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三个月(NPH)》 第一章一切都很奇怪 阮鱼像做了一个很久的梦,梦里她在长长的楼道里奔跑,不停地跑啊跑啊。楼道长的看不到头,密密麻麻的门在楼道里延伸。心里唯一的想法是不能被抓到,以及不要有人开门。 明明渴望被救,可又很害怕被别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你还记得什么吗?”对面餐桌上那个清瘦少年问道。 “啊?昨天吗?我记得昨天晚上十二点还没写完数学试卷,然后就破罐子破摔上床睡觉了。”阮鱼脑子有些迷糊,毕竟刚睡醒。 虽然她不知道阮程钰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还有呢?”少年抿了口玻璃杯里的牛奶,不紧不慢继续问道。 “还有?”阮鱼挠了挠头,“做了个梦,算吗?” 听到这,少年抓住杯壁的手紧了一下,“噩梦?” “不好不坏,只记得自己一直在跑,具体的也记不清了。” 说完这句,对面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再也不说话。 虽然感到奇怪,但阮鱼也没多问,毕竟她这个异父异母的哥哥向来就很奇怪,尤其是对她。 阮鱼今年十八,她和妈妈来到这个家差不多有八年了吧。刚到这个家的时候,阮鱼很开心,因为阮叔叔和她爸爸一点也不一样。 阮叔叔总是穿得整整齐齐,不会动不动打人,也不会每天都和烟酒为伴,整日瘫在沙发上,身上臭气熏天。 她真的很喜欢阮叔叔,喜欢阮叔叔每次见她时带给她的糖,喜欢阮叔叔身上淡淡的松柏味,喜欢阮叔叔宽敞干净的房子。但她更喜欢的是,从垃圾身边逃走的感觉。 阮鱼也不知道为什么阮叔叔会和妈妈在一起,在她的印象里,妈妈是个懦弱且弱小的人。她不会反抗爸爸的暴打,也没有彻底逃离的勇气。 妈妈最常干的事情就是哭,抱着她哭,边哭边念叨,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离开了。 可阮鱼心里明白,即使没有她,妈妈也不会离开。她心太软了,每次挨完打后,只要爸爸跪在她面前,妈妈就能原谅他。 她本以为自己会一直待在这样的爸爸身边,在阴暗发霉的房子里生活到死。后来突然有一天,阮叔叔来了,把妈妈和她接回了自己家。 那个家干净又漂亮,整个空间里都飘荡着阳光的味道,十岁的阮鱼觉得天堂也不过如此了。 她好喜欢这个家,爱屋及乌,就算便宜哥哥阮程钰全程冷眼看她,她也觉得那是冰雪可爱。 说是哥哥,实际上只大了三个月。 和她不一样,阮程钰很爱他妈妈,可惜他妈死得早,在他八岁的时候就走了。虽然有点不道德,但阮鱼很感谢他妈死得早这件事,不然她和妈妈也不能鸠占鹊巢。 所以即使阮程钰总是恶狠狠地瞪着她,时不时抢她东西,明里暗里地欺负她,她也完全不在意,毕竟她要时刻感谢他妈。 但自从13岁之后,阮程钰就再也不欺负她了,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当然,这不是阮程钰良心发现,而是她妈死了。 两个都没有妈的孩子,颇有点惺惺相惜之感。 阮鱼的妈妈死得很突然,突然到她都不知道妈妈是怎么死的。她见她的最后一面是在病房,妈妈面色惨白的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没有一点生机。 你要问那时候的她什么感觉,大概就是惊艳与害怕吧。 她第一次发现妈妈真的很好看,有种柔弱女鬼的感觉,脆弱但不易碎。 只惊艳了一瞬,随之而来的就是害怕,妈妈没有了,阮叔叔还会要她吗? 她好怕回到那个垃圾、人渣的身边,回到半点阳光也照不进来的家。怀着这份害怕,她在病床前哭得昏天黑地、涕泗横流。 旁边的大妈看不下去了,很是埋怨地看了阮叔叔一眼,“你也是,孩子哭得这么厉害,你也不知道安慰安慰,可怜的娃,这才多大啊,妈没了,还摊上个你这样的爸爸。” 大妈说完没一会,阮叔叔俯身抱住了她,他轻拍阮鱼的后背,轻声说,“阮鱼别怕,以后我们仨一起过。” 从此阮鱼的感谢名单上又添了一个,那位不知名的大妈。 吃完早饭,阮鱼收拾收拾了东西,准备出门了。还没踏出去,阮程钰就叫住了她。 “你要去哪儿?”少年的声音一贯地清冷。 “上学啊,今天不是周五吗?”阮鱼回答的理所当然。 阮鱼大概165cm,而阮程钰有180cm,两人都站在玄关处,离得特别近,因为身高问题,阮程钰的头微微低着。 这低头的动作,让阮鱼看清了阮程钰之前掩在黑色碎发后的眼睛,那双眼里先前的冰冷寒意早已消失,此刻翻滚着的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当清清冷冷的少年,眼里不再满含碎冰,阮鱼心里只剩下害怕。 太奇怪了,阮程钰不会离她这么近。她想退后,但身后是门,根本无路可退。 阮程钰就这么盯着她,她也不敢说话。好一会儿,阮程钰像是彻底确定了什么,缓缓开口:“你不记得了吗?你毕业快一个月了,甚至录取通知书前几天就到了。” 阮程钰紧盯着阮鱼的眼睛,一瞬也不移开,而后又问了一遍,“你,一点也不记得了?” 第二章通知书 阮鱼看着手中X大的录取通知书,呆愣了好半天,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上一刻她还在想要怎么对老师说她没写完数学试卷,下一刻就被告知她不仅高考完了还收到了录取通知书,还是X大的录取通知书。 阮鱼从小到初中成绩还挺好的,直到中考考进了X市一中,那时候她才明白什么是高手如云、精英荟萃。 她不是一个遇强则强的人,而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当双方差距过大,她会直接举手投降。 在X市一中的这三年,阮鱼采取的是咸鱼学习法,习惯性躺平,偶尔挣扎两下。可能扑棱的这两下有点效果,她一直处于班级、年级的中间部位,不上不下,很安全的区间。 但排名上的安全,不意味着她能安全地考上X大,这所在X市和全国都能排得上号的大学。 阮鱼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不然解释不了这么离奇的事情。 “我高考多少分?”阮鱼声音发飘,恍恍惚惚地问道。 “640。”阮程钰平静地说道,甚至还拿出手机找到当时的成绩截图给她看。 阮鱼仔仔细细地核对截图上的信息,以防出现同名同姓成绩出错了这种概率极小的情况。反反复复对了七八遍,阮鱼才稍微有点相信了。 “那你呢,你考了多少?”阮鱼侧头望向阮程钰,深棕色的眸子里干净澄澈。 阮程钰被她看的心里发痒,之前他很烦阮鱼这一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直到他看见了那个视频。 视频里的阮鱼和现在差不多,她不敢哭又忍不住,懵懂无知的眼里盛满晶莹的泪,就那样无辜地看着对面的男人,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来到这儿,也不明白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事。 他想得入了神,一时忘记要回答阮鱼。 “阮程钰?”阮鱼伸手轻推了一下少年,“你怎么了?” 是考得不好吗?她在心里想。 谁料还没推几下,就突然被阮程钰抓住手,拉进他怀里。 少年炽热的气息将阮鱼紧紧包围住,她想挣脱,却被抱的更紧。 “别动。”阮程钰的声音有点沙哑,“让我抱一会就好。” 阮鱼的心底泛起不知名的害怕,她害怕被这样抱着,被禁锢住的感觉很不好,很不好。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阮程钰的举动是很奇怪,可她为什么要害怕呀。 她努力摒弃掉害怕的念头,疑惑地小声说道:“考得不好吗?” 阮程钰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嗯,不好,很不好。” 听着耳边略显低沉的嗓音,阮鱼一时间有些明了。怪不得阮程钰这么奇怪,原来他考砸了啊。她和阮程钰虽然同校不同班,但在学校阮程钰几乎无处不在。常年稳居年级第一,时不时包揽各种奖项的学神,在哪儿都能吸引众人的目光,更别说阮程钰还长了一张好看的脸。 唉,她对这种成绩下滑的感觉特别感同身受,毕竟她也是曾经辉煌过的人。念及此,阮鱼犹豫着回抱了阮程钰,和阮叔叔当初一样,她也轻拍着阮程钰的后背。 “没事的,你那么厉害,在哪儿都一样,天才不会被埋没的。”有点恶寒,但还得继续安慰。 阮程钰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胳膊越收越紧。阮鱼感觉自己快被他勒死,“阮程钰,你放手,我有点喘不上气了。” 阮程钰没有放开,两人依旧保持相拥的姿势,直到阮鱼使劲拍他的肩膀,阮程钰才松开了手。 阮鱼是真的差点被勒死,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心里止不住地想,阮程钰你最好是考的特别不好,不然我一定要…… 好吧,她也不能把阮程钰怎么样。 “你到底考了多少啊?至于这个样子吗?”阮鱼眉头微皱,略有些生气地看着阮程钰。 阮程钰喉结上下滚动,咽了咽唾沫,他觉得自己肯定是魔怔了,无论阮鱼做什么、说什么,他都觉得她在勾引他,还是那种不自知的勾引。 嘶,真要人命! “680。”阮程钰的嗓音依旧哑得厉害。 680??!好吧,是她搞不懂学神的世界了,可能只要不上七百,对他们来说一律都是低分吧。 她本想回上一句,680,你至于吗?可她看见阮程钰的眼神,就不敢说话了。 阮鱼能明显的感到他眼里的焦躁与灼热,像是凶猛的食肉动物在蓄势等待给眼前猎物的致命一击。 她想起刚才那个紧贴的拥抱,少年发硬的胸膛,略高的体温,带有侵略性质的气息,恍然惊觉,原来阮程钰不止是阮程钰,他还是个有别于她的男性。 阮鱼心里忽然有些发慌,她像是掩饰什么一样说了句“我回房间玩了”,而后快速从沙发上起来,走回自己的房间上了反锁。 “啪嗒”,清脆的上锁声在阮鱼的耳边格外清晰,她害怕了,害怕得莫名其妙。 希望阮程钰不要听到自己房间的上锁声。 但她的希望落空了,在这个只有两个人在的空间,任何稍微大点的声响都能被听得一清二楚。 对阮鱼房间上锁这件事,阮程钰并不在意,一个门锁而已,想开便开了。 只是有些苦恼,她发现什么了吗?还是说她的记忆没有完全被清除。 回到房间的阮鱼拨打了阮叔叔的电话,她迫切地想听到阮叔叔的声音,想寻求阮叔叔的庇护。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低沉悦耳的成年男子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来时,阮鱼的心才稍微放了下来。 “喂,阮鱼?你醒了?身体好点没有?” 第三章失忆了? 阮叔叔的声音给了阮鱼极大的安慰,她絮絮叨叨地向这个可靠的成年男人诉说心里的不安。 在阮程钰那个奇怪的拥抱之前,阮鱼还没有什么失忆的实感。对她来说,这只是一个很平常的一天。 她可以清楚地记得昨天早读的时候自己因为瞌睡被英语老师叫了起来,站了差不多十分钟;也记得上午最后一节课数学老师拖了十分钟的堂,导致她没抢上食堂里的猪肉炖粉条;还记得晚自习时自己小声的和同桌聊着班里小情侣的分分合合。 不仅昨天,还有前天、大前天,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脑海里清晰无比。 “阮叔叔,我明明只是睡了一觉啊,为什么醒过来之后就变成这样了?”阮鱼的声音闷闷地,像是有极大的不解。 “变成什么样子了呢?”电话那边成熟男性的声音不紧不慢,极有耐心地引导着阮鱼说出此时的感受。 “变得很奇怪。”女孩的声音依旧闷闷的。 “哪里奇怪了?是知道不用高考了,还是那高得离谱的高考成绩?” 阮鱼不知道怎么回答,高考,高考成绩,以及意想不到的通知书,都只是让她觉得不真实而已。 这种不真实只会让她开心一阵子,短暂地影响她的情绪,而后她就和往常每个暑假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 在阮鱼看来,这些都是一定会到来的东西,只不过结果出乎意料的好,虽然她也不知道为啥会这样。 但,阮程钰不是。 阮程钰不会对自己软化态度,更不会忽然靠近自己。 他们之间的关系注定了,无论发生什么,阮程钰只会冷冰冰地看着她,只此而已。 所以,在她没有记忆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电话那边的男人发出一声轻笑:“看来我是一个也没有猜对啊,那阮鱼可以告诉我,到底哪里变得很奇怪吗?” 这个笑声,阮鱼很熟悉。刚到阮家的时候,她害怕自己会被再送回去,一直都畏畏缩缩、小心谨慎,遇见想要的东西不敢要,受了欺负也不敢说。 为了让她变得大胆一些,每次出去玩,阮叔叔都会主动问她是想要这个娃娃还是那个娃娃,或者是想吃草莓味冰淇淋还是抹茶味的呢。 如果她不说话,阮叔叔就会温和的笑笑,“看来我太笨了,猜不出来阮鱼想要什么,那阮鱼可以告诉叔叔吗?” 即使隔着屏幕,阮鱼也能想象出阮叔叔那故作懊恼的表情。 “阮叔叔,你知道我从昨天到现在……不对,是从四月一号到昨天都做过什么吗?我一点也不记得了,也不知道为什么阮……”阮鱼停顿了一下,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阮程钰对我的态度……” 她还没说完,男人就突然打断,“阮程钰对你做了什么?” 阮鱼被这声音里暗压的怒火吓了一跳,她小心地斟酌着用词:“也没什么,就是感觉比之前对我好了。” 男人的声音稍微缓和了一点,但不复之前的轻松,他一字一句道:“阮鱼,如果阮程钰欺负你的话,一定要告诉我,不管是什么样的欺负,你记住了吗?” “嗯嗯。”阮鱼听不懂,但她知道阮叔叔是不会害她。 “至于过去三个多月,什么也没发生,和往常一样,只不过你一直死命地学,跟发了疯似的。”男人语速稍微变快了些,“至于阮程钰,你别理他,谁知道他发什么神经,剩下的等我回家再说,马上要开会了。” “阮鱼,你别乱想,另外假期快乐。”男人最后一句话,异常温柔。 这句本该在6月10号送出的祝福,终于在7月11号送到了。 挂断电话后,阮鱼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脑子乱糟糟的。 如果这三个月,自己一直在很努力的学习,那为什么会突然失忆呢? 难道她有第二人格?或者发生了什么非自然事件,自己被附身或被穿了? 她翻了个身,面朝窗户,看着屋外的阳光穿过玻璃撒在房间内铺着黑白格布的书桌上,斜斜的几道光在桌面上留下好看的光影。 看着看着,阮鱼察觉有点不太对劲,桌子太干净了。 她不是一个擅长收纳的人,喜欢整洁的阮叔叔和阮程钰也不会进自己的房间。那桌子是怎么变整洁的呢?难道是过去的她做的? 阮鱼起身下床,走到书桌前,随手翻了一本试卷集,密密麻麻全是字。 这真的全是她写的?现在光是看着那些字母和数字,她就头疼。 而后她又打开衣柜,春秋装、夏装、冬装,所有的衣服都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放着。 挺赏心悦目的,就是不太像她的柜子。 阮叔叔下午四点就到了家,比往常早了一个多小时。在阮叔叔回家之前的这段时间,阮鱼一直呆在房间里,翻看那个自己做过的题。 本来她想玩手机,顺便问问同学这几个月发生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那四四方方的屏幕,心里就很抗拒。 明明刚刚打电话的时候,没这种感觉呀,真奇怪。 她和阮程钰再次见面是在下午六点,晚饭桌上。 借着这顿饭,三个人好好说了一会。 阮叔叔说她昏迷了快三天,医生也说不出什么确切原因,只是给了个推测可能是高考压力大,用脑过度。至于失忆,需要明天再去医院查一查。 “其实失忆也没什么,只要阮鱼你醒过来就好,身体健康,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阮叔叔脸上挂着阮鱼熟悉的笑容,只是眼里有着别样深意。 晚饭后,阮程钰给阮鱼送了一杯牛奶,作为白天吓到她的歉礼。 “我没想到会吓到你,只是你睡了太长时间了,我有点害怕。”少年的头微微垂着,碎发遮住了眼睛,“害怕你和我妈、许姨一样,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你可以接受我的道歉吗?”阮程钰将牛奶往前递了递,语气略显卑微。 阮鱼看着情绪有点低落的少年,接过了那杯牛奶。她好像有点明白阮程钰的那种害怕,如果阮程钰和她一样不明病因的睡了三天,而且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她也肯定会变得有点不一样。 阮鱼咕嘟咕嘟喝下那杯牛奶,而后笑着把杯子还给了他,“晚安,阮程钰。” 在她转身回房的一瞬,阮程钰缓缓抬起头,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她什么也没发现,全喝下去了。 第四章痕迹 阮鱼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今天这么困,也没多想,只以为可能是刚从昏迷中醒过来,还是有点虚。 时针慢慢悠悠终于指向了十一点,阮鱼紧闭的房门在黑暗中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吱呀……” 门被缓缓推开,窗外的路灯散发出惨白至极的冷光,这清清冷冷带着些许恐怖气息的光越过半掩的窗帘落在阮程钰的脸上。 阮程钰来到阮鱼的床前,静静地看着阮鱼的睡颜。 她睡得很香,因为他下的分量很足。 在过去的三天,他每晚都会偷偷摸摸来到阮鱼的房间,和现在一样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 奇怪又变态。 收到阮鱼的短信是在三天前,7.8号。 “哥哥,我要回来了!这些天你有没有想我啊?我可是很想哥哥哦(*≧▽≦)。” 这不是阮程钰第一次收到莫名其妙的短信,其实在阮鱼失踪的这三个月里,时不时就有陌生的账号给他发一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和文字。 先前两次他没管,只是删除。谁知那人更加没完没了,烦得他直接拉黑。 拉黑后的第二天,又有一个奇怪的号码给他发来了信息,“哥哥为什么要拉黑我啊?我是阮鱼啊,哥哥不认得我了嘛(;へ:)。” 紧接着是一张图片,阮鱼双手被缚在身后,红绳以一定的顺序缠绕在少女几近赤裸的身体上。从少女半跪的姿势来看,后面的绳子应该将其手脚绑在了一起。红绳白肤,被缚的姿态,双眼含泪,都明晃晃地展示出四个字——软弱可“欺”。 阮程钰皱了皱眉,第一反应是合成照片,“熟人作案”。 脸的确是阮鱼的脸,但阮鱼没有这么白。照片中的人太白了,白的晃眼,白的像从未见过阳光,在暗处生长。 而后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那哥哥还记得这个吗?哥哥送给阮鱼的生日礼物,阮鱼一直有好好珍藏哦。” 滴滴滴,随之而来的是一张新图片。照片中依旧是刚刚那个少女,只是镜头对准了少女的上半身。少女的身子微微后倾,白皙的胸脯牢牢占据照片的视觉焦点,双乳之间夹着一根黑色的钢笔,笔筒上刻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字。 那的确是阮程钰送给阮鱼的生日礼物,唯一的生日礼物,在许姨去世那年送的。收到礼物的时候,阮鱼还嘟嘟囔囔地抱怨,别人都是刻名字或名言警句,只有他刻了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可能因为这个缘故,他很少看见阮鱼拿出那支笔。 阮程钰将两张图片反复放大观看,企图找出合成的痕迹,但结果……并非一无所获,最起码他知道照片高清的可怕。高清的可以看到少女身体的每处细节,可以看到钢笔上残留的水渍。 如果报警的话,警察可以从这两张照片中得到更多的细节吧。他滑动手机,调出拨号键盘,输入那三个数字,但手指在拨出键上方犹豫。 这不是应该犹豫的事情,他不该犹豫。早在阮鱼4.1号彻夜未归的那个晚上,他就该报警。在阮程钰犹豫的时候,手机界面又弹出一条短信提醒。 “哥哥,不要报警哦,如果报警的话,阮鱼会死的哦。” 阮程钰该感谢这条短信吗?那一刻他的确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自这以后,隔上三五天就会有短信发过来,阮程钰尝试过回消息,可基本都不会回,除了出高考成绩那回。 而这次的短信和之前的那些有点不一样,除了内容,还有手机号。 这是阮鱼的手机号,那个人用阮鱼的手机给他发的短信。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是一张图片,新城华府的门口,他家小区。 像意识到什么,阮程钰立马飞奔回家。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那个人会第二次让阮鱼回来了呢? 他在家门口发现了昏迷不醒的阮鱼,门旁边还放着一个24寸的天蓝色的行李箱。 她还是穿着失踪时的衣服,蓝色的牛仔褂、纯白的内搭以及淡蓝色的阔腿牛仔裤。 七月份的天热的燥人,长长的袖子半挽着,裸露的在外的皮肤没有什么明显的痕迹。她穿得整整齐齐,像按时上下学、没有什么太大烦恼的高中生。 阮程钰试图叫醒阮鱼,但没什么效果。听到隔壁传来出门的响动,他立马将阮鱼抱进家门。 不能被别人看到,绝对不能!他害怕。 轻,是他抱起阮鱼的第一感受;而后便是软,柔软的让他感觉自己稍一用力就会将她勒断。 阮程钰没有选择先给他爸发消息,告知其阮鱼回来的消息。 他将阮鱼小心翼翼放到床上,整理行李箱的东西。行李箱中东西很多,但不乱,一看就不可能是阮鱼收拾的。 可,也不一定。三个月,她经历了太多的事情。 行李箱中几乎没有衣服,大半都是各种习题册、高考卷,乍一看就好像阮鱼只是悄悄去了某个地方“头悬梁,锥刺股”。 剩下的是全是录像盘,封面简陋,唯有典藏版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不用看,阮程钰也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 除此以外,还有一封白色信封。犹豫片刻,阮程钰打开了它。印刷字体,看不出什么。略略扫了一眼,他又将其恢复原样。 阮程钰删除了手机中不该有的短信,将录像盘藏了起来,而后仔仔细细收拾了阮鱼的房间。做完该做的一切,确定毫无遗漏后,他才拨通了阮明烛的电话。 “爸,阮鱼回来了。” 阮程钰将收到短信后发生的缩减版原委,都向阮明烛交代了一番。阮明烛没有多说什么,只问了一句“阮鱼有事吗”,在得到“没有什么事”的答案后,挂断了电话。 自从妈去世后,阮程钰就越来越看不懂自己的爸爸。爸爸,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干些什么? 阮鱼翻了个身,把阮程钰拉回神来。 第四天了,总不能干看着,什么也不干吧,那也太变态了。 阮程钰动了动身子,慢慢靠近阮鱼,轻轻亲了一下女孩的侧脸。 他维持着亲吻的姿势,把手伸入了女孩盖着的薄薄的夏凉被中,上下摸索。 阮程钰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差不多十分钟后,他才起身,离开了阮鱼的房间。 关门的那一刻,阮程钰望向房间中的某个方向。 爸爸,什么都不干,只是干看着的话,也太变态了,对吧? 第五章窥视 阮程钰发现家里有摄像头是在13岁,那年许姨去世了。 许姨走得很匆忙,一如当初来得很匆忙。他和阮鱼接到电话时,许姨已经快不行了,当时他们都在学校,虽说学校离医院不远,但对于危重症的患者来说,时间还是有点紧张。 本来阮鱼是可以见到许姨最后一面的,但因为他……表弟,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听他爸说,许姨去世之前希望把关于自己的一切都销毁掉,不想留下照片、视频之类的东西,她希望活着的人能忘却她,也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快乐幸福的长大。 许姨的遗言让阮程钰十分在意,因为他妈妈在去世前说过类似的话语。 大人做事总是很残忍,丝毫不会考虑孩子的感受,当阮程钰听到“希望关于自己的一切都被销毁掉”时,下意识的想到阮鱼,阮鱼不也是关于许姨的一切之一吗? 对于从别人口中传达出的自己母亲的遗言,阮鱼没有丝毫异议,只是在看着妈妈哭。 阮程钰想到妈妈去世时的自己,那时他们还在大宅里,妈妈死后没多久,爷爷就叫人把妈妈所有的东西都烧掉,只是因为死人的东西不吉利。 爸爸和爷爷大吵一架后,就带着他搬了出来。他没有一张和妈妈有关的照片,一张也没有。 可能是感同身受,也或许借着帮阮鱼来补偿当时的自己,在许姨东西在彻底销毁之前,他偷溜进许姨和他爸的房间,意图偷一张照片。 或许“偷”本身就让人感到紧张,阮程钰全程都提着一颗心,害怕被发现。越慌乱就越容易出错,在翻找过程中他碰倒了桌子上的菱形花瓶,橘色的仿真雏菊散落一地,中间夹杂着同色系的陶瓷碎片。 在这一片狼藉中,黑色的微型摄像头格外注目。阮程钰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个黑黑的小东西是什么,直到拿起来细细看时,才恍然警觉这是摄像头。可为什么会有摄像头呢?为什么会有人在自己的卧室里安装摄像头呢? 没等他细想,便有人推门而入,那是他爸爸,陌生而又熟悉的爸爸。 阮明烛并没有斥责他,只是让他以后小心一些。但小心什么呢?是做坏事小心别让人发现,亦或小心碎片割伤手? 阮程钰举着那枚小巧的摄像头问,“爸爸,这是干什么用的?” 阮明烛笑笑,“这是大人之间的事情,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可是,爸爸,我现在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当初阮鱼失踪的时候不报警,为什么早在阮鱼回来之前就在她房间里安装了摄像头,为什么当时没有组织爷爷烧掉妈妈的东西,为什么许姨和他妈妈一样都是死于自杀…… 一个又一个的谜团就像视频中阮鱼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缠绕着他,折磨着他。 直觉告诉他,不要去探究。正如理性告诉他,不该对阮鱼动别样的心思。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比起应该做的事情,人总喜欢干不该做的事情。有些东西一旦有一点苗头,便会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会为女孩身上的淤青气愤,更会为其身上的斑驳而情动。 道德在欲念面前,吹弹可破。 阮鱼一觉就睡到了早上八点,神清气爽,好像好久都不曾这么舒舒服服的睡过了。 没有任何人打扰,只是单纯的睡觉。 来到餐厅,毫不意外,她是最晚的那一个,但也是有点意外的,比如桌子上的白粥油条。 想起之前的牛奶三明治,阮鱼有点疑惑,怎么一下子从偏西式跳到偏中式早餐了? 但她没多问,只是轻轻咦了一声。 阮明烛轻笑着招呼她,“阮鱼,怎么了?不想吃?” “不吃也得吃,你刚好,喝粥养胃。”明明是在关心阮鱼,但阮明烛望向的是阮程钰。 阮程钰也不避,坦然地迎上阮明烛略带警告的目光。 阮鱼没有发现这对父子之间的异常,心情颇好地喝着浓稠的白粥。 果然,一大口下去,胃里暖暖的,很有满足感。 其实,现在的她还真有点喝腻了牛奶。昨天要不是阮程钰端给她,她是一口也不会喝,光是闻着看着,就恶心的想吐。 和每个家有高考生的普通家庭一样,高考前最关心高考,高考后最关心开学。 吃饭间,阮明烛细细地叮嘱阮鱼,开学前把该买的东西准备好,别有遗漏。 絮絮叨叨说个没完,阮鱼只一个劲地点头,嗯嗯哦哦知道了。 自从妈妈去世后,阮叔叔就扮演起妈妈的角色,事无巨细地过问着她的一切。 虽然挺开心的,但真的太唠叨了啊。 阮鱼立马转移话题,“阮叔叔,程钰哥哥准备的应该比我多吧,毕竟他要去A市。” 阮程钰听到哥哥二字时,手轻抖了一下,她只会在阮明烛在的时候喊他哥哥,但好久没听到了“哥哥”。 回答她是阮程钰,“我不去A市” 阮鱼眉头微皱,眼睛快速眨了眨:“为什么不去,A大不是在A市吗?” “我没报A大。” 阮鱼有点傻眼,按照往年的分数线,阮程钰是可以上A大的,而且A大不是他一直想去的学校吗? 几乎是脱口而出,她喃喃道,“为什么啊,那你报了哪个了?” “X大。” 餐桌上陷入了莫名的寂静,阮鱼和阮程钰两相对望,忽然不敢再往下问。 此时,唯有阮明烛慢条斯理地喝粥,脑中浮现出那人的话。 “你儿子和你一样,身上流的都是阮家血,洗都洗不掉。” 熟人? 草草吃完这顿早饭后,阮鱼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被困住了呢,心里突然闪现出这样一个念头,高考结束之后的日子,她之前好像根本就没好好想过。 考前老师说,考完之后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现在只管备战高考。 可是,该怎么样才算畅快地玩呢?怎么样才能将那段灰蒙蒙的记忆彻底抒发出来了呢? 醒来后的一切都像是软绵绵的棉花糖,表面上香甜诱人,可不一会儿就会化得无影无踪,弄得满手黏腻。 原来高考结束后的日子,这么无聊,还是只有她一个人这样。 门外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阮鱼,收拾一下,我们去医院。” 是阮叔叔的声音。 “知道了——”阮鱼拉长音调,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她,不想去医院。 可能是在医院见到妈妈的最后一面,阮鱼心里很排斥那个地方,总有一种毫无由头的想法,她也会死在医院里,和妈妈一样。 因为她是妈妈的女儿,是命定,逃不开的宿命。 当她在心理医生面前如实说出自己排斥医院的想法时,对面噗嗤,笑出了声,“是个可笑且迷信的理由哈哈,不过只有一点点哈哈哈……” 看着对面医生艰难憋笑的样子,阮鱼十分怀疑这家医院的正规性和医生的可靠性。 新城医院,X市最有名的私立医院,里面的医生不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就是来自国内外各大顶尖医学院校的新手,医院环境也好,不是惨白白的一片,很能舒缓病人的心情。 以上都是阮鱼从随行护士的介绍中提取出来。 然而事实是,她今天才知道原来X市还有这么一家处处散发着“我很贵”气息的医院。中途她试图向阮叔叔“反抗”,然而反抗无果。 她还是坐在了这家医院的心理科室里,看对面的年的医生努力回想他这一生“最悲惨的事”。 应该是没回想起来,那位戴着金丝眼镜框的医生终于放声大笑起来。 嗯没错,的确是金丝眼镜框,没有镜片。在他笑的时候,阮鱼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几遍,她一般把这种行为理解成“0.5个装X”,装了但没完全装。 “哈哈哈哈哈,阮鱼,你,哈哈哈,怎么还这么有意思,哈哈哈哈……”对面的笑声愈演愈烈,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但语气透出像老朋友一样的熟稔亲切。 “你认识我?”阮鱼一脸认真。 对面的笑声渐渐止了,不过声没了笑还在,那医生眉目带笑的反问道:“那你认识我吗?” 阮鱼摇摇头,不想答话。 那医生又笑了,好像她是什么极其有趣的事物,只要见到就能让人享受极大的欢愉。 “那我们来做几道数学题?物理题也行,你做我教你。”他自顾自地掏出几张卷子,好似早就知道阮鱼会来。 阮鱼乖乖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心里默默想着,果然书上说的都是对的,每个学心理的多多少少都有点病。 那医生见她不动,故作哭腔:“啊~我真的好伤心呀,学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 “难道因为高考结束了,你就忘记我夜以继日、不辞辛劳教你做题的那些日子了吗?”说后半句的时候,他还眨巴眨巴了眼睛,装可怜。 他这段话里透出很多信息,但阮鱼回了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 “你长得真好看。” 这话完全是真心实意,不掺半点水分。挺立的鼻,浓黑的眉,有棱有角的脸,尤其是那双不大不小的丹凤眼,咨询室的白炽灯都没那眼睛亮。明明该凌厉似剑,偏又生得白,增添了几分精致。 刚才他眨巴的那几下眼,真能算上天真无辜、勾人犯罪,但阮鱼没有感觉。 人人都喜欢好看的脸,阮鱼尤甚,尽管她和阮叔叔、阮程钰住在一起好几年了,但每每见到除他们之外好看的人,都会忍不住在内心疯狂刷屏“这人也太好看了吧”。 可这次她没有…… 医生听到这话,得意的挑了一下眉,“哼,虽然失忆了,但这眼光还是没变。” “不过——”他话锋一转,“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毕竟这是我的工作嘛。”医生手中的黑笔转得飞起,像永远也不会停歇的蝴蝶。 看他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阮鱼觉得他不是很在乎自己失没失忆,就像自己小时候玩过家家,缺一个人多一个人都无所谓,只要游戏进行下去就好。 “好了,我们聊点正经的。”他向后一仰,舒服地倚在靠背上,手中的笔也不在飞舞,而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问题的关键不是你有没有失忆、为什么失忆,而是……”他向阮鱼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来说。 阮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尝试接道:“恢复记忆?” “No,No,问题的关键是在这失忆的三个月里,你的继父和继兄都对你做了什么,毕竟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失忆,不是吗?” “你不是说你是我师傅嘛,你不知道?”阮鱼看向他,眼里没有任何好奇。 “我是师傅,又不是情人,怎么可能事事都知道。”他口吻变得暧昧,“或许你想让我当你情人?” 阮鱼没理会话里的调戏,“我想知道,这三个月都是你帮我补习的吗?” “当然不是,老师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呢——”那微微拉长的语调,刻意引导人向黄色废料那边联想。 “是在家里吗?” “如果你想,我也很乐意。”语气中的不正经越来越明显。 阮鱼知道,再往下问也问不出来什么,想直接走人。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身后的传来声音。 “阮鱼,你要知道,除了你那早逝的妈妈,没有人可以全心全意、毫无保留、不计回报地去爱你。” “你,也该为自己的以后好好想想,不是吗?” 走出咨询室,一眼就能看见坐在医院长椅上的父子俩。 先起身的是上午硬要跟来的阮程钰,“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没有事,不会影响日常生活,至于能不能恢复记忆,就随缘吧。”阮鱼说这话时,眼睛看向的依旧坐着的阮叔叔。 “那就好,我们回家。”阮明烛站起身来,向医院外走去。 咨询室中的Z单手托腮,嘴角轻轻翘起:“阮鱼会成为第三个程素因吗?真好奇啊。” 不过,他更好奇的是阮明烛是否会继续旁观。 Z又重复了一遍程素因的名字,“程素因,程素因,对了,程素因是他第几个老婆来着?” 第七章若有若无(微h) 阮鱼不知道正常的家庭是怎样的,可能吵闹个没完,也可能和和美美、闲话家谈。 十岁之前的家臭气熏天、打骂与哭声交迭,十三岁之后的家冷冷淡淡,隐隐弥漫着压抑与无措。 自从妈妈离世之后,阮鱼就一直在害怕,她明白自己身份的尴尬,但再尴尬又能怎么样呢?她要留在这个家,尴尬也好,气氛奇怪也罢,她就是要留在这个家。阮鱼和白天一样,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 夜色静谧,稍微一点大的声响就能传出好远好远。 她睡不着,于是竖起耳朵细细听隔壁的吵闹。 “天天……玩手机,什么……省心……你这个学到底还上不上了!”女人越说声音越大,阮鱼甚至能听到女人拧耳朵时的那股恨铁不成钢的狠劲。 “妈,小点声……听见……”而后动静渐渐小了,听声音貌似是被拽进了房间继续训斥。 阮鱼拿起枕头边的手机,上面写着10:55,不出意外,隔壁那位妹妹半夜玩手机又被抓着了。想把手机放下,但脑中念头闪了闪,又随手打开了桌面上的天气。 今晚不会下雨,也不会打雷,是个晴朗又燥热的夜。 她手指轻点几下,明天没有雨,后天也没有,往后的十五天全都是艳阳高悬的大晴天。脑海中又闪现过白天那位医生的话。 “除了你那早逝的妈妈,没有人可以全心全意、毫无保留、不计回报地去爱你。” 妈妈,妈妈,妈妈……阮鱼无声地喊着妈妈,眼泪蓦地落了下来。说实在的,她不是很在乎这三个月里发生了啥,因为到目前为止结果都是好的。 以后吗?她早就有好好想过,所以……该开始了。 阮鱼拉开衣橱,换上一件杏色碎花吊带睡裙,而后静站了一会,走出房门。 黑色渲染了整条过道,阮鱼只能借着从窗帘缝隙偷溜进的光,勉强视物。客厅是去主卧的必经之路,阮鱼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进,唯恐自己不下心碰倒了什么东西,把睡在主卧旁边房间的阮程钰吵醒。 前行中,偶然往客厅瞥了一眼,沙发上的黑影险些让阮鱼惊呼出声。 是阮叔叔还是阮程钰? 阮鱼缓缓向黑影移动,那黑影显然也发现了她,偏了偏头,压低声音:“阮鱼?” 听到阮叔叔的声音,阮鱼的移动速度稍微加快,在快到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她被茶几脚绊了一下,一下子扑进了阮明烛的怀里。 淡淡的烟草味盈满了阮鱼的整个鼻腔,阮明烛自然也闻到了少女身上清甜的体香。阮明烛愣了一瞬,想把少女推开。 但阮鱼的手慢慢攀上了阮明烛的肩膀,缠绕住他的脖子。而后阮鱼把头埋在阮明烛的颈侧,轻声轻气地喊了声阮叔叔。 那声音甜甜腻腻又带着丝丝委屈,阮明烛发觉她声音中的异常,想推开她的手停在半空没动,“怎么了,阮鱼?” 阮鱼不回话,又喊了一遍阮叔叔,如同刚出生的小猫“喵喵”般发出惹人怜爱的气息。来自少女的呼吸在阮明烛的颈间扫来扫去,像根隔靴搔痒的羽毛,一点点挑出男人心底的欲望。 “阮鱼?”阮明烛的声音不复之前的清朗,转为难言的沙哑。 这次阮鱼没有搭话,她动了动身子,跨坐在阮明烛的大腿之上。及膝的吊带裙因为这一举动被拉扯到少女的大腿处,堪堪遮住裙底风光。 阮鱼的身子贴得愈发紧,透过薄薄的两层睡衣,阮明烛可以清晰地感触到那份柔软,他喉结上下滚动,没有制止少女的动作,任由那股火上下游动,而后全部汇入那一处。 身下的东西渐渐鼓起,顶住阮鱼的私密之地。 阮鱼自然也察觉到了,她微微往下沉了沉,让那庞然大物紧紧贴在入口之处。她又叫了一遍阮叔叔,阮明烛的声音又哑了几分,“阮鱼,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阮鱼没有立即回话,她微微一抬头,张开小嘴轻咬住阮明烛的耳垂,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当然知道,阮鱼想让阮叔……爸爸艹她。” 果然,阮鱼还是没有脸面说出“操我”这两个字,单单是这一句,就让她脸皮发红,一阵阵起热。 为了疏散脸上的热意,阮鱼不断的发散思维,难道被勾的那个人永远只知道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之类的话嘛,如果没有这个意思的话,应该没有任何犹豫地拒绝才对吧。 她在这边走神,那边的阮明烛却有了动作,悬在半空中的手一只落在少女的半裸的后背上,一只落在少女的大腿处。 阮鱼能感觉到大腿处的手正一点点钻进她的裙底,略用力揉搓着她还算娇嫩的皮肤。 “不后悔吗?”阮明烛说这话时,声音已经沙哑的不成样子,他学着少女,把头低进她的颈间,又是吻又是舔咬,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恶狼,“再说一遍。” “嗯?”阮鱼这一声不知是呻吟还是疑惑,她只觉得颈处的舔咬力度好像加重了。 “再说一遍,爸爸那句。” 其实后不后悔已经不重要了,从阮明烛隔着内裤挑弄按压阮鱼的阴蒂开始,主动权就不在阮鱼这边了。 “爸爸,阮叔叔,阮明烛,阮鱼想让你操她。”说完,阮鱼伸出舌尖舔了舔阮明烛的耳垂。 像是被打开了什么阀门,阮明烛揉搓的力度更大了。 他把少女碍事的吊带裙褪至腰间,低头含住那早已挺立的红樱桃。在阮明烛含咬住阮鱼敏感的乳尖时,快感袭击而来,她没忍住轻呼出声,“啊~” 同时,一股暖流从身下湍急地向外流去。 感到指尖的湿意,阮明烛轻笑一声,贴在阮鱼的耳边轻声道,“你这条小鱼儿水真多啊!” 阮鱼埋在阮明烛颈间的头更低了,脸上更是热意难消。 随后,阮明烛将阮鱼抱去了阮鱼的房间。而这所有的一切,都被阮程钰尽收眼底。 第八章入鱼得水(h) 阮鱼设想过很多次,她究竟该怎么样爬上阮明烛的床。 那应该是在盛夏某个雷电交加的雨夜,她佯装害怕、可怜巴巴地偷溜进阮明烛的房间。她眼中含泪,雷声每响一次,身子便抖着往阮明烛的怀里缩一下。 夏日轻薄的衣衫在她一次又一次刻意地接近中弄得凌乱不堪,双方的体温在摩挲中不断攀高。阮明烛该如何反应呢?大抵是板着脸轻声训斥,“女孩子不能这样做”亦或是“你现在还小,不懂事”之类的话语。 总之,她在脑海里预演了那么多次,从来没有想过这事一次就能干成。 阮鱼和白天一样四仰八叉仰躺在床上,只是身上多了一个匍匐的人。先前刻意穿上的吊带睡裙早已被阮明烛扔在床下,淡蓝色的内裤挂在脚踝处,被弄得皱皱巴巴,像极了此时的她。 “阮鱼,你看这是你的水,好多啊。”阮明烛把手伸到阮鱼的面前,就着窗外的月光,她能明显看到他手上满是亮晶晶的液体,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你要尝尝吗?”阮明烛伸出舌尖舔了舔,“甜的。” 说完,把手往阮鱼面前凑了凑。阮鱼把头偏开,哼哼唧唧,显然不愿意。 阮明烛见状笑了笑,“真的不尝?那我可要全部吃下去了。” 他当着阮鱼的面,仔仔细细将那些水全部舔净,嘴里不住地发出“渍渍”声。阮鱼听得脸更红了,为什么都三十多岁的人,还跟个七八岁的小孩一样,幼稚。 “幼稚。”心里这般想,嘴里也这般说了出来。 阮明烛俯下身来,大力吮吸着阮鱼右边白嫩的乳肉,而另一边的乳肉则被他揉捏成各种形状。 “幼稚?呵,一会你就知道我幼不幼稚了。”阮明烛边说边细细抠挖着阮鱼的小穴,等到潺潺流水都快把身下的床单打湿后,他将粗壮的肉棍抵在穴口处,“准备好了吗?我要进去了。” 阮鱼没说话,只是仰头亲吻一下他的下巴。 可能湿的太彻底了,进入的过程很流畅,流畅程度可堪比82年的直液走珠笔。 阮鱼有点小讶异,不是说第一次都很疼吗,为什么她丝毫感觉不到,难道她天赋异禀? 这种杂乱的思绪很快被猛烈的撞击打乱了,一下接着一下,像是在打糍粑,又快又狠,紧致窄小的花穴被捣出一股又一股淫液。 “嗯……唔……慢点……”阮鱼被撞得声音根本连不成调子,到最后慢慢变成哭腔,“……阮叔叔……太快了……啊……慢点……嗯……” “嗯……该叫什么?”阮明烛同样气喘吁吁,他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些人总是恨不得把阮鱼肏烂,那小穴咬得太紧了,太爽了。 “爸爸呜呜……啊……”因为害怕隔壁会听到,阮鱼根本就不敢肆意地呻吟出声。那被刻意堵在嗓子眼中的呻吟像是被转移到全身,让她浑身颤抖不止。 阮鱼的身子忽然剧烈抖动了一下,阮明烛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使劲朝那一点撞击。 “别……嗯……别……爸爸……”阮鱼明明嘴里说着拒绝,但声音中暗含的难耐如催情符那般刺激着阮明烛的神经。 “小骚货,水流那么多,咬那么紧,天生就是……”阮明烛突然顿了顿,停了好一会,才继续说道:“让人来肏的……嗯……” 接下来的时间,阮明烛不在理会阮鱼的哀求,只是猛烈的冲击。 终于,两个人的身子同时一颤,粘稠稠的精液混杂着淫水源源不断地从娇弱的花穴中流出。 快感如电流般席卷阮鱼的全身,她再也压抑不住,长长的呻吟从口中泄出,大朵大朵的白色烟花在脑海中绽放。 阮明烛伏在阮鱼的颈窝处,有一下没一下的啄着女孩柔软的脖颈,他拉着阮鱼的手来到两人泥泞不堪的相连之处,低语道:“你看,这是不是就是‘入鱼得水’,嗯?” 阮鱼觉得自己现在真的像一条鱼了,脑子里既空又满,全是残余的快感,根本没有多余的脑容量理会阮明烛的调侃。 阮明烛看到阮鱼这副样子,低低地笑起来,无意识的把阮鱼往自己怀里揽了揽。可能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心里那种淡淡的满足。 过了好一会,阮鱼挣扎着想起身,却被阮明烛的胳膊紧紧压住。 “怎么了,要洗澡吗?”阮明烛满是餍足,根本不想让阮鱼立马挣开自己的怀抱,“再待一会,一会去我房间洗。” 阮明烛的房间在主卧,空间很大,有一个小小的独立淋浴间,而另一间稍大一点的卫生间在阮程钰隔壁房间。 “不是,是是……”阮鱼急得有点犯结巴,“是射……射进去了,怎么办?” 她急的眼泪都出来了,阮明烛存心想逗她,“怎么,多个弟弟妹妹,不开心吗?” 阮鱼被这话吓到了,脸色变得煞白,她根本就不想给阮明烛生小孩,但现在的她又没有勇气或者底气说出拒绝的话,只有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掉。 阮明烛见她吓成这样,起身吻她的泪,“不用吃药,因为我结扎了。” 阮鱼偏了偏头,似乎没能理解。 阮明烛又复述了一遍,“我结扎了,八年前就结了。放心,你不会怀孕的。” 八年前,差不多是她和妈妈来阮家那年。 ———————————————————————— 干巴巴且没有灵魂的车戏o(╥﹏╥)o 第九章裙子与印子 气氛有些僵住了,八年前、结扎手术,分开来看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却很微妙。 它们避无可避地指向了另一个人,阮鱼的妈妈,阮明烛的妻子。 不过受到影响的似乎只有阮鱼一人,阮明烛自顾自的往下说:“你妈妈也知道这件事,当初我们在一起之前就说好了,不要小孩。” “她说她有你够了,我也是。” 说着,他低头笑了几声,“呵呵,阮鱼,你喜欢我吗?因为喜欢才想跟我上床,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呢?” “是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还是你妈死的时候?” “你说,你妈会知道你这样干吗,这样恬不知耻地上赶着给人当……呵,上赶着给人送?”到最后,阮明烛贴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宛如毒蛇吐信。 阮鱼那快要止住的泪又涌上眼眶,她努力睁了睁眼,不让眼泪流下来。与此同时,她试图用深呼吸,平复内心的羞耻与恨,毕竟带哭腔的讥讽显得太弱了。 几个呼吸过后,阮鱼翻涌的情绪才好了点:“那你呢,和自己名义上的女儿上床是不是特别刺激?” “哈哈哈哈……”突如其来的放声大笑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与显眼,阮鱼赶忙伸手捂住阮明烛的嘴,瞪着他小声道:“你干吗,想让人发现吗?” 阮明烛把那只手从嘴上拉下来,轻轻握住,“阮鱼,你要知道这种话对一个道德感很低的人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 “那我就报警,说你强……猥亵我。” “但,是你先勾引我的,不是吗?整个过程你都是自愿的,不是吗?” “我……”阮鱼被激的说不出话来。 “你看,你连最基本的反驳与说谎都做不到。”阮明烛轻叹了口气,“唉,阮鱼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阮鱼不明白人为什么这么善变,前一秒恶语相向,后一秒语重心长。那语气、那样子倒真像个处处为她着想的好长辈,可惜他们现在赤身裸体躺在床上,她不信他。 “走吧,去洗一下睡觉。”两人相对无言沉默许久后,阮明烛才缓缓开口。 洗完后,阮鱼起身回了房间,整个过程两人都没再开口说一句话,临走的时候,阮明烛又假惺惺了一番:“今天这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阮鱼,无论发生什么,这里都还是你的家,我也永远会是你的阮叔叔。” 对此,阮鱼在心里冷笑,如果真能说到做到的话,她妈妈就不会死。 有句话阮明烛说得很对,那种话对道德感很低的人完全不起作用,但很遗憾阮明烛不是。他既会服从欲望、放纵自己,又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想要弥补。怎么说呢,阮明烛就像奶茶里的七分糖,明明热量和全糖差不多,但人们还是喜欢点七分以此来欺骗自己。 转眼黑色褪去,天光乍现,阮鱼睡到十点多才起,完美错过那个沉默又让人尴尬的早餐会面。无所事事的一天,再次开始啦。 阮鱼穿着昨晚的吊带睡裙在家里四处游荡,一会儿去阳台晒晒太阳,一会儿去侍弄侍弄电视柜两边的富贵竹。 她很喜欢这种感觉,只有她一个人在家的清闲与自在。 不用害怕男女有别,而穿着整齐且得体的衣服;不必忧虑寄人篱下,而时时刻刻小心谨慎不出错。 她又想起昨天自己的行为,忽然低低地笑起来。好吧,她也承认自己有时候真的很像疯子。明明弱小却偏要渴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明明自私却偏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她是想知道妈妈死亡的真相,但她更想将这个家占为己有。 失败了也没有关系,她向来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好像自从醒过来,她的欲望就比之前还要大了,大到让她可以完全忽略到道德伦理。 毕竟放到三个月之前,她断然不会这么主动,在行动之前就会被将要到来的后果而吓破胆。 “失败了怎么样,成功了又能怎么样,反正我已经堕到谷底,不能再往下了。”略显中二而又丧气的想法,在她心里隐隐浮现。 阮程钰打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少女斜坐在靠阳台边的沙发上,低头含笑,夏日耀眼的阳光热烈地撒满她的全身,闪闪发光。 他想起自己刚刚喝的那瓶冰镇苏打气泡水,微甜冰凉,一口下去瞬间消散大半暑气。 原来,有时候只是见一眼就能将内心的烦躁吹散。 但那种宁静带点愉悦的心情在看清那条裙子和阮鱼身上的印子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不是不喜欢穿裙子吗?”阮程钰语气稍冷又隐含点怒火,等他走到阮鱼身旁时,她已经快速调整好坐姿,板板正正的犹如幼儿园坐姿最好的小朋友。 阮鱼被他突如其来的出声吓了一跳,她明明记得他今天有家教,要到下午才会回来。 “我先回房了。”她没回答阮程钰的话,只想赶紧回去,她不想在睡了阮明烛的第二个天就和他儿子闲聊,既尴尬又不自在。 在经过阮程钰身边时,胳膊忽然被拽住。 “你不是不喜欢穿裙子吗?”阮程钰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话语中的火气再也不能被坚冰掩住。 阮鱼蹙起眉望他,不明所以,阮程钰为什么要一直揪住“裙子”不放。 阮程钰深吸了口气,抿了抿嘴唇:“你之前说过你不喜欢穿裙子,那现在为什么要穿,为什么要穿自己不喜欢的裙子?” 为什么昨晚去找阮明烛,为什么要对那个一直偷偷窥视你且对你失踪漠不关心的老男人投怀送抱? 看着阮程钰眼中隐隐烧起的怒火,阮鱼有一瞬间感觉阮程钰已经知道她和阮明烛的事情了,但转念一想,这才过去不到12个小时,掉马再快也不能快成这样吧。 于是,她开口道:“你要听我说实话吗?” 阮程钰点了点头。 她接着道:“可能我之前说过那句话,但我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很不方便才不穿。” “那现在就方便了吗?”阮程钰话语中的讥讽十分明显。 阮鱼心中火气渐起,超想发脾气,但她不能。 “刚刚是方便的,因为你们不在,但现在……”阮鱼没接着往下讲,而是换了个话题,“放开,我要回房间换衣服了。” 阮程钰没撒手,他盯着阮鱼袒露的脖颈处,良久不说话。阮鱼差点就忍不住发火了,但察觉到他在看的地方,当下就有点慌,挣扎得更厉害了。 “你放开,放开,放开我!” 阮鱼边挣扎边想,如果我说这些都是虫子咬的可信性有多大,不会吧,不会这么快就被揭穿吧。 “你房间里昨天进蚊子?呵,咬得可真厉害。”虽然是问句,却有着别样的笃定。 阮鱼直觉他话里有话,不像真的在说蚊子,但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嗯,进了很多。” 阮程钰松开她的胳膊,“那我们去买杀虫剂或者蚊香吧,赶快回去换衣服。” “现在?可我身上的蚊子包还没消……”大中午的去商场买杀虫剂? “现在。” 阮鱼根本拒绝不了阮程钰,这些年来一直如此,他们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虽然他们很少命令她做某些事情。 望着阮鱼进房间的背影,阮程钰心头涌上一股无力。 他到底该怎么做呢,是做正义的骑士拯救陷于危难的公主,还是阴沟里窥伺一切趁机捞一把的老鼠? 但骑士拯救公主的目的不也是为了赢取公主吗? 他真切的可怜着阮鱼,但同样真切的想上她。 第十章亲近 刚下楼,阮鱼就被迎面而来的热浪扑了个满怀,连空气都在盛夏的灼烧下变形,烫出一层层的波纹。 她穿了一件立领的黑白条纹T恤衫,外罩了一件浅绿色防晒衣。尽管昨夜的那些荒唐痕迹都集中在锁骨周围,不需要特别刻意将整个脖颈遮挡,阮鱼也还是把防晒衣的拉链拉到最顶。 阮程钰看到全副武装的阮鱼,心里一阵好笑。 如果不是那只时不时摸下脖子的手,他还真以为她是怕晒,而不是“做贼心虚”。 明明是个胆小鬼,偏偏做了最大胆的事。 “上来。”阮程钰坐在电动车上朝阮鱼歪头示意。 阮鱼没动,“去乐佳要骑电动车?”乐佳是他们小区里的超市。 “不去乐佳,去宜华。”阮程钰顿了顿,“我还有其他要买的东西,乐佳没有。” 阮鱼满脸疑惑,但还是坐上了电动车的后座。 其他东西?阮程钰还要买啥其他东西。 等到了宜华,阮鱼才知道他要买的其他东西是啥。 她望着小推车里面成双成对的防晒霜、驱蚊水、芦荟胶、冰凉贴、冰袖、海绵鞋垫、冰凉喷雾、手持电风扇……以及站在卫生巾货架前仔细挑选的阮程钰陷入了沉思。 虽然已经知道阮程钰是在按网上的推荐采购军训必备物资,但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不网购、为什么要在卫生巾货架前站那么久,他难道真的不知道自己很显眼吗? “阮程钰,你为什么要买这个啊?”阮鱼不敢看周围人的目光,推着小推车凑到阮程钰身旁,用手指了指他手中的卫生巾,很小声的说道。 “当鞋垫啊。”阮程钰理所当然,怕她不明白,还解释了一番,“军训的时候当鞋垫。” “可你已经买了海绵鞋垫了呀。”阮鱼依旧很小声。 “网上说这个更好用,反正试试又不亏。对了,你平时用哪个牌子?” 阮鱼依言指了指,阮程钰顺着她的手指瞥了几眼放在倒数第二层的卫生巾,只“哦”了一声没再说话,随便在其他货架上挑了几包扔进小推车里。 阮鱼见他没有挑自己指的那个牌子,心里长松了一口气,光是想想自己常用的牌子被人拿来当鞋垫,她就膈应得要死。 在她暗自庆幸之际,阮程钰忽然弯下腰,拍了拍她的头,“愣着不走干嘛呢?”而后对她歪了歪头,故作严肃的说道:“要叫哥哥,别没大没小的。” 说完,又拍了一下阮鱼的头。 阮鱼完全愣住了,不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拍头,而是他做的这个动作包括语气神态都像极了阮叔叔。 她小时候特别喜欢阮叔叔这样子拍她的头,因为这是她想象中好父亲的标志性动作。 都说子肖其父,一点也不假呢,血缘真的是骗不了人的。 “别愣神了,走了。”阮程钰推着小推车,在几米远的地方喊她。 “哦——” 他们俩又在超市里溜达了半个多小时,才去收银台排队结账。 排队时,阮程钰又从旁边的柜台上拿了一瓶木糖醇和一个她不知道的盒子。 她本想仔细看看,但被阮程钰喊住了,“你先去把车子推出来吧,东西我一个人拿着。” 阮鱼不疑有他,从另一个通道出去了。 后来她躺在阮程钰床上的时候,才知道他拿的是避孕套。 等快到家的时候已经两三点了,阮鱼饿得不行,她起得晚又不愿意吃饭,导致现在饿得佝偻着腰,在电梯的一角有气无力的靠着。 阮程钰自然注意到阮鱼的神情不好,“你怎么了?” “饿。” “那逛超市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因为逛超市的时候不饿。”虽气若游丝但理直气壮。 阮程钰还想说她两句,正巧电梯门开了,碰上了要进电梯的隔壁阿姨。 他和阮鱼齐齐问了声好,本该就此分开,但那阿姨拦住了阮鱼。 “阮鱼啊,阿姨给你商量个事儿呗,你看看能不能在这假期给雨晴补补课?” 雨晴是隔壁阿姨的女儿,刚上高二,她见过几次,是个特别活泼开朗的小丫头。 阮鱼还蛮喜欢这个小姑娘的,但补课是万万不能的。 “王阿姨,我可能补不了,那些东西考完就都还给老师,教不了雨晴。” “没关系的,你高考考那么好,稍微教一教就行,雨晴基础特别差,你肯定能行。”阮鱼想张嘴,但隔壁阿姨根本容不得她说话,“你放心,课时费阿姨我少不了你的,一小时200。” “那让阮程……我哥哥来教吧,他考的比我好。”她继续推脱,如果她没失忆还好,但现在不是纯纯误人子弟嘛。 但她完全低估了王阿姨的战斗力,其战力之强连阮程钰都插不上话,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下来。 等彻底回到了家,阮鱼哀嚎一嗓,欲哭无泪。 阮程钰站在一旁看着她笑,阮鱼瞪他,他笑得更欢了。 他真的太喜欢有生机的阮鱼了,不会冷冷淡淡拒人千里,也不会什么也不说的躺在那里。 笑够了,阮程钰朝厨房那边走去,“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做。” “让我想想,五花肉焖面,香菇鸡面,还是西红柿鸡蛋面?” 阮程钰打开冰箱看了一眼,“你只能吃青菜鸡蛋面啦。” “好吧——那可以快点吗?” “好的,大小姐。” 关系变得亲近有时候会很简单,只要一人主动,另一人配合。 这种子女间关系融洽、相处友好的情形,如果放在其他寻常家庭里,每位父母都会喜闻乐见,但在阮明烛看来,格外碍眼。 第十一章开场 阮明烛今日下班早了点,回来的时候看见小商贩在路边支了摊子卖西瓜,他下意识想起阮鱼夏天最爱吃这个,顺手买了一个。 从早上到现在,虽然他没见过阮鱼,但心里想的都是她。 活了三十六年,他自认还算无愧于心,除了清秋和阮鱼。或许当时,他就不该再娶。 阮明烛在地下车库呆了一会儿,等身上的烟味散得差不多了才上楼。 直到开门的前一刻,他还在犹豫。如果是和客户开会,他定能游刃有余,无论对方谈什么条件,他都有把握做到自己利益最大化。 但,现在对面的那个人是阮鱼。 喉结上下滚动,他拽了拽领带,站了一会,才打开家门。 家里没有和往常一样安静,相反,“哈哈哈”声时不时从客厅传来,他往左走了几步,一转弯,看到了在沙发上相聊正欢的阮鱼和阮程钰。 “哈哈哈哈哈他们俩没事手拉手去小树林干嘛,上赶着给年级主任送业绩?” “柴宇纯粹是好奇,张雷是被他拉去的,但两人去之前都没想过,小树林不仅黑还有猫,被吓得要死。” “更好笑了哈哈哈哈。” 阮鱼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 阮程钰则在一旁温柔地看着她。 很温馨,很刺眼。 最先看到阮明烛的人是阮鱼,“阮叔叔,你下班了?” 她从沙发上站起,眼里也没有了之前的闪闪亮光,取而代之的是局促与眼神躲闪。 阮程钰紧跟着转头,起身,不冷不淡的喊了声爸爸。 阮明烛从未觉得“阮叔叔”和“爸爸”放在一起喊如此刺耳,怎么说呢,现在这个场景宛如儿子趁着家里没人带女朋友回来玩,而不知趣的父亲却突然回家,他就是那个不知趣的父亲。 “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学校里的事,你不知道,爸爸。”阮程钰依旧很温柔的笑,只是爸爸两字被他喊得颇有一番阴阳怪气的感觉。 阮明烛没理他,只是提了提手上的西瓜:“一会儿吃西瓜。” 等到装满盘子的西瓜端上茶几的时候,气氛明显冷的不行。 阮鱼只想吃一两块然后火速逃离,不后悔昨天的事是一回事,但尴尬又是另一回事,现在她真的十分不自在,活像身上爬满了虱子。 可能吃的太快,红色汁液不仅流到了手上,嘴边也都是。 妃红色的西瓜汁让阮鱼的嘴唇显得又嫩又粉,尤其是在白光的照射下,好像是茫茫雪地下独自绽开的一朵早梅,让人只想一嗅芬芳。 “我先回房了。”阮鱼匆匆离开,独留心思各异的两人安静地吃着西瓜。 “叮叮叮~” 打破寂静的是阮明烛手机发出的一连串短信提示音。 “按照之前的约定,我这边已经把所有的视频销毁了。但以防万一,还是要提醒你一下,你儿子那边还有几盘典藏版母带。” “不过你也知道吧,在家里安装摄像头的阮变态。” “但你肯定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藏起来,其实之前发短信的时候,我也为你儿子量身打造了几条,他可是比你还要情动呢。” “不过明烛大哥你放心,我们之间的约定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哦。” “叮~”这次响起的是阮程钰的手机。 “不过明烛大哥 你放心,我们之间的约定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哦。” 随后,阮明烛的手机又响了一下,“哈哈哈哈抱歉,刚刚不小心把上一句给你儿子发过去了,真是抱歉啊。” “你说我这样做,你儿子会不会误会你啊。” “早知道我就不带明烛大哥了,明烛大哥,哈哈哈哈哈。” “……” 阮明烛的手机依旧响个不停,像好戏开场前吸引观众注意的鼓点。 “爸爸,我收到了一条奇怪的短信。”阮程钰口吻平静,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没有问阮明烛是什么约定,因为他相信他爸爸不会告诉他。 但告不告诉也没有关系了,先前被人特意放置的窗户纸已经被那人点燃了,两人阴暗的心思再也遮不住了。 阮明烛站起身在客厅里四处搜寻,“你去厨房、餐厅、卫生间,我找客厅、卧室和阳台。”末了,他又添了一句,“你应该知道要找什么,怎么找吧。” 阮程钰没说话,点了点头。经过一番搜寻,找到了两枚枚窃听器、两枚隐藏摄像头。一枚摄像头和窃听器安装客厅旁的窗帘处,视野基本覆盖整个客厅,另一枚隐形摄像头在餐厅旁的置物架与墙壁的分析之处,而剩余的一枚窃听器藏在电视柜下面。 他们把这些东西都砸了扔进垃圾桶,什么都收拾完之后,两人去了书房。 “说吧,你有什么想问的?”阮明烛坐在书桌后面的电脑椅上显得有点疲惫,他一手扶着额头,一手在木质书桌上缓慢敲击。 “阮鱼房间里的摄像头什么时候拆呢?”阮程钰没有选择坐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而是直挺挺的站着。 “你知道了?”阮明烛对此丝毫不惊讶,“呵,你还知道什么吗?” “还知道什么吗?昨天晚上我都看见了,客厅。”阮程钰嘴角轻勾,满是嘲讽。 阮明烛敲击书桌的手指一顿,身子也微微直起:“然后呢?” “没有然后,开学后,我会和阮鱼一起住校。至于学费和生活费,你可以定时打,不打也没关系。毕竟我会挣,阮鱼也会。” 阮明烛不傻,自然明白阮程钰的言下之意,他一字一顿喊着阮程钰的名字:“阮—程—钰,我竟然不知道你翅膀这样硬了。” 面对阮明烛的火气,阮程钰丝毫不惧,冷笑道:“怎么你还真想和阮鱼在一起,让她当我第二个后妈?” “就算你愿意,她会愿意吗?即使愿意,那她要是知道了是你联合别人绑架她,让她过了生不如死的三个月,她会怎么想?” “阮明烛,你还配当我的爸爸,阮鱼的阮叔叔吗?”说到后面,阮程钰索性连爸爸都不叫了,“你怎么能让那些畜生那样对阮鱼?怎么能……” 阮程钰越说越气,他真的没那个脸皮再说下去。 阮明烛任由他发着火,良久才道:“不是我,我没有绑架阮鱼。” “不是你,那你当初为什么不报警,那人又为什么……” 阮程钰的话还没说完,阮明烛就把自己的手机丢到他怀里,“自己看。” “还有,阮程钰,你以为你自己很清白吗?” 第十二章嫉妒 阮程钰缓缓地翻看着手机记录,那些发给他的短信曾前后脚发到了他爸爸的手机上,只是称谓从“哥哥”变成了“爸爸”。 当看到那个所谓约定的内容时,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只要你和小鱼儿上一次,我就把视频销毁,怎么样划不划算?记得要说一些床语哦,小鱼最喜欢这些了,哈哈哈哈” 看完后,阮程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以为我会因为这几条短信相信你吗?” 这些短信顶多只能说明还有同伙,并不能证明阮明烛没有参与到阮鱼的绑架案中,谁知道这是不是他的好父亲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或许小时候的他还会选择相信自己如山般的父亲,可惜,他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孩子了,那曾经不可攀越的山也早已在一个接着一个的秘密面前瓦解、崩塌。 他把手机还给阮明烛,“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一开始为什么不让我报警?如果当天晚上,我们就去警局的话,后面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 说罢,他又自嘲似得笑了笑:“是,我可能也没那么清白,但起码要比你这个伪君子清白一点。” 阮明烛抬眼看他,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儿子眼里的熊熊烈火。曾几何时,他也如现在这般质问过自己的父亲,也拥有过不愿熄灭的正义之火。 他也曾如此这般年轻过,如此这般热血过,如此这般。 阮明烛低头笑了一声,像是在感慨着什么,他好像明白了那个神秘人为什么故意把短信发给阮程钰。 说实话,如果不是确认自己精神状况良好,他真的会以为是第二人格干的。 怀着某种难以言说报复的快感,他很是心情愉悦地问出当年他父亲问他的话:“你不是喜欢她吗,我帮你一把,不是正好吗?” 他不想再向眼前的人说明什么了,不想……再当阮程钰的父亲了。 阮程钰不明白阮明烛在说什么,阮明烛也不需要他明白,“你不是想带阮鱼出去独立吗,如果你能做到的话,尽管做就好。” “我不会再管你。” 阮程钰感到心头的怒火越烧越旺,他既害怕从父亲口中听到肯定的答案,又不愿相信父亲嘴中的“真相”“,可比失望更让人生气的是对方的冷淡与漠视。 他莫名想起小时候的自己,那时听过最多的话就是“你家小孩可真听话,一点也不需要大人操心学习,不像我家这个天天只想出去玩”。 其实他也想出去玩的,但他更想拿到好成绩让爸爸夸他一次。 但阮明烛一次也没有真心的夸过他,卷子上鲜艳的100分只能换来平淡至极的“嗯,还不错,挺好的。”” 所以,在某个时期,他特别嫉妒阮鱼,特别特别嫉妒,不是因为她的妈妈抢走了自己妈妈的位置,而是她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爸爸的夸赞。 明明他才是他的亲生孩子,不是吗? “所以你是变相承认了吗?”阮程钰依旧不依不饶,语气没有之前那么冲,但暗含了其他复杂的东西。 他好像不单单是要问不报警的原因,而像是在透过这个问题问别的东西。 阮明烛摩挲了一下食指,借此平复想抽烟的欲望,“在你心里,已经默认是我干的了,不是吗?” “但我想亲口听你说,爸爸。” 他听过阮程钰喊过他太多次的爸爸,真的太多了,多到让他想到此为止了。 阮明烛细细看着阮程钰的脸庞,终究是像他的。 “警局,我去的够多了,不想再去了。”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出什么恩断义绝的话,属实也没必要,只是他不想再和他说下去了,“听到了,那就走吧。” 阮程钰转身离去,而阮明烛依靠在电脑椅上,视线不知道落到哪里,只是呆呆地望着空中不知名的某处。 “伪君子吗?看起来无论是当父亲还是当儿子,我都挺失败的。” “我很期待你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阮程钰——我的儿子。” 他喃喃说着,声音轻得像漂浮在空气中的烟圈,转瞬即散。 这个夜晚注定只有阮鱼睡得香甜,她睡得早,起得也晚,再次完美错过气氛比以前还要僵滞的早餐见面。 等她醒过来已然早上十点,想着昨晚王阿姨给她发来的微信,她就有些头疼。 王阿姨说今天上午让她先去她家一趟,了解了解雨晴的学习情况,顺便看着她写点作业,也顺便吃个饭。 阮鱼对这种热情到没有分寸感的大人又爱又恨,她不想看小孩写作业,但又实在想吃这个饭。 想起昨天挨饿的惨痛经历,她决定去了。 其实家里也有面包、牛奶、零嘴什么的,但阮鱼不想吃,她只想吃热气腾腾的饭。 在她看来,只有冒着热气的饭才叫饭。 进到王阿姨家里,再次被王阿姨的热情震撼到,她和王雨晴两人相视无言、尽是“惺惺相惜”的苦笑。 虽然是11点但王家也才开始吃早饭,不过吃早饭的只有王雨晴还有顺带来蹭饭的她。 饭桌上,王阿姨对那个高二的小姑娘一阵数落,而后又把炮火转向了阮鱼,但她问的东西很奇怪,“阮鱼啊,你高考前几个月上的是哪个辅导班?” 阮鱼一头雾水,“什么辅导班啊?” “就是高考前一两个月啊,因为我好久没见你了,就问你爸,你爸说你去上全封闭辅导班了。那时候我还想,你爸这不是瞎折腾嘛,但结果竟然挺好的。” “当然,阿姨不是说你之前学习不好啊,就是这分一下子提的太快了。” 阮鱼完全被问懵了,但听到王阿姨提到辅导班,她忽然想起前几天的那个医生,他说他是她的补习老师…… 王阿姨还想继续问,但被王雨晴打断了:“妈,你别说了,烦死了,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阮鱼是迷迷糊糊吃完的这顿饭,脑海里有什么场景在闪现,但她抓不住。 等到了雨晴的房间,雨晴忽然问她:“阮鱼姐姐,愚人节那天你干嘛了呀,我们不是说好要去看电影的吗?” “啊?电影,什么电影?” “霸王别姬啊,你不记得了吗?我们早上就说好了,晚上七点的时候还给你又发了一遍消息,你竟然不记得了!”小姑娘继续气鼓鼓地说,“我等了你好久!” 看着阮鱼一副“我不知道”的模样,小姑娘更气了,拿出手机巴拉了两下,“你看,我还有消息记录呢!快点把你手机拿出来,我看看。” 阮鱼现在完全不知所措了,她把手机解锁递给王雨晴,任由她巴拉着聊天记录。 “你看,消息记录上清清楚楚写着呢。”不一会儿,小姑娘将两部手机同时放在她面前,“你看,你还回了个‘好,我知道,不会忘的‘!’’” 可是,阮鱼的记忆明明停留在3.31号。 “那雨晴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上的辅导班吗?”阮鱼突然问她。 “不知道,因为那天你没来,也不回我消息,所以我让我妈帮我问,但我妈周一才问了阮叔叔。” 周一,阮鱼翻开手机日历,周一是4月4号。 “失踪人口满24小时才予立案,而搜寻的最佳时期在48小时,所以一共是72小时,也就是4月4号。”阮鱼轻声念着。 “阮鱼姐姐,你在说什么啊?” 阮鱼已经听不见王雨晴的问话了,她现在满脑子都回荡着同一句话: “阮鱼,你猜猜看,4月4号那天会不会有人来找你。” 第十三章负雪 “阮鱼,你猜猜看,4月4号那天会不会有人来找你。” 这句话宛如一把巨斧,生生把她与这现实劈开。她不想知道脑海里的那个声音是谁,不想知道那天到底有没有人来找自己,不想知道如果没人来她会面临什么。 埋藏在深处的黑色记忆在翻滚、叫嚣,渴望着跃出水面,全然不顾出水那一刻涌出的烟雾与水汽会对承载着它们的本体带来多大伤害。 阮鱼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了,眼泪慢慢在眼眶里聚集,她努力睁大眼睛,不想让眼泪那么快流下来。 她不想哭,不想认输。 在晕过去的那一刻,她想起了她和妈妈来阮家那一年的春天。 路边栽满各色的郁金香,花枝招展,它们迎着太阳,开得仿佛炸开了一般。 原来,盛开这么痛苦吗? 再次醒来时,入目的是惨白的天花板,刺鼻的消毒水味一个劲往她鼻孔里钻。头微微一转,床边站着的不是阮明烛,也不是阮程钰,是那个医生。 “好久不见,阮鱼,你有没有想我啊?”那医生和当时一样嬉皮笑脸,很讨厌也很让人害怕。 那医生见她不回话,接着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阮鱼感觉自己没有哪里不舒服,但也没有很舒服。 刚刚沸腾的记忆像是被强行按压下去,现在她甚至都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对4月4号那么敏感,因为不吉利吗? 而至于那句话,很普通不是吗?或许是自己把从哪里看到的故事情节套在了自己身上,亦或是梦里某句呓语的突然再现。 但,还是被不安与害怕紧紧的笼罩住。 她望向那个医生:“阮……我爸爸呢?” “爸爸?你说阮先生吗?在门外,需要我叫他进来吗?”那医生话语依旧温柔,只是脸上笑意减了不少。 阮鱼点了点头。 见此,他去病房外喊了一声,“家属现在可以进来了。” 回来时,跟进来的除了阮明烛、阮程钰,还有王阿姨和王雨晴。 阮鱼第一眼就看到了阮明烛,立马出声唤了声“爸爸”,尾调还带了隐隐的哭腔。 阮明烛看到了她微红的眼眶以及若隐若现的泪花,立马快走几步来到病床前,刚想问句“怎么了”就被阮鱼抱了个满怀。 阮鱼再也忍不住了,她把头埋在阮明烛的颈肩,汹涌而出的眼泪转眼就把衣服洇湿大片,嘴里不停地喊着“爸爸”。 她每喊一声,阮明烛都会拍一下她的后背,应一声“我在”。 对阮鱼来说,阮明烛是个可恨的大人,但同时也是可靠的大人。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妈妈去世那一年,当时的她和现在一样在阮明烛怀里大哭,只不过当时她以为阮明烛是值得依靠的大树。 但现在……她好想妈妈啊,她那个懦弱又善良的母亲。 王阿姨见她哭成这样,心里急得不行,她想上前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毕竟人是在她家里出的事。 她刚想上前开口,就被一旁的阮程钰拦住了,“阿姨,再让她哭会儿吧。” 的确,没办法她又转过头里拍打她自家闺女的背,“你说说,你到底干了啥事,怎么好好的,你阮鱼姐姐就晕了呢?” 王雨晴心里也憋着一口气,从开始到现在一直被自家妈妈敲打、反反复复地问。 她都不知道,她妈妈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想把这件事赖给她,还是想证明她没有错。总之,烦死了。 但再烦,她也不能发脾气,只能把重复过很多次的事情又给她妈说一遍。 和之前一样,没怎么说完,便又被她妈打断,诸如“我早给你说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别搞那些……”之类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又萦绕在她耳畔。 在场的其余两人脸色都不好看,不是因为这对母女的吵闹,而是病床上的人实在扎眼。 看着眼前的“父女情深”,阮程钰心里五味杂陈,生气、嫉妒、担心,又有点不服气。 他觉得再这样下去,阮鱼有很大的可能性会成为自己的小妈。 相比阮程钰内心的复杂,医生只是单纯感到不爽,有种自己的玩具被抢了的感觉。 明明在不久前,眼前的少女还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自己,“这道题,你也会吗?” 他想起,她也曾在自己的面前这样哭过,哭着求自己放了她,让她回家。 不知过了多久,阮鱼的情绪才慢慢变得平稳,她从阮明烛的怀里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阮明烛,眼里满满的都是对他的依恋,那样直白,那样热烈,如同清澈湖水下的水草,一眼就可看见。 阮明烛的心,莫名漏了一拍。他喜欢且享受这样的眼神,但也害怕这样的眼睛,他不想在里面映出自己的丑恶。 自那夜过后,他第一次开始认真的思考,阮鱼是不是真心喜欢他,他可以接受她的喜欢吗? 见阮鱼好点了,王阿姨立马拉着王雨晴凑到跟前,让雨晴跟她道歉。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弄懵了,赶忙道:“阿姨,不关雨晴的事,可能是我昨天睡觉睡得太晚了吧。” 大家都知道这话假,同样也知道不关雨晴的事情,但有时候又的的确确需要这句话。 王阿姨听到这话才把心放到肚子里,她戳了戳王雨晴的额头,又训了几句,转头对阮明烛道:“那阮鱼爸爸,我们先走了,不打扰阮鱼休息了,改天我再来看阮鱼。” 双方又客套了几句,这事才算落下帷幕。 王家母女是走了,但还有个人没走——那个医生。 说起来,这是阮明烛第一次见到阮鱼的心理医生。上次阮鱼来看病的时候,全程都是护士引导,医生在咨询室里呆着没出来过。 当时他之所以带阮鱼来新城医院,一方面是因为私密性比较高,另一方面是这是一家外资企业,和阮家老宅没有一点关系。 那时候的他一直觉得阮鱼失忆是好事,只要不影响日常生活就好,加之那时刚收到短信,满脑子都是短信的事,对阮鱼具体情况没怎么上心。 而现在,他忽然意识到,阮鱼总有记起来的那一天,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了,该怎么办? 他上前一步,想打招呼,却发现那位医生胸前没有名牌。 那医生也意识到这一点,笑了两声,“你好,我是阮鱼的主治医师,叫郑负雪。” “郑医生,你好,我……” “我们先出去说吧,别打扰病人休息。” 现在病房里只剩下阮程钰和阮鱼两人,阮程钰轻声问她:“你好点了吗?怎么突然晕倒了?” “好多了,可能是昨天晚上睡太晚?哈哈……”,她打着哈哈。 阮程钰见她眼睛一直望向病房门口,阮明烛离去的地方,语气就不由得重了点:“阮鱼,说实话,到底怎么了?” 阮鱼瞥了他一眼,“你发什么火啊,我怎么知道怎么了?” “当时雨晴问我愚人节为什么没赴约,可你也知道我对那天根本没有记忆,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头很疼,总感觉自己应该想起什么,但什么也想不起来,然后我就被疼晕了。” 这套说辞和刚才雨晴说的没有太大区别,她既没有补充太多的细节,也没有提起那句话。 阮鱼又伸着脖子,往门口那儿望了好一会儿。 这举动让阮程钰忍不住阴阳怪气、话里有话:“怎么,连这一会都不舍得和你的阮叔叔分开吗?” “不是。”阮鱼假装没听出来这话里的意思,转头很认真地对阮程钰说,“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那位医生的名字。” “奇怪?” “对啊,他说他叫郑负雪。”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阮程钰不以为意。 “负雪!苍山负雪,明烛天南,他的名字和阮叔叔的名字是成对的。” “这也太巧了吧,好像兄弟俩的名字。”阮鱼又慢吞吞补了一句。 然后她就眉眼弯弯,像是只偷了腥的小狐狸,“阮程钰,我要吃苹果。” 望着阮程钰削苹果的样子,她又咯咯地笑起来,像个长不大的小孩。 阮程钰搞不懂她怎么变脸变得这么快,前一秒哭后一秒笑,“大小姐,你又笑什么呢?” “嘿嘿,就是想笑,管不着我。” 阮程钰也乐得见她笑,他喜欢阮鱼在他面前轻松愉悦的样子,像是只有自己可以让她快乐。 然而,只有阮鱼自己在知道自己笑什么。 第十四章冰淇淋 要住院观察。 得知这个结果时,阮鱼感觉手里的苹果都不香了。 听到对面的郑医生笑面虎一样的说:“现在还不太清楚哪里出了问题,最好还是住院观察观察。”阮明烛也在那里点头附和。 小孩子是做不了大人的主,他们只有被主宰的份。 “那最少要住几天呢?” “七天。”郑医生斩钉截铁地道,七天已经是最长期限了,他不想引起阮明烛的怀疑,但同样不想让自己的玩具被人轻易抢走。 如果住院的话,谁来陪床是个大问题。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阮程钰白天来,阮明烛晚上来。 虽然阮鱼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人来陪,但她还是静静看着父子两人在那里争执,很有趣。 在最终结果确定下来后,她很担忧地望向阮明烛:“爸爸,这样会不会太累啊?早上上班会不会有点太赶?” 眼里的关切,语气里隐含的纠结和不舍,都让阮明烛的心头涌上一丝丝的甜。 他俯下身,抚着阮鱼的长发,眼里带笑:“不会。” 闻言,阮鱼眼中也沾染了喜悦与笑意。 他们的互动举止早已超过该有的界限,或许阮明烛也明白,但他不在乎。 等办完住院手续后,日头微微西斜。 回家前,阮明烛反复向阮鱼确认除了换洗的衣物,还有什么需要带。 她想了想,让他帮她把书桌上数学的五三给她带过来,另外再加一条毯子。 跟着阮明烛一起回家的还有阮程钰,一路无言,等到了家里,阮程钰突然发问:“你不是说不管我了吗,为什么还要?” 阮明烛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想了一会才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是说过不管你,但从来没说过要和阮鱼划清距离。” 他笑笑,“你想带她独立是你的事,但她想和我在一起,是她和我的事。你无权替她做决定。” 阮明烛的确没有说过,但他想过。可那种想要划清念头的想法在对上阮鱼的眼睛的那一刻,在她趴在自己肩头哭的那一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无法拒绝这洋溢着青春与直白的爱意。 在年龄和阅历面前,年轻人的莽撞与冲劲显得幼稚无比。 阮程钰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半天才憋出一句骂人的话:“畜生。” “呵,无所谓,你也是畜生的儿子。”说完,阮明烛扬长而去。 阮程钰发觉这句话有点奇怪,但没有深想。他只清楚地认识到一件事,他是被抛弃的那一方, 阮明烛和阮鱼都“抛弃”了他。 他可以接受阮明烛再娶,也可以接受阮鱼有喜欢的人,但他们俩绝对不可以,绝对不行。 除却难以逾越的伦理道德,最关键的是,他算什么呢? 阮鱼失踪前,他觉得这个家最后也是最好的结果就是,他们日渐长大、各自成家,而后日渐疏远,却又会在每个节日相聚、共庆佳节。 阮鱼失踪后,虽然情况变得复杂,但最差也不过是三个人分崩离析,永不相见。 但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呢?唯有自己被剩下、被排除。 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这句话放在几何学里是真理,放在人身上就是狗屁。 嫉妒、仇恨、情欲、占有欲、渴望被偏爱……人心的复杂如丛生的葎草会紧紧缠上位于顶点的三个人,直至“皮开肉绽”、惨淡收场。 夏天下午三四点的太阳虽不像中午那般刺眼、强烈,但依旧烤得人难受。 坐在病床上的阮鱼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蓝白相间的天空,空调吹出的冷风让房间的温度不冷不热。 她在想,其实自己也挺幸福的,能够在盛夏觅得一处阴凉,不用汗流浃背的为生活所苦,可以安安稳稳地呆在单人病房里养没有那么严重的病,不必忧心金钱,也没有烦人的苍蝇来扰。 所以,她该知足的,对吗?但为什么要知足呢? 脑海里又浮现出妈妈躺在病床上的画面,当时觉得没什么,唯一害怕的就是阮叔叔会不要自己,甚至在同学安慰她不要难过时,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直到开家长会时,阮叔叔坐在了妈妈的位置;放暑假前老师提到要让家长在防溺水责任告知书上签字;偶然一次逛街看到五六岁的小孩在地上撒泼打滚,让妈妈给他买奥利奥味的冰淇淋…… 那时她才恍然惊觉,妈妈永远都停留在了那年春天,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想不通,妈妈为什么要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警察调查结果说是抑郁,推测可能是无法从家暴阴影中走出。也是从那时候她才知道,妈妈这三年来一直定期去医院治疗抑郁。 但她还是想不通,被她亲爸打得那么惨时,妈妈都为了她咬牙忍下;同样为了她,即使被人 骂不守妇道、不安分,也毅然离婚改嫁。 妈妈常说:“我在这世上没什么盼头,唯一指望的就是你啦,我得看着我家闺女长大成人啊。” 那么爱她的妈妈为什么会自杀呢? 郑负雪推开门就看见阮鱼坐在病床上往外看,他想起来之前在鸠巢时,她就喜欢趴在窗户上看天。 他笑着走到病床前:“在看什么呢?” “没看啥,只是好想吃……” “奥利奥味的冰淇淋?” 阮鱼听到这话立马惊讶转头看他,“你……你怎么知道?” 郑负雪挑了一下眉:“猜的,家里的小孩每次想吃冰淇淋的时候,就趴在窗户上往外看,说云像冰淇淋,想吃。” 阮鱼眼睛睁得比之前更大了,“你有小孩了?” 她有点不信,单从外表和举止来看,很难相信这人是个“成熟稳重”的父亲。 “当然不是,只是亲戚家的小孩,不过也是我家的小孩,我的小孩。” 阮鱼理解不了这句话,只觉得他在乱七八糟的胡说。 那医生又笑笑:“不过,这次你怎么不怕我了?”前几次同他见面时,阮鱼的背总是绷得直直的,眼睛也是看他一会儿就看向别处,连三秒都撑不过。 可这次她很放松,很自在。 “因为我爸爸一会就来了。”阮鱼扬起头颅,像是有了什么依仗。 “但他只是你继父,不是吗?”金丝眼镜框背后的眼睛有点不怀好意。 阮鱼本来不太肯定,但现在有了八分把握,“你认识我爸爸吗?你和他有仇?” “当然不是,我只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阮鱼堵了回去,“只是关心我?可我又不认识你,而且从我们见面开始,你就一直有意无意说我爸爸坏话,明里暗里的暗示我失忆是和我爸爸有关。” “除了你和我爸爸有矛盾,我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你当然不会认识我,因为……” “因为我失忆了?”阮鱼再次开口打断对话,“如果你真的认识我并且像你嘴中那么熟的话,你不会不知道我……”说到这儿,她突然停了。 这反而激起了郑负雪的好奇心,“不会不知道什么?” 阮鱼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气,装作鼓起最大的勇气,用最小的声音道:“不会不知道我很喜欢他、仰慕他。”而后画蛇添足般补了一句,“因为他是我爸爸。” “当然知道,所以我是故意的。”郑负雪皮笑肉不笑,“在劝你悬崖勒马。” “那既然你是我补习老师,我爸爸为什么不认识你?” 忽然,郑负雪凑近阮鱼,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竖起食指停在自己的嘴边,“嘘,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其他人。” “你知道程素因吗?” 阮鱼点了点头,睫毛扑闪扑闪的。 “我暗恋她,但她喜欢阮明烛。出于情敌心理,找人要了他的照片。之前只是恶作剧,现在不会了,所以不要说出去,怪丢人的。” 他依旧捂着阮鱼的嘴,继续说,“否则,我也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知道了吗?” 阮鱼又点了点头,很小声的道,“那你给我补习这事是真的吗?” 感到她要说话,郑负雪捂得不那么紧了,只是手还没有放下来,“补习是假的,认识是真的。我家小孩跟你上的一个辅导班,你们俩经常骗我请你们吃饭。” 这恨恨的语气,再配上假装生气的表情,惹得阮鱼边笑边点头。 “好啦,你好好休息吧”郑负雪拍了拍她的头。 “你不给我买奥利奥味的冰淇淋吗 ?”阮鱼仰头,嘴角微勾。 “不了,你亲爱的爸爸一会就回来了,我才不要当哄骗小孩的怪叔叔,哼。”说罢,傲娇离场。出了病房门的郑负雪,脸一下子就阴沉下来。他看了看刚才捂着阮鱼嘴的那只手,回味着她的呼吸将自己的手心润湿。 我当然知道你最喜欢、最仰慕的就是阮明烛,不然你也不会失忆,更不会被绑到鸠巢。 而病房里的阮鱼依旧笑着,她当然不信郑负雪说的那些话,反正她失忆了,当然随他怎么说。 不过有一点是确定,不管是情敌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们俩有仇是真的。 第十五章洋桔梗 比阮明烛更先到病房的是一通“路上堵车晚点到”的电话以及一大束香槟色的洋桔梗。 阮鱼挂断阮明烛的电话后,心里盘算着要先吃点什么时,病房门开了,一位脸上洋溢着笑的男护士抱着一大束香槟洋桔梗、推着小推车进来了。 他姿势还蛮奇怪的,阮鱼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把花放在小推车上,而是选择单手抱着。 她一板一眼地说出自己的疑问,而后收到来自对方大大的笑脸。 那位看着年龄不是很大的护士,把嘴角咧得很开,以一种极为欢快上扬的语调说:“因为我想亲手送给你呀。” 阮鱼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灿烂的笑,他很开心,而且好像是因为见到自己而很开心。 护士把洋桔梗插到病床旁边的空玻璃花瓶中,而后又将她病床上的小桌板支起来,往上面放了几盘小点心。做完这些后,他又回到床头,摆弄那束开得正盛的洋桔梗。 他的手指轻轻在不规则的波浪型花边抚过,像是对待易碎的瑰宝。 “漂亮吗?我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就觉得你一定会喜欢它。” 阮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周围,“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他转过脸来,嘴角再次扬起大大的弧度:“对呀,你喜欢吗?”接着他的手指又碰了碰繁复的花瓣,“这束我为你挑的洋桔梗……” 先前上扬的语调,倏地向下,变轻变缓,像极了趁四下无人时对着潺潺溪流倾吐思念的羞涩少年。 阮鱼说了句好看,那人的情绪又变得高昂,兴奋地凑到她跟前,眼睛亮晶晶的,宛如一只向主人讨饭的可爱小狗,“真的吗?嘿嘿——” 他笑了一会,又很兴奋地道:“对啦阮鱼,恭喜你考上大学啦,真的太不容易啦,幸好结果是好的,希望你可以开开心心地继续做学生!” 这真挚、毫无杂质的祝福一下子把阮鱼击中了。他,是第一个如此真心实意祝福她的人。 她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感受,她是想笑的,但嘴角还没扬起来,泪先掉了下来。 “谢谢,谢谢你。”阮鱼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祝福,只能泪中带笑的说着谢谢。 看到她哭,那小护士也有点不知所措,想伸手给她擦眼泪,中途想起什么又把手缩了回来,“别哭啦,阮鱼,我听说大学的生活很好很自由也很轻松,你会过得很开心的,没有人再逼着你做你不喜欢的事。而且你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和小鸟一样自由自在。” 他竭尽所能地畅想着那个离他生活很远的世界,好让阮鱼的眼泪掉得慢一点、少一点。但,还是失败了。 终止这场哭闹的是,姗姗来迟的阮明烛。 他上前一步,脸上全是无奈的苦笑,用哄小孩子的语气道:“快给阮叔叔说说,谁又惹我们家阮鱼生气了?” 阮明烛一边把阮鱼搂在怀里轻拍她的后背,一边挥手,朝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护士做口型“没事,你先出去吧”。 那护士在病房外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看见阮鱼的眼泪停了,他才走。 赭栌心口有点闷,他应该为阮鱼终于走出鸠巢而高兴,不是吗? 没有什么比见证自己的伙伴实现自己的梦想更开心的事了,不是吗? 但看到阮鱼真正把自己遗忘的时候,他还是有点难过。 原来梦想实现的过程中,注定要舍弃一些人,很不幸他就是被舍弃的人之一。 “Z,哦不,郑医生。”赭栌坐到郑负雪的对面,眉毛和嘴角全都耷拉着,活像个没要到糖吃的小孩。 “怎么?不开心?”郑负雪转动着手中的笔,“前几天可是你吵着要出来见她的。” “她真的不记得我了,”赭栌有气无力,“而且也不再需要我了,她有了新的小伙伴。” “哼,什么小伙伴,那是她的梦中情人、不要脸的姘头、没有羞耻心的人形畜生。”郑负雪冷哼一声,阴阳怪气,“何况她也不记得我了。”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我又不像你天天没事找事,赭栌暗自在心里嘀咕。 他不想惹Z生气,Z是个疯子,这是鸠巢里的每个人都知道的事情,即使Z也是他的伙伴之一。 赭栌和Z一直待到晚上九点左右,其实他不想和Z呆在一起,因为很无聊。可除此之外,他又不知道要去找谁。 他出鸠巢的次数屈指可数,鸠巢外面的世界和里面的世界是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这种陌生令他茫然无措。 Z 告诉他,他现在是个护士。除非病人寻呼,否则护士只有特定的几个时间点才能去病房。他多希望口袋里的寻呼机能一直响,但它一直没响。不过没关系,可能是因为刚刚他没有告诉阮鱼要按寻呼机才能找他。 ““九点了,我要去查房了!” “注意点,这里是外面,你是个护士!” 不用Z的叮嘱,赭栌也知道这里不是鸠巢,要时刻注意不能被阮鱼察觉端倪,他……只是太想见到阮鱼了。 这颗迫不及待的心在到达病房门口时,彻底哑火了。 借着走廊上的灯光,赭栌看见傍晚那个高大、长得也还行但能看出来上了点年纪的“老男人”埋在脑袋在阮鱼身上上下耸动。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冲进去把那个“老男人”拉开,暴揍一顿。 但这里不是鸠巢,而他只是个护士。 最为关键的是,阮鱼的表情是开心的。街道上的夜晚此时或许正热闹,但在住院部的晚上九点一般都是很安静的,安静到他可以隐隐约约听到阮鱼略带欢愉的呻吟。 她喜欢和那个男人开工。 可是在鸠巢的时候……在鸠巢的时候,她是很抗拒的啊。 阮鱼讨厌开工,甚至连和他开工也讨厌。赭栌 清楚的记得阮鱼脸上的厌恶以及缠绵的哭声,一开始他以为是技术原因,但后来他才知道她只是单纯厌恶开工而已。 他能理解,因为很多刚来鸠巢的人都这样,抗拒、哭闹、脸上写满了害怕,嘴里喊着的全是“你们要干什么,求求你们,放我出去吧”诸如此类的话。 Z告诉他不用理会,她们只是还没有适应鸠巢的规则,过一阵子就好了。事实证明,Z说得是对的。但这句话没有在阮鱼的身上复现,即使离开前,她也深深厌恶着开工、厌恶着鸠巢的一切。 她是为了不再开工,而拼了命地离开鸠巢,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说,鸠巢里的规则是错误的;她说,她要回到原本的世界,去呼吸新鲜且自由的空气;她说,她要在世界流浪,认真感受风与阳光…… 赭栌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最后是Z把他拉走的。 “为什么?是那个男人强迫她的,对不对?”他小狗眼里现在噙满了泪水,他不想哭的,可忍不住,气愤、惋惜以及被背叛感猛烈地袭击着他的泪腺。 “她是自愿的。”郑负雪的语气很平静。 为……赭栌的为什么还未说出口,便被郑负雪打断。 “因为她喜欢,”郑负雪略低下头,望着在自己手中旋转的笔,冷笑一声,“喜欢那个男人。” 赭栌不知道Z在笑阮鱼没眼光,还是在笑其他东西,他只知道一件事。 阮鱼喜欢那个男人。 他想起来,阮鱼曾对他说过,开工应该讲求双方自愿、互相喜欢。 赭栌觉得那时候他们关系已经挺好的了,他也把阮鱼当成自己的伙伴,在他看来,伙伴就是互相喜欢的关系。可当他问阮鱼,和他开工能不能变得快乐时,阮鱼否认了。 她说,喜欢有很多种,而他和她不是那种喜欢,不过在鸠巢她最喜欢他了。 阮鱼说得很绕,赭栌不懂,但他懂阮鱼后面的那句话,他在她心里排第一,是她最最最喜欢的人。 可是他忽略了,阮鱼说得是在鸠巢,出了鸠巢,他就不是她最喜欢的人了。 这一点比阮鱼忘记他,还让他难受。 赭栌哭得很惨,像阮鱼离开鸠巢那一天还要惨。郑负雪看着宛如个傻子般的赭栌,很头疼。 不,不是宛如,赭栌就是个傻子。 病房里的阮鱼也在哭,她哭着把身上的阮明烛推开,“我还在生气,你下去。”说着把白天她让阮明烛带来的那条毯子扔给了阮明烛。 明明是她先装心口疼,勾搭他,现在却又翻脸不认人。不过,阮明烛望着手里的毯子,闷闷的笑,即使生气,她也怕自己着凉。 “好好,小鱼明天再生我的气,好不好,现在乖乖睡觉。” 阮鱼哼哼唧唧翻过身,故意不理他。 等到身后彻底没动静了,阮鱼重新睁开眼睛,往病房门口那边望去。 刚刚,她看到给她送洋桔梗的护士了,她认得他。 她知道,他叫赭栌。 第十六章俗套 第二天,阮明烛和阮鱼吃了早饭后就去上班了,独留阮鱼一人在病床。至于阮程钰,因为上午和下午都有家教,只有中午才能来一趟。 不过,阮鱼并不觉得无聊,因为昨天那个小护士从阮明烛走后就一直在陪她聊天。 他向她做自我介绍,“阮鱼你好,第二次见面,我叫赭栌。” 她惊呼,复述一遍他的名字,“zhě赭lú栌,好特别的名字啊,真好听,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你这个名字,我老想到向日葵。” 听到和当初差不多的话语,赭栌笑得更开心了,整个人像向日葵那般,扬起花盘,迎着自己的太阳,肆意舒展。 “那你一定要记住,我叫赭栌,像向日葵的赭栌。” 阮鱼重重点头,脸上同样挂着开心的笑。从见到赭栌的那一刻起,她就记起了他的名字。 两个人有说有笑,一人一句,气氛和谐,像是幼儿园里玩过家家的小朋友。 赭栌想,如果阮鱼能一直住院就好了,同时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比起被困住的阮鱼,他更喜欢她能回到属于自己的那片水域,这才是身为伙伴应该做的事情。 口袋里的呼叫机滴滴响起来,赭栌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呆在这里了。 在他走后没多久,阮程钰拎着午饭进来了,神情冷淡,像是不情不愿被人逼迫着来的。 阮鱼搞不懂阮程钰为什么老是变来变去,殷勤是他,不耐烦也是他。但不论他怎样,她还是选择笑脸相迎。 可以说是讨好,也可以说是补偿,但最为准确的来说,是后路。 “阮程钰,你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阮鱼佯装好奇,往手提袋里看。 “西红柿盖浇饭。”就算是傻子也能听出这口气里的冷淡与疏离。 阮鱼小心翼翼打量着阮程钰的神色,“你怎么了,阮程钰?哥哥?” “家教不顺利吗?还是说你害怕啊?” “害怕什么?”阮程钰打开饭盒的手一顿。 “害怕一个人在家。”阮鱼眼里满是打趣。 阮程钰沉默了一会,把饭推到阮鱼面前后才缓缓开口:“是的,我害怕一个人在家。” 他眉毛下垂,眼皮耷拉,神情落寞:“第一次觉得,家里还是蛮空、蛮大的。” 怎么说呢,就看上去还怪可怜的。 “那要不,我让阮叔叔今晚上回家住?我自己一个人在这也行,又不是什么很严重的病。” 阮程钰看着阮鱼坦荡的面容,突然很想问她是不是真的喜欢阮明烛。 可他忍住了,什么都说,什么都问会很无聊,而且人是会说谎的。 “不用,你好好住院,别回头耽误了开学。”阮程钰的手轻轻抚摸着阮鱼的头顶。 阮鱼轻嗯一声,心里默默想着,这几天阮程钰摸她头的次数也太多了,多得有些刻意。 阮程钰没有待很长时间,毕竟下午还有家教课。在这一点上,阮鱼很佩服阮程钰,想做什么就一定会去做,有底气也有能力。 她之前那么推脱王雨晴的家教,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觉得自己教不了,她害怕会误人子弟,她……不信任自己,不相信自己可以做好。 想起家教的事,阮鱼把床头那本数学五三拿起来验算,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吧。 早在王阿姨让她给王雨晴做家教那天,她就翻开过这本书。里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公式,看得她眼花缭乱。 她不相信,将这本书填满的会是自己。 阮鱼的手指在某段话上来回摩挲,眼泪又不争气地填满眼眶。倏然,她抬起胳膊,拍了拍自己的头,喃喃道:“辛苦啦,我会好好活下去,带着过去的你一起。” 郑负雪是笑着走进病房,毫不意外,他看见了阮鱼拍自己头的画面。 在鸠巢的时候,每当遇到冥思苦想、怎么也做不出来的题时,她就会和现在这样,拍自己的头,安慰自己,嘴里念叨着“你已经很棒了,做到这种程度也很不容易,我还是很为你骄傲”之类的话。 “又是哪道题不会了?” 阮鱼被他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手忙脚乱间把那本五三弄到了地上。 郑负雪过来捡起那本书,递到阮鱼的手上:“说说是哪道题不会,我教你啊。” 阮鱼用手拍了自己的胸脯:“吓死我了,不用,我自己能看懂。” “能看懂,还急哭了?”郑负雪指了指阮鱼微红眼眶。 他俯下身,把书放在阮鱼腿上摊开,手指在纸上点来点去:“是这道,还是这道?” 两人离得极近,郑负雪头微微偏着:“到底是哪道啊?” 一股不服输的气儿在阮鱼心里腾腾升起,她转头想回怼,不用你教,我自己会做。 可话还没出口,就被堵在唇边。 是真的堵,一个微高,一个稍低,不偏不倚,面面相对,唇瓣相触。 俗套至极的意外,让两人的心跳不约而同地加快。郑负雪是欲,阮鱼是怕,他们从来没有这样很平静的接吻,他们从来没有接过吻。只有赭栌,会缠着阮鱼要吻她。 郑负雪想起自己问赭栌,为什么那么想亲她,赭栌说因为很舒服,因为想听她的呼吸声。 他脑子里全是赭栌和阮鱼相拥而吻,阮鱼伏在赭栌肩头大口大口呼吸的模样,被汗水黏住的发丝紧紧贴在阮鱼的脖子上,因缺氧和被肏的爽感而失去焦距的双眼曾淡淡地扫过他。 就那么一眼,那一眼让他想了好几晚。 他想撬开她的嘴,攻城略地,一点点蚕食她全部的空气,让那颗心完全因自己而跳,让她完全依附于自己、缠绕自己。 察觉到自己想法后,郑负雪猛地推开了阮鱼,转身离去,不一会儿又折返回来,对阮鱼说了声抱歉。 回到办公室的郑负雪一拳砸在了办公桌上,他觉得自己挺贱的,因为阮明烛才注意到她,而后竟然又一次心生异样。 病房里阮鱼呆呆地坐在床上,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那些耻辱黑暗的日子,因为这次意外又在脑海里翻腾。 她缓缓曲起双膝,双手交叉在胸前,两只手有节奏地拍打自己的臂膀。 嘴里轻轻念着刚刚那本五三上她随手记下的话: “只有自己也没关系,我会活着走出去、走下去。” 第十七章贿赂 很奇怪,明明是该鬼哭狼嚎的时候,阮鱼却意外的平静,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胸膛随着呼吸而起伏,能听见自己的心脏随着秒针走动声一跳一跳。 滴答、滴答、扑通、扑通……像某种不知名的曲子,疏散掉她心里的愤怒与害怕。 阮鱼想起了自己在鸠巢看过的那些天空,有耀眼的阳光、冷淡的月色、悠然自在的云朵以及时不时划破天空的鸟儿。 太阳升起,月亮落下,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日子就是一秒一秒、一分一分、一天一天地过。 只要往前走、使劲熬,再难的日子也能走到头、走过去。 她始终这样相信着,然后走了出来。 但,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呢? 双手双脚分别被稍细的红绳缚在床头床尾,另一条略宽的红绳从她胸前交叉,缠满整个上半身,粉嫩的乳尖直挺挺的立着,显得娇艳可口。她呈大字型,仰躺在床上,整个人宛如被红丝带精心包装的白色礼盒。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摸上了阮鱼的右乳,“第一次真身体验到了什么叫做‘白花花’‘。’”那只手继续往上,用大拇指来回拨弄着奶头,一次比一次用力,直至乳头被搓得颜色渐深,那只手才停止动作,但依旧紧紧捏攥着阮鱼的整个乳房。 另一只手伸出食指在变了颜色的乳尖上轻点几下,“这才叫做白—花—花。” 那个声音再次开口:“你怎么不哭啊?是因为有经验吗?你知不知道,你哭的时候最让人有兴致了。” 阮鱼不说话,依旧望着对面墙上的圆形钟表,感受着时间与生命的共振。 滴答滴答、扑通扑通……她好像又回到住院的那段时间。 自那次意外接吻之后,除了每天上午的固定查床,阮鱼几乎见不到郑负雪的身影,他好像在有意无意地避开自己。 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受害者还没逃呢,加害者却故意躲着受害者。 阮鱼没有去找他,因为她知道他早晚会先找自己。住院的日子很无聊,即使有数学相伴也很无聊。 不过好在有赭栌,他每天都有各种稀奇古怪的话题吸引阮鱼的注意,像“为什么有人既给他送吃的,又骂他傻”、“为什么钱在外面花得这么快”、“郑医生为什么每天都在发脾气”…… 但这种快乐住院的第五天就戛然而止了,赭栌走了,替他的是一个不爱笑、不爱说话,看上去什么也不爱的鸦青。 鸦青人如其名,冷淡到极致,阮鱼每次主动开口问他,不论什么,得到的都只会是三个字“不知道”。 那语气就像阮鱼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和她多说话就会沾染了晦气,还是那种会倒八辈子血霉的晦气。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阮鱼还是会每天问鸦青,赭栌去哪里了,辞职了吗,为什么要辞职。 古人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于在出院当天,鸦青有了不一样的回答。 “你还是这个样子,阮鱼。” 阮鱼瞪大眼睛,装作听不懂:“什么样子啊,你不才认识我……17、18两天……你才认识我两天,就知道我什么样子了?” 鸦青望着她,眸色深沉:“阮鱼,不要故意接近赭栌,也不要故意接近我。” 他抿唇,接着道:“我们不是一路人,你和赭栌、和我不是一路人,而我和赭栌跟z也不是一路人。”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一路不一路的,z又是谁啊?”阮鱼摇头晃脑,就差把“不懂”两个字写脸上了。 “希望我们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过了一会,他又补充道:“提前祝你开学快乐。” 刚刚还在故意装傻的阮鱼,收敛了脸上夸大的表情,她转身从赭栌送的那束洋桔梗中抽出两朵,递到鸦青的手中,“一朵给你,一朵给赭栌。” 水养的洋桔梗大概能开7-10天,如今花期将尽,先前艳丽的花也不免呈现颓势,但依旧美丽。 “我也希望我们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但你觉得可能吗,鸦青?”说这话时,无用的泪又漫上眼眶,所幸很少,阮鱼能很快压下去。 她摇了摇鸦青手中两朵花的花茎,不经意间触碰到他那微凉的手,“当做贿赂,好不好?” 鸦青看了她良久,半天才缓缓点头,吐出个“好”字。 听到这声好字,阮鱼笑了。他说她还是这个样子,但他又何尝不是呢? 永远嘴硬,永远心软。 鸦青是那段时间里最先向她透露出一点点善意的人,那时候他会趴在她耳边轻轻说,别害怕。 当她刚拿起课本复习冲刺高考,所有人都讥讽她时,鸦青是第一个说“我觉得你很厉害”的人。 没有鸦青,她就不会成为赭栌的伙伴,更不会白嫖到z的专属家教。 三个月是很短的时间,但它又那么漫长,漫长到每个人都能足够深入了解彼此,当然z除外。 阮鱼从看到鸦青起就知道,他一定会察觉到自己的记忆恢复了。如果是赭栌的话,她反而不那么担心,就像鸠巢里的每个人知道z是疯子一样,所有人都知道赭栌是个傻子,他的智力水平永远停留在了八岁。 所以阮鱼在赌,从赌他不会发现,再到赌他会答应自己保守秘密。 其实鸦青答不答应,阮鱼都无所谓,被z知道自己恢复了记忆又能怎样,再差也不过再被绑一次,但她还是想让自己在阳光下好好活着。 可正如她反问鸦青的那句话一样,“你觉得可能吗?” 好像即使她从鸠巢出来了,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沐浴着阳光而活。 “记得待会要叫哥哥哦,我喜欢你叫我哥哥。” 阮鱼被这句话拉回到现在,临近开学的前三天,阮明烛出差的最后一天,她被一杯掺了东西的水弄晕,再醒来就是以一副极为赤裸的状态躺在了阮程钰的房间里。 阮鱼抬眼望向阮程钰,说了醒过来之后的第一句话:“你说了,你是我哥哥。” 阮程钰听出了她的话外音,低低笑起来:“那又怎么样呢?你不是连阮叔叔、你名义上的父亲的床都能爬吗?” 看着宛如脱掉羊皮外衣的阮程钰,阮鱼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预想过和阮程钰做些快乐事,但最起码也应该是清醒明白,“你情我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阮程钰?” “我说了,我更喜欢你叫我哥哥。” “阮程钰、阮程钰、阮程钰……”阮鱼偏偏不遂他的愿,一遍又一遍地叫着阮程钰的名字。 “我说了,我更喜欢你叫我哥哥。”阮程钰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比刚刚要重一点。 但阮鱼依旧不听,还是那般喊着。 终于,阮程钰气急败坏地插进去了,没有前戏做润滑的甬道干涩无比,这对双方来说都很痛苦。 但两人谁也不愿服输,每撞一下,阮鱼都要喊一遍阮程钰,而那个名字的拥有者听到后只会撞得更凶,插得更深。 像是回到了争吵不休的小时候,你来我往,谁也不肯第一个服软。 随着抽插次数增加,甬道渐渐湿润,原先咬牙切齿的声音已经转变为:“嗯……阮、程、钰……唔唔……阮……啊……” 呻吟声持续了不知多久,两人双双达到高潮,交迭的身子一上一下,谁也没有先开口,只是听着彼此的呼吸。 第十八章纽带 有些事情即使包装的再美好,也不能掩盖其丑陋的本质。 正如这场以痛苦开始,以欢愉收尾的性爱,无论过程如何,都不能否认阮程钰强奸了阮鱼。 “解开。”阮鱼晃了晃自己手上的红绳,语气冰冷。 阮程钰从她身上爬起,沉默地解开绑住阮鱼手脚的绳子,然后从旁边拿来了毯子盖在她赤裸的身体。做完这一切后,他跪坐在阮鱼身边,垂着头,说了声对不起。 人,气到一定程度有时会失去理智,有时也会保持冷静,阮鱼属于后者。 她此刻很想立马拿起手机报警,她想让他、想让他们都受到法律的制裁,让他们也尝尝不得自由的滋味。 但她不能,法律会站在她这一边,人却不会。 阮鱼想起逃出去又被送回去的那段经历,想起z对她说的那些话。 “阮鱼,你凭什么认为,只要你报警就会有人来救你,又凭什么认为鸠巢会轻易被端掉?凭语文课本上的仁义礼智信,又或是‘正义终将战胜邪恶’的天真?” 或许她就是天真吧,她依旧相信法律、相信正义。只是在真正的正义到来之前,她必须等待,等待时机,等待同样“天真”的人。 阮鱼拢了拢身上的毯子,坐起,“你喜欢我吗?” 没有比喜欢和爱更好的借口了,不是吗? 她等待着阮程钰向自己诉说深埋心底的爱意,而后自己会心软,稀里糊涂地原谅了他。 可阮程钰给了否定的答案,“不,我嫉妒你。” 他缓缓抬起头,直视阮鱼,“从小到大,我一直在嫉妒你,嫉妒爸爸给你的偏爱。虽然我很讨厌他,但也想让他多看看我。” “明明我成绩比你好,各个方面都比你强,可他最关心的从来只有你。” 阮鱼被他整懵了,“这就是你强……迫我的理由,因为嫉妒?还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嫉妒。” “不是因为嫉妒,嫉妒是可以忍受的。”阮程钰话锋突然一转,“阮鱼,你能叫我一声哥哥吗?” “哥哥?”阮鱼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阮程钰因为这声哥哥,嘴角有了小小的弧度,“我喜欢你叫我哥哥。”像是想到什么,他又补了一句,“是纯粹的喜欢。” 阮鱼不想听他瞎扯,“你继续。”她倒要看看,阮程钰能说出什么花来。 “如果你没有和他上床,我们依旧是一家人,你是妹妹,我是哥哥,小的总是更得宠一点,我也不会在意,可你们在一起了……” “可……”阮鱼犹豫地开口,“即使这样,我们也还会是一家人,最多也不过是我辈分……升级了……” “阮—鱼—”阮程钰的眼睛里快要冒出火星子了,他气急败坏地道:“你不懂,平衡被打破了!如果你们在一起了,就会组建新的家庭,以后你们会有自己的孩子,而我呢……我会被彻底抛弃!” 他越说越激动,到最后语气竟然有点哽咽,“我永远都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妈妈不要我,许姨也不要我,而我爸爸……呵,他就没想过要我。” 阮程钰依旧直视着阮鱼,阮鱼可以看到少年的桃花眼渐渐染上绯红,泪水上涌而后决堤、滚落。 其实阮鱼根本不懂他的逻辑和想法,但她懂那种被抛弃的心情,也懂他内心的渴望。 他想要一个平衡且稳定,包含他的家,不被重视也没关系,只要这个家里一直有他。 阮程钰眨了眨眼睛,他把刚刚解开的红绳拿到阮鱼的面前,打了个结,“只有这样,你才能成为我的纽带,我与爸爸的纽带,与这个家的纽带,你懂我的意思吗,阮鱼?” “不懂,”阮鱼摇了摇头,瘪了瘪嘴,“你乱七八糟说这么一大堆,还不如说喜欢我呢。这样比较好懂。” 看到她垮掉的小脸,阮程钰转哭为笑,“可你喜欢爸爸,不是吗?” 阮鱼歪了歪头,不知道该怎么回,是扮演深情少女,还是惨遭被骗的无辜小白兔呢。 只是没等她回答,阮程钰就先开了口:“不着急,毕竟你现在有了选项2 号,我!” 他摸了摸她的头,“阮鱼,人生很长,你以后会遇见比他更好的人,也会明白性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所以不用感到被……束缚?” 阮鱼偷偷瞥了他一眼,她觉得他好像知道些什么东西,有点不太确定。 “更好的人?你在说你自己吗?”阮鱼鼓起腮帮子,佯装很生气,“说到底,你就是不想让我当你小妈吧。” “嗯哼?”阮程钰扬起嘴角,心情很好,他知道阮鱼不生气了。 “不要摸我的头,会长不高的!”阮鱼伸手把阮程钰的那只手从头上拽下来,“还有你为什么要和我比啊,你是男生,我是女生,性别不同,比什么比啊!” “为什么不能比,我们都是孩子,不是吗?” 阮程钰笑着把阮鱼抱进怀里,“再叫我哥哥,好不好?再来一次,好不好?” 阮鱼使劲推他,嘴里喊着不好不好,但阮程钰依旧不撒手,只是紧紧抱着她,不停喊着阮鱼的名字。 每喊一遍,阮程钰都要在心里补上一句: 阮鱼,你要开心。 阮鱼,你要平安。 阮鱼,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想起来。 阮鱼,我会保护你的,我的妹妹。 …… 阮鱼不知道,阮程钰为什么一直喊她的名字,她只觉得很烦,但又有一种莫名其妙且无聊的快乐感。 阮明烛是第二天下午回来的,晚上吃饭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餐桌上的气氛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饭后,他再次叮嘱了一番阮鱼有关开学的注意事项。要知道在吃饭时,他就在念叨别忘记带那个,别忘记带这个。阮鱼被烦得不行,这父子俩真不愧是父子俩,一个是复读机本机,另一个是复读机复制粘贴版。 于是,她向阮程钰那边扬了扬下巴,“爸爸,你去念叨哥哥,好不好?” 她的语气太过自然,自然到这句话她好像说过无数次,好像他们本来就是相爱相“吵”的一家人。 阮明烛和阮程钰都不约而同望向她,而阮鱼一脸无辜,语气有一点点撒娇,“都看我干啥啊,不会要一起念叨我吧,不要啊,呜呜呜……” 说这话时,她偷偷朝阮程钰那边晃了晃手腕,白皙的手腕上绑了一根简单的红绳,那样子就像在对阮程钰说,你看,我是不是成为你的纽带啦~ 阮程钰的心情很复杂,诚然他没有对阮鱼说假话,但也没有完全说真话。促使他强迫她的主要原因不是“纽带”,而是自己肮脏且低贱的欲望。那张红绳加身的图片让他印象太深刻了,深刻到他想复刻,想彻底地掠夺与品尝。 可他没想到,她真的当了真。 阮程钰想起上幼儿园时,有一天下午突然下起了大雨,当时只有两个小孩被雨困在教室里。他清楚的记得,另一个小朋友刚对老师说完他爸爸妈妈今天很忙不会来接时,就有人撑着伞从大雨中跑过来。 即使上了高中,每逢雨天他也还是会想起来那个小孩并深深地羡慕着,但刚刚,他成为了那个让他羡慕至今的小孩。 在这个无风且晴朗的夏夜,有一个腕上系着红绳的女孩在他心头撑起了一把雨伞。 他,也有人来接了。 第十九章开学 三人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大多时候都是阮明烛说,阮鱼、阮程钰听,谈的内容也无非是 “遇到困难及时找老师和家长”、“趁年轻积极参加校园里的活动”之类的。 过了一会,阮明烛突然提到住宿问题,“你们要住校吗?” 这个问题把阮鱼和阮程钰都问懵了,阮程钰懵是因为他还没给阮鱼说自己之前的计划,但现在这种情况住不住校都行,而阮鱼则是因为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内心其实是想的,可她和阮明烛的关系才刚刚开始…… 看到两人愣愣的表情,阮明烛笑了一声,“这都快开学,你们俩连要不要住校都没考虑好?不会等着我给你们俩安排吧?你们可都18了,是成年人了。” 阮鱼和阮程钰一时间都没有说话,见此,阮明烛又继续开口:“X大离我们家差不多有四十分钟的车程,不远也不近,你们住不住校都行,但我建议你们还是住校比较好。” “为什么?”开口的是阮程钰,他发现他有点看不懂自己这个爹了。对阮明烛来说最佳方案不是他住校,阮鱼不住,或者两者都不住吗,把人留在身边不是才更好把控吗? 阮明烛看了他一眼,“大学只有一次,上大学不住校,不与其他人磨合相处,那和高中有什么区别?” 说完,他神色忽然变得古怪,又添了一句,“你们不会指望着我养你们一辈子吧?” 嗯哼,那不然呢? 阮鱼瞧着他的脸色,想着是不是他工作上出了什么问题,刚想开口,就被阮程钰冷冷打断:“你失业了?” 阮明烛摇摇头。 “你公司破产了?” 阮明烛再次摇摇头。 “你得绝症,快要死了?” 这下阮明烛不摇头了,直接送阮程钰一个头爆板栗。 阮程钰捂着额头,脸上写满不可置信,他爸从来没打过他,今天是第一次,心里很……有点开心。 阮明烛没有看他,只是接着道:“这是我的建议,但具体做决定还是要看你们自己。” 天花板上的吊灯将光线均匀地撒在他的身上,阮鱼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之前问妈妈,喜欢阮叔叔哪一点,当时妈妈是怎么说来着,“他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 是啊,心软,但也很懦弱。 “那你希望我住校吗?”阮鱼没有说“我们”,而是说了“我”。 阮明烛抬眼看她,声音低沉而又坚定:“希望。” 阮鱼知道他没说假话,“那好,我住。哥,你住吗?” 阮程钰还在那里捂着自己额头愣神,听到阮鱼叫他,立马回答:“住。” “清波收潦日,华林鸣籁初”,三天转瞬即逝,X大在一年一次的初秋中迎来了另一批新生。 “为什么前面的车不动了呢?”阮鱼在副驾驶座上抱怨,她伸长脖子往前面看,希望这停滞的车流能动一动。 “谁叫你起那么晚?”阮程钰在后座上讥讽道,“说好八点出发,结果你八点才起。” “那能怪我吗,谁叫你们不叫我?”阮鱼回头想继续怼他,可没想到阮程钰笑意盈盈,完全不是想象中的那张冷脸,她不好再说,只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驾驶座上的阮明烛倒是十分悠闲,“好了,别吵,今天肯定能按时报到。” 自那晚之后,三人间那种冷冰冰宛如合租室友的沉默压抑氛围好像在渐渐融化,那这种融洽一直持续到此时此刻。 由于被堵得过于无聊,阮明烛在车上再次聊起与室友相处之道,“要与人为善,但也不要过于善良”,“大家来自天南海北的,作息处事不一样很正常”,“多个朋友多条路”,“要好好说话,不要动不动耍小脾气”之类的话来回念叨。 阮鱼透过车内后视镜和阮程钰相视苦笑,他们俩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还有,如果实在过得不舒服,也可以回家,不要委屈自己。”说这话时,阮明烛轻轻瞥了阮鱼一眼。 阮鱼轻轻嗯了一声,她没看阮明烛,实际上从那天阮明烛说出希望她住校开始,他们俩就再也没单独在一起过,和阮程钰呆在一起的时间倒挺多,可也没有什么超过界线的话和举动。 挺好笑的,在发生了那么多不正常的事情之后,这个被组装的歪七扭八的家庭竟然在慢慢变得正常。 而她讨厌这种正常,阮鱼突然转头问阮明烛,“那我大学可以谈恋爱吗?” 车厢里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凝滞,阮明烛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慢慢收紧,他喉结上下滚动,久久不言。 她又通过车内后视镜,看向阮程钰,少年也在看她,他对着镜子做出无声的口型,是“可以”。 几乎是同一时间,阮明烛也开口了:“这是你的自由。” 阮鱼挑了一下眉,“好,我知道了。” 在堵了近两小时的车后,他们终于到了X大。 现在正值中午,烈日炎炎,人却半分不少,家长和学生在阮鱼面前来来往往,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 “走吧,先去报到,后去搬行李。”阮明烛迈步走向志愿者点,询问计算机学院和地理科学学院的新生报到地点。 可走了两步,发现该报到的两人都没跟上来。 阮鱼站在校门口一动不动,阮程钰则在她身边一边挡着来往的人流一边低头问她怎么了。 阮明烛皱了皱眉头,走到他们俩身边,出声问阮程钰,“阮鱼怎么了?” 阮程钰摇摇头,“不知道,突然就不走了,问她,也不说话。”他伸手碰了碰阮鱼的手指,又冰又凉,明明今天的温度都快30度了。 阮明烛俯身,双手扶着阮鱼的胳膊,轻轻摇了摇,“怎么了,阮鱼,哪里不舒服吗?” 阮鱼现在很不对劲,脸色发白,眼神呆呆的,不知道望向哪里。 他喊了几遍阮鱼的名字,好一会儿,阮鱼才像回过神,仰头看着阮明烛,泪水渐渐在眼眶里蓄积,而后顺着脸颊流下去。 阮鱼动了动手,想扑到阮明烛的怀里,可她忍住了,呜呜咽咽地说着自己有点不敢相信。 “不相信什么?” “我竟然考上大学了。” 阮明烛抬手摸了摸头,“有什么不敢相信的,你一直都很厉害的,快去报到吧。” 阮鱼嗯了一声,跟在阮明烛后面,阮程钰跟在她旁边,时不时抬手想摸阮鱼的头。 阮鱼瞪他,问他干嘛,阮程钰盯着她头顶幽幽道:“我也要摸。” 幼稚鬼,可阮鱼偏不给他摸。两人专心打闹,阮明烛专心给他们问报到流程。 计算机院和地理科学学院的报到点离得不远,他们先给阮程钰登记报到,后给阮鱼登记报到。在阮鱼低头写信息的时候,阮程钰手疾眼快地拍了一下阮鱼的头,而后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阮鱼。 填完信息的阮鱼捂着头,向阮明烛控诉,“爸爸!” 阮明烛无奈,抬手在阮程钰的头上弹了一下,“好了吧。” 迎新的学姐在那儿笑,“哈哈,你们家关系真好啊。” 阮鱼故意假笑,“嘿嘿,一般般吧。” 报到的流程走得很快,阮鱼被分到了X大最好的宿舍楼,虽然没有独立卫浴,但有一个小阳台,相比之下,阮程钰就没有这样的运气了,他分到的那个宿舍是封闭的铁窗,很难晾晒衣服。 两人的宿舍楼只隔了一条路,离得挺近。他们先去阮鱼的宿舍铺盖床铺,收拾好后,阮明烛又去了阮程钰的宿舍。 阮鱼没有跟着去,因为她害怕,放在以前,她肯定会好奇男生宿舍楼长什么样子,但现在,心里只有害怕。 她回想起报到之前的事情,刚刚在校门口,她站着不动,的确是因为害怕,但不是因为不敢相信自己考上了X大,而是她发觉,自己和世界“格格不入”。 强烈的阳光像是要把她所有的阴暗都展露人前,人们的欢声笑语在她耳边统统转变成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曾经有多坚信自己能够回归阳光、回归正常,现在就有多怀疑。 阮鱼觉得自己宛如变成吸血鬼的人类,只是勉强维持个人样,仅此而已。 阮鱼住在606,宿舍是四人间,上床下桌。到宿舍的时候里面没有人,但宿舍门左边的两个床上都有铺盖,她挑了靠门右边远离窗户的那个床铺。 阮程钰那边还没收拾完,她便在宿舍里边整理衣物边等他们收拾好后一起逛逛校园。 整理了差不多十分钟,宿舍门开了,先进来的是个高挑的女生,大概有172cm,利落的齐耳短发,上身白色衬衫,下身黑色西装裤,眼神很冷冽,看起来不太像刚入学的学生。 那女生看见阮鱼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嘴唇微动,像是要对她说些什么。还没开口,就听见后面的另一个女生说:“姐,你让让,别挡在门口。” 后面的那个女生个头不高,160cm左右,穿着米白色的及膝短裙,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看起来特别可爱。 “你是我的新舍友吗?” 没等阮鱼回答,那可爱的女生就跳到她面前,伸出手:“你好,我叫李妍言,木子李,女开妍,还有个言,是言语的言。” 阮鱼被这热情弄得不知所措,她慢吞吞地伸出手,轻轻握了握那只白皙的小手。 “你好,我叫阮鱼,阮是双耳刀加元宝的元,鱼就是大鱼吃小鱼的鱼。” “阮鱼,你好啊,你的姓还挺少见的,不过好好听。”李妍言脸上洋溢着大大的笑容,整个人看上去特别开朗阳光。 “闭嘴,还收不收拾东西。”先前那个高个女生,冷冷地开口,听上去脾气很不好的样子。 “不好意思啊,这是我姐,叫李念,她脾气有点怪,你别介意啊。”李妍言转头对阮鱼小声说道。 而李念显然也听到了,丢下一句,你自己收拾,转身就走。 没一会,阮鱼也以去打水为借口,离开了宿舍。 她在楼道里左顾右盼,不知道要去哪,忽然拐角处有人探出半个身子,朝她勾了勾手。 第二十章镜头 阮鱼跟着那人去了消防通道里,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先开口的是李念:“你记得我?” 阮鱼一愣,她悄悄后退一步,李念又开口,“我们俩还挺有缘,之前和我做舍友,现在又和我妹做舍友。” “头发变长了。”说着她抬手扬了扬阮鱼的马尾,“怎么不说话,害怕?” 阮鱼认识李念,之前的李念头发长长的,性格也很好,会温温柔柔地给她讲语文英语,而现在的李念看上去有点难以接近。 她点了点头,犹豫着开口:“有一点害怕。” “害怕,我把你恢复记忆的这件事告诉Z?” 阮鱼看着她不说话,李念拍了拍她肩膀,“别怕,我不说。对啦,好好学习。”说完,便潇洒离开。 阮鱼不害怕李念把这事告诉Z,虽然Z知道了,会让她变得很麻烦,但顶多就是时不时被骚扰几下,或者被强迫干她不喜欢的事情。 她害怕的是李念,她变了好多。在高考前,她一直和李念住在一起,李念和她一样都是鸠巢里比较奇怪的存在,她们没有特别的任务或者是指标。但高考结束后,她因为出逃报警被关在了单人间,再也没见过李念。 阮鱼不知道李念为什么进鸠巢,但原因、为什么之类的在鸠巢根本就不重要。虽然她们俩是舍友,但关系也没有好到掏心掏肺,平时最多的交流就是李念教她做语文或是英语题。 她,可以算得上阮鱼的半个老师。 但……阮鱼头有点疼,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李念会知道她被催眠的事情,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话语间一副和Z的关系变得很熟稔的样子。 当时她被催眠这件事,除了她这个当事人,就只有Z、赭栌、鸦青和那个医生。 嗯,好像知道的人也挺多的。可李念不应该知道,才对。 手机响了几声,是阮明烛给她发的消息,他们收拾好了,让她下楼。 阮鱼收起思绪,顺着楼梯往下走去,反正也不高,她不想遇见李念和她的妹妹。 阳光正好,阮明烛和阮程钰站在宿舍楼下,一个温和,一个冷冽,俨然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有大胆的女生甚至走上前去,询问联系方式。阮程钰冷着脸,摆手拒绝,一如之前在高中那样,仿佛一座冒着寒气的精美冰雕,这才是她熟悉的阮程钰的样子。 阮鱼停在宿舍楼门口旁的阴影处,没有动,只是静静看着,父子俩的一举一动。 她想,原来害怕阳光的只有自己。 阮明烛看到了站在阴影处的她,抬了抬下颌,示意她走过来。 “刚刚怎么不过来?”阮明烛望着慢吞吞走到跟前的阮鱼,柔声问道。 “有点晒。”阮鱼干巴巴地回答,听上去心情有点不好。 刚刚还面无表情的冷脸阮程钰,表情夸张道:“不会吧,大小姐你这么矫情?” 阮鱼冲他肚子狠狠捶了一拳,“望周知,人不说话也不会死,哼。” 而后脸上扬起个甜甜的笑:“爸爸,我饿了。” “好,去吃饭。”阮明烛想摸摸她的头顶,手抬到一半,硬生生停住,改为拍了拍肩膀。 这是阮鱼吃过的最不无聊的一顿饭,既有阮程钰插科打诨,又有阮明烛的絮絮叨叨。 饭后,阮鱼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想着刚才的蓝莓山药,漫不经心地说:“你们今天话都好多啊。” 闻言,阮明烛和阮程钰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但谁都能感觉到,自从到了学校后,阮鱼心情就没怎么好过。 X大校门口人很多,不光有下午来报到的学生,也有上午就报到完了的家长和新生。 他们一团一团地散落在写有校名的石碑前,排队等待合照。 “看镜头,笑一下,好,保持这个姿势,三二一。” 阮明烛和阮程钰都不约而同的挡住了阮鱼,他们知道,阮鱼有很严重的镜头恐惧症,单是听到相机声都会浑身发抖,而这条信息来自那个白色信封。 他们想过让阮鱼进行心理治疗,可是如果要治疗就必须告知医生从何时、因何事开始害怕镜头,比起镜头恐惧症,他们更害怕她会想起来。 阮鱼看着这个异常举动,心里暗暗发笑:原来,他们知道啊。 知道她害怕镜头,知道她那三个月经历了什么,知道一切。 她之前就在想,为什么会那么容易爬上阮明烛的床,为什么阮程钰仅仅因为嫉妒、看见就把她绑上了床。 是Z告诉的,还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呢? 她想起Z很久之前说的话,“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失忆,而在于导致她的继父和继兄都做了什么。” 阮鱼歪了歪头,“要不,我们也去拍照,留个纪念吧!” 阮程钰皱了皱眉头,你可以吗,四个字刚要脱口而出,阮明烛便温温和和地开口:“不是不喜欢拍照吗?” “留个纪念啊,开学拍一张,到时候毕业了再在同一地点拍一张,以此怀念我逝去的青春。” 阮明烛浅浅笑了一下,“好,那我们去拍吧。” 拍照时,阮鱼站在了中间,在咔嚓声响起来之前,她没有多害怕,因为帮他们拍照的人是李念。 她不会怀着好奇/恶意或是其他的情绪透过镜头打量她,她只会平静地注视着她。 “要拍单人照吗?”李念淡淡道 。 阮鱼摆手,“不用了,谢谢你。” 旁边的李妍言大大咧咧道:“不用谢,咱们是舍友嘛!哦,对了阮鱼,可以帮我和我姐拍一张吗?” 阮鱼点点头,当她拿起相机看向李念、李妍言时,心里忽然闪现过一个念头,原来给别人拍照是这样的感受。 镜头里的世界格外小,但又格外清晰,它放大了李妍言的热烈、快乐与李念转瞬即逝的僵硬感。 拍好后,李妍言跑到阮鱼身边,“阮鱼,要不我们也合个……”可“影”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李念的胳膊撞了一下。 李妍言嘟嘟囔囔说你干嘛,李念声音变得有点不耐烦,“别磨磨蹭蹭,不是让我帮你拍照吗?再不拍,我就回公司了。” “别别别。”李妍言连忙拽住她姐的袖子,“这就去拍!阮鱼,回头我再把照片传你哈!” 临走前,李念故作不经意地扫了阮鱼一眼,她脸上含笑,向她家人那边走去。 她想,自己不应该把阮鱼牵扯进来,即使她恢复了记忆。 第二十一章美玉 白天的人声鼎沸,到傍晚时分已差不多平静下来。黑夜宛如一个暂停键,将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放缓、放慢。 “好了,就到这,你们回宿舍吧。”阮明烛停下脚步。 阮鱼稍微往前走了一步,路灯散发出的暖黄色光芒正好打在她扬起的脸上。 “爸爸。”她嘴唇翕动,眼里满满的都是不舍与依恋。 阮明烛看着她眼中映射出的橘橙色光点,轻轻蜷缩了下手指,“有事给我打电话,平常没事的时候就多给舍友出去玩玩逛逛,但要注意安全。” 说完,他转头看向一旁的阮程钰,“你也是,好好学、好好玩,还有……多照顾照顾你妹妹。” 阮程钰垂着点头,停顿片刻后才开口:“嗯,我知道。” 从阮明烛说的是“妹妹”而不是“阮鱼”那刻起,他就知道,漫长的暑假结束了,他们都要开始“正常”的生活了。 望着阮明烛离开的背影,阮鱼心里很奇妙,从前都是他目送自己离开,现在目送的人变成了她。 在踏进宿舍楼的那一刻,阮鱼脸上的低落一扫而光。她拿出手机看前后脚发来的两条消息,不同的表述,相同的意思——好好享受大学时光,开始新生活。 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想将她遭遇的种种彻底掀篇,那有这么容易的事?她等着看,究竟是谁过不去? 等阮鱼到宿舍时,李妍言早已坐在书桌前导图片,剩下的两位舍友也全都在。 她床铺对面的长发女孩叫楚欣,乍一看上去十分腼腆。而另一位舍友叫王南绮,住在她斜对面,中长发,齐刘海,言行间颇为爽朗。 阮鱼和她们生疏而又尴尬地交换完联系方式后,就没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听着她们聊住宿、聊化妆、聊想家、聊高考成绩、聊明天军训要几点起。 说得越多,陌生感就被冲刷得越淡。 “阮鱼,我把今下午的照片发你了。”李妍言抱着手机,兴冲冲地望向阮鱼,“方便问一下,你哥有女朋友吗?他长得好帅啊!” 阮鱼一时间不知道该回有还是没有,她害怕如果说没有,对方会继续往下问,问到自己真正难以回答的问题。 不过,没等她开口,另外两个舍友就围到了李妍言的身边去看照片。 “哇,真的好帅!另外一个是谁,她爸爸?也好好看!”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女娲得意之作?” “……” 她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等话题再转回来时,“吧嗒”一声,宿舍陷入一片黑暗,到点拉闸。 阮鱼有点感谢学校这个不是很人性化的规定,临睡前,她打开那张合照看了好久,然后把它发进了那个叁人小群,配字:可以当全家福了,哈哈哈。 随后手机弹出了几条消息,阮鱼没看,她在黑暗中眨巴了几下眼睛,眼眶渐渐湿润。 她,想妈妈了…… 她也想拥有一张和妈妈的合照,可是一张都没有。 朦朦胧胧中,她仿佛回到妈妈去世那一天。那是一个很平常的中午,她正在教室上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她眼睛跟着钟表的秒针走了一圈又一圈,在心里默默计算还有几分钟下课。她好饿,好期待中午妈妈又会给她做什么好吃的。 在秒针还要再跑两叁圈就要下课的时候,她看见了阮程钰和他们班的班主任,以及自己的班主任。 那位温柔的女老师把她叫了出去,面色沉重:“阮鱼啊,你妈妈生了点病,想见见你。” 她想把话尽量说得委婉些,好让小孩的心理阴影不那么大,但她没听懂,妈妈怎么会突然生病呢? 在她还要再问的时候,阮程钰已经拉起她的胳膊跑了,风里传来小孩稚嫩的声音,许姨跳楼了,快不行了。 他们一口气跑到了校门口,老师在后面追。 阮鱼记得变故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那个小魔王领着一群小孩把她和阮程钰拦在校门口。 他们一窝蜂的将她和阮程钰团团围住,小魔王嘴里还喊着什么“你是小狐狸精,都是你的狐狸精妈妈害死了我姑姑。” 阮鱼认识那个小魔王,他在她的隔壁班,可两人素来没有什么交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骂她,也不明白妈妈和他姑姑是什么关系。 她只知道她妈妈快死了,她要去见她。可她冲不出去,也很害怕。 阮鱼眼泪汪汪的看向阮程钰,不停喊着哥哥、妈妈。 “他才不是你哥哥!”听到她喊阮程钰哥哥,小魔王立马冲了过来,将阮鱼撞倒在地。 随后,便是小孩子们之间的混战。 老师虽然来得很快,但一时半会也没能拉开,耽误了七八分钟,“混战”才停息。 但在梦里,阮鱼没有遇到那个小魔王,她顺利地来到了医院,见到了妈妈的最后一面。 妈妈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见她来了,边笑边招手,示意她过来。 “我的宝贝闺女,快过来,让妈妈抱抱。” 在她扑到妈妈怀里的那一刻,各种闹铃声在宿舍里此起彼伏,将她从梦中拉了出来。 早上五点,该起床、洗漱、集合了…… 军训的地点在学校东操场,六点必须全员到齐。 “好困啊,还想继续睡。”李妍言在床上打了滚,哭喊道。 “我肯定能起来!”王南绮平躺在床上,双手向上伸直,催眠自己,“我已经起了。” 楚欣早已下床,准备洗漱,“都快起来了,我看通知说,晚到几分钟,就要围着操场跑几圈。” 阮鱼从床上坐起,磨磨蹭蹭地穿衣,她还没抱到妈妈呢! 自从妈妈去世起,阮鱼就没怎么梦到过她,即使梦到,梦境里也只是模模糊糊的面孔,看不清人脸。 可是这次梦里妈妈的脸格外清晰,那感觉不像是在做梦,简直像是回到了过去。 都怪这个军训,要那么早集合! 阮鱼顶着一脸怨气来到集合点,听教官一个接一个的点名。 因为她姓氏r字开头,一时半会轮不到她,所以她注意力就没那么集中,脑海里反复想着梦里妈妈的脸。 但教官还没念了几个名字,阮鱼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名:程琰。 刚听到时,阮鱼一愣,应该不会那么巧,他们在同一个学校,还是同一个班吧。 她偷偷往后看去,果然是那个小魔王,程素因的侄子,阮程钰的表弟。 和小时候相比,他明显长开了,人如其名,宛若美玉。 “到——”少年人拉着长腔,听起来吊儿郎当,和以前一样。 “我就说为什么梦里没见着,原来在这儿等着我。”阮鱼在心里想着。 过了几分钟,教官念到了她的名字,“阮鱼!” “到!”阮鱼快速应了一声。 她不知道程琰还记不记得她,但希望他不会记得。心里隐隐有些预感,如果他也记得她的话,自己的大学生活可能不会那么平静。 第二十二章纸面 点完名后,教官进行了自我介绍,他的自我介绍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阮鱼啥也没听清,她甚至连教官姓什么都不知道。 阮鱼大概站在队列中间偏前的位置,离教官的距离还行,周围的同学迫于教官的威压也没有窃窃私语,加上她又没有听力障碍。按理说,她应该听清才对。 但……人太多了,东操场上不止他们一个连队,男男女女拥挤在这一片不大的天地里,令阮鱼有点紧张和恐慌。 她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鸠巢里有一片很大的空地,空地中央有个水泥砌成的叁阶高台。阮鱼不懂这是用来干什么的,一直以为就是单纯的休闲场地,作用和操场差不多。直到那个逃跑后又被抓回来的女孩被挂在空地中央的高台上…… 那天也和现在一样人挨着人,大家都齐刷刷看向台子上的人,明明只有叁阶台阶的高度,却让阮鱼真切体会到什么叫做高高在上,什么又叫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一刀又一刀,一道又一道,那个女孩宛如被划烂的鱼在高台上挂了五天…… 阮鱼回想起那萦绕在鼻间怎么也挥散不去的尸臭味,胃里一阵犯恶心。在恍惚间,有人在碰她的手臂,还来不及看那人,就感到有人在她身边站定,“你,四排八列,出列!” “刚刚我讲了什么?” 阮鱼没动,大脑一片空白。 “说!”教官突然暴喝一声,把阮鱼吓得身子颤了颤,记忆在这瞬间重迭,“说!还跑不跑了!” 她还要跑,但好害怕。 眼泪就这样在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流了出来,她抬头望着教官,泪流满面。 教官被她弄愣了一下,小姑娘睁大眼睛,望着他,眼里盛满泪水和害怕。 他在心里暗骂,刚开始军训就遇上这事,这是倒了什么八辈子霉?他寻思着自己也不是很凶啊,真是不经吓! 可事情,不能这么轻拿轻放,不然后面二十天该怎么管? 想到这儿,他声音又大了几分,“哭什么哭!训练结束后,加训半小时!” 说完,他刚想转身走,就听那学生喊了声教官。 他心里更气了,刚才他算是白讲了,这学生是一点也没听。 “打报告前,说,报告教官!”他抬头环视了周围的学生,“你们都记清楚了,没有?” “清楚了!” 听着这还算响亮整齐的回答,他心里好受点了,低头示意阮鱼继续讲。 “报告教官。”阮鱼的声音不算太大。 “大点声,听不见!” “报告教官!”阮鱼的声音又拔高了一个音量。 “说!” “我……”阮鱼声音起初有点小,看到教官面色不善,立马又大了起来,“报告教官,我想要一张纸!” 这次阮鱼聪明了点,看到教官想开口说话,立马补充道:“用纸擦鼻涕!” 很丢人,但也得说,她没带纸,而且快吸溜不住了。 果然话音刚落,队伍中就传来同一个人一连串的大笑,还伴随着周围其他人拼命忍笑导致的气腔振动声。 现在的阮鱼脑子格外清醒,什么高台,什么鱼肉,什么尸臭味,统统被她抛在脑后,她现在所拥有的只有大型社死与尴尬…… “程琰!” 还没待教官开口,程琰立马中气十足道:“报告教官!我有纸!哈哈,咳咳,我可以贡献出来让这位同学擦鼻涕!”说完,又没忍住哈哈大笑了两声。 “程琰,加练一小时!笑,谁再笑!全班一起加练,休息时间全部扣除!” 上午的时间其实也很短暂,忍一忍就过去了…… 训练的时候倒没什么,只要一休息,李妍言她们就把她团团围住,边笑边玩梗。 “你呆在这里不要动,我去给你买些纸来。” “妹妹几岁了?可曾读过书?那书用的什么纸?” “我衣服上有两个口袋,一个装的是纸,另一个装的还是纸。” “真正的勇士敢于纸(zhǐ)面惨淡的人生!” “不对,是敢于直面没有纸的鼻涕泡儿!” …… 军训很无聊,稍微一个乐子都能让同学们兴奋大半天,阮鱼甚至发现,还有别的连队的同学偷偷往这儿瞟。 之前这种暗中打量,只会让阮鱼感到恶意;但现在,唯有尴尬、丢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社死,拯救一切”了。 下午的安排是整理内务,不用在大太阳底下站军姿,想想就让人兴奋。可那时候的他们还太年轻,不懂“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上午训练结束后,其余人都队排队有序离开了操场,只剩下阮鱼、程琰和两个教官。 “行啊,钟毅,刚来就把学生吓哭了哈哈哈哈。”隔壁连的教官用肩膀碰了碰钟毅,满脸的笑,看上去性格比自己连的教官好上不止一点半点。 钟毅明显不想理那个人,一脸不耐烦:“去去,别烦我!你们开始站吧,现在计时。” “站哪儿啊?”程琰无所谓地开口,“太阳底下,还是阴凉地?我都行。” 说完,瞥了一眼阮鱼,那眼神就像在说,她可能不行一样。 钟毅看了阮鱼一眼,细胳膊细腿,露出的胳膊白嫩嫩的,一看就不是个能吃苦的主儿。但要是在树荫里站,他又怕,被得寸进尺…… 所以说,他真倒霉,真的。 “报告……”阮鱼意识到自己声音有点小,立马闭了嘴,顿了一会,把声音放大了几倍,“报告教官!我申请站在太阳底下!” 她本来就喜欢太阳,虽然有点热,但可以忍受。 “哼,别逞能。”程琰双手抱胸,淡淡嘲讽。 “没有。”阮鱼直视他,他肯定记得自己,但出人意料,程琰竟然没有特别针对她,可能长大了吧。 不过,阮鱼的确没有逞能,在太阳底下站一个小时,她还站得住,她还站过比这更久的呢。 站军姿的过程是很无聊的,话不能说,眼神也不能乱瞟,身体挺直,保持一个姿势。阮鱼想,自己可能有点逞能了吧,站军姿和站着还是不一样的。 在差不多四十分钟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快站不住了,浑身难受,尤其是腿和脚后跟,僵硬感十足,血液好像都不流动了。那种既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但又不是的感觉,太难受了。 就在这时候,那个笑嘻嘻的隔壁教官罗峰走了过来,钟毅也不情不愿的跟来过来,嘴里还喊着:“你干嘛呢罗峰,还不到时间呢?” 罗峰在他们面前站定:“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姑娘?” “阮鱼。” “哦,累吗,还能站吗?” “还行。” “哦,要不,就到这吧。”罗峰转头跟钟毅说,“时间也差不多了。” 钟毅不乐意了,“你是她教官,还是我是她教官?说好了一小时,就一小时。” “我记得你不是让她站30分钟吗?” “本来是30分钟,谁叫后来她要纸,引起骚乱了。” “那不是情有可原吗?要你,你难不成还把鼻涕吃进去。” “我……” “而且主要是程琰起哄吧。” 听着两位教官谈论起鼻涕的事,阮鱼觉得自己还能再坚持一会。 “报告两位教官!我还能站!” “别逞能,哼。”又是程琰,又是这句话。 阮鱼想起昨天那个梦,当时如果没有程琰突然拦在校门口,她就能见到妈妈了,活的妈妈。“你说的对,我就是在逞能,你能站,我也能站,我就是要比你强。” 程琰轻笑了一声,听上去心情很好,“拭目以待,毕竟真正的勇士敢于纸面惨淡的人生,哈哈。” “都闭嘴!再说一句,加练10分钟。” 钟毅和罗峰又回到了那处阴凉地,他们嘟嘟囔囔的声音比之前稍大一些,阮鱼可以听个七七八八。 “我也不是想给他们放水,主要是我饿,你不饿吗?”罗成说。 “你饿你走,反正不是你的兵。” “钟毅,我说,你不要太倔!” …… 真是个转移注意力的好方法。 “哎,我说,程琰那小子是不是认识阮鱼啊,一直挑事,跟有仇似的。你说不会是程琰……” “闭嘴,太吵!” …… 阮鱼用余光偷偷瞄了一眼程琰,心想,那教官果然认识程琰,上午受罚的时候,教官一下子就念出了程琰的名字。 “要看,就光明正大的看。”程琰声音压低了不少,让人耳朵痒痒的。 阮鱼哼哼两声,没说话。 即使这样,程琰的心情依旧很好。 现在才有点当时的样子嘛,虽然依旧很讨厌,但更讨厌她不说话,以及那种与世界疏离的小心翼翼。 未来的大学生活应该会有趣吧,程琰望了望天空,眯起了眼。 第二十三章豆腐块 钟毅是个认死理的人,说一小时就一小时,少一秒都不算是一小时。 等听到“结束”二个字时,阮鱼从心到脑子都感到了解放,为什么不是从心到身,因为站太久,她的腿好像忘记该怎么走路了。 她慢腾腾试着迈步子,如刚学会走路的孩童。 程琰在一旁颇为幸灾乐祸:“要帮忙吗?” “不用。”阮鱼又恢复冷淡的样子,全然没有刚刚的“火气”。 “别逞能。”程琰“故技重施”。 阮鱼抬头看他,眉头渐渐皱起,“你是不是只会说这一句话?” 程琰:…… 他倒是想说点别的,可不激她,她又不搭理他。 “那要帮忙吗?” “不用。” “别……” 围观全程的罗峰实在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程琰看起来挺会,没想到只是看起来,哈哈哈哈…… 他还没笑完,就听程琰幽幽道:“罗峰教官,你还不走吗?钟教官已经走了。” 他一扭头,钟毅已在五米开外。 “钟毅,你就这么走了?”罗峰连忙追上去。 “饿,你不饿吗?” “不是,我是说,你就这么走了?”你不在留下来看看热闹? 钟毅看了一眼罗峰,像想起什么来,又折返回去,“下午的内务整理是两点半开始。” 阮鱼点了点头,但不明白他的意思。 钟毅看到阮鱼一片空白的表情,他就知道她没听懂,所以自己到底在抱什么期待。 一个军训会走神,稍微大点声就会被吓哭,看上去细皮嫩肉,被家里好好呵护长大的小公主,当然听不懂他的话外之音。 “中午你可以多休息一会。”说完,便拉着罗峰走了。 阮鱼看着教官的背影,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人还怪好。 察觉到程琰还没走,她疑惑道:“你还不走吗?教官都走了。” “不用帮忙,谢谢你的好意,但还是不用了。”在程琰打算开口之前,她制止了他。 程琰没说话,也没动。阮鱼一边小幅度的迈步,一边继续说:“其实你也不用太过在意我的,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故意和你比成绩,找你事儿。” “所以程琰……”阮鱼移动到了离程琰两米远的位置,她回头看他。 程琰的心跳一点一点加快,他看见阳光打在女孩的侧脸上,军训帽下的头发被汗浸湿,严丝合缝地贴在脸颊两侧,整张脸像是被水刚洗过的水蜜桃,白里透红,令人垂涎。 他还看见她亮晶晶的眼,嘴角的笑,他好像立马就能听到“我们和好吧”这样美好的字眼,一如此时的她,安静又释然。 但当听到“我们就这样吧,桥归桥、路归路,互不干涉”时,他才发现这一切都是淬了毒的。 “还有,以前的事,对不起哈。” 她每说一个字,程琰的心就往下沉一分,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好让自己不至于太过难看:“好,那我先走了。” 是时间太久,自己都忘了吗,他和她从来就没“好过”,又哪来的和好一说。而且,明明该道歉的是他吧。 看程琰走了,阮鱼轻轻笑了一下。 虽然她也怪过程琰,如果不是他,她就能见妈妈最后一面,可她实在不想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太过复杂。 这四年的过渡期,她想好好享受。 这样想着,她向前伸出双手,像接雨那样,接住了这初秋的灿灿日光。 可阮鱼忘了,她从来都是被洪流裹挟着前进,而非自在的在小谭中游来游去。 下午,诚如钟毅所说,内务整理是两点半开始的。但他忘了告诉她,在此之前会有上一届的学长学姐来指导她们整理内务。教官,只是用来检查和再次指导的。 阮鱼她们一点就开始打扫卫生、迭被子、整理个人用品。她们一行四人,眼睁睁看着刚刚还软塌塌的被子,在学长学姐手中变得整整齐齐、方方正正。 用来示范的被子是李妍言的,在示范过后,她把被子又拆开,自己上手实践了一遍,然而,出来的结果和刚才天差地别。 王南绮采访她有什么感受,她说除了后悔还是后悔。她终于明白,手和手是不一样的! 她们宿舍号是606,等五楼那层检查完才能轮到她们,但紧张的氛围从教官进入宿舍楼那一刻就开始蔓延了。 李妍言绝对的消息小灵通,不停为她们播报“现场惨况”。 “教官大队到510了,她们被批得特别惨,被子不合格,卫生也不合格。” “救命,她们说牙刷杯的牙刷朝向都要一样!” “床单要无褶皱,豆腐块要有棱有角,书桌上只能有书,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视线所及,要没有任何杂物……这都是啥破要求?” “哈哈哈笑死,丁晋鹏说,他也是杂物,杂物何苦为难杂物,哈哈哈。” 在李妍言的实时播报下,阮鱼也不怎么害怕被骂了,反正大家都会被骂。 来她们宿舍检查的两个教官,阮鱼不认识,好像是其他连队的教官。毫无疑问,她们被挑刺挑得很惨,首当其冲的就是豆腐块,全宿舍没一个合格的,除了楚欣的被子被教官提了一嘴,“还行,但还不够好”,至于阮鱼、王南绮和李妍言,她们不光被子不合格,床单也不合格。 临走前,教官对她们说,这次只是预检查,从明天开始,不合格就要扣分,全院滚动播报,而且会影响评选最佳连队、最佳营员。 606全体面如土灰,李妍言更是大声哭喊:“我高中都没这么严过。” 王南绮:“上了大学就好了,原来是这个好法……” 楚欣:“你们也就苦高中这一阵子,等到大学就轻松了,原来是这个轻松法……” 阮鱼也想吐槽两句,可她不知道怎么讲,她的“老师”没有鼓励过她,没有为她幻想过未来,她缺失掉了那段特殊、压抑但又和她们相似的经历。 她脑海里只有李念给她说的那句,“其实大学也没有那么好,但也没有那么差”,但总归要比她那时好。 阮鱼干笑了两声,“继续迭吧,晚上不还要集合?” “晚上为啥还要集合,不会还要训吧?”李妍言哭喊道。 “天黑看不见,应该不会吧。”王南绮道。 楚欣又掸了掸床单:“学校可以给你开路灯啊,为了我们伟大的军训事业!” 事实证明学校没有那么丧心病狂,晚七点半,东操场上开始唱起了“一二叁四”。 “一二叁四一二叁四像首歌,绿色军营绿色军营教会我。” “大点声!再大点声!听听隔壁,你们下午没吃饱饭啊!”钟教官在阮鱼他们围成的圆圈中央挥动臂膀,声嘶力竭。 话音刚落,音浪便又高了一截。唱了近一个小时,拉歌才算结束。 阮鱼以为到这就完了,毕竟她还要回宿舍继续迭她那“烂泥扶不上墙”的豆腐块。 可才艺表演才刚刚开始…… 钟教官说,这才艺表演每天晚上都有,希望大家不要着急,基本每个人都能轮上。没有才艺也没有关系,上来自我介绍,跟大家认识认识也行。 阮鱼觉得她要完。 第二十四章耳光 从钟教官宣布要表演才艺的那一刻,阮鱼就觉得下一秒不是叫程琰就是喊她上去。 果然,只听钟教官在圆圈中央喊:“有没有人自愿上来的,没有人我可就要点了——” 那刻意拉长的长腔简直就是阮鱼的催命符,她身子没动,眼睛却到处乱瞟,希望能有好多位“勇士”接连不断地站出来。 “既然没人,那就……”钟教官的话音还没落,只见有人高高举起了手,“报告教官,我想去!” 那位勇士,是坐在阮鱼旁边的李妍言。 晚上的集合没那么严,所以她们宿舍成员挨在了一起。这也意味着如果李妍言上去之后,没人在举手的话,很有可能会从她旁边抽人上去……怎么也躲不过去…… 李妍言走到圆圈中央,钟教官退在一侧,拿出个本子,“上来表演的也要先介绍介绍自己哈。” 李妍言点头微笑,声音洪亮,落落大方:“大家好,我叫李妍言,来自S省,现是X大地科院20xx级本科一班的新生,接下来我要为大家带来一首《微风》。” 她清脆的歌声响起,仿佛蕴藏无尽情意。 “微风轻轻拂过脸庞 青春的心情荡漾 飘飘的思绪像云朵飞翔 内心的感情无法言状 每天默默注视你的背影 希望有一天能与你相拥 …… 微风吹动思念的旋律 将爱意永远传递 少年的心跳伴着风 直到永远不停息” 李妍言唱的很好听,人群中也有人跟着轻轻哼唱,阮鱼捅了捅楚欣的胳膊,小声问,“这首歌怎么大家都会唱啊?” “你不知道这首歌吗,今年暑假抖森上最火的表白神曲。” “啊?” “小鱼儿,你要学会与时俱进啊。”楚欣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阮鱼的肩膀。 听着阮明烛在床上喊她的昵称从楚欣的口中吐出来,恶心又别扭。当然,不是因为楚欣,而是这个称呼从一开始就“不干净”了。 “别叫我小鱼儿。” “那叫你什么啊,小鱼儿,嘿嘿”楚欣故意不改口。再配上这两声笑,那感觉简直了。 “叫我阮鱼就行。” “那不行,太生分了,咱们可都是一个宿舍的!” 阮鱼还想和楚欣友好的讨论几句,那边李妍言已经接近尾声,要下台了。 她们俩顿时安静了下来,令阮鱼很欣慰的是,积极分子还是不少的,连续上了四五个后,就没人再举手了。 但阮鱼觉得今天肯定轮不到自己,都快结束了,自己应该没那么倒霉。这个念头刚起,钟教官就点了她的名,“如果还没人上的话,就你们俩吧,一直说悄悄话的那两个。” 阮鱼和楚欣四处张望,内心都打定了一个主意,应该还会有其他人在说小话吧。 “别找了,就你们俩。”钟教官直接走到她们俩面前,把她们俩揪了出来。 阮鱼和楚欣双双低着头,红着脸,站在中央。 这事真不怪她,是楚欣一直叫她“小鱼儿”,她只是在纠正她称呼的同时,又多聊了几句别的。 “你们谁先开始?”钟教官站在一边,示意她们开始。 阮鱼紧紧握着楚欣的手,她害怕,她只敢偷偷讲小话,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讲“大”话,上午的时候,她就丢够人了。 楚欣也明显感到了阮鱼的紧张,两人交迭的双手间被阮鱼手心冒出的冷汗弄得黏腻腻,与此同时,那只冒冷汗的手还在轻轻颤抖。 她不知道阮鱼为什么怕成这样,虽然她也不怎么经常在人前讲话,但还没到这种地步。 于是,楚欣上前一步,用她自以为洪亮的声音开口:”“报告教官,我先开始。” “大家好,我叫楚欣,来自H省,是地科院20xx级本科一班的新生。” “没了?”钟教官问。 楚欣点点头,钟教官摸了摸下巴,“不行,有点短啊,可以再加点特长、爱好之类的。” 楚欣大脑是空白的,她是叁无人员,无特长无爱好无自我评价,但没有可以编。 她结结巴巴地开口:“爱好是……读书,特长是……” 楚欣还没说完,李妍言和王南绮就站了起来,对后面的一个男生说:“你敢不敢当着教官的面再说一遍?” 她们的语气很冲,教官和阮鱼、楚欣都走了过去,“怎么了?” 钟毅心里很忐忑,千万别出啥事啊,这才第一天。 周围的学生为她们让出一大片空地,阮鱼和楚欣来到李妍言、王南绮身边,也小声问她们俩,“怎么了?” 李妍言指着那名男生,听上去很生气,“现在教官来了,你有本事就再说一遍?” “说什么?我刚刚没说什么。”那男生支支吾吾,一看就心虚至极。 阮鱼和楚欣看得一头雾水,王南绮来到她们俩身边,小声说:“他开黄腔,对楚欣。”说着,王南绮看了看楚欣的胸部。 楚欣身材很好,有点微胖,168的个子。即使军训服的尺码很大,也没能完全掩住她曼妙的身姿,胸前鼓鼓囊囊的,加上束腰的腰带,更衬得她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 阮鱼和楚欣顺着王南绮的视线瞅过去,就知道那男生可能说得是什么屁话。 阮鱼扭头看向楚欣,她的脸红红的,眼睛里写满不知所措,她无意识的咬着下唇,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情。 人只有面对死亡的时候才会束手无策,但女人还要再多一样,那便是性。 当女人和性扯上关系,那无论对方有多大的过错,人们的关注点也只会集中在那个拥有性的女人身上。 而楚欣才18岁,之前一直生活在象牙塔的她,心里除了念书,就是成绩。 她遭受过最大的挫折可能就是排名掉了吧,阮鱼这样想着。 她能够理解她此时的无措,并慢慢松开了楚欣的手,然后把李妍言轻推到一边,在那男生面前站定。 钟教官此时也听到了王南绮的话,脸色变得不好看,但并不是因为那位男生的话语,而是这事可大可小,有点难办。 他管不了这事,得他们辅导员来管才行。不过幸好,辅导员离得不远,一会就能过来。他现在要做的是安抚学生情绪,让学生静下来,别围观。 等他让周围同学都安静下来,坐着别动以后,场上站着的只有阮鱼一行四人、那个男生和他。 他刚想上前让他们去找辅导员,慢慢处理这事,只见那位看似娇滴滴的小公主扬起了手,狠狠扇了那男生一个耳光。 很响,响到那个巴掌落下后,整个操场都静默了一瞬。 “你不需要重复那种让人恶心的话,你只需要道歉。”阮鱼定定看着那个男生,一字一句的往外说。 那男生捂着脸,还想说些什么,“你……” “如果你向我朋友道歉,我也会向你道歉。”阮鱼顿了顿,“但如果你不道歉,我还会继续打你。” 她脑海里不断闪回在鸠巢的一些片段,鸠巢里的女孩并不全是自愿、认命的,有些人很倔,她们被打得很惨,只因她们不想拍片,想要离开。 “如果你不听话,我就打到你听话为止。” 扇耳光,对那些女孩来说是最轻的刑罚,甚至有时候还会变成调情手段的一种。 她很庆幸自己可以离开那个地方,她以为出来之后的情形会好很多。但她忘了,鸠巢那个地方本身就是为鸠巢之外的世界而存在的。 它只不过是将现有的不敢见光的肮脏欲念汇集到一起,并不断放大。 “上课之前会打你,课间也会打你,吃饭的时候会打你,你回宿舍我也会拦在半路上打你。你还手我也不怕,反正我会定时定点地盯着你、然后打你。” 阮鱼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宛如一个疯子。 那男生想反驳两句,但看到阮鱼的眼神,立马把刚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好,我道歉,对不起。” “大点声,我朋友没听见。”阮鱼没有看楚欣,也没把楚欣拉过来,反正当事人双方都知道,没必要让楚欣过来,成为谈资。 “对不起,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会对别人评头论足了。” “那我也对不起,我不该打你,虽然你嘴欠该打。” 阮鱼转过头看向钟教官和刚到场没多久的辅导员:“教官,老师好,我们刚刚已经和解了,事情解决了。” 辅导员干笑两声:“和解了就好啊。”他又说了几句充当和事佬的话,同学之间互帮互助之类的,反正就和稀泥,当这事翻篇。 程琰隐在学生堆中,面色凝重。刚刚阮鱼扇那人耳光的时候,他还偷翘起嘴角,但听到后面的“定时定点盯着你、然后打你”时,他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他能感觉到,阮鱼说那话时浑身上下散发出那股子偏执劲儿,好像她自己经历过什么事儿一样。 阮鱼,高中叁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第二十五章下雨 事情就这样平息了下来,今日军训也接近尾声。 楚欣跟在阮鱼后面小嘴说个不停:“阮鱼你刚刚帅到我心坎里去了!” 李妍言、王南绮立马复议。 “我终于知道要叫你什么了,小鱼儿这名字的确不适合你,你应该是类似大白鲨、巨齿鲨、虎鲸那种级别的鱼,所以……” 阮鱼扭头看她,“不会你要叫我大白鲨吧?” 李妍言道:“大白鲨?感觉从外表看不太符合啊。而且……” 王南绮补道:“而且……有点难听。” “不不不,不是大白鲨,是大白鲨和小鱼的结合体,叫大鱼!”楚欣昂头挺胸,一脸等夸的样子。 “行吧。”阮鱼无奈抿抿嘴,大鱼就大鱼吧,总比小鱼儿好。 经此“一役”,舍友间的感情瞬间拉近,有说有笑地往回走。 往后几天军训的日子都平淡如水,天天不是站军姿就是练军体拳。大家也都从一开始的兴奋,转变为各种祈雨。 可能上天听到了祷告,终于在军训的第十天有了点要下雨的迹象。 乌云渐渐聚集,整个天空都阴蒙蒙的,太阳被彻底遮挡,空气变得闷热无比。 大晴天的时候,还可以肆意流汗,但下雨的前期又闷又热,汗水像是都被密封在体内,可体内的燥气又逼得这汗从皮肤的孔隙中丝丝缕缕往外渗,让人又烦又燥。 叁叁两两的教官聚在一起,像是接到了什么命令,安排他们这群学生有序撤到周围可以避雨的建筑物里。 阮鱼她们被安排在了体育馆中,体育馆很大,容纳下10个连队不成问题。她们来得比较晚,位置靠门。 不知是人算还是天算,等到学生们全部进到体育馆后,天才飘起小雨,而后慢慢变大。 微风顺着半开的大门大摇大摆地吹了进来,身上还携带了泥土的芬芳,那是下雨时特有的大地的味道。 阮鱼望着连成线的雨哗啦哗啦地下,风胡乱弹拨着雨弦,别有一番平心静气。 但总有人见不得她心情好,那人穿过层层迭迭的人群,来到她面前,朝她递过来一个东西。 “阮鱼,给你,考生物那天,你落下了。” 那是X市一中的校园卡,她的名字和班级规规整整地写在卡片的标签纸上。 阮鱼仰头看他,没说话。 那人依旧维持着递东西的姿势,“真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李妍言用胳膊碰了碰她,小声问,这是谁啊。 阮鱼笑笑,说了句高中同学。 陆青是她的高中同学不假,但他是“出卖过”自己的高中同学,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思来想去,她最终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从陆青手中接过那张卡,说了声谢谢。 可陆青没走,还是站在那里。 “还有事吗?”阮鱼问他。 “能去个人少的地方说吗?”陆青看着她,狭长的眼里满是踌躇与挣扎。 此言一出,李妍言她们眼里纷纷闪烁起奇异的光芒,哦吼,八卦的气息。 “就在这儿说吧。”阮鱼没有忘记前车之鉴。 陆青垂下了头,声音暗哑:“对不起,那天很抱歉。” 阮鱼都快被气笑了,她想质问陆青,想发疯,想把她遭遇的一切都倾倒出来,可她不想成为人们眼中的疯子。 成为疯子意味着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她扯动嘴角,露出个假笑:“没关系。” 陆青抬眸看她那僵硬的笑容,就知道她只是嘴上说着没关系,“你可以像之前做的那样,打我,只要你能出气。” 他声音不大,但也足以让周围几人听清,纷纷扭头望向她们。 阮鱼能听到周围人的小声议论,“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耳光侠又要出动了吗?”她现在有点后悔,为什么刚刚没听从陆青的意见去个人少的地方。 本来在地上坐着的她站了起来,“我说了没关系的。” 她这一站不要紧,不远处的钟毅看到后立马朝她这儿赶,他怕她再次“和解”。 可陆青依旧不动,一副希望她动手的样子。 既然这样,那…… 阮鱼深吸了口气,而后缓缓吐出,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 “陆青,你抬头看我。” 陆青抬起头,阮鱼望着那双浅棕色的眼睛,继续说:“那天你为什么没有帮我?” “我奶奶生病了。”少年人实话实说。 阮鱼嗯了一声,“所以情有可原,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 陆青又喊了声阮鱼,欲言又止。 钟教官已然来到她和陆青的旁边,“怎么了这,又是?出啥事了?” “道歉我收到了,我也说没关系了。如果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你可以走了,不然我们教官以为我又要开始实施暴力了。”阮鱼语气里染上了点不耐烦,她想赶紧把这人送走。 可陆青还是直愣愣的站在那里,又喊了声她的名字,然后再次闭嘴,阮鱼觉得他在叫魂。 此时外面没有风,只有雨不大不小地下着。湿度上升,却没有空气流动,让人心里平白添一股燥热。 “所以陆青,你还杵在这里不走,到底是想干什么啊?”阮鱼顿了顿,声音放低,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那天的事情已经过去,你不用这么耿耿于怀。” 可当她清楚地看到陆青的眼神亮了一下,心里的火噌的一下烧起来了。 她勾了一下嘴角,尽是嘲讽,“其实,那天你也不算没有帮我。你只是把我推进垃圾堆里了而已。” “哦——”阮鱼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在这里站着不动,是不是想问我摔进垃圾堆里以后的事情啊?摔进垃圾堆里能有什么事呢?只不过是被垃圾、苍蝇、蛆各种恶心的东西包围,身上全是臭味还有些不明的肮脏的液体。” “阮——”陆青蠕动着嘴唇,又又又在喊她的名字。 阮鱼身上黏黏的,厚重的军训服让她闷得通不过气,她扯了扯衣领,急促地喘息了一下。 “怎么你还没听够?还想知道我是怎么在垃圾堆里挣扎、然后爬出来的具体过程吗?” 心里越来越闷,火越烧越旺,“是,你那么做情有可原,我也可以试着理解。可你一定要让我真心实意的原谅你吗?陆青,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如果是你,你可以吗?哦对了,我忘记了,你没有良心。” 阮鱼语速越来越快,到最后几近于发泄。 “陆青,如果你真觉得对不起我,那可以不要来找我了吗 ?你的出现只会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我曾经在垃圾堆里挣扎过。” 说完后,阮鱼才正视陆青的眼睛,只见一滴豆大的泪从他眼角滑落。 无语死了,她都还没哭呢。 她深呼吸几口,想要说些什么,忽然感觉衣摆被扯了扯,是李妍言。而旁边的楚欣向她递过来一张纸:“阮鱼,别哭了。” 这时她才恍然惊觉,眼泪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糊满全脸。 “好,我不会再来找你,但真的对不起,阮鱼。”说完,陆青弯下了腰,彻底低下了头,向她鞠了一躬。 陆青走得干净利落,她刚刚也说得很畅快,可她该怎么面对周围那闪烁着绿光的八卦之眼呢? 第二十六章失恋 阮鱼没有头疼多久,因为她的舍友们已经替她找好了答案。 “大鱼,他是不是渣你了?”楚欣抱着阮鱼的腰,瘪着嘴,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 王南绮拍着她的肩膀,转头望向她,“没关系的阮鱼,这种人早分早好,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是个劈腿男!妈的,太不要脸了,竟然还有脸过来求原谅?要我说,男人就得该有点自知之明。”李妍言叉着腰,那怒气冲冲的样子像是立马要跟陆青战上八百个回合,“男人不自爱就像烂白菜,倒贴都没人要!” “叁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跑。别以为自己……” 李妍言还想继续骂,被钟教官呵斥了一声,愤愤闭上了嘴。 八卦如风,吹遍整个体育馆,大家都交头接耳,私语声绵绵不绝。 教官的暴喝声也在体育馆里此起彼伏,“都安静!军训还没结束呢!反了天了都,安静!” 声音可以被镇压,但视线不会,大家的目光依旧聚集在体育馆门口的位置。 而在体育馆某个角落的阮程钰也正望向那边,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前几天的被教官吓哭的胆小鬼、怒扇黄腔男的耳光侠和今天的分手大戏女主统统都是他妹妹——阮鱼。 他离阮鱼并不近,但可以模模糊糊听到谈话的内容。大家都讨论两位主角的爱恨情仇,但阮程钰的直觉告诉他,阮鱼和那个男生在吵的可能是她失踪期间发生的事情。 那个叫陆青的男生,阮程钰有个大概的印象,是阮鱼的同班同学,除了考试出排名的时候,平时没有什么存在感。 但阮程钰很讨厌他,从第一眼看到就讨厌。高中好友调侃,他之所以讨厌陆青,是因为他们俩撞路线了,都是不爱说话的高岭之花。阮程钰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他讨厌陆青,主要是因为他看自己的眼神让他感到不舒服。 那是怎样的眼神呢?阮程钰不愿再回想。 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他的妹妹是恢复记忆了吗? 雨是下午叁点停的,有不少同学向教官“讨价还价”,希望今天的军训可以暂停,因为场地湿滑。 遗憾的是教官让他们不用担心场地问题,因为学校已经把场地清扫好了,该他们训的,一分也不会少。 休息期间,有好事的同学来找阮鱼想询问详情,统统被李妍言她们骂走了。 陆青那边,阮鱼不知道他会怎么应对好事的同学,也没心思知道。 巨大的不安笼罩住了她,阮鱼总觉得自己像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到底是什么呢?她死活也想不起来。 怀揣着这种不安,阮鱼度过了整个军训。 当学校领导站在高台上,宣布“20xx届新生军训圆满结束”后,欢呼声掌声席卷整个场地。 彩带红旗满天飞扬,大家都沉浸在结束的喜悦之中。刚开始时明明哪里都难,可等结束时再回头望,才发现不过如此。 喜悦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陪伴了他们21天的教官们早已在欢呼声中悄然离场。 没有鲜花,没有告别,正如他们来时那般,一切都很突然。 阮鱼环顾四周,所见所听都是“教官怎么就突然走了,都还没有告别呢”、“教官别走呜呜呜~””、“太突然了”、“好舍不得教官”…… 她不是很能理解这种言行,即使内心也有点空荡荡的,可离别在他们来时就已注定了,不是吗? 李妍言在军训期间在宿舍天天吐槽教官太凶、没有人情味,但现在她也是哭得最惨的那个。 阮鱼有点羡慕和好奇,她是如何将情绪做到这样大开大合,和她姐姐一点也不像。 她禁不住想,自己会不会有一天也会拥有如此浓烈且普通的情绪,不是恨,也不是爱,仅仅是简单的泪与笑。 不能理解是一回事,但无动于衷是另一回事。在舍友激动的时候,她也会附和上两句,是啊,怎么就突然走了呢,她也好舍不得。 阮鱼想,这叁千多名学生中有多少和她一样“虚伪”呢? 程琰在后方默默注视着阮鱼的举动,她环视四周时的困惑以及脸上稍显尴尬的表情。他想起昨天晚上钟毅说过的话。 教官们今天悄悄离开是早就定好的,也是往年的传统。离开前,罗峰和钟毅找过他。 罗峰和钟毅是他爸手底下的兵,他从小就跟着他们训练,叁人年岁相差也不大,相处得很好。 昨晚罗峰揶揄他,是不是喜欢那个和他一起挨罚的小姑娘,喜欢就赶紧追,趁年轻,趁大学,还能谈个校园恋。 他本想否认,但钟毅比他先开口:“程琰,换个人喜欢吧。” “你别说你不喜欢人家,军训的时候,你眼睛往哪看,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但那姑娘不适合你。” “单身狗,别嫉妒。”罗峰翻了个白眼,“程琰,别听他的,他就是嫉妒。自己单身,见不得别人成双成对。” “真不适合。” “好,那你说说,哪里不适合?” “那我说了哈,”钟毅说这话时暗瞟了程琰一眼,“那姑娘一看就有事儿。” “什么事?”罗峰紧追不舍。 “就拿第一天说,正常人都不该是那个反应,是我承认我嗓门大、有点凶,可把人吓哭,不至于。” “老钟,你别掺杂个人情绪哈,你不就是嫌人家给你增加工作量和工作难度吗?我还不知道你。” “没有,虽然我想躲个清闲,但绝不推卸个人责任。那姑娘有时候应激反应太激烈了,有点奇怪。” 还有一点,钟毅没说,他觉得她有“病”。阮鱼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看上去乖乖巧巧的,但一旦涉及特定的事情,她就会变得不正常。 钟毅是离阮鱼最近的人,他知道她哭绝不是因为他,当时阮鱼那个状态像是陷入了某种幻觉之中。 还有扇耳光、“分手”那两次,钟毅之所以没有及时制止,是因为他感觉阮鱼在发疯的边缘。 “老钟,我给你说,你别太过分哈。”罗峰又和钟毅拌了几句嘴,然后转头问程琰,“我们俩在这吵没用,得听当事人的。程琰你说,你喜欢吗?喜欢就去追。” 程琰踢了踢地上的易拉罐,他想说不喜欢,他和她之间本来就没什么关系,勉强算得上仇敌重逢。可当他听到钟毅说,自己一直在看阮鱼,他有点不确定自己的感情。 或许他应该如阮鱼说得那样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互相装不认识,像普通同学那般相处。但在此之前,他需要为当年的行为道歉。 他不该听风就是雨,把阮鱼拦住,骂她是小狐狸精。他也不该为了逞一时意气,让这个道歉迟到了这么多年。 等他道完歉后,他应该就不会再这么关注阮鱼了吧。 念及此,他抬头望向对面二人,“别吵,我不喜欢她。” “那你为啥老看人家?” “因为别的事情,反正我不喜欢她。”程琰看着两人怀疑的目光,又重复了一遍,“真的,不喜欢!” 离开前,钟毅拍着他的肩膀,欲言又止,而后吐出一句:“程琰,既然不喜欢,那就别老看人家了,也别对人家好奇,当成普通同学处吧。” 程琰收回视线,他想,他只看这最后一次,等道完歉后就彻底不看了。 后来事实证明,道完歉后,程琰的确不偷偷看了,他改为光明正大地看了。 第二十七章发现 军训结束了,繁忙的大学生活开始了。从军训期间的选课到结束后的班委竞选、各种学生组织报名与面试,祖国稚嫩的花朵们正一步步从大学开始慢慢向社会探索、过渡。 四年后的他们会是怎么样的呢?那时的他们又会走向何方?现在谁也不知道。 正因不知道,学校才专门为他们这群新生开了一场讲座。 讲座的主讲人是学院学工办的老师,他介绍了学校专业的培养计划、奖学金计划以及学院前年、去年毕业生的去向、就业情况,并且还请了优秀毕业生代表分享经验。 社会拥有自己的衡量标准,好与坏、贡献与危害、盈利与损失,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转换为看得见的数字。 当一张张图表展现在眼前时,阮鱼想,四年后的她们应该也会成为这些图表中某个数字的一员。 她们淹没于庞大的数字群之中,既无关紧要又不可忽视。 阮鱼喜欢这种不用带脑子的讲座,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必费心记,也不必费脑子想。她希望这场讲座能够开得更长些,这样她便可以不用面对阮程钰。 前几天内心的不安在收到阮程钰的消息时得到了解释,军训期间的繁忙及身体上的疲累让她都快忘了,她和阮程钰还在一个学校。 “哥哥。”出了教室的阮鱼带着甜甜的笑向站在不远处的阮程钰小跑过去。 花藤下的阮程钰身穿白色衬衫、淡蓝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清爽。李妍言捂住自己的胸口,作西子捧心状:“每见一次,我想当阮鱼嫂子的想法就更强烈一些。”楚欣和王南绮连忙拉住发花痴的她,“把持住,开言。” 阮鱼看着搞怪的叁人,笑得越发开心,她舍友们真的很活泼啊。 挥手向她们告别后,阮鱼转头问阮程钰:“哥哥,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脸上的笑还未从她的脸上消散,那双带笑的眼睛如同炎日下湖水的粼光,亮的晃眼。 看着这样一双眼睛,阮程钰抱有一丝幻想,或许阮鱼并未记起那段阴暗的日子。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了?”阮程钰脸上带着宠溺的笑,想伸手摸阮鱼的头,却被她跳着躲开。 “不能摸,我还想再长高几厘米。”阮鱼警惕地盯着阮程钰的手,“我们宿舍只有我和李妍言最矮,楚欣和王南绮都是差不多170的个子。” “好好好,不摸。”阮程钰只是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暗找寻机会。 他们一路闲聊,朝春园走去。 X大绿化搞得很好,花花草草随处可见,开辟了大大小小的花园,比较大的花园有四个,春园、夏园、秋园、冬园。名字起得潦草,但景造得还行,毕竟X大每年会在花园维护上支出一大笔费用。 现在正值初秋,春园不是学生们的热门去处,加上正值中午,故春园没有什么人。 他们在假山旁边找了一处隐蔽的阴凉地坐下,一路上阮程钰就时不时问她几句,军训累不累,最近头有没有疼,俨然一副好哥哥的样子。 阮鱼一一答了:“除了军训有点累,其他也没啥了,哥哥你问这些干嘛啊?” “你暑假的时候不晕倒过一次嘛,而且失忆的原因也没查不出来,我怕军训太累,你身体出什么事。” 你其实怕我想起来吧,阮鱼在心里补充。 她忽然有点好奇,如果阮程钰知道她恢复记忆了会怎么办。想到这,她主动提起来陆青的事情,“但有件事好奇怪,陆青就是我高中同学,他来找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有点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阮程钰神情紧张起来。 “就是,我和他其实不熟,我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发火,还有那些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得就从嘴里说出来了。说完之后,完全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那你有想起来什么吗?” “没有啊,对了,哥哥你知道高考那天我和他发生了什么呢?”阮鱼睁大眼睛望向他,眼里满是天真与无辜。 “你忘了,我们不在一个考点。”阮程钰不敢看她的眼睛。 “哦也是,但我还有个疑问,医生不是推测我可能是因为备考压力大而失忆的吗?那为什么高考结束后的事情,我也不记得,甚至连报志愿都忘了。”阮鱼皱着眉头,看上去很苦恼。 “谁知道呢,别想了,当时医生不是说,慢慢就好了嘛。” “但……”阮鱼摇了摇下唇,似乎很难开口,过了一会,她像是下定决心般,抬眸望向阮程钰,“但是我脑海里总闪过一些很奇怪的片段,好像自己被关在一间小房子里面,有很多人,也有很多相机,有笑声、打骂声、和求饶声。” 说着说着,那双笑意盈盈的眼里有了泪花,“我很害怕,想逃出去,但逃不出去。” “因为……没有人来救我……”话音刚落,两行泪便从她的眼角滑落 。 阮程钰望着那双眼说不出话来,阮鱼的话虽未说完,但控诉通过那双眼直直投射到他的心里。 为什么你和爸爸没来救我呢?为什么不来救我?为什么啊? 阮程钰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早在找阮鱼之前,他就和阮明烛通过话,他向他诉说阮鱼军训时的种种不寻常,而后问:“爸爸,如果阮鱼都想起来了,该怎么办?” 阮明烛是怎么说的呢? 这世上没有彻底的失忆,从她失忆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她恢复记忆的准备。 “你……” “你想问我都想起来了,是吗?”阮鱼泪眼婆娑,“哥哥?阮程钰?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吗?” 至此,阮程钰已经确定阮鱼都想起来了,他不知如何回答,只点了点头。 “那你们为什么不来救我呢?为什么不报警呢?” 面对阮鱼的质问,阮程钰第一时间想脱口而出的是,不是我不想,是阮明烛不让。 “是阮叔叔不让报警的吗?” 阮程钰猛然看向她,虽没有点头,但眼神已然说明了一切。 所以,阮明烛从始至终都知道是谁绑架了她吗?可他明显不认识Z。 她忽然想起在医院时,Z的那个荒唐言论,阮明烛是他的情敌…… 阮鱼抬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阮鱼,我们……”阮程钰想起自己之前的计划,他想带阮鱼独立。 阮鱼打断了阮程钰的话,“你告诉阮叔叔,我在军训期间的那些事情了吗?” 阮程钰嗯了一声,他不知道阮鱼要干什么,他内心忽然有个十分荒谬的想法。 “怎么了吗?”他开口问她。 阮鱼没理他,只见她打开手机,拨通了阮明烛的电话。 “阮叔叔,是你主导的吗?”阮鱼开门见山。 对面停了一瞬,“不是。” “那我能报警吗?” “你没有证据。” “那你会帮我吗?” 对面长叹了一口气,“阮鱼,我希望你能好好上学。” 这是希望她不要再管这件事的意思吗? “那如果以后……” “以后不会再有这种情况发生。”对面回答的斩钉截铁。 “我下周末想去吃火锅。” “好。” 周围很静,阮程钰可以听到话筒那边的回话,在听到阮鱼那句想吃火锅时,他心中那个荒谬之极的想法似乎得到了验证。 “阮鱼,你就这么喜欢……” “对,我就这么喜欢。”阮鱼的泪痕还没完全干透,“我愿意相信他。” ------------------------------------ 阮程钰:急!我妹是恋爱脑该怎么办? 第二十八章自愿 “你疯了吗?”阮程钰紧紧扣住阮鱼的肩膀,“你到底有没有判断力,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阮鱼。”他紧盯着阮鱼的眼睛,声音由急躁渐渐转为平缓,“我们已经成年了,我们可以脱离他。我们可以……” 他想尽可能说服阮鱼,想让阮鱼离阮明烛远点,但他的话语在阮鱼抬起手的那刻停止了。 白皙的腕上系着那天留下的红绳,阮鱼的眼睛平静如死水,“你不是说,要让我成为纽带吗?” “如果是因为这个,我……” “阮程钰……”阮鱼轻轻唤了声他的名字,她目不转睛的望着阮明烛瞳孔中小小的她,“我不是因为你选择成为纽带,而是因为他才选择成为你的纽带。” 阮程钰的手指越发用力,阮鱼觉得自己的肩膀都快被他捏碎了。 “那我呢?”阮程钰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叁个字,那双桃花眼又被染上了颜色,一如那天,勾人魂魄。 “你是阮叔叔的儿子,我的哥哥。” 阮程钰第一次觉得哥哥二字如此刺耳,原来那把伞从来就不是为他而撑开。 “阮程钰,哥哥?你说过你嫉妒我吧,因为我得到阮叔叔、爸爸的偏爱而嫉妒我。那你应该会理解我才对。当你因一次又一次的偏爱而嫉妒得发狂时,我的喜欢也在因这一次又一次的偏爱而渐渐累积。你有多嫉妒,我就有多喜欢。” “你说我疯了,可能是吧。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那叁个月吗?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也是夜晚最先亮起的灯,只要我看见它们,我就会想起他,就好像他一直在陪我。所以我想啊,我要活着,我要出去,我要去见他。如果没有这疯魔的爱意,我早就死在那暗无天日的叁个月里了。” “可是……”阮程钰还想再说些什么。 “我不在乎,什么也不在乎。”阮鱼嘴角轻勾,“既然我都不在乎,那哥哥你又在在乎什么呢?维持现状不就好了吗?反正你需要的只不过是一枚纽带,而我会继续当你的纽带。” 阮程钰也不知道自己在乎的是什么,可当他看着阮鱼挂在嘴边毫不在意的笑时,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断了。 好像阮鱼不在乎的不是阮明烛的所作所为,她不在乎的是他,可她为什么不在乎他?明明她撑开了伞,明明她是他的纽带。伞是他的,纽带也是他的,所以为什么不在乎,凭什么不在乎! 他低下头,一只手扶着阮鱼的腰,一只手放在她的后脖处,发狠似地啃咬着阮鱼的唇瓣,没有任何欲望,仅仅是单纯的情绪发泄。 阮鱼有想过可能会刺激到阮程钰,但没预料到他会发疯。阮程钰渴望得到父爱不假,可他同样渴望证明自己,证明自己优秀,证明自己比父亲强。 可如果,有人比起年轻的他更喜欢他的父亲,且这个人还是他名义上的妹妹,他会怎么样呢?他的天平会愈发向证明自己比父亲强的那边倾斜,这也就说明,他不再会以一个请教者的姿态面对阮明烛,也不会事无巨细地向阮明烛透漏她的所作所为。 她讨厌被注视、被监视。 爱同样是砝码,放在天平上的砝码。 即使天平没有倾斜也没关系,反正阮程钰往后的所言所行会在不知不觉间侧面向阮明烛传达一个信息:她很喜欢、很爱阮明烛。 她需要阮明烛知道,她到底有多爱他,她要在他的天平上加码。 可她没想到阮程钰会突然上嘴咬她,她不想顶着引人遐想的痕迹回宿舍,上课。 当机立断,阮鱼抬起膝盖,狠狠向上撞去,阮程钰立马松开了她。 阮鱼用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还好没被咬出血,“阮程钰,下次如果你再这样的话,我不会再保持沉默了。” 说完,她便转身走人。 刚走没几步,阮鱼就看到了怒气冲冲举着拳头往这儿来的程琰。 他在这儿多久了?全都听到了吗? 阮鱼眉头一皱,连忙拦住冲向阮程钰的程琰。 “阮鱼,你别拦我。” “你跟踪我?”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我没跟踪你,只是碰巧遇见了。”程琰说谎了,一开始他是想跟踪来着,但又感觉这么做不太好,看见他们进了春园后,他就走了。 可他边走边想,总感觉阮程钰看阮鱼的眼神有点不太对劲,反正心里有种直觉就是了,加上他想找阮鱼道歉。于是纠结了大半天,他又折返了回来。 谁知道,回来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重逢之后,阮鱼给他的异常感似乎有了解释,妈的,阮程钰那小子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背地里是这样一个人,亏他还把他当成最好的表哥。 “那你都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阮鱼皱着眉头看他。 程琰想揍阮程钰一顿的冲动平息下来,他望着阮鱼,十分认真地说:“阮鱼,我可以帮你,可以做你的证人,你别怕,警察会给他应有的处罚。”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你只需要告诉我,你都看到什么,听到了什么?” “阮鱼,我不会说出去的,你不用怕。”程琰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是她要面子。 “说,你都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别说废话。”阮鱼的眉头皱得很紧了,语气也冲起来。 程琰不明白她为什么是这个反应,“我只看到他亲你,你把他推开了。还听到,你说不会再保持沉默了。” “就这些?” “就这些。” “好,程琰,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也不需要报警,你可以当做没看见吗?” “阮鱼,你不用怕他,我……”程琰急切道。 阮鱼觉得好声好气说可能没用,于是语调彻底冷下来,“程琰,我说了不需要,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但程琰听不进去,他觉得阮鱼之所以这样,是害怕被别人议论,有损名声。女孩子家家,碰到这种事,总是会先下意识的选择不让别人知道。 他需要让阮鱼知道,被猥亵不是她的错,“阮鱼,你不用怕,遇到猥亵就该立马报警,也不用顾忌面子和熟人之类的,犯罪就是犯罪……” “程琰,我说了不需要,不用你管。” 眼见程琰还要劝说,阮鱼迅速走到阮程钰身边,在半弯着腰的阮程钰脸上亲了一口。 “如你所见,我是自愿的。” 第二十九章把戏 “如你所见,我是自愿的。”这句话宛如闷棍,将程琰打得猝不及防,他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他知道在某些特殊案件中受害者会选择偏袒加害人,他认为阮鱼就是属于这种情况。所以他该理直气壮,他该义正言辞,他该坦坦荡荡将阮鱼拉到自己这边,远离阮程钰这个混球。 他想对阮鱼说,不用给阮程钰打掩护,猥亵就是猥亵,受害人就是受害人。可看着阮鱼那双清澈且坦然的眼睛,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 “阮鱼”两个字在他舌尖上滚来滚去,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只能发出微弱的声响。 此时的程琰,在阮鱼看来只有八个字可以形容,欲言又止、欲说还休,摆明了他肯定会揪着不放。 于是,她便又添了一句,“我喜欢他,你情我愿,不算猥亵。” 这句话的杀伤力比刚刚那句还要大,她喜欢他? 程琰脑袋乱成一团浆糊,混混沌沌,只有一条不甚清晰的线,他还能勉强抓住。 无论喜欢与否,都不能否认,刚刚阮程钰在强迫阮鱼。 “好,如果你不想报警,那我告诉我姑父,让我姑父处理也行。” “程琰,我说了,我喜欢他。”阮鱼平静无比,像是在陈述事实。 “可你说不会保持沉默。” 阮鱼勾唇一笑,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这是情侣间的小把戏,欲擒故纵,角色扮演。”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按常理讲,程琰不该再多说些什么。可他就是忍不住,他还想再劝阮鱼,想让阮鱼离他表哥远一点,想和她继续说下去,想找出点蛛丝马迹证明她说的是假话。 阮鱼见程琰依旧像木头桩子般杵在原地,就是不走。 她干脆变了脸色,语速飞快,“程琰,你有完没完,都这样了,还在这儿干啥呢?为什么上赶着管别人的事?” “不是别人。”程琰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阮鱼打断,“你是想说,阮程钰是你哥哥?可你姑姑早就去世了,你们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不是吗?” 是的,没什么关系了,程琰爸爸自从阮明烛再婚后,两家就彻底断了联系。 这次程琰没再回话,利落的转身,他被她气走了。 而阮程钰期间一直没说话,等程琰走了,才低低地笑起来。 一是程琰别扭的样子太过好笑,心不对口,明明想说的不是这些,偏要装好人,一副我为你好、远离人渣的样子。 二是因为开心,无论如何,阮鱼和他始终都是站在一起的,他们永远都是一家人,最起码对外来说,是这样的。 阮鱼看着突然笑出声的阮程钰,心里止不住的奇怪,神经病,笑什么啊。 但她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只是静静立在一旁,冷着一张脸,看着他笑。 终于阮程钰笑够了,直起腰抱住了她,动作又轻又柔,像是拥住了世间难得的珍宝。 “阮鱼,不管你有多喜欢他,我们始终是在一起的。” 所以时间很长,而他与他相比,最不缺的便是时间。 阮程钰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阮鱼的脖间,他嗓音低沉,那话宛若情人间的耳语,暧昧而又勾人。 而阮鱼没有半分触动,她微微仰头,看向头顶的天。 初秋的天空是不带一丝杂质的蓝,又高又远。这时候的树叶依旧是浓墨的绿,还未沾染上半分黄色。 春园中高大的树木把天空遮了七七八八,她只能透过树叶层迭的缝隙看见那一抹蓝。 被困住了啊,她想,自己什么时候可以自在一点呢? 阮鱼伸手推了推面前的人,“我饿了。” “那要一起去食堂吃饭吗?”阮程钰松开她,后退一步,使两人间的距离既不会显得生疏又不会过分亲密,“你想去学一还是学四?” 学一食堂离阮鱼的宿舍楼很近,而学四食堂比学一好吃。 看他一脸平静、举止自然,阮鱼知道,阮程钰恢复正常了,又做回了“好哥哥”。 可她有点累,不想和他一起装,“我想带回宿舍吃。” “好,那我们一起去食堂?” “阮……”她张张了嘴,想让阮程钰别跟着自己,但想了想又把嘴闭上了。 阮程钰哼笑了一声,“怎么不耍小性子了,如果你实在不想,不一起去也行。” 阮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她突然感到很累,无论是程琰还是阮程钰,亦或是阮明烛,他们都让她感到很累。 阮程钰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是担心程琰吗?他不会说出去的。当然以后我也会注意的,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们边走边说,大部分都是阮程钰在说,阮鱼偶尔答几句。 身边的学生来来往往,或叁两成群,或一人怡然自得,她和阮程钰从寂寥的春园中出来,隐在人群之中。 他们其实蛮不起眼的,除了阮程钰的相貌偶尔引来旁人的频频回头以外,她和他就是平凡而又普通的学生。 没有人会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人知道那混乱而又不堪的过去,她与他们匆匆擦身而过,不会惹人注意。 “对了,那天你和陆青怎么回事?”阮程钰问。 “你觉得呢?” “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陆青现在是我舍友。” “所以呢?”阮鱼有气无力的看了他一眼,如果阮程钰不提,她都快把陆青忘了。 阮程钰一侧的嘴角勾起,“当然是,如果他真的欺负过你,你可以告诉我,我正好帮你教训他。” 阮鱼笑着白了他一眼,“哥哥,打人是违反校规校纪的。” 阮程钰也跟着她笑,“没关系,为了妹妹,背个处分不算啥。” “快去吃饭吧,饿死了要,去学一!” 这是很奇怪的事情,他们总是光速吵架,然后光速和好,像其他家庭一样,再怎么吵也吵不出这个家,即使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和阮鱼一样,阮程钰也选择了打包,他把阮鱼送回了宿舍楼下,临别前,他又问了一声,“真不需要我帮你教训他?” “真不用,本来就没什么,你别找人家的事。”阮鱼又恢复了之前的娇横,“你赶紧走吧,真是的!” 可当阮程钰真的走了,阮鱼又开口叫住了他。 “哥哥!” “怎么了?”阮程钰回头看她。 “我有点害怕,害怕下周末。” 阮程钰一听就知道,她在说下周末和阮明烛见面的事情。阮鱼此时还是笑着的,可那副要笑不笑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僵硬。 “没事儿,有哥哥在呢。”他没有走近去拥抱她,只是站在原地,笑容温和。 阮鱼点了点头,嗯,哥哥你可要永远记住这句话哦。 大学生活一天天迈上正规,从排得很满的课再到每周必上的早自习。 X大有个传统,大一新生每天早上七点准时到教室上早自习,周六日除外。这个规定让李妍言直呼变态,谁家好人高中毕业了还上早自习啊? 但好消息是,宿舍里除了阮鱼,剩下叁人都不用上早自习。因为李妍言报了足球社,而楚欣和王南绮进了篮球社,都需要六点到操场训练。 “大鱼,你和我们一起学篮球吧。”楚欣赖在阮鱼的身上,试图说服她,和全宿舍一起早起。 对此,阮鱼表示拒绝,“不要,我要睡懒觉。” “不还有早自习吗?你本来就睡不了懒觉,不如大家一起早起。”楚欣摇了摇阮鱼的胳膊。 “可以睡回笼觉,而且蚊子肉也是肉。”阮鱼义正言辞,六点就要到操场,她真的办不到。 要知道为了能多睡会,在选课的时候,阮鱼就计划好了一切,早八课能不选就不选。就连选课那个破网速都没能阻拦她,现在怎么可能轻易屈服在楚欣的花言巧语之下。 不过话是这么说,阮鱼还是得上早八。 因为选课的时候,阮鱼不知道还要上心理健康课,所以等到李妍言她们提醒的时候,只剩下周一的一二节可选了。 所以到底为什么有这门课啊? 这个问题在阮鱼上课的时候得到了答案。 她看见了郑负雪,人模狗样,站在讲台上的郑负雪。 —————————————— 之所以这么久没更,是因为暑期找了个实习,太累啦,抱歉啊各位 第三十章窒息 нá𝔦𝓽á𝓃𝑔𝓌ô.𝒸ôм 阮鱼一开始没有认出来郑负雪,因为他没有戴眼镜框,那副无论在鸠巢还是在医院,牢牢焊在他身上,为他营造出浓浓装感的金丝眼镜……框。 郑负雪在她印象中是怎么样的人呢? 是阴晴不定的疯子、暗中窥伺的毒蛇,还是怎么也甩不掉紧盯在烂肉上的苍蝇? 其实都不是,无论是郑负雪还是Z,在阮鱼心里的印象都是爱“装”男,总是穿着得体、没有一丝褶皱的正装,脸上永远戴着那副金丝眼镜框,说话时会紧盯着对方的脸,好似所有谎言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看圕請至リ渞髮棢詀:r𝖔𝔲sH𝔲ω𝔲⓶.𝖈õ𝓶 如果她是在正常的场合下遇到这样的人,她会觉得此人是个商业精英。但她是在鸠巢遇到的他,他们一见面就是绑架案。 在非正式场合下,一切正式的装扮在阮鱼看来都有种莫名的滑稽和搞笑,宛如牛奶非要倒在玻璃杯里才能喝。 嗯,没错,她就是在影射阮程钰和阮明烛。 而现在,站在讲台上的郑负雪脱掉他那身得体的西装,取而代之的是露出白色下摆的海蓝色卫衣,下装是灰色运动卫裤,显得整个人干净清爽、活力满满。 不过依旧装感十足,他坐在讲桌旁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不知道什么名字的书。 阮鱼能听到周围人的小声私语,讲台上的人是老师还是学生助教。 他谁也不是,就一人渣,她在心里暗自嘀咕。 临近上课,越来越多的学生往教室里涌入,阮鱼急于找个靠后的位置,她不想坐在前排。 倒也不是因为郑负雪,只是她单纯不想往前坐,她很困,不想在老师眼皮子底下睡觉。 阮鱼想过郑负雪可能是故意在盯她,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打消了。 一是这门课属于校级公共课,开设的数目很多,她不认为郑负雪能够提前知道自己会选哪节课;二是她身上有什么值得他注意的呢。 上课铃声很快打响,讲台上的人也把书收了起来,他拍了拍手:“同学们,安静一下,上课啦。” “同学们好,今天是你们第一堂的心理健康课,但很遗憾你们的戴老师因为身体原因暂时不能来上课,所以由我先暂代。因为这节课是戴老师主讲的,所以考核方式也是由他来定。现在虽然还没正式确定,但大致和往年差不多,30%的平时成绩和70%的期末成绩。当然大家也不需要太担心,好好听课的话,及格是肯定没问题的……大家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 有大胆的学生发问,“那老师你要带几节课啊?”“ “老师老师,你是戴老师的学生吗,还是学校里的老师啊?” “老师你有对象吗?” “老师你叫什么啊?” …… 问题此起彼伏,郑负雪用手示意他们安静,“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郑负雪,大家叫我郑老师就行。带几节课嘛,这是由戴老师的身体状况来确定的,最多也就两叁周吧。至于其他的私人问题不予回答。” “别嘛老师,说说嘛。” “咳咳,好啦好啦安静,开始点名。” 名单是按名字首字母进行排序的,而R稍稍靠后,阮鱼不知道啥时候点到她,所以从一开始就聚精会神地听着。 他,知道自己选了这节课吗? “阮……阮鱼。”名字点到她时,郑负雪有稍稍停顿。 “到。”和其他学生一样,在点到名字时,阮鱼也稍微举了举手。 他看到了她,稍显意外的是,郑负雪什么也没说,立马念了下一个人的名字。 课上得很无聊,基本就是在照本宣科地念PPT,偶尔穿插个例子。 事实证明,即使老师长得再好看,这课该睡还是得睡。 中间的下课铃一响,本来就摇摇晃晃的学生像有风刮过般躺倒了一大片。 阮鱼迷迷糊糊中还听到,郑负雪边笑边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给学生吃了什么东西,药倒了一大片。 这种正常的师生和谐氛围一直持续到第二节课结束,下课铃响起,郑负雪立刻收拾东西走了,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这让阮鱼更加确信,她在课上遇到郑负雪的确是个意外。 这是间大阶梯教室,她坐得靠后加之没能及时收拾东西,导致她出去的时候也没几个学生了。 阮鱼摇了摇自己有点困的脑袋,边走边低头翻开手机查看课程表,下节课是在哪上来着,教八204?隔壁那栋楼? 她在楼梯拐角处站定,打开相册翻看校园地图,就在她苦思冥想方位时,旁边的办公室门突然打开,从中伸出一只手将她拉了进去。 阮鱼下意识地出声尖叫,只是刚刚开口,就被人堵住了唇,是郑负雪。 他吻得又凶又急,像是沙漠中干渴了许久的旅人终于遇见了难得的绿洲,完全是出于下意识大口大口的汲取,大口大口的吮吸。 阮鱼被他这动作吓了一大跳,心想刚刚下课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嘛,怎么突然发疯。 她唔唔地张嘴,想发出声来,却被对面的人更近一步。他的舌头先是席卷扫荡了可以触及到的所有软肉,而后紧紧缠着她的舌根不放。 唇紧贴着唇,身子紧贴着身子。前所未有的压迫与禁锢,让阮鱼感到自己所有的生机都会被对方蚕食殆尽。 空气渐渐变得稀薄,马上就要喘不上来气,她极力把人往外推,像是感到她的挣扎,对方动作减缓,头稍微往后撤了撤。 一缕透明的银丝随着后撤的动作扯了出来,郑负雪目光深沉地看着那抹亮色以及那刚刚被自己抹上艳色的唇。 X大每层教学楼都会设置专供老师暂时休息的小办公室,但除了平日的打扫,几乎少有老师过来。但少有人来,不代表不来,这间办公室的门随时都有被推开的风险。 阮鱼眉头紧皱,一双眼睛因为生气亮的惊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声音压低,满是怒火。 郑负雪没回话,只是静静听她因刚刚的缺氧而急促的呼吸。 他想再亲一下,他想肏她,他想边亲边肏她,他想被缠绕,他也同样缠绕着她。 他想竭力的相拥、接吻以及肏她,像是早春的风,每时每刻都在拼尽全力融化残留的积雪,直至最后一捧雪化成一滩暖洋洋的水,融入他的身体。 阮鱼被他盯得发毛,良久才听他开口说道: “你喜欢我吧,阮鱼。” 这不是笃定的猜测,而是请求。 我请你喜欢我,请你喜欢我吧。 第三十一章歉意 “你喜欢我吧,阮鱼”。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既迫切又带有一点无助与脆弱。 一声声的请求在耳边蔓延,不像求爱倒想是祈求赐福。 阮鱼搞不懂,也不想懂,更不需要懂。 玩具为什么要试图理解把自己当做玩具的恶童呢? 她使劲推了一下他,没推动,如雪竹般修长的手依旧紧紧桎梏着她的肩膀,像一株菟丝花无止无休地攀附着好不容易找到的寄主。 “我第叁节有课。”阮鱼语气平静,全然没有刚才的怒火。她不该和疯子计较,毕竟伤己不伤人。 “你喜欢我吧,阮鱼。”郑负雪还是那句话,眼里甚至渐渐漫上水色。 大课间有20分钟,阮鱼抬眼望墙上的钟表看去,9点50,还有10分钟,她还得花时间找教学楼和教室。 “你又在发什么神经?Z。”她不想和他在这里磨磨蹭蹭,特意加重了“Z”的读音。 郑负雪听到“Z”时神情明显有片刻怔愣,呵,鸦青果然没有告诉他自己恢复记忆了啊。 阮鱼抓住这一瞬,抬腿,重重往上一撞,而后夺门而出,。 门开了又合,巨大的咣当声在身后响起,阮鱼快步下楼,心心念念都是她不会真的要迟到吧,至于郑负雪,谁管他呢?反正他只带两叁周的课,大不了回头找人给自己答个到。 另一边,被留在屋子里的郑负雪苟着腰,脸上满是痛苦……的笑意,表情狰狞而又割裂。 他想起手机里的那条讯息,他们很快就会再次见面了。 只是那时候她会明白吗?她和她妈的不幸都是从踏入这个家门开始的。 阮鱼踩点进了教室,这节课是高数,教室里乌央乌央的全是学生,一眼扫过去,她根本不知道舍友坐在哪边,只能瞅哪里有空往哪里钻。 等她坐下的时候才发现,旁边是程琰,有点尴尬。不过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她们一个班,迟早会遇见。 她没有看对方,自顾自地打开配色清新的高数课本。 因为前几天李妍言在鼓捣穿搭,连带着她们几个也被恶补了一些色彩搭配上的知识。其中绿+白就是最为经典的配色,因为简洁清爽,且有高级感,这是李妍言的原话。 其实她有点不太懂,怎么就有高级感了。直到现在她才明白,高级感高级在何处,因为这可是高等数学同济七版的配色,能不高级嘛。 可能太过高级,阮鱼如小鸡啄米般啄了一整节课。 程琰在旁边也看了她一整节课,一开始他又气又尴尬,她怎么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如此自然地坐在他旁边,把他当成空气呢。 但当他看到阮鱼接下来的操作之后,什么尴尬什么生气,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心里只有震惊与敬佩。 阮鱼的眼睛,说好听点是半阖不阖,说难听点和闭着也没什么两样。但让他佩服和震惊的不是她上课睡觉,而是她睡觉竟然还能跟上老师讲课…… 抬头,稍微睁开眼,然后低头,笔动,而后重复这些动作。 看着很简单,但她在睡觉啊,甚至在老师讲到重点公式的时候,她还会在课本上对应的位置画上五角星,并且老师额外补充的东西,她也能及时标注。 一整堂课下来,程琰的眼神在黑板和阮鱼身上来回转,他不信她没有错过任何一个知识点。 事实证明,真的没有。 程琰:…… 他不懂,但大受震撼。 可能因为睡了一整节,加上前两节也有补觉,导致下课铃打响的那刻,阮鱼十分清醒,她伸了个懒腰,想打开手机问问李妍言她们坐在哪,还没有空位。 消息刚发出去,就感到有人在戳她的胳膊,是程琰。 只见他犹犹豫豫地开口:“你是怎么做到的?” “啊?” “就是睡着觉记笔记。”他伸手指了指高数课本。 “不知道啊。” 听到这话,程琰神秘兮兮,压低声音,往她那边靠,“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没睡着,在装睡?你放心,我不告诉别人。” 阮鱼:…… 谁在课上装睡啊,她是真的困啊。 “你是不是没话找话?”阮鱼困惑的看着他,“还想跟我聊上次的事?” 程琰摸了摸鼻尖,他承认是有这部分的原因。 “我……我……”他支支吾吾地,怎么也说不出下面的话。 正巧,李妍言给她发了消息,讲台右边倒数第四排,还有空。 阮鱼没再理会程琰,收拾东西,转移阵地。 “你干嘛?” “去找我舍友。”距离不远,四五排的样子。 只是她刚走到第二排,程琰的声音就在背后响起,“阮鱼,对不起。” 她回头看他,听见他说,他小时候不懂事,不该听风是雨,找人堵她,不该后来和她争锋相对,非要争个高下。他身子前倾,面朝下,板板正正鞠了个30度的躬。 阮鱼想,他很有勇气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道不知道多少年前就该道的谦,她该原谅他。 所以,她开口了。 “程琰,你知道你人缘有多好吗?长得高,还好看,篮球、排球、乒乓球,什么运动都会一点,性格也好,大方开朗……” 一连串夸赞的话从她嘴中吐出,在场所有人都懵了,包括程琰,他站直身,抬头看阮鱼面含笑意地夸他。 “虽然那时候你成绩不好,但所有人都喜欢你,都想和你一起玩,连老师都时常夸你聪明有悟性……”她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笑容渐深,“其实你不用和我道歉,毕竟你什么也没做,你只是堵过我一次,而那次恰巧让我没能见到我妈最后一面;你只是公开的讨厌我,让我被孤立了两年多,至于课桌里时不时出现个垃圾了、偶尔被人扔个课本了、被骂几句狐狸精了……这些都不是你做的,那些都只是喜欢你的人做的,和程琰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你不用和我道歉的。”说到这,阮鱼嘴角弧度又上扬了几分,笑得很甜。 从阮鱼开口起,四周的“轻声细语”就此起彼伏。 “牛哇,不愧是一战成名的耳光侠!”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阴阳大师吗?” “哪里有耳光侠,哪里就有瓜!” “笑得越甜,骂得越狠。” “之前我以为她只会物理攻击,没想到她还会魔法攻击!” …… 在阮鱼说完的那一刻,上课铃正好响起,将周围有声的议论压了下去,而无声的议论正在学校内部论坛上悄然兴起。 上课前几分钟吃了好久的瓜的老师姗姗来迟,讲了几句校园暴力的危害,希望同学们不要效仿。 李妍言和楚欣她们还想说些什么,都被阮鱼一句“上课了”搪塞过去。 课上,阮鱼看着前排程琰再也没怎么抬起的头,心里有一丝愧疚。 她承认,她就是欺软怕硬,如果对面是阮明烛、郑负雪,甚至是阮程钰的话,她极有可能就打个哈哈过去了。 可是,软柿子就代表着没有过错,代表着只要道歉便可以轻易获得原谅吗? 第三十二章再见 ρô18ьω.côм 捏软柿子果然是要遭报应的,这是阮鱼看到郑负雪时的第一个想法。 那场约定好的周末火锅并没有如约到来,因为周五是中秋节,周日是国庆,所以她们放了8+2天的假。 之所以是加2,是因为X大素来有不调休的传统。 这注定是个漫长的假期。苯魰鱂洅℗o18℗o𝔯.©om韣榢更薪梿載 綪荍藏網址 李妍言她们兴高采烈地讨论这几天怎么玩,阮鱼在一旁静静聆听,好像只是这样听着,也能悄悄得到她们的分毫快乐。 十天真的很长,所以她们打算头两天去海边,然后去爬两天的五岳山,在家呆个叁天,而后回X市再玩上叁天。 行程安排合理,在家时间也合理,万事俱备,只欠抢票。 期间,她们问阮鱼要不要和她们一起,她拒绝了。 “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吗?”李妍言眨巴着眼睛,装作可怜巴巴的样子看向她。 “对啊,大鱼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吗?”楚欣和王南绮也有样学样,抿住下唇,快速眨眼睛。 阮鱼被她们的样子逗笑,“真的不能,我们家的传统就是每年中秋必须要聚在一起吃饭。” 因为……我们家没有春节,中秋是唯一一个可以聚在一起的日子,阮鱼把剩下的话咽在了肚子里。 “那好吧,如果之后你想来了,可以来找我们,反正前四天我们不回家。” 阮鱼点头含笑,应了一声好。 周四她们上完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就彻底放假了。 火车是下午六点,时间很赶,李妍言她们回宿舍收拾了一下行李就走了。伴随着她们的离去,宿舍仿佛一下子就被抽空了,只有她一个人坐在这里。 她在等阮程钰,他晚上还有两节课;同时她也在等阮明烛,他说下午来接他俩回家。 等待的时间是无聊的,她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往年的中秋。在妈妈还在的时候,中秋是团圆,而妈妈走后,中秋便多了一层含义——祭奠。 13岁之前,阮鱼不明白,为什么阮程钰每次中秋假期都很难过,为什么他会和阮明烛一起消失一整个下午。 而13岁之后,她终于知道了原因,他们俩去了墓园。 阮程钰的妈妈和她的妈妈,程素因和许清秋,两个从未见过面的人,却在墓园做了邻居,这也许是另一种缘分吧。 阮鱼想起第一次去墓园,逝者们的照片整齐地挂在方方正正的碑上,一张接着一张照片,如出一辙的的嘴角弧度,规整、刻板、没有丝毫生机。她在一排排的石碑中穿梭寻找,走向妈妈的安息之地。 其实妈妈的墓碑很好找,没有照片的那个就是,程素因的墓碑也是如此,空荡荡的只有名字。 她们俩的墓碑在整个墓园都格格不入,没有生平简介,没有生卒日期,连立碑人也没有,唯有“xxx之墓”孤零零挂在那里,像是无人祭扫的孤坟。 她,以后也会这样吗? 嗡,手机振动了一下,小红点在叁人的小群亮起。 阮明烛艾特了她和阮程钰,“今晚有点事,去不了学校,但有人七点会在X大的南门接你们。” 阮鱼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思忖着要回什么,阮程钰的消息便弹了出来,“我们可以自己回家。” “今晚不回家,去老家。” 老家,阮鱼知道这个名词,但从来不知道老家在哪儿。 每年春节他们都会回老家,而回去的人里从来不包括她和妈妈。 妈妈说,因为阮叔叔的爸爸并没有接纳她们进这个家门,所以她们不能去,但不能去也没关系,正好可以借此享受独属于她们母女的二人世界。 可是后来,她只能享受一个人的世界了。 阮鱼的手指不自主地敲着屏幕,这个群是妈妈建的,群名也是妈妈的起的,很土,相亲相爱一家人。 可是他们真的是一家人吗?或许妈妈在的时候,是吧。 群里没人再发消息,犹豫了一下,阮鱼敲下一行字,发送,“我也可以去吗?去老家。” 几乎在同一时刻,阮明烛的消息也弹了出来,“阮鱼也去,别害怕。” 随即一个车牌号发了过来,“这是车牌号,黑色。” 阮程钰七点四十下课,阮鱼本想等着他下课后一起去,可在七点的时候收到了一个添加好友的信息。 “您好阮小姐,我是阮先生派来接您的人,您现在可以下楼了。”后面还附上了阮明烛发过来的车牌号。 刚看到这则消息的时候,阮鱼有点一言难尽,这也……客气得太过火了吧。 为了不让人多等,她立马收拾东西出了宿舍。阮鱼有个习惯,能早到绝不按时到。 当她打开车门的那一刻,她无比痛恨自己的这个习惯。 驾驶座上坐着的人是郑负雪,“你行李呢?就一个包?怎么不坐在前面啊?” 他从前座探过头看她,声音满是笑意。 “医生、老师,现在是接送的司机,你工作挺多的。”阮鱼话语里尽是嘲讽。 “为了生活嘛。”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方向盘,看上去心情很好。 阮鱼冷脸看他,“怎么,那些脏钱还不够你花吗?” “哈,你觉得那些钱全属于我吗?”郑负雪闷笑出声,“还有我不是……” 他故意停住了,想诱她发问,可阮鱼偏不问,她依靠在车窗边,往外看去。 车厢里寂静了一两秒,郑负雪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吧,我认输,这次不是司机,是……管家?” 阮鱼依旧看向窗外。 “你胆子变大了啊。” “你话也变多了。”她透过车窗看见了来来往往的学生与行人,他们步履匆匆,背着大包小包踏上行程,她有点后悔,她不该拒绝李妍言出去玩的提议。 “上次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郑负雪执拗地扭头去看阮鱼的脸,这个姿势有点不舒服,但他想看清她的脸。 阮鱼眉心轻皱,上次?上次什么事情? 像是看懂了她的困惑,郑负雪补充道:“喜欢我的事情,阮鱼,你喜欢我吧。” 听到这儿,阮鱼的视线才从车窗外移向内部,“你又在发什么疯?Z。” “你看着我,阮鱼,不要把我当成Z,如果我是郑负雪的话,你可以喜欢我吗?” “难道Z不是郑负雪吗?”阮鱼几乎毫不犹豫地回道,“别告诉我,你有什么双胞胎兄弟之类的,那太扯了,更何况你没有。”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阮鱼眼里是讥讽与憎恶,而郑负雪竟带着一丝悲悯,宛若神明看着自己愚蠢的子民一步步走向灭亡。 这样的眼神让阮鱼很不舒服,她想质问他究竟想干什么,在这里跟她谈虚无缥缈的喜欢,以她和他之间的关系来看,喜欢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吗? 等话到嘴边的时候,她又止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在鸠巢时他教她做题的情形。 “做题重要的不是对与错,而是通过题目揣摩出题人的意图,他为什么要说这句话,这句话能给出什么样的信息点,他想借此考你什么。” 所以,他为什么要让她喜欢他呢? 在阮鱼思索时,郑负雪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往后探身,他们间的距离拉近。 “阮鱼,你觉得你明天还能和往年一样去永安吗?” 永安,永远安宁,这是妈妈墓园的名字。 他难道从很早之前就开始监视自己了吗? 阮鱼没有回答是与不是,只是突然想起他先前说的话,他说他是管家,所以…… “你是老家那边的人?” 郑负雪听到老家这两个字,眉头挑了一下,还是鸩巢 更好听一点。 “你凑近一点,我就告诉你。” 阮鱼半信半疑地将头凑了过去。 忽然,郑负雪的笑脸在眼前无限放大,他轻啄了一下她的嘴唇,点到为止。 就当阮鱼觉得他在捉弄自己时,郑负雪开口了:“是也不是,我只是用完即丢的打工人。” 话音刚落,他便启动了车子,阮程钰从校门口出来了。 从阮程钰上车那刻起,他就认出了郑负雪是那个医生,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握紧了阮鱼的手,“别害怕,其实老家也没什么可怕的。” 如果没有手心里的汗,这话可能更有说服力,阮鱼在心里想着,老家难道是个很可怕的地方吗? “小少爷,阮小姐,我们要出发了。” 郑负雪透过后视镜看见少女若有所思的眼睛以及那两双交错的手,眼神渐冷。 他很期待,属于阮程钰的选择会是什么呢? 第三十三章落座 阮鱼对老家有过很多想象,它或许在某个封闭且偏僻的村子,那里一定有间很大很大的祠堂,这里的人保守且重名声,遵循着祖上流传下来的各种糟粕规矩,不然她无法解释为什么她和妈妈从来不被允许去那个地方。 当然她也不是没想过,老家或许是个豪门大户,之所以不承认她们,纯粹是压根瞧不上她们的出身。 但关于后者的想象次数很少,因为她问过妈妈。 那是除夕夜,是她和妈妈过的最后一个除夕。 阮明烛和阮程钰通常下午四五点钟出发的,临走前,妈妈给他们带了一包上午包好的白菜豆腐的饺子。 往年也一样,她上午要早早包好他们带走的那份,然后放进冰箱冻起来;晚上和阮鱼一起包明天她们俩要吃的。 等到晚上,妈妈和她把剩下的饺子皮、饺子馅端到客厅里,打开电视机,调到央一,边看春晚边包饺子边聊天。 其实挺无聊的,但有妈妈在,好像一切都很有趣。她常常边包边吃点饺子馅,每当这时妈妈就会说几句,别吃了,都快被你吃没了。然后她也会尝几口,点评一下咸淡。 那次的饺子馅稍微有点咸,妈妈尝完之后,随口说了句,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吃得下。 “阮叔叔他们吗?” 那时她只顾着给手中的饺子捏褶儿,没有注意到妈妈转瞬即逝的僵硬,“嗯,阮叔叔……还有老家的人。” 听到这儿,阮鱼偷偷望向妈妈:“妈妈?” “嗯,怎么了?” 她小心翼翼开口:“那你之前去过老家吗?它是什么样的啊?”这是阮鱼很早就想问的问题,第一年过春节时,她问过妈妈为什么她们不能去,妈妈很温和地答了。可她再往下问,就被妈妈转移了话题。 她知道她不想说,她能理解,所以往后她没再问过,可这次是妈妈先提起的…… 电视机中欢快喜庆的歌舞一个接着一个,妈妈手指翻动,一个又一个饺子在手中成型,她没说话。 阮鱼以为这次也是无疾而终时,妈妈开口了:“去过,特别不方便,没有直达的车,需要坐出租。离市场远,离警察局也远,也没有多少人,反正很偏。” “啊,那阮叔叔爸爸妈妈人好吗?” “他妈妈死了,只有他爸爸,人……还行吧,毕竟是长辈。而且这世上应该很少有人能烂得和你……爸爸一样吧。” 说后半句时,妈妈的语气很微妙,阮鱼听不出来是在夸还是在骂,但应该是比她亲身父亲好吧。 她还想继续问时,妈妈拍了拍手上的面粉,站起身来,“不行,太咸了,我得去煎几个鸡蛋,调调味。” 说完,她转身进了卫生间,关上了门,只有电视机声和卫生间里隐约的水流声充斥在整个客厅。 阮鱼记不清妈妈在卫生间里呆了多久,等她再出来时,她已经看完了一个小品。 和妈妈说得一样,的确挺偏的,等到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十点半了,打开车门的那一刻,阮鱼被亮眼的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因为后半程整条路上唯一的光源就是要亮不亮的路灯。 有人迎了上来,“小郑回来了啊,小少爷呢?家主和少爷在大厅等你们吃饭呢。” “知道了李姨,我一会儿带他们去。” “哎,这位……”阮鱼感到有人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可她还没有适应光线,看不清那人。 “……哦,阮小姐。阮小姐也去吧。” 等她彻底恢复视线后,听到的就是这一句阮小姐,她身上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阮鱼对新环境有点不自在,明亮的灯光,令人别扭的称呼,以及语气里透出的区别,都让她很难受,宛如误入狼群的绵羊。 像是感觉到她的不适,牵着自己的那只手又加大了几分力道。 她感到阮程钰的头在往自己这边靠,“别怕。” 阮鱼轻微地点了点头,嘴角扬起很小弧度的笑,示意他安心。 她粗略地扫了扫周围的环境,真可谓,灯火通明,富丽堂皇。 郑负雪领着他们跟在那位李姨身后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那个所谓的正厅。 “家主,少爷,小少爷和阮小姐到了。” 伴随着李姨的声音,阮鱼看到了坐在首位的家主和家主右侧的阮明烛。 阮明烛左手撑着前额,右手连续敲击着桌面,身上穿得那套黑西装是他上班常穿的那套,在听到李姨的声音后,他的视线才从面前的电脑上移开,转到门口。 他看到了她,脸上浮现出阮鱼最熟悉的温和的笑,“来了,过来吃饭吧,等你们好久了。” 阮鱼没动,阮程钰也没动。 明明还是熟悉的模样,可总有什么变了。 那束原先只点亮整个家的烛光,现在已经可与日月争辉了。 按往常,她已经飞奔过去,可如今她实在迈不动。 可能察觉到他们的异常,阮明烛在座位上站了起来,要去接他们。可这个动作被一声咳止住了,那个坐在主位上的家主,慢腾腾地翻了一页报纸,连看他们都没看一眼。 郑负雪弯腰,把声音压得极低:“快走。”边说还边轻推了一下阮鱼的胳膊。 闻言,阮鱼朝那边走,可阮程钰依旧呆在原地。 她扯了扯两人交握的手,小声道:“哥哥?” 怎么回事?她不动情有可原,毕竟第一次来,怎么阮程钰也不动,他又不是第一次来,这儿可是他家。 或许等得急了,那位家主放下了报纸,“拉拉扯扯得成什么样子,还不快过来吃饭。” 声音不大,但很有威慑力。 阮程钰主动松开了手,他面色紧绷,走向那张桌子。 见此,郑负雪轻笑了一声。阮鱼不懂他为什么笑,正如她不懂阮程钰为什么比她还要紧张、还要……气愤。 她有预感这顿饭注定难以下咽。 阮鱼跟在阮程钰的后面,见他走向了桌子的左侧,而她停在了桌子的尾端。 照往常的话,她该和阮程钰坐在一起,可是阮明烛示意她坐在自己旁边,而阮程钰落座后不说话,只看着她。 阮鱼不知道自己坐哪一边,跟谁坐在一起,或者说这张桌子有她可以坐的位置吗? 第一次她没有把求助的目光转向阮明烛,而是看向身旁的郑负雪,她能感觉到他在这个家里和自己一样尴尬。 郑负雪弯了弯唇角,“你要和我一起站着吗?” 说完,他走向主位的左侧,在家主旁站定。 桌子如楚河汉界,将他们分的明明白白。 “请问,我该坐在哪里呢?” 阮鱼正视那位坐在主位上的老者,他看上去有五六十岁左右,白发不多,仅在左前方覆盖了浅浅的一层白。 老者没说话,只是打量着她。 阮鱼想自己应该勇敢地回视回去,但那句问话就耗光了她大部分勇气,妈妈说得对,他是长辈,不能直视长辈,她为自己找了很好的借口。 好一会儿,她才听见那个老者开口: “你想坐在哪里呢?” 第三十四章巴掌 woo 14 .com “你想坐在哪里呢?” 伴随这句话落下的是无形的压力,朦胧间阮鱼听到了战鼓的声音,沉重低沉,咚、咚、咚,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心跳声。 余光瞥见,阮明烛作起身状,当机立断,她坐在了长桌的尾端,直面对面的老者及其旁边的郑负雪。 坐下来之前,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阮明烛起身接她,坐下来之后,她却觉得异常自在。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qwin1 0.c om 坐山观火也好,对峙也好,总之她不归属任何一方。 见她落座,老者轻轻扫了阮鱼一眼,似乎并不在意。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好位置,眼珠略微一转就能将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郑负雪对她挑了下眉,嘴角弯出个好看的弧度,像是很满意她的选座。 阮程钰紧抿双唇,眼神回避,似不敢看她。阮鱼知道他在心虚,那句“有哥哥在呢”在当下的情形下宛如放屁,她不怪他,毕竟不是所有初出茅庐的小猴子都敢与天争高低。 而阮明烛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好似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会支持她。从前阮鱼会觉得这笑如春风拂人心,现在只感到虚伪。 这顿饭没有阮鱼预料的那样难以下咽,与之相反,还挺好吃。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刚才的紧张在第一口饭入口的那一刻就烟消云散。全程几乎没再出啥岔子,只在糖醋排骨上来的时候,那老者让郑负雪把这道菜移到了她的面前。 那一刻阮鱼有点愣,糖醋排骨是她最喜欢吃的一道菜。 找喜欢的事物对阮鱼来说是很难的事情,除开普世认为高价值的东西以外,她几乎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比如对她来说世界上吃的东西可以分为叁类,能吃的,不能吃的和好吃的。 其实没有喜欢的东西也没什么,但人活在世,总有人会问喜好。为了避免麻烦,她一般会遵循周围人的喜好来回答,而糖醋排骨是妈妈喜欢吃的。 在此之前,她从未来过这里,所以老者怎么会知道她的喜好? 这是为她而准备的菜还是为她……妈妈? 吃完饭后,郑负雪领着她上了楼,阮氏父子则留在正厅。他边走边为阮鱼介绍,“一楼是家主在住,少爷和小少爷住在2楼,而阮小姐您的房间在3楼。” “叁楼只有我一个人吗?” “是的,阮小姐。”郑负雪笑容得体,一板一眼的回答。 “那你住哪儿,郑管家?你这份工作不会不包吃住吧?”她揶揄道。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阮小姐,您的房间到了。” 阮鱼率先推门走了进去,她没有开灯,转身望向站在明亮处的郑负雪,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她看着灯光下那宛如AI的笑容,他亦在打量着主动踏入黑暗的她。 光与暗的界线依旧存在,只是阵营相互调转。 郑负雪想,不如今天就大发慈悲,告诉她所有的一切,从她妈妈的自杀到那场莫名其妙的绑架。 但前提是她主动询问,如果深陷迷雾的人甘愿受困,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可对面的少女迟迟没有动作,当他快要失去耐心之际,阮鱼动了。 她走近他,站在光影的交界处,“你可以低一下头吗?” 郑负雪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少女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一下他的下巴,而后勾住他脖子使劲往下。 他的腰弯曲幅度明显变大,身后的白色衬衣也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曲度,从扎紧的西装裤中崩出,露出一小节腰线。 此时郑负雪的高度和少女完全持平,他能感到少女温热的呼吸在自己的耳廓中打转儿,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耳道袭击了整个身体,尤其是血液的汇集之处,被酥麻地漏跳了一拍。 郑负雪的脑子完全麻掉,不知道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吻,还是那出人意料的话语。 “阮鱼!” 阮明烛不知道何时出现在楼梯口,他快步向这儿走来。 在声音响起的那瞬间,少女就飞快松开了他,隐入黑暗,徒留郑负雪依旧保持着先前弯腰的姿势,像是陷入海妖编织的迷梦。 直到阮明烛走近,他才不紧不慢地整理仪容,态度恭敬地喊了声“少爷”。 阮明烛冷冷瞥了他一眼,“郑管家,切记不要失了身为仆人的本分。”后面五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他不能动他,最起码现在不能。 “下去吧。” “是,少爷。” 直至他的影子彻底消失在楼梯口,阮明烛才转身看向阮鱼。 他刚才看得真切,是她主动吻他、主动抱他,甚至在他发现后,也一直在盯着那人看。 她连看也不看自己,想到这儿,阮明烛的心里一阵烦闷。 他猛地将阮鱼推进房门的更深处,毫无章法地乱吻。门被关合,光线彻底止于门外。 虽然挺不合适宜,但那如雨点般落下的吻,让阮鱼想起一句歌词“瞬时冰冷的雨,冷冷地打在脸上”…… 她被推搡至床上,仰面朝天,任由阮明烛埋在她锁骨间舔吸。 好一会儿,阮明烛才停下来,他压在她的身上,像是一座山。 “你生我的气了吗?”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阮鱼才有身边这个人是阮明烛的实感。他之前可从没这么失态过。 “没有。”这是实话。 “那你为什么……” “你说过,这是我的自由。”窗外不甚明亮的光照在她的脸上,仿佛又回到开学前的夏末夜。 阮明烛反应了好半天,才发觉她在说恋爱的自由。 “谁都可以,他不行,他是……”话说到一半,阮明烛又止住了,没有把“绑架主谋之一”说出口,“反正他不行。” 阮鱼没有问为什么,反正问了也白问,“那除了他,谁都可以吗?” 阮明烛沉默了,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有脸面说“除了自己,谁都不可以”。 长久的沉默后,是阮明烛的起身,他从阮鱼的身上移开,坐在床边,“早点休息吧。” 说完便要起身走人。 又是这样!阮鱼算是发现了,所谓温柔的背后是懦弱。他们做爱的次数并不多,但每次都是阮鱼主动,好像只有她主动,他才能卸下道德的枷锁。 在阮明烛起身前,阮鱼在他背后伸手拽他衣服,等他彻底仰躺在床上后,翻身跨坐在他的腰上。 她一点点用手指缠绕阮明烛喉前的领带,随着她的动作,他的头也被迫抬高,慢慢向她这边靠近。 就在阮明烛以为她要低头吻上来时,阮鱼反手打了他两巴掌。 既然你那么温柔,那我小小的冒犯一下,也没关系吧—— 元旦快乐,诸位小可爱们! 第三十五章公平 阮明烛被阮鱼打蒙了,从小到大没人这样打他。 程素因没打过他,许清秋没打过他,而老爷子对他也只是家法伺候。 他第一次挨巴掌,第一次在床上挨巴掌。 阮鱼慢慢俯下身,借着屋外的些许光亮打量着阮明烛。说实在的,她有点后怕,但只有一点点。 她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阮明烛的脸颊,动作极为轻佻。 阮明烛回过神来,刚要怒斥她从哪里学得这些,就被一根手指堵住了。 “取悦我,或者就此离开。你选吧,阮明烛。” 她没有叫阮叔叔,也没有喊他爸爸,而是直呼他的名字。 阮鱼不怕他斥责她,因为他真的太过温柔、太过软弱。 在某种意义上,阮明烛是狐假虎威里的狐狸,是雨林中模仿有毒斑蝶的凤蝶。 有所区别的是,他没有特意借势,而是天生如此,他天生便有老虎靠山,天生就长得与斑蝶相似,或者说,他是自然界中的变异,一只无毒的斑蝶。 阮明烛的确想斥责她,斥责她怎么能用这种语气和大人说话,怎么能直呼长辈的名字,可他没有开口,只是怔怔看向上方的阮鱼。 又有人给他出了一道选择题。 父亲曾经让他选要不要这个孩子;程素因逼问过他,选她还是选这个家;许清秋曾若无其事谈起,他是否能像当初一样再救她一次…… 他是怎么选的呢? 他说,为什么不要,那是我和素因的结晶;他劝,我知道你委屈,等过这阵子我们就搬出去;他回,回以沉默…… 无论什么选项,他总是毫不意外的会选择最糟糕的那项,装傻充愣,总是逃避,就连当时的离家也是在逃避。 所以,现在他该怎么选呢?和之前一样,不闻不问和稀泥,不听不答照往常。 许久,阮明烛动了动嘴唇,想要开口说话,却被阮鱼堵住,“时间早就到了哦,你只能选择前者,取悦我。” 听到这话,阮明烛忽的笑了,他有种轻松的感觉。那长久以来浮在他头顶的冰面,似乎被人凿开了一个洞。 “你再打我一巴掌吧,阮鱼。” 阮鱼:…… 不理解,但尊重,她依言照做,甚至还附赠了一巴掌,因为对称。 “还要吗?” 阮明烛没说话,只是抬起头去寻那只刚刚打过他脸的手。他用嘴唇碰了碰垂下的指尖,而后一口含住。 温热的口腔包裹住阮鱼的手指,她的指尖陷入舌的柔软。 夜色朦胧,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身上传来的触感让她知道,他在舔她的手指、手面、手腕…… 阮鱼顺着他的力道仰躺在床上,此时位置互换,可阮明烛没有停止的意思。 他像是一只大型犬类,又像是用口唇来接触世界的幼儿,湿意蔓延至锁骨,而又继续向下。 就在阮明烛费力用唇舌解开那一颗颗纽扣时,阮鱼出声了,“所以,你就打算这样取悦我?以一种把我全身涂满口水的方式?” 嗯,有点恶心。虽然他的低姿态,她还算满意。 阮明烛闻言愣了一下,“那应该怎样呢?” “当然是……”阮鱼不假思索地开口,却又倏忽停住。 当然是像一条公狗一样跪在她的脚下,摇尾乞怜;当然是被滚烫的烛泪在身上烫出一条又一条的红痕;当然是在药物、言语的精神控制下丢弃为人的尊严,只会发出令人遐想的淫叫;当然是…… 太多太多的“取悦”方式在她脑海中浮现,她听过的,见过的,甚至体验过的,大大小小,残忍不一的,让她愤怒的,让她痛哭的,让她无能为力的。 所以说,这真是太不公平了。 有些人可以毫不顾忌、毫无底线地释放对人的恶意,对她们的恶意,而她却连稍微直白点的话也说不出。 那些污言秽语像刀子一样被她吞了下去,可现在她无法把它们吐出来,那些刀子悬在她喉咙下方,将气管划得鲜血淋漓。 这太不公平了! “怎么了,当然是什么?”阮鱼的停顿时间过长,让阮明烛忍不住出声询问。 阮鱼眨了眨眼,呼吸比之前稍重,“把扣子解开。” 阮明烛依言,低头便要继续。 阮鱼推了推他的胸膛,“你的。” 阮明烛愣了一下,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但执行起来却有点莫名的困难。 在这样的环境下,在那个选择后,在阮鱼的目光下,这一动作让他感到被自己亲手剖开的错觉。这比让他放下身段引得阮鱼情动,更让他难堪,他不懂这是为什么。 “继续。” 每件衣服落下后,换来的都是同样两个字“继续”,直至一丝不挂。 等全部衣服尘埃落地后,阮鱼心里涌现出一点可惜,应该穿得再繁杂些,像剥洋葱那样,一层层刺得人眼疼。 “阮明烛,你现在什么感觉呢?” 这次,他没有在称呼上过度纠结,因为那莫名的羞耻感已经擒住他全部的心神。 阮明烛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他不想让她察觉,他想自己无论何时依旧是个镇定可靠的人, “想把衣服穿上。” “‘哈哈哈。’”阮鱼轻松的笑了出来,“恭喜你啊,恭喜你还是人。” 同样她也感到庆幸,庆幸没有听到那句令人作呕的话,“还满意你看到的吗”;庆幸这数年来阮明烛没有戴上面具生活,也或许戴了半个面具。 “我想睡觉。”说完,阮鱼便靠近床头,并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阮明烛上来。 赤裸的躯体,温热而又紧实,阮鱼很满意这种状态。她完完整整,而他像剥了壳的鸡蛋,没有一丝遮掩。 至于行李,至于阮明烛此刻无底线的顺从,明天再说吧,她现在只想好好睡觉。 但在阮明烛彻底躺下的瞬间,阮鱼还是把那两个字轻轻吐出,公狗。 她说得极轻,动作造成的摩擦声将其轻易掩盖过去,致使阮明烛没有听到。 不过,早晚有一天,他会听到的。 阮明烛不明白阮鱼的意图,她说的睡觉好像只是单纯的睡觉。 那带有别样色彩的“取悦”两字好似回归到本来的意思,让人快乐。 他从一开始就误解了,他就说,她怎么可能学坏。 阮明烛刻意忽略掉她曾经那段糟糕的经历,依旧期盼少女内心的纯洁。 静谧在房间里蔓延,令人心静的美好让沉醉其中的人不忍打破。 直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传来,没打开,紧接着一阵敲门声响起,“阮鱼,开门,我有话对你说。” 是阮程钰。 阮鱼看向身边的阮明烛,“你说,要开吗?” 第36章领带 “你说,要开吗?”阮鱼好整以暇的等待着阮明烛的回答。 只是有点可惜,如果此刻她在阮明烛的房间就好了,如果此时站在门外的不是阮程钰而是刚刚匆匆一瞥的老头就好了。那该是多么美妙的场景,她光是想象就想笑。 阮明烛现在才发觉阮鱼的异常,她好像在对自己发火,话里若有若无的带着刺。 他用手捂住阮鱼的眼睛,起身去开灯,他想看清阮鱼的表情。 察觉他的动作,阮鱼轻拍了几下覆在眼上的手,示意他停下。 而后她起身下床,从脱落的那堆衣物里扒拉出原先那根黑灰色的领带。她将那根领带套在阮明烛的脖子上,拉着尾端往门口去。 原先还算宽松的领带因这突如其来的发力猛然缩小,紧紧箍在阮明烛的脖子上,像是再也难以脱下的项圈。 他的脸被勒得通红,想出声,又害怕被门外听到动静。 两人一拉一扯间便来到了门后,阮鱼将他按在过道旁的墙上,俯身向前,在他耳边幽幽吐出两字,“自慰。” 门外的敲门声渐渐小了,显然阮程钰也听到了动静,“阮鱼?” “嗯,我在。” “开开门,我有话想对你说。” “有什么话就这样说吧。” “我……”门外的阮程钰犹豫着怎么开口,而门内的阮明烛则被阮鱼催促着自慰。 “怎么?需要我帮帮你吗?” 因缺氧引起的绯红还未从他的脸上褪去,眼角也被逼出一抹亮色。阮明烛的脑子还晕晕乎乎,来不及做出反应,下身就被一只温凉的小手握住。 突如其来的刺激让那物迅速胀大发硬,难以控制的生理反应使得本来就红的脸更红了。 “别……别……”他的话说得断断续续,根本连不成句子,从嗓子眼挤出的声音即使被极力遏制也难免表露出几分颤。 阮鱼不管这个,她不懂什么手法,只是凭感觉。 一会儿轻一会儿重的动作,让阮明烛不上不下,赤裸的身体被凉凉的衣服触碰。 阮鱼趴在他胸前,头乖巧的靠在他一侧的颈窝,另一只手却不安分的揉捏那早已挺立的乳粒。 他听见她轻轻柔柔地说话,少女的气息从颈间掠过,引起一片片颤栗。 “爸爸,泄出来好不好?给我好不好?嗯?”那个尾音轻飘飘的,如羽毛落在他的心上。 语罢,一个吻落在他的喉结上,轻轻碾咬。 就在那个瞬间,他弓起身子,一股白浊喷在阮鱼的手心。 明明已到达顶点,明明已然释放,但他心里莫名空落落的。 阮明烛低头在阮鱼锁骨处蹭来蹭去,他伸出双手,紧紧将眼前的女孩拥住。 两人不自觉地往下坠,冰冷的瓷砖激得阮明烛心里一凛,他知道他完了。 “阮鱼,你怎么了?”阮程钰的声音急促起来,他感到门里好像发生了什么。 在几声呼唤无回应后,剧烈的敲门声响起,“另一个人是谁,开门!他对你做什么了,阮鱼!” “要开门吗?”阮鱼再次出声询问。 她多想开口告诉阮程钰,没有人对她做什么;她多想让他亲眼看看,她衣冠整洁,而另一人却狼狈不堪;多想让他看看她干干净净,而另一人却满脸情欲。 可阮明烛没有回她,只是抱着她,时不时亲她脸颊。 这样就变得无趣了,不紧张,不害怕,没有被发现的恐慌。 “我没事,你回去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我困了。” “那刚刚……” “没开灯,被绊了一下。我要睡觉了,明天再说。”说完,她还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等门外的动静彻底消失后,阮鱼才打算站起来,但阮明烛抱着她不撒手了。 阮鱼:“松手,我要回床上睡觉。” 阮明烛:“阮鱼,你心情不好吗?” 阮鱼:“为什么这么说?” 阮明烛:“你有些反常。” “反常?”阮鱼笑了起来,“难道不乖乖听话,不任人摆布就叫反常吗?” “阮鱼!”阮明烛的语气严厉起来。 “阮明烛别拿这种大人口吻对我说话!” 阮明烛发现了从回家到现在,除了床上和外面,就没怎么叫过他阮叔叔或爸爸。 “我反常?反常的是你才对,你说过会带我去吃火锅,你说过以后每年都会去带我看妈妈,可现在呢?你把我带来了这里。”她声音不大,语速飞快。 阮明烛抿了一下嘴唇,“这里也会是你家。” “也会是,那就是还不是。”她步步紧逼,分毫不让,“你就只需要回答我两件事,绑架的事是不是和你有关,明天还能不能去墓园。” 第一次她问他是不是他主导,这一次她问是不是和他有关。 “是,但我事后才知道。”对第一件事,阮明烛和当时一样毫不犹豫的回答。但对于第二件事,他犹豫起来。 “怎么不说了,是因为明天去不了,是吗?”阮鱼讥讽道。 “不是,我……我明天尽量去带你们去。” “呵,你……”那个滚字在舌尖转了几圈,被她换成了“走吧” 在阮明烛往那堆衣服走去时,阮鱼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其实,我本来还想问你,我们还能回原先的那个家吗?” 阮明烛停住了。 “但现在也没这个必要了,你今天晚上‘任劳任怨’的,是因为愧疚吗?你是把那个房子卖了,对吗?” 阮明烛喉结滚动,“是。” “你一定要做这么绝吗?你就一定要让我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对吗?你享你的荣华富贵,能不能别带上我。”泪一下子涌了上来,阮鱼的声音带上了点鼻音。 阮明烛不说话,转过身看她,不能不带上,也不能不在意。 他该怎么告诉她,他不想看到她变成孤女,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夜;他也不想看到她鲜活恣意,独自活得潇洒。他想时时刻刻看到她,看到她笑,看到她在等他回家。 “阮鱼就算是为了我,留在这里不好吗?” “为了你?呵,你就是这样回应我的喜欢?你明明知道,你爸爸讨厌我妈,更讨厌我。你要让我每天战战兢兢,看人脸色,对吗?”她越往后说越激动,彻底带上了哭腔。 阮明烛上前,捧住她的脸,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求她别哭了。 他无法做出什么有效的承诺,因为这个家的掌权人还不是他。他只能一遍遍抹去她的泪水,一遍遍请求她能停止哭泣。 再等等,好不好,再等等,只要再等等就好了。 好不容易,阮鱼止了哭,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他出去。 不等阮明烛开口,阮鱼补充道:“我会留下,但前提是你要以现在的样子回你房间。” 此时已接近午夜,整栋楼都静悄悄的,仆人偶尔在一楼走动。阮明烛的房间在二楼,不会有人发现他,除了和他同住一层的阮程钰,他的儿子。不过,概率依旧很小。 “怎么不愿意吗?”看见阮明烛弯腰去拾衣服,阮鱼再次开口道。 “不是,只是拿个衣服。” 门在彻底关上之前,阮鱼问他,不害怕被人看见吗。 阮明烛笑了笑,“害怕,但你要说话算数,留下。” 阮鱼一阵无语,这就是愧疚的力量吗。她搞不懂,只是在可惜那房子,不过现在阮明烛好像能给她更多。 即使阮明烛赤脚走在楼梯上,木质的梯子也会发出轻微的响动,那一声声像是一把小锤,引得他的心跳加快。 除了手里的衣服,他身上唯一的遮挡就是那条系得歪七扭八的领带,初秋夜间的空气激得他起鸡皮疙瘩。 他本可以用手里的衣物遮挡,亦或是出门后就穿上,但他没有,而是慢慢悠悠的,坦坦荡荡的走着。 他也害怕被人看见,无比害怕,尤其是在这个家被看见。但谁叫他一直在做出那个最糟糕的选择呢?这小小的风险惩罚,他该欣然纳下。 或许这样,他心里就好受些吧,那些无法言说的事情是不是就能从他头顶稍微移走片刻。 这段路不长,但他脑海里浮现出很多东西,地下室、程素因、许清秋…… 他一直在逃避,从始至终,从少时踏进那间地下室起,从听到各种求饶、淫叫声起…… 离家出走,半断绝关系,可能是他做的最勇敢、最反叛的事情。很可笑,从看见短信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阮鱼被谁绑了,但他不敢呛声。 程素因被强迫时,他反抗过,可结果呢?迎来的是更严重的迫害,在这个牢笼里,他只是个少爷,而非真正的家主。 他尝试让家主放了阮鱼,可换来的只是冷笑,那笑和当时他为程素因求情时一模一样。所以他退而求其次,唯一的希求,是阮鱼可以完整的好好活着。洗去记忆也是他要求的,他希望她能好好活。 可他终究是个虚伪、伪善的人,他想和她共赴人伦地狱。 第三十七章墓地 阮鱼错过了早餐,她起的太晚了。若是往常在家,她肯定一起床就去找吃的。 可现在这个家太大了,那道门像是个封印,将她牢牢地禁锢在这小小房间。 她拉开窗帘,一眼就看到了色彩缤纷的郁金香花园。 一年只开一次的花,却在非花期粲然绽放,这就是超能力吗? 她在感慨之际,忽然想到昨晚吃饭时,她好像也看见了这花,缤纷的花被装在长颈玻璃瓶中,隐约能看到一抹黑色。 阮鱼像想起什么,她推开房门,飞奔下楼,来到昨晚吃饭的地方。 那花被摆放在靠近主位的地方,昨天被挡住了些,所以她印象不怎么深。 粉红、鲜红、橙黄、淡紫、红黄双色,簇拥中那朵夜皇后,像是簇拥着它们的王。 这是妈妈的惯常摆法,不讲求颜色搭配、色彩协调,只是想实现一个瓶子里能放更多她喜欢的颜色。 她开始满楼乱跑,快速避开试图阻拦的仆人,耳边充斥着各种尖叫“阮小姐,你要干什么啊”,“快停下快停下”。 她不去理会,只想抓紧时间搜寻关于妈妈的蛛丝马迹。在看到糖醋排骨时的预感,现在变得更加强烈,妈妈来过这里,甚至住过一段时间。 直到昨天那位来接她们的李姨出现在她的面前,“请问,阮小姐要做什么呢?如此行事,可不是为客之道。” 她的这番动静不小,昨天那位老者也出来了,他旁边站着阮明烛。 不知为何,阮明烛的脸色比昨天苍白了许多,且久违地穿了件黑色衬衣,比之前更添病弱。 “这是怎么回事?”老者当没看见阮鱼,径直走到李姨面前。 “回家主,阮鱼小姐四处跑闹,仆正询问她缘由。”李姨全然不见刚才的严肃,恭恭敬敬的像是电视里的人物。 阮鱼被他们的一问一答弄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她真受不了这个。 “你怎么回事?”老者声音不大,威严甚重。 “我饿了。”阮鱼一板一眼地回答,她不看老者,只看着阮明烛,这样她才能稍微减轻内心的害怕。 手心抑制不住地往外冒汗,整个心提到了嗓子眼,刚刚她也就是看没管事人在家加上情绪一上头,才敢如此胆大。 阮鱼在心里止不住地骂自己,欺软怕硬、见风使舵、表里不一、里外都不是人。 “也快到饭点了,李姨让人去准备准备吧,顺便也给她拿点点心垫一垫。”阮明烛笑的温和,但看得阮鱼心堵,那苍白的脸加上这笑,感觉他快要不行了。 老者扫了一眼阮明烛和阮鱼没再说话,独自转身离去。 见人走了,阮鱼立马跑到阮明烛身边,唤了声阮叔叔。 虽然阮明烛在这个家话语权不多,但好歹也是有,该示弱的时候就得示弱。连吃饭时,阮鱼都靠着阮明烛坐。 但很奇怪,落座的时候,阮明烛身体明显有些不自然。 她悄悄靠近,“阮叔叔,你怎么了?” 阮明烛摇头,示意他没事。 等所有人都落座后,阮程钰才从楼上下来,和他一起下来的还有一位西装革履的青年人。 听谈话才知道,原来阮程钰一上午都在上课。 老者问他学得怎么样,阮程钰规规矩矩答了。反观一旁的阮明烛除了给她布点菜,其余时候就安静吃饭,半点眼神也没分给阮程钰。 这一幕让阮鱼觉得,比起阮明烛,阮程钰和他爷爷倒更像是一对父子。 变故是在老者说“下午的马术课也好好上”时发生的,原先还好好回话的阮程钰闭嘴不答。 今天是中秋,下午要去永安墓园看妈妈。 “爷爷,下午……下午我想去永安。” 老者不答话,看向阮明烛,“你,也要去吗?” 阮明烛放下筷子,“以往每年中秋都去。” “明烛,你别忘了,你回来是为了什么?” 阮鱼竖起耳朵,听他们在这儿打哑迷,为了什么?当然是继承家产,不然为了什么。 沉吟了好一会儿,阮明烛答道:“我明白了。” 这是不去了的意思?哼,果然阮明烛从不承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那你呢?” 阮鱼埋头干饭,只竖着耳朵听,只是这句话问了好久,也不见阮程钰答,心里赞叹,少侠,好胆量。 直到李姨唤了声,“阮小姐,家主问你话呢。” 好家伙,原来她才是那个少侠。 秉持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原则,阮鱼只说了个去字。 说完后,她才反应过来,那老头不会是觉得她也会说不去,然后转而给阮程钰施压吧。如果这样,那他可真是疼这个孙子,这可能就是隔辈亲吧。 阮鱼在心里吐槽,莫不是看她像个软柿子,故意挑的她吧。只可惜,估计错了,她只是看上去熟了。 “你可一点也不像你妈妈。” 忽然听了这么一句,一直低头看饭的阮鱼蓦地抬起头了,对老者露出个甜美的笑:“当然了,我妈养我就是为了让我不像她。” “那这可真是她的失职,没有教清你,人要有自知之明,时时刻刻都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阮鱼不明白为什么人说话可以做到既拐弯抹角又直来直往,但她知道她还是不要惹他微妙。 她转头望向阮程钰,“哥,你下午好好上课,等你没课的时候咱们再一起去也不迟,不差这几天。” 说这话时,她满脸带笑,看不出丝毫难过,像烈日下的向日葵,朝气蓬勃,充满活力。 一旁的阮明烛把手伸过来,放在她腿上,阮鱼反手握了回去。你看啊,我多喜欢你啊,为了你连我妈的墓也不去扫了,为了你我还在这儿打圆场,我可真是个恋爱脑。 “那你……”阮程钰望着她,阮鱼立马反应过来,“你们都不去的话,我也不去了,正好我也想四处转转……” 阮鱼停顿了一下,思考着用词,她不想叫家主,太封建主义了,但叫爷爷,可能又会被讥讽识不清自己的身份。停了一会儿,她才开口:“可以吗,阮先生?” 老者看了她一会儿,嘴角浮现个笑,好像对她的识趣很满意,“李嫂,你回头找人安排一下。” 听到这儿,阮程钰才像放下心来,“好,那我们回头有空再去。” 这场涟漪终究没有掀起大浪,而是回归平静。 饭后,人就散了,该上课的上课,该继承家业的继承家业,徒留阮鱼一人还有李姨在客厅不知去向何方。 “阮小姐,你要现在逛吗?” 阮鱼发现了,只要是家主的命令,李姨都会老实执行,不会给她半分脸色瞧。 “等会吧,先睡个午觉。” 虽然她刚起也没多久,但她需要一个封闭的,只有她一人的空间来暂时放空自己。 等躺在床上那一刻,阮鱼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房子大了就容易找不到方向,尤其是对她这个无所事事的幽灵来说。 阮鱼没有睡觉,只是望着天花板,像失忆时在家那样。她什么也不去想,只是躺着、看着,用心体会并享受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了敲门声。 “阮小姐,李姨让我带您四处转转。” 是郑负雪,他才是无处不在的幽灵。 第三十八章长命锁 “阮小姐,李姨让我带您四处转转。” 阮鱼很烦,一方面是有人打扰了自己的发呆时间,另一方面那个人是郑负雪,他肯定会问东问西,各种嘲讽,想想都烦得要死。 “阮小姐?” 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阮鱼在床上烦躁地扑腾了一下,“今天不想去了,明天再说吧。” “阮小姐,李姨说得是让我今天带你转转。” 听郑负雪的语气,要是她今天不开门,他就会一直在门外喊下去,一遍一遍在门外像叫魂那样叫她,阮鱼的那股烦躁蹭的就上来了。 她气得在床上来回翻滚,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去打开了房门。 “是的,我今天没去成墓园,你开心了吧。昨天晚上那句话我瞎说的,没有别的意思。好了,我该说的都说完了,接下来你就闭嘴带路就行。”她一开门就劈头盖脸的把话往郑负雪身上砸。 “我……”郑负雪刚要开口,接着又被她堵住,“对还有一件事,我暂时不接受你的爱意,谢谢喜欢,并希望你能再接再励。” 说完,阮鱼迈动步子就往前走,但走了一会儿才发现,郑负雪还停留在原地,垂着头,肩膀在不断抖动。 “怎么不走?”阮鱼话音落下,郑负雪抬起头来,一副努力憋笑的样子,而后终于忍不住,“哈哈哈哈阮鱼你真是太好玩了。” 阮鱼:…… 五分钟,他笑了整整五分钟,阮鱼不懂到底是哪里好笑。 郑负雪抬手擦了擦刚才笑出的眼泪,转身进门,来到阳台,“第一站是你的房间,怎么样,景色还不错吧,我特意给你挑的,一拉开窗帘就能看到那片郁金香园。” 纯白的纱帘随风舞动,窗外的郁金香开得正艳,从阮鱼这个角度看,像是一副漂亮的风景画,除了右侧那个穿的乌漆麻黑的人,严重破坏了美感。 好吧,也没那么严重,紧身黑色小马甲,内搭白色衬衣,还挺凸显郑负雪的身材,但就是和现在不搭。 他应该穿宽大的浅色衬衫,衣摆和纱帘一起,被风吹得鼓动,二者节奏相同,像是在呼吸。阮鱼想了想那个场景,那时候应该是一副活的风景画吧。 “那个地方原来种的是玫瑰,四五年前才改种的郁金香,你也知道现在并不是郁金香的花期,为了能让花园全年都有花可赏,李姨倒是费了不少心力……”郑负雪突然长篇大论起来,“只可惜花虽常在,但也只剩下花了。” 阮鱼这次没打断他说话,也没嫌他烦,只在他说完后,说了句,她不知道。 “嗯?”郑负雪歪头看向她。 阮鱼解释道:“我说,我不知道郁金香花期是什么时候。” 郑负雪脸上的疑惑更大了。 “这是什么人人必须知道的常识吗?这应该只有养花人才知道吧。” “但这不是你妈妈喜欢的花吗?” “是又怎样呢?反正花店里常年在卖,我只要知道哪里有卖不就好了。”阮鱼无所谓的耸耸肩。 她没说的是,她妈妈才不喜欢郁金香呢,她妈妈喜欢的是从前家里开的那种小野花,白白的,小小的,有一个大拇指甲那么大,中间的花蕊嫩黄嫩黄的,到处都是,好看又好养活。 只不过她们都不知道那小野花的名字,至于郁金香,那是因为那年春天,她对妈妈说,这花开得好看。 “你……”郑负雪像是无语极了,“行,那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比如为什么改种郁金香,为什么我会知道你妈妈喜欢的花。” 阮鱼想纠正他,她妈妈才不喜欢郁金香,但她没有。 “不想知道,快带带我去逛其他地方,李姨就是让你来这里就是让你东扯西扯的吗?”她催促着他快点离开她的房间,去其他地方。 临出门前,郑负雪还一个劲儿问她,为什么不想知道。 那她为什么想知道,他又不是她的百宝箱,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阮鱼敢打赌,只要她一问,他肯定就不说了。那她干脆就不问,等憋不住了,他自然会告诉她。 其实不告诉也没啥大不了的,她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妈妈肯定来过这一段时间,时间还不短,现在的问题就是妈妈来这儿干什么呢?来祈求所谓的家主接受她们母女的吗? 等下了楼,郑负雪就恢复正常了,一本正经像个完美的仆人,带着她院前院后、楼里楼外地转。 不得不说阮家真的很大,所以阮鱼边逛边玩了一整个假期,这可能也和她的作息有关,每天用来逛和活动的时间只有下午那一两个小时。 中间可提的事情也没有多少,只知道中秋晚上那顿饭,老者看着挺开心,甚至破天荒的在饭桌上也同她和气地说了几句话。 她觉得自己像是生活在透明鱼缸里的鱼,看似和他们生活在同一个环境中,但每天可去的地方只有那么多,每次还都有郑负雪跟着。 “你真的不想知道吗?”是每次郑负雪见到她,必问的一句话。 在回校的前一天,橘黄色的余晖撒遍整个大地,所有在阳光中的事物都金灿灿的,看上去十分温暖。 花园里没有其他人,除了他们俩,郑负雪没忍住又问了一次,阮鱼侧过脸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好吧,你是以什么身份说的那番话呢?” 郑负雪望着被光照亮半张脸的阮鱼,她仰躺在长椅上,手里拿着本英语视听说。 当然她绝对不是拿来学英语,而是用来挡太阳。之所以选这本,只是因为比起其他课本,这本又薄又大还轻。 郑负雪没说话,他靠近她,拉起她的手,在她手心里划拉了几下。 他想,她一定能猜的到,于是仔仔细细地瞧着她的脸,想从中看出些变化,但除了稍微耷拉下来的眼皮,没有啥变化。 她看起来有点困,有点不在意。 郑负雪想,她可真有点没良心,她妈妈那么爱她。 猛地,郑负雪被拉了一下,他离她更近了,那困倦的眼也猛然睁开,露出亮晶晶的笑。 她靠近他耳边,“收好。” 一个质感稍硬的东西被放进他手心,郑负雪低头,看见了和阳光一样的颜色。 那是一个由黄金制成的长命锁。 第三十九章报警 “为什么给我这个?”郑负雪握了握手中的长命锁,感觉很有份量,应该是实心足金的。 阮鱼轻抬眼皮,看了他一眼,而后又很快的低下去,快到看不清里面的神采。 她垂着头,从郑负雪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嘴角噙着一丝笑,手乖巧平稳地放在那本英语书上。 太阳还未完全落下,色彩各异的花儿,轻柔的风,粉红的云,把一切都衬得很宁静、很温柔,尤其是眼前的人。 郑负雪第二次觉得“女人是水做的”这句话非常对。 第一次感到这话正确还是在鸠巢,白白嫩嫩的阮鱼被他捣弄得汁液横流,像发了大水,不仅下面流,上面那双发红的眼也在流,整个人软得不像话。 他清楚的记得,他每顶一下,她就哼唧一下,声音又哑又小,像出生没多久的小猫,你招弄一下,它就叫一下。 明明那么纯,却勾得人心痒痒。 上次是纯粹的生理感官体验,而这次呢?明明他们之间没有亲密接触,她没有吻他,没有抱他,甚至没有牵他的手。 他们只是并排坐着,除了给长命锁时那不经意间的手指相触再无其他动作。 可郑负雪的心却像是丢进了一个密封的、名为她的罐子里。 在她潺潺道来时,他的心被泡软了。 郑负雪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他满脑子都是阮鱼。 她把妈妈送她的长命锁送给了他。 她说她不怪他,还说他是个好人,她同他说了好多的话,把他夸得天花乱坠。 起先,他想笑,直到她说,他也如金子般珍贵,如这长命锁般世间唯一…… 郑负雪觉得自己昏了头,所以才会不追问、不试探,刻意忽略她的怪异。 他不去想她那句瞎说的是真是假,不去问是不是真的不怪他不恨他,不去管那些颠叁倒四、不合逻辑的谄言。 他想成为别人眼里的独一无二,哪怕是假的,可他没有想到如此短暂。 开学那天,阮鱼对外称想自己收拾行李,阮明烛、阮程钰、郑负雪来找她,也被她用各种理由打发走了,一个人在房间呆了一下午。 等到了下午四点半该回校了,阮程钰去楼上叫她,她才磨磨蹭蹭地下楼。 “你不是只带了一个包嘛,又什么好收拾的?”阮程钰揶揄道,话刚出口才觉失言。因重新进入这个家,好多东西都需要从头学,这几天他和阮鱼见面次数寥寥无几,他还没来得及道歉,因为他的言而无信。 他说过,他会保护她,可在见到爷爷的那一刻,还是松开了手。 阮鱼没说话,只是冲他温和而又疏离的一笑。 阮程钰知道,她还在生他的气。 “阮鱼我……” “快下楼吧,阮叔叔该等急了。”阮鱼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客厅里只有阮明烛一人,今天是阮明烛亲自开车送她们回校,阮鱼知道自己其实是在沾阮程钰的光。如果是她要回校,老者肯定会找借口让别人来送她。 她知道老者不愿她与这个家里的任何一人过多接触,除了郑负雪。 一下楼,阮鱼就直奔阮明烛,“阮叔叔,我们什么时候走啊?李妍言她们给我带了礼物,让我快点回宿舍。” “既然这么着急,那你还收拾得这么慢。”阮明烛戳了下阮鱼的额头。阮鱼嘿嘿笑了几声,闪躲到一旁。 站在他们不远处的阮程钰沉着脸看他们,心里既不爽又嫉妒,不爽的是阮明烛,嫉妒的是阮鱼,只是不知道二者谁更多一点。 人已到齐,还没有要走的意思,阮鱼知道,他们在等老者出来。临走前和长辈道别,无可厚非,阮鱼没提,但心里有种隐隐约约的别扭。 如果妈妈还在,她肯定会抱着妈妈的身子摇来摇去,悄悄在她耳边抱怨,为什么还不走。如果妈妈还在,头顶的那边天肯定不会塌下来。如果妈妈还在……妈妈已经不在了…… 阮鱼一边和阮明烛聊着舍友们出去玩时遇到的事,一边在心里想着妈妈。 很神奇,她以为她做不到,做不到将伤心掩埋,做不到看人脸色,做不到一心二用,可做不到的事情竟然也做了五年。 阮鱼没聊多久,十分钟左右,老者就从一楼的书房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一个是郑负雪,另一个是……李念,李妍言的姐姐,她的前“舍友”。 等走进了,阮鱼才看清,李念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依旧是利落的短发,干练的黑色职业装。不同于她见到李念时的惊讶,李念见到她是竟还悄悄向她微笑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阮鱼本来还想着,为什么李念也在这儿,而且看上去和郑负雪差不多,成了老者左膀右臂。 但这个想法在看到她锁骨间微微露出的红痕时便烟消云散了,那个痕迹不过半个小指甲盖般大小,细长而又泛红,像是新印上去的,寻常人看到了也不会怎么在意,毕竟这个看上去就不是什么暧昧的痕迹。 可阮鱼认得,那是鞭痕,是细细的尾尖带过去造成的伤。鸠巢几乎每个女人、女孩的身上都会有这种鞭打的痕迹,有的是惩罚,有的是情趣。 呵,这才是神奇的事情,非自愿的痛苦被视做情欲的催化剂。 本来她是后悔的,恨不得快点走,最好不要打上照面,但现在她决定再等等。 在老者还未出声前,阮鱼上前一步,先声夺人,“既然大家都到了,那我想宣布一件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她身上,她的手指在身前不安地搅动着,“我刚刚报警了,警察应该马上就快来了。” 她没说因为什么报的警,而是一脸犯了错的样子,委屈巴巴地环视众人,先是阮明烛,然后是老者、郑负雪、李念…… 阮鱼眼里闪着泪花,微微撇着嘴,每次和众人的眼神对视,都好像在说无声的对不起。她看上去既可怜又委屈。 所有人都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弄愣了,什么叫警察马上就来了,因此一时间都没人说话。 阮鱼没想到第一个反应很大的人是李姨,如果不是她出声,阮鱼都不知道她也在场。 她穿过人群,狠狠甩了阮鱼一巴掌,“还不下跪认错!” 如果不加后面一句的话,阮鱼会以为她是在帮自己,可阮鱼明明白白听见,她接下来的话,“贱人!你这个……” 这个什么呢? 这个和你妈妈一样贱的贱人。 第四十章名字 阮鱼被这一巴掌扇得头晕目眩,等第二个巴掌迎面而来时,她根本来不及躲避,她已经做好被这一巴掌掀翻在地的准备了。 幸好,力是相互的,这让她在被动挨打时有点安慰。 出乎意料的是,巴掌没落下来,她被阮明烛抱在怀里,而那只冲她而来的胳膊被阮程钰牢牢握住。 李姨嘴里还在不停的喊着“贱人、贱人”,从她眼里,阮鱼看到了恨,她是真的很恨自己,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李姨,人要有自知之明。”阮程钰厉声道,“要时时刻刻弄清自己的身份!” 这是当时老者对阮鱼说的话,他竟记得。 果然听到后,李姨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低低唤了声“小少爷”。 阮程钰没有松开李姨的胳膊,而是拽着她来到阮鱼面前,“给我妹妹道歉!” 李姨微微转头看了侧后方的老者一眼,随后闭口不言。 阮程钰又重复了一遍,李姨依然没有任何开口的意思。 “呵。”这时阮明烛忽然笑了,“好了程钰,既然李姨不愿意道歉,你也不用勉强她,让阿鱼打回来不就行了。” 阮明烛低头温声询问:“有力气吗,要不要我替你?” 阮鱼没有说话,她往老者那儿撇了一眼,又看看阮明烛,那意思不言而喻,真的可以打回去嘛。 看到她这个样子,阮明烛嘴角一弯,“想打便打,别担心。” 听到肯定的回复,阮鱼从阮明烛怀里离开,定定看着面前的李姨。 她没有现在动手,而是问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略感意外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让李姨眼里翻滚的恨意都停滞了一瞬,名字,已经好久没有人问过她的名字了。 在阮宅,她是家主口中的李姐,是少爷和小少爷嘴里的李姨,而在其他仆人眼里,她则是严厉的李管家。 从普通女仆到管家,她的地位在逐渐升高,可渐渐也没有人再喊她的名字,问她叫什么。 这次她没有看向老者寻求指示,而是张张合合,艰难吐出叁个字,“李玉英。” 阮鱼轻点头,面带微笑,“嗯好,玉英姨。”她喊的特别甜,像是真遇到了许久不见的长辈亲戚。 “你知道吗?人再贱那也是人,狗再好也只是狗。” 那一个一个字像裹了蜜的毒箭,全射在李玉英的心上。 “你!”李玉英狠狠瞪着她,胸口剧烈起伏,阮鱼猜她那尚未说出的话肯定是贱人。 “玉英姨,你选吧,是道歉,还是让我打回来?” 李姨被阮鱼气得像只河豚,一鼓一鼓的,在她彻底爆炸之前,老者开口了:“道歉。” 听到老者颇有威严的声音后,李姨迅速调整好了情绪,整个人规矩又得体,“阮小姐,对不起。” 道歉以外的话半分也不多说,既不说为什么骂她,也不说为什么打她,只照老者的指令向她道歉。 “李姨,你对阿鱼的称呼可能错了,不是阮小姐,而是小姐。”阮明烛向前一步和阮鱼并列,脸上温温和和,看不出生气还是不生气,“毕竟她的名字,明明白白写在阮家的户口本上。” “少爷!” 阮明烛没看她,而是看向老者,“父亲,你说对吗?” “如果我说不呢?”他倒想看看自己这个仁慈的儿子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父亲,我回来不是为了让我孩子受委屈的,您给程钰安排老师,我没意见,有些东西他迟早都要学;你对阿鱼不冷不热,我也明白,毕竟她身份有点特殊,要您立马接受也不现实,可这并不意味着您能纵容手底下的人不尊重她们。”阮明烛嘴角的弧度半分未变,“父亲,如果您想让我留下的话,请您承认阿鱼的身份,把她当成自己的孙女,也请您允许程钰能自行调整课程。” “你在威胁我?”老者移步坐在远处的沙发上,动作不紧不慢。 “我没有威胁您,我只是在同您商量。” “阮明烛你要知道,你最大的资本就是,你是我阮汝成的儿子,如果没了这个身份,你什么也不是。”老者摩挲了下手上的扳指,“所以在谈这些之前,先拿出点东西看看吧。李姐,你先下去吧。” 阮明烛还想再说,被匆匆进来的仆人打断,“家主,外面来警察了。” 此时,大家才想起来阮鱼报警这一事。 目光再一次汇集到阮鱼身上,泪水一下子蓄满了整个眼眶,“昨天晚上我回房间,发现妈妈送给我的长命锁丢了。”她睁大眼睛,不让眼泪落下来,“我明明把它好好收起来了,可它就是不见了。那是妈妈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所以我一着急就报警了。” 说到这儿,阮鱼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我不该报警的,可它不见了……”后面阮鱼就低着头哭,边哭边念叨着“那是妈妈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这事其实很好查,只要问清有谁进过阮鱼房间就行,但现在警察来了…… “既然你都知道不该,那你为什么还报警?”出声的还是李姨,看起来这回彻底得罪她了。 阮鱼抽噎道:“因为阮先生不喜欢我,我,我怕他不给我找,毕竟……” 她话没说完,但大家都明白,既然东西是在阮宅不见的,那偷东西的人只能是阮宅里的人,也就是阮宅家主的人。 “哼。”老者重重拍了下沙发扶手,“我阮汝成不是那种包庇……” 他话还没说完就自然而然的停下了,刚刚他旁观的行为不正是在包庇纵容下属嘛,阮鱼的担心不无道理。 许是他也想到了,老者顿了一下,吩咐刚过来通报的下人,打开门让警察进来。 阮鱼没想到老者竟会主动让警察进来,要么鸠巢不在这里,要么他根本不怕警察查,又或者他问心无愧。 阮鱼更偏向前二个,毕竟郑负雪和李念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老者身边。 等警察来了以后,阮鱼又将刚刚的话和警察说了一遍,还着重强调了那长命锁的价值,毕竟被偷的东西越贵,查起来越上心。 “请问,平时都有谁出入您的房间呢?”一个年轻的警察问道。 “嗯,有阮叔叔、玉英姨……”阮鱼皱着眉头拼命回想,“还有,还有……” 立在一旁的李姨见她回想的艰难,适时补充,“还有每天打扫房间的下人,这些都是固定人员,我这里有名单。我可以把她们都带来问话。” “您是?” “我是这里的管家,这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我安排的,人员流动我也比较清楚。” 李姨积极解答,一方面阮宅的下人基本都是由她一手管教,断不会有人做出偷东西的举动。退一万步讲,即使有,她也会公事公办,不会因为不喜阮鱼不配合调查。 另一方面,她也要警告某些不安分的。 “好,那麻烦您了。” 李姨把每日打扫的人找来,路上还嘱咐了一些话,让她们不要说些不该说的话。 “除此之外,还有别人出入过现场吗?” 李姨笑道:“没……”她停顿了一下,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也会每天出入阮鱼的房间,那个人正站在家主身侧。 “怎么,还有其他人吗?”警察见她停顿,追问道。 李姨的笑僵了片刻,不知道该不该说。 正犹豫间,阮鱼开口了,“还有一个人。” 她抬起胳膊指向了郑负雪。 第四十一章信物 郑负雪看着亲手指证他的少女,嘴角想向上弯起却怎么也弯不起来。他想起那个微风拂过的傍晚,想起那晚霞,想起那时言笑晏晏、温柔似水的她。 他也想起跪在书房的晚上,想起耳边的警告“不要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属于他的东西吗? 那属于他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其实早有预料了,不是吗?可为什么在她指向他的时候还是感到被欺骗、被背叛。 阮鱼以为自己会心慌,会被吓得手指都是颤的,可当抬起手来才发现,她早已期待许久,早已在自己心里演练了无数遍。 她一直都在期待,期待着自己能够指证他,期待能够亲眼见证他带上银色手铐,期待亲手把他送进监狱。不仅是郑负雪,还有阮氏父子,一个都别想跑。 只是可惜,这只是一起普普通通的盗窃案。 他们的视线短暂交汇,随后郑负雪便开口:“是的,我每天中午都会进出阮小姐房间,带她四处逛逛。而且阮小姐说的长命锁,我也亲眼见过。” 说到这儿,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准确的说,是在昨天晚上十点见过那把长命锁。” 而阮鱼对警察说,她是晚上九点发现东西不见的。 “是在哪里见到的呢?”警察连忙问道,有可能东西丢了被他捡到,也有可能是他看见某人拿了失主的长命锁,不管怎么说都是个线索。毕竟这偌大的宅子,里面一个监控也没有,这可真是一件怪事。 “这个嘛,还要问阮小姐才对,毕竟我是在她房间里见到的。” 郑负雪的话引人遐想连篇,晚上十点,无亲无故的成年男女…… 看见郑负雪嘴角的笑,阮鱼深刻的认识到了一件事,她可以往别人身上泼脏水,别人同样也可以往她身上泼,这个也是相互的,她想。 现在该怎么办呢? 昨天她把长命锁送给了郑负雪,现在东西肯定在他那儿,可即使从他身上搜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他完全可以说他们两情相悦,她把东西送给了他,男男女女的事儿总是说不清的。虽然她的确把东西送给了他。 没有确切的“假”证据,可真是难办。 可郑负雪不也没证据吗?毕竟他昨天晚上是真没来自己房间。 想到这儿,阮鱼脸上露出困惑且气愤的神色,刚要开口,就被老者打断。 “不好意思,警察先生,劳烦您为这点小事跑一道,这个事情我们会自己解决的。” “这,这——”年轻的警察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旁边稍微年长的反应过来,连声应承下来,并让阮鱼签字确认没事。 在老者向阮鱼保证这事儿会有个结果之后,阮鱼才签字确认。 反正她本来也没奢求郑负雪会被拘留调查,她只是想试试,试试看报警是否真的没用,是否真的连一丝调查的机会都没有。 事实证明,不是没有用,从李姨的反应就可以知道,且李姨也一定知道些什么。 经过这次,她明白了一件事,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她没有证据,不仅绑架囚禁侵犯的证据没有,“其他事”的证据她也没有。而且事情要闹得越大越好,没有舆论的加持,很容易出现目前这种情况,关起家门自己解决。 警察走后,老者让阮明烛送阮鱼她们上学,至于长命锁的事他一定会给个交代。 走之前,阮鱼没再往郑负雪那个方向看,她不知道老者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刻打断她还说一定会给个交代。 什么交代?难道是把长命锁找回来,还是说要给她重新打一把? 她没多想,阮鱼最大的优点就是只要她觉得事情告一段落,那就该吃吃该喝喝,啥事不往心里搁。 一踏出那个巨大空旷的宅子,阮鱼感到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心情顿时轻松不少。就连明天是周一,要上郑负雪的公选课,也没能影响到她的好心情。 为啥要为一定到来的事而烦恼呢,再说未来谁又能说得准呢? 对啊,没人能说得准。郑负雪周一根本没来上课,是其他老师代的课。 课上有学生问郑老师为啥没来上课,代课老师只说是生病了,有可能下周就来了。 可他下周也没来,下下周直接换了个老师。 这可真是个巨大的惊喜! 没有了烦人的苍蝇,她的校园生活总算清净一点了。 就在她打算好好享受自己的大学时光时,宿舍里来了个“不速之客”,李妍言的姐姐来看她了。 楚欣和王南琦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然后一口一包小零食吃着,那是李念特地带来给她们这些舍友的。 阮鱼也随着她们喊了李念一声姐姐,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她们曾是“舍友”,曾同为受害人,曾报团取暖、相互打气。 阮鱼认为她们哪怕不是站在同一阵营,那至少也是站在同一边吧,可直到她在阮宅见到和郑负雪并排站的李念。 其实也说不上背叛,出了鸠巢的她们都有自己的生活要过,她也不是和郑负雪走得挺“近”吗?只是有点难过罢了。 “第一次见的时候比较匆忙,也没给你们准备什么礼物,这次我刚出差回来,正好给你们带了点伴手礼。”除了零食,李念还从包里拿出四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我们家妍妍平时脾气不好,还希望你们多担待一些。” 阮鱼和楚欣她们推脱了一阵,最终也还是忍不住收下了。 打开礼盒一看,金灿灿的,是项链。 楚欣第一个开口,“不会是金的吧?” 李念闻言笑道:“当然不是,只是外面刷了层金粉。” 四个人是四种不同款式的项链,而阮鱼那个正是个长命锁。 李念走后,楚欣凑进阮鱼,想看看她的礼物是什么样的,但阮鱼笑着把东西收起来了,不让她看,搞得楚欣连连说她小气。 而阮鱼之所以不让她看,是因为那长命锁和妈妈送她的一模一样,重量也差不多,绝不可能是假的。 李念走了没多久,她就追出去了,刚好遇到送李念回来的李妍言,“开言,你姐姐走了?” “还没呢,她说好久没来母校了,想去秋园看看枫叶,还不让我跟着,真是的。哎,大鱼你要去哪儿啊。” “我哥找我。”她随便想了借口。 告别了李妍言后,阮鱼直奔秋园。 她无心欣赏秋园的夜景,一心想找到李念。好在李念走得并不远,她站在中央那个最显眼的雕塑旁,像是特意在等她。 “你来了。”李念笑着说。 阮鱼掏出那个长命锁,质问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是你把它还给我?” 李念笑着纠正了她话里的错误,“不是还,是送。” 阮鱼皱了下眉,送? “你再仔细摸摸,和之前那个有什么不同?”李念解释道。 阮鱼闻言,借着路灯细细打量了一番,侧面字母变了。 妈妈送她时在长命锁的侧面刻了她名字的首字母,现在变成了“ZFX”,郑负雪。 “他说这是信物,定情信物。” 第四十二章萌芽 y e h ua5.c om 定情信物? 阮鱼听见那四个字当即脸就冷了下来,去他爹的定情信物! 见她面色不好,李念补充道:“概不退货,z说,你不要就丢掉,但送给他的东西,他死也不会吐出来。” 阮鱼的脸色更差了。 “哈哈真该拍下来让他也看看你现在是什么表情。” 阮鱼抬起头望向李念,她没说话,但李念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想说什么,你现在和z就这么熟吗? “你生气也没用,给的时候你就该想到这一点,但有个好消息,他真的被打了个半死,哈哈哈。” 好似是想到了郑负雪那时候的惨样,李念怎么也停不下来笑,“哈哈你是没看到,他出了书房后直接就疼晕过去了,哈哈哈两眼一翻,直接摔地上了哈哈哈。” 阮鱼不懂她的笑点,但这不妨碍她心情变好,谁不乐意听到仇人倒霉呢。夲伩首髮站:y e hu a4.c om “说真的,你给他下蛊了?”李念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被打成那样,他也没交出你的长命锁,最后只能给你重打一个。” “嗯?” “哦对,你还不知道。” 李念将事情给阮鱼解释了一下,那天晚上十点郑负雪的确不在阮鱼房间,而是在阮汝成的书房里,当时李念也在。 所以阮汝成自然而然知道他在说假话,也猜到长命锁可能在他那儿。 “当时阮汝城问他,长命锁是不是他偷的时候,他竟然承认了!”李念兴致勃勃地与阮鱼分享着,这些事除了阮鱼,她没法给别人说。 其实当时郑负雪回答的是,长命锁在他那儿,没说是偷字,可又能怎么样呢,毕竟“赃物”在他手上,这和承认又有什么区别呢。直到事后,他才像忍不住了似的,在病房里对李念说,他没偷,是阮鱼送他的。 “所以我才想问问你,你是不是下蛊了?” “为什么呢?”阮鱼打断了她的话。 “嗯,我也不太清楚。”李念回过神来,“我问z为什么那老头会因为这点事就下手这么重,z没说,鸦青也不告诉我,还是赭栌说漏了嘴,说可能是因为许清秋。” 阮鱼的眼睛忽然眨了一下,“不是,我是说你。” “我?”李念微睁大眼睛,用手指指向自己。 阮鱼想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阮宅,为什么和那群渣滓那么熟,为什么…… 可最后她伸手指向李念的锁骨处,“为什么还会有伤?” 李念尴尬地笑笑,她不自在地摸了摸锁骨处的衣服,“原来那天你看到了啊。” 秋园的红枫已经完全变成火红色,可惜现在正值夜晚看不清颜色,但其在路灯下纤细瘦弱的枝叶光影也别有一番趣味。 李念望着不远处的红枫,心头涌上莫名的感慨,真想看看阳光照射下的火红,那在眼里燃烧的颜色,可是她走不到阳光下了。 她想故作轻松地回答这个问题,亦或是找个借口,可她发现她做不到。 她看着阮鱼那双眼睛,平静是平静,但没有丝毫生机,不像她妹妹朝气蓬蓬,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想着怎么让她的好姐姐给她多买点东西。 “成年人世界的等价交换?”她故作轻松的耸耸肩。 阮鱼问,“为了钱?” “不是。”李念扭过头,看刚刚那株红枫,“为了生活,钱只是附加条件,让我活得还不错的附加条件。” “想要生活就必须要一份工作,现在稳定且高薪的工作可不好找。如果我只有一个人,那怎么样都可以过。可我有爸爸妈妈妹妹,他们需要我来养,需要我现在的这份工作……”李念说了好多,像是在为自己辩解。 与其说她是在向阮鱼解释,不如说她在说服自己。 每天晚上她都要对自己说类似的言论,不断告诉自己,她的选择没有错。 只是偶尔会梦到数不清的人在她身边来来往往,而后齐齐转头望向她,那一张张全是自己麻木而又冷漠的脸。 不过,幸好,只是偶尔,偶尔梦到。 李念向阮鱼诉说她的挣扎,她希望从她嘴里可以听到……呵,李念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期望理解还是斥责,或许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说。 “所以呢?”阮鱼的眼神依旧平静。 李念终于扭过头来看她,“没有所以,除了顺服难道还有其他的方法吗?” “那当初你为什么还要收集证据?” “可它们已经没了,不是吗?”李念情绪开始变得激动,“就算有,又能怎么样呢?仅凭几段视频,几张模糊的照片,谁能信呢?我们连那个地方在哪儿都不知道,说出去,别人只会把我们当做神志不清的疯子,甚至还会有人趁机说些污言秽语。到那时,我们还能往哪里去,哪里都是地狱!” “那为什么还要给我说这些?” 李念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为了让你死心。” 阮鱼眼里浮出些笑意,“我早就死心了啊。” “既然死心了,为什么要报警,为什么送z长命锁,为什么不避开反而上赶着靠近?” 阮鱼摊开手,无可奈何地道:“我该怎么避开呢?毕竟阮明烛是我的继父。” 李念道:“你可以,你明明可以,只要你提出来,他就不会不答应。你……” 阮鱼垂下头,单腿站立,另一只脚的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地面,完全就是不想听的意思。 “阮鱼!” “其实,我也在贪图,贪图他们给我的一切。”她不紧不慢地说,“可能因为我太贪心了吧,所以想把一切都夺过来。” “念姐,你知道吗?李妍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为什么要做选择呢?成年人当然要全都要。”阮鱼抬起头来,看向李念的眼睛,缓缓道,“所以,为什么不能在超度的同时顺便收点超度费呢?” “阮鱼!你明明知道不……” “我知道你说不可能,可总要试试吧。当时我备考复习的时候,不也很多人说,不可能吗?”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念姐。”忽然,阮鱼又喊了她一声,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知道你妈妈的名字吗?” “知道。”李念顿了一下,而后又反应过来,“你别转移……” 她说了一半便止住了声,她听到了阮鱼接下来的话。 “我也知道,她叫许清秋,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的清秋。” 阮鱼脸上挂着笑,眼里却是翻滚的泪与恨。 “但她的名字不是取自这句诗,而是因为她是秋天出生,行辈正好是清。这个名字真是太不吉利了,我十岁之前她被困在我亲生父亲家,十岁之后又被困在阮家。我有时候在想,如果当初我妈妈不叫这个名字,叫个其他的,像清云、清水、清兰之类的,会不会就不是现在这样;如果当时她没有和我亲生父亲结婚,会不会她就能过另一种人生;如果她没有生下我,是不是现在还在哪个地方好好活着;如果她生了我之后能狠心把我丢下,是不是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阮鱼——”李念的语气变得缓和,她给阮鱼递去纸巾。 “念姐,你愿意帮帮我吗?就像当时你帮我辅导功课那样?” 阮鱼擦掉眼泪,被泪洗过的眼睛,在路灯的照射下闪着光,亮亮的,像有什么在期待、在萌芽。 李念没说也没说不好,她只是问她,“你有什么想法吗?” 第四十三章偶遇 “你有什么想法吗?” 阮鱼嘿嘿一笑,“没有。” 李念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我看你说得头头是道,还以为你有什么好办法呢。” “我还是个学生,学生当然要以学习为主业。”阮鱼理直气壮,“而且不还有念姐你嘛,你现在可是打入内部了。” 李念低头苦笑,“哪有什么内部,如果真打入内部了,不会连那个地方在哪儿都不知道?” 阮鱼歪头看她,“嗯?” “每次出入他们都会蒙住我的眼睛,给我吸入迷药,让我记不清方向,也弄不清时间。但——”李念顿了顿,她凑近阮鱼,在她耳边小声说,“我觉得不会出X市。” 虽然他们会提防李念,但可不会给自己弄那些弯弯绕绕。她想起阮鱼住院时,鸦青从接到通知到人在医院可用了不到两个小时,这说明绝对不会出x市的范围。 “有大致方位吗?” 李念摇头,“阮鱼我不方便去找,但……” “我去找,反正我只是个无所事事,天天玩乐的学生,肯定哪都想看看逛逛。” “念姐,你可不可以帮我打听一下——”阮鱼抬起眼看她,犹豫着开口,“打听一下,我妈妈的死因,或者是其他什么消息。” 李念点头,阮鱼忽然悄悄附到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你确定?”李念为自己听到感到微微吃惊。 阮鱼点了下头,她无比确定,郑负雪是阮汝成的私生子,同样她也无比确定郑负雪有反心。 妈妈走得突然,但也不是什么也没给她留下。 分别之前,李念抱了阮鱼一下,并嘱咐她,好好上学。 不管是因为私欲,还是求个公平正义,阮鱼都不该深陷于此,毕竟她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她真心希望阮鱼可以暂时忘掉这些,去当个精于吃喝玩乐的学生。 但生活本来就是一团乱麻,即使你不去纠缠别人,别人也会来纠缠你,绕不开的。 为了让学生能有个健康的身体,不至于变成走两步就喘、跑两步就倒的弱鸡,X大有个硬性规定,每学期每位学生都得完成60小时的体育训练,并记录学分,训练时长不足60小时者不能参与评奖评优,且会影响到最终的毕业。 但这个时长怎么记录呢?X大为操场配备了刷脸通道,进去刷一下,出来也刷一下。至于你在操场是进行体育锻炼还是别的,这就不在学校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只要学期末你的锻炼时长超过60小时即可。 嗯,用李妍言的话来说就是“规定智障化,实行人性化”,楚欣总结“大可不必”。 所以,每周阮鱼都会去操场转悠几圈,刷刷时长和步数。 为什么是每周呢?因为防止个别学生期末时报复式“锻炼”,导致最后也没能刷完这60个小时的时长,班主任每周都会在班级群里提醒大家,这周的锻炼不要忘了哦。 作为宿舍里唯一一个未参加任何体育社团的人,阮鱼每周都要独自去征服那“广袤”的操场。 毫不意外,即使到了操场,阮鱼也不会从事任何和体育锻炼有关的事情。 她讨厌流汗,讨厌自己流汗,汗液只会让她想起逼仄的空间、湿腻腻的身体,当然看别人流汗还是挺不错的。 阮鱼有自己的固定路线,刷脸打卡,穿过被大大的探照灯照得透亮的部分,来到阴暗的角落,定上半个小时或一个小时的闹钟,然后发呆,闹钟响了就原路返回刷脸离开。 这一切都只是看上去很无聊,因为阮鱼也不是只有发呆可以做。她会看在跑道上或跑或走的人,偶尔还会有背景音,那是他们外放的音乐。有时候她也会观察攀爬在铁丝网上的光秃秃的藤条,试图通过藤上所剩无几的叶子猜测出是什么植物,来年春天的时候会不会开花、会开出怎么样的花。 她也常常透过铁丝网看操场外面,她讨厌这样做,因为这样会让她感到自己是被关在笼子里、渴望自由的动物。可越讨厌越控制不住,每次观察藤状植物时,她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的就穿过由铁丝网和藤条构成的小小空隙看向外面。每当这个时候,她的心底会没由来的升起淡淡的哀伤。她真的很讨厌!像是在自怜自艾,向不知名的东西屈服! 当然也有好玩的事,她有时候会玩避开光游戏,她会尽可能的躲避亮光,穿过黑暗,来到操场上的观众席,仰面看真正广袤的夜空。但这一般很少发生,因为只有阮鱼看见亮莹莹的月、闪闪的星或者只是纯粹好看的墨蓝天空时,她才会想去到高高的观众席上。可她很少抬头,只顾眼前那点终会走到头的路。 但今天她抬头了,一眼就看见了圆圆的、亮亮的月亮,平淡的心情倏地好了起来,她久违地想玩那个游戏。 阮鱼小心翼翼地避开射线般的人造光,她紧紧贴着铁丝网往前走,一步一步,来到观众席中间的梯子旁,后半程大部分都暴露在光线之下,她自我安慰道,那是月亮,是月亮在照我! 其实她完全可以走最左边的那个梯子,那里没有亮光。但她还是走进了那片光里,像是渴望明亮的暗虫第一次走进柔和的光,像雏鸟刚刚学会飞翔。 她的每一步都带着新奇与不安,她在心里悄悄给自己打气,勇敢点,既然喜欢光,就不应逃避。在边打气的同时她也在吐槽自己,走个路而已,搞得跟踏刀尖似的。 可她好开心,她爬上了最高的那层观众席,乐呵呵的看月亮。 阮鱼想,她要晚一点再走,等闹钟响了她就要再上一层,在那高高的平台上走来走去,看天看地看月亮,如果幸运的话,可能还会遇上迎面的风。那个时候她一定要张开双臂、尽情舒展,和语文课本上写的那样,和风撞个满怀。 她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再像以往那样,路过个人都要一惊一乍。可能是月亮的缘故吧,即使她知道在发达的如今,各种各样、颜色不一的灯光将城市照得透亮,很难存在纯粹的月光。可她仍然相信,月光照在了她的身上,哪怕她看不见那束月光。 这让她有了很大的安全感,所以她不再在意有谁会从自己的身边或眼前经过。 阮鱼很少有这种静谧且使人感到安全的时刻,她想以后这种时刻肯定会越来越多。 她这样想着,身子后仰,双腿伸直,两只脚在地面上来回摆动,整个人快活的不得了。 “阮鱼。” 有人在唤她,她扭头望去,刚才还晃来晃去的脚立马就停住了。 讨厌的人,来了。 ---------------- 阮鱼:晦气! 第四十四章解答 阮鱼看向来人,他还和以前一样,白净瘦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书卷气。 看到陆青的第一眼,阮鱼立马就想到那个曾经的自己。他像一颗扎眼的钉子,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过去的她有多愚蠢。 “你那天掉下来的东西。”他言简意赅,话语间充满愧疚,“对不起。” 她冷冷看着他,看着他朝她递过来的东西。那是个老式的翻盖手机,是她曾想交给他的东西。 高考结束那天的事情,她其实记不清具体的经过了,人总是会下意识地屏蔽掉痛苦的回忆,现在残存在她脑海里的是几个零星的片段、绝望的情绪,以及谁也不能相信的念头。 答题结束后在教室的短暂停留,监考老师的迎面斥责,“交完卷了就赶紧出去!” 环顾四周的迷茫,人,太多的人,他们都步履匆匆,或喜或悲。有学生在交流试卷的难度,也有人和同伴相约假期出游。从此刻起,他们已经迈过十八年里唯一的大坎,叁年里压在头上的山消失不见,现在唯有松快,终于可以轻松的喘口气了。这些她的同龄人们,不是她要求助的对象。 阮鱼也不是没有想过混在人群中,可之前的经验告诉她,她只要一走出校门就会被精准捕捉到。 她在人群中等待并张望,试图寻找一个可靠面善的大人。可先到来的是陆青,她叁年的同班同学,印象还不错的同班同学,在她眼里会发光的同班同学。 他低声询问她怎么了,要帮忙吗?她点头,小声说想去报警。 陆青没有问她为什么,而是淡淡说了声好,在他说出“我帮你”叁个字时,阮鱼的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 她放心的跟着他走,甚至在看到郑负雪一行人时,她都没有怀疑他,还试图把李念给她的手机交给他。她相信,他一定会帮自己,帮自己报警。 阮鱼是从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呢?是郑负雪朝她走来,她想逃跑却被身旁的人拉住胳膊时。 她发现的太迟、太晚,如同踏进沼泽的旅人,直到深陷泥潭才发现不对劲。 她知道回去一定会被搜身,所以佯装慌不择路摔进冬青丛中,趁机把手机丢进去。 她祈祷会有人发现里面的求救的信息,可没想到被一直旁观的陆青捡了去。 除了一开始拽住她的胳膊,陆青就再没其它的动作,一直站在原地。 那时候的她还没彻底死心,还试图呼唤他的名字,可她只唤出一声,就被鸦青捂住口鼻。 在车门彻底合上前,映入眼帘的是陆青依旧冷漠、无动于衷的身影。 郑负雪没有弄晕她,而是在一旁嘲弄,“你可真是信任那小子,发现被卖了还想着他能救你。” “要不要猜猜,你在他那儿值多少钱?”郑负雪喋喋不休地奚落她的愚蠢天真。 他好像最喜欢看这种戏码,千辛万苦找到的绿洲不过是临死前的海市蜃楼,于危难之际拉自己一把的挚友原来是当初的罪魁祸首。希望破灭,信任换来背叛,所有的痛苦不幸与深埋人性底层的罪恶总能引起他莫大的兴致。 阮鱼感恩他此时的幸灾乐祸,这才让她抓住机会,狠狠撞了过去,借机跳车。 由于正值高考结束,来接孩子的家长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车辆行进的速度不快,阮鱼也没受什么伤。 一落地她就朝警局的方向狂奔,莽撞冒失的奔跑只引起路人的微微侧目,随机向某一路人求救的想法在郑负雪喊出那句“妹妹,你别生气了,我给你买还不行吗,别跑了”也彻底打消。 在抓住身穿制服的警察胳膊时,阮鱼松了一口气,她想上天还是站在她这边的。 “救救我,我不认识他们,他们要绑架我。” 她的神经再一次迟钝,在看到郑负雪依旧向这边跑来时,心里浮现的唯一想法竟是,他不怕吗? 嗯,不是所有人都怕警察。于她,警察神圣而强大;于别人,警察只是一份职业,与其他职业没什么分别。 因为双方说法不一,所以阮鱼被请到了会客室等待。等待期间她向接待她的警官讲述鸠巢的一切,她没发现对面的表情不对。 阮鱼天真的以为,只要把自己看到、遇到、亲身经历的一切讲述出来,就能获得保护,就能得到正义之光的庇佑。 可,没有那么简单…… 结果就是,她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的再次送到了郑负雪手中。 “他们是绑架犯!”阮鱼挣扎大喊,换来的是车门的再次关闭。 这次郑负雪没有幸灾乐祸,而是干脆利落的迷晕了她,反正后面有的是时间。 迎接阮鱼的是漫长的禁闭,漫长到她都记不清自己被关了几天。事后赭栌告诉她是七天,原来只有七天啊。 在那七天里唯一的亮光从小窗户透过来的日光,唯一的声响是每天的送饭声和自己的咀嚼声。 除了吃饭睡觉,她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无声的哭泣。 她其实不想哭,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往下流。 周围静得如一潭死水,就和高考结束那天一样,所有的呼唤和求救注定激不起半点波纹。 她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她的明天和这个禁闭室一样晦暗,能不能亮起来不取决于她,而是由外面的太阳来决定…… “阮鱼,对不起。”见到她久久回不过神来,陆青再一次重复他的歉意,宛如对不起牌复读机。 她抬眸看他,他对她是真的满怀歉意,从那双眼睛里就能看出来。 阮鱼伸手接过那好久不见的手机,说那句经典言论,“如果道歉有用的话,那要警察干什么?” 说完,她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实际上,警察的确什么也没干。 “对不……”他嘴里似乎只有对不起叁个字,再也说不出其他。 阮鱼将手机的盖子开开合合,“停,我不想再听见对不起了,你奶奶病好了吗?” 陆青立马顿住,他没想到阮鱼会问这个。 “好了。”他回答的简洁,没多说什么。 “那祝你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阮鱼笑道,“真心的。” 毕竟她这也算间接做了件好事吧。 陆青没走还想说些什么,但阮鱼把那翻盖手机递到他面前,“里面的东西你看了吗?” 陆青翕动的嘴彻底闭上,好久才重新开口:“看了。” “所以看了,也没报警,是吗?” 面对阮鱼云淡风轻的追问,陆青没回答,只是那双沉静的眸子里,现如今写满愧疚。 阮鱼不在乎他的回答,事实已经给出了答案,他没有。 “还记得吗?之前我每次有不会的题都会去问你。你也不嫌我烦,一次又一次的教我。”阮鱼的语气很平常,像是久别重逢的好友忆往昔。 “看在你教了我那么多道题的份上,今天我也给你解答一下。你知道我哥为什么讨厌你吗?” “不是因为我哦。”阮鱼几乎是充满恶意地说出接下来的话,“是因为你太不会隐藏自己的眼神了。” “但我也理解,就像纸包不住火一样,人也藏不住喜欢。” —————— 大家遇到事还是要相信警察,及时找警察叔叔。 阮鱼:危险情节,请勿模仿。 第四十五章碎掉 阮鱼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可能是和郑负雪打交道久了,她也染上这种看戏的恶趣味。 她嘴角含笑,歪着头打量陆青刷得一下变白的脸,看他的颤抖的唇,看他眼里流露出的不知所措。被人揭穿秘密,和赤身裸体站在聚光灯下没什么两样。 她有点期待,陆青接下来会问什么,可能是“你怎么发现的”,也可能是“你哥也知道吗”,总之无论哪一种都能让她兴趣盎然。 把刀捅向对自己毫无威胁的人,有时候带来的不是负罪感,而是愉悦、好奇。 早晚有那么一天,她会把这柄刀插入每个伤害过她的人的心脏。 不过,阮鱼犯了和郑负雪一样的错误,看戏虽好,但切忌得意忘形。 陆青只有最初几秒是慌张的,后面他很快镇定下来,一把夺过阮鱼手中的手机。 手机离手后,阮鱼懵了一瞬,而后笑出了声,“陆青,你是要拿这个威胁我吗?前脚给我道歉,后脚见我戳穿了你的秘密,又想威胁我?陆青,你可真让我刮目……” “不-是-威-胁。”陆青抬眸看她,一字一句道,“是因为你需要这个。” “嗯?”阮鱼不怕陆青拿手机里的内容威胁她,这里面的东西是李念收集的,内容很多,她只看过几次,说实在她也不知道那些“证据”里有没有自己。 可即使有,又能怎么样呢? 人活脸,树活皮。树皮是实的,人脸是虚的,既然是虚的,那全靠一张嘴,更何况这种难辨真假的东西。 她倒想看看,陆青要干什么。 陆青深呼一口气,接着说道:“你说的对,既然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停地给你道歉吗?因为我不知道除了对不起,还能和你说些什么。既然你不想听,那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那你这又是什么意思?”阮鱼看向他手中的手机。 “我害怕,害怕如果连这个也没有,你就再也不理我了”。他语气低落,宛如小狗被抛弃前的呜咽。 阮鱼把陆青的话和表现在大脑里过了几遍,一个不可能的想法渐渐在她脑海中形成。 她眉头皱成小山,她觉得人不能太自恋,且自己也没有弯掰直的能力,但那个想法还是嘴里吐了出来,毕竟除了这个可能,她想不到其他。 在说之前,阮鱼还是斟酌了一下用词,“你不会不喜欢我哥了吧?” “还喜欢,但同样我也希望你能理我。”可能有了前面的重重一击,陆青承认得格外利落。 阮鱼除了震惊无言以对,她总是在见识人类的多样性,“陆青,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嗯,我不要脸。”他平静地回答,“我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阮鱼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只要你还能理我,只要我们还能……继续做朋友。” 阮鱼不知道陆青为什么执着于此,对她而言,他不过是好相处、热心给她解答题目的同学。虽然她承认曾经因为他的表象很崇拜他,但她不觉得她们是朋友,因为除了学校以外,他们再无任何交集。 “可我们不是朋友。” 陆青闻言,表情有一瞬的受伤但很快恢复,“没事,从现在慢慢做朋友也行。”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不需要这个手机。” “你需要。”陆青肯定地说道,他翻看过这里面的内容,仔仔细细地看过。除了照片和视频以外,里面有很多手机主人的文字记录,可能因为害怕自己忘了,手机主人把所有能记下的都记下了,出现次数最多的人名只有两个,阮鱼和Z。 他透过文字看见了阮鱼,一个心心念念想逃出来并想将那里彻底摧毁的阮鱼。他相信,她会找他拿回手机。 二人相向而立,僵持许久。 陆青那笃定的神情让她心里很烦,像是再一次被人紧紧捏住命门。原来戏看砸了,是这样的感受,很不舒服,心里像是窝了一团火。 阮鱼没了兴致,“既然你想拿着,就拿着吧。果然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怪不得你会喜欢阮程钰,也怪不得你们能分到一个宿舍。” 她走近陆青,面上没什么表情,“好东西要记得给喜欢的人分享,说不定他会比你更喜欢他妹妹的照片。”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阮鱼好心提醒他,“我心情有点差,你还是快点走吧。” “阮鱼,你刚刚……”见阮鱼转身离开,陆青立马上前拉住她胳膊。 然后,被阮鱼反手狠狠地甩了一巴掌,“滚!” 打完之后,阮鱼的心情变得更差了。 她很讨厌打人脸这一行为,这一动作代表的不仅仅是暴力,还有对人的侮辱。 阮鱼只在两个地方见过有人扇另一人的脸,一个是在她亲生父亲家,那时候那个畜生无意间扇了妈妈的脸,出乎意料的是,扇完后他愣了一下,随后竟立马道歉;另一个地方,自然是鸠巢,那里的人比畜生还不如,毕竟就算是在畜生眼里,也知道这与拳打脚踢不同,而那群人却以此为乐。 可,和沾染上郑负雪的恶趣味一样,她现在也染上了这个坏习惯,这让她觉得很恶心。 不得不承认的是,刚打完的那个片刻,心里的确很畅快,但随后而来的就是自我唾弃,看啊,你和那群畜生也没什么不同。 另一边的陆青在阮鱼打完他之后,又在原地站了几分钟,等看到阮鱼走出操场后,他才有所动作。 他顶着一张高高肿起的脸回到了宿舍,宿舍里的阮程钰正为阮鱼即将到来的生日而苦恼。 他想借此和阮鱼正式道歉,然后和好,但他不知道要送什么生日礼物比较好。 于是在陆青回来的时候,阮程钰正好问其他舍友,“你们说送女孩子什么生日礼物比较好呢?” 其他人调笑道是不是女朋友,他连忙说不是,是妹妹。 “送点零食或者手链饰品之类?” “这要看你妹妹喜欢什么,其实直接转钱比较好,她喜欢什么就能自己买。” 阮程钰:“有生日红包,但除了生日红包以外,还想准备个礼物。”接着他又挠挠头,“而且和她吵架了,正好道个歉。” 另一旁的陆青突然开口,“她不喜欢别人跟她道歉。” 在场的叁人立马看向他,陆青和他们的关系不是很好,平时也很少参与到他们的谈话中来。 这一看,就看到了陆青红肿的脸,一看就被人打了。加之军训时陆青找阮鱼的事,其余二人都猜测可能是被耳光侠打了。 但他们只知道陆青找的人是耳光侠,并不清楚耳光侠是阮鱼,也就是阮程钰的妹妹。代号这种东西总是比正儿八经的人名传得快。 其中一人犹豫开口:“你去找耳光侠了?这是她打的?” 陆青没有理会而是继续道:“她喜欢闪闪的、亮晶晶的、充满美好的东西。” “那东西我曾经也有过……”他声音哽咽,“可被我亲手打碎了……” 他静静哭了一会儿,在场所有人都不知所措,这种场面没见过啊。 就在有人尝试安慰时,陆青忽地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阮程钰的身边,重重给了他一拳。 第四十六章混蛋 陆青的动作太快了,以至于阮程钰没有防备,结结实实地挨下这一拳,在他反应过来后,立马和陆青扭打起来。 从高中,他就看他不顺眼了。 若有若无的打量、极其相近的穿衣打扮、面无表情的冷漠,撞路线吗?呵,明明是刻意之极的模仿。 每次从阮鱼班级前走过时,十有八九会看到阮鱼拿着习题册到最后一排向别人请教问题。 有几次因为身影的遮挡,他会幻视和阮鱼有说有笑的那个人是他,这让他的心情不爽到极点。更别说,偶尔的视线对视,对方眼里流露出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熟稔,像是认识自己许久。现在回想起来,只有浓浓的厌恶和被人挑衅的怒火。因此,阮程钰下手不轻。 见两人拳拳到肉,都拼了命把对方往死里打,且根本不听劝。宿舍其余两人,一人上前拉架,另一人跑到宿舍的走廊里喊更多的人过来拉架。 这场动作大戏毫无疑问引来了班主任和院里的辅导员,等他们到场时,虽然战火已歇,双方依旧恶狠狠地盯着对方。 两人都鼻青脸肿,嘴角、脸颊都带了丝丝血痕。不知道该不该庆幸,最起码没有打进医院,两人受的都是些皮外伤。当然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人报警而是第一时间通知了他们,使得事件没有再次扩大,不然他们面对的可不止开个主题班会那么简单了。 两位老师,一位去驱散门外围观的好事学生,一位来到宿舍请这两位“惹事生非”的大爷到办公室一叙。 到了办公室后,老师招呼他们坐下,“说吧,为什么打架?” 两人都闭口不言,直到老师祭出“请家长”这面大旗,才有人开口。 阮程钰:“陆青先打的我,我是自卫。” 对此,陆青供认不讳,“嗯,我先打的。” 他没有半点狡辩,看上去死气沉沉。从挥出拳头开始,他就做好了准备。以前他诚惶诚恐,小心谨慎,觉得自己每一步都走得步履维艰,并因此患得患失,宛如个守财奴般日日夜夜守着自己那点东西。 可现在他才知道,没什么了不起的,一切都没什么了不起的。 “陆青,你为什么要打阮程钰?” “因为他该打。”言简意赅,也让问话的老师麻了。他没有顺着陆青的话继续问下去,而是讲了些“大家都是同学”、“打人是暴力,不能解决问题”、“有什么事都可以找老师”等一些有关真善美及后续处理的话。 这些话他不单单是只对陆青一人讲,还对阮程钰讲了,目的就一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双方道个歉、写个检讨,这事到此结束。 但还没说完,就被阮程钰打断了,“老师,在和解之前,我倒想听听我为什么该打?” “因为你是个混蛋!” “哦?陆同学,我遵纪守法、敬爱师长、关爱同学、乐于助人、积极参与集体活动,哪里混蛋了,总比一言不合就乱挥拳头、拙劣模仿别人的小丑好。” 阮程钰是忍着嘴角的疼,说出这段话的,在此之前他也不知道自己原来能说这么长,原来也能阴阳怪气、明夸(自己)暗讽(别人)。 嗯,他就是看他不顺眼,从一开始就是。 在战火初停,他们互相瞪着对方的那段时间,他想起来了,他第一次见他不是在高中,而是在小时候,在阮鱼刚来他们家的那一年。 那时候,陆青浑身都是伤,脸上更是没有一块能看的地方,以至于他现在才认出来。 “那也比罔顾天理伦常的畜生好。”陆青一步不让。 阮程钰蹭得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拽住陆青的衣领,“你再说一句?” “怎么,因为我说对了,是吗?”阮鱼话里的隐射,在此刻得到验证,陆青哈哈笑出声,眼中有泪,紧咬着后槽牙,“阮程钰,你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猪狗不如的畜生!” 在一旁的老师,头再次大了,他隐隐约约好像吃到了不知道是什么瓜的瓜,听上去很好吃,但能不能不要再动手了,这可是在办公室!在他眼前! 他们都是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而自己只是个久坐办公室、一吹就倒、一碰就碎的脆皮啊,万一他没能拉住,让这事再次闹大……院领导、校领导,各种领导的身影在他脑海里接连浮现,他还是挺喜欢这份工作的,除了有时候事多,比如现在,但最起码朝九晚五有寒暑假和双休…… 和“你们再打,我就叫家长了”同时响起来的还有阮程钰的“老师,我和解,握手言和”。 “我也和解。” “行行,和解就好,大家都是同学,还要在一起学习生活叁四年,有矛盾摩擦是难以避免的……”嗯,坚持到他们毕业就好了,希望两位祖宗在毕业之前都能安分守己,做好自己,“但阮程钰啊,既然都打算和解了,我们就先把手放下来吧。” 接下来,顺利得不可思议。 互相鞠躬道歉,完成! 双方握手示好,完成! 甚至互相抱一下以示真的和解了,也完成! 虽然分开的很快,但老师很欣慰,两位学生还是挺听话的,他的工作保住了。 而两位听话的学生,在走出办公室后,在某个隐秘角落又动起手来。 这次没有人再拉架,但双方都有留手。几回合过后,阮程钰气喘吁吁的靠在墙上,他望了眼曲起一条腿,坐在地上的陆青,开口问道:“是你吧?小时候被家暴的那个小孩。” 陆青透过湿漉的额发,冷眼看他,不打算说话。 “你不承认也没事,反正你现在这副样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听我朋友说,你高中在班里几乎没有朋友,因为不喜欢和别人说话,总是阴沉着一张脸,怎么是怕别人知道你那段灰头土脸的过往嘛?阮鱼认出你了吧,不然那时候为什么老去找你,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总是容易同情别人……” “没有,她没认出我。”陆青只说了这一句,便紧紧抿住了嘴。 “哦,是吗?”阮程钰望着远处的路灯,眼里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如果没认出来,她干嘛老去找他,班里学习好的又不止他一个人。 某个想法在心底升起又被他重重按下,升起又按下,像是在坐跳楼机。 他觉得不可能,阮鱼亲口承认过喜欢他爸爸,可万一呢?喜欢这个东西又不是有永久保质期,万一在喜欢阮明烛之前,她喜欢过……陆青呢? 阮程钰的手微微蜷缩,大拇指指甲在食指上方深深陷了进去。 他发现,比起喜欢他爸爸,阮鱼喜欢别人更让他难以接受。 喜欢阮明烛,他们还会生活在一个家里,但如果喜欢上别人,阮鱼会和其他人一样嫁出去吗,她会和电视里演的那样不顾家里的反对,和别人私奔,彻底把这个家抛下吗? 第一次,阮程钰第一次意识到,喜欢是会转移的,而且是不受人控制的转移。 就像他阻止不了阮鱼喜欢爸爸一样,他也阻止不了她喜欢上别人。 可他为什么要阻止?他的初衷不是想得到阮鱼的爱啊。 那他的初衷是什么呢?是色欲,是渴望爸爸的注意,是想证明自己比爸爸强,是想有一个真正的家。 对,他想有个温馨的家,他想让爸爸不再忽视他,他想过很多很多,在每一种想法里,他从未排除过阮鱼,她一直在自己的构想里当一个可爱听话、善解人意、体贴、偶尔撒娇、时不时闹个小脾气的妹妹。 她是他的家人,是未来不可或缺的存在。 他和她,应当是永远要在一起的。 第四十七章月亮 阮程钰有些迟钝地发现,他想以家人的身份和阮鱼永远在一起。他不接受也不允许另外有人进入这个家。 他收敛了思绪,弯腰靠近陆青,警告道:“既然没有认出来,那你就不要再往她身前凑,夹紧尾巴,低调做人。” 陆青毫不示弱,“没夹住尾巴的,是你吧。” 阮程钰哼笑了一声,好奇地问道:“我能有什么尾巴?” 他很想知道陆青为何会说他罔顾天理伦常,毕竟没有人知道那天红绳究竟是怎么束缚住少女赤裸的身体。 “因为,你被发现了。”如果阮鱼在场一定会发现,陆青此时的语调和她当时一模一样。 “被发现了什么呢?”阮程钰诱导陆青继续说下去。 陆青停了一瞬,其实阮鱼没有明确告诉他,她和阮程钰之间发生的事情。他只是结合阮鱼的表情和话语推断出阮程钰对阮鱼做出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包括的内容很多,触碰敏感部位、偷看、偷拍,甚至包括言语、视线。他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件,毕竟他怎么也想不到,阮程钰强奸了阮鱼。因为在他看来,他们俩是亲兄妹,再怎么丧心病狂阮程钰也应该不会干出这种事情。 由于不知道具体事件,陆青选择了一个中性、笼统的表达,“你对她的男女之情。” 听到这句话,阮程钰就知道陆青其实什么也不知道。也是,谁能想到他们家是个巨大的疯子窝呢,而阮鱼曾是这个疯子窝里唯一的正常人,可能现在也是。 他顺着陆青的话说下去,“那又关你什么事情呢?你要做的就是闭上嘴,远离她。否则……” 阮程钰的拳头在陆青的眼前晃了晃,对他来说,暴力比金钱更直接,因为这是他能掌控的东西。 陆青低垂下头颅,一时间没有说话,阮程钰当他默认,转身离去。 被他落在身后的陆青没有立即站起,而是隔着衣服摸了摸兜里的翻盖手机,这可不是由他决定的。 等彻底看不见阮程钰的身影了,陆青才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宿舍走去,因为身上带伤,他尽量挑那些人少、路灯不多的小路,幸好夜也深了,校园里没有多少人。 望着离自己咫尺之遥的光,陆青想到了他初见阮鱼的场景。那是个晚上,因为受不了父亲的拳打脚踢偷偷跑出家,藏在灌木丛里。 他爸爸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在外人面前装得对他好的不得了,但关上家门就会原形毕现。而他之所以这么对他,是因为妈妈跑了,他把这一切都怪罪到他的身上,说因为他不听话,妈妈才会抛下这个家。 为此他顶过嘴,说因为爸爸打妈妈,妈妈才会跑,这样做的后果是浑身上下散了架的疼。 久而久之,他渐渐默认了爸爸的说法,妈妈是因为他才走的,所以他挨打是应该的。 直到小阮鱼路过那片他藏身的灌木丛,把他从里面拉了出来。 她告诉他,被打不是他的错,他爸爸才是坏人。她拉着他去报警,但由于他爸爸是他唯一的监护人,加之平时他表面工作做得不错,所以最后不了了之。 小陆青埋怨过小阮鱼,因为在报警之后,爸爸依旧打他,甚至比之前打得还疼,除了在下手时会注意不伤到他的脸。 可他没想到,阮鱼会一天叁次的来他家找他。有时候是来找他玩,有时候是来送他东西,有时候是和他一起写作业……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借口,让他爸爸连拒绝也拒绝不了。 他问她,不怕他爸爸连她也打吗? “怕,可是你很疼,不是吗?” 紧接着她向他抱怨,说搞不懂为什么那些大人都相信他爸爸的谎话,明明他身上的伤不是摔的,也不是被其他小朋友打的。看她为自己愤愤不平的样子,小陆青很开心。 至于阮程钰,他只是见过很多次,因为每次都是他来喊阮鱼回家吃饭。那时候他对阮程钰最大的感受是羡慕,全身上下都是干净的,有被人好好打理、好好去爱。 他们之间唯一单独交流的一次,是小阮鱼因为生病不能来,拖阮程钰来给他送妈妈做的小蛋糕。 她和他的故事开局,如果没有他这个变数,可能会是一个甜蜜且治愈的救赎爱情故事。 但可能他上辈子做了很严重的坏事吧,所以这辈子注定永远不能得到救赎,永远都要生活在黑暗之中。 在这么相处了半年后,他爸爸被查出得了艾滋,极速去世,他被送到了奶奶家,由奶奶照顾。 在高中之前,他都在县里上学,那段时间让他知道了他爸爸为什么会得艾滋,以及什么是艾滋、什么是喜欢男人。 陆青不明白,既然是这样的话,他爸爸为什么要娶妈妈、为什么要生下他、又为什么要打妈妈,但让他更不明白的是,他爸爸为什么要打他。 之前还能说服自己,爸爸打他是因为妈妈跑了,而爸爸太爱妈妈了,可现在呢? 这种困惑在偶然中他发现自己只能对男人的裸体勃起时,彻底转为了自我厌恶。 这种厌恶在他与阮鱼、阮程钰相逢后达到顶峰,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喜欢上了阮程钰,阮鱼的哥哥。明明他们的交集少得可怜,明明一学期也见不了几面,明明当初曾给予他些许温暖和善意的根本不是他,明明…… 那阮鱼对他来说,是什么呢? 是童年的玩伴,是喜欢的人的妹妹,还是难以割舍的朋友? 都不是,她是月亮,在黑暗中唯一会照在他身上的光。 陆青在阴影中久久伫立,抬头望向天空中金色圆盘。 阮鱼,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要悬在我的上方,让我能一眼就看到你,哪怕你不会将光再次撒在我的身上。 阮鱼不知道阮程钰和陆青打了一架,也不知道陆青对自己的想法,她现在宛如一具尸体坐在餐桌上,和导师、组里的师兄师姐、李妍言、哦还有程琰,共进午餐。 这对她来说简直是最后的午餐! 她们之所以能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地点相聚在这里,还要感谢X大的导师制培养。 很合理,班主任管生活,导师管学业,辅导员抓就业。 阮鱼敢说,从小到大,她从没见过这么多老师围着她转。 这顿饭吃的她无处遁形,这不是夸张而是修辞。一个人可能不会问很多问题,但阮鱼面对的是八个人,从高考分数到家庭籍贯,再到团员、独生,她都要被问麻了。 尤其是话题转到程琰和她曾经是小学初中同学的时候,更是让阮鱼如坐针毡。 “那你们为什么高中没在一起上啊?” “可能是程琰没考好吧。”一位师姐打圆场。 “我记得X市一中和X市四中的分数线差不多啊。”一位家在X市的师兄说道。 程琰眉眼垂着,说出了阮鱼也很好奇的答案,毕竟当时她都做好再次针对的准备了。 “因为我爸不让。” 第四十八章安全 随即程琰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我在学校里欺负同学被他知道了,所以不让我去一中。” 他盯着眼前的玻璃杯继续说道:“因为这个我还和我爸大吵了一架,他当时问我到底有没有良心,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自己做错了,还错得很离谱……” 说到这儿,他头彻底低了下去,像是犯了错的小孩等待着最终的审判。气氛变得沉重压抑,一位师兄打圆场说什么都过去了,现在知道错了就行。 那些话让阮鱼感到很恼火,一旁的李妍言率先出口,“师兄,你话说得真轻巧,那被他欺负过的同学怎么办呢?” “但他现在已经知道错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而且都叁年了,那个同学应该也释然了吧。” “那没释然怎么办呢?” “师妹!”那位师兄对她的言论似感到不解,他不明白李妍言为何对他这么咄咄逼人,且毫不客气,完全没把他这个师兄放在眼里。 阮鱼拉了拉李妍言的衣角,示意她别再说话。 “师兄,你别生她的气,她这样完全是因为我,因为我就是被程琰欺负的人。”阮鱼站起身来,面含笑意地看向那位师兄,“嗯,其实你说得对,我也释然了,毕竟我没有时光回溯的能力,而且谁叫我是个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孤女呢?” 她语气温温柔柔,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话,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记温柔刀让刚才还有怒气的那位师兄完全熄了火,只见他嘴巴张张合合,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 “啊,”阮鱼忽然捂了一下嘴,“不好意思师兄,最近电视剧看多了,说错了刚刚,我只是没有妈妈,不是孤女。师兄应该不会介意我这个口误吧,毕竟您心胸开阔,不像我小肚鸡肠。” 这番阴阳怪气把那位师兄弄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阮鱼轻飘飘地落座,向老师那个方向点头微笑。 李妍言嘴巴张得快能塞下一个鸡蛋了,她没想到阮鱼竟然能这么敢,当着第一次见的老师和师兄师姐的面,当面阴阳那位师兄。关键别人还不能怎么说她,因为她是受害人。 “哈哈,看来阮师妹真的释然了哈。”另一位师兄打了圆场。 中间老师问阮鱼需不需要调换导师,阮鱼说不用。 散场后,程琰追上阮鱼,说想和她谈谈。阮鱼点头,让李妍言先回宿舍。 他们来到秋园,红枫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发火红,金黄的银杏叶子也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在透蓝高远的天空的映衬下,红黄蓝交织,让人心情平静愉悦。 “说吧。”阮鱼在长椅上坐下,“但不要说对不起。” 程琰犹豫一瞬,开口道:“你要帮忙吗?” 这可真是令人感到熟悉的问句,陆青也这么问过,但结果呢? 她歪头看向程琰,好奇问道,“你打算怎么帮我呢?除了报警。” “去找我姑父。” “如果你姑父也对我做了同样的事情呢?” 程琰的眉一下子就皱起来了,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不不……” “我只是假设,或者换个假设,他如果偏向自己的儿子,你又能怎么帮我?”阮鱼打断他。 程琰不说话了,过了好久,他缓缓开口,“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走。” 听到这儿,阮鱼没忍住哈哈地笑起来,那不是感激的笑、不是喜悦的笑,是赤裸裸的嘲笑,嘲笑他的天真幼稚,嘲笑他潜意识里的自大。 这笑让程琰的脸渐渐染上羞愤的红,他不明白自己那句话戳中了她的笑点,让她觉得如此可笑。 等笑够了,阮鱼问他,凭什么他要带她走。 程琰没反应过来,老老实实回答道:“我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阮鱼换了个问法,“为什么是你要带我走?” 程琰依旧没明白,他重复刚才的答案,“如果你愿意的话,如果……”他声音渐渐低下来,而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是我没资格吗?因为我们俩没什么关系,除了霸凌者和受害人……” “程琰,你还是没有明白我说的话。”阮鱼打断了他的思维发散,“你为什么要带我走,我们为什么要一起走,如果你真想帮助我的话,提供经济支持就可以了,根本不需要你人也在。而且我逃离,为什么还要你带着我啊?我自己难道不能自己走吗?” 他翕动着嘴唇,“因为女孩子一个人不……” “不安全?”阮鱼再次笑出声了,难道仅仅因为“不安全”、“不放心”,所以她就要一辈子呆在家里,呆在学校,呆在任何固定且安全的地方吗?难道因为“不安全”,她就永远不能去大胆放心地探索世界吗?难道因为“不安全”,她永远也不能自己一个人待着,独自去往自己想去的地方吗? “不安全”?仅仅是因为尚未发生的不安全,她就要被剥夺掉一部分权利吗? 莫名的,她想起了妈妈,妈妈之所以一开始没有离开那个糟糕的家,是不是也曾有人对她说“不安全”,“一个人带着孩子很难活下去”之类的话。 “如果你去一个人出远门的话,你爸爸会对你说不安全吗?” “当然不会,他偶尔说句注意安全都算不错了。”程琰立马脱口而出。 所以为什么要因为不安全而不能做很多事情,如果想真正变得安全,最好的方法不是一直呆在安全屋里,而是掌握求生和保命的技能,学会发现潜在的危险并及时杜绝。 程琰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话题突然转向了他出远门,“阮鱼,我可以帮你,即使我帮不了,还可以……”他咬了下牙,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去找我爸,虽然我们关系算不上多好,但……” “程琰。”阮鱼喊了他一声,“我的确需要你帮忙,但不是现在。” “嗯?” 等我需要的时候,我会去找你的,希望那时你不要拒绝。 “绝对不会!”程琰保证道,而后他声音变小,“阮鱼,那时候……” 见他又要忏悔道歉,阮鱼连忙止住他,“我没说谎,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而且在高数课上,我已经报复回来了,你不用再为此道歉。相反,应该是我对感到抱歉,一直占据道德制高点指责你。” 说到这儿,阮鱼的嘴角勾起,似笑非笑。 那是谁让她站上制高点,还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事。 见他脑袋重重低下,阮鱼想他可能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补充道:“我不是在阴阳怪气,是真心话。” 程琰立马抬起头,望向阮鱼,见她说的是真话,那双眸子渐渐染上光,变得亮晶晶的,宛如晶莹剔透的美玉。 而后,阮鱼又继续开口,问了个让程琰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你和你姑姑关系很好?你爸爸也是?” ---------------- 忽然想起来,自己写的是小h文……渐渐忘记这文的初衷是搞黄色……什么时候能搞起来啊啊啊 第四十九章笼罩 听阮鱼这样问他,程琰点了点头,“我姑姑很疼我,甚至疼我胜过我哥。”说着,他头微微下垂,嘴角勾出一抹笑,像是在回忆过去那段美好的时光,“小时候我分不清妈妈和姑姑的含义,每次见面都会喊她妈妈。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弯腰把我抱在怀里,然后轻轻捏住我的鼻子,说我喊错了,要叫姑姑。到现在我还记得她抱我时的感受,特别温暖,像是被温热的水包围。” “那你……妈妈呢?”阮鱼犹豫地开口。 “我妈在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了,我从来没见过她。” “连照片也没见过吗?” “没有,我爸把她的照片都收起来了,不让我看。”说到这,程琰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 真奇怪啊,阮鱼眨了眨眼,一时没有说话。 “阮鱼……” “嗯?”阮鱼循声看向程琰,他那张脸没什么特别表情,但她还是从中瞧出点纠结来,“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你真的不需要帮忙吗?”程琰说了一开始说的那句话,像是真担心她被欺负了。 阮鱼问道:“你是真心想帮忙,还是想确认我到底喜不喜欢阮程钰?” 程琰没说话,他将头偏向一旁,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钟毅离开前说的话忽然浮现在脑海里,军训时他一直在看她,他喜欢她?他才没有一直看她,他只是因为愧疚,对这就是这样。 他沉默了一两分钟才开口;“做错事就应该弥补,而且喜欢又能怎么样呢?我看见你反抗了,你不愿意。” 程琰说得义正言辞,毫无半点私心,但到底有没有私心,他也不清楚。 喜欢,那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友情、亲情、爱情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不懂这些,因为他身边没有因爱在一起的人。他没有妈妈,爸爸也从不谈起那些事情。姑姑虽然常来看他,但大部分时候只有她一个人过来,她和姑父一起出现的场景很少。偶尔几次,在饭桌上爸爸问起姑父的事情,姑姑也是笑而不语。有时候他会听见爸爸感叹姑姑和姑父年少时的青涩爱恋,但每当他开口问时,便会被爸爸以“小孩子”的借口打发掉。 至于发生在同龄人身上的恋爱,则常常让他觉得迷惑。有分手复合,复合分手的循环式恋爱;有被伤透了心,抱着好友数落另一半身上的种种缺点,然后以“可我还是喜欢她”来收尾的犯贱式恋爱;也有“是的,我又谈了一个”的快餐式恋爱;以及“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还是同时喜欢上了两个人”的人渣式恋爱…… 相较于恋爱,程琰觉得他们更像是在过家家。 他不知道阮鱼为何要这样问,也不清楚自己喜不喜欢她。他唯一确定的是,过去的那些伤害他不能改变,但来者可追。他想尽可能地弥补自己犯下的错,他想让那些伤痕可以变淡一些,他想让阮鱼不那么痛,他想让她多些快乐,他想看见她开心,他想…… 在他想来想去的时候,阮鱼忽地凑近了他。 程琰被吓了一大跳,在她靠近的那一瞬,像有一团柔和的火猛地凑近,将他点亮。他不敢大口喘气,生怕自己的呼吸会将这簇火熄灭。 等他回过神来,耳边是阮鱼快要消散掉的笑,鼻间是若有若无的不知名香,那是秋日阳光的味道,温暖且令人心动。 程琰愣在原地,他不知该作何反应,也不知道如何解释胸口间猛烈地跳动。他脑海里涌入的第一个想法是,原来心脏是会跳动的。 阮鱼好笑地看着他呆愣的反应,“怎么,吓到了?” 程琰僵硬地点头。 “那你爸爸和你姑姑关系应该也很好吧。” 他完全不能思考,阮鱼问什么他就说什么,看来自己真被吓到了,“嗯很好,按我爸的话来说就是‘我就这么一个妹妹’。” “程琰?” “嗯?” “你为什么对我知无不言?你都不好奇我为什么问这些吗?” 程琰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这叫知无不言吗?她又没问他们家的银行卡密码,虽然她的问题的确有些让他摸不着头脑。“因为你想知道啊,而且这些也没什么。不过,你为什么要打听我姑姑和我们家的关系?” 程琰补充道:“如果你不想说,也可以不说。” 阮鱼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大概是因为好奇吧,你知道吗?你姑姑旁边的那个墓地是我妈妈的。” 程琰闻言,眼里充满了愧疚,他没忘记阮鱼说过的话,因为他,她才没能见上自己妈妈的最后一面。他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但阮鱼依旧自顾自地往下说,“你不觉得特别巧吗?她们俩不仅墓地在一块,连死因都一样。”说到这儿,她顿了顿,“都是……自杀。” 程琰立马望向阮鱼,他压低声音道,“你……是知道些什么吗?” 小时候他一直认为姑姑是因为姑父出轨了阮鱼的妈妈才选择自杀的,然而长大后回过头看,才发现这个想法简直荒唐。如果姑父出轨了,姑姑完全可以离婚,爸爸不会为了面子、风评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让她继续生活在那个家里,她没必要走上那条不归路。而且,他也很想和姑姑一起生活。 “当然不知道。”阮鱼笑着回他,“只是觉得太巧了而已。” 而后她话题又转了,“对啦,你们都一般什么时候去扫墓啊,说不定我们还能碰巧遇上呢。” “一般都清明和快过年的时候。”程琰不死心,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吗?” 他都快把“我不信”写脸上了,阮鱼无奈道:“虽然我是内部人员,但有些机密也不是吾等这些小喽啰可以接触到的。” 程琰看起来有点失落,“好吧。” “但如果我知道了内幕,一定会告诉你的。”阮鱼向程琰保证道。 她朝他伸出小拇指,“拉钩。” 程琰看了看,也伸出自己的小拇指,“不管你告不告诉我内幕,只要你需要我帮忙,我随时都可以,拉钩。” 拉钩盖章之后,两人就各自回宿舍了。 路上阮鱼望着盖章的大拇指,无声地笑了笑,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她都不信。有来有往,才不会被人再次推进垃圾堆。 和程琰拉钩完的第二天中午,阮鱼独自走出了校门。幸好当初她在选课的时候,没有为了多修几分而把时间塞满,这才使得周四这天她能有个完整的下午和晚上。 永安在X市的郊区,从X大去那儿,加上换乘等车的时间大概需要两个多小时。等阮鱼到那儿的时候,已经下午叁点多了。秋天的太阳还行,没有那么烈,天也不错,挺蓝的。 阮鱼什么也没带,她盘腿在妈妈的墓碑前坐下,絮絮叨叨地说着乱七八糟的话。 “妈妈,抱歉哈,啥也没给你带,但我带了我自己,嘿嘿。我才知道原来转车那么让人心累,幸好今天不是周末,不然我就要站一路了。” “对啦,妈妈,你猜猜我高考考了多少分?你肯定猜不到。哎,你就偷着乐吧,你都不知道你生了个多聪明的女儿。” “啊好好,我知道,这么长时间没来看你,是我的错。嗯嗯,我没心没肺。嗯嗯,我上了大学忘了娘。嗯嗯,我翅膀硬了。嗯嗯,我是小白眼狼。”阮鱼边“嗯”边点头,“不对,小白眼狼过分了啊,虽然我人没来,但心里一直想着你。” “哼,说到底,谁叫你那么懒,一直待在这里,哪儿也不想去。而且我给你说,开学的时候,好多人都是妈妈来送的,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说着说着,阮鱼的眼泪就大股大股的往外流,像永不干涸的泉眼。 路上被她随手捡来的枯枝,此时已经变成一截一截的,“还不让贴照片,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像个和石头说话的傻子,别人有的,你要有,知不知道?” “哦哦,好好,我下次一定给你带花,给你带99朵康乃馨……妈妈,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好不好,也给我说说嘛……哼,我就知道,肯定很无聊啊,你要学着交朋友……” 阮鱼和妈妈说了一个多小时的话,她站起身,边拍身上的土边和妈妈告别,“我走了哦,妈妈,你不要太想我,我……” 一片阴影笼罩了她,她晕倒在身后人的怀里。 “喂,叉姐,人弄晕了。嗯好,这就送到迷雾。” 第五十章逃 “叉姐,这人怎么回事儿?我是点活人来陪,不是点死人。”说着松开提着阮鱼胳膊的手,那胳膊立马无力地垂在床边,没有半分生气。 这人的嗓音听上去十分奇怪,像是用了变声器。随后另一道声音响起,尖锐刺耳,听不出男女,“别生气嘛,燃爷,小五下手没轻没重,药用多了些,要不您在下面再玩一会儿……” 这声音比之前那个还难听,像是从十分狭窄的气管里费力挤出来,难受得让阮鱼立马想起长指甲在黑板上划过发出的滋滋声。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入目却是一片纯黑,像是被什么蒙住了眼睛。熟悉的头晕,熟悉的黑暗,她下意识想到郑负雪和那场绑架。 她是又回到鸠巢了吗?可是她从来没有在鸠巢里听到过这样难听得让她犯恶心的声音。 阮鱼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继续装作自己昏迷,仔细听那两人的对话,越听,她的心沉得越厉害。 “合着人不是你们迷雾的,是被你们拐来的?” “燃爷,您这话说得,人虽然不是我们迷雾的,但和是我们迷雾的也差不多。”那不阴不阳的嗓音顿了一下,而后压低声音道:“她是鸠巢的。” “鸠巢的,还要用药?”用变声器的那人笑了两声,“叉姐,你不会弄了个麻烦给我吧。” “哪能呢?您放心就好了。要是真有麻烦,那也该找我,不找您。再说了……”那声音转了转,“我可没有那个胆子擅自做主把人放牌子上。燃爷,要不您再玩会儿?人醒了,我再叫你?” 那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声音像是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由于视线受阻,阮鱼不清楚他们在干什么,是发现自己醒了吗? 想到这个可能性,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她只能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好让心跳慢下来。 时间被无限拉长,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一声“好”,随即是门开关的声音。 人好像走了,她等了一会儿,没再听见其他的声音,才敢将眼前的黑布扯下,坐起。 入目是一面巨大的镜子,房间里没有开灯,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白色身影。这时她才发现,身上的衣服被换成了长袖白裙。 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抱着侥幸的想法,她在房间里搜寻了一会,没有找到自己的书包、手机、衣服,甚至连别人的衣物也没有。这个房间看上去就是个打扫干净的普通酒店房间,除了床对面那个莫名其妙的镜子墙。 忽略掉镜子带给她的怪异感,阮鱼转而来到窗边,太阳早已消失不见,唯留橘红的余晖。她在心里大致估摸了下时间,不算太晚,幸好今晚没有选课。 但房间的高度让她跳窗出逃的想法戛然而止,这也太高了,目测十层以上。 阮鱼又来到那面巨大的镜子前,看着镜中自己宛如贞子的模样,心想,还不如是贞子呢,最起码贞子可以穿墙。 看了一会儿镜子,她轻手轻脚来到门后,先是趴在房门上听了一会声音,什么也听不到,而后她找到猫眼往外看。在看之前,她做了个深呼吸,毕竟猫眼是恐怖小说的一个经典道具,她害怕看到些离奇的非现实事物。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看不到,可睁眼后的未知还是让她感到十分害怕。 迷雾,叉姐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从这里逃出去。 外面是一条宽阔亮堂的走廊,在猫眼视线范围内,没有发现任何人。 出去还是待在这里?如果一开门就遇到别人,她该用什么措辞搪塞过去。 这不是一个困难的选择,但阮鱼犹豫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恐惧还是其他,总之她停在了门口。 脑海里有种朦胧的想法,呆在房间里等待必然降临的事情,好似也不是那么糟糕,不过是睡一觉罢了,就和在鸠巢里一样。 她离开房门,再一次来到镜子前,看向镜中的自己。 光线很暗,其实看不太清,但她知道对面那个人是自己,阮鱼伸手抚上镜面,像是在抚摸自己的脸颊。 她的嘴张张合合,发出无声的询问。 “你为什么不逃了?” “你为什么不想逃了?” “你为什么不敢逃了?” 没有人能回答她,她再次深呼吸,走向房门,在再次确定门外目前没有人后,她拉开了房间门。 阮鱼四处张望了下,立马走向离自己最近的走廊一侧,在走廊上呆得越久,就越有可能被发现。 她越过标有12楼的电梯,推开消防门,走步行梯快速下楼。 11,10,9,8……一层又一层,直到四楼,她都没有遇到人,一切顺利的不可思议,顺利得让她心慌。 阮鱼停下脚步,用袖子把脸上的汗擦干,边擦边做了几个深呼吸,等呼吸完全平稳下来,不像刚刚那么急促了,她才开始往下走。 她没有和之前那样急奔,动作反而变得不紧不慢,像平常下楼梯一样。 所以在二楼迎面看见有人在吸烟时,她也没有很慌张,只是看了那人一眼,继续保持刚才的步调下楼。 在路过那人时,她被叫住了,“你是谁,怎么没见过你?” 她转头去看,被喷了一脸的二手烟,还没开口说话就被呛得连声咳嗽,“咳咳……我也没见过你咳咳。” 阮鱼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那人穿得流里流气,不像是在迷雾工作的人。在12楼,她推开窗时就发现迷雾和鸠巢完全不同,它不是封闭的,而是位于城市之中,再结合那不男不女的声音说的话,她推测,迷雾应该是对外营业的。既然对外营业,那肯定会有统一的工作制服,在选拔服务人员的时候也会注重相貌。 可眼前这人不仅没穿制服,眉尾还有一道两寸长的疤,看着十分骇人,像是个混混。 “哈哈,”那人笑了两声,“你是新来的吧?怎么连我也不认识。” 阮鱼不想与之多谈,“嗯”了一声,便要继续下楼。 刚要动作就被拉住了胳膊,她转头问他,“你拉我干什么?” “你走干什么?”那人又吸了几口,他视线在阮鱼的身上上下巡视,从微湿的发到赤裸的脚,“看你这样子,该不会是从哪里逃出来的吧?” 第五十一章迷雾 阮鱼有点后悔下楼的时候没有拿个趁手的东西,不然就可以敲这人一榔头,然后立马跑走。 她甩了甩胳膊,想挣开钳制,但没成功。她怒极反笑,“你拽我干什么,逃?我为什么要逃。你知道什么是逃吗?只有两种情况会用这个字,一种做错了事,因为心虚逃离现场;还有一种是人身自由受到限制威胁,从不利于自己的场所离开,而这种场所一般是非法的。可以肯定的是,我没有做错事,也不心虚,但后者我不敢保证。” 男人的手依旧没有松开,“嘴皮子挺溜啊,你真不认识我吗?” 阮鱼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一直问自己认不认识他,她又仔细打量了对面,确认自己是真不认识。她老实回答道,“不认识,因为我是叉姐直聘,走关系嘛,要低调点。你现在可以松开手吗?反正我又打不过你,也跑不过你。” 男人哈哈笑了两声,把吸完的烟头丢在地上,慢慢碾灭。他松开了手,说出的话让阮鱼心里咯噔跳了一下,“既然不认识,那我自我介绍下吧,迷雾里的人都叫我五哥,但叉姐平时都叫我小五。” 小五,那个把她迷晕绑来的人。 “哦,原来你就是小五。”阮鱼语气平淡得让小五多瞅了她几眼。 “现在几点了?” “你认识我?”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听叉姐提起过,得力助手嘛不是。” 小五搞不懂,她肯定知道自己认出了她,但为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阮鱼的问题,“七点十五。” 阮鱼“嗯”了一声,迈步向消防门走去,她不想去地下车库了,毕竟从现在来看,“偷摸”逃走不太现实,从一开始她就被瞄准锁定了。 那些人应该挺开心的吧,看自己万般小心,但怎么也挣脱不出去,宛如台上的小丑。 她边走边问,“可以带我参观一下迷雾吗?” 小五挑了挑眉,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在他们迈进2楼走廊时开始为阮鱼介绍起来,“二叁楼都是迷雾的包间,只不过二楼灯光有点晃眼,叁楼就明亮安静许多。” 头顶暗紫与亮白交错的灯光,的确晃得阮鱼头疼眼花。 “一楼呢?” “你自己看。” 他们来到二楼的围栏前,下面的音乐、人群像是快要烧开的开水,吵闹、热烈直至达到鼎沸。 “那叁楼以上呢?” “四楼到十楼是酒店,至于十楼以上,当然是住宅区。”小五说后半段时,语调上扬拉长,像是别有深意。 阮鱼装没有听见,反正她也听不懂这深意是啥,她从二楼往下望,看到在舞池中心尽情舞动的男男女女们,看到身穿工作服在人群里穿梭的酒保,俨然一副合法经营的样子。 灯光交错,光雾升腾,身陷其中的人群是否能看到真实、找到出口? “迷雾,这名字起得不错。对,现在几点了?”这是阮鱼第二次问时间。 “七点半。你问这个干什么?”小五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只是在想……”阮鱼说到后一半就没有声了,她望着一楼,这个高度会死人吗?她还是改不了这个毛病,每次从高处往低处看时,心里总是忍不住涌出往下跳的想法。 要跳吗?会疼吗? 在阮鱼皱眉思考时,小五从怀里掏出一根烟。看小孩之类的活,太无聊了,叉姐怎么还不发消息要他把人带上去。 阮鱼的思绪被他转烟的动作打断,她的视线从飞舞旋转的香烟上渐渐转移到小五眉尾的疤上。 “疼吗?”她突然开口。 “什么?”小五不明所以。 阮鱼指了指那道两寸长的疤,小五抬手摸了一下,笑道,“这个啊?当然很疼,那可真是太疼了……”他像是回忆起什么,语气中夹带了些沧桑和怅然。 听到这儿,阮鱼就知道那是一个有故事的疤,可她对此并不感兴趣。他的故事和她无关。 “你问这个干什么?” “走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小五有些诧异的挑了下眉。 阮鱼越过他,“走吧,叉姐该等急了。” 小五跟上去,一路上不断偷瞄,她是怎么知道的? 等重新回到那间房间时,阮鱼在心里发出果然如此的嘲讽,和刚醒来时的昏暗不同,此时整个房间亮如白昼。 屋里有两人对坐,一人面带墨黑面具,撑着下颚,盯着手中的东西看,另一人脸上化着浓重的妆,身穿红牡丹开叉旗袍,坐姿妖娆。 见她们进来,旗袍女就起身,扭着腰向阮鱼两人这边走来,与之相随的是那难听的嗓音,“小五,怎么样啊,人有乱跑吗?” 小五喊了声叉姐,而后就把阮鱼遇见他后的种种举动说了一番。 听到是阮鱼主动回来时,叉姐忽然捂嘴笑了起来,“燃爷,看来是我赢了。” 因为对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阮鱼心知肚明,所以从进门开始,她就刻意让自己神游天外,日后想起来时也不会太痛苦。 可是叉姐这句话将她从神游状态拉了回来,呵,可真是恶趣味。 她想起赭栌无意间对她说的逃跑游戏,起初鸠巢里有很多人都想跑,所以Z故意将人放跑,再抓回来,欣赏她们脸上绝望的表情。当逃跑游戏玩上个几次,Z又会派人给她们洗脑,在鸠巢没什么不好,和上学、上班没有区别,反正都是把人固定在同一个地方做反复的事情。 他们就这样孜孜不倦地玩着逃生游戏,笑看溺水人的挣扎,而后适时递上一块黑布,让她们主动蒙上双眼,自己欺骗自己,最后彻底认命、放弃挣扎、沉入水底。 依稀记得,鸦青对她说过,鸠巢里的人也不是会一直留在鸠巢,鸠巢只是个基地,他们会把一部分人送到外场和游乐场。 所以,迷雾会和鸠巢有关吗? “别笑了,很难听。” “哟~你这小……” “也别说话,有没有人说过你说话很像鸭子叫,很难听。”阮鱼语调平静,一脸诚恳,“而且你腰是不好吗?扭得太夸张了,一点也不好看。如果你想展现自己是个妖艳贱货的话,那我建议你再好好练练。但如果你只是想单纯恶心别人,那恭喜你,你已经成功了。” 临了,她还补了一句,“真的很恶心,有点像五颜六色的蛆。” 一时间谁都没说话,叉姐似笑非笑看着阮鱼,不知是生气还是其他。小五本来没骨头似得立在一旁,在听到阮鱼说叉姐声音难听时,立马挺腰低眉,根本不敢往旁边看。声音、扮相一直是叉姐的雷点,除此之外,她还最讨厌别人说她…… 不远处传来一阵闷笑,这时候也只有坐在窗边的那位燃爷还能笑得出来。 出人意料的是,叉姐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去和燃爷打巧儿,把这事翻过去,而是很平静地问道:“还有呢?” 这句话她没有夹着嗓子说,但依旧尖细。 闻言,阮鱼抬眼,细细看她。她比她高半个头,是房间里倒数第二个矮子,被粉底厚厚糊了一层的脸,煞白异常,与之相对的是艳红的唇、斑斓的眼妆。 这不是在化妆,是带了张假面。她是故意化成这样的。 “还有呢?”她又问了一遍,似在催促。 阮鱼没回答她,转头又问小五几点了,可现在小五根本不敢动,直到叉姐发话,小五才回,七点四十八。 在叉姐再次催促时,阮鱼开口了,“你应该是要我陪客,既然如此,我应该有报酬可以拿吧。而且我还让你打赌赢了,再多拿点,不过分吧?” 叉姐红唇勾起,“你在转移话题?” “不是,你先说有没有,可不可以多拿。” “哼,只要你把人伺候好了,好处自然不会少。”她又恢复了之前那种调调,像是硬挤出的弯弯曲曲的牙膏,听得阮鱼眉头直皱。 “你不是问我还有什么吗?”阮鱼朝前一步,拉近两人的距离,“你过来,我在你耳边说。” 见叉姐没有要弯腰的意思,阮鱼捏了捏裙边,眼帘下垂,“我只是怕别人也听到的话,你会恼羞成怒打我,如果只有你一个人听到,应该就……”说到最后,阮鱼可怜巴巴地抬眼觑她。 叉姐轻哼一声,还是凑身到她面前,她倒要好好听听她会说什么。 她们的距离更近了,叉姐的假面感也更重了。 看着面前这张糊成白墙的脸,阮鱼的脸皱得像生吃苍蝇,但她还是抬起了手。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要挡住嘴,不让别人听到,然而清脆的声音响起,“啪啪啪”,一连叁声。和巴掌声同时响起的还有那句“不男不女”。 扇完,她立马转身往燃爷那边跑,边跑边喊,“这就是我要的报酬。” 小五没拦住她,他已经被“不男不女”震得动不了了,上一个说叉姐不男不女的,连坟头草都被洒了灭草剂。 “阮——鱼——”叉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出她的名字,看起来是生气极了。 而阮鱼则高兴极了,她知道她的名字,而且只喊了她的名字,没有进一步用她的身份信息胁迫她。 她进一步挑衅,“你生气也没用,你又不能弄死我。” “是不能弄死你,可有太多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叉姐阴沉沉地看着她。 “可哪又怎么样呢?我又不是迷雾的人。”阮鱼一点儿也不惧,甚至主动朝她走了几步,“你难道还能管……” “闭嘴!”叉姐往她身后瞅了一眼,那位燃爷的坐姿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只是视线转向她们这边,看得津津有味。 几乎眨眼间,叉姐脸上又堆满了笑,她快步走到阮鱼面前,抬手掸了掸阮鱼白裙上不存在的灰尘,“既然收了报酬,那就好好伺候吧。” “记住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她几乎贴在阮鱼耳边,“别耍什么小聪明,我可不是Z。” 阮鱼挑了下眉,“我哪有什么小聪明,我的脑子还没有你脸上的粉多。” 这话被她说得极为无辜,也极为气人。 临走前,叉姐狠狠瞪了她一眼。 随着房门的彻底闭合,空气一下子变得寂静,只留下她和那位燃爷四目相对。 该来的,迟早会来,速战速决才是最紧要的,毕竟她明天有早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