互相认识了但不熟。 李诚一上初中就有了手机,但孙婷婷没有,当时班里虽有其他一中的,但没十班的,李诚就把她的校服带回家,准备第二天上学叫陈玉超帮忙给她。 结果陈玉超在女生面前特别胆怯,平时话都不搭,犹犹豫豫地不敢接,李诚就说算了,他自己去。 于是第一节下课后,李诚就从楼层最东边走到最西边,跨过一间又一间的教室到十班找她。 他随便在门口叫住了一个女生,问能不能帮忙把校服给孙婷婷。 那女生大概是急着上厕所,没过脑子,转头就朝教室喊了一声:孙婷婷,有人给你送校服。 女生的校服在男生那,这事听着就是个大八卦,于是孙婷婷的同学就开起了他俩的玩笑。 又一回李诚去找陈玉超,刚朝十班探个头,她班同学一见他就一脸“你不用多说我都懂”的表情喊了孙婷婷。 一来二去地,两人就在年级里被传成了一对儿。 孙婷婷人如其名,十几岁就出落得亭亭玉立,长马尾一甩一甩地在女生中是最惹眼的类型。 李诚虽然五官六七分,但个子高,腿挺长。他妈妈是做时装生意的,审美不错,很会选衣服,把他打扮的在一众不祼奔就行的土小子当中绝对妥妥算个潮男。 青涩的少男少女在学校里被起哄,在补习班总碰面,没多久就懵懵懂懂地对彼此产生了好感。期末前最后一次英语课放学,两人一起去逛书店,逛着逛着手就牵到了一起。 这群发小谁也没想到,李诚这个家里管的最多,补习班也最多的大忙人,与同样家教森严的孙婷婷见缝插针地发展起了一段恋情,悄悄成为了家长老师们严防死守,口诛笔伐的早恋大队中的一员。 第58章 转眼暑假耗尽,开学升上初二。 除了教室换了楼层,贺繁班上与初一时没什么不同,江代出的六班就天翻地覆了。 他们班主任因为个人原因要请一整学期的假,出于一些方面的考虑,学校没有直接给六班换班主任,而是安排了一个代班班主任补缺,姓李,也是教英语的。 第97章 结果这个李代班从一来就不受所有人的待见。 李代班光看面相就是不和善的人,熟悉了几天,更觉得她性情一言难尽,尤其事儿特别多,新官上任第一天就定下不少规矩。 其中有一条是不允许带任何食物进教室,理由极端,说教室是读书的地方,只能有书香和笔墨味儿,就算是吃中午饭也要在外面吃完再进来。还规定一旦谁违反了这条被发现,就要把带来的食物给全班同学一人买一份。 这可苦恼坏了一群正在长身体,胃跟无底洞一样课间不塞点零食根本撑不到饭点的初中生们。一时间大家怨声载道,又只能服从,天天忍气吞声地躲到走廊上吃辣条干脆面,味道有点重的打铃吃不完也不敢往教室里带,只好扔掉。 有日正打早自习铃,班里一个女生险些迟到,跟着铃声往教室里跑,不小心和另一个同学在教室门口撞上,手里抱着的书包一下飞了出去。 几颗红色的糖果从书包的侧袋里掉出来,骨碌碌滚到了讲台旁,正好被李代班看见了。 她伸长脖子一看,见是超市里当喜糖卖的那种散装巧克力,睨着女生阴阳怪气地来了句:“哟,姚雪,你是有什么好事儿啊?喜糖都带学校来了。” 不仅语气尖酸,还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哪能应对这种讥讽,况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面,可想而知有多难堪,脸色红了又白。 幸好班里只有几个男生没眼色,偷笑了两声,再一看李代班那一脸的小人得志,也住嘴不应和她了。 这几颗巧克力是姚雪暑假去外婆家时,她外婆当宝贝一样塞给她,说是对门家姑娘结婚给的,舍不得吃,一直留着等她来。 “对不起李老师,这巧克力是我外婆放进我书包里的,我忘了拿出来。”姚雪慌忙上前去捡,怯怯地小声解释。 她从没挨过老师单独的批评,胆子又小,紧张地攥着几颗巧克力不知所措,全身都在发抖。 “咱班的规矩是什么?带零食进教室是不是得给全班一人买一个啊?”李代班挑着一双三角眼,扬声提醒道。 她早就想给自己立威了,之前见有后排的男生偷着吃东西,怕半大小子不好惹,只能装没看见。这会儿可算碰上一个软柿子,正好用来杀一儆百,省得这帮学生看她只是个代班的不畏惧她。 姚雪的眼圈一下就红了,求饶道:“老师我错了,我真不是故意的,下次不敢了。” “别下次了,就这次吧,早自习你也不用上了,去买一模一样的巧克力回来给大伙分,我们都跟你沾沾喜气。”李代班不依不饶道。 “老师,我错了......” 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姚雪脸憋得通红。 “快去,上第一节课前回来。”李代班冷声道。 这种散装巧克力一般小卖部没有,得去大超市买,但早上七点半人家开不开门她完全不考虑,一心只想刁难人。 “老师,我买不了......”姚雪无措地站在讲台前,快要哭出来了,“我没带钱。” 李代班声色俱厉,“没钱回家要去!我今天非得板板你们这些不守纪律的臭毛病,是不是当我说话不好使?” “不是的老师,我错了......”姚雪眼里蓄满泪水。 她实在没法回家要这个钱,她妈肾病瘫痪在床,家里只有她爸起早贪黑开货车给人拉化肥赚的那一点微薄收入,去了她妈的买药钱,一家人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巧克力虽然不贵重,但买一兜子也要不少钱,可能她家几天的伙食费就没有了,她爸妈如果知道肯定心里上火。 “快去啊,全班同学等着呢。”李代班催促道,“你站这多磨蹭一分钟就浪费一分钟,全班同学就要被你浪费一个小时,这样那下午体育课就别上了,补这个早自习吧。” 她最惯用这种话术煽动情绪,挑起矛盾,让所有人跟着一块埋怨被她针对的“罪人”。当了几年老师,这一招用得熟门熟路,屡试不爽。 没法买巧克力,又怕真害同学的体育课上不成,姚雪无助地当众啜泣起来。 这个年纪的孩子刚开始有了贫富的概念,见姚雪的书包鞋子都很旧,衣服也只有一两套换着穿,还不像其他女生那样戴各种漂亮的头绳发卡,多少能感觉出她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好。 但她为人挺和气,长得也清秀白净,存在感不强但从没招过任何人讨厌。 因此一时之间,包括方才哄笑的几个男生在内的全班同学都感到有些同情她。 “老师!” 教室里压抑的沉默中,一个男孩的声音兀地响起来。 李代班正为自己的震慑力洋洋得意,见江代出忽然举手,不耐烦地瞪着他问:“你要干嘛?” 江代出从最后一排座位站起来,离老远朝着她笑,“报告老师,我蛀牙,我妈不让我吃巧克力。” 说实话,他虽然调皮捣蛋,成绩稀烂,但不是老师们眼里那种“大奸大恶”的问题学生,只要是自己做错,挨批评也不会回嘴顶撞,至多耍赖皮,对老师是很礼貌恭敬的。 但对像这种定下不合理规矩,又分裂班级团结的老师,就另当别论了。 “那你别吃,给其他人吃。” 江代出看不惯李代班,李代班也有点忌惮江代出这种个性强,又比自己高一脑袋的男同学,咄咄逼人的气势都弱下去不少。 第98章 “老师,我们都不爱吃巧克力,您要是喜欢吃,我家有几盒进口的,要不我明天带给您尝尝?” 江代出目光扫了众人一圈,最后落回李代班脸上,满眼不明说的讽刺。 倒是也没骗她,前阵子付雅萍出国演出确实寄了不少巧克力给他,现在还有几盒在柜里放着吃不完。 他这话一出,等于给班里所有看不惯李代班和替姚雪不平的同学带了头,纷纷附和道:“对老师,我也蛀牙,我也不能吃巧克力。” “我也不吃,我减肥。” “我也不吃,我过敏。” “我也不吃,我......少数民族,不能吃巧克力。” “我也是,算命的说我八字跟巧克力犯冲。” “我吃了便秘......” “我也吃不了......” 大家此起彼伏地举手表示自己不吃巧克力,理由越编越离谱,全是为了下李代班的脸。 “都闭嘴!”李代班在嘈杂声中羞恼怒喝。 江代出眼睛微微眯起,感觉目的达成,还站着看她。 李代班简直被他这个刺儿头气得咬牙。 全班都说不吃巧克力,她要还坚持让姚雪去买,显得像自己多想吃似的,只能硬给自己找台阶下,冲姚雪道:“既然都不吃那算了,下不为例,去把这学期英语书上的单词表抄十遍给我!” 说完不解气,又补了一句:“早自习你不用上了,到走廊站着去!” 姚雪如蒙大赦,抽噎着低头出去了。 发落完了姚雪,李代班又指着让她丢了面子的始作俑者,“江代出,我说话你插什么嘴!也给我上外面站着去,单词一样抄十遍!” 抄,抄你个大头鬼,今晚就写封信上教育局告你去! 江代出在心里翻她个白眼,长腿一迈离开座位,路过讲台时道:“李老师,我明天一定给您带巧克力,您放心吧!” 说完径直出了教室。 第59章 姚雪是个性格文静心思细腻的小女生,遇上这样的事不可能满不在乎,站在走廊里仍掩着嘴抽抽噎噎地哭。 江代出见女生哭心里着急,想安慰她又没什么技巧,只能站在她旁边跟她说话:“你别哭了,马上第一节课就能进屋坐着了。” 姚雪哪是因为站累了才哭,但还是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只是心里的后怕和委屈压不住,忍了没两分钟又哭起来。 江代出绕到她另一边,挠着寸头想了想,同仇敌忾地跟她吐槽起李代班来,把自己平时看不惯她的点一样不落地往外倒。说得义愤填膺,倒也没夸张,因为那人本来行事作风就不地道。 磨了半天嘴皮子,总算见姚雪的情绪缓和了一些。 贺繁从楼梯上一下来,就看见江代出站在他班门口的走廊里,正倾身和一个女同学交头接耳。 他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只看到江代出挨着那女生很近。 早自习的走廊里原本只有江代出跟姚雪两人,忽然闪过人影,江代出一抬头,表情微讶,“贺繁,你怎么出来了?” 贺繁瞥了眼偏过脸去的女生,举了举手里抱着的一摞试卷说:“去办公室拿卷子。” 他是数学课代表,经常要帮老师跑腿。 “你在这干嘛?”贺繁反问江代出。 江代出讪讪一笑,“罚站。” 贺繁微蹙起眉,“你昨天作业我不是帮你写了吗?” 这么一大早出来罚站,除了没交上作业他想不到别的原因。 “不是作业的事。” 江代出偷瞄了眼旁边的姚雪,顾及女生心情,不方便多说,给贺繁使了个“我回头跟你讲”的眼神。 贺繁懂了那眼神,又看向他身旁的姚雪,发现这女生站姿拘谨,头埋得很低,故意躲着自己的视线。 但还是能发现她侧颊红的不自然,明显自己来之前发生过什么事。 贺繁想到刚才第一眼看过来,江代出好像正弯着身子低头哄这个女生。 江代出是个连国旗杆底下都罚过站的回锅肉,站个走廊贺繁一点也不感到意外,是想不通会因为什么事情,让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一块儿罚站走廊。就算上课说话最多也就是挨句训,不会连早自习都不给上。 江代出伸手扒拉了一下贺繁手上抱的试卷,见是他最头疼的数学,表情皱巴了一下,“作业还是考试啊?” 因为不管是作业还是测验,同一个老师教的,六班有的,他们五班也跑不了。 贺繁:“小测验。” “哦。”江代出轻松不少。 测验的话,那他抄都懒得抄,反正分数这个东西,骗得了老师骗不了自己,题该不会还是不会。 贺繁又看了江代出两秒,低声说:“我先回班了。” 江代出以为贺繁赶时间回教室,见他转身就走也没说什么,目送他瘦长的背影到六班门口。 贺繁回班级时,班主任正在讲之前的作业。他把拿回来的试卷放到讲台上,回了自己座位,坐下时看了眼桌上满分的作业,没有拿笔,看着班主任在黑板前走来走去地讲题。 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感觉到被后桌的男同学碰了下肩膀,转头见他递过来一张小纸条,附带一个挑眉的表情。贺繁心领神会,把那纸条接过来又传给前桌。 第99章 坐他前面几排的一个女生和他后桌男生在谈恋爱,午休趁老师不在的时候会在教室里偷偷拉手,这已经是班里公开的秘密了。 如果是因为早恋行为让老师抓到,会不会被一块儿罚站走廊呢? 贺繁蓦地感到心里一沉。 早自习的结束铃响起。 第一节还是班主任的数学课,他转身擦黑板前,把贺繁从他办公室取来的试卷从第一排传下去,说要随堂测验,班里顿时哀叫声一片。 贺繁也没精打采的,拿到前桌递来的试卷才坐直身子,从笔袋里拿了支中性笔,在姓名栏写上名字。 扫了眼题目,对他来说都不难,就按着顺序做第一道选择题。 字都读了进去,机械性地心算解题,脑子里却不住地浮现江代出温和低眉对那女生说话时的神情。 贺繁勉强看清那女生的样子,身材娇小,头发乌黑,穿着素色的上衣长裤,看起来质朴又清纯。他不知道怎么就联想起暑假那次,江代出断然表示自己不喜欢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的事。 确实区别挺大的。 但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江代出可能要早恋了。 想到自己唯一亲密的人有了更亲密的人,以后拉着说话的人不是自己,遇到事情想分享的人不是自己,贺繁就感觉脑袋上被人敲了一棒子,又蒙又醒脑。 他猜想着江代出是还在追那女生,还是已经在一块儿了,为什么江代出没有和他说起过。 若江代出真成了别人的“骑士”,像李诚一样,陪女朋友吃饭,送女朋友回家,周末也要和女朋友黏在一起,自己是不是从此又要一个人了呢? 前桌不小心掉了东西,低身捡时椅子发出声音,把贺繁的思绪拉了回来,意识到自己笔尖把卷子戳得晕开一个洞,半天只做了三道选择题。 他加快速度赶在收卷前把题答完,听着课,又开始走神。 两人课间被一些零碎小事绊住了,直到午休时才碰上面,江代出忍不住跟贺繁显摆起自己今早惩强扶弱,见义勇为的光辉事迹。 说完了问:“怎么样?我这招儿绝了吧,怼得李代班当时那脸就像——” 他挥着筷子夹起一块猪肝,“这个色儿。” 说着把这块贺繁挑出来不吃的猪肝塞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 贺繁就知道是自己多心了,江代出平时连屁大的事都要和自己念叨,怎么可能憋得住喜欢谁这么大的事。 江代出等了一会儿,见他反应平平,忍不住问:“你不夸夸我吗?” 贺繁低着头吃饭,吃相很斯文,要把嘴里的食物都咽下才开口,“做得不错。” 江代出眼一眯,有点得意。 贺繁悬了一上午的心踏实下来,可还是冷淡地说了句:“单词不要指望我替你抄。” 江代出:“......” 第60章 一中离着锅炉厂不近,但有时天气好,江代出吃饱睡好劲儿没处使的时候也会跟贺繁骑车上学。一辆自行车,江代出骑,贺繁坐后座。 有天放学,贺繁被班主任留下来帮她改试卷上的选择题。 江代出不想在教学楼呆着,到操场上跟着初三的蹭了会儿篮球,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到后门的自行车棚等贺繁。 他找着自己的车,长腿一跨坐上去还能撑住地,掏出手机开了机哼着小曲儿摆弄着玩。 这学期开学,为了找他俩方便,年美红就给江代出跟贺繁一人买了一部价格实惠的国产手机,自带铃声凤凰传奇,一来电话恨不得整个楼跟着震,进学校都不敢不关机。 本来这个价格也能买到二手的进口手机,但年美红去电子市场看过了,找不到两个型号颜色新旧程度相近的,就选了这个,足以让头一回拥有手机的初中生爱不释手。 放学已经快一个小时,操场上玩的和各班值日生陆续也都走得差不多,自行车棚里只剩江代出一个人坐在车上。 他弯身俯在车把上,准备回复别人发给他的恶搞短信,正低头打着字,感觉眼前光线被一道人影遮挡住了大半。 本来没在意,只当有人经过,直到觉出那人半晌未动才抬起头来,顺道把编辑好的短信按下发送。 江代出见这人是他同学,笑着打招呼:“姚雪,你还没回家啊。” 姚雪站在离江代出自行车一米远的前方,两手背在身后,双颊绯红地问:“你怎么也没回去?” “我等人,你取车啊?” 江代出站直身子左右看看,见车棚里就只剩几辆不像她这身高能骑的自行车,疑惑道:“哪辆是你车?” 姚雪没看向任何一辆车,反倒小声说:“我也等人。” 而且等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她找了一天机会,好不容易等着一个江代出身边没别人的时候。 “等谁啊?”江代出没心没肺地问,压根儿没往自己身上想。 姚雪不回答,只定定看着江代出,深吸一口气又走近几步,从身后拿出个黑色的东西举到江代出面前。 江代出定睛一瞧,是校门口超市卖的那种装礼物的纸袋。 他不解地看着姚雪,没等开口问,姚雪先说话了。 “我自己做了个东西送你,希望你能收下。” 姚雪鼓起很大勇气才来给江代出送东西,说话的声音细小带颤,听得出很紧张。一说完,脸又更红了,这句话她在心里反复练习过好多遍,最后说出来的效果不算太满意。 第100章 有人朝自己递东西,江代出本能地就一接,拿到手上才反应过来。 “啊?送我?为什么?”他的手停在半空,一脸茫然。 “谢谢你那天帮我。还害你也挨罚了。”姚雪说完内疚地低下头。 江代出一听是为这个,忙要把袋子递还给她,“嗐,我就是看不惯那姓李的,你不用放在心上,罚我的单词我根本没抄。” 姚雪不提,他都要忘了这个事,自然没必要收人家谢礼。 见江代出不打算收,姚雪有点着急地说:“我见你有个玻璃水瓶,那个挺容易碎的,我照着那瓶子的大小帮你勾了个保护套,你不要的话其他人也用不了。” 她觉得用这个理由江代出才不会拒绝,而且自己说的是实话,她的确是先偷量了那瓶子的大小再勾的。 江代出一听,有点动心了。 那玻璃水瓶是贺繁有次大提琴演出得的礼品,见他喜欢就给他了,每天带学校来装水喝,用了小半年。 他本来还一直担心划了碎了。 不过已经用得顺手了,就不想放在家里干摆着,要是有个保护套那不正好么。 江代出这么一想,又对上姚雪期待的目光,把手里袋子往上拎了拎,“那我不客气了,谢了啊。” 他本来还想看看那东西长什么样,一偏头看见贺繁正从远处走过来,眼睛一亮,朝贺繁挥了下手。 姚雪循着江代出的视线转头,见被他朋友撞见了,又羞又急地丢下句:“我先走了。” 说完抓着两条书包带子,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江代出还想说句“明天见”,见她走那么快便算了,一踩脚蹬把自行车挪了出来,准备跟贺繁回家。 贺繁没什么表情地停在打横的车前,目光落向江代出用两根指头勾着的礼品袋。 江代出见他看到了,兴冲冲地想说自己的水瓶不用裸奔了,“我跟你说,我班姚雪她——” “我看到了。”贺繁打断江代出的话,别开眼没再管他手里的东西,“回家吧,我今天作业多。” 江代出发现他没什么精神,以为是帮老师改作业累着了,赶忙把袋子往车把上一挂,等贺繁坐上来便一骑绝尘地冲出了校门。 贺繁坐在后座能瞥见车把上的纸袋一晃一晃。 他看着那女生把这个东西给了江代出,但不清楚里面是什么。 想了想,问江代出:“她送了你什么?” 贺繁不爱打听事,也不议论人,江代出以为他不感兴趣,还想着回家再说。 他主动问起,也勾起了江代出的好奇心,把纸袋拿下来回手给贺繁,“她说她给我的水瓶子勾了个保护套,你帮我看下什么颜色的?” 礼品袋没有封口,贺繁一接过便隐约看见一角,“藏蓝色。” 江代出一听挺满意,想着回去就给套上,“我喜欢藏蓝色。” 贺繁看他那么高兴,没再接话,把袋口向下一折,低头暗自消化情绪。 为心里那一股怅然而沮丧羞愧,觉得自己很不应该。 如果江代出高兴,自己也该替他高兴才对。哪有害怕孤单就盼着他永远不跟别人好的道理。 明明江代出平时也和人一块踢球打球上网吧,自己也没觉得什么,谈个恋爱而已,又不是再不回家了。 贺繁都要鄙视自己的小心眼了。 刚骑过了一段大上坡,江代出有些微微气喘。 从贺繁的角度能看见他额角脖子上的汗直往领口里淌,拍了拍他肩膀说:“换我骑吧,你歇会儿。” 江代出不累,他只是外套不透气,骑热了,“不用,你坐着吧。” 贺繁坚持,“说了给我骑。” 江代出一想这会儿空气不错,多运动对贺繁的哮喘有好处,就靠边用脚刹车停住,跟贺繁调换位置。 贺繁跨上车前,将手里的袋子递还给江代出,骑了没一会儿就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翻动的声音。 姚雪勾出来的东西还挺让人意外,平平整整没一个错针,放外面摆摊都能卖了。江代出拿在手里左右端详,忍不住夸:“姚雪这手艺比妈强多了,跟小姨有一拼。” 贺繁默了一秒,问:“小姨也会勾东西吗?” “会,我小时候她还给我勾过帽子和背心,妈到现在还留着呢,说回头再给她孩子用。” 贺繁听完有些沉默,江代出回过味儿来,也沉默了。 年秀玲只比年美红小两岁,结婚也是晚两年,现在江代出跟贺繁都上初二了,年秀玲还没有孩子。 那些小帽子小背心的,还等得到那个没影儿的弟弟妹妹吗? 江代出想到这,问身前骑车的贺繁:“妈是不是说小姨准备做试管婴儿来着?” 贺繁记得这事,“对,过完年上省会医院做移植,阿姨说到时候会陪她去。” 大人说话时江代出不像贺繁会留心听,所以半懂不懂,“移植是什么?” 贺繁用自己的理解解释:“就是把在试管里做出的小孩放到肚子里。” “听着怎么跟种花似的。”江代出有些讶异,“那这样生出的小孩跟普通小孩不会不一样吧?” “不会,只是不在体内受精,放到肚子里长出来都一样。” 江代出听明白了,忍不住揶揄贺繁:“哟哟,你还知道体内受精。” 第101章 说着还拿指头轻轻戳了下贺繁的后腰。 贺繁腰上一痒,把车子骑歪了,表情微嗔,“这有什么不知道的。” 江代出:“从哪里知道的?” 贺繁:“......” 不是不想说,是答不上来。这种事情,难道不是自然而然就知道了吗? 江代出还没闹够,“诶,贺繁,你是不是背着我成天想这些?你是不是想谈恋爱了啊?” 贺繁顿了顿,抿着薄唇淡声道:“想谈恋爱的是你吧。” 江代出没理解贺繁的言外之意,还翻起了旧账,“你说实话,你看了那片子后是不是总想那女的?” 贺繁:“......没有。” 江代出:“哼,你有天半夜下床换裤子,还当我不知道。” 贺繁回击他:“你不是也有过,还说我。” 江代出否认不了,不过倒不是因为想那女的,并且哪个女的都没想过,连做那种梦的时候也感受不到具体的人,只觉得身体温暖又躁动,有一种颤抖如过电般的感觉,跟着就会醒过来。 想到那感觉,江代出心里痒痒的,又使坏去戳贺繁的腰。 贺繁不堪其扰,被他弄得车都骑不稳,没办法就说不骑了,又把掌舵权还给江代出。 彤红色夕阳在江面上洒落余晖,荡起的涟漪都潺潺绚烂。江代出的自行车蹬得飞快,载着贺繁冲过必经的那座桥,回他俩每天都一起回的家。 第61章 放寒假之前,姚雪又送了江代出一条自己打的围巾。 上回姚雪怕江代出不收,说是按着他水瓶的大小勾的保护套。这次还怕他不收,在围巾的一角绣上了一个“江”字,江代出一看不知道怎么拒绝,稀里糊涂地就收下了。 拿回来后一次也没戴,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 不都已经送过他礼物感谢他了么,怎么又要送一条围巾? “我靠大年,那妹子这是对你有意思吧!” 罗扬坐在江代出对面,举着筷子瞪大了眼睛道。 他近来都跟王润波他们混,挺长时间没见这帮发小了,今天约着一块来吃酸辣粉,没想到还有大八卦听。 旁边的李诚也激动附和:“绝对是啊!” 他跟孙婷婷如胶似漆,罗扬据说也有对象了,两人自认为很“懂”女生,对视一眼后觉得这事没悬念了。 罗扬拍了拍陈玉超,又冲坐在江代出旁边的贺繁道:“你俩觉得呢?” 陈玉超低着脑袋扒粉,点了点头。 贺繁早在江代出收围巾当天就知道了,不像其他人那样意外,也没发表任何观点。见江代出一直回头看,知道他是吃辣了,在找服务员要饮料,把自己那瓶推到他跟前说:“你先喝我这个吧。” 江代出闻言转过头来,就着贺繁喝过的汽水瓶猛灌一口,嘶嘶哈哈地摆手,“应该不会吧,送个围巾就叫对我有意思啊?” 虽说他一点不质疑自己的“魅力”,但不习惯往那方面想,跟小伙伴们说起这事也只是为了显摆自己的英勇机智,重点不在姚雪对他什么意思。 罗扬语气斩钉截铁:“怎么不会啊,围巾这东西谁会给普通同学织?” 他顺手拍了下旁边杵着筷子发愣的陈玉超,“大拐,你说是不是?” 陈玉超被点了名,木然答道:“是,是。” 罗扬问完陈玉超,又觉得问他也白问,他那种见了女孩话都不敢说的书呆子,估计是没什么机会揣摩女生的心思了。他应该问贺繁,虽然贺繁也是学霸,但长了一副妖孽相,他不沾花花沾他,对这种事肯定有经验。 李诚也附和:“对啊,那玩意儿太不好织,我媳妇儿说给我织一条,织了俩月我还没见着呢,那女生要不是喜欢你干嘛费这劲儿。” 他说完拿眼扫着众人找认同,罗扬应和他,陈玉超与他对视上,不动声色地身子矮下去。 孙婷婷坐在陈玉超的斜前方,她课桌里那一团毛线拆了织织了拆,折腾半个学期还没成样子,陈玉超是眼见着的。 江代出本还抱着侥幸心理,听大家都这样说,苦恼地咬了咬筷子尖儿,“那怎么办?我开学还给她?” 罗扬:“还什么还?收下就代表答应了,直接打电话约她出来玩啊!” 江代出一听懊悔不已,难怪收下那天贺繁就说他少根筋,急得差点站起来:“那我现在约她出来还给她吧。” 说完又想了想,“我没她电话啊。” 又苦恼地坐下了。 罗扬怂恿了半天,见江代出愣是不动一点心,转着脑袋问几个一中的,“送上门的女生他为啥不处啊?长得难看?” 李诚和陈玉超都摇头,说没见过。 他目光又落在贺繁这个江代出的连体婴脸上,“贺繁你肯定见过吧,长什么样?你给我形容一下。” 贺繁低着头,正从碗里夹花椒出去。被罗扬问到,侧头看了眼江代出。 即便他不愿意江代出和她谈恋爱,但没想诋毁那个女生,实话实说道:“不难看,挺好的。” 并不多惊艳,也不时髦,但眉清目秀看着很乖,是不少男生会偷偷喜欢又怕追不到的类型。 罗扬:“胖吗?脸上长不长痘?” 贺繁:“不胖,没痘。” 罗扬:“什么发型?” 贺繁:“没刘海,扎一个辫子。” 第102章 这回换江代出侧目看贺繁了。 说实话,他也不觉得姚雪难看,挺顺眼的一个女生,要不也不会帮她。可并没注意她脸上长不长痘,有没有刘海。 贺繁就瞅见一两眼,怎么看得比他还仔细。 罗扬听完贺繁的叙述,很不理解这种送上门来往出推的行为,冲江代出道:“那你还磨唧个什么啊,先谈着呗。” 心说大老爷们儿的,谈个对象又不吃亏。他要有女生愿意倒追,早乐不得地收了充后宫。 江代出实在没法想象他对姚雪像李诚对孙婷婷那样腻乎,嘴里嚼着粉含糊不清地说:“还是算了。” 说完呛了下,又拿贺繁的汽水对着嘴喝,一瓶都给喝完了。 李诚也不认可罗扬是个女生就能谈的态度,打圆场道:“我懂,没感觉是吧,之前我班也有个女生追我,但我对她就是没有对孙婷婷那种感觉。” 罗扬一脸嗤之以鼻,拍着桌子说:“什么感觉不感觉的,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对衣服要有什么感觉!” 几个男孩面面相觑,气氛猝然陷入沉默。 自从罗扬上了厂中,跟着王润波结交了一些校外的朋友,这两年很多言谈想法都渐渐与他们不在一个频道上了。偶尔冷不丁的一句话,他们根本没法接茬。 罗扬也觉得自己装逼装过了,悻悻闭了嘴,低头假装夹他已经见了底的酸辣粉。 这时等了半天的服务员终于忙完,把他们要加的几瓶汽水拿过来,这才打破尴尬的冷场。 江代出先开了一瓶给贺繁,一递一接间贺繁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地说:“不喜欢人家,就和人讲清楚吧。” 李诚也是这么想,“要我也说,围巾得赶紧还回去。” “你不说她在上面缝了个‘江’字吗,还回去就浪费了吧,她自己也不能戴。”陈玉超正好想起来提醒道。 江代出刚想说直接还了,闻言又苦恼。 “能拆掉。”贺繁仔细看过那围巾,“字是用另外的线缝到围巾上的,不是和围巾一起织的,可以拆下来。” 他说完就垂下眼,低头转着手里的汽水瓶,肚子已经很涨了,还是掩饰性地啜了一小口。 贺繁平时心有多细,这群小伙伴早就有目共睹,只要跟贺繁出门,江代出可以把脑子单独留家睡大觉。 江代出没有注意过这种细节,一听贺繁说,心里立刻不犯难了,“我开学就还给她!” 罗扬觉得这顿八卦索然无味,没所谓了地摇摇手,“那你就听贺繁的吧。” 反正江代出从来只听贺繁的。 男的听老妈话的见过,听老婆话的见过,听老弟话的他还是头回见。 贺繁一顿,急忙撇清:“我只说了那围巾上的字可以拆,还不还看你自己。” 可能是心虚作祟,他面皮不自觉地发烫,跟江代出对视一眼就别开脸去。 江代出看破贺繁脸上假模假样的“不关他事”,一点不生气,还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挠了似的痒,舔了舔嘴唇上的汽水,真甜诶。 贺繁不想他跟姚雪谈,自然有一定的道理,反正贺繁不会害他,他也没想谈。 他身子斜过去,一只胳膊重重搭到贺繁肩膀上,嘴角勾着坏笑,“童养媳你怎么这样啊,明明是你教我做坏人,回头又不承认了。” 贺繁不是恼羞成怒也差不多,语气冷硬:“那你围巾别还了,干脆跟她谈恋爱吧。” 江代出故意拿扎人的寸头蹭贺繁颈窝,“不要不要,我不是说过要照着你找老婆嘛,她没有你好看。” 贺繁拿手推他。 几个男孩大笑,都知道江代出跟贺繁说话一向不着调,当玩笑听听就改聊别的,把这事过去了。 第62章 过完年一开学,江代出就找了机会去还围巾。 姚雪看着江代出递过来的袋子,杏眼蒙起一层水雾,“为什么要还给我?” 江代出大咧咧地笑,“我不怕冷,冬天我就没戴过围巾,送给我实在可惜了,你不如留着自己戴。” “可我是特地给你织的呀。”姚雪说,表情看着有些受挫,还有些委屈。 除了视而不见,江代出也没别的办法,“我明白,同学之间送温暖嘛,你心意我领了,但我确实用不上这个。” 姚雪性格看着娴静,其实也有一点倔,攥着两条书包带不肯去接。江代出怕等会儿给人看见了不好,拉过她的胳膊将袋子放到了她手里。 就只轻轻捏了下她的袖子,意思却坚决,直接击碎了一颗初绽的少女心。 姚雪快哭了,但还是不死心,咬了咬唇问江代出:“你为什么不要,是不是觉得太寒酸了,看不上?” 江代出连连摆头加摆手,“一点都不寒酸啊!你这围巾织得比我妈织得还好,别人想要都还要不到呢。所以更得送给一个真心需要它的人才不浪费。” 姚雪眨着欲泣的眼,表情半晌终有了些缓和,又问:“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当然了。”江代出斩钉截铁看着她说。 说完一抬眼,看见正从远处朝这边走的贺繁,一扬嘴角朝姚雪道:“有人在前面等我,那我先走了啊。” 跟着单脚借力蹬上自行车,干脆利索地骑走了。 骑到贺繁面前时一个打横停了下来,车身微微倾斜,像侍奉王子上马一样隆重,脸上满是舒朗的笑意。 第103章 “还回去了?”贺繁侧身坐上车,看见了还明知故问。 江代出重新把车蹬起来,“嗯,还了。” 贺繁想了想,“她看着难过吗?” 江代出“唉”地叹了口气,说:“好像都要哭了。” 贺繁抿唇,也替那女孩感到惋惜。 江代出内疚的同时也轻松了,索性不再提这个事,问贺繁:“你想直接回家还是去哪里玩?” 贺繁:“回家吧,晚上帮阿姨做点家务。” 江代出倏地想起今天包里塞了很多东西,回了个头,“我书包碍着你了吧?” 贺繁:“有点,你脱下来我抱着吧。” 江代出就递给他,自行车载着两人一溜烟儿飞出了校门。 今天不知什么路况,校门外车有点多,江代出走了条平时少走的路,回头提醒贺繁:“要转个大弯儿,你抓着我腰。” 贺繁就单手抱着江代出的书包,另只手扣在了江代出的侧腰上,明显感受到常年运动的人身上的肉有多结实。 “大年,贺繁!” 后面蓦地传来李诚的声音,两人回头看了眼,江代出就滑着车子等李诚赶上。 李诚加速追上来,前面有行人过马路,他们一起在人行道前停了下来。 孙婷婷坐在李诚的后座上,也一只手扶着李诚的腰,大大方方地冲着江代出跟贺繁笑,问他们要去哪。 江代出回道:“我们回家,你俩呢?” 李诚满脸红光,眼都笑没了,“上英语班啊。” 江代出跟贺繁同时心领神会,想这哪是去上课,明明是定点约会。不过他俩一向这样明目张胆,周围人已经习惯到起哄都懒得起了。 江代出想到明天周末没事做,问李诚道:“明天去不去打魔兽?” 他跳网吧二楼肌肉拉伤那一回早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后来还是没少去,他的牛头人德鲁伊开学前已经练到满级了。 李诚要优先陪孙婷婷,回头问她,孙婷婷说明天出不来,他才跟江代出说:“行啊,那明天电话联系。” 前方行人走完了,道路通畅后车流缓缓向前,四人并肩聊着天骑了一段,在前面的路口分开了。 从贺繁的方向刚好能看见孙婷婷两手抱住了李诚的腰,两人坐在车上咯咯地笑,周身被罩上了一层蜜糖色的晚霞。 见江代出也偏头看过去,贺繁默了片刻,开口问他:“你把围巾还回去的时候,觉不觉得有点可惜?” 他觉得这事自己多少占了些怂恿的份儿。 “没有啊,我觉得总算解决了,一寒假都惦记这事儿。”江代出实话道。 贺繁把怀里江代出的书包抱紧了些,又问:“有女生喜欢你,你是什么感觉?” 被贺繁这样一问,江代出不蹬了,让车子自己往前滑,回头坏笑着不答反问:“贺繁,你该不会是羡慕我吧。” 贺繁:“......” 江代出转回头来,本来还没感觉,这会儿有些得意,“我承认我确实英俊潇洒,但你也别发愁啊,妈都说了你长得比我俊,指定也有女生喜欢你。” 讲完又觉得心里别扭,赶忙接了句:“没有更好,有也别和她们谈,就你这小身板骑车带女生多累啊,还不如坐我后座上,想去哪跟我说一声就行。” 贺繁对江代出的胡咧咧自动过滤,追问他:“你真一点也没感觉吗?对那个姚雪。” 江代出想都没想,或者想一下就想好了,一本正经道:“感觉......我就感觉她挺有眼光的。” “......” 贺繁看出江代出是真对那个姚雪没意思,便没再说什么。 过了会儿,江代出见贺繁半天不说话,若有所思似的,叫了声他名字问:“你琢磨什么呢?” 贺繁的确有事琢磨,直接说了出来:“我在想,你以后会和什么样的女生谈恋爱。” 他感觉江代出挺挑。 至少整个锅炉厂加一中,包括江代出常陪他去的少年宫,都没出现过江代出多看一眼的女生。 他不是希望那个人出现,更不是提前防范,只是有些好奇。 江代出脱口想说“你这样的”,嘴都张了又觉得贺繁是认真问他,又闭上了。他脑子里立刻浮现出的那张脸就在他后座上,可贺繁又不是女生,总说要照着贺繁找媳妇的玩笑开多了,都形成本能反射了。 于是他排除贺繁寻思了下,发现答不上来,他好像就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贺繁催促:“问你话呢,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江代出松开一边车把挠了下头,“非得说吗?” 贺繁不冷不淡,“说。” 江代出嗯嗯啊啊地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来,索性反问贺繁,“要不你先说,你喜欢什么样的。” 贺繁顿了一顿,“我也得想想。” 江代出可比贺繁霸道,一秒不等,“你想好没有,你快说啊,性格长相都说说。” 贺繁接触过的女生不多,平时又不往这放心思,只能敷衍说出个大众热门款:“开朗一点的吧,瘦高,脸小,长头发。五官长得顺眼就行。” 江代出:“多顺眼叫长得顺眼?” 贺繁:“看着喜欢就是顺眼。” 江代出转身眼一眯,“那你看我顺眼不?” 贺繁把他拍了回去。 江代出摸摸鼻子,转回去接着骑车,心里莫名感到不舒服,仿佛真有一个性格开朗的瘦高脸小长头发女生站在他俩面前,把贺繁勾跑了。 第104章 奋力蹬了两脚车,又感觉贺繁肯定是天天在女生里找顺眼的呢,心里更不爽了。 于是他也不知道是跟贺繁,还是跟那个莫须有的女生置气,一拧车把将自行车晃了下,回头夸张地朝贺繁睁大眼道:“你该不会是喜欢孙婷婷吧?” 贺繁抓了下江代出的腰才维持住平衡,知道他故意使坏,忿忿然又无奈,“你别胡说八道行不行?” 江代出才不在乎是不是被看穿,他就是想闹一闹贺繁,佯作松口气,“诶呦你吓死我了,还以为兄弟为一个女的反目成仇剧情要在身边上演了。” 贺繁:“......好好骑车,不然明天网吧你别去了。” “啊!我错了!贺繁我错了!” 江代出瞬间歇菜了。 夜深人已静。贺繁的呼吸声细听规律和缓。 江代出躺下也有快一个小时了,睡不着,翘脚望着天花板,思考贺繁白天说的会喜欢的那类女生。 瘦高脸小长头发,笼统了点,但仔细想想五班还是有几个的,最符合的应该是那个经常被自己班男生提起的班花。 不过听说她很高冷,贺繁喜欢开朗的,那应该不会暗恋她吧。 揣摩完了一圈贺繁心思,又引回到自己身上,贺繁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他都还没回答。 反正肯定不是片子里那种性感热辣的。 姚雪那种文静的也不是。 孙婷婷那样太活泼了也不行。 他同桌王姝......哎呀不敢想。 不过王姝天天上课发短信还偷笑,跟李诚一样一样的,疑似也有对象了。 似乎大家都在春心萌动。 就他哥们儿里,不说李诚罗扬,连因为手脚不协调的毛病而羞于社交,同女生说句话都不敢的大拐都在初一一开学就有了暗恋的女生。 江代出还记得去年平安夜,大拐在公交车上不小心掉出来的那个包装精美,绑着蝴蝶结的苹果。当时李诚就起哄,说一看就是送给哪个女生的。当时大拐一下红了耳朵根,否认得不太及时。 虽说玩得好的同学平安夜都会互送苹果,但大拐书包里只有那一个,应该就是要趁这个时候,混着所有人的苹果一起,半直不白地把好感心意送出去,哪怕对方没有意思,也不至于直接戳破拒绝。 当然这些都是李诚分析的,而贺繁也基本认同。 只是问大拐那女生的名字他死也不说,大伙知道他脸皮薄又胆小,便不为难他,没再追问了。 怎么好像每个男生都有了明确喜欢的类型或目标,就他说不上来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 冷不丁地,他想起贺繁还没来他家那时候,当时热播剧《金粉世家》家喻户晓,来找他妈烫头的一个大娘逗他,问他长大想娶冷清秋那样的还是白秀珠那样的当媳妇。他当时趴在窗台上焦头烂额地赶作业,随口答了一句“谁帮我抄作业就娶谁”,被那个大娘当乐子乐了好久。 当时他妈在一边听着,笑着说他别看长了个大个子,窍儿是半点也没开。 可那时候他才多大,现在多大了啊,还是不喜欢大姑娘小姑娘的,到底要紧不要紧啊。 想着想着,倒真有一点焦虑迷茫。可一睡着,醒来又把这事忘了。 第63章 少女杂志向初中女生们刮起一阵美妆热潮,即便不能化妆,爱美的女生也会涂亮亮的润唇膏,透明的指甲油,再擦上护手霜。因为零用钱不多,多是在学校门口买那种几块钱的杂牌货。 李诚听班里女同学聊起,打算买支她们口中的“高档”护手霜给孙婷婷。又觉得一个男生进护肤品店不好意思,瞅准了江代出的厚脸皮,硬拉他陪自己一起去。 中午放学,两人就骑车到了商贸市场的步行街。 江代出很少逛街,他的衣服鞋子不是年美红帮他置办,就是付雅萍忽然想起关心他从首都寄来的。李诚也一样任老妈打扮,因此两人只对这边一些标志性的连锁店有印象,从没留意街边的小店,又不知道确切的地址门牌,只能捋着招牌一间间地找。 推车走了两三百米,终于找着了那家门脸花里胡哨的美妆店,两人把车停在门口进去了。 大概因为午饭时间,店里没有顾客,只有一位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店员。见是两个十几岁的小男生进来,热情地上来询问他们要买什么。 现在的小孩早熟得很,眼下又不是三八教师母亲节,一看就明白他们是来给小女生买礼物,推销什么已然心里有数。 李诚迷茫四顾,把店里眼花缭乱的瓶瓶罐罐看了一圈,很没眼力地叫了声阿姨,问她有没有某牌子的护手霜。 店员心里不爽地说有,领着他俩到了一边墙角的货架前,指着其中一排说:“这些都是,有保湿的,补水的,美白的,你看看想要哪种?” 李诚瞅着那些包装大差不差的铁皮管子,问:“哪个味儿最好闻?” 店员:“这些都是试用装,你可以挨个打开闻闻。” 说着职业性地推销了一个无功无过的芦荟味,说这款全亚洲销量领先云云。 李诚拿着闻了闻,觉得还行,又拿了另外两个比较着,感觉分不出好坏。 店员见他犹犹豫豫,直接问他:“你是买给女朋友吧?” 李诚腼腆地点了点头。 店员点了其中一支,冲他眨眨眼,“那你选这个椰子油的吧,这个很滋润,香味也不挑人,拉手蹭到你手上也不要紧。” 第105章 李诚面皮燥热,闻了一下说:“那就拿这个吧。” 店员看李诚不大,不清楚他了不了解店里的价位水平,特地往价格上指了下,“学生买有优惠,这个价格上打九折。” 李诚带足了钱,看了眼就说好的。 江代出看着店员在货架上翻找,伸手进运动裤的口袋里掏了掏,掏出把咸菜卷一样的纸钞,看看币值应该是够,就对店员说:“姐姐,帮我也拿一个吧。” 能多卖一个店员也高兴,什么也没问,就说可以可以。 李诚倒一脸疑惑,“你买这干嘛?” 江代出实话实答:“给贺繁。” 李诚:“男的用啥护手霜?糙就糙着呗。” 江代出撇嘴不理他,跟着店员去前面交钱。心想男的跟男的不一样,他跟李诚这种手糙着就糙着了,但贺繁那手多白多好看,能一样嘛。 结了账,他们一人拎一个品牌配套的包装袋往外走。门一推开,面对面遇上两个和他们差不多年纪,正打算进来的女生。 李诚“咦”了一声,就跟其中一个说起话来,就是推荐李诚来这买护手霜的女生。 小地方的中心商圈就这一个,碰上谁都不稀奇。见是李诚的同学,江代出本也想打个招呼,奈何兜里手机忽然震天响,铃声是山寨机自带的,有点羞耻,江代出赶紧溜到外面接电话去了。 两个女生还是看着他捂嘴偷笑了会儿。 江代出回来见李诚独自站着等他,顺口问了句:“你同学走了?” “进去了。”李诚回头一指身后的店,“哦对了,那个齐刘海的是贺繁他们班的呢。” 江代出想着难怪眼熟,也没多在意,低头去开自行车上的密码锁。 孙婷婷最近中午回家吃,李诚看着时间还早,问江代出:“找个网吧来一局?” 江代出把小购物袋塞进外套口袋,长腿一跨上车,“不了,我得回学校。” 李诚:“回去干啥?” 江代出接了贺繁电话心里着急,“贺繁胃疼,我得给他带药回去。” 李诚一个人去网吧也无聊,只好跟着江代出一道回,路上想起来又八卦:“你护手霜买给谁的啊?” 江代出偏头一脸“你失忆了吗”的表情,“贺繁啊。” 贺繁长得是秀气,但不是那种脂粉气,李诚想象不来贺繁擦护手霜,“少扯,送哪个女生的吧?你是不是和送你围巾那个在一块儿了?” “你不能因为你早恋就怀疑别人都早恋。”江代出一派义正词严,说完又想带着贺繁的份儿,“我跟贺繁,我俩是绝对不会早恋的。” 李诚讥诮一笑,“贺繁要学习,他没空,你又不学习。” 江代出不以为意,“那我看着贺繁学习。” 不一会儿两人骑回了学校。 李诚回班里睡觉,江代出在校门口药店买了药和水,一想贺繁中午肯定没吃好,又打包了一份番茄米线,提在手里给贺繁打电话。 贺繁想在外面吃,顺便透口气,在自行车棚后面的长椅那里等江代出。 没等坐下,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贺繁扭头没看见人,又朝另一边看,江代出忽然扮着鬼脸探出个头。 贺繁没被吓着,动作迅速地把手里没合盖的手机对着他鼻子啪地关上。 江代出反应更快地往后一躲,表情嘚瑟得要命,“嘿嘿没夹着!” 贺繁握拳朝他肚子上轻轻砸了一下,江代出戏精一样地装吐血,看着俨然两只八岁幼稚鬼。 “米线米线,汤要洒出来了。”江代出弯眼笑着说。 贺繁看他走着过来的,问:“你车呢?” “停校门口了。” 江代出坐下帮贺繁拆药盒,拧瓶盖,按着贺繁平时吃的量捧在手里给他,“胃疼的厉害吗?” “还可以,这会儿好一些了。” 贺繁接过水和药,把四粒药两粒两粒地吞。 江代出打开外卖袋子,等贺繁坐下,把温度正好的米线递过去。 贺繁夹起一筷子问江代出:“你要不要吃?” 江代出想贺繁赶快把空着的胃填了,摆手说不要。等贺繁细嚼慢咽吃起来,他又嘴馋,不饿也跟着蹭几口。 分着吃完一份米线,两人丢了垃圾,站在操场墙边的水龙头下洗手。 看贺繁用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那双筋骨修长的手,江代出想起他的护手霜,献宝似地把外套兜儿里的小购物袋掏了出来。 贺繁疑惑看他,他不知怎么的有点不好意思,摸了一把后脑勺,“给你。” 贺繁接过来,“什么?” 江代出:“护手霜。” 贺繁以为是要自己帮忙收着,“帮阿姨买的?” 江代出:“给你买的,你不是说手上起茧吗?” 贺繁因为拉琴压弦,左手指腹上是会有痕迹,但不严重,也习惯了,说:“给阿姨用吧,她那手天天干活儿。” “妈有,这个给你用。” 江代出拿过护手霜拆开包装,撕了封口,递给贺繁让他涂。看着贺繁的手,不知道怎么想的一把拉过来,挤了点乳膏在他手背上。然后又不知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上手把那膏体在贺繁手上抹开了。 即便是操场的角落,午休时间也会有路过的同学不经意投来视线,贺繁抬眼正对上一个,忙往回抽手,“我自己涂吧。” 第106章 江代出把他左手涂好了,刚一松开又抓起右手。 贺繁抽不回去,只好压着声说:“你快松手。” 江代出给贺繁从手背抹到掌心又到指尖,不抬头地说:“我手上都是,借你手擦擦。” 贺繁:“......” 护手霜在皮肤上很快吸收,不黏腻,质感清爽,贺繁觉得江代出的手心比他自己的要糙,都是长年打球拉单杠磨出来的厚茧。 不过让江代出擦这个是绝对不可能。之前冬天他脸上干,年美红要给他涂面霜他死活不干,说影响他的男人味儿,连嘴边刚冒出的那一圈儿小胡子,要他刮掉,他也死命护着,非说是什么猛男的象征。 “猛男”江代出不肯让护手霜沾自己手上,却要涂在他手上,贺繁很无奈,看样子他在江代出眼里达不到猛男的标准。 直到把贺繁的手都搓热了,江代出才放开。 涂都涂了,贺繁抬起手闻了下,感觉可以接受,淡而清甜的椰子香,一点不刺鼻。 可这气味钻进江代出呼吸里,没来由地让他觉得胸腔发胀,心口一阵紧缩,下意识捻了捻沾着护手霜跟贺繁体温的手指尖。 操场上蓦地传来打铃声。 虽然只是预备铃,但从这里走到教学楼也有段距离。 “走吧,上课了。” 贺繁见江代出有些发愣,拍了下他的小臂,示意得走了。 “哦哦。” 江代出回过神来,跟在贺繁身后走了两步,忽然抽风似的又一把拉起贺繁的手走到前面去,“跑吧,别迟到了。” 他话虽这么说,但脚步并不太快,刚刚好是贺繁可以跟上,又不至于等下会气喘咳嗽的速度。 两人在初二楼层的楼梯口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牵着的手自然而然地分开。直到坐进教室,江代出还有些恍神,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平时最能胡侃的人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挨一顿骂坐下后,又捻了捻自己的手指尖回味。 又感到一阵和刚才同样的心率不齐。 第64章 下午第二节体育课,正好是六班和一班一起上。 江代出和李诚足球场上兵戎相见,踢得六亲不认,到下课两个班还是四比四平手。又到课间休过去一半,才以一班又进一个球分出胜负。 孙婷婷下了课就拿着瓶矿泉水来操场上看李诚踢球。 围观人群中还有另外几个拿着水或饮料的女生,只是不敢像孙婷婷表现的那样明显,把瓶子掩在身前或是藏在外套袖子里,眼神不住追逐着球场上某一个少年,脸上那份羞涩和甜蜜却藏不住。 散了场后,有对象的男生像犬科动物一样被各自的女朋友认领投喂,没对象的就老老实实结伴回教室到饮水机前排队接水。 一班今天五个球,李诚进了仨,正是春风得意高光时。喝着孙婷婷带来的水,水都不是水了,是蜜,路过江代出时把自己买来没喝的那瓶扔给他,一脸关爱输了球还没水喝的单身狗那股嘚瑟劲儿。 江代出不想理他,但接了水拧开就喝,一点都没客气。 他班虽然这场球输了,但主要因为他班固定的守门员今天没上场,临时换人配合的一般。江代出觉得自己的发挥还算过得去,因此没大影响心情,反而多余的精力撒出去,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中午那种莫名喘不上气的感觉也好了。 跟几个同学一块从操场往教学楼走,半路江代出水喝完了,就往回收桶的方向跑过去扔空水瓶。离着几米不经意地看见陈玉超正探头探脑地躲在离球场不远的一棵树后面。 发现自己看见他,陈玉超不知道为什么表情一慌。 “大拐,你站那干嘛呢?” 江代出一个抛物线将水瓶扔进了隔着几米的回收桶,朝陈玉超走过去。 “我......我没干什么。”陈玉超眼神躲躲闪闪,语气听着有些虚浮。 江代出没多想,嘴角一弯走到跟前,“想看我球场上的英姿就光明正大看嘛,躲这儿干嘛。” 他语带调侃,其实心里替陈玉超难过,同情他的羡慕与憧憬。 因为同手同脚的毛病,陈玉超这几年越发自卑,为了不让人笑他,无论体育课还是运动会都不参加运动项目,甚至做课间操都小心翼翼地,生怕自己动作和别人不一样,无论走路还是干什么都慢慢吞吞。 “我就路过,我没看见你。”陈玉超半低着脸说。 “那你看见李诚跟孙婷婷没?他俩刚才也在这。”江代出顺口提了一句。 陈玉超身子一震,否认的慌忙又大声:“我没看见孙婷婷!” 说完好像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激动,眼神一飘又低下头。 陈玉超的反应让江代出不明所以,觉得有点古怪。 来不及细想,六班同行的男生见他还不回来,隔着老远喊他:“江代出,你厕所还上不上了?都快打铃了!” “来了!”江代出扭头应声,又转回来对陈玉超说:“这几天要下雨我就不骑车了,明天跟贺繁坐公交上下学,你一块儿呗。” 陈玉超点点头说:“好的。” “那明天你家楼下等你!” 江代出回了队,他班一个男生看他跟陈玉超说了半天话,问道:“那男生你认识?” 这男生就是六班平时的守门员,整节课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挨训,下课才给放出来,赶来操场上正好目睹了自己班输球。 第107章 他脸上神情跟陈玉超差不多怪,话里也像还有别的话,江代出心里生出股不好的预感。 “认识,怎么了?” 陈玉超在学校什么娱乐活动也不加入,像个透明人,因此六班一些人只知道江代出跟李诚是发小,不知道陈玉超也是。 守门员似乎犹豫了一秒,但是没忍住,把江代出拉到一边小声说:“我下楼的时候他撞了我一下,他挺奇怪的,走路不看路,一直鬼鬼祟祟盯着李诚的女朋友。” 江代出心里咯噔一下,愣了,“盯谁?孙婷婷?” 可方才自己问陈玉超见没见过孙婷婷,他还否认来着。 “对,下楼的时候一直跟在她后面。我俩不是撞上了嘛,孙婷婷还回头问他有事没。” 越回忆那画面越觉得怪,守门员语调一转问江代出:“你说他不会暗恋孙婷婷吧?” “别胡说八道。”江代出皱眉,语气不自觉地有些像贺繁。 他脑子飞转,觉得不管怎样得先否认,“他俩一个班的,还都是尖子生,总一起做题关系好多正常,还不许男女同学之间有纯友谊了?” 守门员:“那为啥偷偷跟人家后面又不打招呼?” “下课时间都一样,下楼的路就这一条,一前一后就叫偷偷跟着啊?” 此时两人已经走进教学楼,江代出回头向守门员挑了眼身后涌入的人潮,“照你这么说,后面那些认识我们又没来打招呼的全是偷偷跟着我们。” 守门员原本还很确信,听江代出这么一说有点被绕进去了,想想觉得有自己看错或想多的可能,迷糊道:“哦,也对哈。” “快快快,我尿要憋炸了。” 江代出打着岔快步就走,守门员跟了上来,这事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然而陈玉超是否真的对孙婷婷有那种意思,这事着实让江代出吃惊困扰了一个下午。 他没法用说服同学那样的理由说服自己,否则解释不通为什么陈玉超明明和孙婷婷打了照面,却很急地否认说没有见着她。 除了心虚还真是想不到别种可能。 江代出不禁联想起那个从初一开始,陈玉超就想送苹果的对象。如果他暗恋的人真的是孙婷婷,那后来她跟李诚的一拍即合,今天两人的如胶似漆,陈玉超看在眼里是什么心情,江代出根本不敢往深里想。 李诚和陈玉超都是他一起长大的哥们儿,无论站在李诚的立场,有天知道自己哥们儿觊觎自己的女朋友,还是站在陈玉超的角度,先一步喜欢的女生却跟后来的发小在一起了......江代出一想到就头皮发紧,脑瓜仁儿疼。 “江代出。” “江代出?” 贺繁在身后叫他好几声了,又抬手在他眼前晃晃。 “诶怎么了?” 江代出看到一只又白又修长的手才回过神来。 “你要不要先洗澡?”贺繁问他。 说完见江代出转过来一张满是纠结的脸,疑惑道:“你想什么呢?” “就是......呃......” 江代出不是不想跟贺繁说,相反这种事就只会跟贺繁说,因为贺繁从不嚼舌头,不以恶语论人,正直又君子,嘴严还守信。是这事真的太难开口了。 贺繁挑眉看他。 江代出烦躁地直抓头发,看着贺繁说:“你说大拐暗恋的女生会不会就是孙婷婷啊?” 一语惊人,兜头狗血。 贺繁以为江代出又在胡说八道了。 江代出于是把亲眼看到的还有同学和他说的都跟贺繁叙述了一遍。 贺繁听完,看样子明显也是吃惊大过质疑,半晌没出声。 江代出:“你说孙婷婷知不知道大拐喜欢她?” “应该不知道。”贺繁想了一想。 自从李诚和孙婷婷在他们这些发小面前公然早恋,大家偶尔会约着一起出去玩,包括陈玉超,孙婷婷对他一直和对大伙一样。孙婷婷要是知道陈玉超喜欢她,不可能装傻装得跟影后一样滴水不漏。 贺繁把想法说了,两人都沉默着,一时只剩大眼瞪小眼。 这几天年美红陪年秀玲去省会做胚胎移植,她这一出门,贺伟东更是天天喝到半夜才回,放了学家里只有江代出跟贺繁两个。 江代出先去洗了澡,回来换贺繁去,他就趴在上铺玩江致远给他买的笔记本电脑,看看qq好友的空间里有没有发好玩的东西。 翻着翻着,点着点着,不知怎么忽然跳到一个网页里。 没等关掉,那网页已经加载完成,满屏跳出许多女人迷醉的脸。 江代出一瞬瞳孔放大,反应过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什么网,连视频下方那些劲爆的标题都让人眼烫。 他听说这种网站很多都有病毒,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点右上角,但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停在了正中间那段来回重播几秒内容的试看画面上。 旁边配有一排闪烁的红字,说网页绝对安全,引导人点进看完整版。 自从上次在王润波家看过那个美女与野兽,江代出再没有接触过这种东西。一是没有机会,二也是兴趣不大,他已经接受了金发美女不吸引他这个事实。 不过眼前这个倒是黑头发黑眼睛的东方人。 他心里生出了一股好奇,想试试自己是不是喜欢这一种的。于是被迷了心窍了似的摸出枕头边的耳机插上,眼神虚虚扫了眼门口,点进了那个完整版。 第108章 这一部比上次那个欧美的要含蓄的多,进正题前还有段剧情,大致是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在校园里走着,遇上一个男人,两人去了一间教室。 江代出觉得这女孩眉清目秀,比上次那个外国人看起来舒服。可惜男演员还是丑,跟那个野兽是不同的丑法,忽然兴趣减了大半。 不过两人一进教室就火热地亲在了一起,好像挺刺激,江代出就还是接着往下看。 等看到女孩衣襟大敞,发出棉软的娇嗔时,江代出又有了上次那种怪异的违和感。 跟着下一个镜头,女孩转过了身,站立着趴伏在了一张书桌上。 镜头推近,把她从头拍到了脚,又从脚拍到了头,江代出发现她背影更好看一些,尤其肩胛骨那一处的线条,和跟贺繁一样清瘦的腰。 仔细一看,发现她后腰上还有一对腰窝。 江代出倏地感觉全身燥热起来,伴随着一阵充血似的紧绷,喉头不自觉地滚了滚。 呼吸正漏着拍,玻璃门一下被从外拉开了,他一个激灵,见贺繁洗完澡穿着睡衣走进来。 明明戴着耳机,贺繁不会听到声音,江代出还是心虚得眼都不敢抬,强装镇定地关了网页,打开一个单机游戏,手忙脚乱地和npc对战了一局。 江代出聚精会神玩得专注,贺繁就没有打扰他,顾自冲着另一边拿毛巾擦头发。 等贺繁背过身去,江代出才敢偷偷从上铺投去视线,看着他肩胛骨随着动作微微攒动,睡衣的下摆在手臂抬高时被带了上去,露出一截白皙劲瘦的少年腰。 和一对漂亮的腰窝。 第65章 江代出值日那天,贺繁放了学在教室等他。 写着作业,心却静不下来,担心他的大提琴老师。 老先生年近七十,原来身体一直健朗,前几日在家忽然昏迷摔倒,紧急手术后虽然醒了过来,但大概率不能下床了,至今仍在住院观察。 少年宫通知他停课后,江代出要陪他去医院看看老先生,可考虑到家属正是疲惫忙乱的时候,去了只能添麻烦,便作罢了。至于后续的课程,少年宫那边只说尽量找老师补位,但贺繁清楚在锦阳这样的小地方不是太容易。 一道题干半天也读不进去,贺繁放下笔,拿耳机戴上听歌,单曲循环着陈小春的《独家记忆》。 昨天刚刷了运动鞋,手在肥皂水里泡久了,皮肤有些干痒,想起来江代出给他买的护手霜。因为羞于公然用这个,他是连着购物袋一起收进桌肚里的。用的时候隔着袋子挤一点,挤完扭上盖子再推回去。 一个女同学擦完教室的后黑板,路过时看见他在窸窸窣窣翻一个印着月亮的白色购物袋,那可是时下大热的国货少女品牌,没哪个看美妆杂志的女生不认识。 前几天她还用攒了一星期的零花钱买了这个牌子的洁面乳,跟表姐一起去的,还碰上了贺繁那个大高个发小拎着个这品牌的购物袋出来。 她表姐的同学是买护手霜给对象,她当时理所当然以为江代出也买给对象。 当她看到贺繁拿着护手霜在涂的时候,先是一点疑惑......又想到那个“童养媳”传闻......继而身心大震,嘴都合不上了。 搓着两手抹了抹,贺繁正准备把护手霜收起来,偏头发现他班刘可欣正一脸不可思议地站在过道看他。 刘可欣跟贺繁同为班干部,经常一起被班主任叫去办事,算是他在班里说过话最多的女同学,眼下有一种被她撞破偷穿裙子的羞耻感。 想做一点解释,又觉得越描越黑,硬着头皮把护手霜塞回了桌肚。 刘可欣凑近,左右看看边上没人,弯低身子小声问贺繁:“你跟六班的江代出到底什么关系?” 贺繁的歌刚好停了,把她说的话听得很清楚,心里一惊,摘下耳机谨慎地看着她,想探究出她到底知道了什么。 明明他跟江代出的身世从未向人泄露过。 刘可欣见他神色难言,吃惊道:“难道你不是自愿的?” “你指什么?”贺繁全身紧绷。 刘可欣:“你真是他童养媳啊。” 贺繁:“......” 本来就是初一时的玩笑话,他没想到刘可欣当了真。别说现代社会这种糟粕现象早没了,就算有,他一个男生怎么做童养媳。 不过刘可欣不这么想,她除学习之外也沉迷小说,涉猎广博,心怀开阔,想象力和接受力一样强。 “真不是,那都乱传的。”一阵失语后,贺繁否认道。 但他坚定的态度并没有把刘可欣奔腾的思路从那条邪道上拉回来。她认了死理儿,怎么也不信会有男生特地用午休时间去买护肤品送个普通朋友,还是连着包装送那种她都不舍得买的牌子。 原来只觉得他俩关系好得出奇,这会儿大悟了当中玄机。不是包办婚姻,那不就是自由恋爱? 她眼睛忽闪忽闪,朝着贺繁会心一笑。 明白的明白的,最好的支持就是不打扰。 贺繁:“......” 不明白她在笑什么。 “我明白的。” 刘可欣在胸前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扔下黑板擦拍了拍手,拎起书包蹦跳着离开了教室。 贺繁:“......” 不明白她明白了什么。 摸不着头脑,贺繁索性收回视线,见班里人走光了,起身要到六班门口等江代出,一出门跟江代出撞了个正着。 第109章 “童——唔唔唔——” 江代出正要叫,就被贺繁上前一把捂住嘴,朝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人才松开他。 “以后别这么乱叫了。”贺繁轻声斥道。 这称呼贺繁总是不让他叫,江代出没有在意,反倒因为闻到贺繁手上的香味而心绪飘然,于是又故意喊了一声,成功骗到多闻一下。 再喊第三声,贺繁不上当了,回手给了他一记肘击。 江代出扬着嘴角摸摸胸口,上前一把搂住了贺繁的肩,抢了他一只耳机。 两人坐公交回了家。 下车往厂院儿走的路上看见了陈玉超,正站在路边向一边张望。 前几天他们三个早晚都是一块儿坐公交,今天江代出值日就没叫他等。 “大拐!你站那干嘛呢?”江代出远远就喊他。 陈玉超见是他俩,指着马路对面提声说:“咱们总去租书的那家店好像要倒了。” 这话是对江代出说的,江代出在他话落之前也看到了。 一间跟年美红的发廊差不多年头的小店,招牌已经褪得看不清底色,门口用几张塑料布垫着堆了很多书,杵了个牌子写着“全店出售,各类图书,一件不留”。 江代出是念旧的人,看到从小陪自己长大的书铺要关门,心里一阵难受,拉着贺繁说去看看,陈玉超也一起去了。 厂院儿里的孩子老板都认识,坐门口的木凳上端着茶杯和他们打招呼。 “放学啦?” 江代出看看屋里,看看地上,抬头问:“叔,你怎么把书都卖了,不开店了吗?” 老板表情无奈地摆摆手,“开不动了,不挣钱,现在能网上看小说没人租书了,我这要把铺面租给别人收租金去。” 江代出难过归难过,嘴上还是说:“那叔您就躺着享福了。” “从小就你嘴甜。”老板笑着指指他,喝了口茶,起身朝屋里示意,“全都大甩卖了,你们要不要买点回去看。我这牌子刚摆出来,好书都还没让人挑走。” 陈玉超有点心动,问:“都怎么卖的?” 老板指着地上用编织绳扎成一捆一捆的书,“这边这堆是杂志,什么类型的都有,一捆十五。那边那些是漫画,都是单本或者凑不成套的,不耽误看,一捆十二。” 说完领他们进了屋,介绍每个分区,“这面墙上的五块一本,这个架子上也五块,这些是三块的。那些太旧了,一块一本。这些是成套的不拆卖,有看好的来问我价就行。” 这时门口有个女人的声音响起,问老板有没有散文类的杂志,老板出去前让他们自己随便挑。 看得出这里很久没有精心打理过,书架上的书放得杂乱无序。江代出几乎看中的每一本,不是上册就是下册,贺繁就跟他一起满屋子找另外那册。陈玉超蹲在门口的地上翻漫画。这些漫画都是老板从各种渠道收来的二手,种类很杂,国漫日漫彩色黑白的都有。有些系列漫可能原本就缺本少本,这些年丢的丢,坏的坏,更没法找齐,因此只有这样打包便宜卖才有可能卖出去。 呆了有一会儿,店里进来不少人,狭小的店面逐渐拥挤。江代出跟贺繁合力凑到几套小说,准备排队付钱。 “大拐,你挑好没?”江代出朝外面陈玉超的背影叫了声。 人乱车杂,陈玉超没有听见。 贺繁把手里书给了江代出,“你排队,我去看看。” 说着绕开门口的人出去了。 “你要买吗?” 贺繁蹲到陈玉超旁边,见他正扒拉着面前一捆漫画,像是试图看到里面的内容。 见他过来,陈玉超收回手,小声说:“嗯......我再看看......” 话说的是不想买的意思,身体却没有动,目光也还落在上面,表情带着不舍。 说完意识到贺繁是来催自己走的,问道:“你和大年买好了?” “贺年买了小说——” 贺繁咽回了后一句“我没什么想买的”,因为注意到陈玉超的眼神还恋恋不舍地瞟着那漫画,似乎在犹豫,明白他是在为十二块钱为难。 想了想,故意装作刚注意到那些书,说:“这些漫画不错,我想买来看,你想看哪本我借你?” 诚然,贺繁的演技有点拙劣,陈玉超一眼就清楚从不看漫画的贺繁是在照顾自己穷。 他家里条件不好,这群发小都知道,明里暗里给他占过的便宜不少。小时候他一分零花钱没有,大伙儿吃冰棍儿喝汽水总轮流请他。运动会他只有家里带的苹果和凉白开,大伙儿就假装路过他班,从自己零食袋掏两包辣条薯片塞给他。他没有手机电脑一类任何电子产品,要用的时候也会二话不说地借他。 漫画的话,当然也会借。 以前的他就那么接受着大家的照顾,可能因为年纪小,头脑迟钝简单。而现在,他仍会发自内心地感动,却相应地无法不感到羞耻。那些好意不经意间提醒着他的狼狈,放大了他的自卑。 比不过任何人,永远不会成为主角,只能做一旁的陪衬。 他内心挣扎,最后咬牙抱起了那捆漫画说:“还是我买吧,你想看就找我拿。” 跟着低头转身进去付了钱。 三人在家属楼前分开后,贺繁沮丧地对江代出说起自己好心办的坏事。十二块,说不定是陈玉超接下来几天的午饭钱。 第110章 贺繁:“我不该那么说的,伤他自尊心了。” 江代出听完心里也很惆怅,不光是为了安慰贺繁道:“大拐跟原来确实不一样了,总像心里压着事,可能他真的喜欢孙婷婷吧。” 相比原来的木讷却憨直,现在的陈玉超的确心思敏感许多。 贺繁与他对视一眼,认同他的话,“嗯。” 江代出:“但他不可能真跟李诚结怨,我们是穿开裆裤一起玩大的兄弟,跟一般的朋友感情不一样,等他过了这个劲儿应该就好了。” 贺繁:“希望是这样。” 设身处地,其实不难理解陈玉超的困境,和他对大伙儿经意或不经意的疏远,尤其是对李诚。 就比如前阵子孙婷婷生日,跟李诚一起请大家吃炸鸡,陈玉超找了个理由没去。还有一次,也是大家在一块的时候,孙婷婷临时从家里过来,陈玉超又找了个借口先走。 好在李诚的注意力都在孙婷婷身上,没有注意到陈玉超欲盖弥彰的反常,不然真不知怎么收场。 江代出一通感慨完,忽然意识到自己话有失言,挡住了贺繁的路忙解释:“贺繁,我不是说没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就不是兄弟了,你可别误会我。” 刚才贺繁是有那一瞬想到这一层,还小小失落了一下,不过不会计较就是了。江代出主动纠正,那抹雾气就全散了。刚想说他没误会,下一秒江代出就改口了:“你确实不是我兄弟啊,没错啊!” 贺繁抬眼看他,表情有那么一丝怨念。 “你是我——” “唔唔——” 就知道他要这么说,贺繁捂嘴捂得快准狠,还抱着他的脑袋猛晃几下。 江代出被晃得头顶冒花,眯眼笑着讨饶。说也说不听,贺繁放了手,无奈接着往前走。 江代出欠嗖嗖地追上来,“你是不是嫉妒我那些兄弟?” 贺繁:“......” 江代出:“要是嫉妒我剪条开裆裤也穿给你看啊!” 贺繁:“......” 江代出:“要不给你也剪一条一起穿?” 贺繁:“......” 第66章 时光宴宴,转眼上了初三。 有天中午,李诚到球场上找江代出,问他能不能借自己点钱。江代出问他借多少,手都插裤袋里了,李诚神情有些晦涩,问他有没有两千块。 这个数额远超江代出的意料,对一个普通初中生来说简直天文数字了。他问李诚要这么多钱干嘛,李诚支吾着说以后告诉他,但保证钱一定会还,最迟过年之前。 十几年的发小,情谊怎么也值两千块,江代出不至于舍不得,就是想不出李诚到底做什么需要这么多钱。而李诚的表现明显是宁愿不借也不肯说明原因,但看着很急用。 贺繁的大提琴课因为少年宫请不到老师一直停着,两人又没有花大钱的地方,江代出是可以不通过家长拿出这笔钱的。不过这份闲钱一直都给贺繁用,江代出习惯性地觉得那是贺繁的钱,把这事告诉了贺繁问他的意见。 认识李诚也好几年了,贺繁不觉得他会拿这钱去做什么不好的事,与江代出不谋而合地猜到他是要送孙婷婷一件价格不菲的礼物,怕人笑话他一个学生不量力,因此不好意思说。 江代出拿了钱给李诚,李诚问他要了银行账户,说回头转账给他。当时他只以为李诚是不想把钱取来存去地麻烦,没有多想,然而一个周末后,李诚就没有来上学了。陈玉超说,孙婷婷也没有。 那之后,两人的电话就都打不通了,人也一连几日没出现。江代出后知后觉地心慌起来,不是为了那两千块钱,是担心他跟贺繁一开始觉得最不可能的事真的发生。 他们去李诚的新家找过,厂院儿的老房子也找过,都没见到他家任何一个人,又不认识孙婷婷的家长,一筹莫展只好去问了他俩班的班主任,得到的原因都是口径一致却语焉不详的:家里有事请假了。 就这样提着心等了一个礼拜,江代出在某天早上忽然收到李诚的一条短信,只简短地告诉他钱转给他了,谢谢他,其他什么也没说。 那一个上午,无论上学的公交车上还是课间,江代出跟贺繁都不停给李诚打电话,然而只能听到关机提示,发过去的短信也石沉大海。 午休时两人直奔银行,请工作人员帮忙查询汇款信息。 的确是有钱汇进来,但汇款人用的是自助机无卡汇款,无法获知转钱的是李诚本人还是别人代转。甚至任凭他俩磨破了嘴皮子,工作人员连转账地点是在本地还是外地都不肯透露,除非叫他们的家长带证件陪同前来。 两人一无所获地回了学校,又实在担心李诚和孙婷婷的安全,商量着要不要去跟年美红求助。可因为小姨试管移植失败的事,她已经跟着烦心好多天,不想再给她添额外的事。 然而当天下午就在学校听到了风言风语。 说是李诚跟孙婷婷早恋被孙婷婷的家长发现了,勒令两人分手,还要给孙婷婷转学去外地。 李诚不愿意分,又拗不过大人,就跟孙婷婷提出一起离家出走。 这么出格的事,一开始孙婷婷不敢做,李诚怕她是担心两人的生活,骗她说从网上在省会找了份“工作”,包吃包住去了就有着落,其实想着先逃离孙婷婷的父母再说,最后把孙婷婷劝动了。 第111章 怕被家长找到,他俩不敢坐火车,在客运站附近找了个拉私活的黑车送他们去省会。 那黑车司机见他俩年纪不大,用的手机都是好牌子,动了抢劫财物的歪心思,将他们拉到近郊的一处烂尾楼,吓唬他俩把身上值钱的东西留下。 黑车司机拿到手机和不少现金后让他俩自己走回去。因为受到惊吓,孙婷婷腿软的站不住,从黑车下来没走几步就摔了一跤,好巧不巧摔在了烂尾楼的碎砖上,脖子动脉上的血瞬间急流不止。 黑车司机原就只敢图财,没胆子害命,慌张之下也只能把人送去了市里的医院。 两方家长闻讯赶来时,警察也到了,黑车司机当场认罪被带走,孙婷婷的妈妈看见被推进手术室失去意识全身冰凉的女儿,当场晕厥过去。 当在操场上听人将这些事当八卦宣扬时,江代出第一个反应是不信,觉得他在造谣,冲上去一把揪住了那个正绘声绘色喷唾沫的男生衣领。 诱骗,私奔,受伤入院,未脱离危险,这些词句像尖锐的碎砖一样扎进江代出惶然的心里。 不信,是因为害怕,害怕自己借给李诚的钱刚好促成推动了这一切,害怕因为他自认为的讲义气够哥们,而间接害了人。 他急红了眼,当着一众人的面冲着那男生喝道:“你为什么散播这种谣言?为什么污蔑李诚诱骗孙婷婷,为什么造谣孙婷婷人在医院快死了?” 他满脑子都是李诚不会那么缺德没轻重地骗女孩离家出走,孙婷婷那么活蹦乱跳一个人不可能快死了。他认定两人这么久没来学校肯定是有别的原因,一定有别的原因。 可那男生言之凿凿,说自己讲的全都是真的。 江代出听不进去,抬手就要揍那个“造谣者”,贺繁连忙上前阻拦,跟着跑过来几个男生一块儿拉住了他。 可其实贺繁的心情同他相差无几,脑子难以思考,只有身体在机械地阻止他和人打架。 “你跟我去广播室,当着全校的面道歉认错!” 江代出被一群人桎梏着,仍激动地要往前冲。 那男生吓得连连后退,不小心左脚绊右脚,朝后狼狈地跌了个跟头。 他觉得没面子,又仗着自己说的是实话,梗着脖子爬起来道:“我为什么要认错?我在医院走廊打吊针的时候亲眼看见我班孙婷婷被推进去的。亲耳听到她对象跟她爸妈承认是他骗的孙婷婷,不该带她坐黑车,还有那个黑车司机被警察带走就从我眼前过!你凭什么说我污蔑造谣?” 他说完为了证明自己,目光朝人群里搜寻,指着个在一旁缩着脑袋的男生道:“不信你问他,他大姑就是医院的护士长,当晚抢救就是她大姑值的班,说看见孙婷婷脖子直往外喷血,她对象还给她爸妈跪下认错!” 那个被指到的男生见自己被卖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把自己大姑跟他打听孙婷婷,和家人聊起她伤的多严重,还有听别的护士说孙婷婷的舅舅恨死了李诚,半夜往他家门口浇了一桶汽油,吓得李诚一家至今不敢回家住的事都说了。 小地方就是这样,墙透不透风不知道,但墙里风一刮就是一传十十传百,沾亲带故的人一个也落不下。 听完这些,周围人皆是噤若寒蝉。 江代出愣愣听完,眼中怒火黯淡下去,身上卸了力,那几个抓他抓得手都酸的男生才敢松劲儿。 只有贺繁紧紧握着他的手,两只手同样冰凉颤抖。 砰地一声,似有什么重物在身后沉闷坠地。 贺繁跟江代出同时回头,看见陈玉超表情木然地站在他们身后,书包掉在地上也不去捡,脸色纸一样惨白,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听了多久。 第67章 这事在锦阳算个不小的新闻,没几天传得整个一中和锅炉厂都知道了。 身为车间主任的李诚他爸,原本挺风光一个人,因为李诚闯的祸事,一夕间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柄。 孙婷婷被家人转去了省医院,万幸命保住了,但失血过多造成脑部缺氧的后遗症严重到无法预计,最坏的结果是终身瘫痪,无法自理,更别提上学,总之再难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春花般灿烂的少女,一生就这样断送,没人说起来不惋惜。 而李诚仍是没有消息。 江代出跟贺繁已经不再找他,知道他现在应该没法面对旁人的口诛笔伐,千夫所指。 至于李诚跟孙婷婷的家长就这件事有没有了,怎么了的,没人知道。只知道过了挺长时间李主任才回厂里上班,瘦的脱了相,头发也白了一半,憔悴到认不出来。 孙婷婷的舅舅不仅上他家闹过,也去厂里闹过,上到领导下到工人已经无人不知,当着他的面只得个个装傻,尽量回避与他对视。 江代出一直为借了李诚钱而后悔自责,总想着要是自己没借,说不定他们走不成,或者至少那天不会走成,就不会遇上那个见钱眼开的黑车司机,不会造成这样的悲剧,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 那天从学校回来,贺繁陪他在江堤坐了很久,从傍晚坐到天黑,后来有个往返路过的货车司机见他俩不对劲儿,停车下来劝走他们,说天马上要下雨,涨水的江边太危险。 那阵子,陈玉超时常在李诚家老房子的楼下徘徊,也时常望着孙婷婷空着的座位发呆。 第112章 贺繁和江代出始终没向他求证过,他到底是不是喜欢孙婷婷。 悲伤裹挟着每一个人,探究这个已经没有意义。 有天江代出路过李诚家的老房子,发现窗户上贴了张写着“出售”二字的红纸。 他实在没有忍住跑去找了李诚的爸爸,红着眼圈说:李叔你不用告诉我李诚在哪,你就告诉我他好不好就行。 李诚爸爸苦涩地笑,说李诚没事,跟他妈在省会照顾那个女孩子。 江代出问那他还回来吗? 李诚爸爸的眼里满是无力,说大年啊,叔也没想好,他现在不想念书,也不想见人,回头再看吧。 江代出一直忍到临走前,到底没有忍住,在李诚爸爸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说出那句憋了许久的对不起。他坦白自己借钱给李诚的事,但发誓说事先绝不知道李诚是要用这钱带孙婷婷离家出走。他本意只想帮李诚一个忙,没料到会发生后面的事。 还说李叔,你要是有气,你打我一顿吧。但贺繁不知道这事,你要是看见他别和他生气。 李诚的爸爸看样子是早就知道,听了他的话并没显得吃惊,只默默看了他一会儿,而后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说:“大年啊,这事不怪你,李诚铁了心要做这事,就算是把家里值钱东西,或者他妈妈的手饰偷出去卖了也能弄到这笔钱。归根结底这事是他冲动无知,钱从哪来的不是重点。” 江代出鼻子一下就酸了,听李诚的爸爸又说:“李诚有你跟贺繁这样的朋友叔叔很欣慰,这个事跟你俩无关,好好学习,别瞎想。李诚他挺好的,叔叔希望你们以后还是朋友,要他以后再遇上事你们还愿意帮他一把,行吗大年?” 那之后,江代出才像从旋涡中走出来,缓过了精神。 寒假,江代出跟贺繁去了首都过年,回来却得知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李诚的爸爸几天前从厂办公楼的顶楼一跃而下,当场人就没了。 将这个原本意气风发的男人压垮的不仅是家庭的变故,还有事业的打击。 据贺伟东从厂里听来的消息,说是有人举报他这个车间主任在零件采购过程中收取厂家回扣,涉嫌职务犯罪。经查办后证据实凿,警方来拘捕他的当天就跳下去了。 一时间大家的猜测朝向两个方向,一面是说在他孩子闯祸的节骨眼上出这事,肯定是那女孩的家长打击报复。一方是说他家庭情况存在污点,有损工厂形象,又碍于他是正式编,厂里只好抓他工作上的错处弄走他。 两个说法都有理有据,听似都合乎逻辑,只是真相到底是哪个不会有定论。 世事无常,亦是世事之常。 某个意想不到的早上,江代出又收到了李诚发来的短信。 这次短信不仅是他,罗扬,贺繁跟陈玉超都收到了。 短信内容很长,先是表达了他的懊悔与歉意,又讲起孙婷婷的近况,不算太好,已经被她家人带回家休养,为了让她忘掉那些事,让他以后不要再出现。 而他妈妈因为自己和爸爸的事连受打击,身体也出了些问题,他们母子会去外地姨妈家呆一段时间,如果回来一定告诉他们,只要他们不嫌弃,自己永远当他们是朋友。 前几日,江代出跟贺繁出门的时候,看到李诚家老房子窗户上贴的“出售”撤掉了。 听人说李诚的妈妈托中介把家里两套房子都卖了,服装店也转手出去,给了孙婷婷家一笔钱。人,房子和生意都没了,娘俩大概率是不打算再回锦阳了。 当初赵宇航跟着妈妈去南方的时候,江代出天真傻气地以为,只要大家互相惦记着,无论人在哪都不会改变他们的友谊。可慢慢他便明白,人是会无可奈何地渐行渐远,直至没了联系的。 十五岁的江代出又一次失去朋友,伤感难过,这次也有贺繁陪着他。 可如果他走了,贺繁是没有人陪的。 寒假在首都,江致远就跟他商量,是托关系让他进公立高中,还是干脆直接物色私立学校。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因为以他的成绩没可能考上锦阳的实验高中。而他能去的学校,本科升学率别说江致远不满意,连年美红看了都劝他不如去首都。 在这个年岁上,他远不如贺繁懂事,没有计划和条理,每天任着性子怎么开心怎么过,对未来的事总抱着种走一步看一步的侥幸心。 初中三年,两年半他都在混日子,最后一学期就算有神仙点化,他也不可能一下变成学霸。 但他是绝对不会走的。只是他一想这些就觉得烦,一烦就更不愿意去想了。 第68章 生活周而往复,一日日如水奔流,推着失意的少年人往前走。 某日午后,贺繁在教室帮班主任改试卷,叫江代出帮他带一杯他们常去的那家饮料店的柠檬红茶。 近日那家店的老板搞了个噱头,把店里一面墙重新粉刷弄成许愿墙,消费就可以领一张店里特制的便签纸,把心愿写上去贴在墙上。还说那面墙他请大师开过光,许愿包灵,因此近来生意火爆,店里大排长龙。 结了账等待时,江代出无聊,就到许愿墙边凑着脑袋看那些用各种笔迹写下的愿望。 爱情是中二少女永恒的话题,自然少不了。和朋友永远最好,考试考高分这些也都朴实无华。见到外星人和嫁给周杰伦这种一样离谱,不过反正不实名,撒开了许也不会被人知道。 第113章 江代出看热闹一样地扫着那些便签纸,看到最边上一张时,笑容一下凝固在脸上。 那一张上面赫然写着:希望考上实验高中,跟hf同班,同桌更好,嘻嘻。 “hf”是贺繁的qq昵称,江代出敏锐地一眼认出。想到这个缩写可能代表贺繁,脸一下黑了。 是哪个女生胆敢打贺繁的主意?同班还同桌,经过他江代出同意了没? 可那纸条上又没有署名,他想去找人叫板都锁不到目标,见没人注意到,他扯下那纸条就往外走,要不是店员刚好叫他的号他饮料都忘了。 回教学楼的路上,江代出福尔摩斯附体,盯着那纸条破解出女生也是初三的,想考实验高中,字写得不好不坏等一些无用信息。因为满足此条件的女生一中没有五百也有三百,就算缩小范围到贺繁同班的,那也有几十个。 他不由想到贺繁提过的“理想类型”,敢在许愿墙上昭告狼子野心,肯定性格够开朗。要万一正好长了大眼小脸长头发,哪天去跟贺繁表白,贺繁看她顺眼了怎么办? 想到这江代出心里就乱成麻线团,什么也没理清就气咻咻地冲去了贺繁班里。 贺繁看到他来送饮料,放下笔过去拿,一到门口就被江代出攥住手腕拉到了一处墙角。 “怎么了?”贺繁看出他情绪不对,有点担心地问。 蓦地又被他抓住了肩膀。 见到贺繁,江代出开门见山地开了口:“贺繁,你跟我保证,说你绝对不跟人早恋。” 贺繁闻言一头雾水,扬起眉看他。 江代出把这疑惑的表情理解成了不同意,音调一下拔高了,“你还真想早恋啊?” 贺繁不明所以,“你先告诉我为什么。” 江代出嘴唇一张,以为自己理由充分,结果顿住,卡壳儿了。 为什么?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就是看到那张纸条,联想到贺繁跟人谈恋爱心里堵得慌,血往脑子里一冲,人就过来了。 “你到底怎么了?”这没有前因后果的,贺繁实在弄不明白。 江代出没作答,还兀自思考着那个“为什么”。 为什么? 下一秒他想到个自认合理的理由,冲口道:“早恋害人害己,李诚跟孙婷婷没给你长教训吗?” 对,没错,他哪能眼睁睁看着贺繁误入歧途,往火坑里跳。 贺繁一愣,明白江代出是被那件事影响太深,看样子留下了心理阴影。 他心一酸,用安抚的语气定定看着江代出说:“我保证,我不会早恋。” 得到这一句,江代出阴沉的脸色可见地有所缓和,可还是不满足,又说:“偷偷喜欢哪个女生也不行,你看大拐成绩下滑了那么多,暗恋人不是好事。” 贺繁听他把谈恋爱说得像养小鬼一样,无奈地答应着:“好,我不会偷偷喜欢女生。” 江代出想贺繁再加深印象,“那你再从头说一遍,说你大学毕业之前保证不喜欢任何女生。” 贺繁:“......” 江代出见贺繁这个反应,疾声催促:“你快说!” 贺繁:“早恋的定义不是高中吗?” 江代出:“我的定义就是大学毕业,你不答应吗?那你大学是想和谁谈?” 贺繁不是不答应,是被他胡搅蛮缠得哭笑不得,“江代出,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江代出更以为贺繁是不愿意,急了,破罐子破摔道:“我就是不讲道理!我跟你什么时候讲过道理?” 说完感觉自己特别委屈,贺繁这恋爱还没谈呢,就已经开始嫌他了。 哦,看来他不仅不想贺繁误入歧途,还不想贺繁觉得别人比他好。 贺繁实在是服了他,竟无言以对。 可仔细一想,就算江代出对早恋有阴影,也不会好端端忽然跑来说这个,一定是有个什么导火索。 他感受到了江代出的焦躁不安,问道:“你刚才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江代出见他看出来,抿着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片,塞到他手上时还不放心地说:“要有女生跟你表白一定得拒绝,你记得啊!” 贺繁看着那张淡绿色树叶形状的便签纸,感觉在哪里见过,再一辨认,认出是饮料店的“心愿纸条”,拿在手上疑惑地看上面的字。 看完就风中凌乱了,不可思议地问江代出:“你看到两个字母就认为是我了?” 江代出也理解不了看到时心里那股慌乱,嘴硬道:“我有直觉,我觉得就是你。” 贺繁:“......” 不讲理,讲直觉,让人一时啼笑皆非。 他想试图说服江代出,脑子里快速想了几个名字,“先不说这个hf是不是男的,就算是也一抓一把,总跟你一起上‘光荣榜’的那男生叫胡飞,你班还有个叫郝丰的篮球中锋,你怎么就说是我?” 江代出理直气壮,“哪个女生会不惦记你惦记他们啊!” 贺繁:“就算是我,人家也没说喜欢我想和我谈恋爱。” 江代出:“都想当同桌了,这还用直说?” 贺繁:“......” 眼见讲不通,贺繁叹了口气,把纸条递回给了江代出,淡声说:“你想太多了。” 见贺繁不信自己,也不想搭理自己了,江代出瞬间像个鼓胀的皮球泄了气,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全没了。 第114章 难道真是自己小题大做。 可他就是心里不舒服啊。 贺繁不说话倒不是生气,是不习惯与人争执。看江代出耷拉着脑袋的样子,又觉得自己没必要拧着他来,轻轻叫了他一声,“江代出?” 江代出一脸沮丧,“干嘛?” 贺繁:“我从来没有想过谈恋爱,真的。再说我觉得就算是谈,也是你比我先谈。” 江代出不解,“为什么?” 贺繁:“你总说我好看,我优秀,觉得会有人喜欢我跟我表白——” “本来就是。”江代出嘟囔着打断。 贺繁接着刚才的话说:“你不是也一样。” 说完撇撇嘴,腹诽到底是谁收过女生的围巾。 江代出猛地抬头,眼神从失落到惊喜,再到心花怒放就短短一秒钟。 贺繁是在夸他好看还优秀吗? 贺繁还是第一次这么夸他。 江代出一下高兴起来,连刚才为什么不高兴都忘了,很不自谦地说:“倒是也没错。” 说着一把揽住贺繁的肩,“你可真有眼光。” 贺繁松了口气,心道江代出脾气虽然坏,好哄也是真好哄。 不过也不算哄,心里话说出来而已。 临到上课时间,走廊人渐渐多起来,有人路过时向他们投来目光。贺繁不想在这与江代出“拉拉扯扯”,冲江代出伸手道:“我要回去了,饮料给我。” 江代出得意的人形都忘了,更别说这杯饮料,连忙狗腿子似地双手捧着奉给贺繁。 贺繁不作声,接过去低头走了。 进到班里,坐回座位上,佯装无事地扎开那杯冰的柠檬红茶,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心才静下来。 怎么他夸江代出,江代出都没不好意思,他自己倒不好意思上了。 第69章 周末,年美红难得蒸出一锅皮薄馅儿大的包子,挑了几个叫江代出给陈玉超家送过去。 陈玉超的妈妈在厨房刷着碗,听见敲门声,把手往围裙上抹了抹出来开门。 见是江代出来了,笑得一脸慈爱,“大年来啦!找小超啊。” 江代出举了举手里盖着屉布的塑料盆说:“我妈包的包子,让我给您送过来。” “哎哟,替我谢谢你妈妈。”陈玉超妈妈眉开眼笑地接了,掀开屉布一看就夸:“大美就是能干,开着店弄着俩小子,还这么会做吃的。” 她进厨房把包子捡出来,盆刷了,还非要把自己熬的辣椒酱给江代出盛一碗带回去,叫他先进屋等着。 在里屋隐约听见他动静的陈玉超探出头来,见真是江代出,手上还拿着笔就过来和他说话,“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吃的。”江代出简单道,跟着看陈玉超费力地从狭小的过道和纸箱的缝隙间侧身钻出来。 见江代出注意到墙边的纸箱,陈玉超随口说了句:“这都是我的东西。” 江代出问:“要往哪搬吗?我帮你。” 陈玉超:“不用,没别的地方放。回头我封起来,中考前不打算碰了。” 纸箱没合盖,江代出看了眼那里面一堆的杂七杂八,懂了他的用意。 从李诚和孙婷婷出事以后,陈玉超的成绩下滑不少,在中考模拟中跌出了年级前百,班主任担心他的情况,还找他谈过心。 虽说他现在的分数考实验高中也不成问题,但各类奖项补助金肯定是拿不到了。 他家里条件不好,别人不在意的钱他在意,为了能专注地学习,就把家里一切分散注意力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只留下课本笔记,准备在最后几个月发奋苦读,把成绩追上去。 陈玉超知道江代出不学习,总看闲书,想起自己那箱子里有不少,问他道:“我有挺多漫画,你要不要拿去看?” 江代出想到应该是书店倒闭,让贺繁很自责的那一些,“你都看完了吗?” 陈玉超:“没,就看了一本,中考完再看吧,可以先放你那。对了有几本是日文的,你看不懂就放一边。” 江代出于是笑纳,抱着一摞漫画跟陈玉超妈妈给的辣椒酱回了家。 正好贺繁去上一中的补习课,他一个人无聊,到家就翻开那些漫画打发时间。 先是看完一本热血少年漫,又拿了本觉得是女生才喜欢的,放下又去书堆里随机抽,抽出一本封面全是日文字的。 他好奇地翻到中间几页,虽然是黑白的,字也全不懂,但里面人物长得都很帅,就靠在椅背上一页页地翻着看。看到目录觉得不对劲,想起日文书要从后往前看,又把书倒了过来。 翻到不知多少页时,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觉得其中一个他觉得很帅的男的可能是女的。 因为画面上那两个人在接吻。 而且是紧紧相拥的缠绵热吻,一吻吻了大半页。 江代出有点蒙,睁大了眼睛仔细辨认,依然觉得接吻的那两个人都是男人。 脑子里瞬间像是有什么炸开了。 又有什么鬼使神差地推着他继续往后翻。 没一会儿他就瞳孔放大,翻页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那两个人脱了衣服,明显没一个是女人。 再然后,他看到两个男人又拥抱,又接吻,跟着滚到了床上去。其中一个将另一个压到身下,在做什么一目了然。 第115章 这直白赤裸的肉体相缠,完全就和他看过的小凰片一样,区别只是主角从一男一女换成了两个男的。 江代出愣了一会儿,无须再确认,就无师自通地领悟了那两个男人是一对儿。 霎时间,水到渠成一般,那些经年累积而成的,一直困惑着他的怪异感受,都随着画面清晰的指引,通向了一扇大敞着的命运之门。 门内地覆天翻。 难怪。 难怪相比美女演员他更喜欢男球星,难怪金发女郎无法让他有那种感觉,难怪对女生的示好他无动于衷也说不出“理想型”,难怪他有时觉得男生的黄段子无聊透顶,难怪他总有一些不通逻辑也无法言明的感受,难怪他...... 原来一切他不感兴趣的“男女之情”,并不是因为他“没懂事”,“不开窍”,而是他之前都活在糊里糊涂的安宁粉饰中。 细细想来,那所有的异样全都有迹可循,而他却在今天才真正认识了自己。 他从震惊中回神,合起漫画去将窗帘拉上,爬到上铺打开电脑的搜索框。三个拼音简单的汉字,组合在一起那样刺眼,一键点下去,触发了巨大的天罗地网,将他密密围困。 那些文字让他晕眩,耳边也嗡鸣着传来一道声音,带着审判的语气,仿佛来自身体中另一个自己。 他说:想想你目光所逐,心之所往,你清楚我在说什么。承认吧,你这个无耻的异类。 风从半开的窗子吹进来,扬起半扇轻薄的绸布窗帘。 一道强光射入室内,晃了江代出一个措手不及。抬手一挡,感觉自己像是照妖镜下的一只妖怪。 他心慌得没法在这屋子里呆下去。 匆匆出了门,也没有想好到哪去,干脆去了江边。他脑子里一会儿是乱的,一会儿是空的,沿着江堤往前走,走了一段,抬眼看见一对牵着手的年轻情侣。 情侣随意朝他看过来,他竟一下羞愧难当,在两人诧异不解的目光里转头返了回去。 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他遇过的人,同辈,长辈,陌生人,他们都是男的喜欢女的,女的喜欢男的,只有他不一样。 他想到那些在网上发帖的“同类人”,他们百种身份,千人千面,可能有人同他的生活相近,可能没有。但从他们的求助和倾诉声中,从他们字里行间的焦虑和迷茫中,他像兽类嗅到危险一般,了解到那些来自“正常人”的抵触,歧视和偏见。 发现自己是个同性恋,江代出的第一感觉是害怕。 天不怕地不怕的中二少年,因为自己不同常人的性取向,感到害怕。 “江代出!” 蓦地,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前面不远处叫他。 江代出脚步一顿,抬头看见贺繁,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乱,像是自己正从另一个世界的镜头下看他。 原来他已经下课回来,江代出瞟了眼天色,意识到自己在外面晃了很长时间。 “你跑哪去了?电话也不拿。”贺繁小跑着到了他跟前。 江代出收回视线,伸手摸了摸裤袋,果然没有摸到东西。 出来的时候魂儿都落下了,别说是手机。 “你怎么找着我的?”江代出看见贺繁额上出了层薄薄的细汗。 “我找了好几个地方。” 贺繁微微有些气喘,朝他投去一个“你还好意思问”的眼神,但没提自己找得有多辛苦,只问:“你去网吧了?” 江代出看了眼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网吧回家那条路上,顺势认下来:“啊对,打了一下午本。” 贺繁:“没带手机还不早点回,阿姨叔叔都在等你吃饭。” 江代出正羞愧着,贺繁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阿姨。”贺繁看了眼说,很快接起来,“找到他了,在打球,嗯,对,我们现在就回去了。” 看贺繁在接年美红的电话,江代出心里不住地忐忑,不住地想着要是他亲近的人知道了这事,会怎么看待他,会不会像网上那些评论的人一样觉得他是变态,觉得他恶心。 不是畏惧人言,是不愿意让爱他,在意他的人失望伤心,也怕失去他们。 第70章 两人一到家,富贵跟小旺就迎过来冲着他们摇尾巴。 年美红在厨房热菜,早等急了,对着门口提声抱怨:“我的祖宗,总算回来了,你打球倒是看着点时间啊。” 平常不过的亲妈式念叨,要放在平时,江代出一定嬉皮笑脸地耍贫,但他现在实在笑不出来。 贺伟东在一旁数落了他几句,说他出门也该带手机。 江代出嘴一撇,难得没跟贺伟东顶嘴,见年美红从厨房端出来他最爱吃的糖醋排骨,一股酸涩的愧意涌上心头。 年美红又端另一盘菜去热,江代出在身后蓦地叫住了她:“妈!对不起。” 对不起妈,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应该娶不了媳妇,也不能生孙子给你带了。 他在心里说完,鼻子一下就酸了。 他知道他妈可是从他小时候就盼着呢,觉得特对不起她,心里默默地道歉忏悔。 年美红背身站在厨房,没听出他不对劲儿,以为他为回来晚了道歉,还在心里夸他懂事了。 贺繁倒是瞥了江代出一眼。 回来的路上就察觉到他心情不好,猜是江致远又和他提了去首都的事。 第116章 离中考没几个月了,找学校要花时间,江致远这次应该是向他施了不小的压,催得紧,他觉得烦,不然好端端不会不带手机出门。 菜都热齐,四人就围坐在桌子边,吃到一半时,贺伟东冷不丁对年美红说:“我晚上出去一趟。” 年美红偷看了眼孩子们,“好好在家休息不行么,又出去干什么?” 江代出跟贺繁都心知肚明,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喝酒。 这几年贺伟东屡次食言,就算他说不喝,在江代出跟贺繁心里,也早就没一点信誉可言。以前担心他的身体,现在反倒更心疼年美红独自操持家里,还要记挂他。 “之前老齐说带我做的那个买卖,好像是有眉目了,今晚和他那朋友,还有老光我们几个见一见,聊聊具体的。”贺伟东兴奋地说。 年美红听完半天没出声,想了想,道:“要不我说,这事你就别干了,可别把老光给害了,李主任那事你忘了吗?吃回扣查出来可是违法的。” 老齐和他一个朋友手里有闲钱,闻着风想办个回收厂,回收处理废弃的机械零件。贺伟东的工种沾不着那些东西,但他有个同学老光正好是厂里处理废件那块儿的负责人。老齐看中他这层关系,想叫他帮忙搭个线,跟老光联系上,把锅炉厂的废器机械包给他们回收厂。作为回报,让贺伟东入点干股,拿收益分红。 因为一些制度,按理只要他们办的回收厂手续齐全,回收价格优于市场,老光是有这个权限做主将废零件处理给他们。这事贺伟东之前跟年美红讲过,她当时觉得没什么,但是后来发生了李诚爸爸那件事,再说起这个来就有些敏感。 “这不一样,李主任那是跟厂家合伙谎报采购价格。老光没胆子干这事,他就是走正常流程,合规替咱厂处理零件,我们白纸黑字定的就是好价格,合同发票都齐全。老光给公家多赚钱,业绩好了能拿效益奖金,不用冒险吃回扣。”贺伟东澄清道。 年美红听了踏实些,可又担心回收厂那边,“你们办的回收厂不能光指望锅炉厂那点破铜烂铁吧,那能赚钱吗?” “一开始就先从锅炉厂赚点小钱,回头做大了老齐和他朋友还有别的关系找渠道,人家往里投的钱是大头,我才占多少,他们肯定比我上心。” 年美红边听贺伟东说着,边给两个孩子夹菜,总觉得贺伟东虽然脑子不笨,但太一根筋,不是做生意的料,还是有点犹豫,“能行吗?风险高不高?咱家就那么点存款,万一亏进去怎么办。大年是不愁钱,小繁以后可还得娶媳妇成家。” 贺伟东这些年实在窝囊够了,就算有风险他也想搏一搏,前怕狼后怕虎那一辈子只能这样了。况且他听了老齐给他讲的运作流程,觉得办锅炉厂不算风险高的投资,不然他们自己也不能干。 他觉得年美红又不懂,懒得说太多,就道:“我都研究过了,是个好商机。我正好有老齐和老光这两边人脉,天时地利人和,晚上我再去了解了解,你就别操心了。要不然现在物价上涨这么厉害,钱都放银行里贬值也不是个事。” 这一点年美红倒也承认,所以并不是坚决反对贺伟东做生意,只是不懂门道就谨慎些。 “那你要是觉得行,家里的钱你拿去投,但我先说好,小繁那十五万赔偿款坚决不能动,必须给他上大学读研究生用。” 贺伟东早知道年美红不会让他动那笔钱,压根没往那上打主意,摆摆手让她无须再提了。 年美红还是提醒他晚上少喝酒,回来注意安全。 两人说完正事,年美红发现今晚饭桌上异常安静。 贺繁是不会在大人说话时插嘴的孩子,但江代出不是,贺伟东说什么他都听不惯要顶两句。因此确切地说是江代出特别安静,连富贵和小旺转来转去他也不拿骨头逗,闷头把脸埋在碗里,就看见他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大年,你怎么没精神啊?打球打累了?”年美红纳闷儿地问。 江代出还怔然嚼着那句“贺繁要成家”,听他妈叫了他才回过神,应和道:“啊,对,打太久了。” 说完一下意识到“打球”是贺繁编来掩饰他“上网吧”的理由,心虚地看了眼贺繁,还好贺繁没有注意。 年美红夹了块排骨给他,他低头啃了一口,感觉旁边有视线射过来。 偏过头,觉得还是自己心虚,贺繁根本没在看他。 饭吃完,他才想起桌上那堆漫画,慌忙进去查看,幸好没被动过。趁贺繁还在外面,他把每本都草草翻了翻,确认没异常,就都码齐了放着,只把那一本单独拿出来塞进了床底的箱子。 晚上他早早爬到上铺,背靠墙坐着,把电脑抱在肚子上。这样从贺繁书桌的角度看过来,脸能被显示屏挡住。 他留意到贺繁做两张卷子的时间一共回了五次头,没有和他说话,看几秒又转回去。 下床要上洗手间的时候,贺繁叫住了他。 他假装一脸无事地回头笑,“你今天卷子挺多啊,写了一晚上。” 贺繁:“你才是从回来就一直不说话。” 江代出乱找理由,“哎呀,我不是看你作业多,不想打扰你学习嘛。” 贺繁没接他的茬,抿了一下唇,问道:“去首都的事我爸妈给你压力了吧?” 第117章 对于他们当时的年纪来说,换人叫父母已经不大容易了,因此称呼上一直没改口。 但不同于年美红夫妇对江代出,江致远他们虽没有收回贺繁原来的房间,也会叫他跟江代出一块过去度假,但贺繁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家里的人了。 比如江致远正筹备开一家新的分公司,拟定名字只会问江代出觉得怎么样。比如付雅萍想在国外买房,就只会怂勇江代出去和江致远吹风。再比如江致远老家的祠堂翻修,他出了一笔钱,在信封上写“孝子贤孙为先人敬上”,落款也只有自己和江代出的名字。 当然这些贺繁并不在意,也绝无抱怨。 没等江代出回答,贺繁又问:“是不是今天又打电话跟你说这事,所以你故意不带手机。” 江代出张了张嘴,没否认,含糊着说:“老江最近总打。” 贺繁:“你还是不打算去吗?” 江代出:“嗯,不去。” 他本来还有半句“你在哪我就在哪”,临到嘴边觉得不妥,又憋回去了。 贺繁敏感地察觉到他的迟疑,默了一会儿,很认真地说:“其实去首都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我爸有人脉,也有钱,能安排你进一个好高中。再说他们肯定也想跟你一家团聚。” 江代出听完愣了愣,半天没说话。 诚然,他不是没良心的白眼狼,亲生父母没有亏待过他,对他不错,他心里有数。江致远人在首都,隔三差五会给他打电话,询问他的生活近况,付雅萍也总寄东西给他。他知道那二位还算喜欢他,对他寄予厚望,愿意栽培他为他铺路,甚至将来打算送他出国留学。还不止一次提过家业都是给他的。 一年几个月的相处和慷慨的物质给予都让江代出没法无视这对父母,有时候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半,一半随着心意留在锦阳,一半去首都给他们一个交代。 可是听贺繁这么一说,他有点难过,委屈道:“你不想我陪你吗?我走了你怎么办?” “你要为你的学业和将来负责,做的决定要考虑你自己,不要考虑我。”贺繁道。 江代出定定看着他,发现他虽然语气笃定,但眼中是没有光的。 贺繁被他的眼神蛰了下,睫毛微微一颤。 江代出说:“我考虑完了,就在锦阳随便找个高中上。我不爱读书你又不是不知道,换个地方难道我还能转性儿了?” 他都想好了,要是在锦阳考不上大学,大不了就跟着贺繁走,他去哪上学,自己就在他的城市找个工作摆个摊儿,争取还能骑车接送他上下学。大老爷们儿有手有脚,总不至于饿死。 贺繁见他执拗,又客观地帮他分析了一些利弊。但江代出心意已定,多有道理也没用,话题便不了了之。 第71章 江代出很早就躺上床,贺繁学习完,以为他睡了,关了台灯也去休息。 听到贺繁的呼吸变得均匀平稳,江代出睁开眼望着天花板发呆。 他不是装睡,是真的想睡,但脑子里混乱一片根本静不下来。身体也像被锁链拴着,沉重得不想动弹,感觉一动就要哗啦作响,于是就这么干躺着。 差不多把从小到大的事走马灯似地过了个遍,直到外面生起一线天光,他才终于有了困意,迷迷糊糊地被虚空裹噬。他感觉自己一会儿被抛高,一会儿朝下坠,许久后才着靠于一片静谧温暖中。 烛火光影绰绰,跳动着映出轮廓,他感觉自己被点燃了般躁动起来。 似乎有种本能驱使,他逐着一缕发香,拥抱了光影中清匀细瘦的背影。 以往的这种梦都是模糊无实的,可这一回他却切实生出了五感。或者说他曾经触到过,嗅到过,听到过,因而深深记得那些感受。像是困住了一只颤动的蝶,相碰时他也激动得全身颤抖。 可又知道那不是一只蝶,他分明看见一对浅浅的腰窝被烛光投下的阴影。 一声急促的呼吸在晨光笼罩的室内响起。 江代出猛然醒来,胸腔如擂鼓,全身的血液还沸腾着。 迷茫片刻,他悄悄坐起来,生无可恋地抱着头在心里哀嚎。自欺欺人逃避了一整天,终于还是在一场晨起的梦里被戳破,再一丝侥幸也没了。 他对贺繁,就是有那种怕是贺繁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的心思。 他喜欢贺繁,不是对兄弟的喜欢。 看似荒谬,但他确实也搞不清楚,在昨日那个时刻,到底他是先确定了性取向还是先确定了心上人。 之前他不知道男的也可以喜欢男的。 所以才把心动当欣赏,迷恋当依赖,嫉妒当保护,才把对贺繁的窥觎误以为是习惯性地开“讨他这样媳妇”的玩笑。 细细回想,早在他一次次忍不住想要触碰贺繁时,他因一直定向有误,而显得略晚于同龄人出现的性意识已经觉醒了。 等江代出几近把人生怀疑个了透彻,贺繁的闹钟响了。 听下面传来窸窣起床的声音,江代出也故作刚醒,谎称尿急匆匆钻去了洗手间。 他比昨天更不敢与贺繁对视,内心天人交战,自己跟自己缠斗了一天,还是没想好要怎么面对贺繁。 放了学后,贺繁留在学校补习,年美红见他闲着,叫他把孙玉超妈妈给盛辣椒酱的碗送过去。 第118章 江代出拿着碗去敲门,听陈玉超的妈妈从里面提声喊:“谁啊?罗扬吗?小超不在家。” 他听那语气带着警惕,不解道:“姨,我是贺年。” 里面传来拖鞋踩在瓷砖地上的声音,越发近了,跟着门一开,“是大年啊,快进来。” 陈玉超的妈妈神情和善,与方才听着疏冷不悦的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江代出双手将碗递了过去,嘴上抹着蜜道:“您做的辣椒酱太绝了,我家昨晚米饭都没够吃,我妈都想找您学了。” “没问题啊,下回我做的时候喊她过来看。”陈玉超妈妈眯眼笑说。 “好咧姨,那姨我走了啊!” 江代出正要转身,忽听里面传来一阵冲水和开门声。 见陈玉超从厕所出来,陈玉超妈妈忙叫他:“小超啊,你正好跟大年一块儿下去,帮我买袋粗盐回来,我得把咸菜腌上。” 陈玉超应了他妈,就跟江代出一起出门。两人走到一楼时,江代出才问陈玉超:“罗扬怎么了?刚才你妈以为我是他,说你不在家。” 陈玉超在厕所里也听见了,无奈道:“别提了,刚才他叼着烟在我家楼下打电话,我妈看见了,估计是怕他来找我。” 江代出愣了愣,“你妈不让你和他玩了?” 陈玉超点头,“我妈让我以后和他少接触,想找人玩就找你跟贺繁。” 江代出:“那你怎么和你妈说?” 陈玉超没有正面回答,迟疑了一下,反问江代出:“大年,你觉不觉得,罗扬有点学坏了?” 江代出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可没法否认罗扬越来越像个小混混了,不仅小小年纪就染黄毛打耳洞,还总叼着烟满大街溜达。心里能理解为什么陈玉超的妈妈会提防他来找陈玉超。 可江代出心里又忽然悲哀地一凉,想到在家长眼里,同性恋可能并不比小混混好到哪里去。 见江代出怔然不答,陈玉超急忙又道:“大年,我没别的意思,不是说他就不是我朋友了,就是......我跟他确实越来越玩不到一起了,他去的那些地方我都不想去,他聊的东西我也接不上话......你跟贺繁跟他该怎么着还怎么着,我真没有挑拨你们的意思......” 陈玉超越说越小声,大伙从小一块长大的,他不跟罗扬好了,就有点逼其他人站队的意思,但他心里真不是这么想,倒怕江代出跟贺繁觉得他无故疏远罗扬,才干脆说了实话。他现在和江代出说罗扬的坏话,其实心里特别羞愧。 江代出知道他就是这样憨直的性格,见他也为难,倒安慰他:“我知道了,你别多想,就听你妈妈的吧。” 陈玉超很自责地满脸泛红,怕江代出觉得他自私卑劣,还想替自己解释几句,“大年,你听说过一句话没?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觉得我跟罗扬就不在一条道上了。我不想打架,也不会泡妞儿,我就想安安稳稳上个学......你能不能别和罗扬说......也别对我有意见......” 他说到最后,难堪地把头整个低下去。 江代出沉默了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拐,你放心吧,这话就烂我肚子里了。往后你跟罗扬怎么着我都当不知道,我对你也没有意见。你,我,贺繁......” 他顿了顿,说:“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江代出回去后,跟年美红说去接贺繁,回房间拿上放在床底的那本漫画,塞进袖子里出了门。 他又一个人来到江边,在江堤上席地坐着,捡着身旁的小石子朝江面打水漂。可是一连几颗都失败了,石子沉入水底,他的心也跟着沉,脑子里反复嚼弄着那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不知道这话用在这上合不合适,但一个同性恋跟一个正常人,听起来就很像走在两条道上。别说贺繁会不会回应他的喜欢,就连贺繁这个直道上的人,能不能接受他的道是弯的,这都是个问题。 他真的害怕坦白之后,会从贺繁脸上看到难以置信,反感嫌恶的表情,怕贺繁从此躲着他疏远他,再不想与他“为谋”了。 与其承担这万一的风险,他宁可假装自己是跟贺繁一道的人,至少还可以给贺繁当哥哥,当朋友,当“骑士”,名正言顺地腻歪着他。 反正听人说,初恋都是闹着玩,不长久,说不定,说不定哪天他就不喜欢贺繁了呢。 等他不喜欢贺繁了,他也不要再喜欢别的男生。这样贺繁就永远不会看出来,他就不用担心会失去贺繁了。 天色忽晚,橘红的落日沉入江面,一瞬转为灰蓝。江代出看着风将水波粼粼荡起,也听它吹动着手边那本漫画书,将纸页翻得哗哗作响。 将这些都想好了,江代出总算觉得轻松一些。 他得去接贺繁放学,于是抓着漫画起身,将它卷了卷,扬手抛向了江面。 扑通一声,像决心落定,也抛弃真正的自己,随着涟漪渐渐平静,秘密没入水底。 可是他毫不犹豫,没选他自己。 他在心里说:贺繁,我选你。 第72章 离中考只剩最后一百多天,一中为了能多考出几个单科满分充门面,掐尖儿给学年排前的同学单独开了“明星班”,不仅周末两天要上,周三放学留个吃晚饭的时间就要回校补课。 因为结束要九点多,一到这个时间,校门口围满了等着接孩子的家长。 第119章 贺繁跟刘可欣都被选进了明星班,还被安排同组讨论,放学两人一起出教学楼往外走,刘可欣时不时拿笔指一下试卷,贺繁偏头看一眼,两人边走边讨论解题思路。 江代出早就到了,单脚撑住自行车,隔着栅栏朝教学校涌出来的人里张望,就看见贺繁和一个女同学挨得很近,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两人走到门口的时候,刘可欣看见人群里鹤立鸡群站着一个“熟人”,拍了拍正低头看试卷的贺繁,“你家六班那个是来接你的吗?” 贺繁闻言抬头,果然见江代出朝自己招手。 保安开了铁闸门,学生们呼啦啦地涌了出来,刘可欣瞅了一圈,没瞅见自己家长,就跟着贺繁一块儿往门外走。 走到跟前,贺繁问江代出:“你怎么来了?” 没有补课的同学放学不允许留校,贺繁没想到江代出都回家了,怎么又来接他,说好了他自己坐车回去的。 江代出看着贺繁身旁的刘可欣,心里有种下雨前空气给人的那种憋闷感。不过还是大方地跟她打了招呼,对贺繁呲牙笑着说:“没怎么,就是想来接你。” 贺繁无奈:“这么远折腾什么,又不是没公交车。” 一来一回要骑四十多分钟,他又不是走夜路不安全的小姑娘,觉得实在没必要。 “我又没事干,正好来买点炸串。”江代出笑着说。 贺繁:“人家早关门了。” 江代出毫不在意,只哦了一声,说那就回家买家门口的。 站在旁边的刘可欣看着他俩同自己爸妈一样“老夫老妻”的对话,没忍住笑了一下,又感觉有点不礼貌,抬起胳膊挡住脸,假装在拨弄刘海。 但贺繁还是看见了,与她一对视,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着,感觉她又投来了上次那种“你不用说我都懂”的眼神。 他越来越怀疑刘可欣是真信了“童养媳”的荒谬传闻。 可是这种事,刘可欣不说出来,他也不能主动去找她澄清,简直是无解。江代出要是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笑他。 江代出注意到了贺繁跟刘可欣的眼神交流,猛然意识到,贺繁不想自己来接他,该不是想和这女生搭伴回家吧。 他怔然片刻,而后镇定地对刘可欣说:“同学,你是自己回家吗?要不我跟贺繁一起送你?” 被关注到的刘可欣听他一副贺繁自家人的口气,可不想当这电灯泡,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爸来接我了。” 她说完伸头四下张望,正好看见她爸骑着摩托车到了马路对面,回头朝两人挥了挥手,“我看见我爸了,先走了哈,下回见。” 贺繁朝她颔首。 江代出见她并没与贺繁结伴的打算,脸上笑容比方才自然些,也挥手道:“下回见!” 等刘可欣坐上她爸的摩托走远了,江代出才收回视线,对着贺繁一歪头,“上车吧。” 贺繁什么也没说,坐上后座,等了会儿果然听骑着车的江代出问:“刚那女生你班的吧?” 贺繁:“嗯。” 江代出:“我见过。” 贺繁:“我班哪个你没见过。” “也是。”江代出挠头笑笑,过了会儿又问:“你俩刚才聊什么呢?” 贺繁觉得他假装若无其事的语气听起来特别此地无银,干脆直接打消他的疑虑,说:“别瞎想了,人家不喜欢我,也不会跟我表白,我俩也不会谈恋爱。” 不仅如此,她似乎还对自己给别人当“童养媳”的事乐见其成。 江代出被戳穿心思,并没表现得特别尴尬,听贺繁否认,也没特别开心,反倒心里油然生起一股悲凉。 贺繁好看,优秀,喜欢女孩子。他不傻,他知道以“不早恋”为由拦着贺繁接触女生管不了一辈子。贺繁再纵容他的脾气,高中,大学,大学毕业,也总有他说了不算的那天。 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可太长远的事江代出思考不来,便打着哈哈岔过去了。 算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得了一天是一天。 说不定他很快就不喜欢贺繁了,到时候就只把贺繁当一辈子的兄弟。那贺繁以后谈恋爱,娶媳妇,他自然而然就也觉得是好事,心里不闷得慌了。 虽说现在连想想都闷,好想照胸口捶两拳。 高兴也为一个人,难受也为一个人,原来这就是喜欢人的感觉。 早恋果然害人不浅,暗恋也一样。 晚上的这一路很安静,行人车辆都不多,江代出骑得很快,临进院儿门的时候,贺繁提醒他不是要买炸串。他找借口说不想吃了,两人就直接回了家。 江代出骑车出了一身汗,进屋就去洗澡。出来逗了一会儿狗,回房间时,正好见贺繁赤着上身背对自己,从柜子里找换洗睡衣。 贺繁是不习惯裸露身体的人,即便家里没人也会把衣服穿好,最热的天气也要穿件背心。江代出虽不说没见过贺繁裸上身,但次数真不多。 不愧是他江代出看上的人,皮肉筋骨都生得那么好看,皮肤真白,腰真细,那一对腰窝真...... “性感”这个词一下蹦进了江代出脑子里。 他愣了愣,反应过来自己在盯着贺繁看,吞下口水刚要挪眼,贺繁就换好衣服转了过来。 视线几乎相接的一刻,江代出心虚作祟,猛地低头假装看手机。 第120章 贺繁扣好最后一颗扣子,抬眼发现他直勾勾地盯着手机,脸色很怪,问道:“怎么了?谁找你?” 江代出哪有人找,答不上来,就把手机一关说:“没谁。” 贺繁看了他一会儿,没再说什么,默默整理起书桌,过了几分钟又问:“你不去首都,难道真的念二中或者职高吗?” 说实在的,他虽然一直劝江代出去首都,却是由心里舍不得江代出走的。他能想象没有江代出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安静,孤单,无味,像小时候一样感受不到乐趣。可如果江代出不走,实验高中上不了,二中升学率又差,职高更是风评不好。 他知道有江致远,江代出上不上大学,上什么大学都不至于没出路。 可毕竟人往高处走,江代出不属于这里,没必要耗在这里,无论他的志向是什么,未来想做什么,首都都是比锦阳更高的起点。 听贺繁这么一问,江代出知道他又想劝自己去首都了。 贺繁的性情比同龄人成熟,考虑事情比自己周全,这些江代出都知道,也知道贺繁是为了他好。 可是知道再多,他也还是不会走,满不在乎道:“二中和职高怎么了?不也是国家办的正规学校。” 贺繁理着桌上的习题册,没看江代出,“那我爸妈怎么说?” 对江致远那边,江代出确实犯难,每次他打电话来都得先想好说辞再接,没必要贺繁跟着一起愁,轻描淡写了一句:“也没说什么,就让我再想想。” “嗯,那你再想想。” 贺繁说完,见江代出低头不语,默了会儿,起身去关窗帘。 江代出偷偷看了贺繁一眼,又赶紧把头转了回来。 第73章 寻常课间,男生洗手间门口排起了长队。 贺繁进去的时候,正看见江代出站在小便池前解裤子。他旁边一个男生撒完尿走了,空出位置,贺繁便走了过去。 江代出睡了一节课,还迷糊着没醒透,没注意到旁边换了人,听贺繁叫他,站定看清人,一下像是被尿呲了似地向后弹开,两手下意识挡住了刚解开的裤链。 都是男生,谁还没见过谁的,贺繁对他的行为感到很莫名,“你捂什么?” “啊?”江代出茫然低头,发现自己确实在做捂裆的动作。 他也不知道他捂什么,可能他现在知道男的跟男的怎么回事了,也可能因为在喜欢的人面前,本能会有些臊,赶紧手忙脚乱地把裤子拉好。 贺繁更觉得古怪,“你不尿了吗?” “我其实没尿。”江代出窘迫地干笑了声,一看贺繁要解裤子,立马眼神飘忽,转头就说先走了。 贺繁叫住他,说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 一中校门口开了不少生意火爆的小饭馆,食堂反倒成了人最少最安静的。贺繁要跟江代出说正事,所以想来这里吃。 两人打完菜,就端着餐盘找了个角落的空位,面对面坐下。 贺繁刚跟班主任打听二中的分数线,听说二中有个冲一本的“火箭班”。他研究了下,觉得虽然江代出校内成绩不好,但好歹也是一中的,最后几个月突击一下,不是一定考不进去。 他趁着午休把这事告诉江代出,想问江代出愿不愿意试试。行的话,他可以做一个复习计划,手把手帮江代出备考。 但贺繁说了半天,江代出都听的不在状态,明显心不在焉。 贺繁见他大概是不想复习,就没再说下去,安静吃饭了。 今天食堂的荤菜是红烧肉,味道还可以,就是肥肉太多。贺繁是不碰肥肉的,但江代出爱吃,就把一块肉夹到江代出嘴边,叫他把肥肉咬了。 他俩自小都这么配合吃肉,多年习惯成自然,江代出反射性地伸头过去,刚要张嘴,脸色一变又坐直了,改用筷子把肉夹到盘子里,仔细剔着肥的那部分。 他不是嫌贺繁,也知道贺繁不嫌他,原来坦坦荡荡觉得没什么,现在他对贺繁心思龌龊,互相吃口水就总联想到间接接吻。给贺繁吃他的口水就觉得是占贺繁的便宜,心里特别自责。 他可是要跟贺繁做一辈子兄弟的,干下流卑鄙事算什么兄弟。 “给,弄干净了。” 江代出把瘦肉夹回给贺繁,又怕贺繁看出什么来,强颜欢笑里带着点谄媚讨好的意思。 贺繁表情淡淡,什么也没说,接了那块瘦肉吃掉。 只是剩下的红烧肉都没有再碰,塞了几口米饭和青菜就说饱了。 交了盘子,两人一起回教学楼,路上经过几个勾肩搭背笑闹作一团的男生。 贺繁偏头看了眼走得离他半远不近的江代出,拿不准是不是自己太敏感,总觉得这一阵江代出的言行举止不对劲儿,好像心里有什么事,又好像在故意躲着他。 可贺繁认真回想过,想不到自己是哪里惹过江代出。 如果还生气自己和女生走得近,该解释的都解释了,也按他的要求保证过了,就差赌咒发誓。 如果是劝他去首都的事,也早说过无论他怎么选择,自己永远站他那边。 今天早上下了雨,江代出没有骑车,放学后两人坐公交车回家。 到家见年美红正忙活着给他俩收拾衣服,说柜子太挤,得把小了不能穿的衣服送人腾地方,让他俩在屋外等一会儿。 第121章 过了没几分钟,年美红手上拿着几条裤子出来,让贺繁站直了比量裤长,发现去年的裤子都短了一截,笑得眯了眼,“小繁这一年蹿了不少个子,裤脚都到脚脖子了。” 贺繁较刚来锦阳时比同龄人瘦小的模样,这几年虽然还清瘦,但身高已经追到平均线上了。只不过身旁一直有个长得更起劲儿的江代出比着,总让人注意不到他长了个子。 年美红比完了裤子,看着贺繁修齐板正的少年身形,打心眼里觉得他越长越俊,夸了句:“瘦高瘦高的,看这腿又细又长。” 江代出正蹲在地上教富贵和小旺握手,闻言回了一下头,打量一眼贺繁又别扭地抓了抓后脖颈。 他可是比他妈还早发现贺繁腿又细又长又很直这件事了。 想到明天正好周六,年美红从身后用拖鞋尖儿碰了碰江代出,说:“大年,明天你陪小繁去买几条裤子吧,我看现在大街上人都穿那种瘦腿的破洞牛仔裤,挺时尚的。” 贺繁听见觉得没必要,“不用了阿姨,你找几条贺年穿着短的给我就行。” 他不是很注重打扮这方面,只要衣服干净整洁就好,时不时尚的无所谓。 年美红倒摆着手一脸嫌弃,“算了吧,他那些破破烂烂的运动裤,踢球打球在地上滚得全是洞,给要饭的,要饭的都不穿。” 当然这是年美红夸张的比喻,实际上江代出不邋遢,审美也好,大高个儿穿运动服很精神,只是天性好动就难免废衣服。 江代出莫名遭到殃及,摆出委屈脸,“妈,怎么别人裤子上有洞就时尚,我裤子上有洞就要饭的都不穿了?” 年美红又笑着逗他几句,临了提醒道:“记得啊!你眼光好还会砍价,陪小繁多逛逛,多试几条。” 江代出好久没跟贺繁逛过街了,还挺期待,睡前一直在想贺繁适合什么样的风格,要给贺繁挑什么样的裤子,一直想到睡着。 结果当晚的梦里就没裤子了,一直抓着贺繁匀亭修长的两条腿,还握了贺繁的脚踝,简直是又刺激又不堪回首。 醒来后口干舌燥,浑浑噩噩,游魂似地去洗脸刷牙吃早饭。 油条咬到一半,感觉碗里豆浆的颜色不太对,抬手一抹,发现是鼻血滴进去了。 江代出直接傻了,觉得自己就像个臭流氓,今天还是不要看贺繁试裤子了,不看贺繁的腿了,以后也得保持一点距离。 他饭也吃不下去,扔下油条去洗手间洗脸。洗完脸上还滴着水就进屋拿手机,靠着床沿坐到地上,给正在上课的贺繁发短信。敲敲打打想了个说辞,说突然想起来下午有个重要的足球赛要踢,改天再陪他买裤子。 坐了好半天,收到贺繁回过来的一个“好”字。 江代出反手把手机朝后一扔,丢到床上,又开始为自己的不正直深刻检讨起来。 第74章 贺繁周末的补课是半天,到家时候年美红在忙着,江代出已经出去了。 他回房间把初一初二的课本和笔记都找出来,想着晚上再劝劝江代出复习中考,都整理好了,就去阳台收晒好的衣服。 晾衣杆上挂了一副鞋带,是江代出从一双球鞋上拆下来洗的,已经干了,贺繁拿着去门口找那双鞋,想顺手帮忙穿上。 走到鞋架前,一眼看到了江代出的钉鞋摆在上面。贺繁站在那愣了一下,才蹲身把鞋带穿好放回去。 进房间又看了眼衣柜,发现江代出的球衣也在。 贺繁心情复杂地翻开江代出上午给他发的短信,想了想,又发了一条过去,说自己到家了,问他是不是在踢球。 江代出很快回过来,说是啊,就要上场了。 贺繁心一沉,不是因为两人说好的事江代出临时变卦,他一点不在意去不去逛街买东西,是江代出明明球衣和钉鞋都没带,却要说他去踢一场重要的足球赛。 贺繁合上手机,没再回复江代出,深吸了口气拿出一张卷子做。 手在纸上写着字,心却静不下来,被这段时间所有的不解和疑虑缠住思绪。 他实在想不出他跟江代出到底怎么了,或者江代出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好端端的,忽然就总躲着他。先前还觉得是自己多心,现在他很确定,江代出是遇上了什么事。 要真是遇上怕他担心而故意不说的事,就一定不是小事,他不可能袖手旁观地装不知道。 江代出趁贺繁回家前出了门,没地方去,也没心思约人玩,就来离家不远的网吧打发时间。 拿着手机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贺繁再回消息,想着自己这会儿应该“在踢比赛”,关了手机接着看不知所云的外国电影。 早饭的油条没吃上,这会儿午饭时间都过了,江代出只能靠着网吧清汤寡水的泡面填肚子。边吃边觉得自己活该,要是没对贺繁动那种歪心思,他这会儿就可以缠着贺繁给他煮碗色香味俱全的面,再配两颗煎蛋。 正索然无味地吃着,qq的提示音响了。 江代出点开一看,是个陌生人的好友申请。 他游戏里经常加些乱七八糟的好友,不过除了常一起组队的几乎不聊,就看看空间分享,很无所谓地点了同意。 本来页面都关了,耳机里忽然滴滴地传来那人的消息提示,江代出就随手点开。 对方发来一个系统自带的笑脸表情,说自己是从某论坛的个人简介看到他的qq,想交个朋友。 第122章 那个论坛江代出常去看连载鬼故事,账号注册很久了,从没被人通过这个加好友,都不记得自己把qq写上去这回事。 江代出态度平常地问了他来意,那人叫他小弟弟,问他是不是“同志”。 被一口面汤呛住,江代出这才回想起,他刚发现自己那破事时特别迷茫,又没人能说,就在这论坛上搜过关于同性恋的帖子,看到有感触的就留了言。应该就是顺着那些,这人点开他的主页,看到了他的qq。 反正他在留言里表明过自己的取向,对方又是陌生人,江代出不需要对他隐藏,就干脆说了“是”。 没一会儿,那人又发过来问:空间里的照片是你本人吗? 江代出对着屏幕皱了下眉,警惕地打字问他:干嘛? 那人回了一句“哥哥也是同志”,跟着发来一个真人的动图表情,是一个男的对着镜头做舔唇动作。 这么明显的暗示,江代出不可能不明白他的意图。 这些天江代出没少浏览关于他们这类人群的信息,看了不少,就知道这个圈子其实很乱,那方面开放,可没想到自己有天在网上都会碰上。 那男人见他没回复,又发来一张半身照,打扮得油头粉面,看不出年纪,但至少也有二三十岁,是个引诱青少年的变态无疑了。 江代出的取向确实是男的,也正处于青春躁动期,可对这种露骨相邀非但不动心,还有些恶寒,想把他拉黑算了。 手刚碰上鼠标,那人又发来的一张照片让江代出瞬间瞪大了眼。 那人在照片下问:这是你吧,你照片都好帅,哥哥很喜欢你,能不能认识一下? 看着屏幕上自己抓拍的贺繁,江代出比后悔乱留账号更后悔在空间里放的全是贺繁的照片。 那人似乎对“江代出”很感兴趣,得不到回复还不停自说自话,又把江代出的空间照片发了张过来,称赞他拉大提琴的动作很帅,夸他手好看,还说他皮肤好白,问他是修图还是天生的。 见那人不停发来贺繁的照片,一张一张从头评到脚,配着各种不堪入目的表情,可想而知他此刻在意吟些什么。江代出咬着后槽牙,恨不能从屏幕里把他揪出来暴打一顿。 可就是因为没法打一顿,江代出不甘心就这么拉黑,骂他也没什么意思,想干脆耍他一顿出气。 于是强忍着恶心,回了他一句:你的照片也很帅。 得到回应,那男人似乎很激动,立刻又发来张尺度更大的自拍,又问了一遍江代出要不要“认识”。 江代出故意反问他,认识是哪种认识。 果不其然,那人回道:电话,语音,视频,哪种认识都可以。 江代出盯着显示屏眼冒寒光,假意问他:见面行吗? 那人似乎当了真,回过来一句:有机会的话当然可以啊。 江代出一不做二不休,就问他在哪个城市。 等回复的时候已经打开了搜索框,想着无论他在哪,都说自己也一样,把他骗去个“好地方”见面。 当看到那男的说在首都的时候,不由觉得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了。他一年在首都呆两三个月,好吃的好玩的,了解得可太多了。 可还是故作吃惊,说了句:这么巧!我也在首都。 那边立刻发来一串“真的吗”“太好了”以及一串感叹号。 之后江代出引着话题,两人围绕着哪家餐厅好吃,哪里适合周末去聊了很久,似乎很投机。他问出了那人住在哪个区,而他的“活动轨迹”也没令那人怀疑,两人顺理成章聊到了见面那一步。 江代出沉着脸打字,听身后有个女孩的声音响起。大概是被人挡了路,想叫那人借过。 网吧的过道狭窄,他习惯性地往前挪了下椅子,莫明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下意识转过头,人一下傻了。 怎么也想不到此时应该在家的贺繁会出现在眼前。 他愣了愣,意识到贺繁可能看见他和那人的聊天内容,惊慌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摘下耳机,话都说不完整了,“贺......贺繁,你怎么来了?” 他不敢细想贺繁在他身后站了多久,看到了什么,会不会已经知道他是同性恋了,欲盖弥彰却浑然不觉地用身子挡住屏幕。 两人对视了或许一秒,或许很久,江代出感觉自己血液都凝固了,听贺繁问他:“江代出,你是不想跟我呆在一块儿,故意躲着我吗?” “没有!贺繁,我没不想跟你呆一块儿!”江代出急切地否认,感觉自己像个被抓包还狡辩的无赖,有苦说不出。 他怎么会不想跟贺繁在一块儿,他恨不得永远跟贺繁在一块儿。可他总也管不住自己,他不敢喜欢贺繁还是喜欢,梦里还对贺繁做那种事,跟对着贺繁照片意吟的变态没有两样了。 惶然不知该怎么办,见贺繁瞥了眼他身后的显示屏,又问他:“那人是女生吗?你是不是在和首都的女生网恋?” 江代出绷着的神经一下松了些,庆幸天还没亡他,贺繁没看到前面那一段。可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也不想让贺繁往这个方向误会,否认道:“我不是网恋。” 他犹豫了一下,又说:“真不是女的,是男的,不信你看。” 江代出迫切想要自证清白,但不敢往上拉聊天记录给贺繁看那人的照片,匆忙关了聊天框,点开那人的资料给贺繁看性别那一栏。 第123章 贺繁看到了,但脸色并没缓和。 心里有鬼,江代出本来就紧张,偏偏这时那人见他半天没回,又发了信息过来,聊天框闪动个不停。 江代出哪敢再点开,动作迅速地关了qq,还是不安心,又把电脑主机也给关了,说:“我不和他聊了,我们回家吧。” 贺繁感觉自己的心掉进了冰窟窿,冷声说:“不用关了,我看到了。” 江代出身子一僵。 “你说你也在首都,可以经常找他吃饭。”贺繁的喉咙里像卡着什么,“江代出,就算你打算去首都了,交了首都的新朋友,也没必要现在就不跟我来往了吧?” 江代出一愣,顿时明白贺繁误会了什么,忙否认道:“不是!我没有啊!” 这一声引来不少人扭头围观,贺繁不想和他在网吧里争执,沉着脸转身往外走。 江代出赶紧追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网吧,江代出不知所措地从身后拉了下贺繁的胳膊,却被贺繁甩开了,认识这么多年,他还从没见贺繁生过这么大的气。 江代出蒙了下,不敢再去拉贺繁,苦巴巴地在后面跟着,“我冤枉啊贺繁!我真没打算去首都!” 他又不敢细讲述和那人的来龙去脉,只能避重就轻地解释着:“那人就是网上随便加的,我跟他胡咧咧呢,我才不会跟他一起吃饭!” 贺繁全身不住地发抖,回头瞪视江代出一眼,“我是盼着你好的,你要去首都我第一个不会拦你,真没必要骗我。” 他心里酸楚得要命,感觉呼吸都不顺畅了。 江代出见他眼圈通红,难受坏了,急得上前拉他又不敢使劲儿,“贺繁,你不能这样。怎么我和别人胡说一句你就信,我跟你说过那么多次我不去首都你就是不信?” 边说就更觉得心里委屈,扳过贺繁的肩膀硬让他对着自己,“贺繁,你自己说,我对你什么时候说一套做一套过了?” 江代出的手劲儿特别大,本来被他抓着就很难挣脱,激动起来更是箍得人动都动不了。 贺繁无奈地只能抬头,可与江代出一对视,看着他真诚又带着祈求的目光,原本像被揪住一样窒息的心好像缓和了些。 他定定看着江代出,慢慢冷静下来,发现自己确是一时钻了死胡同,不是不信江代出的。 可他之所以会不安,会想偏,还不是因为江代出近日古怪的行为。 网吧外的这条路上行人不少,此时已有人朝他俩侧目,贺繁叹出一口气,压着声说:“你先松开我。” 江代出心里没底,“那你信没信我啊?” 贺繁点了点头。 江代出刚松了手,又听贺繁问:“你为什么骗我说去踢球?” 江代出的心一下又提起来。 可是张了张嘴,无从狡辩。 贺繁蹙着眉,语气担忧,“江代出,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怎么老魂不守舍的,还故意躲着我?” 江代出顿住,已经编不出理由,周身生起一股茫茫的无力感,让他有点自暴自弃了。 低头无言片刻,他开了口:“贺繁,你那么聪明,我要说什么事都没有你肯定也不信。我是有事。” 贺繁攥着手,紧张地等他继续说。 江代出顿了一会,看着贺繁道:“但现在我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你。我也不是躲你,就是这事我得再想想,得一个人想。不过你放心,肯定不是我违法乱纪或者生病要死了那种事。” 贺繁闻言,说不上是心安还是更不安了,“就不能我帮你一起想办法吗?” “我知道,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事你都会帮我,但这事你真帮不上,只能靠我自己。” 江代出苦笑了一下,又说:“但我跟你保证,只有这一件事,除了这件事我没别的瞒着你,你别生我的气行吗?” “我是担心你,不是生气。”贺繁说。 跟着又觉得既然江代出决定了,没必要再平添他的心理压力,“算了,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吧。” 江代出嘴角绷了一下,不置可否。 两人默了一会儿,见贺繁还是神情凝重,江代出故意用肩膀碰了碰他,“贺繁,你说希望我去首都,不是真心话吧?” 贺繁抬眼不解。 “你刚才以为我要走,都伤心得快哭了。”江代出语气慢吞吞地,脸上带着一点窃喜,一点坏笑,“我知道你最舍不得我了,天天在那口是心非,累不累啊?” 贺繁不由耳根发热,一时不确定是江代出说得夸张,还是自己真表现得那么明显,微启着唇想替自己辩解。 可对上江代出那开心又得意的眼神,还是没说了。 想了想,他坦白道:“我当然想你留在锦阳陪我念高中,但我又觉得不能那么自私,也得替你考虑。” “这怎么能叫自私呢?”江代出展颜一笑,“你要真舍得我走,我才伤心得要哭了,这些年在你身边白混了。” 而且要论自私,他比贺繁自私多了。 贺繁不过想要高中三年的陪伴,他却想要霸占贺繁一辈子,梦里梦外,眼下将来,全都想要。 第75章 周日补习课后,贺繁同刘可欣还有另两个同学一路讨论着考题朝校门外走。 到了门口时,刘可欣问大家要不要一起去买饮料。贺繁不是很想喝,但可以给江代出带一杯,就跟着也去了饮料店。 第124章 周末店里人不多,贺繁付了钱就在一旁等着,看刘可欣在许愿墙那边悄悄贴心愿纸条,低下头装作没看到。 正翻着手机,余光瞥到刘可欣忽然转身看他,见他发现了,更是一脸兴奋地使劲儿朝他招手。 贺繁不解地走了过去,刘可欣抬手指着墙上的便签纸兴冲冲问他:“贺繁,这个江代出,是不是六班你的那个......这个hf说的是你吗?” 满墙都是淡绿色的便签纸,一模一样地挤作一堆。贺繁循着刘可欣所指看到一张略显皱巴,上面字迹很多的,一下认出是江代出给他看过的,“想跟hf当同学同桌”的那张。 不过原本那行字被用红笔画了个大大的叉,旁边加了“无效”两个字,实在幼稚得显眼。 那下面还跟了另外一行字,遒劲张狂地写着:你别想了,他是老子的,不服来三年六班找我。 那笔迹贺繁一看就知出自江代出之手,何况他还在这句话的下面洋洋洒洒地落了款,留了大名。 惊讶无语了片刻,贺繁发现刘可欣表情眉飞色舞的,忙扯下那张便签纸握在手里,想了想,还是解释道:“这个hf不是我,名字缩写一样而已,我跟他说过了,他就是闹着玩的。” 贺繁以为江代出早把这张便签纸扔了,事情早过了,哪能想到他还写了这么一句话贴回去跟人叫嚣。 要是hf说的不是自己是别人,被写字条的人看见这个,指不定要搞出什么误会。 “他说你是他的诶!好霸道好浪漫啊!”刘可欣努力压抑着澎湃的心情,半掩着脸朝贺繁歪头道。 想到刘可欣是无论自己怎么澄清,都还把“童养媳”的玩笑当真,贺繁脸上发了热,“他真的就是开玩笑而已。” 刘可欣两手捧住了脸颊,眨巴着眼睛说:“我也想有人跟我开这种玩笑,男的女的都行。” 一块儿过来的两个同学也点好了饮料,看到刘可欣手舞足蹈的,好奇地过来问她遇上什么有意思的事了。 贺繁慌忙把拿着便签的手插进口袋,朝刘可欣投去个隐晦的眼神,意思是拜托她别说出去。 刘可欣背对着两人,小幅度地比了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狡黠一笑,随口说了个笑话把那两人糊弄过去了。 这时贺繁点的饮料做好了,他跟几人并不同路,便打了招呼一个人先走。 刚到公交站,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贺繁拿出来一看,是刘可欣给他发来的一条短信:我用我看过一百本小说的经验和直觉跟你保证!他超爱你的! 这比江代出纸条上写的那些胡话还离谱到家。 贺繁实在不懂刘可欣为什么对此油盐不进,他是个男的又不是女的,江代出爱他一个男的干什么。 女生的心思太难懂了,贺繁不知道怎么回复,就想着不回了。 手机一合上,不经意地,有几幅画面忽地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 回家的公交车刚好停在面前,贺繁拎着饮料随便找了个后排的位置坐下。车子启动一摇晃,脑子里又浮现出了他无意间看过的一本日文漫画。 当时那漫画被江代出放在桌上,他看到就随手翻了翻,翻到两个男的在接吻。他有点意外,又想到书这东西本就包罗万象,也许讲的是那种罕见的同性恋也说不定,他之前在电影里也看到过。何况对白全是日文,也有可能他看不懂,没明白作者实际表达的意思。 就像忘了那张心愿纸条一样,他也忘了这件事,完全没有意识到江代出会看这种漫画意味着什么。 偶然间那张纸条回到了他手里,他也莫名又想到那两个接吻的男人,不知怎么的,就把江代出那不肯跟自己吐露,只能一个人思考的“心事”联系在了一起。 像一枚炸弹轰然炸开心湖,掀起层层波澜。 公车忽然一个急刹。 贺繁正愣着神,手里饮料没拿稳,跟着车身猛地摇晃甩了出去。塑封口落地裂开,饮料一下溅得到处都是,坐在贺繁前面好几位乘客的鞋子和裤腿都遭了殃。 贺繁赶忙捡起地上摔烂的饮料杯,从外套口袋翻找纸巾递给他们,连声道歉。 见他是个斯文的学生,众人没怎么苛责,看他蹲身擦地上的液体还各自从身上搜罗纸巾给他。贺繁收拾好一地狼藉,跟司机师傅也道了歉,便在下一站下了车。 他找到垃圾桶扔了东西,没急着去赶下一趟公交,随着一群匆匆的路人,神思不属地往前走。 不知是因为刚才擦地蹲了太久,还是指尖拈着的那张意味不明的便签纸,贺繁觉得脑袋又昏又沉,胸口也发闷。压在心里许久的不解和疑虑仿佛自动寻到头绪,将种种细节串联在一起。 江代出今天没出门,也无所事事,一会儿看看墙上的挂钟,一会儿按亮手机,纳闷贺繁下课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到家,犹豫着要不要给他打电话。 人一旦有了秘密,心境就变得复杂了,以前江代出想接贺繁就去接,想找贺繁就去找,给贺繁打电话只要不影响到他,不加犹豫就会拨过去。 可现在却总怕做了什么,就引得贺繁怀疑,忍不住时时关注着,又不敢表现出不该有的占有欲,总是患得患失反复掂量自己的言行。 正迟疑不定着,手机忽然响了。 江代出本以为是贺繁打来,眼中的雀跃在看到来电人是罗扬时转为失望,恹恹地接起来,随口“喂”了一声。 第125章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吵,应该是很多人叽叽喳喳地在说话。 罗扬说王润波家今天没大人,叫了几个朋友来打扑克,问他要不要也过来玩。 江代出没什么心情,拒绝的话都到嘴边了,又一想找点事做也好,省得他等不着贺繁,一个人总是翻来覆去悬心着头上不知何时就要掉下来的那把剑,改了主意说会去。 他挂了电话,想着正好能以报备去向的由头给贺繁发短信,再问他人去了哪。可发过去很久都没收到贺繁回复,倒是罗扬一直打电话来催,只好悻悻地出了门。 到了王润波家,看到五男三女围坐在客厅里喝酒打牌。 那几个男生是王润波跟罗扬的同学,江代出之前就认识了,算不得多投缘,就是一起玩过几次。女生里有一个是王润波的女朋友,另两个染着黄头发的他没见过,不等打招呼就被王润波以来晚了为由塞了一瓶啤酒,叫他必须都干了。 托了贺伟东的“福”,江代出跟贺繁都不太喜欢酒味。 况且一群初中生没什么钱,买的是门口小卖部最便宜的那种本地啤酒,口感劣质,喝起来又酸又苦。 但江代出不是在大家面前会掉链子的性格,还是逞能地一口气闷了。 那两个黄头发的女孩见他爽气,和男生们一块儿起着哄地拍手叫好。 她俩一个叫冯琳,一个叫露露,都化妆染发打扮得很成熟,江代出以为她们比自己大,听王润波介绍才知道她们也是厂中初三的。 俩女生凑着头窃窃私语了一番,其中一个拍了拍罗扬问:“你不是说来两个帅哥吗?怎么就一个?” 罗扬本也以为贺繁会一起来,又拍了拍江代出,“对啊,贺繁呢?” 江代出比他们还想知道贺繁去了哪,怎么连短信都不回,又不想说太多,含糊道:“他上课去了。” 王润波嘴里叼着烟不解,“周日上什么课啊?” “你以为都跟咱们一样啊,人家一中好多人周六周日都补课。” 罗扬大咧咧地自嘲完,又撇关系似地冲露露跟冯琳一摊手,“人我可帮你们叫了,不来那不能怪我吧。” 两个女生嘀咕了几句什么,非让罗扬自罚一杯酒赔罪。 罗扬跟露露同班,一开始打她主意来着,但露露看不上他,他又追露露的闺蜜冯琳,冯琳也非长得帅的不要。最后罗扬就承诺帮她俩介绍帅哥,换她们也撮合自己和她们一个眼光没那么高的姐妹。 他们一屋子人多,扑克凑了三副,定的规则总也记不住,几把下来挨个下桌,就只有江代出一直赢,一直洗牌。 他边理着牌,边时不时按亮手机看贺繁来消息没有。 本来江代出坐在罗扬和冯琳中间,冯琳的另一边坐着露露,两个女生低头耳语了几句,就把位置交换了。 露露的性格一点不扭捏,坐到江代出旁边就不停和他聊天,喝酒也痛快,跟罗扬一唱一和地,时不时要跟他碰一杯。 江代出不驳女生的面子,一连喝了几杯,多少也带着点发泄和掩藏情绪的目的。 因为他对女生没有一点想法,就忘了女生不一定对他也没想法,等露露颇具暗示地贴他越来越近才意识到问题,不动声色地调整坐姿,把距离拉开了。 他已经有点酒精上头,又一直等不来贺繁的回复,心里很不踏实。 罗扬见他一直不上露露的道儿,帮着腔又要给他倒酒,“大年,我可看见露露喝得比你多啊,你还不赶紧追上!” 江代出抬手覆住杯口,另只手翻了下手机,说:“不喝了,我先走了。” 罗扬举着的酒瓶停在半空,“上哪儿啊?” 江代出:“去找下贺繁。” 见他有美女的地方不要呆,还想着找贺繁,罗扬忍不住调侃道:“你怎么成天老是贺繁贺繁的,不知道以为贺繁是你老婆呢!” 方才说到贺繁的时候,王润波的女朋友没听见,这会儿好奇地凑过来问:“贺繁是哪个?是他对象吗?” 没人注意到江代出表情一瞬的紧绷,王润波还笑说:“什么对象啊,是他弟,就是今天没来那个。” 罗扬硬是把酒给倒满了,拦着江代出不让他走,“赶紧喝赶紧喝,别让美女等着急了。” 看出江代出有意同自己保持距离,露露也不气馁,改了策略笑着说:“酒不喝就不喝吧,那把qq给我,加个好友总行吧?” 要换作一般人,江代出可能就给了,可他看露露不像单纯交朋友的态度,想了想说:“你给我你的吧。” 露露很聪明,一听就知道江代出在敷衍她,稍有点下不来台,撅着嘴道:“加个qq而已,你怎么这么小气啊。” 第76章 罗扬见状赶紧打圆场,说江代出是对不熟的人害羞,以后大家一起多出来玩就好了。 江代出没接他茬,也没反驳,算算时间还是没按捺住,给贺繁打了电话,结果贺繁关机。 他以为贺繁下课忘了开手机,又坐着等了一会儿,再打还是没通。 正准备先走,王润波家的门铃响了。 背着大人抽烟喝酒的一群初中生不由有些紧张,就王润波还算淡定,朝门口警惕地问:“谁啊?” 门外传来一个清润好听的少年音,“是我,贺繁,江代出在吗?” 第126章 见不是大人,大伙齐齐松了气。 江代出第一个冲向门口,开门一看到贺繁就问:“你刚才干什么去了,电话怎么关机啊?” 贺繁的视线与江代出短暂一碰,解释道:“在外面呆了一会儿,手机没电了。” 他方才的确是在外面走,走到手机自动关机了,才重新坐上公交车回家,充上电就看到江代出发的短信,说是来了这里。 知道江代出要走就是想去找贺繁,罗扬觉得贺繁这会儿来得太是时候,以为贺繁也是来玩的,冲两人招手说:“你俩站门口干什么,快过来啊!” 王润波也跟着催促,大家还起身给贺繁挪出个位置。 本来江代出觉得这屋里烟味重,想带贺繁走来着,可看贺繁不想因为自己扫大家的兴,就一块儿坐了回去。 空酒瓶摆了半张桌,一群人这会儿都不免喝得有点高。 冯琳跟露露的性格本就大胆外向,被酒精一催化更外放了。从贺繁进来,冯琳的视线就没从他脸上移开过,时不时跟露露两个瞄他一眼又低头笑,那音量是一点也不怕人听到。 一般有贺繁的地方,就没别的男生什么事儿了,罗扬早就习以为常,故意调侃道:“冯琳你能不能矜持一点,人家那么斯文,你别把人家吓着。” 结果冯琳一点不遮掩,说她就是喜欢贺繁这款斯文的。 “那你跟我妹一个口味啊。” 罗扬这个当哥的,总要拿罗梦干过的糗事出来说,“我妹小时候天天说要嫁给贺繁呢,这两年大了知道臊了,可算不挂嘴上念叨了。” 说完还学小女孩的语气捏起了嗓子:“我长大了要做小繁哥哥的新娘子——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 众人被他的辣眼逗乐了,前仰后合地笑成一片。 反倒贺繁这个当事人没什么反应,表情平淡的像走神一样。 江代出也笑不出来,正欲拉上贺繁回家,余光瞥见露露轻轻推了推冯琳的胳膊,明显在怂恿她什么。 冯琳早也想跟贺繁搭讪来着,就撩着额前两撮刘海,探身对贺繁说:“帅哥,能给我你的qq吗?” 江代出早就有所戒备,没等贺繁出声,胳膊往前一伸把冯琳挡开了,皮笑肉不笑地说:“不好意思,他不加女生qq的。” 冯琳茫然地看了眼江代出,又见贺繁表情默认,垮着脸小声嘟囔了句。 相比贺繁,露露更好江代出这种运动型的,没要到qq也很不甘心,在一旁跟着抱怨:“你们兄弟俩怎么都不加女生qq啊。” 都是一般大的男生,哪还能没点过盛的荷尔蒙,罗扬老早就对他俩的“不近女色”百思不解,忍不住怀疑道:“大年,贺繁,你俩是不是已经偷偷交女朋友了,就故意不说?” 他不信就凭这两人的长相,在一中还能一朵桃花也不沾。 但看两个人的表情,明显真没有。 “贺繁学习忙,他没空谈恋爱就算了——” 罗扬转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大年你怎么回事儿啊?你们一中的美女出了名的多,就没有一个入你眼的?” 江代出不想聊这个话题,语气有点不耐烦,“没有,不感兴趣。” “不是吧,和尚啊你?” 边上的王润波女友在怀,也很是不理解,借着酒劲儿接茬开了句玩笑:“那你不感兴趣美女,难道喜欢帅哥?你是那个啊!” 他表情戏谑,全然没注意到江代出倏地僵硬了脊背,顾自哈哈大笑起来。 罗扬没领会他在笑什么,追问道:“什么那个?哪个啊?” 其他人也一脸迷茫地面面相觑。 “哎呀,就那个嘛!” 王润波不是真觉得江代出是同性恋,毕竟那种男的他见过,都是走路扭着屁股,翘着指头的娘娘腔,江代出半点不沾边,纯是想故意恶心一下大伙儿,只是那个词光让他说他都觉得难以启齿。 他女朋友不满他卖关子,嗔怪地推了他一把,“什么啊?你到底说不说?” 王润波很得意众人伸着脑袋等他开答案,一脸坏笑地看着江代出。 “就是——” 江代出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直直戳着,本就压抑,又喝了点酒,血气直往脑袋顶冲,心想承认了又能如何。 他一句“我就是同性恋怎么了”刚冲到嘴边,忽然一只手被人拽住了。 跟着身后响起酒瓶摔在瓷砖地上的碎裂声。 “啪!” 看热闹的众人都被吓了一跳,目光转向响声来处。 “不好意思,我酒没拿住。”贺繁松了江代出的手,不动声色地说。 酒瓶碎了,酒洒了一地,他站起身,歉意地看向王润波,“能帮我拿下垃圾桶和扫帚吗?” 等王润波取了打扫工具回来,江代出脑子里的酒精已经全都挥发出去了。幡然意识到自己差点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出了柜,幸好被贺繁打断。 而后他瞳孔一缩,愕然转头看向贺繁。 贺繁为什么会打断他? 目光从他脸上一掠而过,贺繁便转开脸去,接了王润波递过来的塑料桶。 贺繁知道了! 江代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 贺繁怎么知道的? 江代出呆立当场,从没如此惊慌过,看着贺繁在捡碎玻璃,半天才回神,上前道:“我来吧。” 第127章 说着蹲身把大块的碎片捡进垃圾桶,手估计再抖得厉害一点就要被划破。 没人计较贺繁的“不小心”,大家合力收拾好地上的狼藉,就聊天的聊天,喝酒的喝酒,把刚才的事给忘了。 可江代出坐不住了。 贺繁也一样,他本就不爱参加这种聚会,刚才会留下,不是因为盛情难却,是还没做好和江代出单独待在一起的准备。 不知怎么开口同江代出确认,自己是不是猜中了他不想说的“心事”。 来之前贺繁有两个疑问,江代出的性取向是其一,还有,他对自己是不是真有刘可欣以为的那种意思。 现在前一个阴错阳差已经有了答案。 过了没一会儿,江代出借故说家长催他俩回去,就跟贺繁先走了。 回家那短短一段路,他走得脚上像灌了铅似的。 酒醒了,风一吹,什么勇敢无畏都没了,只剩怕贺繁猜到他是同性恋,是因为一早觉察出他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对着贺繁低头不语的后脑勺,江代出心里没底透了,等拐进一条胡同,到底还是憋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想着死也得死个明白,快步走到前面,挡住了贺繁的路。 “我没想好怎么告诉你的事就是这个,我是同性恋,发现有一阵儿了。”江代出定定地看着贺繁。 贺繁脚步一顿,脸上不是意外的表情。手还插在口袋里,下意识捏了捏那张带有似是而非含义的便签纸。 坦白之后,江代出感觉到了久违的一点畅快,也庆幸没从贺繁的脸上捕捉到最令他恐惧的嫌恶与排斥。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像是被搬走了。 贺繁叹了口气,望向江代出,表情认真到有些严肃,“你怎么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来。” 虽说正视自己不是错误,但总不能这么仓促草率,人言可畏,他不想江代出吃不必要的亏。 江代出知道他让贺繁担心了,张了张嘴,说了句:“对不起。” 他低下头,同时心也沉沉下坠,明白了在贺繁心里,同性恋这事不光彩到甚至不能讲出来。 贺繁只是后怕才脱口而出,本意不是责备,后悔语气重了。 可他说已经说了,正不知道怎么找补,忽听江代出问他:“贺繁,你是怎么知道的?” 贺繁闻言不禁抬眼,与江代出视线相对。 “我不小心看到你的漫画了,两个男人那种,就奇怪你为什么看这个。” 那便签纸被贺繁攥在手里,攥得都快烂了,想了想,到底还是略过没提,“之前你又一直跟丢了魂儿似的,加上你刚才那反应我就猜到了。” 江代出闻言蒙了。 他没有想到贺繁是因为那本漫画对他的性取向起了疑心。而事实上那漫画也是偶然到的他手里,他不是故意要看,并且早扔了。 正当江代出以为头上悬的剑歪打正着没有扎中他,蓦地听见贺繁又问:“江代出,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江代出表情一滞,直直看着贺繁。 倒是贺繁不敢看他,“不然你怎么确定是喜欢男的?” 悄悄咽了下口水,江代出耸耸肩,昧心地否认了:“我没喜欢的人。” 不可以贪心。 贺繁连他告诉别人他是同性恋都反对,就绝没有可能接受他的心意,把自己也变成同性恋的。 只要他不说,他就一直是贺繁最亲近的兄弟,而不是连面对着都尴尬为难的人。 “你懂的,会做那种梦嘛,我总梦着一些男的演员和球星。” 江代出用笑来掩饰心虚与哀凉,“我又一直对女的没兴趣,有天就一下想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了。” 第77章 那件事真假掺半地说开后,两人就没再刻意提起过,这一关算是让江代出糊弄过去了。 然而没消停两天,又遇上了另一关。 因为高中择校的事迟迟没定,江致远看出他一直敷衍拖延,叫他请假回一趟首都,正式和他商讨去留的问题。 总之江致远的意思明确,如果没法在锦阳念个像样的高中,就必须回首都上学。而整个锦阳能入他眼的,也只有一个实验高中,连二中的“火箭班”都不行。 可是以江代出的成绩,就算一中一半人弃考,他都未必考得进,何况还有其他初中的尖子生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正绞尽脑汁想怎么应付江致远,天无绝人之路,也该着了他就是有这个运气,恰好碰上今年实验高中为筹资建校而做的招生改革。 不仅将原来一学年的班级数量增加了几个,还另外在校园一侧的矮楼里设立了“实验分校区”。这样加在一块儿,整个可以算是扩招了好几百人。 不过扩招不意味降低录取要求,实际上,以前能考进去多少还是多少,只是在往年的录取排名线下新增了一个“二档录取线”。 若中考分数没有达到一档录取但在这二档录取的排名里,就可以通过出两万块“建校费”的方式入学,如果不愿意出这个钱,也可以退而求其次去分校区。 消息一下来,引得不少中考生家长大为重视,尤其是那些成绩不算好也不太坏的。 原来看自家孩子分数差的太多就死心了,现在还能多一个念想。但凡家里能拿出那两万建校费的,就盼着孩子努把力能挤进二档线。 第128章 就算家里条件差,出那两万块吃力,进实验分校也是比去其它学校更好的选择。 这也是摆在江代出眼前唯一能留在锦阳的机会,几经周旋,跟江致远定下了君子协议,说好只要他能考出个二档录取分,江致远就掏钱给他进实验。 要是考不到,就必须老老实实回首都,找一所私立的国际高中念。 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这对江代出无疑是背水一战,定要他全力以赴奋力一搏。 他拿出了比当年考一中还要努力的劲头,断绝一切娱乐活动,定下心投身题海,把贺繁原本给他备考二中“火箭班”的课本笔记认认真真拿出来学。 而贺繁自然成了江代出同舟共济的战友,和“予取予求”的私教,每天抓紧一切时间帮他划重点,讲基础,改错题。 不过毕竟整个初中江代出都是混过来的,脑子再聪明,将三年的知识三个月学完也稍力有不逮,几次模拟考下来虽然一次比一次进步,可离预估的“二档线”还是有段不小的距离。 不过要是因此就被挫败,那他就不是江代出了。 这个年纪的他率真,轻狂,无所畏惧,有了一腔热血便自认无所不能。除了单恋无解。 当时他看到成绩只是稍稍沮丧了一下,就重振旗鼓继续周而往复地记公式,背单词,刷试题。 贺繁一个进实验如探囊取物的年级前十,那一阵子看着比江代出还焦虑。 中考前一天,他自己弄来一套试题给江代出做模拟,其实对完分数出来还是不理想,但为了不打击江代出的积极性,故意多给了他几十分。 然而到了正式考试那天,江代出试题答得特别的顺。不仅语作文是他信手拈来的题目,其他科目的卷子也好像特地为他扬长避短设计过,专挑他掌握牢固的知识点考,平时总出错的题型比模拟考卷上的少很多。 结果就是超常发挥,意气而归。 出成绩的那天,江代出跟贺繁正领着富贵小旺在院儿门口的摊子上排队买烤肠。 同院儿一个中考生的家长远远见着他们,提声问道:“大年,中考成绩出来了!你哥俩查了吗?” 江代出听了心里卧槽一声,立马队也不排了,拉着贺繁就拔腿朝家跑。 还不忘回头对富贵跟小旺解释说:“有急事儿,晚点再给你俩买肠!” 刚给客人上完染发膏的年美红见他俩风风火火地冲进门,又往里屋跑,一下意会到了,冲着他俩已经看不见的背影问:“怎么了?是出分了吗?” 江代出顾不上答,进屋翻出考证号,一言不发地打查分电话。按键的手还算稳,但额角渗出了一点细汗。 贺繁跑得微微气喘,他正常发挥,一档稳进,相比自己考几分更关心江代出的成绩,就站在旁边看着江代出输完考证号,把话筒举到耳边。 江代出蹙眉垂眼,摒吸等待结果,贺繁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跟着进来的富贵和小旺似乎也感受到气氛紧绷,只在他俩脚边围着转圈,一声也没叫。 手机没开外放,贺繁只能隐约听见一个机器人女声,焦心又不敢打断,就一错不眨地观察江代出的神情。 江代出一一听完单科成绩,猛然抬了头,望向贺繁的眼里迸出一道光。 年美红实在着急这个事,跟客人打了招呼,就来他俩房间找他们。 见江代出坐着举着手机,贺繁站着看他,两人面对面都不出声,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小心翼翼问道:“怎么样啊?” 江代出这才点了外放键,把手机摊在手里,一个电子音清晰缓慢地念出了总分数。 擦边险过! 年美红听到这个数字,但不知道几分算考上,见两个人都木着,心里没底地问:“考没考上啊?” 贺繁转过头来,眼中满是欣喜,“考上了,阿姨。” 年美红闻言长长吁出一口气,接着便笑得合不拢嘴了。 江代出突然然跟疯了似地从椅子上蹿起来,一把将贺繁给抱住了,抱得结结实实,开心的无以复加。 “我就说我一定能陪你上高中。”江代出激动地揽着贺繁的腰说。 贺繁的开心不比他少,所以即便腰都折得都发酸了,也还是笑着,抬手环上江代出的背,赞许式地轻轻拍了拍。 他们还是第一次如此拥抱。 这拥抱代表了什么只有他们俩清楚,一起付出过的努力,一起收获到的幸运,和即将一起迈入的未来。 他们不多言,无声胜有声。 “大年,你轻一点,小繁哪禁得住你这手劲儿啊。” 年美红见江代出下手太重,贺繁的腰已经被他按得塌下去,站着都吃力。 江代出很满足了,再抱就不对味儿了,只偷偷又紧了一下胳膊,便站直了松开。 接着又把年美红抱着举了起来,笑着大声道:“妈!我不用走啦!我又要赖在你家啦!” 年美红毫无准备,忽然双脚离地吓了一跳,拍着江代出叫他把自己放下来,笑骂道:“臭小子,我家是有什么好啊,你放着你亲爹亲妈家的大房子不去住,在我这呆了三年又三年的!” 江代出不会把这话当真,倒一下想起江致远跟付雅萍,立马打了电话通知他们。 江致远明显很吃惊,连着确认了两遍才信,最后夸江代出倒是挺有本事。 第129章 想着他跟付雅萍没什么时间在家,江代出回首都也多半要住校。既然现在有个不错的学能上,还有年家父母看管,便正式敲定了他在锦阳念高中的事。 那天晚一点的时候,贺繁趁江代出到处跟认识的人“报喜”的空档,一个人偷偷跑出去了一趟。 去了一中门口那家饮料店。 他推门进去,直奔贴满纸条的那面墙,却意外地发现那墙整个都空了。 暑假期间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年轻的老板娘坐在收银台后面,见他表情迷茫,起身问道:“小同学,你是来看许愿墙的吗?” 贺繁点了点头。 老板娘面色有些尴尬,“那个,那面墙之前装修出了点问题,这不趁放假嘛,我找人重新来漆过了,现在还没干。” “那上面的纸条还在吗?”贺繁急着问道。 “纸条我全给大家装箱子里了,想着回头墙干了再都贴回去。”老板娘觉得特别不好意思。 贺繁想了想问:“我可不可以找一下我自己那张?” 老板娘忙说:“可以可以!我去帮你拿过来。” 跟着起身绕出收银台,从墙边一个柜子里抱出一个大纸箱,表情歉意道:“就是不好找啊,怎么也有个几百张。” 贺繁看着箱子里堆的满满的绿色便签纸,道:“没关系,我慢慢找就好了。” 因为便利贴的背面原本有胶,多少还残留着黏性,有很多都互相粘在了一起,想要每张都看清楚,还得一张一张地分开。 老板娘见他低头找得费劲,就想帮着一起找,问他道:“你纸条上写的什么?我帮你一起找吧。” 贺繁不想麻烦她,说他自己找就行。 老板娘以为贺繁是不好意思说,见他长得一看就是青春里会有故事的人,一脸自己懂了的了然,“给小姑娘写的情话吧,哎呦我也青春年少过,不会笑话你的。” 贺繁闻言,忙抬眼否认,“不是的。” 他脸皮薄,又太白了,被人一开玩皮肤就容易红,老板娘更以为自己说中了,明显不信地笑着看他。 贺繁只好又把头低下了。 随手拿起一叠便签纸,想不到一展开就赫然见到自己那张,眸子一亮,将那纸条捏在了手里。 老板娘伸头偷瞄了一眼,心说这怎么就不算情话呢。 折腾了半天,贺繁一点没觉得不爽,反而为了怕失去却终没失去感到庆幸,心情舒展而喜悦。 老板娘见他那么高兴,想起中考成绩已经出来了,忍不住打听道:“那你愿望实现没?” 贺繁嘴角上扬,“实现了,谢谢老板。” 您家的许愿墙真的很灵。 到家后,贺繁趁江代出没在屋的时候,将刚拿回来的纸条夹进了一本琴谱里。 和原本的那张夹在一起。 一张是江代出中二傻帽说“他是老子的”那句霸气宣言,另一张上工整虔诚地写着:希望能和你一起上高中。 第78章 初秋的风吹动着崭新校服的衣摆,身旁同学的耳机里漏出周杰伦新专辑的主打歌。 江代出站在校门口的分班表前震惊得睁圆了眼。 实验高中是打乱排名随机分班,想不到自己的好运气买一送一,跟贺繁分到了同一个班。 一学年可是十二个班呢,这要不是情比金坚感动了上天,根本说不过去。 他俩都被分到了十一班,班主任是个面相和蔼的半老头儿,名叫李万机,穿一身洗得掉色的衬衫西裤,戴着副又老花又近视的金丝眼镜。 老李带的是语文,但据说人多才多艺,十项全能,除了音乐和体育全都能教,在他们之前刚高分送走了一届毕业班。 他挺重视选班干部的事,开学好多天才根据入学成绩和脾气个性选定班长。 班长名叫于胜男,是从周边县城考进来的,一眼看着就是优等生,连头发丝和眼镜腿都透着股学霸的味儿。不过她一点也不书呆子,反而开朗外向,嗓门洪亮。 为了配合这个风风火火的女班长,老李就打算选个沉稳的男同学当副班长,这样性子互补,免得针锋相对王不见王。最后从几个成绩比较好的同学里把贺繁扒拉了出来。 贺繁本不想当这个副班长,无奈没有推脱成,从此班里人有时喊他名字,有时就“副班长”,“小班长”,“小班”随机地叫。 李万机也很欣赏总跟贺繁在一块的江代出,觉得他处事做派有模有样,本想给他个班干部当当,然而把入学成绩从头找到中间都没见着他的大名,又从下往上看,怕不能服众,只好作罢了。 开学小考后贺繁成绩依旧拔尖儿,江代出与有荣焉,根本不在乎自己考了几分,排多少名。他本就无心向学,进了实验便觉得闯关完成,上课不是发呆就是睡,再偷摸看点闲书,下课抱个球就撒丫子没影儿。 反正考进来就倒数第一,还能退步咋地,也变相算是成绩稳定了。 因为个头最高,他从托儿所就坐倒数第一排,这又延续到了高中。 贺繁在他隔着两排的前面座位,他就经常拄着下巴盯着那个形状饱满,发色乌黑的后脑勺。 盯了没几天,就敏锐地发现点问题。 贺繁的同桌是何薇,他们班公认最漂亮的女生,丸子头没刘海,一双大眼睛俏皮灵动,额角有一颗跟贺繁锁骨凹陷处一样形状规整的小痣。 第130章 江代出还特地观察过,发现全班除了贺繁,就属她最白。 更让他闹心的是,何薇时常一手扶着课本侧着头,好似在看书,实则看贺繁。要是贺繁恰好抬头,她就立刻咬着笔杆子假装在思考。 从江代出的角度,能把她“拙劣”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都是偷打了贺繁的主意,谁还看不懂谁。 班长跟副班长都有老李给安排的任务,早上要比其他人提前一会儿到班级。江代出就跟贺繁一块到校,贺繁上楼,他去打一会儿球或者买早餐,响铃才回教室。 这天江代出回来,见贺繁的座位空着,猜他上厕所去了,就把一份豆浆麻团放到他桌上,往自己座位走。路过贺繁的后桌,看见于博正奋笔疾书地抄着语文作业的习题册。 本来早自习抄别人作业是正常操作,可江代出无意间扫了一眼,见题目边上某大诗人的手上多了把机关枪,甚是眼熟,就觉得于博怕是不太正常。 他停下脚步,敲了敲于博的桌子,“喂,你饥不择食啊,连我的作业也抄?” 于博抬头一脸茫然,“啊?这不是小班的吗?” 江代出挠了下头,伸手把那习题册翻开第一页,指着上面自己的大名,“你倒是看一眼啊。” 心想应该是他昨晚把作业落桌上,贺繁看见就一起收了。 眼看离交作业没几分钟,于博一声哀嚎,伸着脖子四处求助,“涂改液涂改液,啊谁借我个涂改液。” 江代出幸灾乐祸地呵呵笑,探身帮他把贺繁桌上另一本拿了过来,“下回看清楚点嘛。” 于博一边涂着答案,一边把两本习题册都翻了翻,无语道:“我靠江代出,你和小班的字怎么一模一样啊?这谁分得清?” 他天天抄贺繁的作业,认得贺繁的字,看见桌上放着这本,一翻就以为是,哪能想到还会是别人的。 江代出嘴角一歪,得意且理所当然,“我和你小班今天穿的内裤还一模一样呢。” 说完正瞥见贺繁走到教室门口,听于博骂他恶心不恶心,像做了亏心事一样抬手蹭了下鼻子,回自己座位上了。 李万机被临时叫去开语文组会,让课代表带着预习今天要讲的文言文,这对大家来说基本就等于自由活动,一个个饿的吃,困的睡,不饿不困的凑着脑袋闲唠嗑。 上课前各科轮流收作业,英语课代表的衣角不小心将何薇敞着口的文具盒刮到地上,啪嗒一声,女孩子花花绿绿的文具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英语课代表抱歉地帮着何薇捡,捡到一支中性笔,但是笔帽已经不在上面,就又蹲下找,见那笔帽滚到了贺繁那边,跟何薇指着道:“笔帽在小班凳子下面。” 何薇低头也看见了,不过是在贺繁靠过道的那边,她够不着,就向正转过头的贺繁求助:“同桌,你能不能帮我捡一下那个?” 贺繁刚刚没注意,闻言低头才看见,弯身把那笔帽捡了起来。 刚递给她,就听坐在江代出前面的钱亮夹着嗓子学何薇说话:“同桌,你能不能帮我捡一下那个?” 他这一声怪腔怪调的,明显别有意味,班级里顿时传出不少人促狭的偷笑声。 钱亮本来就又欠又爱出风头,见有人应和更是起了兴,又“同桌同桌”语气浮夸地重复这个称呼,见把众人引得纷纷转头,抖着机灵唱起了“同桌的你”。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明天你是否还惦记,曾经最爱哭的你......” 钱亮变声期的破锣嗓子唱歌实在没多好听,但大家谁都不是为了听歌才向他跟两位当事人投来目光。 也不怪男生女生都被钱亮带动跟着起哄看热闹,实在是贺繁跟何薇太像青春偶像剧里的男女主角了。 开学第一天时,何薇抱着刚发来的一摞课本被冒失的同学撞倒,当时贺繁第一个上前拉起了她,还帮她把散了一地的课本捡起来。 如今不仅旧景重现,两人还已经成了同桌,实在宿命感十足,外形又般配,坐在一块看着都赏心悦目。 “......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把你的长发盘起......” 钱亮挤眉弄眼鬼哭狼嚎地重复着那几句歌词,越唱越起劲儿,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何薇已经臊得把脸埋进手肘里,脖子,耳朵,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都红透了。 正当贺繁准备起身时,忽听身后传来“咣当”一下桌椅剧烈的碰撞声。 钱亮的歌声骤然止住,变成一声变调的:“哎呀!” 跟着就见他以一个狼狈的姿势扑到了桌面上,满是青春痘的脸痛苦地皱成一团,桌上的书本也稀里哗啦地被他撞掉,这回更引人注目了。 钱亮好不容易找回平衡,把屁股下前倾的椅子正了回去,一脸难堪地回头怒骂:“操!你他妈踹我凳子干嘛?” 江代出抱臂向后靠在椅背上,一条长腿慢腾腾地往回收,丝毫没有要掩饰或否认那脚是他踹的。而且脸上不见歉意,语气也很不耐烦,“唱个屁,打扰老子睡觉了。” 钱亮一下站起来,火气直往脑袋上冲,可对着江代出那峻拔凌厉的气场,真让他干点什么,他又不敢。 不仅因为江代出长得高大结实,还因为听说他敢跟外校的混混一挑四,觉得惹不起,前一秒还怒不可遏的眼神登时怂下来,“你有话不会好好说吗? 第131章 想不到他递出台阶,江代出也不下,眼皮一掀反问他道:“班长好好地说了两次‘安静一点’,你听见了吗?” 到底是血盛的半大小子,钱亮被江代出激怒了,抬手指住江代出磨牙切齿。 江代出单手一撑桌子,也缓缓站了起来,甚至都没有作出防御的姿势,脸上十足挑衅且蔑视。 两人间的气氛一下变得剑拔弩张。 当周围人都以为他俩下一秒就要打起来,忽听见一道清朗的嗓音:“老李在后门,都坐下别吵。” 贺繁冲两人说完,额外投以江代出一个类似命令的眼神,平日温文的一张脸少有地显出严肃来。 江代出马上就要撸袖子,一下被贺繁收敛住了气势,幸好钱亮比他更怕老师,听到就赶忙转身坐了回去。 多少也有点庆幸来了救兵。 围观群众都以为老李此刻真在后门,条件反射地纷纷低头假装看书。 只有江代出看出来贺繁是骗大家的,不过还是安生地坐下了。 语文课代表一见贺繁把秩序稳定下来,忙趁机提醒早自习任务:“大家把语文课本翻到一百七十六页,默读课文。” 此时上课铃刚好响起,李万机踩着铃声进了教室,一场由嘴贱引发的早自习插曲便过去了。 第79章 就在不久前,上了职高的罗扬在校外惹上两个一身纹身的小混混,本想叫江代出来帮忙撑场调停。结果江代出忍不了那两人的说话态度,直接动了手,把那两个混混揍得趴在地上连连跟他俩道歉。 本来以为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有天中午,江代出打完球一个人去买炸串,路过学校后门的一条巷子时隐约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刚要转头查看,忽然一道棍子的残影朝他头上落下来。他下意识往后一退,木棍擦着他的脸侧劈头落下,幸亏他躲得及时,没砸着他脑袋,只是眼角被木棍尖端的利刺划了道口子。 当那棍子再一次朝他落下时,江代出眼疾手快地躲开,并朝握棍子的人飞踹一脚,直接将那人连着棍子踹飞出去。 这时江代出认出了那人,是那天被他打得满地求饶的小混混之一。而另一个,正和其他两个差不多打扮的人齐齐朝他扑过来。 最后,江代出跟那四个找他麻烦的人谁也没讨到便宜,他眼角裂了,那四个也一身挂彩。 那天贺繁看见他的时候,他受伤那边整个眼睛都肿了起来,蓝白校服上血迹斑斑,还能在脸上看出血淌下来的痕迹。 对于一个普通高中生来说,打架不过分,见血就过火了,追问之下才知道江代出因为鲁莽冲动惹上一群会拿棍子打人的混混,气恼地责令他不准再和人随便起冲突。 那天他跟贺繁保证再三,说自己一定“安分老实”,这才过去没几天,就差点又跟人打起来,贺繁肯定对他很失望。 为此江代出一整日都提着心,又怕贺繁训他,又怕贺繁训都不训他。 他也觉得是自己不对,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跟贺繁做一辈子兄弟,就不应该因为贺繁跟别人被凑了班对儿而发脾气。 可他真的是没忍住,他太嫉妒了,嫉妒何薇是“同桌的你”,而自己只是个睡在上铺的兄弟,光在性别这他就不战而败了。 下了晚自习到家已经半个小时,贺繁路上就没怎么和他说话,正以为贺繁今天不打算理他了,垂头丧气地呆坐着,忽然见着贺繁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去买点面包当明天早餐,你去不去?”贺繁表情平静地问。 江代出如蒙大赦,猛点了点头,外套都没穿就跟在贺繁身后亦步亦趋地往外走。 想到这个时间点面包店不会剩好东西了,江代出凑到贺繁边上讨好道:“要不明早我帮你带煎饼果子吧,别啃面包了。” 贺繁语气淡淡,“不用了,你打球吧。” 他知道江代出明早约了六班的人。 看贺繁对自己不咸不淡,江代出心里不安,主动求了饶:“贺繁,对不起,你别生我气了。” 贺繁扫了他一眼,不说话,径自往前走。 江代出赶紧追了上去,狗腿子似的给贺繁做捶背捏肩的动作,“小班长,我错了,我不该在教室里闹事,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贺繁看他点头哈腰的,一副可怜相,停了脚步叹气说:“你能不能别总这么好斗,同学之间有一点小摩擦难道你也要打一架解决?” “是钱亮他先嘴贱的。”江代出小声嘟囔了一句。 虽然贺繁也为钱亮的行为感到冒犯,但为了不让江代出小题大做,还是说:“就是个玩笑而已。” 江代出:“那叫造谣好吧?” 贺繁顿了顿,无奈地抬步往前走了。 江代出心里不服气,追上贺繁想要据理力争。结果被贺繁回头瞪了一眼,立马就把嘴闭上了。 然而越想越为自己感到悲哀。 他在这不乐意,说不定贺繁心里偷着笑,毕竟何薇是班花,成绩也不赖,跟她被点鸳鸯谱怎么看都是件得意事。 走出院儿门,贺繁见他耷拉着脑袋神情沮丧,又放慢了脚步。 贺繁是生气,但那生气里掺的一大半是担心,担心江代出总这么冲动毛躁,日后会在大事上吃亏。 一回想他那天被四个小混混堵在后巷偷袭,眼角裂开流得满脸是血的样子就后怕,那处伤口离着眼球都不到半公分。 第132章 而且混混一般都是没有正经工作的,说不定也不是本地人,万一是背着案底的亡命徒,哪天打红了眼棍子换成刀呢。 “你老实一点吧,别仗着自己能打就什么都想用打架解决。” 他想了想,用语重心长的口气提起旧事:“改改脾气,别再碰上上回那种事了,眼角都差点留疤。” 提起那几个趴地道歉又恬不知耻搞偷袭的手下败将,江代出气不打一处来,“我哪想到他们被我收拾完不服气,还背后玩儿阴的。” 贺繁看着他,目光冷冷道:“那种人做事,你想不到的多了。” 江代出被贺繁噎得无法反驳,见他板起脸,又只好承认:“好吧好吧,是我考虑得太少了。” 面包店要不了多久就要关门了,贺繁没与江代出再多说,加快脚步朝那个方向走。 江代出紧跟在他后面,拉着他外套的衣角小声叫他的名字,叫几声“贺繁”,再夹一声“江繁”,一声接一声。 贺繁知道江代出是在哄他。 叫他“江繁”是想表达他俩最亲近,他俩有旁人不知道的小秘密,他俩“交情”独一份儿。 平时,贺繁同之前就认识江代出的人称呼他“贺年”,私下里也偶尔叫这个名字,不过多发于江代出惹人嫌,自己喝止他的时候。这些年形成这个微妙的小习惯,不带任何姓氏与身份上的定义。 江代出看出贺繁心情有所缓和,可还是能从他眼底察觉到那一抹忧心。 跟着不由得感到羞愧。 相比贺繁的早熟早慧,不需要人操心,自己真的是挺差劲的。 还不只是心智性情上。 贺繁长得俊,人聪明,学习好,能拉一手艳惊四座的大提琴,每次随便一想贺繁那些优点,从不知“自卑”俩字怎么写的江代出都不免有些无地自容。 也更患得患失起来,怕自己有天落在贺繁身后太远,追也追不上了。 原来爱慕一个人的心是无法自洽的,既想据为己有,又觉得自己不配。 况且他性别还不对。 见江代出低声下气地和自己认错,贺繁的心情又复杂又矛盾。 在自己刚到锦阳的时候,江代出还有赵宇航,李诚,陈玉超和罗扬这四个兄弟。如今赵宇航断了联络,李诚没了音信,陈玉超去了分校后与他们逐渐疏远。某种意义上讲,江代出一起长大的发小,就只剩罗扬一个了。 虽说希望江代出能把跟罗扬的友谊,同罗扬那些不合宜的交际圈分开,但也知道要是罗扬有事找他,他不可能不帮忙。 贺繁清楚这一点,忧虑的也是这一点。 可不得不承认,那个至情至性,一身热血的江代出也是他最欣赏与钦佩的。 还有一点羡慕。 贺繁本也不是胆小怕事的性子,只因自小的成长经历和生活环境受限,让他不得不在面对每件事时告诫自己要谨慎沉着,周全妥帖。 但江代出不用,他可以恣意张扬,随心且自由,活成了那个贺繁向往过,却永远无法成为的自己。 江代出暗暗自惭形秽了一通,看贺繁脸色不再那么严肃,戳了戳贺繁的肩膀转移话题,“你觉不觉得,你刚才跟我说话那语气特像是我老婆诶!” 这虽是句调侃,但说出口时却有种苦中作乐的意味。正是因为知道没有一点希望,才敢这样当玩笑开开。 反正他俩不仅有好几年的“童养媳”绯闻,连他妈跟小姨都在他俩小时候打趣过,说要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长大一结婚两家就都圆满了。 他这样过把嘴瘾,贺繁应该不会起疑。 果然贺繁没有太大反应,只微微侧头看他,“你才说了自己喜欢男的。” 江代出挠挠头,心想贺繁大概是没法理解他们基佬喜欢男的,也是会把对方当老婆的心理。 “老贺不能再喝了,别谁一叫你喝酒你就去,肝受不了的。再说咱家有俩小子呢,你得给他们做个好榜样。” 江代出站定了学年美红说话,说完自己先笑起来,“是不是贺繁,一模一样吧哈哈哈!” 贺繁被他逗得轻弯了下嘴角。 两人正要过马路去面包店,不料一转弯同时看到了坐在院门口小卖部台阶上的贺伟东。 贺伟东也看见他们,先是一愣,又好像不愿意被撞见似的责备了一声:“这么晚还出来干嘛。” 看他那副颓废样儿就是又喝了酒,贺繁怕江代出生气又和他起争执,主动应了声:“我们买点面包就回去。” “那你这么晚坐这干嘛?”江代出看不惯贺伟东这个态度,下巴一抬反问回去。 贺伟东语塞了片刻,忍着羞耻问:“你俩身上有钱吗?给我拿点。” 跟着眼神飘忽,“我钱包落单位了,想买包烟。” 其实他是把钱包给丢了,找了好几圈没找到,正坐在这歇气加懊悔。明明刚才离开小吃摊时摸过兜,那时还在身上,不知是掉在半路上,还是让哪个王八蛋给顺了。 他觉得这一阵子实在干什么都不顺,单位评奖评不上,入股的回收厂还和锅炉厂的合作断了,现在老齐他们正费着劲地拉客户,找项目,原本说好今年能拿的分红又要投进去添新设备,想想就心烦。 屋漏偏逢连夜雨,醒两瓶酒的一会儿功夫,钱包还给丢了。 第133章 按着原路来回找了几遍,这一不下雪二不刮风,路面上没遮没挡,就算不是让人顺走只是从裤兜里掉出来,也早让人捡走了。 真是倒了霉。 第80章 知道年美红一定焦心地在家等着贺伟东,江代出直接掏口袋拿了钱给他,多余的话懒得说。 见江代出递给他一张五十,想到江代出的零花钱都是江致远给的,贺伟东心里犯别扭,“给我张十块的就行,我不要这么多。” 江代出的手向前不耐烦地一抬,“没有十块的。” 贺伟东不接,转头看贺繁,“你那有没有?” 贺繁跟江代出都不是把钱看得紧的人,零花钱没分过你的我的,江代出说带了钱,他就没去拿,于是摇摇头。 “没有没有,说了没有,你到底要不要?”江代出看他这副窝囊样子就来气。 本就心情不好的贺伟东一看江代出对他没个好脸色,恼羞成怒地摇晃着站起来,带起一阵酒气。 他指着江代出训斥:“你少跟我在这吆五喝六的,你不就是嫌我不如你那个亲爹吗?我告诉你,我投的工厂做起来了,我也要发达了,以后绝对不比别人差!” 这些年贺伟东总是敏感的一点就炸,经常口不择言地伤害贺繁,还做一些让年美红为难的事。 江代出有时跟他顶撞是因为看不惯,有时是要护着年美红跟贺繁。 “贺伟东,你又发什么疯?”江代出耗尽耐性,强压怒意地吼了回去。 “你好好跟我说话,好歹我以前也是你老子。你看我不顺眼,你就去找你那有钱的亲爹去。我没本事,我不留你这个大少爷!” 贺伟东因酒精而浑浊的双眼仍未透出半点清明,举着手指在江代出眼前不稳地胡乱比划。 江代出避开他的手,将那张五十朝他身上一扔,不管他接住没接住,也不顾周围有人侧目,大声道:“贺伟东,你成天醉生梦死你还有理了?你要不是我爸,我现在都懒得和你在这废话。别太过分行吗?买上你的烟赶紧回家!别让我妈担心!” 贺伟东被江代出的语气激怒了,抬手要扇江代出的嘴巴。 只要一喝酒,贺伟东便会暴躁易怒,有回江代出指责他跟他对着干,他拿起拖把就要往江代出身上抡。年美红那天没在家,贺繁还发着烧,头晕眼花起身都困难,硬拉住他的胳膊给江代出夺拖把的机会,结果被贺伟东一把推到柜子上,背上磕青一大片。 不管贺繁计不计较,这事江代出记下了,连同他时常对年美红大呼小叫一起。 即便年美红总是说,贺伟东原来是个特别好的人,就是受了刺激才这样的。说他是自己当年千挑万选看中的,一表人才,体贴心细,善良本分。 她说当年还在搞对象的时候他遇上拾荒的老人,心软地把兜里的钱全掏给了人家,一直到月底发工资都不敢来找她约会,后来被她硬问才说出来。 更不用说当年她爸妈还在的时候,他风雨无阻来给她们家干的那些脏活累活,老人重病床前没一句怨言尽过的那些孝。 十几年物是人非,年美红始终念着他的好,相信他有天能走出来,能悔改。 她不愿意孩子们怨恨他,哪怕整日提心吊胆担心他的身体和安全,也总在他喝多回来撒酒疯的时候替他找理由开脱,费尽苦心地维持着这个家。 但江代出知道他无可救药了。 贺伟东要打江代出,江代出倔脾气上来,梗着脖子和他硬碰硬,贺繁见状赶忙一把抓住贺伟东的胳膊。 “叔叔,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他个子照贺伟东还差了点,瘦削的少年身形也比不了一个成年人,但他动作坚决干脆,不由将贺伟东拽得向边上一个趔趄。 贺伟东摇摇晃晃地稳住脚,对着贺繁破口大骂:“你小子怎么也反了天了,告诉你,我可是你亲爹,我动不了他,我还动不了你?我揍你可不用顾忌着别人。” 小卖部的老板听见外面有人争执,走到门口瞥过来一眼。贺繁装作没有看见。 他没有因为这番话感到愤怒或伤心。 其实无论是年美红夹着小心的疼爱,还是贺伟东对他应激式的抵触,对于半路为人子的他来说,他的处境就像是荒漠里一杆色彩暗淡的旗帜,年年月月,寂默地扎在那里。 但那都不要紧了,因为江代出会引风来,让它飞扬。 贺繁现在只想叫贺伟东住手。 “你揍个试试!” 江代出登时火冒三丈,上前将贺伟东逼得连往后退,也指着他的鼻子,满眼狠厉,“我也告诉你贺伟东,有我在,你别想动贺繁一根手指头,要不然这些年,连着我妈那份,我那份,我新账旧账和你一起算,跟你没完!” 十六岁的江代出虽然五官还显青涩,但体格上已经具有一个男人的威慑力了,那种身体因怒意而紧绷,可以看见小臂暴起青筋与血管的动作,让贺伟东一个成年男人下意识想要避其锋芒。 贺伟东被震慑住了,江代出冷眼看他几秒,拉起贺繁就走。 街上行人稀落,他们的影子不断被路灯拉长。 走出很远,江代出一腔恶气才稍稍平息了些,发现自己正拉着贺繁的手,虽没有十指相扣,但掌心贴着掌心,握得很紧。 正是这种时候,他不想放手,装作没意识到,问贺繁:“你没事吧?” 第134章 贺繁也没主动松开,故作轻松地抿了抿唇,“差点挨揍的又不是我,他喝多了,你说你和他硬顶干什么。” 江代出嘴一撇,“见不得他那鬼德行。” 也怕他真把自己作成短命鬼。 感觉到贺繁的指头动了动,江代出没话找话地说:“我刚才气势没输吧?” 贺繁轻笑,“没输。” 江代出:“明天早餐还买吗?” 贺繁:“都出来了,买吧。” “可是都关门了。”江代出看向路口不远处熄掉的面包店灯牌。 贺繁也看见了,想了下说:“那去前面那家超市随便买点吧。” 江代出:“嗯,行。” 每当他们一起遇上不好的事情,就会这样并肩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无意义的话,彼此抚慰,无所谓去哪。 可以去到远一点,这样就能拉长握着贺繁手的时间。 因为贺繁手很凉。 江代出想把他的手拉到唇边,哈气给他暖暖,但是不能。 他对贺繁的心思变了,很多事,即便贺繁不会多想,或是他有道理能圆,他也不会那么做。 那太辜负贺繁的信任了。 他能做的,就是对贺繁好,越来越好,尽可能地好,好到让贺繁觉得任何人都比不上他,就只愿意和他待在一块儿。 贪婪随着爱意生出藤蔓,不受控制地在心中生长蔓延。 一直到了超市,贺繁才自然地将手抽了回去,掀起门口的塑料门帘。 第81章 秋雨一场后,天气渐凉。 早自习前,充斥着各色早餐香味的教室里,一群人奋笔疾书抄着作业,忙得热火朝天,显然已经将期中考的惨痛教训抛诸脑后了。 贺繁从洗手间回来,见自己桌上多了个塑料袋,透过袋子能看见里面是个用油纸包着的煎饼果子。 他跟江代出常买这个当早餐,往江代出座位扫了一眼,人不在,想着大概是买完煎饼送回来又去打球了。 贺繁回了位置坐下,把包里准备当早餐的苏打饼干拿出来塞进课桌,又翻开英语课本的单词表,打开煎饼的袋子咬了一口。 只一口,就叫贺繁皱紧了眉头。 他目光从课本转向手里的煎饼,内馅儿里不仅有辣椒酱,还分明夹着一些翠绿的葱花和香菜,一时有点蒙。 贺繁很少吃生葱,香菜更是一点都受不了,此刻这口煎饼在嘴里散发着浓重的气味,搞得他吐出来也不是,咽下去也不是。 一直在边上留意他的何薇见他举着煎饼一脸茫然,紧张地小声问:“怎么了?不好吃吗?” 贺繁这才意识到什么,勉强将嘴里那口煎饼吞下去,问何薇:“这是你买的?” 何薇的脸色羞赧中带着无措,“我看江代出经常给你带煎饼,我以为你爱吃......他买的不是这家吗?” 可学校附近就只有那一个煎饼摊啊,看外面包的油纸花色也跟他们平时买的一样。 刚才她路过球场,见江代出篮球打得正酣畅,估计没时间帮贺繁带早餐,就抓住机会特地去买了这煎饼。 还担心以贺繁平时不与人热络的性格,大概率会拒绝,结果趴在桌上偷偷瞄他,发现他竟然打开吃了,只不过紧接着就全身一顿。 她抬眼一看,就对上贺繁这么个无所适从的表情。 被何薇这样一问,贺繁才注意到桌角方才放煎饼的位置还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同桌,请你吃早餐哦。 那纸条应该是放在煎饼一边,或压在下面,他刚才脑子里在想事,坐下又只顾着翻书,完全没注意到。 何薇见他对着纸条一脸愕然,马上明白他不是不拒绝,只是没看到。 正不知该怎么处理这个煎饼合适,贺繁忽然感到光线一暗,抬头看见江代出那个快顶到门框的个子杵在班门口,挡住了走廊窗户透进来的光。 江代出打完球回来,没进门就目睹了贺繁跟何薇长达数秒的深深对视,贺繁手上还拿着一个煎饼果子,味儿都隔着老远飘他这来了。 这煎饼不可能是贺繁自己买的,往后门的那条路经过篮球场,贺繁下楼走一个来回他能看不到? 那肯定是何薇买的了。 “哟,小班长背着我吃什么好吃的呢?” 江代出脑子一转,几步到了跟前,当着何薇的面一把抢下贺繁手里的煎饼,“煎饼果子啊,我爱吃,归我了。” 他说着就一屁股坐到贺繁对面人还没回的空椅子上,贺繁来不及阻止,眼见他一口咬掉半个。 何薇看自己买的煎饼先是被贺繁嫌弃,又进了别人的肚子,心情一通复杂跌宕,最后只能提醒了一句:“江代出,那个小班刚咬过了。” 江代出故意把煎饼嚼得吧唧带响儿,吞下去浑不在意道:“咬过没事儿,他舔过的我都照吃。” 跟着笑眼弯弯,嘴上又是忿忿一口。 何薇:“......” 知道他俩关系好,但吃对方舔过的也太那个了吧。 贺繁看明白江代出又在唱哪一出,用翻书作掩饰,不动声色地将那纸条压到了英语书下面,对何薇道:“不好意思,把你煎饼吃了,我现在去帮你买一份。” 何薇赶忙摆手,“不用不用,都快上课了,而且我吃过早饭了......” 她偷看一眼旁边不知内情,啃煎饼啃得津津有味的江代出,越说越小声。心想贺繁不愿意让江代出知道煎饼是她买的,就是要在好兄弟面前避免误会。 第135章 那就侧面说明她没戏了吧? “那我明天帮你买。”贺繁又说。 何薇沮丧地点点头,朝没注意自己的江代出投去个怨念的眼神,又转回去趴桌子上了。 江代出心里明镜儿的,就故意装傻,还边吃边咕哝着夸:“这葱花香菜辣椒酱放得真足,这样最好吃了,是吧小班长?” 贺繁不想跟他在这儿胡闹,合上书本站了起来。 “干嘛去?”江代出鼓着腮帮子问。 贺繁面无表情,“去洗个手。” 江代出忙也起身,“一起吧。” 说着把剩下的煎饼一股脑都塞进嘴,塑料袋和油纸卷在一起拿在手里,等着贺繁先走。 贺繁撇了他一眼,“随便你。”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教室,往洗手间的方向走。 “你干嘛吃何薇买的煎饼?”江代出追上贺繁问。 他最后一口吃的有点噎,好半天才彻底咽下去。 贺繁不意外他猜得到,就实话实说:“我不知道是她买的,她放我桌上,我以为是你买的。” 江代出摸了摸鼻子,有种自己的人没照顾好,让别人照顾了去的羞愧感,酸溜溜地听了解释,腹诽何薇还真是会见缝插针。 贺繁这家伙,怎么就这么招人,这么让人看不住呢? 他咂吧了一下嘴,感觉那煎饼还挺辣,贺繁吃那一口也不知道有事没,问道:“你辣着没?我给你买瓶水去?” “不用,我还好。” 为了不让大家总迁就他的口味,贺繁已经在试着吃一点辣了,只是江代出一直记得他吃辣胃疼,看到辣椒比他还紧张。 洗手间不少人排着队,两人等了一会儿才进去,洗完手出来,江代出甩着手上的水又凑到贺繁边上。 “贺繁,你以后注意点,可别再吃别人给的东西了,你看那里面又是辣椒又是香菜的,吃进去多难受啊!” 贺繁回头,半掀着眼看他,“一个煎饼被你说得那么夸张。” 江代出长腿一迈挡在贺繁前面,干脆倒着走路,“我没说吃的有什么问题,是送的人有问题,何薇她明摆着对你有企图啊。” 贺繁抬手把他扒拉到一边去,眉心轻蹙,“人家只是给我买个煎饼,别说那么难听。” “送早餐只是第一步,你没听过那句话吗?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她就是想用这招儿搞定你!” 江代出自认绝对看透了何薇的诡计。 贺繁不由有点憋笑,但面上平静,“你当谁都像你戏那么多?” 见贺繁根本说不听,反倒讽刺他,江代出急得音量都拔高了,“你别不信,这黄鼠狼给鸡拜年,她不安好心,无事她献殷勤,非奸即盗啊,你可要时刻提防着点!” 都已经到了班级门口江代出还在那喋喋不休,贺繁实在有些哭笑不得,半调侃半认真地看着他说:“我不是唐僧,不会在路上走着走着就让妖怪吃了的,你放心好了。” 江代出哪能放心,“她不吃你,但她有别的想法啊,那八十一难里也有不吃唐僧想嫁给他的女儿国国王呢!” 贺繁听他那歪理一套一套的,无语到叹气,“哎你真是越说越离谱了,快回去上课吧。” 在贺繁刚要踏进班级门的时候,江代出一把将他拽了回去,他没有准备,肩膀重重撞在江代出胸口上。 “贺繁,你没动过这种心思,不懂这当中的事。她喜欢你,你真看不出来吗?” 江代出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眼底的焦虑要溢出来,“你们俩被钱亮起哄,她否认都没否认一句,明显就是有那个想法啊。” 他越说越激动,语气都要压不住,教室和走廊都有同学疑惑地看了过来。 察言观色,体会别人对自己的好恶,贺繁自认再懂不过,是他自小的生存本能。 他抬起头,定定注视着急得满脸通红的江代出,好一会儿才说:“我又不傻,别人是不是喜欢我,我看得出来。” 他语气很淡,听不出情绪,说完便转身回了教室。 第82章 江代出心里轰鸣一声,伴随着忽然响起的早自习铃。 有那么一刻还以为贺繁是在暗示自己,暗示他早已看穿自己的狼子野心。 不过细一思索,随后又否认了这个想法,觉得是自己一时的心虚作祟。贺繁要是看出来,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反应,他虽然情商高,但不是那种善于虚与委蛇的人。 上课铃响到一半,李万机抱着教案往班级走,远远就见整个走廊就他一人站在门口,提声问他打铃不进教室想啥呢。 素日最爱跟老李对着贫的江代出今天反常地老实,听到只哦了声,先等老李进门,自己也跟在后面进去了。 回座位时路过正低头翻书的贺繁,对着他乌黑的发顶,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嘟囔了句:“你看得出来才怪。” 他心情就像坐了趟过山车,从一开始被贺繁看出来的惊慌,又跌到贺繁看不出来的失落中去了。 上午,下午,晚自习,一天寻常地度过。 放了学,骑车来的同学们纷纷涌向后门的自行车棚,江代出跟贺繁今天也是同骑一辆车,随着人潮排了会儿队,找到他们的车。 江代出发现鞋带松了,蹲身去系,贺繁就去转车锁上的密码。 第136章 车棚前不久刚刚翻新,四周灯光明亮,江代出隔着栅栏就看到陈玉超低着头朝这边过来。 刚要喊他,视线被面前经过的一群人挡住。等系好鞋带再抬头,就见他已经掉头往回走了。 江代出举起的胳膊停在半空,匆匆对身旁的贺繁说:“你等我一会儿啊,马上回来!” 跟着便往陈玉超那边小跑了过去。 贺繁本还不解,目光顺着他的去向看到陈玉超的背影,便大概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自从上了实验,去了分校的陈玉超便不再与他们一同上下学了。 江代出人高腿长,几步便追上陈玉超,从身后喊了他:“诶,大拐!” 陈玉超脚步一顿,这才回头。 天色已然黑透,江代出没法看清陈玉超的表情,疑惑他为什么到了车棚门口又走,“你不取车吗?” 陈玉超本想谎称今天没骑,记错了,又怕江代出早就看见他那辆破旧掉漆到显眼的女式自行车,临时改了口说:“我东西落教室了,我回去拿。” 江代出跟贺繁很久没和他说上话了,做为发小,想关心下他这学期过的怎么样,便道:“那你快去拿,我跟贺繁在车棚等你。” 陈玉超踟蹰了下,说:“不用,你们先走吧,我回班里还有事,得呆一会儿。” 江代出闻言有些无措,片刻才低低地说:“那行吧,周末去找你玩儿。” 陈玉超没有明确回答,扯了扯嘴角,笑得很勉强。 见江代出一个人回来时的失落神情,贺繁便明白陈玉超今天又找了理由不跟他们一道走。 “他怎么说?” 江代出叹了口气,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说有事,让我们别等他了。” 贺繁了然地点点头,想着他们不走陈玉超就没法取车,将车锁挂在座椅下面道:“那走吧,你还要吃东西吗?” 江代出接过车把,兴致不高地说:“买鸡柳饼去吧。” 贺繁坐上后座,两人便穿过偌大的操场,到了大门口拥挤热闹的小吃摊。 刚付了钱,江代出跟贺繁同时又看到了陈玉超。 他推着他妈那辆破旧的大红色自行车过了马路,便骑着走了,没注意到这边。 很显然,落了东西,回班有事都是托词,就是在故意避着他们。 两人对视着沉默了一会儿,江代出问贺繁:“你说大拐到底是怎么了?” 仅仅过了一个中考,总感觉陈玉超要跟他俩绝交一样。 不管是在厂院儿还是学校,有好几次都像今天这样,一遇上他们就故意躲开,有时面对面撞上,也借故有事先走。 “可能中考对他的打击太大了,得花点时间平复。”贺繁的语气带着惋惜。 原本是和自己差不多稳进实验一档线的成绩,没想到却意外失利,两分之差无缘主校。 至于为什么考砸,陈玉超没有细说,他便叫江代出不要多问。 江代出也觉得陈玉超挺倒霉的,不会和他计较,跟贺繁拿上吃的,骑车压着下过小雨后,一地倒映的星辉回了家。 差不多睡觉的时间,江代出还抱着电脑打游戏,时不时也在班级群里冒个泡。 忽然于博的qq头像在跳,江代出便点开看。 于博:我过生日请吃饭,你跟副班来不来? 江代出刚要直接说“来”,想了想又删掉,重新打了一句:都有谁去? 于博回复了一长串人名:我计划是你,副班,刘赫,李云磊,赵子钰。到时候再问问咱们一块踢球那几个外班的要不要来。 江代出一看颇觉安心,但还是谨慎地确认道:都是男生吧? 于博发来一个竖中指的表情。 其实是误解了江代出的意思,以为他是不满没有女生,只能照实解释说他爸妈这方面管得严,他不敢请女生来玩。 跟着又催促:不要挑三拣四的,到底来不来? 江代出没替自己辩解,心说就是没有女生他才放心让贺繁去,不然不是把肉往狼群里扔吗? 他啪啪打字问道:哪天啊? 于博发来:二月底。 江代出无语:靠,那都明年的事了,你说这么早干嘛? 于博发来个嘿嘿笑的表情,跟着一句:我激动不行啊? 江代出正准备嘲讽他两句,房间门忽然被拉开,贺繁湿着头发,笼着一层清新的水汽走了进来。 他睡衣随便套着,领口上面的两颗扣子没有系,乌黑相映的发色与瞳仁把一身皮肉反差得更白了,也衬得锁骨那顆小痣清致又夺目,像上乘的墨色山水上点睛的一道笔触。 江代出望梅止渴似地吞了吞口水,见贺繁转身,马上移开眼睛低头看电脑,手指虚虚地悬在键盘上,不知该干点什么掩饰。 心绪激荡了好一会儿,想起于博的消息还没回,忍不住对他蹦了一句骚话:那你激动吧,我搂着你们小班睡觉去了。 熟悉他们的人都知道他俩住一个屋,不过搂着睡觉什么的,只会觉得是江代出的嘴不着调,压根不会当真。 于博回复了一个“切”,两人又互相调侃了几句便都下线了。 江代出享受完嘴上得的那点痛快,可灯一关还是得面对现实,认命地跟贺繁睡连一个手指头也挨不着的上下铺。 第83章 岁序更替,过完一个寒假加新年,迎来新的学期。 第137章 于博念叨了几个月的生日趴终于如愿到来,恰逢一个天气不错的星期天。 他家有个离实验不远的二层商铺,家里原先有个买卖开在那,他中午放学也常去那的二楼睡午觉。 不过去年底买卖搬到了商贸市场那边,铺子就腾出来,他爸准备过些天找人装修一下租出去,眼下还空在那。 于博的生日是在这附近一家自助火锅店庆祝的,吃饱喝足后一群人就转战到商铺里打扑克,一直闹哄到了晚上。 几个经常一起打球的男生,胃口个个都像填不满的无底洞,隔不了一会儿就得找点吃的。 于博在柜子里翻出一盒之前别人送的铁皮罐曲奇,大方地拿出来给大家分享。 这种礼盒装的曲奇都是盒子大,内容少,每种口味只有两三块,一群人就你死我活地拼手快,打闹着争抢起来。 “白巧克力的别全吃了给我留一块!” “蛋卷你别抢,要碎了要碎了。” “哎呀这个是黑巧的吧,好尼玛苦啊。” “我这个上面是焦糖吧,还是花生酱?” 江代出没有参与到这场争夺战,屋里太吵,他上外面接江致远的电话去了。 贺繁坐在靠边的位置看着一群人抢饼干,于博以为他够不到,想帮他拿,“副班,你要白巧还是黑巧的,我帮你拿。” 贺繁不怎么吃甜食,摇头不在意道:“我不用,你们吃吧。” 瓜分完一盒曲奇,隔壁班的徐涛就说得回家了,作业还一字没写,写完还得去家里的小饭馆儿帮忙。 他们班主任在学年出了名的严,众人都有耳闻,便不留他。一群人借着话题开始吐槽自己班的各科老师,讨论谁留的作业离了谱的多,谁留的作业根本不用写,反正从不检查。 提到作业,李云磊随口问大家作业都写完没。 于博表示为了今天好好玩,他昨天已经把能赶的都赶完了,只剩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准备今晚睡前再研究下。 于博的同桌刘赫很不以为意,“明天到学校一起抄副班的呗。” 被点到名的贺繁经常借他们作业抄,无所谓地耸耸肩。 于博却直摆手,一脸改邪归正的决绝,“不抄了,我期末考的太屎,这学期得好好学了。” 他考到实验来的时候数学分数还在班里上游,经历了一次期中一次期末考,直接掉到中等偏下了,受的打击不小。 他问大伙:“数学最后那大题你们解出来了没?” 李云磊捻着蛋卷的碎渣往嘴里送,“写了前两个小问,求解空着了。” 赵子钰嘬了嘬手上的巧克力,“解是解了,但好像不对。” 于博见他们也没比自己强多少,转头问贺繁:“副班,你解出来了没?” 贺繁随意一点头,“解出来了。” 李云磊拇指一竖,“牛!” 赵子钰还在舔手:“不愧是副班长。” 于博拍了拍手上的饼干渣,一脸求知若渴地冲贺繁道:“你记得答案吗?能不能给我讲讲,我抓心挠肝都找不着解题思路。” 贺繁:“可以,你有卷子吗?我记不住题了。” 于博抬手一指楼上,“有有有,我带来了,我楼上有书桌,有笔有纸。” 贺繁站起来,李云磊侧身给他让了条路。 于博随口问其他人:“你们谁想一起听?” 好不容易放个假,谁想听数学题,于是纷纷摆手婉拒,心想又不判分,明天等老师讲就完了。 二月天的晚上,江代出只穿件单衣在外面站了十几分钟,挂了电话推门进来,冷暖一交替,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刘赫,赵子钰和李云磊三个在斗地主的都感受到了他带进来的那阵寒气。 见他回来,李云磊指着他的座位说:“那盒里的曲奇给你留的,别说哥们儿不想着你啊。对九!” 江代出四处瞅了一圈不见贺繁,没理那曲奇,问道:“贺繁呢?” “对十!”赵子钰抽了两张牌扔下来,下巴朝楼梯那一努,“上楼给于博讲数学作业去了。” 江代出顺着他所指,望向那个黑漆漆的楼梯。 “对二!”刘赫忽然大声,嚣张地甩出两张大牌。 赵子钰:“对二管我一对十,你至于嘛?” 刘赫嘚瑟道:“你就说你要不要吧。” “要不上。” “那不就得了。”刘赫说着又扔出一套连对。 牌桌上,战况愈演愈烈,桌子下,李云磊从刚才就一直抖腿。 抖了半天忽然站起来,把一手没什么胜算的牌塞给了江代出,“你帮我打完这把,我得尿尿去了,要炸要炸!” 江代出接过他手里的牌,看了一眼,抽了几张重新排了个顺序,毫不犹豫地拆了个顺子,干脆利索地扔出一摞牌。 “炸!” 李云磊刚迈腿,回头瞅了眼就“卧槽”一声,“我不是说这个炸啊!” 是他膀胱要炸。 江代出不予理会,观察着对家的出牌方式,赌定他们舍不得拆王,最后用两个二顺着单张扭转局面,赢了这一把。 李云磊放完水回来,听江代出连这牌都能赢,要把位置让给他玩。 江代出朝一直没动静的楼梯那看了一眼,将洗好的牌往桌上一推说:“不了,我去找下副班他们。” 第138章 什么破题这么半天还没讲完。 牌桌三人又热火朝天地开了一局,起牌不错,纷纷叫嚷着抢起了地主。 江代出找了一圈,没找到楼梯的开关,摸黑上去,一转弯视线却清晰了许多。他往上一看,看到正对楼梯有一扇半开的门,从里面透出一道橘黄色的光。 门里传出贺繁跟于博的交谈声,但听不清内容。似乎是贺繁说了句什么,于博便大笑起来,跟着对话又变成了小声咕哝。 循着光源与声源,江代出到了门口。 朝屋里一探头,意外地看见于博跟贺繁一站一坐,于博居高临下地弯低了身子搂着贺繁的肩,压着贺繁坐在床上。 江代出心里咯噔一个掉拍,本能地将门整个推开,开口就问:“于博你干嘛呢?” 第84章 身后忽然传出声音,把毫无准备的两人吓了一跳,尤其是背对着门的于博。 “卧槽江代出你吓死我,上楼怎么没声啊?” 江代出一手还按在门上,定定盯着两人不说话。 贺繁从床上站起来,回答了他的问题:“我在给于博讲一道数学题。” 这个房间是仓库改的,装的灯炮瓦数很低,除了桌上台灯照亮的区域,屋里光线晕黄。 于博看不清江代出的表情,以为他来催自己跟贺繁下楼,激动地举着张演算纸说:“咱副班的解题思路绝了,我怎么没想到还可以套这个公式啊。” 江代出已经迈步进屋,目光先是扫过贺繁,又落在于博脸上,语气强压着不悦,“讲题用抱在一块讲吗?” 他自己都很久不敢对贺繁做这样的动作。 于博还沉醉在知识的海洋里,只以为江代出又习惯性调侃人,对他的话跟语气都不以为然。 贺繁察觉到江代出不寻常的情绪,探身将手里的笔搁回桌上,问于博:“就这一道吧,还有吗?” 于博完全是在状况外,“没了没了,这卷子不算太难,别的我都写了。” 江代出注视着贺繁,下巴朝门口一挑道:“那出去吧。” “你俩先下楼吧,我把这题写了就来。”于博还以为江代出是来叫他们打扑克的,自顾自坐在书桌前闷头写起了题。 贺繁才一迈步,蓦地手腕被江代出拉住,拽起他就朝外走,劲儿比平时大了许多。 然而刚出门口,迎头撞上真正来喊他们打牌的赵子钰。 “你们题弄完了?” 贺繁:“嗯。” “刘赫跟女网友聊天去了,你们仨谁顶他?好牌哦。” 赵子钰嗓门不小,于博在屋里听见了,回头驱赶他们:“别打扰未来的数学一哥写题,帮我关门。” 贺繁回手将门带上,见江代出反应冷淡,显然没兴致,只好说:“我来吧。” 三人下了楼,重新围坐回茶几旁。 贺繁坐到刘赫的位置上,把倒扣的牌拿起来,又看了眼江代出,发现他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坐到了自己对面。 一直闹哄到晚上十点多,大伙纷纷接到家里催着回去的电话,不得不散了场。 于博今晚准备睡店里,赵子钰家走几分钟就到,李云磊把他爸的电瓶车骑出来了,刘赫是他爸开车来接。 江代出跟贺繁来时带着礼物,不方便骑车,刘赫爸爸见他们反正要打车,就说一脚油的事,硬要送他俩回锅炉厂。 长辈热心,他们便没推辞。 路上,刘赫的爸爸随口问起了他俩的期末成绩,一听贺繁的分数,就连连夸他有正事,还拜托他拉拔下排名垫底的刘赫,说回头请他们来家里吃饭。 贺繁对长辈本就恭敬有礼,于是便“好的叔叔”,“不用了叔叔”,“谢谢叔叔”不停地回答了一路,说得口都干了。 厂院儿里在修路,车不好开进去,贺繁跟江代出谢过刘赫和他爸,在门口下了车。 这个时间院儿里没什么人活动,车子一开走,周遭的空气立刻安静得像要凝固。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家属楼走,江代出绷着嘴角一语不发,让气氛显得更加局促。 走了没一会儿,贺繁还是停住脚步,回身朝江代出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不用憋着了。” 不然怕回去让年美红看出不对劲儿。 江代出脑子里乱糟糟的,但确实心里憋着话,脱口而出道:“刚才于博找你真就是做题吗?” “对,数学题。”贺繁神情坦然,顿了两秒,本就上扬的眼尾挑起细不可查的角度,“你以为我们在干什么?” 江代出心里怎么想的,就直接说出来了:“我看他把你往床上按来着。” 说完又没底气地抿住了嘴。 他不是一点没觉得是自己想多,可就要听到贺繁一个确定的答案才能安心,否则那个极具冲击性的画面老在他眼前晃。 贺繁留意了他整晚的情绪,心里大概有所预料,可听到他的用词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见贺繁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江代出马上挪开眼不敢再对视了。 他承认他是表述得夸张了些,可当时在那个昏暗的屋里,两人又那个姿势,他就是看到那个画面惊得失去冷静思考的能力,回忆了一晚上平时于博对贺繁的一言一行。 还好并没给他回忆出什么来。 而作为当事人,贺繁对那时的情形再清楚不过。 第139章 于博那个小屋子里放着一张单人床,边上是一张书桌和一把折叠椅。于博说那椅子腿不稳,就让他坐床上,两人对着桌角摊开数学卷子看题。 他给于博讲了自己的解题思路,于博似乎是恍然大悟,激动地抓着他肩膀晃了晃。可能正因为当时于博是站着的,而自己坐着,一高一低地在床边还有身体接触,让江代出乍一看起了误会。 可是说他被一个男的往床上按就太那个了,倒不是恶心吧,也着实听着别扭。 别扭到他一时不知道要怎么澄清,默了半天后吐出一句:“贺年,不是每个男的都喜欢男的。” 于博一个对男明星歌手脸和名字都对不上号,却能从弹窗广告里的背影一眼认出波多野结衣的人,怎么看也不能是喜欢男的。 江代出猝不及防地愣了愣,即便明白贺繁说的是事实,可闻言还是觉得心脏往下坠了半分。 这话的意思要换一个说法,基本就是:于博和我不像你一样不正常,不要把我们想得和你一样。 江代出回想一年前他跟贺繁坦白性取向时,因为是贺繁先猜到,所以并没看出任何激烈的反应。后来少有几次提起,也没表现出质疑或要纠正他的想法,对待他同以往无常。 可刚才那句,就稍稍带了点当他是异类的意思。 他原本还有一点牢骚,一点情绪,都因着这一句话彻底熄火了。 贺繁说得没错,他跟于博是正常男生,就算有肢体接触那也是正常的。倒是自己这个不正常的想太多,心歪看人也歪,看谁都像同性恋。 于博不喜欢男的,贺繁也是。 所以贺繁不会喜欢自己。 那又怎能理解自己目睹他跟别的男生热络时的心情呢? 望着贺繁那双漆黑坦荡的眸子,江代出一点方才上蹿下跳的劲头都没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好了好了,我不就是......哎,算了。” 他窘迫地有些语无伦次,忽听年美红的声音从远处响起,叫了他俩的名字。 “你们俩站在那干嘛呢?” 担心院儿里在翻土,路不好走,年美红知道他俩回来,就拿着手电筒出来迎。 江代出如遇救兵,忙拉了贺繁的胳膊,朝年美红的方向应声:“来了妈!” 之前江代出防女的,贺繁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自己注意一点,平时将界限划清。 可他连男的也防,贺繁就有一点困扰了。 本来还有话想说,见年美红过来,只能先作罢。 不过之后江代出没再犯过这样的毛病,贺繁便也没再提起。 日月过窗前,转眼迎来了高中第一个暑假。 自打于博家的商铺租出去了,一群小子放假没了打牌的地方,就开始琢磨起新的根据地。 上回一起给于博过生日的人里有个叫徐涛的,家里开了个卖炸货的小饭馆,他家有个不到上学年纪的弟弟,他妈全职带着,他爸要有别的事,放了假徐涛就一个人看店。 要是哪天饭馆里预备的食材多了,晚上就会请他们过来帮忙消灭,赚他们几瓶啤酒汽水钱,临走再使唤他们帮着打扫下卫生。 于是这个沉李浮瓜的夏天,大家常聚在这不到二十平米的小饭馆里吃吃喝喝。 某天徐涛说店里的酥肉炸多了,喊他们打烊前过来。 刘赫是第一个来的,彼时徐涛还在忙着招呼几桌来得晚的客人,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等于博到的时候,他已经在角落里淌着两行清泪自斟自饮了啤酒两瓶半。 李云磊和赵子钰是在路口碰见一起进来的,门一推开,就双双瞧出刘赫那一脸生无可恋的醉态。 两人疑惑地看向他身旁的于博,问:“他这是咋了?” “他啊。”于博把一块酥肉扔进嘴里,抽了张纸巾擦擦手,又给刘赫擦眼泪,“感情受挫,让女网友甩了。” 李云磊当即了然,“聊了一年的那个?” 刘赫一听有人提到那个负心女,无声抹泪转成了一声哀嚎,跟着头一垂,脑门砸在了桌面上。 “咚”的一声,刚进门的江代出跟贺繁正好听见。 江代出看向桌上另几人,发出了同样的疑问,“怎么了他?” 贺繁也是一脸的不解。 听完三人复述,江代出跟贺繁也把兜里的纸巾掏出来摆在桌上。 于博拿了块肉塞到刘赫嘴里,让他嚼他也不反抗,就是表情跟嚼屎一样难看。 “没事儿没事儿,爸爸在这儿呢,晚上爸爸电脑里一个盘的波多野结衣都传你。”于博拍着刘赫的背不正经地安抚道。 赵子钰从没见过人失恋,在一旁看蒙了,刘赫一抬头看见他,大着舌头让他给倒酒,他就帮着倒上了。 几个没谈过对象的人围着桌子坐下,不得要领地安慰起了刘赫,表示不就是失个恋嘛,再说面都没见过,伤哪门子心。 小炸货店就那么点大,徐涛一边给客人结着账,一边把刘赫的倒霉事尽收耳里,早就憋不住要加入幸灾乐祸了。 等最后一桌客人一走,立马去把铁门落下,到冷藏柜里拿啤酒,问众人道:“你们还谁要酒?给你们算成本钱。” 赵子钰举手,李云磊举手,江代出跟贺繁也就随了大溜儿。 第85章 等大伙的酒都开好,于博伸过自己的杯子去碰刘赫的,又举起来道:“来吧来吧,今儿哥几个就陪咱刘大情种一醉方休。” 第140章 徐涛简单收拾了锅碗瓢盆,解着围裙过来,听刘赫还在追忆与那女网友的甜蜜往昔,拉了把椅子挤到刘赫跟于博中间,好奇道:“那妹子到底长啥样啊?有照片吗?给我看看。” 赵子钰也问刘赫:“我能看吗?” 李云磊:“我也想看!” 刘赫自知今日脸面已经丢尽,没什么好再藏着掖着了,就拿出手机,翻出珍藏许久的几张头像,给大家展示他那美丽又绝情的前女友。 大伙儿早就知道有这人,但都是第一次见照片,抢着凑头去看。 刘赫除了高点,样貌很一般,徐涛没以为他能跟多漂亮的女生网恋,结果一看照片远超预期,惊叹道:“我去,这么好看,照片是她本人吗?” 痛失所爱的刘赫一听更是悲从中来,带着哭腔表示他俩视频过。 于博接过手机,看了一眼又去比较贺繁,“她本人真这么白吗?都快赶上咱副班了。” 对美女不感兴趣,只草草扫了一眼的江代出蹙起眉头,冲于博没好气道:“你看照片就看照片,看贺繁干什么?” 于博不可能想到他一个铁直男竟曾经被人怀疑过骚扰男的,因此对这话毫无所觉,眼神清澈地朝江代出傻笑。 手机传到赵子钰那,李云磊也伸头过去,一个说跟咱班花有点像,一个说刘赫确实配不上。 在场唯一一个外班的徐涛好奇问道:“你们班花是谁?” 于博笑着瞟了贺繁一眼,“何薇啊,运动会在前面举牌子的那个。” “哦哦,我哥们儿想追没追上那个。” 徐涛想起来了,当时他哥们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连个qq都没要到,顺口打听了一句:“她现在有对象了没?” 闻言,十一班众人忽然齐齐诡异地静默。 徐涛见大家一个两个都偷偷看贺繁,隐约明白了,接着就听于博故弄玄虚地说:“那你就要问我们副班了。” 众人纷纷窃笑,显然都认同他的暗示。 徐涛艳羡地朝贺繁竖起了大拇指。 在场除了贺繁,其他人都是跟徐涛一块儿打球的。徐涛对他的了解比对其他人少一些,还以为他是外表清冷不凡,内里俗世不染,觉得谈恋爱是在浪费生命的那种无情学霸。 想不到人家不仅谈了,还是跟班花谈。 贺繁没想到话题明明是刘赫的女网友,怎么会拐个弯落到自己身上,一时没有准备,表情有些空白。 他旁边的江代出也不知怎的把酒瓶底磕出个响儿。 众人只当江代出不胜酒力,酒没拿稳,追着贺繁问他跟何薇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 “我跟何薇只是同桌,不太熟。”贺繁道。 他说的是实话,语气也很认真,但他跟何薇的绯闻在班里一直传得煞有介事,难免让人觉得不简单,尤其这会儿喝了点酒都跟着瞎起哄。 “啧啧啧,要多熟算熟啊?”于博坏笑着问。 赵子钰也一脸狡黠,“何薇可不是这么想的吧。” 这还是贺繁第一次对他跟何薇的事明确作出表态。 以前是认为清者自清,没必要解释,想着大家开够了玩笑就会淡忘。也是觉得这种事还是得让女生先澄清,不然太让人下不来台,宁可让别人觉得是何薇看不上自己。 所以他斟酌之后的否认听起来没什么说服力。 众人都一副期待八卦的表情看着贺繁,然而没等他说什么,就见他身旁的江代出忽然拿起桌上的酒,仰头对着瓶咕咚咕咚往下灌。 他本来也不是多好的酒量,这举动让大家有点目瞪口呆。 于博看他与刘赫喝酒的神态没有两样,眼见他把酒瓶喝见了底往桌上一推,调侃他道:“咋了?你也受情伤了?” 其他人听了没走心,还等着他俩互怼。 结果江代出脸上半分玩笑的意思也没,看了眼于博又低下头,没说话。 见他这副表情,赵子钰猛地反应了过来,一指江代出,“不是吧,你还真有情况?” 李云磊紧跟着问:“草!你跟谁有过一段儿啊?” 众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实在没有印象江代出平时跟哪个女生热络过,更别提谈恋爱。 “咋的?是喜欢但没追到?”于博问。 江代出慢吞吞掀了下眼皮,扫了众人一眼,脸上没有被人戳穿该有的那种要么断然不认,要么索性认了的尴尬神情。 他迟迟不回答,于博立即换了个思路,“难不成你还是暗恋啊?” 赵子钰发出一声轻嗤,明显觉得这跟江代出本人的风格相当不搭。 李云磊也有同感,道:“他怎么可能暗恋,他没敲锣打鼓拿个大喇叭对着人家喊‘我稀罕你你跟我处对象吧’那都是含蓄了。” 倒是徐涛觉得江代出这个不否认的态度像默认,上手一搭他的肩,“我去,不出声就是承认了,你还真有暗恋的人啊?” 赵子钰不屑道,“他有个毛,我看他是喝蒙了。” 江代出从方才一口气干了那瓶酒,就没再出过声,脸低在贺繁投在桌面上的小片阴影里。 正当大家真以为他喝多了,话题要往别的地方转时,他忽然出声拉回了大家的注意。 “谁说我没有。” 他嗓音有些酒后细微的沙哑,但吐字很清晰。 此话一出,众人全都吃惊地看向他。 第141章 “我有。”江代出说。 而后不等大家反应,又徒手在桌边一敲,开了一瓶酒。 众人听罢先是呆愣,继而面面相觑。 只有贺繁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 赵子钰以为他故意卖关子,等不及催促道:“谁啊?你快说啊!” 江代出仰头吹了半瓶,跟着便往桌上一趴,任赵子钰再怎么叫他都不起来了。 他平时的性格张扬外放,脸皮也不薄,让大家很难想象他会搞暗恋,还暗恋出这一副隐忍难言的窝囊样。 本以为能从贺繁那套到点什么,发现连他的神情也有些古怪,忽然不约而同地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卧槽!不是吧,该不是何薇喜欢贺繁,江代出喜欢何薇,兄弟争女人,狗血三角恋吧? 原本都不敢确定,相互一交换眼神立刻对上信号,看样子是想到一块去了。 不得了,还是别问了。 刚才打听得最欢的赵子钰赶忙找补道:“你是喝多了说胡话呢吧。” 李云磊帮腔:“他肯定喝多了。” “对对,一看就喝多了。”于博也附和。 方才一直两眼放空,没听大伙在聊什么的刘赫不习惯气氛忽然的安静,不明所以地左右张望,晃晃悠悠地举起酒,大着舌头道:“都愣着干嘛!干杯啊!不是说陪我不醉不归吗?” 众人忙拿起酒杯跟他碰杯,灌了一大口压惊。 本来江代出是有几分醉意的,可一句“我有”震惊众人之后,把自己也吓醒了,懊恼地不敢与贺繁对视。 又悄悄留意了会贺繁的反应,便故意借酒装醉趴着不动了。 幸好大家追问几句便没了兴趣,或许都像贺繁一样压根没有当真。 过了好半天,听于博的声音问:“江代出是不是睡着了?” 坐在江代出对面的赵子钰伸手拍了拍他面前的桌子,他没动。 李云磊用胳膊肘碰碰赵子钰,怂恿道:“你踹他一脚看看。” 赵子钰:“你自己怎么不踹?” 李云磊:“我不敢,怕他打击报复。” 赵子钰:“......” “别闹他了。”贺繁在一旁淡声开了口,“他喝多了,让他睡吧。” 折腾到了半夜,众人散场回家。 因为先前那段插曲,江代出怕贺繁问他话,硬将五分醉意装成了八分。不过那种疲惫的感觉倒是真的,索性卸了一半力气让贺繁一路搀着回家。 听着年美红的念叨洗漱完,江代出闷不吭声地爬到上铺,不久贺繁进来,将桌上台灯关掉,也窸窸窣窣地上了床。 为了避免交流,江代出面冲着墙装睡,身体一动不动,只竖着耳朵听贺繁的动静。 鼻尖时不时能闻到一股很淡的香味,明明自己跟贺繁用的同一瓶沐浴露,江代出就是觉得那香味是从贺繁身上飘来的。 过了一会儿,静谧的室内传来贺繁轻浅的呼吸声。 江代出紧绷地胳膊都压麻了,这才敢换了个姿势平躺。不知怎的,那几瓶啤酒的苦味一晚上都在嘴里散不去。 但他这会儿已经不是很晕了,感觉头脑很清醒。 清醒地品味着这比酒还要苦,还要酸涩的暗恋滋味。 当听人把贺繁跟何薇凑成一对儿,他满心满口都是这种难以忍受的酸苦。 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觉得才子就要配佳人,没人会认为他跟贺繁相衬,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而自己的以后,大概还会一直喜欢着贺繁,却迟早得眼睁睁看着他与他的佳人携手圆满。 可是江代出又怎么能甘心,他本就是个凡是想要都会靠自己争取的人。 唯独这件事上,他谨小慎微,瞻前顾后。不是勇气不足,是无法承受一丁点的风险,而不敢轻举妄动。 为什么偏偏要是贺繁啊? 但凡是任何一个别的人,他可能都会去试一试。 可偏偏是贺繁。 房间里窗帘紧掩,光线很暗,江代出仰面躺着,隐约可以看见天花板的墙面上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 细听贺繁的呼吸,似乎睡得很沉很安稳。 他凭着想象描绘贺繁此刻的睡姿,应该是脸朝着里面,一只手枕在耳下,被子盖住肩膀。 他清楚地了解这个人每个小习惯,就像贺繁也同样了解他。 那贺繁会知道自己在为他失眠吗? 江代出望着墙上一道不明显的蜿蜒,心里也像是裂开一条细细的缝。 “贺繁,你还记得你问过我,有没有喜欢的人吗?” 深夜的阒寂中,江代出小声低语。心里知道贺繁睡熟了,不会回应他。 “我那时骗你了。”他说,“其实我有喜欢的人。” 静默片刻,江代出自问自答。 “可我不敢告诉他,我怕告诉他,就连兄弟也做不成了。” 江代出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感受着房间里贺繁的气息,惆怅里生出一点安宁。 只要不贪心,就不会失去。 “贺繁,我想跟他永远这样。” 第86章 高一随着夏天的末尾一同结束,迎来高二学年,也迎来了文理分科。 因为不出意料,选理科比选文科的同学多出很多,实验还是沿用往年的分班政策,将选文科人数最多的班级改为文科班,再把文科班里选了理科的同学随机分散到其他班级,同样也将理科班那些选了文科的同学转进来。 第142章 江代出跟贺繁的十一班被保留为了理科班,班里走了一些文科生,又来了一些新面孔,班主任还是李老头。 贺繁理所当然选了理科,而江代出文不成理不就,正好不用纠结,贺繁选什么他跟着选什么就行。 人和人的成长步调是很不同的,在心智成熟这方面,江代出明显慢贺繁好几拍。 在贺繁已经开始留心一些大学历届录取分数的时候,江代出根本懒得费脑子思考以后上什么学,未来的职业朝哪个方向发展,还在稀里糊涂地混日子。且无论贺繁怎么同他讲这些事情的重要性,他道理都懂,就是没那个自制力管束自己。 贺繁不想他放弃学习,试着帮他补过课,然而他初中的基础就没打扎实,高中知识自然难以吸收,学着学着就没了耐心,撂挑子不干了。贺繁只好不再勉强。 新学期的第一天,李万机容光焕发地抱着教案走上讲台,激情而老派地向同学们致开学辞:“新学年新气象,同学们,高二让我们大家一起努力!” 一个暑期没见李老头,大家见着他还挺亲切,极其给面子地热烈鼓掌欢呼。 老李环视班里临时找了位置坐的新学生,宣布道:“这学期班里人员变动大,来了很多新同学,我们现在把座位重新调整一下。” 话音一落,班级里顿时一片哗然,有人充满期待,也有人心惊胆战。 老李推了推眼镜,出于身高,性格以及各方面的考虑,点了一些同学的名,让大家互相交换了座位。宗旨不离避免上课聊天,以及互相督促学习。 “贺繁,你到后面跟江代出一桌,那个新来的同学叫王旭是吧,你去前两排那个位置坐。” 江代出之前的同桌分到文科班去了,此时旁边坐了个新来的不认识的同学。 这男生个头不高,江代出想到他会被换到前面去,却万万也没想到是跟贺繁换,惊喜到难以置信。一直目睹着两人换完座位,才确定不是自己因为太渴望而产生了幻觉。 贺繁没有表现出很吃惊,只在与他对视时嘴角微扬。 今早一来,贺繁避开江代出,一个人去了老李的办公室,提出想跟江代出当同桌,搬出家长想叫他带带江代出成绩为理由。 李万机知道他俩是亲戚,家长有这个想法实属正常,只是有点顾虑江代出那个闹腾性子会影响到贺繁学习。但在贺繁再三保证自己可以管好他的情况下也就答应了。 还同贺繁说要是不适应,或者看不清黑板,可以随时跟他申请调回来,贺繁说好,并跟老李道了谢。 不过贺繁没有告诉江代出,因此对江代出来说,这就像天上掉了大馅饼,把他砸得高兴坏了。 本来老李还有点不放心,暗自观察了几天,发现江代出虽然自己不听讲,但相当自觉地并不打扰贺繁,不是偷着看闲书就是吃零食睡觉,顶多趴在桌上瞅着贺繁发呆,便也就放心下来。 江代出对贺繁成了他同桌这事很多天都没有实感,毕竟他去年跟李万机磨了一年,李万机都以他个子太高为由不同意他往前排坐。 老家伙这是怎么突然就想开了呢? 反正不管因为什么吧,既然老李最终成全,江代出就不会辜负他,不光自己上课老老实实,别人跟贺繁说话他也不让,连带着周围的课堂纪律都变好了,有效改善后排生态。 一日午休,江代出因为前一晚熬夜看小说,除了早上李万机的课他硬撑着没睡,连补了三节都没补齐这个觉,中午胡乱塞了几个包子又接着睡了。 为免被人打扰,还把校服蒙到了脑袋上。 贺繁见他睡得那么熟,翻书的声音特地放得很轻。 他拿了一本史铁生的散文在看,这还是江代出几年前买的。说看见他首都的书架上有一本这个作家的散文集,这本是新作,打球回来的路上看书店橱窗里摆着,就帮他买了。 贺繁自己都忘了小时候有过什么书,没想到江代出会记得。 这些年他们有许多习惯相互影响着,比如江代出喜欢上了听音乐,他闲暇时偶尔也阅读。 刚翻过一页书,忽然感觉到桌子在震。 贺繁下意识去摸手机,拿出来并没看到有电话或者短信。 震动声还在持续,贺繁反应过来,伸手进江代出的桌肚拿他的手机,看到来电人是罗扬。 过了一会儿,那边挂断了。 贺繁正要放回去,手机又震了起来。 江代出被震动声吵到,身体微微动了动,校服从脑袋上滑落一些,但看着没有要醒的意思。 贺繁蹙起了眉,想着这个时间,罗扬按理不会打电话来。毕竟他们职高离着实验很远,不可能约着一起吃午饭。而要只是一般闲聊,发个短信就行了。 连着打两通过来,看样子是有要紧事。 贺繁想了想,拿着江代出的手机出去了。 见没有人接,罗扬又一次挂断。 贺繁到了洗手间便回拨过去,没等出声就听那边罗扬的语气很急,“卧槽大年你总算接电话了,我这回命要不保,你可得救救我啊。” 贺繁早有预感,闻言眉头皱得更深。 果然是罗扬又惹事了。 虽然贺繁跟罗扬认识也有些年头,但因为性格喜好的原因,谈不上投缘,但都是一个院儿里长大,总归可以正常相处。 第143章 可这些年慢慢的,贺繁开始不自主地对他产生了一点偏见。 倒不因为他流里流气的打扮,不离口的烟酒脏话,也不是因为结交一些不务正业的朋友,而是身上总惹一些莫名其妙的“官司”,成天不是找人麻烦就是被人找麻烦,不是打人就是被人打。 贺繁并不是好说教的人,罗扬选什么样的路,做什么样的人,这本轮不到他去评判。 可他每次惹上自己摆不平的事,就来找江代出替他出头,尤其上了职高以后,连跟别的学校打群架,他都要拉上江代出一起。 而在贺繁眼里,江代出虽不是标准意义上的好学生,但本质跟他完全不一样,至多因为一些无关痛痒的小毛病让家长老师头疼,就算以后考不上大学,总不可能堕落。而罗扬这种说难听了,更像是品行不良,未来拘留所的后备役。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贺繁怎会不晓得。 第87章 他本意绝不是小家子气地反对江代出和罗扬来往,更别论挑拨他们的关系。 可随着江代出跟他淌浑水的次数越来越多,受的伤越来越重,甚至会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人偷袭,贺繁慢慢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对罗扬打给江代出的电话,他已经产生了一种本能地应激心理。 “罗扬,是我。”贺繁对着那头被火烧了眉毛似的罗扬道。 罗扬一下听了出来,“哦,贺繁,大年呢?” 贺繁沉着脸撒了个谎:“他去打球了,手机没带,你找他有事吗?” 罗扬语气急切,“对,有急事找他帮忙,他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打上课铃以后。”贺繁故意这么说。 那边罗扬拖着长音“啊”了一声,明显没放弃,仍想要找江代出。 贺繁想了想,问:“我能帮上你吗?” 罗扬:“你不行,有人要堵我,只有大年镇得住他们。” 贺繁倒抽一口凉气,抬腕看了眼时间,又问:“你在哪?” “我在学校,今天中午都没敢回家。那些人没见过我,但知道我是咱厂院儿的,还知道我名字,我怕他们去了一打听就能找着我。” 末了又补了一句:“你能帮我找下大年吗?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贺繁知道罗扬放学的时间和他们实验差不多,默了一会儿,说:“不然下午放学我们见面说吧。” 罗扬一听就答应了,跟贺繁约在职高后门有监控的地方。大不了他下午不出校门,反正那些人进不来职高。 挂了电话,贺繁先是删了通话记录,又把罗扬拖进了江代出的屏蔽人列表。 走到班级门口,刚好上课铃响。 江代出被铃声叫醒,用袖子蹭了蹭眼睛,见贺繁从外面回来,抬头随口问:“你去哪了。” “上洗手间。”贺繁语气平静道。 江代出哦了一声,伸手去桌肚找手机,没有找到,低头疑惑地往里看。 贺繁坐回座位,把手机递还给他,跟着拿出这节课要用的课本。 江代出只以为贺繁用他手机打电话来着,没多想,看了眼没有电话短信,就关了静音扔回去,也打着哈欠找他早不知道扔哪去了化学书。 直到化学老师进来,他还迷迷糊糊地没醒盹儿。 一下午的课按部就班地上完,放学后贺繁找了个要帮老李改试卷的理由,没和江代出一起吃饭,一个人坐车去了职高。 职高各个专业放学的时间不统一,有上半天的,有上夜校的,这个点儿离校的反倒不多。 他一路朝跟罗扬约定的地点走,迎面只遇上稀稀两两几拨学生。 隔着一条马路,贺繁就在职高后门看见了罗扬,而罗扬摆弄着没电的手机,到他走近才看见他。 罗扬朝贺繁身后张望了半天,发现他是一个人来的,脸上浮出些许疑惑,“贺繁,怎么就你来了,大年呢?” 贺繁一语带过:“他在吃饭。” “那他什么时候来啊?”罗扬心焦地问。 贺繁没有作答,而是道:“你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一提起这个事,罗扬的脸当即变成茄子色,简直是又郁闷,又难以启齿。 不过他既然找江代出帮忙,就肯定也瞒不住贺繁,只好实话实说。 大意是他前不久撩了个台球厅的服务员小妹,那小妹原来有个男朋友,经常骑个摩托来接她下班,但从过完年后就再没出现过。 罗扬见她胸还挺大,想法儿跟老板要来了她的电话,自称台球厅的熟人,有事没事给她发短信嘘寒问暖,意思就是想泡她。 那妹子对罗扬这么一号人没有印象,不堪其扰,就告诉他说自己有男朋友,她男朋友上外地赚钱去了,要不了半年就回来。 罗扬觉得那应该是她拒绝自己的托辞,其实两人早分了。就算没分,那男的天高皇帝远,远水解不了近渴的,他只要追得紧早晚能拿下她。 就这么着,他一连给那女生发了一个月的短信,收不到回复也天天发,终于那女孩忍受不了觉得害怕,将这事告诉了她男朋友。 她男朋友和她一样都是家境不好,念书念不下去,初中没毕业就出来谋生的。上外地之前干的是替人收钱的活儿,属于半混社会的那种人。 听女朋友说告诉罗扬自己有男朋友还接着来骚扰,她男朋友觉得又气又没面子,立刻拜托他跟着混的“大哥”帮忙教训一下罗扬。 第144章 妹子虽然没有罗扬的照片,但知道他全名,知道他家在锅炉厂,也知道他在职高学电焊,都是罗扬每晚给妹子发短信为表诚意自己抖落出来的。 于是那位大哥就跟罗扬放了话,说空了找他“谈心”。 搞得罗扬这两天担惊受怕,去了学校不敢回家,回了家就不敢去学校,生怕路上让人给堵着。 贺繁沉默地听罗扬讲述了全部经过,只先问了他一句话:“他们多少个人?” 罗扬:“不知道,那大哥没说,但肯定不能是自己来。” 贺繁皱眉,“你除了贺年还叫了多少人?” “没了,就叫了大年一个。”罗扬道。 贺繁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王润波那几个厂中的,还有你职高和校外那些朋友呢?” 罗扬听罢手一摆,脸上露出鄙夷神色,“他们那群没义气的,还说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以前他们打架我都出过力。这会儿听说找我麻烦的是个混社会的,全都找借口不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是听说那大哥十四岁砍人进过少管所,就是一个个胆小怕事不敢来!” 现在只有大年能救他了,大年这人最够朋友,不可能见死不救他的。 而站在他对面,脸上逐渐褪尽血色的贺繁同样觉得江代出不会推脱。 因为之前一些事,江代出曾对自己感慨过,说希望大拐跟罗扬以后都能平平顺顺的,要是有需要他的地方,肯定是能帮就帮。 也正是因为清楚江代出不会袖手旁观,贺繁才更生罗扬的气。 他在连对方有多少人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就把江代出叫来,心里一点盘算都没有,更别提胜算。完全没有想过江代出会不会因此而受伤,会不会遭人报复,会不会闹到学校里被记过处分。 这些罗扬丝毫没有考虑,或者相较于自己的危机,他并不在意江代出的安全。 但是贺繁在意。 第88章 贺繁可以接受为江代出的重情重义,保护朋友而时时悬心。 但不能接受有人利用江代出这一点,和附加的莽撞冲动,不顾他的安危纯拉他垫背。 “你觉得江代出一个人能打得过?”贺繁身体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几乎是咬着牙问罗扬。 “至少他一个能顶好几个吧,光体格他就占优势,就算打不过他腿长跑得快啊,再说我也不是干站着。” 罗扬说得十分不以为然,却猝不及防对上贺繁强压怒意的眼神。 在罗扬的印象里,贺繁一直是个温和沉稳的人,很少表露出大的情绪变化。而此刻他薄唇紧抿,不发一语,凝视自己的一双眼却带着锐感,显然是生气了。 罗扬不是完全没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太坑江代出,当即有点羞愧,忙找补道:“其实不一定真打起来,大年那嘴皮子多厉害啊,我是想让他跟那个大哥聊聊,万一聊好了,发现是误会,这事就解决了呢?” 他这么说着,见贺繁神色丝毫未有缓和,讪讪地闭了嘴,越发心虚起来。 可他眼下没别人能指望了啊,大年是他发小,这时候帮他一把应该的吧。 然而看贺繁的神色,明显不是这样想的。 自认为跟江代出认识更久的罗扬也有一些恼了,急道:“贺繁,我承认我是有些欠考虑,但我不是没办法么。再说咱俩认识也这么多年了,大年把你当兄弟,我也从没拿你当过外人,我现在有难,你不能不管我的死活吧?” 除了气愤,贺繁一直沉着脸不言语,也是正在从罗扬提供的信息里,思考应对的办法。 捋清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说了句:“我替你去。” 罗扬一时没弄懂贺繁的意思,“什么?” 贺繁:“既然他们没见过你,把他联系方式给我,我替你去。” 这回罗扬听懂了。 贺繁这是准备冒充自己去见那个大哥,替他背黑锅,然后极有可能替他挨一顿打。 看罗扬一脸的震惊与不可置信,贺繁没有多做解释,目光沉定地说:“我会让他们把我当成是你,无论什么后果我自己负责。” 他顿了顿,“但我有个条件,这必须是你最后一次为这种事找江代出。” 贺繁不在,晚自习前,江代出无所事事地拿了支可洗的水性笔在校服袖子上写写画画,忽听教室前面有人喊他的名字,说有人找。 江代出放下笔,起身朝门口走,看见来人是陈玉超时有些许惊讶。 自从上了实验,这还是陈玉超第一次进主校的教学楼。 其实实验高中整体的校园占地不大,所谓主校和分校不过就隔着一道墙,食堂宿舍,甚至自行车棚都是共用的。 然而那矮矮的一墙之隔,却似乎隔出了两个世界的人。 一边是要么成绩出色,要么是家境优越,被光芒笼罩的幸运儿,另一边则通通是先天后天条件都不具备的失败与匮乏者。 连校服背后印着的“分校”二字,都是一个耻辱的标签,被众人瞟上一眼,就如阴云遮蔽了天光。 少年人的自尊经不起磋磨,尤其像陈玉超这样一个外表平凡,家境贫困,还因为肢体不协调从小被人嘲弄的男孩。 原本玩在一起的小伙伴,逐渐被这世界既定的规则拉开了差距,分出了不同。 他们或张扬或低调,或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便能得到女孩青睐,或在操场意气风发一呼百应地受人拥戴,或天资聪慧成绩傲人学业一路顺风顺水。 第145章 这世上那么多人,他们都在自己的青春里耀眼夺目,大放光彩。而自己一无所有,一无是处,连曾经唯一拿得出手的学习成绩,也在中考时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让他翻身无望,被命运按着脑袋压得更低,隐没于这个他连入场券都没有的世界。 自卑与挫败足以击垮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让他在哀怨不公与妒忌他人的过程中不断否定,唾弃,折磨着自己。 他不愿意这样,可他也很无力。 既不想露出他的狭隘,也不想活在同情里,所以他只能远离,一次次在碰上江代出跟贺繁时故意躲避。他只想平静地过完高中三年,考一个大学,离开锦阳,离开锅炉厂,远远离开这个见证着他最落魄失意的地方。 因此陈玉超从不愿意跨过那道墙,来到这个连瓷砖瓦片都提醒着他低人一等的地方。 而此时,他正神色焦急地朝主校高二十一班的教室里张望。 一见江代出过来,赶忙上前急道:“大年,你今天联系过罗扬吗?” 江代出挑着眉,一脸疑惑,“没啊,怎么了?” 陈玉超是跑着来的,此时说话还有一些气喘,“刚才我在咱院儿碰上一伙人,一看就不像好人,问我知不知道职高的罗扬家住哪,估计是来找麻烦的。而且我楼下邻居也看见他们了,跟我说那个领头的他认识,十来岁就因为砍人进过少管所,让我离他们远一点。” 其实陈玉超跟罗扬许久没联系了。 初中那阵,罗扬就总嘲笑他是书呆子,嫌他丢人,去哪玩都不爱带他。而他妈也总说罗扬学坏了,让他少去找罗扬。长此以往一来二去,两人便渐渐疏远了。 可今天那几个流氓模样的人一看就来者不善,他又不由担心。就算罗扬不是他一起长大的发小,只是个点头之交的街坊邻居,一个院儿住了这么多年,遇上这种事也想要提醒一句。 江代出一听这就有事,问陈玉超:“你没告诉他们吧?” “没,我装不认识就走了。”陈玉超摇头,“本来想给他打电话让他先别回厂院儿,打不通就过来问问你。” 江代出拿出手机拨罗扬的号,“你等下,我打一个。” 然而拨了几次过去,都提示关机。 陈玉超:“还是不通吗?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江代出想了想,说:“我回厂院儿一趟,看能不能碰上那些人。” “那你晚自习怎么办?”陈玉超问。 “没事,我不上也无所谓。” 反正他都是玩俄罗斯方块打发时间。 不过他想着,得去老李办公室告诉贺繁一声,刚巧这时班长回来,陈玉超不小心堵了门,就侧身给她让路。 江代出正好问她道:“班长,副班还在帮李老师改卷子吗?” 班长一脸没听懂的样子,“改卷子?什么卷子?今天有语文卷子?” “没卷子?”江代出蹙起了眉。 他还真从没留意自己到底做过几套卷子,贺繁这么说,他就这么听了。 愣了一秒后,心中猛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接着夺门而出冲去了老李的办公室。 第89章 果不其然,贺繁不在老李的办公室。 不光贺繁不在,连老李也不在,办公桌上干干净净,哪有什么卷子。 江代出顿时感觉眼皮突突直跳,一个可怕的猜想猛地钻进了他脑子里。 实验高中明面上是不允许学生带手机来学校的,如果带了就得藏好,不可以发出声音,更不能亮到教职工眼前来,否则一律批评加没收处理。 但此时江代出完全顾不得这些,还没走出老李的办公室就忙给贺繁打电话,举着手机在耳边下了两层楼梯,穿过一条走廊,无视一旁人的侧目又往教室奔去,心里暗暗祈祷贺繁只是刚好回了班。 结果贺繁的手机同罗扬一样,也关机。 陈玉超见江代出回来时的表情就心道不好,不等开口问,江代出便越过他冲回教室最后一排,在课桌和书包里慌乱地翻找贺繁的手机。 越翻心越沉,胸口像是堵了个什么东西,让他感觉只会吸气,不会呼气了。 正一无所获,不经意一转头,就见贺繁的校服外套放在椅子上。 锦阳的气候四季分明,夏天的尾巴一脱手,早晚时分便有了凉意。 贺繁是怕冷的人,他今天只穿了衬衫加这一件校服外套,绝不可能是因为热故意脱下来。 他把这校服留在班里唯一可能的理由,就是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是实验高中的学生。 可怕的预感在江代出的意识里不断飙升,都快要冲破他的头顶,让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尽管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贺繁的电话关机跟罗扬的事情有关,可江代出就是有一种强烈的直觉。 说是默契也好,了解也罢,有的时候,他和贺繁莫名就是会有一些心电感应。 他再没一刻迟疑,也把身上的校服外套一脱,拔腿冲出了门。 路过还站在他班门口的陈玉超时说了一句:“大拐,你回去上课吧,我晚点联系你。” 陈玉超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猜出肯定不是好事,见他去而复返又往外跑,追上前问:“你去哪啊大年?” “找贺繁!” 江代出扬声丢下这一句,人就匆匆消失在走廊尽头。 第146章 他没有去取自行车,出了教学楼直奔校门口。 迎面走来的同学们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什么跑得这么急,但还是自动避开了一条路。 江代出一边跑,一边努力回忆贺繁今天的反常。拿出手机一确认,见阻止联系人里有罗扬的名字,果然证实了他的猜想。 他急得在心里大喊贺繁的名字,开始不明白贺繁为什么要独自处理罗扬的事而不告诉他。而后一下想起他上次和班里同学起冲突,贺繁说过,不想看到他再和人打架,不想他再受伤。 上下一串联,他瞬间就明白了。 江代出强忍着想抽自己嘴巴的冲动,以最快速度飞奔出校门,到路口拦下一辆出租车。 “上哪啊小同学?”司机探出头问。 江代出已经拉开车门坐进去,急道:“锅炉厂,麻烦快点师傅。” 其实他也不知道到哪才能找贺繁,但陈玉超说是在厂院儿碰上的那群人,他第一反应就是先回厂院儿。 不过细一思索,那群人知道罗扬家是锅炉厂的,来找麻烦不可能在别人的地盘上动手。 于是他想了想,临时改了主意,对司机道:“对不起师傅,不去锅炉厂了,去职高。” 此时已近傍晚,街上车水马龙,人群川流。 找不到贺繁,江代出一刻不得安闲,在车上不停给贺繁打电话,打不通又打罗扬的,如此反复,还时不时催促司机快一点。 他感觉自己全身发冷,手也细微地在抖,从小到大打过的架数不清,这样心惊胆战的感觉还是头一次有。 实在太害怕了。 路上也抱着侥幸的心,咬着牙想,罗扬不会真没谱儿到让贺繁掺和他的事吧。 从陈玉超的描述当中,那些来找罗扬的人就是些地痞流氓,贺繁就算是再聪明也是秀才遇上兵,那些人讲不通道理直接动手太有可能了。 贺繁没打过架,又瘦身体又差,万一真被人打了怎么办? 江代出难以自制地胡思乱想了一路,越想那股恐惧感越是加重,后背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幸亏锦阳地方小,从哪到哪都要不了多久车程,出租车没拐几个弯就到了职高。 等不及掉头,江代出扔下钱匆匆谢了司机就开门下车,径直穿过了马路。 保安亭的看门大爷刚吃饱了饭,正背手在外面溜达着消食,离老远就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孩直朝这边跑来。 虽然职高的学生没有除了活动外还穿校服的规定,但他当了半辈子保安,记人长相是看家的本事。一看江代出不是熟面孔,这会儿也不是上课的时间,等他走近便上前两步将他拦下了,“你不是我们职高学生吧,来干嘛的?” 江代出本没有要进校门的意思,他就是奔这大爷来的,开口就打听道:“请问下,您有见着一个一米七五左右,跟我差不多大,皮肤特别白的男生来过吗?” 他问得一脸认真,听得大爷心中发笑。 “哦哟小子,这是职高,到处都是和你一般大一米七五的男生,再说跟我一比哪个也不黑啊。” 一看江代出只是来找人的,大爷笑着指了指自己风吹日晒沧桑黝黑的脸,逗他道。 江代出喘了两口气,可算把气喘匀了,意识到自己的问法是有问题,又改了口:“那大爷,您见过一群小流氓在这附近出现过吗?” 大爷一听,黝黑的脸上浮现出片刻的欲言又止,“小流氓那还不满街都是吗,你到底遇上啥事了,找什么人?” 他尴尬地咽下了后半句,没好意思说就他身后这学校就有不少小流氓。 “没事儿了大爷,我在这附近自己找找。” 江代出感觉问这看门大爷也问不出什么来,便不浪费时间,点头致意后就往前跑去。 其实江代出并没把握贺繁一定在罗扬的学校附近,眼下完全就是大海捞针,病急乱投医罢了。但既然来了,就打算先在这周围找一圈。 来的路上他也跟班里同学打过招呼,要是贺繁晚自习回了班级立刻联系他。 打架这事,他经验丰富,知道一般人爱选在学校周围什么样的地方,凭着来过几回的记忆一处巷子一条街地挨着找,还时不时看一眼手机,期待能有贺繁的消息。 平日里江代出基本算是个唯物主义者,这会儿人逢绝路问鬼神,在心里把各路能叫出来名字的神仙菩萨挨个求了个遍,祈祷千万别让他在哪个角落里看见受伤的贺繁。 蓦地,身后不远处发出一道怪异的声响,区分开街上的人语脚步声,车水马龙声,如有穿透力般直冲进神经正极度敏感的江代出耳里。 江代出身体一僵,直觉那声音跟贺繁有关,当即头皮炸裂似的发麻,抬步便朝声音的来源跑去。 第90章 闷响声发出的地方,远远看去是一处不大的施工地,外面圈着两米多高的围栏,围栏上缠满防人攀爬的铁丝网。 江代出飞奔而去,离着不远时隐约听到里头传来粗俗的谩骂声。 跟着他就捕捉到贺繁的声音,短促地混杂在一众难听的烟嗓里。 恐惧在那一瞬间全部转为了愤怒,江代出额角的青筋随着沸腾鼓动的血液全数暴起。 他疾步冲至近前,果然看见有五个流氓模样的人将贺繁围在中间,其中一个还抓着贺繁的衣领。那人的个子不比贺繁高,但块头明显大很多,把贺繁拽得下巴微微上仰着。 第147章 江代出一下就跟疯了似的,边跑边脱了外面的衣服将右手裹住,借着助跑的力道一脚蹬上围栏,单手抓住铁丝密布的顶端将自己撑了上去。 跟着一个鹰起雁落,矫捷地翻过比人还高的铁围栏,稳稳着地,动作快到像是从天而降。 那群流氓毫无准备,眼见一个只穿了件背心的高大人影从面前闪过,连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就听那个抓着贺繁衣领的“大哥”发出凄厉的一声嚎叫。 江代出将那人一拳揍倒在地,赶忙转头看向贺繁。 就着已然暗下的天色,还是能看见贺繁嘴角有处血痕,白衬衫上多了个显眼的脏印子,不是被踢的,就是被人推倒在地上了。 江代出双眼一下冒了火,转头扑向领头的大哥按在地上就打,出拳那股狠劲儿一时吓蒙了他那几个跟班的小弟。 几个人正在教训“罗扬”,哪能想到他忽然会有救兵赶到,还下手这么狠,一个两个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都忘了去救惨遭痛扁的大哥。 “卧槽你是谁啊?有话好好说——啊!” 最后还是那大哥自己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 江代出把那人揍到两只鼻孔一齐冒血,才喘着粗气起身,回到贺繁身边仔细检查起他的伤。 几个小弟此时才敢靠前,手忙脚乱地将他们大哥扶起,纷纷翻兜却找不出一张纸帮他擦鼻血。 那大哥不是疼着了,就是牙和舌头伤着了,一时涕泪横流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边上一个小弟忿忿冲着江代出开口道:“我们可是在给自家兄弟出气,你凭什么上来就打人?” 他虽然梗着脖子,但身体呈现向后的拉力,明显一副随时准备倒头就跑的姿势,又怂又滑稽。 可一对视,吓得立马将手里的钢管扔到地上,生怕江代出觉得自己在挑衅。 那钢管落地“咣当”一声,与方才那道怪响声一致,应该是他拿着敲打地面威吓贺繁来着。 江代出不答话,冷冷扫了他一眼,周身因暴怒生出的凌厉气场逼得他不由后退一步。 流氓们不甘就这样失了面子,另一个小弟哆哆嗦嗦地站出来,硬着头皮接上一人的话:“对啊,罗扬这小子骚扰我们兄弟的妞儿,我们讨个说法不过分吧?” 江代出听他们这样说,心里大致拼凑出事情始末,但并没想与他们解释什么,满眼紧张地看着贺繁的嘴角,“你疼不疼?还伤别的地方没有?” 要是还有,他非把那人揍到四条腿爬着滚出这儿。 贺繁也不知道自己嘴角成什么样了,抬手轻碰一下,是有一阵火辣辣的痛感,“没事,就挨了这一下。” 当然还有一些推搡之类的,他怕江代出发更大的火,就没有提。 这事本不想让江代出参与进来,无奈最后还是事与愿违。 “不是?我觉得我们这事办的没问题吧?” 那大哥被扶着弯身缓了好久,吐出一口猩红的血沫子,终于能咕哝着开口说话了。 “你一晚上贱了吧唧地给小芸发十来条短信,又是约吃饭又是约爬山的,小芸告诉你她有男人了吧?你他妈还说那些不要脸的话,是你吧罗扬?” 那大哥用手指着贺繁,江代出见着,本就没消下去的火气又窜得老高,上前一脚照他肚子上怒踹过去,“是个屁是!” 那老大朝后踉跄数步,还是没有站稳地摔了下去。 江代出注视着贺繁嘴边那道血痕,越看越气,咬着牙扫过那几个流氓问:“这个伤是你们谁弄的?” 不管是因为什么让这群人把贺繁当成了罗扬,他必须把这心头之恨先解了。 几个小弟既不敢把大哥供出来,也没勇气替他顶罪,就悄不作声地互相看着,眼神闪躲。 那大哥鼻血淌了一前胸,还有一些凝固在脸上,模样别提多狼狈,但在小弟面前又得强撑着面子,站起身虚张声势:“就老子打的,谁叫他敢招惹老子我罩的人。” 江代出转了转了手腕,手指骨节攥得发白,沉着脸又朝那大哥去了。 几个小弟见状不妙,立刻去拦江代出,其中一个不知死活地去抓江代出的肩,被江代出按住腕子向后一个肘击,立刻疼得身体弓成了虾米。 还有个刚往前一凑就被他踹翻。 江代出虽然没穿校服,也不是什么一心向学的模范生,但在学校老老实实呆出来的学生气是抹不去的。 这群小流氓常年在街上混,砍人进少管所虽说是吹出来唬人的,动拳脚倒是家常便饭,就从没见过下手这么凶狠的十几岁学生,全都有些被震住了。 说实在的,他们这种人都一没家世二没本事,多少靠着欺软怕硬过活,遇到江代出这种硬茬子反倒畏缩,担心真惹上哪个权贵家不怕事儿的公子衙内,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还有两个小弟没等靠前,就被江代出凶戾的眼神吓得倒退好几步。 那大哥听他拳头握得咔咔作响,直接腿一软,差点没一屁股坐地上。方才教训人时还趾高气昂,怎么也没料到最后会是这么个下场。 其实他一见着“罗扬”,就感觉这事说不出的不对头。 本来是想找着人就往墙根儿一按,拳打脚踢一顿了事,但这“罗扬”实在看着跟想象中不一样。 方才他带着小弟们在锅炉厂没打听着人,便来了职高遇上个学生就问,正巧看见马路对面有个男生脸色怪异地直朝他们看。 第148章 感觉这人好像是知道点什么,就拦住他问认不认识罗扬,没想到这小子却反问:你们找我什么事? 这个没想到,不只是因为得来全不费功夫,还因为罗扬本人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 这大哥初中辍学文化,肚里形容词不多,有点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他无论看长相还是气质都不像会对小芸那种庸脂俗粉死缠烂打的人。 说那女的死缠烂打倒是可信。 于是他感觉有蹊跷,还以为自己搞错了。 结果这小子不仅承认自己是罗扬,还把对小芸做的事全认下了。 那他既然自己都认了,还有什么好说,必须为兄弟讨回这脸面。于是就问“罗扬”,是要跪下来给他舔鞋,还是挨他三拳。 “是他自己答应挨我三下这事就了的,我就打了他一下,另两下我还没动手呢!” 那大哥见江代出气势汹汹直奔自己,边往后退边急着解释道。 他一个小弟也在旁边附和:“对,没错,是他自己答应的!” “幸好你没动手。” 江代出眼冒寒光,从牙缝里狠狠挤出几个字就扑了上去。 他没正规学过武术,出手是没有章法路数的,不过他不是嗜血的暴力分子,打架只为降服和震慑,多少会看对方状态用劲儿。 但今天他就像一只撕红了眼的狮子,仗着自己过人的身形体能,把那大哥压在地上拳拳往脸上招呼。 那连连的惨叫声把贺繁都给吓到了,忙上前拉他。 一边安抚一边劝说:“你冷静点,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阿姨说今晚给你包饺子,你快放开他跟我回家。” “我伤得不重,你要不放心现在陪我去医院。” 那几个小弟不敢上前,已经一个个脸色惨白如纸,听“罗扬”喊他们拉架,才战战兢兢地过去帮忙。 以贺繁的力气,确实拉不动暴怒状态下的江代出。但江代出知道他在身后,怕误伤他,不敢动作太大。 几个小跟班就借机拼命把他们大哥往另一边拖,合力之下,终于把两人分开了。 那大哥被拖出来的时候还两手捂着脸一个劲儿地求饶。 见那一伙人遇了鬼似的看着江代出,抖得像筛糠,全没了恋战心思,贺繁看向那大哥道:“你回去告诉小芸和她男朋友,说事情已经帮他们办了,今天就此了结,我们也不会对任何人说,行不行?” 那边被修理惨了的大哥和被吓傻了的小弟一见居然有台阶下,纷纷点头如捣蒜地说行行行。 “要是再找麻烦,锦阳所有电线杆上都会贴满你屁滚尿流满地爬的照片。” 贺繁举起手机在那大哥面前晃了一眼,就把怒气还未消的江代出硬拉着走了。 第91章 贺繁只受了嘴角那一处伤,也并没很重,但为了让江代出放心,两人还是来医院挂了外伤科,拿着号在走廊里等医生。 反正晚自习不打算回去上了,他们在长椅上坐了很长时间,等江代出彻底冷静下来,贺繁才开口问他是怎么找过来的。 今天这事情的始末经过,江代出在心里已经可以基本拼凑出来,看向贺繁的眼神说不出的复杂,表情说不出的难看。 不是生贺繁的气,怪他不跟自己商量一个人行动,还因此受了伤。 而是生自己的气,懊恼让贺繁做出这种决定,是因为自己一直以来都让贺繁很不放心。 他把陈玉超在厂院儿碰上那群人后来找他,和他发现罗扬电话被拉黑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贺繁。 贺繁也坦白他擅自找罗扬提出约定,罗扬没有同意,他和罗扬分开后恰好碰上那群行色可疑的人,以及他怎么和那几个人搭上话的。 这件事的结果同贺繁的预想有很大偏差,不过幸好也算完满解决了,江代出没有受伤,自己嘴角这点破皮也算不了什么。 江代出闷闷地低头绞着手,一点没有刚把人教训一顿又吓跑后该有的神气,沉默了好半天才开口说话,语气满是沮丧,“贺繁,我是不是一直都挺不让你省心的。” 贺繁无意给他造成心理负担,不过既然已经造成,便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不会再有下次,“对,我不想你去打架,我怕你出事。” “你怕我出事,你不怕你自己出事吗?你会打架吗?你打得过他们吗?”江代出激动地连声问。 贺繁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不会打,打不过,但只要打不死我就值。” “值个屁啊!” 江代出终于克制不住地一下站了起来,心说你为我这种好赖不知的傻逼,一点也不值。 他忽然的大吼把路过走廊的人吓了一跳,引得许多人侧目,贺繁赶忙伸手拉他,想稳住他的情绪。 刚才修理那些流氓时天色已然昏暗,江代出只看出贺繁嘴角流了一点血,此刻才注意他右手背也红了一大片,眉头一下拧紧了,“他们还打你手了?怎么不早告诉我?” 早知道就不光打脸,手腕子也给他掰下来。 “没有。”贺繁用另只手揉了揉肿胀泛红的骨节,“是那人下巴太硬。” 江代出闻言一愣,表情逐渐转为不可思议,“你还手了?” “我是答应挨他三下,可没说不还手。” 贺繁的语气带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与坚决,说完抬了眼,“正好拿他练练,要是以后拦不住你打架,我就陪你一起。” 第149章 江代出怔住了,顿时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心情难以言说。 他知道贺繁细心早慧,因为他的愚蠢幼稚,总要多操很多额外的心。 他知道贺繁不爱惹事,但也从不怕事,自小帮他收拾过数不清的烂摊子。 知道贺繁既想保护他,又不愿他在罗扬面前为难,因此想出这么个办法,义无反顾地将连与人争执都鲜少的自己陷入要和人挥拳头的处境里。 这需要多大的决心和勇气? 江代出一时说不清心里是愧疚更多,还是感动更多。 明明贺繁未曾从这世界得到过多少偏爱与纵容,却好似与生俱来懂得如何给予这样的感情,总是将这些最宝贵的,最难得的,毫无保留地捧给他。 江代出吸了吸鼻子,牵起贺繁的右手,在红肿的关节上轻轻揉了揉,又揉了揉。 眼眶酸得厉害,心也酸得厉害。 贺繁啊贺繁,能给我如此多温柔的你,却不能给我爱,你要我怎么办啊? 如果我硬要问你索求那些超越界限的东西,你也会依旧宽恕我的无理,迁就我的妄为吗? “请一五七号贺繁到四号诊室。” 机械的电子音猝然打断江代出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将他的动摇及时加固,重新推回现实。 医生给贺繁的伤口简单消毒包扎,开了点消炎药,交代尽量不要碰水,就说可以回去了。 晚自习贺繁请假用的理由就是路上摔了,叫江代出陪他去医院,老李一点没有怀疑,明天上学正好省得解释了。 怕年美红看出不对劲,他俩得回学校把书包和自行车取了,到校门口时正好打起放学铃,人群如困兽出笼般乌泱泱地往教学楼外涌。他俩这反其道而行的,好不容易才钻回了教室。 回了座位收拾东西,贺繁先拿起了椅子上的校服外套。 他俩的校服都是匆匆脱下来丢椅子上的,两件叠在了一起。但就像爹妈总能在一堆人里认出自己的孩子一样,每个学生都能一眼认出自己的校服。 贺繁先拎起一件,看尺寸就知是江代出的,正要递过去,瞥见那校服袖子拼接处的白色布料上写着一行小字:思公子兮未敢言。 江代出手都伸过去了,发现贺繁盯着他的校服看,猛然想起他下午无聊时在袖子上写的东西,急慌慌地赶紧把衣服拽过来穿上。 字的位置在袖子里侧,又刚好是臂弯褶皱处,穿上身虽然看不见了,却颇有些自欺欺人的滑稽。 江代出意识到了,低头往书包里胡乱塞东西掩饰尴尬,偷偷看贺繁,好在他也正面色如常地整理桌子。 过了一会儿,贺繁抬头,猝不及防地看着他说了一句:“你上回写的是心悦君兮君不知。” 江代出心里一声长嘶,强作镇定地胡乱编了个理由:“啊我最近在做课外诗词拓展。” 少男情怀也是诗啊! 贺繁没说信还是不信,轻轻哦了一声,低头把书包拉链给拉上。 江代出本也没东西要带回家,看贺繁装好了,他就也拎起书包,跟在他身后一起离开教室。 放学有一会儿了,天色已晚,不久前还充斥着熙攘喧闹声的校园安静了下来。 两人往自行车棚走,远远看见陈玉超推着辆自行车,站在他俩的车边上,伸头往主校楼的方向不停寻找什么。一见着他俩,原本紧绷的肩膀立刻松弛下来,长长舒了口气的样子。 他注意到贺繁脸上的纱布,没等两人走近,立马过来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关心贺繁的伤严不严重,看得出来一晚上都在焦急地等他们的消息。 要是今天没有陈玉超,江代出都不敢想象贺繁会怎么样,越是后怕越是发自真心地感激。 江代出觉得应该要把事情的原尾始末如实告诉他,可不方便在学校里细说,试探着问:“大拐,今天我们一起走吧,贺繁晚饭没吃,我也挺饿,要不一起吃点?” 这次陈玉超没找理由拒绝,三人久违地一起骑车回去,钻进那家在厂院儿门口开了十几年,这个时间还没打烊的酸辣粉店。 第92章 狭窄廉价的小苍蝇馆子,陪伴着这个院儿里的孩童长大,它自己也老了,陈旧的装潢油污遍布,墙上贴满菜单依旧盖不住墙皮剥落的斑驳,连门外招牌上的字都缺了一个。 江代出本想把三碗粉的钱都付了,但陈玉超拦着没让,他出于尊重,就只付了自己跟贺繁的。 其实不久前他还不太能体谅陈玉超毫无理由的疏远,直到近来班里也发生了一些事,目睹同学之间的争端与矛盾,他对人和人交往中的难点体会多了一些,再加上贺繁的开导,慢慢才理解了陈玉超心里的疙瘩。 他原本同贺繁有一样出色的成绩,小时候在别人都疯玩的时候,只有他跟贺繁会凑到一块儿学习。结果中考一个榜上有名,一个两分之差,时也运也都是命,但这样的命,又怎么能让一个少年人淡然接受? 自己虽说也没考上,却因为家里能出钱就跟贺繁一起上主校。而他家境窘困,张不开口问父母要那笔数额说多不说,说少也不少的建校费,只能去个挂名外包的所谓分校。 继续与他们做朋友,对陈玉超来说或许等同残忍地翻开血淋淋的伤口,不断提醒他的无能与无力,让他不断陷入自我怀疑与否定,所以他才选择远离。 第150章 一开始三人先是闷头不语地吃东西,等到旁边一桌客人走了,江代出才细说了他跟贺繁今天遇上的事。 见贺繁的皮外伤不打紧,江代出单方面痛殴对方过度舒活了一下筋骨罢了,陈玉超放下心来,又问起罗扬。 江代出挑着重点讲了讲,太让罗扬难堪的就避重就轻跳过去了。 陈玉超听后没有评判任何,只说大家都没事就行,低头继续吃酸辣粉,没再讲别的话了。 江代出跟贺繁明白,他与他们再也回不到儿时那样的友谊,他注定要抛开将他拖向泥潭的,不想面对的人和事,才能更好的前行。 陈玉超把一碗粉吃完,起身说他得走了,再不回去他妈要等着急。 江代出跟贺繁坐直身子看着他,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眼看着他转身朝外走。 “大拐!” 在陈玉超推开店门之前,江代出起身叫住了他,又一次说:“大拐,今天谢谢你。” 无论是替贺繁,替罗扬,还是替自己。 在江代出心里,无论今时他们每个人被生活推着去向何处,他们曾是一起长大的伙伴,这点永远不会变。 他是重感情的人。 贺繁也是。 陈玉超站在门口,忽然顿住了脚步,似乎在迟疑着什么。 不一会儿,他半回着身开了口:“也谢谢你们假装不知道我喜欢孙婷婷。” 谢谢你们善意地维护了我这个失败者的尊严。 江代出跟贺繁皆是愣住,下意识对视了一眼,启着唇不知如何回应。 陈玉超彻底转过头来,冲他们笑了笑,便推门离开了。 所谓长大,总在这样一次次有意无意的,与过去的人,事,甚至于自己的告别里发生,安静无声地像灌进小饭馆里夏末的晚风。 校园里的树叶被初秋的浮躁撩动得沙沙作响,实验高中即将迎来万众期待的秋季运动会。 报名表一下来,体委便早早拿着本子统计各个项目的报名人员。 他们十一班在成绩排名上只在学年中列,但体育运动一直是领跑位,除了两项长跑需要额外动员一下,其他项目都不用操心报名。 江代出自己报了一个跳高,一个短跑,作为班里公认的体能耐力好,责无旁贷地接下了个三千米的长跑,另加一个不占报名数量的接力。 贺繁不擅长运动,被体委塞了个跳远帮班里分担任务,其他的便没勉强。 他体质还是比一般人要差些,但照比刚来锦阳的时候已经好很多了。 前些年最严重的毛病就是哮喘,过敏犯,感冒犯,剧烈运动后经常气喘不止,呼吸困难。有几次发烧时喘得太厉害,把年美红吓得想要带他去省会做手术。 后来偶然认识了一位老大夫,建议手术先不做,说有的孩子一到青春期能自动缓解,只给定期开一些药让他们回家观察。 也不知是他医术高超,还是贺繁正好属于能自己好的那一类。上了高中以后,他的哮喘确实很少犯了,现在家里做雾化的喷剂才用了一半已经快放到过期。 运动会如期而至,这本该是江代出最开心的日子,可好巧不巧,他那几天最后面一颗大牙总是时不时要疼一阵儿。 起初只是隐隐作痛,没影响江代出上午的比赛,斩获跳高短跑两项第一,很是志得意满,对下午要跑的三千米桂冠也势在必得。 然而从中午开始,牙疼忽然加剧,好像不只是牙,整个半张脸都跟着疼。只要吸一口气,连带那一侧的太阳穴也抽疼。 江代出有点忍受不了,怕影响发挥,上场前去医务室要了颗强效的止疼药。 吃了以后,牙疼是有所减轻,但药效的连带作用让他整个人状态非常不好,全身乏力,头晕眼花,腿使不上劲儿不说,到最后一圈时连跑道划线都险些没看清,结果只拿了个第三名。 早不疼晚不疼,偏这时候疼的要人命,江代出心里郁闷的不行。 贺繁的跳远跟三千米最后两圈的时间撞在一起,他回来时,就见江代出坐在班里后排,捂着腮帮子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全身透着烦躁。 他跳远的成绩一般,不过本来也只是为班级解决任务,没有拉低平均分就算过关。倒也没怎么出汗,衣服也没脏,只有白色运动鞋上沾了点尘土,身上气味清新而熟悉,往江代出身后一站,江代出就知道是他回来了。 一转头就见贺繁手上拿了瓶结着霜的矿泉水递给他。 “你冰敷一下吧。”贺繁见他疼的厉害。 江代出接过来就往脸上按,被冰得龇牙咧嘴,过一会儿说脸冻麻了,感觉确实没有之前疼。 可这到底治标不治本,贺繁想了想说:“要不跟李老师说一下,我现在陪你去趟诊所?” 反正他们今天的项目都结束了,江代出的接力是明天,正好能请半天假。 江代出闻言身子一僵,跟着眼神闪躲,“呃.....那个......要不晚上再说吧。” 贺繁:“晚上牙医就下班了。” 江代出:“那就明天。” 贺繁无奈叹气,“牙疼要及早治,你又不是小孩儿了,怎么还怕看牙医?” 真实想法被贺繁看穿,江代出也就不装了,索性摇头摆手地耍赖,“我不去,我才不去,我不要看牙医。” 第151章 “拖得越久牙坏得越厉害,现在可能补一补就行,拖坏了以后就只能给你拔牙。” 贺繁忍俊不禁,但故意把话说得严重些,语气带着点威喝的意思。 江代出一听到“拔牙”俩字脸都吓白了。 小时候拔那几颗烂在肉里的坏虫牙,着实给他造成不小的心理阴影。 “那补牙疼不疼啊?”江代出轻轻拉了下贺繁的衣角。 贺繁没补过,但听人说如果要打麻药也很不好受。 可要是实话实说,江代出肯定不去了,只好先哄骗:“也不一定要补的,说不定医生看了就给你开点药呢?” 江代出心里没底,很是犹豫。 “走吧,去跟老李请假。”贺繁见他态度松动,趁热打铁要拉着他走。 然而江代出缩在地上就像一座山似的,半点也挪不动。 第93章 贺繁费尽唇舌,好说歹劝,终于把江代出拖去了牙医诊所。 江代出从小爱吃糖,到现在也一样。 贺繁记得自己刚到锦阳那时候,他俩的牙都还没换齐。江代出有颗乳牙蛀得不能再蛀,新牙长出来,它又顽固地不肯脱落,只能去医院拔掉,回来以后就发誓说再也不吃糖了。 虽说没有办到,刷牙倒比以前认真多了,一口恒牙算是保护得健康整齐。 一闻到诊所的味儿,江代出就回想起小时候被医生按着下巴,掰着嘴,用各种器械敲敲打打的恐怖经历,要不是贺繁拦着,差点就要临阵脱逃。 好在今天排上的是个年轻的女大夫,人很活泼幽默,戴着口罩露出一双弯弯的笑眼,极大缓解了江代出对牙医的恐惧。 大夫先是让他躺在检查床上,简单看了下他的口腔情况,又让他去拍了个片子,最后断定他牙疼不是因为蛀牙,而是长了新牙。 差几个月十七岁的江代出以为自己生物课全睡过去了,转头看了眼陪在一旁的贺繁,发现他也是一脸茫然。 大夫非常理解两人如出一辙的呆滞神情,举着江代出的牙片轻松道:“你最后那颗大牙没事,疼是因为那后面长立事牙了,有点顶着它。” “什么牙?”江代出没听过这个词。 贺繁倒是听过,“是智齿吗?” “没错,就是智齿。” 大夫从抽屉里拿了个镜子给江代出,示意他照照看,“左边下排最后面那颗,可以摸到的,已经冒出个尖了。” 贺繁不是全然了解,闻言问道:“那长智齿需要治疗吗?” “不用的。” 年轻大夫笑了笑,拿了支笔指着片子给贺繁跟江代出展示,“你们看就是这颗,看到没?长得挺正的,不过要慢慢往外挤,等全长出来就不疼了,不用治。” 一听说不用治,江代出逃过一劫似的松了口气,手也不麻了,脚也不软了,对着镜子伸手进去碰了下那处小白点,的确是跟牙齿一样硬,“啊原来这是牙,我前几天看到以为卡了个饭粒。” 大夫爽朗一笑,又是两眼弯弯,“牙肉有点肿了,我给你开点消炎药吧,以防万一会发炎。” 江代出同意了。 她摘了手套,拿过开药单在上面写写划划,随口感叹:“你才上高中吧,智齿长得真够早的,一般人都要二十多岁才长。” 江代出:“长得早会怎么样?” “倒不会怎么样。” 大夫写好了药单,撕下来递给江代出,忽然表情促狭地问了句:“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她自家有个差不多年纪的弟弟,与她感情和睦,两人在家时常互相调侃,因此她对这般大的孩子格外亲切些,没什么医生的严肃架子。 江代出被问得一头雾水,没有害臊,更多是好奇,“这跟谈恋爱有什么关系?” “没看过偶像剧吗?” 女大夫压着声音,故意神神秘秘道:“长智齿就是爱情要来咯!” 江代出闻言一愣,下意识瞥了眼贺繁,觉得贺繁应该也听了个清清楚楚,脸不由有点红了。 女大夫没再逗他,交代起要是牙肉发炎,药该怎么吃。 江代出故作淡定地拿了药,交了钱,离开诊所让风一吹,那种面皮发烫的感觉才渐渐消下去。 他看看时间还早,又看看天气很好,问走在一旁的贺繁:“你想回家吗?还是我们上哪转转?” 贺繁语气淡淡,“我都行,你呢?” 既然贺繁不急着回家,江代出当然是想在外面溜达,“南山去不去?我们好久没爬山了。” 贺繁倒是没意见,先是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你跑了三千米腿不酸吗?” 江代出耸耸肩,“有一点吧,爬山不影响。” 贺繁:“牙疼不要紧?” 江代出:“这会儿还行。” 多想借了那牙医的吉言,只要他的爱情能来,疼死他都认了。 两人走到街对面等公交来,上了车一直坐到南山附近新建的烈士公园。 下午三四点的阳光柔软惬意,不灼不淡地铺开洒在通往山脚的青砖路上,透过两旁新栽的绿篱落下摇曳的光影。它不同朝阳那样绚烂,也并不瑰丽,却似一首悠长不断的续曲,让人莫名觉得,这世上一切未圆之事都有转机。 这处公园建好之后,他俩还是第一次来。 路过新修的英烈碑时,他们同这时代每个富有情怀的年轻人一样,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深深鞠了个躬。 第152章 相视一笑后,并肩走向路的尽头,步上长长的,杏叶落满的石阶。 也有一片杏叶落在了江代出的发顶,他感觉到了,伸手揉落,回头朝贺繁展颜一笑。 让贺繁不由想起一句诗:春日游,杏花开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殊不知江代出回头时,看着他眉眼如画,额发纷飞,心中也有同样的感觉。 像儿时许多次那样,江代出迈着长腿一跨几个台阶,总把贺繁落在后面,催促的语气并不是很认真,永远带着笑。 贺繁时不时与转过身的江代出对望,走一会儿,歇一歇,等上到一个缓台,江代出也会停下来等他,冲他招手。既怕他累着,又欣喜他总是会跟上。有时还把手握成喇叭的形状,喊他的名字,给他加油。 初秋的碧空清朗,高远处时有流云。 江代出已经走上了最高处,一会儿望着拾级而来的贺繁,一会又抬头看天。 贺繁不远,云也很近。 能再近一些吗? 可不可以再近一些? 这周围没有别的人,就算有,江代出觉得他此时也不想顾及。 他提声冲着阶梯下不远的贺繁问道:“贺繁,你听没听到那个牙医说,我长智齿是因为爱情来了?” “听到了。”贺繁轻轻喘着气说,额角出了一点细汗。 江代出笑了,笑意不明朗,但眸子里有光,“那你说我的爱情知道我在等他吗?” 贺繁没有回应,扶着栏杆往上迈了几级石阶,半晌后,才仰起头看着江代出说:“他知道。” 江代出没料到贺繁会给出这样肯定的回答,本以为又要说他发神经什么的。 跟着他对上贺繁认真的神情,猝不及防地,心脏猛一摇晃。 树叶沙沙作响,但他只能听见贺繁的声音在脑子里回荡。 “你说他怎么?”江代出愣愣地发问。 贺繁又往上迈了几步,已经离江代出不远了,“我说他知道。” 一瞬间,江代出感觉自己的胸腔耳畔都如擂鼓般嗡鸣,开口时声音在颤抖,“他怎么知道的?” 贺繁见江代出僵愣在那,迎着他仓皇又灼热的目光,奋力地继续前行。 隔着一小段距离,贺繁似乎感受得到,江代出因紧张激动而错乱掉的呼吸。 同自己此时一样。 他踏出最后的一步,终于爬上了这艰难的八百级石阶,与江代出站到一起,看着同样的风景。 贺繁在这时想起了某本书中的一句话:我有很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回顾过去,他所求无多,少有放纵,从不奢切什么。 但在这一时刻,他也想。 他真的很想。 等终于喘匀了气息,他抬头对上了江代出的眼睛,“他说过他不傻,谁喜不喜欢他他看得出来。” “还有,他也想永远和你这样。” 作者有话说 崽儿们在一起啦!路过的ee随个亲亲再走好不好呀~ 第94章 “砰!” 随着裁判的一声发令枪响,高二学年四乘四百米接力赛拉开帷幕,第一棒的选手们脱弓的箭一般冲出了起跑线。 因为跑道限制,这场接力的赛制是先初赛再决赛,初赛时刷掉了排名靠后的班级,剩下的六个班进行决赛。江代出跟贺繁的十一班也有幸进入决赛。 男子接力是高二学年最后一场比赛,同学们依然铆足了劲儿为自己的班级呐喊助威,拉拉队长加举旗手何薇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同赛场上的选手们一样意气昂扬。 上午他们班刚拿下接力女子组第二名,如果男子组也能拿第二名以上,他们班这次运动会的团体赛总排名就是学年第一。 因此这场接力赛就是胜败的关键。 江代出在三千米个人赛上没拿下好名次,今日有意一雪前耻,加之心情极度澎湃,自告奋勇接下最后一棒,誓要为十一班拿下这个第一。 然始料未及的是,他班第一棒同学因为起跑姿势不对,刚一冲出起跑线就趔趄了一下,险些跌倒,直接被其他班的甩在了最后面。 十一班同学齐齐惊呼,心急如焚地等着他起跑,不过幸好他站稳后发力猛冲,将接力棒递到第二棒的手上时还超过一个。 “刘赫加油啊!” 十一班众人大喊着为刘赫打气,但当中不乏已有同学灰心丧气,觉得他们班这把输定了。 “刘赫你可以的!情场失意,赛场得意,我看好你!” 场外不知是谁冲着赛场高喊一声,引得众人连连发笑。 刘赫本就有心为班争光,也不知是听到还是没听到,是化了悲愤为力量,还是他足球队边后卫的实力摆在那,等他交接给第三棒时,又超过了一个班,从倒数第二拉回到倒数第三。 这大大鼓舞了十一班的场外同学,又对着第三棒大喊道:“赵子钰加油!坚持住把棒传给江代出!我们能赢!” 不过跑步并不是赵子钰的强项,众人最鞠了一把汗的就是这一棒,不求他超过几个,只求他别往后掉,不然哪怕最后一棒是大长腿恐也无力回天。 赵子钰一早蓄势待发,接了棒就撒丫子跑起来,凭借球场上培养出的默契,和江代出交换了个眼神后稳稳将接力棒递到他手上。 第153章 当中不仅半秒没耽误,反而助力了江代出最快起跑。 这时十一班排到第四,只要江代出再超过两个人,跑个第二,他们班的团体赛第一名就稳了。 然而其他班都是实打实没失误也没掉链子的,又都是把班里最有实力的同学安排上去,哪那么容易说超过就超过。 江代出自知背负的是期许,肩挑的是重任,一接到接力棒便风一般地冲了出去。 他眼神里带着与人一竞高下的亢奋,身姿如同草原上一头矫捷的猎豹。 上了高中后,他不再顶着那一头看着很凶的寸头,留了个清爽利落的短发,迎风奔跑时饱满光洁的额头露出来,把他高挺的眉峰与山根线条衬得更加优越卓群。 十一班众人的目光全都随着他的身影移动,眼看着他跑过半圈时超了一个人。 场外振奋的加油声更加激烈地此起彼伏。 江代出原本目不斜视,路过自己班队伍时匆匆朝人群瞥了一眼,见班里不少人都激动地站了起来,包括不是站在最前排的贺繁。 他这人就是这样,无论隐匿在多么不起眼的角落,都闪耀到让江代出不必费劲儿,一眼就能把他揪出来。 而满场混杂的叫好声中,江代出似乎也能精准提取到他的那一声“加油”。 离着前面那人还有好段距离的江代出瞬间就像打了鸡血似的,脚下猛地加速,在临到终点时一个反超,闪电一般划破了终点线。 成功夺冠,整个高二学年都炸了。 如此波折跌宕的开场,十一班在第一棒失误的情况下能拿团体第一就算了,还多拿了个男子接力单项第一。简直是开局捏把汗,结局大反转。看得人热血澎湃,酣畅淋漓。 为集体赢得荣誉的接力选手们意气高昂,互相击掌欢呼,揽着肩朝班级的队伍走去。 同学们热情地上前迎接,为他们递水和纸巾,没人指责第一棒失误的那名男同学,知道他崴了脚,还热心地搀扶他去了医务室。 江代出把额前汗湿的头发往上撩了撩,喘着粗气却格外地有精神,在人群里找到贺繁,直冲他而来。 贺繁走到了人群前面,跟江代出一对视上,莫名给了其他同学一种闲人勿扰的感觉,纷纷自觉退到了贺繁身后。 向来有着过人的厚脸皮,以及极强心理素质的江代出从昨天傍晚开始,就变得有点腼腆别扭起来。 对上贺繁的眼睛就不知所措的症状一直持续到刚刚上场前,一直是表情傻兮兮,眼神恍惚惚的。 感觉自己已经飘飘成仙,不知今夕何年了。 此时同学们全都看着他俩,贺繁也不能表现太多,递了瓶水给江代出,问江代出累不累。 江代出正处于多巴胺与肾上腺素飙高到难以压抑的状态,想也没想就一把将贺繁给抱住了。 一半借着气氛,一半假装借了气氛。 昨天在南山的山顶,他也这样抱了贺繁,全身颤栗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反复确认贺繁的意思。后来引得周围人疑惑侧目,贺繁小声提醒,他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这会儿围观的人更多,江代出却一手揽着贺繁的腰,一手扣着他的后脑勺,把人使劲儿地往怀里收紧。 男生间玩闹时搂搂抱抱常有的事,同学们只当他俩关系铁,赢了比赛高兴地一起庆祝,还围着他俩在一旁喝彩。 这一抱实在过于亲密,贺繁觉得自己跟被搂着没有区别,脸上不自在地升温,用矿泉水瓶轻轻碰了碰江代出的后背示意。 江代出还没抱过瘾,放开贺繁时忽然“恶”向胆边生,飞快地朝贺繁额上亲了一下。 引得旁人一阵哄笑,不过想法倒是单纯。 只有江代出自己知道,他是故意趁着这样的气氛,壮着胆子对贺繁耍了这个他想了好久,却一直没机会耍的流氓,暗爽地想再围着操场狂奔一圈。 可这窃喜并没维持多久,江代出又有点心慌,担心他没跟贺繁打招呼,贺繁脸皮薄,万一觉得不好意思生气了可怎么办? 他立刻紧张地注视贺繁,看出贺繁确实被自己的举动吓到,眼中闪过些许错愕。 还好贺繁最后只是抬头,不轻不重地推开他。上挑的眼尾随着脸颊一起泛红,片刻嗔视他后,嘴角牵起笑意。 凭着多年了解,那表情江代出一看便明白,就是说没生气,但别再来了,当着这么多人面不好。 江代出抿抿嘴唇,不再闹贺繁,若无其事地跟一帮同学自吹自擂起方才他赛场上的英姿。 等大家重新坐回班级队伍里,剩他们两个挨着,贺繁才又跟江代出说话。 “你牙还疼不疼?” 江代出没感觉到疼了,伸手摸了摸昨天还鼓胀的腮帮子,没什么感觉。 从昨天到现在,他就光顾着高兴,一张嘴就是傻乐,都忘了自己还有牙疼这回事,开的消炎药也早不知道扔哪去了。 他想用指尖摸一摸,手上又不干净,想了想,问前排的女同学借了个折叠的小镜子。 不照不知道,一照吓一跳,昨天还只能看到一个白尖的智齿,今天已经全部冒出牙肉,形成一个端端正正的四角形牙面。 江代出用舌头舔了一下,难怪不疼了呢,他的爱情已经来了啊。 第95章 运动会一结束,校园生活回到正轨,大家收拾心情,重新投入繁忙的学业中。 第154章 晚自习老李有事,数学老师过来讲完一张卷子后,剩下时间留给大家自由安排。 贺繁在专注地做一套理综题,低头写写算算,偶尔翻一下书。 一旁无所事事的江代出就趴在桌子上盯着贺繁看,盯得比别人看书还认真。 他挨着贺繁很近地趴到桌子中间,贺繁可以感受到他几乎形成实质的灼热视线,连同他温热的呼吸一并扑过来。 笔尖起落的间隙,贺繁抬眼与江代出对视,声音很轻地说:“你嘴里的蒜味熏到我了。” 江代出原本有点无聊,贺繁一同他说话他就来了精神,干脆道:“不可能,我没吃蒜。” 贺繁轻轻勾唇,接着写题,本来就是故意逗他的。 江代出嘴里没有蒜味,倒有一股淡淡的薄荷香。 牙不疼了以后,他不改老毛病,又开始肆无忌惮地吃糖。 贺繁就不怎么吃,但江代出嘴里的糖味时不时钻进他的呼吸里,他也觉得甜。 一套卷子写完,贺繁笔刚放下,就听江代出凑过头来说:“你真好看。” 贺繁睫毛一颤,下意识看了眼周围,确定这话只有自己听到,抬手将刚写完的卷子盖在了江代出脸上。 江代出不躲不闪,自己把卷子往脸上按,使劲儿吸了口上面贺繁留下的笔墨味,满足至极。别说是卷子,只要贺繁高兴,拿土把他埋了他都心甘情愿。 人不都说么,牡丹花下做了鬼,那也是不枉一世的风流鬼。 不过又一想,觉得不对,牡丹太艳了,贺繁不像牡丹,更像一棵清俊的苍松,或是雅致的碧竹。 江代出的视线半点不含蓄,从贺繁尖尖的眼角移到直挺的鼻梁,一路向下落在那张轮廓清晰的薄唇上,又感觉自己有点流氓,吞了吞口水,转移话题:“你怎么不写题了?” 贺繁已经没题要写了,要拿英语书背单词,听江代出这么问,故意说:“你这么盯着我,我写不下去。” “考试时候监考老师不也盯着吗?”江代出表情有点委屈。 “你跟监考老师能一样吗?” 贺繁这话是脱口而出,说完有点不好意思,低头进桌肚里拿书,手却一下被江代出拉了过去。 拉过去还不算完,还抓着枕到了脸颊下面。 虽然他俩坐最后一排,但这行为还是太过大胆,指不定就会被谁回头看见,贺繁连忙把手往外抽。 江代出硬是死死抓着,直到后门传来一声熟悉又刻意的咳嗽。 李万机每次回班,路过后门就要先咳嗽这么一声,提醒那些唠嗑的,睡觉的,看闲书的,玩手机的都停一下了。 贺繁收回胳膊坐好,心脏砰砰直跳,好在老李并没注意他俩这边,抱着那本从不离手的教案走上讲台,环视了班里一圈,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 果然他清了清嗓子,宣布了一个消息:他们班高一时的地理老师,一名兢兢业业的骨干级教师今年退休,学校为表示感激敬仰,决定下个月在阶梯教室为他举办一场欢送会。 届时除教职工准备的节目,及校领导的表彰致辞,还要学生们为他献上一首大合唱,合唱人员就在他带过的班里选,每个班选男女同学各两名。 “咱班有谁想报名参加?”老李没抱太大希望地问。 就四个人参加,还是没有新意的大合唱,曲目都能猜出一二,这种算不得好玩的活动大家自然没兴趣。 如意料中一样,班里鸦雀无声。 老李道:“没人报名的话,那就投票吧。一人拿四分之一张作业纸出来,写上自己推荐的同学名字对折上,票数最高的男女同学各两名获选,都尽量不要写弃权哈。” 他话音一落,带起班里一阵稀里哗啦的撕纸声。 这类活动大家都不想自己参加,但要是投票选人,肯定都投给班里的门面,说白了就是长得好看的。不过毕竟是大合唱,也不能选唱歌太难听的。 票数统计完后,男生票数最高的毫无悬念是贺繁,其次是于博。 之所以没投给外貌远超于博的江代出,实在是他那个歌喉令人不敢恭维,上去怕不是要把别人的调儿也带偏,集体唱到外太空去。 江代出早知道贺繁会选上,于是把他跟贺繁的那两票都填了自己,结果还是比于博票数低,可把他气坏了。 本来要是贺繁不去,他也不想去,但贺繁选上了,他就一定也要跟着去。 好在于博听到老李念了他名字时就拖着长音“啊”了一声,那不情不愿的语气一听就不是装的。 跟着还小声告饶,说李老师我能不能不去。 江代出立刻举手,老李还没看见他,他就站了起来,“李老师,于博不想去,你让我去吧。” 老李闻言,皱着眉推了把眼镜,委婉地拒绝了他,理由是他个子太高,跟别人站在一块儿不和谐。 江代出立马表示自己可以在台上半蹲,把自己缩短十公分。 李万机为难地又找了几个理由回绝他,见他不肯死心,最后无奈说了实话:“江代出,不是老师不想让你去,你唱歌实在是......主要吧,你们的大合唱在领导致词前面,我怕他们到时候笑得话都说不出来。” 江代出不理会班里的一片哄笑,坚定地挺着身板,“那我就干张嘴不出声,保证不影响其他人发挥。拜托了李老师,你就让我去吧。” 第155章 最后经他锲而不舍的软磨硬泡,和于博的推波助澜,再加班里实在找不出第二个想去的人,老李只能答应下来。 之后每个周三的前半节晚自习,江代出都跟贺繁一起去排练。 他俩的合唱站位刚好是前后排,只要老师不注意,江代出就把下巴搭到贺繁的肩膀上去,贺繁推他他也乐此不彼,想方设法往贺繁身边腻歪。 正式演出那天,学校统一提供了服装,女生是黑色连衣裙配白色中筒袜,男生是黑裤子黑马甲白衬衫。 许多同学都是第一次穿得这么正式,表演前聚在后台的更衣室里,一个个对着整面墙的镜子整理着装,外加自我欣赏。就江代出跟贺繁避开众人躲到了没人的储物柜后面,单独呆着。 他们的演出服也刚刚换好,见江代出的领结松垮地歪向一边,贺繁帮他解了下来,给他示范正确的戴法,“这个扣子不是挂上去的,你看到这个地方没,这里要抽紧。” 贺繁身形清瘦却修长板正,平肩窄臀,腰细腿长,即便套在廉价的西装马甲里也显得特别出众,看得江代出挪不开眼。 他直勾勾地欣赏着贺繁,对贺繁的教学漫不经心,本来想说他以后没什么机会再戴这东西,话到嘴边忽然灵机一动,改了口:“没事儿,以后要戴的场合都你帮我就行。” 贺繁挑起薄薄的眼皮看了江代出一眼,嘴角噙着笑,什么也没说,把调整好的领结重新给他戴了回去。 才一弄好,江代出就抓住了贺繁的手腕。 “贺繁,”江代出把贺繁的腕子扣在心口处,因为身高差距,离得近时若想与贺繁对视,他得微微偏着头,挑起眉眼,“我俩这终身就算是定下了,对吧?” 被这样猝不及防地一问,贺繁觉得有股热意由脸颊升起,迅速蔓延遍脖子耳朵。 他觉得他的脸一定红了。 担心有人过来,他扫视一眼四周,试图将手抽回。 江代出却一动不动,意思是在等他回答。 这种有点羞耻的问题,贺繁没法直接说出来,可对上江代出那不依不饶的眼神,只好轻点了下头。 江代出嘿嘿一笑,又一脸痴迷地打量起贺繁。过了一会儿,蓦地低头贴到贺繁的耳边说:“我大概能想象,以后我们婚礼上你是什么样。” 贺繁不记得有没有跟江代出说过,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语速缓慢时,低沉的嗓音里带着醇厚的鼻腔共鸣,如他最喜欢的大提琴的质感。 掠过耳畔带起细密的电流,连皮肤都跟着一阵麻痒。 “我们两个男的又不能结婚。”贺繁轻笑着说。 “到时想想办法嘛!” 江代出的口气一贯地游刃轻松,很有那种只要他想做的事,总有可能办到的自信。眼底那股认真与倔强都蒙着一层光,贺繁看着也不由牵起嘴角。 他们的路注定要比别人难走一些,或许将来并不会有一场婚礼。但只要他们要的不多,知足且乐,这世上总有一隅方寸能让他们安然立足,一起心怀期冀地面对未来。 “大合唱的同学请到后台集合!大合唱的同学请到后台集合!” 一墙之隔外响起音乐老师的声音,透过话筒音箱通知大家准备上台。贺繁听见便准备回去,刚一抬步又被江代出拉住,握着他腕子的手擦着他的手背转了个方向,慢慢下滑钻进了指缝间。 忽然,两人鼻尖对上了鼻尖,贺繁的脑子还来不及运转,嘴唇便被什么轻轻贴了一下。 一股淡淡的薄荷味传进他的呼吸里。 贺繁的脑子一瞬空白,那一刻只能想到,原来一身皮肉又硬又结实的江代出,嘴唇却是软的。 意料之中地很热。 两人抬了头,对上视线时还有点发愣,过了几秒,扑哧一声同时笑了,笑得莫名其妙的。 “大合唱的同学请到后台集合!大合唱的同学请到后台集合!” 音响里再次传来集合的催促声。 作者有话说 光明正大地偷偷摸摸了一把~ 第96章 秋去冬来,高二上学期转眼过去,寒假伴着年前的瑞雪一同到来。 这个新年照比往年又要喜气不少,年秀玲怀孕了,这回胎很稳,顺利的话,明年春天就能见着这个一家人期盼了十几年的孩子。 年秀玲从一怀上就胃口不好,年美红时不时就给她送点她爱吃的过去,大早上叫着江代出跟贺繁陪她一起逛超市,又顺便置办了点年货。 买了不少东西,从超市出来路过商场一家装修得富丽堂皇的金店,被橱窗里金灿灿的生肖摆件吸引了注意。 她近来一看见小宝宝的东西就心痒难耐,正打算买个金饰品给这个得来不易的外甥当见面礼,就说想进去看看。 江代出跟贺繁跟着一起进去了。 导购热情地上前接待年美红,把她引到柜台前。 江代出跟贺繁手里拎了太多东西,便找了处墙边,把东西放下等她。 近处的柜台有一对年轻小情侣在试对戒,两人各戴了一枚同款的戒指,并着手左看右看地有说有笑。 江代出看见了有点眼馋,贴到贺繁耳边说:“要不然拿了压岁钱,我们也买一对戒指戴?” 贺繁闻言想了想,没同意。 毕竟戒指和别的首饰不一样,他俩手上戴着一样的,太容易被注意到,引人多想。 第156章 江代出也觉得贺繁说得对,便打消这个念头。 两个男孩子对黄金首饰不感兴趣,还怕挡着别人的路,就提着东西又往墙边挪了挪。 年美红正被导购拉着介绍款式,无意间一回头,发现他俩缩在角落,看起来有点无聊。 “我等会儿还想上另外一家金店看看,中午去看你们小姨,要不你俩先回家?”年美红走过来说。 虽说在放寒假,但贺繁进了学校的加强补习班,整个假期只休息三天,等下还要去上课。 这会儿时间差不多了,他正好打算从这坐车去学校。 “那我把东西先拿回家。”江代出拎起地上一堆塑料袋,问年美红:“这些哪个是给小姨的?” 想着妹妹怀孕身子沉,不爱下地,鸡爪鸭脖什么的得先卤了再给她送去,年美红道:“那箱酸奶我先拿去,别的你拎走吧。” 江代出领了命,临出门口时年美红还提醒他小心鸡蛋别磕了。 两人一起出了金店,眼看贺繁要去补课,江代出依依不舍不愿分开,提议要送贺繁去学校。 “不用,你回家等我,肉和鱼得放冰箱里冻上。”贺繁看着江代出手里的大包小包说。 江代出只好算了,过了一会儿,把手里东西都归到一只手上,用肩膀轻轻碰了碰贺繁。 贺繁一转头就对上他凑过来的脑袋。 “亲一下再走呗?”江代出在贺繁耳边小声说。 贺繁轻扫了他一眼,“在外面呢。” “回家你又要说妈在家爸在家,也不让亲。”江代出撅着嘴,语气里委屈中还有一点抱怨。 要他说,就是贺繁脸皮太薄,心理负担太重,他俩单独在家的时候关着门亲一下怎么了? 贺繁脚步顿住,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要只是亲一下,我还能不让?” 江代出摸了摸鼻子,自知理亏,承认他确实有几回想借着亲亲趁机耍流氓来着,不过未遂。 但他现在就是不想放贺繁走,就想跟贺繁多腻乎一会儿。 “这回真的就亲一下,就一下嘛。”江代出上前轻轻勾住了贺繁的小拇指。 江代出一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气场十足,走路带风,正经不笑的时候看着又拽又酷,只有贺繁知道他磨起人来有多让人难以招架。 江代出捕捉到贺繁表情里一瞬间的松动,朝四周环顾搜寻,看到角落里的安全出口。 像这种有上下扶梯,人流量又不大的小商场,楼梯间基本是没人走的。 他壮着色胆,用下巴给贺繁指了指,“我们去那边好不好?” 贺繁顺着他目光一望,耳尖开始发烫,可又实在拿江代出没办法,低着头朝那边走去。 江代出看到贺繁的脖颈和脸颊飞上一抹绯色,在他身后干咽了下口水,提着满满两手东西跟上去,脚步雀跃轻盈。 贺繁刚拉开安全通道的门,江代出便急不可耐地用手肘一撑,把贺繁挤了进去。两人下了半层楼梯,停在一处隐蔽的拐角。 江代出激动地就要把贺繁往墙上扑,贺繁抬手稍稍挡了下,小声提醒:“你动作轻点,万一有人来。” 要不是没法拒绝江代出,他是万不敢做这种事的,他不是那种爱找刺激的人,这会儿紧张得心脏都快吐出来了。 “没人来。”江代出不像贺繁那么拘谨,一脸的满不在意,“我们又不是偷情,怕什么?” 贺繁:“都得避着人,也差不多。” 江代出:“差得多了,我亲的是我自己的人。” 两人面对面挨得很近,江代出又往前迈了半步,贺繁的后背直接抵到墙上。江代出说完这句话,两人都有点难为情地顿住了。 平时多是江代出趁贺繁不注意偷亲他的额头或脸颊,要是环境安全,也会偷袭一下他的嘴唇,但像这样有商有量地接吻还是头一次,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始。 好在江代出够急色,也够主动,默了两秒就探身向前。 “你手里东西要不要放——” 贺繁一句话没说完,嘴唇就被江代出的覆住了。 楼梯间里十足阒静,只有他俩的心跳声响如擂鼓,连呼吸也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江代出轻轻啄了贺繁的唇,分开后一回味,远不满足于这样的浅尝辄止,于是偏着头又凑了过去。 “你说了就亲一下的。” 贺繁看出江代出的意图,担忧地瞥了眼楼梯上方那扇门。 虽然他也舍不得这样的感觉,但毕竟在公共场所,他有点放不开。 江代出置若罔闻,自己说过什么全都不作数了,抬手捧起了贺繁的脸。 哗啦一声,购物袋全落到了地上,包括年美红特地提醒他注意的那一篮子鸡蛋。 作者有话说 写不完了下章再亲一会儿~ 第97章 那一篮鸡蛋落地后发出闷闷的蛋壳破裂声,想都知道遭了殃。 贺繁低头朝它们瞥去,被江代出扳着下巴正过脸,跟着所有无关思考都被探进口里的舌尖截断了。 四片唇瓣紧紧地交潺在一起,随着相融的呼吸越发灼热,孺湿。谈不上吻得多巧妙,但若不是满承爱意,不会吻得这样动情,闭着眼连灵魂都腾了空。 江代出将五指插入贺繁乌黑的发间,扣着他的后脑勺将两人的方向对调,唇齿相离短短一瞬,便又被彼此的气息填满。 第157章 分开时两人气喘吁吁,难舍地额头贴着额头,笑着凝望对方。 “咔嚓”一声,楼梯上方那道铁门倏地被人推开。 两人闻声站直身子,却没刻意离远,一个中年男人脚步匆匆地下了楼,路过他俩时目不斜视,直奔下面一层。 等那人开了楼下的门出去,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梯间,贺繁屏了半天的气才呼出来。像做了坏事差点被抓到一样,从脸到脖子都还有些细微燥热。 而江代出正冲着他傻笑,心里那股暗爽余味未消。 贺繁低身捡起被江代出扔在地上的东西,看到那一篮无辜的鸡蛋,苦恼地皱起了眉。 那篮鸡蛋上面包着透明的塑料膜,被江代出直着坠到地上,看表面只碎了几颗,但压在下面的那些结果可想而知了。 江代出稀里哗啦地捡起一地购物袋,又接过贺繁手里惨裂的鸡蛋篮子,嘻皮笑脸道:“没事,碎了的炒炒我吃。” 倒也不是逞能,他运动量大的时候不是没两口一个干掉过八颗水煮蛋,还打扫了贺繁嫌噎吃不下的两颗蛋黄。 贺繁心说那得是多大一盘炒鸡蛋,不过算了,大不了陪他吃几天。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贺繁设定的闹铃,这个时间再不出发恐怕要迟到了。 两人拎着东西一起出了商场的门。 去学校和回家不是同一方向,回家的公交车先来了。 江代出却非要等贺繁上了车自己再走,早分开一会儿都不情愿,贺繁只得由着他。 金店那边,年美红一进来就告诉导购她今天不买,就想先了解看看送刚出生的小孩有什么选择。 导购听她有意向买来送人,还是热情地给她介绍了不少款式,表示她以后要买随时可以来找自己。 看过一圈儿,年美红确实有了点主意,想着要是男孩就送个生肖吊坠,要是女孩就送小手镯,也叫导购帮她估算了大概的价格。 她家的人似乎在儿女运上一直坎坷一些,眼下只求这回老天开恩,保佑她妹妹的孩子平安出生,也算了了她多年一桩心事。 年美红在心里计划得差不多,同接待她的年轻小导购道了谢,拎上给年秀玲带的酸奶准备要走。 刚起身走出没两步,就听那导购在她身后发出一声惊叫:“诶?那个平安扣呢?” 年美红不由转过头,就见那小导购脸色煞白,目光在放首饰的托盘和柜台里来回梭巡。 紧接着焦急地抬头叫住了她:“大姐,你先别走,你看见平安扣没有?” 年美红对自己相当节俭,结婚十几二十年拢共没买过几样首饰,几乎不逛金店,到这时还没反应过来那导购是怀疑她偷了东西。 出于好心,她折返回柜台,朝里头那一排各种大小款式的平安扣看了看,茫然道:“那些不都是吗?” 那导购却说:“不是这些款,是个十克多戴个红色编绳的。” 年美红抬头对上她明显是不信任的表情,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十多克的黄金,折成钱不是一笔小数目。 年美红也怕不小心把那小物件挂在衣服上给带出去,忙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确定是没有的,指了指柜台说:“我这没有啊,你是不是记错了,要不你再看看这里边。” “我不会记错,小孩戴的平安扣那个是克数最大的,而且就那一个,我记得清清楚楚。”小导购斩钉截铁道。 刚才导购给年美红拿出不少款式来看,她眼都看花了,不太记得清哪个是哪个,头一回遇上这么有口说不清的事。 “是不是我来之前已经卖掉了?” “不可能,今天就你一个人是来看孩子款的,我就把它拿出来过一回,给你放在这个托盘上了。” 听导购左一句“不会”,右一句“不可能”,好像那东西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被自己拿了,年美红心里一阵不舒服。 可那东西价值不少,看小导购的神情急得快哭了似的,年美红压下情绪好声道:“要不你再好好找找,我肯定是没拿。” 她想赶快证明自己清白,把外套口袋的里衬掏出来给小导购看,“我身上就这外套有口袋,你也看见了,没有吧?” 她里面穿的是一件修身的连衣裙,内搭条裤袜,显然藏不了东西,想着这回导购总该能信。 那导购却不客气地把她全身上下扫视了个遍,最后目光落在她肩背的挎包上,看着她欲言又止。 见是金店里丢了金子,另个柜台前一对挑了半天戒指的小情侣怕被殃及,女孩赶忙对招待他们的导购说:“我们俩可是一直在这边,没往那边去哈。你们店里有事就先处理着吧,我们下回再来选。” 小情侣从进来就扒着放对戒的柜台挨个款试戴,把导购都试烦了,倒是确定他俩没离开过自己眼皮底下。 于是那女孩拉着她的男朋友或是老公离开了,店里的顾客就剩下年美红。 此时一个高挑的中年女人从收银台那边走过来,先是跟年美红说了句“不好意思”,自我介绍是这家店的经理,表示她听到了这边发生的事。 她跟年美红差不多年纪,看着比小导购有经验许多,也镇定许多,转头询问小导购:“少的那件货你编号记得吗?” 那小导购的脸和嘴唇早都没了血色,一见经理来,又是紧张又像来了救兵,“编号我不记得,但和别的平安扣都是挨着放的,是个古法实心的,没有镂空。” 第158章 经理听罢导购的叙述,冲年美红职业式微笑,“女士要不您先坐一下,我查查库存,也有可能是我们店里弄错了。” 跟着快步走向收银台的电脑,在键盘上敲打一通后又返回来查看货品,而后又回到收银台,对着电脑表情越发凝重。 最后她朝年美红走了过来,脸上扯起一抹为难的笑说:“女士,抱歉,我们店的确是在接待您的时候少了枚十几克的平安扣吊坠,请问有没有可能是您不小心跟手机钥匙一起放进包里了?” 这经理语气虽然温和礼貌,但说出来的话比小导购还不客气,年美红脾气再好的人,也当即来了火气。 无缘无故这样被冤枉,她本来还觉得小导购不容易,主动给她看了衣服口袋,她们倒好,把人当作好欺负。 “我从坐进你们店里就没打开过我这包,手机钥匙也没拿出来过,绝不可能把你们的东西顺手放进我的包里。” 年美红这下不打算配合了,她没偷就是没偷,再向他们妥协给他们看了包,万一等下又提出要搜她的身,实在太侮辱人了。 经理又笑了笑,“女士,我们店里是装有三百六十度监控的,您要是没有打开过包,我们不会冤枉您的。” 年美红听出她意在言外,强压怒意地冷声道:“那你去看吧,要是拍到我打开了,我立马把包里东西倒出来,要是没拍到,就你们这样无缘无故污蔑顾客,我肯定上工商局和品牌商那投诉你们!” “女士,您别激动,我们有事好商量。” 见年美红态度忽然强硬起来,经理有些不敢轻举妄动。 僵持间,一旁的导购忽然像想到了什么,小声对着经理嘀咕:“刚才跟她一起进来的还有两个男孩儿,应该是她儿子,呆了没几分钟就走了——” 她偷看了年美红一眼,话说半句留半句,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平安扣就算不是年美红拿的,也有可能是她儿子拿的,或者她指使她儿子拿的。 年美红听罢简直无语至极,彻底恼怒,冲着小导购提声道:“我两个儿子过都没过来这边,就在门口那墙角站了一会儿,怎么可能碰着你们的金子。而且刚才店里进来那么多人,你凭什么认为就是我们娘仨偷的?” 那小导购回忆不起还有什么别的人在她接待年美红时靠近过她的柜,心里认定就是年美红偷的,朝经理求助地投去目光。 经理听店员和顾客各执一词,向年美红表示金额已经达到立案标准,提出只能报警。 年美红行得正坐得端,好端端的被人诬陷成小偷,心里气不过,让她们尽管叫警察来,给警察搜包她认了。 第98章 贺繁下课回来的时候,富贵和小旺先上前迎接他,江代出正戴着耳机在房间里打游戏,没听见他开门,直到贺繁拉开卧室门才察觉到。 “阿姨还没回来吗?”贺繁进屋先是脱了书包。 “没,估计陪小姨呢。”江代出摘了耳机,眼睛追着贺繁手里拎的东西,直觉得香味又熟悉又扑鼻,“给我买什么好吃的了?” 贺繁把手里的塑料袋轻轻抛给他,“烤鱿鱼。” 江代出亮着眼睛一把接住,兴冲冲道:“你怎么知道我正好想吃鱿鱼?” 贺繁:“你什么时候不想吃。” 富贵和小旺闻着香味也早凑过来,贺繁就从柜子里拿了宠物专门的肉干喂它们。 它们已经不是年轻力壮的小狗了,这两年毛色开始变得不那么光亮,甚至嘴边和眼睛周围长出了很多白毛,体重也越来越轻。因此人类食物里佐料重的东西,江代出跟贺繁就不再给它们吃。 江代出先扯了一根鱿鱼须往贺繁嘴边递:“啊,张嘴。” 贺繁:“我不想吃,你自己吃吧。” 江代出知道贺繁味觉敏感,挑食,对一切海产品都兴趣不大,就转塞进了自己嘴里。 “那你饿不饿?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江代出津津有味地嚼着烤鱿鱼,声音咕哝地问。 他们家大才子辛苦学习一天,还带了吃的回来,可不得好好犒劳他一下。 贺繁笑着摆了摆手,“我心领。” 自从他刚来锦阳时被江代出那盘黑乎乎的葱姜蒜炒香菜吓着过,就一直对江代出的厨艺敬而远之。不是记仇,而是这么多年过来,尽管江代出已然把他喜欢和不喜欢的食材烂熟于心,依旧炒什么什么糊。 有时年美红忙得顾不上做饭,又不想吃外面的,都是贺繁负责他俩的伙食。复杂的菜色不会做,但煮面条蛋炒饭之类的还是相当拿手。 江代出被鄙视了厨艺也不在意,挑了两根最长的鱿鱼须叼在嘴里当獠牙,扮着鬼脸问贺繁他像不像魔兽世界里的兽人大酋长萨尔。 贺繁摇头说,不像,像野猪。 江代出就顺势学起了野猪哼哼,凑前身子去拱贺繁。 贺繁怕他把酱汁弄到自己身上,忙闪身就躲。 江代出又追上去,贺繁越躲他越不依不饶,咬着他的“獠牙”吐字不清道:“猪八戒就是野猪,我是猪八戒你是谁?高小姐还是嫦娥?” 说着就学起了猪八戒调戏美人那副神态朝贺繁贴过来。 贺繁被他逼得躲到门口,又被他追着到了客厅,最后退无可退地后背抵到餐桌上,几乎半身仰倒。 江代出玩心正起,一直对着贺繁哼哼着露獠牙,眼看就要碰上脸颊,贺繁负隅顽抗地扭过头,却碍于江代出胳膊的桎梏起不来也动不了。 第159章 两人闹得欢腾,谁也没有注意到别的动静,直到听见门口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 “啊!” 年美红不知何时进的门,站在门口两手捂着嘴,双眼大睁地看着他们。 气氛一瞬间凝固了,贺繁反应过来后立刻从餐桌上撑起身,扯好被江代出推上去的衣服,垂着眼叫了声阿姨。 “你们俩堵这儿干什么呀?一开门吓我一跳。”年美红把手放下,弯身去捡掉在地上的包。 贺繁胸口提着的一口气这才顺畅地呼出去。 江代出只是慌张了一秒便镇定下来,想着他原本也总这样跟贺繁闹,在他妈眼里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将叼在嘴里半天的鱿鱼须嚼了,问年美红:“妈你去看小姨了吗?” 年美红低着头换拖鞋,闻言嗯了一声,“看过了。” 江代出:“她身体怎么样?” 年美红眼神避着他们,说:“挺好的。” 她嘴上说着挺好,但看起来不像每次去看过回来时那样满怀欣喜,反倒显得精神紧绷。 江代出不放心,追着问:“你今天还去哪了?” “没,我没去哪。” 年美红换好鞋便直奔厨房,背对着他俩套围裙,“饿了吧,我马上做饭。” 贺繁见她慌慌忙忙,上前道:“阿姨,要不你休息一会儿,晚饭我可以弄。” 江代出也接话说上午买了不少现成能吃的,晚饭做不做都行。 “没事儿,我不累。”年美红半天才系好围裙上两根带子,又翻箱倒柜地找东西,“那我和上面,明天包点包子。” 说完就端出盆跟面粉叮叮咣咣地忙活起来。 江代出跟贺繁面面相觑地交换了个眼神,明显都看出她的反常,不由担心起小姨。 两人轻手轻脚进了屋,商量着是给小姨打个电话问候一下,还是直接去看她。 傍晚的时候,年美红理发那屋门铃响,来了个顾客大姐。 这大姐的老公也是锅炉厂的,买房搬走之前一家子在厂院儿住了十几年,是年美红的老熟客了,每年这时候都雷打不动地来找她做头发。 年美红这生意一来,估计不到晚上完不了。贺繁准备把江代出上午打烂的鸡蛋炒了当晚饭,为了不全是一个味儿,叫江代出去超市买瓶番茄酱回来。 江代出走的年美红这屋的门,走之前问她有什么想吃的,他给带回来。 年美红说不用,让他快去快回。 江代出刚一出门,那顾客大姐便止不住地夸起来:“你家大年真可孝顺,放假还能陪着你在家。不像我家那小子有了媳妇忘了娘,我都几天没见着他人影儿了。” “你家东子结婚了?”年美红闻言问道。 粗算起来,大姐的儿子现在也有二十好几了,听说大学毕业回来考上了公务员。 大姐全然一副人逢喜事的精神面貌,眼都笑弯了,“已经定下来了,过完年等他对象考完教师证就办酒。” “真好啊,东子从小就什么都不用你操心。”年美红笑着感慨一句,眼底却流露出一丝旁人不易察的迷茫。 这个年纪有孩子的中年妇女,似乎兴趣点总也离不开孩子的事。那大姐自谦了几句,便问年美红:“你家大年谈对象没?” 第99章 年美红身子细不可察地一僵,扯了扯嘴角回了句:“他还上高中呢。” 大姐朝她投去个“这你就不懂了”的眼神。 “现在的孩子可早熟得很,我家东子这么大的时候就偷偷谈过一个同班同学,比现在这个漂亮,学习还好,可惜后来大学没考一个地方嘛,就分了,我听说那女孩儿嫁到外地去了。” 年美红听得心不在焉,强打精神附和着:“是嘛,那确实可惜了。” “要我说你家大年不可能没情况,学校里谁还能有他长得帅啊,都有一米八十好几了吧,瞅那小运动服小球鞋一穿,跟个模特似的。” 年美红笑笑,谦虚道:“他就是会打扮。” 说来她跟贺伟东都是朴素人,江代出这个审美天分大概是遗传自他亲爸亲妈。 大姐一副过来人口气:“我跟你说,就是有喜欢的小姑娘了才打扮。我家东子以前我怎么让他刮胡子都不听,人家女同学说一句,他立马就给刮了。” 年美红就又笑笑,没说话,借着她染头发的事转移话题:“姐你这回想要颜色深一点还是浅一点?” “深点吧,都要当婆婆的人了,不好太张扬。”大姐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 说完又想到个事,“哦对了,你家亲戚家那个孩子,叫小繁对吧,他还在你们家住着吗?” 大姐有大半年没来过锅炉厂院儿了,也不知道年美红家寄养的那个男孩接走没有。 说起这个,她一直挺好奇,也挺不理解的,到底是什么工作性质的父母,得忙成什么样,舍得把孩子放在别人家一放好几年,这眼看着都要考大学的岁数了。 她还记得那孩子长得眉清目秀,俊得不得了,一看就是大城市来的。 “还住着。”年美红不与大姐对视,站在柜子前翻找染发膏。 “那挺好,跟大年有个伴儿,我记得他俩从小感情就好,你一要揍大年他就过去拦,把你晾衣架子都给藏起来了,你要晾衣服找不着还来跟我借呢!” 第160章 “嗯,是。”年美红低低应着,想起那还是他俩上小学时候的事。 当初两个孩子认识没多久就亲近起来,大年那个犟驴脾气,跟谁都八百个不服,偏偏就对小繁言听计从,犯起浑来也只有小繁拉得住。而小繁这孩子从来心门紧闭,对除了大年以为的任何人都温和礼貌却疏离,只有大年能天天拉着他说话,跟他开一些没轻没重的玩笑。 两人明明性情喜好天差地别,却意外地相处融洽,让当时焦头烂额的她深觉庆幸。 而这样的投缘与合拍,如今看来,已经分不清是福是祸了。 门外响起一阵爽利的脚步声,江代出买完东西回来了。 那大姐正对着年美红举过来的色卡迟疑不定,“你挑的这个色是不是太浅,感觉像年轻人染的,我这五十岁的人染上能行吗?” 江代出进门时正好听见,立马拿出他帮年美红吆喝的看家本事,“哇,那您看着也太年轻了,我以为您就三十多岁。” 他指着年美红手里的色板,“我妈给您挑的这个多适合啊,染完再年轻个十岁,我都得叫您姐姐了。” 虽说是夸张的马屁,但也听得大姐心花怒放,“还姐姐呢,明年你东子哥结了婚,指不定后年我就成奶奶了,就属你嘴甜。” 江代出自小长在这小店里,只要往这一站,那绝对是嘴最乖最甜最会哄阿姨婶子们开心的,“哇!有我的喜糖没?” “没谁的还能没你的?到时候你来吃喜酒,要多少随便往兜里揣。” 江代出呲牙一乐,“那先谢谢美女姐姐。” 大姐被他逗得乐不可支,冲着年美红指了指江代出,“大美啊你快听听,你说大年这小嘴,他还能没小姑娘喜欢?我看他绝对有那左拥右抱的本事。” 年美红抿了抿唇,没有搭腔。 江代出闻言不屑地反驳道:“左拥右抱算什么本事?一辈子守住一个才是本事。” 江致远身边那情人小蜜左一个右一个,全是奔着钱来的,他看着也没什么意思,有钱谁都可以。他知道好些男人羡慕江致远,但他不,他倒羡慕贺伟东那个烂酒鬼,何德何能有那样情深不渝的妻子。 他会比贺伟东对他妈好上千倍万倍地对贺繁,那贺繁一定也会越来越爱他。 那大姐听了又吃惊又好笑,“哎呦真的假的啊?不当风流汉要当痴情种啊?” 江代出听了一点不觉得臊,还勾着嘴角满脸自豪,“那当然了,我肯定一心一意对我喜欢的人,我认准他我这辈子就不改了!” 旁边的年美红冷不丁身子哆嗦了下,江代出转头,见她把手上调色碗里的染发膏溅了一身,幸好是穿着围裙,只有脖子上弄了一点。 “妈你站着别动。” 江代出连忙扔下手里的塑料袋,转头拿了个毛巾在水龙头底下冲湿了,回来帮她把染发膏抹了下去。 低头一看,发现年美红手上也沾着不少,疑惑地问:“妈你怎么没戴手套?” 年美红从木然中回过神来,这才放下手里的调色碗,去水龙头下把手洗了,把塑胶手套戴上。 然而身上的脏围裙就那么穿着,不擦也不换,江代出提醒她,她才想起来处理一下。 等那个做头发的大姐走了,年美红收拾东西的时候,江代出又进来了。 他感觉他妈今天从回来就看着不对劲儿,心神不定似的,问贺繁,贺繁也这么觉得。 实在放心不下,他就过来问问。 “妈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小姨有什么事?要有事你和我说,我这么大了能帮你想办法,还有贺繁也能一起想。” 年美红拿着抹布的手一顿,又继续擦台面,“你小姨没事儿,她挺好的。” 不好的是她,下午恍恍惚惚地去了妹妹那,进屋才发现自己空着手,要带来的那一箱酸奶早不知道落在了哪。 “这不快过年了做头发的人多嘛,我这几天有点累着了,总犯困。” 年美红脑子里乱糟糟的,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应付江代出,随口敷衍了一句便打发他回屋睡觉。 等江代出真要回屋的时候又慌里慌张地叫住了他。 江代出问她怎么了,她眼神闪烁地说没事。 可等他进去,却一晚上在他跟贺繁的门口徘徊好几次。 第100章 江代出跟贺繁第二天就去看了小姨,确认她和肚子里的宝宝都没事,这才放心下来。 但更加不解为什么这几天年美红就跟丢了魂儿似的,不是一惊一乍就是走神发愣,有时站她旁边叫她都听不见,问她她又不肯说。 年前锅炉厂一放假,贺伟东便意料之中地整日不着家,就算回来也是三更半夜,且必是喝了酒的。 江代出跟贺繁已经睡着了,忽然被外面猝然响起的拍门声和富贵的叫声吵醒,不知贺伟东是翻不出钥匙来,还是又给丢了。 出来就见年美红已经先一步去开了门,看样子又是一直没睡在等贺伟东。 门一开,熏天的酒气便直冲屋内而来。 贺伟东还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德性,双眼失焦,脚步踉跄,一路走一路东推西撞。冷不防地脚下一个踩空,要不是面前有张桌子给他扶了一下,肯定是要摔个狗吃屎。 “伟东,你看着点路。”年美红一惊,赶紧去搀他。 第161章 江代出却在一旁冷笑,故意说给贺伟东听:“妈,你别扶他,让他摔,摔残了摔瘫了的我给他端尿盆。” 这样一个让人失望的父亲,江代出有多少孝心也早耗光了,他此刻还忍着这个酒鬼,全是为了他妈。 贺繁知道江代出愤怒,但也清楚年美红为难,在一旁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意思是让他少说两句。否则这大半夜吵起来,邻里邻外能听得一清二楚。 等他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一走,是年美红要在家受周围人的议论,嘲笑她家庭不睦。 一听江代出在咒自己,贺伟东指住他鼻子就大着舌头骂开:“你把嘴闭上,老子的事用不着你管。” “用不着我管,有本事你也别让我妈管你,凭什么她累了一天,晚上还要等你回家给你洗脸洗脚。” 江代出半点不跟他客气,“还有,你也少在我面前老子老子的,你现在不是我江代出的老子了,我不稀罕你这样的人当我爸!” 贺伟东是最听不得这话的,这些年最让他难堪的无非就是有江致远那种人比着他,把他比得一无是处,一文不值。 被江代出戳了心窝子,他当即恼羞成怒,低头四处搜寻起来。见到桌上放着的盛水果的铁皮饼干盒,一把就拽起来砸向了江代出。 年美红惊呼一声,幸好江代出反应快,闪身一侧便躲开了。 盒子砸到墙上,又落在地上,发出咣当两声,扭曲地摔变了形。原本装在里面的两颗橘子咕噜噜地滚到地上,停在贺繁的脚边。 贺繁沉着脸将橘子捡了起来,顾及年美红的心情也在强压怒意,还为免激化矛盾,一直紧紧抓着江代出的手。 倒是贺伟东没“教训”到江代出,气得破口大骂:“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我他妈当初就该把你扫地出门,省得你现在翅膀硬了敢跟我在这吆五喝六!” “你凭什么把我扫地出门?我妈同意了吗?你还真当自己是一家之主,说了就算啊?” 江代出也不是能任人骂的主,字字锥着贺伟东的痛处回嘴,存心让他不痛快。 贺伟东本来喝了酒就容易暴躁,见江代出一肚子难听话等着他,气得扔了个盒子还不够,转头又抄起墙边的木拖把,举着便冲上前要往江代出身上招呼。 “贺伟东你要干什么?”年美红见状慌了,忙拽住了贺伟东的胳膊,“你快放下。” 她知道江代出脾气倔,回头又冲贺繁道:“小繁,你赶紧把大年拉进屋去,把门关上。” 江代出被贺繁拉着也不动,直视着贺伟东看仇人一样看他的眼神,心里寒透了。他感受不到丝毫惧怕,只有一个念头,要是贺伟东真动家伙打了他,那他俩的父子情分就到头了。 他一定会想办法带着他妈跟贺繁离开,从此以后,就彻底当作没有这个爸。 小时候那个会把他扛在肩头转风车,骑老远的路就为了给他买串糖葫芦,下了班会给他跟他妈做热腾腾饭菜的那个爸爸,很早很早以前就消失了,不会回来了。 年美红见贺伟东要动真格的,上前拼命阻拦,可力气哪里比得过一个醉酒的大男人,被他胳膊使劲儿一甩便趔趄着向后仰去,要不是贺繁眼疾手快,整个人就要倒在隔断间的拉门上。 那种老式的普通玻璃拉门,人摔上去会有什么后果可想而知。 江代出吓出一头冷汗,顾不得正跟贺伟东较着劲,回头就去查看年美红。而在此时,全然没了理智的贺伟东抡起拖把,狠狠朝江代出挥去。 眼见那木棍就要落到江代出身上,千钧一发时,年美红也不知道突然哪来的力气,猛地挣开搀扶她的两个孩子,抢先那堪堪零点几秒的时间替江代出挡下了贺伟东那一棍。 “咚”的一声闷响,盖过了年美红喉间溢出的细弱痛呼。 江代出,贺繁还有贺伟东同时怔住了。 年美红只觉得后脑勺传来猛烈的钝痛,跟着眼前一黑,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贺伟东发的是酒疯,手上力道根本没法控制,那一棍子他原本是要打在江代出身上,而年美红身高只到江代出脖子那里,她上前一挡,那棍子就正正落在头顶。 “妈!” “阿姨!” 江代出跟贺繁同时过去接住了年美红,没让她摔在冷硬的瓷砖地上。 失了手的贺伟东似乎终于醒了几分酒,脸上血色褪得惨白,握着的拖把“咣当”一下脱手落地。 “大美,大美......”他讷讷地呼喊年美红的名字,见她双目紧闭,腿一软便跪了下去,“大美你没事吧大美。” 年美红在短暂的几秒晕厥后,逐渐恢复了一点意识,可仍是全身使不上力,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更发不出声音,只隐约能感觉她的丈夫和儿子在手忙脚乱查看她的伤势,还听他们提到“医院”,“救护车”之类的字眼。 好在不一会儿她视线便慢慢聚了焦,看到自己正躺在江代出怀里,而贺繁拿着手机跑过来,应该是准备要打急救电话。 她觉得很疲累,不想到医院去,也不想见人,努力抬着胳膊阻止贺繁:“小繁,不用打,不用。” “妈你醒了!”江代出像被揪住一样的心瞬间放松下来,“妈你没事吧?” “还是去下医院吧,阿姨。” 见她醒了过来,贺繁后怕得长长呼出口气,拨号的手指僵硬发抖。 第162章 江代出也附和,要年美红去医院做检查。 年美红却按住了贺繁的手,有气无力地摇头,“不去医院,我不想去医院。” 这几日对她来说太漫长,也太煎熬了。可她又不知该怎么办,她一辈子都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事。 光是面对就已经花光了她所有力气,耗尽了所有精神。此刻她只觉得身心乏累,哪里都不想去,连刚才那短暂失去意识的几秒钟,对她都像是一种逃离与解脱。 “我没事了,不用去医院。”她声音干哑地坚持道。 已经酒醒且吓傻了的贺伟东还跪坐在地上,朝她慌乱地往前挪了几步,“大美,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你——” “贺伟东!我以前觉得你不是个男人,他妈的我现在觉得你连个人都不是!” 江代出原本吓愣了,此见年美红醒了他才缓过神来,赤红着双眼冲贺伟东吼道。 要不是此时他妈还靠在他身上,不想挪动她,早就朝贺伟东扑过去了。 贺伟东:“我......你......” 感受到江代出因愤怒而颤抖紧绷的身体,看着贺繁眼中满眼的怨恨,和贺伟东的颓然无措,年美红全然意识到,她一直竭力维系的这个家早已扭曲变形,支离破碎。 心口一阵剧痛袭来,比她此时肉体上的创痛还要让她窒息,相较之下甚至不值一提,痛得她绝望又无力,再也崩不住地哭喊出来:“好了,你们别吵了!别再吵了!这个家还不够乱吗?还不够乱吗?” 还不够乱吗? 年美红一连重复了好几声,一声声地都带着呜咽,渐渐含糊着听不清后彻底变为嚎啕。 江代出心疼她为了保护自己挨的那一下,不停地跟她认错,哄她,她也还是哭。 撕心裂肺,声哑力竭地哭。 她是个为了家庭鞠躬尽瘁的女人,在孩子年幼,丈夫颓丧时一力支撑着这个家,成为这个家的支柱,展现给孩子的一直是坚韧乐观的一面。 尽管生活时常压得她力不从心,狼狈不堪,她也不甘心把日子过得不体面,人前总是豁达爽朗,从没有这样不顾形象地崩溃过,哭得眼泪鼻涕满脸都是,哭得让她的孩子束手无策。 再顾不上在这不隔音的老房子里,在这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家属院儿里,谁会听见,谁会议论。 第101章 那天年美红哭了很久,哭累后便去睡了,江代出跟贺繁担心她挨的贺伟东那一下,一直劝她去医院做检查。她说自己没事不愿去,可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精气神,特别憔悴。 打那之后江代出跟贺伟东的关系雪上加霜,彻底降至冰层,见了面绝没一点好声好气。贺伟东大概也是无地自容,看了江代出几天冷脸后又不怎么回家了。 这些年江代出无数次劝年美红离婚,她都拒绝,每次要给年美红出气,她也都拦着。 其实江代出特别不理解他妈,为什么能为了一个人曾经的好,就无限容忍如今的坏。 可她的说法是少年夫妻老来伴儿,日子磕磕绊绊走到今天不容易,她不能为了自己好,就把他抛下。 江代出知道他妈爱他爸,爱得坚定又长情,有时候他也会苦中作乐地想,要是贺繁随了他妈的基因,也愿意这样死心塌地爱他一辈子,他绝对不会像贺伟东一样让人失望。 临近春节,贺繁还是要天天去学校补课。江代出没出门,在家收拾去首都的行李。 往年过年,江代出跟贺繁要么一起在锦阳,要么一起在首都,今年情况特殊。江致远在电话里说家里有大事同他商量,要他过年务必回去。 贺繁只有三天假,一来一回地太折腾,加上现在贺伟东现在人不人鬼不鬼,他俩不放心年美红,想着总得留一个人在家守着,陪陪她。 首都的家里不差江代出穿的用的,他打开箱子也不知道装点什么进去,正琢磨着要不就背个包得了,玻璃拉门被轻轻敲了几声。 这个时间只有年美红在家,江代出喊了一声,让她进来。 他背对着门,没注意到年美红站在门口那难以掩饰的踟蹰。 “在收拾东西啊?” 片刻后,年美红问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江代出应了句,回头把铺在地上的行李箱拎起来,给她在狭小的屋子里让出点空间。 年美红走到床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好半天没出声。 江代出感觉到她有点不对劲儿,停下手里的动作对着她挑了挑眉,“怎么了妈?” 年美红攥了攥身上的围裙,“大年,妈有件事想和你说说。” 江代出看出她似乎想努力扯出一个笑,可僵硬的嘴角弧度和眼底的闪烁出卖了她。 “什么事啊妈?你说。”江代出不由担心,也很疑惑。 他妈对他跟对贺繁不同,向来都是有话直说,连教训他都是劈头盖脸亳不客气,不会这样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 年美红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个很大的决心,“那天你跟小繁陪我逛金店,你们走了以后,店里说金子少了一个,怀疑是我拿了。” 一听她被人冤枉,江代出激动地立马站起来,“妈这事你怎么没早跟我说?他们为难你了吗?” “没有,后来发现是误会,跟我道歉了。” 这对年美红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她低头接着说:“就是一开始他们不信,经理报警叫警察来了,调了商场的监控,那监控——” 第163章 她呼吸微颤,迟疑了一下才抬起头,“那监控拍到了你跟小繁在楼梯间里。” 那日监控里拍到的画面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她闭眼也能看见,睁眼也会想起。 可她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她只是因为走进一家金店,恰好赶上店里失窃,就会在商场的监控里看到她两个儿子躲进楼梯间,抱在一起,接了吻。 最开始她还以为她眼花了,看错了,把别人认成了江代出跟贺繁。 可连那个接待她的导购都一眼认出从金店里一起出来,又一起走进楼梯间里的男孩子就是她儿子。 即便看不清面孔,但衣着身形分亳不差,甚至手里拎的那一大堆东西,连装鸡蛋的篮子都对应得上。 几个监控,几段录像,把他们亲密的举动记录得一清二楚。 人是没有认错,可他们做的事,让年美红看不懂,当场呆愣住了。 她看到江代出亲了贺繁。 不是打闹,不是争执,是干脆果断地撒开手上累赘负担,两具身躯紧紧拥抱在一起。 离开商场时她还精神恍恍惚惚,不知道怎么去的秀玲那,也不知道怎么回的家,只记得她走在街上,一看到肩并着肩的男孩就感到心悸。 几日来她深陷困惑,反思是不是自己的教育出了问题,是不是她作为母亲,在哪个环节没有尽到心,对孩子遗漏疏忽,才导致发生这样的事。 她现在就想听江代出亲口说一句,说那不是真正的接吻,只是男孩间的玩闹,无聊的恶作剧,不代表什么,没有任何意义,他跟贺繁还是会循着普通人的轨迹,恋爱,成家,生子,平平顺顺地过一辈子。 万一呢,万一只是她自己吓自己呢? 她吓得大哭一场,夜不能寐,思来想去终于鼓起勇气,来问江代出。 而江代出闻言傻住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他跟贺繁的事早晚他妈会知道,按照贺繁的计划,应该要等他们大学毕业,自立之后再告诉她。 没想过会这么猝不及防,以这样荒诞的方式被她发现。 因此他再怎么机灵,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前的情况。 而他的反应让年美红的心瞬间跌落谷底。 没有否认,没有辩解,一切就如她看到的那样,没有误会。 可她还是不能死心,抓着江代出的胳膊忐忑又心急道:“大年你告诉妈妈,你俩到底在干什么?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怎么回事,你告诉妈妈,要不然妈妈心慌。” 江代出紧紧抿着嘴,没有抵赖。 “大年,是不是你皮啊,啊?是不是你在哪学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拉着小繁陪你胡闹啊?” 见江代出迟迟不开口,年美红摇晃着他的胳膊,“你说话啊大年!” 她每吐出一个字都更加绝望,说到最后,语气里带了哭腔。 对着年美红难以承受的神情,江代出内疚得不行,可事已至此,他不想将他与贺繁相爱这件事贴上胡闹的标签,那太轻贱亵渎他俩的感情了。 “妈,我跟贺繁在谈恋爱,不是胡闹。”江代出定定地说。 “你说什么?” 年美红惊愕地拔高了语调,“你在说什么啊?你们俩都是男孩子,你们俩谈什么恋爱啊?” “妈,男的和男的也能谈恋爱,你没听说过吗?” 话是理直气壮,但江代出无法心安理得,看着他妈难受,他也难受。 年美红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她这个年纪,在这最为市井琐碎,耳边充斥着流言絮语的环境里谋生,怎么可能没有听过。她不仅听过,还知道那有个可怖的名字,叫做同性恋。 “大年,你的意思是说,你和小贺是同——” 她甚至无法把那三个字讲出来,仿佛只要一出口,便是将她的两个儿子盖章定性了,“怎么可能呢?你们两个好端端的,是不是弄错了?还是跟谁学着赶时髦?” “妈,你就当是我的基因有问题吧,我天生的,从挺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不喜欢女的了,没弄错,也不是跟谁学的。” 他妈接受不了,江代出能够理解,毕竟谁想自己的孩子是同性恋呢。 年美红一时无法消化,表情呆滞地看着他。 仔细想来,其实有迹可循。 打小江代出就对女孩不怎么上心,当别家同龄的小子都争相对着漂亮小女生大献殷勤,夸着海口说要娶电视里的美女明星时,只有他像是没长那根筋一样地置身事外。 她原以为他只是单纯,晚熟,除了吃和玩顾不上别的,从没往其他方向怀疑过。 可是小繁呢? “那小繁呢?他也不喜欢女孩吗?” “贺繁不是,妈。”江代出立刻否认,“你们家的基因没问题,他不是喜欢男的,他就是觉得我比女的还要好,他就喜欢我了。” 他最后一个字音还没落,便被年美红打断,“你在说什么混话啊大年?你怎么能让小繁喜欢你,你们两个是兄弟啊。” “那不是更好了,我小时候你不就总开玩笑,说我俩要是有一个是女孩,就一个给你当儿子,一个给你当儿媳妇,都留在你身边吗?”江代出冲年美红扯出一个讨好式的笑。 “可你们毕竟没有一个是女孩!” 年美红痛心疾首地拍着边上的桌子,而后抓着江代出的手,语气几近祈求:“大年,要不然你听妈的话,跟小繁算了吧,好不好?这辈子就算了,下辈子你俩一个投成女孩再在一块儿,好不好?” 第164章 “妈,这话你自己信吗?” 江代出半分都不犹豫,“人一死就什么都没了,哪有什么下辈子?我跟贺繁这辈子就认定对方了,不会分开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年美红自知是彻底无计可施了。 江代出向来有自己的主意,只要他认定想做的事谁都拦不住。原来他顽皮出格,还有小繁管着,现在小繁和他一条心,那恐怕是谁拦也没用了。 年美红一下悲从中来,偏过头去掩住了脸。 “妈。”江代出见她肩膀不住地颤动,鼻子酸得厉害,蹲在地上拉着她的手小声叫她:“对不起,妈。” 年美红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带着难以纾解的愤怒与埋怨。 江代出愣住了,不由红了眼圈。 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小臂抹了下眼睛,小声说:“妈,你别哭了,别把眼睛哭疼了。” 他把脸轻轻贴在年美红的手背上,哄她,求她,也心疼她。 “你要是生气你就打我一顿吧,我去帮你拿拖鞋衣架。” “妈,你有什么火你就冲我发,等会儿贺繁回来,你别说他行不行?” 第102章 贺繁下课从学校一出来就看见校门外的江代出,个子高骨架大,蹲在地上也很显眼。 “你怎么来了?”贺繁快步走了过去。 江代出闻声起身,腿有点蹲麻了,还是扯起嘴角说:“在家等不及,想快点见着你。” 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暖水袋塞给贺繁,“这个给你,我一直捂着,还热的。” 贺繁笑着接过来,确实还挺热,可能不仅因为水热,还带着江代出总是暖烘烘的体温。 正要朝公交站的方向走,手腕被江代出轻轻拉了一把。 “怎么了?”贺繁疑惑回头。 江代出抿了抿唇,小声说:“我不想回家。” 贺繁注视他须臾,“想去哪?” 江代出说没有想好,两人便沿着校门口一条小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人少的时候,他们的胳膊会时不时相碰一下。 走去哪里不重要,任何时候江代出不想回家,想去任何地方,贺繁都会陪着他。 今天风轻气朗,是连日下雪后难得的一个晴天。 两人踩着地上干净的薄薄一层积雪,不知不觉穿过几片旧居民楼,走到一处僻静的小广场。 这地方他们很久没来了,记得以前挺热闹的,他俩还在地摊儿上买过糖画,套过圈,现在只有几个大爷大妈在那遛弯儿了。 自从市政府后面新建了个大广场,摆摊的和跳广场舞的都挪去了那边,这里来的人就少了。绿化带里的杂草没人修剪,长得半人多高,冬日里又枯黄,看着有点被遗忘似的荒凉。 小广场一侧的沙地立着一座秋千,摇荡在这座小城无数孩子的童年里,多年经风过雨,铁链生了锈,一晃起来咿呀作响。 一个奶奶或是外婆推着几岁大的小孙子在上面轻轻地荡,小孩穿戴着厚实的棉衣鞋帽,小脸被围巾遮得只露出一双天真稚气的眼睛。 两人走到跟前,那小孩正好朝大人张开胳膊,被抱下来就蹒跚着往另一边跑了。 “你上去,我推你。”江代出指了指秋千对贺繁说。 贺繁摇头,“不要了,我又不是小孩。” 江代出便说:“那你推我。” 说着就跨步坐上低矮的秋千,回头等着贺繁来推。 秋千吱嘎荡起,并没飞得很高,江代出冲贺繁道:“你使点劲儿。” 贺繁笑笑,又用力推了一把,“你太重了。” 他俩上回给人推秋千,推的还是罗梦那个小丫头。 不过那时她还是个挂着鼻涕的小豆丁,现在已经上初中了,前几天在路上碰到还笑眯眯地和他们打招呼。她哥罗扬倒是因为之前的事,很久不与他们联系了。 听说他在职高念书念不下去,还总招惹不三不四的人,他家里去年托人给他在外地找了个师傅让他跟着学手艺,不知道过年回来了没有。 这些年锅炉厂的效益大不如前,也没能逃过国企私有化的改制,如今的待遇一早吸引不到年轻人,厂院儿里基本没什么小孩儿了,等他们这群长大的陆续离开,估摸着也会像这个小广场一样冷清寂寞。 江代出两条长腿在秋千上一会蜷缩一会儿伸直,很快就撑着地停下了。 两人对视着沉默了一会儿,贺繁问:“你行李收拾好了吗?” 江代出是陪着年美红哭过一场,暂时安抚好她情绪后直接出的门,什么也没来得及收。 他扁扁嘴小声说:“贺繁,我不想和你分开。” 贺繁见他这么低落,把手搭在他头顶,轻轻顺了两下毛,“十天就回来了。” 说是这么说,但贺繁心里也舍不得,说来这还是他俩第一次分开过年。 江代出看着贺繁好一会儿,忽然猛地起身,握着贺繁的肩膀把他按坐在秋千上,两人位置一下对调。 他艰难地咽下口唾沫,表情认真地说:“贺繁,我跟你说件事,你听了别紧张,无论发生什么都有我呢。” “怎么了?你说。” 贺繁一早觉出江代出今天过分安静了,以为他是在为去首都的事苦恼,此刻才意识到怕是有更严重的事发生。 “妈知道我们俩的事了。”江代出一咬牙说了出来。 第165章 贺繁闻言瞳孔一震,明显毫无预料。 他们明明已经很小心了,在家里说话慎之又慎,不敢有太多的身体接触,过分的事更是一点没做。 “都赖我。”江代出耷拉着脑袋,把年美红那天遇上的事讲给贺繁听,越说心里越懊悔。 虽说他并不怕跟贺繁的事露于人前,更没打算永远瞒着她妈,正因敬爱与尊重她,也知道她全心全意为了他俩好,最渴望的就是有天能得到她的理解和认可。 只是如此这样仓促,丝毫没给他妈跟贺繁一点心理准备,说到底都怪自己任性胡为。 两人一站一坐对视了许久,贺繁喉咙发紧,好半天才开口:“阿姨还好吗?” “挺难接受的,问我们能不能算了。”江代出实话实说,“但我说我这辈子认定你了,你也认定我了,不会分的。” 贺繁心口酸闷,深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在他决定和江代出走上这条路之前,这些场景就已大致在他心里预演过了。 他不会一时兴起,仅凭头脑发热做事,一旦他选定,必是经过慎重考虑的。 同江代出在一起,恐怕是他这辈子会做的唯一一件,在评估过压力风险后没把握应付,却依然义无反顾的事。 他的人生开始便是个意外,是江代出把这场意外变为了惊喜。 天色逐渐转暗,街道两旁的灯渐次亮起。 两人在外面晃荡了很久,可总归不能一直逃避,在大片夜色笼罩下来之前朝家走去。 “贺繁,以后我们的事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你怕不怕?” 趁着一条小路没人的时候,江代出忽然问贺繁。 虽然他坚信,他跟贺繁总有一天能打动年美红,向她证明就算两个男的也能相爱相持,把生活过好。可道阻重重,一想到贺繁将要面对和承受怎样的压力,就无法心安理得。 晚上的气温不比白天,贺繁看着江代出呼吸生出的白雾,起先没有作答。 怕吗? 或许是怕的,也或许不。 怕是年少的无力,不怕是少年的无畏,他自己也说不好。 江代出并不催促贺繁回答,他比贺繁早弯几年,贺繁正纠结与煎熬的,他都经历过,他能理解。 他忽然就觉得自己挺差劲的,从小到大,贺繁总是拎着他长进,带着他学好,可他呢,却把明明可以走正途的贺繁往歪道上拉。 他一定不会让贺繁后悔。 离高考还有一年半,贺繁大学想考省理工,江代出暗下决心从现在开始用功学习,至少也要考上一所省会的大专。 江代出心里盘算着,忽听贺繁出了声:“我怕的话,你跟我分?” 他一听就急了,当街不管不顾地抓住了贺繁的胳膊,“不行!不分!” “那你还问什么问。”贺繁轻轻牵起嘴角,眼中那层笑意有点苦中作乐的意味。 两人到家时,贺伟东正难得清醒地出现在客厅。 父子间早已无法心平气和地相见,他们一回来,贺伟东就起身回了房间,态度看起来一如平常。 年美红的目光在他们三人间一略扫过,便叫江代出跟贺繁洗手吃饭,表情语气虽都冷淡,但明显是没准备告诉贺伟东的。 无论是有意替他们向其他人遮掩,还是打从心里没能接受,都让江代出跟贺繁暂时松了口气。 不过事是两个人一起惹的,江代出不想接下来贺繁一个人面对年美红,准备干脆不去首都了,但贺繁不同意。 一是那边两位早表示过有重要的事跟江代出商量,二是他们的日程也特地为江代出做过安排,实在不好说不去就不去。 “可我不放心你啊。”江代出蹙着眉说。 一个人面对,贺繁的确也会不安,但万里长路这只是第一步,要他们披荆斩棘跨过的何止这一桩,年美红只是第一道关卡。而她是一位慈母,这已足够令人庆幸了。 要跟江代出一起走好这条路,贺繁深知自己不可以连这一点压力都顶不住。 “没什么不放心,这么多年你见阿姨说过我一句吗?” 江代出知道贺繁在宽他的心,这件事毕竟跟以往的任何一件都没有可比性。 贺繁看他在屋里走来走去,又说:“我有分寸,会好好开解阿姨的,你放心。” 贺繁体贴孝顺,说话做事比自己稳妥不知多少倍,江代出倒不担心这个,就是心里踏实不下来。 他停在贺繁眼前,弯低了身子对着贺繁的眼睛说:“那无论妈来软的硬的让你和我分开,你都不能同意啊!” 贺繁笑了笑,“知道,不同意,不分开。” 江代出勉强安心了些,又起身踱了两圈,在贺繁身后小声咕哝了一句:“贺繁,对不起,都怪我。” 贺繁转过头,轻声安慰:“这只是个巧合,不是你的错。” “不是这个,”江代出说,“你明明不喜欢男的,还是被我诱惑到了,都怪我实在太有魅力。” 贺繁一顿,随即笑了,抽纸巾团了个轻飘的纸团,朝他脸上丢过去。 第103章 按原定计划,江代出去了首都过年。 落地当晚的饭桌上,江致远跟付雅萍向他宣布了他们准备办理移民的消息。 主要因为江致远的生意国内市场已经相对饱和,想要追求更长远的发展和效益,转战北美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国内的公司经营状态一直稳定,交给经理人打理也不需要费什么心。 第166章 “我跟你妈考虑挺长时间了,比较倾向于去美国,现在着手递材料的话,最快明年这个时候就能登陆。叫你回来是准备问问你,想过去继续念高中,还是在国内把高中毕业了去念大学。你定下来,我好让中介帮你物色学校。” 江代出知道这二位一直有移居海外的想法,没承想竟真的落实。 “我不想去美国,要不你们俩去吧,我在国内随便念个大学就行了,放假我就上美国看你们去。” 江致远早预料他有不愿去的可能,本也打算慢慢和他商量,毕竟他快成年了,有独立生活的能力,自小也不是在他们身边长大的。 “但你那成绩在国内考个民办的本科都困难。”江致远搬出了个切实的理由。 不过除了学习不上心这一点,江致远对这个儿子算是相当满意,一直当他是块可塑之才。 他是生意人,看人有些准头,瞧准了江代出的胆识和魄力同龄人中少有,以后跟着自己学经商,不说青出于蓝,至少能将他半辈子打下的家业维持下去。 江代出倒不以为意,“那我就上个大专呗。” 他已经在网上查过了,跟省理工同个区就有一所大专,可以作为他的第一目标,要是考不进,稍远一点的也有好几所。 到时他就跟贺繁在外面租个房子住,白天上学,晚上回家,空了他再出去打打工,争取早日经济独立,想想都是神仙日子。 “专科像什么话。”江致远神色鄙夷,“那都是没办法的人才上的,我们家有条件,又不是提供不了你更好的选择。” 一旁听得着急的付雅萍也跟着应和:“对啊,你在美国随便找个大学念了,毕业说出去也比大专好听啊。” 好听不好听的,江代出不在意,面子这东西跟贺繁一比算什么,“那我就上了大专再考本科,你们放心吧,我就是学习这块儿觉悟晚了点,但我能追上,不会太给你们丢人的。” 他可是拥有两次临阵磨枪达成目标的经验,在这一方面十足地有信心。 “多少人削尖了脑袋要出国,你说你为什么就不想去?” 见他连考虑都不考虑就拒绝,付雅萍显然很不能理解。她的同龄交际圈里,无论孩子成绩好的还是不好的,大多都会送出去留学,不求真学着什么,好歹也算镀个金,没见哪个孩子抗拒的。 这时开始后悔让江代出跟着锦阳那对夫妇长大,养成跟他们一样的小民思想,一点眼界也没有,早知道就该坚持把他接回首都读寄宿。 江代出不想去的原因就一个,因为他的贺繁在这。 不过他不能说实话,也不能对坚信外面的月亮才更圆的付雅萍说外国不好,只能搬出个万能的理由来搪塞:“美国那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文化差异还大,我适应不了。” 付雅萍轻啧一声,“你又没去过,怎么知道适应不了。我跟你说那边中餐馆多得是,你爱吃的火锅烧烤那边全都吃得到,你想要什么都有。” 江代出:“我又不像你会说英语,老江能随身带个翻译,我只会‘你好谢谢再见’,去了都成聋哑人了,能上什么学?” 付雅萍:“英语学就好了嘛,我现在给你报个托福班,或者你到了美国在当地学语言环境更好,一年两年准学下来了。” “老江同志,付女士,你俩饶了我吧。”江代出一脸苦巴巴道。 “要不这样,反正都是一年两年,不如让我在国内复习高考,我争取考个本科行不行?别让我去什么美国了。等你俩到那边定居了,我一年多去看你们几趟还不成吗?” 付雅萍见他怎么也说不通,急躁地差点站起来,见江致远朝她递过个眼神才不情愿地收了声。 江致远比付雅萍更能摸清江代出的脾气,知道他决定好的事谁也拧不动,看他眼下态度没一点能松动的意思,便改了口说这事还不急,给他时间再考虑考虑。 不过接下来的几天,付雅萍只要一逮着机会就对着他念叨个没完,一口一个美国有多先进发达,那边的生活有多丰富多彩。 江代出完全没有兴趣听,每次都哼哼哈哈地敷衍,草草结束话题,拿着个手机翻来翻去。 自打他来了首都,手机就整天不离手,只要一有空就跟贺繁联系。 不过碍于身边总有大人,他俩电话打得少,想腻腻歪歪说点小情话都是发信息。 实验的高考加强班大年初三就复课了,贺繁白天上课的那六个小时,江代出基本就是靠着平时偷拍贺繁的照片视频挨过来的。 有时趁江致远跟付雅萍不注意,还会悄悄溜进贺繁的房间,躺在贺繁的床上,抱着早没了贺繁气味的被子借物思人。 除了思念,也有担忧。在被他妈撞破恋情后独自在家面对她,虽然贺繁一直说没什么,但必然承受了很大的心理压力。 所以江代出不仅给贺繁发信息,也天天给年美红发信息陪她闲磕牙,有时还发些搞怪短信,既为了哄她开心,也想把她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大年初五,江代出起了个大早陪付雅萍去庙里迎财神。 他打着哈欠迷迷糊糊洗漱完,付雅萍还没化好妆,他就坐在玄关的换鞋凳上边等边摆弄手机。 关上又打开,打开又关上,再一打开,手机刚好震了一下。 第167章 见是贺繁发过来,兴冲冲地一下点开。 贺繁: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江代出立刻回复要陪付雅萍去庙里,问贺繁是不是到学校了。 贺繁说刚坐上车,今早出门晚了,估计要迟到。 江代出咧着嘴在屏幕上敲字:是不是昨天晚上偷偷想我了? 说不定昨晚他俩互道晚安后,他在床上烙饼一样想贺繁的时候,贺繁也在想他呢。 贺繁没有回答,不一会儿发来一张车窗外的雪景。 江代出一看就乐了,因为那照片的背景是一家早餐店的门头,那早餐店卖得最火的就是豆沙包,豆沙包是红豆馅儿的,红豆什么意思?那就是贺繁在暗示说想他了! 于是江代出飞快地回了一句:我也想你! 发完就盯着屏幕等贺繁回他,可是半天也没等到,又发了一条过去。 跟着再发一条,贺繁还是没回。 正等得心急火燎,犹豫着要不要拨个电话过去,手机终于有了反应。 贺繁回过来一个叹气的表情,说碰上数学老师上了车,就坐他旁边,口头检查他寒假作业。 正好此时付雅萍也穿着齐整地下了楼,喊江代出帮她找车钥匙。 等江代出再看手机,贺繁已经上课去了,发给他的最后一条消息是:“下午方便的话打个电话给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第104章 刚过中午的时候,江代出陪付雅萍上完香,吃完斋,正兴冲冲地准备找个没人的地方打给贺繁,却先接到了贺伟东的电话,叫他立刻回锦阳。 他还没有听到贺繁说的好消息,便先等到了年美红的死讯。 脑猝死,从发病到离开,总共不到一个小时。 前一晚她跟贺繁抵肩而聊到深夜,年后生意不忙,便起得晚了些。 洗洗涮涮过了个再平常不过的上午,有个客人来找她,说年前找她烫的头发开了几个卷儿,瞅着不太好看。 年美红二话不说便叫客人先坐,系上围裙准备重新帮她弄一下,低头一拿东西,感觉有点头晕恶心。 她身体一向很好,以为是这阵子操心两个孩子的事,没有休息好。 活儿干到一半,又开始头疼,她觉得自己可能是感冒,吃了片感冒药,硬撑着把客人的头发烫好了。 刚送人出了门,转头的功夫忽然眼前一黑,她本能地抓了把一旁的柜子,然而手脚没了力气,只抓掉一个花盆便身体一软瘫倒下去。 那客人没有走远,听到屋里挺大一声动静,不放心回来看了眼,惊见年美红已经倒地昏迷,怎么拍她掐她人中也叫不醒,意识到严重后急忙打了120。 救护车不久便到,医生把年美红抬上去后立即给她测量血压心率,观察血氧,一路鸣笛把人送到医院。 然而从开始抢救到宣告死亡,总共不到两个小时,初步断定为颅内出血导致的脑猝死。 贺伟东接到电话的时候,刚往塑料口袋里塞了两颗土豆,手里拎着条新鲜杀好的鱼,还买了肉和水果,唯独没有买酒。 这些年,他在困顿中几乎溺毙,也只顾自己,已经记不得上一次给年美红做饭是什么时候。那天他发酒疯失了手,看着一向坚强的妻子失声痛哭,他酒醒了,人也醒了。 他是想跟年美红忏悔的,想告诉她自己会戒酒,会改过,自那天也的确再没碰过酒。 他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可老天爷不给他机会了,为了惩罚他,匆匆带走了他还年轻的妻子。 江代出风尘仆仆奔回锦阳,迎接他的不再是那个一见他就眉开眼笑,在他每次离家回来时追着关心他有没有吃好睡好的妈妈。只有医院的太平间里,安静的,冰冷的,没有生气的一具躯体。 她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像是要被医院里随处可见的白色吞没。 明明认得她,但江代出不敢相信那是她,回头茫然地看着贺繁,微挑着眉,意思像是在问,妈怎么了。 而贺繁眼里血丝满布,鼻尖通红,手上正拿着医院开具的死亡证明,和一本殡仪馆的服务印刷册。 在确定年美红已经不在之后,在那个当下,江代出并没有那种撕心裂肺崩溃的感觉。 他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很安静,静得像是离去人的呼吸与心跳,静得仿佛他的五感被抽离身体。 与太平间外走廊上一些嚎啕的死者家属相比,他有些格格不入。 他异常平静,平静到可以一字一字阅读年美红的死亡证明,而后去找开证明的医生,问他什么是脑猝死,为什么会颅内出血,他妈到底是因为什么,会在刚满四十岁的年纪,还没有等到他跟贺繁成年就撇下他们。 他不是很明白。 对于死者家属种种类似疑问,医生早已经司空见惯,可也不免惋惜。 他耐心跟江代出解释,说这种毫无先兆却突发意外的情况并不少见,可能是因为脑血管病变,可能是颅压增高或血栓,原因太多太多,甚至有可能是外伤造成的血肿破裂。 江代出定住片刻,声音沙哑地告诉医生,年美红两周前被贺伟东用木棍击打了头部,问有没有可能就是她的死因。 医生听完一愣,可站在专业角度,给江代出的答案是不一定。因为患者有个体差异,医学也有太多的不定性,人体的器官构造又极其复杂,尤其是大脑,就算尸检也无法完全断定原因。 第168章 可说到最后,这位严谨的医学工作者,为了安慰一个失去母亲的男孩,拍着江代出的肩膀说,孩子,别想了,有时候这都是命。 少年失恃,见者哀之。 江代出离开医生的办公室,走楼梯直下负一层,找到一脸胡茬,像尊石像般僵立在年美红身边的贺伟东。 没当着他妈的面,而是拖出去后,用力挥出他妈一直拦着他挥的那拳,声嘶力竭地重复着:贺伟东,是你害死我妈的! 而那个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的男人,直至被打到头破血流也不躲闪,甚至没有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 最后被人拉开,还自己抽了自己两个嘴巴。 这一次,贺繁冷眼旁观,没拦江代出,只是在他打痛快了颓然坐地后,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年美红的后事由请来的“先生”帮忙主持,操办得肃穆而庄重。 她的衣服是年秀玲给选的,帮她擦了身,挺着大肚子亲手给她换上的。 一身亮色衣裙,配着秀丽的妆容,整齐的发髻,让她看起来只像安然睡在停灵的木棺里。 木棺后面的花圈上挂着一块孝子牌,江代出的名字后面跟着贺繁的。不分远近亲疏,只因江代出比贺繁早生两个小时,所以名字在前。 两人都着黑衣,戴白孝,一同给棺前案台上的饭盅里添饭,再摆上水果鲜花,又一同向每一位前来吊唁的宾客鞠躬回礼。 年美红做头发的手艺好,人缘也好,厂院儿里来送她的人不少。 到这时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家里那个一直让人弄不清是哪里来的男孩也是她的儿子,只是个中缘由,如今不好细问了。 推她去火化的时候,江代出跟贺繁站在外面,跟着先生的指导喊了声妈,又念了好些路上送她的吉利话。 贺繁不是第一次叫年美红妈,不久前的一个晚上,他叫过一次。 那天年美红敲门进他的房间,告诉他自己想通了,也想明白了,两个人只要能互相理解,彼此扶持,过日子男的女的不都是加在一起四条胳膊四条腿嘛。 她拉着贺繁的手,眼中带着笑意,说小繁你叫我一声妈,叫了我就答应了。 还让他跟大年一定要长长久久地相亲相爱,到她老了,出双入对地一起到她床前看她,等她死的那天一块儿来送她。 贺繁叫了她,母子俩温情脉脉地聊了许多事,聊起她第一眼看到贺繁,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有多奇妙,也说贺繁这些年有多让她骄傲。 只是没有想到,他们太早送走她了,都没有等到她变老。 也没有等到贺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江代出。 一盆金灿灿的元宝和纸钱倒进焚烧炉,火焰高高一扬,江代出瞬间嚎啕大哭。 他泣不成声地和她说话,说自己错了。 他不该和她犟嘴,说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不会有下辈子。 他现在相信有下辈子了。 下辈子他还要当她的儿子,还会在茫茫人海中帮她把贺繁找出来,带到她面前,他们还做一家人。 第105章 悲伤无孔不入,片刻不休,绵密侵蚀着思念亲人的心。 送走年美红后,江代出过得浑浑噩噩。 也不是多想哭,就是无时无刻不感到胸腔憋闷,像灵魂被抽离后身体不知该怎样呼吸。 有时候在家里,他老恍惚地觉得年美红还在,似乎只要他大喊一声妈,就会听到她的回应,看到她边用围裙擦着手边从哪个房间里出来,到他跟前和他说话。 江代出与年美红的感情有多亲厚,贺繁看在眼里,深知他一定比自己更难受。可若年美红天上有知,一定不愿意,也忍心看着他们消沉太久。 于是贺繁不得不强迫自己抑住哀伤,打起精神,在江代出最痛苦难捱的日子里做他主心骨,带他一起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开学已经有些天了,料理好年美红的身后事,贺繁跟江代出才回去上课。 在殡仪馆守灵的那两天,江代出完全没有合过眼,后来回家也每晚失眠。可有天他忽然又开始嗜睡,在学校一睡一整天,回了家还接着睡。贺繁以为他是太累,除了提醒他吃饭不会叫他。 一日寻常放学的公交车上,江代出靠着贺繁的肩膀又睡了一路。 路况不好,车子急刹一晃,贺繁伸手扶住他的脸,摸到一把湿凉。 而后江代出坐起身问贺繁,有没有梦到过年美红,为什么都好些天了,她一直都不来他梦里。 他太想她了。 贺繁红着眼睛说自己也没有,不过没有是好事,证明她走得很安心,没有来不及说的话,也没有未了却的愿,定是相信她的孩子可以过好,才放心地不出现了。 江代出知道,贺繁那是在安慰他。 他觉得相比自己,贺繁真的更像妈,他们一样坚强又温柔,无论生活的风雨再大,再怎么全身淋透,依然会搓热冰凉的一双手,去捂他们爱着的人的心。 转眼冬天过去。 春光照万物破土,本与人宜,却是这个家里有过的最冷一个春天。 期中考后,高二生也和高三一样周六要上半天的课。 近来锦阳频繁修路,好好的路面拆了填平,平了又拆,回家的公交车被前方并道的车辆堵得寸步难行,公交司机焦躁地频繁按着喇叭,车窗外破土扬尘,整个天都是灰蒙蒙的。 第169章 江代出跟贺繁刚去看了年秀玲和她的宝宝。 可能她本来身体就不适合生育,加上年美红这唯一的姐姐去世对她打击太大,怀孕八个半月她就突然早产破腹。 孩子体重太轻,一出生就住进了保温箱,接回家后体质一直不好,无论是母乳还是奶粉,喂进去就会吐出来。她挂心得月子都坐不安稳,只能亲自照顾,人很憔悴,看着比她怀孕之前还要瘦了两圈。 为了不给她添忙,江代出跟贺繁没肯留下吃饭,直接回了家。 一进门就看见贺伟东颓坐在饭桌旁的凳子上。 现在的贺伟东彻底成了具行尸走肉,空壳子一般。 对于年美红的死,医学给不了定性,法律给不了审判,他却不可能问心无愧。 悔恨蚀骨,他痛苦万分,不能有一刻清醒,才戒了几天的酒就又捡起来。连日家里的桌子,墙边,地上,四处散落着空酒瓶,走路时一不小心就会碰倒几个,叮里咣铛滚落,摔得同他一样狼狈碎烂。 只要不上班,他就把自己关在年美红干活的那间屋子里,晚上也不出来,有时睡椅子,喝多了就干脆睡地上,天一亮再去厂里,与江代出跟贺繁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几乎碰不着面。 年美红无法确定的死因,成了父子间解不开的死结。 今天贺伟东看见他们却没像往常一样抬脚走开。 “你还没喝死呢?”江代出掀着眼皮冷言道,见贺伟东就像见仇人。 他妈不在了,他已经没有任何顾虑,不需再看着任何人的面压抑自己的怨恨。 贺伟东听他咒骂已经听惯了,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脸色阴沉,但那种灰败与酗酒伤肝的面色青白有些不同,像是从灵魂的内里蔓延着透出皮肤外的。 趴在墙角的富贵和小旺感受到气氛的紧绷,连尾巴都不敢摇,小心翼翼地迈步到江代出跟贺繁的脚边迎接他们。 客厅里乌烟瘴气,呛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贺繁无视贺伟东,进来后直接去了厨房,把窗子打开通风。 贺伟东还木然地坐在餐桌旁,桌上散着一堆不知哪来的书本杂志,和一旁堆满的烟灰缸里撒出来的烟蒂烟灰混在一起,看着邋遢又脏乱。 两人没想理贺伟东,径直准备进自己房间,却被贺伟东叫住。 “站住!” 抽烟过度的嗓子声音难听,不人不鬼地干涩嘶哑着。 江代出跟贺繁转过头,正见他从桌上抄起一本书猛甩在地,工整醒目的书名堪堪正对他们落在两人中间。 是一本关于正确认识性取向的书。 两人下意识对视,脑中同时作响警铃。 “你什么意思?” 空气几秒凝滞后,江代出扬着下巴对向贺伟东。 贺伟东低头狠狠搓了一把脸,想开口,又停住灌了一口酒,起身抓着一直压在他手肘下的一个购物袋,将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往外倒。 几张黑白打印纸和大小不一的零散纸片,有些落在桌上,有些掉在地上。 “我今天收拾你妈的东西......我,我找出来这些。” 贺伟东的嗓音略带慌乱地颤抖着,手上动作也是。 江代出蹙了下眉,抬手拿起桌上一张来看,见是一篇不知从哪剪下来的专栏文章。同一时刻,贺繁也看清落在他面前地上的一张。那些文字无一例外全都围绕着性取向和同性恋之类的话题。 他俩立刻明白了贺伟东今天等在这里的目的。 见两人默不作答,贺伟东又低头在桌上胡乱翻找,翻出一个信封,从里面拽出张折了几折的信纸,展开举给江代出看。 “这是你妈给一个公益心理咨询机构写的,她说她两个儿子是同性恋,现在在谈恋爱,她想问问该怎么办?” 那信大概是没有写完,只有短短几行,并没结尾和落款,但确是年美红的字迹。江代出猝然看到他妈为他跟贺繁的事操心煎熬过的证明,一下眼眶发热,难抑地深深吸了口气。 贺伟东先是盯着江代出问:“你俩真是在搞这玩意儿吗?” 而后又偏头看贺繁,视线在两人间来回游走。 等了半天也没有等来他俩一句否认。 贺伟东情绪一下激动起来,用力甩着手上那薄薄的信纸,“这上面写的这些是不是真的?” 在那信被贺伟东摔落在地之前,江代出伸手接住了,再抬头时满眼恨意,“是真的,我跟贺繁就是同性恋!我俩就是在一起!” 贺伟东听了先是震惊,继而五官渐渐扭曲,露出嫌恶与鄙夷。 “赶紧给我分了,我告诉你们!”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江代出跟贺繁,眼神像是在看两个恶心的怪物,“搞同性恋的那都是精神有问题,是变态,是有病!” “我妈都同意的事,你凭什么让我俩分?”江代出挑着下巴不忿道。 他跟贺繁现在可不是私订终身,是他妈点过头的,认可了的,他十足地有底气。 他也并没被贺伟东这些言语刺痛。通过网络,他一早就了解到有些人,很多,他们并不把同性间的喜欢当成爱,而是当成病,贺伟东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我就算有病,那也比你这个杀人犯强!你有本事把我妈还给我,她要来劝我保准听!” 那三个字尖锐地戳中了贺伟东。 他闻言一下发狂,抄起桌上的酒瓶狠狠往地上砸去,伴着嘶声怒骂:“给我滚!你俩全都给我滚!” 第170章 酒瓶摔在地上发出震耳一声,瞬间碎玻璃飞了满屋子,把原本缩在墙角的富贵和小旺吓得一激灵。 十岁的老狗不会说话,但心里什么都明白。自打它们亲眼见着贺伟东用棍子打了年美红,之后不久年美红就不在了,再一见他就悄不作声地躲得老远。 而即便害怕,它们还是有护主的天性。富贵胆子大些,见贺伟东冲江代出跟贺繁发脾气,还摔东西,毫不犹豫地扑过去咬住了他的裤脚,把他向后拽。小旺见富贵上前,也壮着胆子跟在它后面,想要帮忙。 富贵毕竟身小力薄,使尽浑身解数也没法把贺伟东拽走。身后的小旺急得打了两个转,回头对着江代出跟贺繁就嗷嗷地叫。 它原本从不爱叫,声音不像富贵响亮,却听得出很急迫,显然在提醒他俩快点躲开。 被富贵绊住脚的贺伟东本就不喜欢狗。要不是江代出小时候捡回来哭着闹着要养,年美红也喂出了感情,他是不愿意放这种长毛还带细菌的东西在家。因此他平时不怎么理会富贵跟小旺,它俩对他也不亲近。 此时贺伟东满脑子都被“同性恋”这种令他作呕的东西充斥着,看眼前形影不离的富贵和小旺也一并犯起了膈应,不理解怎么连两条公狗都一唱一和地跟他作对,成天腻歪在一起。 他迁怒地一股火气涌了上来,抬腿便把咬着他裤管不放的富贵甩了出去。 江代出跟贺繁眼见富贵小小的身体一下腾空,先是砸到墙上,又摔在地上,发出“嗷呜”一声哀叫,挣扎两下便不动了。 第106章 去宠物医院的路上,富贵小小的身体就已经在江代出的怀里逐渐僵硬冰冷。 江代出跟贺繁把它埋在了江堤边的一棵树下,那里还埋着捡它跟小旺来时没有养活的另几只兄弟姐妹,让它们一家子团聚。 小旺亲眼目睹富贵惨死,那日随他们一起出了门,或许是害怕,或许是别的原因,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江代出跟贺繁无法忍受再同贺伟东一起生活,跟学校提了住校申请,一起搬进一间四人寝,两人的床首尾相连。 之后除了偶尔回去取点东西,就不再踏进厂院了。 好在贺繁手里有当年医院赔的那十五万赔偿款,生活上不用操心。 这些年贺伟东嗜酒成性,自己的工资全都拿去喝酒,仅有的存款也被他拿去投资了回收厂,至今没见收成,家里开销一直靠年美红辛苦支撑。 当初年美红说死了不准贺伟东动这笔钱,要留给贺繁读书,单独放在一张卡上让贺繁自己收好。命运弄人,这会儿提前派上了用场,只要合理花销,大学毕业前足够用了。 期中成绩下来,贺繁考得不理想,排名直接跌出班里前五。 眼看要升高三,各科老师知道他家里的事,惋惜得不行,也替他急得不行。经常把自己的休息时间挪出来,把他叫来办公室单独补习,好在期末他又把成绩追了回去。 看似只用半个学期便力挽狂澜,实际刷了多少套卷子,做了多少题,个中辛苦他自己才清楚。 况且他还要兼顾江代出,把本就紧迫的时间挤出来给他补基础。 查完期末成绩,江代出虽然沮丧,但同时也释然了,想着正好不用再浪费贺繁的时间。 他纯是凭着运气和钱进的实验高中,前两年还整个是混过来的,如今又因为年美红的事心神涣散,即便长了再聪明的脑子,再想好好学,但基础掌握得太差,完全跟不上高二的教学进度,不可能靠最后一年的努力就考个什么好大学。 贺繁并不心疼自己的时间,只有时也会陷入纠结。拿不准江代出是否真的应该放弃去美国读书,屈就地在省会上个不怎么样的大专。 他知道以江代出的性格,其实无比向往外面新鲜辽阔的天地,只是为了自己假装不心动。 但江代出从不犹豫,上一个学少说也得四五年,他无论如何不接受两人要隔着一个太平洋那么久。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只放假一个星期,学校和宿舍都不关门,江代出跟贺繁正好可以留在寝室,不用回去面对贺伟东。 某天江致远打来电话,说有事找他们商量,出差正好可以绕道来一下锦阳。 原本贺繁担心贺伟东将他俩的事告诉了江致远,但见面时江致远态度如常,印证了江代出对贺伟东的了解。他这人太要面子,也不信他俩搞同性恋能长久了,肯定不会向任何人宣扬这桩“丑事”。 江致远下午来晚上就得走,时间匆忙,把江代出跟贺繁叫来他歇脚的地方。 先是宣布了一个消息,说他们家移民这事办得特别顺利,算是提前获批,下个月就能举家登陆。 江致远先是看江代出,见他一副立即要开口拒绝的表情,紧接着又看向贺繁,“是这样,我和你妈商量了一下,来问问你想不想也一起去美国?” 贺繁闻言一愣,没等反应,江代出一下站了起来,“真的吗?你不是说移民不能带上他吗?” “移民确实不符合条件。” 江致远坐在两人对面,表情很认真,“但是办留学一样可以过去,学费和生活费我可以出。” 相较于江代出的惊喜,贺繁感到更多的是疑惑。 留学的花费不像平时他去首都家里添一双筷子,而是不小一笔数目。以江致远对自己的重视,贺繁自知于情于理,他都没必要为自己花这么多钱。 第171章 江致远是个精明的生意人,看透一个少年人的想法很简单。 他身子稍往前倾,表情带着一个父亲的无奈与和蔼,“小繁你也知道,江代出一直不肯跟我们去美国,说怕无聊,孤独,适应不了。我就想着要是你能去跟他做伴儿,他说不定就愿意去了。不然你看他那个成绩,留在国内肯定是没学上的,一想我就发愁。” 他这话看似是对着贺繁说,但眼神不时落向江代出,明显是同时问他们两个人的意思。 江代出眸子闪过一道晶亮,转头看贺繁。 贺繁也看向他。 但是从江致远那离开后,江代出当时那股兴奋劲儿又全没了。 回去的车上两人不住对视,都是一脸的犹豫和迟疑。 方才江致远给帮他们家办移民的中介去了通电话,和留学顾问大致聊了聊,顾问听完两人情况,表示对贺繁来说,最好的方式是参加完国内的高考,拿着高考成绩去申请美国的大学,不仅能省下许多额外考试的时间和费用,能选择的学校也相对排名较高。 但江代出则要走完全不同的另一条路子,给的建议是登陆后直接在当地找个语言预科班读起,达到要求也可以申请一些入学条件宽松,毕业相对容易的大学,这样一是不需要高中有什么好成绩,二也不必再浪费一年时间上高三。 江致远的意思是他们家目前只是临时落脚在华盛顿州,究竟在哪定居要根据投资方向考察个一年半载才能定下,但他俩将来想去哪个城市上学都随意。 要是江代出努力些,能尽快地把语言预科课程过关,就算两人上不了同一所学校,也完全可以选在同个城市一起读书,与他们之前打算一起考省会的计划只是换个地方。 只是如果决定是去,下个月江代出就得随江致远跟付雅萍动身,而贺繁要一个人在锦阳等到高考结束。 分开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说根本忍不了是真的,说为了对方能忍也是真的。 对于江代出,最重要的不过是能跟贺繁在一块儿,去哪念书,念什么书都往后排着考虑。 但他知道贺繁不像自己吊儿郎当,贺繁一直有目标和方向,也很上进,无论想去留学还是不想去都是有道理的。 因此他全听贺繁的,贺繁想念省理工,他就留下,贺繁想去美国,他就奉陪,豁出去挨一年相思之苦,不让贺繁留下遗憾。 而清楚决定权在自己手上的贺繁是有些彷徨的。 真要留学,他不可能接受江致远替他出几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作为一个被人家不要了的孩子,他也有微不足道却暗自坚守的自尊心。 到时无论是自己打工负担,还是先接受资助以后再还,都会是个不小的经济压力。 且不提万一不小心,他跟江代出的事情暴露,该怎么担负“恩将仇报”如此骂名的心理压力。 相比于此,以他的成绩,在国内念一所将来不愁择业的学校才是更稳妥且自在的。 可自己是轻松了,江代出怎么办? 让他在最好的年纪,放弃只要自己点个头,他就能得到的灿烂前景与广阔视野,贺繁自问没法做到。 第107章 江代出的机票定在开学不久之后,走之前跟贺繁一起去看了小姨。 因为出生时的一些并发症,小姨的宝宝有很严重的进食困难,肺部也有问题,才几个月大已经被两次下过病危。 小姨夫说她把工作辞职了亲自在家照顾,怕孩子吐奶呛着,整天整宿地不敢睡觉。 还说她一见着认识的人就哭,一哭就止不住,精神越发迟钝恍惚。 小姨夫怕她见着他俩会想起年美红,又要难受,他俩就只在她推着孩子下楼遛弯儿时远远看了她一眼。 贺繁告诉江代出,家里有他在,不用担心,到了美国只管照顾好自己就行。 江代出得先跟江致远付雅萍会合,一起从首都飞,贺繁课业太忙不能请假,只能在锦阳的高铁站送他。 临行在候车大厅,江代出不管旁边有人没人,一会儿拉拉贺繁的手,一会儿碰碰贺繁的肩,不停跟他说话。 “贺繁,你要好好吃饭,不爱吃的菜你就夹了扔出去,别勉强自己。” “学习别把自己搞得太累了,高考也别有压力,你看我不高考也有学上呢。” “过生日那天,我们通一整天电话怎么样?就当一起过了。” 江代出拖着行李,红着眼睛,两片薄嘴唇没完没了开合个不停,一通嘱咐好像贺繁才是那个让人放心不下的旅人。 贺繁拿着江代出的车票核对了车次和进站口,算好时间,江代出问他一句他就轻声回答一句:“行”,“好的”,“知道了”。 他没有过多地把离别的情绪表现出来,尽量在心里克制着,所以很怕话说多了就会绷不住。过几天的行程一定奔波劳顿,他不想江代出身体疲累,心里还要记挂他。 可江代出还是能从他紧攥的指尖和嘴角牵强的弧度感受到他的不舍。 “贺繁,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江代出皱着一张这两年越发骨骼清晰的俊脸,表情苦巴巴的,“这一年可怎么过啊?想想我都难受。” 贺繁抿唇故意做了个思考状,调侃道:“那要不,一想我你就背单词,比比看是想我更难受,还是背单词难受。” 第172章 江代出看着贺繁,表情忽然认真,“你我一定要想,单词我也一定会背。贺繁你放心,以前是我贪玩不懂事,现在我不一样了,这回我会好好努力把英语学好,一定找个能收我的大学认真读到毕业,你信不信我能做到?” 要换作别人,见过江代出的成绩单,只会觉得他自不量力,豪言壮志不过嘴上说说,顶多给两句鼓励,信是很难。 但贺繁毫不迟疑地就点了头,说:“我当然信。” 因为自己一句“我不想让你走”,小学升初中,初三到中考,江代出竭尽全力为贺繁做到过两次。 贺繁只会信江代出说这话。 江代出也只会为了贺繁拼命。 头顶的广播里传来没有感情的电子音,通知江代出的车次检票。 两人看向彼此,一对视便红了眼圈。 再顾不得两个男孩抱在一起会不会看起来怪异,江代出扔了手里的箱子,上前一把抱住贺繁,震落了贺繁眼里一颗水珠。 江代出鼻尖埋在贺繁的颈侧,眼泪顺着贺繁的衣领流了进去,贺繁的手紧紧贴着他的背。 相拥到检票口就要关闭闸门,江代出才接过贺繁手里的车票,走得一步三回头。 “贺繁,我在美国等你!” “高考完你可快点来啊!” 高三生活较之以前更加忙碌紧张,早上七点到校,晚上十一点下晚自习,课外活动几乎没有了,大小测验三天两头不断。 贺繁还住原来的宿舍,一直没有回过厂院儿。要不是碰上一位邻居,他都不知道贺伟东前阵子生了一场病,最严重那会儿连床都下不了,还因此动了个小手术。 富贵死去之后,贺伟东找过他们几次,每次都是喝得烂醉,问他俩能不能不搞同性恋,当个正常人。 江代出恨他至极,口舌都不想多费,直接选择无视。 再后来见他就是贺繁陪江代出回去收拾行李的时候。 对于他俩先后要出国这件事,贺伟东的反应只是沉默地抽了一地的烟,什么也没说。 周末贺繁抽了点时间回去了一趟,想看一眼,确定人没事就走,愕然发现他那一头自己也遗传到的浓密黑发花白了一半,人也瘦得枯槁嶙峋。 他坐在年美红终日忙活的那间屋子里,眉头皱着,胸口细微起伏,像是醉了或者浅眠,天暗了也不开灯。 听到动静才睁开眼,一见是贺繁,先是像从梦里醒来般木然,反应过来后颓败的身躯颤抖起来。 贺繁被他拉住了,看着他从抽泣,到痛哭,到最后跪地号啕。 不清楚他那个手术的刀口愈合没有,贺繁静静立在那里,听他跟小时候与现在的自己道歉,跟远隔重洋的江代出道歉,跟阴阳永别的年美红道歉。 他哽咽着说:“小繁啊,我好想你妈,我实在是太想她了。” 这些年无论是贺伟东的失职失责,还是他的所作所为,都不可抵赖地伤害了年美红,伤害了这个家。以至于他如今凄凉落魄,也只能得来一句自作自受的评价。 但在这一刻,贺繁愿意相信,这个男人正饱受着悔恨与思念的折磨,是真心地在忏悔着。 还记得小时候江代出不止一回说起过,贺伟东以前特别疼他,也很体贴他妈,任谁看了都别提多羡慕他们娘俩儿。 有时贺繁也会忍不住觉得,他虽无法选择,但正是因为自己来了,那个好父亲好丈夫贺伟东才走了。 如果不是自己身体差,就不会去做那个基因检查,那贺伟东的生活不会改变,他作为一个父亲的信念感也不会崩塌。 他只是个脆弱,敏感,不那么强大的普通人,当痛苦超过可以承受的范围,慌不择路地用麻痹自己掩住现实,以求暂得解脱。 这个被命运捉弄了的男人,有时也让贺繁感到心酸。 贺繁是信命的。 这大概跟他的成长经历有关。 从很小的时候,那些不成系统地不知打哪听来的宿命论因果观,玄之又玄的东西,却恰好可以抚慰他对生活的不解和困惑。 潜移默化地,他学着对抱以希望的不再执着,难以接受的不再抗拒。 他信命,也认命,认了那些注定的事才会平静好过。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无论年美红的死是不是因为贺伟东的那一下失手,在贺繁看来,也是命,不讲原谅与否,都于事无补。 那天贺繁看着贺伟东哭完之后便回了学校。 再一次见时是他跟江代出的十八岁生日,贺伟东拎了一个蛋糕来学校给他。没提年美红,没提江代出,没提富贵小旺也没提他的性取向,只说小繁对不起,你是我的亲骨肉,你都成年了,我才第一次给你买蛋糕。 贺繁没有收下那个蛋糕,只拿走了蛋糕盒上一根蜡烛,跟江代出开着视频一起过生日的时候,在宿舍里偷偷点了。 再见贺伟东,就是在锦阳的看守所。 第108章 起因是贺伟东发小老齐办的那家回收厂被迫停业。 三年间,贺伟东掏空全部积蓄,前前后后投了几笔钱进去,如今却要面临一个血本无归。 其实早期那厂子效益是不错的,也赚了点钱。但老齐说这行想要做大做长,光倒买倒卖还不够,得把收进来的东西榨净最后一丝价值,清洗翻新这块儿业务不能落下。 第173章 因此贺伟东就把前几年赚的分红又投了进去,就等着规模扩大后生意越接越多,自己得的收益分红也更多。 结果厂子这一关,别说分红,连一开始投的那笔本钱都压在里面了。 他心急火燎地去找老齐问原因,老齐这才无可奈何地告诉他,锅炉厂改为私有之后把废件处理这块儿外包了出去,人家门路多,有价值的大件儿轮不到他们接手,分到的都是一些碎铜烂铁破烂废物,根本不够养活他们一个回收厂。 但办这厂子他们可投了不少钱进去,眼看运作都上正轨了,总不能就这么放弃。 老齐原来开过修车行,有些这方面的人脉,便铤而走险地回收起了报废汽车零件。 这事儿虽然不合法,但一般也民不举官不究。出事儿是因为他们的排污没有做好,影响了工厂附近村民的田地。商谈无果后,村民们结集了几十个青壮男子来了回收场,撞坏大门后直接冲进里面拍照录像,拿着证据向环保部门投诉了他们。 最后回收厂以无许可非法经营以及未遵守环保规定等多项条例违规被迫关停,并可能被处以大笔罚金及面临对村民田地的赔偿。 老齐托人找了关系,能让他们几个不坐牢已是万幸,但钱就不用想能拿回来了。 贺伟东责怪老齐,为什么干不合法的事不提前跟他商量,老齐却说怕他胆子小不同意,但当时为了回收厂能撑下去自己也没办法。 生意买卖不可能样样循规蹈矩,赔了赚了也是由天不由人,这道理贺伟东不是不懂。 事到如今没有办法,他的钱打了水漂只能认了,但最后投进去的那十万块是年美红的妹夫王洪强的,当初他为了筹钱言之振振说赚了钱给一半分红,现在没法跟人交代,问老齐能不能把这十万块给他。 老齐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这件事贺伟东一直不敢告诉王洪强,可再过不多久就到了约定好要给钱的时候。 贺伟东低声下气地求老齐,说他还有这么大两个家具店,肯定不至于手里一点钱也没有,求他想想办法把自己连襟那钱挪出来。 老齐却说他的店现在全靠他老婆的娘家帮忙撑着,看着好像不错,其实每个月入不敷出还欠着银行一屁股贷款,上哪找那十万块。 贺伟东又退说那给一部分也行,毕竟当初跟他保证的可是稳妥买卖,稳赚不亏他才入的股,不能如今全不作数了。 几次之后老齐不胜其烦,翻脸说贺伟东你傻吧,做买卖哪有稳赚不亏的? 两人多年交情,算是彻底撕破了脸,贺伟东没办法,也气不过,班也不去上了,天天堵在老齐的店门口要钱。 争吵起来难免就会挡到生意,老齐见这样不行,忍无可忍之下叫店里两个员工架住他要把他扔出去。 那天贺伟东是喝了不少酒来的,见老齐不念旧情,钱也没了,万念俱灰之下抓起不知谁放在收银台果盘里的水果刀,猛地朝第一个过来的店员肚子上捅去。 其他人一见全都吓傻了,贺伟东拔出刀,疯了一样又捅了在边上愣住的老齐的一刀。 有人呼救着冲出店外报了警,警察上门时,贺伟东已经酒醒了,正呆坐在血泊里一动不动。 后来那两个人一死一伤。 贺繁是在午休的时候接到派出所打来的电话,被告知了前因后果。 原来只知道贺伟东投资了一个生意,好像没赚什么钱,却没想到他会因为这件事背上人命。 酒后故意伤人杀人,情节恶劣,证据确凿,人是当场抓获的。 清醒后的贺伟东对自己害死一条人命的事供认不讳,不为自己辩解,也不叫贺繁找律师帮他辩护,心如死灰地只想一命抵一命。 但贺伟东求贺繁不要将这事告诉江代出,等他被枪毙之后,就说他出意外死了。 不想让江代出知道自己真成了杀人犯,害死了他的妈妈,又害死别人。 但这根本是不切实际的想法,锦阳就这么大,这事在锅炉厂早就传得人尽皆知,只要江代出回来一定会知道。 不过在看守所里,贺繁答应了他。 他还说想跟年美红葬在一块儿,贺繁没有说话。 接下来那段日子,贺繁不仅要面对繁重的学业,应付接二连三的模考,还要奔波于法院,律所与看守所之间,又要三天两头与受害者家属见面,周旋。 他想着无论如何,保贺伟东一条命。 给他血肉的人已经走了一个,如果贺伟东也死了,这世上便再也找不到他的来处了。 况且贺繁知道,就算江代出对贺伟东有怨有恨,也并不会想看着他死。 深思熟虑过后,贺繁并没打算将这事告诉江代出。不光因为贺伟东的请求,也因为就算江代出知道了,与贺伟东并无法律上亲缘关系的他不仅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对于重刑犯,连去看守所见贺伟东一面的条件都不符合。 告诉他只会让他在大洋彼岸鞭长莫及地烦心。 要不然就一张机票回来面对这满地狼藉。 尽管相距一万公里,连日升月落也不同时,但只要空了他俩就会跟对方联系,大多时候发信息,条件允许也会想听听对方的声音。 贺繁知道江代出在美国的生活忙碌而充实,为了几个月后能跟他申请同一座城市的大学,一起读大一,每天都发奋努力地苦学英语。累的时候就把自己抄的单词短语,做的笔记拍照发给他看,听他一句表扬或是鼓励就会更起劲儿地去学。 第174章 律师说贺伟东就算不是死刑也一定会重判,既然无法改变这个结果,折腾他一个人就够了,何必还要搭上江代出。 贺繁是想等他俩见面之后再找机会告诉江代出,无论震惊还是难受,至少都有他陪着,兴许会好过一些。 第109章 这些日子因为要兼顾学业跟贺伟东的事,贺繁经常没法及时回复江代出的消息。 江代出以为他是备考太忙,总忍不住在给他发来一句话,或一张照片之后再补一句:忙的话不用理我,有空就多睡觉,等你来美国我俩以后有的是日子聊。 将来有的是日子。 在才刚成年的贺繁孤独茫然地面对完全超出他经验与能力的难题,承受着精神与身体双重疲惫的那几个月时间里,这个可期的来日便成了他最大的慰藉。 只要想想江代出,就觉得自己还能撑下去,能把事情全都处理好。 贺伟东酒后持刀造成的那一死一伤,死的是老齐的员工,伤的是老齐。 老齐的伤势也不轻,从抢救室出来后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但他自觉心里有愧,主动放弃追究。 而那名员工遭受的根本就是无妄之灾,家属无法接受,不仅要求重判凶手,还要求五十万的经济赔偿。 后来贺繁找来的律师与对方几经交涉,表示若任由裁决,贺伟东基本就是死刑无疑,但要能赔钱求来家属一份谅解书,应该可以保他一命,判个无期。 放眼整个家里,掏空了也没那五十万。 贺繁不得不动了卖房子的念头。 可小城市家属院里的老房子根本不值什么钱,卖了再加上他自己那十几万,离五十万也还差得远。 因此他刚把房子挂牌出去又反悔了。 这个他生活了八年的两居室不单单是房子,还是江代出从小长大的家。厨房卧室,还有那个半面墙都是镜子,放着理发凳的房间,都带着年美红生活过的痕迹。要是卖掉就什么都没了,他也没法跟江代出交代。 眼看贺伟东的案子就要开庭,贺繁走投无路,思来想去后就只有一个人能求助。 举家去往美国定居后,江致远有两三次发过消息问起贺繁的近况。学习上的事贺繁从来都是实话实答,但贺伟东这件事,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他是不打算现在说的。 贺繁将整件事情的经由告知江致远,想求他借给自己一笔钱,可以立下字据,承诺几年之内一定还清,还请他暂时不要告诉江代出。 对于贺繁忽然的致电,江致远听了先是诧异震惊,继而在电话那头沉思许久,最后对贺繁说:我周末回趟国,我们见一面吧。 在去见江致远的路上,贺繁的心一直收缩忐忑,右边眼皮也跳个不停。 他以为自己只是难堪,或是紧张,在看到人的那一刻还下意识攥了下手。 他到江致远对面坐正,艰涩地叫了声:“爸。” 江致远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衣襟,说:“贺繁,你还是叫我江叔叔吧。” 轰隆顷刻间,贺繁愕然明白了一切。 所谓一起出国做伴儿,一个先来一个后走,不过是早已知悉一切的江致远将他们分开的手段。 “你俩的事贺伟东一早告诉我了。” 贺繁像被定在原地,听江致远不急不徐地同他叙述:“起先也没直说,就问我能不能把江代出带首都去,说你俩老在一块儿会出事。” “一开始我没理解这个‘出事’是什么意思。” 以为是马上要高考,两个人容易相互打扰,不过江代出本来也什么都不学,他就没当一回事。贺伟东大概是见他一直没动作,急得又来问了他好几次,还难以启齿似的一直不肯明白说到底会出什么事,他这才觉出不对劲来。 “后来我细一琢磨你俩就有点怀疑,一问贺伟东,他也遮掩不住了,说是你俩亲口承认的,年美红走之前也知道这个事。” “贺繁,我说的这些都没错吧?” 贺繁无言反驳,但背脊挺得笔直,点了点头。 江致远注视着眼前这个过分好看的少年,想起付雅萍那天用抱怨的语气道:你看他那双狐狸眼,哪有男孩子长那样眼睛的。同性恋我这个文艺圈的人可见过多了,我儿子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同性恋,一定是被他给勾引的。 江致远是认同付雅萍的。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老江家的男人不可能不好色,青春期冲动,心智又不坚定,天天跟一个长成这样的男孩呆在一个屋里,被迷惑被误导得糊涂了也不奇怪。 “正好我们也准备移民,干脆就想着趁这个机会让你俩分开一阵,冷静冷静。贺繁,我们这做父母的苦心,你能理解吧?” 一股凉意从心脏扩散开来,蔓延至贺繁每一寸筋骨,他缓缓开口:“所以你们没有真打算让我去美国,对吗?” “倒也不是。” 江致远两手抱前,面对一个他拿捏起来游刃有余的少年,神情很自若。 “本来我是想,美国那地方嘛,花花世界,等江代出往那美女堆里一钻出不来,人正常了,对你没那种兴趣了,还是可以让你来的。” 毕竟这一分开就是一年半载,小孩子嘛,新鲜劲儿就那么几天,有了更新鲜的肯定就把原来的往脑后抛。看不见摸不着的等感觉一淡,自然不会再有那种关系了。 第175章 没必要他动手阻挠,搞得像那个无能的贺伟东一样,只会招江代出的怨。 留个学的花费对他来说算不得一笔多为难的钱,没必要因为这在江代出面前失了信誉。 “不过我现在觉得计划得变一下。” 眼看江代出去了美国已经大半年,不社交不玩乐,除了上课就只关在屋里抱着手机,三更半夜常偷跟贺繁通电话。离贺繁高考已经不剩多少时间,还没看出两人有要完的意思。 那天接到贺繁电话的时候还正想着,等高考结束,让中介找个什么由头在贺繁申请出国的事上再拖个半年一年,最好能拖得贺繁自己等不及,干脆就在国内把大学读了。 依旧不用他来做坏人。 “贺繁啊,你可能还小,不懂,觉得对一个同性有好感就以为自己是同性恋了,其实以你现在这岁数言之太早,说不定你以后碰上合心的女孩又会改变想法了。” “贺繁,叔叔想请你帮个忙,跟江代出分了吧。只要你肯,贺伟东那五十万就包在我身上,而且不用还了。” 第110章 贺繁闻言僵愣住了。 他知道江致远一直是个重利的商人,可借贺伟东的事趁火打劫这举动还是让他感到震惊。 “不用了,钱我不借了。” 贺繁倏然起身,沉声拒绝了。 他和江代出不会分。 江致远见他拎起书包要走,语气一改方才惺惺和蔼,道:“今天这些话你最好不要告诉江代出,不然他脾气上来,闹着书不读了,要回来找你,对谁都没有好处。” 贺繁刚迈出的脚步顿住,直觉他要说的不止这些,转过头与他对视。 “贺繁,我直白跟你说了吧,如果你存心要把江代出带坏,让他跟你搞同性恋,往后我就当没他这个儿子了,随便他是想在美国要饭,还是回来打工,全看他的造化。我江致远的儿子必须得是个正常人,老老实实给我结婚生子,传宗接代,不然——” 江致远的眼神一下凝了霜似的冷,“我能不要你这个冒牌货,一样能不要他这个残次品。想要儿子我随便还可以找人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像是被一道惊雷当头劈中,贺繁感到一阵窒息的麻痹迅速遍布全身,四肢钝化,喉咙紧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要换作别的父母,贺繁或许觉得这只是他们一时的气话或是威胁人的狠话,定不会真的付诸实际,但这话从江致远的嘴里说出,贺繁是相信他绝对干得出来的。 他的现实与凉薄,贺繁领会过了。 说白了,他要的从不是一个与他有多深情感牵绊的小辈,而是一个能成就他门面光鲜,与血脉延续的后代。 贺繁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不知是不是关心则乱,竟有一刻真的对江代出的取向生出了“侥幸”。 万一呢?或许呢? 就真如江致远劝导自己所说的那样,同性恋,言之过早了。 听来没有根据,可结合到自己身上,又似乎不是不可能。毕竟在他没有遇到江代出之前,虽没有特定的憧憬对象,也确定自己是个普通的异性恋。 江致远注意到贺繁眸光闪了一下。 接着又说:“江代出不像你学习好有出路,他高中都已经退学了,性格又那么冲动。如果我不管他,他将来能做什么?是去工地搬水泥还是给人当打手?” “他不仅没有前途了,还会跟你一样无父无母,连个家都没有,你真能确保他一辈子不后悔,不怪你吗?” 这些言语犹如一把无形却锋利的锤头,一下一下凿进贺繁心里。他握紧拳头极力掩饰身体的战栗,深陷进掌心的指甲几乎要把皮肉戳出和心头一样带血的窟窿。 江致远的身体微微探前,带着不加掩饰的压迫感,用尖锐而刻薄的一双眼毫不留情地盯视眼前的少年。 “贺繁,你为了一时私欲把江代出的一辈子都毁掉,真的能心安理得吗?” 那日贺繁离开前,听到江致远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好好考虑,考虑好了再联系我。 贺繁回去之后,联系了房产中介,把房子挂牌出售。 他告诉自己不要被江致远的那些话诛了心,就算没了那一切便利条件,靠自己他跟江代出一样可以把日子过好。大不了他努力一点,把江代出的那一份将来也一并承担了。 他相信江代出不会因此怨他,也相信江代出会相信他。 只是在瞒了江代出这么多事的情况下,在这样心疲力竭的重压下,贺繁没法装出轻松自然地面对他,因此撒了谎说自己考前不能分心,减少了两人大部分联系。 想等把贺伟东的事解决好再说,想等高考结束后再说。 江代出虽觉得难熬,但心疼贺繁没日没夜复习辛苦,表示完全理解,让他有空还是留着睡觉。 贺繁又一连为贺伟东的事奔走数日,几次随同律师跟死者家属进行交涉。 对方清楚贺伟东家里只有一处地段年头都价值不高的房产,人也只剩一个今年才高考的儿子,无论如何也拿不出五十万,松口同意贺繁先赔三十万,其余二十万分期还清。 高考前一个月,房子卖掉,赔了钱,贺伟东判了无期。 一切尘埃落定。 贺繁搬到一处三十块钱一天的小旅馆准备高考。 第176章 所有的事,包括如何还清那天文数字一样的二十万,只能慢慢再想。 他想着好一点的结果是找一个能让江代出接受的理由,在美国把书念下去,自己在省会半工半读等他。 坏的结果是江代出真的被江致远扫地出门。 但贺繁有信心可以成为江代出的支柱,就像这些年江代出也支撑起了他的人生与信念。 反复调整心态,语文数学理综贺繁都是正常发挥。 到第二天下午的英语,他吃过午饭后回旅馆休息了一会,提前一个小时出发。 时间充足,距离也不远,贺繁沿着条熟悉的路步行往考场走,中间穿过一条居民区的后巷。 午后巷子里没人,四周安静,贺繁正走着,忽然察觉到身后响起一阵时断时续的脚步声,似乎有个人正跟着他。 贺繁不禁戒备起来,转了个弯加快脚步,想往这附近楼下有商铺的方向走。 身后那人也跟着转了进来,贺繁明显感觉出他不怀好意,可如果是抢钱,自己一个只拎着透明文件袋的学生一看就身无长物。 没等想通这人的意图,身后脚步声逐渐加重,贺繁刚要转身,猝然感到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全身在那将要吞没他的眩晕感中卸了力似的一软。 他倒下去时,眸光有一瞬勉强聚拢,看清了那个人。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贺繁见过他,是贺伟东杀死的那个男人的小儿子。 见贺繁头上流了血,那少年神情惊恐,明显是吓到了,手上的砖头一下落了地。 “你爸杀了我爸,我爸没了,我后妈不让我上学了。我哥学习特别好,本来也是今年高考,现在他得了抑郁症只能在家里躺着。凭什么?凭什么你还能高考?你还能上大学?我不服!” 少年全身颤抖地边哭边说,说完狠狠抹了把脸,慌忙转头跑了。 贺繁看着他被脚下的砖头绊了一跤,而后视线开始模糊,眼前一切逐渐淡化成了散开的白雾。 第111章 贺繁醒来的时候,睁眼便是四面白墙,他是被一个过路的人发现受伤晕倒躺在地上,叫救护车送来的。 当时已经是那天的深夜了。 出院之后,他一个人回了小旅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两三天,坐着,浑浑噩噩地感受不到昼夜交替,时间流逝,只隐约记得他挂了班主任老李无数个电话。 他不想跟人解释为什么会错过最后一门考试,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不清楚自己的未来在哪。 他假装顺利考完后想要痛快睡上几天,没有联系江代出。 也不清楚他跟江代出的未来又在哪。 他感觉不到饿,或是渴,就一直不吃不喝,只觉得很累,从精神到肉体灭顶一样的累。 看着低矮斑驳的天花板上那个将坏未坏的灯泡时而忽闪,奄奄一息,之前还总是左右转动着拧它几下,现在觉得干脆坏了也挺好。让他干脆就这么死了也挺好,去找年美红。 可闭上眼,江代出的脸便从他昏沉的意识里浮现出来,鲜活的,快意的,迷惘的,悲伤的。 贺繁想到要是自己真死了,江代出又要经历一次那样撕心裂肺的悲伤,就又舍不得了。 于是他就着半瓶剩下的矿泉水,吞下一个已经放到干硬的面包。 充开早已自动关机的手机,看到很多未读消息里夹杂着一条小姨父发来的,先是祝他高考金榜题名,又问他有没有时间见一面。 经历过太多厄运的贺繁紧绷地想到小姨和她孩子的身体,立刻回拨过去。 王洪强没有叫贺繁来家里,而是带他去了一家环境不错的面馆,给他点了一碗面。关心了几句生活学业后,神情窘迫地掏出了一张欠条,十万块,上面白纸黑字签着贺伟东的名字。 王洪强知道贺繁这阵过得不容易,自己现在张口要钱太没人味儿,掌心一直局促地反复摩擦着裤子。 他清楚贺繁一个孩子不可能拿出这十万块,就出主意道:“小繁你看,大年跟他亲爸亲妈移民走了,你也马上要出去上学,家里房子反正以后都没人住,要不卖了吧行不行?” 贺繁抬头,看向他的眼里有一丝空洞。 王洪强心里愧疚,额上的抬头纹皱得更深了,为难地说:“小繁,你别怪姨父,姨父也是经济压力太大了。你应该知道,这些年我和你小姨为了要个孩子早把家掏空了,是因为你爸说肯定有钱赚我才跟我哥我嫂子借了这笔钱。现在你小姨精神状态不好,上不了班只能在家带孩子,孩子又三天两头老住院,姨父实在是没办法了。” 他见贺繁呆坐着不言语,急道:“你弟弟要治病,你小姨也得吃药,姨父让你卖房子还我这钱不是要拿去挥霍的,是他娘俩的救命钱啊小繁,算姨父求你了。” 一只苍蝇盘旋着落入王洪强没动过几口的面里,瞬间被碗里的油汤缠住了脚,打湿了翅膀,扑腾几下就再也飞不出来。 贺繁木然看着它,忽然觉得自己同它一样。 一塌糊涂的人生。 “好。” 默然片刻,贺繁对王洪强说:“钱我会尽快还你的。” 这样的人生,他不想江代出和他一起走下去了。 不想那个神气耀眼的少年也卷进这样的人生,被拖入泥沼中淹没,沦为和他一样湿了脚的飞虫。 第177章 让原本什么都有的江代出变得同他一样一无所有,甚至在一起还要面对几十万的债务,贺繁自问他有什么资格? 还配说爱么? 那算什么爱。 江致远说得没错,他没法心安理得。 一见贺繁答应了,王洪强的表情变得复杂难言,像是松了口气,又有些于心不忍。正想找补安慰些什么,却听贺繁问自己,能不能答应他一件事。 “我大学准备去南方了,毕业也会留在那边。”贺繁说,“如果贺年回来一定会知道贺伟东的事,还有房子卖了的事,到时候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和你联系过。” 从面馆离开后,贺繁穿过闹市熙来攘往的人群,一个人走去了江堤,对着无风时死寂一般的青灰色江面,拨通了江致远在美国的号码。 “喂。”那边接起电话的人声从容不迫。 贺繁握住手机,嘴唇开合:“江叔叔,是我。” “我考虑好了,和江代出分手。” 这一回还是江致远亲自飞回国,跟贺繁约在了和上次同一个地点。 见面那天的气温低得反常,半点不似仲夏时节,中午又开始雷雨交加,明明前几天都还烈日高悬炙烤得人喘不过气。 贺繁看着江致远从车里下来,被雨水打湿衣服时不快地一蹙眉。 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江致远问:“高考考得怎么样?” 贺繁平静回答:“挺好的。” 江致远点头笑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上得了省理工吗?” 贺繁看着他,语气淡淡:“不去省理工了,江代出知道我要去。” 江致远静默片刻,嘴角牵起一个弧度,拿起桌上的陶瓷茶壶给贺繁面前的空杯里倒上一杯茶。 “贺繁,你长大了,随便去你想去的地方吧,从小你就懂事,学习好,到哪都会有个好前程。” 透过茶杯里腾起的茫茫水雾,贺繁与江致远对视,听他又说:“江代出也会有,只要他不出格过火,我的资产足够他这辈子舒舒服服地躺着过。贺繁,你做的是对的。” “出格过火”指的便是同自己堕落成同性恋,贺繁明白。 “你想让我怎么做?”他直接问江致远。 声音轻得涣散,因为心很空。 江致远一早知道他俩的事,没立刻出手阻拦,而是选择不打草惊蛇,大费周章地算计,无疑清楚以江代出的脾气,前者未必管用,还会伤了父子间的和气。 而后者,江代出没能顺他的意,还可以由自己来当这恶人。 有这样的把握“请求”自己,江致远一定是想好了能让江代出确信是自己决定分手,而不认为是他从中作梗的万全之策。 果然被贺繁猜中。 “不能操之过急,得慢慢来。”江致远不急不徐地说。 而后停下轻轻敲击桌面的手,问:“贺繁,你愿意配合我演一出戏吗?” 第112章 转眼深冬,临近圣诞。 江代出没有买到从华盛顿直飞省会的机票,在飞机跟航站楼窝了一天中转两次,等下再次落地,终于就能见到他想见了一年多的人。 足足迟了几个月,还没有按原定的在美国见,是因为贺繁说他申请学校的计划有变。 最初贺繁的目标是一所加州的综合性大学,高考成绩出来递上材料刚好能赶上秋季开学。不过后来改变了主意,改看上另一所大学的同个专业,觉得更符合期许,排名也更高,只是秋季入学的申请时间已经过了,只能申请来年的春季入学。 贺繁是为了学业和长远打算,江代出无论怎样都会支持他。只是这一杆子要把相聚的时间支出去半年,江代出很崩溃,问贺繁能不能办个旅游签证先过来美国,在当地等申请结果。 但贺繁表现出有点为难,因为他的想法是进省理工先读半年,之后转学分去美国,这样不用在他读书最有冲劲儿的年岁白白虚度半年。 贺繁向来是个有规划的人,尤其在正事上,想早读书早毕业不想拖延,江代出完全可以理解,只是所爱隔山海的滋味简直摧残人,他在美国猛吃了一年垃圾食品竟然还瘦了三四斤。 暑假时候,他原以为贺繁会过来,为了及早读完预科加报了暑期课,贺繁高考完最闲那阵反倒是他忙得最没日没夜的一段。这次圣诞节放假,他跟江致远商定,只要他能在期末考出个飞跃性进步的成绩,就给他买机票回国一趟。 当然他不能说是相思,只说是思乡。 最后他那些日夜苦读功不唐捐,到底真给他考出来了。 终于他得偿所愿,也买到赶在生日前一晚落地的机票,跨过山海去见他的爱人。 十八岁的生日他们远隔半个地球,但约定好十九岁的生日一定要一起过。 出国一年多,透过舷窗看着飞机航行在祖国的领空,江代出真的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旁边过道的对面坐着一对混血小姐弟,弟弟还没上学的年纪,姐姐大一些,正拿着一本英文的《小王子》念给弟弟听。 "if,for example,you come at four o'clock in the afternoon,then at three o'clock i shall begin to be happy." 如果你来,比如说,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 江代出听得懂这句,也看过这本书,感觉刚好很符合他此刻的心情。 第178章 还没见到贺繁,他就已经感受到幸福了。 飞机落地,滑行,开舱。穿过登机桥与机场曲折冗长的走廊,江代出焦急地取上行李直奔接机大厅,在熙攘窜动的一颗颗脑袋中一下认出贺繁那颗头发最黑,皮肤最白最亮眼的,险些当场热泪盈眶。 一年多了,虽然在视频里也会见到,但看见活生生的人到底还是不一样。 “贺繁,这儿!”他举着手,激动地对着人群高喊一声。 贺繁向他投来视线时他已朝贺繁飞奔而去,三十寸的大行李箱也没能拖慢他的脚步,四个轮子在地上飞速滚动磨得差点冒烟。 穿过来往人潮,他冲至贺繁眼前,箱子一扔结结实实地抱住了他日思夜想的人。 是那种抱上了就一时半刻不会撒开的姿势,整张脸埋进贺繁的衣领里,手臂紧紧收着,像是要把人整个嵌进身体,用他溃堤的思念包裹拢住。 “你轻点”,贺繁细微挣动了两下,“太多人看着了。” “让他们看。”江代出浑不在意,手扣着贺繁的背把人使劲儿往怀里按,就如沙漠中等待水源的人终于得以解渴。 抱了好半天,察觉贺繁的身体还是僵硬地放不开,江代出才舍得松开这个拥抱,低头一看,贺繁的眼圈很红。 “怎么了?是不是看见我太高兴了?” 贺繁点头,“嗯。” 江代出抓着贺繁两只胳膊,把人由头到脚地打量,“怎么不多穿点,感冒好了吗?你这次怎么病的这么严重?” 从他准备要回来,贺繁就生病了,算来已经快有半个月。 因为时差,原来江代出除了上课,其它一日安排全都就着国内的时间来,只想能在贺繁有空的时候两人多说说话。但贺繁说这样黑白颠倒地生活很伤身,不许他再熬夜,两人都醒着且不用上课的时间一天就剩几个小时。 可贺繁这一病,江代出心疼他嗓子疼,两人连那几个小时都只能偶尔发消息,电话已经很久没通过。 好在贺繁的嗓子现在听着没事了。 “可能是病毒感冒所以严重点,已经好了。” 江代出咧嘴一乐,“嘿嘿,肯定是因为要见到我,心情一好病就好了。” 就像一见着贺繁,自己的相思病也痊愈了一样。 “嗯。”贺繁淡淡应了声,跟着说:“你想打车还是坐大巴去酒店?” 江代出想着贺繁脸皮薄,他要是在出租车上想拉拉手,估计贺繁会顾忌司机,但他俩以前经常在公交车上拉手,一车人谁也不会注意谁,就说要坐大巴。 两人一上车,刚找了位置坐下,江代出就迫不及待地抓住贺繁的手,张开五指伸进他指缝里,跟他十指相扣。 贺繁没有拒绝,但也并没回握得很紧,目光看着前面不与江代出对视。 在这种久别的恋人好不容易相聚的情景下,贺繁的反应从见面开始就谈不上热情,甚至有些淡,江代出刚才有一点感觉,这会儿彻底确定了。 “贺繁,”江代出轻晃了晃贺繁的手,小心地问:“你是不是还因为那件事生我气呢?” 贺繁不置可否,将头扭向了一边。 无疑就是默认的意思,江代出一下心就虚了。 那件事的起因是他给贺繁打电话,当时国内已经是晚上了,但贺繁那边听起来很嘈杂,说话的声音有男有女,还有酒杯的叮当碰撞。 他当时是本能地产生了戒备,问贺繁为什么这么晚不回宿舍。 贺繁说是在同学聚餐。 他听到一个男声叫贺繁别光打电话不喝酒,贺繁就把酒给喝了,之后那男的笑着又跟贺繁说了几句什么,他没有听清。 他当时心里别扭了一下,问贺繁不是不爱凑热闹嘛。 贺繁语气认真地说这不叫凑热闹,是基本社交。 他又说那能不能别人递的酒少喝点。 贺繁回答这是礼貌。 “都多久的事儿了,你别气了,我都道过歉了,现在当面再跟你道一次歉好不好?” 大巴车上没什么人,尤其后排只坐了他们俩,江代出把交握的手拉到自己心口,用另只手在贺繁手背上反复磨搓着哄他。 听人说情侣间都难免会有小磕绊,他俩又是第一次谈恋爱,没经验,还听人说异地恋更容易出问题,所以江代出尽量什么都顺着贺繁,指东不打西,说一不问二,只求能顺顺当当地把人盼来。 见贺繁不回应,江代出止不住心里有点委屈,小声嘟囔道:“你那么晚还和人在外面喝酒,还喝的有说有笑的,我心里稍有点不舒服不是很正常嘛。” 贺繁转过头来,声音压得足够低也能听出语气生硬:“我喝个酒你有什么好不舒服,跟我说话那男生只是和我比较熟,你知道我对男的没兴趣,我又不是天生同性恋。” 江代出闻言愣了一下。 他当然清楚贺繁是直的,只不过听贺繁亲口说出来,心里有点没着没落的。 “我知道你跟那男的没什么。”江代出表情讪讪,“那天你那儿不还有一堆女的吗,我是不想你跟那些女的喝。” 说来贺繁这个细皮嫩肉的,打小就比他们这群糙小子招女生喜欢,他明着暗着不知道给贺繁挡过多少桃花,毁尸灭迹过多少封找他代转的情书,以至于贺繁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块多馋人的肉。 第179章 他信得过贺繁,但信不过别人,他这鞭长莫及的,万一贺繁被哪个心怀不轨的给惦记上,像电话里演的那样灌个酒,使点小手段怎么办? 要能完全,彻底百分之一百放心,就怪了。 “现在我不是个光学习就可以的高中生了,不能还像以前一样封闭,总得有一些交友,建立些人际关系,我就算是跟女生喝酒也是正常的。”贺繁正色道。 江代出又听得愣了愣,“我知道是正常,我错了你别生我气了......”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局促地挠挠头,感觉跟贺繁上了大学后突飞猛长的成熟相比,自己基本原地没动,空长了一岁没长阅历。 或许正因为这一年他除了英语别的什么都没长进,频道比贺繁低了,才总惹贺繁不高兴吧。 从分别,贺繁一个人经历了复习高考,离家上学,压力又大又辛苦,他不仅分担不了,还动不动就让贺繁烦额外的心。算算看光这半年,他就隔三差五要让贺繁为难上一回。 不是在成绩没达理想的情况下突发奇想要打工赚机票钱回来一趟,就是想在贺繁跟同学在一块儿的时候跟他开视频,企图昭告所属权,没考虑到这事儿要弄到人尽皆知,会不会对贺繁的学业造成影响。 还有几次在贺繁没接电话没回信息后就忍不住一直轰炸,没顾及贺繁现在参加各种社团活动,做各种小组作业,还要抽空准备留学的材料,休息睡觉的时间有多紧张。 现在他连贺繁一个大学生正常的社交,都要盯男防女地指手画脚,管东管西,也难免贺繁会对他小有怨言。 “对不起嘛贺繁,我以后不提这事了还不行吗,我不是不信任你,就是你太优秀了,你身边的人也太优秀了,我这天高水远地有点没安全感......” 虽然大多数时候江代出坚定地认为自己跟贺繁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偶尔,他也会因为自己跟贺繁心智能力上的差距,有点小小的不配得感,觉得是自己这金蛤蟆硬给人白天鹅赖上了。 贺繁一个板板正正的直男,怎么会给他一个男的当媳妇儿,他比任何人心里都有数。 作为将来要读名校当精英的贺繁的人生伴侣,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样狭隘敏感小家子气有点上不了台面,让贺繁脸上没光。 贺繁会不满,有意见实属正常,是自己应当摆正心态,跟住贺繁的步调。他说忙,肯定是真的忙,说累了,肯定也是真的累。不像自己只要啃啃书就完了,他有的是正经事要做,没法天天抱着手机和自己腻歪。 而且镜头里看着不明显,一见面发现贺繁真的瘦了好多,颧骨的凹陷都更深了,可见高考有多折磨人,省理工有多不好念。 “行了,不说这个了。”见他一副臊眉耷眼,贺繁的神情语气软化下来,“你饿不饿?到酒店放了行李去吃饭?” 江代出偷偷舔了下嘴唇,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第113章 大巴开到市区又换出租车,两人到了订好的酒店已经傍晚。 国内的大学也将要迎来寒假,这阵刚好临近期末,江代出选的酒店离省理工不远,想着这样贺繁白天去学校,下了课来找他方便。他回来能呆一个星期,说好了贺繁晚上不回宿舍,陪他一起住酒店。 想到要跟贺繁独处一室,江代出就算没敢往太深度的方面期待,还是克制不住地心里燥动了一路。进了房间连房卡都来不及插,就反手关门将贺繁压在门板上低头吻住。 他扣着贺繁的后脑勺,急切撷取着贺繁气息的同时也在释放他的思念,由缱绻的亲吮吻到几近啃咬,直到把贺繁色泽偏淡的两片嘴唇碾磨得透明泛红。 不过他也不算彻底失了理智,搭在贺繁腰侧的手只是轻轻柔捏摩挲,将衣摆撩起一些,指尖小心地带过贺繁白皙光洁的皮肤,没敢摸得太过分。 江代出当然从不质疑贺繁爱他,只是估摸着这事真要实现恐怕还要一点时间。 之前他曾缠着贺繁陪他看过两个男人的那种片儿,起先俯摸亲吻的部分贺繁倒是反应还行,甚至脸红了,可真看到其中一个被压着进入正题时,可能听说过,想象过和亲眼见到的冲击力到底不一样,贺繁当时僵硬地触到鼠标关掉声音,转回头看他时脸都白了。 后来他又迂回地问过贺繁对这事是什么想法,贺繁的态度不明确,但看得出有点不能接受。 毕竟是违反了直男对这事儿既定的固有思维和偏好,所以江代出一直知道不能急,得等贺繁真能从心理上克服了才行。 然而少年人血气旺盛的身体可不讲道理,两人这样紧贴着亲完抱完,会发生什么变化可想而知。 贺繁感觉到了,无所适从地轻轻推了把江代出,“你缓一缓,碰着我了。” 江代出低头看看,有点不好意思,听话地往后退了小半步。 他是真心想缓来着,然而抬头能看到贺繁被吻得湿红的眼角,低头又看到贺繁颀长纤瘦的身体线条,那儿半天也没变化。 江代出索性不管了,摸了摸鼻子说:“要不我们去吃饭吧。” 贺繁:“你想吃什么?” 江代出:“你平时都去哪吃?” 贺繁顿了顿,“学校食堂。” “那能不能带我去你学校食堂吃?” 不仅是食堂,还有贺繁的宿舍,教室,每天经常走的路,任何一处贺繁去过的地方他都想看看。 第180章 “你进不去。”贺繁说,“你没有学生证,我的学生证也不能带非本校的人进去。” “这么严格啊......”江代出一听有点失望,但也只能算了。 贺繁又问:“想不想吃火锅?你不是说美国的火锅食材太少。” 江代出:“想吃!” 美国的火锅食材少不是重点,重点是少了陪他一起吃的贺繁,总是吃得不起劲儿。 贺繁带江代出去了一家环境不错的火锅店,排队的人也多,两人吃完出来也到了周围夜市陆续支摊儿的时间,就又正好逛了逛消食,回酒店时已经差不多半夜。 衣服头发上沾的满是火锅和各种夜市小吃的味道,进屋两人就先去洗澡。贺繁从浴室打开门的时候,江代出已经穿戴整齐,半湿着头发仰头面朝床尾那面墙。 一见贺繁出来,江代出雀跃地回过头说:“刚刚好!贺繁,十九岁生日快乐!” 贺繁也望了眼那面墙上挂着的时钟,轻轻牵起唇角,“生日快乐。” 江代出好想立马冲过去把贺繁抱住,可此刻贺繁身上仅穿一件松松垮垮的浴袍,不但长度只能遮一半大腿,胸前开口处还露着一片水润又晃眼的皮肤。 他对着贺繁身上氤氲散发的水汽干咽了下口水,到底还是克制地只牵起贺繁的手,把人往墙角自己带回来的箱子前面领。 “贺繁,我带了好多礼物给你。” 江代出说着就把箱子放倒,打开,将里面塞的满满当当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掏。 衣服,鞋,帽子,耳机,书,各种摆件,甚至还有一把怕路上损坏包装得很精心的大提琴琴弓。 “干嘛买这么多东西给我。”贺繁看着他摆了一沙发的东西说。 “想你的时候我就买一点,买的时候可以想象你穿着它们用着它们的样子,我就有动力了,能再忍忍等到你过来。” 所以这些东西是跟贺繁分开的这一年多来慢慢积攒下的。 江代出听到身旁的贺繁吸了一下鼻子,觉得他应该是被自己感动着了。 但他不是为了要贺繁感动,他说的是实话。 为了能缩小他跟贺繁间的差距,这一年来他可以说是废寝忘食地学习,实在太累了就出去转一转,看到什么好东西,贺繁喜欢的,贺繁适合的,就会买下来,不知不觉存了这一箱子。 江代出说完,下意识转去看贺繁来时身上仅背的那个包,在想贺繁给自己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什么。 无论什么,都是贺繁对他花的心思,他都想马上看到。 见贺繁迟迟还不拿出来,他伸着头好奇问:“我的礼物是什么呀?” 贺繁看着江代出的眼睛,沉默了会儿,忽然问道:“你想和我上床吗? 这个问题,或是回答远远不在江代出的预计范围内,一听到他就傻住了。 大脑高速地运转,猜贺繁这是什么意思,是在逗着他玩,还是看出他忍不住,想在两人睡到同张双人床上前试探他有没有不良居心。 他张着嘴半天没想好怎么回答,贺繁却还一直注视着他,像是无论如何要听他说出个答案不可。 “贺繁,你不能连想都不让我想吧。我真的就只是想想,我肯定不会勉强你。” 他真是又急又心虚,还有点委屈,补了一句:“你不能这么考验我。” “你就回答你想还是不想?”贺繁仍定定地看着他。 江代出眨了两下眼,有点呆滞了,因为他觉得贺繁好像是认真的。 他愣了好半天,喉结上下滚动,直视贺繁问:“你真准备好了吗?” 贺繁语气平静,“我想试一试。” 江代出的脑子里好像有人在为他放烟花,嗖地一下上天了,“真......真真......真的吗?” “我挺好奇两个男的做那事是什么感觉,你要不想就算了。” 啪!烟花绽放,撒下漫天绚烂的光点。 “没没,我没不想,我当然想,但,但是这,这......” 这太突然了,他都什么还没准备。 要早知道是今天,他一定会送贺繁一束玫瑰花,还得是那种很大一束火红火红的。 不过他只短暂停顿了下,本能和冲动便驱使着他露出迫切的真面目。 江代出从没怀疑过他们会把第一次给对方这件事,但真到了这时刻,还是喜出望外得无以复加。对待贺繁他一直珍视仔细,迄今为止做过最过分的事就是接吻和隔着衣服摸几下腰,真可以连跳几级,直接做到最后吗? 不过贺繁都说想试试了,他还婆婆妈妈个什么。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下周的更新我尽量在端午假期全都赶好发出来~保证会回到现在时不然我觉得对不起你们~然后下周我要处理点三次的事~跑来跑去电脑就不带了~之后我们就下下周见哈~爱你们~mua~! 第114章 激动中带着些许忐忑,江代出一把揽过贺繁的腰,低头吻住了他眉心。 而后那吻一路向下,从脸颊,到鼻尖,气息绵延着滑至嘴唇,不轻不重地啄咬着那两片湿软的薄唇。继而又下移,辗转去碰贺繁的脖颈。 缱绻间,见贺繁没有任何抵触,便大着胆子把人往床边带。 ...... 他太想贺繁了,想到一个牵手,一个拥抱,一个吻,够,也不够,现在只要不能把贺繁揉化进他的灵魂里,都远远不够。 第181章 他感受着贺繁的心跳在掌心下如擂震动。 也抓住贺繁的手往自己心口处贴,让他也感受自己难以言表的雀跃。 和虔诚。 对视间,贺繁漆黑的眼睛不撩人,但勾魂,把江代出最后的一丝小心和克制也吸进去了。 他低头腆吮贺繁锁骨处那颗墨色的小痣,他早就想这么做了,一定比贺繁以为的还要久。 ...... 他覆到贺繁耳边,讨要许可似的低语:“贺繁,我想......” “随便你。” 贺繁懂两个男人的方式,也知道必有体卫之分,江代出想做上位的那一方,他并不意外。 今晚密集的惊喜已经让江代出激动得要疯了。 又好在没有真的疯,他还记着要准备,于是短暂离开贺繁,去拿床头柜里的东西。 ...... 江代出看着贺繁清晰的喉结不断滑动,也跟着吞了吞口水。 “你没事吗?” “没事,你弄吧。” 贺繁努力顺应的样子脆弱又迷离。 第一次戴反了,他又掉了个方向重新来,长嘶一声心说这玩意儿怎么用啊。 贺繁看他龇牙咧嘴,想他是不舒服,就说:“要不别戴了。” 江代出不确定地看贺繁,“能行吗?” 他看小电影里都是戴着的。 “我没病,也不会怀孕,不戴也行。”贺繁说。 江代出恍然觉得是自己死心眼了,别人戴那是为了安全,他跟贺繁清清白白两个男的,执着干什么。 “疼的话告诉说。” 他怕贺繁难受,但对自己能不能随时停下并没多少把握。 “嗯。”贺繁点头。 江代出目光灼灼,低头又吻住他的唇。 渴求已久的,一瞬间淹没了江代出,柔体上的,精神上的,信念上的。 ...... 过了一会儿,他将人整个拢在怀里。 贺繁却突然哭了,从小声的啜泣逐渐变成止不住的呜咽。 “很疼吗?我轻一点。”江代出心疼道。 贺繁很少哭,他一直不爱哭,哭成这样就一定是疼得受不了。 江代出紧搂着贺繁亲吻他的后颈和耳朵。 贺繁拉住他的胳膊,似乎想抱他,他就换了个正面的资势与贺繁面对面地相拥。 贺繁哭得完全止不住,泪水顺着鼻梁滑到脸颊,顺着流进江代出的颈窝,又凉凉地干掉散去。 等从全身疼痛与哭过的疲惫中醒来,生日已经过去了一大半。 生瓜蛋子一个,表现还乱七八糟的江代出心里很没底,一直到买了粥回来,伺候人吃上东西才敢问一句:“贺繁,你试完......感觉怎么样?” “一般。”贺繁的勺子在碗里搅了搅,回答得很淡。 而他的表情在说:非常一般,我不喜欢。 江代出知道如果男人舒服了也会有反应,而贺繁...... 一晚上不知哭了多少回,恐怕那点舒服都不够抵疼。 这回答在江代出意料之中,但多少还是有点沮丧。 “你不应该硬忍着的,应该告诉我......” “我以为久了会有感觉,但真的没有,难受得要命。” 贺繁顿了顿,又说:“不懂你们这类人干嘛要用这种方式。” 江代出张了张嘴,又闭上,又张了张,“可能因为我头一回......那要不回头我再多看点片儿学学......” 贺繁没再看他,舀起一勺粥往嘴边送。 “烫!吹吹再吃。”江代出手快地一把拦住贺繁,低身去吹那碗里的粥,一边吹还一边拿手扇风,“我帮你吹,马上好!” 贺繁被折腾得迈步子都吃力,江代出就没什么心情大过特过他俩的生日,只买了些吃的和蛋糕到酒店房间,简单地吹蜡烛许愿。 又想起贺繁快要期末考,问他需不需要回一下学校。 贺繁说已经复习好了,到时直接去考就行,这几天可以全都陪他,让江代出大喜过望。 接下来几天,贺繁带江代出在省会逛了好多地方,但大多时间,江代出还是更爱跟贺繁呆在酒店里。也不是非要做那档子事,光是抱着贺繁亲亲蹭蹭他也很满足了。 想着等回头他多看点片儿学习学习,再哄贺繁重新“试一试”,反正至多再一个月贺繁就要来美国了,他最近已经迫不及待地帮贺繁看机票。 有天吃饭的时候,江代出看到街对面有家文身店,突发奇想要在身上纹一个贺繁的名字,问贺繁纹在哪里好。 贺繁不同意,说一是怕被人看见不好解释,二是文身都不是一次就能纹好,纹了要补色,他马上就要回去时间来不及。江代出想着也对,就暂时收了这念头。 一周时间晃眼便过,后几天连日下雪,要不是很快还能相聚,江代出简直希望航班能就此取消,他就不用走了。 而也因为想着不久后他们就能再也不分开,离别才稍带了一点慰藉,显得没那么难。 可惜他走的那天,贺繁刚好要考试,没法送他。于是前一晚上,他揽着贺繁腻歪了一夜,说了数不清的情话。 第二日清晨又开始下雪,江代出一个人从酒店出发去了机场,确认航班能正常起飞,发消息告诉贺繁到了会第一时间打给他。 贺繁没有回复,江代出算算时间,他此时应该已经进了考场,才依依不舍地关了手机。 第182章 舷窗外絮絮飘白,铲雪车在机场跑道忙碌穿梭,又多等了一会儿才滑行起飞。 江代出抱臂靠在椅背上,嘴角噙着一点笑,在脑中描绘不久后的某天,他们在美国相见时的场景,既振奋又充满期待。 而那日后来,雪虐风饕,直到深夜也未消歇。 第115章 江代出落地美国,兴冲冲开了手机给贺繁打电话,贺繁没有接。 他没有想到,自此贺繁再也没有接过他的电话。 他找不到贺繁了,一连好些天任何方式都联络不到。 焦急担忧之下,他不得不打给贺伟东,但也一样联系不上。 他们家有走动的亲戚只有小姨,但她的产后抑郁一直没有好转,江代出不想她担心,就去求助小姨父,想叫他帮忙找一找贺繁。 正苦等答复,还没等到,贺繁许久没有动静的微信终于发来了消息。 江代出捧着手机立在当场,瞪着两只眼,第一个反应是自己眼花看错了,然后又觉得是贺繁的账号被人盗了。 不然为什么贺繁在跟他说分手。 贺繁要分手。 叫自己不要找他了,也不要再托任何人找他,他不来美国了。 等江代出从瞠目中回过神来,想问为什么,已经被贺繁拉黑了。 他不可置信地打电话过去,那边关机,过了不到一天,变成了停机。他还试了贺繁其他所有社交软件,结果全是一样,删除或拉黑,贺繁像是铁了心要从他的世界里出走一样。 江代出想到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坐不住了,趁着江致远那时美加两国来回跑生意不在家,付雅萍也去了旅行,卖掉手头除手机之外所有值钱的电子产品,买了张飞省会的机票回去找贺繁。 结果到了省理工,却被校方告知上一年根本没有录取过这个人。 江代出傻眼了,甚至感到汗毛倒竖,恍惚间以为自己正身处一场荒诞离奇的梦里。 他当日离开省会,回了锦阳。 透过一楼的窗子,他吃惊地发现家里已然面目全非,没了一点往日的痕迹,钥匙也插不进锁孔了。 当时屋里的人听见动静,见他岁数不大,一脸困惑不像是来行凶的,就给他开了门。 江代出看着这一屋子陌生人,呆住片刻才开口问了他们是谁。 那家心直口快的阿姨告诉他,她是这间房子的新屋主,去年才买的,卖房签过户手续的是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 江代出的心脏仿若停跳几秒,问那个男孩有没有提过为什么要卖房子。 房主回想了一下,告诉他那男孩说家里没人了,自己很快也要出去上学。 江代出心头一缩。 什么叫家里没人了,贺伟东呢? 想到贺伟东已经停机的手机号,江代出直接去了厂里找人,愕然从贺伟东领导口中得知他犯了人命案被判无期这件事,只是具体细节那领导也不是很清楚。 听完,江代出直接冲去当地的派出所,跟值班民警打听怎样才能见到贺伟东,又找去百公里外贺伟东服刑的监狱,最后被告知自己跟犯人没有法律上的关系,并无探视权,能见他的只有他户口本上的子女贺繁。 而贺繁,江代出恍然明白,为什么那一阵子他总是不跟自己联系,偶尔视频里见到,他却看起来那么累,那么憔悴。 到底自己不在家的这段日子,贺繁一个人是顶着多大的压力过来的,是承受了怎样的无助和彷徨。 他要跟自己分手,是否也和这件事情有关。 江代出发了疯地想找到贺繁,想见贺繁,他有好多话想问,还有好多话想安慰,可却怎么也找不到人了。 那个不久前他才见过,抱过,吻过的人,就这么突然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之后不久,江代出又从小姨父那里听说,最后一次见贺繁,听他提过一句大学准备去南方,以后不回来了。 失了魂一样地逗留在锦阳的那些天,江代出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不知所措,没有方向,每天睁眼就到他跟贺繁以前常去的地方瞎晃。而对于这个他从小生活到大的城市,竟产生了巨大的陌生感。 这里没有他的家了,放眼曾经熟悉的一切都显得苍凉。江堤的寒风阵阵凛冽,南山的石阶被雪覆盖,连小广场那个秋千都不知为何被拆掉了,只在杂草丛生的地面留下一个无法复原的印痕。 到这时江代出还是不信贺繁是真的想同他分手。 他猜测贺繁卖房子是因为给贺伟东请律师需要钱,没读省理工是因为高考没有考好。他觉得贺繁一定是因为一些负面情绪难以疏解,想要自己安静呆着,才一时没有想开说要分手。 江代出想着只要能找到贺繁,就一定可以劝好他,开解他,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一直等到他把身上的钱花得差不多,寻找贺繁仍毫无进展的时候,江致远发现他偷跑回国了。 江致远打了电话来,却什么也没问,只说让他先回去,自己有话要和他说。 那一刻江代出才意识到,贺繁原定来美国的时间已经临近,人却不见了,江致远不可能不知道,不可能找不到人还不来问自己。 他要么是联系过贺繁,知道贺繁改变了主意,故意隐瞒自己。要么跟自己一样找不到贺繁,却因为某种原因,选择了听之任之。 第183章 那这个原因,根本不必细想便能猜到。 抱着能从江致远那得到贺繁去向的可能,江代出二话没说飞回了美国。 一见面,江致远就把他叫去书房,直白承认他早就从贺伟东那知道他俩在一起的事,语气比江代出想象中坦然,也更平静。 “我知道,我要跟你说我从没想过阻拦你俩,你也不会信,但我怕跟你硬着来你会有逆反情绪,越管越不听。” 又说自己确实想了很久能平和地分开他俩的方法,最后想出借移民的由头把他俩隔离一年,等两人自己慢慢疏远变淡。没想到他不受诱惑,一直在等贺繁。 “我还在绞尽脑汁地想办法,贺繁刚好就来找我,说贺伟东杀了人,要赔死者家属五十万才能保命,问我能不能借他这笔钱。他当时不想我告诉你,我就同意了。” “正好我觉得这是个机会,就跟他摊牌了知道你俩那事,说钱我可以做无偿赠予,前提是他要跟你分手。” 闻言,江代出的表情先是震惊错愕,而一瞬又现出狐疑。 为了拿到贺伟东的买命钱,贺繁不得不答应江致远的条件,这听似合理,但仔细一想却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 或许一开始贺繁瞒着贺伟东的事是不想自己担心,可后来知道他俩的事在江致远那暴露,他怎么都会先找自己商量再一起想办法的,不会撇开自己直接答应江致远的要求。 再者从江致远的角度上看,贺繁完全可以假意应下,拿了钱后跟自己暗度陈仓。他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所以这样拿准了一样的态度并不合常理。 退一万步说,就算贺繁急着要保贺伟东的命,拿了江致远的钱,也不可能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消失,草草地跟自己分。 江代出不信,他怎么也不可能信。 江致远看出他的质疑与不解,无奈地缓缓开口:“儿子啊,其实你有没有想过,贺繁之所以会答应我,不光因为那笔钱。” 江代出心里一紧,蹙眉看他,“你什么意思?” “有一个原因,你可能不愿意往那个方向上想,就是贺繁他不想当同性恋了,毕竟说出去不好听,也不好看。” 这一句直接戳中了江代出潜意识里最为恐惧的点,他几乎是失控地喊出来:“不可能!贺繁才不会在乎那些!” 江致远轻叹了口气,默然片刻,才说:“贺繁和我说过,这些年他经历过太多事了,你走以后他一个人慢慢静下来,觉得最想过的还是轻松普通的生活。同性恋的担子太重了,他不想像面对年美红跟贺伟东一样再来面对我和你妈,面对其他人,他觉得很累。” 江代出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眼神迷茫地听着江致远接着说下去。 “他说他和你就是一时有些冲动,回过味儿来还是渴望能做个正常人。不告诉你贺伟东那事也是怕你着急要回来,他没想好怎么面对你。” 江代出唯有用力握紧拳头才能止住颤抖,“我不信。” 他一定要找到贺繁,他一定要亲口去问。 “你知道贺繁去哪了吗?”江代出嗓声绷紧地问。 “他没告诉我具体在哪,只说不来美国了,大学准备去个暖和点的南方城市,以后就留在那边。我觉得这样挺好,至少你俩的问题是解决了,就多给了他五十万,让他拿着创业,或者将来付个房子首付在那边定居,以后别再来找你了。” “他收下了。”江致远说。 跟着见江代出一脸木然,起身朝桌案旁的文件柜走去,从其中一个格层里拿出一张对折的纸条,放到江代出面前展开了。 是一张整整一百万的汇款凭证,收汇款人的姓名一目了然,垂眼一瞥便能看得清楚。 去了南方。 小姨父也听贺繁无意中提起过,他想去南方。 江代出顷刻间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贺繁是一早就有了跟他分开的念头,才会假装去了他以为的省理工,而给自己留下余地。 江代出恍悟,难怪这半年来,贺繁不想和自己视频的理由总是很多。自己去了省会,他不用回宿舍,也不用回学校,又说省理工没有学生证不能带自己进去逛。 那一个星期,他们那么幸福度过的一整个星期,都是贺繁为了继续欺瞒不得不演的戏。 江代出两眼发空地怔愣着,江致远看着他,又道:“贺繁说这半年多他也很发愁,怕突然提分手会刺激到你,不知道怎么和你开口。圣诞节你说要回去,本来我不想同意的,怕你俩一见着面他再改主意。” “可他和我说他已经决定好了,见了面也不会改变什么。还说要是跟你提了分手,以你的脾气恐怕再也不想见他了,这一面就当好好做个告别。” “告别”两个字,把江代出全身的血液一瞬间冻住了。 一张口,就像裂开一块冰,喉咙里仿若有血腥气涌上来,“你别说了,我一个字也不信。” 江致远沉默了一会,探身拿起自己的手机,点开一个聊天界面,放到了那张汇款单上面。 “我和他近一年的聊天记录都没删,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看看。” 江代出冷眼盯着那个手机屏,一秒,两秒,三秒,很久,最后还是拿了起来。 他先是看到贺繁也删除了江致远。 跟着向上滑动,看到一些对话从夏天开始,断断续续一直持续到不久之前。 第184章 是熟悉的贺繁的昵称,头像,和账号,但那一格格的文字却让江代出觉得出离陌生。 贺繁说他认真想了很久,还是不能接受当同性恋。 他说他不敢当面告诉自己,只能想办法让自己慢慢和他疏离。 他说他跟自己不一样,他没有勇气,也没有气力去过复杂的人生,不想总是面对处理不完的人事和麻烦,只想要过平静简单的生活。 他说他对自己是有感情的,是亲情友情,信任和依赖,但不是爱情,他难以对一个同样性别的人产生爱情。 他说他从没体会过,所以心里始终憧憬着一个和谐美满的家庭。是只有结婚生子才能组建的那种正常的家庭。 还说希望自己将来也能找个好女孩结婚。 每一句都如坚冰利刃,每一句都足能把江代出的心戳个对穿。 他从头到尾地翻过,翻得双眼血红,耳边嗡鸣。 贺繁不爱他,不和他走下去了。去走他直男的正途,不跟他走弯路了。 此时回想之前种种,才明白原来贺繁的那些反常,那些对他的冷淡疏远和不近人情其实都是在给他暗示。而他一直羞愧厌恶的,自己的敏感计较和小心眼,不过是因为他感受到了不安。 他感受到了,却完全没往贺繁在冷处理自己这方面想过。 还以为贺繁只是有太多事忙,无暇分心太多给自己,只是环境使人改变,贺繁的一些想法和说话方式有些不一样了。 有时他面对贺繁的冷言冷脸,还安慰自己,上了大学的贺繁变得还挺酷的。 加上生日那天贺繁又给了他那样一份礼物,他更是被迷了眼,傻傻以为贺繁终于愿意把自己交给他,他们的感情又更进了一步。 可之后贺繁却说:我不懂你们这类人干嘛要用这种方式。 那句“试一试”的意思,可能真的是贺繁考虑做的最后一次尝试,如果连同性间杏的方式也不能接受,那只有和他算了,做回取向正常的男人。 江代出回想这句话,天堂地狱一线之隔。 他后知后觉一起在省会的那些天,贺繁的笑意总是有些勉强,他们每晚相拥而眠,贺繁总是背对着他。 他凑在贺繁耳边说情话,说了不知多少句我好喜欢你我好爱你,贺繁只是回答“我知道”,却从没有也说一句:江代出,我也喜欢你,我爱你。 他只顾沉浸在重逢的喜悦和肉体的甜蜜里,对一切这么明显的迹象都未有所觉,竟没看出贺繁那时已经决定等他一回美国就甩了他。 那时的自己在想什么? 在想他跟贺繁的将来,想他们可能会遭遇的阻碍,纵使他人非议如刀俎,他都没有过一丝畏惧。就算江致远跟付雅萍有天知道了,无论让他付出什么,放弃什么,为了贺繁他都情愿。 他把一切都想好了。 唯独没有想过贺繁不跟他走下去了。 不当同性恋了。 灵魂被抽出身体时有一种钝痛的剥离感,撕扯着他每一寸长着血肉的地方。之后江致远又跟他说了些什么,可他只能看见面前的嘴唇一张一合,什么也听不清了。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些天,不知时日,也不知冷暖。脑海里总是浮现出过去跟贺繁在一起的许多事,有些是小的时候,有些是他以为被贺繁爱着的时候,有些还是鲜活的那不久之前。 只是所有的画面如今已然金粉成灰,全无色彩了。 有天江致远敲他的房门,进来后到他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认真地看着他。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跟贺繁......到底是你胡闹的还是认真的?儿子,你不会真是同性恋吧?” 江代出背对他站在窗前,没有回头,搭在窗台上的两只手轻轻攥了下,“当然不是,我就是胡闹来着。” “现在闹够了。” 第116章 温哥华的冬天不凛冽,却绵长,终日阴郁不展,罕有能出太阳的时候。 自昨晚与江代出不欢而散,到现在半天一夜过去,贺繁都还没有余力去思考这事发生的原由。 他甚至连怎么回得家,怎么睡着的都没什么印象了,只隐约记得路上接过乔遇一通电话,彼时他头痛到视线不清,全身冷得发抖,乔遇问了他什么,他回答了什么,都模糊倒错,记不清了。 到家后一头栽倒,半梦半醒着睡不沉,也醒不来,恍惚中觉得自己就如一道漂萍,一缕游魂,人间羁旅而过,无处可安身。 等从游离中恢复意识已经第二日下午,贺繁撑起虚软无力的身体,充上早就自动关机的手机,准备跟甜品店那边请个假。 手机一开,乔遇的两通未接来电跳了进来,微信上也有留言,问他是不是在忙。 被江代出不分青红皂白地给打了,昨晚自己只是草草道歉,还欠他一个认真的解释,他一直到现在气都没消很正常。 这七年来贺繁从未与任何人谈及他过去的经历,如今那道遮天蔽日的心墙似乎终于裂开条缝,要让他跟乔遇说实话也没什么不行,于是回拨了过去。 电话一通,没等贺繁开口,就听乔遇在那头情绪激动地问了句:“小繁哥,那个max jiang你真确定他精神没问题吗?” 贺繁听他这控诉的语气心里一紧,意识到江代出恐怕又找了他别的麻烦。 “发生什么事了?”贺繁问。 第185章 乔遇大概是气得不行了,贺繁听见他狠狠吸了口气才说:“他跟人要到了我电话,莫名其妙打过来说知道我是gay,给我个希尔顿的房间号让我晚上九点去找他!说不来就取消我比赛资格!” 贺繁才刚睡醒,脑子本就转得慢,加上这会儿头还疼着,一时没有理解乔遇这话里的意思,问:“他说了找你什么事吗?” “小繁哥,你是直男你不懂,他这就是想那个我的意思。” 乔遇把唯一合理的解读讲给贺繁,自己在那边都气笑了,“你说他是不是有病啊?就这么个可去可不去的破选秀他还要搞潜规则,他把自己当谁了?” 这人的外表和内在怎么可以比金子跟狗屎的差别还要大? 贺繁闻言脑子先是空白,随即反应过来。 “抱歉,乔遇。”他默了少顷,又问:“他给你的房号是多少?” 乔遇答了串字母加数字,气咻咻道:“我才不会去呢,那破比赛大不了我不比了,随便他取消!” “比赛的事你不用担心。”贺繁此时是真为乔遇无故遭受的殃及感到歉疚,笃定道:“我去和他谈,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不用了小繁哥。” 乔遇参加那个比赛只是因为课余无聊,真心没什么所谓,也没听出贺繁说的“去和他谈”是今晚要替自己赴约的意思,想到贺繁要在那坨屎手底下做事,心里一阵担忧。 于是开口劝道:“小繁哥,要我说你换个工作吧,你这老板人精神不好,还有暴力倾向,这上个班危险系数也太高了!” 贺繁知道江代出在乔遇眼里的形象已经无可救药,澄清的话,光电话里三言两语实在不够,想了想,决定之后再好好跟他说。 “你放心,他不是有问题,也不会把我怎么样,是我和他之间有些误会。”贺繁先宽慰乔宇,又说:“但我没想到会把你牵扯进来,真的很对不起,找个时间我一定会好好跟你解释。” 乔遇听贺繁这样讲了,便没再问什么,不放心地嘱咐贺繁还是要留心防着那狗屎一些,又顺道提了自己今天换了家酒店住,两人便挂了电话。 贺繁昏睡许久,眉心依然胀痛,简单吃了些东西,洗了个热水澡,还是没能缓解身体那种由内而发的不适。 看着外面天色已暗,贺繁换了身衣服,拿起手机钥匙提早出了门。 他本来是想开车去的,然而发动车子,摸上方向盘,实在觉得自己这状态算是危险驾驶,就走去了公寓的街对面坐车。 可能是周六的关系,希尔顿酒店的门口人潮如织,大堂里人更多,电梯一等就是几分钟。 在那几分钟里,贺繁预设了许多种等下见面会出现的情景,可最后不得不承认,也许是他当局者迷,也许因为时过境改,江代出已不再是七年前那个能被他轻易看透心思的少年。 电梯停在面前,叮的一声脆亮醒神。 贺繁随着人群一同进去,缓缓上升到他要下的楼层。 他找到那个房间,站在门前深深吸气,而后既轻又慎地敲响了门。 等待的时间空白漫长,贺繁的神经伴着仍未减轻的头痛,紧得如同被绷到极限的一根弦。 咔嚓的门锁拧动声起,一道比走廊里暖橘色灯光亮些的光线在眼前慢慢铺开,贺繁看着江代出不徐不疾地开门,在看到自己后挑起了眉头。 “怎么是你来了?” 江代出抱臂靠在门边,一脸玩味地看着贺繁。 虽是疑问句,贺繁却没在江代出脸上看到一丝吃惊意外的表情。 贺繁微微垂头,避开对视,“我可以进去吗?” “来都来了,进吧。” 江代出往边上让出路来,做了个绅士优雅的“请”的动作。 房间是个套房,从门口看去,先入眼的不是卧室,而是中间摆着一张圆桌,装点得有些格调的会客厅。 圆桌上放着几瓶红酒,有一瓶已经开了,倒在旁边的醒酒器里醒着。两只高脚杯一只透亮,另一只杯壁上挂着江代出自酌自饮留下的暗红酒液。 而那一抹红与桌子另一边,跳脱于整个客厅灰棕色调的大红色相比显得不值一提。 见贺繁的目光落在那束玫瑰上,江代出两手插兜踱步到桌前,漫不经心地拿起来一把抛给了贺繁。 而后看着贺繁接住后露出诧异的表情时又补了一句:“给那小弱鸡准备的,反正他不来,没用了。” 倒也没说这花是不是要给贺繁。 贺繁接着花什么也没说,见花瓣已经有缺水打蔫的迹象,墙边矮几上又刚好摆了个插着香水百合的敞口瓶,便走过去把玫瑰挤了挤也放进去。 江代出屈着一条长腿,向后懒懒地靠在桌上,侧身拿过醒酒器给自己倒了杯酒,一边看着贺繁侍弄那些花,一边仰头闷了。 贺繁余光看他喝得那么急,蹙着眉将花瓶摆正,走了过来。 江代出已然微醺,注视贺繁的眼中看不出情绪,伸手往另一只高脚杯里倒上酒,拿起作了个朝前的手势,“是你来也行,陪我喝吧。” 一递一接间,身体不舒服的贺繁神情有些犹豫,被江代出看进眼里。 他短促轻嗤了一声,“怎么了?不是那小弱鸡跟你告状,你心疼他才自己来的吗?酒都不喝你来干什么?” 贺繁本想和他解释之前的误会,可看着眼前江代出这全然陌生的模样,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想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硬着头皮在江代出的凝睇下把酒喝了下去。 第186章 江代出一边嘴角轻轻勾起,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拿酒又往两人的杯子里倒,把自己的在贺繁的酒杯上碰了一下,自顾自干了,然后等着贺繁。 贺繁喝酒上头很快,一杯下去感觉头疼瞬间加剧,握着酒杯为难地停顿了一会儿。 “这酒还不错吧。” 见贺繁这样不情不愿,江代出脸色微沉,不至于生气,但绝对不好看,催促道:“干嘛不喝,快喝。” 贺繁想说自己真的喝不下,没等开口,江代出反手将酒杯敲在身后的桌子上,发出不轻的一声。 “你知道我叫那小弱鸡来是要干什么吧?” 江代出身子微微前倾,逼视贺繁的眼里满是戏谑,“你既然舍不得他,替他来了,是不是得知情识趣一点求我买账。” 他凑近贺繁的耳朵,压低着声说:“要喝点酒才有情调啊。” “江代出。”贺繁开口打断了他的尾音。 本还有一句“别闹了”,猝地觉得如今由自己口中说出来不合适,便收住了。 他明白江代出是故意用这样的方法逼自己过来,至于目的是羞辱,泄愤还是别的什么,细想也没意义。 贺繁走近一些,探身将手里的红酒杯放在江代出虚虚倚靠的桌子上,思索怎么和他解释跟乔遇的关系他才会信。 江代出看贺繁没有动那杯酒,心又更往下沉。 果然就算只是玩笑的试探,贺繁的拒绝也干脆直接。 江代出转了转手上的空杯,回身拿酒。 “你别再喝了。”贺繁出声劝阻。 这样一杯接一杯,还说什么是情调。此时离得近了,江代出身上的酒气几乎冲鼻,在自己来之前他应该已经一个人喝了很多。 江代出充耳不闻,将余下的酒全倒进杯里,转过来时无声地看了贺繁一眼。 那一眼只在贺繁脸上停留须臾,不经意地,当中所有意于伪装的挖苦嘲弄像是蛋壳碎裂般簌簌剥落,露出不堪一触的薄弱的膜。 透明得让贺繁顷刻捕捉到了内里涌动的哀怨和心碎。 贺繁看着他抬手把酒灌下去,可以想象咽下时会是什么滋味,心口同样泛起一阵被灼烧刺痛的痉挛,连呼吸都是苦的。 七年了,江代出还是没有走出来。 大概重逢后的每一次对视,每一次他看向自己,都在极力掩饰那样伤心的眼神。 贺繁拿起桌上刚刚放下的酒杯,闭上眼一饮而尽,而后低头深深吸气。 酒而已,喝下去,再难受能有多难受。 怎么也不会比江代出更难受。 酒精让江代出无力思考贺繁为何忽然态度转变,也看不到他的表情,还想喝却发现酒没了,回身又拿起一瓶新的。 贺繁头痛欲裂间听见开瓶器转动木塞的摩擦声。 “江代出。”贺繁从身后叫他,声音很轻。 “七年前我把你伤得很重,是不是?” 无论如何江代出都想不到贺繁会忽然问这个,身体一下僵住。 若他不是背着身,贺繁一定能看见他的表情,一定会发现他脸上的酒意瞬间散尽,眼底逐渐冰凉。 空气凝滞住,两人隔着一臂之距,都静静站着没动。几秒后,像忽然取消了被按下的暂停键,江代出手臂猛一用力,直接将软木塞从瓶口硬生拔了出来,发出一声响亮的“砰”。 贺繁先是听见液体流入容器的声音,跟着是江代出将酒瓶放回桌上时轻而短促的两下磕碰。 江代出的手在发抖。 而后目睹他弯下脊背,两手撑在桌上,不一会儿,肩膀开始细微耸动。 他没发出任何声音,但贺繁知道他哭了。 一个挺拔高大,气势十足的男人,就这么背对着自己无声地哭了。 贺繁还想着,说不定江代出会骄傲地奚落他太把自己当一回事,或者说都多久的事了,早就忘了。 而江代出却全身震颤地在哭。 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咽喉,贺繁逐渐感到心肺失氧,呼吸艰难,伴随的是方才那酒灼烧脏腑带来的绞痛。 这是贺繁第一次问及当年自己的离开带给江代出的伤害。 第一次直面他的伤口。 过去七年的无数个日夜,贺繁总是会忍不住去想,那种痛苦江代出可以承受么?要用多久才能走出来? 贺繁了解江代出,了解他的为人,了解他的心性,了解他全心全意的那份赤诚,因此清楚那必然是一段难挨的时光。 像是戴着沉重的镣铐,贺繁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探向江代出,却没有触碰到。 道歉,忏悔,安慰,又有什么用,他终究无法回到七年前,给那个也许同样哭到全身发抖的少年一点安慰。 在贺繁指尖收住的那一刻,江代出忽然用力抹了把脸,直起身转了回来。 他觉得自己这副德性一定滑稽又可笑,在捉住贺繁的视线之前自暴自弃地嗤笑了自己。 “你说呢?”他冷脸反问贺繁。 而后不等贺繁回答,继续又说:“我从小就喜欢你,打我懂事我就喜欢你。我把你当天仙一样地供着,我两只眼睛除了你谁也看不见。你觉得你伤我重不重?” 贺繁无法申辩,垂下眼避开他眼中的芒刺。 “当初我在美国天天数着日子等你来,知道你忙我像个摇尾乞怜的狗一样盼着你能理理我,为了能回去看你一眼我学英语学到说梦话都在背单词。你呢?” 第187章 江代出使劲吸了下鼻子,语气哀凉,“我一走你就变卦了,连考了什么大学都要骗我。你不想跟我好了,觉得跟我在一块丢人是不是?没能找个女人觉得亏了是不是?” “在省会那几个晚上看着你我觉都舍不得睡,一想再没多久就能不和你分开了我高兴得像个傻子一样。你呢?你那时候在想什么?” “你在想你才不是同性恋!在想你怎么才能他妈的甩了我!” 江代出居高临下地逼视贺繁,控诉一般地吼道:“你觉得我会不会伤得重?你问你自己!” 喊完这最后一句,江代出不但没有发谢过的轻松,反而整个人像是脱了力,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爱这个人,也恨这个人,爱和恨都同心里的伤痕一样深,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已经被这无解的绝望折磨得要疯了。 “对不起。” 短暂静默后,贺繁低声说。 他想解释,可他有太多顾虑。 孑然七年的他,走过一般人难以想象的路,较之年少时更要因循,匮乏,以至谨小慎微,不敢一步踏错。 “对不起。”贺繁又喃喃一声。 再抬头时,蓦地感觉到江代出骤然离近,身体在受到一股巨大的冲力后踉跄着向后倒去,接着背上便是猛烈一痛。 江代出双眼赤红,一把将贺繁推到身后一堵墙上,钳着那对瘦削的肩膀,重重吻上那苍白的薄唇。 反正已经疯了,那就干脆疯下去吧。 骤雨来袭般的吻毫不留情,贺繁整个人被江代出押上冷硬的墙面,后脑勺不可避免地抵在上面。唇上粗爆的碾磨肯咬让他无法完整呼吸到一口空气,身体也被江代出死死制住,手臂被抓得生疼。 从昨晚开始贺繁就全身发冷,此时江代出报复性的亲吻不带一点温存,加深了贺繁的不适,也因呼吸不畅让原本还能勉强忍着的头晕目眩更重了。申体的本能返应,让他无意识地想要推开江代出。 感受到他的抗拒,江代出心中酸楚又暴怒,唇暖意寒。不仅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打算,还故意加重力道,存心让他无可逃脱。 江代出力气大得吓人,贺繁觉得那扼住他的手只要稍加施力就能捏碎他的骨头。同为男人,哪怕自己身体状况正常的情况下恐怕也难以挣脱。 江代出从小就长得结实,一直都有这么大的力气,只是原来他的力气不会用在自己身上,不会让自己疼。 贺繁知道,那样伤害过江代出的自己,不能奢求再得到温柔。 于是他不挣扎了。 察觉到怀里那具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江代出也跟着松了力气,施于他唇上的急躁厮咬改为湿热的舔吮,也不再发狠地把人桎梏着,像一头发狂的野兽被抚慰了一般收敛了暴戾。 浓烈的酒气由江代出的唇齿一缕缕钻进贺繁的呼吸,连带他自己喝下的那杯一同麻痹着他的大脑,让他意识渐渐涣散。 模糊不清间,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回应那失而复得的灼热气息与体温,他觉得如果他能,他一定会。 那是他乏善可陈的一生里,唯一拥有过的,毫无保留的温暖。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下下周见啦~ 第117章 当江代出扑上来吻住贺繁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用这样拙劣的理由把贺繁叫来,本也没有抱着这样的目的。 贺繁忽然的不再反抗,让他陡然生出虚妄,像是摸到贺繁心底那处因着愧疚而成的薄弱破口,只要把握了时机,跟贺繁索求什么,贺繁都会心软答应。 求什么。怎么求。 求你别理那些女的男的了,你家里那个也好,乔遇那个弱鸡也罢,不理他们了行不行? 稳定长期的也好,肉体一时的也罢,都去他们的吧,行不行? 怀里的人身体越发软化下来,江代出便越发窃喜,吻得越发激动。 他拦着贺繁的腰,一边胡乱落下亲吻,一边果断地把人往房间里带,直到把贺繁带至床边。 身体骤然向后仰倒,贺繁的眩晕更加猛烈。 他明白江代出要做什么,但他连开口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受想行识全都混沌,只觉得很热。 他合上眼,仰着脖颈任凭处置。 但江代出押得他太仅了,他胸口发闷,呼吸都感到困难,本能地挪动着身体想要透一口气。 江代出却以为他要逃。 刚刚平息下的不甘与怒意瞬间卷土重来,连同喝下的酒精一起冲至他的头顶。 可即便他醉了,他依然清楚地知道自己想对贺繁做什么。 一样都是那种下三路的事,和别人可以,和他怎么就不能? 从目睹贺繁跟乔遇走出久店的那刻,直到现在他都自虐一样不停在想,贺繁为什么会跟一个男人搞上。 他明明不是弯的,还有个同居的女朋友,是找刺激,还是被那个小弱鸡灌了什么自己熬了八九年也没熬出来的迷魂汤? 一想到昨晚贺繁跟男人在这久店里干了什么,江代出额前的筋脉便可见地一根根绷了起来。 原本要是贺繁配合,他还不想弄得太折腾,可贺繁一反抗,他手上的动做便一下粗报起来。 ...... 几乎没用多少力气,江代出就把人掀翻过去,一手扣在他的后颈上,把他按得无法动弹。 第188章 贺繁难受地吐出一个模糊的气音...... 江代出一下就被他的声音和动作刺机得两眼猩红,想到他和别的男人也是这副模样,血都快把脑袋冲炸了。于是发了狠地单手扯下领带,捉住贺繁一对手腕三两下便捆住了。 打上一个死结,空落无依的一颗心才终于感受到了安全,饮鸩止渴一般。 贺繁本能的争扎起不到一点作用,像受伤的蝴蝶翕动翅膀一样微弱。 但江代出心乱意乱,手上动做急躁得没个彰法,结不开的扣子就一把拽崩掉,脱不下的衬杉就一个劲往上推,直到将贺繁白皙的腰背录出大半才停了手。 幸好,没有留下痕迹。 贺繁是他的。 那个小丫头片子,还有乔遇那个弱鸡,全都不配。 贺繁是他的。 从小就是。 是他江代出凭早产给自己选中的,十岁就来陪他一起长大的童养媳。 是在他妈那过过名录,活着的时候管她叫过妈,灵堂前跟他一起下过跪,磕过头,堂堂正正定过终身的。 是他十九岁生日那晚,明灯如花烛,结发相拥过的爱人。 是他二十六年来唯一的曾经沧海。 是清冷他数个春秋的明月前身。 独身这些年,他见过不少别人的恩爱甜蜜,也见过不少分崩破碎。那些晴人间爱的时候痴婵热烈,不爱了就相看两厌,最终常常走到一个平淡的结局,分道扬镳,或是再见陌路。 可他做不到。 他永远不可能与贺繁一别两宽,看着贺繁另结他缘。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宁愿刺目伤怀,也要把贺繁留在江山一代,留在他一推门就能看见的位置上——就算是恨,他也要把贺繁放在身边,日日看着,咬牙切齿地恨。 酒精把江代出的思绪推至崖边,他胡乱地掐柔亲吻着贺繁的腰背,像一头野兽在拆食眼前得来不易的猎物。 掌心下皮夫的触敢很烫,烫得吓人,江代出见了腥般,只能想到贺繁是不是有感觉,是不是也想和他作。 于是他探手向下去结贺繁的库子。 贺繁穿着一条黑色的直筒裤,休闲的那种...... 江代出抚身去亲他的侧颊。 “贺繁,我想......” 感受着贺繁比身体还要灼热的呼吸,江代出一边亲着他,一边喃喃叫他的名字...... 贺繁一动不动......只静静偏着头细弱地喘息。 江代出看他这样又觉得不忍,片刻后把手搭在贺繁的腕子上,声音低哑地说:“我给你解开,但你不要拒绝我,好吗?” 我太想你了,贺繁。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贱。 我实在真的太想你了。 每个上班的时间我都能看见你,可为什么你还是离我那么远。 贺繁。 若现在发生一场天灾,被发现时我们就这样被掩埋。 你就又是我的了。 贺繁你回答我。 或者你抱着我。 江代出脑子里无章无序地滚过这些话,他也不知道哪一句说给了贺繁听,哪一句仍是未言的心声,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 静默等待,却一直没有等来回应。 贺繁不回答,只安安静静地呆在那,闭着眼,眉心蹙着,浓密的睫毛细细颤动。 被一时之念冲昏头的江代出此刻才愕然发现贺繁的脸红得有些不正常。 他太白了,还和年少时一样白得能见血管,皮肤一红就看着明显,而此时他全身呈现的并不是醉酒后的晕红,而是透出苍白的潮红,加上他微启着唇虚弱而急促的喘息,显然是不对劲的。 江代出下意识去探贺繁的脸和脖子,酒意瞬间吓醒一半,赶忙将贺繁翻了过来,见他贴在被子上的额角已经打湿了那一侧的头发,心一下慌了。 贺繁在发烧。 难怪他身上那么烫,看起来没精打采。 江代出赶忙解开贺繁手腕上的领带,抄着腋下和腿弯把人抱起来放到枕头上。 怕他一身的汗路上着凉,人又很虚弱,便没有带他去医院,而是打电话找来个认识的开私人诊所的医生。 还好检查后确认是一般的感冒,只是烧的有些高,说这个年纪不用担心,用药加休息很快就能好。 江代出这才放心下来。 送走医生后,江代出那一瓶的红酒彻底醒透了,帮贺繁把汗湿的衣服换下来,套上干爽的睡袍,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上,看着中间醒过来一次,吃了药又睡着的贺繁。 刚刚医生在给贺繁做检查,他帮不上忙,懊恼地站在墙边上用后脑勺撞了两下墙,这会儿还有些疼。 气自己竟然都没有发现贺繁病着,还逼他喝酒,冲他发脾气,那么粗报地对他,还绑他的手。 江代出不知道怎么面对等下醒来的贺繁。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宝子们,我最近在治点小破病,疗程比预计的长了,暂没结束,成天又晕又吐的。但我状态好点的时候一定会码字的,故事到这我比你们还急,真的,一定会码的!不过不用担心我,我很难杀!放心!会很快康复!爱你们~ 第118章 贺繁醒来时,入眼的是透过窗帘缝隙落在被子上的一缕晨光。 他昨晚虽身体难受得动不了,眼睛也睁不开,但不是完全没意识。他记得有医生来过,他还配合地吃了药,也知道江代出一直在房间没有离开过。 第189章 一会儿满屋子踱步,一会儿又来探他的额头,一会儿坐他床边,一会儿又坐回到椅子上。 江代出正拿着一个药盒看背面的说明,不经意一抬眼,发现贺繁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你醒了!”江代出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你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贺繁试着撑身坐起来,除了手脚有些使不上力,头痛和眩晕感已经消失了。 “我没事了。”贺繁的声音有些细微的沙哑,“谢谢。” 江代出从床头拿了瓶水拧开递给他,“常温的,你喝点。” 贺繁接过来,默默喝了几口。 江代出一直观察着贺繁脸上的神情,无比庆幸他没有用看强煎犯的眼神看自己,终于安心下来。 “几点了?”贺繁被水润过的嗓音听起来好多了。 江代出方才看过时间,“七点多。” 贺繁轻轻揉了下额角,抬头问:“你一直没睡吧。” 他这个动作让江代出又有些紧张,“你烧成这样我怎么敢睡。” 贺繁放下手,“我没什么事,可能就是周五那天有点着凉。” 那晚他与江代出争执后,开车回去一路失神,或许忘了关车窗,夜风吹了太久。 江代出表情一滞,接着转为阴沉,抿着唇半天不语后坐回椅子上。 “下次约炮注意点,那小子一看就挺浪的,着凉事小,染上别的病就不好了。” 贺繁愣了一下,没说话,向后仰靠在柔软的皮质床头上,看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虚弱又疲惫。 江代出知道自己说出的话很不高明,显得很刻意,没想好怎么圆回来,听贺繁问他:“那你还要和我做,不怕我传染什么病给你么?” 贺繁明显是玩笑的语气,却把自己昨晚不磊落的行为直接点破,江代出当即脸上一阵红又一阵白。 感受到他带着怨念的视线在脸上掠过,贺繁收起笑,转头再看向他的眼神变得很认真,“我先解释我跟乔遇的事。” “我和他在东部当过室友,也有几年没见了,在会场遇上那次你也在,后来我俩见过两次,就是一般的吃饭。” “他刚来温哥华上学,没什么朋友,周五那天他租的房子出了点事,我帮他搬行李来酒店,他送我下楼。我借他一套衣服换是因为我的衣服脏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当室友那会儿他年纪小,人挺好的,也没什么心眼,我随手会照顾他一点,仅此而已。他有男朋友,也不喜欢我这种的。所以我对他,他对我完全没有一点那方面的意思。” 江代出一直与贺繁目光相对,嘴角轻轻抽搐了两下,“真的吗?” “你不信就算了。” 江代出:“......” “还有。”贺繁挑起眉,不确定地看着江代出:“你说我有女朋友,是之前在超市里你见到的那个吗?” 他平常身边连一个走得近的女性朋友都没有,少有能接触到的异性只有公司同事,甜品店的老板娘,再就剩他房东了。想来想去,这个误会只能是由此而来。 果然江代出说:“她说你们家没纸了,不是同居女友是什么?你有没有妹妹我不知道?” 贺繁:“我租她一间次卧,她是我房东。” 江代出:“……” 贺繁:“那天是我刚搬进去,她带我认路去超市,平时我和她在屋子里只是点头之交。” 江代出闻言表情微怔,继而想到贺繁从小就是这么逻辑清晰,口齿利索,三言两语就能清楚地说出一件事的前因后果。 他看着贺繁,觉得胸口胀热,眼睛也是,像是要由心中蹦出一团火。 还来不及说什么,外面的门忽然被人拍响了,拍得又急又不客气的。 两人略有诧异,毕竟这里是酒店。 江代出拧着眉回了个头,又转过来对贺繁说:“你躺着休息,我去看一眼。” 说完径自出去了。 门刚打开了条缝,就被人从外猛地施力一推,跟着一道耳熟的男声急冲冲地传了进来,“小繁哥,你在里面吗?” 一看到江代出,乔遇满眼的仇视与戒备,半句缘由也不解释,张口就质问:“alex呢?” 他站在门口看不见卧室里的情况,但目光扫到桌上几个酒瓶和两个红酒杯,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 昨天他跟贺繁通完电话,莫名还是觉得心里不安,晚上又给贺繁打过去,贺繁就没接了。他想着贺繁可能休息得早,就也早早上床准备睡,然而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没怎么睡好,等到早上还联系不上贺繁,就开始意识到那句“我去找他谈”有点不对劲了。 他忍着恶心打给江代出,果然,狗屎的电话线也被屎糊住了,就赶忙打了个车直奔这里来找人。 江代出一把拦住想往卧室冲的乔遇,丝毫没有一点昨晚“邀请”了人家的自觉,“你来干嘛?” 不过既然贺繁跟这个小弱鸡没那种关系,虽然看他还是不顺眼,但没有那种想揍人的冲动了。 见江代出毫不意外自己为什么找贺繁找到他这来,乔遇心里凉了半截,声音都打抖了,“alex人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江代出收回拦着人的手,随意地抱起双臂,光以体格优势就把身形还未褪去少年气的乔遇挡在门口。 第190章 只语气懒懒地回应前半句:“他还在睡觉,你没什么事就走吧。” 昨晚贺繁发烧出了一身汗,他给贺繁脱了衣服擦过身后就披上件浴袍,脖子和锁骨都白晃晃地露在外面,才不想给乔遇这个小基佬看见。 一见江代出这副挑着嘴角的得意表情,乔遇的心彻底跌到了谷底,懊悔昨天为什么没有直接报警。 他路上跟人打听过了max generation这位max jiang,得知他花名在外,跟不少女的不清不楚,竟然还是个男女通吃的深柜。 而且会直接甩人酒店房号搞威胁,根本还是个变态。 贺繁那种直男,哪会有这方面的防备心,万一这个max jiang往他喝的酒里下点什么料,这一晚上搞不好已经得手了。 乔遇越想越怕,越怕越气,上前一把揪住了江代出的衣领,“你到底对小繁哥干什么了?” 江代出后退一步,厌烦地挥开乔遇碰到自己的手,“关你什么事?” 乔遇一听眼都急红了,更是不管不顾要往里面冲。 “乔遇。” 贺繁的声音蓦地打断两人的僵持。 乔遇抬头,看到贺繁脸色苍白,身上衣服皱巴巴的,衬衫领口有两颗扣子不见了,走过来时还用手拢了一下。 “你怎么出来了?” 见贺繁刚退烧就下床,江代出便也不管乔遇了,拎起自己搭在椅背上的大衣就往贺繁身上裹。 “小繁哥你有事没?要不要帮你叫救护车?要不要我报警?” 乔遇神色担忧地由头到脚不住打量贺繁。 贺繁知道他想哪去了,忙开口解释:“我没事,昨晚来的时候有点发烧,就在这留了一晚。” 听贺繁语气平静,又注意到他没有抵触max jiang帮他披衣服,虽然人很虚弱,但情绪看起来正常,乔遇有点犯糊涂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劳动关系,员工发烧老板会把人留下过夜还顺带照顾吗? 他没上过班,有点拿不准,想了想试探着问贺繁:“那你要和我一起走吗?我打车来的,可以先送你回去。” 不等贺繁回答,江代出先冲着乔遇一抬下巴,“喂,你要他跟你走,有先经过我同意吗?” “江代出。”贺繁低声叫住他,虽不至于愤怒,但语气照比之前确有一些紧绷。 “好歹乔遇是我朋友,你打了他不仅没道歉,还用比赛威胁他,现在又是这个态度。” 贺繁顿了顿,“你一定要在所有人面前让我难堪吗?” 江代出张了张嘴,却一下哑火了。 不仅对乔遇的,还有那晚自己在eric和sarah面前口不择言喊出的那些话,想了想,贺繁现在还愿意在这里跟自己说话,已经够容忍他了。 他担心贺繁会一纸辞呈递给他,再跑到哪个他找不到的地方去担心得两晚上睡不着了。 “你病没好,不能出去吹风。”他气势一下收敛,语气也压下来,“先不走行吗?” 贺繁未置可否,目光先是转向乔遇。 江代出注意到了,挠了把后脑勺就直接走到乔遇面前。 先前他针对乔遇是以为贺繁跟这人有什么,现在知道没有了,再看乔遇不过就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谈不上有敌意,他本来也不是品性恶劣,知错认错没什么。 “对不住,之前是我误会了,你的比赛还是一切照常,打了你的事我也很抱歉。” 江代出带着十分诚意迈前一步,微低了下巴,“你可以还回来,我站这不会躲。” 他话音刚落,随着一声响亮的肉体击打声,头便朝一侧偏了过去。 乔遇呲牙的猫一样上去就是一拳,挥得毫不客气。 “妈的,憋死我了,一进来我就想揍你了。”他转了转被震疼的手腕,斜眼看着江代出。 脸上一阵火辣的痛麻过后,江代出徐徐转回头,眼底没什么情绪,略过乔遇勾勾地看着贺繁。 贺繁与他对视一眼后收回视线,抬步要走。 “贺繁。” 江代出无措地一把拽住贺繁的手腕,从语气听得出他的慌乱。 贺繁轻声叹气,停住脚,转对乔遇说:“我帮你去开个房间,你在这睡一会吧。” 这么一大早跑来找他,想必是担心他一晚上,估计没有休息好。 “不用了小繁哥。” 乔遇见贺繁并不像被人夏药弥煎的状态,心情放松下来,又打了人解了气,一身舒畅地准备办他的正经事去了。 “我不睡了,等下得联系保险公司去看给我安排的房子,还得找找能修吉他的地方。” 他说着又抬头在贺繁和江代出的脸上梭巡两遍,犹疑着问:“alex,你真没事吗?真不用和我一起走吗?” 换作别人,乔遇也不会这样过度关心的。 但贺繁和他别的短暂交过的朋友不一样,虽然当年他转学去多伦多后两人不常联系,一见了面还是觉得亲切,或许始终记得在东部住地下室的日子里贺繁对他的帮忙和照顾。 那时他英文不好,又是第一次离家在外,自理能力不怎么样。所有电器像是燃气灶,洗衣烘衣机那些都是贺繁手把手教会他用的。他屋里有桌子腿松了,灯泡坏了,洗手池堵了,也都是拜托贺繁帮他弄好的。 他亲哥对他都没这么有耐心。 可以说贺繁是乔遇这辈子见过最温柔又有担当的男人了,感觉要是哪个女的将来嫁给他,保准过得特别幸福。 第191章 要不是当年自己满眼里就只有齐仰山,估计都要忍不住动心,把他掰弯了当男朋友。 也就是看在贺繁的面子上,不想他为难,才跟max jiang就这么轻易算了。 毕竟看样子,极有可能,这个max jiang才是掰弯贺繁的那个人。光看贺繁见他挨自己拳头时眼里流露的不忍就可窥见一二。 只是多少看不懂这两人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既不像情侣那样温情暧昧,也不像上司下属那样公事公办,好像又亲近又疏远的。 “乔遇,不用担心我,我真的没事。” 贺繁对上乔遇一脸的疑惑和欲言又止,认真地说:“他不光是我的雇主,我们以前在一起过,他不会伤害我。” 乔遇闻言有些意外,没想到贺繁会这么直接坦承,毕竟直男弯过大都觉得不光彩,藏着掖着不愿让人知道,像齐仰山那混蛋就把他给拉黑了。 “哦......呃......”乔遇愣了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那我走了小繁哥,有事你打我电话。” 贺繁要送他,江代出却说走廊里凉,硬把人挡着,顶着个通红的拳头印把乔遇引到门口,面无表情地抬手说:“请便。” 第119章 门一关上,套房内重新回到周末清晨的宁静。 几息沉寂过后,两人同时看向对方开口。 “你还有不舒服吗?” “你脸没事吧?” 江代出眼底笑意一闪,伸手胡乱摸了把就说:“没事。” 他从小打架什么对手没碰上过,就乔遇这种的,一拳还不至于能把他怎么样。 等了一会儿,不见贺繁回答自己问题,江代出伸手就去试贺繁的额温。 贺繁很久没有生过病了,这场病无征无兆,来得莫名其妙,好像专程在等眼前这个人。或许人在病的时候会格外脆弱,在被江代出掌心覆上额头的刹那,贺繁忽然感到鼻腔酸胀。 他竟有一刻生出了,想要江代出同他重归于好的念头。 贺繁不迟钝,也不是一点没觉得,江代出对他还余有旧情。不然不会在误会他和别的男人时暴怒失控,也不会喝醉了就扑上来吻他。 不过,那也可能只是积压的情绪借由酒精破口宣泄,不一定意味着,只要自己道明苦衷,便能将造成过的伤害一笔勾销,也不一定足够到他还愿意与自己重头来过。 更主要的,若自己说出一切,便等于用一个残忍的真相,揭开一个不算太差的谎言,把江代出这七年所拥有的全部推翻。 无论如何,在自己离开后,江致远兑现了承诺,把江代出栽培得很好。给了他现在的物质安稳,事业有成,而且父母双全。 虽然江代出提起的次数不多,但也隐约听得出,这些年他跟江致远的关系不错,而离婚后的付雅萍即便常年在外游玩享乐,大概因为有了年纪,时不时也会打电话关心一下这唯一的儿子。 多好,在失去了年美红,失去了锦阳那个家之后,于崭新的生活之中,江代出依然是有父母家人的。 这是自己一生都无法圆满的奢望。 说出来,无非是把这一切都毁掉。 而时至今日,他既已和女人交往,也正好遂了江致远的愿,免除了所有顾虑和麻烦。 那些杜鹃牡丹粉绣球,个个是美人。 七年都过去了,何必再让他动摇呢。 摸到贺繁还有些低烧,又看他神情也木然,江代出蹙着眉道:“你快到床上躺着去。” “不用,我没事了。” 贺繁已经冷静下来,觉得自己该离开了。 他把身上江代出的大衣脱下来搭上椅背,环视室内,一时想不起自己的外套被江代出扒下来扔去哪了。 江代出看出他要走,表情铅沉下来,语气也冷硬了,“你要我把你抱到床上去吗?” 贺繁动作停住,知道江代出不放心,也知道他做得出来,与他对视两秒便妥协,转身走向卧室。 躺回床上的时候,的确感到还有些轻微的头重脚轻。 他想到江代出昨晚一夜没睡,更需要休息,朝门口轻声问:“你要不要也一起睡会儿?” 余光察觉江代出身体顿了下后又接了句:“这床挺大的。” 江代出默了几秒,接着一言不发地走进来,半点不越界地在另一侧床边躺下了。 两人间隔着一片空白的床单,的确谁也挨不到谁。 江代出多少还为昨晚的行为羞愧,平躺着的姿势很僵硬,皮带硌得他骨头疼,他半天才伸手正了正。 看他一身正装衬衫西裤绷在身上难受,贺繁淡声道:“不舒服你就把衣服脱了睡吧。” 他俩再怎么也不至于生分到看不了对方穿四角裤的地步。 江代出一偏头,正好看见贺繁脖子上被自己弄出来的红印子,跟自己置气说:“不用了。” 贺繁没再出声,仰头看着天花板,安安静静地只有胸前细微起伏。 “昨晚我不是故意的。” 半晌后,江代出开口打破了寂然。 “甩我的时候你怎么说的?你说你是直男,接受不了当gay。”他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委屈和忿懑,“我以为你跟男的上床,我气不过。” 贺繁的睫毛颤了颤,先是垂下眼,随即转过头来,说:“我没跟别人上过床,男人女人都没有。” 第192章 他漆黑的瞳仁深谧又潮湿,“除了你,我没和任何人有过那种关系。” 即使今时覆水不可收,但只要能让江代出心里好受一点,哪怕只一点,他也愿意这么做。 江代出还以侧头的姿势看着贺繁,怔愣中眼里的讶异霎时漫溢出来。 他凝视贺繁的眼睛,全然不必怀疑这话的真假。 心底如冰湖乍破,江代出几近全身震颤,声音都在发抖,“为什么?” 男人是不该有,女人也没有吗?贺繁这些年一个女朋友也没交过吗? 连那种短暂的露水情缘也没有吗? 贺繁没有回答,很浅地抿唇,也在思考这个为什么。 为什么? 守身如玉,三贞九烈,谈不上。 性冷淡,倒也不至于。虽然不重欲,频率不高,但偶尔他也自己解决。 如果硬要说出原因,没什么时间,没什么心思占一部分。 另一部分,大概因为负疚感。 老实说,这些年他也遇上过不少诱惑,认真追求他的有,寻一时刺激的更多,尤其来加拿大的前一年,在平州的酒吧给歌手伴奏的那段时间。 在那种男人女人醉生梦死,处处灯红酒绿充斥着斥裸欲望的地方,他也有过许多机会,有时甚至方便到,只需要去个卫生间,或找一处无人的黑暗角落,便能毫不费力地体验一把没有任何负担与后果的杏艾。 这对一个天生异性恋的男人来说,天时地利,惠而无害。 他时常看见别人这样做。时常有女人引诱他这样做。 可每当他被那一双双化着精致妆容,写满挑逗的妩媚眼睛望着,脑子里浮现的总是一双截然不同的,真挚的,少年的眼睛。 他深爱那个少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那双再也不会用满含爱意的眼神望着他的眼睛。 他背弃了那个少年,但他的躯壳不肯背离他的灵魂,他无法在推开了那人之后,再去与另一个相拥。 于他而言,爱情每一次的破土萌芽都足以铭心,夭折了,那片它深深扎根过的土壤便也跟着死了,无论几个春来落下种子,都再也长不出另外一株了。 他看似无谓自苦,这样的束缚不过是自我感动,但旁人不知,这反倒是他能最轻松过这一生的方式。 但贺繁的回答只是淡淡的一句:“可能没那么需要。” 江代出双目灼灼,坐起身刚要说什么,一张口唇间却溢出股血来。 贺繁看到了,紧张地从床上撑起身问:“你怎么了?” 江代出尝到血腥味,伸手一抹,抹了一手背。 刚才乔遇那一拳没伤到他什么要害,但把他腮帮子上的肉磕到牙上豁了个口子。 “嘴里面破了,没事儿。”江代出不太在意地说,“我去冲一下。” 说着翻身下床去了洗手间。 他关上门,拉开水龙头,用手捧水漱口,吐出来的全是粉色血水。 但他一点感觉不到疼,所有外在的知觉似乎都被屏蔽掉了,脑里此刻只有贺繁的那些话在盘旋着。 贺繁说没有与别人发生过关系,不论男女。 他江代出依然是唯一的一个。 在贺繁那里,即便他永远不可能登上爱人的位置,但多多少少,总是占了点特别的吧。 心里像是熬煮着一锅糖浆,到了沸点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滚烫而粘稠。 引人上前又不敢触碰。 江代出撑着洗手台特别神经质地笑出来了。 笑着笑着,像是后知后觉感受到口腔里的疼痛,眼泪也跟着顺出几滴。 裤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江代出胡乱抹干眼前的模糊,拿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不想接,按了。如果是跟公司业务有关的要紧事,不会周日大早上打他的私人手机。 他对着镜子看向里面的自己,头发乱糟支棱,面颊红起一块,下巴上还滴着水。 这副失尽体面的狼狈样让他感到悲从中来。 江代出啊江代出,你就这点出息,人家又没说是为了你,你就在这巴巴地高兴上了。伤疤没好就忘了疼,你未免太好哄了。 他这些年装模作样的潇洒伪装之下,心底是从未真正拨云见日,晒干过的潮湿,就像贴身穿了一件湿衣服,行静坐卧始终与皮肉筋骨的冷意共存。 你这就忘了当初人家是怎么煞费苦心甩得你,忘了那种喘口气心都痛到窒息的滋味了? 你对得起你自己吗? 别做梦了,人家取次花丛回不回顾,你必然都不是那巫山的云。 更不会忽然就转了性儿,许你个天长地久的往后将来。 龙头下的水还在哗哗地流,江代出撩起一捧洗了把脸,而后关掉,对着镜子整理表情。 出来的时候,贺繁正神色担忧地等在门口。 透过阴天里蒙昧的熹光看去,贺繁的脸色依然苍白,尤其微启的嘴唇,淡到几乎没有血色,该是和昨晚一样的干燥微凉。 “你要走吗?” 贺繁看到江代出没有回卧室的意思,而是拿起椅背上的大衣搭上手肘。 江代出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 “有工作上的事找你吗?”贺繁在外面听到他手机响过,“有的话交给我去吧,你到现在还没睡觉。” “不是工作。”江代出说。 贺繁一下明白,心虚虚地一沉。 第193章 本来大好周末,江代出也没必要跟自己虚耗在这。 他身边是不缺人的。 江代出看贺繁眸光忽闪,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故意不想解释,只是说:“你回去接着睡,我帮你续房,药在床头记得按时吃,饭就叫room service帮你送。” 说完就转身要走。 贺繁叫住他:“不用了,我回去了。” 江代出回过头微微蹙眉,“不行,你病都没好,路上再着凉怎么办。” “我这么大个人了,这点小病不会怎么样。” 见贺繁找到昨晚被自己剥下来随手丢到沙发背后的外套,要走的态度坚决,江代出脚步停住了。 而贺繁看出要是自己不肯留下休息,江代出便不能放心离开,也有些迟疑。他了解江代出,知道他自小看着粗枝大叶,其实最仁厚善良。 “算了,我留下吧。” “算了,我不走了。” 两人同时改了口,而后都在这出乎意料的微妙气氛里静了一秒,讶异地对视。 接着江代出避开对视,大衣一扔,慵懒地扯松衬衫领口,径自朝卧室走去,“都别走了,接着睡,我是真困了。” 说着脱了鞋躺上床的一侧。 贺繁默了一会儿,同样没再说什么,走过去在另一边躺下了。 第120章 江代出一觉睡到中午,睡得格外踏实。 只是醒来时身边已然空荡,贺繁不知何时走了,在床头留了张字条,说把剩下那盒感冒药拿走了,谢谢他一晚的照顾。 江代出读着那张字条,顺便把压字条的那杯水喝了,又仰面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起身准备去冲个凉。 出了卧室,发现贺繁走前把外面简单收拾过,他一眼就看见那束火红的玫瑰,贺繁给它换了水,摆在桌子的正中央。 这束花并不是在他计划中买的。 那会儿他正处于极度悲愤的情绪中,还喝了酒,做的所有事情都是被酒精和情绪推着走,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 只是恨极又怕极,恨贺繁不要他了却和别的男人牵扯,怕他让贺繁在同事面前丢了脸,贺繁不会再见他,不会再接他的电话,又要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除了份工作,他能抓住贺繁的唯一绳索只有一个乔遇,因此他才要来乔遇的电话,乱说一通胡话,想着乔遇一定会去告诉贺繁,贺繁一定会为了乔遇来找他。 于是他叫客房的人送来酒,又觉得缺了点什么,就亲自出去买来了这束花。 现在回忆起来,当时他浑浑噩噩,甚至不知见了贺繁要说什么,能做什么,潜意识里却始终记得,他还欠十九岁的贺繁一束玫瑰花。 火红火红的那种。 像年少炽热奉上的真心那样红,像美梦破碎流下的鲜血那样红。 江代出拨弄着那些被细心照料后光泽饱满的花瓣出神好一会儿,转身去了浴室。 他把穿了一天一夜的衬衫脱下来,下意识放到鼻子前闻了闻。他不用古龙水,除了自己的洗衣液跟汗味,好像真的闻到一点属于另个人的气息。 其实贺繁身上的气味和以前不一样了,没有了那种混着柠檬和花香的洗衣皂味,他应该是换了一种香味更淡的洗衣剂在洗衣服。 有时他站在自己面前汇报工作,有时与自己同乘一部电梯,有时就坐在他的副驾,可他身上的气味都时常淡到闻不见。 偶然间一丝半缕飘过,抓不住也留不住,更让人束手心焦。 江代出拿着那件衣服,在上面又闻了闻,而后冲着凉给自己来了一发。 那感觉无关风月,只是为他经年的爱怨憎,伤离别,要一个出口。 贺繁是临近中午回的家,客厅里很安静,他以为房东jessica不在,把阳台窗子开了条缝给屋里换气,打算去煮一碗清淡的面当午饭。 正洗着青菜,jessica主卧的门打开了,厨房是开放式的,贺繁抬头跟她打了个照面。 “在煮饭吗?冰箱里有我刚买的鲜虾云吞,你要不要煮一点吃?”jessica站在房门口说。 “不用了,谢谢。”贺繁抿唇摇头,态度是对人一贯的礼貌中带着些许疏离。 锅里的水烧开了,贺繁把面下进去,转头注意到jessica还站在门口看着自己,察觉她应该是有话想说。 两人住在一个屋檐下,即使没有互动,难免不经意会有互相影响到的地方。对方是异性,要自己有什么让她觉得不舒服了,是倾向于她和自己讲出来的。 贺繁在水龙头下冲了手,用抹布擦干绕出厨房,眼神温和地问:“你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jessica眼神飘忽两下,低头咬了咬嘴唇。 贺繁见她一个小姑娘抓着门把欲言又止半天,主动拉过餐桌旁的椅子坐下,将身为年长男性的姿态放低。 “没关系,有事你直说就行。” jessica的表情明显是为难,踟蹰着迈前两步,声音小到快要听不清,“那个......我租了个房间出去,我爸妈不知道这事......” 光是这两句,不用往下听贺繁也大概明白她要说什么了。 “下个月我表妹要来温哥华,我妈说她学校正好离我家不远,要她来和我一起住。他们要是知道我把房间租给一个男的,肯定能把我腿打折......” jessica一脸歉疚地看着贺繁,和他打商量道:“不好意思啊alex,你能不能这个月底前搬走啊,我把这个月整月的房租都退你!” 第194章 贺繁吃完面,收拾好厨房就回房间打开电脑,刷江山一代论坛租房版块的广告贴。 看到一个离现在住这地方不远的房源,准备打去问一下,手机拿起正好响了,来电人是几个小时前他才见过的人。 点了接听,江代出的声音带着些微冷硬传了过来:“喂,你在哪?走了怎么没和我说一声?” 贺繁猜他应该是刚刚睡醒,回答道:“我不知道你手机静音没,给你留了张字条。” “哦,没看到。”江代出应了句,又问:“你在哪?” 贺繁:“在家。” “那你电脑在边上吧,帮我开个邮件,把附件里的压缩文件解压发我私人邮箱。” 江代出跟着说了串发件人的名字。 这种工作上的小事,贺繁不会多问原因,立刻点开他的助理邮箱,按江代出说的照做。 总共花了不到五分钟,两人电话就一直通着。贺繁手机开了扬声器放在桌上,能隐约听见话筒里传来江代出的呼吸声。 “好了。”贺繁点击发送,拿起手机说:“还有其他的吗?” “下周的schedule你排好了吗?”江代出问。 “排好了,要发你吗?” 下一周的工作安排贺繁都会在周五前都弄好了才下班。 “我临时要去的那个商会晚宴加进去了吗?” “加进去了。” “ok,不用发我。”江代出说,“你明早打印出来直接放我桌上。以后每周的schedule都打一份纸质的给我。” 贺繁知道江代出一直习惯用平板看日程。 也知道江代出只是想确认,在发生了前两天那次“事故”后,自己还会不会留在江山一代。 “好,知道了。”贺繁说。 他会的。 旁人的侧目,他可以不去在乎,反正他早已习惯过游离于人群外的生活。 另一头的江代出吃到一颗定心丸,靠回沙发椅背上长舒了口气。这两天他一共只睡了几个小时,放松下来便感到脑袋酸胀发麻。 他刚刚回了家,客厅的窗帘还没拉开,困意被室内昏暗的光线勾起,干脆手机一扔,回房间补觉去了。 睡到不知几点,被客厅一阵一阵的手机铃声吵醒。 他揉了揉额头,翻身下床去客厅,见又是早上那个没有来电人的号码,按了接听。 “hello” “儿子,是我。” 江代出一听是江致远,拉远手机确认是本地的号码,略微讶异,“你们提前回来了?” 江致远在那头说:“对,早上到的,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江代出:“我看是陌生号码就给按了。” 江致远:“我跟静雯的电话卡不知道放在哪个包,在机场办了个临时的。你晚上过来吃饭吧,我从国内带了点高品质的冬虫夏草,给你煲个汤。” 江代出看了眼时间已经四点半,打着哈欠说行。 傍晚时分,江代出驱车到了江致远的半山别墅,院里闸门一开,他家的菲佣阿英便闻声出来迎接,两手交叠在身前等着他下车。 这位菲佣大姐会说一点简单的中文,即便春节已经过去一个多月,还是笑容可掬地向江代出祝贺:“少爷,新年快乐。” 江代出从大衣兜里拿出提早准备好的红包递给阿英,回了句“新年快乐”,问她:“老江呢?” 阿英:“少爷,老爷和夫人在楼上。” 江代出一个受新时代教育长大的年轻人,一听她管自己叫“少爷”就全身起鸡皮疙瘩,多次纠正无果,只得又说:“你老爷和夫人准备生一个小的,等生出来你管他叫少爷行不行,就叫我max吧。” “好的,max少爷。”阿英微笑着鞠躬回应,跟着替江代出拉开大门。 江代出无奈放弃。 路过楼梯的时候,江致远跟他的新老婆于静雯也刚好下楼。 菲佣准备好了晚餐,一样样端上桌。江致远和于静雯坐一边,江代出坐在江致远对面。 “尝尝这个,阿英不会煲中国汤,我叫静雯给你煲的,小火慢炖了一下午。”江致远从砂锅里帮江代出盛了一碗汤。 “谢了ivy。” 对江致远这个只比自己大五岁的老婆,江代出一直是称呼英文名。 “不客气。”于静雯将鬓角的碎发朝耳后一撩,眼神在他脸上微微停顿。 “一路顺利吗老江?”江代出别开眼看向对面的江致远。 “还行,这一次回去办了不少事,陪静雯该逛的地方也都逛了。” 江代出知道这些该逛的地方包括泰国一座寺庙,据说那的送子观音很灵,不少明星去那求子都被媒体拍到过,也不知道这对老夫少妻能不能得偿所愿。 江代出对这个孩子的降生也有一种不可明言的期待,如果是个男孩更好,江致远就不用再把所有希望倾注在他一个人身上了。 讲句实话,未来江致远的家产给不给他,给他多少,他并没有旁人以为的那么在意。 他有自己赚钱的能力,也没有过度的物质欲,吃喝不愁,嫖赌不沾。孤家寡人一个,还是个断子绝孙的同性恋,就算金山银山给他他也没处用。 他注定要辜负江致远传宗接代的期待,所以无论对江致远的新老婆,还是对以后可能会来的跟他“争家产”的小崽子,他都没有任何抵触,反而觉得那一天早来他就早解脱。 第195章 江代出陪江致远随便聊了些这趟旅途的路遇见闻,国内公司的效益情况,手头项目的利润盈亏,话题不知怎么扯回了江代出自己身上。 “对了,我一个俱乐部球友,就之前你也见过那个做食品的老董,他有个女儿比你小一岁,你看哪天有空跟人一起吃个饭?” 江代出筷子一顿,把一块牛腩塞进嘴里,表情随意道:“都行啊,要不你先问问她哪天有空?” 江致远先是嗯了一声,随即换了个严肃认真的语气,“江代出,这女孩家境不比我们家差,还是研究生毕业,跟你平时瞎搞的那些可不一样。你能不能别像上回那么没出息,让我在人家父母面前丢人现眼。” 江代出又扒了一口饭,抬头看看江致远,知道他是指去年那件事。 迄今为止,江致远给他安排过两次相亲,都是各方面条件很不错的女孩儿。拒不肯见怕不是直接暴露了他对女人没兴趣,于是便赴约请了人家吃饭。 第一回那个,对他似乎很满意,主动提出了下次见面。他没法,只能拿人家大他三岁做文章,跟江致远抱怨说那女的长得显老,不喜欢。 去年又给他介绍了个小三岁的,长相粉雕玉琢实在没得挑,但那姑娘清冷矜持,看不出对他感不感兴趣,为了免除后患,他饭桌上就提出一会儿去温泉酒店“放松”,气得人家姑娘当场翻脸走人,回头还捅到了两方长辈那去。 “高学历的大小姐啊,那我不见,这种女的难伺候,我可没那闲工夫跟她磨叽。”江代出嘴一撇,顺理成章地拒绝了。 江致远叹了口气,说:“你也二十六了,外面随便你怎么玩,但还是得定下一个能结婚的,总不能将来娶个那种货色回来。” “我要结婚还早呢!回头再说吧。”江代出不抬眼地敷衍道,“您老就别操心了,吃饭吃饭。” 第121章 晚饭江代出陪江致远喝了几杯,这地段车少不好叫代驾,江致远就让他留下住一晚。 他很少回来住,房间时常一空几个月,睡觉前准备洗澡才发现浴室的淋浴头坏了。 拧了几下没弄好,就拿着洗漱用品去了走廊尽头那个平时当储物间的公用浴室。 他进去才脱衣服,光着健壮结实的上半身站在洗手池前稀里哗啦地刷牙。不经意抬了个头,倏地看见镜子里倒映出个穿红衣的女人身影。 “我去!” 差点以为见了鬼,江代出当即吓得一个弹跳转身。 认出是于静雯穿了件红色睡裙站那一动不动,江代出牙刷都没放下,抓过毛巾胡乱擦了把嘴上的泡沫,没好气道:“你干吗?” “抱歉。” 于静雯眨巴了两下眼,唇边勾着若有似无的笑,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个护肤品一样的瓶子冲江代出晃了晃,“我进来拿东西,不知道你在这。” 且不说从门缝里能看见洗手间开了灯,光是开着水龙头刷牙弄出的动静就不小,这话没有说服性到看来压根不需要他相信。 虽然江代出的恋爱经验只有跟贺繁那一段,却没少与女人周旋,这种眼里带着钩子挑视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一眼就明白。 而且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他没准备拆穿。 她跟江致远的卧室就在走廊另一边,阿英偶尔也会上楼打扫。就算门敞开着,但洗手间就这么点大,这瓜田李下的让人看见说不清,语气冷硬道:“拿完就出去把门关上,我要洗澡了。” 于静雯脸上没显出半丝羞愤,反倒笑得媚态生姿,轻靠在门上用纤纤指尖卷弄着发梢问:“老江要给你介绍的女孩我见过,长相身材都不错,你真不想见见吗?” 江代出一指门外,“不见,快出去。” 于静雯拒不合作,将胸前那缕头发往脑后一甩,露出饱满到快从丝质吊带睡裙溢出来的傲人资本。 “说不定比我的还大呢。” 她身子微微探前,把声音压得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眼中的勾引挑逗更加不予掩饰。 江代出心说我谢谢您了,我看你那两大坨就跟看俩大馒头似的。 哦不对,看大馒头他还想找盘菜就着啃啃,看大胸脯就直接心如止水了。 “行吧,那你在这呆着,我出去了。” 老江跟这女人一个图财一个图色,某种程度上也算和谐登对,他不想把事情扩大,本着惹不起躲得起原则,侧身出去直接回了自己卧室,拿矿泉水把嘴里的牙膏漱了。 于静雯一点也不恼,对着镜子整理好头发就摇曳着步伐回去伺候江致远了。 她自恃容貌姣好,身材火辣,不觉得这世上有白给荤腥都不沾的男人,也不觉得江代出是认真要拒绝她,不过是在以退为进给自己留后路,想提早摘清责任,把男女间你情我愿全推脱成抵不住她勾引罢了。 但她也无所谓,反正她是他爸的老婆,又不需要他负责任。 像江代出这样浑然天成英俊又性感的男人真的很少见,即便江致远年轻回三十岁,也未必及得上他跟那五十多岁还风华不减的前妻生的这儿子。 当然她铤而走险干这种事不可能光是为了男欢女爱,她也是没办法了。 她知道自己在江致远眼里就是个“那种货色”,还是过了最好年华折了价的。因此娶她的前提是签婚前协议,表明了可以给她住豪宅开豪车,锦衣玉食菲佣伺候,但实际她名下空空,最值钱的不过几样首饰。 第196章 所以她必须得生出个一儿半女来,才能从老东西那分一份家产,捞到些东西。 但江致远五十都过半,晶子质量早就不行了,她这两年体检没少做,补品也没少喝,肚子依然没有动静。 老的不中用,她就只能把念头动到小的头上。 孩子要长得像他们家的人,江致远不怀疑最好,要真东窗事发,露馅儿了她也不怕。 上梁不正下梁歪,自己儿子什么品性他能不清楚?到时她就哭一哭,说自己是被强迫的,反正老子儿子的,生的不都是他们江家的种么? 江致远好面子,到时不可能声张,也不可能不认孩子的。 对于于静雯的这点小心思,江代出并非完全猜不到,可惜抱歉了,在跟女人生孩子这事儿上,他实在帮不上忙。 第二天一早他就开车走了,没跟江致远夫妇打照面,提前半个小时到了公司。 直接搭电梯到了自己办公室的楼层,大办公区一个人也没有,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到的,没想到刚坐下,eric就朝半开的门里探头看过来。 “我刚在楼下就看见你了。”eric一手一杯咖啡,进来后把门关了,放下一杯推到江代出面前,“你的给你加奶加糖了。” “谢了。” 江代出刚好没吃早饭,拿起喝了一口,问eric:“怎么来这么早?” “起早了,没事干。”eric随口回答,跟着迟疑几秒,压低了声问:“你跟alex没事了吧?” 其实那天之后他就发信息关心过这事,江代出当时只回了一句:周一见面说。 江代出故作平常,“能有什么事。” eric又停顿了几秒。 江代出:“你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吧。” eric放下手里的纸杯,表情认真道:“先声明我没有别的意思啊,我就好奇问问。” "are you gay" 江代出点头,回答得相当干脆:“i am gay.” 早有心理准备,可eric还是不免诧异,“那你和那些女的是什么情况?” 江代出借咖啡杯遮掩了一下脸上的窘然,倒没明言,“都说了我是gay。” eric闻言表情复杂,又问:“那你跟alex?” 肯定不像贺助理说过的只是同学那么简单。 江代出想要好好地回答他这个问题,可是脑内搜刮了一圈,兄弟,初恋,想过要厮守一生的人,最爱的最恨的,哪一个都牵头乱尾,没法轻易出口,只平淡地说:“谈过,分了。” eric:“啊,这样啊。” 结合那晚江代出当街指责贺助理说出的话,看来不是什么和平分手。 正捋着脉络揣摩贺助理这个人,外面传来sarah背包挂件叮叮啷啷的相互碰撞,和风风火火的厚底鞋声,很好辨认。 江代出也听见了,朝若有所思的eric道:“你去帮我把sarah叫进来,那天你们俩都在,有些话我就跟你们一起说了吧。” 跟eric在门口嘀嘀咕咕通了气,sarah一进来就扑到江代出办公桌上,两手合十举过头顶,哼唧着道:“老大,你跟alex的事我一定不会说出去,我保密!我发誓!你可别把我炒了呀,我还想在三十二岁之前攒够一套公寓的首付呢!” 为这事她已经大脑过载了两天两宿,一开始是吃到大瓜的震惊,后来才担心起自己的饭碗。 她不像eric进公司前就跟老大是朋友,也没有他市场经理那种实打实的业务能力,工作性质说白了就是个大内总管,那还不是说被换就被换。 她这一副诚惶诚恐的怂样让江代出看着好笑,故意板起脸说:“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我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传出去要灭你的口一样。” sarah一听连忙摆手,“老大你别误会我,加拿大同性结婚都合法,我来这十几年了怎么可能还有那种偏见。” 江代出投给她一个“放过你了”的眼神。 “我跟贺繁当初是我硬把他掰弯的,后来因为些别的事分开。” 江代出两手交叉虚握在办公桌上,表情忽然很认真,“我叫你们来是想澄清一下,那天晚上是我喝多了胡言乱语,你们不要当真,贺繁不是那种乱搞男男男女关系的人。” 他说着语气里甚至带了恳切意味,“全当是我的请求吧,希望你们不要对他有不好的看法,这件事就翻篇过去,别让他在公司觉得尴尬,行吗?” “no,problem.”eric二话不说比了个ok的手势。 sarah则在一旁点头如捣蒜。 临近上班时间,外面陆续传来同事们的交谈和脚步声,还有阵阵早餐香味,话题便适时结束在这。 sarah进来时将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贺繁拿着汇报工作用的平板一如往常轻敲了两下推门进来。 “morning,alex!” “alex,早!” 见sarah和eric都在,贺繁微讶过后也点头致意,“早”。 察觉出江代出同eric和sarah说了什么关于他的,贺繁垂眼将打印好的行程表搁在桌上便准备出去。 “等一下。”江代出叫住贺繁,可当着外人的面一时没想好怎么开口。 sarah和eric对视一眼,很有眼力地说自己到点去工作了,出去时还帮忙关了办公室的门。 室内瞬间安静下来,半晌就只有江代出低头潦草地翻日程表的声音。 “跟vantube group的线上meeting是周几什么时间?” 第197章 “不在这周,是下周。” “agenda准备好了吗?” “周四之前能准备好,要先拿给你看一下吗?” “要,eric说那家负责人不好沟通,我看下要不要加个人和他们一起。” 贺繁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工作安排,“那时间刚好是选秀那边的晋级录制,你一个人去会场没问题的话,我可以和eric他们一起。” 江代出想了想,“也行,周四再说。” 贺繁:“还有别的事吗?” 江代出:“没了。” “那我回去工作了。”贺繁合上平板外壳的盖子,准备要走。 “贺繁。” 江代出还是叫住他,“你病好了吗?” 贺繁:“好了。” 江代出顿了顿,道:“我没在他们背后说你坏话。” 四目相接,贺繁温声说:“我知道你不会。” 说完就出去了。 第122章 过去快一个礼拜,贺繁找新住处的事还是没有进展,主要是白天上班晚上兼职,一直抽不出时间看房。 周六,贺繁甜品店那边排的早班,听乔遇说买了车,要借祝贺他的名义请他吃饭,其实还是为了之前那件事想要正式地道歉。 乔遇新车到手,迫不及待想找人试坐,提出等贺繁下班来接他,一起坐他的车去餐厅。 路上贺繁接了一个电话,是原本约好明天看房的房主,通知他空房已经租出去了。 “小繁哥,你在找房子吗?”乔遇开着车听到,转过头来问。 贺繁:“嗯,现在住的地方下个月不能续了。” “你要不要先搬来我那?保险公司给我安排的公寓挺大的,还有一间房空着。”乔遇语气有点兴奋地说,“等理赔期过了我也不打算回我原来租那房子了,到时候可以再找个离你上班近的!” “不用,我这边已经差不多定下了。”贺繁婉拒道。 他会做江代出的助手,做到自己不被需要的那天,不想再弄出什么误会把乔遇牵扯进来,“你早上那么早上课,还是住学校附近方便。” 乔遇知道贺繁这人一向不爱给人添麻烦,也不坚持,只说要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他那随时欢迎“避难”。 贺繁笑笑,谢过了他。 两人吃饭的餐厅是一家味道很好,价位又不高的台式简餐。 贺繁一定要请自己吃饭,乔遇知道他人不小气,但这些年一直在存钱,虽然不知道存来干嘛的,但生活习惯一直节俭,不想他破费,便主动提出想吃这家。 贺繁把店里几样招牌菜都点了,乔遇的确吃得很过瘾,仗着自己怎么吃都不会胖,一边说撑了一边又加了碗米饭。 贺繁帮他倒消食的酸梅汤,开口提起了先前江代出冒犯他的事,很诚恳地同他致歉。 关于贺繁跟那个max jiang的前尘过往,乔遇一直想知道,只是贺繁不提,他不便问。现在贺繁主动说起,他就忍不住没太过分地打听起两人的事来。 贺繁只是化繁就简地告诉乔遇,他们小时候就认识,高中的时候在一起,分手后江代出移民,他来留学,两人是他去江代出公司面试时偶然重遇的。 乔遇压抑不住好奇,试探着小声问:“小繁哥,那你们是因为什么分的手啊?” 这一块贺繁方才的确是有意跳过。 “各种原因加在一起吧,当时年纪小,很多问题没办法克服。”贺繁的用词含糊,语气也轻描淡写。 “那这七年你俩就再没见过了?” “没。” 贺繁吐出这轻飘飘的一个字,带过的是他如沉沙一般无望的漫长荒寂。 “哦。”乔遇听完,挠了挠耳后,又碰了碰鼻子,低头吃了口配菜里的酸萝卜。 不一会儿又抬头,那双小动物一样干净清澈的眼睛眨巴了两下,问:“那他现在是想跟你和好吗?” “不是。” 贺繁垂下眼,很轻地转动了一下手中的玻璃杯,“他有他的生活,只是当初错在我,他还有些怨气和不甘心。” “那你想跟他和好吗?” 贺繁看着乔遇,摇了摇头,“以前没法解决的,放到现在也一样解决不了,只会更复杂。” 乔遇以为他指的是性格和观念上的难以磨合,不过有贺繁这句话他就放心了,嘴一撇道:“确实,你俩不合适。” 贺繁抿唇笑笑,没再说什么。 吃完饭后,乔遇载贺繁回甜品店取车。 快要到的时候,乔遇见天色还不晚,问:“小繁哥,我吃太撑了,开车都想吐,你能不能陪我在这附近走走?” 贺繁晚上也没其他事了,想起前面不远刚好有个小公园,问乔遇想不想去。 乔遇高兴地说好,跟着贺繁指的路开车过去了。 公园是人造景观,听说初夏会开满橙红色的郁金香,现在还不到季节,但傍晚的霞光笼罩树影,风一吹过沙沙摇曳,婆娑又静谧。 两人沿铺着碎石板的小路步了一圈,停在了入口处人工湖的拱桥上,看橙红色水面和岸旁悠闲休憩的三五只野鸭。 乔遇找了找周围没有禁止吸烟的标识,从口袋里拿了包没开封的烟出来,问贺繁要不要来一根。 贺繁没烟瘾,但是会抽,乔遇递过来他便接了。 点着吸了一口,随着连日来心口的闷意长长吐了出来。 第198章 “咳咳,这个牌子怎么这么呛啊。” 乔遇弓起腰,把手里的烟拿远又掏出烟盒看看。 贺繁的确没见过乔遇抽烟,问:“你平时不抽?” 乔遇皱着眉头又吸了一口,“最近在学,咳。” “不舒服就别硬抽,又不是什么好习惯,而且你唱歌要保护嗓子。” 这烟乔遇实在勉强不来,就夹在指尖上任它自己燃尽,透过贺繁唇间吐出的薄薄烟雾看着他清俊的眉眼,忽然没压住心里那股冲动。 “小繁哥,我能追你吗?”乔遇脱口而出。 这下换贺繁差点被烟呛到,错愕了一秒,偏头看着他微挑嘴角,“胡说什么呢。” “我不是胡说。”乔遇迈前一步,卧蚕清晰的桃花眼明亮又带着急切,“小繁哥,我们也算认识好几年了吧,还这么有缘能在这碰上。我今年底就能毕业工作了,家里也会一直给我经济支持,还有我早就跟家里人出柜了,他们也能接受我以后定居在这边。” 乔遇一口气把自己的“卖点”全都摆出来,说到口干还咽了咽,“现在你单身,我也单身,你能接受男人,我就是个弯的。我长得也不算差对吧,你看我们俩不是挺般配的吗?” 听他说这一长串,贺繁有些哭笑不得,但对他和几年前那个男朋友已经分开并没感到意外,因为他以前总把那个人挂在嘴边上,如今却只字不再提了。 湍流不息为岁月,聚散离合是人间。 “不是这样看的,乔遇。”贺繁灭了烟,和颜温声地说:“我们俩不合适。” 乔遇的眉尾眼尾全都垂下来,表情有点委屈不甘,“哪里不合适?” 贺繁不知该怎么解释,或许成为恋人除了相爱仍需要很多条件,但成为不了只要心里觉得不行,就是不行。 乔遇等着他回答,莫名脑里闪现出max jiang那人高马大的块头,蓦地想到一种可能,直接问出来:“小繁哥,你难道只想做0吗?不想做1?” 贺繁从没把自己朝这个方面归过类,表情出现一刻空白。 乔遇还以为自己猜中了,忙站直了身说:“小繁哥,我就只谈过你知道的那个,虽然我没试过做1......但我觉得应该能行。” 贺繁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是嘲讽耻笑,是真心觉得乔遇的性格很有趣。 是个能让人心情放松的朋友,一个单纯可爱的弟弟。 这些话要是换别人说出来跟性骚扰也差不多了,但可能乔遇一身干净的少年气,说的时候表情还一本正经,听了没有让人觉得猥琐冒犯,只会被他逗得忍俊不禁。 “不是这个事,乔遇。”贺繁轻声说。 他不觉得乔遇是真有多喜欢他,被江代出那样爱过了,他很难再觉得别人对他认真。 但即便如此,贺繁也不想因为乔遇像个孩子就敷衍他,收住笑意换了认真的表情,“是我现阶段的生活自顾不暇,没有谈感情的心思。” 乔遇郁闷得嘴角下弯,想了想又问:“那你以后要是想谈了,能不能优先考虑我?” 贺繁不会给人无谓希望,抿着唇摇头,“我真的没办法跟你发展那样的关系,还是做朋友吧,好么?” “哦......” 乔遇听他都这样说了,知道暂时是没希望,有点沮丧地两手抓着桥栏杆,对着湖面潺潺的水波叹气。 忽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方才无意间跟贺繁提到了齐仰山,霎时懊恼得不行。 他怎么能在想追求的人面前提前任啊。 但是提都提了,他也打听了贺繁前任的事,索性再坦白一些才显得真诚。 “小繁哥,你还记得齐仰山吗?”乔遇试着问。 这名字贺繁很熟,细一回忆便想起来了,虽然只见过几张背影或遮脸的照片,但以前当室友的时候,乔遇总是抱着手机齐仰山齐仰山地叫。 “嗯,还记得。”贺繁道。 “我和他分手两年多了。” 乔遇说这话时眼底暗淡,语调也低下来,“异地恋果然不能谈,我到多伦多第二个学期就发现他出轨了。” 而且对象是个女人,那时肚子已经很大了,推算一下他才出国不久,齐仰山就和她好上了。 想来孩子都已经够年纪上幼儿园了,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贺繁看他跟刚才风风火火的完全像换了个人,不好评判别人,也不知怎么开解,只柔声说:“都过去了,就放下朝前看吧。” “我放下了的,小繁哥。”乔遇怕贺繁误会,赶忙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他了。” 那场感情的结尾不堪回首,乔遇说完咬住嘴唇,神情很决绝,但也有一些别的情绪不经意地露出来。 透过乔遇眼中闪过的那丝怆然,贺繁想到了江代出,不知他是不是曾经也恨到,伤到,决定跟自己老死不相往来。 贺繁想轻拍乔遇的背,聊以安慰他被辜负的伤心。但想到乔遇刚跟自己表白过,这样不合适,于是将刚抬起的手又放下了。 此时忽然,身后响起一道震耳的汽车鸣笛声。 第123章 乔遇也听到鸣笛声,待两人回头在不远处的停车场寻到声音来源,江代出已经下车关了门。 乔遇看看他又看看贺繁,“小繁哥,那家伙怎么在这?你叫他来的吗?” 第199章 贺繁也没料到会在这看见江代出,迷茫了片刻,“不是,应该是碰巧。” 眼见江代出直直朝他们这边过来,贺繁想着还是不让乔遇跟他打照面比较稳妥,转身和乔遇说:“你等我下,我去跟他打声招呼。” 说完从一侧下了桥,向江代出那边迎过去,离着不远时问:“你怎么会来这?” 江代出在贺繁面前停住脚,睨了眼不远处背过身去的乔遇,不答反问:“你们呢?约会?” 贺繁表情认真,“你知道我和他不是。” 又淡淡地解释:“下班一起吃了个饭,吃多了,过来散步。” 江代出撇了撇嘴,“哦,我路过这附近,正好想吃你店里那蛋糕,周围没车位我就停过来了。” 他这话真假参半,真的是刚从江致远那回来,确实可以路过这条街,假的是买蛋糕这个幌子,其实就想看一眼贺繁今天在不在,谁知道阴错阳差能在这撞见。 “上回那个树莓慕斯吗?我走之前已经卖完了。” 贺繁想了想说:“我明天晚班,给你打包周一带去公司行吗?” 江代出胡乱应了声行,按理话题结束,是他该走,却又瞥了眼乔遇站着不动,“你和他还要在这逛多久?” 而后不等贺繁回答,淡淡地一字一顿,“贺繁,你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这辈子你要敢跟男的扯到一起,我跟你没完。” 江代出深眉邃目,只是身子微微前倾看着人就显出峻拔冷厉的气场。 贺繁感受到了那股压迫,但没有避开他的视线,“我不会。” 可要不想再弄出麻烦,最好还是让乔遇避其针锋,思索后示意江代出自己马上回来。 贺繁走回桥上,对着神情不解的乔遇歉声说:“不好意思乔遇,我有些工作上的事急着要处理,先走可以吗?” “天都要黑了还要你工作啊!”乔遇替贺繁这个被侵害了权益的打工人不爽,朝江代出白去一眼。 贺繁没有作声,因为理由是他捏造的。 “那好吧,我也消化得差不多了,回家了,下次再约你。” “嗯,好。” “要不要我载你回去取车?” “不用。”贺繁说,“哦对,回去别走hasting街,这个时间那边很堵,走一号高速。” “知道了,小繁哥。” 江代出站在去停车场的必经之路上,考虑贺繁的处境,乔遇路过他时不咸不淡地吐了个“嗨”字出来。江代出也敷衍地一点头,两人便算打过招呼。 贺繁发现乔遇的打火机还在自己手里,与江代出擦身快步跟上前。 江代出目视着贺繁跟乔遇说了几句话,乔遇笑呵呵地上了车。临开走时,乔遇忽然又打开车窗冲贺繁喊了一句:“小繁哥,你要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就来我家住!不要客气啊!” 说完摆摆手一溜烟开走了。 翻起路面些微沙尘和江代出很大疑惑。 “他为什么要你去他家住?” 江代出蹙着眉,质问转身回来的贺繁。 不想江代出再对乔遇有任何误解,贺繁把房东那边的情况如实叙述,也明白说了不会去乔遇那里。 江代出听完稍静了须臾,问道:“那你找好新房子没?” “约了明天上午去看两个,应该很快能定下来。” “哦。”江代出发了个闷闷的音。 天色像一块笼在身上的暗色绸料,渐渐将人视线遮蔽,照在肩头的最后一缕晚霞如同它偶然折射出的光泽。 贺繁看了眼远处,“天要黑了,你还在这呆一会儿吗?” 江代出不作答,而是问:“你现在要去哪?” 贺繁:“我回家。” 江代出没在这附近看到贺繁的车,问:“你车停哪了?” 贺繁:“店里后门。” 江代出插在裤袋里的手按了下遥控车门,“上车,我捎你过去。” 这会儿甜品店的路边刚好空出一个车位,江代出把车停下,贺繁问他要不要进去吃点东西,他说不想吃了。 贺繁跟他道谢,下车进店穿去建筑另一侧的业主停车位。 江代出把车熄了火,翻出几枚硬币投进街边的收费桩,就回车里坐着。 哪都不想去,也不想回家。 这些天每到一个人的时候,他就被没顶的空虚包围着。那晚与贺繁的短暂相拥,竟让他就此产生了戒断反应。 贺繁停车的位置要开上主路一定会经过他旁边,但江代出对着车窗外呆看了好一会儿都没见贺繁过来,不禁生起些疑惑。 又等过一阵,还是没见到贺繁人影,江代出想了想,从杯槽里拿了个空的咖啡杯,沿着大楼走去后面的停车场。远远看见贺繁正对着打开的汽车引擎盖,拿着手机照明。 “你车怎么了?”走近一些,江代出提声问道。 没想到江代出会猝不及防出现在这,贺繁一讶后转头,“你还没走?” 江代出举了下手里的咖啡杯,“我记得这边有垃圾桶,来扔个垃圾。” 说完把东西扔了,走到近前来。 贺繁关掉手机电筒,合上引擎盖,拍了拍手上的灰,“发动机里有声音,车发动不了了。” 江代出:“要我帮你叫修车的人吗?” “我打过电话了,要明早才能拖去检查。”贺繁说。 第200章 “幸亏它没在路上熄火。” 江代出嫌弃地瞅了眼贺繁这座驾,“我给你的薪水也没那么低吧,你就不能弄辆好点的车?” 以贺繁的收入,完全可以像其他白领一样分期弄个像样的,况且他还另外干着一份兼职。以前以为他有女朋友要养,才过得拮据,现在真是弄不明白了。 “我只是用来代个步,车好不好对我都一样。” 贺繁不卑不亢,语气很平淡,对旁人的评价似乎没所谓,也不在乎。 江代出还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忽然又转念了,寻思车破点也挺好,车破点挡桃花。他自认还没有进化到可以大度地祝贺繁尽早觅得佳人的程度。 于是止了话题,冲着贺繁下巴一挑,“那我送你回去吧。” 贺繁觉得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纠结,就答应了。 方才无论在公园,还是甜品店外面,两人都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社交距离。可坐进一辆车里肩挨着肩,贺繁身上刚刚留下的烟草味便钻进江代出鼻子里。 “你抽烟了?”江代出偏着头问。 贺繁这才意识到,坐直了身子,“不好意思,要开窗吗?” “不用了。”江代出嘴角一撇,“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贺繁没刻意去记过这种事,“五六年前吧,忘了。” 说完又淡声补了句:“我平时不抽的。” “哦,那小子给你的烟。”江代出冷眼目视前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贺繁没法否认,低着头没作声。 江代出拍了把转向灯,车子还算平稳地右转弯,只是也良久没说话。 他想起学生时代有一块玩的人想带他们抽烟,贺繁不让他抽,自己也不抽。他一直认为,将来贺繁第一次抽烟肯定会和他一起。 “五六年前你还在国内吧?” 隔了有一会儿,贺繁忽听江代出问。 他顿了顿,淡淡“嗯”了一声,“我在平州。” “呵。”江代出发出一个短促的气音,两片薄唇一开一合地重复:“平州。” 还真是够南方的。 贺繁见江代出的神情好似又平淡,又复杂叵测,但始终没有正眼看他。 怕说多了牵出旧事,贺繁不想再回溯过往,起了个工作上的话头生硬地将这事带过。 夜晚车流畅通,不多时就到了贺繁住的公寓。 按理送他到门口,是该客气地问人一句要不要上去坐的,但他那实在不方便,就只口头道谢准备下车。 “等一下。” 江代出单手把着方向盘,侧身叫住贺繁,“你明天没车,怎么去看房子?” 贺繁:“没事,应该通公交。” “你很急着搬吗?”江代出明知还故问。 贺繁点头,“我房东那边也挺为难。” 江代出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了几下,开口道:“麻烦死了,你要不就搬去我那吧。” 贺繁微微一愣,拒绝了,“不用,我找个地方不麻烦的。” “哦,嫌我不是年轻漂亮的女房东?” 贺繁轻轻叹气,“跟这没关系。” 只是觉得江代出是个有感情生活的成年人,少不了要和一些人来往,而他作为一个暗地里从没放下过的前任,住在一起不方便,也不合适。 有些事就算心里清楚,可他不是受虐狂,对于不想亲眼面对的事本能地想要逃避。 “那为什么不行?”江代出挑着眉问,“在你心里我跟那个乔遇都一样是吗?可以一起吃个饭,抽根烟,除此之外桥归桥路归路,你是你我是我,对吧?” 那天eric玩笑问他,为什么要把贺繁招进公司,看样子不像打击报复,难道是想重温旧梦。当时他否认得干脆,现在却有点拿不准自己在想什么了。 明明他记恨贺繁抛弃过他,明明再见面他想保有尊严,明明他不该表露纠缠的丑态。 因为他清楚,就算能同年少时一样,靠着软磨硬泡来瓦解,得到一时,贺繁的性取向永远是埋在他脚下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他这辈子没怕过什么,唯独不敢尝试再在贺繁这里伤筋动骨一次。 不想重蹈覆辙,可也没有别的办法能解心里的渴。 而此时贺繁的眼里,正泛着一汪能暂解那渴的深潭。 “我没有那么觉得。”贺繁否认得干脆,可也没再说别的。 “我们不是一起长大的吗?贺繁。” 江代出看着那双静默深幽的眼睛,试图激起一点涟漪,“小时候你不是承认过我是你哥吗?你不是说觉得对不起我,想补偿我吗?现在连过来照顾一下我的生活都不愿意?” 贺繁闻言滞了滞,不确定地问:“你需要我照顾你?” 江代出:“我做饭难吃你知道的,从老江那搬出来以后我吃了好几年外卖,都快吃吐了。你不是经常买菜做饭,一个人的饭也是做,两个人的饭也是做,你就不能让我蹭一口?” 夕阳沉底之后,云隐没,只有风,吹动着车窗外的树影。贺繁透过车内晦涩的光线,注视树影前的江代出片刻,“那我明天就不去看房子了,你那边哪天方便我过去?” 江代出的左手一直搭在方向盘上,听贺繁这样问,不自觉地收紧一下,又耸了耸肩,“随时,你东西要多久收拾打包?” 贺繁从几天前就在做搬家准备,留下几件应季的换洗衣服,其他都装箱了,“已经收得差不多了。” 第201章 “有多少东西?我看租辆多大的车,或者叫搬运公司来。” 贺繁回头看了看江代出整洁空荡的车后空间,“不用了,你这辆足够。” “那就明天吧,你准备好了告诉我,我来接你。” 第124章 临到中午,江代出通体全黑的suv便停在贺繁家楼下,还是昨晚同一个位置。 “没了?” 江代出把两个行李箱塞进后备厢,看贺繁把剩下的一个背包放到后座上。 贺繁关上车门,“嗯,就这些。” 江代出想到贺繁的行李少,可没想到这么少,少到让他有些担心贺繁随时会从这座城市消失。 星期天往市中心的路算不得通畅,江代出开着收音机,听广播里播报着哪哪修路,哪哪事故建议绕行,一路上几乎没有交流。 直到两人一人拖个行李箱进了大楼电梯,遇上两只被主人牵着散步回来的小狗,江代出才在他们下电梯后问贺繁:“你之后有养过狗吗?” 贺繁摇头,“你呢?” 江代出:“想养,又怕它死的那天,还是算了。” 这种必然的结果贺繁也无言能解,昔年旧事带着积沉发酵后的酸涩苦意涌上来,堵在心头像创伤后的瘀血。 电梯徐徐上升,到了楼层缓缓打开,江代出极力展示出的从容在走向家门口时因克制不住的急切脚步露出破绽。 “门锁什么时候换的?” 贺繁想起不久前他拖着不省人事的江代出回来那时候,门上还不是密码锁。 江代出:“哦,没两天。” 其实就是今天早上。 他起大早去买的锁,照着说明书自己装上的,不难。一开始是想换个指纹的,但那个要预约工人来装,得等两三天,他等不及。 原本他对家里这些细处都很随意,可一想到贺繁要住进来,就想把这个清清冷冷的窝收拾得像样点。但贺繁先前来过,又不想弄得太明显了,就只在这些不起眼的地方倒腾一下。 除了密码锁,他还挑了些精致的餐具,一对松软的沙发靠枕,往收银台走的过道上看到货架上摆的杯垫不错,虽然没什么用,还是拿了两个。 把东西都装好摆好就坐回沙发上抱着靠枕等贺繁的电话。 那种期待又不知所措的感觉克制不住,又发泄不出,悬在胸腔里翻滚碰撞,几经放任与自嘲,最后化为一阵空虚。 贺繁看着江代出按了一串数字,不禁轻声开口:“还是这个密码。” 江代出微微侧头,说:“我用习惯了。” 这串数字毫无规律或特殊意义,是江代出曾经一个游戏的id账号,从手机电脑开始流行设密码以后,他就取了末尾六位用到现在。 “这你都记得。”江代出面上无风无晴,推开门时说了一句。 贺繁拉着行李箱跟在他身后进去了,没说关于他的一切,自己都没有忘记过。 不想忘,为什么要忘,回忆已经是仅有可以留下的东西,妥帖地收在心的最深一处,成为支撑往后这一生的柢石。 大门关上,江代出推着贺繁的行李把人带进客厅。 贺繁站在主卧隔壁的那扇门前脚步顿住,转头看向江代出,因为这间他上次来时没有进过的次卧里只有一套桌椅,一盏落地灯,并没有床。 江代出故作不懂他眼中的疑惑,装蒜着问:“站那干嘛?” 觉察到那双薄唇嘴角的细微抽动,贺繁看出他在戏弄自己。 “你在想什么?” 江代出松开了衬衫领口踱步到近前,歪头盯着贺繁的眼睛。 “没什么。” 贺繁没有露出不快神情,只与他对视几秒便平静地背过身,拿起箱子走进那间空卧室。心里想着就先在沙发或打个地铺将就一下,尽快买张床。 “这个我能用吗?” 看到镶嵌式衣柜的一扇门敞开着,里面空无一物,贺繁问。 江代出似乎兴致不高,抿着唇没作声,耸肩做了个“你随意”的手势。 贺繁放倒箱子,打开平铺在擦得一尘不染的燕麦色地板上,将衣服一件件穿上衣架,挂进衣柜。 “要我帮忙吗?” 江代出抱臂倚在门边看贺繁整理东西,没有要走的意思。 贺繁:“不用。” 房间的衣柜只有整排挂杆,没有隔板,贺繁挂上几件外套,觉得剩下的衣服不好放,抬头问江代出:“你还有空的衣架吗?” 江代出应了声有,转身去了自己房间,过了有一会儿拿着两大把回来。 贺繁:“这么多”。 江代出:“你随便用。” 注意到他眼神飘忽,还轻轻挠了下后脖颈,贺繁不由怀疑起这些衣架的来处,起身出了门,朝隔壁卧室看了一眼。 果然他刚才回房半天,窸窸窣窣地弄出些动静,原来是把自己的衣服全都拆下来扔到了床和扶手椅上,才空了那么多衣架出来。 贺繁一时心中五味翻搅,为年少时,为如今事。 这世上大概前无故旧,后无来人,只有一个江代出,会在他想要什么的时候,不管自己是不是也同样需要,会想都不想就毫不吝啬地全都给他。 他不该因为被小小捉弄了一下就觉得失落。 明明自己最了解这个人,懂他的真实率直,对他好他会加倍报偿,让他不痛快他会由着性子耍回去。 第202章 相比自己对他做的,他的“报复”根本手下留情到不痛不痒,不值一提。 “啧。” 江代出没有挡住贺繁看向自己房间,脸上露出被看破的窘然,急急找补:“给你你就用,我这楼下就有超市,等会儿去买点就得了。” “谢谢。” 贺繁冲他笑笑,回去接着把剩下的衣服挂完,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你午饭吃了吗?” 江代出干站在门口略显局促,正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就听贺繁问他,回过头来,“没。” 贺繁:“想吃什么?我来做。” 江代出眼睛亮了亮,又想到贺繁还有行李要收拾,便说:“别麻烦了,饿了等下我叫外卖。” “你不是说吃腻了。”贺繁起身,淡声道:“不是要去超市么,一起去,顺便买点菜,我随便做点要不了多长时间。” 江代出没有真想压榨贺繁上班给他当助手,下班当厨子,但贺繁主动要做,他嘴角压抑不住地扯起了弧度,“那就现在走吧。” 离公寓步行距离的商圈就有一家大型连锁超市,但考虑要买的东西不会少,江代出还是开了车过去。 从停车场进去刚好是生活用品区,贺繁叫江代出推辆购物车等一下他,自己去里面的货架找到挂衣架拿了几捆,又挑了个简易的折叠收纳,两人就往食品区走。 作为江代出的助理,贺繁经常帮他订午餐的外卖,知道较之西餐他还是喜欢中餐,准备中午用好熟的肉片和番茄简单做个番茄牛肉。 这些年过去,江代出依旧是个凶残的食肉动物,牛肉逮着最大盒的往购物车里塞,蔬菜却只象征性地拿了一盒洗好切好连酱都配好的生菜沙拉,其余的就看都不看一眼,习惯是一点没变。 贺繁就多拿了一袋准备清炒的小油菜,跟一包豆芽。 肉和菜都选好,贺繁又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问江代出:“你那有米和调味料吗?” 油的话他出门时倒是瞥到多半桶。 “大米没了。” 江代出这才想起他只有刚搬过来时买过一袋米,放到近保质期还原封不动,就拎到江致远那去了,调料的话,有是有...... “盐和糖应该能吃,酱油醋老干妈那些东西保质期一般几年啊?” 贺繁无奈,“算了,还是买新的吧。” 两人抬头找到“asian food”的指示牌,大米在最前面一排。贺繁在几种米之间找到江代出喜欢吃的那种,出于性价比的考虑提了一袋十几公斤的放进推车里。 “这也太大一包了。” 江代出看着米袋瞬间占满半个推车,随口说了一句。 贺繁不以为然,“我们两个男的,经常做饭的话吃不了几个月的。” 这话无意间触动了江代出最细的那一根神经,定定盯着弯身整理推车的贺繁几秒,心里意外他有在自己这长住的打算。 贺繁抬头时正对上江代出一脸怔然,以为自己不该替他做生活上的主,改口要将米放回去,“要不先拿个小包的,吃完了再买比较新鲜。” 江代出注意到贺繁眼中一闪的无措,意识到他误解了自己的话,忙阻止道:“不用,还是买大袋的吧。” 如果米多贺繁就能住得久,那他恨不得把这一超市的米都搬回家。 贺繁:“确定吗?” 江代出挑着下巴一努价签,装作自己计算过了,“嗯,这个划算很多的。” 贺繁没再说什么,推着车往前面走,去找酱料区。 江代出跟在贺繁身后,看他侧仰着头看向指示牌,睫毛鼻尖和微启的唇连出一个温柔儒雅的轮廓,高挺的鼻梁和那处不明显的驼峰却同他清瘦但笔直的身形相应,朗月清风似的俊挺。 这个曾经只能在梦里再见的人,此刻就站在人头攒动的万家烟火里,恍惚朦胧间让江代出觉得,这七年他们并没有分开过。他们一直在一起,在每个周末的闲暇里推着购物车一起逛超市,商量着中午吃什么。 回去后,贺繁直接进了厨房。 牛肉片煮起来很快,收汁时米饭刚好也熟了,盖子掀开扑面一阵甜香。 贺繁知道自己的厨艺只是正常能吃的水平,没什么色香味上的考究,但见江代出吃得狼吞虎咽,米饭加了两次才放下筷子,应该是合胃口。 得到满足的江代出揉了揉肚子说吃撑了,晚上要去健身房,主动去冲碗筷放进洗碗机,贺繁便回房间接着收拾行李。 差不多整理好的时候,外面门铃响了。 贺繁以为江代出有客人来,也担心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碰上江致远,便静静在半掩门的房间里没出声。听江代出去开了门,同两人用英文交谈了几句,跟着门外传来重物搬挪的响动,不一会门又关上,好像是来送了东西就走了。 贺繁这才往外看,发现客厅里多了一套没有组装的床架和一张床垫。 江代出正一脸玩味地看着恍然明白过来的贺繁,嘴角憋着得逞的坏笑。 “谢谢,破费了。” 贺繁倒没因为一个恶作剧生气,只是不知该说什么。 江代出捉弄完人,称心地收起脸上戏谑,换了个正经的语气:“我问了一圈,它家网购能当天送货,但请安装工人得提前约,你要是着急我们就自己装,不急也可以先来跟我挤两天。” 第203章 “不用请人。”贺繁说,“我装就行,你有工具吗?” 组装床架他是熟手,之前上学打黑工那会儿他还专门收钱帮不想自己动手的留学生安家具。 江代出有点想说没有,但他的工具箱就放在厨房下面的柜子里,想必贺繁已经看到过,便去整箱拎了过来。 说实话他是不敢真的惹恼贺繁的,虽然他现在不仅是贺繁的老板还成了他的房东,但实际上只要有关贺繁的事,真正有决定权的人永远是贺繁。 他就像一条被贺繁抓在手里的鱼,无论多能扑腾,贺繁不给他水,他就得干死。 “我跟你一起弄吧。”江代出蹲到已经在拆纸盒的贺繁边上说。 贺繁找到说明书看了一眼,“行,你帮我把钉子和螺丝找出来。” 江代出现在虽然算个富二代,但跟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搭边,普通家庭长大的男孩会干不会干的他都会,装个家具对他来说小菜一碟,倒是没有想到贺繁如今锤子电钻用得这么娴熟顺手,体力也比小时候好了,干起活来又细致又麻利。 而且还和小时候一样聪明,一些自己见都没见过的五金配件他说明书都不用看就知道往哪安。 把床架装好,贺繁也差不多该去甜品店上班。 车刚刚拖去修,江代出本来想送他,但贺繁查到楼下就有直通的公交,就把放床垫铺床这些收尾的活儿交给江代出。 下班回来已经是夜里。 贺繁按密码开了门,客厅餐厅里的灯都亮着,但四处安静,也没见人影,轻手轻脚地进屋换鞋放东西。路过主卧时见门关着,觉得江代出大概是睡了,便推开隔壁自己住的房间。 没料看到江代出四仰八叉地躺在铺好的被褥里酣然大睡。 开门的动静,加上黑暗的房间里忽然射进客厅的光,江代出迷迷糊糊从睡梦中掀开眼皮。 门口的贺繁背光站着,但江代出眼睛开了条缝儿就凭一个轮廓认出他,没有被吓到,只是有些没醒透的迷茫。 “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代出惺忪着眼慢腾腾坐起来,尚不知身在何处,挠了把洗过后没上定型,压得飞毛乱翘的后脑勺。 “刚回。” 贺繁见他睡得正舒服,没忍心立刻让他起来,就说自己先去洗澡,关上门出去了。 等换好睡衣走出客厅的浴室,正好碰上江代出也套了件t恤从他自己房间出来。 这会儿江代出不仅身体醒了,脑子也醒了,想到自己光着膀子睡人家被窝还给抓了现形,心虚得一对视上眼神就飘。 “我带了树莓慕斯回来,放冷藏了,你要吃吗?”贺繁先开口道。 江代出下午运动来着,晚饭又睡着了没吃,此时腹中正空空,“要。” 说着就溜到厨房开冰箱去了。 不多时看到贺繁拿着换下的衣服,应该是准备洗,指着洗手间对面的门说:“洗衣机和烘干机在那里面。” 许多年各自生活,贺繁这点习惯倒是没变,换下的衣服不会放到第二天,还是那么爱干净。 江代出不免心中惴惴,担心贺繁会不高兴自己睡了他新铺的被褥。 小时候他俩睡上下铺,江代出从不在衣服或身上不干净的时候沾贺繁的床,也会盯着别人进屋坐椅子,不能坐床。后来两人谈起恋爱,他总是逮着机会就亲贺繁一口,抱贺繁一下,更是格外注意衣服上有没有汗,刚吃的东西嘴巴里有没有味道。 “今天我上你床之前洗过澡了。” 江代出觉得还是得说明一下,放下挖蛋糕的勺子说:“我不是故意要在你床上睡的,就想试试我选这床垫舒服不舒服,健身完有点累,一不小心睡着的。” 贺繁背对着他将衣服放进洗衣机,没有回头,只声音很淡地回了句:“你想睡就睡,我不介意。” 不介意。 江代出在心里默默嚼着这三个字。 是只对碰你的床不介意,还是其实我更放肆一点也可以,到什么程度上是如今你能接受的? “贺繁。” 不抱希望与心怀期待听似矛盾,在此时竟是可以共存的情绪。 江代出语气忽然换上这一整日来都没有过的认真,“如果那天你没发烧烧得神志不清,会愿意跟我做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听到这句话时,贺繁感到房间里的光线跳闪几下,眼角有些灼痛。 他不知道。 可能会,因为他深知自己的压抑与渴望,是身欲,也是心欲。 也或许不会,基由一种私密忍藏,难以告人的心念在作祟。 他不想当江代出随随便便有关系的人里其中一个,这与尊严无关,也非洁癖,要硬说原因,大概是男人与生俱来的那股劣根性。 对于爱的人,他也有不可调和的独占欲。 贺繁手上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跟着将洗衣机的设定调好,按键启动。 而后避而不答,避而不视,转身只说:“很晚了,你吃完早点睡。” 第125章 贺繁的车不是什么大故障,换了个零件便提回来接着开。 因此这些天两人一起吃了早饭便各开各的车上班,下班也分开走,公司里一众人丝毫没察觉出他俩竟住到了一个屋檐下。 周六贺繁甜品店那边下班早,傍晚就到了家。江代出发来信息说自己晚上有事,会晚回,不用带他的晚饭。 第204章 一个人吃饭贺繁就没太费心去煮,用冰箱里现成的食材做了个三明治,吃完就开始打扫家里的卫生。先是里里外外给地板吸了尘,又研究着用江代出刚网购回来的拖地机,最后换床单被罩塞进洗衣机。 江代出的房门从来都大敞四开,没有什么注重隐私的习惯,征求过他的同意,贺繁会连他的屋子一起收拾。不过江代出并不像一般男的那么邋遢,除了有时候衣服乱丢,书乱放,算是挺讲卫生的人,连洗手间的浴缸马桶都保持得很干净。 为了给贺繁空出房间,江代出把之前放在次卧的书柜挪到了主卧。贺繁不会乱翻他柜子里的东西,但每次收拾他的房间会顺手拿静电刷给摆在明处的书扫一下尘。 低身扫完下面那排,贺繁不小心起身猛了,头晕打晃的一瞬下意识扶住了书柜。 上面两层架子上放着些零碎的电子产品,文具摆件之类的,排列得密密实实,贺繁怕给动乱了,收拾的时候会特地避开,也没仔细看过具体都有什么。他扶这一下,柜子一晃,有些重量轻的小东西就稀里哗啦地被晃了下来,从他眼前纷纷滚落在地。 幸好没有什么易碎的,贺繁舒了口气,蹲身拾捡。 刚拿起一摞便签纸,一个空的相机包,再一伸手捡起个轻飘飘的小盒子,视线一下被上面“extra thin”的字样吸住了。 贺繁没有性生活,但不至于认不出这种四片装的安全套,拿在手里愣了两秒,又去捡别的。 等捡完起身,却不知道怎么把这些东西归位,想了想都放在窗边的玻璃茶几上,等江代出回来自己收,接着归弄了下家里的酒水饮料瓶,装进一个袋子拎去楼下丢。 出公寓大门时与一个拿着镜子低头补口红的女人擦肩。因为一身红衣实在惹人注目,贺繁朝她看去一眼,但并没过多打量,径直走向回收箱的方向。 不料回来时,出了电梯又看到她。 本以为是邻居,而后发现她一路张望着门牌,停在江代出的家门口,抬手准备敲门。 贺繁这才意识到她是来找江代出的。 是个大美女,与之前那个叫杜鹃的主持人有些相像。倒不是长得像,而是那种明艳火辣的气质近似一类,只是这个要更丰腴成熟一点。 “您好,您找哪位?”贺繁走上前,平淡礼貌地问。 于静雯回头看到贺繁,茫然地又看了眼门牌,“这是max家吗?” 说完又补了一个中文名。 贺繁没答是或否,只问:“你找他有什么事?” “他上周把东西落我那了,我今天顺路就帮他送来。” 于静雯大方地提了提手里一个桃红色纸袋,见贺繁站定在门口,反应过来他应该是要进门,便问:“你是max朋友吗?也住在这吗?” 贺繁一周有几天晚上是要兼职的,对江代出下班后的动向不是全部清楚。因此他去过谁那里,落下什么东西,都很正常。 “对,借住。”贺繁淡声说,“他有事出去了,估计得很晚回,东西要是不贵重我可以帮你转交给他。” “哦,那麻烦你了。” 于静雯不动声色地把袋子递给贺繁,虽说这趟跑空了,但既已被江代出的朋友撞见她来送东西,就也没法再拿回去。 “要进来坐一会儿吗?” 面对一个不知他俩关系的女士,贺繁的言谈很得体,也很客气。 “不了,我还有事得走了,谢谢啊。”于静雯巧笑倩兮,接着又说:“东西你直接给他就好,我给他发过消息了,他知道我来过。” “好的,慢走。”贺繁微一点头致意。 待于静雯款款摇曳步进电梯,贺繁才输入门锁密码。 他拎着那个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小袋子进屋,脑子里闪过“这该不会也是盒安全套吧”的猜测,又觉得这想法太荒谬。 可出于一种眼不见为净的鸵鸟心态,他没有想过打开看,只原封平放在了餐桌边沿。 外面天色开始暗了。 江代出回来的时候,贺繁正好拿着杯子出来接水,两人在厨房打了个照面。 “你还没睡啊。”江代出关了门对贺繁说,声音有些咕哝。 “准备睡了。”贺繁轻应一声,发现江代出脸色微红,问:“喝酒了?” “应酬,喝了一点不多。” 江代出踢掉鞋子,进屋把外套脱了扔到沙发上,跟着把自己也扔进去。 今晚他跟一个有过合作的新媒体谈成了另一单项目,本来心情是不错的,但不知是日餐生冷,还是烧酒不适应,回来的路上胃就开始不舒服。 “你胃疼?”贺繁细心捕捉到了他捂肚子的动作,脸上从方才的平淡转为些许担忧。 在收拾江代出办公室和他家里时,贺繁都见到过一种治疗精神性胃疼的处方药,也发现他偶尔会吃。以前在网上看到过,说胃是情绪器官,就一直想问他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才导致这个毛病。 不然就他那吞块铁下去都能消化掉的胃肠功能,没道理会得胃病。 江代出轻轻按了一下上腹,皱着眉朝屋里四处张望,“有点,你看见我药了没?” 贺繁麻利地从电视柜下拿了个橙黄色的透明小瓶子过去,连手里的水杯也一块给了他。 江代出拧开倒出两片,就着一口水吞了,看了看是贺繁一直用的那个水杯,莫名觉得特别渴,仰头把一整杯都喝了。 第205章 “还要水吗?”贺繁接过杯子问。 江代出:“再来点。” 贺繁就又去厨房给他接了一杯,回来的时候随口问:“你这药吃了几年了?” 江代出一滞,伸手接杯子,但没有看向贺繁,“七年。” 贺繁闻言在沙发前站定了,没再说话。 为那点可怜的面子也好,觉得没必要也罢,江代出本不欲提起这个,就想找个事情转移话题,正好看见餐厅上放着个桃红色的手提袋,怎么看也不像是贺繁会用的东西。 “那是什么?”江代出用眼神指了指问。 贺繁不转头也知道他问的什么,“就是晚上那人给你送过来的。” 江代出:“谁?” 贺繁:“她说给你发了信息了。” 江代出不解地啊了一声,伸手摸裤袋,掏出手机一看直接面露不耐:“啧,这女的有完没完。” 贺繁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但他与别人真心还是假意,合拍或是不合,贺繁都不想听到太多细节,更不会参言,于是垂眼便要回房间。 “你等会儿。” 江代出叫住贺繁,起身几步迈到餐桌前,直接提着那袋子倒扣过来,坚决要证明自己不可能有东西在于静雯那。 从她钻自己浴室那次之后,江代出就只有上周末例行回去吃饭时见过她一回,全程当着江致远和阿英的面,都没有一秒钟独处过。 别说他不好女的,就算是好,也不能是他亲爹的老婆啊。 结果从那袋子里滑出一条纯黑色的真丝领带。 还偏偏是他用来绑过贺繁手腕的那条,之前心血来潮在专柜定的绣字款,大端底部明晃晃一个显眼的金色“max”,以贺繁的记忆力,一定是记得住。 江代出原本只是丝丝拉拉的胃疼,这会儿简直要抽筋了一样,脱口冒了句脏话:“卧槽!” 男人的领带在女人那,任谁看一眼都要想歪,江代出忙冲贺繁澄清道:“你别误会啊,那女的叫于静雯,是老江新娶的老婆,跟我可没关系!这领带是我回老江那吃饭的时候解下来忘了的。” 当时他好像是吃饭的时候嫌勒,扯下来扔一边空的椅子上了,到家才想起来,觉得阿英会帮他拿进房间就没在意,哪想到让那女的摸去了。 真是服了她,上人家里来送这东西,明摆着让人误会,她自己不检点,别人还要脸呢。 “她今天跟你说什么了?说什么你也别信啊,这女的神经病。上回她衣衫不整半夜往我洗手间钻,从那我就跟她保持距离了。我这地址也没给过她,但老江来过几回,她肯定是偷偷自己翻着的。” “这事儿我都没敢告诉老江,他五十多了,我怕他气出个好歹来。再说她枕边风吹吹,回头反咬一口说是我勾引的她,到时候我真是说不清了。” 江代出越说越像吃了苍蝇似的恶心,怕贺繁不信他,急得直蹦高地解释,可贺繁的脸色还是一点都不好看。 江致远此刻也在温哥华这件事,和他现任太太对江代出的所作所为,说不上哪个更令贺繁吃惊。 “江叔叔什么时候回来的?”贺繁镇定少顷后,语气平常地问。 江代出:“哦,有一阵了。” 之所以没跟贺繁提过,是故意不是忘了,因为心里还在为当年两人串通一气骗自己的事堵着。 “你有和他提过我吗?”贺繁问。 “没,你不是让我先别说嘛。” 这是两人不期而遇后不久贺繁就跟他提过的,说是太多年没见,还没做好准备,等回头再亲自登门拜访。 “谢谢。”贺繁点头颔首。 江代出明白,当时贺繁跟老江讲的是同他一刀两断,还收下一笔钱,如今却因公因私跟自己朝夕共处,有言而无信的嫌疑,所以没法面对。 他又不傻,当然不会让江致远知道贺繁就在自己身边,否则说开了,难保贺繁不会因为心理压力再一次离开自己。 “贺繁,你到底听没听进去啊?”江代出心里不踏实地问。 贺繁回神,“什么?” “我没勾搭老江他老婆!” 贺繁点头,“我知道了。” 虽说江代出牡丹绣球沾惹不少,还时不时有女人的电话打来公司找他,但贺繁不觉得他会做出有悖人伦的事,他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现在的江代出褪去了十几岁的青涩稚气,五官轮廓更加深刻英朗,身形气质也较之年少时还要拔群出众,彻头彻尾长成了一个十足有吸引力的男人,直白点说,就是性感,无论在男人还是女人的角度上看。 他有条件,也有资本不羁风流,但绝不可能出格无度,品德败坏。 于是贺繁没有揪着这个,见时间不早,江代出的酒意也散得差不多了,便催促他去休息。 江代出走到门口时,贺繁又叫住他,说帮他擦柜子的时候不小心碰掉几样东西,帮他放到茶几上了。 江代出听了没在意,进屋冲完凉后就直接上床睡了。 第126章 转天星期天,贺繁一早出门,担心江代出胃疼没好,走之前给他煮好了粥。 他甜品店那边还是排的早班,上班前先去了一家私人汇款公司,把账户里的钱兑了一部分换成人民币,汇进了他那张国内的银行卡。 拿手机查了下余额,显示数字一百多万。 第206章 贺繁坐进车里,伏在方向盘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直起身看着外面的天。 七年了,他终于连本带利存够了这笔钱。 当年他接受的无论是江致远的慷慨相助,还是趁火打劫,这笔钱就从来没有想过不还。他设想过等钱存够了,或许要去一趟首都,或者飞一次美国找江致远,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如今他们都在温哥华。 只是他现在不仅就职江代出的公司,还住在江代出家里,该怎么还掉这个钱得需要好好想想,不能让江代出知道,也不能对他造成影响。 一时没有头绪,贺繁发动车子缓缓汇入车流,一路开到甜品店。 他上星期已经跟老板讲过打算不做了,不过知道店里人手不够,说会等老板请到合适的人自己再走。 上午时间除了偶有几单外卖基本没客人,但下午晚上会比平时忙很多,老板和老板娘一般至少会过来一个帮手,今天是老板一个人提早过来了。 空着无事,老板倒了两杯咖啡,把贺繁叫到柜台后面坐着跟他闲聊。 知道贺繁在茶餐厅做过帮厨,能听懂粤语,老板就不再勉强自己用蹩脚的港普跟他交流,说到店里招员工这事就一脸对他的不舍。 “冇咁易嘅,上星期面试左几个,我老婆都话唔满意,觉得唔够你靚仔,话好惊个啲客全部走晒。” 贺繁一般不会接这种话,放下手里的咖啡,笑笑没作声。 老板知道他有正职工作,估计是再兼一份实在力不从心,才不打算做了,因此没有强留他,说笑完又问了句:“你近排返工系唔系好忙啊?” “有一点,工作时间任务挺紧迫的,不过倒是很少加班。”贺繁据实回答了。 老板是个挺豁达的人,听完只说:“我呢度你唔做都好,钱系赚唔完嘅,唔好搞到自己咁累,后生嘅时候就系要好好享受。” 贺繁点头应了声,没为自己解释什么。 他不是个有很强物欲的人,存够了钱停下来,不是为了要去享受,只是终于得以喘息而已。 同平常的早班一样,贺繁傍晚前收工,没有别的安排就直接回家。 路上手机响起,他盯着路况的间隙瞥了一眼,见是乔遇打来。 自从上次在公园分开,他俩一直各忙各的事,没再碰过面,只是有事的时候发一发信息。对于乔遇跟他表白的这个小插曲,十分微妙地一点没有让他感到暧昧或是尴尬,有时都觉得乔遇自己已经忘了这个事,庆幸小孩子的心血来潮来得快去得也快。 贺繁接起来,就听乔遇急急叫了他一声:“alex!” 贺繁:“是我,怎么了?” 乔遇:“你知不知道什么法律求助专线,或者有没有认识的律师?” “没有。”贺繁疑惑问道:“怎么了?” 记得他说房子漏水造成损失那件事已经找保险代理都处理好了。 乔遇:“我想问问在这边正当防卫到什么程度不算犯法。” 这句话实在让贺繁始料不及,不由紧张道:“你碰上什么事了?” “有人跟踪我!”乔遇说,“这几天一直有,我一进我家楼下的停车场就觉得后面有人在看着我。” 贺繁闻言蹙眉,打转向灯并线准备随时掉头,“你在哪?报警了吗?” “我还在车里坐着,没报警,要真有坏人等加拿大的警察出警我都凉透了吧。” 乔遇开着手机外放,透过紧闭的门窗又朝四周望了望。 贺繁:“你先不要下车,我现在过去,大概二十分钟到半小时。” 乔遇这时注意到不远处的车位有个年轻妈妈带着两个幼儿下车,一个不知是奶奶还是外婆的阿姨系着围裙迎上来,看样子是特地下楼帮着接孩子的。斜前方还有个男住户打开了一辆车的后备厢,拎出一提可乐路过他走去前面乘电梯。 他心里又有点拿不准了,觉得好像是自己多心,一栋大楼住着那么多人,停车场里怎么可能没有人来人往。或许只是刚好有人跟在他后面进来呢。 “不用小繁哥,你不用来了,可能是我想多了。”乔遇越想越觉得是自己神经过敏,不好意思地小了声,“人家好像就是跟我同路的。” “就怪那个max jiang,害得我都疑神疑鬼了。”说完顺道挤兑了一下他追求目标的前任。 “确定你那没事吗?”贺繁还不是很放心地问。 乔遇:“没事没事,对不起小繁哥,吓着你了。” “没事就好。”贺繁微微舒气,油门也松开一些,“再觉得有危险一定得报警,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谨慎点好。” 乔遇脆声道:“知道了小繁哥。” 贺繁叫乔遇进到家里之后发个信息给他,两人结束通话,贺繁转进小路绕回他往返必经的高速桥。 回到家,江代出不在,看样子吃了早上留给他的粥,碗已经洗好放到了一边。 准备做晚饭时本想问下他要不要回来吃,想了想又没问,直接带了他那一份。 贺繁心里还记挂着乔遇那边,一直到收拾好厨房餐厅见他信息还没来,出于关心给他去了电话,可没有人听。过了一会儿又打,还是响了几下就转进语音信箱。 这样来来回回几次,贺繁心里开始不安了。 从聊天框里找到之前乔遇邀他去家里住时发来的地址,贺繁拿上车钥匙出了门。 第207章 路上差不多半小时,乔遇还是没有消息,贺繁匆匆赶到他家门口,直接敲门。 幸好敲了没两下,门就打开了。 “alex?你怎么过来了?” 乔遇看到贺繁后有点惊讶,有点高兴,但同时不知怎的,还有点无措。 “没见你发信息给我,打你电话你也没接。”贺繁一路赶得微微气喘,但也总算放心了,无论怎样人没事就好。 乔遇啊了一声,似乎才想起这事来。他身上还穿着外套,摸一摸衣兜,没有,又往裤袋里翻翻,还是没有,一低头正好看见手机掉在门口的地上。 “对不起小繁哥,我给忘了!” 乔遇一脸歉意地蹲身捡手机,看到有贺繁七通未接来电,手机不仅被他掉在门口还被他给静音了。 放到平常时候,他肯定会兴致勃勃把贺繁拉进屋里,再拿零食饮料一通招待,可此时他眼神偷偷朝客厅里瞟了瞟,脸上显出一丝为难来。 看出他表情怪异,贺繁不及深想,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一道笔挺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乔遇身后。 是个青年模样的人,打眼看去长相周正,可一边脸上贴了个用米奇图案创可贴固定得乱七八糟的纱布,多少有点违和跟滑稽。 不知道为什么,还隐隐觉得在哪里见过。 “你出来干嘛?” 乔遇回头冲这个男人没好气道,眼神不自在地往贺繁那边虚虚一扫。 那男人被凶了也不言语,定定看着门口的贺繁两秒,瞳孔很细微地缩了一下,伸出手道:“你好,我是齐仰山。” 贺繁怔了下,但随即明白过来乔遇说的“被人跟踪”是怎么一回事了,礼貌地伸手回握,“贺繁,乔遇的朋友。” 乔遇在门口纠结了半天就是不想让贺繁看见齐仰山,才说要追人家,就把前男友领回家来,怕贺繁误会,这会儿不免气恼。 “谁管你是谁!”乔遇又刺了他一句。 齐仰山被当众下脸并没回嘴,只眼看着乔遇,姿态很低却有种坚定的执拗。 “你没事就行,那我回去了。”贺繁意识到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转身要走。 “别!”乔遇一把拉住了他,“小繁哥你进来坐会儿吧,我我找你有事说。” 察觉到他眼神语气和手上的力道都在向自己传达求助,贺繁脚步停住,朝齐仰山略一颔首就进了门。 乔遇还抓着贺繁的小臂,对齐仰山一扬下巴,语气颇不耐烦,“我有客人,你是不是该走了?” 齐仰山站着没动,嘴角扯出个勉强又讨好的笑,“乔乔,你这一棍子下手太重了,我到现在眼前都花,还想吐,你让我多休息一会儿吧,不然我真可能晕在街上。” 贺繁听来,他语气已经介于好声好气,与低声下气之间了。 乔遇承认自己在看清人后虽然收了力道,但高尔夫球棍毕竟是金属做的,齐仰山脸上都见血了,搞不好还真会得脑震荡。犹豫了下,不情不愿地指着一个小房间说:“那你进那里面把门关上,别让我看见你。” 齐仰山说了声谢谢,便照他说的做了。 门一关上,乔遇就把贺繁拉到沙发跟前,按着他坐下,“alex,不好意思,怪我害你大老远跑来一趟。” 说完折返回厨房开冰箱,抱着果汁可乐,还有一大堆贺繁叫不名字的饮料回来,一股脑往茶几上堆,“小繁哥,你热吗?你喝水。” 贺繁看他内疚得五官皱成一团,没有拒绝,拿起瓶苏打水打开喝了一口,安慰他就当饭后活动一下,也明白他说找自己有事只是为了让齐仰山识趣离开。 乔遇觉得贺繁一定奇怪为什么齐仰山会在这,也不管人在屋里能不能听见,立刻解释:“小繁哥,不是我神经过敏,这几天就是他在跟踪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来温哥华,也没打算理他的,就是我一下车感觉身后有个人影,拿高尔夫球棍抡过去了,他这里被我打出血了。” 乔遇抬手指了指自己一边脸颊,“他说没买医疗保险,去趟医院得倾家荡产,我就带他上来包扎一下,正打算赶他走呢你就来了。” 作者有话说 齐乔这对只是用来推进江代出跟贺繁认清感情,解开误会的这一过程,不会有任何程度的插足,大家放心。ps:齐仰山不是渣男。 第127章 乔遇一口气解释完方才始末,贺繁还没等说什么,客厅斜对面的小房间门一下开了。 见人出来,乔遇以为他要走,冲他伸手一指大门:“慢走不送。” 齐仰山却没挪脚,视线掠过坐着的贺繁落向乔遇,轻言细语地问:“乔乔,你有冰块吗?我这脸肿得没法出门了。” 乔遇见他挨打的那边眼睛都比另一边小了,冷着脸起身走向冰箱,从冷冻层拿了根棒冰给他。 “冰块没有,你拿这个将就吧。” 齐仰山接来棒冰,拿在手里看了看,唇角轻轻勾起,“你还是喜欢吃葡萄味的东西。” “关你什么事,进去敷,快敷快滚!” 听齐仰山用这种对他很了解的口气说话,乔遇瞬间恼了。 都已经和别人结婚了,还说得这么暧昧干什么?还来找他干什么?难不成离婚了? 又一想觉得不可能,要是真离了,见面第一句齐仰山就会说了。 第208章 再说就算离了又怎么样,能抹去他爱上别人,娶了别人,还有了爱的结晶这个事实吗?觉得他乔遇会欢天喜地再上赶着倒贴一回吗? 见乔遇脸色难看,眼角泛起了红,齐仰山意识到自己不该提以前的事,毕竟那些时光里相较于乔遇给他的,自己让乔遇体会的,恐怕只有失望,疲累和伤心。 “乔乔,对不起,你别生气。” 齐仰山本能地上前一步,抬手想要捧住他的脸颊哄他。 “别碰我!”乔遇一把挥开齐仰山的手,人往后退了退,“齐仰山,你想干嘛?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早就分手了。你跟踪我的事我不和你计较,带你上来只是帮你包一下伤口,你还没完了是吧?” 齐仰山停在半空的手慢慢放下,无力地攥成了拳,没顾忌当着贺繁这个外人的面说:“乔乔,两年多没见,我很想你。” 乔遇闻言愣住几秒,跟着瞠目欲裂地对着齐仰山张口就骂:“你有病啊齐仰山!当时说从来没有爱过我,从来没和我当过真,说再也别见面的人是你吧?你是失忆了还是被人夺舍了?现在说你想我,想我什么?想我傻,想我好骗,想我能被你耍得团团转是不是?” 他越说越激动,还用上全身力气发狠地把人往大门那边推,一直推到门口拉开门,“我不管你想做什么,我也不问你是怎么找着我的,希望你立刻马上从老子眼前消失!” 齐仰山高出他半个头,但怕伤着他,不敢对抗使力,被推得连往后退,“乔乔,我......” “别再叫我乔乔,乔乔不是你配叫的!” 乔遇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立目呲牙,最后猛一把将齐仰山推出门外。 “砰”地一下关门,连一旁的贺繁都被这摔门声震到了。 乔遇站在门口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大气,一手叉着腰,一手捂着心口回来了。 “怎么气成这样。”贺繁无奈地说。 但想到乔遇遭到过那个叫齐仰山的背叛,不是不能理解他的愤怒,也并不想同情门外那人什么。 让贺繁看到自己暴躁失控的一面,乔遇这会儿觉得有点羞臊。可是一想到齐仰山惺惺作态地说想他,又实在忍不住脾气,干脆放弃在贺繁面前表现自己的沉稳可靠了。 他挠挠一头刚染的粉毛,沮丧道:“对不起alex,让你看我笑话了。” 贺繁耸肩,“没关系,反正你也看过我的。” 乔遇愣了两秒,一下笑了出来。 笑完又偷偷背过身去,轻轻抹了把眼睛。 “我知道我不该讲什么大道理。”贺繁试着温声宽慰,“但恨的那个才是过得最辛苦的。” 乔遇抿着唇,目光垂落到脚尖,“我知道的,小繁哥。” 他人生第一场恋爱以被劈腿抛弃难堪收场,但说心里话,他谈不上多恨齐仰山,张牙露爪不过是想提醒自己,别犯贱,别回头,你必须要放下这个人了。 要说恨,恨齐仰山倒不如恨自己当初的年少任性,明明知道他不喜欢男人,非死乞白咧逼着人跟自己好,还自作多情地以为打动了他,妄想他能等自己留学回来,一起安家立业,一起白头到老。 而事实是乔遇后知后觉,发现在被自己纠缠的那两年里,齐仰山从来没有说过爱他,也从没跟他承诺过什么。所以他连恨都不能理直气壮,顶多是算自作自受,自食恶果。 其实有时候想想,齐仰山遇上他也挺倒霉的。为了一份酒吧唱歌的工作,养活自己和有精神问题的老妈,被自己这个老板的弟弟威胁骚扰,不得不忍着恶心接受他一个男的,要陪他哄他,假装爱他,还要和他上床,也是怪不容易了。 现在不管因为什么找来吧,一下挨了自己那么重一棍子,要再打偏一点可能就瞎了。 他俩怕是这辈子八字犯冲,互相为劫,谁都没有让谁好过。 乔遇吸了吸鼻子,抬起头说:“但是你放心,小繁哥,我是不会和他藕断丝连的,我已经朝前走了,我现在想追的人是你。” 贺繁闻言叹息,语气温和又认真地说:“你条件这么好,能供你挑的人很多,我不是个好选择。” 乔遇:“为什么不是?我觉得你也很好啊。你看你长得帅,性格好,就比我大了三四岁,多配我啊。虽然你现在是没什么钱,但是学历和工作都有,还干什么像什么,是个潜力股,比齐仰山那个高中都没毕业,只能在酒吧唱歌的穷光蛋强多了。” “而且你没有父母管你,连出柜这一步都省了,我就不用怕你家里.......” 说到一半,乔遇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一下住了声。 “对不起小繁哥,我不是说你没有父母是好事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你没有家人,我正好做你的家人,在一起麻烦能少一点......” 乔遇觉得好像越说越乱,越描越黑了,可他真心没有阴暗的想法,忙又说:“我不是说你家人是麻烦,就是就是——” 叩叩。 客厅尽头蓦地响起几下敲门声。 跟着齐仰山的声音传了进来:“乔乔,是我。” 乔遇正凌乱着,一听他还没走,烦闷和焦躁瞬间又提升几倍,两步冲到门口大喊道:“干嘛?” 齐仰山的声音离得门很近,“乔乔,我外套忘了,可以进去拿一下吗?” 乔遇把一张秀气的脸都皱拧巴了,左看右看,在餐厅地上看见齐仰山的黑色连帽衫,才认出是自己几年前买给他们一起穿的情侣款,心里一阵难受,拎着帽子拖到门口,开了门。 第209章 “这回能走了吧!” 乔遇把那外套像丢垃圾一样往齐仰山身上一丢,整个身子挡在门口,丝毫没有再让人进来的意思。 齐仰山的下巴被衣服的金属拉链砸中,微微偏头避了下,又立刻转向乔遇试图和他说话。 乔遇却毫不犹豫,迅雷不及地把门推上了。 把齐仰山隔在门外后,乔遇气咻咻地在门口又虚比了几拳,才转身回客厅。 看到贺繁后眼里迷茫了下,摸着后颈问:“我刚才说什么来着?说到哪了?” 被这一打岔,全打忘了。 贺繁笑笑,知道他刚才那些话没有恶意,“没说什么,你别想了。” 不过乔遇又想起来了。 “哦哦对,小繁哥,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给你道歉。” 贺繁:“好的,我接受。” 乔遇正想问那能不能也顺便接受他的表白,尽头那破门就又响了。 叩叩。叩叩叩。 乔遇知道外头还是齐仰山,握紧拳头火冒三丈高,冲门口大喊道:“你又要干嘛?” 齐仰山沉厚的嗓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一遍,又透过木门传进来,有一种带着沙粒感的独特温柔:“乔乔,你饿不饿?我看你家楼下有几家饭店开着,你要吃什么我帮你带上来?” 乔遇看了贺繁一眼,闭眼皱眉,朝门外使劲儿大吼:“不吃不吃不吃!齐仰山你有完没完?” 外面确实被他吼得没了动静,但贺繁看出来了,只要他留在这,肯定是没完。 “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贺繁按手机看了眼时间,“我走了他才不会一直敲门,你才能清净。” 乔遇也明白齐仰山是盯着他俩呢,还能说什么,羞惭又尴尬地唉了口气,“那好吧小繁哥,我送你。” 两人到了门口,不可避免地开了门,意料之中看到齐仰山还杵在外面。 乔遇横了他一眼就转对贺繁说:“alex,你回去开车慢一点。” 贺繁从来习惯不掺和别人感情上的事,不是高高挂起,或者心冷眼漠,只是觉得个中是非难讲,旁人不可知其冷暖。 他不想评判乔遇这个前男友的对错与否,只是见乔遇不想面对他,便故意说了一句:“你锁好门早点睡,有事随时打我电话,要是急就直接报警。” 乔遇知道贺繁是说给齐仰山听的,忙连连点头,“我记住了小繁哥。” “你别出来了,我自己下去就行。” 贺繁意思里明显要等乔遇先关上门再走,虽说他不觉得这个齐仰山的执着是带着暴力或攻击性的。 见乔遇就要关门,齐仰山忙又低低叫了一声:“乔乔。” 乔遇把门掩得只露一条缝儿,一根指头指住他咬着牙说:“再不走信不信我报警告你跟踪骚扰,让你被取消签证进黑名单,以后再也来不了加拿大!” 说完砰地把门关了。 第128章 齐仰山被乔遇关在门外,先是叹了口气,又朝贺繁投来视线。 贺繁略一点头致意,抬步朝电梯走去。 按了键等电梯的时候,还能听见转角另一边齐仰山在对乔遇说话。 “乔乔,你早点休息,我不打扰你了,我的手机号给你写在房间的小黑板上,有需要我帮忙的你就打给我。” 而后他似乎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应,便往电梯那边走过来。 贺繁与他沉默地又碰了面,刚好其中一部电梯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就一道进去了。 电梯缓缓下行,狭窄的空间里阒寂无声。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贺繁听见身后的齐仰山忽然问他。 想不到这人也有一样的感觉,贺繁不禁回头,两人四目相对。 记忆里,贺繁从没在乔遇的合照中见过齐仰山的长相,说是不想给他招麻烦,正脸全都用贴纸遮挡住,侧面和背影也都找的光线不清或构图精巧的角度。 可方才在乔遇家见到他的第一眼,即便他半个右脸被纱布挡着,贺繁还是觉得他眼熟。 “我看你眼熟。” 这话让齐仰山先说出来了。 贺繁记得乔遇说过,他们俩都是滨江人,在他哥哥开的酒吧里认识的,齐仰山没有来过加拿大,自己也没有去过滨江,又确定不是在锦阳或是首都见过,想了想问:“你去过平州吗?” 齐仰山眸子闪了下,“去过几年,在那边打工。” 想到齐仰山在滨江的职业是酒吧歌手,贺繁心里有了个猜测,又不是很确定,语气礼貌地问:“你在平州做什么工作的?” “酒吧唱歌。”齐仰山说。 贺繁稍一愣,说了一个酒吧的名字,和大致地段。齐仰山的表情一下从困惑到明了,语调上扬着问:“你是那个大提琴手?” 贺繁点头:“是。” 异国之地还能碰上,尽管已经记不得对方当时用的名字,也都不由吃惊万分。 在平州的那几年,为赚钱贺繁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 偶然一次机会,看到一家音乐酒吧招聘为歌手伴奏的大提琴手,在当时多数都还以吉他键盘这一类乐器为伴奏的酒吧里显得个性突出。 因为小时候的生活局限,贺繁没有考完大提琴的演奏级便不得已放弃。但他是有天分的,还肯努力,打工抽闲暇自学没多久,就把生疏多年的琴技拾起来,面试后成功得到了那份工作。 第210章 开始上班才知道,他是专门为一个声线跟大提琴很搭的歌手伴奏才被招进来的,一周五天,一天一个小时,但是薪资丰厚。 他记得那歌手常年穿着深色的连帽衫,戴着棒球帽,唱歌时帽檐压得很低,下台就连帽衫的帽子也会扣下来,不与任何人交流,也不接任何人的酒水礼物,唱完了就走,一身生人毋近的高冷。 贺繁也是不爱交际的性格,因此两人同事几个月,仅仅只是会见面点个头。 直到有天很突然地,贺繁得到消息说那歌手不在这唱了,店里会另外请风格类似的歌手顶上来。 但是之后来的那几个人都没能配合大提琴唱出那种厚重的故事感,反而会被伴奏抢了风头,贺繁几经调整自己的伴奏方式,舞台效果依然大不如前。 他也是辗转听酒吧经理谈起,说那歌手是因为家里的原因辞职回了老家。 “世界真小。”齐仰山牵了下嘴角,露出这一晚上唯一真能称之为笑的表情。 他自小生活得不轻松,十几岁便离家打工为身患重病的妹妹赚医药费,接触过各种形色纷繁的人和事,是会识人的。 他看得出贺繁对乔遇很好,但那种谦谦君子又进退得当的关照显然是朋友一类的,不带另种性质,起初的戒备和敌意便逐渐卸下。 “确实是。”贺繁也莞尔。 在心里推算了时间,着实感慨那歌手回滨江以后会与他后来在异国的室友认识,相恋,就是那个他常常听乔遇提起,并在照片里见过轮廓与背影的齐仰山。 说话间,电梯徐徐下至一层,他俩本都不是热络健谈的人,又因为乔遇的关系立场相对,不便深交,一道出了大楼后就告辞各自离开。 贺繁来得急,车就停在公寓外的临时访客位,时间超了点,好在没有被贴罚单,上了车后直接发动,准备离开。 倒后时看见齐仰山被路灯拉长的影子。 “你怎么回去?”贺繁开过他身边时停下问了一句。 齐仰山听到声音后转头,表情很随意,“到前面坐公交。” 贺繁:“你住哪,我送你吧。” 齐仰山不想麻烦别人,说不用,报了自己住处附近的地标,表示那周围交通很方便。 虽说是这样,但现在时间晚了,室外气温只有个位数,车要很久才有一班,贺繁想了想路线说:“我回家刚好路过你住那边,捎你一段吧。” 既然贺繁都这样说了,齐仰山也不好再拒绝,拉开车门坐进副驾。 “谢谢,麻烦了。” 贺繁:“不会。” 市区一路顺行,但才一上高速前方路段就出了严重事故,三条车道只剩一条通行,拥堵得相当厉害。 齐仰山见外面车流寸步难进,转头歉意地说:“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 “不要紧,不带你我回家也走这条路。”贺繁实话道。 不远处有交警举着指示牌指挥交通,车流往前挪了十几米,又被迫停住。静滞之间,贺繁忽听齐仰山问他:“你有听乔遇讲过我们的事吧?” 贺繁坦言:“是听过一点。” 齐仰山低眼苦笑,不清楚贺繁知道多少,但无论乔遇是怎么跟人描述自己的,他都不冤枉。 他的确伤透了乔遇,用言语,用行为,用最不留情面的方式亲手毁了那段感情,无可抵赖。 有时他会想,若当时那个相亲对象不介意他有过同性感情经历,会不会他已经迫于压力结了婚,成为别人名义上的丈夫,和一个即将出世的孩子名义上的父亲。 他不知道。 面对当时因为失去女儿精神受到重创,又得知儿子跟男人在一起时彻底崩溃而一心寻死的母亲,他没有选择。 可他也没有一刻原谅过自己。 那个乔遇为了看他风尘仆仆飞回国,却得知他要与别人奉子成婚时不可置信的伤心眼神,成了锁住他喉骨的一道刑具,这两年多来,呼吸和脉搏支撑着躯壳,却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不怕你笑,我想重新追他。” 贺繁听齐仰山又道。 这大概任谁都看得出来,但他们的分开是原则问题,贺繁没有泼他冷水,也没为他鼓气,只问了他个相对实际的问题:“你会在这边长住?” 齐仰山:“有这打算,我旅游签证十年。” 反正他已孑然一身,无牵无累,就算是当黑户也想来到乔遇身边。不能是关系意义上的,至少也是物理意义上的。 贺繁听了只略点头,没予置评。 “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那么伤过他,他不会原谅我。”齐仰山语气平静地说,“我不求他原谅,只要有个机会能看见他,为他做点什么就行。” 曾经的自己身上担子太重,麻木地疲于奔命,习惯了独来独往,宁愿感情世界一片荒芜,也没打算拖累任何人。 以至在与乔遇开始的最初,他因不配得和不确定感而回避抗拒,一次一次用冷漠回应乔遇的热烈,用不在意来掩饰他无法给出未来的不安。 是那个本来众星捧月的小傻子忍受了从没受过的委屈,步步后退,不断妥协,苦心孤诣地维持着他们的关系。 他欠乔遇的太多了。 他想要一样一样的补偿回来。尽管他的小傻子已经不傻了。 无权定义齐仰山的行为对错与否,贺繁依然没有置言,但也不由跟着去想,若那些被伤害过的人已经向前走了,还能否甘愿回头? 第211章 那些落笔成局的选择题,真的可以重写吗? 虽说站在乔遇的立场,是希望齐仰山能够安静退场,不再打扰,但心里却隐隐有那么一点,是祝他得偿所愿的。 这些话只是一时有感而出,齐仰山并没抱着让贺繁为自己说话目的,也没想借着相识,让身为乔遇朋友的贺繁为难。 朝窗外依旧长龙一般的车流看了眼,主动转开了话题,“都说国外人少,但我看加拿大这车也挺多的。” 贺繁:“温哥华是这样,但有的城市好一些。” 齐仰山一直偷偷关注着乔遇国外的社交账号,这才能通过他参加的比赛找到录影场地,再找到他,也知道他刚来温哥华不久。贺繁既然知道自己和他那一段,想必不是刚刚才交的朋友,便问道:“你原来也在别的城市?” 贺繁说了个地方,就是他跟乔遇当过室友的东部小城。 齐仰山知道那里,面露些许意外,因为乔遇只在那短暂念了半年书就转学去了多伦多,如果他跟贺繁是在那里认识的,算来贺繁来加拿大的时间比自己回滨江认识乔遇晚不了多久。 知道他想到什么,贺繁主动解开他的疑惑,“你离开那家酒吧之后没多长时间,大概一两个月,我的签证就下来了。” 齐仰山:“工作签?” 贺繁:“留学签。” “哦,你在酒吧那时候也在上学吧,好像每天晚上来的时候我都看你挺累的。” 有好几次自己来上班,都在后台的休息室看见贺繁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我当时在赚学费,酒吧是我每天打的第三份工。”贺繁轻描淡写地说。 贺繁开着辆不起眼到甚至寒酸的车,但本人身上是没有一点穷酸气的,不过他这样一说,齐仰山就明白出国留学对他来说是件有点吃力的事。 对于一个普通家境的人来说,想要做成一件事有多难,齐仰山是知道的,贺繁能为一个目标忍受辛苦的那份毅力让他佩服。 “替你高兴,你办到了。”齐仰山说。 贺繁闻言只笑笑。 前方事故现场终于处理妥当,拥堵的车流开始逐渐提速前行,不一会儿便恢复正常。 贺繁捎了齐仰山回去,到家时已经半夜。 江代出的房门还是他走时大敞四开的状态,人还没回来。 贺繁打眼瞥到他床头柜上放着的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是自己昨天不小心撞掉的那盒安全套。其他东西都被他归置了回去,只有这个搁在面上,看来是准备拿去用的。 别开眼,贺繁径直回了自己房间,脱衣服,拿东西,洗完澡便躺上床关了灯。 窗外如素皎月,错落繁星,都隔绝在厚实的遮光帘外,室内暗得彻底,最宜安眠。贺繁的心绪却像被燃着的一捻细弱的灯芯,随着兀自涌来的回忆轻颤。 齐仰山是个有分寸的人,路上没与他过多谈及乔遇,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起以前在酒吧时的一些事。有些他已经记不清了,有的还有印象。 但记忆好像会随人当时的心境固定住色彩,贺繁回想他独自走过的那七年,全都是灰蒙蒙的。 最初与江代出断联的那段日子,他每天都在剧烈到窒息的心痛中醒来,痛到无法承受再睡去,再醒来,直至他的心像被整个剜走一样空荡麻木。 他连眼泪都没有了,似乎也快没了体温,活得就如沙漠里一簇尘土,天穹下一缕云烟。无人在意他的来去,连他自己也不,随着长风细流浮沉辗转,飘到哪儿算哪儿,几时散了也就散了。 直到有一天他梦到了年美红,坐在他床前无声看着他落泪。 他以为她是来带自己走的,他差一点就悬浮在空中,可是她一惊,先一步消失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感觉一顆心慢慢落回腔膛,依然是痛,但是痛得鲜活。 这一生里,真心待他的人不多,他不能已经对不起江代出,再对不起年美红。 无论如何,这个坚强善良的女人爱护他多年,他一个男人,不说顶天立地,也不能随便糟践她给的这条命。 那日起他便不再准许自己消沉,振作起来找一个又一个的兼职,奔波于一处又一处的地方。 其实江致远给的那一百万在还清了所有钱后还剩很大一笔,但他的心思却一直是要将那部分用掉的补上。 他终日忙碌,学历受限便多是去干一些廉价的体力活。能力允许,不违背良知的情况下便不挑工作,忙得没法停下,也不想停下。 偶然一次他看到了尼采说过的一句话:只要知道自己要什么,就可以忍受任何生活。 很符合他的心迹。 他要他爱的人过得好。 就这样撑了三年,他有了些钱便来了加拿大,接着一边上学一边打工,转眼又是四年。 不说活得用心,但至少算是努力。 跟着他修完学分,拿到学位,也连本带息存够了当初拿江致远的钱,他想做的,该做的,一步步都完成了。重遇江代出后的每一刻,他都无比庆幸,他没有放弃过,所有的坚持与坚守都以他不敢奢想的方式给了他报偿。 只是骤然陷入回忆,像粗粝的指尖剐蹭将合未合的伤处,生出让人难眠的刺痛。 贺繁在床上辗转许久,疲累的身体已对抗至力竭,还是没法入睡,便起身出了房间,打开餐厅和厨房中间的一盏壁灯。 第212章 江代出不抽烟,住进来以后,发现他一个人的时候其实也不喝酒。但他家里酒却不少,多是别人送的,无论贵不贵重都不怎么在意地一股脑塞到橱柜里。 贺繁找出一瓶比较常见的,不太值钱的伏特加,打开倒了一杯。也没有兑什么饮料,直接灌了半杯下去。 这酒烈性,口感不算好,辛辣苦涩几乎没有回甘。贺繁蹙眉忍过那股强烈的烧灼感,便静静坐着,像等待药物起效那样等待精神被麻痹的解脱。 可似乎总是事与愿违。 接连两杯下去,都有点被这浓重的酒精味刺激得犯恶心了,他还是没有放松下来。 夜色浓得像不见底的深潭,江代出结束应酬仆仆归家,推门时只以为灯没关,进来却意外看到贺繁正静静伏在餐桌上,肩膀随着呼吸平缓起伏。 瞥到桌上立着的那瓶伏特加,江代出眉头蹙了下,放轻脚步走到跟前,见贺繁手上还虚握着一只玻璃杯,额头抵在手臂上,颧骨透着酒意醺染泛起的红。 看瓶里少掉的那些酒,江代出便知贺繁是喝醉后睡着了。 第129章 贺繁醉酒时就是这样,不会发酒疯胡言胡闹,只会一个人安静地睡觉。 好在空调是定温的,这个时间客厅温度适中,贺繁穿着长衣长裤的家居服应该不会冷。 江代出猜想他大概是想睡睡不着,才一个人坐在这喝酒的,犹豫着是叫醒他回房睡,还是干脆把人挪进去。 似乎感觉到有人在靠近,贺繁微微偏过头,睁开眼,薄薄的眼睑遮了一点瞳仁,迷朦地对着眼前的人。 江代出以为他醒了,开口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喝上酒了?” 贺繁的目光稍一聚就又合上眼,不动也不作声。 原来还醉着。 上一次见贺繁喝醉,感觉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实在难有机会看到他这样意识不清,不在控制的样子,江代出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理,倒不想他很快醒酒,不想他回房间去,不想他变回总是冷淡自持一副公事公办态度,温和好脾气,却带着疏离感的贺繁了。 这样多好。 就这样全身软绵绵地睡在他的客厅里,多像他的人。 江代出默了默,拉过张椅子在贺繁边上坐下了。 起初盯着他醉意迷离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跟着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酒气,有些晕乎乎的,就学他的姿势面朝着他也趴在胳膊上。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贺繁的外表跟以前没有多大变化,但即便睡着眉头也不舒展,同过去一样沉静的气质里像是又添许多心事,再多一点便要成忧郁了。 凝视贺繁浅睡中簌簌抖动的睫毛,江代出又不禁去想,这七年贺繁一个人都经历过什么,到底过得好不好。 自己所能获知有关他的全部信息,所有的痕迹,不过只有他写在简历上那些——四年多前来了加拿大,在东部一所大学拿了个很难毕业的商科学士学位,之后就来了温哥华,江山一代是他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 可这些对于江代出来说,只是远远不够满足探知欲的冰山一角。 他想了解全部,所有,每一段他没能参与的贺繁的过去。 想知道高考之后,贺繁去了平州哪所大学,是中途辍学,还是转学分去的东部。想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要来加拿大,要来温哥华,是全然巧合,还是与自己有关。 想问问他这些年经历过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没有,遇没遇到过很吃力才解决掉的难题。 住过什么地方?常吃什么东西?生活学习都顺利吗? 遇上的人怎么样? 交过什么朋友? 还好没有爱人。 这些贺繁从不肯主动多说一句的,江代出全部想知道。 感受到一阵带着热意的呼吸扑在脸上,贺繁轻轻动了动,又一次睁眼。 这次他依然在梦里,抑或是在酒精为有求之人善意捏出的幻象中,见到了高中那时候,课上总趴在桌上盯着他看的江代出。 “我和客户吃完饭跟他们打了会儿麻将。” 江代出以为他这次是醒酒了,直起身为自己的晚归解释了句。 但贺繁潜意识想要再醉一会儿,身体就随了意念抗拒苏醒,仍昏昏沉沉地醉着,没能把这句话跟眼前的江代出联系在一起,表情有些茫然。 见贺繁对着自己发怔,好像不认识了似的,江代出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问:“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贺繁的视线随着江代出忽然的靠近短暂聚焦,又散开,“知道。” 你常来我梦里,七年不间断。 “谁?” “江代出。” 还好,还不算醉得太过。江代出向后仰了仰,靠上椅背,一个念头闪进他脑子里。几秒停顿后又探前身子,捉住贺繁的视线问:“我是谁?” 贺繁恍惚的眼里浮上一点困惑,改口说:“贺年。” “我是你什么人?” 江代出目光紧紧锁住贺繁,似有实质般引着贺繁与他对视。 贺繁眼神定住须臾,跟着微微一颤,让这个你问我答的简单游戏有了破绽。 他连清醒的时候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更不用说现在醉着。说初恋太矫情,说兄弟太违心,说朋友,江代出明确表示过,不会和自己做朋友。 第213章 怎么也不能给出一个合适的定义,混沌思考间,他勉强找到一个可用的身份,“我老板。” 屏着呼吸的江代出垂下嘴角,表情阴沉地起身就走。 对他忽然的变脸猝不及防,贺繁下意识跟着站起,脚下不稳地磕上桌椅发出咣当声响,仓皇拉住了他的手腕。 江代出背身停住脚,“你干嘛?” 他语气凉凉,头也不转,倒要看看贺繁想做什么。 然而等了一会儿,那只手还是抽离开,那一点热度慢慢散去。 可就在江代出死了心抬腿要走的一瞬,忽然感到后背被什么轻轻触上了。 转脸去看,发现贺繁正用额头贴着他的背,不由怔愣了下。 因为贺繁长得白净清瘦,小时候乍一眼看去,是容易被误认成那种斯文秀气但弱不禁风的男生。不过但凡接触后就会了解,他那副文气的皮囊下是一个男人最铮铮不折的骨架。 他远比他的外表看起来要爷们儿,要刚毅,哪怕是他的温柔也不带一点柔弱的成分。也因此就算在他们最热恋那时候,他们亲吻过,相拥过,但贺繁也从未对自己做出过像这样依恋的举动。 察觉到江代出脊背僵直,以为他不耐烦,贺繁用一种近乎乞求的语气喃喃开口:“先不要走,让我靠一下,就一下。” 我很累。 我还很想你。 清醒时我不能,在梦里,求你给我靠一下。 灼热的体温透过相触的皮肤传入贺繁身体一股热流,刺激得他鼻腔酸胀,却又更加渴求。 他抬手环上身前人的腰,指尖轻轻交叠在江代出的小腹上,不用力,却贴得紧密。 江代出的身体连着颗心一齐随贺繁的动作震颤起来。 他不可能不去猜测,贺繁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代表了什么。 曾经在一起过的两个人,分手之后,一方却抱住了另一方,意味着什么。 不可能什么都不是,不可能没有意义。 不可能不令他怀疑,贺繁是在跟他求复和。 江代出心里同时生起两个声音。 一个在说:你理智一点,他可能愧疚,他或许寂寞,但他未必爱你,将来难保不会再伤你一次。 另一个在说:别纠结了,你让他进你公司,你让他住进家里,你敢说不就在期待着这一天吗? 贺繁,你什么意思? “贺繁,你后悔过吗?”江代出问出来的却是。 后悔过抛弃我吗?后悔过离开我吗? 只要你说后悔了,我就既往不咎了,反正尊严,脸面,自小我在你面前就没有这东西。 只要你说你后悔,我就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弥补我。要是一个坑里再摔一回也认了,大老爷们儿敢爱就敢输,输不起我也后果自负。 你后悔过吗? 贺繁听见一个声音在问他。 后悔吗? 他在心里问自己。 曾经天各一方的七年里,贺繁无数次在心中描绘过江代出长大后的模样。猜想他的生活一定顺风顺水,他从小就有让自己过得好的能力和本事。 再见到时,果然如此。 他事业有成,意气风发,得长辈喜爱,受下属拥戴,也在风月场上吃得很开。这一切都少不了物质的奠基,离不开江致远给予的起点。 后悔吗?用自己这一生的遗憾去换这些。 “我没后悔过。”贺繁说。 即便是醉着,他依然字字坚定。 江代出挺拔的肩背陡然坍塌,这晚上一颗心燃了熄,熄了又燃,终是彻底冷却下来。 他抓起贺繁的手朝身侧甩了下去,径直走向房间,重重摔上了门。 第130章 贺繁醒来的时候,天光刺眼,四周空荡,他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起身时感觉到一点宿醉后昏沉的头疼,不强烈,但昨晚为什么会睡在这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扫了眼墙上的挂钟,还好只比平时的生物钟晚起半小时,上班来得及。今天周一晨例会,他不能迟到。 江代出的房间门敞着,有回来过的痕迹,但没见着人。贺繁以为他在配套卫生间里,洗漱完出来后还是没听到一点动静,才发现他已经出了门。 去公司的一路上,贺繁努力回想自己昨晚喝了酒后的细节,可只有几副零碎画面不清不楚地在脑中闪过,具体有没有做了什么让江代出不高兴的,怎么会睡在沙发上,越是重要的越是想不起来。 好在到公司见到江代出,两人匆匆碰头讨论等下开会的内容时,他态度反应都算平常。 过了半日,贺繁才彻底从醉酒后的疲乏难受中缓过来。 午休吃过饭后,他习惯性地打开自己的邮箱,处理一点缴费之类的琐事,意外看到移民局发来的邮件,叫他提供一份工作证明的材料。 到这个步骤的速度因人而易,见网上说有人等了大半年,本没期待这么早收到,将表格下载打印后填好搁在了一旁。 下午时,贺繁整理好要给江代出过目的工作文件,敲门进了他的办公室。 江代出工作时很专注,效率也高,利索地将文件审阅完都签了字,发现贺繁手上还拿着一份东西。 “那是什么?”见贺繁没急着给他,江代出转了下手里的签字笔问。 第214章 贺繁等他忙完正事,刚好问起,才把自己的“私事”递了过去,“这个能不能帮我签一下?” 江代出疑惑地接过,看了眼文件title和右上角的来源标识,抬眼问:“你在办移民?” 这东西他给sarah和原来的助理melody都签过。 “嗯,在准备材料了。这份要雇主签字,证明我有符合移民条件的全职工作。” 看他扫一眼就认识这个表格,公司上下又半数中国人,贺繁知道他应该了解,但还是解释了句。 “哦。雇主。”江代出咬着重音重复了这两个字,接着就把那薄薄的几页纸往桌上一甩,“等我有空再说吧。” 贺繁选的移民方式是省内提名,只要毕业的学校或专业有优势,留学生拿工签的基本都走这个渠道,江代出一定知道这种文件签署是义务性质的。 就算他拒签,雇员也有别的办法拿到认证,只是稍麻烦一点。 所以好端端的,江代出忽然发难,结合今早他的避而不见,想也知道自己昨晚喝了酒后大抵是做过什么,让他不爽快了。 “昨天晚上不好意思。”贺繁试探着开口。 江代出听了不言语,甚至别开脸不看他。 “我平时不喝酒,不知道那酒劲儿这么大,确实喝多了,做过什么都不太记得,要是给你添麻烦了我跟你道歉。” 江代出挑起眉毛,“断片了?” 贺繁:“差不多。” “呵。”江代出发出一个极短促,类似于嗤笑的气音。 顿了顿,盯住贺繁的眼睛说:“倒也没给我添什么麻烦,就是你说你后悔了,想跟我复合。” 贺繁闻言愣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喝了酒会这样失控。 江代出眼下的态度想必就是答案了。 “对不起。”贺繁胸腔里一阵窒闷,“胡言乱语的醉话,不用放在心上。” 江代出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住几秒,眼角唇边掠过一道讥嘲,也不知是对谁的。 “以前我拿你当宝贝一样是因为年纪小,没见过什么世面。现在不一样了,多好多优秀的人我都见过,别以为你还能随随便便勾下手指就让我过来。” 这种被你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拉扯得东倒西歪的日子,到底过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知道的。”贺繁的心脏狠狠抽疼了下,垂眼低声说:“那我先出去了。” 回工位上平复了许久情绪,贺繁才强打起精神投入工作。 正核对着一个项目的进展报告,手边的工作电话响了。 贺繁接起,冲电话那头例行道:"hello,this is max generation ceo's office,i'm the assistant.how may i help you" 他说完,那边先是几秒没回音,跟着一道沉缓的中年男声响起:“你好,我是max的父亲,他手机没听,能帮我转接一下电话吗?” 这个声音瞬间唤醒贺繁内心最深一道伤处,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忘记。 强定心神,在脑中迅速回忆整理,他方才没有自报名字,没听过他说英文的江致远未必能从一句电话开场语中认出是他。 于是稳住语气,用英文简短回了句:"please hold on." 快速按下转接键,他起身去敲江代出的办公室门。 “进。”里面传来回应。 贺繁推开门,直简意赅道:“你手机不通,江叔叔打来电话找你,帮你转接了。” 他顿了顿,“应该没听出我是谁。” 江代出见他脸色泛白,朝他点了个头便接起电话。 贺繁心里不安,关上门却没走,极少有地站在门口听江代出讲电话。 江代出语气平常,应了几句无关紧要的问题,一直到挂上电话似乎都没有说起自己。 正准备要走,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两人四目相接。 知道他担心什么,也知道他听出没事,但江代出憋着气就是不想说一句好话,故意问:“你站这干什么?” 江代出没提,那意思就是江致远没问,贺繁彻底放了心。 不能表现得太紧张刻意,他想了想说:“下午选秀那边录十六进八,邀请你在观众席露个脸,现在要出发吗?” 江代出看了眼时间,现在去有点早,但也不是不行,一挑下巴说:“那走吧。” 晚上七点多,录制结束。 江代出在会场遇上个有业务合作的老校友,两人攀谈时,贺繁就到后台找了处安静地方写好了建议总结。 刚一合上电脑,就听有人脆亮地叫他。 “alex!” “超高人气选手”乔遇下台后一直在和各家媒体互动,跟贺繁打过照面后就一直团团转到现在。见与贺繁同来的max jiang还在与人交谈,觉得他不会先离开,就前后台走廊上到处碰运气找他。 贺繁听声音也知道是乔遇,转头就见他已经小跑到跟前。 “小繁哥,你是不是下班了?” 贺繁:“嗯,是。” 乔遇露出小白牙一笑,“那要不要和我共进晚餐?我找到一家法国餐厅,超有情调的,我请你。” 难得,齐仰山那个阴魂不散的说今晚有事,不会来缠他。 “我刚吃过场馆提供的工作餐了。”贺繁婉拒道。 “那要不要一起看个电影,最近上了不少中文片。” 贺繁:“我不太看电影的。” 第215章 乔遇腮帮子鼓了鼓,看着有些气馁,“小繁哥,你之前还陪我吃饭逛公园的,现在怎么不愿意了,是不是因为齐仰山呀?我和他真的已经没关系了。” 说到这个渣男就忍不住来气,一句不提老婆孩子,就说要重新追他。追他当小三吗? “和他没关系。”贺繁说,“我是真的没有谈感情的打算。” 乔遇:“你不用现在就和我谈!只要你想谈的时候给我优先权就行!我不着急,我能等你!” 贺繁不是没有拒绝过人,但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的乔遇是头一个,一时也不知怎么才能劝服他别在自己身上浪费精力。 乔遇亮着一双又真诚又惹人怜的眼睛说:“小繁哥,我以前看男人的眼光是不行,但现在我眼神儿好了,我就觉得你特别好,肯定能一心一意,我不想错过你。” 恰恰相反,贺繁现在最给不了别人的就是一心一意,三心二意都不能。 要是他知道自己的心意有了落处,应该就不会觉得自己好了。 “乔遇。”贺繁想了想,斟酌着字句打算说自己心里有人,“其实我......” “在聊什么呢?” 话不及出口,身后江代出的声音乍起,贺繁忙住了声。 第131章 江代出阔步走到两人跟前,语气随意,脸上公式化浅笑,但细看眼里阴恻恻的。 “没什么,就是碰上了。”贺繁先答道。 乔遇一见江代出就不爽得直拧眉,故意无视他摇了摇贺繁的小臂,“走嘛走嘛,陪我吃饭小繁哥。” 贺繁站着没动,轻微抿了下唇。 江代出读懂贺繁的身体语言,冲乔遇用下巴挑了下贺繁,“他没空,他得跟我回去加班。” 乔遇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语气有点压不住:“这都几点了,你这么压榨员工合法吗?” 不管怎样,江代出帮自己解了围,贺繁主动开口:“没事,都是我分内的工作,早做完就早轻松。” 乔遇闻言毫不掩饰脸上的沮丧,长长叹气,“那好吧小繁哥,下次我再约你。” 贺繁含糊地一颔首,“回去开车小心。” 江代出抬脚就走,不给乔遇再留依依话别的时间,贺繁也只好跟上。 走出没两步,又听乔遇在身后叫了他一声,“小繁哥!” 乔遇想起有东西要给贺繁,卫衣前口袋摸摸,裤子侧口袋摸摸,摸出一个折成方块的白色纸片。 “这个你还有用吗?我在沙发缝里找到的。”他把纸片递给贺繁。 贺繁第一眼没有认出,表情疑惑:“是什么?” “一张往国内汇款的凭条,我看上面写着你名字,是你昨晚来的时候落下的吧,我想着今天能见着你就给带过来了。”乔遇说。 贺繁一顿,把展开一半的纸条又折回去,微僵着胳膊揣进裤子口袋。 “谢谢。” “不用,那我走了小繁哥!” 乔遇说完轻快地路过江代出眼前,先一步离开了休息室。 贺繁看了江代出一眼,发现他正注视着自己,整个人不自然地默住。 几秒后,听江代出语气不悦地问:“你昨晚上去他家了?” 贺繁气息一松,解释道:“他有事找我,我过去呆了一会儿就走了。” “什么事?”江代出挑起眉头,“他什么事能让你一回来就喝酒。” 贺繁不想闲话别人,也没法自我辩解,只淡声说:“我喝酒是想放松一下,跟他没有关系。” 江代出听出贺繁的好声好气里夹着很浓的疲惫,适可而止地没再问了。 两人刚走出会场,贺繁的手机响了。 江代出走在他旁边,隐约听到是贺繁甜品店那一个同事有急事,想找他顶班,贺繁答应了。 他俩各开各的车来的,这样会场的录制结束就不用再回公司取车。 江代出看贺繁要直接去店里,问道:“你不回家换身衣服再去吗?” 店里上班时要穿整身全黑,外面套店里定制的印字围裙。贺繁今天穿的是一身浅色,以为江代出在提醒他这个,回了句:“没时间了,我借储物间那套备用的顶一下就行。” 江代出:“别人的衣服多脏啊。” “谁借来穿过都要洗干净放回去的,没事。” 贺繁留下一句,跟着在停车场的岔路口跟江代出分开,上车开走了。 半夜贺繁回来时,江代出正提着个洗衣篮站在门口过道上。 “要洗衣服?”进门换鞋时贺繁随口问。 “嗯。”江代出点头,“你有要一起洗的吗?” “明早出门的时候洗吧,这个时间洗衣机声太吵了。”贺繁说。 “哦,也是。”江代出应了声,把洗衣篮留在洗衣房的墙边上,转身干别的事去了。 第二天早上出房门,发现贺繁这边正做着早餐,那边已经把那篮子衣服洗好了又放进烘干机。不过他们两个上班离开前还没有烘好。 晚上下班回来,江代出主动去收衣服,却没在那一堆里找到贺繁昨天穿的那条浅灰色运动裤。 因为之前也跟甜品店的同事换过班,贺繁这礼拜清闲,又刚好连日下雨,晚上都是下了班直接回家。上周末买了不少食材放在冰箱,趁着这几天有空,查了养胃食谱磕磕绊绊给江代出做了几顿晚饭。 第216章 周五晚上出门前,还把网购刚到的砂锅内胆泡在水池里,准备回来煲个鸡汤,明早用来煮面。 江代出站在窗边,透过黄昏碎雨目送贺繁的车开出视线,松开了压着一格百叶窗帘的指尖,转身出了卧室。 他径直走向贺繁房间,不带一丝犹豫,直接按开门。 贺繁的房间整洁得就像家具店的样板间,摆在外面的东西不多,各有归置地几乎一览无余。 江代出草草扫视一圈,先去墙角找到贺繁的衣篮,不出所料里面空无一物。 又去开贺繁的衣柜,在总共也不多平整挂着的衣物里找到贺繁的那条运动裤,可看起来像洗过了,翻了翻口袋,里面什么也没有。 江代出把裤子原样挂回,环顾房间四周,凭着对贺繁的了解,思考哪里会是他收纳票据一类的地方。 先是翻了桌子抽屉,搜了一个折叠的塑料柜,都无所获,最后想到衣柜里立着的两个行李箱,一手一个给拎了出来。 其中一个只叠着几件冬天的厚衣服,再就是一些抽真空用的收纳袋,一个迷你抽气筒。 另个箱子一打开,里面东西也不多,但零碎,先入眼的是两本书,一本大提琴谱,一摞包括毕业证在内的文件和证书,再就是一个透明的塑料拉链袋。 江代出目光一下落在袋子里用夹子夹住的大大小小的票据上。 这几天他一直在琢磨猜想,贺繁为什么会往国内汇钱,汇给谁。 如果是汇给还在服刑的贺伟东,大可不必在被他听到后露出转瞬即逝的慌张。 如果不是贺伟东,据他所知,贺繁早与国内任何人都断了联系,如今还能汇钱给谁? 一直以来,贺繁的经济状况都让江代出感到很不解。 要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上学的学费用了江致远给的那笔钱,生活上靠自己打工,没借过贷款,那他不至于现在毕业半年多,还要兼职多打一份工。 他独身一人,拿着中层白领不低的薪水,没家没口要养,基本可以算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过得最舒服的那类人。可他即便赚着两份钱,生活还是俭朴到近乎无欲无求,毫无享受。 如果江代出不了解贺繁这个人,兴许会认为他只是守财抠门儿,可正是因为了解才觉得困惑。之前想着,他或许有别的人生目标,例如买房,投资之类的,要硬性存钱也说得通。 但那天贺繁当着自己的面,接过乔遇交还的那张汇款凭据,一瞬慌神时偷看他一眼的细小动作,让他生了疑。 贺繁之前一定是遇上了什么要拿钱去平的事。 但至于是债务,负累,还是欠了别人什么,看贺繁始终对过去几年三缄其口,避而不谈的态度,他要想知道,只能自己找真相。 不然他无法给出帮助。 江代出不觉得心虚,但有点紧张,打开拉链袋,将那一沓票据倒出来。凭着折痕确定了最上面那张就是乔遇经手的那张。看了日期,地址,都对得上。 收款方是贺繁自己,一张国内的银行卡,江代出记得那个尾号。 换汇的金额不算多,大概是贺繁两个月的工资,但是,不是唯一一笔。 那张凭条下面压着的,是一笔又一笔差不多金额的汇款凭证,上一次也是在同一家汇款公司,再上次是在东部他上学的城市。大概一年四五次,差不多二十张,最早可追溯到他刚来上学那一年的年底。 贺繁人在加拿大,衣食住行,吃穿用度用的都是加币,还在准备移民,是到底为什么要给自己国内的账号定期汇钱,且一笔一笔积少成多,算来有几十万人民币。这个钱是要用来做什么的。 江代出脑中云山雾罩,更为不解,见拉链袋里还有身份证,护照跟一个笔记本,就都拿了出来。 先翻了翻护照,出入境记录没有异常,贺繁这四年多一次也没回过国,更没去过其他国家。 又打开那个厚实的皮封带按扣的笔记本,发现里面有夹层,夹层里塞着一张折起的纸。江代出轻轻一拽,同时掉出一张银行卡。 江代出把那尾号熟悉的卡前后看看便放下,展开那张背面写了字的纸。 贺繁的字和他自己的很像,从小为了帮他写罚抄特地模仿成的,好认。 细一看,字上内容却让江代出于一瞬愣住。 那上面简短却清楚地记录了,某年某月某日,贺繁收到江致远一笔一百万元的转账。 某年某月某日,他结清了贺伟东犯的一死一伤案死者家属剩余的赔偿金。 一百万剩下多少。 某年某月某日,他给小姨父转款十万,小姨父当着他的面撕掉了贺伟东的借条。 一百万还剩下多少。 这些贺繁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独自面对的,自己知道或不知道的陈年往事,让江代出的心不住抽疼起来。 记录到这里结束,反过来,纸的背面像是打印下来的一页银行流水。 江代出又翻开笔记本,从第一页开始查看。 某年某月某日,贺繁往余额上加了一笔,标注是做餐厅服务员的工资。 某年某月某日,余额又加一笔,标注是推销手机成交几单得的提成。 某年某月某日,又一笔存入,标注是快递仓储分捡。 某年某月某日,存入一笔...... ...... 第217章 ...... ...... 某年某月,来源没标注,又存入一笔。 那些记账由详细到具体日期与哪一份工作所得,到逐渐简略地只写一个年月和数字。 大概贺繁自己也记不清楚,做了多少份工作,又在哪一天存了钱。从国内到加拿大,一笔一笔,一点一点,在每年的最后一天总结出还差多少才能补完那连本带利的一百万。 这一份一份,他想都没想过贺繁会做的工作,一笔一笔,没停歇过慢慢上涨的数字,便是他一直想探知的,埋怨贺繁不肯同他讲的那七年吗? 贺繁收了老江的钱,又从一开始就决心还上这笔钱。 不对,江代出觉得哪里不对。 脑里忽像是闪过一道电流,在他耳边擦起噼啪几声火星。 重新拿起那张写了字的银行流水,江代出眯眼扫过贺繁的字迹,又翻过来检视每一笔到帐的细节。 不对,日期不对。 他盯着上面江致远汇款到账的日期,瞳孔一缩,猛地抬头。 颅内与心腔齐齐轰隆鼓噪,江代出草草将贺繁的东西塞回去,离开他房间,抓起餐桌上的车钥匙冲出了门。 夜色将黄昏一点点驱逐,雨打在车窗上,喑哑嘈切。 菲佣阿英听见乍响的门铃,没料到这个时间有人来,吓了一跳,用围裙抹了把手便去应门,看到是江代出时有些讶异。 “少爷,你怎么来了?” 一般他都是周六或周日才会抽一天回来吃饭。 江代出没像平时那样脸上带笑问候阿英,一言不发,鞋都没换就直接进门,径自上了楼梯。 “少爷?” 阿英不解地在他身后又唤了一声,看他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英文。 晚饭过后,于静雯去上瑜伽课,江致远一个人在楼下茶室里,听到门口的动静没有抬步,等着阿英过来和他汇报。 不一会儿门被敲响,阿英困惑地告诉他江代出回来了,什么也没说就直接上楼回房,看着奇怪,问他要不要过去看看。 江致远放下手中茶盏,琥珀盘珠在手里捻了半圈,说不用了,让阿英去忙,门开着就行。 片刻过后,江代出急促有力的脚步声由楼梯处响起,逐渐逼近,转眼人到了茶室门口,手上拿着什么。 “吃饭了吗?”江致远镇定问道。 而后见江代出神情凝重地不回答,探手拎起茶壶和一个空盏,斟上一杯,“泡的陈皮,这个不影响睡眠,过来喝一杯。” 江代出直直朝他过去,站到他面前,将那张多年前他给自己的汇款单按在了茶桌上。 “老江,你给我句实话,这张汇款单是真的吗?”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这上面的信息与贺繁那边的记录有处明显的不一致。 这一张显示,他汇钱给贺繁钱的时候还没到高考,大概就是贺伟东犯事之后,法院要出裁决之前。 而贺繁收到汇款是在高考一个星期后。 几个月的时间差,让江代出对当年那件事产生了千丝万缕的狐疑,对江致远那个“贺繁从你一走就在计划和你分开”的说法产生了狐疑。 如果这汇款单真的被江致远接木移花地作过改动,那稍差毫厘,意思可能完全不同。 那么也许,贺繁根本没有在贺伟东出事后就果断要收他的钱,决定和自己分。 那么也许,贺繁是在贺伟东判决落定之后,高考也结束后,因为什么别的理由,什么更加难以抵住的压力,最终才和江致远达成了某种商定,收下了那成为其中一项“证据”的一百万。 那么也许,贺繁就不是从没爱过自己......没有一心想要摆脱自己...... 可那理由会是什么?如果江致远真的从中作梗,那他的筹码是什么? 是什么能让重逢后的贺繁总是用满含悲伤的眼神看着自己,却在遭自己屡次责难后还是闭口不言,不为自己申辩一句? 对上江代出这突然一句质问,江致远眼神只是微微一凛,没表现出慌张或者意外,反倒像早有预料一般沉着。 “他到底还是又来找你了。”江致远慢慢放下手中茶壶,自若地向后靠上红木椅背,“上回我打电话去你公司,一下就听出是他,声音一点没变。” 但其实在听到贺繁接电话之前,江致远心里已经猜出了七八分,才故意打去那通电话确认。 早前是因为他一个熟识的球友,因为跟江代出的公司有业务往来,偶然得知自己打过交道那年轻老板就是他儿子,赞叹他父显子类,教导有方,后来提出想让自己女儿跟江代出结识一下。 当时江代出拒而不见,他只好推说犬子玩兴大不收心,不配人家那么优秀的闺女。 那球友倒不以为意,说江代出连带在身边的助理都是男的,不像一般都爱往身边搁些莺莺燕燕,已经是很正派的小伙子了。 他当时听了没放心上,直到前阵子才因另一件事起了疑,意识到江代出有可能“旧病复发”了。 起因是他在于静雯的车载导航记录里看到江代出公寓的地址,问她,她说是见江代出落下一条领带,那天她正好顺路就想帮着捎过去。还说发过消息给江代出,他没回,自己也没进屋,就在门口给了江代出一个住在一起的朋友,帮忙转交的。 第218章 江致远从没告诉过他的新太太自己儿子跟男人搅合过这一段插曲,因此于静雯压根不会往那个方面想,但江致远会。于是问了她江代出“朋友”的长相特征,听完描述,第一反应,那人是贺繁。 时隔多年,他又缠上了江代出,这在江致远预料之外,可细想,倒也不脱常理。 今时今日的江代出羽翼丰盈,已然自劈出一片天地,不在自己的掌控下了。 那架在江代出脖子上,用来牵制贺繁的那把刀子,便握不住了。 “对,我跟贺繁和好了,现在在同居。”江代出盯着他定定地说。 手上盘珠转了半圈,江致远拇指停在纯金的麒麟扣头上,按住碾压。几秒后,刻意卸去身上所有睿智精明,用父亲般深切又无奈的眼神看着江代出。 “我承认我威胁过他,也承认破坏过你们俩。但我当年那么说只是想吓唬他。江代出,你是我江致远唯一的儿子,就算你是同性恋,我也不可能真就放弃你不管你了。” 第132章 今日的雨照比前几天格外下得猛烈,大到有些反常,直到夜里都没一刻停歇,像是阴云要将所有沉积一股脑倾倒干净,不顾一切,如释畅快。 贺繁下班回来,屋里的灯全都亮着,江代出又不在家。 洗去一身潮湿疲累,他想起冰箱里那只三黄鸡和新买的砂锅,翻手机找出食谱,加了姜片料酒和几样药材,用定时功能把鸡汤炖上了。 擦干手绕出厨房,扫见墙边拖地机充电底座的插头松了,蹲下伸手去固定,没等站起,听到门口密码锁的机械收拢声。 贺繁知道是江代出,转头见他进了门,但立在玄关前不动,还一声也不出,不解地问:“干嘛不进来?” 门口灯没开,江代出整个人被客厅光线照不到的阴影笼住,看不见表情。 但贺繁感觉到他在注视自己,有些疑惑,“你怎么了?” 江代出仍是伫立着,但身体周围发出极细微的莫名声响,贺繁走近看他,发现有水滴从他身上衣服上不住落向地板,砸得噼噼啪啪。 “淋雨了?”贺繁惊诧地上下打量,见他浑身湿得就像刚从水里捞上来,头发打着绺儿地垂在额前,脸上全是雨水,眼睛只能半眯着,“你去哪了淋成这样?” 不管是去哪,就算走着出门,到一半看到雨大也该打辆车,再不济找地方躲躲,怎么也不至于把自己浇成落汤鸡。 贺繁就近抽了一张厨房纸,快速在江代出眼睛和脸上沾沾,正要去洗手间拿毛巾,听江代出启声叫他:“贺繁。” 沙哑的两个字,几乎是从腔膛溢出的哽咽。 贺繁停住脚,抬眼仔细看他,才觉察他的情绪低沉并不是因为淋了雨郁闷。 他眼底的濡湿更甚。 “我去了老江那。”江代出回答了贺繁方才随口的一问,而后凝神注视着他,“他知道我们俩又见面了。” 窗外乍起一声轰响,像鸣雷,像大雨,也像风卷起了什么又抛下,扑朔难分。 “他亲口说,当初他拿我来要挟你,逼你和我分手。这是真的吗?” 贺繁眸光一震,身体陡然僵住,手里那张湿了的厨房纸被他死死攥紧。 没有否认。 江代出眉角一动,目光还是错也不错,看出他瘦削平直的肩头细微地发出颤抖。 贺繁垂下眼,喉咙干得发紧,经年咽下的那口苦水像是早就融进了他的血液皮肉里,竟已吐不出来了。 “贺繁。”江代出又唤了声,声音很轻。 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他就是想听贺繁亲口说一句,如此昨日种种便随昨日死,今日种种便由今日生。 “我只要你一句话,你就回答我,当初你抛下我离开,是因为不爱我吗?” 一滴眼泪由贺繁尖尖的眼角顺着鼻梁的阴影滑下,在下颌悬了一秒,随着张口的动作脱力坠落。 “从十几岁我开始爱你,往后一直到现在,我没有一分一秒不爱过你。”贺繁回望他的眼睛说。 江代出整个人定住了,连同心口那团血肉都骤然停跳几秒,随之又猛烈地收缩鼓动,翻腾冲撞得连胸腔都疼了。 过往七年的日月轮转,四季更迭都迟来地有了实感,引着飞出他心口的那支箭破开云层,划出光线,直直着落回还。 江代出一把拉过了贺繁。 将自己湿淋淋的额发抵上他光洁的颈间,紧紧拥住了他。 贺繁全身压抑得发麻,几秒后,抬手覆上江代出肌肉战栗不止的后肩。 那一刻无声静默,世间一切有形之物都化为虚无泡影,不存在了,不重要了,只有抱住的人是即便成了魂魄也仍能记住的,无论多少次轮回,仍会反复深陷的宿命。 那场相拥不知过了多久,或许连冰凉雨水与身体的温热都未及交融,或许久到窗外如泻雨幕已然收拢,江代出短暂离开贺繁的身体,又倾身吻住了他。 渴盼太久,一触便燃起火光。 江代出大手扣住贺繁的后颈,获住那温热的唇舌,像溺水的人撷取氧气,忘情地碾转允吸。身体胶缠间把人从门口带到客厅,从客厅裹进卧室,直接按倒在他替自己收拾得平整的大床上。 仓促脱下自己湿透的外衣,就将贺繁。。。。。。 贺繁低头看着江代出,眼中同样动情,任他盘剥斯扯。。。。。。 第219章 江代出讲不了什么前细技巧,他渴望这个人,渴望到不能再等。。。。。。 是他的地盘。 脑里闪过这个念头,江代出血液更加沸腾。。。。。。 江代出在他身侧躺下,一只胳膊穿过他颈下抓住他的肩头,俯身去啄他的嘴唇和脸颊。。。。。。 而后紧紧搂住了他。 “疼吗?”江代出在贺繁耳边哑声呢喃,明知故问。 贺繁闭着眼深深吸气。。。。。。 贺繁出于本能地向后一退,后脑勺险些撞上床头。 。。。。。。 痛感逐渐淡些后,他终于有了丝余力开口出声,“江代出。” “嗯?”听到贺繁在唤自己,江代出压着粗重的鼻息抬头看他,“疼吗?” 贺繁摇头,虚虚朝床角指了指,“用一下那个。” 江代出顺着看去一眼,看到了床头柜上的那盒。 那天贺繁说不小心碰掉了东西,他过后归置时看到才想起来这个早就被他忘了存在的小玩意。还是有回他去墨西哥在一家便利店当成口香糖误拿的,后来看盒子上字发现不对,回来就顺手丢书架上了。 没跟贺繁解释是因为心里怄着气,也多多少少有点“你是直男我比你更直”的较劲儿心态。 故意摆在外面是为了让贺繁看到,他没有拿去用。 “不用。” 江代出直起身几下扯掉自己所有碍事的衣服。 他不想跟贺繁之间再有任何哪怕一丁点的隔阂。 淋过雨的人身上有股淡淡的咸腥,像铁锈味,不过不难闻,但贺繁觉得雨水可能不干净,弄到身体里不知道会怎么样。 可到这时候,他不想江代出离开去洗澡,江代出肯定也不愿意,就想着用一用那个。 江代出以为贺繁是担心。。。。。。游移着轻哄:“可以了。” 。。。。。。 贺繁想说雨水脏,可刚一张口嘴唇又被覆上,一口气息被吞走一半,只从唇角溢出最后一个音:“脏。” 江代出一愣,抬头看向贺繁,眼里震惊委屈又不爽,紧了下后槽牙说:“我不脏。” 现代社会要是还有贞节牌坊,高低得给他发块儿大的。 。。。。。。 江代出缓下动作,由他的薄唇一路轻吻至耳侧,认真而旖旎地说:“我也只有过你一个。” 第133章 贺繁天亮才合眼,以至再睁开时头脑还有些昏沉,先是微一诧异,才想起自己是睡在江代出的房间。 空调温度开得刚好,江代出不知什么时候给他穿了衣服,好像还帮他清洗过,身上已经没了黏腻感,很清爽,只是一动还稍有些疼。 江代出已经不在床上了,环顾四处,也不在房间。 贺繁想看看时间,发现身边没有一个电子设备,便掀开被子想要下床。 刚一起身,门被轻轻推开了。 江代出探进一颗没上发蜡,头发支棱竖起的脑袋,见贺繁醒了立马趿拉着拖鞋进来,满眼喜色地几步并到跟前。 “你醒了,还睡吗?” 贺繁被方才的动作牵扯到了下身不适的地方,眉头细微一蹙,又坐回去了。 干脆问江代出:“几点了?” “不到两点,你还没睡多一会儿。”江代出深邃的眼形弯成了两道月牙,嘴角也压不住地扬着笑,“要不你再接着睡。” 贺繁:“睡不着了。” 江代出:“那你饿吗?饿我给你煮鸡汤面去。你昨晚煲的那汤真不错,我刚才干了两碗。” 贺繁也说不上饿还是不饿,他现在全身要散架的那劲儿已经盖过了其他知觉,就说:“等一会儿吧。” “好咧!” 江代出应了一声,就脱鞋跨上床,伸手摸了摸贺繁的额头。 七年前那次贺繁有点发烧,好在这次没有。 “我没事儿。”贺繁舒然一笑,撑身挪动下身体。 他身上套着江代出的衣服,因为尺码太大领口滑落半边。江代出目光掠过他,吞了吞口水,凑近脸去。 “那你还累不?”江代出眨了下眼问。 贺繁没有多想他话里的意思,就说还行,跟着感觉他身上的雄性荷尔蒙又像昨晚一样有实质般压顶而来。 ****** 贺繁情动时的表情是一种不媚态,但别样撩人的漂亮,顶峰时更是美得妖异。要不是清晨他倦累到昏睡,江代出是不舍得放过他的。 贺繁隔着被子都感觉到,忙抱住他的脑袋往上推,“我饿了,要不你去煮面吧。” 江代出不抬眼,亲不到就上手,燥得嗓音又沉又哑:“先喂你点别的。” 贺繁有点不太能听这种话,顿了下不知怎么回应,被江代出钻了空子。 ****** 他呼吸一滞,忙倾身制止,按住那只作乱的手说:“现在不行,还很疼。” 江代出停住动作,仰起脸问:“疼得厉害吗?” 说着就起身退后,把搭在贺繁腿上最后一点被角掀了,“给我看看。” 早上他给贺繁擦的时候那里确实有点肿了,也不知道睡一觉有没有好些,要是没好,他真要忍住了。 “不用。”贺繁推他手背挡他的动作。 然而身上气力都被耗尽了,这会儿还没恢复,迅捷度自然不抵生龙活虎的江代出。 第220章 看到那里的情况,是比早上好一些,但还没有恢复原本的样子,一看就是被狠折腾过。 天光大亮的,这样被盯着那里实在让贺繁羞耻,江代出看过了他便缩腿正起身子。 “都怪我劲儿使大了。”江代出抓了抓脖子说。 贺繁拉起被子盖住自己,“你何止是劲儿大。” 江代出微一愣,眼底又迸出一团火光。 脱口而出后贺繁才意识到这话露古,想说点什么岔到别的事上,然而没来得及。江代出一扬被子从下面钻了进来。 “贺繁,是你撩我的。”江代出用鼻尖扫刮着他的耳廓说。 贺繁:“你也太不讲理了。” “就不讲,回头随你收拾我,罚我干什么都行。”江代出浑不吝道。 ****** 贺繁的呼吸也有点乱,但理智还在,抵着他胸口说:“我真不行了,要被你弄死了。” 听贺繁说得这么直白,江代出嘿嘿笑了一声,听不出是得意还是羞愧。头从蒙着的被子里探出来,把贺繁的衣服向上一推道:“放心,这回不让你疼。” 跟着就低身钻回被子里。 贺繁这才明白江代出要干什么。 ****** 江代出抱住贺繁陪他平复了会儿,就又握着他的手。 两人在松软的被窝里交颈相拥。 江代出看贺繁的表情就成了乐呵呵,还有点傻兮兮的,和年少时看他一个样。 贺繁见他高兴,眼中濡湿又柔软,手指插进他扎得自己胸口阵阵麻痒的头发里抚弄。 江代出就像二十好几了突发多动症,根本老实不下来,一会儿在贺繁锁骨上啄一下,一会儿照着肩头肯一口,一会儿用牙尖雕住块皮肉磨一磨,又怕给贺繁弄疼了,又稀罕得不知该怎么稀罕好。 “你这个什么时候弄的?” 贺繁用指尖轻触着江代出耳后一个小小的文身。之前这里一直贴着创可贴,他以为真像江代出说的有个难看的疤,直到昨晚缠绵时才现出本貌,是颗形态规整的红色爱心。 江代出从贺繁胸口抬起头,声音闷闷地说:“我从省会回美国那天。” “正好倒时差,我就找个店去纹了,想着早点纹上等你来美国的时候就长好了,给你个惊喜,结果你没来。” 贺繁轻轻垂眼,听江代出接着说:“你不是不让我纹你的名字嘛,我就想那纹颗心总行吧。纹得特顺利,连文身师说的红色颜料可能会过敏我也没有,后来回国找你顾不得管它,没补色也没护理,它自己结痂又掉了以后长得还挺好的。” 当时文身师还提醒说红色文身比一般颜色不容易去掉,让他斟酌,还问他要不要什么特殊点的设计,他都说不用,就要一颗最红最胖最饱满的。 贺繁心头酸涩,又在那颗爱心上轻轻抚了抚,“是挺好看的,以后别贴着了。” “你回来了我当然不贴了。” 江代出眼里已是重山过后的释然疏朗,贺繁觉得看到了小时候的他,也轻声笑了。 “干嘛,你笑我幼稚啊。” 亲口承认搞“封心锁爱”这套,江代出有点难为情,脑袋往贺繁颈窝里拱了拱,耍着赖说:“我就是幼稚,你十岁就认识我了,我什么样儿你不知道。” 贺繁被又刺又硬的头发扎得痒痒,直往边上撤,瘦削的肩头和白皙的胸口攒动起伏。 怕再闹他一会儿自己又要擦枪,江代出飞快在贺繁额上亲了一口,翻身下床,“我做饭去了,你躺着等我。” 不一会儿两碗热腾腾的面就煮好了,面底用的是贺繁昨晚用定时功能煲的鸡汤,只放了一把小葱一点盐,清淡是清淡了点,至少不会出大差错。 江代出要给贺繁端进来在床上吃,贺繁觉得太夸张了,起身跟江代出一起坐到餐桌上。 吃完准备收拾的时候,贺繁瞥到墙角江代出昨晚穿回来的衣服,因为湿得太透,到现在都没干。 想起问道:“你昨晚怎么全身淋湿了,没开车吗?” 江代出:“开了,路上让人撞了。” 见贺繁眼神一变又忙补充:“但你看我没事儿,就一个抢左转的车刮了我一下,他全责。当时已经离家挺近了,但不好打车,我着急见你就跑回来的,车留那等人拖去修了。” 贺繁听完,觉得他被人撞上大概也是有心情原因,走了神才反应不及躲,默了默问:“你和江叔叔有没有起争执?” 江代出一顿,眯起眼定住片刻,忽然发出一个短促的气音,“呵。” 不是笑,是自嘲。 跟着狠捏一把眉心,又用力捶了下自己的脑袋。 “我这个傻逼。” “之前去看咱妈的时候,你问我老江他们怎么样,叫的就是江叔叔,付阿姨。我当时就应该想到,他们为难过你。” “也不算为难我,他们只是不想让你走错路,我能理解。” 贺繁语气淡淡,望向江代出的眼睛说:“别怨恨江叔叔,也别闹得太过,他们毕竟是你的父母。” 第134章 江代出却一下站起来,手撑在桌子上回视贺繁:“我知道你在替我顾虑什么,但那些我都不在乎。钱,房子,家产我都能靠自己赚,他给不给我这些我也一样能活。” 但是没有你我真的快要活不了了。 第221章 “父爱母爱,如果那些爱是有前提条件的,那也就算了。” 其实说实话,不是不伤心的,毕竟这些年相处过来,就算不谈关心和爱,他们也给了他很多。他又不是狼心狗肺,怎么可能从不把他们当亲人。 老江既辩解说当初要挟贺繁那些话不是出自真心,他便不想深究了。 将心底的失落迅速收拾好,江代出扬着下巴笃定地看向贺繁,“我是咱妈疼大的,我又不缺爱。” 贺繁知道他是重感情的人,心里为他有一点难过,轻轻吸了下鼻子。 被江代出捕捉到了,怕贺繁误会,忙解释道:“贺繁,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不是怪你当初擅自替我作主。我只是说现在,只是说以后。受伤最多的人是你,错的是我,蠢的也是我,不该当年看了个聊天记录就轻信老江的话。” “后来遇上你,你过的那么辛苦,我还三番五次地欺负你,找你麻烦,我就是个大傻逼。” “贺繁,你有什么想要的?你想要什么我全都给你。我的公司,房子,存款,我都过户给你,周一我们就去公证,以后我赚的每一分钱,我得到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的,我这辈子都给你卖命,我把我的命给你,贺繁。” 江代出越说越激动,最后隔着桌子握住贺繁的肩头,深深凝视他,想他好歹能说一样自己可以补偿的东西。 贺繁眼框涨热得厉害,仰头缓了一下,再低下时嘴角就噙了笑,“别的东西我没用,你的命我收下了,去把碗洗了。” 青春期以后的贺繁身体素质好多了,做过些体力工作,加上年轻也不至于太脆,睡了几个小时,吃了点东西就差不多恢复过来。 江代出戴着手套刷锅的时候,他就拎起垃圾袋准备到楼下丢。 “诶你放那,一会儿我去扔。”江代出看见了,回头伸着脖子道。 “没事儿,我当活动活动。”贺繁转了转没拎袋子的那边肩膀,“光躺着也累。” 江代出没再阻拦,等他出门后自己也把锅洗好了,刚擦干放下,门铃就响了。 以为贺繁忘了什么去而复返,江代出摘掉手套过去开门。冷不防就见门外站着的不是贺繁,而是江致远。 “你怎么来了?”江代出收起眼中讶异,语气不冷不热,给他让开了门。 他跟贺繁一起生活的景象不怕给任何人看。 江致远脸上没什么表情,跨步进门。 昨晚江代出忽然上门找他摊牌,却没说几句就走了,他只能主动来试探江代出如今的态度。 上下打量完穿着围裙,拎着胶皮手套的江代出,又朝四周环顾,发现这原来样板房一样没什么活气的小公寓添置了不少家电家具,厨房的锅碗器具也是满当却不凌乱,俨然跟贺繁两个已经是过起日子了。 “放着我给你买的别墅不住,就愿意窝在这么小的地方?” 江致远目光沉着,径自到沙发前坐下,故意贬损一句,但语气不算尖刻。现在对着江代出,他并没有十足底气,只能强维持着他大家长的威势。 江代出在一旁不以为意道:“我们两个人不需要那么大地方。” 既然提了,江致远就顺着问:“贺繁人呢?” 江代出:“下楼扔垃圾。” 有想给贺繁发信息告知老江来了的事,让他自己决定要不要见,发现他手机扔在茶几上。 想了想直接问江致远:“你今天来有什么事?” 什么事都只能冲着自己来,冲贺繁不行。 江代出眼中戒备让江致远稍关心些,因为只是戒备,不是敌意。 “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是不是以后都不打算回家了。”江致远一手搭着沙发扶手说。 正准备坐下的江代出闻言又站直身子,挺拔磊落地与他对视。 “老江,我从十岁就是你一直出钱养我,我所有的一切都沾了你的光,没有你就没有我今天。” 而后他话峰一转,“但是一码归一码,在贺繁这件事上,我不会原谅你,也绝不可能妥协。你如果受得了我们俩,要是贺繁乐意,逢年过节我就带他一起去看你,要是受不了我也没办法。” “但我江代出有恩一定会报,今天给你个保证,无论以后你再生多少个孩子,他们什么态度,等你床前需要人的那天我一定随叫随到,给你端水喂药养老送终绝没二话。” 江代出一刻没顿,又坚定地强调了句:“但我跟贺繁不可能再分开了,我这辈子都会跟他走下去。” 江致远不是一点不了解自己这儿子,因此他说的一些话,一些态度多少已在预料之中,愤怒跟震惊都谈不上了。 也早有他铁了心不会娶妻生子的心理准备,于是短暂沉默后,提出了一个来之前已经想好的次选方案:“那这样吧,我出钱,你去代运一个男孩,生下来也不用你们管,我找保姆带。贺繁是个懂事孩子,你去跟他商量一下,他不会不同意的。” 江代出听了先是睁大眼睛,又抿起唇。 代运,怎么想的,先不说把他那玩意儿放进一个陌生女人肚子里弄出个孩子来恶心不恶心,这事本身也是违背道德伦理的,故意剑眉一挑说:“行啊,那代一个贺繁的,我小时候皮得我自己都嫌烦,像我的就算了吧,要是像贺繁的我就喜欢。” 江致远听出他存心在堵自己,语调上扬些许:“江代出,男人这辈子一定得留下个血脉香火,你怎么就不懂呢?” 第222章 “我是不懂,这年头谁家还供祖宗牌位烧香点火啊。”江代出满脸不屑地一别头。 “你放心,你死了我给你烧。我死了,不用人烧,遗体一捐为人类医疗做贡献,贺繁肯定也能愿意,到时候我俩就谁先死了谁先捐,早晚一块儿留名,多有意义。” 他发自内心对必须要传宗接代,延续血脉的想法深恶痛绝。没有血缘又如何,一点没影响他和他妈的感情。可正因为江致远对血脉的执念,让贺繁小时候受太多委屈了。 这时,大门的密码锁传来锁舌收拢声。 贺繁一进来就看到客厅里坐着的人,多年未见,江致远身上仍未见多少老态,依旧是衣冠齐楚,气宇卓群。 江代出快步跑到他跟前,使了个眼神,但不掩亲热地问他怎么才回来。 贺繁回以个“没事”的眼神,抬了下手表示自己去拿信了,跟着便放下信,走向客厅。 “江叔叔,好久不见。” 贺繁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地朝江致远微一颔首。 江致远是有备来见贺繁的,因此气势不敛,“好久不见。” 但也因为江代出在场,以及到底当他是外人,不欲再与他多言。 事已如此,江代出态度如此,和他斡旋已是无用,江致远很清楚这点。 “我帮您倒杯水。”贺繁说着往厨房走。 “不用了,我呆会儿还有事,司机在楼下。”江致远起身正了正衣襟,看了眼江代出。 “哦,那你慢走。”江代出说。 “稍等我一下,江叔叔。” 贺繁叫住江致远,跟着快步进了自己房间,不多时手上拿着一张银行卡出来。 江致远视线朝他手上一落又抬起眼,已然猜得一二。 “江叔叔,这是您之前借给我的一百万,还有利息,密码我写在卡的背面。感谢您当年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出手相助,真的帮了我很多。这里面的钱是我这些年自己赚的,今天刚好有机会,就还给您,希望您能收下我的谢意,也原谅我的不请自来。” 贺繁两只手拿着银行卡,郑重而恭敬地交还给江致远,“我不为我自己辩解什么,只希望您不要因为我责怪江代出。父子一场缘分难得,没必要为了我一个外人伤感情。往后您要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算我一个小辈为您尽一份心。” 第135章 周一上班,两人开着贺繁的车一起到了公司。 在停车场遇上公司it部的一个老大哥,好奇问他俩怎么一起过来。贺繁临场想个理由糊弄过去了,三人一起乘电梯上楼,进去后江代出就一直在憋笑,也不知是贺繁找的理由可笑,还是单纯掩饰不住喜悦。 到公司市场部楼层的时候,贺繁想起有个文件要找eric拿,就说自己过去一下,让江代出一个人先上顶楼。 等拿着文件上去,一推门见整层的同事都在欢呼拍手。 “alex!老大说咱们这个月辛苦了,周末请大家去吃烤全羊!”站在门口的sarah见贺繁进来,凑到他边上说。 贺繁应了一声,坐到工位上也忍不住一直上扬嘴角,又不想同事看见,低头调整好表情打开电脑。 上班时间一到,大家纷纷回了座位,嬉笑喧闹声便止了。 贺繁刚刚进入工作状态,对面那扇办公室的门就开了。 江代出探出半身,表情一本正经地冲贺繁一扬下巴,“alex,待会儿meeting要用的数据都准备好了吗?” 十点就开周例会,这些都是上一周就要准备的,贺繁知道他明知故问,还是回答:“上周五就放你文件柜里了,最上面那层,标了日期的。” “哦,那给ace集运的proposal和quote发过去没?” 贺繁在电脑上利落地敲打几下,“还没,下午要让lee再核对一下timeline。” 江代出:“你打印出来先拿给我看一下。” 贺繁:“好,等下给你送进去。” 江代出没再说别的,关上门回去了。几分钟后贺繁打好文件起身去敲门,有同事抬了下眼又低头忙自己的事,四周工作氛围严谨安静。 然而贺繁推门进去,猝不及防被一股强势的冲力猛地一扑,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向后倒,手里纸页散到地上。后背堪堪就要撞上墙面,一只结实的手臂由身后扶了他一下,江代出的脸便近在眼前。 “你——” 贺繁慌乱吐出的一个音被堵回口中,跟着舌头也被灵活地勾缠住。 接了一个不长不短的湿吻后,贺繁伸手撑开欲在他身上胡来的江代出,“别闹,在上班。” 江代出也学着他压低了声音,“不闹,认真想跟你在办公室来一回。” “你疯了。”贺繁掌心按在江代出脸上,轻轻一推,“今天一堆事儿呢。” 江代出:“比我重要吗?” 贺繁笑着叹气,意有所指地下巴一指门外,“讲好了的。” 的确答应了贺繁等时机合适再公开,办公室这种改装的结构还不隔音,江代出只能望眼垂涎,不情不愿地拉起贺繁的手在唇上又贴又蹭,连蹲身去捡纸时都拽着不松。 直到外面贺繁桌上的电话响起,才依依不舍地放人出去。 接着光是午休之前,江代出就又找各种由头叫贺繁进办公室,正事有点不多,流氓耍起来没够。后来贺繁实在担心影响工作进度,午饭之后就严正拒绝“面谈”,让他有事打自己桌上电话说。 第223章 江代出右边的车头灯撞了个稀巴烂,周末多数修车厂都关门,叫朋友帮忙打听着一家华人开的送过去,下班之前刚好通知他可以取了。两人晚饭在公司附近随便吃了点,就赶在关门前一块去取车。 到了之后被前台歉意地告知今天清洗的部门有点忙,他的车还没洗好,要稍等个一小会儿才好,两人就进去接待室里坐着等。 江代出去了饮料台拿咖啡,贺繁不经意一抬头,看到一个难以隐没在众人中的修长身影,刚巧那人也转了下头,两人目光便对上。 齐仰山认出贺繁先愣了下,就走过来同他打招呼,顺口问了一句:“你怎么来这了,车坏了?” “不是我的车,陪人过来。”贺繁简短回答,注意到齐仰山身上有这家修车厂的制服,只不过脱了系在腰上。 “你在这工作?”贺繁有些意外,虽说拿旅游签来打黑工的人并不少见,但工作也不是那么好找,尤其他才来了不到两个礼拜。 “对,我在中文网站上见他们在招洗车工,这活我以前干过,还不要求英文。”齐仰山说得很坦然,“乔乔白天上课,我在这边也得想办法生活。” 江代出按咖啡机时,回头看到贺繁在与一个制服系在身上的工作人员说话,以为是在谈论自己的车,起初没在意。 等接完一杯,发现两个人不仅还在聊,又都各自拿出了手机,像是在留联系方式,蹙眉有些疑惑。 仔细一看,发现那人长得好像还行,宽肩窄腰的,心想该不会也是个基佬,假借车的名义跟贺繁搭讪吧。 于是第二杯只接了一半就草草扣上盖子回去了。 “贺繁。”不等走近江代出就喊了一声。 两人说话间同时转头。 齐仰山见他认识贺繁,就想到是贺繁陪着来取车的那位,正要打招呼便听江代出问他:“你好,能问一下我车什么时候能洗好?” 很多顾客都会问这么一句,合情合理,因此齐仰山没有多想,冲江代出职业性问道:“能告诉我一下您的车型和车牌号吗?” 江代出报了一串英文加数字。 “稍等,我去帮您问一下。”齐仰山礼貌回道,跟着就从边上的小门进去了。 “跟那人聊什么呢,聊那么久。”江代出递了那个满杯的咖啡给贺繁。 看他又端出一副骄矜态度,贺繁知道他想哪去了,耐着心解释:“我前几天在乔遇家见过他。刚才是把甜品店的电话发给他了,正好我不做了店里缺人,他又在找兼职。” “哦,他跟乔遇什么关系?” 虽说是误打误撞,但因为那张汇款单,江代出在心里记了乔遇一恩,不过一直怀疑他对贺繁有想法,一件归一件,戒心也是少不了。 这会儿一听他和这个长得不赖的洗车工有关系,当然乐于见得是尽可能深入的关系,这样他就不用惦记贺繁了。 “我回家再和你说。”贺繁见齐仰山又从员工通道出来,小声提了一句。 走回两人跟前,齐仰山说:“再等十几分钟就好,已经在收尾了,我叫同事帮忙快一点。” 江代出对他警戒解除,痛快地道了声谢。 贺繁也说了句谢谢。 “你帮我介绍工作,我才要谢你。”齐仰山对贺繁道。 “我只跟那边的老板打了声招呼,不算介绍。” 贺繁照实地说:“但我听他讲过现金工也可以,有没有经验无所谓,主要还是得面了试再说。” 要真只看长相招人,齐仰山是足够能达预期的。 齐仰山:“没关系,我等会儿联系他见一面,行就行,不行也谢了。” 正要说请贺繁吃个饭,裤袋里的手机响了,他微一致歉,回去员工区的过道里接电话。 贺繁跟江代出咖啡喝了没两口,又看见齐仰山神色紧绷地走出来,工作制服解了往旁边杂物架上一丢,正好和一个经理模样的华人迎面碰上,匆匆说了句什么便往门口奔,看样子像有什么急事。 路过两人这边时,他抬头找了眼贺繁。 “不好意思,我想请你帮个忙。” 齐仰山跑到贺繁面前语气急道:“乔乔好像是阑尾炎犯了,自己叫了救护车在去医院的路上。我不懂英文,怕他万一得手术什么的医生的话我听不懂,要是你有空能不能拜托一起去帮我翻译下。” 贺繁听了立即答应,想叫江代出等下取了车就先回家。 江代出却说要和他们一起去,车可以明天再来取。 三人赶去医院的路上,乔遇疼得抱着肚子被护士推进去做完了超声和ct。他还没忘哆哆嗦嗦地拿手机查了阑尾炎的英文给医生看,说自己原来得过,当时不太严重就没切,这会儿疼的位置是一样的。 到了急诊打听着诊室,齐仰山一路眉头紧锁地穿着人群边走边找,看到乔遇直接朝他奔了过去。 “乔乔!” 见乔遇正挂着吊瓶,齐仰山没敢碰他,蹲在他床边焦心地问:“你怎么样?疼的厉害吗?做没做检查?” 方才救护车没到的时候,乔遇一个人在家又疼又害怕,想到第一次阑尾炎发作的时候身边有齐仰山,心头一脆弱,就没忍住给他打了电话。 这会儿人到了医院,心里踏实了,安全感回来了,就后悔了,只好偏着头故意不看他。 第224章 又一见到随后进来的贺繁,先是惊讶,跟着就像遇着救兵一样朝他伸出没扎针的那只手,“小繁哥,你怎么会过来?” 然而没等抓到贺繁的胳膊,江代出就迅雷一般地闪到跟前,捏住乔遇的袖子往边上一挪,搭到了齐仰山肩膀上,“你要抓抓你自己的,别抓我的。” 江代出又不是没有眼力的人,看乔遇生病会打给齐仰山,齐仰山紧张乔遇那个反应,用脚趾头也猜出两人关系不一般了。不过见人病着,贺繁也看着,语气是特意敛着的。 乔遇此刻疼得直不起腰,汗流如瀑,连脑子都变顿了,没有反应过来江代出话里的意思,只听懂被拉到一边的贺繁跟他解释是怎么跟max jiang一起遇上齐仰山,怎么一起过来的。 这时负责乔遇的急诊医生进来,先是打招呼做了自我介绍,接着抱歉地告知乔遇,经过一系列化验检查,确诊他的阑尾炎已经发展成了急性,需要立刻手术切除。 二十分钟后,乔遇就被送进了楼上的手术室。虽然是个半小时就能完成的小手术,齐仰山还是担心地一直在门口徘徊。 江代出跟贺繁也没回去,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凳上等。 “这阑尾炎疼起来挺要命啊。”江代出目睹乔遇疼得唇无血色,满头大汗,面色忡忡地看向贺繁,“你说这个不会遗传吧?”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贺伟东也得过这个病,记得当时住院打了好些天点滴。 贺繁闻言转头,也不是太清楚,“不会的吧。” “我还是查查。” 江代出不放心,掏出手机解锁,网上搜了一圈,在确定得阑尾炎与遗传没有必然联系后稍稍松气,给贺繁念了念这病的成因。 “网上都说得了还是直接切的好,不然大概率会复发,到时候疼得死去活来还是得切。” “嗯,是容易复发。” 贺繁默了一会儿,随口接着说:“贺伟东也复发了,后来也是做了手术。” 江代出:“什么时候?” 贺繁语气淡淡,“你去美国没多久。” “怎么没告诉我?”江代出脱口问道,跟着顿了一秒,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实在多余。 当初他不在的那一年里,岂止只有这一件事贺繁没有告诉他。 不光是贺伟东的事,还有他从贺繁的笔记本里细碎窥见的那一些。 除了欠受害者家属的钱,小姨父的欠条是怎么回事?贺繁一字未提过在平州上学,只打了很多工,又是怎么回事? 重重迷障下的千头万绪实在无从串连,江代出明白他要不硬追着问,贺繁还会像前两天一样,提起了就用“也没什么”一笔带过。 “贺繁。”江代出在医院的走廊上公然拉住贺繁的手,紧紧抓着,垂眼低声说:“我想知道我走之后所有的事,所有我不知道的事。” 贺繁没有放开手,即便齐仰山不经意转头时朝这边投来目光。 他知道当年的经过早晚还是要告诉江代出。 只是这些年,他过得很苍茫,独自不停朝前走了太久,记忆也像被分别时的那场大雪深深覆盖,反忆过往,倒不知怎样开口细说从头。 既提到了贺伟东,想了想,便从他出事那时开始说。 医院里灯光肃白,不时有人来人往,匆匆从眼前经过。 回顾过去,贺繁语调压得很低,从前那些或伤或悲或憎,经岁月冲洗,随千重过尽,终于变得不那么痛彻,可以像叙诉别人的事那样徐徐道出。 而江代出听得全身颤抖,忍受不了地忽然站起来,背冲青灰惨白墙壁仰头捏住了眉心,眼泪还是顺着他下巴两侧不住滴落。 那时的贺繁没有铠甲,只有软肋,而不在他身边的自己却全然不知。那种茫茫的无力与懊悔,心疼与遗憾灭顶般地朝他压了过来,让他血液断流,全身僵硬得不能动弹。 贺繁起身走向他,不等开口,被身后一道轻柔的女声打断。 "are you alright" 方才帮乔遇抽血的护士恰好路过,看到江代出掩面哭得悲痛欲绝,好心上前。 “i understand.” 她面色关切地做出手贴心口的动作,安慰说他的朋友只是做一个很小的手术,几乎没有风险,后遗症概率也很低,劝他不必太担心。 江代出转头看她,又看向贺繁,想着既然让人误会了,干脆让别人都这么觉得好了,俯身不管不顾地拉过贺繁一把抱住,埋在他颈间放声嚎啕。 贺繁点头向护士致意,等人走后,拍着他的肩膀无声安抚。 过了好一会儿,江代出才从那种不可抑制的难受里平复一些。 “你恨贺伟东吗?”江代出抹了下鼻子忿忿地问。 “之前恨。” 不然也不会八年来一次也没有去看过他。 要不是因为他杀了人,害了一个家庭,自己就不会被人寻机报复,不会错过最后一门高考,不会走到山穷水尽。也就不至于答应江致远的条件,与江代出分别。 “不过都过去了。”视线从没有落点的远处收回,贺繁转过头来又说。 他的手与江代出的紧紧握着,他能感受到他爱的人灼热又充满力量的体温,他已经可以原谅这人世间了。 “江代出,等下个月公司没那么忙了,我想回去看看贺伟东。” 作者有话说 第225章 准备进入完结了宝子们^o^ 第136章 半个月后,江代出跟贺繁登上回国的航班,十几个小时落地首都,又乘高铁抵达锦阳。 他们是趁公司大项目完结启动的间隙回来的,一共只能抽出几天,跟监狱那边预约好探视时间便买了往返机票。 按回来前做的计划,除去来回路上要耗费的三天多,他们落地锦阳后可以先闲逛一天半,第三天一早乘车去贺伟东服刑监狱的所在地,之后再去探望小姨一家,第四天就回首都,当日登机返程。 贺繁有快八年没回来过,江代出也有四年多,这座留不住年轻人的县级小城相比别的大城市发展缓慢,但跟记忆中还是有很多变化。 以前随意可以进出的锅炉厂院儿新设了门卫亭和保安,第一天就把他俩这“不眼熟”的给拦了下来。 江代出见这约莫四十来岁的保安大哥名牌上的姓是阎字,天南海北拢共也没见过多一家,转头见贺繁也若有所思,便问道:“保安大哥,请问前几年停办的子弟小学校长是不是您亲戚?” 保安愣了一下,左右上下看看两人,嘴上没答是不是,但表情跟承认了没差,“你们是谁啊?” 江代出:“我们就是从阎校长手底下毕业的,我还记得他不住我们院儿,天天骑个前后带筐的自行车进校门,前面筐我们不敢,就老偷偷往他后面的筐里扔纸团,一路追他到车棚里,比谁扔进去的多。” 保安大哥一听笑了,保安帽摘下来搂了把头发又戴上,“你们还背后管他叫老阎王是不是?我堂叔到现在都还记得这个事儿,去年过年的时候喝多了还跟我爸我大伯提呢,说你们厂的小子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原来您是他侄子啊,我就说这姓不多见,肯定是沾亲带故的。” 江代出笑着拿出他跟谁都能混个自来熟的本事,“他老人家有六十五了吧,身体还挺硬朗?” “不止,跟我爸同年的,眼瞅着七十了。”保安一双下耷眼笑眯眯的,满布的眼角细纹让他整个人看着很亲切,“对了,你俩早不住咱院儿了吧?我头回见着你们,来走亲戚?” “我们去外地很多年了,倒也没什么亲戚走,就正好回来一趟,想看一眼我们家原来卖掉的那房子。毕竟住了快二十年,很有感情。” “哦,哪户啊?” “三号楼一单元西面。” 保安偏着头想了想,想到了是哪家,但出于职业操守,只含糊了句:“家里有小孩那个?” “对,一个男孩,但应该有十七八了,他妈妈姓赵,叫赵丽霞,他爸是开长途车的,姓张。”之前没有出声的贺繁此时开了口,“这房子是八年前我跟他妈妈去办的过户,他们应该还能记得我。” 保安听他说得这么详细,也都对得上,心里疑虑便打消了。也主要看他俩的长相气质出众,谈吐也得体,有这条件不至于沦落去干小偷小摸,干也不可能看得上他们这住得多是老头老太太的老小区。 “按规定你们还是无关人员,不应该让你们进。”保安大哥抬手在两人面前点了点,随后语气一转,“但今天是遇上我了,就让你们进去瞅瞅,不过不能趴人家窗户边上啊,也别往里面溜达,更不能上厂区那片儿。” “诶!知道!我们房子边上绕一圈儿几分钟就出来!” 江代出一脸欣喜地转头看贺繁,两人齐声道谢。 家属楼不知哪年重新贴了墙砖,由红墙改成了白墙。他们家的新房主也把房子翻新了,还在楼后的阳台窗户和门上加了防盗网,挂了纱帘。 站在对面楼远远窥望,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样,又绕到前门去看,隐约见着年美红跟贺伟东原来那屋里有人影晃动,像是这家的那个男孩。 贺繁见过他,那时他就像自己刚来这个家时一样的年纪,如今也同自己离开这个家时差不多大了。 或许在很多别的人眼里,自己也是这样,来到这,一转眼就长大了。 不想给保安大哥添麻烦,他俩很守信地真的只绕了一圈,还在院儿里的超市买了一条好烟,走前硬塞给了他。 从厂院儿离开已是傍晚,他俩又步行到了小时候常去的江边,如今这里与曾经满地碎石沙土和无人问津早已不同。 江代出告诉贺繁,几年前他回来接年美红的骨灰时自己来过这,那阵子江堤已经在修围栏,铺混凝土,说是要建一条沿江步道。 有几个孩子骑着自行车从两人身边嬉闹擦过,身上穿着他们认不出是哪个学校的校服。有对年轻情侣并肩说笑走着,那个男孩很活跃,路过每一个健身器材都要上去操作几下,搞怪地对女朋友连作表情带比划,引得女孩频频掩着嘴笑。 有老人背手散步,边上跟着一只泰迪一只博美。泰迪蹦蹦跳跳,总是先跑到前面再停下来很不耐心地等。博美则一直仰着头观察路过的每一个人,时不时因为不知什么轻轻叫上两声。 趁着最后一丝暮色,他们走到了埋葬富贵和它夭折兄弟姐妹的那棵树下,放下事先带来的几包狗零食,都是以前那个时候没有的,它和小旺没尝过的。 算算年龄,小旺大概也已经不在了,不知它后来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挨饿,有没有挨打,有没有人替它埋骨。 不过一大家子总归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团聚,又在一起了。 第226章 日落西沉,两人找地方吃了饭,就回了落脚的酒店。 饭后不到两小时,江代出忽然说想念实验高中后门的煎饼果子。这个时间学生还没下晚自习,铺子要是还在一定开着。 这一程目睹处处境迁时过,惊喜的是实验后门的小吃街还在,煎饼铺还在,虽然摊煎饼的人换了,但味道和记忆中相差不多。啃完煎饼,江代出又吃了碗麻辣烫,买了烤肠,烤鱿鱼和几样炸串,一路溜达着吃回酒店。 结果这一下就吃出了事故。 半夜不知几点,江代出摸着黑爬起来就冲进厕所,在里面一呆不出来了。 贺繁睡觉轻,他起身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只以为他去放个水,没有在意,浅眠过好一会儿发现人还没回,才疑惑地下床到洗手间查看。 门还没进,听见里面哗地一声,不像是马桶冲水,倒像是呕吐声。 贺繁登时困意就散了,推门一看,见江代出蹲在地上脸对马桶,哇地又吐了。 “你没事吧?”贺繁忙从一旁抽了纸巾递给他,又帮他接了杯水。 江代出吐得面无血色,拿水漱了好几遍口,才直起身说出一句话来:“我没事儿,没事儿。” 见贺繁匆匆过来衣服都没穿,赶紧拽了件浴袍给他披上,“你别着凉了——哇——” 话音都还没落,又转身对着马桶呕起来。 “别管我了。”贺繁蹙着眉顺他的背,“你是怎么了?吃多了?” 江代出这回没吐出什么来,干呕得直飙眼泪,胃没等缓过来又开始捂肚子,“我这上吐下泻,估计刚才吃坏了,幸好那些东西你没跟我一块儿吃。” 贺繁不像江代出随时都有好胃口,他太久没回来,有点不服水土,每天都觉得胃里涨气,这几天三餐都吃得很勉强,别说宵夜。 晚上江代出几家铺子胡吃海塞的时候,他心有余而力不足,最多一样尝了一口,再闻闻味儿就当找回忆了,就这么躲过了一场细菌性肠胃炎。 没有像江代出一样折腾到天亮,跑厕所跑得实在扛不住,怕耽误过两天的行程,让贺繁陪着上医院检查化验挂点滴了。 第一瓶挂下去就已经不拉不吐了,挂到第二瓶的时候基本算好了,不过怕病情反复,保险起见还是遵医嘱挂了第三瓶。 好在最近不是什么流感季,医院床位不紧张,两个人都有地方坐着躺着,一上午虽耗在这了倒也没受罪。 同病房早上的时候来了一个犯高血压的大爷,挂完吊瓶说没觉得见好,反而头晕得更厉害。医生来看过他两次,建议他另外多做几项检查,大爷很听劝,让家属去交了钱,不一会儿喊来护士给他抽血。 小护士最初进来,江代出跟贺繁都没有注意,等抽完血跟大爷说话的时候江代出无意间看过去,觉得她有点眼熟。不仅是长相,连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都似曾相识。 可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拍了拍贺繁的胳膊,悄悄用眼神示意他朝那边看。 贺繁不解地顺着望去,察觉到有人投来视线的小护士也正好抬头,在与贺繁目光相接时先是一愣,跟着站直身满眼惊喜地喊了一声:“小繁哥!” 第137章 怎么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贺繁,罗梦惊喜得不得了,又看到他旁边的江代出,亮着眼睛叫了声:“贺年!” 江代出已经认出这小护士是罗梦,没等“相认”就被叫得心一凉。怎么叫贺繁就是脆亮亮的一声哥,到他这还连名带姓上了? 不过他家贺繁就是盘靓条顺,聪明人好,不愧当少年少女心中念念不忘的“小繁哥”。小姑娘这一声叫的,比乔遇叫得可好听多了。 “罗梦?”贺繁叫出她名字,但变化实在大到有些不敢认。当初自己离开锅炉厂的时候,她还是个梳着蘑菇头念初中的小丫头,现在却像模像样地拢着头发,成了一名专业娴熟的医护人员。 病房里没有领导,罗梦弯身交代大爷几句话就快步到了两人跟前,激动地问:“你们这些年去哪了?什么时候回的锦阳?” 跟着看到江代出手上的吊针,眉心一蹙,“这是怎么了?” “刚回来三四天。”贺繁说。 江代出有点难为情地挠了把后脑勺,“吃坏肚子了,细菌性肠胃炎。” 罗梦一听不是大事,就又扬起嘴角,“你们两个真是越来越帅了,但还挺好认的,尤其你俩在一块儿的时候。” 江代出:“你我真是差点没认出来,小时候天天挂着两行鼻涕,现在居然都当护士了,行啊你小梦梦。” “哎呀那都是我几岁时候的事了。”罗梦笑嗔着偷偷瞄了眼贺繁,“臭贺年你就不能记着我点好的?” “好的也记得,你小时候就漂亮,现在穿这一身更漂亮了。” 被江代出带着欣赏的表情真诚赞美,罗梦露出完全属于二十出头小姑娘的雀跃与羞赧,低头撩了下鬓角,忽然想起来自己得把血样送回去,还有另一床的病人要照看,忙急声道:“小繁哥,贺年哥,我在上班不能和你们聊了,手机也没在身上,你们走之前能不能上护士站告诉我一声?我必须跟你们加个微信!” 江代出跟贺繁说没问题,罗梦便推着护理车匆匆走了。 不过没一会儿又插闲时拿来两瓶ad钙奶塞给他俩,等江代出快拔针那会儿她也刚好忙完,又不知从哪弄来两个橘子。 第227章 正好也到午饭时间,罗梦非要请他俩到医院的员工食堂吃饭,保证干净卫生还清淡,对肠胃炎有好处。盛情难却,两人便跟着她一起到了食堂,听她跟管理员大妈撒娇说自己两个哥哥正好来打针,想带他们蹭口饭,都刷她的饭卡就行。 打好饭菜,三人一边吃着一边谈起近况,罗梦主动提到罗扬,讲他之前跟几个狐朋狗友到外地做生意,一分钱没挣到反而欠了贷款,现在跟着亲戚家一个哥哥到韩国打工了,辛苦是辛苦,但总算是把欠的钱还上了,说还想干几年再回来。 聊完自家亲哥,罗梦又问江代出跟贺繁这些年去了哪,发展如何,他俩只简单概括也是跟着亲戚去了国外,上完学就工作定居了。 听到两人目前生活安稳,罗梦笑盈盈地看向贺繁,冷不防地问:“小繁哥,你结婚了没?” 贺繁稍愣了下,答道:“没有。” 罗梦又张口想说什么,被江代出咬着后槽牙给打断了:“嘿你个小罗梦,都多少年了你还惦记我们家贺繁呢,告诉你啊别想了,你小繁哥有主了。” 罗梦本就是想问贺繁“那有女朋友没”,听江代出一说,拖着长音哦了一声,好像三分失望并七分好奇,“你女朋友长什么样?多大年纪?有照——” “长得特性感,高个,短发,和他同年!”江代出又抢话。 罗梦气得跺脚瞪他一眼,“哎呀贺年哥你好烦,不要老打岔。” “这不是打岔,是——” 打断你不切实际的幻想。 “唔——” 当然后半句没说出来就被贺繁嫌丢脸给捂回去了。 见江代出终于被贺繁“整治”了,罗梦在一旁乐不可支,咯咯地笑。不过笑着笑着忽然停住了,像是远远看着什么人,直起身朝那边招手叫道:“玉超!这边这边!” 玉......超? 江代出跟贺繁对视一眼就同时回头,看到了一个戴着眼镜,个子不高,但气场相当沉稳的年轻白大褂。 陈玉超像是早收到了罗梦的报信,看到两人一点不惊讶,一直笑着朝这边走过来。 童年玩伴时隔多年再见面,心中不免无尽感慨。江代出跟贺繁都站起身,同他轻轻揽了下肩,无声地互道“好久不见”。 与罗梦并肩坐下时,陈玉超又很自然地搭了搭她的肩,一碰便分,但身体语言显然跟搂兄弟是不一样的。 “你们俩......?” 江代出看看有点不好意思的陈玉超,又看看一脸狡黠的罗梦,满脸的不可置信。 贺繁也怔了怔,才接着他的话往下说:“有点没想到,恭喜。” “谢谢小繁哥!”罗梦拉着陈玉超的胳膊弯眼一笑,“你们说多巧,今天刚好是我俩在一起一百天的纪念日,竟然碰上你们了。” 江代出自己情场得意,就难得感兴趣听别人的八卦,凑过头问:“你俩怎么回事啊?说来我听听?” “哎呀,就是我考上卫校那年听他妈妈说他也在同个城市学医,给了我联系方式,让我在外面有事就找他,他那几年挺照顾我的......” 罗梦说到一半,脸上终于显出一点害臊来,晃了晃陈玉超的手臂要他来说。 “应该的,都从那么小就认识的,她一个人离家上学,偶尔有一件两件事找我帮忙,于情于理我都该帮的。” 回忆起跟罗梦还在外地上学的时光,陈玉超满眼都是柔情,说着话还时不时偏头看她,“去年我俩差不多一个时间毕业,刚好都回了锦阳,也都来了咱们市医院,楼上楼下总是碰到,吃饭就经常一起。” 陈玉超那张小时候看着傻乎乎有些呆板,现在五官明明没变,却发展成一副学霸相的脸上泛起一点薄红,“我发现我没法再自欺欺人只当她是个邻家小妹妹了,就和她表白了。一开始她不同意,可能是她以前喜欢的都是长贺繁这样的,我不入她的眼,后来——” “谁说的?”罗梦闻言瞪大了一又杏眸,又羞又急,抬手朝陈玉超胳膊上挥了一下,“我对小繁哥那都是几岁时候的事了?快别提了丢死人了。我不同意是担心阿姨会因为我哥也跟着不喜欢我嘛。” “你是你,你哥是你哥,再说罗扬现在也改好了,我妈早就不对他有意见了。你怎么不想想,她要是不喜欢你,能三番五次提醒我在外面多照顾你吗?” 如今做了医生的陈玉超气质从容,谈吐大方,与小时候的畏缩怯懦相比简直脱胎换骨。 他终是成功靠自己的努力改变了命运,变得自信与坚定,衣锦荣归他年少时迫切想要逃离的家乡,也在爱情中成了他自己故事里的男主角。 江代出很为他高兴,贺繁也是。 但是他跟罗梦再这么秀恩爱下去,江代出也忍不住要秀了。 这年头谁还没个青梅竹马?谁还没个自己妈妈也中意的对象?要说起来他更厉害呢,他对象还是他妈亲生的! 可是手指尖刚一碰上贺繁的,就被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同时接到一个不明显的“警告”眼神。 回国没几天,这已经是江代出收到过的第不知多少个警告了。 不过贺繁有给出过解释,说不想高调公开不是因为畏惧非议和眼光,只是觉得这一趟匆匆来又匆匆走,何必吓到没有心理准备的人,商定好要是回锦阳遇上故旧,都暂且不提他俩的这层关系,以后再适当发一发朋友圈,让大家慢慢知道就好。 第228章 医生和护士都没多少空闲时间,午饭扒几口,放下筷子就得立刻奔向病房与患者,同江代出跟贺繁约好了明晚启程首都前好好吃一顿,给他们饯行。 一场来得快好得也快的肠胃炎闹得两人昨晚都没怎么睡,回酒店补了两三个小时的觉,江代出自认血条回满,不顾跑了一晚上厕所输了一上午液,非要去爬南山。说当年贺繁捅了他窗户纸给他名分的地方,既然回来了,只要还有半口气都得上去拜拜。 不然明早去贺伟东那,下午看小姨,出发前还得跟罗梦陈玉超吃饭,怕再难抽出时间。贺繁拿他没办法,加上也有些怀念,就还是去了。 山间春无事,只为花木忙得裙摆轻扬,成了拂在人脸上温软的风。沿着石阶上到山顶,两人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站在纪念塔前朝山下与远处眺望,江代出亢奋地趁着人少还喊了两嗓子,又一起接着往山里溜达,直到临近傍晚才从另一头走坡路下山。 江代出跟贺繁都没想到,之前山脚下只能推车摆摊的南山早市,如今道旁不知哪年建起一排双层矮楼,营业时间也从过去只有早上改为全天的,俨然发展成了一条规整的景点商业街。 穿过人来人往,快走到街尾的时候,一阵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莫名的熟悉感引得两人抬头顺着味道的来源寻去。 一间门外摆了张折叠桌,挂着红底黄字朴素招牌的“老头馄饨铺”让他们同时顿住脚步,同时想起了什么似的面面互望。 “你说还会是那个爷爷开的吗?”江代出先问了贺繁。 但心里没敢怀有期待,毕竟早市的那个爷爷当年看着就很老了,身板佝偻枯瘦,如今不可能还包得动馄炖了,甚至说不定都已不在了。 “应该不是。”贺繁也说。 此时面前馄饨铺的门忽然从里面推开,走出来个慈眉善目的中年胖子,拎着个外卖袋出来给门口的客人。一看到两人,忙指着一旁的空桌招呼道:“吃馄饨啊,这会儿里面没座了,我去隔壁借两张凳子,你们坐外头吃行不行?” “不用麻烦了,我打包两份吧。”江代出说,“你家馄饨闻着可真香。” 胖子笑得挤出一脸肉褶,“小伙子不是本地人吧,我跟你们说,我家这馄饨馅儿的方子可是光绪年那会儿,我祖上从王府里带出来的。光我爷爷就在这片摆摊儿卖了四十年,我们锦阳像你们这岁数的,小时候没有人没吃过他包的馄饨,现在是他在家养老了我才接的摊儿。” 闻言,江代出跟贺繁相视一笑。 “我们也吃过您爷爷包的馄饨,我们也是锦阳人。”贺繁对胖子道。 第138章 (完结) 次日清晨,两人包了辆往返的出租车,带着一行李箱符合要求的探视物品,出发前往一百多公里外的省重刑犯监狱。 按照规定,只有贺繁可以探视贺伟东。到地方做好登记之后,江代出目送贺繁进了探视区的安检口,就被领路到了随行人员等候区。 铁凳子上坐着枯等了四十多分钟,江代出算着时间差不多,起身朝门口张望,正好见贺繁被狱警引着出来了。 江代出快步迎上去,问:“怎么样?” 这话出口其实自己也不清楚,是想要问贺伟东人状态怎么样,见面的过程怎么样,还是见到他贺繁的心情怎么样。可能是几种都有,摘分不清了。 贺繁轻轻扯了下嘴角,当着狱警的面只淡声说了句:“我们先走吧,出去再说。” 跟着去取回带来的空箱子,离开了探视区。 上午的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斜射在监狱的闸门上,轰隆一声便紧紧关闭。 “他看着还行,有点见老,但比原来天天喝酒那阵还胖了,脸色也不错。”贺繁开口说。 江代出抬眼望了望巍然耸立的高墙,又低下头,神情很漠然,“嗯,那就行,毕竟害的是人命,就好好改造赎罪吧。” “他说他在里面一直积极劳动,服从管理,没有过任何违纪记录,再过几年可以争取一次减刑。” 贺繁的语气里有着不明显的细颤,“说想这辈子还有机会出来,也能再看你一眼。” 江代出闻言眼眶泛起酸胀,偏头吸了下鼻子,语气依然冷淡,“还提我了?” 他是不可能原谅后来那个贺伟东的,也不想原谅,此时这一点伤感更多是对儿时那个已经不在了的,温文和蔼的父亲。 “嗯,我跟他说你过得很好,不用惦记。” 贺繁明白江代出,不劝也不多言,跟着又说:“我还告诉他你在外面等我,我们一起来的。” 江代出听出贺繁话里有话,转头看向了他。 “我告诉他了,我说我们走散过,但心里一直还爱着对方,现在重新开始,这辈子就绝对不会再分开了。” 没预料贺繁会如此告知贺伟东,如投一颗巨石砸入江代出的心海,激起水花千层百丈,胜却一切表白。 “那他说什么没?”江代出的声音因激动有些打着抖。 “没有,就沉默了一会儿。”贺繁说。 接不接受,祝不祝福,于他跟江代出而言都不是必需品,自问他为人子一场,也曾为贺伟东倾尽全力,无愧于心。 探监区的停车场设在四面高墙外有树荫的那一面,来时的司机还在等他们返程。原本两人也正朝那个方向走着,可江代出忽然朝远处张望一眼,就夺过他手里的箱子,拉着他快步走向另外一边。 第229章 贺繁不明所以,问他去哪他也不回答,一直被拽着到了监狱肃穆坚实的花岗岩正门前。 “贺繁。” 江代出停住脚步,箱子一扔,没有放开贺繁的手,回身示意贺繁抬头。 贺繁顺着方向看去,发现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院子里飞扬升起的五星红旗。 “我等不了了,贺繁,我知道这里地方不合适,我也什么都没准备,但我不能等了。你看反正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了,妈肯定同意,别的该知会的不该知会的人,以后所有人都会知道的。现在我就想当着最崇高,最神圣的国旗的面跟你——” “那边两个拉拉扯扯地喊什么呢!” 一道乍然响起的洪亮喇叭声把江代出正要脱口的话打断了。 “监狱门口不能逗留,探视结束请立刻离开!”一名步行巡逻的狱警在两人来时见过他们,举着喇叭又远远朝他们道。 江代出情绪激昂得像热水壶一样滚沸的大脑这才适时降下点温,恢复了正常思维。 瞬间就懊悔得不行。 明明这段时间他已经在计划一场浪漫的求婚。在去国家公园的花海景区预约包场,或者到有许可的城郊酒店放私人烟火,还是租游艇出海看鲸鱼中迟迟拿不定主意。主要都卡在想不出办法既能把贺繁“骗”过去,又能让他去之前不怀疑,是找eric跟sarah帮着一块演戏,还是去求他的朋友乔遇给打配合。 琢磨出那一堆花样来,竟然差点就这么仓促草率,连个戒指都没有就张嘴了。 虽然最后那句没有说出来,但聪明如贺繁,肯定是猜得到。 也就是自己命好碰上贺繁这种大气的,换别人这会儿指定已经被对象甩脸子了。 “不好意思警察同志,我们这就走。”贺繁提声朝狱警致歉,蹲身捡起箱子。 接着朝江代出语气如常道:“走吧,别让司机师傅等着了。” “哦,好。” 江代出没精打采地应了句,跟在贺繁身后亦步亦趋地往前走,那神情简直可以用羞愧难当,无地自容八个字来形容。上车后也是持续地精神萎顿,气儿都不吭,尽管贺繁给他留足了面子,装作无事一点也没表现出来。 连司机都看出他跟来时的状态不一样,从后视镜偷瞅了他好几眼,又不敢问他来看的是什么人,拐弯抹角地安慰说这个监狱周围都是树林,一看就空气好环境好。 回程的车开了一个多小时,临近市区,司机问是不是还把他俩放回早上接他们的酒店。江代出本想说是,不等开口,贺繁先跟司机说去另一个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 江代出鸵鸟似的装死了一路,这会儿听贺繁说了一个他没听过的地址,疑惑地装不下去了。 贺繁没和他卖关子,直接回答:“家里房子卖的时候,我留下一些东西租了个仓库放着,位置挺偏的,但很便宜,就一直联系老板续着了。” 江代出闻言一怔,眼中迸出道光,“怎么没早告诉我?” “怕你看到会难受,想今晚临走前再带你去的。” “都留了什么?” “当初你舍不得处理的妈的那些东西,尤其她理发用的工具,还有你的相册,衣服,书,不好保存的我都用除潮剂和驱虫剂封箱了。” 如果说这几天同贺繁一起去过的那些地方,吃过的那些东西让江代出体会到了怀忆与归属,接下来那几十分钟路途,真正让江代出有了近乡情怯的感觉。 那份焦急与忐忑直到贺繁带他到近郊一处用停业旅舍改成的仓库,站到一扇门前时都没有丝毫消减。 仓库平时少有人来,只有一个吃住都在这的孤寡老人看门。锁门是用那种拴摩托车的密码锁将门把手跟打到墙上的铁钩子扣在一起,安全性很差,不过都知道存在这种地方的东西不可能值钱,也就不担心有人偷。 贺繁最后一次来也已经是出国以前,几年没人清理过的锁链上落了厚厚一层灰,幸好身上带着纸巾和矿泉水,沾湿了在门口擦了半天才下得去手开锁开门。 老旧的木门发出粗粝喑哑的吱嘎声,唯一一扇窗户被木板封住,推开门里面光线很暗。 贺繁摸到门口的开关将灯按亮,屋子里整齐摆放的一排排箱子便清晰入眼。 “左边是妈的东西,右边是你的。” 贺繁先走进去,在屋子正中扫视一圈,对定在门口的江代出说:“我留了几卷胶带在这,你可以都打开看看,走之前封好就行。” 几乎在迈进门的那一刻,江代出眼圈就红了。 没想到时隔八年,他还能在这里重新寻到曾经生活的痕迹。 留下的东西有七八个箱,衣服都按各个季节叠起来套上袋子,书本笔记也码得整整齐齐,还有些零碎的小物件都妥帖地收纳在鞋盒或是饼干桶一类的容器里,全部都井井有条,杂而不乱。 江代出不敢想象,当初不得不卖掉房子,离开这里的贺繁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整理归置这些东西的,该比现在自己看到时的难受还要难受多少。 “你的大提琴!” 贺繁刚掀开一个包着东西的油布边,江代出就眼尖地认出是贺繁的黑色大提琴盒。 “嗯,想听我拉琴吗?”贺繁把琴盒拎起来,没抬眼地问。 “想!但它还能出声吗?” 第230章 “应该可以,走之前我才换过弦,调个音就行。” 贺繁背上琴盒,唇边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去院子里吧,跟看门大爷借张椅子。” 江代出没想到贺繁说拉琴是要立刻拉,很兴奋地帮贺繁开了门,两人一起到楼前空地上,看贺繁不借助任何工具,仅凭耳朵给闲置多年的大提琴调音。 也是高中时候江代出才知道这种本事叫超强绝对音感,一般生来有就有,没就没。他自己五个音都唱不全,看来老天是把他们家这东西的份额全拨给贺繁一个人了。 “好了。”贺繁最后试了试音准和琴弓,抬头对江代出说。 江代出立刻在贺繁面前笔直站好,一米九的个子乖巧得像个立正的小学生。 大提琴醇厚悠扬的音色在空荡的小院里生起回响,低沉却婉转,相比别的乐器,有种特别含蓄的一往情深。江代出好多年没听过贺繁拉琴了,小时候听是一种感觉,崇拜,惊艳。现在听又是另一种感觉,动容,心醉,迫切想将那双为他拉琴的手握进掌心。 江代出不通音律,但懂贺繁这些年如大提琴悲鸣一般的孤独,也懂贺繁借由琴声缱绻诉说的情意。 他的爱像静谧无声,也无尽的深海。 一曲终了,贺繁抬眼,但没起身。 江代出全身骨头麻得都动不了了,站在那里问:“这曲子真好听,叫什么?”。 “perfect,完美。”贺繁说。 “我好像在哪听过,估计是电影里。” “嗯,电影里求婚经常用这一首。” “啊......那个......” 一听“求婚”俩字,江代出顿时心慌,以为贺繁要跟自己算账了,抓耳挠腮不敢与他对视。刚要上前虔心认错,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转头看向贺繁,眼里写着不确定的探询。 贺繁视线不移,以明朗坚定回应他的不敢置信,开口道:“will you marry me” 那花海在心里开了,那烟火在脑里炸了,无数头鲸鱼在血管里游弋翻腾,猛力地拍起水花。 江代出先是傻愣两秒,反应过来后一个箭步冲到贺繁面前,单膝下跪也不是,立刻吻上去也不是,在贺繁又一次的眼神询问下大喊一声:“yes!” “absolutely yes!当然yes!”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英文夹着中文一起往外蹦。他想说我愿意......愿意什么? 一下明白贺繁为什么要用英文和他求婚,因为"marry"这个词既是娶也是嫁,他俩无论谁娶谁,谁嫁谁都一样,谁向谁求婚都一样,贺繁想跟他共度一生,和他想跟贺繁过一辈子的心情都一样! “我愿意。” 江代出深深凝视贺繁的眼睛,抓起他握弓的那只手贴在唇上,紧紧按了一会儿才松开。 “三十七个小时,就再三十七个小时,我算了下,落地正好是营业时间,反正我们证件都在身上,下飞机就直接找个最近的办事处先把证领了再回家!” 当晚两人照计划结束所有行程,没留什么遗憾,只满怀对未来的期待动身前往首都,在酒店匆忙休整一晚,次日又搭上直达温哥华的航班。 登机坐下后,就剩其他乘客陆续入座那么点空档,江代出都抱着手机不撒,这边跟一位相识的适合办婚礼的酒庄老板咨询场地,等回复的间隙还边刷官网上的对戒款式和定制的结婚礼服样图,时不时还要举着手机问贺繁这个怎么样,那个怎么样。手脑眼口并用,忙得乐在其中。 “你喜欢素圈的对戒还是上面有碎钻的?铂金还是玫瑰金?” 方才贺繁被旁边的人叫住打听了点事,转回头时正好听江代出问他,想了想说:“素圈吧,戴着方便,材质按你喜欢的选就行。” “也是,你那么白,戴什么颜色的都好看。” 江代出腻腻歪歪地又拉着贺繁的手稀罕摆弄了一会儿,到手机跳出提示才接着去回消息。 一名乘客背着的双肩包塞得过于鼓囊,路过江代出身边时不小心将他放在桌板上的书刮到地上。江代出弯身去捡,见从书里掉出来一枚白色书签,就一起拿在手里。 这本史铁生的散文集是他从贺繁收在仓库的那些书中找出来的,还有很多东西他也准备带回温哥华,一些邮寄,一些放进行李箱里托运了。 “这是你写的吧?” 贺繁也注意到了那枚书签,想起高中有一阵流行在空白书签上摘抄书里的句子。江代出字好看,又是热心肠,帮班里同学抄过数不清多少。 江代出仔细一瞅,果然真是,拿起读了读,应该就是从这本书里抄的——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去走你的夜路。 见贺繁也拿起来看,江代出望着他的侧脸,有一点内疚地问:“贺繁,你真想好要跟我一条路走到黑了吗?” 贺繁偏头看了江代出一眼,笑着低头把书签夹回书里,“你明明是带我走出黑夜的人。”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此就完结啦! 感谢追文的大家这么久以来的陪伴,你们对故事的期待是我码字动力的来源!也替大年和小繁谢谢ee们愿意陪着他们一点点长大,见证他们的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