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落霓霞》 楔子 ……他诞生在一个黑暗的地方。 四周漆黑一片,毫无一丝光亮。儘管,那时的他还不知道黑暗与光亮为何物。 他转动着眼,虚无地看着,抑或是看着虚无。 什么都没有。抑或是感觉不到任何事物。 ……不,不对。 他缓缓低下头,看见了自已的双手。 收拢、展开,收拢、再展开。 ……他感觉的到他自己。 他木然眨动双眼,然后,他开始发现,他似乎还有别的感知。 因为四周的黑暗似乎不只是漆黑一片而已。 本能地,他觉得不该继续停在这里。他感觉得到,似乎有某个东西、在某个地方乎唤着他前去......但是什么地方呢?他抬起脚步,想要前进,却在动作的同时听到了哗哗的沉重闷响。 声音……他再度低头俯视,也终于发现了身周一直淹没至腰际的东西……黏稠,并且闷热潮湿。甚至散发着腐臭的气味……死亡的气味。 但他只稍看一眼,便继续抬步行走于彷彿能腐蚀一切的浓稠血海之中。在行走间他不断遇到许多硕大且残破的,怪物的尸体,但他依然没有感觉到任何东西似的,淡然地、毫无反应地从旁而过,不断带来哗哗的闷沉水声。 那里有什么? 看着四无边际的深沉黑暗,他再度绕过阻挡他前行的庞然巨物。 想着不知从何而起的念头,木然地一直行走着。 他走着、走着、走着,绕过一个又一个残破巨大的尸块。 终于,他停了下来。 他抬起视线看向面前的东西,这个死物似乎拥有较完整的躯体,从两侧不断延绵着的身躯长到无法让他轻易绕过。 他呆愣着,停顿间,他发现两件事。其中一件,是这种尸块实在是多得令他厌烦,另一件则是,像这样被迫停止步伐会让他感到不愉快。 默然的心绪波动,使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光亮。 他迟疑地、却又觉得理所当然地举起了一隻手,掌心轻贴于面前的死物,缓缓地,他的掌心开始匯聚了丝丝黑气,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甚至没有发现身后被死血浸湿而黏贴在身上的黑发因黑气的匯集越发快速而妖异的飞舞了起来,下一瞬间,巨大的能量自他的掌心喷薄而出,爆发的气劲与破坏力剎那轰毁了硕大的死物,连一点残渣有没留地,消失在了同时撕裂成了一道裂缝的血海之中。 他的手依旧静静举在空中,面前被分为两半的血海轰然落下,两相撞击而激起的黑血溅上他苍白的身躯,宛若一朵朵破碎的暗红色花朵,阴邪而妖冶。 他就那样佇立在血池之中,仿佛也为自己的力量所慑,只馀血面上的尸块因刚才的震动而惊颤地载浮载沉。 一切彷彿凝固停滞,晦暗的四周回归死寂,只是,这次连回盪在血池里那细微却清晰悚然的哗哗水声,也消失无踪。 而时间的再次崩落,是起始于那异样的蠢动。 沾黏在他身上的黑血无声地化成缕缕黑气,缓慢地自他的身周缠绕而上,对于如此的异状,他仅仅只是收回手臂,安静地看着手心,包覆住他的黑气顿时一齐鑽入他的身躯。 他感受着渐渐盈满全身的异样感觉,没有一丝痛苦,空洞的眼里开始泛起邪肆的冷光,彷彿某种东西受到了黑气的催化,在他虚无的身体里开始绽放。 一波波强烈的脉动伴随着快乐在他的体内高速激盪,本能的,他不禁想要得更多。 苍白面容微微扭曲,他撇唇一笑,高举手臂发出了无声的召唤,霎时,整个血海像是拥有了意志般骚动了起来,无数道的黑气喷涌而出,夹带着狂风磅礡迅速地袭捲而上── 那一刻,被人们所禁忌的重邪之地颳起一阵又一阵的阴风,没有一个人不惊惧的发现,那冲天如柱的邪气,以及被黑气渲染得失去原本光亮色彩的天空…… 宛如在张狂的昭示着,妖孽的降临── 而人间,将注定陷入毫无力量反击的灾难恶梦。 第一章 初始之地(一) 滴答……滴答。 若有似无的水声滴落,幽幽地自静謐无声的洞穴深处传来,让人不禁为它诡异的安静望之止步,却又好奇于隔绝外面世界一切动乱的秘密。 但偶尔吹出的阴冷之风,又不得不令人联想到是否有隻怪物正盘踞在此沉睡。 水声持续滴答着,幽深的洞穴里仿佛只能听到这样的声音。 『……主上。』 黑暗间,突兀的话音却直接回响在他的脑海里,使他睁开了纯粹邪恶的双眼。 冷凉的目光扫向跪伏在地的黑影,便无声地转开,彷彿只是在确认这是不是梦境。 『主上,时间到了。』模糊的声音再度响起。 「嗯。」他微蹙眉头,一个挥手,巨大的闇刃凭空迸射向黑影,黑影拦腰斩断,化作一缕黑烟消散。 他站起身,赤裸的双脚踩上冰冷的土地,缓缓走出洞穴的阴影,玄色的衣襬和如墨的黑发在风中诡异的静止不动,儼如黑暗的化身使他绝冷的面容更加惨白。 不用任何的动作便有丝丝黑气依照他的意志在他身边匯聚……最后化成一对硕大的黑翅,静静张于他的背后。 他振翅一挥,掀起的强劲风压顿时有如刀刃般,为已有无数道刻痕的石壁再添上一道深痕,下一瞬再看,他却早已消失在洞口,而留下的温度一样是那么的冰冷。 在黯然无光的天空中,才能勉强发现他那几乎要融进一片玄黑的身影。 他快速穿梭于高空之中,那彷彿凌驾了一切的姿态显示着绝对强者对世间万物的漠然与不屑,不再木然的双眼依然虚无的直视前方,抑或者是目视着虚无。 从他初次睁开眼到了现在,似乎过了很长一段的时间,又似乎不过是眨眼一瞬。 但是,他始终不知自己想要看见的东西是什么。 想要得到什么。 想要去到哪里。 那里……有着什么? 在太过漫长的岁月里,这些疑问似乎渐渐被他淡忘,却又像不曾消失过不断盘旋着。 他依旧孤独而漠然地行走着,行走于黑暗,行走于他那孤独的道路。唯一不同的,大概是他懂得在流动得异常缓慢的时光中找到打发时间的乐趣了吧。 冰白的唇微微扭曲,他在急速中骤停、俯衝,雷劈电行般轰然降落到地上,霎时土石蹦飞、烟尘爆起,光裸的大地不堪承受似地凹陷龟裂成硕大的蜘蛛网,无情地扭曲着。 四周鸦雀无声,仿佛在为降临的君主噤声秉息。 他再次扇动翅膀,凌厉的风势刀刃般斩向扬起的尘土、破开—— 数以万计的魑魅魍魎顿时出现在他眼前,却无一不垂首伏地,没有任何一个敢与他对视。 『吾主。』 模糊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只是这次是无数道声音同时发出,整齐划一得惊人。 他漠然看着他们。明明不会说话,只能依靠他给予的意念的沟通能力才能与他对话,却不像个妖怪,毕恭毕敬地弯曲自己的身体,跪伏在他的面前。 只因他的强大。绝对的、胜过一切的力量。 他释放出大量的黑气,黑发狂乱飞舞。 「出发吧。」他看着一张张蠢蠢欲动的面孔,嗤笑,「玩乐的时刻到了。」 话音刚落,所有扭曲的黑影拔地而起,快速的窜向四方,带着危险的气息,企图侵略黑暗之地以外的光明。 可以想像,今夜将是个绽放人类无尽绝望的美丽夜晚。 而对于这样的事,他向来是乐于观赏的,儘管这起初只是为了让他那侵略心极高的「下属们」发洩多馀的精力,儘管他不必亲自动手、也不屑去蹂躪这些太过弱小的种族。 因为唯有强者,才配让他摧毁。 他刚想抬步前行,敏锐的五感却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让他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丝极微小的灵能波动,稍一闪现就立即消失,无法判断这股灵能是何时出现的,可见对方是多么极尽可能的想消除自身的存在。 他瞇起眼睛,露出玩味的笑容。 趁他带走绝大部分的妖怪去进攻人类的时候侵入他的地盘? 还那么极力的隐藏自己,是想做什么呢? 想到这,他苍白的面容顿时生动了起来,却是带着一股邪肆,说不出的不寒而慄。 幸好他有发现,否则这么有趣的事就错过了。 不久,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他后方不远处,一见到他的神情便立刻伏下,把匯报有敌人入侵的内容改为更进一步的资讯。 『主上……这次也是个人类术士。』 他只是一笑,没有回答。 人类,他当然知道是个人类。 自他的力量出现在世上,所有魑魅魍魎于他只能臣服,就算是占据一方的强盛妖怪,也会对他敬而远之,互不侵犯,前提是他没有在心血来潮之下前去摧毁。 只有人类,才会如此自不量力。明明惧怕着他,却还是妄想将他讨伐。 他们都说,他是最邪恶的存在,他却觉得人类才是最卑贱的。既无能又弱小,只会推出其他与自己毫无关係的人送死,丑陋不已。 因此,玩弄人类是他最大的乐趣,杀戮,是他对他们的唯一想法。 『主上,这次的入侵者虽只有一人,但跟之前的货色不同,我方已有数名同胞为他所杀。那人一直都没有大动作,似是要让自己不被发现。』黑影平板的报告着。 他佇足听完,便重新迈开脚步,朝着不速之客的方向。 黑影仍伏着身体,没有也不敢看向前方那太过强大的君主。 『您要独自前去?』停顿良久,身后的黑影模糊的问着。 话音微弱,细小到如同呢喃,也许这次的问题也会如同先前的话被无视之吧。 黑色的巨翅展开,他以行动回答了黑影的问题。 没有迟疑,他破入空中,倾刻即消失在远方,仿佛没有任何事物值得他为之停留。 确实,没有。他从不停留,也不适合停留。 唯有前进,才是他的归宿。 第一章 初始之地(二) 一路上沿着人类术士身上的灵能气味快速飞行,一片黑暗中,他的双眼仍是可以清楚辨识,这是人类无法拥有的,黑暗之物才有的双眼。 很快,他便找到了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入侵者。 他学着对方刻意压制着自身的气息,隐于高空俯视着下方。 那是一名面目精悍的人类男子,穿着一身朴素道服,霜发在鬓边蔓延。 散落在对方脚下的死物张显着人类术士的一定力量,但是下方的地点…… 他凝目一看,冷笑出声……竟然来到了这里吗? 也许是他的声音,又或是他无意间释放出的杀气暴露了他,倏忽,一道灵能直扑而来,带着在一片黑暗中刺眼无比的白光,撞击在他瞬间张开的黑气上,两相抵消之下,如盾的球面闪烁了下便消失于无形。 他感受着刚刚灵能的波动。淡淡一瞥,看向下方结起手印仰面朝上的人类术士。 术士的眼瞳震颤着,行踪被发现的惊诧很快地就被抚平,沉声道,「黑发黑衣和一双巨翅……魑魅魍魎之主啊,看来你很企重我嘛?竟然亲自前来迎接?」 他于空中扫视了术士一眼,没有发现术士害怕的样子……至少,他掩藏的很好。 他勾唇一笑,只说,「人类,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不是来这里做什么,而是怎么会来到这里……来到这个世上最阴邪之物的诞生地。 那漫不经心的语气彷彿只是在询问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他自身却与之相反,浑身散发的威压,让术士在相隔如此距离仍能感到极大力量的震慑与窒息般的压迫。 术士压抑着颤抖的呼吸,抬眼狠狠瞪视。 「愚蠢的问题!来到这里除了消灭你──还能做什!」彷彿是要驱散内心的害怕,在高声驳斥中,愤怒夹带着惊惧使术士在电光火石间便拋出数十张白符,「既然你特意出现在我面前,那便去死吧!」结印的双手翻转变化,瞬间催动出的符力猛力击向空中── 望着眼前大片的白,习惯了黑暗的他竟有一瞬的失神,甚至因为太过刺亮而不禁瞇起双眼,白色的光影在他纯黑的眼瞳中晃动,犹如拥有脉动的生命火焰。 白色的灵能炸开,术士依然结着手印紧盯着空中,身上素色的衣衫几乎被冷汗浸湿。 皱着眉,从怀里快速抽出一张白符掐诀念诵,符纸顿时化作白鸽快速飞离。术士警觉着做好堂堂妖孽之主必定不会受到如他所想的伤害的心理准备……但当爆炸的波动散去,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黑暗时,他还是不由得地缩紧了瞳孔。 彷彿要映证术士心里最坏的想像,漆黑的发妖异地自术士身边扬起,还没来的及转眼看去,一隻苍白毫无温度的手便迅速掐上术士的喉咙。 纯粹邪恶的眼神极近的逼视着。 「人类,你说笑呢?就凭你一个……也妄想将我消灭?」最后一字轻飘飘落地,他手中爆起的黑气也同时将术士的喉咙炸毁,连带整个人被强劲的力道弹飞。 他看着远处自上砸下重重滚落的躯体,缓缓移步靠近。 而且若不是他有察觉,这时候他原本是要随着眾多鬼怪去人间玩乐的,与其质疑这术士是要来消灭他的,还不如说他是为了另外一个目的而来……好比说探查。 他微抬起手掌,摊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术士便凭空被他提起,连挣扎也做不到,垂死一般。 他踱步到近处,眼里毫无半丝笑意,「真是有趣……你来这『初始之地』有何目的?」 他指向两人不远处从地面隆起许多的大片石地,不算高的岩壁看上去平凡无奇……但这也仅限于从平地上看而已。 若是自高处往下看去,将会发现这不是块岩台,而是一处巨大无比的深池。 昔日承载了无数魑魅魍魎在此相互残杀、吞食彼此精气血肉,造就绝对强者诞生的、最为污秽邪肆的初始之地。 他当初就是在此诞生的,犹如至烈兇残的毒蛊,吸食所有败下的弱者成为他的血肉。 如今虽已空无一物,但那长年不散的阴邪之气缠绕连普通妖怪也不敢靠近,更别说区区一个人类,这不是别有居心还能是什么? 术士的喉咙发出急促的呼呼嘘声,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处冒着血沫,格外骇人。 他声慢条斯理地道,「怎么,喉咙毁了说不出话了?刚刚真是轰错了地方。」 他又逼近了些,「怎么办呢……我已经许久没遇上有趣的事了,如果无法知道你的目的,我会很难过的。」 他打量着术士,果不其然,在术士的衣襟领口上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类似纹章的图样,以金线勾成,似霞若云,即使染上鲜血,也隐隐闪烁着金光。 「既然无法说话,那就只能杀了你,这样,你那边的人就知道你失败了,还会派下一波的人继续探查也说不定呢?嗯,你说是吧?」 在他意有所指的话语下,术士顿时睁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眼中的愤然夹杂着恨意的悲慟与对未来的绝望。 「啊,不对,我又忘了你不能说话了。」他讥笑着,致命的力量开始在他掌中匯聚。 术士瞪视着他,死亡的逼近使他的容顏顿时苍老许多,但眼底的情绪也不再翻腾,而是沉静如深潭,缓缓流动着光芒。 「你……不必……得意……早……」术士的喉咙发出咻咻的声音,硬是挤出的话语破碎得叫人难以辨识。「你……终、将……于……落……霞……」 最后一字落地,他也同时将毁灭之力劈向术士,毫不留情地斩落了一条生命。 温热的血液溅上他的黑衣,融合成了更加深沉的暗色。 看着再次倒落在地的躯体,他的神情只剩一片漠然。 「……无聊。」 他喃喃着,只留下这句话,便又展翅离去,缓缓消失于黑暗之中。 那之后,无论他的下属们掠夺了多少的人类领土,他也不再感到有趣。 作者有废话要说:呀这次文章的字数竟然刚好是今年的年份呢~小确幸(? 第二章 落霞之人(一) 黑暗之物,起于暮,伏于晨,而他也不例外。 但是,今天的他似乎醒得有些早。 睁开眼,幽深的洞穴依旧没有一丝光线,但他仍然知道,现在临近傍晚。 他停顿了下,便举步走向洞口,然后像之前任何一次的行动那样,幻化出了栩栩如生的翅膀,振翅、飞翔。 出了石洞,他的世界里仍是一片黯无光亮的黑暗大地。 他没有多做停留,便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而去……而那个方向的尽头,有着光的气味。 活于黑暗的他,很少能看见光芒,但也不是没有见过……而那个感觉并不会让他痛苦。 这是件奇怪的事,但他久而久之也就不在意了,也没有多馀的好奇心想去弄懂这是怎么回事,只是在偶尔待在人间时见到光芒的时候,多了那么一点的时间佇足淡淡看着。 有时候,则会像现在这样,突然想到人间看一看那不多见的光,充当消遣。 儘管如此,他还是不喜欢人类就是了。 翅膀拍动的声音轻微的刷过空气,带着风的气息,他穿过了黑暗的包覆,来到了人间与黑暗之地的交界。 霎时,红色的天空盈满了他的视野。 他稍稍放慢了飞行的速度,无声穿梭在渐渐拥有生气的土地上。 因为仍离他的世界相当的近,所以这一带即使残存着之前人类居住的村庄也依然杳无人烟,只剩下被破坏的痕跡。 他落在一棵位于较高地势上的参天巨树,站在这个他来过几次的枝椏上,夕阳金红色的光曳洒下来,他立于细碎的树影中,就那样透过枝叶静静地看着那深红的天空。 偶尔,会有一两隻野鸟飞向那轮逐渐沉落的红阳,在霞光之下化为剪影一般,远去缩小如一个黑点模糊消散。 他的黑翅微动、收拢了起来,一头黑发在金色的茜风中安静地贴在身上,他的身周染着淡淡的光晕,被拉长的影子斜曳,延伸到了树影中交织相融。 他的眼里映着绚烂的红光,触目所见的景物全都镀上了一层金边,斜影拖的老长。 他看着光芒另一边那一道道被拉长的影子,突然笑了。 有光明……才有黑暗。 若没有黑暗陪衬,光明将不再耀眼灿烂;反之若没有光明存在,黑暗也无法显出它的晦涩与尊贵。 「落霞……」他瞇起纯粹邪恶的双眼,红光流转。 他依稀记得,那个垂死的术士这么说过……还有那个以金线勾成的纹徽。 在那术士之后,他的黑暗大地已有一段时间没「人」前来造访了,他不免觉得更加无趣。 移身向后,他倚在树干上,漠然看着最后一丝霞光殞落。 深蓝色的绒布蔓延而上,揉合着黑,他又回归了黑暗。 他没打算继续留下来悠间地看星星月亮,那太无趣,儘管,回去后也一样无聊。 他直起身,展翅……突然,一阵强烈的感应在他体内脉动着,他浑身一震,从未有过的犀利眼神扫向身后。 ──什么时候闯进去的!? 还来不及做他想,后方的黑暗大地顿时爆出了炽烈而巨大的灵能,纯粹的白光如风暴般袭捲而上直衝高空,霎时,黑夜亮如白昼。 强烈的波动形成的风压乱了他的黑发,衣袂狂乱飞舞。 他瞪视着那片明亮,毫不犹豫,立即消失在树梢,朝那炽烈的白光飞身而去。 极速之下,光明仍在盪平着黑暗,身为黑暗化身的他必定无法倖免,他无视那直扑而来似要将他撕裂成碎片的灼热,硬是又拔高了速度,飞蛾扑火般衝向能量的中心。 越是靠近,越能感觉到那股力量的强大。 有趣。 有趣。 有趣! 他狂乱的笑着,浑身迸发出浓烈而大量的黑气,白光迅速包围而上,相抵之下,竟是两相抗衡、平分秋色。 究竟是什么人拥有如此力量,他一定要亲眼看到,然后……亲自毁之! 他的狂乱与对方的不容反抗,两股巨大的能量相互较劲着愈演愈烈,然后,就像双方都迫不及待想要一睹彼此的身分,不断增强的力量引起剧烈的爆炸,掀起了强大的风暴,草草结束了一轮的比拚。 他张着硕大的黑翅立于高空,低头俯视那在黑与白的能量馀波中渐渐显现出来的身影。 一角飞扬的綺丽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犹如是天地间的最后一抹艷色。 清凌凌声音宛如曙光乍现,破入一片黑暗之中传入他的耳里。 「魍魎之主啊,你终于出现了。」 那声音轻笑着,最后一抹遮掩被风吹散,他也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那是一名人类,一名人类女子。 一袭猎猎飞舞的霓裳綺罗,就像是将彩霞穿戴在了身上。 他敏锐的视线扫向女子衣襟上一瞬闪现的金光,笑了。 以金线勾成,似霞若云。 终于出现了?这句话是他要说的才对……他期待已久的落霞之人啊。 第二章 落霞之人(二) 「你就是『落霞』?我等你很久了……希望这次能够让我尽兴才好。」他邪魅地瞇起眼。 女子咯咯笑道,笑意却未传进眼底,「怎么,你还会在意除了你以外的人吗?」 「当然不会……但是你除外。」 他要知道这女人的来歷,这样,在杀掉她之后无聊的岁月里偶尔还能忆起回味一下。 风暴逐渐远去消散,黑夜静静垂下华幕……他发现,这块大地上的黑暗生物已完全被这女子扫荡,就连混浊的空气也被净化,只馀下夜风的气息。 女子仍在清凌凌的笑着,「你的意思,是在说我特别?」 他望着立于地面上仰视他的女子,有些无法想像,这样一个娇小的身躯到底蕴藏着多么强大的力量? 他体内渴望刺激的血液强烈地脉动着、骚动着,兴奋之感让他只想使出全力与眼前的女子一战,而他……一向都是想到什么就立即付诸行动,毫无顾虑。 巨翅猛力一搧,强劲的风压砍劈而下,下方的石地碎裂崩毁,烟尘四扬。 他身形未动,眼角馀光捕捉到迅速落于烟尘另一边的身影,背上的黑色羽翼在他的意志下变换型态,一片片坚硬如钢铁的刀刃顿时如箭雨般笔直射去。 女子足下连点,在石地上快速飞速移动躲避着,身上的衣带霞光闪烁般的飘飞舞动。 驀地一个旋身,她掌中多出一管白玉笛子,笛身颤鸣隐隐敛着白光,振臂一挥,数道银白的月牙凌厉地飞旋回击,他不闪不避,伸展黑翅收拢包裹住了自己,直接接下迎面而来的攻击。 炽烈的灵能炸开,空气也为之颤动,但他只是张开黑翅,面上扬着喋血的笑容,竟无一丝损伤。 对此情况女子并没有感到惊愕,只是盯着他绽开丝丝媚笑……为着那连他也没有察觉到的些微异样。 他感觉到体内的血液更加剧烈的翻腾,彷彿在叫嚣着这样还远远不够……下一瞬,自下而上的鲜血从他口中涌出,一片血雾喷洒,遮掩住他眼里诧异的光芒。 气息岔开了一瞬,他抬手抹向自嘴角溢出的血痕……呼吸间,整个口腔里满满的都是他血的味道。 他眼神一凛,举手轰掉女子又一波的攻击。 他尝过无数的腥红之气,却从未知道,他自己的血是什么顏色。 他没有理会紊乱的内息,形似疯癲的狠狠朝女子俯衝而去,女子仍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并没有躲闪,眼看就要相撞之时他却突然消失在女子面前,眨眼即悄然出现在她背后,在她反应极快地转身向后时,又再度诡异地闪身绕到另一边去。 毁灭之力在瞬间匯聚成一道巨大无比的暗刃轰出──却被女子及时伸出的手臂挡下,强烈的灵能自她掌心爆起,弹出了无数的劲气与他的力量抗衡着。 他瞇起眼,加重了暗刃的力度,终于,在女子绝美的面容上看到少了那一丝的从容。 他飞身退开了些,又再度轰出数道暗刃劈向女子──但是内腑一阵灼烧,一股热流翻滚而上,本能的,他又咳出了一口黑血,但他还没来的及察看,因为他一瞬的失神而断掉来源的力量消去,女子那炽烈的灵能顿时铺天盖地的朝他袭来── 他立即闪身退开,刚想抑止住体内奔乱的气息继续发动攻击时,抬眸目所能及的范围里全是一张张白花花的符咒,上头绽放着金光的符文,在他看来竟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他沉下刚闪现心头的愕然,立刻催动黑气衝破符力的禁錮,却造成他咳出更加大量的黑血。他重重落于地面,力量因他的无力控制自他身周无声散开。 彷彿现在才注意到,他感觉自己的四肢灼烧般的疼痛,并且蔓延至他的内腑,似要撕裂成一片片碎片。 从未有过的衝击。从未有过的痛苦。 无数张冒着金光的白符开始绕着他在空中飘旋,在黑血滴落的细微声响中,缓缓而来的脚步声带着女子的气息,来到了他的身边。 「我话都还没说完呢,难道不论人类还是妖怪男性都是如此衝动?」符纸的另一边传来女子娇柔的声音,一股子欠扁的味道。 他从符纸的间隙中看向那张绝美的脸,这是第一次有人能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危险的气息自他身上散发。首次,他动了无论如何也想杀掉一个人的念头。 「别那么杀气腾腾的,你煞气够重了再继续作孽可是会遭天谴的啊。」女子轻挑地笑着,「而且你不想问我什么吗?杀掉了可就不能问了喔?」 「……你就那么多话吗?」他呸出嘴里的污血,阴测测的勾起唇,「若想从你口中知道什么,到最后给你留一口气说够不够?」 女子娇哼了声,居然还很认真的想了想,「一口气是能说什么?一定不够吧?当然,如果你还有能力做到那种地步的话。」 哈!这女人! 他阴冷地笑开,更想杀掉面前的女子了。 他直起身,不屑地瞥了眼身周环绕着他不断堆叠延伸至空中好几十丈的白符,也不知道在他低头下去的一瞬间,这女人是哪来的时间弄来这么多符咒将他层层包围的。 她难道认为,光是这些破纸就能困住他了吗? 可笑至极…… 他垂下眼皮,抬起手,意图释放更多的黑气。 他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会如何,发动从未使用过的力量……对她,值得。 第二章 落霞之人(三) 女子在符纸外看着他的动作,面上的笑意散去,不禁冷声开口。 「没用的,你现在硬是使出力量只会让自己更痛苦而已。」 他连一眼也不看向女子,在看不到的内侧张开了无声的变化。 女子皱起眉,隐隐警戒着,过了良久里头仍毫无动静,但儘管如此,一股诡异的不对劲感仍让她浑身发麻。 于是,她快速结起手印,低声咏颂,驱动了大量的灵能在所有符纸上,净化的白光更盛,似能将人灼伤。 「你硬是闯进我全力施为的净化之气中时早已被我重创,再经过刚刚那几下你已是强弩之末,现在还想聚集邪气过来根本不可能──」 驀地,她未落的话音被从符纸中心衝出的惊人黑气给吞没,伴随着一阵阵雷电般的爆裂声,阴邪之风以如柱的黑气为中心一波波冲刷出来,她使力抵住脚下、伸手遮挡在面前,再睁开眼后,看到的是已被她净化的天空又再度被浑沌所浸染…… 她愤然看向黑气中心的身影,不敢置信地骂道,「混帐!」 她操纵着白符,意欲将之禁缚,但才刚一靠近就被强劲的黑气弹开,有的甚至直接被击碎,化成无数光点逸散在狂风之中。 这一圈的白符就像保护墙隔绝着着那束黑气,但现在正在快速毁坏的缺失就如同一个个漏洞,看着这样逐渐失去控制的场面,她不禁焦躁了起来。 她看向黑气中心,无法确认里头的身影是否还保有神智。 「这样……可不行哪!」她低声喃喃,开始专心致志在白符的控制上,因为这层层包围住他的符咒是唯一能彻底消灭魍魎之主的方法,失去了……将再无人能够消灭! 层层相叠的符咒在她的意念下开始转动得越来越快……最后看上去竟如一圈白墙。 她催逼出更多灵力,高声咏唱,所有符咒顿时大放金光,黑气似有感应地变得更加躁动狂暴,几次,差点就要衝破符力而出。 她牙一咬,晶莹的汗珠自她额侧滑下,必须花费极大的精神力才能维持住现在勉强能禁錮住他的样子。 她看着不断与状似失控的黑暗之力相抗衡的,属于她的力量…… 她终究是对自己太有自信了。 这时,黑气中心的模糊影子终于有了动作,女子立即警觉地朝他看去,隐隐的,她似乎还能看到他脸上那扭曲邪肆的笑。 阴风怒号,浊气排空,混浊的天空不知何时集结了绵连的浓云。 霎时,劈啪一声巨响,天空撕裂出一道口子,无数道黑雷以毁灭之势轰然落下,毫无偏差的击向了符咒圈。 所有白符顿时碎裂,她也同时被震飞出去,反噬的衝击使她吐出一大口血。 女子强忍着晕眩撑起身子,看向已无她力量屏障禁錮的黑气漩涡。 狂暴的力量足以让天下所有生灵丧失一切希望,恐惧与绝望逼近,但她没有退缩,只是静静望着那道隐在黑气中心的身影。 ──她只为他而来。 她只为他而来。无关乎她自身的性命与任何恐惧的威胁。 鲜血使她红润的唇更加艷丽,美丽而虚幻。她仍有一丝踉蹌地站起身来,纤白的手指抚向衣襟那依旧闪着璀璨金光的纹徽。 她的使命就是粉碎黑暗,让这块土地的光明重现。 所以她不会退缩,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轻轻一点,金色的光线闪烁了下,便似有生命力的、柔和的渐渐蔓延包裹住她全身。 她放松身体接受光芒的注入,融合一般,她浑身泛着一圈彷彿经过淬炼的淡淡金芒。 「喂!」她朝他的位置高喊,也不管他到底听不听得到。 她展顏一笑,眼里华光流转,本就是盛极的容貌经此一绽,更加令天地黯然失色。 「我是注定将要消灭你的术士,任霓羽!你可记好了!」 那一刻,金芒乍现,引出的灵能白光比任何一次都要来的纯粹炽烈,耀眼夺目── 第三章 眼前之景(一) ……面前是一片纯白。 他茫然地看着,时间就像静止般凝滞。他注视着那刺眼的白光,感觉似乎过了很久,久到他的双眼都快被那炽烈的白灼伤时,他才漾起一抹讽刺的笑。 是吗?那女人竟是如此的强吗......连他这个支配黑暗的顶尖强者也无法战胜她? 他那漫长仿佛没有尽头的道路,竟然是在这里结束的吗。 他纯粹邪恶的双眼里,依然冰冷一片、没有任何情绪。 真是无聊啊...... 他缓缓闔上双眼,最后留下的想法仍是那样的我行我素、漠然不屑。 ……一股力道突然狠狠击在他身上。 「我说你醒就醒来了,眼睛一睁开就丢一个不屑的眼神然后继续睡是怎样!」 ……什么? 这一次,他没再掩饰自己的愕然,再度睁开的眼睛终于看清了面前的景物。 那是一片淡着鱼肚白的,晨曦之空。 呆愣中,一张绝美的脸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乌黑的秀发自肩头滑下,垂落在他眼前。 他双目一凛,反射性想要抬手攻击,他才发现手臂……不,全身,都像被一道枷锁束缚着,沉重到无法使出任何力量,也浑身瘫软无力。 这是怎么回事? 他少见的拧起眉,迅速翻找着最后的记忆……他只记得他受了伤被她的白符给圈禁,接着试图引发力量衝破……然后呢? 然后呢?他竟然不记得了。 但之后会战斗是必定的,那为什么他还能醒来看到她像没事人一样站在他面前? 应该说,为什么双方都活了下来?儘管他的状况明显处于受制的那方。 为什么他没死? 「……你做了什么?」他的声音低哑微弱,似乎连说话都极为吃力。 女子──任霓羽勾起了一边的嘴角,「我做了什么你感觉不到?」 她的手掌一翻,顿时他的四肢前端传来了灼热的温度。就像要与那传来的热度呼应,他的体内闪现了一丝不属于他的气息,流窜过他的四肢百骸,死死压抑着他的力量。 他皱眉,眼里凶光一闪。禁制? 霓羽看着地上无力摊着、即使虚弱也依然煞气冲天的他,挑眉道。 「看来你发完疯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连我是怎么把你封印的也不知道。」 封印?有哪个被封印的傢伙还能醒来跟施术者说话的? 他冷着脸,「你何不直接杀了我,省事。」 「你以为我不想?你毁我白符,我当然只能退而求其次封印你了。」霓羽娇媚地勾唇,「还有不要挑衅,你现在连隻虫子都捏不死,这种话等你有本事爬起来跟我打再说。」 说罢,确认完他的状态,霓羽便转身退开,气息消失在他现在勉强能感知到的范围。 他漠然地眨着眼,不去理会,对于她的离开与自己现在被撇下不管的情况不甚在意。 他望着天边朝阳升起闪现的柔和光芒,不习惯地瞇起双眼。 他才刚醒,跟霓羽一战之后到底过了多久……除非她告诉他否则他是无法知道的。 而且……那女人在他没有意识的这段期间内,难道都一直待在这附近吗? 在晨曦之光的照射下,他似是累极地闔上双眼。 那女人没有杀了他…… 是因为不想杀,还是……杀不了? 恍然间,他的脑海里徘徊着这个念头,只一下便随着他意识的沉入而悄悄淡化。 太阳几度沉落、几度升起。 好几日过去了,任霓羽也不曾踏上这块只馀他一个的土地上。 他像是没有生存意识的一具尸首,唯有那偶尔张开又闭起的眼睛洩漏了他跟死物的区别。 反正他可以不用进食,也不会被晒死或冻死。那女人是想随便把他一扔试试他会不会就这样死呢,还是知道这几点才把他丢在这里不管呢? 他望着即将沉落的夕阳,很快的一天又将迎来结束。 从以前就是,他喜欢那颗红艳艳的东西,偶尔去到人间,也只为了看大地被那金红浸染。 一直以来,他的黑暗大地都笼罩在晦涩的瘴气之下,除了一片深沉什么都看不到。现今他就算不用到人间也看的到那轮红阳,但却是由他失去的一切换来的。 夜风中,最后一丝霞光消失,黑暗蔓延,与之前唯一不同的,是那多了的点点星芒。 他只看了一会便不再看了,他闭目集中精神检视他的内息……比起一开始乱七八糟的样子,这几日来已经好很多了。 他发现,任霓羽给他施加的封印意外的并不会妨碍到他身体机能的復原,但也不能使用力量就是了。 而且,这封印的强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像。 他几度试过衝破体内的禁制,但只得到更大的反弹,把他好不容易恢復了些的内里震得一蹋糊涂,吐了好几次的血。 看来她是真的杀不了他,才会用这么强的封印禁錮他。但既然仍有馀力施行这样的力量,那女人为何不乾脆点直接杀了他? 是想看他失去原有的力量那屈辱的样子吗? 他幽幽地想着,有时候,一天就会在他思绪的游离间度过。 他就那样边看着天光变换,边等待着他的身体復原。但是等到身体復原之后要做什么,他也不知道。 而待到他能动作之时,她也终于出现了。 第三章 眼前之景(二) 依然是那身綺衣霓裳,在黄昏之时踏着彩霞而来。他一睁眼,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情景。 他缓缓坐起身,一段时间没有动过的肢体无比僵硬,他在皱眉低眼间,也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之处。 那垂落在他黑衣上的……柔白。 他捧起自己的发……原本的漆黑已不復存在,如今只剩雪白一片,带着莹莹的光泽。 他愣了下,顿时沉下脸、面如寒霜,眼神似能杀人地扫向某个方向。 远处,任霓羽见他一醒来摸完头发就朝自己投来兇残的目光,不禁翻着白眼停了下来。 「……喂你瞪我做什么?我警告你啊那可不是我弄的。」她指着他的雪发悻悻的撇清,过了一会又像想到什么偏头道,「你上次发完疯就变这样了,你不会现在才发现吧?」 他黑着脸,根本不想再看到她。踉蹌地站起身来,回头,就是往没有霓羽的反方向走。 任霓羽见他已能行走,不禁露出一丝惊讶。惊讶他短短十几日就能从那样惨重的伤势恢復到能行走的地步,明明这块土地上的阴邪之气都被她一併净化乾净了,他究竟是依靠什么復原的?日月灵气、天地精华?不会吧? 而且……这傢伙未免太冷了点。除了头发以外他就不会对她感到任何的憎恨或愤怒吗? 霓羽看着那脚步不稳却仍硬是要远离她的墨色身影,没有犹豫太久,便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于是,诡异的画面就这样產生了,她远远地跟在他身后,就那样一前一后完全没有交谈地走了大半个晚上。 最后,他来到他以前居住的石洞前,看着那一片已损毁大半的石壁,不假思索一个纵身便跃了上去,霓羽望着他的身影挑了挑眉,不再惊讶什么,也是提气飞身而上。 她立于尚未坍塌的洞穴前端,黑暗中,只能勉强看见他那头变得雪白的长发和苍白毫无血色的皮肤。 「滚开,我要休息。」良久的静默后,他像是再无法忍受她的存在,洞穴里传来他变得模糊不清的声音。 也许是因为知道在没有光线的情况下可以隐去她的表情,一片无光之中她不禁勾起了唇无声地笑开,却不知道这笑容依然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我问你,你难道就不恨我吗?」霓羽问着,伸手摸向洞穴里的石壁上非自然生成的痕跡,这上面一道道的深痕是他弄出来的吧? 「曾经拥有的一切都被我给摧毁了,力量也全被我给封印了,你就不恨我?」 回应她的,只有水声滴答。 「你就为了这个跟到了这里?」他的声音幽幽传来。 霓羽扬眉,不置可否。其实还有好奇他到底能走到哪里的成分在。 「无聊至极。」他侧身躺下,嗤笑,长长的雪发铺开了一地。 过了一会,洞穴深处都没有再传来声音,霓羽识趣地转身,打算结束这最后的会面。 既然没有回答那就没必要再问了。也没有必要再踏上这块土地。 她已完成了使命,倾尽全力扫荡了所有污秽之物,而那残存的黑暗……也没有机会再现身肆虐。 她轻盈地行至洞口,一跃而下。 风中,传来了若有似无的声音,似是喃喃自语,又似乎只是消逝的风声。 「那些从未拥有过的东西……我根本就不在意。」 霓羽轻巧落地,长及腿弯处的乌发飘飘落下。 她抬头望向上方的石洞,水光瀲灩的眼眸里映着星光闪烁。 夜风袭来,将她的发丝温柔的散开。她无法形容此刻的感觉。 「不曾拥有过吗……」她瞇起猫儿般的眼,抬步渐渐隐于夜幕之中。 微凉的空气中,飘散着唯她懂得的淡淡苦涩。 也许……就是那句空洞得太过寂寥的话语,才会让她想用她那残馀的生命、再多看看他一些的吧。 第三章 眼前之景(三) ……他静静端坐着。 他原本以为,任霓羽已不会再踏上这块土地,甚至将他遗忘在这也属正常。 可是,她仍会偶尔抽空前来探视他,虽然没有一定时间,也都不会待太久就是了。 但不知为何,她在某天见到他坐于石洞前无聊地望着星星时,也在不远处坐下,跟他一起吹了一整夜的凉风后便于黎明时离开。 而当天傍晚,她又来到了他的所在地上,噙着那娇媚却又无赖的笑容远远睇着他。 也不知道她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就心血来潮地开口跟他说话。 「你那个翅膀,并不是真的。对吧?」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对霓羽似在打发时间的间聊毫无反应。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何有人能对敌人这么兴致勃勃的说话,即使那是被她完全掌控的敌人。 「你很想要有对翅膀吗?没有那个你就飞不起来了?」 他冷着一张脸,仍是不理。 霓羽等了一会,见他依旧是一副不想开口的样子,不禁没趣地撇了撇嘴。 那之后,她依然会在洞穴里找一个不会离他太远、又隔着一段距离的地方坐着,只是,待着的时间似乎有变长的趋势。除了运功调息外,偶尔,她会带一些书看着,有时则会吹奏着她的那管白玉笛子。 那一天,就会在她的翻书声,或是清雅的笛声中,悄然渡过。 而他,总是会听得入神。大概是因为在先前漫长的生命哩,从未遇到这种事吧。 他不知道该将这种行为做何解释,而一看到她那无赖的笑脸想问的衝动也无力消散了。 是为了他身上的封印吗。这女人还真是不敢掉以轻心。 但是有必要这么亲力亲为吗? 「你到底还要来多久?」冷不防地,他在这天霓羽刚踏进一步的时候就劈头盖脸问道。 霓羽张着嘴,有些讶异于他今天飞跃性的进步。 她展顏一笑,大摇大摆地坐在平时的地方,「怎么,我这张脸给你的刺激太大了吗?」 他冷着脸,嫌弃地看了眼她那绝美的面容,「的确是挺烦。」 一句话,差点没噎死霓羽,她刚要反唇相讥,就再度被他截下话头。 他举起自己的手,「你这封印已完善到滴水不漏的地步,不需要你来补强了,少以为我感觉不到。」 她愣了下,古怪的笑着,「是吗~~那你就当我喜欢安静,来这里偷个浮生半日间好了。」 来这里看他的冷脸是算什么浮生半日间。 有时候,他真的搞不懂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他起身,要走出洞穴不得已经过她面前时,还避如蛇蝎似地绕远了点,霓羽抽着嘴角看他,蛇蝎的明明是他自己,她可是人类,避什么避。 他没去理会她的表情,自顾自地走出石洞后便几个跳跃窜上石壁上方突出的一块岩石。外头已是傍晚,夕阳西斜。 虽然霓羽每次来的时间都不一定,但在这个时段来的次数最多。 几次下来,就被霓羽发现他喜欢看红阳沉落的这件事。 今日,夕阳被云层遮掩着,所以只能看到大片红霞。 「彩霞很美吧?」 清亮的声音自下方传出,霓羽跟了出来,半倚在洞口的石壁上,阳光洒落如同为她镀了一层金粉。她的眼睛闪亮亮的,突然,朝上方的他张扬一笑。 他微有些僵硬,淡淡撇开了视线,然后果不其然听到了她爆出一串娇媚的笑声。 恼怒闪过心头,他哼声道,「美则美矣,但那东西消逝得太快,我不爱看。」 霓羽一愣,驀地静謐下来的视线投向天边,嘴边勾起淡淡的笑,「是吗?」 他没有察觉到她的变化,在短暂的静默之后,他突然破天荒地问道。 「落霞这名是你取的吧,为何如此?」 这是一个他思量过几次的问题。 从当时他听到的那刻,便觉得这名字太过短暂。 对他而言,落霞即是终将殞落黑暗之意。一个前来挞伐他的人竟然顶着这种称呼,是想要与他同归于尽吗? 对于他少有的问题,霓羽只是一笑,「你还知道名字的含义?你有名字吗?」 他的名字? 他古怪地眨眨眼,注意力被转移,「从未有过。」 「没有?」 他斜她一眼,「你吃惊什么?」 「当然惊讶啊。」她来了精神,「竟然连名字都没有,你这傢伙到底有多奇怪?」 ……没有名字很奇怪吗? 他看着她那晶亮的眼眸,对了,这女人也有名字啊…… 是叫什么来着? 他垂眼思忖,一头雪发在夕阳馀暉下是温柔的金色。 「霓羽。」第一次,他呼唤了她的名。 是这么叫的吧?他又低声念了几次。 「任霓羽。」他看向明显呆住的她。 他抿着嘴角,心中有股不知名的情绪堵着胸口。有点热,有点令他难受。 很久以后,他才明白这是一种名为在意的彆扭心情。 「你替我取一个吧。」他微一停顿,像是觉得她会反应不过来似地补充道,「名字。」 霓羽愣愣看向夕阳下他的身影,眨巴着眼睛。这夕阳落下的方向是西边没错吧? 但是他显然没在开玩笑,安静的面容上是认真的神色。 内心的心绪波动,使她像被牵引般地点点头,霓羽微一沉吟,看向满布云霞的天光。 「那便唤作虹吧。」她声音轻婉。 他瞇眼,也跟着看向天边的霞光,在夕阳四周是浓烈的橘红,再往外淡出点则是柔和的金色,与浅蓝转向夜的深紫交织成了青碧融合,赫然竟是彩虹的顏色。 「虹?」 「嗯,彩虹的虹。」 他皱眉。 霓羽看他皱起的表情,咯咯笑道,手指在一片霞光中比画,竟然有些透明。 「就以眼前之景,为你命名。」她悠悠道。 他凝视着她,没有发现,自己眼中的冰寒已被斜阳融化。 最终章 终要驻足(一) 若要说现在的生活跟以前有什么不同的话,他只能想到「多了个任霓羽」这样的改变。 这个奇怪的女人将他的力量封印了起来,却没有限制他的行动,只要不超出这块土地上,他依然可以自由行走,但这条件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意义,因为只要能在这石洞看见夕阳,他也就不需要再特地走到其他地方去看。 若是无聊,就偶尔听一下霓羽的笛声。 他不是很确定这算不算终于有人走进了他封锁的心。 但他知道,他从未为了谁停留了这么久过。 长久以来,他都在不断前进、不知道该往何方而去漫无目的地走着。但只要待在那女人身边,他体内那种空盪盪的感觉就像被安抚般,终于得以填满。 他立于石洞前,看着这几日以来都只有他一人看着的夕阳光景。 霓羽已有一段时间没来了。 以前的他是不会在乎这种渺小的时间流逝的。他是什么时候学会了计算日子了呢? 也许,是自从那一天她为他取了名之后,来的次数就越来越少的时候开始的吧。 这次,斜阳尚未落尽他便不再看了,他转身走回,馀暉打在他身上拉长了影子。 一丝衣袂破空的声音轻微地刷过了空气。 他一愣,刚停下脚步时,霓羽那清脆的声音就传进他耳里。 「真稀奇啊,你竟然捨得在这个时候进去?」那声音里是一贯的戏謔。「我刚来的时候看你一脸焦躁的站在那,怎么,你也会有烦心事?」 他回身,被馀暉照亮的眼里熠熠发光,看向逆光中、她笼罩在黑影里的面容,似乎很惊异她的到来。 「?干嘛一直看我?」 「……没什么。」他淡淡地撇开眼。 ……她并没有消失。 即使有些时候会不见踪影,但最后也都会再出现。 人类是很弱小的生物,但她既然强大到能将他制服,就代表不会轻易地逝去吧? 他这样想着,却因为撇开了眼,而没看到霓羽那隐在黑暗中异常苍白的面容。 那之后,再见到她时已然经过了三次的满月。 而她来了,却也不像之前那样骄纵放肆地接近他,只是远远站在石壁上,连个正面也不给的始终背对着他。 他不知道她又想玩什么花样,但既然她不想靠近,那他就不要主动过去吧。 跟以前一样他们就这样维持着一前一后的位置不动,只是,这次站在前方的不是他。 「虹,你回答我一个问题。」突兀的,她对他说的话不再随兴而至,问的还是她最初就问过的问题。「我这样将你封印在此,你可恨我?」 他微愣,有些彆扭于这个新名字,但一听她说完后又不禁皱眉。 我这样将你封印在此,你可恨我? 「你到底为什么如此在意这个问题?」 夜风缓缓拂过,带起他的雪发飞扬。 远处的她似乎轻笑了下,无赖地问,「你回不回答?」 也许是因为许久未见,这熟悉的、专属于她的语气,竟让他像是找回了最熟悉的动容,不由自主地就想回答她的问题。 他低眉思量,而霓羽也像是为了给他一个静下来的空间似的,身周縈绕着静謐的气息。 「……不恨。」他一如既往的平板。 「……为什么呢?」她的语气无奈。 他也觉得很奇怪,但闭上眼回想起来的,不是跟她一起彻夜看着星子闪烁,就是黄昏时他静看红阳辗转、她幽赏彩霞旖旎的画面,而那些记忆,给他带来的感觉没有一丝憎恨存在。 「我不知道。」最终,他只是声音微闷的回答。「我似乎无法恨你。」 纵使他战败于她,纵使他因她失去了力量,纵使他被她封印在此将永不能再踏出一步。 他也……无法恨她。 几不可见的,霓羽的身子僵了僵,叹息。 「你应该恨我的。」 一阵强风袭来,带来了瑟瑟寒意。她的衣衫飞舞,勾勒出的身形是那么的纤瘦。 「你应该恨我的。」霓羽重复着,声音在风中消散。 他不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但她那似要哽咽的声音,竟让他犹豫着不该上前。 也因为这一瞬的迟疑,他错失了能看清她面容的机会。 冷风驀地猛烈颳起,带起的沙石使他本能地闭起双眼,而再睁眼时,前方霓羽的身影也早已消失。 他愕然,看着那空落落的位置,全身像抽搐般狠狠颤了一下。 ──内心深处似有什么猝然崩塌。 这之前,他还无法釐清霓羽于他究竟是什么样地存在,但是现在他很确定,这女人已经彻底地走进了他的心。 他无法形容那种感觉,他的心跳从未这么快速过,想要深吸一口气,他却似乎全身都在发抖。 他想去找她,但是他的身体却一动不动的僵立在原地。 也许是因为他本能地知道,即使他现在衝出去,霓羽也不会给他留下任何找的到她的可能吧。 他压抑着,强迫自己在原处呆好,一瞬不瞬的盯着霓羽最后所站的那个位置,不论多少个日月。 这次,他想他已经恨她了。 因为从来没有人能擅自闯入他的生命,又毫无预警地离开,让他只能呆站在原处不知所措。从来没有。 他知道,他们两个以敌人的关係来说终究是太靠近了,也明白,这次霓羽的离开,并不代表在下次的三个月后,他仍会看到她若无其事地出现。 但他还是固执地待在那里。固执地以为她还会再次踏上这块土地,再次来到他的身边。 他坚信着,或者该说不愿不去相信。而这个念头,一留就是好多好多年。 最终章 终要驻足(完) 依照指定的走法,女子来到了矗立在光裸大地上,那残破的石壁。 远方的落霞呈现的是綺丽的色彩,她知道那是因为笼罩在这块土地上的结界影响而成的,只要要经过夕照,就会幻化出如虹般的霞光。而一抹黑影坐落于最高的那块岩石上,一头雪发安静地散落在身后。 他似乎感应到她的气息,缓缓地转身看向她。 在四目交接的时候她不禁停下脚步、几要窒息。 只因那双眼睛盛满了灰烬般的寂寞。 莹莹雪发垂在他苍白如玉的脸的两侧,在一身黑衣的衬托下,他看上去透明又不真实,彷彿会随时消逝于风中。 她有些不敢置信,这么美丽的人竟然是近百年前主宰所有黑暗生物、且嗜杀无数的魍魎之主吗? 「你是谁?」毫无温度的声音远远传来,似要将人冰冻般,使她回过神的一震。 「你不是霓羽。但你身上有她的气息……那女人去哪了?」 ……一上来就是问霓羽的下落吗? 即使知道他已被封印,但那朝她直逼而来的无形威压依然令人心慑。 「我是落霞家的现任当家……」女子冷静开口,略为低冷的声线在他听来竟有一丝厌恶。只因这不是他习惯的、属于霓羽的声音。 看着他的神情,女子略一思量便停下接着要讲的话,不假思索地问道。 「你的样子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你在等待的是霓羽大人吗?」 他停顿了下,因为那个字眼对他来说生涩又陌生。他曾以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事物值得他去佇足停留,但一直以来,他为她做的事不就是等待吗。 他无力的闔上双眼,无声的叹息似是妥协,又似是无可奈何的哀伤。 「是,我在等她。那女人为何不再来了?」 为何要让他等这么久?久到他几乎要忘了她的面容。 「她不能再来了。」女子轻声回答。 「……为何?」 即便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可能是什么,他也依旧问了出来,为了他那长久的等待,为了他那需要一个答案终结掉这无边寂寞的心。 「因为初代任霓羽大人……已于二十年前逝世。在指认尚在襁褓中的我为下任当家的那年,离开了人世。」 远方那头静悄悄的,她没有多看,仍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 为了那最后的请託…… 「霓羽大人……是这世上最强的人。」她深吸一口气。 「在这妖魔横行的乱世中,她的诞生就如同是最后一线希望。她天生就拥有无比强大的灵力,在眾人的期盼下长大成人,彷彿就是为了消灭世上所有黑暗的存在,而她也确实做到了。但是其中,一个从未料想到的变数迫使她倾尽了自身所有力量──」 她苦笑,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想,听的那人应该已经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了。 她抬起垂在身侧的手,指向胸前的衣襟上,那正散发微弱光芒的金色纹徽。 「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家族徽章啊,你可知道?」她自言自语一般,也不管到底会不会有声音回应她。 她掌中释放出些许的灵能,顿时衣襟上金光一现。 「这纹徽上注入的是施术者的生命,一旦发动灵能,就会像这样亮起金光。」 她抬头望向天空,「而初代则强制使用了这纹徽里的本命元灵,只为了将你封印。」 所以才会将生命之力用罄。 所以才会那样虚弱得彷彿要烟消云散的死去…… 听完这些,他已无法确认自己面上的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找到他自己的声音。 「你是为了这个特地来到这里的吗?」 女子缓缓点头,「这是初代霓羽大人,逝世前最后的请託。」 「她要我在成为当家宗主的那日,前来说与你落霞的真正含意……」 ──他的眼瞳压抑不住地震颤着。 而等他回过神来,女子早已离开了,他依然是独自一个。 独自一个慢慢在这天地间,回味着她留给他最后的记忆。 『她说,这是在她踏上这条毁灭之路时就注定了的命运。短暂的极度绚烂之后,便是死亡的逐渐陨灭。就好似天边的七彩虹霞,终要落于黑暗之中,消弭。』 原来是这样,她将自己命名为落霞的意义,原来是这样…… 他身上的封印是霓羽以本命元灵打散融合进灵能催动而成的,但对于拥有无尽生命的他来说,只需要等待一段时间,束缚的消失就只是早晚的问题。 为此,那女人竟还对她的族人下了血咒,使往后落霞家的歷任当家献出自身的灵能,成为他的锁链,伴随着血咒的延续直至自身灵能消耗殆尽,直至他的消失。 他累极似的闭上双眼,嘴角边的苦涩无法掩盖住眼底深处那无边的寂寞。 『我为你而生,我只为你而来──』 他可以想像,她若是说出这话时眉眼上那飞扬不可一世的笑意。 那么他的存在,就是为了等待她的到来,即便她带给他的,可能是死亡也一样。 数十年漫无目的地前进,只为了到达她的所在,与她相遇。 儘管她无论如何,都会比他先一步去到那彼方的落霞之处。 但是,他一定会在迎来生命的终末之时,与她一同殞落至那七彩的霓霞之中。 『就以眼前之景,为你命名。就叫这个名字吧──虹,你觉得呢?』 当初,他只觉得这七彩绚烂的名字一点也不适合他,但许多许多年以后,他却只能靠着这个名字,慢慢缅怀她那时的表情、动作与声音。 霓羽是个爱笑的女子,但所有笑容中,都比不上那时的淡淡一笑。 包容了她所有温柔、与对这个世界的怜爱和捨不得……是如此的烫伤了他的心。 他总是努力让她在他心里的痕跡不被时光的洪流冲刷淡去。 「眼前之景吗……」他喃喃自语着。 现在想来,当时即将面临生命尽头的她,说出这句话时的感受是什么呢? 既然,她已无法再记忆这情这景,那他便于此佇足停留、替她看着吧。 不再前进。只愿与此景长存。 只愿与你相存。 直至生命的终末…… 直至永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