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见习生》 楔子 南方,月涌江陵。 「河云渡月」是月涌江陵的着名奇景,成堆的卷状云团前仆后继地朝月亮奔去,奇在这如洪流般的势头并未遮住明月,反倒令其像浸在河水中似的,清晰透亮。然而,此时无风。 「难得纯净的河云渡月之下,竟吸引了不怀好意之人。」刺客大师原本望向夜空的温柔神情瞬间黯淡,他拒绝回首,心底的厌恶感油然升起。 「把她交出来。」背后传来命令的语调,「你以为你能藏多久?」 刺客大师依旧没转过身,彷彿这是他最大的容忍。「挺有诚意的嘛,我还想说您怕拉低自己的贵族格调,又要派人追杀我呢......是得知她过世的消息才敢自个儿前来吗?懦夫。」 「无礼!」被嘲讽的公爵终于发怒。「你若不交出来,我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派人去寻——直到你无力保护她为止。」 刺客大师冷笑几声,消散的河云景观令其有些恼怒。「呵,刚说完您就端起架势来了?公爵大人连演都不演了呢。」他轻蔑地啐口气道:「大人派的那些杀手可真不够看,不如您亲自上阵对付我吧?」 公爵深深呼吸,短暂的闔上双眼才低喃道:「名家终究撼动不了贵族的,你还不够格由我来对付。」 倏地,他感到脖子一凉,颈部不知何时被划下一道伤口,伤口极浅,却紧邻动脉。 「是动不了?还是杀不了?」刺客大师佇立之地已不见人影,只闻一句轻声随着飞刀晃眼而过,兀自回响在静謐中。 月涌江陵,此时无风。 第一章 — 希珥 尚北道的气候一直是极好的,它座落于首都耶雷佛的东边,一般通称它叫旁城。不比首都繁荣的旁城,少了前者的严肃气氛,多了份作为农业区的逍遥奔放。 尚北道的郊区有座小木屋,今日一如往常的静佇在沃夫森林。 锁定好目标,半蹲在树干上的希珥微微瞇起眼,她右脚一蹬从半空一跃而下,并完美的翻滚圈儿,成功落在男子身后。希珥用手反扣他的脖子,另一边袖剑已突刺过来,以上动作仅花费两秒的时间。「如何?」她微微喘息道,不料男子的手肘冷不防朝其胸口重击,一个踉蹌令她直接跌坐在地。 男子轻轻拂去肩上灰尘:「五十五分,太多多馀的动作,细节处理不够完善。」稀松平常语调毫不客气。「不过相较之前,有进步了。」 男子是如今王国内最着名的刺客大师──赞恩。十二年前他发现一位被遗弃在白杨树下的幼儿,因惻隐之心使然便带回收养......然后情况就到了眼下,他俩在七年前搬来尚北道居住。 「哼!下次我一定能得手的。」希珥不顾疼痛的跳起喊道,丝毫未因此气馁。两人一前一后进到木屋,赞恩从竹篮抓了颗夹有奶油的蜂蜜小圆麵包丢给希珥,一边打量她略长的褐栗色长发,若有所思。「你把头发扎起来,以后别放下来了。」 「也好,绑着凉快多了。」食用完麵包后,她跑去清洗油腻腻的手指头,鹿皮製成的短靴踩在硬木地板发出嗒、嗒的轻快声。 「这么说来,你试图暗杀我却失败了一百次呢,恭喜啊。」 「是九十六次啦!」洗手台那儿传来少女的抗议声。 「差不多吧,反正没得手过。」赞恩清清喉咙道:「总之降低标准来看,近期你这小鬼的技术越发好了,我今天——」 希珥擦乾手回到桌前,当她暗自高兴终于能参与见习任务时,赞恩话锋一转:「收到了属于你的艾米哈纳入学通知书。」 太快了吧?虽然希珥知道那天会到来,但比预期的提早许多。在元星王国,年满十五岁并具有异能或玛纳的青少年,都必须去艾米哈纳报到。它是王国内唯一的魔法教育机构,专门培养学术及军事方面的重要人才,依不同的适性能力分成四个学院。 「干嘛这么惊讶?来,本大师再帮你复习一次四学院的特点。」只见赞恩从腰间掏出把小刀,蛮不在乎的在桌上刻起字来。等等,那是平常吃饭的地方啊!希珥还来不及出声阻止(也阻止不了),木桌中央已多了两排歪斜字样。「米安内尔。」他拿刀戳戳上方的鬼画符。「他们延揽玛纳丰沛的学生,必修是说写咒语、符文研究等课程,号称菁英学院。」刀尖接着滑向下方。「艾尼尤泰。里头的孩子擅长用武器发动魔法,注重打斗、实战演练等硬派课程——真怀念,我当初被分到这所学院呢!」 少女的双眼顿时一亮。「哇!我都不知道你是毕业校友欸,那另外两院呢?」 「其实,我没有毕业。」赞恩顿了顿,口吻里有一丝晦涩不明。「剩下两院只招收有异能的学生,我就不赘述了,先理解你可能去的地方比较要紧。」 希珥目击他的面色,一时不敢追问下去。「你刚刚说的玛纳,是魔法吗?」 「所谓玛纳,『雍我语』称它为mana,是体内的蓝色能量。」他说:「它不是魔法,却是发动魔法的来源。记得我教过你如何在水面上行走吗?」 「……你说要集中注意力,把行走于水上当作呼吸一样自然。」 「原来你有留心我的话,看来没白养你。」他难得欣慰的頷首。「也就是说,越专注的集中力,施展魔法的效率及成功率就越高。相反的当你消耗过多专心时,就无法使用魔法。」 见赞恩滔滔不绝解释着,令她不禁心生疑问。「玛纳对身体有多重要?」 「这个嘛,几乎是相互依存的关係。记住,耗尽玛纳之人轻则身体不适,重则濒临死亡。」讲久了,他从茶壶里给自己倒水,仰头一口喝掉。「你不需要烦恼这些。」 「为何?」 「因为我还没死。」赞恩深深地看她一眼,阳光从窗户洒进客厅,像张薄纱网住他的面孔。「你跟我是一样的,天生没有异能,玛纳对我们来说是防御的力量而非武器。既然我当刺客这么多年都没事,你也毫无理由出意外吧,嗯?」最后一句话的口气稍重,暗示她去学院后别闯下大祸。 希珥发呆了一会儿,才从椅子起身。「真的非去不可吗?」 「抱歉,没得选择,而且你得寄宿在那边。」 第二章 — 贵族与名家 希珥的行李意外地简便,虽说赞恩承诺会用「压缩包裹」帮忙寄到学院要她尽量带没关係,无奈东西带齐后箱子空间还剩许多。 能够装下足足十公斤物品的压缩包裹固然便利,可眼下还用不到它呢! 黑蓝色斗篷,触感很好。长袍、皮革手套、合身腰带及一双砖红色长靴、几件换洗内衣裤。随身武器有一排擦拭晶亮且尺寸齐全的匕首、袖剑套组、烟雾弹与抹上麻醉的吹针筒。最后是她不太想却被赞恩强迫带的一把短剑。 「你不带剑?」他检查行李后扯着嗓子道:「身为我赞恩·尼飞的徒弟竟然没有带剑!就算当装饰品也行,给我好好扣在腰带上。」 轻叹口气,她环顾房间四周,有些不捨要离开生活已久的环境。被领养的这几年,赞恩教会她读书写字,训练她打斗防身,让她知道如何在森林中生存。刺客大师之于希珥可谓亦师亦友,要不是两人只相差十七岁,她都有把赞恩当作父亲的错觉了。 「希珥啊,吃晚饭囉。」他同往常一样的敲敲门,跟老妈子似的。 她莞尔。「来了。」 晚餐内容是烤牛排还有番茄浓汤,甜点则是新鲜的桃子。 「瞧,桃子像长毛的屁股。」 「不要玩食物。」她吹着汤冒出的蒸气,赞恩还自顾自地咯咯笑。 如果不讨论某人玩桃子的奇怪笑声,这顿晚餐是挺安静的。 「我去学院后有什么要注意的?」希珥擦擦嘴,牛排的味道很好,她肚子有点撑。 赞恩愣了一下。「啊?喔,根据我得到的情报,这届有不少贵族跟名家的小孩入学。」他语重心长道:「惹谁都好,但你千万、拜託、绝对别招惹贵族,贵族可是连守衡门骑士都包庇的对象。」他提醒。「假如你运气差槓上他们的话,不准报出我的名字。」 「我肯定会说出来。」 「该死,你不明白。」赞恩翻白眼,停止拔桃子毛的动作。「『厄齐尔』,人少却很特别的家族,掌握着自然元素异能,超难对付。厄齐尔家今年有两位孩子入学,我可以说你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他有意取笑希珥。「至于『维希卡』嘛,美其名为贵族,实则没落已久。跟前面比起来一点都不可怕。」 「所以才两个家族吗?」 「噢,亲爱的,当然还有啊。」他煞有其事地朝她笑笑,叫人摸不着头绪。「『安格拉斯』,歷史悠久、势力庞大的家族,王国的心脏。首都里完全是他们的地盘,你,不要和他们接触。」赞恩收起笑容。「至于名家无须顾忌,保持低调,安稳毕业就行了。我对你的期望仅此而已。」 「原来这是你的真心话。」 「我一向如此。」他打声哈欠故作疲态。「时间不早了,你快去睡吧。」 # 尚北道车站,第一月台。 月台人潮汹涌,希珥四处张望的观察周遭。由于尚北道是地积广大的农业区,加上他们住在郊外,所以她鲜少见识到多的人群。 「好好走路,别像个乡下人一样东张西望。」赞恩嘖声道。两人的衣着十分朴素,完全路人等级。「只有旁城的列车可以开往首都,你现在所看到的乘客都是从其他城市转车来的。」 「到耶雷佛要多久呢?」希珥试图在人潮中跟上脚步。 「大约四十五分鐘,雷石号是最快的列车。」 九点,他俩被领到某节车厢,面对面而坐。很快地雷石号开始行驶,车厢内剩几个座位空着。 当她望向窗外因车速不断掠过的景色时,赞恩突然开口:「艾米哈纳极为重视『姓氏』这玩意儿,它会让你受到整个学院的强烈关注。」他似乎盯着她后方瞧。「然而平民没有姓氏,所以你得说自己出身农村家庭。再提醒一次,别报我的名字。」 「为什么?你可是刺客大师耶,如果说我跟随过你一定很酷!」 对方挑眉,俯身并压低嗓音道:「傻瓜,我做了不少与人结怨之事,倘若有人打着要对『刺客大师』寻仇的名号,你岂非麻烦?」语毕他努努嘴,示意希珥注意左后方。 她回头,左后方的单人座上有名少年。光看背影的话年纪大概与她相仿,少年有一头不修边幅的金棕色捲发,还掺和几缕雪色及黑色发丝。他背对希珥静坐着,容貌未可知。「看他干嘛?」 「那傢伙好像没买票欸。」他轻笑道:「但应该不会被抓。」 「不可能!列车长不是会抓逃票吗?」她伸长脖子发现隔壁车厢有位着制服、体格壮硕的大叔,想必是车长无误。 「赌一袋蜂蜜麵包,他会躲去厕所。」赞恩自顾自的推测,她不免替少年紧张起来。躲厕所哪有用啊!车长照样敲门检查啊!希珥在心底吶喊。此刻制服大叔已走进车厢,说时迟,那时快,少年如阵风般早一步消失在位。 「验票。」车长不一会儿便站在他俩面前,将赞恩递出的票打洞,然后大步跨出车厢。在门关上的一瞬,少年灵巧地由侧边闪回座位。无人知晓少年是如何做到,因为他速度快得剩一抹影子。 「老天,他挺行的。」赞恩佩服的低声夸道:「多学着点啊,孩子。」 她翻翻白眼,学什么啊?逃票吗?可少年的动作实在灵敏,她忍不住又回首一次。「欸赞恩,他的发色跟麻雀好像喔。」希珥窃声道。纵使把音量控制到仅给两人听见,少年仍像惊觉什么似的偏过头凝视希珥。 那是张独特轮廓的面孔,少年嘴唇紧抿回视,他有双单眼皮与纯黑的眸子,铜色皮肤加上鼻翼附近少许的雀斑——类似止雾岭原住民的长相特徵。希珥被盯得尷尬又窘迫,连忙收回视线。「他还在看吗?」她用唇语向赞恩询问。 「转回去了。」摇摇头,赞恩补上一句。「你好丢脸。」 第三章 — 初来乍到 十分鐘后列车抵达目的地,乘客们纷纷下车,希珥也没再看见雀斑少年的踪影。赞恩展开一张地图,太久没来他连路都快忘了。「我打赌方才的男孩和你一样是新生。」 「你怎知道?」 「直觉。」他酷酷的回答,收起地图。 天气不甚好,浓密的乌云令阳光照不进来,有点阴冷。「大概得走九百码,时间相当充裕。」赞恩边带路边解释。「啊,对了。在尚北道我们都说谷果语,可这里的官方语言是雍我语,你尽量别操着方言让大家听不懂啊。」 「......我不太擅长雍我语。」希珥咕噥道。她一半的注意力集中到周围景观,例如刻着浮雕的高耸建筑或先进的公共设施。居民们穿着打扮十分前卫,连走路都有种奇特的步伐,全新事物令人大感惊奇。再看看他俩一身的行头,明显是外地来的。意识到这点的希珥赶紧挺直腰桿不再东张西望。 赞恩见状失笑道:「不必这样,孩子。他们早就习惯观光客了。」 「我不是观光客!」希珥忽然喊了句道地的谷果话,身旁一堆路人投来异样眼光。她缩缩身子,感到有些羞赧。「我只是……想让自己和他们一样优雅。」 「优雅?」赞恩倏地停下脚步,他目光灼灼,用希珥从未听过的声音反驳道:「有时你以为的清高之人,其实比匹夫走卒还要恶劣。进入学院后你或许会因周遭的人想改变自己,但记住——」他深吸口气,正色道:「永远不要捨弃你的本质与善良。」 之后的一段路双方都陷入默契般的沉默,希珥无暇再观望城市荣景。直到眼前出现「耶雷佛/东区/第一大道142号」的门牌才意会学院到了。 「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他从口袋里摸出小袋钱包。希珥接过手,钱包沉甸甸的。 「这是什么?」 「一些铜币和银币,你会用到,省着点花。」 「果然,赞恩爸爸对我最好了。」她假装拭泪道,然后伸手拥抱他。 「谁是你爸爸!我才三十二岁!快放手别在校门口抱我。」他触电似的推开希珥,表情并未不悦。 见他恢復成平常的样子,她总算松了口气。「那......我走了喔。」 「嗯,快去吧。」 「要记得写信给我。」 「真麻烦,知道啦。」他催促道,希珥调皮的扮了鬼脸才转身跑进学院。 赞恩目送着少女渐远的背影,久久不离去。 # 到达新生集合的地点对希珥来讲毫不费力。她跟着看起来和自己一样是来报到的学生们穿越数不清的回廊与一座菱形喷水池,并默默记下所经路线于脑海中。塔状鐘楼、深蓝色屋瓦,为数眾多的大理石柱及切割大小一致的石砖城墙是学院的主要外观,不知是否因歷史悠久的缘故,这里活脱脱像座几世纪前建造并遗留下来的古老城堡。 眾人们在这名为「曙光广场」的中央区域等待校方人员接引。她靠墙佇立,打量周围的同学——有些大概是从同乡来的,热络地聊着拗口的摩尼语;另外有几位拥有橄欖色皮肤、红色皮肤的少年少女,显然来自更遥远的城市。 希珥无聊得发慌,便开始研究顶上的拱形天花板和排列整齐的杏仁白光滑瓷砖。「各位好,今天过得如何?」当数到第一百一十七块瓷砖时,一位戴着圆框眼镜,目测年龄不超过三十岁的高瘦男子从容地来到广场。他的声音有股规律的节奏感,伴随尖头皮鞋踩在地板的叩叩声响。「我是这里的教师,文鸽·阿思卡。监考今年的玛纳入学测验。」他简单说明道,配上恰到好处的笑容。「应该是差不多到齐了,事不宜迟,我们开始分院。」 「不好意思!」前方某个学生举手,阿思卡立即看向他。「请说?」 「请问……新生就只有我们而已吗?」学生怯生生道,说着带有口音的雍我语。希珥也怀疑,在场不过二十来位学生,远比她想像中少许多,总不可能说今年只招到这丁点人吧? 阿思卡似乎思索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疑问。「当然不止有你们。入学的新生呢,是分两批进来的。而第一批已经由校方鑑定过玛纳,并在五天前完成分院。这样有回答到你的问题吗?」 原来如此,诚如他所说的「第一批学生」八成是贵族或名家出身、抑或明显具有异能的孩子。他们竟然可以早早先报到选宿舍,真不公平。 她想起赞恩的谆谆忠告,果真不错。 # 一朵玫瑰,一朵带刺的白玫瑰。饱满而娇柔的花瓣暗示着它刚被摘下不久的事实,希珥的鼻子凑过去嗅了嗅,淡淡的芳香令人心神寧静。 「做法很简单,握住枝条有边刺的部分等候三十秒——可能会有点痛,忍耐一下吧。」阿思卡示范一次,他的掌心确实渗出一些血丝。「倘若玫瑰花没有变色,就代表你是个连玛纳都没有还擅闯学院的傢伙。不劳守衡警察动手,我会直接送你去审判门。」 此番警告吓坏了希珥,她已握住枝条超过一分鐘,玫瑰花瓣却依旧雪白柔嫩,毫无变色之意。赞恩应该不会跟自己开这么大的玩笑吧?再说她体内真的有玛纳啊! 幸亏,那朵花终于有了变化。亮金的色彩由花萼处向花瓣慢慢扩散,一点一滴,好似要将玫瑰彻底染色。她心想这花铁定用特殊魔法处理过,但在眨眼的瞬间,那如星辰般的金色忽然变得深绿——跟常春藤一样的绿色。 「怎么会……」希珥揉揉眼睛,是她眼花了吗?毫秒的时差竟让花色完全改变,此刻手中的玫瑰是毫无疑问的常春藤绿。 「哎呀,很好很好,看来你是米安内尔的学生。」阿思卡快步走来,笑笑地将她拉到与持有相同顏色花朵的学生群中。 希珥慌忙解释道:「不,刚刚……是金色。」 「金色?你拿的是绿色啊。金色是艾尼尤泰的喔。」阿思卡手指远处右手边的人群,接着又掉头走去引导学生。 什么跟什么?她默默地皱了眉头,并怀疑自己何时有高质量的玛纳。真可惜,原本想和赞恩一样被分到艾尼尤泰,那边似乎比米安内尔有趣许多呢...... 「分院的过程呢,就告一段落了。你们拿的玫瑰花色就是所属学院的代表色,现在我会请人带你们去宿舍。」阿思卡拍拍手,一位少年突然出现在他身旁,希珥定睛一看——竟是火车上的雀斑男孩! 阿思卡低头对着他似乎在吩咐什么事情,男孩听得直点头。 「是觅雀·阿思卡。」希珥身旁的女孩和朋友窃窃私语道:「飞鸟们。」 不知情的人或许会认为女孩在贬低他们,可希珥知道来自「止雾岭自治区」的阿思卡家族,在雍我语有「飞鸟」之涵义,其家族成员的名字都跟鸟儿相关——怪不得当时她的评论会让觅雀·阿思卡做出反应。 其馀学院的学生陆续集合、整队,希珥和其他五名学生前往宿舍。她原本想跟同院的少年少女主动套近乎,但仔细思考后她发觉自己根本不擅长交际只好作罢。 「不要紧,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她悄悄向心里打气。 第四章 — 维娜·安格拉斯 希珥被分发到米安内尔的「天鹅楼」女宿二一九号房,她提着行李数着号码,一边欣赏宿舍过于华丽的装潢——走道十分宽敞,铺了莹黄与绿松石色相间、精美刺绣的地毯;两旁一侧是以酒红色天鹅绒帘幔覆盖的落地窗,对墙则是一幅幅绘有天使、英雄等人物的裱框油画。挑高的天花板上垂掛造型典雅、闪耀透亮的水晶吊灯,而长廊尽头即是她要住的二一九号房。 出于礼貌,她轻敲门三下,转动钥匙孔后直接进入。房内格局方正,採光很好,并且有两张床——等等,两张床?不是单人房吗?希珥后退一步,门牌的确写着二一九号。她眨眨眼确认自己没看错,房内右边靠窗的床铺有使用过的痕跡,沙发上甚至静置了一箱陌生行李。 「你不进去吗?」悦耳的询问自背后响起,希珥很快转身,与声音的主人四目交接一瞬,她便忘了呼吸。那名少女有头奶油色、长度及腰的波浪捲发,清澈的水色眼眸上长睫轻微颤动,略带光泽的唇瓣好比被天使亲吻过。希珥几乎看呆了,她此生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人。 「两人共用一间宿舍。」少女的声音宛若羽毛。「你就是与我同房的室友吧?有请大名。」 希珥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克制自己猛盯着对方。「我叫希珥。」脱口而出的,是一句尚北道方言,她随即意识到少女说了正统的雍我语,首都人特有的腔调。 「很高兴认识你,希珥,欢迎。」少女微微一笑,无懈可击的那种。 # 少女进房后便要希珥坐下,并倒了杯茶作为款待。琥珀色的茶水从一只描绘金边的陶瓷茶壶口涓涓流出,升起的温暖蒸气令希珥不禁用力一吸,清新淡雅的馨香扑鼻而来。「哇,好香喔。」 「这是由自家温室栽培,採摘製成的洋甘菊薄荷茶。」少女回应,举手投足间有股难以言喻的优雅,明显受过严格的礼仪教育。「说起来,希珥是哪里人呢?」 「尚北道呦。」 少女听罢頷首。「原来是旁城的人啊……你不喝茶吗?不合胃口?」 「没这回事!我喝。」希珥连忙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味道不如闻得那样好,喝起来令她想到牙膏。放下瓷杯,她悄悄打量位于房门右斜方的床铺,宿舍的色调以浅色系为主,除了床铺外还附上个人衣橱、小梳妆檯及杏色矮沙发。这些家具不仅新颖,质感上也无可挑剔,目的就是要让学生们有更舒适的住宿品质。 看到这里,希珥忽然想念起赞恩,想念他俩在尚北道郊区的沃夫森林和那些训练。要是不必进入学院的话她大概会跟随赞恩,成为一名独立的刺客。现在她却连自己的本事都不晓得能否与同学们竞争,莫名的无助感悄无声息地佔据内心。「差点忘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耶。」 「我的名字?」少女怔怔地看着希珥,语气略为放重,眸子深处掠过一丝严苛,但旋即消失。「当然,你身为室友,必须知晓我的名字。」倏地,她恢復原本的温柔。「我叫维娜·安格拉斯。」 安、安格拉斯!与王室关係极其渊远,元星王国最显赫的贵族。希珥记得赞恩发出告诫时的微笑——那并非笑,而是实打实的警告。为何他能轻松地介绍许多家族,却在说起安格拉斯的当下,表现有所保留的态度?赞恩势必知道些什么,才让他不愿去提及。 偏偏现在遇到了,还撞了个正着。所幸希珥脑筋动得飞快,佯装惊奇道:「我的天吶,真是久仰大名了!」 「你知道我。」维娜的脸上没有半点波澜,或许是出于习惯,或许她根本不在乎。 「没错!虽然我住在尚北道,可多少还知道些时事的。」 「哦?说来听听。」 「安格拉斯家族的玛纳罕见且强大,代表着元星,就连王室都倚重你们。」第三句对王室有不敬之意,希珥谨慎应对。「哈哈,有些事传着传着,很容易被渲染成奇怪的谣言呢。」 「确实,身为家族长女,我必须澄清一下。」维娜嘴角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意思是满意。「那不是谣言。」 # 晚饭结束后希珥独自在学院内间逛。 稍早前她与所有米安内尔的学生规矩的排排坐好用餐,晚餐内容只记得有道煮得很浓的蔬菜汤、以及其馀吃不惯的首都料理。值得一提的是当维娜现身于食堂时,眾人们无不惊叹的表情——好比舞台中被聚光灯笼罩的女主角,全场焦点都在她身上。 希珥并不讶异大家的反应,因为那份出色的美貌与高贵气质所带来的震撼,连她都还没适应。只是,她抗拒那些无数投射而来、意义不明的眼光,就因她和维娜并肩同行。 「我要先回房了,你请慢用。」维娜用纸巾擦擦嘴唇,好像对人们的目光习以为常。 「这么早回去?」 「嗯,失陪了。」语毕,贵族少女从容离开。 回到现在,希珥踢踢小石子,不知不觉晃到了曙光广场。不同于早上人多时的喧闹,夜晚的广场四下无人。淡淡的月光透过玻璃如丝绸般蔓延开来,夜空是一望无际的黑,没有星星,没有怀念的河云渡月。希珥观望了片刻,带着些许失落的心情准备返回宿舍。 此时,某人在天花板边缘的平台处窥视希珥,她浑然不知。 说时迟,那时快,当希珥正要走出广场,眼前一道黑影拦截似的翻落地面。她的手被拉住,熟悉的指尖触感拂过其掌心……「赞恩?」她轻声问道,依稀能看见对方微微点头。「你怎么来了?」学院里外皆设置了高强度的魔法屏障,且一直有巡逻警卫在驻守,岂能轻易越过障碍抵达这里? 「我忘了送你入学礼物,亲爱的。」他话说得很快,明显压低音量。他塞一綑卷轴到她手中。「找出来,使用它。」 「我不需要礼物,只想你带我离开。」希珥央求道,哪怕希望渺茫。 「不行,我很快就得走。」赞恩仓促低语。「我懂你的感受,但你必须学会独立。正因我不在身边,所以更要加要勇敢,孩子。」他握紧她的手道:「不能再停留了。」赞恩没有耽搁,交代之物送上后便要离去。眼看男人后退几步,咻一声,弹指间不着痕跡地消失在视野中。 「我遇到了安格拉斯啊……」明知人已走远,希珥仍囁嚅难言,又一次,她总是顺从的臣服于他。 第五章 — 雨夜盗贼 手中这份被赞恩要求「找到它」的泛黄卷轴,希珥稍早前研究过一番,卷轴绘有学院内的各种路线、通道和密室,却不像米安内尔的格局。她尝试从脑海里挖掘线索,一定有什么能够作为依据......再看一次图纸,她忽然注意到中间被打上星号的菱形喷水池,凭藉模糊的印象,她想起那是刚入学经过的地方。 夜空被团团乌云遮蔽,厚重的湿气充斥四周,她选择在午夜降雨时展开行动。藉由下雨视线不良的帮助,希珥沿着广场外围种植的矮树丛弯腰疾走,身为一名刺客,其脚步轻盈且迅速。为了避开宿舍外来回巡逻的警卫,她一路上躲躲藏藏的行进,时而攀上树干隐匿在枝叶间,时而靠着装饰雕像掩护自己。那墨色斗篷成功融入阴暗,令人难以察觉。 抵达菱形喷水池,希珥拿出地图检查:路线指示由喷水池向左转直走数公尺,目的地在一栋被标记好的建筑物,并备註「此间四楼阳台磁砖剥落」,应是学生宿舍无误。她朝九点鐘的方向急奔,穿越湿漉漉的空旷草地后,希珥来到一幢ㄇ字形外观、整体似乎已有段歷史的古堡建筑。 她倚在墙角观察宿舍的结构:排水管沿着边缘架设,二楼以上每户都有独立的小阳台,和与其平行延伸、足够给单人横站的崁壁。说干就干,顺着排水管爬到四楼,她索性跳至邻近的崁壁上。「真麻烦,还得一个个看哪户磁砖受损。」希珥嘀咕道,直接说明哪间不就方便多了吗? 顶上阵阵闷雷,声声沉重。连续越过几户房间,她完美的在崁壁立定,紧接着双腿一蹬,手指扣进墙缝,她胳臂使力、腰部绷紧,将整个身体支撑向上,然后翻入阳台。待呼吸慢慢平復后,她发现砖面一隅裸露着石灰地,心想八成是这家了,便手持两根形状奇怪的铁针准备打开窗锁。 开锁的过程轻而易举,应该说有点无趣。希珥只试了三次便顺利开啟,她不禁怀疑起学院对安全隐私的注重。 希珥将脱下的靴子与斗篷丢在阳台,避免室内沾上水渍或鞋印。轻轻掩上窗,她提高警觉地环视屋内,虽然雨势滂沱足以掩盖些许声响,可她仍躡手躡脚地走着。经过刺客不专业的调查,此地似乎别无他人,运气真不错,少了被打扰的风险。她花费五秒暗自窃喜,并抬头打量一圈屋内,依稀看见衣橱、床、几张矮凳和圆桌等家具。她不清楚这是哪个学院的宿舍,可布置未免太简单了些。 「不对,那关我什么事啊。」希珥摇摇头,自袖口拿出卷轴继续办事。「正对窗口,横向三排的第二十块木板下面。」她蹲在地上吃力地读字计算,一边吐槽这种藏法超级明显,马虎程度不下窗锁。绕到矮沙发的背后,她探探木板缝,将腰带佩好的小刀插入缝隙,再技巧性地按住刀柄施力。咔一声,长形窄板立刻被撬开。挪走窄板,底部有个浅凹槽,凹槽里存有她的礼物。 「原来是个匣子。」把那质地光滑的长形匣子放在手上掂掂,份量颇沉。她开始幻想匣内装着满满金币或百年古董,话说死人骨头也有可能喔......不不不,没时间分心了,必须快点回去。揣好匣子装进随身束袋,希珥慎重的将木板归位。 「嗙!」房门毫无预警的被粗暴推开,吓得她身躯一震。 该死该死该死,这里不是没住人吗!希珥慌张的跪趴在地,透过沙发底下瞅见一双行走的脚,她心跳急速鼓动,且大气不敢喘一声。要是被抓到怎么办?溜之大吉?或者用手刀打晕对方?赞恩好像对人这么做过。 刺客动弹不得。 对方愈来愈接近,她瞇起双眼,全身发热的颤抖着,大脑感到一阵昏眩。那鞋底摩擦地板的唰唰声,让人神经紧绷。 脚步声静止,希珥强忍呕吐的衝动。此刻连对方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吐息中甚至伴随了扑鼻而来的浓浓酒气。 等等,酒气? 一个沉闷的咚声,那半副身躯歪歪斜斜地往床倒去,再无动静。 希珥顿时愣住,搞什么?难不成她没被发现吗?为了以防万一,她拉起面罩,调整姿势慢慢站直,也庆幸自己躲在沙发后才没在第一时间被察觉。她站在床边观察,上头趴着一名面部朝下的男生,全身飘散一股挥之不去的酒气味儿......他醉了,还睡得很死,深陷床中毫无反应。 希珥怕他真的昏死在这儿,差点就要上前替他量脉搏——直到见他的背有些微起伏,便安心地打消念头。 「哈……我真是非常的幸运呢。」她大大地松了口气,方才吓得半条命都去了。「竟然在宿舍饮酒?违反校规了吧你。」她开始碎念教训:「虽然我没有资格说你,不过我擅闯房间和你偷喝酒的事,就公平的抵销掉吧!」希珥转身确认一下木板的位置,再拍拍束袋告别道:「那我走囉,再见。啊不对,我们不会再见了。」她返回阳台,俐落地穿起靴子和斗篷,并好好锁上窗。户外下过雨的空气特别乾净,她深吸一口夜晚的清凉,然后满足地顺出气来。 任务达成,毫无破绽。 五之五章 希珥面无表情的呆坐在米安内尔的主任办公室内。她无心去欣赏那些高掛在墙、色彩繽纷且为数眾多的錶框油彩画。她漠然瞪着脚下的红丝绒地毯,可以的话,她希望能把要价不斐的布料连同地板瞪出大个窟窿。 这一切都是误会。明明只是个误会,明明不是她的错,她何错之有?为什么自己要受到如此待遇? 此时此刻,她严重怀疑如今所面临的局面全是她的咎由自取——就跟他们说的一样。 一份白纸黑字的公文信从橡木桌的另一端滑向她。审核此件之人,正是米安内尔的学院主任,曼努。「希珥同学。」他以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唤道,双方彷彿在上演一场法官与被告的判决戏码。 她的目光由脚下地毯移至桌上公文,如果眼神能够销毁物品,那张纸已被烧为灰烬。 「希珥同学。」曼努重复道,语气明显加重。「我已和院长讨论完该如何处置你的方法……在此之前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想说的话?希珥的嘴角抽动一下,她可是有一缸子的话要说,她几乎能大声地对公文中描述自己的每一个字进行控诉。无奈现实是她嘴巴一张一合的挤不出半个音,想说的话全变成唇齿间可以咀嚼的空气。 这份公文令她毫无理由反驳,更不允许她解释。 见希珥没回以半点反应,曼努终于带着惋惜的口吻叹息道:「既然你无话可说,想必是认了自己所犯下的错误。」他将印戒深深地印在公文空白处,代表判决已定。 那株跃然纸上的深绿色长春藤,让她感到异常刺眼。 「希珥同学,因造假玛纳分析的测验,故予以处置:强制转院到艾尼尤泰并停学一月,以及失去三堂飞行课的课程。」曼努把公文捲成筒状,并系上金线打结,再放入深不见底的抽屉中。「此判决结果仅留在校方处不会公开,你回去自己好好反省,然后收拾行李准备去艾尼尤泰。」 这惩罚说重不重,但绝对不轻。停学三十天还有变相的禁足,无疑对之后的学期考试造成极大的影响。可事到如今,她已走投无路。 唯一让希珥安慰的是,院方不会公开她的处罚和事件缘由。至少她在绝望之馀不必加码沦为全学院的笑柄。 「好,我知道了。」眨眨乾涩的双眼,她挺直腰桿试图逼自己面对困境。 「那你先下去吧。」曼努摆摆手下了逐客令,不再看她。 闔上办公室的门扉,一阵强烈的无力感涌上希珥的心头。她靠着墙边慢慢蹲下,双手交叉埋首于胸前。 她回想起那天的早晨。 第六章 — 银流之刃 十天前 明亮的藕粉色天花板、透过云层照进室内的光影和户外传来的啾啾鸟鸣,这些讯息正提醒希珥时间不早的事实。她睡眼惺忪地一手枕着后脑勺,一边说服还想偷懒的身体快快起床。三十秒后她扯开棉被,打了一个口气不怎么好的呵欠,她眼角馀光瞄到小茶几上贴的一方便条。 希珥咂咂嘴,挪动至床边伸直手臂取得便条,只见上面几行工整的黑色字体—— 「给希珥: 你昨天去哪儿了?睡前都不见你回来我就先熄灯了。当你看到这张便条时,我已和萝拉去图书馆练习评比测试,因为你睡得很熟才没叫醒你。我们晚点见!维娜笔」 希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来自己昨日的晚归让维娜担心了。「不过萝拉是哪位啊?维娜更早之前认识的朋友吗?」希珥瞎猜着,当身子要往后仰时,左手便无意间压到枕头,底下异常隆起的触感令她精神为之一振。 是昨天拿到的东西! 希珥可没忘记这是自己冒着风险得来的宝物。她迅速抽出底下束袋,然后扳开里头坚硬的匣子木板。喀咔一声,内容物随着木板掉落地面。她慎重地拿起这新奇之物——那是一只卡其色且厚实的皮革手套,其内侧嵌合了长度从手腕到半个小胳膊的金属与木製机关。机关目前似乎处于收缩状态,可想而知应有方法使它展开。 希珥从未见过手套跟机械结合的工艺,这令她大感惊奇。虽说她很想找出触发它啟动的开关,但此举可能会令机关一不小心就弄出意外,她不敢随意轻举妄动。 正当遇到瓶颈时,一本方形的迷你册子从手套开口处滑落出来,她捡起查看。只见里头不过三、四张的页数,右下角却明显起了毛边皱褶,她猜想册中文字应有记载如何操作手套的方法,于是细细研读它。 「银河里的流星——银流之刃: 1.袖剑在实际操作时,需拉动切换模块让弩臂展开,接着用另一手按动卡扣、发射短刃。发射后,弩臂将会收回。 2.弩臂在收回时会带动末端的『弹射零件』復位,最终被卡扣固定。 3.银流之刃适合远距离的暗杀和骚扰目标。身为袖剑的升级版本,其设计概念是在袖剑上安装了微型机弩,让它在远距离的条件下变得同样迅速、安静而致命。」 读到这里,她恍然大悟。说明书的叙述简单扼要,她已经稍微瞭解这作为「武器手套」的功能,她戴上手套并仔细观察那些细小的零件——手腕的位置有颗长像齿轮的核心,它大概是整个弩具运作的支持动力。而弩具的弩臂是其组合零件:两块木製弩臂瓣组装在一起,最后用三个扣件固定。 说不兴奋是骗人的,这是她第一次拥有这么机械化的个人武器,她几乎能想像银流之刃在操作时将带来如虎添翼般的威力。 把说明书翻到的最后一页。 「附註:发射出去的弩就不会回收了,使用者可以视情况直接填补,或一次携带多支。另外短刃要特别订做,因其需要超高的制作工艺。」 放下册子,她毫不犹豫的捞起银流之刃,顺便把一些会用到的工具丢进背包。或许她根本没有熟读说明书的内容就要操作银刃,可比起用脑袋去理解,她更想由身体来记住实做当下的深刻手感。 离开宿舍,她动身前去寻觅一个无人之处。 # 自製的标靶上插了数把小刀,标靶的窄圈向外以圆圈形式扩散,多数的小刀皆集中在离靶心极近的内围窄圈上。 希珥甩动手腕,今天的命中率不甚理想,不知为何。掷飞刀一直是她最自豪的技能,也是第一个被赞恩认可的项目。 「掷刀呢,首先必须要找出刀子的重心。」她坐在阳光照不到的阴暗处,回想八岁时赞恩带自己去森林里练习的情景。「手握刀柄,而不是刀刃,那是非常差劲的做法。用拇指和中指第二节来捏住刀柄……臭小鬼!等我说完再丢!」赞恩急忙闪开小希珥因兴奋而毫不犹豫朝他扔去的飞刀。 在那之后,整座沃夫森林的树木都刻划着她长年训练留下的痕跡,她的掷刀技术想当然尔也日益精进。 来到现实,希珥收起小刀,戴上银流之刃。她特意挑选人烟稀少的曙光广场一隅,就是不愿让他人瞧见自己的新武器——否则她大可在快要爆满的学生练习室炫技。 将还未上毒的短镖安装于弩机,说明书里有提过短刃是特製的所以异常珍贵,她可不想太早使用。瞄准标靶,她伸长胳膊并按下前端按钮,短镖立即应声而出然后飞快地插入靶心。 这机械弩弓里的精巧机关令其能够发挥最大威力,且它在发射过程中完全无任何卡顿或停歇。她对此颇为满意,接着又尝试边奔跑边射击短刃,确保它位移时能保持流畅还具威胁性。 「真是个不得了的礼物呢!」她讚叹道,然后把手臂往下挥、扭动手腕,底部暗藏的锋利袖剑嗖地弹出,好似要划破空气。搭配另一手配戴的普通袖剑,她的双腕堪称行动武器库。「不过……为什么说明书和卷轴上的字都不像赞恩写的呢?」她呢喃道,她早就注意到两者的笔跡皆非赞恩的鬼画符字体——那是个娟秀大方的手写字,可能出自于同一人且为女性。 如果「她」是银流之刃的发明者并将其藏住,赞恩又是如何得到卷轴再转交给希珥?重点在于记录地图与说明书的泛黄纸张,都显示它们已有一段时间的歷史,然而匣子跟银刃却保存的完好无损,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种种因素加上不怎么光彩的取得方式,让希珥有些不安于良心,她不打算继续逗留在这儿,便默默地将银刃手套收回背包准备离去。 「咦?这么早走啊?我很想跟你聊聊呢。」突如其来的男声,挽留了她的脚步。 第七章 — 飞鸟与水仙花 他从墙角转弯处现身并走向她。希珥不确定他方才是否观摩了自己全程的表现。若是有,那么她现在的表情肯定很差。 是在火车里遇到的男孩。 「嘿,放轻松,你看起来想宰了我。」他用跳舞般的轻盈步伐来到她面前。他就地坐下,还拍拍一旁的草地示意少女过来。 她犹豫了片刻才走去。 「要是你为了火车上我冒犯你一事前来的话,我道歉。」希珥盘腿而坐,以飘忽不定的口吻道。 此话一出,惹得少年哈哈大笑。「火车上的冒犯?我一点都不在意那件事好吗!你不需要向我道歉。」 「那你干嘛逃票?」她压抑不住好奇心问道:「而且你早就入学报到了,为什么还能外出?」 他耸耸肩。「我出外办公事,结果不小心把钱花完又赶着回学院……你不会因此告发我吧?」 「嗯……应该不会。」 「很好。」少年饶富兴味地看着她,纯黑的眸子里全是笑。「我想知道你的名字。不过先告诉你,我叫觅雀·阿思卡。」他友善地伸出手。 希珥其实在报到当天就听闻其名,她手反握回去答道:「我是希珥,来自尚北道。」 「我来自止雾岭,听说尚北道是个天气不错的地方。」 「当然。」她忽然觉得有些古怪,可具体上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你躲在墙角那边多久了?」 「久到足以看你俐落的投掷技巧,真是好刀法。」觅雀窃笑道。 「雕虫小技。」她懊恼咕噥着,果然被看见了。 黯黑的乌云全面笼罩天空,她闻到空气中那含有浓重湿气的味道——快要下雨了。 「我的所属学院是哈仁黎帕,你知道吧?一个充满异能者的地方。」觅雀没来由地说道,他一手撑墙而起,慢步前去一公尺处弯腰拾起某样东西。「我拥有两种异能。」 「你的意思是?」希珥瞇着双眼,他指间夹了片深灰色的羽毛。 他端详羽毛并悠悠开口道:「只要仔细观察这片羽毛,我就能知道它的主人是公或母,牠的年龄与栖息环境、飞翔时的风速和翅膀拍打的幅度……还有最重要的,牠飞向何方。」 「那么,牠飞向何方?」 「这是隻约一岁半的母鶇鸟,在每秒四点五公尺的风速下飞往西南方过冬。」觅雀将羽毛收进衬衫口袋,意味深长地朝希珥笑了笑。「凡走过必留下痕跡。所以不要留下线索,不要让我有机会找到你。」 「搞了半天你就是跟踪狂嘛,讲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 「什么跟踪狂!这是我引以为傲的分析异能!你……」觅雀被她激得整张脸涨红,亏他前面还说出帅气的自介台词。 「放轻松,我只是开个玩笑。」希珥故意模仿他的语调。「你的另一种异能是?」 「我不想讲了,你会嘲笑我。」他哼声,却老实地将一手贴在石墙上。剎那间,他肢体所触及的部分竟变成与石墙同样的米白色,不,应该说两者完美的融合在一起。那面墙的本质和形态并无改变,但觅雀的手腕关节之后却像消失般,诡异的空缺原本该有手掌的部位。 「真不可思议!你是怎么办到的?」她惊呼道,或许他当初就是用这招成功逃过列车长的检查。 「这是我的『拟态』异能,只要肉体碰触到物体一定的面积,就会……你知道变色龙吗?有点接近那个概念,可并不完全是。」 「甚至你的皮肤能模仿物体的表面触感?在不影响它形体变化的情况下?」 「当然可以!玛纳能量很强大的!」他自豪的解释,神采飞扬。 希珥点头表示佩服道:「可是在我看来,你的异能没有攻击的杀伤力呢。」 「攻击?」他眉心一皱,似乎难以理解。「我所拥有的,是辅助性异能。」他放下胳膊,手掌立即完好无缺还原回来。「在我的家乡,蓝色能量是用于保护家族而非对外攻击,若非必要——你怎会想拿自身的天赋来迫害他人?」 她别过头避开对方不可置信的眼神。「对不起,是我孤陋寡闻……那并非我本意。」她感到有些羞愧,真不该以先入为主的观念套在别人身上,这显得自己无礼且无知。 觅雀挑眉,大概是接受了她的道歉。「我不怪你,毕竟艾尼尤泰的学生会有这种想法是很合理的。」 「我又不是艾尼尤泰的学生。」 「什么?」 「我的所属学院是米安内尔。」她手指天鹅楼的方向。 「书呆子集中营?不可能!」他立刻反驳道:「你拿到什么顏色的玫瑰花?」 「绿色。」 「确定不是金色?」 「本来是金色呀,你听过花会突然变色吗?」看来他没法替自己解开这个谜团。「反正,你不能因为我持有武器就随便认定我的学院!」 觅雀怔住,他一时语塞,那双灵动的黑色瞳眸在她的脸孔和腰间匕首不断来回。「但愿你之后的评比测试顺利。」少年手插口袋为难道。 「随便啦。」希珥哼笑,此时一滴雨点落在她鼻尖上。 # 与觅雀分手后,希珥在雨势变大前跑回天鹅楼。她挽起头发扎了个简单的马尾好令自己看着不那么狼狈,然后湿淋淋地踏上房间的地毯。 「我真不敢相信他竟然会……」她一进门便目睹里头有两位少女正愉快地聊天,其中一名是她的漂亮室友维娜,另一位则是没见过的陌生女孩——她坐在希珥的床尾上。 当她们看到希珥出现时,两方几乎是同时愣住的面面相覷。谈话声嘎然停止,三人像约定好似的不发一语。 「你是谁?为什么没敲门就随意进来?」陌生女孩首先开口,口吻中带有责备。 希珥皱眉,怎么讲得好像她是入侵者一样?「这是我的房间。」她手指对方道。「你干嘛坐在我床上?」 「你!」 「够了,萝拉,她是我的室友。你坐到人家的床了,起来吧。」在女孩还想继续说些什么时,维娜立即制止她。「希珥,这位朋友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萝拉,她不晓得你是谁,所以……」她美眸一眨,柔声道:「萝拉,向希珥道歉。」 只见萝拉一脸不情愿的噘起嘴,显然是不想跟希珥道歉。后者摆摆手尷尬道:「哎,算了算了,她也不是故意的。」然后索性挑个沙发坐下。 「你倒是不计较。」维娜给希珥一个意味着抱歉的眼神。「我再去泡点茶来,请稍微等我一下。」她端起托盘快步而优雅地走出门。 在维娜离开房间的一秒内,希珥就后悔了。她懊恼自己应该要自告奋勇的去煮茶水,天晓得她根本不想和萝拉单独共处一室,至少现在不要。 好吧,忍耐是希珥的优点之一。或许她可以假装对方不存在的放空精神发呆,让这荒唐的气氛填满整个房间,直到维娜回来。 可独处不到三分鐘,萝拉便像在宣称什么似的开始叨叨絮絮。「维娜跟我很要好喔,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而且她是个不随便交朋友的人。」她刻意把「从小」两个字咬得用力,令希珥不得不听见。 希珥放弃发呆的扭过头,并略略打量这位「好朋友」:她有一头梳成辫子的淡紫丁香色长发,加上锦葵紫色的瞳孔,她身材修长,皮肤还算白皙。至于五官……那双上扬的狐狸眼实在叫人印象深刻。坦白说把她定义成美女也不为过,但要是与维娜放在一起,那种压倒性的端庄气质是她所缺乏的,翻成白话就是还差维娜一大截。 「维娜她呀,是安格拉斯家的独生女。她的优秀和出眾我就不多说了……总之呢,她对任何事物都讲求高标准的完美,不容许一点出错。」萝拉侃侃而谈,目光时不时飘向希珥故作专注的脸庞。「身为她的室友,你应该很不习惯这么高压的日常生活吧?普通人是很难跟她相处的呢,真是辛苦你了。」 「不会啊,我觉得维娜人挺好的,不像你说得那样。」希珥下意识的一句话,直截了当地堵住对方嘴巴。 许久,比许久再长一点的时间,她才抬头注意到萝拉沉默的抿着嘴唇瞪视自己。 「……你脸色好糟,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萝拉哼了一声别过头不理会她,希珥心想她可能不好意思表现不舒服的样子。 真是难为她。 # 鬱闷的时间总算结束了,维娜端着煮好的热水和茶具进来,希珥终于松了口气。 「让你们久等了。」她慢条斯理地把一些乾燥缩小的茶叶倒入冒着蒸气的茶壶里,并依序将绘有花朵的白底陶瓷茶杯摆在矮桌上。「再一会儿茶叶才会泡开……因为是喝红茶,所以我有准备牛奶,你们喜欢吗?」 天使保佑,这次不仅不用喝牙膏风味的花草茶,而且还有附牛奶!(但不是给你单喝的。)希珥见状便高兴问道:「我可以加到里面吗?」 「请便。」维娜把冰凉的牛奶壶递给她,后者笑着接过道:「谢谢,等茶泡好我就加它。」 「呵呵。」希珥的话音刚落,许久未开口的萝拉从鼻子发出戏謔的轻笑。「你今天的裤子是穿来搭配沙发吗?」 维娜朝她的方向睨了一眼。 「什么?」希珥低头检视自己的牛仔长裤,还有屁股下舒适的藏青色沙发椅——嗯,的确是很相似的色系,这样算是称讚吗? 「哈啊,没什么。」对方的笑意愈发鲜明,她慵懒问道:「你懂喝茶吗?」 「不太懂。」希珥老实承认。 「这喝茶啊,是有规矩的。」萝拉朗声道,长长的羽睫眨呀眨。「在温好的杯子里先倒牛奶,然后再加入茶。搅拌的方式得从六点到十二点鐘的方向来回搅动,当然,不能小勺让碰到杯子边缘。」她流畅的做完所有动作,把小茶匙放回杯碟,然后一脸看好戏的瞄向希珥。 这对希珥来说有些困难,不就是两样东西混和一起喝下肚吗?哪来一堆囉嗦的奇怪规定,她可没听说过。话虽如此,就算她小心翼翼的控制茶匙,总是会敲到瓷杯边缘发出轻脆声响。 维娜叹口气,对着萝拉摇头缓颊道:「不要勉强希珥了,她本来就不瞭解,高兴想怎么喝都可以。」 萝拉故意轻咳两声,凉凉的丢下一句。「不懂就别装懂,免得惹出笑话。」 希珥错愕地停止动作,过了半会儿才意识到那赤裸裸的恶意。惹出笑话?明明是你先开啟话题……不对,应该是挖坑给我跳吧!从一见面态度就不知在嚣张什么,给人感觉真差劲。希珥双手抱胸、不悦的撇头拒绝接话,萝拉的表现已完完全全列入自己的黑名单。 过了莫约一小时,雨滴拍打在玻璃窗的滴答声有逐渐减缓的趋势,大概不久后便会停歇。夕阳西沉,橘红色的馀暉照映整片天空与大地,此刻已是黄昏,夜幕很快就要降临。 「我该回去了,今天来拜访你真的很愉快。」萝拉站起来,笑吟吟的欠身道谢。「那么我先走了。」 维娜略为不捨的送她到门口,临走前还不忘寒暄几句。「路上小心,下次有机会再来吧。」 短暂的告别结束后,维娜关上门走至希珥正对面的沙发坐下,她清清喉咙,似乎有话想说。 第八章 — 发酵 就寝前半小时,希珥坐在床上用绒布仔细擦拭每一把刀具,勤劳的保养武器是基本职业守则,她非得把它们弄得乾净闪亮才肯休息。 另一边,维娜在明晃晃的檯灯下专心阅读书籍。「说起来,希珥有好好准备接下来的评比测验吗?」她翻过一页,头也不抬。 将工具放回盒子,希珥悠哉道:「没有,因为我不晓得它会考什么。评比测验很重要吗?」 「那怎么行?这是为了测试一年级新生实力所举办的考试,关係到我们之后的分班呢!」维娜语重心长。 「话虽如此,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准备……我大概会被编去c班吧。」希珥噘起嘴咕噥道,稍早前维娜还叨叨絮絮着什么「今年的a班不好进」、「一定很多人被分到b,c班」等等的话。 「所以,希珥果然很想跟我同在a班吧?」 等等,你哪隻耳朵听见我想去a班了?希珥露出困惑的表情。「我的意思是……就你所讲的,我又不是什么菁英,或许c班比较适合.…..」 「这种事不需要烦恼。」维娜啪一声闔上书本,笑容在那光滑的脸上蔓延开来。她自顾自地说道:「我有方法能让你考进a班。」 你能先让我把话说完吗?希珥为难地看着维娜,浑身僵硬。她无法判断笑容底下隐藏的涵义,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对方坚持立场并要求自己聆听。 两位少女就这么无声的对视超过一分鐘,直到希珥终于像投降似的问道:「请问有什么方法能帮助我进a班?」 「很简单,我自己有一份题库,今年的测验完全会照它上面的考。我会弄给你一张,希珥只要背熟二十道答案就、好、了。」 「等等,你现在手上有题库?」希珥觉得心脏在嘣嘣跳。 「对啊。」 「这么做算是作弊了吧?」 「怎会?所有答案是我花了五天时间解的,很不容易呢!」维娜理所当然道,还比了五的手势。 「那不是重点吧!如果照这样考进a班,不代表我有实力啊。」 「希珥啊。」维娜一脸严肃道,纤细的手指轻敲桌面。「实力这种东西呢,有与生俱来的,也有后天培养而累积的,你认同我的话吗?」 「呃,好像有道理.…..」 「所以说,因为在a班能获得许多资源,大家都挤破头的想进入。而你用了比较方便的诀窍到达那里,也是情有可原的吧?只要不被发现,没有人会责怪你呀。」维娜下了一个信心十足的结论。「现在替自己做打算,未来才不会后悔喔。」 此话乍听之下很有道理,可说穿了就是不折不扣的狗屁。 希珥无言以对,或者说她简直快要昏倒。维娜怎么会总结出如此莫名奇妙的答案——最不争的是,她竟然差点被说服。「我会稍微读一下你给的题库,但考试时我会故意错个几题以防万一。」为了配合维娜的强势要求,她只好暂且妥协,这是最后的良心界线。 「答错一、两题还在安全范围内。」贵族少女认真思索道,随即露出令人安心的微笑。「区区一份考卷而已,相信希珥没问题的。那我明天去图书馆多印一份,今天先这样吧,晚安。」她走向床边,按下檯灯的开关。 希珥还来不及躺下,就陷入浓浓的黑暗中。 # 翌日早晨八点,学生们三三两两的端着餐盘,寻找喜欢的位子好边用餐聊天。 希珥坐在食堂内的桃花心木长桌角落,享用从自助吧盛来的食物——包括两片抹上巧克力酱的烤吐司、奶油炒蛋、煎得酥脆的培根、一碗加了牛奶的甜麦片跟小杯黑咖啡。她好爱咖啡,因尚北道的咖啡豆价格高昂(得从生產香料与茶的奇异岛进口),她很少有机会尝到。 吃完再去广场练习一会儿吧,顺便收回昨天忘记带走的标靶。希珥嚼着麵包在心里盘算,当她用汤匙捞起碗底麦片时,一个银色餐盘突然被推至她右手边。 「早安。」餐盘的主人很自然地坐在隔壁,希珥的眼角馀光瞄到对方手撑着脸颊面向她。 「食堂的位子这么多,干嘛偏要坐我旁边?」 「哎,别那么小气。」觅雀低声发笑,他今天的鸟窝头依旧蓬松。 「说吧,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才没有要找你呢!我是为了把握开学前能随意选择食堂用餐而来的,嘿嘿,谁叫你们学院的食材这么高档好吃。」 「可是你挑的东西……看起来不怎么高档啊同学。」她瞪着他木碗中深色的五穀粥和翠绿生菜吐槽道。 「我是名素食主义者,所以吃的食物看似朴素也是很合理的。」觅雀轻啜一口橙汁,然后话锋一转道:「对了,我很好奇……开学那天跟你一起搭火车的男人是谁?」 他在说赞恩?希珥的喉咙哽住一下,竟然连这种事都记得,要向他解释吗?接着她想起赞恩提醒的话。「哼!才不告诉你呢,自己猜吧。」 「好,你不要跟我说。」他耸肩,用充满挑战的语气道:「从你们的互动来看,我推测他和你的关係应该挺亲密,是不?那个男人还算年轻,却与你有段年龄差距……他扮演的角色是父亲、兄长或教育者?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代表你该闭上嘴,专心吃早餐。」她挪动手肘顶他,后者识趣的笑一笑,不再提及话题。 他们在之后的十分鐘里不跟对方搭话,两人安静且迅速地消灭眼前食物。 希珥率先解决早餐,她抹抹嘴道:「我吃饱了……你还没吃完吗?再慢吞吞的话我就先走囉!」 觅雀抬头,「你待会计划要去哪儿吗?」 「想知道就过来啊,跟踪狂。」 「你!」 她一口饮尽咖啡,并在觅雀发作的前一秒火速逃离现场。 # 希珥气喘吁吁的跑到曙光广场,老实说真不该在吃饱饭后进行剧烈运动,这使她的胃直犯疼。 她扶住墙壁稍作休息,接着走向昨日被自己钉在树干上的自製标靶。在暖和阳光的照射之下,标靶中心似乎闪烁着某种奇异光芒,她上前一探究竟,发现那是一根斜斜插入靶心的透明尖锥物体。 「哼!太没礼貌了,是哪个傢伙用玻璃来破坏我的东西!」她不满的伸手想拔掉它,谁知当皮肤才碰到「玻璃」表面,一阵刺骨寒意就瞬间经由手指遍及全身,像是要把体内血管冻结似的。希珥连忙缩手而回,还打了好一个冷颤;她低头捲起衣袖,臂上全是凸起的鸡皮疙瘩。 「这不是玻璃……莫非,是冰?」待酷寒的冷意退去后,她开始观察那锥状物——锥身是一体成型的笔直,令人联想到雪融化在房檐滴水慢慢凝成的天然冰柱;前端的地方跟一条鱼肉香肠差不多粗,而中段到尾端的部分趋于尖细,扣掉没入标靶的整体长度大约有十五公分。 冰锥晶莹且透亮,或许在没有光的黑暗中它也能独自闪耀。她猜大概只有这世上最无污染的清澈水质,才能结出如此洁净的艺术品。 不对……它给的资讯不仅这样。她惊愕的察觉到,这柱冰之下的土壤并无半点水渍,尚未有融化的跡象,说明了那位始作俑者是在不久前离开广场。 「要是让我逮到你,我就……」希珥小心的拆下标靶然后环顾四周,灵敏的感官替她留心于附近有无动静。 「嘿,在干嘛啊?」忽然有人拍拍她的肩膀,希珥身躯一震后转过头,是觅雀。 「小姐,你忘了这个。」他笑嘻嘻的捏着一根栗色头发,不用说当然是她掉落的。 希珥懒得计较,少见地没对他翻白眼。她举起标靶道:「来的正好,你瞧,有个冰锥插在上面。」 他端详那晶莹的物体好一会儿,好奇的伸手触摸,却随即弹开手指。「呃!好冰啊……真是太神奇了,你注意到吗?它并没有在融化。」他提及问题的癥结点,她不禁表示认同。「这样吧,我们试着弄出它来好好研究?」 「行的通吗?」 「试了就知道。」只见他双臂使力、铜色的肌肤底下浮现青筋,一层近乎透明的白色薄膜即刻包覆整个手掌,像副手套似的。「这玩意儿摸久了肯定会冻伤,所以我开护盾保护手的皮肤。」他解释道,一边抓住冰锥准备拔出来。 不晓得是插太深还是觅雀没吃饱的缘故,他两隻手拉了许久,冰锥仍毫无反应。 「你行不行啊?」 「唉呦……真的很难拔啦,别光说不练。」他喘声道,额头冒出一层薄汗。「把标靶放在地上,你抱着我的腰一起出力。」 「太夸张了,我寧愿等它融化。」说归说,希珥还是乖乖将标靶置于地面,他踩上去,并示意她到后头一起合作。 「我数到三就开始喔。」 「知道啦。」 「好……一、二、三!」他俩一同使出双倍的力气往上拔,果不其然,原本文风不动的冰锥正慢慢脱离标靶。 「还差一点……加油。」 「呃啊——」她齜牙咧嘴的脸都涨红了,且感到前方的背部缓缓拱起。下一秒,冰锥成功拔出,两人也因过多力量的后劲跌倒在地。 「呼……我们真是合作无间。」他握着略长的尖锥冰柱,感叹那一闪一闪的凛冽寒光。「希珥你看,它还满漂亮的。」 「你他妈先从我身上离开。」她大力推走觅雀略沉的身子,后者尷尬一笑,伸手拉她起来。希珥弹弹衣服上的隐形灰尘道:「所以,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秘密?」 「让我瞧瞧……」他颇有自信地捧住冰锥,将它举至与眼睛同水平之高度,其目光瞬间锐利无比,好似要刺穿手中之物。 对于那慑人的眼神,她脑海倏地闪过两个字——老鹰。一隻称霸整片天空,盯上猎物皆无所遁形的,王者之鹰。 光用看的还不够,觅雀甚至把它拿到鼻下嗅了嗅,靠近嘴唇舔一口。 希珥对此不置可否。「如何?」 「……他是异能者。」他思索一会儿道。 「他?」 「没错,而且是位玛纳含量很多的傢伙,带着愤怒情绪对标靶投掷冰锥。」 「他疯了,干嘛对标靶生气?」 「不知道,但他的脾气很差,竟然把玛纳凝聚在冰锥的前头,令它有强大的破坏力。」觅雀解除护盾,并随意将冰冷的凶器扔在地上。「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难以弄出它的原因……你的标靶可能报销了。」 她咬着食指提议道:「要不,我们用剩下的线索把那傢伙找出来?」 「你说什么?我们?我才不干呢!」 「东西捡起来,觅雀。你只要替我带路就好了,你不是很爱跟踪我吗?要就跟到底啊。」 他见希珥不依不饶的耍赖态度,不禁失笑道:「好吧,既然你坚持,咱们一块去。」 第九章 — 捕兽夹 不对劲,这真的不对劲。希珥很想逼自己停下脚步,并明确的表示拒绝走下去,可那该死的好奇心却战胜了意志力,迫使她继续向前行。 「你再说一次,这栋建筑物的名字。」仰望一格格眼熟的木製围栏和粗糙的灰石墙壁,她记得……她好像来过这里。 「蓝鲸堡,哈仁黎帕的男子宿舍。」觅雀机械似地答出他追踪的结果。「原来他跟我在同个学院啊,我以为会是纳姆基森……」他嚥了嚥口水,转头问道:「我还能感觉到他的足跡,你愿意吗?」 「有何不可?」她挑眉,发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赶紧拉上面罩掩饰。「我们走吧。」 两人踏入蓝鲸堡的门口。 一楼。蓝鲸堡内部低调的极简风格,与天鹅楼相去甚远。脚下没有华丽的刺绣地毯,更别说什么掛在墙上的錶框画作——能看到的只有大块切割的象牙白光滑瓷砖、间距固定的漆色百叶窗、以及彩色磨石子壁画。这样协调又不失美观的装潢,让希珥颇为欣赏。 「这里跟天鹅楼比起来如何?」觅雀转个弯走上阶梯。 「噢,我们的宿舍像皇宫一样闪亮,一看就知道是大手笔建造的。」回答的同时,她想起自己第一天入宿被震撼的模样。「你们宿舍……稍微朴素了点。」 「啊,米安内尔向来有钱。」他感叹道:「总是有人给予他们金援。」 「什么意思?是说谁捐钱给他们吗?」 「不,没什么。」觅雀简短的中断话题,没有解释更多,两人来到了二楼。 走廊上偶有路经的男同学擦身而过,但无人知晓那墨色斗篷之下是位年轻的女刺客。这很刺激,因为她初次光明正大的闯入不该来的区域(撇开前天晚上干的事,那不算)。 「欸,我问你喔……每个学院都会考笔试吗?」希珥略为心虚道,突然想起那份即将收到的题库。 「当然不会,像我们要考的是现场异能操作,以对异能的熟练度作为分班依据。至于纳姆基森的部分我不清楚,但听说艾尼尤泰会让学生实战对决。」觅雀补上一句。「只有书呆子才考笔试。」 希珥不理会他的调侃,满脑子都是艾尼尤泰的实战对决——是啊,「武器学院」让学生们互相战斗、较量实力最适合不过了。仔细想想赞恩不也是在自己这个年纪时,就读于艾尼尤泰吗?她由衷希望当初拿到金色而非绿色的玫瑰,原因是她对真材实料的打斗跃跃欲试。 随着觅雀来到长廊的尽头,她终于发觉蓝鲸堡的怪异之处。 「为什么一到二楼,和二到三楼的阶梯,会盖在不同地方?一般来说不都是连在一起吗?」 「哎呀,你总算看出来。」他打趣的笑道:「这可是哈仁黎帕的三大不可思议之——蓝鲸迷宫呦。」 「什么迷宫?」 「据说当年在建造宿舍时,採用了一些拥有自我意识与防御能力的珍贵建材——『害羞之石』,它是一种有生命的石头。」他向目瞪口呆的希珥解释道:「害羞之石会让建筑物的内部动线不停变化。每一层往上往下的阶梯入口都在不同处,比如说五层楼的蓝鲸宿舍,你就必须记下八个入口。」 「听起来也还好嘛。」 「不不不,你想得美咧。这些入口的位置每天都会更新,它将在那层楼的任何地点随机出现。有可能我今天一开门,房间旁边或正对面就冒出一个阶梯步道……不过好险我住在二楼,通常只要背三个位置。」他俩又拐了弯走到三楼。 「那,你们怎么知道楼梯每天的位置?害羞之石是怎么达到它『防御』的功能?」 「嗯……每当凌晨四点,我们房间里的门上会自动浮现出『限时二十四小时』的宿舍出入提示。不管你从哪儿走、目的地为何,只要在蓝鲸堡的范围内,让害羞石感应到你对方向感存有一丝迟疑,就会被当作入侵者并强制把你原地停留。」语毕,他安慰脸色苍白的希珥道:「别担心,你跟着我走不会出错的,『强制』停留比较常发生在刚入学的新生身上,他们总忘记注意提示。」 她生硬的点头回应,一边侥倖那晚是以闯空门的方式而非直入蓝鲸堡,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她也随即意识到,自己正停在通往四楼的阶梯平台处。 「气味残留在这儿。」觅雀皱皱鼻子,胸膛起伏。「我只能帮你到此为止,要不要再前进就——」 「没关係,已经足够了。」异样的情绪在内心深处萌芽,她故作镇定道:「我想回去。」 他有些困惑。「你不是要找他吗?」 希珥欲言又止,她一向是毫无顾忌的大胆,可如今却退缩了。 她不乐见巧合这种事在自己身上发生。「我改变心意了,我想回去,好吗?」她放软语调,并揪住他白色衬衫的衣角;觅雀惊讶地回首,他不晓得这是其惯用的伎俩。 少年和少女在平台中央维持着令人侧目的静止画面。 「好吧。」半晌,他才神色复杂的低声应答:「我送你。」 当希珥回到天鹅楼的卧室时,房内空无一人。她烦躁的甩上门然后扑向床舖,柔软的枕头因她脑袋的重量而微微下陷。 揉揉太阳穴,她想起蓝鲸堡的机关、插在标靶上的冰锥、潜入醉鬼房间的雨天夜晚…… 这些画面片段一闪而过,又细碎的交织在一起。莫名的恐惧感从心底油然升起,一份其名为直觉的东西强烈提醒她必须远离、远离会波及到自身安全的危险边缘,且愈远愈好。就好比动物的幼崽始终待在母亲身边,也不愿涉入未知领域冒险的野性直觉——那是刻印于基因序列中的本能。 原本平整的床单因她翻来覆去的动作,弄出许多皱摺。她松开马尾的绑带,让长发随意地披散一侧,虽说时间还早,可她不介意睡上一场忘却烦恼的觉。 但,事与愿违。 橡木门外响起不请自来的叩叩敲声。 「是希珥吗?」当转动把手,打开房门让它露出一点细缝时,希珥看到少女佇立在外头并发出轻声询问,她差点大力关上门回避。 是萝拉·维希卡,一个她不怎么想待见之人。 「打扰了,请原谅我突然来访。」萝拉像有备而来似的毫不怯场,甜腻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 「打扰是另一回事,你来这里干嘛?维娜可不在房间里喔。」希珥刻意忽略那令人作呕的笑脸。「你来得不是时候。」 「呵呵,我当然知道维娜不在,因为她託我拿东西给你。」萝拉没好气道,从碎花图案的斜背包里摸索出一只牛皮纸袋。在她要将东西递给希珥时,才终于用正眼与她对视。 一秒后,萝拉一双漂亮的眸子登时睁得老大,表情呈现着大写的惊愕。她支支吾吾的想说些什么;持有纸袋的纤纤素手溘然停在半空中。 「啊,原来是要给我的,谢啦。」希珥理所当然的取走东西,心想肯定是维娜说过的题库。她将纸袋夹在胳膊下,见对方仍维持呆若木鸡的反应,便开口道:「欸,你还好吗?」 「没事,我很好……」萝拉立即回神答道,眼神飘忽不定。 「没事就好。」希珥啊了一声敷衍道,巴不得马上结束这场客套的演出。「辛苦你了,专程跑一趟过来。那我们下次再见囉,掰!」礼貌的道别完后,她想赶紧关上门清静清静,但在行动的前一刻,萝拉突然捉住她的手腕。 「希珥啊。」高挑的少女轻唤道,声音又细又软。「我必须向你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希珥不解的看着被握住的手腕。她想干嘛? 只见萝拉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晶莹的泪光在她眼眶中打转,看起来楚楚可怜。没来由的哭泣令希珥慌了手脚,这是甚么情形? 「欸,你先别哭啊!咱们有话好好说!」她衝进房里拿了条布手帕塞给萝拉,后者摇摇头,哽咽的用手背抹去泪水。「听维娜说,因为初次见面时我的态度……让你对我印象很差。」 还蛮有自知之明的,希珥默然,这是事实。 萝拉一劲儿的抽抽噎噎道:「其实我一直想表达善意……但我太敏感了,以至于造成不必要的误解。」她愈讲愈伤心,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串似地点点落下。「回去后我反省过好几次,深怕我们之间就这样……存着无法釐清嫌隙。对不起,我该更早来向你道歉的。」这份告白字字诚恳、句句真心,叫人难以抗拒。看她如此发自内心的和自己输诚,希珥原先强硬的态度不禁软化几分。是啊,倘若她仍是那位自视甚高的贵族女孩,根本不必为此事特地前来,甚至能端出高贵的身份继续嘲讽自己。 她忽然想起与觅雀在草地上谈话的内容。「你不可以先入为主的观念去检视他人。」希珥被良心的声音谴责。「你又犯了同样的错,萝拉都知道要检讨自己,你该感到羞愧!」 希珥丧气的低下头,或许她也有不对的地方。「对不起,也许我误会你了。」 「希珥千万别这么说,我们只是还不够瞭解彼此。」萝拉惋惜地轻叹。「希望我们能忘掉之前的芥蒂,一起好好相处。」 「好……」 「你……你是认真的吗?」萝拉的脸上展开欣喜的笑容,虽然眼角处还有泪痕,却不影响她满是雀跃的神情。「哇,我真的好高兴。」她用力给希珥一个拥抱,后者下意识拍拍她的背,并闻到对方身上浓郁的薰衣草香。「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朋友了!」萝拉语调上扬的宣布道,接着瞥一眼掛在腰带上、镶嵌珍珠和刻有雕花的怀錶。「可惜时候不早了,我得赶快回去…….希珥啊,你知道吗?我永远不会忘记今天的,维娜一定也替我们开心。」 「你可以再说一次。」希珥頷首同意道:「这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夕阳馀暉透过窗户印红了她的脸,暖暖的,很舒服。 希珥站在二一九号房的门口目送萝拉离开,新朋友在楼梯前挥手道别。 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 第十章 — 心之所向 希珥趴在床上读萝拉送来的题库。稍早前她发现其纸袋封口被贴得十分紧密,看来维娜很小心的预防任何人有机会接触内容物——原因就在这纸袋边缘的部分,材质相当坚韧不好凹折,它并非普通的木材纤维。 她粗鲁的撕扯几次后无果,便老实地掏出小刀要割开它。她手握刀柄,不断对其封口重复切割的动作。她能为这把刀的锋利程度做保证,可没想到处理区区一层薄纸,竟让人有种锯着厚实木块的错觉。 经过一番努力后,她总算将刀刃调整至某个斜角,一股作气的顺利切开封口。原来要用特定的角度去划开它啊,她把小刀塞回皮套内丢在一旁。大概是维娜知道她拥有各式匕首利器,才以此种方式密封纸袋。希珥不得不佩服室友的防盗技术,连她这需要题库的人都差点被防了。 时间回到现在,她正认真的死记二十道题型,为何说是死记?因为距离测验的日子剩没几天,加上她压根儿对题型毫、无、概、念。 以下节录自米安内尔的必考题库: 1.请依「艾米哈纳」之顺序排列出各院学生的玛纳基本含量: (a)320~540(b)250~420(c)235~410(d)190~360(e)210~380 2.使用一次普通攻击要消耗多少玛纳?(a)32(b)45(c)50(d)23(e)40 3.请问一个吸收伤害50单位的护盾,所需的玛纳值与上题答案相加,先乘上144后除以2,其值为?(a)11950(b)11952(c)11954(d)11958 4.施展大型魔法时,不该吟唱下列何种咒语?并写下它的正确用途。 (a)圣光闪闪咒(b)失衡指令咒(c)符文真言(d)混沌咒法 希珥突然有股想撕碎题本的衝动,她很想朝出题者的脸上吐口水。她才不信同年的新生们,有能耐答出这些超刁鑽问题。且就算测验作为分班的依据要有鑑别度,还是难的太离谱了。 「答案都是我自己解的,怎么会是作弊呢?」维娜当初的话犹言在耳,那是种自信到理所当然的态度——她认为自己的答案精准无比,并篤定得到的分数足以让她考上a班。若其中有意外发生,机率肯定趋近于零。 她是信任维娜的。依照这份试题的难度,如果维娜有心误导她,故意造出张错误百出的解答来,未免太多此一举了。 对于室友不吝嗇的分享,希珥心存感激,可她还是会坚持「避免拿满分的原则」。一来,她脑容量无法应付后面几道叫人头疼的问题;二来,她必须诚实面对自己的智商,至少这样能使测验成绩看着……稍微自然些。 夜幕低垂,气温逐渐转凉,呼啸的九月秋风吹得枯叶沙沙作响,窗外的风声大肆咆哮,好似要突破窗门擅闯而入。 她一个恍神,想起在尚北道的日子。 # 入秋后,希珥常常半夜被冷醒。 瑟瑟寒风会经由木屋的缝隙溜进来唤醒她,但床上那条棉被的厚度根本不足以御寒,她只得缩着身子集中体温,好熬过漫漫长夜。要是赞恩在家的话,还不至于那么难过。当时六岁的小希珥会带着枕头跑去他房间…… 「小鬼,你跑来这里做啥?」他疲倦的咕噥道,既没睁开眼也未起身查看。 她搓搓手,可怜兮兮的央求道:「人家睡不着觉,好冷喔……我可以跟你借点温暖吗?」 「借点温暖是哪国话啊……罢了。」赞恩挪挪位子,将床铺靠墙的地方空出来。「喏,睡这里吧,睡得时候别一直乱动啊,我会把你踢下去。」 「好——」得到许可的她鑽进被窝里,立刻被暖烘烘的幸福感包围,加上他身体熟悉的青草香,女孩很快就坠入梦乡。 几天后。 「我最讨厌冬天了,真希望它消失!」希珥不情愿的嘟嘴道,她脖子围了一层厚实的针织围巾,鼻孔还掛着两条鼻涕。 「说什么傻话!冬天的时候要感谢夏天,夏天的时候要感谢冬天。」赞恩牵着小女孩踩过丛丛草堆,来到偏僻的郊区某处。「瞧,我保证你会爱上这个季节。」 「这里什么也没有,连作物都被收割了。」她放眼望去,只见到一片无边际的荒凉田地,由于正值休耕期,土地表面看起来光秃毫无生气。 他哼笑一声,往农田走几步后蹲下,一手伸进松软的土壤里摸索。「正因如此,我们才有免费的红薯能挖啊!」他沾满泥土的掌心躺着一条瘦弱的褐色块根,希珥惊呼,饶是这样就够令人兴奋了。 「全部都可以挖吗?」 「当然可以,反正农人不会要这种小薯。」他手指不远处示意她。「我来准备生火的土堆跟木材,你去挖它们。」 「好,我要很多很多红薯!」她蹦蹦跳跳往田中奔去,暂时忘了对气候的抱怨。 三十分鐘后,整片田地几乎被她翻遍。布袋里装有四分之一容量的红薯,体形有大有小,她偶尔还能找到体积肥硕的傢伙。她扛着略沉的布袋回到他身边。 「厉害吧,我挖了好多喔!」希珥骄傲的提起袋子宣布道,他接过手检查。 「唔,干得好,孩子。」赞恩点点头,然后抓起四、五条红薯丢进架好的窑子内。「哎呀,有紫色跟橘色的品种呢!你运气不错喔。」 窑子是由土块和砖头堆叠而成的小丘,燃起的乾柴早已将它烧得发黑。他用铲子轻轻敲碎顶端土块,好让薯仔们埋在热土当中。希珥蹲坐在地,感受到热辐射从高温的窑子传来。 「要烤多久呢?」 「大约半个鐘头。」赞恩放下铲子,双手靠向烧红的土堆取暖。一阵疾风吹过使附近乾枯的枝椏发出刷刷声响,他俩的身子不禁同时哆嗦。 他躺在后面蓬松的稻草堆上,慵懒开口道:「说起来,孩子,你有梦想吗?」 「梦想?」年幼的希珥移开紧盯窑子的目光,她捧着小脸,努力思考师傅丢给自己的问题。「嗯……我想跟赞恩一样!」 「哦?为什么?」对于得到的答案,他有些讶异。 「因为你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没有你到不了的地方。所以我要变得跟你一样!」她嘴边漾起纯真的笑容,巧克力色的瞳孔里满是崇拜。 「哈,跟我一样是吗?」他用大手蹭乱女孩的头发,惹得她发出细微尖叫。此刻尚幼的她并不清楚他真实身份与从事的工作,不过在那小小世界里,赞恩就是位强壮如巨人般,且无所不能的存在。 然而,他眼角泛着奇异的光芒,她未曾注意。 等希珥彻底明白一直待自己极好的男子为何许人物时,已经是很多年后的事了。 「我看看,应该烤好了。」他慢慢拨开冒烟的黑红土块,被闷烧过的红薯们释放阵阵香气。「戴上手套吧,会烫,小心拿。」 希珥迫不及待的吹凉手中蕃薯,就算隔着手套,依然能感受到那直达掌心的热烫温度。拍掉表面的泥土,轻轻撕开外皮,原来,这里头竟藏有如此漂亮的橘红。她小咬一口,香甜的滋味在舌尖上扩散开来,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没那么讨厌冬天了。 赞恩见她吃得挺欢便道:「吃慢点,还有很多。我们把剩下的带回家吧。」 晴朗的日空、金黄色的稻草堆及冒着白烟的热乎土窑,勾勒出一幅秋冬意味浓厚的十月图画,这是希珥在尚北道对秋季最印象深刻的一年。 纵使现在再大的寒风袭来,她也不会觉得有丝毫冷意。 第十一章 — 有心栽花 「希珥…..」银铃般的细语依稀鑽进耳中,轻轻搔痒她的心头。 「希珥啊。」同样的声音再次叫唤,她仍处于梦境边界。 「希珥!」底下的床垫忽然剧烈摇晃,迫使她的意识返回现实。 希珥惊慌地睁开双眼,起身环视周围,「醒了吗?」维娜坐在床尾询问道。 「我……」她状况外的含糊道,手肘压到一叠被凹折的纸本……是稍早前读的题库,希珥连忙把它抽起来抚平。「抱歉,我不小心睡着了。」 「没关係,题库看得如何了?」维娜报以温馨的微笑,目光轻扫她手里的卷子,后者脸上一阵尷尬。 「当然啦,我把它全部背下来了。」希珥说谎,其实还有大半张没读,可她不敢想像室友听见实话后的反应。 维娜的视线在希珥脸上游移,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整个房间,希珥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避免露出心虚。「我听说……萝拉跟你和好了,是真的吗?」 「对啊,她有向我道歉,我们把话讲开了。」希珥突然想弄清楚一件事。「可是维娜,我没说过我讨厌萝拉啊,为什么——」 她试图解释,却被应声打断。 「啊,拜託。」维娜优雅修长的手指转动中指的白金戒环。「谁都瞧得出来,希珥,就算你不说。」她幽幽道,没给希珥反驳的机会。「萝拉的个性确实有点瑕疵,我承认。但她到底是伯爵家的长女,气性高些也很正常。而你,同样不肯放下对她的成见,这样相处下去对我们好吗?」维娜朝床头的位置靠近,不再转动戒指。「或许,你该替我这个协调者着想。谁不希望朋友间能相处融洽?」 希珥哑口无言,她竟找不到论点反击。 维娜走至窗边,喀嚓一声将窗门拉开,淡金色捲发被晚风吹散,美得令人屏息。「知道为什么,我执意要你去a班吗?」 希珥觉得自己的情绪受到拉扯,无法反抗的那种。 「放轻松,亲爱的。」维娜将视线投向远方,彷彿在窥视未来。「我可以感应到,你身上流淌的蓝色玛纳:清晰、活跃,就像珍稀的宝石矿坑。因尚未被挖掘,我必须保护它避免别人覬覦,还有——」她的声音轻如耳语。「这份力量,会给我想要的一切。」 来势汹汹的野心,令刺客毫无招架之力。「你想要我的玛纳?」 维娜回眸一笑,没有否认。「我诚挚的邀请你,希珥。虽为平民,却能加入安格拉斯的麾下,这可是前所未有的荣耀。」 「先不提荣耀,坦白讲我根本不会魔法啊。」 「你拥有的天赋,足以达成任何理想。」维娜沉声道,十足坚定。 希珥的心被最后一句话打中,即便她依旧不安。拥有天赋又如何?她要的东西不是那些,自始至终的志向就只有、只有…… 「我想跟赞恩一样!」她想起梦中大声喊出未来憧憬的自己。她一直在追随赞恩的脚步,并期盼有朝一日能赶上他、成为独当一面的顶尖刺客。 梦想的种子在心底萌芽、茁壮,深深扎根在屹立不摇的信念上。 她豁然大悟。 最后,希珥以沉默代替回覆。即便顺利进到a班,她还是会坚持走自己的路,左右题库在手,她有相当大的弹性选择去处。 老天,这种能掌握自身命运的踏实感真是太棒了。 「想清楚了吗?希珥。关于我们合作的条件。」维娜用彷彿看穿一切的目光盯着她,窗门啪地一声被关上,室内气温因寒风的入侵而骤降几度。 「嗯。」希珥温顺的点头,并在心里补充道:「我可没答应你,我只是『嗯』而已。不要搞错了。」 见对方不再抗拒自己的好意,维娜总算恢復平常善解人意的样子。「你是个聪明人,明白事情的孰轻孰重。」她摆出温婉的笑容,除了笑之外,她好像没第二种表情。「剩下几天把题库背熟一些吧,毕竟我们是要一起努力的人呢!」 「对啊,我们一起。」希珥的声音无半点灵魂,在不断被强势游说的情况下,她已稍微体会到何谓身不由己之意。 或许,这就是赞恩说过的必经挑战吧。 # 五天后,第一教学大楼,玛纳学教室。 早上九点三十分,学生们在走廊外围等待入场。 希珥在心里不断默背题库答案,维娜在一旁愜意地眺望远方景色。 几名学生从身边经过,他们讚叹、钦羡着维娜的美貌与身份,然而后者不为所动。 刻薄的嫌言恶语如阵风般,有意无意地吹进她耳中。她不喜欢那些评论自己的话,它们像赶也赶不走的小虫子,烦躁又恼人,刻意叫她分心。 她狠狠瞪向那些人,用最兇恶的表情以示不满。 他们错愕地噤声,悻悻然的成群离开。 维娜看在眼里,只道不重要的事,随他们去;希珥倔强的扭过头,为何不能反击?她才不会默默吃下暗亏呢。 九点五十分,预备铃声响起。 # 按照黑板上填有自己名字的座位表,他们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坐好。 她左顾右盼这间可容纳五十人的教室,身边的学生都很面生,唯一的共同点是大家的表情皆参杂了紧张与不安(除了被排到斜对角位子的维娜,那压倒性的淡定气场可不是在开玩笑。) 集体散发出的考前临场感令她不免有些浮躁,而隔壁坐着的男同学则一派轻松?双手交叉于后脑勺的扬起下巴,面孔满是标准的毫不在乎。看来他不像其他人一样,执着得到好成绩考进a班......希珥瞎猜着,短短五分鐘的等待又让她开始想东想西。 当高掛在墙的金色圆鐘长针指向数字十一时,一位中年男子从门口匆匆走上讲台,手中没拿任何东西。他先是严厉的扫视台下学生群,目光似刀锋般锐利,她感受到一股芒刺在背的寒气。 「我是此次测验的出题者兼主考官,雅法男爵。」他推推鹰勾鼻上的银色单边眼镜道,希珥忽然打消之前要朝他吐口水的想法。「测验时间四十分鐘,满二十分鐘才能离场。考试期间只要做出我认定的作弊行为,立即驱离考场,没有第二句话。」 原来是擅长下马威的老师呢。对于雅法男爵的警告,不知维娜是否会嗤之以鼻——毕竟她们要干的可是无声无息的高端作弊啊。 雅法男爵咳嗽两声,以中指的第二个关节轻敲讲台边缘,她的......不,每张桌子突然都像台印刷机似的,响起机械运转的嗡嗡细声。三秒后,前端的沟型凹槽顺利吐出几页十吋大小的……空白羊皮纸。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神祕玄机,她拭目以待的端详眼前纸张。 魔法匿藏于学院的各个角落,谁也无法预料它会以何种形式带来惊喜,尽快习惯它成为生活中的一部份是最好的方法。 十点整的鐘声正式打响(那是一小节悠扬的提琴曲子),当结尾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一行行黑色的草写字体瞬间浮现纸上,分秒不差。 希珥好整以暇的看完所有题目,对振笔疾书的沙沙声充耳不闻。考卷上的每个字和读过的题库如出一辙,甚至连选项的顺序都一模一样,这大概是维娜的完美主义杰作。她不再耽搁时间,拿起桌角的鹅毛笔沾点墨水,开始进行计画好的作答。 以从容的速度将答案依序填上,不贪快是希珥的优点之一,原因很简单:要是太过得意忘形的追赶目标,往往会犯下最低级的失误。所谓欲速则不达,这是她活了十五年来得到的人生经验(当然,从前的她还是吃过不少大亏)。 愈后面的题目愈发困难,原本充斥教室的沙沙声逐渐减弱,学生们皆陷入文字纠结的困境中无法抽身——除了维娜。 身为全班第一个交卷的人,维娜踏着优雅的步伐走到台前,递上试卷给雅法男爵。对于有人可以准时完成考卷,他似乎有些惊讶,但当他瞥了一眼上头的学生姓名后,便露出了然于心的讚许表情……莫非这代表维娜是眾所皆知的天才?她果真声名远播。 应该差不多了吧?希珥心想,望着几题刻意瞎扯的答案。在气氛沉重的教室撑了三十五分鐘,期间那位银灰色卷发、颧骨很高的男人不断来回走动监视他们,她巴不得赶快离开。 她起身来到讲桌旁,隔壁的男同学却抢先一步把卷子放上去。「插队个屁,我比你早来欸!」她暗自啐道,一边瞪视他的背影……罢了,只要能逃出这令人压抑的四方型空间,她不会去计较鸡毛蒜皮的小事。 一踏到走廊的花岗岩地板,希珥如释重负地深深吐气,身体与心灵像飞起来似的,无比轻盈。 第十二章 — 耀之天使 无法解释的超自然现象在她眼前出现。 第一教学大楼的阶梯平台下,有一大滩无法跨越的水洼。这种事当然不足以为奇,怪就怪在今日的晴空万里无云,空气十分乾爽,没有一丝水气。希珥狐疑地看着那片水洼,水面清亮如镜,反射了空中兀自耀眼的阳光…… 见鬼了,她不记得早上有下雨啊?难道是昨天?不,没有。她唯一有印象的是前天那场阵雨,可已经过了两日的时间,它早该被蒸发了不是吗?她合理怀疑水洼的出现并不单纯,兴许又是学院搞的魔法吧!其用意为何就不得而知了。他们老爱在各种地方製造小惊喜——令人困扰的惊喜。 如果是积在草地或其他条路,她尚且能绕道而行,偏偏积水的面积甚大,她想通过的话势必得走过去(儘管心爱的皮靴将因此浸泡水中)。「可恶,干嘛一定要选在楼梯下啊!」她啪答啪答的踩过水坑一边抱怨道。黑色的页岩石地上,尽是形状纷乱的脚印,所谓痛苦是比较出来的,一想到不只有自己的鞋子遭殃,她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可是,既然人人都会踏过这片积水,那她的鞋印岂不是会被盖掉吗?「好呀,故意让我踩是吧。」一念之间,幼稚的想法闪过脑海,她跑回水漥旁再次弄湿靴子,接着走到边缘空地、使劲将足力集中于脚底——深色的背景中,被印上一株完整又清楚的稻穗图案。 此靴是赞恩去年送的生日礼物,出自尚北道最好的鞋子工坊,稻穗图案为它的註册商标,用来证明是「贝斯修斯」生產的昂贵精品。「看看它,连鞋印都这么漂亮,给你们羡慕一下吧!」希珥愉快的扭头离去,并祈求阳光别太快蒸发她渺小的骄傲。 # 在学院间晃之馀,她参访了艾米哈纳最着名的地标,特洛伊图书馆。 高耸的环形双层建筑,外观是由砂黄色油漆粉刷而成的实心石壁,覆以深褐色瓦片为顶。它佔地极大,位于四学院的正中央,显眼的令人不得不注意。「好大啊,这就是维娜常来的地方吗?」不知为何,希珥脑中浮现出的焦糖烤布蕾,竟完美的与图书馆结合在一起。 「真是的!这栋建筑的设计图是参考布丁做的吗!」她羞赧地甩掉那天马行空的想像力,鼓起勇气打开图书馆的玻璃门。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本书无法在这里找到。 当她昂首仰望其壮观之景时,不禁倒抽了口气,别说是图书馆了,把它称作博物馆也不为过。除去视线范围所及的海量书本,还有墙边因配合室内设计的环状巨型木柜,和为不同规格书籍而设置的书架——样式繁多到足以收纳庞大的文山书海。不论是区区十来页、薄的跟煎饼一样的短篇诗集;亦或採精装订製、厚实如砖块的教科书……每一本都有条不紊地陈列在架上。 倘若把这数万计的藏书通通扔入海底,大海将被填为平地。 她躡手躡脚的移动至隐密角落,生怕发出不必要的噪音干扰周围寧静。走到《医疗保健》的书籍分类区,只见一名女孩踮着脚尖,伸长手臂想取得高高在上的百科全书,无奈她实在太过娇小,就算努力踮脚也只能碰到木架边缘。 「拿不到呢……」女孩失望的瘪嘴道,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顶端,她低下头往右边一转,恰巧与路过的希珥四目相交。「那位穿蝙蝠袖外套的同学,可否请你帮我拿书呢?」 「呃,好的,没问题。」虽说被点名的有些唐突,可热心助人这种事希珥不会拒绝。来到柜子前,她顺手抽出一本《药草大集合》递给女孩。 「谢谢你。」女孩的嗓音如金丝雀般嘹亮。「你是第一次来图书馆吗?」 「没错。」希珥发现女孩的格子裙裙襬别了一枚黑色菱形徽章,不禁好奇道:「这是哪个学院的标志啊?」 「让绿色玛纳再次伟大的,纳姆基森。」对方简短答道,往前一步靠近她,苹果绿的双眸炯炯有神。「我叫晗碧·崔培尔,可有荣幸知道助我之人的大名?」 希珥与这位身高只到自己胸部的女孩对视。她微卷的金色短发,令人联想到晨曦之光;圆滚脸蛋上的精緻五官,像极橱窗内展示的陶瓷娃娃。或许是出自股特别的善良气质,她不过静静地站在那儿,便给人一股想亲近的感觉。 「叫我希珥就好。」语毕,希珥后退一步倚在书柜旁,晗碧见状立刻将她拉开。「噢!你不可以靠着它,要是霍奇女士发现的话,你会被赶出去的!」 「谁是霍奇女士?」 晗碧紧张兮兮的左顾右盼,片刻,她悄声回答:「就是维护秩序的管理员,坐在柜檯转角处。用侦查晶球监视图书馆里的学生。」晗碧解释。「你应该小心点,犯错而被请出的学生要等上十天半月、于『反省期』内充分展现对书本的尊敬态度,才能再进入图书馆。嘿,你一脸像是在说『什么奇怪的规定』,我猜对了吗?」 希珥肯定是皱眉了,在连珠炮串似的解说后。「太严重了吧,我只是靠着它而已!」 「霍奇女士认为不遵守规则的人应当受罚,她担任管理员的二十八年来一直如此。」晗碧抱紧胸前的《药草大集合》,试探性地问道:「话说回来,你是为了找什么才踏足此地呢?」 「我想找一些关于潜行技巧的书,这里该不会没有吧?」 「别的我不能保证,但特洛伊图书馆是全国文献收藏最丰富的地方。」碧瞳女孩压低音量。「听说有些绝版的珍贵典籍被锁在地下室仓库,只有院长跟学院主任有钥匙可以打开。」 「了解,真是不得了的秘密啊。」希珥由衷讚叹那些她一生也读不完的亿万文字,却又心生疑问。「为何命名叫『特洛伊』呢,它有什么歷史渊源?」 「跟我来。」女孩的力气意外地大,一把拉住她往中央大厅移动。两人穿越重重走道,抵达一处被五架庞大木柜围起的—— 「这是……」希珥张大嘴,图书馆里摆如此贵重的物品没问题吗? 那是一尊立于大理石台上的少年雕像,尺寸由真人比例打造。他的头发铺满了闪亮金箔,在灯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两颗切割精细的蓝宝石嵌为双眼,让他优雅得像个绅士。雕像站得挺直,维持着低头注视手中书本的姿势,儼然是位热爱文学的青年。 「掌管学术与司法的耀之天使,其名为特洛伊。」晗碧呢喃道,以沉静的目光凝视雕像。「集智慧于一身的他,知道黑洞的尽头是否存在,也明白原本相爱的恋人为何分开;他数尽夜空里的点点繁星,计算出生命的质量。」她的神情平和,彷彿在诉说一段久远的故事。「特洛伊发明了元星王国最初始的魔法符文,在创造一千条咒语后,人们给他起个『法术太阳』的称号。艾米哈纳基于这伟大事蹟,建立一座纪念他的图书馆,传言地下室还保有其亲笔手稿。」 希珥闻言,走上前查看大理石碑的鏤刻文字。 「图书馆的歷史,得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 图书馆里的藏书,说的都是魔法的知识。 关于无数咒语的用途、关于玛纳的质量守恆、关于魔法的起源。 守护所有图书的天使,其名为特洛伊,看管着百年来不曾衰败的元星智慧。 如果你的才智足以得到他的认可,地底深处的大门将为你开啟,那里藏有天使毕生累积的宇宙奥秘。」 阅毕,她对雕像深深一鞠躬,百年来从未改变的尽忠职守,令她不禁肃然起敬。 # 充分瞭解一段古老的传奇故事后,她与晗碧在馆内停留了一阵子。 她选取一本《十种必学的高端隐身技巧》兴致勃勃道:「我想借这本书,太有意思了!」 对面的女孩挑眉。「没有学生证是不能借书的。」 「什么?」 「分班后才会发学生证。」 「那你为什么可以借?」 「纳姆基森没有评比测试,我们在前天拿到学生证。」晗碧将一撮发丝撩至耳后。「不过我很乐意帮你借书,但你要准时归还……」 听她细数霍奇女士对逾时还书的学生会有何处罚,希珥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浅浅笑意。她打从心底喜欢这有点聒噪的女孩,即便她们只相处一个下午的时间。可比起维娜口口声声强调『朋友』的无形压迫感,她更中意晗碧不认生的纯真性格。忽然,她纳闷自己干嘛把两人放在一起比较,这让她觉得……觉得……唉,真不该去想如此尷尬的问题。 「啊!完蛋了!」一声惊叫将苦思的她拉回现实,女孩脸色大变的霍然站起。 「发生什么事?」 「我们得赶回去帮温室的药草浇水,差点忘了呀!」晗碧火急火燎的抄起书本,不等希珥抗议便跩住她袖子往外直奔。「时间允许的话,我想留你在纳姆基森用晚餐。」 第十三章 — 螳螂捕蝉 夜空的黑,好比被墨色顏料染上的画布般,释放它无尽的深沉与寂静。也多亏这浓烈的背景,才衬托出点缀黑暗的满天星斗。希珥躺卧在离天鹅楼有段路程的灌木丛旁,一手枕着后脑仰望难得景致。 她并非崇尚浪漫的风雅之人,她只是念起晗碧稍早前说过的话:「特洛伊拥有全宇宙的知识。他知道黑洞的尽头是否存在,也明白原本相爱的恋人为何分开;他数尽夜空里的点点繁星,并衡量出生命的质量。」 元星王国的人民,依地域不同而信奉掌管各种力量的天使。比如说尚北道,农民会祈求代表生命与治癒的绿之天使,让他们有丰收的农作物、健康强壮的牲畜;又或者作为研发高科技的城市——边沁,那里的科学家日日向耀之天使祷告,赐予他们崭新的灵感好再创造新发明……大陆上的居民,不论贵族百姓皆崇拜着七天使,这是个坚定不移、没有争议的唯一信仰。 然而,真有确切的数字能记录空中的辽阔星海吗? 希珥不置可否。就如同图书馆里的收藏一样,人人都道其数量成千上万,却无法保证它真实的总和。神话被用来歌颂天使的事蹟,藉此凸显祂们无所不能的力量。想到这儿,她的胃莫名地翻搅疼痛,可恶,一定是晚餐的那几碗南瓜奶油汤在搞鬼,绝非她质疑天使所遭的天谴。 希珥摀着腹部缓缓起身,好吧,她承认自己在逃避和维娜独处的机会,她故意走遍学园,甚至到纳姆基森吃晚餐,为的就是偷取一些喘息机会,好拖延宿舍的时间。 可惜,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 # 她真心不愿走曙光广场的路回去。 没有点灯的长廊暗到不行,伴随偶尔呼啸而过的森森寒意,使长廊添增几分诡譎气息。此路是从曙光广场到天鹅楼最短的捷径,她只得硬着头皮穿越崎嶇。希珥怀疑自己上次怎有胆跑来这边间晃,更不解为何早晨阳光明媚的地方,到了晚间竟如此阴森可怕。不晓得是否内心在作祟,她每前进一步,便觉得快被身后的恐惧感吞噬。与此同时,外头叶片凋尽的枝椏上,飞来隻黛黑色乌鸦。 「啊——啊——」牠像是嫌气氛不够恐怖似的,扯开嗓子放声鸣叫。 希珥抬头啐道,跟一双如同深渊的双眼对视。「闭上你的鸟嘴,聒噪鬼。」 「啊——啊——」 「就说不要叫了!」她怒极,毫不犹豫地衝出长廊,向树干狠狠踹上一脚。枝椏因剧烈的震动而摇晃,乌鸦非但没被吓着,还挑衅地回击几声呕哑嘲哳,才拍拍羽翼振翅飞离。拉紧袖子抵挡鑽进布料的冰冷,她不经意地朝上空一瞥,雾灰的云层垄罩月亮,四周溢满了沉默的悚慄味道。 太奇怪了,为何如此不安? 她试图定下心来视察周围,用感官接收风与空气传来的讯息,还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喀嚓」,当适应寧静的片刻后,她听闻不远处的前方发出细微声响,像是树枝被踩断的…… 「喂,你也听见了吧?我确定那是我要找的人。」陌生的嗓音回盪在广场。 「嗯。」另一个简短的回应答覆他,两个人? 当希珥回过神来时,早已没命的拔腿狂奔。 被跟踪了,绝对被跟踪了!她本能地手刀百米衝刺,靴底在坚硬的地面敲出规律闷响,出卖了刺客行踪——她顾不上这致命的失误。 「跑远了,你走另一条路堵人,快!」冷酷的男声下令道,验证希珥的猜测。 该死,他们果然在找我,而且是玩真的。她奋力迈开脚步往反方向直衝,心脏像要迸出胸口般的疯狂跳动;她压榨小腿肌肉的每一丝动力,必须赶紧和他们拉开距离。急促的足音三两下便追赶上她,快得令人绝望。 如果这是一场噩梦,她此生都不敢入眠。 就在抵达长廊尽头的剎那,希珥突然向右拐来个急转弯,并用滑垒姿势扑进不起眼的穿堂入口(严格说是躲在外面看不到的死角)。天使保佑,这边是上回与赞恩相会的地点,她于千钧一发之际从追捕中勉强逃脱。 两道人影隐约的掠过走廊会合,他们近在咫尺。她面色苍白的紧靠石墙,听见清楚的咒骂声。 「妈的!她在哪里?」 「她?」希珥后背寒毛直竖,他们怎会知道? 她攒着衣角屏住气息。谁,究竟是谁要抓自己? 待脚步与谈话声逐渐远去,疑问在下一秒得到解答。 「她还未走远,我们分头检查吧。」冷静的回覆安抚愤怒少年,此人正是觅雀·阿思卡。 希珥的喉咙差点喷出尖叫,无数的惊叹号一时塞满脑袋。 见鬼了,觅雀跟他是同伙,会不会哪里弄错了?她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啥时和他有过节了(就算有也不至于兇狠的堵人吧)?虽说拿彼此间的信任作为赌注太过武断,但,依照方才他异常正经的语气,令人產生不好的预感……觅雀背叛了她。 「要把握今晚的机会。」即便她拒绝承认现实的残酷,可那该死的熟悉声音却再接再励道:「我去广场内,外头交给你。」 「呵,等你好消息。」陌生少年的语尾上扬,显然颇期待搜查结果。 原先盘聚在她内心的忐忑由满腔怒火取代,觅雀所说的话无疑是对她狠狠打脸,硬生生将他们建立起的友谊一掌拍碎。没关係,隻身前来是吧?以他的异能要找出她简直易如反掌,她会在此处停留,然后友善的询问他到底有何贵干,倘若觅雀给不了合理的解释,那么—— 「我会好好教训你,这是你自找的。」 # 广场是作为院方日常召集学生所设,其内部格局简易:从两扇巨大的雕饰木门进入,会先看到距离三米外的长型讲台,讲台与入口间隔了两道十排的长椅。乍看之下是封闭空间的广场,其实和邻近的穿堂有条相连通道,它的位置隐密且窄小(或许是建造时的设计错误),纵使有人经过也不会特别注意。 希珥就在那天跟赞恩碰面后,误打误撞的发现这条密道。 她穿越至讲台后方,并沿着边缘碎步行走,在石子阶梯前以单手翻落地。她的鞋在墙壁取得施力点,指尖找到窗框的隙缝开始攀爬。她今天没携带惯用的短刀,省下不少负重,左右觅雀一副瘦弱的模样,靠双手就能制服。 爬到石墙顶端,她抓紧屋樑引体向上,站稳后跳过几条横樑。「进来吧。」她蹲在门口上方,像隻洞穴深处的蝙蝠,静默等待。 漆色的沉重木门被缓缓推开,觅雀谨慎的探头观望,他轻掩门扉,毫不意外的忽略顶上一双刺客之眼。她跟随他移动的身影,窥视不放过任何角落的细腻搜查。他当然是这方面的高手,此点毋庸置疑,但从他踏入广场的那刻起,就注定空手而归。 觅雀啊觅雀,你自以为是洞察猎物气息的老鹰,可殊不知,你才是被盯上的天真兔子啊。 她讨厌这种感觉,他们不久前见过面,如今却变了调。她的心情有些复杂,好像,好像心中原本完整的地方被凿空似的,叫人难受。希珥调整呼吸,甩开让自己分心的念头。而他绕了广场一圈仍无所获,或许有蒐集到一丁点线索,只是不足发挥有效异能。觅雀懊恼的倚在圆柱旁,直到…… 她扯下袖子的钮扣,令其直线往下,叮铃一声落在冰冷石地。 他骤然被细微之声吸引,钮扣的光泽好比沙漠里的绿洲般,让渴求更多线索的他欣喜若狂。他颤抖地走向窗边,生怕扣子晃眼而过。「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刺客衡量着适当距离,微微磨蹭靴底。 觅雀还来不及对分析的结果做出反应,她就跃下横樑化为一道黑影;身后传来沉闷的着地声使他回首,但太迟了,她一箭步衝向前将其扑倒在地。 「唔!」觅雀吓得扭动挣扎,他试图奋力抵抗,却被希珥一手摀住嘴,外加后脑勺承受结实的敲击。他的双腕反扣于腰后,一时间被限制了所有行动。 「惊喜——」她在不知所措的少年耳边嘶声道:「还是,你的意料之中?」 「唔嗯嗯!」他的喉咙发出一连串呜咽声,可希珥根本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关于跟别人一起跟踪我的齷齪行为,你想从哪里开始解释?」她顶住他的膝关节后,提醒对方好好选择回答方式。「你或许擅长追查,但在防备这方面......完全是菜鸟等级呢。」语毕,她松手,膝盖用力往前一顶,他立即跪倒在地。 第十四章 — 黄雀在后 觅雀畏缩地转过身,一脸见到鬼的模样。「希珥你怎会……在这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这句话该是我问你吧?」希珥朝前一步,他下意识地往后挪移。她俯视觅雀,如同审问一名阶下囚。「凭你糟糕的演技,还想装到什么时候?」 「希珥,我可以解释,我真的没有……」他摇摇晃晃地站起,双手激动的搭在她肩膀。「你赶快离开!那个人很危险,他在找你啊!」 「『那个人』就是你吧?事到如今还想装蒜吗。」希珥拨开按在肩上的手,然后揪住觅雀的衣领吼道:「说实话,你们有何目的!」 「我﹑我不知道……我是被逼的。」觅雀闪烁其词,还不忘催促道:「你趁现在走吧,我会假装没遇见你。」 「你被逼关我什么事?」希珥拍拍觅雀僵硬的脸打断道:「噢,不,我该感谢你的掩护才对。」她顿了顿,猝不及防用额头迎面撞击他的鼻樑。觅雀跌坐在地,痛苦地摀住鼻子哀嚎,温热的鲜血从指缝间渗出。他悲惨的以袖子抹去大量血跡,既没有一丝怨言,更不曾还手。希珥皱眉,似乎打过头了。 「嘿,阿思卡。」希珥轻唤。 他无力的抬起头道:「你怎么不叫我觅雀了?」 「……告诉我那个人在哪,我会认真海扁他。」她放缓语调,试图套出话(因为觅雀不肯说清楚,他要不是口风紧就是超耐揍)。如果觅雀所言不假,便代表「那个人」主导了追捕计谋;其二是「那个人」并未向觅雀透露过身分,如此一来不但保险还能避免许多麻烦——运气真背,希珥估计他是位棘手人物。然而,觅雀只是垂丧的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对于他今日的作为,希珥真心感到失望,她手撑大腿起身道:「罢了,血止住后你就滚回蓝鲸堡吧。」 环视广场,希珥一步步往大门走去,脚步放轻。她要逮到那个人,再以最具警告的方式让他明白,惹错人会得到什么下场。 木门紧闭,她在某人出手的前一秒察觉到威胁。 希珥旋即侧身挥拳,一边考虑是否要动用靴里的小刀,她打中那个人的下顎,令其踉蹌的后退几步。她的速度极快,立刻右脚蹬地,挺身转体朝他的腹部击出勾拳,十足十的力道,这是她长期训练的格斗技巧。「很好,自己送上门了。」希珥心想,准备以最后一招结束突发状况。 此时,另一头的觅雀惊呼道:「小心!」 弯下腰的那个人手中多出一把利刃,在黑暗里闪烁寒光——混帐,她怎么没注意他的手边动作?不过很好,太好了,既然已拿刀就不需要客气。对方操作的身手肯定不比希珥顶尖,她知道如何闪避刀刃袭来时的所有轨跡,也明白什么样的防御姿势能减少伤害……重点是,眼前这傢伙散发着超自以为是的狂妄感,基于以上几点她决定不手下留情。 希珥的拳毫不犹豫地瞄准他颧骨,后者闻风不动。就在碰到那个人的瞬间,一个疑问浮现于脑中:「他为何不闪躲?」 接下来的画面戏剧般地,一幕幕在希珥眼前播放——拳头重击到那个人的脸颊,效果却不如预期;他的站姿无丝毫改变,甚至微微勾起嘴角。痛觉随后赶上,从指关节处强烈传来,直达她的末梢神经。 「啊!」希珥吃痛收手,这人的皮肤和骨头竟然硬到不行,她还以为自己在打砖块。那个人踏出一步,打算趁此空档反击,希珥稍作后退,以背脊撞向对方胸口,同时闪避朝她突刺刀子,情急之下她将右臂挡在项颈和刀锋间。希珥的胳膊被横向划开,血流过外套,她强忍比方才更鲜明的疼痛。 该死,难不成这把刀抹了毒?她发觉右手正逐渐麻痺。 没关係,还有招可行。希珥拔出靴中细刀,好迎击背靠墙壁的他,她突步逼近,忽然,那个人用急促的声音喊道:「阿思卡!」 她反射性地回头提防,有那么片刻以为觅雀也加入战局,可他根本好端端的坐在原地,惊恐地望着双人打斗。希珥因分心错失了半秒的机会,等回神后她的脚跟被敌人一脚勾着,重心不稳的绊倒在地,刀也随之脱手。希珥抓住掉落的武器匆忙跪起,朝那个人扑去,却被其狠狠一踢得仰躺倒下,细刀再次飞离。 那个人蹲在希珥身上,让锐器抵住她的脖子。 「哎呀,是惊喜还是意外呢?」他闷笑道,揪着希珥的衣领,令她脑袋凑至面前。「我没遇过这么会打架的女孩,你是第一位。」 「多谢夸奖。」她大胆回嘴道,行动受限的感觉令人不快。「若非觅雀的协助,你这鱉三怎么可能找得到我?」 「说的好,因为他挨了你几下伤害做拖延,才让我能顺利潜入广场。」那个人俯在她耳边戏謔道,说话时喷出的热气令她发痒。 一阵蹣跚的脚步走向他俩,打断一场拙劣的对话内容。 「请不要伤害她……」觅雀的口吻充满求情,他大概没料到自己间接害惨了希珥。「我拜託你。」 「我很感谢你助我一臂之力,阿思卡。」那个人的语气瞬间冷漠,令人心寒。「已经没有你的事了,我必须解决和她的私人恩怨……你若是不想惹上麻烦的话,我奉劝你现在离开,并忘掉今晚发生的事。」他补上一句,「从头到尾都参与计画的你,又有什么立场要我放过她?」 「我……」觅雀颓唐的低下头,彷彿遭受重击。 希珥不以为然,这样把人利用完后踢到一边的手段实在恶劣,她看不惯的插嘴道:「欸,他好心帮你,你干嘛恐吓他?」 「你先担心自己吧,搞不清楚状况的傢伙。」那个人一睨身下的希珥,把刀尖压向她起伏的咽喉。「阿思卡,要是再不走,我怕手一滑就割断她喉咙呢……快滚。」 觅雀艰难地看着败阵的希珥,他只能在痛苦中做出选择。「对不起,请原谅我。」他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与其说是给她的道歉,更像是他对自己的懺悔。觅雀踌躇一会儿才往门口走去,远离广场的纷争。 # 觅雀的抉择让她松了口气,她是不谅解助紂为虐的行为,但他确实不该遭此事波及……尤其在眼前这疯子随时会失控的情况下。 「你一定是误会我了,咱们第一次见面,何来私人恩怨?」希珥呼吸困难道,她故作镇定的拖延时间,那把天杀的刀如果再下压一公分,她的皮肉将被划开条缝。「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嘛。」 「先动手揍我的人是你,况且,我们并非初次见面。」那个人一手使劲捏她肩膀,后者一脸苦相。「你是来自尚北道的希珥﹑米安内尔的学生,我没说错吧?」 咯噔一声,希珥的心理发出警告。不!他怎么会知道?不可能啊!他顶多能从觅雀稍早前的喊叫中,得知她的名字,至于她的故乡来歷,整座学院也就两个人晓得。撇开信任的问题,觅雀刚刚的反应很真实,他事先并不知情;莫非是维娜?不对,这完全跟她毫无干係,机率太低了。究竟为什么?她左思右想后,不敢再猜下去。 希珥决定装蒜到底,努力的否认准没错。「谁跟你来自尚北道啊!我根本不认识你。还有,我要举发你霸凌同学,走着瞧。」 「举发我?哈,你真幽默。」那个人仰头笑道,笑里满是嘲讽。她恼怒地瞪向他,暗自发誓要揍得这王八蛋生活无法自理……前提是她能挣脱束缚,恢復自由的话。 凌晨时分,月亮西移。藉由窗外投射进来的柔和月光,希珥终于一睹他的样貌。他有头浓密的黑色捲发﹑优雅而平滑的面孔﹑及一双鼠尾草蓝的漂亮瞳眸。他很俊美,年纪大约和她相仿,希珥注意到少年右半脸似乎被一层薄薄的白色晶体覆盖,这让她短暂的陷入困惑。 糟糕,不能被他看到脸!她立即清醒的别过头,恨不得将脖子缩进领口敞开的外套。谁知少年竟强行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和其正面对视。 「有什么好躲的,让我瞧瞧……」他的嗓音如云烟般飘忽不定。希珥试着挣扎,却遭到粗鲁压制。他拨开她前额的瀏海低吼道:「怕了吗?你那晚擅闯我房间的勇气呢?」 第十五章 — 我认得你 蓝鲸堡的笨蛋醉鬼竟亲自找上门来。 希珥震惊地望着他,一时像断了线的木偶停止所有反应。然而对方的表现更出乎意料,「你……」他不可置信地愣了愣,指腹沿着她侧脸游移,希珥感觉被轻柔抚摸着。「为什么你——」 少年将兴师问罪的台词搁在一旁,且神色复杂的端详她,罕见地因疑惑而犹豫不决。双方好一阵子都没有说话,维持静止般的诡异对峙。他再看希珥一秒,慢慢放手后便单膝跪地半蹲,好给她一点空间坐起。 希珥迟缓的调整姿势,让上半身靠着墙。 「想知道我是怎么盯上你的吗?」少年开口,不等希珥回答就顺手脱掉她的靴子,发出一声轻叹:「果然,是这稻穗图案。」 上线的第六感提醒刺客,她将百口莫辩。「怎么可能……我没留下脚印在那里。」希珥的头有些晕眩,说话之馀还一瞥落在前方的细刀。「难不成教学大楼外的水滩,是你的杰作?」 「呵,挺有脑子的嘛,还以为你只是个鲁莽的傢伙。」他嘲讽的笑道:「那夜雨天,房里的确没有任何足跡。你太了不起了,能闯荡复杂的蓝鲸迷宫——才怪。」他往前靠近,挡住她的视线。「隔天我却发现阳台地板及围栏上,有几个带着微量玛纳的稻穗印子。虽然形状不完整,仍看得出是尚北道最着名的鞋店商标,我说对了吗?」 希珥的脸一阵热,她又气又恼,气他从口中点出那可笑的失误,更懊恼落下把柄让人抓到。是是是,她承认自己一时疏忽,才犯下低级的错误,所以……唉,不作死就不会死,就算她悔不当初,世上也没后悔药。 「还有,水坑被你踩到纯属巧合。」少年深深觉得,愚蠢二字非常适合她。「为找出印子的主人,我在学院各处弄了大量水滩……做起来可真麻烦啊,不过结果令人满意。」他手持锐器来回比划道,阴风阵阵。「你认识阿思卡吧?应该知道他的能力。」 「要不是靠觅雀,你永远都找不到我这个人。」希珥低声道,不知为何感到全身无力,亮晃晃的刀光刺眼的叫人生疼。「喂,你刀上抹的毒,害我手臂没知觉了。」 「啊啊,这不是刀,你再看仔细些……」少年偏过头,轻挑的口吻带有一丝笑意。 她不明就理的凝视对方手中之物,现实将她二度击溃。 透明无瑕的外观﹑过于冰凉的触感﹑宛若匕首的锋利材质。它跟几天前插坏标靶的冰柱,几乎一模一样。然而少年手里的冰锥属流线型且又扁又薄,更接近短刀的形状。 「不可能,怎么会……」希珥恍然大悟的呢喃道:「是你用异能毁了我的靶子!」 「什么靶子?」韩武迟疑了半晌,然后夸张至极的扶额大笑。「噢,我的老天,未免太巧了。」他差点笑岔了气。「那个垃圾标靶是你的?哈,谁叫你在广场放劣质品啊,我只是顺道销毁它。」 希珥不吐不快。「你刻意为之!」 「哦?我倒认为是天註定。」他莞尔,心中漾起狂喜之情。「说给你听无妨,控水元素是我的异能。你踏过的水滩﹑看到的冰锥皆出自于我,提示了这么多,你再笨也该猜着老子是谁了吧?」 她身体纵然不适,可脑子还算清醒。元素﹑水的三态,这些已是显而易见的答案——「厄齐尔家族的成员都有一种自然元素异能,今年有两位候选继承者与你同届,傻子才去挑衅他们。」赞恩当日的语重心长,她不敢忘。 希珥深吸口气,看着他右半脸的结霜慢慢融化。「厄齐尔,你会把我送去惩戒室吗?」 「比起厄齐尔,我更喜欢被人叫作,韩武。」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慍怒。「其实不必这么麻烦,我只要你把从房里拿走的东西还来。」 房间的……东西?希珥联想到银流之刃,那是赞恩临行前託付给她的物品,唯有此物,她万万不会拱手让人。再者,这个自称韩武的傢伙,竟也知道银流之刃的存在?不对,指不定他说的是其他东西,还是先别提起好了。 「我啥都没拿——」 「嘘,请想清楚。」韩武冰冷的食指轻抵她薄唇,做出噤声的手势。见希珥一脸的心虚加瞳孔震动,他缓慢重复道:「横排的第二十块木板下有个盒子,你当真不知?」 好吧,他的确是衝着银流之刃而来。希珥不禁捫心自问,在经过一连串的现实打击后,那晚的潜行任务是否能算成功?毫无疑问的,她失败了,酸涩的烦躁感在舌尖漫延开来。要就此坐以待毙吗?银刃是她的东西,希珥实在不愿公开它的下落。不,还没结束,她忽然想起一个可逆转情势的方法。「是我拿的又如何?」她不甘示弱的掀开底牌道:「那天我亲眼看见你喝醉,在学院里饮酒不怕违反校规吗?」 「你威胁我?」 「彼此彼此。」她再次发现静置不远处的细刀,右臂已稍微恢復知觉,要是能拖延一点时间…… 希珥的双颊被用力紧捏,极冷的寒气立即冻僵脸部肌肤。 「证据呢?」韩武嘶声警告,抑制的怒火一触即发。「如果你想惹毛我的话,你成功了,我懒得再沟通下去。」他松手,舒展的手指关节发出喀喀声响。希珥慌乱起身,她错估了局面,警觉心逼得肾上腺素快速分泌,连毛细孔都感到对方传来的冰凉气息。 快啊!做点什么!你要阻止他。希珥真怕自己被揍扁,只得赶紧哀求道:「好啦——听我说,是有人命令我拿走盒子,不是我不还你啊!」 「什么,谁命令你?」他瞇眼怀疑道,所幸暂停了手边动作。 她嚥嚥口水,试探对方的反应。「我上礼拜在广场遇到一位神秘的黑衣人,他给了一綑卷轴要我找出藏住的宝物。他还说,我确认完宝物的状态后,他会在下次满月之日前来取走……」希珥一说完就后悔了,这种瞎扯的鬼话饶是她也不信,更别提要说服旁人。 另一方面,韩武皱着眉头瞪视她,脸色愈发阴沉。「你开啟木盒了?」他不疑话中真假,只关心重点。「为何我用尽方法都打不开,你却能轻而易举的——」 「我不知道......」见他咬牙切齿的低吼,希珥逼自己别说出「人品问题」四个字。可那句话大有深意,他竟不知盒内有银流之刃?这有可能吗?真叫人匪夷所思。 「告诉我,里头装了什么?」韩武严肃问道。 「这﹑这不方便透露,他说,不可张扬。」她豁出去了,只管卖力的胡说八道。「你要是觉得我说谎,不妨下星期到广场跟我会合,看你要不要向神秘人讨回盒子。」为了应付突发状况,希珥悄悄挪动脚步,紧盯心系的细刀。她明白与拥有异能的韩武对干,包准会吃上大亏。赤手空拳不适用在这儿,他的实力能轻松制伏她,不取回武器是不行的。 「你最好别跟我开玩笑。」韩武仍口出狠话,语气却较先前和缓许多,他大概有点举棋不定。「我还握有你擅闯宿舍的铁证,随时都能送你去惩戒室领大过。」 「好,那事成后咱们互相扯平。」希珥隐蔽的用脚踩住刀,一边头疼之后的问题——哪来的神秘人啊!满月之日什么的根本是她胡扯,这下可好了,他肯定会来广场,而她……完全没有台阶能下。一不做,二不休,希珥心中已有定夺,她把细刀踢至墙角并迅速拾起,快得不让人察觉。 「哼,我姑且相信你。回去吧,你伤口的血应该止住了,我自有分寸。」韩武不耐的摆摆手,朝门口走去。不如预期的结果令他怒火中烧,但纵使生气又如何?短期内无法达成之事本就枉然。 她不会同意这样的收尾。 嗖的一声,她脱手射出的飞刀于电光石火间,在他耳边划下血痕。 「该死!你疯了吗!」韩武转身爆气大吼,话音才落,他的小腿脛骨便被急奔而来的希珥踢中,力道不大,却足以叫人哀嚎。趁他本能的屈膝护脚之际,她双手抱拳对其头骨用力肘击,韩武闷哼一声,顿时昏厥过去。 「希望这么做,能让你忘掉一些事。」她越过倒地的人,将卡在墙缝的小刀拔出,塞回靴子。此刻希珥的内心已无包袱,谨记而恪守的是,谁都无法随意伤害她。 第十六章 — 暴雨前的寧静 希珥把昏厥的韩武拖到四稜水池旁,让他以坐姿状态靠着池边。她还泼了几次水在他身上,又脱掉其外衣与鞋子丢入水中(只留贴身的衬衫跟裤子),意图弄出令人遐想的景象。真是个有趣的恶作剧啊!她一想到韩武醒来后脑羞的表情就觉得好笑——省省吧!别老想打她跟银流之刃的心思。 过了十五分鐘,希珥回到房间立刻倒卧在床。右臂的疼痛未减,加上筋骨痠乏﹑体温忽冷忽热,方才硬撑着劳动让她大感吃不消,果然不能太勉强身体。「明天去找晗碧吧,她或许会给我一些药草。」希珥在闔眼前迷糊想起…… # 她做了一个梦。 希珥在没有边际的黑暗里奔跑,生怕被后面的无形之物逮住。惶恐、不安的情绪溢满心头,催促她逃离这即将崩毁的世界。 毫无预警的,深渊在脚下张开巨口,将她吞噬殆尽。 又一个。 希珥掉入片汪洋中,任凭温暖的浪潮轻轻拍打。气泡与浮沫的包覆感令人心安,海水像是为了抚慰她而存在,一切终归平静。 徜徉于大海的怀抱,她放松全身缓慢下沉,下沉…… 再一个。 拂晓之际,朝雾迷濛,天露微光。 四下无人,她茫然的佇立在陌生境地,不,并非无人。 五尺处的白杨树下,一抹孤单身影。身影莫名熟悉,她瞇眼欲看清,却被萧萧细雨遮蔽视线,她不自觉地向前走去。 「那是个初雪刚降的夜晚,我在任务结束的返家途中,路过一棵种植小丘上的白杨树。」希珥回想若干年前,赞恩酒后的真情吐露。「结果——底下有个孩子裹着毛毯呼呼大睡!坦白说我能一走了之,可江陵的冬季一向严寒,我若视而不见,她将冻死在那儿。」他摇摇头,喝掉整杯麦酒。「被遗弃的小孩不在少数,你真该庆幸让本大爷捡到,否则……唉,总之因为在山丘上发现你,就取了『希珥』这个名字,还不错吧?」 尔后,不管希珥如何追问,赞恩都没再提及此事,她也无法得知更多自身的过往消息。 思绪抽离,回归梦境。 一隻翅膀溼透的麻雀飞来躲雨,牠站在枝头左顾右盼着,似乎急切地等待雨停。希珥悄悄靠近背对之人,后者身边雾气繚绕,好比飘渺残影般,令人眼见迷离。 突然,像在警告什么似的,雀鸟尖鸣不止,扑腾着双翼后振翅离去。 顶上天色大变,原本乍放晨光的朝阳瞬间式微,取而代之的是一弯朦胧新月;骤雨歇止,空气里饱含了一丝丝午夜独有的沁凉。云烟滚滚,如丝绸般温柔罩住散发幽晕的弦月,它势如破竹的汹涌,更胜洪流万千。 希珥回过神来,才意会到人影消逝无踪,徒留静謐的河云渡月,与她遥遥相望。 # 手臂的疼痛总不见好,希珥翌日一早就去保健室报到。要不是真没办法,她实在不愿麻烦别人,毕竟受伤的理由颇难以啟齿。 晗碧·崔培尔是主修医学的纳姆基森学员,她与希珥初识在特洛伊图书馆的走道,因后者的举手之劳而结下友谊。在那之后她告诉希珥「只要有事就到保健室找她」,如此一来两人见面就方便多了。 「你刚打完仗吗?怎么弄成这样啊。」晗碧从急救箱拿出一卷深绿色布条,替希珥的右臂包扎。「这是以费拉芦薈提炼製成的『阿福绷带』,有利创伤癒合跟细胞再生。」她慎重地打结道:「一周内别碰到水,尽量保持乾燥。话说你也太不小心了,要是留疤怎么办?」 「哈哈,我以后会注意点。还好有你在,不然手真的超级痛啊。」希珥故作轻松的乾笑,绝口不提昨日的恐怖经歷。说也奇怪,当阿福绷带一敷上伤口,持续已久的不适立刻得到舒缓。 「知道就好。冬青姐姐收我做医疗实习生,她今天出公差给我能独当一面的机会,我可不想用你来增加看诊经验。」 「你在关心我,不是吗?」 「大概吧。」晗碧自琥珀色的玻璃瓶倒出药片,并仔细秤着重量。她刚提到的冬青姐姐为学院护士长,专帮学生们治疗各种病症,目前把保健室交由徒弟管理。「雪花粉半克﹑云母丸三颗﹑扭扭仙草一株……我瞧你脸色挺差的,吃点活跳跳果冻?」 「你配的药好奇怪喔,除了活跳跳果冻外,其他都没听过。」希珥嘴上说说,还是老实收下对方递出的药包。 「你哪懂这些啊?我可是姐姐认证的资优生喔。」晗碧自信爆棚的昂手插腰道:「我要在毕业前考取内科医师执照,好经营老家的药局,小希以后得常来拜访我呦!」 小希?希珥愣了愣,从没有人这样叫她。「常拜访你不就代表我不健康吗!咱们普通的见面吧。」 「嘻嘻,好啊。」晗碧俏皮的吐吐舌头。「对了,你万灵节有计画吗?我知道一个超——讚的地方喔。」 万灵节?希珥记得以往在尚北道,她都提着篮子挨家挨户地蒐集玉米,再丢进大锅弄成爆米花吃,偶尔还有小南瓜或土豆能当作零食。听说首都的孩子会做些扮演鬼怪﹑讨糖果的活动……莫非晗碧要介绍给糖果的大户人家? 「你太天真了,比那还有趣一百倍呢,反正你来就知道了。」晗碧像是看透她心思般,神秘兮兮的卖关子。好在她也想尝试不同的节庆体验,便欣然答应邀约。 当希珥问药该多久吃一次时,晗碧正搬出一堆打扫工具,说是例行性的清洁工作。「饭后跟睡前服用,一天就能痊癒。」后者隐晦的一瞥那臂上绷带,眼中若有所思。然而这仅仅一秒的细微动作,并未让人查觉到不对劲。待希珥填完病例卡离开,晗碧便一如往常的挥挥手,以「亮晶晶魔咒」控制扫把和抹布清理保健室。 喀嚓一声,一只外面标示「银色扭扭仙草」的陶瓷罐,在她的指令下飞进储藏柜顶端,牢牢地束之其中。 # 希珥坐在床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咬着果酱馅饼,连一旁热气腾腾的黑咖啡也提不劲喝。从餐厅外带回来的食物依旧新鲜可口,只是,她再如何咀嚼都觉得索然无味。 她今天没看到觅雀,那个热爱米安内尔食堂的雀斑男孩。 他有安全的回到宿舍吗?他跟厄齐尔住那么近,要是遇上了怎么办? 或许……他不敢明目张胆的为难觅雀吧,毕竟事情已告一段落,若还有麻烦,她铁定首当其衝。银流之刃在身边的一天她都将不得安生,希珥揉揉眼,虽说与厄齐尔交手未必无胜算,但一想到他自知被欺骗后暴跳如雷的反应,就令人不禁捏把冷汗。 吃完早餐的希珥摸摸药包,决定小憩片刻。此时,安静到几乎让人以为不在场的维娜,自书堆中抬起头。「你的手受伤了?」她盯着希珥毫不掩饰,露出一大截包覆胳膊的阿福绷带。 「喔,昨天跌倒有破皮啦。」 「只是擦伤的话,不需要用到阿福绷带。」维娜轻声道。 「呃——因为地板有生锈的钉子,所以——」希珥心慌的搪塞,这室友可不好应付,被她知道原因还得了。 「是这样吗?那你注意点别再受伤了,否则无法参与实作课程,你会深感遗憾的。瞧,我这有一整学期必修的教科书,你想预习吗?」应该是分班结果快出来了,维娜脸上一直掛着笑容,看起来心情颇佳。 希珥略略打量一字排开的书,什么《初级魔法化学》、《王国歷史编年体》、《熟能生巧——精确掌握玛纳》、《一百种魔法道具概要》等,每一本的厚度皆和特洛伊图书馆的收藏有的拚,很是琳瑯满目。可她偏偏不喜欢,书名都这么古板乏味了,内容会多有趣?还不如看晗碧的药草大集合。「它们不便宜吧?」 「能用金币买到的东西,都不算贵。」维娜的口吻像是在说「我刚刚买了一条麵包」似的稀松平常。「你很介意的话就去二手书摊买吧,价格通常定在五折以下……大约几枚铜币而已。」 艾米海纳为国家经营的教育机构,是不收学费的,但教科书、魔法道具及特定制服学生得自行买单。希珥弯下腰从床底拿出行李,她记得——幸好幸好,入学当天赞恩给的小钱包还在,她喜孜孜地伸手抓起它,这下付得起书籍费了!打开钱包摇一摇,里头大多是铜币跟少许的银币,足够作她半年的生活费。 「二手书摊怎么走啊?我要买书。」希珥双眸一亮,激动的难掩兴奋。总算有机会出去了!她要寄信给赞恩求助,还要…… 「叩、叩」,话一讲完,房门立即响起两下敲声。 木门被往内开啟,一名面生的短发女性站在走廊。「请问二一九号房的希珥同学在吗?」女子态度客气,语调却没一丝起伏。 对方来的突然,希珥放下钱包坐起,右眼皮不断跳动。「找我吗?」 女子頷首,开门见山地表明来意。「请你随我来一趟主任办公室。」 第十七章 — 晴天霹靂 希珥与维娜随着女子,朝米安内尔的东塔走去。天空晴朗湛蓝,太阳比平日更加耀眼,希珥的双眸因光线的刺激而别过脸。「主任为什么要找我呢?」她毫无头绪的问道,一旁执意跟来的维娜倒显得从容悠哉。 女子快步前进,没有回首。「主任找你,自然是有要事。」 「一定是因为你考满分,他想表扬你!我敢说我们是a班里唯二满分的学生。」维娜凑至希珥耳畔悄声道,脸上笑意渐深,好像她才是要受表扬的人。 到达目的地之东塔,它锥形的尖顶攀附了满满的常春藤,连中规中矩的方正外墙和高耸石柱都被其覆盖。常春藤生气蓬勃的蔓延着,肆意地缠绕整座建筑,鲜绿的、浓绿的三角嫩叶油亮而茂密。许是它们生长得太过繁盛,枝叶及气根在经年累月下,造就悬吊的青青垂落之姿。 翠绿东塔,儼然成为米安内尔的代表地标,儘管它是以石灰砖与花岗岩建造。 三人踏上室内的螺旋阶梯,转了五、六圈后方抵一条採光极好的回廊。天花板垂掛着一个个球体容器,容器顶端挖空半圆的口,里面装有谜样的触鬚植物。好比凤梨头上的剑状刺叶,放在会折射光线的玻璃中,颇有情调。 她们停于回廊尽头的象牙白漆色木门,短发女子的手背轻叩门板道:「主任,我把人带来了。」 # 希珥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如同一位误闯音乐会的搞笑小丑。在场的人皆用异常凝重目光打量她,气氛无比严肃,就好像连呼吸也被视为冒犯他人之举。她惴惴不安的进入状况后,认出左手边的男子是入学测验的主考官,文鸽·阿思卡;至于另一侧是……评比考试出题者,雅法男爵,他正以最刻薄的表情对着希珥。 「希珥同学、安格拉斯小姐,请坐。」办公室的主人招手示意道,让她们相邻而坐。他是名年迈的老绅士,名牌上印有「院主任:曼努」的烫金字样。「评比考试的成绩已出炉,我想问问希珥,你觉得自己会到哪一班呢?」 曼努的态度和蔼又慈祥,彷彿在跟孙儿谈天似的。他拉开抽屉拿出装满奶油脆饼的罐子,倒了点饼乾在小碟子并推向她们。希珥只觉古怪,问她会去哪班是什么意思?这是维娜所谓的表扬吗?她如坐针毡的考虑回答方式,完全没心情吃饼乾。「我应该……就按照成绩的结果分班吧。」 希珥讲的模稜两可,让维娜不解地瞅她一眼。曼努唔了一声,顺手理理下巴白花花的鬍鬚,不经意的一瞥桌垫下文件。 此时,似乎压抑许久的雅法男爵终于开口。「亏你还能大言不惭的说『成绩结果』这种话,我没见过如此猖狂的学生!」他低吼道,抓起桌垫下的羊皮纸摔在希珥面前,愤怒之情溢于表。「你自己瞧瞧该去哪一班!」 男爵的火气把她们吓得错愕不已。希珥倾倾身子,战竞的注视那张羊皮纸。三秒后,她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米安内尔新生评比测验/命题者:雅法男爵/学生姓名:希珥/得分:0」 # 如果震惊是一种固体,她已经被砸死。 希珥揉揉眼睛,不敢相信的再看一遍考卷。一次、两次、三次……考卷没有变化,她也没眼花,那怵目惊心的零分依旧霸佔着得分栏,外加底下一排被打叉叉的学生作答。 她目瞪口呆地杵在座位上,像个丧失语言能力的傻瓜。 「哎呀,这全写错了啊。」维娜一把接过试卷蹙眉道。「应该不会这样的,是不是哪里出错了?」 「我当然也希望出错了,但,」雅法男爵冷笑,眼里闪着灰色火焰。「她连送分的第一题都写能错,甚至把每个最离谱、最可笑的选项当作答案。希珥同学,敢问你是瞧不起这份考卷,还是瞧不起我?啊?」讲到后面,他几乎用吼的道:「我教书十年来没遇过这等荒谬之事,你们平民果然——」 「雅法,别在学生面前失了分寸。」曼努沉声打断,手指轻叩桌缘。他的平静和男爵的狂躁形成强烈对比,可令人疑惑的是,他竟未因希珥酿下的祸而发怒。 正当情况一片混乱时,维娜突然向男爵提问:「不好意思,我也想知道自己的成绩。」 「哦,优秀的安格拉斯小姐,您是一年级的榜首呀!不受教的学生怎能跟你相比呢?」男爵的脸色稍稍和缓,一改先前发狠的模样。 所谓五雷轰顶,大抵如此。 这对希珥来讲不是好消息。她受惊的奋力扭过头,恰与维娜四目相交,后者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她眼底闪过一丝不知所措的慌乱,却旋即消失,再无波澜。没人会向希珥伸出援手,她自一开始便走错了路,若非她轻易地听信他人、缺乏判断的盲从,怎会有今日咎由自取的局面? 「考卷零分便罢了,总之为了保险起见,我们不得不让你重新接受玛纳测验。阿思卡,把东西拿来。」曼努拍拍手,文鸽·阿思卡立即抱起脚边的盆栽,将它放在桌上。 # 希珥认得这些花,它们被用来测试学生体内的玛纳值,作为分院的依据。盆栽里的数朵白玫瑰,就像入学那天一样,饱满的花瓣及光亮的萼叶上沾有点点水珠,它们是初绽的娇嫩蓓蕾,骄傲地展现华美的盛开之姿。 「希珥同学,请吧。被温室培育出的花绝无问题,你随意取一朵测就是了。」阿思卡老师轻声道,他是在场唯一没给希珥压力的人。她迟疑了一会儿,才挑选正中央的玫瑰持于手中。 能否逆转情势,就看测试结果了。 刺痛感自掌心阵阵传来,枝茎上的密刺扎入皮肤,吸取点点渗出的血液。希珥屏住呼吸,感受到大家投射而来的犀利目光,不过几秒的等待时间,却令人焦急的恍若隔世。 倏地,那重重包覆的倒卵形花瓣,由内而外的被染上奇异色彩——闪烁如星辰,绚烂似骄阳。 是艾尼尤泰的代表色。 # 希珥吓得把花扔在地上,这是什么妖术!为何她的玛纳值会在节骨眼的关头,被测出艾尼尤泰的属性?她入学时拿到的明明是绿色玫瑰,哪有一下子说改就改的! 「阿思卡,今年的分院测试由你负责,出了这样大的紕漏,你是怎么做事的?」曼努大手一挥,让玫瑰盆栽消失在眾人的视线。 阿思卡从袖口拿出一张表格,上头密密麻麻的记录所有新生的资料。「主任,请听我解释。根据入学的测验结果,希珥的玛纳含量确实在米安内尔的范围值内,只是……」 「只是什么?说啊。」见阿思卡欲言又止的样子,雅法男爵按耐不住地问道。 「她当时有向我提过,她的花原本是金色的。」 希珥闻言,立刻机伶的反应过来。对啊,她那天拿的玫瑰花有变色呀!搞了半天原来是误会啊,她赶紧附和道:「没错,我的花一开始是金色的,可它自己突然变绿色呀!」 「所以,你有看见金色的玫瑰花吗?」曼努没有理会希珥的澄清,他依然直勾勾的盯着阿思卡质问。 「我——呃——并没有。」阿思卡投降似的叹口气,顺便拋给希珥一个「抱歉」的眼神。 办公室再度陷入沉默,大约是事情太过复杂,一时要下定论也不容易。希珥拧拧衣角,才发现掌心流满手汗;维娜目光阴鬱的望向窗外,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阿思卡摘下银框眼镜擦拭着,他额前冒了一层薄薄水珠。 忽然,雅法男爵提出令人咋舌的意见。「主任,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什么话?说来听听。」曼努闭目养神的揉揉太阳穴。 「以前曾有学生为了想被分配到米安内尔,蓄意偷带能增加自身玛纳的魔法道具,意图混淆测验结果。」他讲得很慢,一边不怀好意的打量希珥。 曼努皱起眉头迟疑道:「雅法,此案例很少见,未成年而携带魔法道具,并非依校规处置就可了事的。」 希珥的呼吸愈发急促,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对,是挺少见的,但不代表没有。」男爵狡詰的分析道:「预防万一准没错,这样也能还给希珥同学一个清白。」 曼努缓缓睁开眼,显得十分疲惫。「你的意思是?」 「搜她房间。」 # 希珥霍然站起,并急切地喊道:「我没有私带魔法道具!你们不能这样,我是无辜的!」太过分了,他们竟要搜查房间!不行……倘若其他东西被找到,定会牵扯出更大的事端,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 「有没有带不是你说了算,因为我们合理怀疑你造假玛纳测验。」雅法男爵直接给她扣上帽子,天晓得他有一百个理由能对此事死咬不放。 「主任先生,我真的——」希珥试着力挽狂澜,却遭应声打断。 「既然你当真无辜,就坦荡接受吧,只是搜个房而已。」曼努离开椅子,徐徐走向墙边一介高掛的帘幔。他拉掉淡青色的帘幔,底下原是一扇光滑的樺木门,突兀的耸立在空旷角落。「从这扇『任意门』进去便能马上到二一九号房。阿思卡,你做事一向稳妥,就由你……」 「主任,交给我做吧。」维娜抢在阿思卡遵命之前自告奋勇道:「那也是我住的地方,我不希望有外人进入。」 见她态度强硬,雅法男爵脸上浮现几分尷尬。「安格拉斯小姐,我们必须秉公处理。」 「这是自然,我绝不包庇任何人。再说让女生去做比较合理,不是吗?」维娜完全不给人反驳的机会,她的气势纵使在师长面前也丝毫未减。为了令人心服口服,她以冷静的语调朗声道:「你们可以信不过我,却不能不信安格拉斯家族。」 此话一出,办公室鸦雀无声。 希珥不禁感叹,身分真是个好用的东西。 曼努沉吟一会儿,终于做了「请」的手势。维娜起身,踏着优雅的步伐至任意门前,轻握把手。她微微偏过头,让眼角馀光在希珥的位置稍作停留。「我很快就回来。」 木门敞开,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 第十八章 — 何人为之 维娜已经进去十分鐘了。 希珥坐立难安的等待一分一秒流逝,可恶,她怎么还不出来?是要把整个房间搜刮一空吗?一想到那些秘密极有可能在几分鐘后被公开,希珥就急得胃直犯疼。她只能诚心祈祷维娜别在紧要关头背弃自己,否则她百分之百会被光速踢出学院。 老实说,短短半个月发生的意外已超越她所能负荷。希珥在喘息之馀,开始认真正视自身心态——她还不够勇敢,甚至常因一些小事而惊慌失措。以今时今日的光景,她有何资格去独当一面?要是赞恩知道她目前的处境,肯定会失望的摇头叹气吧。「没了我,你就什么都无法处理吗?听仔细了,刺客大师不收无用之徒。」希珥几乎能想像他语带无奈却又熟悉的谴责。她稍微沉淀心情,才渐渐镇定下来。 片刻后,任意门开啟,维娜双手空空的回到办公室,门自动带上。不等人问,她便主动宣布道:「经过我慎密的搜查……房间里没有任何可疑物品。」 曼努默不作声地轻轻頷首,大概接受了这样的证词;希珥则如释重负的大口呼吸,太好了,维娜终究肯保全她。天使在上,希珥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阻止自己跪下来,感谢天赐的大恩大德。 「相信安格拉斯小姐已仔细搜查了,可如果是我……」雅法男爵心有不甘的质疑道:「我一早就会把证据湮灭掉,哪还留着等人找出来?」 「此事尚有商讨的空间,或许我们误会她了……」为了阻止争议继续延烧,阿思卡连忙打个圆场。 「误会?你懂什么啊?我们艾米海纳容不下一个尽使手段的学生,曼努您一定要考虑清楚啊!」 对于雅法男爵不依不挠的相逼,希珥罕见地因委屈而红了眼圈,她瞥见背对师长站着的维娜,吓得立刻愣住——此刻维娜的脸孔难以形容,那是个复杂扭曲的诡异表情,美丽又恐怖。 弹指一瞬,维娜就好像没事一般,恢復回以往温柔端庄的模样,彷彿希珥见到的只是混乱错觉。 「雅法啊,你应该累了吧?」曼努双手交叉抵在下巴,他的语气依旧和蔼亲人,眼神却无比锐利。「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我明天会请示院长做最后结论,你们谁也别宣扬出去,否则有损院誉。阿思卡,先送她们回去休息。」 雅法男爵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无奈曼努老成的威压叫人不得不屈服,他只得不满的噤声外加狠瞪希珥一眼。 「走啊,你们还要待在这儿吗?」阿思卡俯在她俩耳边悄声道。希珥感激的点点头,她轻拉维娜的裙角,两人颇有默契的同时离位。 # 一到房间,希珥立刻衝去书桌前的抽屉,试图翻出罪魁祸首的题库,连同包装它的牛皮纸袋。维娜自进门后就一言不发的坐在床尾,脸庞冷得像十二月的冬季,令人不敢直视。 一切都还未结束,她们心知肚明。曼努虽暂时放过希珥,却不代表事情能完美落幕,尤其当前的情况对她十分不利,她势必得想办法站稳立场,好挽救学院对自己的最终判决。 希珥拿着题库来到沙发边,瀏览那些她没日没夜背过的答案。「维娜啊,你给我的……」她发觉嘴唇在微微颤抖,绝非天气太冷的缘故。「你给我的全是错误解答耶。」 「不可能,我不会这么做。」维娜头也没抬的斩钉截铁道,不留商量的馀地。「倒是你,为何要放弃我给的大好机会?把事情搞砸对你有好处吗?」 希珥知道维娜认为她故意毁了考试,所以正气在头上(儘管她表现的那么淡然自若)。顾不得室友强硬的态度,希珥一鼓作气地将题库塞进她怀中,迫使其亲眼认证这张「保证满分」的答案。 维娜起初并无想重新确认的意思,因为根本没必要。她可是一年级的榜首,没道理读同份题库的希珥会拿鸭蛋成绩。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宽宏大量的对搜房之事放过一马,就是想从希珥嘴里听见合理的解释,否则,她怎还愿意与糟蹋题库的人面对面相处?「你明明答应我要一起去a班的,反悔后又要跟我争论题库的对错?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她不经意的瞄到怀中纸张,接着瞬间沉默。 她当下的举动令希珥永生难忘。 维娜只看了一秒,双眸顿时睁的老大,她抓起附上的牛皮纸袋,徒手将它撕成两半。希珥傻住的张大嘴,那纸袋可是她花了半小时才用小刀割开,维娜竟轻轻松松把它直接分家,这是何等怪力! 见情况不大对劲,希珥迅速伸手夺走倖存的题库集,以免室友神智不清的撕毁这珍贵证据。她摇摇维娜的肩膀喊道:「你怎么了,别一言不合就破坏东西啊!」 「……这不是我给你的题库。」 「什么?」希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维娜猛地深吸口气,嘴里吐出清晰字句。「这不是我写的解答,字跡明显不同,你从哪儿拿来的?」 哪儿来的?希珥艰难地吸收话中资讯,彷彿陷入无法沟通的回圈,在未知与困惑间徘徊不定。维娜否认题库出自于她,甚至反问卷子的来歷……异样感如一条滑腻难缠的蛇,缓慢爬上她发凉的背脊,试图将其勒毙致死。 希珥拒绝面对现实,她害怕心底深处建立起的某种情感,会在顷刻间彻底崩塌,从此荡然无存。 就算她不说,仍会有人替她开口。「我记得,是我把东西给萝拉再转交予你,等等……」维娜若有所思的推测道,她捡回两半牛皮纸残骸,把它重新拼成完整的样子。她以手掌轻抚过表面,低声呢喃一段简短句子。经她掌心触摸的部分,如未熄灭的馀烬般燃起星星之火,破碎的火苗在纸片中央舞动着,排列出焰红色的漩涡图案。待燃烧终了时,漩涡便像无法抹去的深刻烙印,永久留于纸袋表层。 希珥目不转睛地观赏一连串动作,这是她初次见识到施展魔法的过程。 维娜放下手边物后抬起头,绝美的脸蛋出现少有的凛然之色。「有时光回溯的施法痕跡,是萝拉动的手脚。」 她的声音比羽毛还轻,希珥听来却震耳欲聋。 # 窗外雨潺潺,雨点打在玻璃上敲出的滴答细声,规律而密集,是为夜半里最寧静的背景乐。 希珥彻夜未眠。她在被窝里翻来覆去,清醒的意识不断抗拒潜伏的睡意,现在可不是悠哉睡觉的时候,她脑海一直重复维娜下午说过的话。 「所谓时光回溯,即是把一物倒回几秒前、几分鐘前的状态。例如这牛皮纸袋,不论以什么方式封存,只要被施下时光回溯,它便会倒带至原先封口敞开的模样。」维娜极度的克制自身情绪,她今天已失态太多次了。「『时间』是萝拉的异能,她最大的回溯上限为一小时……算的可真准啊萝拉,你就这么和我过不去吗?」 「许是她不小心施放异能吧?再怎么说我们也是朋友,她不会这样的。」希珥为缓和气氛,说了连笨蛋都不信的话——萝拉把窜改过的答案偷渡给她,甚至泪声俱下的道歉输诚,不就是要使她卸下心防,不疑有他的接收题库吗?好你个卑弊小人。 「对不起希珥。想不到萝拉下如此狠手来害你,她没道理这么做啊……唉,是我疏忽了,竟看不出一点端倪……」维娜懊恼的呻吟道,受打击程度不亚于当事人。希珥握紧拳头并咬住下唇,她们都被骗了,被萝拉精心策划的骗局耍得团团转。她松开牙关,才惊觉口腔里溢满咸腥的铁銹味儿。 雨势依旧,响了整夜的淅沥声于脑中回盪,久久挥之不去。 隔日午后,短发女子再次来到二一九号房,她态度坚决的表明「只允希珥同学单独前往办公室」,间接阻止了维娜插手干预的可能。希珥当然不肯了,那群师长定会不分青红皂白的为难她,到时谁可替自己说话?但短发女子的意思是曼努授意,在无法抵抗的情况下,希珥只能硬着头皮接受最终判决。 「进去后别紧张,务必要坚持你是无辜的立场,他们或许会对你从轻发落。」维娜在希珥临走前悄悄叮嘱道,并向她保证——「等等我就叫萝拉过来解释清楚,你且放心去吧。」 第十九章 — 大势已去 这次,办公室仅有曼努一人。 没有阿思卡老师,也没有讨厌的雅法男爵,究竟怎么回事?希珥不解地走到橡木桌前的位子,试图揣测主任的用意。 过了五分鐘,曼努从高高叠起的文件堆中抬头。「啊——你来啦,先坐着稍等我一下好吗?」他气色糟得像是整晚没睡,一点也不如昨日游刃有馀的样子。 希珥乖乖坐在雕花木椅上的鹅羽软垫,一边斟酌该怎么解释来龙去脉。虽说维娜要求自己坚持立场,可她要如何完整的表达呢?一来总不能说「有人掉包我的题库,害我考零分」这种找死的理由;二来她至今仍搞不懂,为何测试用的玫瑰花会胡乱变色。按理讲人体内的玛纳都维持着稳定含量,再者像希珥一样对魔法一窍不通的人,根本没机会使用玛纳,所以它的质量变动应该不大才对。 那么,问题到底出在何处? 曼努处理完手边事后,自口袋内掏出一根火柴,唰的一声点燃红色柴头。他让摇曳的微小火苗靠近桌边碟子里的褐色线香,线香由顶端开始焚烧,升起了一缕飘忽不定的裊裊白烟。 希珥抽抽鼻子,这独特的芬芳令人愜意安适,原来他点的是檜木线香。 「久等了希珥同学,我们来谈谈此事的最终结果吧。」曼努的脸色趋于和缓,或许是闻了檜木香的缘故。「院长的意思是——」 # 萝拉今天心情出奇地好,她的世界洋溢着神清气爽的愉悦感,连一些平常不太在意的小事物都显得无比美妙。她嘴角扬起欣喜的笑容,所谓事必归正,就该把偏移的意外导回正轨,一切皆按照自己安排的走向发展,这才像话嘛! 不过,现在不是庆祝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她打开系于腰带上的银色怀錶,细长的分针接近十一,短小的时针指向二,差不多到了每星期的午茶聚会,该快点赴约呢!不准时参加是不行的,维娜最讨厌迟到的人了。萝拉从衣柜里挑选一件米色毛衣跟柔软的羊毛围巾,打理完仪容后便雀跃地赶往天鹅楼与朋友会合。 真奇怪,房间里没有任何人。萝拉困惑地走进二一九号房,某个碍事的傢伙不在就算了,可维娜怎么不见踪影?难道她来晚了吗?萝拉逕自地来到沙发坐下,发现小圆茶几上摆有精美的瓷杯和勺子。啊,维娜说不定去泡茶招待自己了呢!她总是这么客气地把礼数做足,一刻也不松懈,只要见识过维娜的身家教养之人,无不自惭形秽——除了她。 萝拉的心里十分不痛快,那个人凭她是什么货色?竟胆敢自鸣得意的攀上高枝!区区一介平民就该乖乖的,过着底层的卑微生活才不失身分呀!萝拉越想越气,气到全身发抖也无法平息怒火……幸好自己很有危机意识的先除掉那个人,这样是正确的,她必会遭受应有的惩罚,谁叫你逾矩了呢? 维娜知道的话一定非常高兴,她大概也奈忍很久了吧?没关係,既然你不方便动手,就由我来代为效劳。萝拉的信念坚定无比,她可以不计代价消灭「任何」企图介入友谊的障碍物,绝不姑息。 她深深的做了几次吸吐,整理完秀发后抚平衣裳,满心期盼的等待维娜归来。 # 希珥的脸像是吃下酸梅似的皱成一团,现在她脑子非常混乱。「不好意思主任,您可以再重复一次吗?」 曼努同情地用「孩子,我爱莫能助」的眼神看着她。「希珥同学,院长要你承认犯下的错误,并转院到艾尼尤泰去。」他很平静地说出残酷的话。「我了解这安排让你难以接受,事实上,身为米安内尔家长的我何尝不想帮助你?可偏偏雅法是海仁黎帕的主任……我不能不给他一个交代。」 倏地,那尚未燃尽的线香从中断成两半,甚不吉利。 曼努默默把香灰等残留物拨进抽屉,同时拿出一綑绑金线的卷轴。 希珥勃然推开座椅站起。「你们不能就这样把我转院!何况我一点错也没有,请您再说服院长吧!」她瞪着横摆的羊皮纸卷,没来由的直觉告诉她,上面写的内容绝对不利于自己。 曼努只是轻轻地摇头。「看来你还不明白啊,我就直说了。第一,你的玛纳连本院要求的基本门槛都过不了,这真的很尷尬;第二,在测验上拿到零分就足以证明,米安内尔不适合你。」这句话字字命中希珥的痛处,令她虚弱得无从反驳。想来也挺可笑的,她竟天真地认为凭藉一己之力,便能与位高权重的大人们相互抗衡——事实证明,她之于学院就好比螻蚁之于猛兽,优势不会站在她那边。 线香的馀味残留在空气中,似风般清柔。 「……你们要将我转院,却不能毁我清白,我没有犯下任何『该认的』错。」希珥用尽仅存的自尊辩解道,开什么玩笑,她忍辱负重的接受转院安排,甚至还得吞下莫须有的罪名?太荒谬了,即便她对自己的遭遇束手无策,也没道理向他们的处罚照单全收。 「唉……很遗憾我们『必须』给你充分的理由,才可让转院合理化。艾米海纳是国家的直属教育机关,院方的运作、亦或处置学生的详细状况得定期回报给王宫。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王国、为了元星的魔法传承,你只有顺从,没有反抗。」曼努一段头头是道的传统理念,如火力全开的轰炸机般,粉碎了她好不容易挺住的坚定执意。希珥从未料想过,事态严重到她差点跟这个国家过不去,她不行再替自身求情了。 「既如此,你们要给我什么样的处罚?」 # 维娜很快就回来了,她手中托盘盛着茶壶和精緻点心。 萝拉见状便下意识地离座站起,想伸手接过托盘。可维娜却不着痕跡的一个侧身,绕过走道将东西放在茶几的另一端。这不寻常小动作令萝拉错愕了几秒,她短暂地愣了愣后回过神来,默默弯下腰重回沙发。 「外头天冷还劳烦你跑一趟,来,请用吧。」维娜分别把一碟小圆麵包跟玫瑰奶酥饼推至萝拉面前。后者怯怯的挑了一块饼乾放入口中,这些都是她素日里爱吃的点心,可萝拉完全尝不到芳醇的香甜,苦涩感覆盖每粒味蕾直达舌尖,交织出异样的古怪滋味。 维娜以一贯的笑眼注视友人,脸上不曾出现半点波澜。 萝拉艰难地嚥下嚼碎的麵团,不晓是否心理作用在作祟,她喉咙像被灼烧似的乾燥疼痛。「那个……我……」 「噢,瞧我的记性。你尝尝新泡的花茶,很好喝呢!」维娜突然表现一副「哎呀忘了给你备茶」的反应,她握好茶壶把手一边托住其底,嫻熟的将两盏瓷杯添满茶水。淡粉色的花茶十分澄澈,连杯底都能看得清楚,比起她以往爱冲的琥珀色红茶,这花草系列是鲜少被拿来的稀有种类。「其实我今天找你是想讨论些事,唉……」 「发、发生什么事了吗?」 「希珥这两天都被叫去主任办公室,我瞧她回来时的面色似乎不大好。」维娜心平气和道,若有似无的提高音调。 「这样啊……她到底怎么了?主任为什么要叫她?」萝拉原本要触碰杯子的手停在半空,她眼神飘移地一瞥某人床位,并暗自窃喜计画达成。 「详细情形我不清楚,不过听说跟评比测验有关……」维娜的拇指和食指扣住杯耳,她缓缓站起走至萝拉面前。「你怎么看?」 萝拉的心一紧,嗅到了严肃的氛围。「我——」儘管她有多厌恶为那个人说出半句好话,但碍于维娜亲自提问,她只得不停盘算最佳回应方式。「大约是希珥拿到极好的成绩被主任称讚,她感到有压力吧?换成我被师长寄于厚望的话,也会很有负担吶!」 维娜不再说话,她瞇着眼上下打量友人,嘴角微微抽动。房里的时间彷彿冻结般,沉重的叫人喘不过气。与维娜相识的人都知道,当她在商讨重要话题之时突然保持缄默,便表示她极不认同你的观点,或者,她打从心底对你的话大所失望。 萝拉这下真的害怕了,她怎会不瞭解朋友个性?她发觉自己好像走在通往悬崖的刀刃上,进退两难;而维娜持续加以无形的逼迫,更令她头痛欲裂。她受不了这等窒息式的折磨,都是那个人害的!萝拉愤恨发誓绝不原谅那傢伙,一边撑起僵硬的笑容喝下花茶。「唔,味道很棒呀!你不是喜欢热一点的吗,这茶怎么冷冷的?」 维娜笑了,右手腕在眨眼的瞬间转动一下。 冰凉水花大面积的泼溼萝拉整身,她的头发、脸、衣服甚至皮鞋,无一处倖免。散发淡淡香味的花茶爬满姣好面孔,湿漉漉的长发纠结在一起黏着肌肤。萝拉狼狈地呆望胸前大片水渍,她的自尊在上一秒就随着凉茶被全数泼尽。 维娜的瓷杯杯口朝向萝拉,空空如也。 「因为我怕你烫伤。」 第二十章 — 枉然 被摊开的羊皮纸从橡木桌的另一端滑向希珥,强迫她认清命运。「也不是很严重的惩罚,表面做做样子罢了。」曼努威严的解释道,双方好比在上演一齣法官与被告的判决戏码。 希珥的目光由脚下地毯移至桌上公文,她迅速瀏览其优雅流畅的草写字体。如果眼神能够销毁物品,那张纸已被烧为灰烬。 「希珥同学。」曼努的语气明显加重。「在读完它的内容后,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想说的话?若非希珥毅然放弃挣扎,她几乎能大声地对公文中叙述的每一个字进行控诉。无奈现实是她嘴巴一张一合的挤不出半个音,语言变成唇齿间可以咀嚼的空气。 这公文的每项条例都合理的过份,合理的令她想吐。 见希珥没回以半点反应,曼努终于松口气道:「没有?那就依规定办理吧。」他将印戒深深压在下方空白处,代表判决核准。 那株跃然纸上的三角绿叶,让她想到东塔上攀附的植物。 「希珥因造假玛纳分析之测验,故予以处置:辅导转院至艾尼尤泰,停学一个月。」他把羊皮纸捲回筒状,并系上金线打结,放入大大的抽屉内。「判决结果仅留在院方不会公开,安心地去吧,相信艾尼尤泰将敞开双臂欢迎你。」 这惩罚说重不重,但肯定不轻。少了三十天的课程和变相禁足,无疑对往后的学期考试造成极大影响。事到如今的她只能听从,不得反抗。眨眨乾涩的双眼,希珥抬头挺胸坚持最后的尊严。「我明白了。」 「坦白讲,我很感激你愿意用『宽容』的态度接受它……相信我,要不是我任期已满即将退休,一定帮你争取最大权益。遗憾的是,目前只能委屈你了。」曼努真心诚意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希珥脑内嗡嗡作响,这些话讲了又如何?根本于事无补啊!她仍得吞下一切乱七八糟的鸟事。她不怪院长的私心,因为假如今天立场调换,她或许会做出相同的决策。 希珥忘记自己是怎么离开办公室的,她胡乱地四处游走,只觉得回天鹅楼的路好长好远。 # 萝拉强忍崩溃的衝动,这泼茶之举可谓极致的羞辱,她跟在维娜身边多年从未受此待遇。「没关係……我来擦就好。」她由溼透的口袋内抽出丝帕,用不利吸水的丝质布料拭去水痕,只是徒劳。 维娜脸上的笑靨渐深。「我留你一人在这儿,是保全你的顏面。」她松手,陶瓷製的茶杯向下坠落,与天鹅绒毯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你应该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吧?」 「我、我不知道,你说的话我听不太懂……」萝拉的眸子因畏惧而睁得老大,脑筋一片空白,面对大为光火的维娜她始料未及。 「我亲爱的萝拉·维希卡,不肯说实话吗?」完蛋了,维娜一旦叫出全名,谁都别想好过。可惜她不会动手,她当然不必亲自动手,受到家族高等私房教育的维娜·安格拉斯,能够以各种「不留痕跡」的方式料理忤逆之人。正因萝拉深諳其道,才更加害怕即将面临的下场。 晌久,萝拉鼓起勇气的战胜心魔吶喊道:「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为了你啊!」她扑通一声跪坐在地,眼泪沿着侧脸顺势滑落,像被阵雨吹下的落花。「维娜,我们贵族的身分尊荣无比,何须与平民扯上关係呢?依他们下贱的劣根性,尝到甜头便跟吸血的水蛭一样,企图从中牟取好处……再说我和你情同姊妹,又怎会做出让你不悦的事?请相信我——」 维娜不发一语的走至书桌前,拿起某样东西后回到沙发。「我不是希珥,不吃你的演技。」她淡然道,甩手把牛皮纸丢在萝拉腿上。「时光回溯的异能……可真行呀,明知我给了希珥测验的题库还蓄意修改答案,你竟然连我也敢欺瞒!」 「维娜的实力在顶尖之上,何须施捨她这么大的恩惠?她根本不配待在你身边,甚至进入a班!我没有错,我哪里做错了?」萝拉双眼佈满血丝的据理力争道,她无法接受好友为了小小平民和自己起争执。 「你是否做错都不要紧,因为我现在非常火大。」维娜轻轻摇头道。她的神情、语气到整个人的态度,如一条平静流动的溪水,底下却暗藏漩涡。「眼下希珥会被主任处以转院,而我原先唾手可得的无惧四分卫也毁了!通通给你毁了!」 「我、我不知道你念着四分卫……不过放心吧维娜,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帮到底!至于希珥就别管她了,那是她应得的报应——」 「啪」 一声清脆的响亮突兀地穿插其中。维娜的掌心向左朝下,手背浮现青筋;萝拉头歪了一边,白皙的左脸印上五道透红手痕。前者从嘴里吐出句话:「这一掌,打你害我损失人才。」萝拉颤抖地抚摸严重红肿的脸颊,未等她呜噎啜泣,维娜另一手便接着扬起往她右脸摑去,毫不留情的力道将后者打倒在地。「这一掌,打你意图和我作对!」 萝拉被两巴掌击得眼冒金星,火辣辣的疼痛不断刺激她,细緻的皮肤不一会儿多出十条血痕,看着令人怵目惊心。 萝拉似笑非笑的擦去嘴角血渍,长这么大连父母都未曾打过她,如今要好的朋友却为贱人对自己动手——用最羞辱的方式。 「我给你的警告,到此为止。」维娜摘下中指的白金戒环,对准由窗外洒进屋子的阳光。戒环闪着淡金色辉芒,隐约能瞧见内圈刻着女性名字。「萝拉这样糊涂行事,想必是维希卡伯爵及夫人教女不善啊。即日起,维希卡家族的土地租税收入将削去三分之二,为期一年。」 减少租税收入!萝拉的身子一软,那是家族长久仰赖的金钱来源呀!维希卡没落后在社会中的权利与财力,早已大不如前,幸得祖先留有大片耶雷佛的土地,让这些贵族后代尚能保住一席地位。「你不行这么做!我愿意受罚,请别牵连我的家族!」 维娜把戒环套回手指,丝毫不动摇。「我明天便向父亲大人告知,希望你未来做决定时三思而后行。」 萝拉的表情充满绝望,她跪爬到维娜脚边,攒着后者的长裙哀嚎。「不、不可以……我求求你了!求你放过我家吧,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敢了!」 「吞下你的错误吧。」维娜以极缓速度屈膝蹲下,她靠在萝拉耳边用气音道:「在我主动找你之前,休想再来见我,明白吗?」 尾声 希珥侧着头让耳朵贴在门板倾听,刚返回宿舍时,房内的争执一度达到高峰(好吧,她只听到萝拉单方面的哭喊),之后声音像被刻意压下似的,趋于静默。她警觉的倒退两步,这下里面的谈判应已结束,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维娜压倒性的佔上风,果然,唯有她才能制服那狡猾如狐狸的萝拉。 希珥转身迈向通往楼梯口的转角。维娜这一威吓定是震慑住萝拉——真想见识后者被重挫锐气的模样啊!没亲眼目睹维娜精心准备的暖场画面,令希珥深感惋惜……不过,机会不就正在眼前吗? 「喀嚓」,长廊尽头的门已经闔上,陌生的脚步渐渐接近。 希珥仰起脖子活动筋骨,该是上场的时候了。 萝拉低着头快速穿过长廊,她让头发遮住半张面孔,恨不得所有人都能忽视她的存在。绒毛靴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嘎滋细声,真奇怪,明明铺了地毯怎还会有声音呢?萝拉失神地凝视脚底下色彩斑斕的花纹图案,不一会儿,她像想通似的轻笑着——什么嘛,这分明是理智破碎的声音啊!她已经被维娜拋弃了,如同一枚失去作用的弃子,再无翻身可能。 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此刻她内心是崩溃的。 萝拉还没花足够时间来埋葬死去的信念,某个埋伏于转角的人影便现身挡住她的去路。「呦,别来无恙啊?」 希珥一袭单寧连帽外套,内里搭衬棉麻内衣与厚长袖针织,是个能适应耶雷佛寒冷冬季的打扮。她双手交叉环抱胸前,一脚勾起抵在墙壁,帽子的阴影令她表情难以捉摸。萝拉目眥尽裂的回瞪对方,就是她,就是她哄得维娜拿家族开刀,这个十恶不赦的可憎平民。「你想跟我说什么?」 「哈哈,有话直说不是很好吗?」希珥拉开兜帽露出苍白的脸庞,眼神锐利的程度与腰间匕首不相上下。「你为何要给我假的题库?」 萝拉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抱歉,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希珥顿了顿,语气毫不保留。「你那天让我卸下心防的演技,除了意图害我被转院外,我想不到第二个使你这么做的理由。」 「是我做的又如何?你儘管去说啊!只是……你要怎么和学院解释题库的来源呢?」眼见纸包不住火,萝拉终于释放本性的挑衅道:「哼,朋友?我从来连一秒都没把你这贱人当朋友过。」 「我的出身是不够光彩,但轮不到落魄贵族来说嘴吧?」 「你讲话给我放乾净一点……啊!」萝拉气急败坏地举起手臂欲搧希珥耳光,不料后者竟同步反抓她手用力一转,痛的萝拉大声惨叫。 「对不住,我是没文化没素养的平民。」希珥慢慢加重掐紧的力道,令对方差点跪地求饶。她发现萝拉的双颊佈有几条指痕与瘀青,任谁看了都想帮喊疼,可见维娜发起飆来没在顾念往日情份。 「放、放开呀!我饶不了你!」 「饶不了我?本人送你一句警告,别惹刺客生气。」希珥松开牵制萝拉的束缚,然后碰的一声将其肩膀压在墙壁低吼道:「你明白维娜为什么会动手吗?因为萝拉·维希卡在她心中的份量根本不值得一提!欺骗了维娜还奢望她的袒护?你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萝拉被激的齜牙咧嘴、面红耳赤,如果愤怒能够杀死人,希珥早已死去上百回。双方皆卸下虚偽的面具坦诚相见,表露无遗的锋芒一触即发。希珥非常中意这赤裸裸的水火不容,她什么没有,就是硬衝的脾气最多。 「无论如何,转院的事已成定局,我瞧你能得意多久!」萝拉狰狞的表情完全扭曲,她张牙舞爪的詮释何谓失心疯。希珥不屑地啐了口气,随即单手掐住对方脖子。她指头深陷萝拉颈部的皮肉,后者的脸色因吸不到氧气而由青转紫。 三十秒后,希珥估摸该给教训应差不多了,便停止要命的暴力胁持。「你最好祈祷走在路上别遇到我,我一定会回来。」她重新戴回兜帽沉声道。萝拉的身子延着墙壁歪斜滑下,一阵阵力竭的喘息响彻整条长廊,刺客少女头不回的往反方向离去…… # 后来的事,希珥自己也记不清了。 她忘了如何收拾行李搬出宿舍、忘记维娜向她保证了什么、甚至忘了被辅导转院的理由。 希珥来到学院南方的白鹿苑,它是合併两个学院成员的女子宿舍。她茫然地望着木头纹路门把,「天使啊天使,我能请求您给我一位普通的室友吗?或者更好的,让我一人独居。」希珥不抱任何期待的按下门把,却看见令她惊奇的景象。 「是你?」佔据视线的温柔色彩,如晨光般耀眼闪亮。 番外 : 他的视角 头痛欲裂。 酒精霸道地夺取身体的平衡感,我扶着墙,步步艰难地走回房间。 我他妈快吐出来了。 也许我根本不该喝那么多酒,那么的不顾一切。原本以为这么做能麻痹自己心烦意乱的情绪,然而我错了,还错得离谱。 我的心情只有更加后悔、及更多要将我吞噬的愤怒。 眼前目眩的景象如漩涡般转动着、扭曲着。妖异的混乱感正诱惑几乎濒临崩溃的我。 真他妈荒谬,以为老子会这样屈服吗? 推开房门,不知施了多大的力气才让它发出噪音般的声响。我一点也不在意这样是否会吵醒隔壁的同学,毫不在乎,要是谁胆敢来敲401号房想要理论,老子不介意用拳头来向他道歉。 没错,让那些天杀的傢伙下地狱见鬼去。 走向床铺,我现在迫切地需要它,让它拥抱我思绪纷乱的脑袋和疲惫不堪的身躯。至少在睡着时不必去想那团狗屁倒灶之事,或更好的,给我一觉不醒的梦。 地心引力与酒精的后劲强行将我拉下,不行,再也撑不住了。我大概会以丑得要命的姿势倒下,但不重要,这不是我该关心的混帐规矩。 咚,在脑袋跟棉被亲密接触时,它发出这个闷声。当异常沉重的眼皮闔上前,恍惚间我瞥向窗户那头,窗扇竟以微小的角度敞开着。是错觉吗?我肯定在出门前有将它好好锁上,这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依稀,耳边吹过一阵凉风,无比轻柔。 我已经无法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