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荡漾(民国,1v1,重生h)》 扫黄打非遇故人(h) 街上行人如织,岔出的巷子里藏着一家小店,门口悬着木制的膏药幌子,名唤“相思堂”。 说是药铺,但周围人都知道这里卖什么,每当路过时神色就不免暧昧几分。 今天生意寡淡,难得进来个老头,佝偻着腰愣把一盒壮阳药从七十讲到二十五。 “得,开张的生意不兴往外推,二十五个铜板,荣您惠顾。” 倪喃倚在柜台上,身着鹅黄色的倒大袖旗袍,露出细腻如瓷的手臂,玲珑有致的身材弯出引人遐想的曲线,让那老头的目光忍不住在倪喃身上肉多的地方流连。 然后她咧嘴一笑,再抬头时手中就多了把精巧的勃朗宁,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老头。只见那人脸色一变,连忙扔下钱匆匆跑了。 倪喃收了钱,在账本上记了几笔,随后便托着腮百无聊赖地往街上看,眼瞧着几个穿着长衫的男人探头探脑地往楼里进,身板子高大健壮,不像是提笔写字嫖客,倒像是局里的军警。 于是她连忙拉下垂在手边的麻绳,那边暗娼馆里的铃铛被机关牵着“叮铃叮铃”地响了起来。 不少人听见铃声提起裤子跳墙就跑,没过多久警察署的人就来了,连巷子口都围了,那些来不及跑的被就地看管起来,双手抱头蹲在墙根,乌泱泱一片,蔚为壮观。 “又在搜暗门子,这些人可要大出血了。”隔壁卖麻油鸭的女人倚在门口嗑瓜子,兴致勃勃地看军警锁人。 倪喃笑不出来,她的客户被关了不少,这场面看着就肉疼,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回家烧饭。 ——没成想一掀开帘子就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唉,还是买只鸭子吃吧。”她状若无事地嘀咕着扭身就跑,但那人比她更快,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几乎立时横在她颈间,倪喃还没来得及扣下扳机,男人就缴了她的枪。 实力差距太过悬殊,打不过啊…… 倪喃心里叫苦不迭,只听那个男人附在她耳边低声道,“给我酒精,纱布,还有药,不许和任何人泄露我的行踪,否则……” “一百块现大洋,保你藏得天衣无缝。” 一百大洋,倒是真敢开口。他回忆着自己躲藏在这间店里所见所闻,这个女人贪财,胆大,精明市侩,身上配枪,和暗娼馆也有些勾连,违法乱纪的事估计没少做——应该可以利用。 于是他松了些力气,由着倪喃一点点朝着屋里挪。 她的卧房不大,除了一张雕花架子床外就属桌上摆着的牌位显眼,看那燃香供果的样子,仿佛对先人很虔诚。 ——不知道做了多少亏心事才心虚成这样。 两人才进了屋,就听见有人叫门,敲击得手劲不小,像是当兵的。 “开门!检查!” 男人便就势揽住倪喃,用匕首抵着她的脊背,“敢乱讲你的命就没了。” 倪喃随即粲然一笑,“敢妄动你的命也没了。” 她笑完便朝男人吻了过去,那人一愣,当下就想推开倪喃,但忽然想到了什么,反手箍紧了她的腰,更加热烈地回吻她。 朱红的唇,柔软的舌灵活游走在他的齿间,女人身上馥郁的玫瑰香和微苦的药香混合在一起,带着诡异的熟悉感,织成一张名为情欲的大网将他劳劳包裹住。 玲珑有致的身材紧紧贴着他,一双柔夷闲不住地四处招惹,在他身上点起星星点点的火。 解开盘扣,女人丰腴饱胀的胸脯宛若一对跳动的白鸽,失去了束缚的浑圆颤巍巍地磨蹭着他的胸膛。 很快,便倪喃发现有什么东西抵住了自己的腰,炙热昂扬,带着喷薄而出的旺盛生命力,跃跃欲试地试图扣弄起隐藏在荒原深处,布满野草的门扉。 冰凉的大手向下探去,勾起倪喃一阵战栗。 棉质的内裤脆弱不堪,轻轻一扯就四分五裂,他长驱直入,一根手指畅通无阻地剥开贝肉,满手的丝滑黏腻,潺潺水流如溪。 他不慌不忙地又加了一根,轻而易举地就插入了两根手指。 异物入体,两指进身,剩下的慢条斯理地拢着外头的毛发,找出那一点按住,倪喃终于忍不住吟哦出声,更多的水流朝着他涌来,布满褶皱的甬道夹得手指发酸,却又让人想要进一步地探索,去里面肆意征伐。 陆危楼眯起眼睛,心情起伏不定。 不难想象,这是怎样一具极富有诱惑力的身体。 倘若不是现在这种危急情况,他很怀疑自己是否能把持得住。 …… 门外的军警半晌不见有人开门,情急之下便直接破门而入,室内暖香扑鼻,只见床上人影交迭,女人鬓发松散,衣衫半退,一双媚眼如丝,分明一副刚从情欲中转醒的样子。 她有些惊恐地望着来人,勃然大怒,“滚出去!” 眼前满室春光旖旎,打头的人刚想开口,便被旁边的同僚拉扯着退了出去,他连忙提点,“这个人可惹不得,她和咱们城好些大人都有交情。” 打头的人想起刚才的香艳一幕,不禁有些脸红,逞强道,“什么交情?” 同僚没说话,给他了个你懂得的表情,两人嘿嘿乐起来。 也不知刚才榻上的人是哪家的小公子,现在天还亮着呢,真是个急性子。 搜查的人前脚刚走,男人后脚就把她推开了。 倪喃命在人家手里攥着便也不恼,坐在床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身子,再一件件地穿上衣服。 等她系好最后一颗纽扣,朝远处指了指,“药箱在桌上,拿了快走。” 男人这会儿反而不着急了,饶有兴味地打量她,“你就不问我是谁?” “我还想多活几年,您别害我。”倪喃冷笑。 她可不想当那只好奇心旺盛的猫,城里大人们的事,轮不到她操心。 “你倒是知趣。” 一。 二。 三…… 倪喃在心里默数。 男人也不和倪喃纠缠,径直朝药箱走去,然而就在他准备翻顺着窗户翻出去的时候,他只觉得腰间一痛,竟是再也支撑不住,直愣愣地向后栽了下去。 倪喃数到七,男人瘫倒在地,人事不省。 真能挺啊…… 她一边想一边把人往床上扔,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窥见了什么稀罕物。 ——陆危楼,我们又见面了。 男人,也就是陆危楼,他昏倒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脑子昏昏沉沉的,陷入了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 …… 梦里时空混乱,一会儿是关北茫茫无际的大雪,一会儿是冷风呼啸、冰封万里的黑龙江,最后一幕有人朝他大笑,语调癫狂。 “她死了!死了!被我关在笼子里绑上石头沉进了黑龙江!你找了七年的人就死在你治下!你枕边!哈哈哈哈……” …… 陆危楼醒来的时候夜色已深。昏黄的灯光下,女人侧脸温柔,一双眸子眼波流转,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七年前……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被捆了好几道。 陆危楼意识到现在的形势,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的女人。 “别挣扎了,捆的是杀猪结,麻绳用凉水浸过,你能挣开我把命赔给你。”倪喃系着围裙手执锅铲,幽幽开口,“你重伤昏迷,我怕你暴起杀我。” 陆危楼没有回话,显然默认了,转口道,“你就不怕我喊人?” 倪喃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喊人抓我?我是窝藏,你是逃犯,咱们谁也逃不掉。” 外面灯火连绵闪烁,倪喃深吸一口气,“现在整座城的人都在找你,你带我走,我就给你治伤,给你换药和食水,如何?” 形势比人强,陆危楼知道这几天得靠着她活,淡淡点了点头。 多年不见,陆少帅能屈能伸了不少啊。 买命钱(上) 陆危楼不闹,倪喃就有时间回到灶间接着做饭。 五花肉用黄酒腌渍去腥后切大块,炸锅后放入坛子浇老卤汤,用干荷叶封好边后小伙慢炖,还没揭盖味道就已经顺着气孔飘了出来。现在丹麦的长白猪还没有进入华夏,科学技术也没发达到给家禽家畜打激素的地步,市场上卖的都是黑猪,吃到的都是真正的有机食品,肉质紧实,炖起来特别香。 菱角剥壳,莲子去皮,莲藕切片,夏天最新鲜的几样菜用薄油清炒,只加少许食盐,最大程度的保留了食材原本清甜爽脆的风味。 锅上还煲着一翁白粥,放瑶柱丝同煮,虾头爆香熬油,出锅前浇在粥上,再撒上一把小葱增色。 倪喃一边往蒸好的茄子上淋蒜泥,一边寻思今天的事。 城里忙翻了,军警和驻军四处搜捕,天还亮着街上就看不到人了,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宛如一座空城。 兵荒马乱的日子久了,人就学聪明了,凡事不追因不求果。 就像长脑子的人都知道城里要变天了,但上面的人不愿意让人知道,他们就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把自己当做聋子哑巴,不看不说才能活得长久。 她望向远处司令府的方向,那里的街早就给静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姚司令应该是没了。余光里,陆危楼被她绑了起来,药劲儿没过,安安静静地坐在床头。 倪喃默默叹了口气,忍不住想起往事来。 她自认生得平凡,就连死都没有半分新意——车祸。 她一个二十一世纪大好青年就被这样撞到民国来了,成了江家大小姐,陆危楼陆少帅的未婚妻。 本来以为这是老天爷心疼她,让她过上了只用吃喝玩乐的米虫生活,却没想到她刚穿没多久就被继母给害了!伙同伪帝的武官姚定芳把她沉进了黑龙江。 她这辈子虽然本来就是捡的,但她就是不甘心!这么死实在是太憋屈太窝囊了! ——结果她又穿了。 这次她成了一个孤儿,差点被卖进三堂子当窑姐儿,还好她机灵,抱着一个衣着体面的女人大腿不放,张口就叫娘,让那人带回去收作养女。 虽说卖壮阳药和情趣用品也没离开这行吧,到底是不用亲身下场了。 然后她知道了这座城的司令叫姚定芳。就是当年害死她的那个人。 缘,妙不可言。 于是她一直做药献给姚定芳,听见他年过五旬仍龙精虎猛,夜御数女而不泄时,她差点笑出了声。她用药慢慢掏空他的身子,迟早有一天,这个男人会死在她手里。 但谁能想到,姚定芳没有死于马上风,会被陆危楼给毙了!然后陆危楼也受了伤,还跑到了她的店里躲着! 倪喃真想感慨一句人生何处不相逢……本来她还要筹划除了姚定芳后该怎么回到关北,接近江家……结果陆危楼就这么送上门来了。 烹煮好的饭菜依次上桌,荤素搭配,饭香扑鼻。 陆危楼瞥了她一眼,手艺不错,就是献错了殷勤,他有伤,碰不得这些。 两人多年相识,哪怕他板着一张脸倪喃都能猜出陆危楼脑子里在想什么,也不戳穿他,直接给自己盛了一碗海鲜粥,斯斯文文地嗦虾壳。陆危楼是伤患有诸多忌口,但她并不打算委屈自己。 见倪喃并没有邀请自己吃饭,陆危楼的表情就有意思多了。 买命钱(下) 倪喃搅着碗里的粥,假惺惺地说,“你别怪我饿你,我这也是没办法呀,你伤的这么重,我哪知道你是不是伤到了脏器?怎么好叫你瞎吃呢?伤上加伤怎么办?” 被绑在角落的陆危楼运气,深呼吸。他自认定力不错,却没想到竟会有想拔刀的冲动。 往后的日子嘛……陆危楼黑着脸,被她结结实实地饿了三天。 倪喃以他重伤为由,最初只肯给他米油,后来才让他每天喝一碗米汤,又过了两天才把五花肉炖白菜豆腐绞成汁子加进粥里给他吃。 说起来确实科学合理,但陆危楼整日清汤寡水,她顿顿荤素搭配就让人看着很不爽了。 他严重怀疑这个女人是在故意气自己。 藏在相思堂的日子过得飞快,倪喃早就解了他的绳子,让他自便,但是鉴于全城都在找他,陆危楼的活动范围长期局限在倪喃的卧房。 两个人朝夕相处,倒让陆危楼对她更加了解了一些。 这个女人每天八点一刻起床,十点半就寝,店铺打烊后,她会伏在桌上写写画画,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每当这时候倪喃一边写心里一边骂,这个憨批难道就不会过来看看自己在些什么吗?!他不偷看自己的戏该怎么唱下去? 陆危楼最初以为那是账本,后来坐近一观后才发现并不是,上面密密麻麻的,中英文夹杂,分明是一份实验记录。 而且字迹娟秀,一如故人。 他先是震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读纸上的内容。 最初不以为然,后来竟入了迷,眼睛越看越亮。 等倪喃再进屋来的时候,陆危楼的表情就鲜活多了。 倪喃在心里止不住地感慨,这个憨批终于发现了…… 前几天陆危楼对她的种种行为不以为然,脸上的表情都不带变的,也没有问过她的名字,倪喃那时候觉得,他是在看一个死人。 ——不过还好,从现在开始,他再也不会了。 在战争中,最大的伤亡不是来自于两军交战,而是战后的伤口感染。在消炎药出现之前,人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慢慢溃烂,然后在痛苦中走向死亡。 磺胺是青霉素诞生前应用最广的消炎药,能有效杀灭细菌,虽然伴随着一些副作用,但是在能救人性命的前提下,这点副作用微不足道。 在无数科学家研究潜心钻研下,磺胺将在几十年后的德国问世,这种技术被牢牢封锁,制成的药品价格高昂,非一般士兵所能得,是各国不得不批量购买的重要物资,帮助无数人摆脱了死亡的阴影。 但是在现代,磺胺早就脱下了它神秘的外衣,多马克在红色染料中发现消炎药的故事大家耳熟能详。 可是化学合成出的红色染料浩如烟海,倪喃用了七年时间才摸索出头绪。 “这种药……是你做的?”陆危楼有些不敢置信。 倪喃早料到他会有这一问,也不慌张,把早就想好的托词娓娓道来,“英国出产的染料不易褪色,全赖各种化学物质能透过细胞,给织物着色。我当时想着,既然这些染料能进入到植物和细菌内部,那么是不是会存在一种,能将细菌染成错误的颜色,从而消灭它们的物质呢?” 然后就有了那本实验记录。 看起来,这个女人成功了。陆危楼盯着她,多少名医和科学家都束手无策的病症,竟能在她手里找到答案?这上面的记载都属实吗? 但其实哪怕只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机会,都很值得一试。 “所以,你打算拿它换什么,或者说你想要什么,才肯交出制药的配方呢?” 倪喃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少帅,这就是我给自己准备的买命钱呐。” 少帅,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这个时代,没有人能拒绝磺胺。也正因如此,她才一直不敢贸然把这东西呈现在世人面前。 小儿宝重金过闹市,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只是个普通人,不求千古留名,也不想自己或其他人因它丧命。所以她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希望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他有能力控制事态的发展,也有一颗不藏私的仁心,让她把方子双手奉上。 虽然两个人关系不对付,但是对于陆危楼这个人,倪喃还是相信的。 当年他从德国留学回来,接掌独立旅后先做了两件事,一是剿匪,二是杀官。从那以后,关北八省匪患平息,偶有小股流窜也不足为虑,积弊已久的八省官场为之一清。 十九岁的陆危楼,有能力,有野心。也不知道为什么七年之后会这么蠢,受伤后还得藏在小店里躲追兵。 鉴于磺胺给人带来的震撼太过强大,身份被看穿都被衬成了小事。 陆危楼起初只是觉得倪喃狡猾,现在才觉得她心怀急智。 “姚司令隔三差五就会差管家来买些小玩意儿,如今七八天都不见有人上门,我就猜出事的人是他。”,倪喃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在思量着该如何拿捏分寸。 “姚定芳这辈子就两件事让人记得。一是贪花好色,府中妻妾成群,二是当年少帅灭伪帝满门,却独独漏了他。尽管姚定芳退守江南,终身不踏入北地半步,可我总觉得,他逃不过这一刀。” 她说的时候还不忘吹捧一下陆危楼,“只是少帅龙章凤姿,气质非凡,不通苏南方言,颇似北人。” 倪喃把话都说尽了,陆危楼反倒不好再追问下去。这个女人生了一双眼尾微微上扬的狐狸眼,像她,却不是她。陆危楼在心里叹了口气,转念一想,或许这样也好。 “去过关北吗?” 她有些遗憾地说,“家贫,只到过邻城。” 陆危楼深深看了她一眼,“我会带你离开。” 七年后的月光顺着高窗倾泻而下,将七年前的一对璧人之间照出了一道银河。 这一天深夜,陆危楼做了一个即将改变他人生轨迹的决定。 第七天的时候,陆危楼终于和自己的部下接上了头。 大家都急疯了! 本来差一点儿都要夜闯司令府,冲进姚家捞人了,还是高副官拉住他们,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让他们分拨在街上佯装闲汉,在城中寻找他们约定好的暗记,几人找了这么多天,终于顺着他留下的蛛丝马迹,见到了陆危楼。 “少帅!我们总算找到你了——”孟副官看见陆危楼就开始干嚎,他在这些人里年纪最小,是陆家军在野地里捡回来的孩子,四五岁的时候话都说不利索,大家都认为这是被外头横行无忌的俄国兵给吓的。 当年四处都在打仗,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家把他送走,孟副官就被士兵们养在了营里。他平时跟着火头军抬粮食,跟在军医后头洗纱布,人人见他可怜,总少不了他一口吃的,转移的时候也肯把他放进筐里拉着走,大些了便直接记了军籍,因为性子简单不藏私,竟混成了陆危楼身边的亲卫。 性子简单换句话说就是脑子有坑,大家都觉得这是当年留下的后遗症,才会让他看见陆危楼才不那么战战兢兢,反而跟没断奶孩子见了妈似的。 “再装哭就把你扔出去。”陆危楼皱着眉头,忍不住嫌弃,“一滴眼泪都没掉。” 孟副官发现自己挤不出来眼泪就不装了,咧着嘴笑,“嗨,这不是看您过得还不错嘛。” 听他提起这几日的相处,陆危楼没有说话,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孟关平难得看懂了,连忙解释道,“我们都以为您是被那个姓姚的给逮起来了,那还不得小皮鞭子沾凉水,一天照着三顿抽嘛?谁成想现在都没捆科巫——” 相比之下,高副官就显得智勇双全了。他怕孟副官把自己作死了,回头没有傻子玩了,于是连忙捂住了孟关平的嘴,把人拉到一边。 陆危楼看着熟悉的一幕,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但仍是板着一张扑克脸训话,“你多管着他点,以后少让他听快板书。” 高副官冷静地点了点头,孟副官今年别想再踏进茶馆半步。 “唔唔唔!”孟副官企图挣扎,被高副官武力镇压后就乖乖蹲在角落。 倪喃后知后觉,端着菜进屋时才发现不大的屋子里塞满了人,第一个反应就是有人来逮陆危楼了,当即就扔下盘子往外跑。 等她回过味来,再进屋就看见孟副官手里稳稳接着她刚扔的那只盘子,忍不住赞道,“壮士好身手!” 孟副官闲来看了一堆戏,对此颇为得意,当即给倪喃行了个标准的拱手抱拳礼,“您客气!” 只听得“咔嚓”一声,盘子掉地上,摔得粉粉碎。 倪喃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在场的副官们都忍不住捂脸,麻蛋,这货这么蠢,一定不是自己战友。 陆危楼心理承受能力强点,见状也叹了口气,对着高副官说,“戏也别让他看了。” 高副官点了点头,忽然觉得少一个傻子玩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会这么丢脸。 少帅,你是在向我求婚吗 倪喃本来还在发愁今天的菜做得太多,这下摔了一个,筷子又要再添六双,她准备的就绝对不够吃了。 去饭店叫菜怕惹人怀疑,再炒也嫌麻烦,那就直接拿主食来凑吧。 家里能找出来的火腿,腊肉,胡萝卜,青瓜,圆葱,这些伙同葱姜蒜切成小丁,下锅爆香后倒入用鸡蛋裹了的馒头块大火快炒,出锅前撒上孜然和小茴香拌匀,盛在巨大的搪瓷盘子里,别有一股二十一世纪烧烤摊的独特香气。 黄花菜,木耳,香菇,豆腐,年糕切丝,倒入鼎沸的开水,打上几个蛋花,加上巨量的醋,胡椒粉和辣椒,勾芡后就是一大锅开胃解腻的酸辣汤。 这两份加菜分量十足,当兵的不挑嘴,野地里生的谷米,冻得梆硬的饼子,逼急了草根树皮都能果腹,更别说倪喃本就厨艺不错,在座的个个都吃得喷香,尤其是了却少帅疑似失踪的心事后全体食欲大增,馒头和汤都吃得干干净净。 饭后孟副官被打发去洗碗,其他人在陆危楼的示意下都避了出去。六个人转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室内陡然变得空旷起来。 倪喃倚在门口笑意盈盈,只待他开口。 “你可想做人上之人,享尽荣华富贵?” 陆危楼不打算绕弯子,准备开诚布公的和她谈一谈。 “怎么说?”倪喃今天的旗袍颜色是天水碧,交叉胳膊仿佛玉瓶里倒出的牛奶,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口渴。 “做我的未婚妻。”他淡淡开口。 倪喃眉头微蹙,一副有些惊讶的样子,表情十分浮夸,“少帅,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吗?” “你长得很像江家大小姐,江寒雾。”陆危楼清了清嗓子,仔细端详着眼前这张脸,远山眉,狐狸眼,翘鼻薄唇,眼角一颗泪痣,更添几分风情。 她有一副和江寒雾相似的皮相,也有江寒雾没有的野心,这样的人……值得入局。 “跟我回关北,扮演江寒雾,做我的未婚妻。” 倪喃没有马上回答,陆危楼也没想问完就立刻听结果,两个人陷入漫长的沉默对峙之中。 倪喃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叫什么事啊?我演我自己? 不过她倒是真的缺一个和江家搭上线的机会,陆危楼的神来一笔就如同瞌睡时送枕头。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她自然不会拒绝,然而却装出了一副非常苦恼的样子,“少帅,这被发现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两人朝夕相对多日,陆危楼一打眼就知道她是在演戏,于是半点也不担心地问她,“那倪老板想怎么办呢?” 她便娇声回答,“这么危险的事情,得加钱呀。” 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勾起嘴角。 是夜,相思堂起火,其势凶猛,烈焰冲天,店铺夷为平地,女掌柜倪喃葬身火海。 与此同时,一支送葬队伍护着已经作古的李老太爷出城,八个身披麻衣的孝子贤孙遛出了队伍。 往事种种,譬如昨日死; 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要想俏,一身孝(上) “要想俏,一身孝,少帅看我这一身俊不俊?”倪喃坐在棺材上,歪着头问陆危楼。 夜幕深沉,若是有不知情的人在荒郊野地里瞧见这一幕,怕是以为自己遇见了一只艳鬼。 陆危楼皱着眉嫌弃她,“没皮没脸。” 城外接应的人牵来数匹良驹,他们不走大路,还要防着后面有追兵,自然是骑马更方便。倪喃不会这个,但也没怎么为难,眼睛一转就决定朝看起来脸皮子最薄的兵哥下手,先是直勾勾地盯着人不出声,然后娇声道,“劳烦军爷载奴奴一程?” 年轻人血气方刚的,哪受得住这个?但这个女人显然和少帅关系匪浅,相比温香软玉,命更重要,故而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不为所动的柳下惠模样。 柿子要挑软的捏,这个不行换那个。 但没等她朝着一下个兵哥努力,陆危楼忍无可忍,一把将她捞起来,抱上了马。 他恶狠狠地威胁道,“乱动就给你扔下去。” 倪喃看得透透的,知道这姓陆的是在吓唬自己,笑嘻嘻地在他耳边呵气,“少帅舍不得我……” ——做出来的药。 她的声音又娇又软,呼出温温热热的气息萦绕在耳畔,让人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陆危楼拿她这么二皮脸的性格没办法,又舍不得胯下的宝马,气得甩了个清脆的空鞭,斥她,“你别抓马鬃!” 一行人马一路奔驰,晨光熹微时,南州城近在眼前。 他们入了城后直接从角门潜进了陈府一处院落,守在里面的兵哥们都喜出望外。 所有人都以为少帅在南州城,但瞒得了外人,瞒不了少帅带在身边的兵。 少帅下榻陈家后一连十几天不见踪影,不管陈老爷如何恳求都避而不见,崔副官再令人紧守门户,一堆请见的人等在外面,各家流言纷纷,兵哥们是真的快瞒不住了。 然而不等崔副官松口气,陆危楼就不行了。 他受伤骑马,本就是在强撑,如今到了安全的地方,立马就往地上栽。 ——不过幸好被人扶住了。 陆危楼大半的重量都身上,昏倒前朝着倪喃柔声道,“劳阿雾扶我进去,替我应酬外头。” 倪喃一边磨牙一边笑,心里恨不得耍赖把这人扔出去,脸上仍是柔情万种地说,“放心睡吧,都有我呢。” 众人这才看清陆危楼怀里还抱着个女人,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陆危楼说完话,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倪喃便叫孟副官过来把扛进屋,又让高副官去寻信得过的大夫,当然人早就备好了,她只是象征性地说一声。等安置好了陆危楼,就有人过来禀报,说陈老爷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陆危楼人事不省,倪喃只好顶上去。但她满面风尘,身上的丧衣还没换,就叫人抬来一扇江南春雨的屏风摆在客厅,再让人把陈老爷请进来,两个人隔着屏风说话。 她这么自来熟,看起来又颇得少帅青眼,众人就不由自主都听起了她的号令。 陈老爷吃了十多天闭门羹,今天终于得偿所愿,一时间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陈老爷,请吧。”崔副官摆出一副笑脸迎客,仿佛这些天把人拒之门外的不是他。陈老爷不敢有半分不满,回过神笑道,“劳驾,劳驾。” 院子里里外外都是兵,陈老爷看了心里止不住地发颤。两个兵哥打起帘子让他进去,只见屋中支棱着一架屏风,后面坐着一个婀娜的人影。 要想俏,一身孝(下) 倪喃见陈老爷不言语就先开口道,“来人,给陈老爷个座儿,怎么好让老人家站着说话。” 于是一个兵哥搬来只凳子,陈老爷谢过后坐了上去。 “少帅现在不方便见客,您不妨改日再来。”倪喃也不给缘由,理直气壮地打发他。 陈老爷就说,他这些日子因为担心不能好好招待少帅而夜不能寐,寝食难安,少帅就像太阳,他想见到少帅的心情就像星星渴望依偎在月亮身边,如果少帅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请一定要告诉他,他希望自己能略尽绵薄之力,为少帅排忧解难。 倪喃就摆出一副犹豫的模样,“这个我也没办法做主呀……” 陈老爷是个聪明人,决口不问倪喃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转口说院子里都是士兵,问她需不需要女仆服侍。 这次倪喃倒没有拒绝,“那劳烦给我找几个年轻的,我喜欢和小孩子说话。” 接着陈老爷又说起了南城的风景和绫罗,倪喃轻快地说,“真的吗?这倒不曾见过呢。” 陈老爷觉得号到脉了,说自己最近新得了一批珍宝,自己不懂鉴赏,便想请少帅和小姐赐教一二,然后等他再提起面见少帅的事,倪喃就没再一口回绝了,“那就明天下午吧,少帅要歇午觉,三点正好。” 陈老爷松了口气,肯收东西肯见人就好啊。少帅一连十几天不见踪影,相比有什么政治阴谋,他更希望少帅是寻芳去了。打发走了陈老爷,陈家转头就送来四个人,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两个七八岁的小童,其中那俩丫鬟长得一模一样,是对双胞胎。 她也没客气,径直吩咐道,“让人提些热水来,我要沐浴更衣。” 倪喃自然没有衣服可换,但这难不倒丫鬟们。 陈家女眷多,找出和倪喃身型仿佛的并不难,小童儿快去快回,她还没洗完澡衣服就已经送到了。她穿着浴袍出来,见旗袍洋装,长裙西裤都齐全。不禁有些佩服陈老爷的脑补能力,连少帅的内宠是个少年都打算到了。 她没怎么挑拣,随便找了一套薄烟粉的纱衣纱裙的套在身上,任由小丫鬟站在身后给她梳头。 “小姐想梳什么发型?” 倪喃笑着说,“松松绑个辫子就好。”她也不见人了,没必要搞得那么隆重。 折腾完临近中午,小丫鬟就问倪喃想吃什么,她就认真地点了七荤八素两道汤一道甜品。 等她在房间里吃上饭了,高副官又来了,说少帅要见她。 “那个鸭子给我留下,糯米藕再上一份,豆浆稀饭放在炉子上温着,其他都撤了吧。哦,对了,再做一道枇杷冻,煮一锅黄连薄荷水。” 经过半日相处,小丫鬟觉得倪喃言语温柔,便大着胆子问她,“小姐最近上火吗?要不要再煮些凉茶?” 倪喃便揶揄道,“哪儿是我啊,分明是有人一把年纪了,上火了也不愿意吃药,白白肿得牙疼。有凉茶更好,尽管上来,再添些蜜饯。”她留下话后就跟着高副官往正房去了。 两个小丫鬟面面相觑,等再去厨房要东西的时候就被大管家给叫住了,她们把倪喃在少帅院中自在的样子和要下火茶的事给学了一遍。 难不成真的是少帅牙疼上火才不愿意见人的?陈老爷在心里犯起了嘀咕。不过几番下来,这女人的身份算是确定了——不就是在江南收的宠妾嘛。 陆少帅自打未婚妻死后身边就没人了,早年间他还打算送个庶出女儿去当个妾,后来发现存了这心思的人不少,但都被撅回来了才作罢。现在身边的女人什么来历并不清楚,但她却是陆危楼这么多年第一个待在身边的女人!值得巴结! 南城的姚司令贪花好色,府里府外女人一大堆,想要求他办事,直接上门不行,求他近来的爱宠代为引荐的话,事情就容易多了。他和姚定芳相处这些年下来,对付这种女人可以说非常有经验了,于是不再犹豫,大手一挥开始给倪喃送礼。 送的东西也很有讲究,金条银元太俗,华服珠宝最佳。东西流水一般地抬进小院,翌日陈老爷再来求见就能进门了。 院子是熟悉的自家院子,但里里外外都是兵。陈老爷不敢多看,心惊胆战地跟在崔副官后面走,整个人乖顺得不得了。到了门口,两个兵和崔副官敬礼,板正的姿势又给陈老爷吓得一机灵。 “陈老爷,您请进,少帅就在里面。”崔副官说完就不肯往前走了,陈老爷哆哆嗦嗦进门,满脑子都在想自己这些日子有没有不恭敬的地方——他怕一进去就被人给咔嚓了,虽然他也不知道少帅咔嚓他为什么。 见一个女人端着只粉彩的碗,正在一勺勺地喂少帅喝药。 少帅倚在床上,右脸好像有些肿。 想起小丫鬟学的话,陈老爷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前几天少帅大概是牙疼,面上不协,所以羞于见人。他一边脸大一边脸小也不愿意见人嘛。如今喝了药,虽然仍有些肿,但到底是可以会客了。至于这女人,就是少帅悄悄出去寻芳后带回来的嘛!逻辑多么通畅! 陆危楼心疼地望着倪喃,“怎舍得让卿如此辛劳?” ——去尼玛的这么苦老子要一口闷。 倪喃温柔地回望过去,“能喂少帅喝药是我的福气。” ——就一勺勺喂,苦死你。 陈老爷眼睁睁看了一出鹣鲽情深后,心满意足地出去了。 倪喃涮完陆危楼,本打算借口送人开溜,但陆危楼点了崔副官代为行事,嘴上道,“你不陪伴在我身边,我寝食难安。” 倪喃心说我听你放屁呢,我不走,留在屋里等你治我吗?她看陈老爷出了院子便放下药碗火速蹿了。屋里陆危楼行动不便,也没法追她,喝了一肚子凉茶才将将把嘴里的苦味冲下去。 此后又过了两天,陆危楼伤势控制住了才向陈家辞行,陈老爷送陆危楼一行人上了火车。 站台上陆危楼和倪喃目光缱绻,恩爱缠绵。 “多谢陈老爷多日款待,改日陈老爷若来关北,千万也要让我和寒雾尽一尽地主之谊。”两人不等陈老爷说话就上了火车,陈老爷咂摸着少帅那两句场面话,望着少帅离开的背影忽然回过味来。 等等,寒雾,江寒雾?! 江家大小姐?! 这人不是死了七八年了吗?少帅还为这个屠了伪帝满门! 她怎么活了?! 他满腹狐疑,但又不敢追,眼睁睁地望着火车开了,站在原地发愁。 少帅这是给他丢了个大雷! 霸总人设包袱重(上) 关北帅府的花厅里有一架保养得宜的钢琴,本是名家打造,随着大帅夫人漂洋过海,从奥地利远道而来,音质极佳,珍贵非常,却在陆夫人与世长辞后再无人弹奏。 十五岁的江寒雾胆子不小,换下洋装,挽起长发,规规矩矩地穿上琵琶襟,走过一重又一重的院子,只为等待陆危楼。她那时闲不住,忍不住坐在琴凳上,弹起谱架上摊开的《梦幻曲》。 那日天气晴暖,和风熏人。她也不知道陆危楼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坐在了她身旁,两人四手联弹。 1838年,热恋中的舒曼在给克拉拉的信中写道,“有时在你面前,我真的像个孩子”,他也由此产生灵感,写下这支舞曲。 曲子很简单,全篇只有四个乐句,不过是五级水平,她闭着眼睛都弹得出。但那曲调婉转,就像一个羽毛般轻柔的梦境。 两个人呼吸相闻,她微微侧过头去,见他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那一曲过后,她的心才落到了地上。 果然,陆危楼是喜欢她的。 她的一番心思,总算没有白费…… “谁让你弹的?!” 倪喃的琴声戛然而止,为乐章画上仓促的句点。她抬头,只见陆危楼眉头深锁,颇有几分不耐烦。 “少帅,怒大伤肝,积郁伤肺,多劳多思,活……咳。”多劳多思,活不到五十岁。倪喃嘴上刹住了车,但心里忍不住吐槽。 “你说什么?”陆危楼的目光凌厉,直直地扫了过来。 “咳,我说多好的天啊,是该活动活动,准备上街逛逛。”不知道陆危楼吃错了什么药,大早上的就开始发邪火,但倪喃不是来当解语花的,懒得惯他这臭毛病,于是毫不犹豫地溜之大吉。 陆危楼孤立在原地,半晌,手指抚过琴键,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些许余温。 还是那支曲子,但与自己合奏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她长眠在了乌珠江底。 陆危楼叹了口气,“孟关平,高诚,跟着小姐。” 门外的二人齐声应诺,他们离开后房间再次陷入沉寂之中。 倪喃穿着带跟的小羊皮鞋,走路速度不快,她前脚乘着电梯下楼,还没等司机把车开出来,高、孟两位副官就已经追上来了。 高副官平时跟领导高度保持一致,举手投足都特别矜持,就没给过人好脸。 倪喃不是自虐狂,没有伸过脸给人打的爱好,于是更加亲近嘴碎话多脑子一根筋的孟副官,两个人平时插科打诨,若不是顾忌着她是女子,怕是都要一起约着逛窑子了。 九河下梢天津卫,三道浮桥两道关。 火车离开南城后一路北上,倪喃本以为他们会直抵关北,没成想到天津站就下了车。到了北方他们就更安全了,至少没有人敢明着要了陆危楼的命。他便大手笔地包下了和平饭店顶层的全部房间,摆足了少帅的架子。 现在她出门都会有官兵随行,明里暗里,几个班总是有的。 倪喃站在小摊前看人摊煎饼,先舀一勺绿豆面糊在烧热的鏊子上,再用竹耙顺着鏊边转着圈儿地摊出一张薄饼,一只手依次磕两个蛋,搅散后铺在饼上就翻个面儿,抹上甜面酱,加上炸好的油条,最后上撒一把葱花香菜就得了。不过她吃的是改良派,又让人去对面的食铺里买了根德国香肠,煎一煎后也放进了饼里。——这样咬一口就很有学生早餐的味道了。 “劳烦给我盛半碗豆腐脑,再叫那边胡辣汤的给我兑半碗。”她坐在矮桌上,朝着摊主说道。卖胡辣汤的妇人早听见了,连声答应,“还是您会吃,我给小姐多打几块肉。”倪喃笑纳,又从善如流地多给了几个铜板。 她边吃边琢磨,陆危楼的策略就是先在江南陈家放个大雷,再滞留天津,让大家都知道自己身边有一女在侧,给她造势,这样“我江寒雾回来了”的风从南吹到北,大家就都相信江家大小姐“死而复生”了。 江家就算想不认,也得好好掂量掂量怎么开口。 霸总人设包袱重(下) 天津小吃多,倪喃见到什么都想买点,各摊主对她爱得不行,恨不得把她围起来推销兜售。 倪喃买得不亦乐乎,心里毫无愧疚感,反正是陆危楼的钱,造呗。重生之后她要报仇,要做实验,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现在逮到冤大头,终于好好过了一把花钱的瘾。 “小姐买这么东西回去是想送人吗?我还知道有几家也不错,咱们要不去逛逛?”孟副官生了一张娃娃脸,说话的时候都能带出俩酒窝,不笑也像在是在笑,人长得特别喜庆,连带着说出来的话也不让人讨厌。如果是高副官板着一张脸说这话,她肯定会觉得他是在讽刺自己。 倪喃看了看周围人手里拎的怀里抱的,想起来自己买这么多东西也没什么亲友可送,顿时没滋没味的,于是摇摇头说,“算了,我累了,咱们回去。” 孟副官依旧乐呵呵的,脾气特别好,“得嘞,那我叫老杨开车。” 一行人回到和平饭店,倪喃逛了半天,累得瘫倒在床上,等再睁眼就已经是乌金西坠。她懒得叫饭,披着睡袍坐在小厅里,就着海河的落日吃今天买的点心。 陆危楼会客后回到小厅,第一眼先看到倪喃,第二眼就看到的是她买下的大包小裹。 ——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骨头轻,一阵风就能飘上天。 倪喃用余光瞟了一眼陆危楼,用脚想都知道这人没憋什么好话,便头也不抬,继续慢条斯理地咬梨糕。 “吃多了又要喊牙疼。”陆危楼依旧是那副半闲不淡的样子,倪喃却愣了一下。 当年她好吃甜,为此还坏了两颗牙,没少请牙医。那时陆危楼对她这副脾气爱也不是恨也不是,疼起来的时候只好抱着她,捺住性子轻声细语地哄…… 七年前的事,现在想起来恍如隔世。 “我牙口还行。”倪喃争了一句,到了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点心。她单手托腮,扭过头看着陆危楼,“顶出名的手艺,少帅尝尝?”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应,却没成想陆危楼真地拿起一块熟梨糕,只尝了就一口嫌弃道,“怎么这么甜。”然后皱着眉,一口口吃完了。 看他这副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吃黄连。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之间还是有些事情没变的。就比如陆危嗜甜。 关北城的人大概都不知道,陆少帅其实是个特别有偶像包袱的人,觉得男子汉喜欢吃糖不像样,所以平时非常克制,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酷盖。 他们去凯司令吃蛋糕,她嫌太甜不肯动,还是陆危楼拿着小银匙,一勺一勺地给一整块栗子蛋糕干掉了。 ——平时也没见他这么勤俭节约不浪费啊? 后来她上了心,渐渐就发现他只有在吃甜品的时候这样。 因为她当时喜欢他嘛,发现了他的“秘密”后便也没有戳穿,只是后来经常多点几块蛋糕,再装作吃不下的样子,好让他光明正大地“解馋”。 在别人眼里,陆少帅宠她都要宠上天了,但是具体是什么原因他们都心知肚明。 陆危楼不傻,几次过就反应过来了,好笑地点她鼻尖儿,也不说破,继续借着她的光猛吃。很长一段时间,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情趣。 只可惜……他们有缘无分。 他的深情终究是错付了,她的心思也付之东流。 梨糕甜得发腻,陆危楼却意外找回了几分从前的感觉,甚至因此心情不错,还有闲心跟她扯淡,“为什么同意假扮江寒雾?” 倪喃有些不敢置信地回他,“南陈北江,江家富甲天下,没落了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不想要?” 陆危楼心说这是个狂人,给个鸡毛就能当令箭的那种,但他却意外地期待,想看这个女人会在关北做些什么。 天边夕阳如火,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这次,无人逃脱。 就爱勾三搭四(上) 云板慢响,好戏开场。 锣鼓声起,月琴轻弹,台上的角儿眼波流转,水袖一挥,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派风流。 那人是已逝的京剧名家孟先生的高徒,艺名孟怜生,十四岁登台,原本只不过是个有灵气些的小弟子,但多年前孟家戏园后台大火,孟家伶人悉数葬身火海,只有他活了下来,便一下子贵重了许多。 他那时被烟熏坏了嗓子,大家都说孟家一脉要自此断绝了,谁知他三个月后登台,嗓音清亮婉转更胜往昔,众人便又都说他是浴火而生的真凤凰。 几番议论,人们替他扬足了名,渐渐让孟怜生成了北方名头最响亮的角儿。 眼见着孟郎登场,台下的小姐太太们都疯了!众女纷纷撸下身上戴的戒指手镯胸针就往台上扔。台上的人似是早就习惯了这番追捧,丝毫不为所动,仍是自顾自地唱着。 倪喃不懂戏,但人类对于美的追求是共通的,也十分理解台下人的疯狂。现代粉丝看爱豆演唱会也这个样儿。孟怜生放到百年之后,就是顶流嘛。 她歪在椅子上,背后塞了柔软的迎枕,翘着脚咔吧咔吧地嗑瓜子。倪喃嘴快手快,嗑得十分有节奏感,看起来特别魔性。 托陆危楼的福,戏园掌柜早早候在门口引路,给他们留了二层最好的位置。不过只有倪喃是按时到的,陆少帅不知道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姗姗来迟。 他推开包厢的门,把倪喃的懒散样子看了个正着,顿时觉得特别伤眼。 两个人没说话,陆危楼在倪喃对面坐下,视她为无物。不过他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手指却轻轻敲击着椅子,自顾自地打着拍子。 倪喃歪在椅子上瞧陆危楼,在民国活了这么久,她头一次知道原来陆危楼喜欢听戏。之前他总是陪自己去电影院。 嗑久了瓜子嘴里发干,倪喃才停下,机灵的侍从就给她倒上饮子。椴树蜜渍的玫瑰花用温水冲开,加上半杯冰块盛在水晶杯里,杯壁上挂着水珠,泛起流光,寒意沁人。倪喃低头饮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没成想不等赞上一声,楼下状况突生。 “孟怜生!你还我妹妹命来!” 一个粗壮的汉子冲上戏台,手中提着一只茶壶,兜头盖脸地朝着孟怜生泼去。不过孟怜生想是自幼学戏的原因,身型灵巧,反应极快,倪喃还没看清什么情况呢,他就点着莲步闪开了,姿态别说还挺优美。 台下观众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该喝彩,就看见那大汉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朝着孟怜生再次扑来。戏园里虽有杂役和保镖,但今天观众来得多,台下加了桌也坐得满满当当,保镖就算当时反应过来要救场,也没办法马上就瞬间移动到孟怜生身边去。 倪喃本以为今天少不得要血溅三尺了,闭上眼睛不忍再看,结果只听见两声枪响,众人喧哗声更盛。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肤色白皙,掌纹杂乱的手。 陆危楼咳了两声,移开挡在倪喃眼前的手,放下带着硝烟味的枪,目光冰冷。 刚才他只开了一枪,另一枪来自隔壁。 他打的不过是那人的手,隔壁打的却是那人的心脏。 ——来者不善。 就爱勾三搭四(中) 楼下,那个汉子捂着手缓缓倒在地上,鲜血溅在孟怜生织金缀锦的戏袍上,仿佛绽开了大朵大朵的红色牡丹。 如果不是有人失手,那么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戏园老板忙着维持秩序,陆危楼身边的人顿时都戒备起来,牢牢拱卫着他们。 倪喃最是惜命,此刻牢牢贴在陆危楼身边,像极了粘在木棍上头的麦芽糖,只不过她背后是墙,前头是少帅,看起来暧昧无比的姿势,实际上极为安全。 陆危楼淡淡瞥了她一眼,“你倒是会找地方。” 倪喃笑嘻嘻地,“少帅,这么大的阵仗,人家怕得很,你快来听一听我的心慌不慌。” “没皮没脸。” 不等陆危楼派人打探,就听见高副官来报,“少帅,北平军赵连长求见。” 陆危楼再次给枪上膛,“让他进来。” 得了准许,穿着铁锈灰色军服的男人阔步进门,朝陆危楼敬了个军礼,“少帅远道而来,卑职有失远迎。” “赵连长好大的威风。”陆危楼笑意冷淡,不及眼底,语气似讥似讽。 ——听起来就挺欠揍的。 来人听了这话深以为然道,“少帅教训的是。今日情急之下,我一时冲动犯下大错,还请少帅责罚。” 陆危楼虽然军衔高过赵连长,但他领的是东北军,赵连长归属于北平军,两人阵营不同,在别人的地盘上教训别人的兵,他不能这么做,所以赵连长这话也就是嘴上说说,摆个姿态。 陆危楼知道也不恼,转身朝高副官道,“时候不早,赵连长喝多了,怕路上摔着,给赵凛送个信,说我把人帮他送过去了。” 听到赵凛,赵连长的脸色就变了。 他不学无术,不管男女,但凡美貌者荤素不忌,平日里仗着老子是司令,带着手底下一群小兵胡作非为,堪称天津卫一霸。可爹娘宠着他,但当赵凛这个哥哥却对他半点不留情,抬抬手就能把他整治得生不如死。 赵连长哭丧着脸想求情,陆危楼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让高副官拖死狗似地把人给拖走了。 经过这番插曲,一楼的观众也被掌柜安抚得差不多了,大家走得走散的散,人数少了一多半。 倪喃本以为孟怜生今日就挂牌离去了,没成想他理了理袖子,又接着唱起来。 他神色自若,念唱作打举动如常,旁边的琴师却被吓得不轻,拉弦的手哆哆嗦嗦的,颇有些荒腔走板,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 一折戏唱完,曲终谢幕,孟怜生定了个极漂亮的身,台下传来稀稀拉拉地叫好声。 陆危楼虽然没有跟着叫好,但对孟怜生此举也颇为欣赏,“倒是有几分胆色,比赵二那个怂包强。” 提了句哥哥就吓得腿软,也不知道哪来的狗胆胡乱开枪。 今日变故突生,众人心里头惶惶无定,除了孟郎的铁杆粉丝之外大家早就跑了,这下他唱完了,人也差不多都散干净了,后面的人对着空荡荡的桌椅板凳咿咿呀呀地唱,好好的戏听起来没滋没味的。 就爱勾三搭四(下) 倪喃颇有些心不在焉,正在出神之际,便听得又有人来求见,正是刚刚退场的孟怜生。 想到这人一颦一笑间的风姿,倪喃的眼睛顿时就亮了。 倪喃精神了,陆危楼就不太舒坦了,但他到底也没有拦人,皱着眉道,“带进来吧。” 于是孟副官身后便跟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的少年,衣裳是半新不旧的上好料子,不见丝毫矫饰,却更衬得人干净温和。他生了一双桃花眼,嘴角上扬,微微含笑,和刚才戏台上的“贵妃”判若两人,不见女气,也不带丝毫媚意。 “今日多谢少帅搭救,大恩没齿难忘。”他规规矩矩地朝着陆危楼鞠躬行礼。 陆危楼刚想说“无妨,不过是举手之劳”,原本这种感谢的客气话听听就算了,没成想倪喃竟不依不饶,顺着孟怜生的话问道,“那孟老板打算怎么谢少帅呢?” 孟怜生也没愣,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滋要是您不嫌弃,想听戏了就说一声,我去您家唱堂会。”他是当今最红火的角儿,堂会开价多少倒是次要的,就是场次少,难排。 在陆危楼的印象中,她是个没脸没皮的女人,但是他显然低估了倪喃在占便宜方面不要脸的程度。 倪喃笑靥如花,“孟郎名动江湖,关北老少早就翘首以盼了,我和少帅不日就要回去,不知孟郎愿不愿意同行?” 孟怜生最近被赵二骚扰得不胜其烦,想拒绝吧自己哪敌得过手里有兵的?今天出了这事他正担心被人打击报复,本就想找个地方躲些日子,这位小姐一开口正如瞌睡时送枕头!于是他的眼睛也刷地一下亮了,“那就依您的话,我这就收拾东西跟您回关北!” 倪喃抚掌而笑,大善! 孟怜生是个美人,眉眼鲜活,笑起来自然好看,但陆危楼今天却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 身为在富贵堆里打滚的人,孟怜生察言观色的本事极佳,与倪喃约定好后便发觉陆危楼脸色平淡,当即就行礼告退,一句废话都没有地火速溜了。 倪喃没成想心中的计划还没开始实施就有了意外之喜,正在偷笑,就听陆危楼不咸不淡地怼自己,“你这勾三搭四本事,怕是能光宗耀祖了吧?” 她脸皮厚得很,这种近乎夸赞的讽刺根本不在意,便也打蛇随棍上,两条胳膊杵着陆危楼正坐的太师椅,朝着他缓缓倾去,“那少帅……要不要试试呢?” 按照倪喃对陆危楼的了解,他肯定会推开自己说滚,谁知他今天跟喝了假酒一样,竟把她拦腰抱起,“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斤两。” 他说话间便抱着倪喃出了包厢,虽然走的是专门的楼梯,却也被不少人看见了,引得二楼议论纷纷,倪喃这才知道,原来他们今天的情侣营业才刚刚开始。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她很有职业精神地腻在陆危楼怀里,用甜得掉牙的声音说,“少帅辛苦。” 陆危楼微微俯身,两人额头相抵,亲昵非凡,他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嫌弃道,“真沉。” 怀里的倪喃扬起脸,朝他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雏儿(h) 从戏园回住处的路上天上开始掉雨点,倪喃窝在陆危楼怀中,软绵绵的身子仿佛一捧柔腻的云。 按理说到了车上已经不会有人发现,但是他却意外地没有撒手,反倒将倪喃抱得更紧,宛若溺水的人在汪洋中死命地拽着一片浮木。 忘了是怎么开始的了。 但是孤男寡女的,都是久旷的身子,那股暧昧的情欲几乎是一触即燃。 两个人吻在一起的时候倪喃才注意到陆危楼泛红的眼睛,过于粗重的呼吸,以及有些不自然地神色。 ……这是中了春药? 不过再厉害的春药也没有办法让人完全失去理智,毕竟是人身上长了屌而不是屌上长了个人,陆危楼借着药劲胡来,倪喃心里不屑,明面上却也懒得戳破他。 反正小伙子正当年岁,身材也好,腹肌什么的都不缺,能够来一场鱼水之欢她也不介意。 ——结果这个天杀的陆危楼,把她衣服都脱干净了,最后他竟然不动了!? 不动了!? 倪喃瞪大了眼睛,心里止不住地咆哮,你有病吧!? 结果陆危楼竟然就那么……挺立着,躺在她身边合衣睡下。 倪喃深感挫败,扭过去懒得理他,却在这人的叹息中含含糊糊地听到了“寒雾”两个字。 她忍不住心里一酸,人活着你不知道珍惜,死了那么多年了,你倒是当个宝,也不知道深情给谁看。 倪喃又不觉得不忿,江寒雾美则美矣,可那种好看就跟天上的仙女似的,不食人烟火,哪有她现在这具身体充满诱惑力? 他这是什么破审美? 心里好像扭着股劲,仿佛为了印证陆危楼这个人是口是心非的乌龟王八蛋,也像是在和曾经的自己作对,倪喃鬼使神差地摸上了他的昂扬。 虽然隔着一层衣料,但也能感受到又热又烫,蓄势待发,外面已经微微渗些许水渍了。 ——哟,真够装的。 倪喃心里想着,男人嘛,哪怕面上装的再怎么深情,只要她勾勾小手指头,估计便会精虫上脑地从了自己。 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两条笔直的腿靠近他的腰,她水蛇似地缠住他,上下摩挲,让阴阜里的潺潺溪流浸透他的衣衫…… 就在她即将扯开陆危楼腰带的时候,倪喃感觉有一股湿意迎面而来,将眼前的薄布洇透,先前昂扬着的家伙慢慢、慢慢软了下去。 ……这就射了? 倪喃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怪不得一把年纪了不结婚啊,可不能讳疾忌医呀,中医不行的话,你找几个西医,哪怕整点西地那非呢……”她嘟嘟囔囔。 “你说什么?”声音太小,复杂的词他没听清,皱着眉问她。 倪喃莞尔,“没事,我累了,这是我的床,你走吧。” “你让我走?”陆危楼面目扭曲。 倪喃从被子里钻出来,靠在床头,在珐琅烟盒里拎出一根细长的三炮台点着,火光在潮湿昏暗的房间中明明灭灭,她皱着眉头深吸一口,吐了个烟圈,故作高深道,“钱我已经付过了,你可以走了。再待下去我也不会再加钟的。” 陆危楼不明所以,片刻后反应过来,愈发焦躁,“你,你,你当我是……” 她竟然敢把自己当妓女呼喝! 反了天了!谁给她的能耐! “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他语气森然。 倪喃表情懵懂,仿佛听不懂他的话似的,带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意味。 “杀我?少帅,你怎么会杀我呢?我如今的地位可是您一手捧上去的,您若是现在就杀了我,之前的所有部署不都付诸东流了?倪喃死不足惜,可你怎么舍得呢?” 陆危楼的手横在她的颈间,她感受到了那股力气正在一点一点收紧,积压掉自己胸腔内残存的氧气,倪喃觉得自己的肺仿佛就要炸开了,但是她却一直倔强地扯着嘴角,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 她嘴唇微动,他以为她终于肯认错讨饶,结果却听见那两片薄薄的唇瓣一开一合,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没吃饭?” 那双手骤然收紧! 她却毫不畏惧。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除了我,没有人是江寒雾。 就在倪喃以为自己要因为缺氧晕过去的时候,陆危楼终于大力一掼,将她摔在柔软的席梦思大床上。 她顾不得仪态,近乎贪婪地呼吸着暌违已久的空气。 “没有想到,手握重兵的陆少帅竟然还是个雏儿。”她一边咳嗽一边笑,身子贴在床上,宛如一尾活鱼似地起起伏伏,笑得恣意又张扬。 陆危楼觉得这个女人是个疯子,毫无底线,偏偏又那么聪明! 明明他才是上位者,却屡屡踢到铁板,两人的每次交手,几乎都是在被她牵着鼻子走。 陆危楼觉得这个女人不光邪门还无耻,最终落荒而逃。 陆少帅宅斗课(上) 一宿枕上听雨,翌日醒来时铅云低垂,那雨仍不见停,反而越下越大。 自从江寒雾失踪后,每逢下雨,陆危楼的心情都不会太好。 虽然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但所有人都默认江寒雾已经死了。他其实自己心中也知道,可一日没有见到她的尸体,他就权当她活着。 陆危楼以为杀了姚定芳,给江寒雾报仇后自己就会释然,可最后却发现这只是徒劳,他反而把她记得更深。 或许也有那女人的缘故,最近他总会想起江寒雾,想起匪寨里的初见,想起他们最后的争执…… 他对江寒雾是一见钟情。 十九岁那年,他把江寒雾从土匪的喜堂上救出来,穿着嫁衣的小姑娘瑟缩在自己怀里,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心。 他带着江寒雾策马疾行,下山时红日初升,金色的阳光映在人身上,让他连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瞧得清清楚楚。 那天,陆危楼望着江寒雾,一字一顿地说,“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我想娶你。” 后来,江寒雾就成了他的未婚妻。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独独相中了江寒雾,但的确自从她走后,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没办法痛快起来了。 寒雾,江寒雾…… 陆危楼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都说人如其名,她就像江上的一阵寒雾,来得急去得快,却在心上困他一生。 这种天气街上半个人都不见,但孟怜生孟老板是真的急,拼着大雨连夜收拾好两车行李来和平饭店报到。 倪喃心说这是真的很怕赵连长打击报复了,思忖着陆危楼黑如锅底的脸色,把人安排在最尾的房间,细细地吩咐孟副官: “人呢少帅就不见了,你安慰安慰孟老板,让他放心住下,赵连长被他哥哥关起门来大嘴巴子正反面抽呢,就算能爬出来,也不让他上楼,不会找他麻烦的。” 孟副官一边笑一边点头,“今天下雨了不好出去,小姐要不……做点饭菜?少帅早上就没吃什么。” 虽然和平饭店的菜也很好吃啦,但小姐的手艺绝对是一等一的! 尤其是少帅似乎格外喜欢?今天少帅心情这么差,大家都战战兢兢的,生怕撞在枪口上。 “做做做,你先让我歇一歇,待会儿就去。”倪喃忙不迭点头,孟副官当即松了口气,喜笑颜开地去哄孟老板。 那边陆危楼揉了手中的画纸,把少女的小像投进火盆。 死去的人已经死了,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前行。 还是去见见那女人吧。 没有江寒雾的这些年里,很多人给他送过与她容貌相似的女子,大概是被教导过了,大都性子也像,但每个人都让他恶心。 倪喃和寒雾大相径庭,他看不起她,但意外地不反感与她相处。 或许是他心里她连替身都不配做吧,或许…… 难得不用见客,陆危楼没穿军装,白衬衣配长裤,脚踩马丁靴,手里拿着一堆照片给倪喃认。 她非常理解陆危楼的心态,钱都花了,总得检验一下她的学习成果,于是耐下心坐在沙发上哄陆危楼这只巨婴。 “他是谁?” “江老爷,江寒雾,哦不,我爹。志大才疏,贪花好色,姨太太数不胜数,出身有丫鬟,舞女,三堂子里赎身的,街头卖花的,楼里唱戏的,种类齐全,荤素不忌,竟然这么多年都没染上花柳。” 少帅亲自考察,倪喃百认百准,还自带弹幕评述。 陆危楼点了点头,又换了一张照片。 “二姨娘,江老爷的青梅竹马,翰林出身但家道中落,跟我爹两小无猜,柔弱不能自理,擅长携病邀宠,人刁嘴贱,几年前才刚被扶正。”倪喃不以为然,她又不是真的不认识这些人! 再说了,这些基本上都是她分分钟想要扬了的人。 陆危楼见考不住她,便又叫高副官送了一堆资料过来,“这些都要背熟。” 倪喃草草翻了一遍,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陆危楼以为她是不屑,其实倪喃是心说,就这?你写的这些哪有我这个当事人清楚? 陆危楼似乎是心情的确不佳,连讽刺的话也没说,只是捡起地毯上遗落的照片,举着问她,“这是谁?” 她在陆危楼捡照片的时候就把人认出来了,回答那是张口就来,“江晴雪,我妹,小娘……” 倪喃刚想吐槽说这是小娘养的极品绿茶圣母白莲花,前两个字都蹦出来了,却忽然意识到陆危楼没把这条资料告诉过自己! 她不应该知道江晴雪的妈是谁! “——小娘子有几分姿色!” 陆少帅宅斗课(下) 倪喃平地漂移,话到嘴边连忙改口,见陆危楼面色如常,忍不住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还好她机灵,把这茬给糊弄过去了。 她心里头暗自庆幸着,对面的陆危楼随手把照片扔在茶几上,深深地看了倪喃一眼,“她是四姨太生的,你别记错了。” 倪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四姨太眉目寡淡,她这长相倒是不类其母。” 陆危楼又瞥了一眼,理直气壮道,“哦,我记错了,她是二姨太生的。” 不知为何,倪喃心中忽然有种被看穿的错觉。 但是穿越加重生这种事,只要她不认,陆危楼这辈子也别想猜出来。不管怎么验,她的的确确不是江寒雾,从年龄齿序到身世背景,一切都对不上,他心知肚明。 不过话虽如此,倪喃仍有些心虚,不想再跟陆危楼同处一室,于是面上笑着打哈哈,叨念着“我去厨房”溜之大吉。 暴雨倾盆,气温骤降,天冷最合吃锅子。 只加了葱段姜片的清汤搭上肥瘦相间的上脑,鲜嫩的瓜条,脆而不腻的羊尾油,三个月大的小牛切成薄薄的肉片,再配些青笋,云耳,豆腐,蒿子秆,主食只要芝麻饽饽和鲜拉面,午饭就算安排完了。 至于陆危楼胃口不开这种事…… 既然已经答应了孟副官,她也不好太糊弄。 倪喃在厨房里转了一圈,惊喜地发现了几个百香果!皮已经瘪下去了,表面皱皱巴巴的,熟度正好。 百香果开壳后用纱布滤出汁子,加上砂糖搅和用凉水泡软的吉利丁片搅拌均匀,放在大敞口的高脚玻璃杯里静置就得了。等布丁凝结的时候撒上些水果丁,再用薄荷叶装点一下看起来就很像样了。 在这个厨房不安空调的年代,哪怕外头是数九寒冬,在灶间里待上一会儿也会四脖子汗流。 倪喃对陆危楼早就歇了心思,才不会为他不惧寒暑的洗手作羹汤。 ——凑合凑合就得了呗! 中午的时候,两个人各据方桌一隅吃火锅,陆危楼明显心不在焉,吃肉和吃药差不多。 不过等到甜品上来的时候,他的脸色就有些变了。 陆危楼盯着眼前的百香果布丁陷入沉思,对面的女人笑意盈盈,仿佛早已看透了他的喜好。他拿着小银匙挖了一勺,味道酸甜可口,很开胃。 布丁精巧,换而言之就是分量小,底下的奶冻连同上头的布甸加在一起也不过几口的量,陆危楼吃得快,几乎片刻间便吃了个干干净净。 他喜欢吃甜,但几乎无人知晓,七年前江寒雾在的时候她会记得,现在……又多了个倪喃。 “少帅觉得这甜品怎么样?费了不少功夫做的呢。”热得她又重新化了一遍妆,真的是很麻烦了。 吃完后陆危楼矜持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特别克制地说了句,“还行。”这就是很不错的意思了。 倪喃心说你就装吧,明明吃了又吃,满意得不得了。 两个人对了个目光,都笃定彼此知道些对方本不该知道的东西。 …… 暴雨过后,雨过天青。 天色碧蓝如洗,大朵大朵的云彩飘在上头,响晴响晴的。 挨过了北方最燥最闷的一段日子,空气中再热都透着股爽利。 两个人拖延了那么久,终于准备启程。 他们眨眼间已在天津消磨了半个月的光景,这个时代电报便利,火车四通八达,“少帅身边有一女在侧,正是江寒雾”,这个消息早就传回了关北,闹得沸沸扬扬。 这几日倪喃都在忙着收拾东西,陆危楼也不怎么见客了,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坐在厅里看书。他抬头的时候倪喃正坐在窗前,对着一只小把子镜画眉。 时下皆以女子细弯眉为美,她却不以为意。前些天她把头发剪得短了些,烫得弯弯曲曲,散在耳畔时别有一番媚态。 倪喃对着镜子正得意,她的眉毛本就生得好,微微延一延眉尾就很漂亮。 开玩笑!她才不要把眉毛剃得那么秃! “准备好了吗?”他忽然开口。 倪喃眸光流转,笑得张扬,“这话你该问江家。” 江震,二姨娘,晴雪妹妹,你们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