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第一章 除夕惊梦 公元一千九百二十六年除夕之夜,元江寺住持法能大师在房中打坐守岁.近日大师日夜劳累,兼偶遇小疾,打坐不久,便觉睡意频频.正矇胧之间,忽闻一阵吱吱叫声,只见一只灵猴走进大雄宝殿,跪在地上朝佛祖叩头礼拜。忽然佛祖开口问:“灵猴为何拜我?”灵猴说:“求佛祖救命。”佛祖说:“明年是虎年,你该葬身虎口,此乃天意。”灵猴说:“佛祖在上,且听我一言,灵猴一不害人,二不杀生,每日吃的是野果,喝的是山泉,住的是石洞,交的是良兽,且与友为善,与邻为亲,这样的好猴,为何还要葬身虎口?究竟正义何存?天理何有?” 灵猴一席话,问得佛祖无言可答。站在一旁的观音菩萨说:“灵猴啊,只因你前世作恶,才招致今生受苦受难。若你能知错而改,返依佛门,我佛慈悲,佛祖可否救生它一命?”佛祖沉思片刻,说:“就指你条生路吧。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待会儿是大年初一,元江赖老夫人来烧香,你可向她求救。” 灵猴跪在地上不愿起来。殿中护法神将韦驮上前喝道:“你没听说过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吗?若还赖着不走,我要替天行道。”拔出宝剑驱赶灵猴。灵猴也不示弱,说:“佛祖已饶我死罪,你敢杀我?”一头撞向韦驮,谁知竟把韦驮宝剑撞成两截。 法能大师吓了一跳,醒了过来,才知做了一场梦。从床上下来,走进大雄宝殿,只见殿前韦驮神像手中的宝剑不知怎的掉了一截在地上,不禁大惊失色,连忙回到房中上chuang打坐,念了阵“啊弥陀佛”,心中才慢慢平静下来。鸡叫时才躺下睡了会儿。 法能躺下没多久,有个小和尚走进来,说外头有人要见大师。法能连忙穿好衣衫,跟小和尚走出来。来人是元城赖府少奶奶月娥,她大年初一清早就带了春燕、翠连两个丫环到元江寺上香来了。法能见到月娥,以为是赖老夫人,远远就合掌说:“贫道来迟了,让老夫人久等,失礼!失礼!”月娥说:“老夫人今天没来呢!”法能这才看清是月娥。就说:“老夫人怎么不来了?”月娥说:“老身体不适,所以不来了,她日日念叨着要来元江寺烧香。”法能说:“老夫人有何不适?”月娥说:“也没什么病,只是昨天晚上没睡好,今早起身说头昏眼花。老夫人不能来,让我来问候大师。”法能忙说:“善哉!善哉!多谢老夫人惦挂!她可是元江第一大善人呢,我得在佛祖面前多念遍佛,烧柱香替她老人家消灾解难,保佑她长命百岁!” 月娥便叫春燕拿出一包银元,说是赖长生捐给元江寺的善款。法能连忙道谢,让小和尚收下善款,又叫人到厨房准备斋饭招待月娥。 吃过斋饭,看见时间尚早,月娥带着两个丫环在寺庙中逛着。寺里游人很多,大都是年初一前来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有人祈求婚姻美满,有人祈求家宅平安,有人祈求升官发财,有人祈求五谷丰登……大雄宝殿人来人往,香烟缭绕,木鱼声声,十分热闹。月娥本想上前抽签,见人太多,烟味又浓,她闻不得这烟火味,便和春燕翠连走了出来。 月娥来到观世堂前面的功德厢房里,厢房里头摆关许多神牌,有些神牌上面还有照片,那是历代捐助寺庙善男信女的牌位,里头有赖府的几位先人。正看着,翠连和春燕嘻嘻哈哈追逐着跑进来,春燕扯着月娥衣袖叫:“五奶救命,翠连打我!”月娥骂道:“大年初一喊什么救命,翠连别顽皮!”翠连说:“她连佛光普照几字也念不出,该不该打。”月娥说:“亏大奶奶教了你们多少遍,你的是什么脑瓜,真该打。”翠连挥动手中之物打了春燕一下,春燕“哇哇”叫起来:“疼死我了!” 月娥问:“你用什么东西打她?”翠连说:“是戒尺,学生不学习该打三戒尺!”月娥说:“你那来的戒尺?”翠连说:“在大雄宝殿拾的。”月娥皱起眉头说:“佛门的东西不能要,快给我送回去。”翠连咕嘀着说:“我还准备给大奶奶裁衣服用呢……”小和尚突然走过来说:“小姐,你不能拿走神佛金刚的法器。”月娥问:“什么法器?”小和尚说:“她拿的是韦驮神像手上的半截宝剑。看宝剑都让她截断了。” 月娥大怒:“你好大胆,竞敢截断神像手中宝剑。大年初一也得让我骂你!”翠连带着哭腔说:“不是我截断的,是从地上拾到的!”月娥见翠连不认错,更加生气:“刚才还说知书识礼,现在截断神佛宝剑还不认错,都怪平日对你们太纵容,回去告诉老夫人。罚你闭门思过。” 正吵闹着,法能大师走过来说:“五少奶息怒,这韦驮宝剑的确是断裂在地上,我亲眼所见,不要错怪孩子。”月娥一听,脸色方好转过来,“哦……那……还不谢谢大师。”翠连含着眼泪说:“多谢大师。”月娥吩咐小和尚把断剑送回大雄宝殿。法能说:“神将法器落地,让你们拾着,也是天意,且让丫环拿回去,赖府作个镇宅之物吧。”月娥谢过大师,又拜了一回佛,告辞回家。法能大师说:“我也去拜会老夫人。”月娥欢喜地说:“早上出来时,老夫人对我说,能不能请大师出来叙叙,我想是大年初一,怎好有劳大师?大师和我一块去见老夫人,老夫人真是心想事成啦!”法能笑问着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嘛!” 法能带着小和尚悟空坐上了赖家的船,船儿顺流而下。 很快到了元城。月娥带众人上岸。元城一派热闹,这儿跳舞,那儿唱戏,乐曲阵阵,锣鼓声声,一派热闹升平。赖府住宅赖天庐坐落在下元街中间,离江边不过几十步,春节期间,元城人家家户户张贴春联迎新春,唯独赖府不用贴,赖府的对联是用麻石条凿上去的。上书着“春临福宅地,福载善人家。”是清朝元江状元刘泽霖亲笔所书,距今已有二百多年。赖家年年不用写春联,年二十八让家人用红漆油把对联漆新。然后点起红灯笼欢度春节。 今年春节赖府特别热闹,大年三十正是赖长生五十大寿,加上长子赖子文在广州读书归来,赖长生心中高兴,年三十摆上几桌洒席,和家人一道吃寿席兼年夜饭。初一清早便起来燃了挂万头红鞭炮,炮竹声足足响了半个时辰,赖府门前一片红碎炮花,真是炮竹哗啦,遍地荣华。 月娥领着法能大师来到赖府门前,管家刘庸正在大门口送客。一群孩子在门前捡燃过的鞭炮,有人爬上门前的石狮子背上玩耍。刘管家上前驱赶孩子:“去去去,大年初一别骑到狮背上,招来霉气。”见到月娥回来,上前说:“五少奶这么快回来了?”月娥说:“大师来了。”刘管家连声说:“大师快请。”引众人进府。 走进大院,月娥问:“大师是先见赖大爷,还是先见老夫人?”刘管家说:“赖大爷正会见县长呢,东厢房客厅还有好几个人等着他见。”月娥说:“快晌午了,还有这么多人?”刘管家说:“今天一早大爷已经会见了六七批人,你没见我刚才送走的李议员吗?他已经在客厅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了。”法能合掌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赖大爷是元江名流,德高望重。”月娥说:“昨日大爷寿辰,很多人想来祝贺,大爷想除夕之夜,人家要一家团圆,就一个也不请。人家今天是来祝寿又是拜年了。”刘管家说:“正是。”引众人到厢房坐下。 第二章 乐善人家 片刻,月娥来请法能大师,说老夫人要在万寿楼见他。万寿楼是老夫人的起居室,在赖府后花园最里头。老夫人一来喜欢安静,二来后花园有间赖府自家设的观音阁,日日可以过去烧香。众人从走廊绕过正厅堂,走过二进厅堂,才来到后花园。 后花园有假山楼台,小桥流水,两棵桃花开得正艳,几个丫环带着赖家孙儿烧鞭炮。 老夫人在万寿楼小厅等候,见到法能,起身朝大师弯弯腰说:“大师辛苦,大年初一,有劳大师挂念!”法能合掌说:“听闻老夫人贵体欠安,贫道特来请安。来前已嘱寺里众僧为老夫人念上一万遍金刚经消灾除难,祝老夫人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老夫人笑容满脸说:“多谢!多谢!”吩咐翠连给二位师傅倒茶,加些从瑶人处拿回的千年石蜂蜜糖补养身子。 法能说:“今天我特意带悟空前来,替你在贵府观音阁里念上一千九百九十九遍三藏真经,让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你们身体健康,家宅平安!”老夫人一听,眉开眼笑说:“多谢大师!” 法能吩咐悟空去念经。月娥领悟空离去,万寿楼只剩下老夫人和法能,老夫人忽然说:“大师替我消灾解难!”法能:“老夫人有何灾难?”老夫人说:“昨晚大年三十,我做了个奇怪的梦,这梦景不知是好是坏,求大师给我算算……”法能心中一惊,说:“老夫人是不是梦见灵猴了?”老夫人瞪着眼说:“哎哟,大师你真是料事如神啊!” 老夫人说她梦见年初一清早去元江寺上香,走到殿前,忽然树林中一阵阴风刮起,一只斑斓大虎追着只灵猴走过来。灵猴大叫她救命,她已吓得四肢无力,还是硬着头皮说,猛虎啊,吃獐吞鹿,本是你的本性,但佛门之下,又怎容你杀生,你就饶过灵猴吧。猛虎竞开口说:灵猴前世欠它一命,要今世报仇。遇到老夫人算它走运。佛祖说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伸掌往灵猴头上一抓,竟抓掉一片头毛,露出白花花的脑袋…… 老夫人问:“大师你说此梦是吉是凶?” 法能大师道:“虎年梦着虎,是件吉祥事。不过chun梦无常,不足为虑。赖家祖宗荫蔽,洪福齐天,尽可放心。老夫人一直向善,如果心中不安,本寺可为你印发些金刚经,劝告世人向善,可保平安,你认为如何?”老夫人点头说:“我也有此意,待会我叫五奶奶给你些银元,替我印一万册金刚经。”法能合掌说:“善哉!善哉!人人都像老夫人一样心肠,世间太平了。金刚经贫道回去可以代为印发,五奶奶早上到寺庙烧香已经捐了不少善款,老夫人就不用破费了。” 老夫人说:“丁是丁,卯是卯,五奶奶捐的是赖家的善款,我给的是自己的私己钱,专门为人赎罪的。”法能连忙说:“老夫人说的对,前世作恶,今生修身,今生行善,来年享福。贫道回寺一定替夫人念佛,老夫人尽可放心。” 法能和老夫人说金刚经,说轮回报应,说采药养病修身。二人谈兴正浓,月娥走过来说赖大爷要见大师。老夫人说:“客人都会见完了吗?”月娥说:“还有牛栏行的金爷和广隆钱庄的余老板,大爷说他俩是常客,让他们等等,大师还要回元江寺,不能让大师久等。”老夫人依依不舍说:“快领大师过去吧,中午准备好斋饭,好好招呼二位师傅。” 过年是赖府最忙碌的日子。 过完年初一,初二家眷回娘家探亲。初三城隍庙会赖氏家族团聚吃饭,初五初六,元城各商号老板,民兴发电灯厂董事同行,兴隆火柴,监事齐齐过府贺年,赖府日日筵席,夜夜笙歌,忙过不停。年初七是人日,赖府请到广州星群粤剧班到府上唱戏,初八之后才慢慢平静下来。 初七这日,大奶奶带着丫环到下元街尾的麻姑堂布施。麻姑堂是信奉佛教斋姑聚居之所,也收留社会上老弱病残无家可归的人。年年老夫人都要带着大奶奶前往布施。今年老夫人身体不适,便让大奶奶自己去。 从麻姑堂回来,大奶奶告诉老夫人一件事,说麻姑堂有一对孖女境况凄凉。这对孖女年前跟父亲从韶关逃荒过来,说是到元城寻老表寻活路,谁知老表没有找到,竟然一病不起,于年二十八下世。孖女现在才十三四岁,无钱葬父,在元城无依无靠,日夜啼哭。麻姑堂堂祝十三姑想叫老夫人收留她们做丫环,好给姐妹俩一条生路。 老夫人一听,想了想说:“这两姐妹确实凄凉,不过,她俩从外地来到,无中无保,我们又不知底细,收留她俩做丫环,万一日后有个什么差错,岂不是有损我们清白人家?我看不如给麻姑堂一些钱物,让她俩埋葬父亲,剩下的权当她们的生活费用,过几年长大了,择个佳婿嫁出去,岂不是比收留她俩作丫环更好。” 大奶奶听得连连点头,拿了些银元,点了些衣物,连夜送到了麻姑堂。见到十三姑,大奶奶说明来意,十三姑尖着嗓子喊着:“大妹二妹,你们遇着救星了!快过来谢过恩人!”大妹二妹赶忙走过来给大夫人叩头。大奶奶拉起二人,望着她俩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不禁怜爱起来。大奶奶没有生育,她很喜欢这双孖女,十三姑看出大奶奶的心思,极力撮合她认孖女作干女儿。大奶奶想起老夫人的话,沉思会儿,说:“这事日后再说吧。” 话是这样说,大奶奶日日惦挂着这两姐妹。过了几天,她想着这两姐妹衣衫单簿,又挑了几件丫环用过的衣服送去。谁知十三姑见到大奶奶,说:“孖女被她表叔跛章领走了。” 跛章又叫何焕章,是元城第一大无赖。他本来有份不错的家业,但他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很快便将家业败个精光,最后连祖屋也卖掉,只有借水关口的牛王庙栖身。这人虽成了穷光蛋,但仍有不少浪荡公子哥儿和他来往。只因跛章能说会道,又是元城的“百事通”。城里十六条大街,八十九条小巷他都熟如指掌。更绝的是谁家有多少店铺,谁个老板在何处金屋藏娇,他都能说出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令人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 跛章本来不是跛脚的,有一次他带人偷金牙细牛行的水牛,被赖子武的护商团丁捉住。赖子武一声令下,打断了跛章的左手。虽然赖长生让人治好了跛章的伤,还给了他一些钱,跛章的左手此后却一拐拐的,他本来右脚天生不灵,从此就获得个“跛章”的光荣称号。 事后跛章向人家说,本来他的脚是不该被打断的,只因他说过赖子武和江面上花艇的珠娘如烟相好,传出之后,赖子武怀恨在心,就趁机报复。 赖子武是赖长生的二儿子,浪子哥儿见跛章得罪了赖家,渐渐的不跟他来往了,没了生路,跛章只好在牙行赌馆中给人端茶倒水混日。日子不好过,常常有上顿没下顿。跛章不甘心,整天瞪着那双贼眼,看看有没有发财的机会。 这天,赌馆的人传说着孖女的故事,说这姐妹俩年纪虽小,长相尚佳。那个有心人接了出去,养她几年娶作老婆,岂不合算?有人就起哄跛章:“跛章老大不少了,应该接孖女出来,来日一个当妻,一个当妾,去哪里寻?” 第三章 姐妹受骗 人们都知道跛章穷得叮当响,连自己也养活不了,又怎可养人家姐妹俩。大家不过说这话寻寻开心罢了。然而,跛章却动了心思。他找到木棉巷专门做媒的朱八婶,让她到麻姑堂打听孖女亲人及家底状况,他要接姐妹俩出来。 朱八婶瞪着眼睛说:“你好大胆,想骗人出来卖去赚钱?”跛章哭丧着脸说:“朱大婶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能做这伤天害理的事么?我是想将姐妹俩接出来,养她几年,如果日后她姐妹俩哪个与我有缘,我就和她结为夫妇,如果无缘,就……”没等跛章说完,朱八婶就说:“要去你自己去,我没空闲。”跛章说:“我这模样,自己去,人家相信我吗?”摸出两个银元递过去,说:“我给你两个银元,事成之后,再给三个。”朱八婶立刻堆起笑脸说:“你当真的想做好事?那我成全你。” 当天,朱八婶就去了麻姑堂,用甜言蜜语套出了两姐妹的口供,当晚就告知了跛章,两姐妹姓张,是韶关郊区马坝田心人,因洪水冲垮房屋,冲坏田地,加上当地土匪为患,在老家待不下去,便跟老父亲到元城投亲来了,谁知道老父亲……朱八婶还打听到孖女住元城的表叔姓何,原住水关口,可一直找不到。 跛章一听,拍着大腿说:“真是天助我也!她俩表叔姓何,住水关口,我也是姓何,住水关口,是老天爷有眼。”次日,跛章来到麻姑堂,见到孖女,大声嚷:“侄女,我可找到你们了!”姐妹俩瞪着眼睛望他:“你是谁?”跛章说:“我是你表叔哪!”十三姑认识跛章,冷眼问他:“你怎么是她表叔了,有什么证据?”跛章就说他老表姓张,是张财望,表婶姓朱,叫朱兰有,住韶关马坝田心村。两老表十多年没来往,跛章原住水关口的房子已卖给人家,所以找不到了。他今天才得知两姐妹的遭遇,真是上天有眼啊。 姐妹俩一听,齐说:“真是表叔啊!”跛章突然号啕大哭:“表哥,我对不住你,丢下女儿,你死不瞑目啊。表叔让你们受苦了。”边哭边顿足捶胸,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姐妹俩也跟着哭了起来。 哭完,跛章要接姐妹俩回去,说姐妹俩只有他这么一个亲人,他就是做牛做马也得养活她们。十三姑半信半疑,见姐妹俩愿跟跛章走,也不好阻拦。心想,你跛章是何等人氏,日后如作贱姐妹俩,饶不得你。 跛章骗得姐妹俩跟他回到牛王庙。 牛五庙昔日香火鼎盛,人们感念牛对人类的贡献,假牛王而筑庙祭祀。因一次大水浸塌了庙堂,后虽人们募捐修建,但香火日渐冷落下来,庙堂只建一坛,竖一碑,置一香案而已。庙中一角摆着两副黑红色的大棺木,不知是什么年代的了。跛章连床也没一张,平日只在香案上铺张烂草席睡觉。 姐妹俩见表叔家徒四壁,就问:“表叔,我们晚上睡哪里?”跛章说:“就睡在阁楼吧。”好在厅前厢房中有只小阁楼,可以住人。元城家家户户都有这样的小阁楼,那是每年元江水大淹街时人们避难的地方。 跛章向人家借了条旧棉被,找了张草席往阁楼上一放,算是给姐妹俩安了个窝。跛章说:“你们别看表叔今日如此贫穷,当年表叔住过大屋,穿过丝绸,吃香喝辣。只因时运不济,一时受贫受苦。你们可知当年吕蒙正也打柴度日,薛仁贵老婆也住寒窑八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不定那天我飞煌腾达,你们莫嫌表叔寒酸。” 姐妹俩连忙说:“不嫌表叔,不嫌表叔!表叔能收留我们,我们感激万分,那敢嫌弃。”跛章又说:“你们初到元城,人生地不熟,无事不可到处乱走,街上流氓很多,见你们外地口音,将你们捉去拐走,卖给人家做奴婢,或做人家的二奶,让表叔到哪里寻!” 姐妹俩答应下来。见哄住了二人,跛章乐滋滋的,连忙四下打听,看有没有买主。可怜姐妹俩还以为遇到好心表叔呢。 元宵之夜,家家户户烧放烟花,元城又是一派热闹。这一天吃过晚饭,赖府老老少少齐聚在观月楼上观看烟花。观月楼是赖府最高的楼房,也是元城最高的建筑。观月楼建在元江边上,虽然只有两层,却十分宽阔。楼下是有名的天庐金铺,金铺里一条大木板梯紧靠墙壁,木板梯扶手雕龙刻凤,精致之极。二楼大得可以搭台演戏,当年赖老夫人七十大寿,就在楼上唱了一天一夜大戏。 观月楼靠江边的墙上开着几丈宽的大水窗,将大水窗的圆木桩取下来,大水窗成了一道宽银幕。窗前排着一排椅子,中间坐着赖长生和赖老夫人,左面是赖长生的大奶奶、三奶奶、四奶奶和六奶奶,右面坐的是五奶奶月娥和她的大儿子文、彩风夫妇,二儿子武、彩云夫妇,三儿子德和未过门的老婆阿宝……本来还有四儿子寿的座位,他没有来,他历来不喜欢和家人待在一起。小孩子和丫环则坐在前排的楼板上。 让丫环和小孩一块坐着看烟花,这是老夫人特意吩咐的。古时,天子也与民同乐,赖府也要与下人同乐。丫环也是人,也有父母所生,应该像自己孩子那样去待她。 赖府的烟花选在亥时燃放,也是现在晚上九时以后。全城的人都知道这一惯例,到时都会齐集阁楼上观看。燃放地在元江兴隆洲头,兴隆洲是元江河中的一个大沙洲,位于下元街尾。这儿是珠江、滨江、元江的汇合处,河水冲出了个大沙洲,足有几里大,岛上竹丛掩映,还长满淹不死的柳树。岛上住着几户渔家,赖府每年请这些土著船家帮忙烧烟花。 兴隆洲船家江铁头正和几个渔民忙碌着,跛章一拐一拐走过来了。渔民打趣说:“跛佬,又过来打秋风了?”跛章说:“新年大头,说什么打秋风,我是来帮忙烧烟花的。”跛章说是来帮忙,其实是来分一份赏钱。不过,大家喜欢他能说会道,乐得和他说个笑,也不和他计较。 跛章望着沙洲上摆着一堆堆烟花,就说:“这赖家的钱是用完的,烧烟花就烧掉十头猪,不,有十条牛。”渔民说:“不是嫖光赌光,你家产业也有十条牛哇。”跛章眨眨贼眼说:“看什么时候,搞他赖家两下,弄些钱用用。”江铁头就说:“你左脚断了还不怕,想连右脚也断吗?” 猛然望见赖府望月楼下传来一阵鞭炮声,知道时辰到了,就说:“兄弟们,点火!”霎时间,炮声阵阵,五彩缤纷的礼花映红了元江,映红了整个江城。 第四章 赖氏春秋 观日楼上,赖长生望着阵阵烟花,感到心满意足。 赖长生今年五十了。看起来,他身体还强壮,他四个儿子身体也强壮。大儿媳生了一男一女,二儿媳也生了男丁,三儿媳嘛,虽然未过门,但肚子已经……一想到这些,赖长生就像夏天喝了清凉糖水,心中舒服极了。 赖长生父亲四十八岁那年病死,那时,赖长生未到二十。佑大的家业,就落在他的肩上。父亲临死时拉着赖长生的手,断断续续说:“娶……几个老……老婆,多生……几个。” 父亲死时眼睛没闭上。他是死不瞑目呀。 也难怪,赖家五代单传,虽然富甲一方,人丁不旺,是赖家的一大心病。赖老爷去世刚做完“三七”,老夫人就赶快替儿子物色二奶奶。赖长生十六岁已娶了老婆,三年屁也没放一个,老夫人比儿子还着急。 二奶奶娶回来后,不光没生下儿子,半年后竟病死。没多久,老夫人又替儿子娶回了三奶奶,两年过去了,依然没有生育。老夫人急了,到处求神拜佛,抽签许愿,说神佛保佑她儿媳早生儿子,她便常吃斋,长敬佛。不久,她又替儿子娶回了四奶奶,这个时候,赖长生还没到三十岁。 老夫人在赖府后花园建了一间观音阁,日日烧香礼拜,求观音送子。但是,赖长生的四个老婆仍然没有生育。 老夫人急啊,想着是不是祖上做了阴德事。才招来断子绝孙。她听闻麻姑堂的十三姑能通鬼魂,便拿了一把铜钱,两升白米去“问麻姑”。 十三姑知道老夫人的来意,把她引到暗房坐好,点燃纸钱香烛,摆好一只沙盘,叫老夫人把要问的事用手指写在沙盘上。然后作法招魂。口中念:“天惶惶,地惶惶,赖氏家族问祖堂,天惶惶,地惶惶,赖氏祖上可安康……”声音渐小。十三姑猛然打了几个喷嚏,便伏在沙盘中睡去。房中烛光变得绿绿的。气氛阴森可怕。 过了片刻,十三姑猛然醒过来,点燃灯火,指着沙盘说:“祖上给你们来信了。”只见沙盘上写了四句话:“水中月,雾里花,此时不悟大傻瓜,直钩钓鱼问祖公,竹篮打水一场空。” 老夫人听得不大明白,问:“说的是什么意思?”十三姑说:“什么意思还不明白?竹篮打水一场空,你们赖家祖上做了阴德事,要轮回报应了。” 老夫人一听,惊得六神无主。她听人说过,赖家祖上的确做过阴德事,那是清朝咸丰年间,赖家祖上赖大麻原是湘军小头领,攻打太平天国立了军功,后派到元江县做知县,瑶人反抗时,一次便杀害瑶人三千,血染滨江。虽然是官府作为,但杀生太多,惊神泣鬼,佛祖罚他折寿十年,富贵不过三代,且代代单传。 赖大麻是行武出身,虽力大如牛,却不到五十便见了阎王,以后赖家代代主公均三房四妾,但是生儿育女却十分艰难,尽管生了下来,大都养不活,最后只剩一个男丁传世。而眼下,赖长生年已三十,妻妾四人,孩子连影儿也不见一个,你叫老夫人如何不急。 管家刘师爷见老夫人寝食不安,日见消瘦,就对她就:“鬼神之话,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有病就有药,有结就有解,听说元江寺法能和尚有道行,何不叫他来府一趟看看风水?” 法能到赖家一趟,二话不说,就给老夫人开了三道“药方”。第一要积阴德,第二要行善事,第三要去邪毒。 老夫人吩咐师爷按法能的说话去做,先是将赖家在元江峡口布袋村的五百亩田产献给元江寺,又将下元街的一间钱庄,两间米铺献给麻姑寺救济穷人,算是积阴德行善举。然后,将上元街的鸦片烟馆改做其它生意,算是去邪毒了。 一年过后,赖长生的四位夫人仍未生育。 老夫人说:“法能的话也不灵啊。”师爷说:“风水见效得十年八年。再给长生娶个老婆吧。”看来,只好这样了。赖长生却死活不答应,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已经娶了四个老婆,不想再娶了。”老夫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儿呀,你也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谁叫你的四个老婆不争气!”也不管赖长生愿意不愿意,叫刘管家去物色。 师爷找到专做媒人生意的朱八婶。朱八婶介绍万屠户的女儿月娥。朱八婶说用火柴枝探过月娥的肚脐,足有三分五厘之深。人说女人肚脐一分深来一寸金,这女人最少可生三个半孩子。赖长生见月娥矮矮胖胖,相貌平平,不甚满意。老夫人说:“娶妻要来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又不是用来做花瓶。瞧你的四个老婆虽个个如花似玉,但弱不禁风的,能生什么出来?” 月娥果然争气,过府之后,五年生了四个儿子,几乎是一年生一个。老夫人顿时扬眉吐气,好不快活。 月娥的确旺夫益子,更兼给赖家带来财运。赖家的生意日好,在上元街一连开了十八间商店,有钱庄、金铺、米铺、杂货店,有赌馆、牛行、三乌栏,还有染布坊、瓦铺、生猪配种场……整整占去大半条下元街。此外,还和人合股开办电灯厂、火柴厂,还在布袋村,石围嘴买了三千庙良田。、 赖家日子火红,老夫人时刻牢记法能的话,要积阴德,行善事,去邪毒。赖府每年拿出一半的收益来损献佛门,接济穷人,数目大得惊人。奇怪的是,赖府越是捐得多,生意收益越是多,街坊民众都乐意到他的商号上买东西,真是货如轮转,日入千金。 人们都说,这是赖老夫人的功德。 老夫人长年吃斋念佛,连赖长生的大老婆也信了佛,日日跟老夫人点灯上香,风雨无阻, 赖府对家中奴仆下人从不打骂,甚少责罚,即使奴婢做错了事,只让他闭门思过。而对四个儿子则管教甚严,长大之后,个个成材。子文专门负责电灯厂、火柴厂业务。子武当上护商团队长。子德帮助料理店铺生意。子寿专门下乡去巡视乡下田庄土地。赖家之富裕渐渐走上了家族的历史颠峰,俨然成了元江县的首富。 第五章 才女受屈 赖府管家姓刘名庸,跟清朝宰相刘锣锅同名同姓,名气没那个刘庸大,也是元江城的一个人物。刘管家十七岁时中过秀才,他的祖上刘泽霖更是嘉庆时的状元,在元江人尽皆知,城里现在还有个状元坊,那是元江父老当年为祝贺刘泽霖高中状元所建。可惜刘家祖先高中状元后不会做官又不会做生意,没给刘家留下什么家产。刘庸曾祖父那辈便在赖府谋生,先是做教书先生,后来做管家,人称之赖家师爷。到刘庸已是三代师爷了。 刘师爷有两子一女,都喜爱读书,极具祖先风范。特是女儿书春。两岁能读唐诗,三岁能背宋词,四岁会对对子。你说句“明月”,她答句“清风”。你说“明月几时有?”她会说“把酒问青天。”五岁生日那天,她竟对着赖府后院新开的桃花触景生情:“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咋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把李清照的那首人尽皆知的《声声慢》诗词一字不漏背出来,读得声情并茂,完全不像五岁孩童的口气。人们称为神童。 师爷十分宠爱女儿,教她和两个哥哥一样入学堂学习。 书春长大成人,不光知书识礼,人也端庄,甚得子文的喜爱。赖长生也十分喜欢书春。认定她是儿子的媳妇。子文虽是赖府大公子,是赖氏武将之后人,却长得文质彬彬,一介书生之状,和书春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厢情悦,师爷心中也满意。两家都准备子文十六岁之后和书春择日子成婚。 但天有不测之风云。子文刚到十六岁,元江新贵余南派人来赖府求婚,要把女儿彩风嫁给子文。赖长生十分为难。麦南是元江的暴发户。一个儿子当县警察局长,一个儿子当税务所长,还有个儿子在省督陈济堂部下当副官,势力很大,人称其为元江的“南霸天”。赖长生找子文商量,子文死活不答应。又和师爷商量,师爷心中明白,赖府和麦府现在是门当户对,赖长生也贪麦家的势力,但不好明说,想了想,就说:“婚姻要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得看看男女是否命相相属,让算命先生查查两人八字再作定夺吧。” 一查八字,子文和彩凤一个属蛇,一个属鸡,龙凤呈祥,男女结合会满门富贵。书春属鼠,如嫁给子文,则蛇鼠相争,男女结合会家无宁日。赖长生当即命子文和彩凤成亲。并对子文说:“当初我不想娶你母亲,是老夫人硬逼着进入洞房,如果不是这样,又如何有你们四兄弟?如果你舍不得书春,日后可以娶为二房。不枉你们相好一场。” 子文娶了彩凤,不久,子武又娶了彩凤的妹妹彩云。这也是南霸天的主意,正是“肥水不流别人田”,剩下赖家子德子孝两兄弟未婚,南霸天没有女儿了,硬把一个远房外甥女阿宝介绍给子德,阿宝生得俊俏灵俐,子德心中也满意。 子文成亲之后,书春病了一场。师爷清楚女儿的心病,叹着气说:“女儿啊,自古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谁叫你不是生在富贵之家。且你和子文命中也相克,你就认命吧。”师爷长子刘书贤说:“什么命中属相相克,那是屁话。我查过通圣书,子文属的是蛇,算命佬硬说他是龙蛇,而老鼠和蛇正是一团和气,你没听人家说过‘蛇鼠一窝’吗?算命佬信口雌黄,你们也信。”师爷就说:“你们不知道南霸天早就和算命佬串通好了么?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书春猛然伏在桌上痛哭起来。 待书春哭完,师爷安慰书春说:“女儿莫急,元城人谁不知你知书识礼,赖家不娶你,是他们没福气,东门不开西门开,只要父亲说句话,何愁找不到好婆家!” 书春却说她不嫁人了,说不嫁人是假,舍不下子文是真。其实子文也舍她不下,只不过是父命在身,无法抗拒。 子文成亲之前,和书春在兴隆沙洲上偷偷相会,二人抱着痛哭一场,临分手时依依不舍,子文说:“春妹放心,虽然眼下我们不能团聚,父亲答应我日后娶你过来,你就耐心等等吧。”书春细声答应着。事已如此,只好这样了。彩凤过门没多久,子文就要把书春娶进门,赖长生说:“新婚还在蜜月,就想着娶二奶!过一年半载,看你老婆生不生孩儿再说。我也是你大妈不生孩儿,老夫人才替我娶二妈三妈的嘛。” 子文没办法,只盼着彩凤的肚子不要大,不要生孩子。等过了这一年半载……晚上,他不去摸老婆,甚至连大热天也穿着长衣裤睡觉,为的是避免和彩凤的亲密接触。彩凤过门之后,两年也没见怀孕。老夫人不知缘故,以为是家族气数——赖家人丁不旺。便一味的和大夫人求神拜佛,烧香许愿。盼神佛保佑彩凤早生贵子。彩凤却是有口难言。 赖家不急亲家急。南霸天见女儿过门之后,久不见怀孕,心中急燥。一天彩凤回到娘家,母亲麦氏亲自炖好龙虎凤大补汤给女儿吃,为的是想女儿早日怀上小外孙。彩凤愁着脸说:“妈,姑爷不配合,你就是炖条牛给我吃也是没用的。”麦氏听出女儿话中有话,就说:“难道姑爷那个地方不行?那得叫大夫治一治……”彩凤便哭着把丈夫晚上从不和她交欢的事情说出来,还说子文等着自己生不下孩子,就要娶师爷女儿书春作二房…… 麦氏一听,又气又急,忙给丈夫说了。南霸天破口大骂:“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作贱我女儿。”麦氏哭喊着说:“我早听说过子文和书春相好,你不听我的话,硬把女儿嫁过去,方令女儿受此屈辱。如果子文把书春娶过去,我女儿这辈子别指望生出孩子了!” 南霸天当即派人把子文叫过来,见面便一顿臭骂:“你这小子胆生毛了是不是?为何要作贱我女儿,连操也不操她一下!难道人家的女有四只奶两只x,是金子贴的奶,银子镶的x。我女儿是老妓的x猪的x这么不值钱!” 一顿臭骂把子文轰得昏头昏脑,不知说什么才好。他知道岳父大人是何等德性,此人早年是绿林好汉,靠打家劫伙发起家。这个南霸天是不好惹的。 南霸天吼出一句话,如果女儿没生小孩,不准子文再娶二奶,如有不从,他把女儿领回家,叫儿子带一个团回来扫平赖府,决不食言。 子文这回领教到岳父厉害,再也不敢冷淡妻子。一年后,彩凤生了个儿子,三年后又生了个女儿。不过,赖长生却不再提让子文娶二奶之事。 眼见书春日益消瘦,子文不忍相见。这时有朋友邀其一齐去广州岭南大学学习,子文便趣机出去散心,一年后才回元江。 第六章 佛前许愿 元霞洞是赖家二祖公在元江峡建的寺院,有四十八间房屋,以纪念开先祖公赖大麻的四十八年阳寿。寺院沿着山坡,拾级而建,彼象西藏布达拉宫。这儿与元江寺一山之隔,依山傍水,风景优美,建成之后,竟成了岭南名胜,很快有和尚、道士和尼姑到此修行,香火旺盛,这是赖家先人所想不到的。 赖家历代都拔出银钱给元霞洞。赖长生连生四子之后,不光修好了元霞洞的破旧建筑,还在元霞洞对面的山沟建起了一座大寺院,取名元宵洞,专供道人修炼,避免佛道同处一室,发生摩擦。元宵洞共计建了三十六座房子,工程延续了二十多年。 这日,子文和师爷上山察看两洞,众人沿元江坐船而上,很快抵元江寺,众人上岸,先到元江寺烧香拜佛,再从寺前的一条山路行去元霞洞。元江寺是岭南三大名刹,元江峡四季如画,游客如云。当初祖公赖大麻发家之后。曾捐些钱给寺里做些功德,晚年时还想到寺里出家,以赎平生杀人之罪,但住持嫌赖大麻杀人太多,杀的且都是附近山上的瑶人,怕天怒人怨,佛祖责怪,只收下他银两,替他作法事行善,没敢收他为徒。。只可叹赖大麻放下屠刀,却不能立地成佛。 大麻儿子善解人意,在元江寺一山之隔的地方建起了座元霞洞,建好之后,又替祖公塑好金身,在功德堂中让后人纪念。 元霞洞离河边较远,众人沿着一条石级小路上山。从江边到元霞洞,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石阶,每级石阶均是一条麻石,这些麻石从瑶岭深山运来,可知当年工程之巨大。 今日,书春也跟父亲来了。子文见书春花容失色,不禁心中阵阵隐痛。上山之时,见她爬得香汗淋漓,一副弱不禁风之状,想去拉她的手,和她亲热,见师爷和两个下人随行,对书春之情又不好过于外露。 其实,这是师爷一手安排,他知道大公子和他上山,便有意带上书春。 快至元霞洞了,前头有条小路通元霞洞,师爷说:“我们兵分两路,你去看看元霞洞,我去元宵宫,然后一齐回江边汇合。如何?”子文答应一声就离去,书春也不说话,跟着他便走,两个下人也知趣,赶紧跟师爷走。众人刚离开,子文就抱住了书春。书春却轻轻堆开了他,她也不说话,双目幽幽地望着他。子文知道书春的苦楚,觉得对不起她。到广州读书,是子文对家庭的反抗。他本想借此摆脱家庭,摆脱妻子儿女,他甚至产生过与书春私奔的念头,最终下不了决心。他知道书春也不会同意这样做。 子文领着书春走进元霞洞,住持法能见赖府大公子到来,连忙叫人端茶倒水,笑咪咪望着书春说:“难得大公子带夫人上山一趟,前几夜贫僧梦见观音大士,说不日赖府母子二人进洞上香,我还以为是赖大爷和老夫人来呢,谁知来的是大公子夫妇。” 法能以为书春是子文夫人。子文也没有解释,只是说:“老夫人和家父懒得动身,让我来看看,元霞洞修复了大半年,不知情况如何?” 法能说元霞洞五间大殿十间小堂二十三间厢房已全部修理翻新,另新置大鼓一面,铜钟两口,匾牌十二对,印制经书一万零捌百份……共计费去大洋六万八千,稻谷三百五拾担。 法能说完,叫管账目的和尚拿出记事本给子文看,子文说:“不用看了,还不相信大师?”法能说:“现洞里是焕然一新,样样称心,只是住人太多,有点挤不过来。有僧人三百,道人六十,还有些尼姑不等,听说近日九华山又要来七个道人,元霞洞快挤不下了。”子文说:“这个不用愁,元宵洞快完工了,道人可以全部过那边住。” 说了会儿话,子文要去洞中各处看看,法能要去陪他,子文说:“我们自己走走行了,不好劳动大师。”法能见他带着书春,起初以为是他夫人,后见言谈举止,又不多像,就不好硬跟着,说句:“回来斋饭招待。”让二人离去。 书春跟子文走着,子文见她仍不多说话,就说:“法能大师说我和夫人上山,佛家一句抵千金,看来我们是真有缘分结为夫妻了。”谁知书春说:“观音大士说来的是赖府母子,我岂不成了你母亲了?” 子文望着书春,猛然拉住了她手,走进观音堂中,跪在地下说:“菩萨在上,我这辈子如不娶回书春,日后上山遇虎狼,下海葬鱼腹,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书春连忙用手掩着他嘴巴说:“菩萨面前可别乱说!”子文却硬要书春也起愿,书春没法,也跪倒在地上说:“这辈子生是赖家人,死是赖家鬼。” 忽然,堂中一角传来一阵娘娘腔调:“施主说话菩萨已记在心。二位可来抽支签,算算前程,如何?”子文这才看见有个穿着灰衣灰帽的人在摆签卜卦,也看不出是和尚还是尼姑,就叫书春去卜一卦。书春抽了一支签,上面是个“恒”字。那人翻出一本黄皱皱的书,说:“好卦,好卦。”念出一首诗来:“愁肠百结独莲台,玉洁冰清堪为谁,问君何须求月老,三月桃李九月开。” 那人说:“签是上签,卦是好卦,命是福命,人是佳人。”书春没说什么,给了善钱,就和子文出来,走进上一层的瑶王殿里。这是赖氏家族害怕当年赖大麻杀害瑶人太多,心中不安,特意建起这座瑶王殿,供瑶人来祭拜,可惜建好此殿后,一个瑶人也不曾来过。 瑶王殿上头是药王殿,药王殿上面是功德殿,赖大麻金身便塑于此殿。几座殿院拾级而上,爬完之后,两人已已气喘吁吁。在功德殿休息片刻,子文本想回到法能处吃斋饭,又怕他把书春当作夫人问这问那,便和书春钻进元霞洞旁边的一片紫竹林中去。 第七章 武林高手 从元霞洞回来,书春的心情好像好了许多,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二人在紫竹林中。折了几条春笋出来之后,又爬上山坡上的望江亭去。 元霞洞掩映在一片密林之中,只有这座望江亭视野开阔。在这儿,可以望见元江白帆点点,清水长流。可以望见对面山野嫣红姹绿,一派春意。 书春站在亭上,痴痴望着山坡下一片山桃。见花儿正艳,鸟啼声声,蜜蜂嗡嗡,不觉涌出一阵伤春之感。她走下凉亭,望着桃花,口中说:“问君何须求月老,三月桃李九月红……” 子文爬上树折了几枝桃花,递给书春,拉住了她的手说:“待到秋来九月八,满城尽带黄金甲。”书春望着他说:“你是说,要等到人生之秋,才肯娶我回去?”子文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那尼姑怎么也说三月桃李九月才开呢?真是怪事。”书春说:“这不是怪事,这是命……不过,我会等下去的。我会等到带黄金甲的那天。” 子文猛然抱住了书春,说:“春,我的书春……我不知该怎样对你说……我恨自己,恨自己不该生在赖家,枉赖家有钱有势,枉我是家里的长子,却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我……我对不起你。”书春已是泪流满脸,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懂得子文的心,懂得他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她相信总会有一天,老天爷会可怜她,让她嫁到赖家的。 二人情意绵绵,难舍难分,在山上玩了半天,直到下午时光,才走下山坡,师爷已在船上等候多时了。回去的时候,船上多了几个人,是江铁头和他的父亲大烟管,还有一个是跛章。 江铁头父子今日回元江峡,搭赖家的顺风船回去。江铁头世代在元江峡上打渔为生,祖宗都葬在元江峡山坡上。江铁头父亲原来叫江大头,因他时常拿支五尺长的大烟管抽烟,人们叫他做大烟管,久而久之,也没人想起他是江大头了。 大烟管貌不惊人,却是个武林高手。相传大烟管年轻时在元江峡打渔,有次官兵追杀一伙强盗,一个强盗被击伤落河,正遇大烟管的船经过,把他搭救上船,治好他的伤,那人感激不尽,说大烟管救命之恩,无可报答,自己是个武林高手,如果大烟管愿意学,可以将武艺传授给他。 大烟管便跟武林高手进山学艺,大烟管长年撒网打渔,练得一身力气,更兼他悟性高,很快将武林高手的本领学到手。学成之后,武林高手对他说:“学武之人,要先修德,后学艺。要与人为善,百忍成金。回家之后,可寻个正事,万不可学我误入岐途,不成正果。” 大烟管回去之后,便不再打渔,到元城里想找个事做做。人们见他是个身长腿短,屁股奇大的渔家佬,都看不起他。大烟管本想在店铺钱庄寻个保安干干,但老板不常识他。只好在码头上帮人抬抬货,在街巷上替人拉拉车混顿饭吃。 有一次,大烟管拉一个客人去赌钱,赌场上,那客人赌运亨通,连赢三回。几个常在赌场上出千的无赖,想整人家一把,却输得血本无归。无赖输红了眼,要抢人家的钱。大烟管看不过,就说:“赢钱要赢得光明正大,要讲良心:”无赖见一个黄包车夫竟敢站出来说话,拿起屋角的一条木棍,就打过去。 大烟管没有还手,只是瞪眼望着他们。无赖以为大烟管软弱可欺,一齐上前打他,慌得客人连声说:“别动手,别动手,钱银你们尽管拿去。” 无赖动手拿钱,大烟管大喝一声:“慢着。”突然转身在墙上取出块砖头,递给无赖说:“你们别用棍棒,用砖头打,打倒我才能拿钱。” 无赖看得目瞪口呆,你望我,我望你,不知如何是好。他们实在不明白,这渔家佬是如何从一面墙上取出砖块来的。大烟管见无赖不敢动手,就说:“打吧,打死我不用赔命。”见他们不敢动手,就双手拿砖在额头上一击。“扑”的一下,砖块变成两截,而大烟管却无事一样, 无赖吓得屎出尿流,落荒而逃。 赌场人们围了过来。纷纷伸出大母指赞:“好功夫!好功夫!”大家想不到平日这个其貌不扬的渔家佬,竟有如此本领。那客人要将赢得的钱送给大烟管,大烟管说:“如果我收你的钱,别人以为我帮你是为了报答。”坚决不收。 那客人正是年青时的赖长生,见大烟管武艺高强,且人品正直,便带他回赖天庐让他当了护院家丁,一干便是十多年。后来,专门在金铺钱庄里巡看。贼人都知道大烟管厉害,不敢前来与他作对。 大烟管替赖府办事,本来挣了不少钱。可惜后来染上了烟瘾赌瘾,把钱财都花光了。几乎无力娶妻,还是赖府老夫人心慈,替他娶回一个渔家女,在兴隆洲里建了间简易房子成了家。兴隆洲原先是没人居住的,自大烟管在那儿建屋之后,元江峡打渔的亲友又搬来了几户,从此成了兴隆洲的开山土著。兴隆洲原名叫剃头洲,只因它的形状像一把剃头刀,才有了这个不雅的称号。剃头洲上死过许多人。那是当年太平军攻打元江县城,后被朝廷派来的官兵追杀,八百个太平军被堵在剃头洲上。他们据守在岛止顽抗,官兵一时无计。当地有人献计说:“要消灭这些太平军。很容易,只需围住他们不准上岸,现在是洪水季节,不日元江发大水,太平军自然会被洪水冲走。” 官家依计而行,调重兵在岸上把守。不到十日,果然江水暴涨。淹没沙洲。八百个太平军,被洪水冲得一个不留。“剃头剃头,一个不留”元城平日老百姓的顺口溜,说的说是这件事。 剃头洲上八百阴魂不散,每年洪水泛滥,元城时常有人听见洲上有呼救声。民国初期,元城乡绅筹资在剃头洲上做了场法事。超度太平军阴魂。事后,县长在城里贴出告示,宣布把剃头洲改成了兴隆洲。 第八章 误落花艇 大烟管是听说兴隆洲这些事的,他不怕鬼不信邪,想到自己和太平军无冤无仇,那些冤魂也不会来和他作对。但是他老婆木花怕黑怕鬼,晚上不敢走出家门半步。大烟管养了两条狗也不行。无奈,晚上只好寸步不离。元江峡的渔民搬来了几户之后,儿子江铁头也出世了,木花胆子才慢慢大起来。 木花怀着江铁头时,有次发高烧瞪大眼睛说:“我丈夫是太平军中山王,我怀的儿子是中山王后代,将来是要坐龙庭的!”大烟管当她是病中胡言乱语,也不在意。儿子出生之后,腿不短,屁股不翘,一点不像个渔家仔。 江铁头继承了父亲的性情,平日语言不多,朋友也不多,有时帮父亲在金铺钱庄看看更,有时跟亲友出江打打渔。跛章是江铁头最要好的朋友,跛章喜江铁头高大威猛,江铁头羡跛章能说会道,他们一个在赌场帮闲,一个在钱庄看更,二人偷偷义结金兰,成了生死之交。 大烟管教江铁头学武艺时,跛章也要大烟管教他。大烟管知道跛章为人,怕他学成之后鸡鸣鼠盗,有损德行,不肯教他。跛章说:“我已和铁头结成生死兄弟,铁头之父,即是我的义父,父亲怎能不教儿子!”江铁头也帮着说话。大烟管说:“你想学什么功夫?”跛章说:“我人长得瘦小,即便学会少林拳也打不过人家,我脚不好,怕被人追赶,你就教我轻功吧。” 大烟管就教跛章攀梁附物,飞檐走壁。跛章又要学插墙取砖的功夫,大烟管说:“学这个得三年功夫,敲断八十条竹棒,浸去一百斤铁打酒,你们是熬不了这苦楚的!”跛章学成轻功后,大烟管警告他说:“学功夫只能帮人,不可害人。如果你敢不听,我会点你穴位,废你功夫。”跛章连忙说:“不敢!不敢!” 跛章确实不敢以武艺来眩耀自己,人家说打架要一胆二力三武艺,跛章虽賊胆不小,而力气弱小,加上有条拐腿,谁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不过,有这飞檐走壁的本领,倒帮了他的大忙。有次跛章在赌场与人争食,被一班无赖追打,他逃到一条穷巷之中,走途无路。无赖把他围起来,要捧他一顿,谁知他像猫儿一样窜上了一间屋顶,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跛章自从骗得孖女相信,认作表叔,整天谋划着从姐妹身上发财。一日,他走到江边南堤散心,只见河边泊着长溜溜的一排渔艇,艇里穿得花枝招展的妓女“珠娘”正翘首朝岸上张望。有个鸠母正在岸边拉客,见跛章走过来,立即招着手说:“章哥,好久没见你了,这些日子到哪里去了,快上艇,珠娘们想着你呢。”跛章踏上花艇,珠娘们“章哥!”“章哥!”争着和他打招呼。这些花艇串在一块,船中有木板搭出条路,路上还铺着红布毡。跛章来到最华丽的一条船前,大声叫:“鲤鱼婆!”一个矮矮胖胖的女人探出头来,见到跛章,就说:“是章哥来了,快下艇来!” 鲤鱼婆在听干女儿如烟弹琵琶,说:“刚才我还和女儿说起你,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跛章是花艇的常客,虽然是个穷鬼,每次来光顾珠娘,都没有欠账。加上他嘴巴会哄人,常常说得珠娘们哈哈大笑,珠娘们都喜欢他来往。跛章时常带些外地老板来,也为鸠母拉了不少生意。 跛章踏进船仓,见如烟唇红齿白,眼含秋波,一双美目似笑非笑。如烟正学弹一首粤曲小调《雨打芭蕉》,虽弹得不那么娴熟,情调却十分感人。 跛章看得呆了,也听呆了。 鲤鱼婆见跛章愣愣望着如烟,笑着说:“我女儿弹得还可以吧?” 跛章连连点头说:“弹得好!弹得好!” 跛章光顾过不少珠娘,但他最喜欢的是如烟。以前,鲤鱼婆总是说如烟年纪小,要等满十五岁才替她摆“圆房酒”,摆完圆房酒才能接客。待如烟到了十五岁,却被赖府二公子包了起来,别人碰不得。跛章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因忌恨把子武与如烟的事说出来,才断了一只脚。 然而,跛章却对如烟痴心不改。 鲤鱼婆知道跛章心思,知道他没实力和子武竟争,又不想得罪他,就哄他日后找个美女认作女儿,再成全他,谁知跛章说:“天上七仙女下凡我也不要,我只要如烟。” 这回跛章到来,鲤鱼婆以为他只是来看看如烟,谁知跛章把她拉到艇尾,假称有双表侄女来投靠她,自己又养不起,想让鲤鱼婆收留在艇中干点事。鲤鱼婆心中明白,说要见见人再说。跛章便假装带姐妹俩出来买菜,让鲤鱼婆见了。鲤鱼婆心中满意,便说好出一百个银元买姐妹俩。 谈好价钱,跛章回到牛王庙,愁眉苦脸对姐妹俩说:“表叔近日腿伤又发作了。”“哎哎哟哟!”作出痛苦的样子。姐妹俩忙帮他捶脚捏腰,忙过不停。跛章说:“都怪表叔家穷,连累你们受苦!现表叔腿痛,不能出去做事,我们只好饿肚子了!”又说有个亲戚李姨婆在元江开花艇,托他找个人来帮助倒茶倒水,但又舍不得侄女去受苦。 谁知姐妹俩一听,说:“我们不怕苦,以前在家乡,我们常帮父亲去柴呢。倒茶倒水是什么活!”要出去做事。减轻表叔负担。跛章心中高兴,赶忙去通知鲤鱼婆领姐妹俩走。 来到艇上,鲤鱼婆给姐妹俩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大妹叫桃红,二妹叫柳绿,给她俩买了新鞋新袜新衣服。桃红说:“姨婆真好,还没干活,就给我们买衣服穿,我们拿什么来报答!”鲤鱼婆说:“你们来到我艇,就是我女儿了。今后别叫我姨婆,叫我妈咪吧。你们不知道,我是这里最仁慈的妈咪,只要听话,从不打骂女儿。但你们也要懂得规矩,来这儿的客人,你们都要叫姑爷。姑爷来这里玩,没吩咐不要进艇舱去,递茶倒水要懂礼节,千万不要随便跟生人上岸……还有些规矩,日后再慢慢教你们,总之,你们到妈咪这里,不用你担,不用你抬,不用日晒雨淋,每日好吃好穿,上那儿寻?” 桃红柳绿一味点头答应。鲤鱼婆见姐妹俩十分听话,想着日后又多了两棵摇钱树,眨着双鲤鱼眼笑了。 第九章 鲤精转世 鲤鱼婆又叫李姨婆,因长了双鲤鱼般的眼睛,笑起来嘴角堆起两道横纹,恰似两条鲤鱼须,人们都叫她鲤鱼婆了。鲤鱼婆原来也是元江峡的船家,跟大烟管也算得上一个祖宗,不过鲤鱼婆到元城时间早,大烟管跟人学武艺的时候,她已经在元城南堤码头做起了皮肉生意。 那年鲤鱼婆的丈夫病死,留下一个寡妇和两个幼女。真是捕鱼无人来撒网,开艇无人去掌舵,为了养大两个女儿,鲤鱼婆只好把渔艇改作花艇,在南堤码头上卖笑。那时候,广州时局不稳,经常打仗,许多在珠江做生意的珠娘转到元城,生意竞争激烈。鲤鱼婆长相平平,按理竟争不过人家。但是,她的生意出奇的火红。只因为。她zuo爱有种特殊的功能,凡光顾过鲤鱼婆的客人,必将再来第二次,第三次……有个外地客人来元城一个月,到她花艇三十六次。直到他离开元城为止。 每当客人爬到鲤鱼婆身上,会如梦如幻,如痴如醉,像吸了大麻,像来到蓬莱仙境,令人妙不可言。zuo爱时她身下会垫张棉垫,完事之后,棉垫会湿透,客人甚至还会听到水儿滴到艇舱里的声音。有人说鲤鱼婆阴里是连着江河的,她跟巫婆学过茅山法术,每次与客人交欢,能将元江峡的春水引过来。以到棉垫湿透。还有人说鲤鱼婆是公鸡鲤鱼精,有着极其旺盛的性欲。你没见过乡村的公鸡么?一只公鸡守着几十只母鸡,每个时辰能做十几二十次爱,且能一日做到黑,毫不疲倦。以致有人把公鸡鲤鱼当作春药来吃。 鲤鱼婆没学过什么茅山法术,不过,她相信,自己是鲤鱼精转世。鲤鱼婆嫁过三个丈夫,三个丈夫年纪轻轻就死了,她相信是做那事做死的。她不知自己为何那么想做,白天要做,晚上也要做,停船要做,开船也要做。甚至丈夫把渔网撒下河里后,她也会扯丈夫进船做一回,再让他出来收网。 三个丈夫,死时都没过三十。鲤鱼婆不敢再嫁人,她去十三姑处算命。十三姑断定她一辈子会死七个男人,除非能遇上令武则天满足那个人转世前来。吓得她不敢再嫁人。 即使不嫁人,该在鲤鱼婆那儿应劫人,还是逃不出恶运。有个南海客商到元城做生意,光顾了鲤鱼婆一夜,次日晚上竟在客栈病死。状元坊饼铺的老板下过鲤鱼婆的花艇后。回家一病不起。不到三个月便呜呼归天。 元城的人都知道鲤鱼婆这辈子要害七个男人,现已死去五个,还剩下两个指标,都不敢上她的艇了。鲤鱼婆的生意日益冷淡,好在她的女儿已经长大了,且有了不少积蓄,于是就四下物色美女,自己做起鸠母来。她生意越做越大,竟然买下了十二艘花艇,养起了七八个干女儿来。 鲤鱼婆的“女儿”个个如花似玉,生意火红。然而,她最觉得开心的是如烟,而最令自己头痛的也是如烟。如烟也是个船家女,但,她的腿不短,屁股虽然有点翘,但翘得十分好看。 如烟出生在元江峡的一户船家中,是大烟管的一个远房侄女,此女还没出生,父亲就喝醉酒掉到水里淹死了。打渔的人被水淹死,的确是件奇事。人们都说如烟是克父命。如烟七八岁时,母亲也去世,剩下一个哥哥,也被土匪掠走,至今生死不明。于是,人们更相信如烟命硬,不光克父母,也克兄弟,元江峡渔家无人敢收留,人们只好将她送去元霞洞中和尼姑一起生活。 如烟在元霞洞受了不少苦楚。有次大烟管回元江峡,得知如烟处境,便把她带到元城。后被鲤鱼婆看见,硬要接她上艇。 大烟管说:“如烟是我侄女,和你也连着宗。你可别作贱她!”鲤鱼婆说:“如烟是你侄女,难道不是我侄女吗?现她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我不疼她。谁疼她?” 鲤鱼婆是待如烟不错,对她百般呵护,平日不让她干粗重活,连如烟自己的衣服,也不让她洗。又供她到学堂读书,让她知书识礼。如烟越大越长得漂亮,引得一班浪荡公子整天围住她。有人知道她是花艇鸠母的女儿,能唱粤曲小调,在放学路上拦住她,要拉她去茶楼坐堂。 如烟吓得不敢再去学堂,浪荡公子便追上花艇来。鲤鱼婆说:“如烟是自己亲侄女,将来是要嫁人的,她只能弹唱卖笑,不和客人圆房。”有个广州老板到元江做生意,看上如烟,拿来一藤笈钞票要娶她做二奶。鲤鱼婆有些心动,就对如烟说:“女儿呀,人说常在河边站,那有不湿鞋的。你在娘的花艇,有几个人相信你是守身如玉?现有个广州客人开着金山银山,你如能嫁他,虽然是二房,但吃穿不愁,总比在花艇卖笑强千百倍。你择了个金龟婿,为娘的也心安。” 如烟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不过,她不想嫁广州客商,她已经有了意中人,那就是赖府二爷子武。子武风liu倜傥,一次上花艇寻欢看见了如烟。竟被她的美貌弄得神魂颠倒,回家后彻夜难眠。他下决心要将如烟弄到手,就时常来鲤鱼婆处买笑。不时给如烟送些礼物,讨各如烟欢心。 鲤鱼婆也贪图赖家有钱有势,子文便出钱替如烟摆了圆房酒,请花艇上的众姐妹吃了一顿。日后不时前来光顾,把如烟包了起来。 如烟幻想着有朝一日,会成为赖府的人。那怕做二奶三奶也无所谓。然而,子武却不敢娶她回去,他怕人家嘲笑自己娶了个珠娘。有辱赖府声誉。 如烟日夜盼望子武把她接上岸,子武就骗她说:“接你上岸容易,你不知我岳父是何等人物,他是城里的南霸天,他做事蛮不讲理,一手遮天。家兄也是娶他的女儿,因为久不生育,要娶回二房,以继香火,被他得知,声言要叫儿子带一个团的军队来扫平赖府,吓得家兄不敢造次。如果他得知我要娶花艇的人作二房。他还了得?” 如烟一听,顿时花容失色,不知如何是好,子武安慰她说:“我们已夫妻相待,何必争那些虚名。我岳父年事已高,过几年去世之后,我还怕什么?你尽管放心,子武决不有负于你!” 第十章 老虎下山 如烟没法,只好在花艇里安顿,等待子武有朝一日接她上岸。子武时常拿些银钱过来。如烟月中用度绰绰有余。她也只事子武一人。有客人贪如烟美貌,出大价钱要如烟奉陪,如烟最多给客人唱个曲,弹弹琴,或陪着说个笑话,决不越瑶池一步。 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客人来死缠烂打。如烟不胜烦恼,想上岸寻个僻静之处居住,不想见那班浪荡公子。鲤鱼婆只好找到十三姑,帮她在城找个住处。 十三姑见过如烟,神神秘秘对鲤鱼婆说:“这孩子上岸不得,她是水命,水性杨花之人,离开元江,会对她不利。”鲤鱼婆说:“这话怎讲?”十三姑说:“你没看她的眼睛,那才叫勾魂摄魄!我敢保证这孩子是九尾狐狸精转世。不光能迷惑男人,而且会害死男人。你让她一个人上岸居住,难道不怕她盎惑男人?” 鲤鱼婆倒不怕如烟会红杏出墙,但她听说如烟会害死男人,有些半信半疑,想着自己是克夫命,难道如烟也是个克夫命?她让十三姑给如烟算算命。 十三姑让鲤鱼婆说出如烟的生辰八字,摆好香炉,点燃香烛,掐指一算,不禁大惊失色说:“不得了,不得了,这人金木水火土五行全缺,幼年克父,出嫁克夫,晚年克子,此人生来是个僧侣命,快让她回去当尼姑吧。” 鲤鱼婆对如烟说:“说我命硬,你的命比我的还硬,幸亏你没真正嫁人,不然,害了人家,也害了自己,叫你如何心安?”如烟心中害怕,说:“我这命……就没得化解么?”鲤鱼婆:“那得要看你的运气了。这事不要急,要慢慢来。听说元江寺法能大师很有道行,到时我带你上山,叫他指点迷津。逢凶化吉。” 鲤鱼婆其实也舍不得如烟离开花艇,如烟虽然卖艺不卖身,仍然有很多客人前来捧场,替鲤鱼婆赚到不少钱。鲤鱼婆专门为如烟打造了一条花艇,叫玉春坊。艇身宽阔,装饰华丽,艇上专配两个未成年的婢女侍候,一个倒茶,一个叠被。如烟刚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锦衣美食,虽然是个珠娘,却比大户人家小姐过得还要阔绰。 跛章时时来找鲤鱼婆,说是要给鲤婆拉生意,其实是来看如烟。以前,他看如烟时常找个借口,怕子武疑心,现在,鲤鱼婆让桃红柳绿两姐妹服待如烟,跛章便借看望表侄女,光明正大去玉春坊了。 这天,跛章在赌场中闲逛,赌场来了三位豪客。跛章见这伙客人出手大方,是输是赢,毫不计较,赶紧端茶倒水,恭恭敬敬递给客人说:“几位老板吉星高照,今日财源广进,大杀三方,必定赢得满盘满钵,老板喝过茶再赢!” 那个脸盘黑黑,长着张翘嘴巴的老板递给跛章两块银元,跛章连声多谢。收起银元,跛章连忙去买烟,买水果,忙个不停。赌完钱,那伙客人又递给跛章几个银元。跛章简直要叫客人做爹爹了:“几位老板还要去哪玩?元城我熟得很!”那伙人说想找珠娘玩玩,不知那儿有漂亮的。跛章说:“这个我最熟悉,你们跟我来。” 跛章将那伙人带到南堤,一面如数家珍说,元江河面有花艇一百零八艘,珠娘有九十六人。这些花艇分元江帮,三水帮和荔湾帮。数元江帮花艇珠娘最漂亮。元江帮中又数鲤鱼婆的玉春坊最华丽,那个鲤鱼婆呀,不光自己本领非凡,她调教出来的女儿,个个武艺高强,令前来交欢的客人个个满意而归。 黑脸盘老板问:“听说鲤鱼婆能一晚接五个客人,还不能令她满足?这事是真是假?”跛章说:“你也听说过鲤鱼婆?”黑脸盘老板说:“鲤鱼婆在元江大名鼎鼎,谁个不知?即使我们是外乡人,也时有听闻,一直无缘相会,待会儿我得去会一会。”跛章说:“你要会鲤鱼婆?她可是鲤精转世。怕你那家伙不行呢。”把鲤鱼婆与人交欢的本领绘声绘色说了一遍。左手上长着六只手指的老板眨着眼睛说:“鲤鱼婆是鲤精转世,我们雷老板是老虎投胎,今日专门来收治她。”教待会儿称黑脸盘老板做雷老板,另一个老板叫阿甲,他自己叫陆老板。跛章点点头,唱起了咸水歌:“一心想娇,二人共床,衫裤脱guang,四处摸郎……” 一行人来到南堤码头,花艇上的鸠婆珠娘见跛章带了几个人来,争着唤他上船。跛章见鲤鱼婆在玉春坊里探出头来。就朝她招招手。鲤鱼婆很快叫人将一只小渡摇过来。鲤鱼婆现在人多枪多车子多,也不跟其它花艇为伍,把自己的十几条船连在一块,泊在兴隆洲头。虽然离南堤码头较远,生意依然兴旺。 夜已降临,元江雾气上升,一只只点关灯笼的花艇,朦胧在水气之中。鲤鱼婆十八只花艇连在一块,简直像一个小集市。艇里装饰有的洋气十足,有的古色古香。花艇有人在拉二胡弹琵琶,有人唱粤曲小调,或与客人软声细气调情说笑……“ 鲤鱼婆在玉春坊中听留声机播“平湖秋月”,见四人坐船过来,眨着鲤鱼眼说:“四位老板发财,快请坐!”让桃红柳绿倒茶让座。跛章见玉春坊摆了好几张红木座椅,壁上那幅“贵妃出浴”图不见了,换上了幅“八仙过海”,前壁还放了只玻璃柜,柜里摆着糖果饼食,香烟米酒。如烟也不见了踪影。 跛章问:“如烟呢?”鲤鱼婆说:“她在元霞坊里,元霞坊比玉春坊更漂亮。”跛章看看艇里的布置,说:“姨婆花艇更漂亮了。”鲤鱼婆说:“现在玉春坊是归我住了,女儿们住的比我的都漂亮。”跛章说:“这三个老板慕名前来,姨婆带他们到艇里挑选美女吧。”谁知鲤鱼婆说:“你们来迟了,女儿们都有客了。”跛章说:“这么快就客满了?”探头望那些花艇,只见十八艘花艇,只只艇舱中亮起了盏粉红灯笼,表示该艇珠娘正在接待客人。雷老板说:“这玉春坊没亮起红灯笼嘛。”鲤鱼婆见陆老板和阿甲望着桃红柳绿,就说:“她俩年纪尚小,还未懂接客。如果老板愿意,前面三水帮四眼蛇花艇上还有珠娘,是不是……”雷老板说:“我今晚要的是鲤鱼婆。”鲤鱼婆以为中错了,说:“你说的是什么?”陆老板说:“我们雷老板今晚专门来会一会你李姨婆的!”鲤鱼婆一听,哈哈大笑:“难得大哥看得起我!” 鲤鱼婆眨眨眼睛,扭扭腰肢,作出副徐娘未老,风韵尤存之状,说桃红柳绿赶快收拾后舱床铺被褥,妈咪要招呼雷老板。 第十一章 云雨大战 跛章见雷老板跟鲤鱼婆进了艇后舱,要带两位老板去见如烟。阿甲没去,跛章带陆老板去。跛章说如烟是整条元江最漂亮的珠娘,只是让人包起来,卖艺不卖身,这女子吹拉弹唱,样样皆绝,琴棋书画,件件精通,只可惜他跛章白活人世! 如烟刚送走两位客人,正倚在船栏上望江上夜景,见跛章来到,叫了声:“章哥来了。”让身边的小丫环递茶倒水。跛章摸出块银元递给如烟说:“今晚我请这位老板前来听听粤曲,如烟你有拿手好戏,尽管使上来。”陆老板连忙拦住跛章说:“快收起你的钱,兄弟怎要你破费!”从口袋掏出把银元抛在茶几上:“小姐要多少费用尽管拿去。” 如烟望望跛章,瞟了瞟客人,捧着琵琶弹起了“渔家晚唱”,刚开了个头,跛章就打断她说:“别弹这个,弹春水夜夜流。”如烟说:“你说的是《春江花月夜》?”跛章说:“正是这个!” 《春江花月夜》是如烟近日学到的一曲粤曲,此曲源于南京、苏杭一带,当年秦淮河的妓娘大都会唱,后来此曲传入岭南,广州有人将此曲改为粤曲小调,风靡羊城。如烟听到跛章把此曲说成《春水夜夜流》,心中觉得好笑。跛章时常来如烟处显殷勤,如烟对他既不喜欢,又不讨厌。跛章时时带上客人前来捧场,为如烟赚了不少钱,如烟也是既不烦恼,又不感激。如烟关心的只是一个人,那就是子武。 近来社会不太平,子武要和护商团丁巡守店铺,晚上很少来找如烟了,如烟对他十分惦念。 如烟弹着琵琶,唱着粤曲,她嗓音不亮,却情调十足,韵味无穷。一双丹凤美目左顾右盼,脉脉含情,不光令跛章心猿意马,连陆老板也想入非非。 一曲唱完。丫环倒过茶,摆出水果,又拿来鸦片烟枪。跛章和陆老板一阵吞云吐雾。陆老板问:“小姐今年多大了?”没待如烟开口,跛章就说:“十六了。”陆老板又问:“是何方人氏?”跛章又抢着说:“元江峡人氏,她自小父母双亡,是鲤鱼婆的亲侄女。”陆老板说:“小姐也是元江峡的?那咱们算是老……”陆老板想说“老乡”,却突然不说了。 如烟说:“陆老板也是元江峡的?”陆老板说:“我现在是四海为家……小姐真是江上花魁啊。”跛章说:“兄弟你好够眼力!这元江河上九十六位珠娘,谁比得上如烟?元城里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谁又及如烟?就是子武那小子……”跛章一下说漏了嘴,赶紧望了望如烟。 如烟并不发怒,细声说:“我知道你的心,可我们没有缘份……”跛章说:“什么狗屁缘份,如果我比子武有钱,看他敢不敢与我争?” 陆老板见跛章也不避生人,说出这话,足见他对如烟眷恋之深,说:“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吧。” 如烟又弹了首《花城锦绣》。丫环泡了壶滨江名茶,端上夜宵,有鱼丸、虾胶、糯米糍、艇仔粥。吃过夜宵,说了会儿笑话,夜渐深,江雾渐浓,淹没河里的花艇,只听到空中传来阵阵歌声笑声,令人如在梦中。跛章探头望望玉春坊,只见一团红影缥缈在江雾之中,说:“雷老板不知完事没有?我们过去看看。”陆老板呶呶嘴巴说:“你放心。没有两三个时辰,老虎是吃不下鲤鱼的。” 此刻,雷老板正和鲤鱼婆翻云覆雨,妙不可言。一进后舱,雷老板迫不及待扯鲤鱼婆衣衫,鲤鱼婆说:“大哥莫急,我自己来。”奇妙的是这女人两肋间布满淡青泛白的肉印,恰似鲤鱼背上的鳞片。 雷老板说:“你真是鲤鱼精转世呀!”猛然双手抓住了鲤鱼婆要咬要啃。鲤鱼婆口中哼哼哟哟,伸手要替雷老板解衣服。 鲤鱼婆见雷老板说出这话,就说:“大哥我不想害你。”拿起衣服要穿。 雷老板脱去衣服,只见他前胸长满黄毛,后背纹着只斑斓老虎。一身黑肉,泛着青光,尤如天王下界,李逵再生。 桃红细声说:“我们只会端茶倒水……”阿甲说:“你们不会做?我教你们。你们谁愿意跟我?”上前动手动脚。桃红连忙躲开。柳绿说:“我们不做这个,你找其它人去!”拉桃红走出船头,懒得给他端茶倒水。 姐妹俩在船头站了片刻,后舱传出鲤鱼婆一阵哭声,桃红说:“妈咪又怎么啦?”柳绿说:“她在快活,我们别理她!” 第十二章 大傻冤死 鲤鱼婆哭喊声渐渐变大,后来又喊起了“救命!”桃红柳绿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知怎么办才好。这时候,跛章和陆老板正回来,听到哭喊,立刻和阿甲冲进后艇去。只见鲤鱼婆哭喊着说:“你们快……快帮个手,他那家伙拔……拔不出来了!” 原来雷老板那家伙变得奇大,竟拔不出来了,塞得鲤鱼婆痛不可忍。众人觉得好笑又不敢笑,拉紧雷老板和鲤鱼婆,拔河般便劲拉。“呯……”的一声,像打开酒瓶木塞,终于将二人分开。鲤鱼婆下面像撒尿般喷出水花,舱底木盒竟接满半盆水。 陆老板说:“大哥觉得如何?”雷老板点着头说:“过瘾!过瘾!”掏出把银元塞给鲤鱼婆,说:“日后我要的就是你了。”鲤鱼婆接过银元,掂掂重量,眉开眼笑着说:“只要大哥喜欢,你尽管来。” 上岸之后,陆老板约定跛章明日一早去兴隆酒家饮茶,便与他分了手。回到牛王庙,跛章拿出赏钱数了一遍又一遍。总共是八个银元,外加一元五角法币,一元法币兑一银元,今天赚取了差不多十个银元了。 跛章数着银元,盘算着明天带雷老板到哪里快乐,再弄几个钱使使。次日,天刚放亮便起床,来到兴隆酒家,在靠江窗前占住了桌子,摆好茶具,专等雷老板他们前来。兴隆酒店座落在元江,跛章望着南堤上的花艇。想起鳄鱼婆昨夜一幕,心中暗暗好笑。人家常说,老虎配种,一次害怕。听说老虎的家伙又粗又大,且带满倒刺。说雷老板老虎投胎,莫非他那家伙…… 跛章越想越觉奇妙,酒店人渐多,位子很快坐满。人们品着清茶,吃着点心,谈着男女,扯着生意。跛章点了一碟肠粉两笼虾饺,边吃边等客人。忽然有人说长隆钱庄昨晚让人家抢劫了。长隆钱庄是南霸天的产业。南霸天的钱庄都敢去抢,这賊人真是胆大包天!简直就是土匪。有人就说,賊人正是滨江土匪雷老虎。不是猛龙不过江,不是雷老虎,谁敢去抢警察局长父亲的东西。 跛章听到:“雷老虎”三个字,心中一惊。难道那三个客人……他无心等待,步出酒店门口张望,只见江铁头和两个团丁押着个人走过来。说抓着了昨晚的大賊了。跛章见这大賊是阿傻,一个专在赌场混吃的无赖,骂了声:“你好大狗胆,竟敢……”阿傻哭丧着脸说:“不是我偷的,临天亮时我路过长隆钱庄,见窗门破损,大门打开,想进去告诉主人,谁知被铁头捉住。就算我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偷南大爷的东西。” 阿傻吵吵嚷嚷,铁头说:“是不是你偷,到警察局里再说!”押阿傻走。跛章再没心思等待,结完帐,赶快溜回家去,刚走到水关口,突然听到两声枪响,看见一帮警察追着几个人。跛章看清走在前头的那人正是陆老板。心想:“他们果然是土匪!”怕他们看见自己,连忙躲进街头的教堂去,听着脚步声走远,才慌慌张张回到家里。 跛章猜测并没有错,那几个人,正是抢劫长隆钱庄的土匪,是滨江有名的“老虎帮”,那个雷老板是老虎帮头目,原名叫雷黑仔,又叫雷老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昨晚,雷老虎抢劫完后,回到客栈关上房门数钱。客栈老板见他们影迹可疑,秘密到警察局告发,十几个警察前来捉拿,谁知匪徒警觉,警察从前门进入,他们在后门逃走。街上三转两转,竟在眼皮底下消失了。 南霸天正和儿子三鞭子在警察所里等消息,见警察空手而归,南霸天大发雷霆:“你们十三个去捉三个,一个都捉不回来,局长养了你们一班废物!”众人低头不语,三鞭子铁青着脸,拿着条皮鞭在众人面前走来走去。众人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三鞭子叫余三便,此人虽是警察局长,却比土匪还匪气。余三便早年学过武功,懂得穴位,审犯人时,不用棍棒,不用动刑,专用鞭子打人穴位,令犯人魂飞魄散。他一鞭下去。皮开肉绽,两鞭下去,终身残废,三鞭下去,要人性命。“三鞭子”的绰号就是这样得来的。 警察们偷眼望着三鞭子手里的皮鞭,生怕会落在自己头上。突然一声“报告”。在门口站岗的警察走进来,说劫匪抓到了。众人伸颈张望,押进来的是无赖阿傻。阿傻大喊:“冤枉!”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这家伙是劫匪。三鞭子眼珠一转,说:“你是如何勾结滨江土匪来抢劫的?”阿傻说:“黑狗当食,白狗当衰,我不认识滨江土匪,雷老虎有种的别逃走,我丢他老母……” 三鞭子叫人押好阿傻,他要亲自审讯。警察架起吊竹,烧红烙铁,把阿傻押进刑室。阿傻死不承认勾结土匪。三鞭子火了,拿起皮鞭,狠狠在阿傻后背打了三鞭,打得阿傻口吐鲜血,说不出话来。 警察连忙拿来事先写好的供词,拉阿傻手签字画押,他们知道,这三皮鞭下去,阿傻黄泉已近。三鞭子拿着供词,写报告上省要枪毙阿傻这个汪洋大盗。不久,省里批复下来,三鞭子在城里贴出告示:“余大傻勾结匪首雷黑仔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判处死刑。定于四月初七行刑示众……”谁知阿傻在临刑前三天咽了气。 告示贴出。元江城民众大哗。人们纷纷说阿傻不是真凶,实是枉死。三鞭子捉不关雷老虎,让阿傻做替死鬼,是想杀一敬百,向上头邀功。有人说土匪也有道,专去抢南霸天,南霸天搜刮了那么多不义之财,早该让人劫富济贫了。 街上闲言碎语传到赖府,老夫人让儿子去劝劝亲家,要积德行善,荫蔽子孙。说起南霸天所作所为。的确令人摇头。单说开着个长隆钱庄就专向赌徒借高利贷,早上借一元。晚上要还息五角。三日未还,要利上加利,变成三元。还不起的。逼你卖儿卖女,典妻拆屋,决不手软。他儿子是警察局长,谁敢说他! 第十三章 灵猴获救 南霸天母亲八十寿,赖长生亲自领着子文子武上门祝寿。余府大厅里人来人往,管家带赖长生父子到后院。南霸天正爬在地上。见赖长生到来,大声叫:“亲家你来看,我得到只大头青,是西门庆全城打第一的那只。”子武上前仔细看了看蟋蟀,说:“这不是西门庆的大头。?”雷虎瞪着子武说:“你敢肯定?”子武点点头说:“早上我还看见西门庆带他那只大头青在公园斗蟋蟀。”雷老虎一脚踏死蟋蟀,说:“死风liu庆蒙骗我,剥他皮抽他筋。” 风liu庆住西门塘,自称西门庆,此人靠养金鱼鸟雀斗蟋蟀为活。前几天用二十块银元卖给南霸天一只“大头青”蟋蟀,自称这蟋蟀天下无敌。谁知是只假货! 赖长生见南霸天气恼,就说:“还没拿去见市,又怎知真假?亲家也太性急了。”子武想不到岳父会踏死蟋蟀,就说:“岳父别生气,明天我找西门庆算帐。” 院子墙角摆着几十只大大小小的瓦缸,里头全部养着蟋蟀。刚才南霸天逗那只蟋蟀一叫,引得这些蟋蟀都叫起来。一时叫声起伏,声音各异,仿佛到了一个蟋蟀集市上。子武上前瞧瞧这只瓦缸,弄弄那只蟋蟀,说:“岳父这些蟋蟀只只雄壮,单听叫声,就知能打能斗。我见几只雄蟋蟀翅长腿粗,肯定打得过西门庆的大头青。” 听子武这么一说,南霸天转怒为喜,喊亲家喝茶抽烟。子文取出礼单,让南霸天过目,南霸天看也不看就扔在茶几上。一会,管家拿了叠礼单进来说:“贺礼总共收到贺匾七只,贺联十四对,玉石手镯二十对,金项链六条,洋布三十丈,丝绸六十匹,银元一万三千六百块,稻谷二百二十担,另外还有寿饼、寿面、寿糕、寿糖、寿桃一批,另加各式玩艺等等。 南霸天问:“县长有没有送礼?”管家说:“县长嘛……他只送来一副对联,是亲笔所写,他是这样写的……”南霸天打断他的话说:“堂堂县长,一根x毛也不送,送副对联来有x用!”赖长生说:“刘县长是个读书人,刚从外地过来,恐怕……”南霸天说:“读书人不用吃饭不用操!人家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如果不是我儿子在省督面前推荐,他又怎么能来做元江县长?” 赖长生见南霸天收了这么多贺银,想劝说他捐些到济善会或麻姑堂,谁知才说了个头,南霸天就说:“捐个x,上次让雷老虎打劫了钱庄,我的本还没捞回来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赖长生给南霸天母亲拜过寿,留下儿子在亲家吃饭,推说还有其他事,要先回家去。南霸天说:“有什么x事,明天再办,待会儿我还要请亲家吃猴脑呢。” 吃猴脑,就是将猴子的脑壳敲碎,活吃它的脑,是件十分残忍的事,赖长生更加不忍。子文看见一只猴子装在铁笼里,脑袋上的黄毛已被刮光,露出白花花的脑袋,看猴子目光凄测哀愁,似向人们求饶。子文说:“岳父,灵猴通性,我家老夫人日日吃斋念佛,我们不要杀这猴子吧。”南霸天说:“你家老夫人吃斋念佛,我老母日日大鱼大肉,也不是活到八十岁。雷老虎把这猴子送给我,是想偷我抢我,不杀这猴,怎解我心头大恨!” 那天雷老虎三人带着这猴子在城里到处钻,走入南霸天家里,说是耍猴给南霸天看,实为察看地形,以便抢劫。后看到南霸天家里团丁多,防范严,才改为抢他的长隆钱庄。 子文见南霸天心肠硬,便去求南霸天母亲。南霸天母亲左手戴着黄金手链,右手戴着翡翠玉镯,脖子上的一条金项链,足有半斤重。听子文叫她积德行善,放掉猴子,说:“儿子叫我早喝人参茶,晚饮燕窝汤,是他孝顺我。现生日请我吃猴脑,也是孝顺我,做母亲的,怎好不领儿子孝心?不过积德行善嘛,我也想做。我日后不饮燕窝汤了,以免伤害燕子,改喝鸡舌汤吧。” 做一碗鸡舌汤,一次得杀掉八十只鸡,专取舌头做汤。看来,岳父母子是铁了心吃猴子了。子文想找妻子,让她说说,想着女儿的话,父亲总爱听吧,又不知彩凤走到哪里去。子武见子文着急,就说:“哥你别狗咬吕洞宾——不知好歹了,听说吃猴脑很补的呢!” 客人大都没见过吃猴脑,纷纷围上前观看。猴子四脚用绳绑住,脑袋被固定在一张大木椅下,木椅上凿开只口子,刚好塞进猴子脑顶。木椅是专门为吃猴脑做的,待会儿用斧头凿开猴子脑壳,用烧沸的花生油浇下去……再用汤匙挖着吃,像人们吃豆腐花。 油锅下面的炭火正旺,花生油烧沸了。管家把斧头铁凿拿过来。刚才又喊又叫的猴子不作声了,猴子是灵物,它也许知道大劫难逃,闭上眼睛准备受死。一些胆小的客人走开了。南霸天大声说:“日后捉到雷老虎,我要他像今日的猴子一样!” 管家举起了铁凿,有些人闭上眼睛,不敢瞧那惊心动魄的一刻。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叫声:“刀下留猴——赖府老夫人来了。” 老夫人专门救猴子来了。老夫人在元城声誉极高,人们都把她当作佛门菩萨,再世观音。南霸天亲自到大门口去迎接老夫人。他知道老夫人的来意,也不好说什么,叫管家别杀猴子了,心中却骂:“老不死的,惹我没口福。” 原来是赖长生回到家,和老夫人说起这事,老夫人猛然想起除夕晚上的梦,马上赶来南霸天家里,阿弥陀佛,若晚去一步,灵猴便没命了。 老夫人把灵猴带回赖府,将它从铁笼中放出来。灵猴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它向老夫人拜了拜。老夫人心中高兴,说:“灵猴啊。我想放你归山,看你身子衰弱,又怕回去之后走不动。再落入坏人手中,怎么办?不如留在这儿,养好身子再放你回去吧。”猴眨了眨眼睛。老夫人惊叫着说:“这猴子真能通人性呢!” 老夫人叫人拿出玉米红茨给猴子吃,见它后腿拐了,似乎有伤。叫师爷拿药给它治治。半月之后,猴子脚伤治好,终日蹦蹦跳跳,十分顽皮可爱。师爷找了条小铁链把灵猴锁着,又用剪刀将它爪尖剪去,怕伤着人。老夫人十分喜欢灵猴,专门在万寿楼旁扫出间闲屋让它住。每月烧香拜佛也带着灵猴去。灵猴十分懂事,老夫人在观音阁前念经时,它也会双爪合拢,眼睛紧闭,似乎和老夫人一起颂经。老夫人见灵猴这个样说:“灵猴,你这么虔诚,也信了佛罢。”灵猴眨了一下眼睛。老夫人说:“你也受戒吧,我给你起个名字,叫灵空好吗?”灵猴又眨了两下眼睛。 说也奇怪,自从灵猴被刮光头后,脑袋一直长不出毛,像个和尚般模样。看去就像个上了年纪的小老头。 第十四章 羊城雨夜 子寿想开间轮渡公司,他看见南霸天的火船又好玩又赚钱,想买回两条玩玩。赖长生知道这个小儿子不务正业,整天知道游山玩水,买火船纯粹想玩乐,但又不好逆他意,就召集几个儿子来商量。 大家说亲家已有火船在广州、元江两地走动,我们不好和亲家争生意。子寿说:“我们可以开滨江航线到石潭白湾,也可以开元江航线去英德,浛洸。现广州、佛山很多客商到浛洸买蚕茧,生意火红着呢。” 兄弟们都知道滨江河生意好做,但土匪众多,时常抢劫客船,风险很大,子武说可以派护商团丁去护航。子文说团丁有屁用,广隆钱庄不是有团丁吗?照样让人家抢。议来议去,还是觉得心中无数。赖长生说:“近来时局不稳,听说广州闹罢工已有半年,我们卖给广州十三行老板的货物还没结算,等拿到钱再说吧。” 赖长生让子文去广州催债,子寿也跟着一齐去。兄弟二人坐南霸天的吉星号火船,在珠江上过了一夜,次日一早到了广州天字码头。刚上岸,碰到一群人举着横额走过来。来人手戴红袖章,高呼口号:“坚决支持全省港大罢工!”“联俄联共,辅助工农!” 人群走过不久,来了一队荷枪实弹的军队,很快就传来枪声和叫骂声。子文立刻和子寿躲进一间小客栈里,半日不敢出来。等到下午时光,街面平静,才出门坐了辆黄包车。到十三行找到贾老板。贾老板带他们来到仓库,指着一大堆货物,说:“看吧,你们交来的茶叶笋干还堆在这里,现广州和香港一齐大罢工,码头工人已大半年不运货了,这些货到不了香港,出不了东南亚,我那有钱给你们。” 子文很同情南老板。贾老板听说赖家想购火轮,就说和造船公司老板有交情,可以叫他先造好船,日后再结帐。子文很高兴,和子寿回到客栈,吃过晚饭,吩咐子寿晚上别乱走,明天一齐去找大舅子余副官。 子文晚上去拜会同窗好友,子寿也坐不住,出去街头闲逛。子文在岭南大学读书时,子寿也跟着哥哥伴读,他书没念多少,羊城美景却让他赏遍。越秀山、镇海楼、上下九、大沙头……子寿常去中山五路,那儿有个农民运动讲习所,革命者讲的东西很有意思。有两兄妹也是那儿常客,哥哥叫萧进,妹妹叫萧湘,他们住在西关桂香街,一来二往子寿与他俩成了朋友。 有次农讲所组织排演话剧,宣传孙中山的革命主张。萧进兄妹参加角色,哥哥扮雇户,妹妹扮雇户女儿,还差个财主无人扮,子寿自告奋勇扮演财主。剧情说的是穷人可怜,地主剥削太重,要减租减息。他们的演出很成功,受到人们的欢迎。他们在街头演,在学校演,在医院演。他们还准备到乡下去,因为子文读完书要回家,子寿才依依不舍和萧进兄妹分手。 子寿来到农讲所,有个看门老头说近来农讲所不开课了,萧进兄妹好久也不见来往。子寿心中有点失落,他来到西关,想到萧进家里看看。子寿没来过萧进家,萧湘说过的门牌号码忘记了。只记得说门前不远有棵大木棉树,树下有间饼店,专门生产桂花糕。 子寿好不容易打听到桂香街,街巷很窄,弯弯曲曲,两边房子很矮旧。桂香街里有很多饼店,却怎么也找不到屋边有木棉树的。钻来钻去,不知怎的,又走回了原地。天下起了细雨。子寿急燥起来。巷中行人稀少,子寿躲在一家小骑楼中避雨,见有家小店开着门,就上前问路:“请问,有棵木棉树的饼店在哪里?”店主说:“桂香街有木棉树七八棵,饼店二十三间,谁知你问的是那间。” 前面有人撑着雨伞走过来,子寿忙走过去问路。来人望了望子寿,忽然说:“寿哥,你怎么来了?”那人正是萧湘。子寿心中高兴,说:“我正愁找不着你们呢。” 萧湘说她家是二百九十七号,屋旁有座小教堂,教堂前面有间德成饼店,教堂后面才有棵木棉树。萧湘一边说一边领子寿走,三转两转,就走到家前。子寿见萧湘家是间破旧的小瓦房,就说:“人家话广州东山公子,西关小姐,你们住这样的房子?”萧湘说:“那是说有钱人家。你没听说过穷在闹市无人识,富在深山有远亲吗?我们是广州最穷苦之家,难怪你找不到了。”萧湘家确是贫困之家,小瓦房又矮又窄。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厅前用木板隔出个小内间,门帘又破又旧。厅后搭了个小阁楼,人坐阁楼上面,伸手可摸着头顶上的瓦片。 子寿说:“真想不到,在大广州,还有人住这样的地方。”萧湘说:“谁像你家,有庭院又有田庄,要不,你演财主会演得那么像?”子寿说:“怎么不见进哥?”萧湘说:“他参加北伐军了,去打仗了。”有老人在房中咳嗽。萧湘说是她老父亲,原是码头工人,长年患病,参加省港罢工时又被工头打断了大腿。刚才她想出街去为父亲买药,这么巧碰见了子寿了。 子寿心情有些沉重,他不知这家人是怎样过活。子寿见过老人,和萧湘出街给老人家买药。天还在下雨,子寿撑起雨伞,萧湘挽住了子寿手臂。子寿心中感到一阵温馨。子寿喜欢萧湘,他这么大了,还没真正喜欢过一个女子。萧湘长得很秀气,白白的脸,大大的眼睛,笑起来人很甜,一个典型的南方姑娘。演话剧时,到哭的时候,她果然真哭了,流出了眼泪。子寿问萧湘为什么真会哭,萧湘说那个老雇农太苦了,像她父亲一样,一想起来就会哭。 二人钻出桂香街,来到了下九路,街上霓虹闪闪,人头涌涌。在药房中买好药品,子寿带萧湘到一家文具店,买了支钢笔,又挑了只精美的大日记本。出来之后,子寿和萧湘肩并肩在骑楼底下走着,子寿似乎有很多话要跟萧湘讲,一时又不知说什么。 回到了桂香街,雨停了。前面就是萧湘家,二人相依偎在木棉树下。片刻,萧湘说:“夜深了,你回去吧。待会儿街头戒严不好走了。”子寿掏出了口袋的银元,全塞到萧湘手上,说:“拿给你爸买药。”萧湘没有推却,用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望了望子寿说:“我们现在虽然很苦,但我心中充满希望。哥说等北伐革命成功,打倒了地主资本家,穷人就翻身了。” 子寿点点头,把钢笔和笔记本交给萧湘。他知道萧湘爱写日记,他也不知用什么东西表达自己的心意。 第十五章 省督红人 回到长堤畔的小客栈时,夜已深。子文在客栈门前走来走去,四处张望,见子寿回来,忙将他拉进客栈,说:“你到哪里玩去了,三更半夜才回来。听说前几天军警在沙基开枪打死十多人,晚上还实行戒严呢。”子寿说:“我又不是大乡里出省城,怕什么!” 刚才,子寿回来之时,确实见到街头有持枪军警把守。黄包车夫熟路,专挑僻静小巷走,倒也没遇着什么麻烦。在客栈住上一夜,次日吃过早饭,子文就带子寿一起去拜会大舅余副官。 余副官在“广东王”陈济堂手下当差,虽然只是个副官,在元江人眼里,他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是元江人有史以来最大的官。以前刘家的人中过状元,虽然是钦点翰林,是个从六品,也没干过什么实职。这余副官可是省督手下的红人。正因为如此,南霸天有持无恐,在元江作威作福,无人敢说他。 余副官温文尔雅,饱读诗书,一点不像他那虎狼般的父兄。余副官平时极少回家,子文难得见上他一面。上回南霸天母亲八十大寿时,他不捎钱不捎物,专门托人捎回一张亲笔画的松鹤图。 南霸天母亲知道这孙儿不贪钱不贪物,怕他缺钱花,专门托子文捎给孙子两百银元。子文来到省政府公馆,这是幢西式建筑,罗马门柱,木拱门楼。门楼下有两个持着长枪的士兵站岗。子文上前问:“请问余副官在吗?”士兵没有回答,甚至连眼也不望他们一下。子寿要进去,子文拉住了他说:“我们等一等。” 一会儿,门楼里面的房子走出个穿长衫的人,说:“你们干什么?”子文忙说:“我找南学文副官,我们是他同乡,家中有信给他。”那人将子文带进屋中,摇电话说了几句,有人领着他们走进二重院中。院中有座西式大房子,房前站着两个持短枪的士兵。子文被领进房子侧面一间休息室坐下,来人说余副官正陪省督和洋人谈判,让他们稍等片刻。 约莫一顿饭工夫,厅门打开,里头走出好几个人,有男有女,有黑鬼佬金发女郎。子文想看清到底哪个是广东王,余副官司已走进休息室。说:“让你们久等了。”坐下来刚要叙说,有个留着大胡子的人走进来,余副官马上起身说:“陈总督,这是我大妹夫和他兄弟,从老家来见我。” 总督点点头,和子文子寿握握手,对余副官说:“约翰公爵的条件可以答应,我们可派军警去沙面保护使馆。不过,他们答应的捐助也要早点付来。”余副官说:“主席放心,回头我让人去办。” 总督领着卫兵离去,子文拿出一包银元递给余副官,余副官说:“老人实总担心我缺衣少吃,上回她捎来的钱还没用完呢。”子寿说:“在乡人看来,南大哥在省城做着多大的官,赚几多的钱,谁知道要家捎钱来用呢。” 余副官司笑笑说:“兄弟,如果出来是为了发财,我早就不当这副官了,总督几次让我和洋人合股做生意呢。现在国家贫穷落后,四分五裂,一个读书人不能为民请命,为国分忧,饱读四书五经又有什么用呢?”一席话说得子文连连点头。 叙过乡情,余副官领子文兄弟到他家吃饭。余副官家住省府后院的一间独立小楼房,楼房不大,布置简单,完全没有南霸天家里那奢华气派。最显眼的是挂在客厅中的一幅书法,书写着岳飞的诗词《满江红》,龙蛇大草,气派非凡,那是余副官的得意之作。余副官夫人也是个读书人,子文只见过一面,一副大家闺秀,听说还是总督介绍的侄女,可知道总督对余副官的器重。 余副官很重乡情,元江来的亲友,不论亲疏,前来拜访,他都热情接待,他不仗势,不贪财,仅靠一份俸薪过日,家乡人们都很敬重他。因而也十分痛恨他父亲的劣行。余副官也知道父兄所作所为,虽然生气,也无奈。只有尽量少回家,以免乡人把他当成父兄一类。 虽然很少回乡,余副官却对乡情了如指掌,他知道家里金铺遭劫,南霸天叫他带兵马回来围缫雷老虎,就算捉不着也吓吓他,让他别太岁头上动土,余副官说:“就算捉住了一人雷老虎,天下就会太平吗?雷老虎打的是劫富济贫的旗号,中国只有富强起来,没了穷人,世间才会太平。”余副官倒是关心乡下的农民运动。他问子文元江乡下有没有成立农会,现省城都有农会组织呢,看来中国的问题真是的农民的问题,如果农民翻身了,也许中国就会富强起来。 子文不大关心政治,也很少到乡下去。余副官给他一个任务,看看元江农民状况如何,每家每户种多少田,交多少租,年收入有多少。回到元江,子文将此任务交给子寿,说:“我一年不到乡间一次,家里你是管农庄的,这事你比我清楚。” 赖家在乡下有良田五千亩,在元江算得上是个大地主了。不过,赖家收入不靠田租,年中收入稻米万担,除供家里吃食,余粮均储备荒年,大部份用来接济穷人。其它租户是五五分成,赖家是四六,自家要小头,大部份给租户,如遇老弱病残之家,或遇上荒年,田野减收,赖家则任由农家交多少,决不逼债逼租。租户对带家感恩载德,从不无故拖欠租金。 不知从何处刮了一阵风。要均田地,减租赋。农民太苦,农民太穷。农民种田,地主享福,这千年规矩。要推翻过来。先是个别乡村有人举事,穷苦人家参加农会,专和地主豪强作对。他们扛起锄头,举起标枪,押土豪劣绅戴高帽游村,真是“黑手高悬霸主鞭”。此风越刮越猛,一村举事,附近四乡五邻纷纷仿效。地主土豪被迫献田退地,减租还息。 一时间,农会风暴笼罩整个元江县,人们议论纷纷,说以前太平军做不到的事,现在农会做到了。孙中山领导的革命,就要成功。中国就要走向富强。世间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眼下中国该改朝换代了。又有人说,树头不动,树尾怎么摇,也摇不倒大棵。乡下农会弄的不过是小鱼小虾,真正的有钱佬都集中在县城里。眼下,南霸天霸占着山林百倾,赖长生拥有良田千亩。谁又去动他们一根毫毛了? 第十六章 神仙打种 县长召集各界名流议事,商议乡村的农民运动。农民准备入城成立农会,要抓大鱼捉猛兽。直接把茅头指向南霸天。县长想息事宁人,保一方安定,劝说那些有土地田亩的富豪认清形势,不要与农会作对。钱物是身外之事,若惹怒了乡民,善良的人也会变成老虎,而老虎是会吃人的。 大家都知道县长说的是谁,偷望着南霸天。谁知南霸天破口大骂:“我丢他老母!一脚牛屎一脚泥巴,蕃薯屎也没拉清,想我的山林,问他有几颗脑袋!” 南霸天在滨江河口有百倾山林,这山林原是玄妙观所有,有部份是附近村民祖地。南霸天先是假借承办玄妙观用途,把仙观产业据为已有,后又将附近林地霸占,不准人打柴,不让人狩猎。南霸天派人守在山路口,上山者交银五角,砍条竹木罚款一元。惹得村民怨声载道,因惧他权势,敢怒不敢言。眼下农民运动如火如荼,河口的村民也成立了农会,村民胆大了,上山也不交钱,甚至有人扬言,要将南霸天霸占玄妙观的山林交出来,查一查他历年的帐目,看为仙观花费了多少钱。 这天,把守上山道路的家丁回来报告,说村民又结伙上山了,推掉了南霸天安装在玄妙观前的石碑,还动手打伤了一个人。南霸天气得说不出话,三鞭子说:“他们打了人,这回我又可以出手了。”问家丁谁动手打人,他要去抓几个回来,家丁说:“带头那人有六只手指。”三鞭子带着二十多个警察,连夜到河口村去抓人。人是抓回来了,可是没有六只手指的。三鞭子把人关起来,不给吃不给喝。关了三天三夜,那些人饿得头昏眼花,哭爹叫娘,家属来求情,三鞭子一个不见。农会的人出面了,连县长也来说情,三鞭子说话了:“算算割了多少柴,砍了多少竹木,打柴者每人八角,砍竹木者每人二元。还有打伤了我的人,每人不赔十元,我是绝不会放过的。” 县长说:“眼下农会势力大,俗话都讲,众怒难犯。不如把人放了,给农会一个情面,免得把事情闹大。”三鞭子说:“农会把事情闹大,他们敢把我余三鞭吃了?”坚决不放人。县长知他有持无恐,也奈何不了他。 被抓的几人,都是穷苦人家,那有钱去交罚款?家属哭哭啼啼去找六指仔,埋怨他煽动村民造反,带来祸害,要他出钱赎人。六指仔就是和雷老虎一起露面的那个陆老板,六指仔是个奇人,是个半人半仙的怪物。此人有三个身份:石围嘴村的“喃呒佬”,玄妙观的住持道人,雷老虎的亲信。当然,最后的这个身份是隐秘的,不光村人不知道,雷老虎的手下也大都不知。 六指仔只有母亲,没有父亲。据说他父亲是天上八仙中的吕洞宾,那年他母亲还是个少女,和一班女友在玄妙观山上放牛,一日天下着雨,伙伴们走进玄妙观避雨,六指仔母亲在屋角下小解,忽然看见吕洞宾笑咪咪站在她面前,吓了一跳,心想这个神像怎么从墙上走下来了?回家之后,老是做梦和吕洞宾交欢,数月后竟怀了孕。乡村少女未嫁先孕,家人认为是个奇耻大辱,问她奸夫是谁?又说不出个究竟,只一味哭泣,说只是梦着神仙和她睡觉,不知怎的肚子就大了。 族人半信半疑,说:“既然有仙缘,就让她出家去做神仙吧。”硬逼父母赶她出门,住到玄妙观里,玄妙观是座破旧仙观,供奉着天上八仙,因香火不盛,这几年道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个又瞎又聋的老道士。六指仔母亲和老道士为伴,在仙观中艰难度日,六个月后,产下了六指仔。由于是早产,差点夭折。六指仔出世那天,正是清晨,天空雷鸣电闪,狂风大作,片刻又雨过天晴,彩霞遍地,一群猴子齐聚仙观门口呱呱叫。六指仔出世不久,他母亲便死了。人们说他母亲没死,是八仙接她到天上去了。 六指他能够活下来,的确是个奇迹。母亲死后,老道士便来照顾他。一个又聋又瞎的老人,连自己也照顾不过来,又怎能养育一个婴儿?六指仔的确活下来了,且慢慢长大。日间,鸟雀为他唱歌,猿猴找他玩耍,取些野果给他吃。夜间,他会爬到吕洞宾神像背后睡觉。吕洞宾手握桃花木剑,似乎在为他站岗,豺狼虎豹不能进入,妖魔鬼怪近身不得。有人前来上香,看见六指仔猴在吕洞宾神像身上玩耍,亲切得如同父子,不禁暗暗称奇。 长到六个月,一日六指仔爬在门槛上玩耍后,转眼不见了踪影。原来是一只母猴把他带进深山。三年后,又神奇地回到玄妙观,他已经能说能听,能走能跳了,只是说话吱吱哇哇,极像猿猴声音。 外公见他福大命大,便把他带回家中抚养,并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陆猴。希望这个长有六只手指的外孙,将来能成为万户候。六手指不习惯村人生活,每日只喝山泉,吃生果,从不吃米饭肉类。且无论春夏秋冬,也不穿衣服。如果家人逼他穿上,他会闷闷不乐,大发脾气,待家人看不见时脱下扔掉。外公没办法,见他数九寒天一丝不挂,也无灾无病,只好由着他。 六指仔长大后不穿衣服,村人见惯不怪,只是觉得这人长得特别,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了,阳器依然还像小孩子般,阴囊出奇的细,中间下凹,恰似女人的阴庭。显得不男不女。 村人认为他是个阴阳人。外公觉得难堪,缝了张皮革将下体遮住,还打了条小铁链拦腰将皮革锁起来。六指仔常年不理发,长发披肩,腰扎兽皮,颇像“哪吒三太子”。 六指仔十八岁那年,忽然大病一场,汤药无效,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外公以为他不行了,为他买好棺木,穿好寿袍,等着和他办身后事。半夜时分,忽闻空中传来一阵鼓乐声,外公看见女儿从天上而至,走到六指仔床前,拉着六指仔说话,外公连忙走过去,却又不见了女儿,也不知是梦是幻。 六指仔忽然醒了过来,大叫:“肚饿。”家人连忙扶他起床,发现他身上穿的寿衣,竟然变成了一套华丽的衣服。更奇怪的是。六指仔从此穿衣吃肉,性情大变,与常人无异。六指没念过一日书,却能背“三字经”、“成语考”,能解《中庸》,释《周易》,连乡村私塾先生也比不上他,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此人还懂雀语,识猴言,是个民间传说懂兽话的“弓冶长”。人们给他写了首顺口溜“神仙生出六指仔,男女两样都齐备,鸟雀猿猴听他话,妖魔鬼怪不敢迷。” 外公打算替六指仔娶房媳妇,让他成家立业。六指他却到玄妙观当道人,去服待照顾过他的聋哑老道士。外公见他如此孝心,也高兴。六指仔一上山便是十年,附近村人知道六指仔是个半人半仙人物,也常有人来玄妙观求神问道,六指仔给人指点迷津,所说之事,往往凑效。玄妙观香火渐渐旺起来,到南霸天收回玄妙观山林前,仙观已聚居道士近二十人,六指仔俨然成了玄妙观的大红住持。 自从南霸天霸占山林之后,又以承办玄妙观的名义,垄断仙观收入,克扣费用,仙观信徒大减,香火日淡,以致仙观日不敷出,道人逐步走散,到最后仅留下六指仔和聋哑老道人了。 第十七章 天上人家 六指仔心有不甘,时常想找机会,把南霸天的势力轰出玄妙观。他看到乡村成立了农会,打土豪,减租税,闹得轰轰烈烈,势不可挡,觉得机会来了,便煽动村民造反,上山打柴狩猎,公开挑战南霸天权威。那天,他领人推翻南霸天的碑石,这块碑石重达千斤。是南霸天安放在玄妙观前路口的,上面刻凿着上山守则,告戒村人这竹不能动,那树不能砍,村人早已恨之入骨。六指仔一声号召,村人拿锄举铲将石碑推翻。 南霸天派来守路的两个家丁见状,忙上前制止。村人人多势众,怎制止得了,眼见巨大的石碑被推dao地上,那家丁就说:“我回去告诉老爷,把你们抓进警察局!”六指仔上前抓住家丁当胸就是一拳,说:“滨江山林历来属于村民,玄妙观一向普济众生。南霸天欺压民众,一手遮天,犯天条,触众怒,今日我要替天行道,打死你这狗腿子!”村人见六指仔带头动手,想想他是神仙后代,有上天庇护,胆子大起来,一齐上前将家丁打了个头破血流。 六指仔觉得扬眉吐气,以为南霸天害怕农会威势,不敢吭声,谁知三鞭子来村里抓人,还声称一定要抓住六指仔,幸亏六指仔逃得快,要不就落入三鞭子手中了。 六指仔不敢在村中,也不敢留在玄妙观,进山去找雷老虎。雷老虎平日有三个住所,一个是滨江山上的金鸡岩,一个是元江峡里的归猿洞,还有一个是天目山顶的天目寨。六指仔去了金鸡岩和归猿洞,均不见雷老虎,心想他一定是在天目寨了,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坐在地上动也不想动。天目寨离元城有三百里,行船顺风顺水也要三日,走路得五六天。 六指仔没有办法,只好偷偷来到元城,租条小船,说好银元二十,连夜坐船到连州。又怕被三鞭子发现,穿上女人衣服,男扮女装。果然见元城码头有军警截船搜查,六指仔生得细皮嫩肉,声间也细小,谁也看不出他是个男人。 小船扯起风帆,顺风顺水,一日过了元江峡,二日过了英州盲公峡,第三日中午便来到天目山下,天目山座落在连州境内的连州河口,珠江水在元江分成滨江、元江之后,各自绕了个湾,又在天目山下汇合。天目山是岭南最高山峰,山顶有千年瑶寨,住在上面的人,可以听见天庭神仙说话,所以又叫天目寨。六指仔站在江边,抬头望见山上云雾缭绕,听闻人语,不见人踪,疑为天上人间,不觉有亲切之感,抖数精神便爬山上路。 六指仔小时被猿猴所养,不畏爬山越岭。走一会,见鸟雀飞来,落在他肩上,唧唧喳喳,似向他致欢迎词。走一会,又见一群弥猴手捧野果给他,争先恐后,向前奔走,似为他引路……行了半日,不知疲倦。只是山上云雾笼罩,看不清山中美景,不觉心中遗憾。 忽然间,一阵歌声传来,继而听到笑声。大风吹散浓雾,露出一面山坡,长满青茶,有几个女子在摘茶。六指仔见这些女子穿着艳丽,歌声甜美,惊为天人,上前恭恭敬敬问:“请问各位仙女,这儿可有个天目寨?”众女子一听,立刻哈哈笑着说:“奥妮啊,这大嫂说我们是仙女啊,哈哈哈……”六指仔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女人衣服。女子告诉他,天目寨就在山后千层障崖上,爬上那千级石阶就到了。 原来这些是天目寨里的瑶人,来寨前茶园采摘春茶。幸亏六指仔穿上女人衣服,如果这些瑶人莎腰妹发现他是个男人,非要和他对唱情歌,唱赢了才允许进寨。 离开茶园,六指仔赶快脱去女人衣服,换上男装上路。千层障是堵山崖,崖壁峻峭,中间只有条石级小路直上,像座梯子,瑶人又称之为“天梯”。天梯仅可容一人行进,也不知瑶人是如何肩挑背驮在此路上落。踏上天梯,似乎人在凌空,弥猴在耳畔鸣叫,老鹰在眼前飞过。幸亏六指仔是个异人,如果换上别人,没爬到上面便头晕了。 好不容易爬上天梯,来到天目寨前。见寨子用石块垒起。用麻石条拱起的寨门,像个城门洞口,仅可容一人挑东西进入。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六指仔以为有人把守寨门,谁知一个人也看不见。只见寨中古屋相连,房前屋后,竹木掩映,鸡犬相闻,像人传说中的世外桃花园一样。 寨屋门前的空地上,有个老人在树下织背篓,六指仔上前问路:“请问这位老人家,雷黑仔住在哪儿?”老人并不说话,走进屋中拿出只竹筒,倒了杯米酒递给六指仔,说:“客人进寨来,先敬三碗酒!”六指仔平日不喜喝酒,见老人热情,不好拒绝,接过一饮而尽,幸亏这酒是瑶人自酿,度数不高,喝下几碗也无妨。 六指仔也听说过瑶人规矩:遇年轻女人要对情歌,进寨子要喝水酒。人们常说,喝不了三碗酒,别上瑶山寨。六指仔望着这老人,脸色如古铜,眼神似包公,头缠红头巾,手上拿竹烟管。听说遇上瑶王,得喝鸡血酒,六指仔平生最怕的是鸡血。 眼前老人正是瑶王,叫盘石公爹,六指仔还以为瑶王跟做大戏的帝王一个样呢。盘石公爹问:“刚才在寨前茶园里碰上莎腰妹没有?”六指仔说:“遇见了。”盘石公爹笑咪咪说:“你们的情歌对得怎样?”六指仔想不到对方问这个,又不好意思说自己刚才是男扮女装,便吱吱唔唔掩塞过去。盘石公爹以为六指仔不好意思,告诉他雷老虎住在北面的寨子里。 天目寨分南寨和北寨,北寨地势更高更险,这是岭南八十一排深山瑶寨中九排瑶寨,是瑶王所在之地,住的地势最高。明清两朝统治者镇压瑶人反抗,将居住在滨江,元江流域的瑶人杀的杀,赶的赶,瑶人退居最后这片天目山地中。来到北寨。天色已暗,寨门紧闭,悄无一人,六指仔在门前大声叫唤,无人答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忽见有人探出个脑袋,紧接着是一声炮响,有人举着火把走了出来,山寨门大开,雷老虎披着虎皮,大摇大摆走过来拉住六指仔手,说:“兄弟,我知你来,早叫人在寨门前等候,见天色已暗,还以为你今天不来呢。” 六指仔心中奇异,雷老虎怎么知道他会来呢?雷老虎与六指仔手拉手,进入屋中。屋里像间祠堂,墙壁挂满松火,照得屋里如同白昼。雷老虎和六指仔手拉着手,坐在八仙桌左右的竹椅上,屋里有两排竹椅,雷老虎一挥手,众人一齐坐下,六指仔暗中数了数。有百人之多。 雷老虎说:“这些全部都是我们雷家兄弟,是雷天王后代,陆神仙是我结拜兄弟,今日远道而来,请受众兄弟一拜!”众人上前礼拜,或作揖或叩头。六指仔一一还礼。寒喧片刻,雷老虎点燃几支香烛,走到堂前一幅画像面前说:“祖先雷天王在上,陆军师今日已经到来,请受他一拜。”六指仔这才看清堂前挂着幅发黄的画像,画像人物一身打扮,恰似太平天国中的洪秀全天王,慌忙接过雷老虎手上香烛,插在画像前的大香炉中去。然后,又和雷老虎跪在画像跟前拜了拜。 满屋的人一齐朝画像跪下礼拜。 原来一个星期前,雷老虎喝醉了酒,在堂前打瞌睡,朦胧中见祖公指着他鼻子骂:“你号称雷老虎,却有勇无谋,损我声威!”雷老虎慌忙跪下请祖公指教,祖公说:“不日有个六指神仙前来,有他作军师,可成大事。”雷老虎大叫:“六指仔是我结拜兄弟呢,祖公既然称他神仙,兄弟们快作准备!”大家只当雷老虎酒后胡言乱语,也不在意。 第十八章 出师不利 现在真的来了位长着六只手指的人,雷家兄弟都把他捧为神仙了,大伙杀猪宰羊,吃个大醉。晚上,雷老虎和六指仔同处一室,同床而卧,雷老虎剥落光六指仔衣服,骑着他就要行好事。六指他身上长着两样家伙,遇到女子,他可以充当男人,那家伙虽然细小,却能干事,让女人满足。遇上男汉,他可以充当妇人,那地方虽然浅露,却可以进入,令人解火。 雷老虎爬到六指仔身上,六指仔便哼哼哟哟,那神情体态,比妇人还要妇人,就像外国传说中的人妖。雷老虎淫兴大作。出火一遍又一遍。直到筋疲力尽,方躺下来睡觉。 雷老虎认识六指仔已有半年,还和他合谋抢劫过几次,每次都旗开得胜,马到功成。那次,六指仔不知从何处弄来只弥猴,和雷老虎去抢南霸天捞到不少钱财,还使雷老虎嫖上了鲤鱼婆,令他终身难忘。 六指仔要雷老虎拉人马去抢南霸天,给他一个下马威。雷老虎说:“南霸天防洪范甚严,儿子又当警察局长。上次差点被他抓住。我们还是去抢别的人家吧!”六指仔一定要去抢南霸天,说:“南霸天迫得我走途无路,我和他势不两立。” 雷老虎说:“既然如此,你我兄弟,你的事,我怎能不理!”让六指仔住下来玩几天,他到时拉人马过去。 雷老虎要抢的是赖天庐,他祖上和赖家有深仇大恨。雷家祖公原来是太平天国的一位勇将,被洪秀全封为镇南王。当年,镇南王被派往广东另立根据地,带着三万人马,从湖北宜昌南下,在湖南遭到湘军层层狙击,三万人马只剩五千。进入广东之后,路过壮乡瑶寨,镇南王与瑶王杀鸡为盟,结为生死兄弟,许诺日后成事,将滨江、元江流域归还瑶人安居乐业。瑶王选了个漂亮莎腰妹嫁与镇南王,并派出三千瑶人协同太平军作战。 赖大麻带领湘军追击太平军,几经交战,把太平军消灭了大半,最后仅剩下八百人被围在元城剃头洲上。赖大麻依照元城人的献计,围而不攻,等待河水上涨。数日之后,果然元江河水猛涨,剃头洲上仅剩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八百人马挤在一起,呼天抢地。忽然,元江河波浪中钻出只巨龟,足有楼房般大,向岛上游来。太平军将士纷纷爬上龟背避难。这时候,从元江峡口飞来条金龙,张牙舞爪扑向巨龟,巨龟沉下江底,八百壮士顿刻落水。镇南王仰天长叹:“天亡我也!”拔剑自尽。 瑶人见太平军事败,纷纷逃回天目山。赖大麻派人说话,只要瑶人放下武器,悔过自新,既往不咎,还可以到元江各处居住。瑶人信以为真,把长矛关刀等武器交了出来。赖大麻又以计骗得三千瑶人聚在元江峡里,杀了个片甲不留。 赖大麻因此受到朝延嘉奖,被委为元江知县。 镇南王死后半年,雷老虎的曾祖父才出世。瑶王将他扶养成人。经历五代,雷氏传下男丁一百七十人,女丁九十人,加上其它异姓兄弟,在天目山雷家大院中有二三百人之多。 本来,雷家祖公辈是跟瑶王一块住的,后来雷家后人渐多,瑶王便专门僻出北寨让他们居住。雷家后代,多娶瑶女为妻。雷家有条规矩,凡女眷及十八岁以下男丁,均在南寨与瑶家居家,其余的住北寨。久而久之,这北寨就好像梁山泊山寨一样,当家的俨然是个“山大王”。 雷老虎当然是雷家的第五代“山大王”。 在天目寨玩了两日,六指仔迫不及待要回去。雷老虎和六指仔乘船而下,来到元江峡上的归猿洞。这是雷老虎名符其实的土匪窝,养着二三十个亡命之徒。他们控制着元江峡这条水路,专门敲榨过往船只。他们抢劫的方法很“斯文”,派二人穿着绸衣,戴着礼帽,不用带刀枪,只坐在河边垂钓下棋,遇见过往船只,只说句“雷老虎”。船家大都乖乖递上两块银元。 这次去抢南霸天,雷老虎没有亲自出马,而是派阿甲带着四个土匪去。五人晚上出发,第二天清晨,阿甲带着一个人急急跑回来说:“不好了,三鞭子打死了我们一个兄弟,还把两个兄弟抓住了。” 雷老虎一听,大发雷庭,说:“兄弟们一齐上阵,去扫平南霸天!”六指仔转念一想,阿甲出师不利,证明三鞭子早有防范。三鞭子的警队有手榴弹机关枪,而雷老虎人马只有手枪和土制zha药包,明火执仗肯定干不过人家,就说:“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眼下还有两个兄弟落入他们手中,我们救人要紧!”和雷老虎商议一番,便带上大包小包金器银元,来到了元城。 六指仔找到了跛章,说自己有两个亲戚,受人蒙骗,到城里偷东西,被三鞭子捉住。现前来救人,望章哥帮忙。如能办到,有重谢,说罢将两包金银之物摆在桌子上。跛章知他是土匪,也没说破,但他没这个能力,想了想,带他去见朱八婶。 二人见到朱八婶,没等六指仔开口,跛章就抢着说:“朱大婶快帮我忙。我老表陈胜吴广听信人言,昨晚跟人去偷东西。让三鞭子……不,余局长抓住了。你快叫他把人放了吧。”朱八婶瞪着眼睛说:“余三鞭抓了人,你来找我干什么?”跛章说:“局长大人是你姑爷,你面子大,说话他听。”朱八婶说:“你没听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吗?面子又不是钱,有个屁用!” 六指仔连忙将东西拿出来。说:“这是金镯两只,折银元八百,送给局长大人。这里是银元五百,送大婶作辛苦酬劳。”朱大婶脸色立刻阴转晴天,双眼放亮,说:“哎哟……你表兄无辜被抓,真是冤枉,我马上去找局长说说,包他放人。” 三鞭子抓着了两个土匪,是他碰着了运气。那天晚上,他和一群警察赌钱,输了钱,想赖数,说回家取钱,要溜走。众人不肯,硬跟着他回来,刚走到家门口,见阿甲领着几个人正在爬墙,众警察拔枪就打。一阵警匪大战,土匪一人被打断手,一人被打断了脚。另一个人击中脑袋,立刻命丧黄泉。吓得阿甲落荒而逃。 三鞭子打伤了两名土匪,也不管他们哭爹叫娘,连夜审讯,审出是滨江土匪,把他们押进监房,准备上报省城邀功受赏。见朱八婶来求见,把她迎进客厅中,说:“朱大婶到来,我桃花运来了。”朱八婶说:“姑爷你这次接的不是桃花运,是财神爷送上门来了。” 朱八婶介绍过一个朱姓女子给三鞭子做偏房,她便称三鞭子做姑爷了。三鞭子虽然凶残,对朱八婶有求必应。因为朱八婶不光为他介绍了二奶,还时常为他寻来“野食”,令三鞭子十分感激。喝过茶,说过笑,朱八婶开门见山说:“姑爷,有个亲戚托我求你办事,我觉得很为难呢!”三鞭子说:“大婶托的事,我什么时候没办?你有什么办难的呢?”朱八婶就说她大姑的两个外侄没学好,听人唆教晚上去偷东西,让警察抓住了。他们本是老实人家,大姑在澳门做生意,听说此事,专门从澳门拿钱回来赎人,请局长放他们一马。 三鞭子一听,心中明白,说:“这二人不光是小偷,恐怕是大賊呢……你大姑拿多少钱赎人?”朱八婶说:“每人出银元一百。”三鞭子说:“他们的命就这么不值钱?”朱八婶说:“那就对她说每人二百吧。局长给个脸啊!”三鞭子说:“换上别人,五百也不给放,叫你大姑快拿钱来,一手交钱,一手放人!” 第十九章 兵匪一家 朱八婶兴高采烈回去报信。原来以为三鞭子就算放人,也得榨取一千几百银元,谁知这么轻易就成交,自己白白赚了对金镯子,多好的买卖! 其实三鞭子也有自己的打算,这回他打死了一个土匪,打伤了两个人,雷老虎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肯定老羞成怒,要来报复,想不到他竟然自动来求和,用钱赎人。何不顺水推舟,做了人情,又得钱物,不用逼雷老虎狗急跳墙,岂不是上乘之计?眼下城乡农会运动轰轰烈烈,单玄妙观山林之事,就让他喘不过气来,如果逼雷老虎惹出更大祸害,反倒不美。 三鞭子知道,自古以来,兵匪一家,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被打伤的两个土匪日夜哭爹叫娘,又无人送钱送物,三鞭子早就烦死了。 晚上,朱八婶带着跛章和六指仔去警察局赎人。走到半路,跛章想:“这土匪好大的狗胆,居然敢去警察局!”便推说有事,先溜回家去。六指仔也是昏了头,想着三鞭子没见过他,又不是上南霸天家里,夜深人静,加上他是出了钱的,怕什么,便大着胆跟朱八婶走。 见到三鞭子,交了赎金,三鞭子便让警察带六指仔去赎人。六指仔让人背起受伤土匪离去,刚走出警察局,有个警察过来说:“局长叫陆先生留步。他还有话要说。” 回到客厅,三鞭子正和朱八婶谈笑风生,三鞭子说:“朱八婶你先回去,我有话要跟你亲戚说。”等朱八婶离去后,三鞭子双眼盯着六指仔,好一会儿,忽然狞笑着说:“六指仔!”六指仔一惊,见三鞭子望着他左手,慌忙将手插进裤袋中去。 三鞭子说:“你别掩饰了,刚才我一眼就看见你六只手指了。”六指仔说:“你……你想干什么?”三鞭子说:“真是踏跛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呀!竟敢送上门来。”六指仔一阵惊慌失措,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说:“自古以来,两军相交,不斩来使,你是收了钱的……” 三鞭子一阵哈哈大笑:“收了钱?不收钱,双怎么会引出你这个土匪王?哈哈哈……”六指仔知道上了当,咬牙切齿地说:“三鞭子,你这么不仗义,说话不算数,雷老虎会找你算帐的!” 三鞭子说:“既然如此,我牙齿当金,你不是土匪,不算你抢罪。但你带村民闹事,砍我山林,毁我石碑,打伤我家丁,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六指仔听三鞭子说起这事,一时火起,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指着三鞭子骂:“你霸我玄妙观山林,克扣火香钱,害得仙观道士离散,香火冷落。究竟是我活罪难逃,还是你天理难容?” 三鞭子也不和六指仔吵闹,命警察把他押解到监仓关起来。六指仔骂骂咧咧,走出厅堂,心里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见前面有间厕所,就哼哼哟哟唤肚子痛,要上厕所,警察押着他进去,三鞭子蹲在粪坑上,却半日拉不出屎来。警察催他起来,六指仔说:“你整天站在我面前,我怎拉得出?不如你到厕所门口等,我完事后就跟你走。难道在警察局里我还跑得掉吗?” 那警察便走出厕所门口等候。一会儿,有个女人从厕所走出来,这厕所也常有警察家属来用,那警察也不在意。待了老半天那警察不见六指仔出来,进去一看,连鬼影也没一个。那警察大叫起来,拿出警哨瞎吹一顿,众多警察走出来,将厕所里里外外搜了个遍,还是找不到人。 三鞭子大发雷霆,一鞭子就朝那警察打过去,幸亏众人拦住,要不,几鞭子打下去,那警察还有命?那警察带着哭腔说:“那人是个鬼魂,他蹲在厕所拉屎,我在他面前站着,连眼也没眨一下,说消失就消失了,你说怪不怪?” 三鞭子虽然半信半疑,他也听说过六指仔是个半人半鬼的怪物,只好作罢。其实六指仔是换上女人衣服,爬到女厕中走出来的,那警察也没在意。 六指仔没有去找雷老虎,而是回到玄妙观里。仙观一派冷落,院中野草丛生,遍地落叶。香炉烟火全无,也不知多久没人来过了。六指仔来到厨房,见他走前煮的半锅大米粥一动没动,长出了尺多长的白毛,连忙去房中看望聋哑老道士。 聋哑老道士半歪在床头上,嘴巴半张半闭,眼睛半睁半合,个子缩得如三岁孩子,干瘦得如同一具木乃伊。六指仔以为他死了,大声哭叫:“师傅!师傅……”岂知聋哑老道人动了一下,六指仔方破啼为笑,说:“师傅,十多日你不吃东西,你怎么活啊……” 聋哑老道人是个奇人,也不知他有多大年纪了,也不知他是何方人氏。山下村民说爷爷那辈就知他在仙观居住,平日也极少见他出来。有人说聋哑老道士以前是会讲话的,眼睛也可以看人,但六指仔从没见他说过话。他的眼睛能够张开,也只是个睁眼瞎。 六指仔对聋哑老道士感情很深,对他很依恋。这种依恋似乎生来俱有,就像孩儿对父母般的依恋。外公告诉过六指仔,聋哑老道士抚养过他,六指仔半信半疑。想着一个眼睛看不见东西的老人,连自己也照顾不了,又怎会……不过,六指仔十分感激聋哑老道士,不是聋哑老道士有养育之恩,而是对玄妙观不离不弃,真正的与仙观共存亡。 无论玄妙仙观极盛时富裕的日子,还是冷落时的艰难时光,聋哑老道士都坚守在仙观里,默默支持着六指仔。特别仙观林产被南霸天霸占以后,香火冷落,六指仔与聋哑老道士艰难度日,有时两三天吃不上一顿饭,聋哑老道士也无怨无悔。每次六指仔下山化缘,不论夜有多深,聋哑老道士都会待在仙观门口迎接他回来,令六指仔感动不已。 六指仔这次离开仙观时间特别长,特别为聋哑老道士做了半锅大米粥。半个月来,这锅粥动也没动过一下,难道他成仙了?六指仔赶快又煮好粥,端到聋哑老道士面前,谁知聋哑老道士动也不动,摸一摸他,已经是四肢冰冷,气息全无了。 六指仔顿刻放声大哭,看到聋哑老道士遭遇,想着自己身世,越哭越伤心。哭着哭着,就躺在聋哑老道士床上睡着了,正朦胧间,忽然听到有人喊:“六指儿……”六指仔揉揉眼睛,四处张望,以为八仙在喊他,可是见到八仙神像一动不动,正觉得奇怪。片刻,又听到:“六指儿!”的声音。这回六指仔听出声音是聋哑老道士发出的,更觉惊奇,连忙走过去,说:“师傅,你会说话了?” 聋哑老道士双目烔烔望着六指仔,说:“我不光会说话,还会看东西呢!”六指仔说:“师傅你为什么平日不说话呢?”聋哑老道士说:“你没听说过,是非皆因多开口,烦恼只为强出头么?不开口是免口舌之争啊。”六指仔说:“不说话也罢,但总得要看东西呀。”龙哑老道士说:“凡事要睁只眼闭只眼。这世间太黑暗,只好不看为妙。” 六指仔顿觉聋哑老道士不简单,说:“师傅,你现在是得道成仙了,我却是受苦受难啊……” 第二十章 道士归天 聋哑老道士叹了一口气,说:“得道成仙,乃是我生平所愿,只可惜为了你母亲,我三百年修炼的工夫白费了。也是天意不可违啊。六指儿,玄妙观要靠你发扬光大,要不,将后继无人了。现我有一隐身法,本来不可传人。我已破戒,不能成仙,无所谓了,我把法术传给你吧。”叫六指仔上前,摸着他脑门,说了:“哪、嘛、咤、呕、吐。”几个字,告诉他法术只可去助人,做善事,万不可用来作恶,也不能让别人得知,不然法术不光会失灵,还会为害自己。 六指仔连连点头。正想问聋哑老道士是不是自己父亲,外面传来一阵猿猴“吱吱呱呱”的声音,六指仔猛然惊醒,也不知是梦是幻,但“哪、嘛、咤、呕、吐”几个字清晰印在脑中。六指仔望那聋哑老道士,他仍然歪在床头上,便上前仔细端详着他,只见聋哑老道士脑门突起,眼窝深陷,头发长及腰间,又黄又黑,模样儿十足只深山老猿猴。更奇怪的是,聋哑老道士四肢一样长短,每手各长着六只指儿。 六指仔想,怎么平日没发现他这个模样?自己是个六指儿,难道他真是……这时候忽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屋外猿猴叫声一阵比一阵猛烈。有猴子敲门推窗走进屋来,六指仔拿起竹杆,赶走猴子,待天亮时,帮聋哑老道士穿好寿衣,下山唤了几个村民,将他葬在玄妙观后的山坡上。 不知怎的,山下村民都知道聋哑老道士也是个六指儿,原是个深山猿猴精,到玄妙观修炼就快要成仙了,谁知让六指仔母亲破了戒,才生出了六指仔。也有人说一个聋哑老道士,怎能得到一个少女的青睐?聋哑老道士一定化成吕洞宾风liu模样,才与少女勾搭成奸…… 种种传说,六指仔听后,都置之一笑,他想,不管父亲是仙是猴,只要那隐身法真能用,可成大事。六指仔不知这法术灵不灵,一日他下山到外公家,走到家门不远,便闭目定神,默念“哪、嘛、咤、呕、吐”几个字,念完之后,也没见自己有特别之处,走到门口,见外公正坐在门口木凳上抽烟,也不知外公看没看见自己,硬着头皮从他身旁走进去。 谁知外公竟没发现。六指仔心中大喜,走到厅中坐好,这才叫了声:“外公”。外公应了一声,在门口到处张望。六指仔说:“外公,我在厅中坐着呢。”外公说:“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怎么没看见?”六指仔说:“我是从后门进来的。”外公说:“你骗我,后门我已锁好,销匙在我口袋里呢。”六指仔嘻嘻笑着说:“外公我和你开玩笑,刚才我趁你不注意,从你胯下钻进来的。”外公骂他说:“你这人神神怪怪的,上次惹的祸,人家要找你算帐呢!” 六指仔以为是推翻玄妙观门前石碑的事,就说:“我知道南霸天要捉我,他捉我不着。”外公说:“南霸天霸占山林,犯天条又犯众憎,你们与他作对我不管,你们不该连赖家也一起得罪!” 外公说的是另外一桩事,那天村民推翻了南霸天的石碑,下山路过石围嘴赖氏祠堂时,乘着兴头,将安放在祠堂前面的告民石匾砸烂。这可惹恼了赖氏族人。几百人聚集起来,将砸匾人抓起来打了个半死。砸匾人家属不服气,聚集族人要进行报复,双方各自磨拳擦掌,械斗一触即发。 说起这块安民石匾,是有来历的。这是赖家祠堂的镇祠之宝。石围嘴村是个大村,又分赖家村和河口村,大村有八千多人,村民大部份姓赖。当年赖大麻在元江当知县后,带来了一个侄儿,这侄儿不喜住城,只喜种田。赖大麻访得石围嘴村地处元江滨江交汇处,土地肥沃,便将侄儿安置在此村。 更喜的是此村民大都姓赖,虽然赖大麻与他们“田螺石螺不同宗”,但毕竟“五百年前是一家。”便让侄儿与赖姓村民认了宗,并购置了一百亩田地给赖氏祠堂作费用。赖姓村民贪赖大麻权势,自然待大麻侄儿友好。但外姓村民欺负他,经常以山林之争给予难堪。石围嘴村后山有山林八百亩,除三百亩归玄妙观外,其余的因产权不明,赖姓与各姓村民时有纠纷,双方几次大打出手。 赖家二祖公为平息纷争,特请知县出面到村里解决历史遗留问题。村中各姓派出代表进行谈判,达成协议后,知县下了条文,规定以滨江河为界,东面三百亩山林属赖姓村民产权,西面二百亩归众姓村民拥有,各姓村民同属炎黄子孙,要和睦相处。 赖家二祖公又购买了一百五十亩水田,一百亩送赖姓祠堂,五十亩送众姓村民,用于置办善事。知县见状,在条文中多加几句话,称赞赖氏是忠义之家。赖姓族人高兴,将条文刻落石匾,砌在赖姓祠堂前面,自此近二百年来,村人相安无事。 谁知南霸天霸占了玄妙观田地,又将附近属于各姓村民的山林大部分据为已有。村民抗争不得,去属于赖姓人的山林砍柴狩猎,并扬言要将山林重新分配,赖姓人又不肯,于是争执重起。双方几次动刀动枪。无奈赖姓人多势众,男女老少有六千人,九个姓氏众人加起来,不及二千。每次冲突,都是赖姓族人占上风。 六指仔没有参加砸匾,那天推dao石碑之后,他并没有下山,村民都认为六指仔是罪魁祸首,赖姓人等他回来算帐,众姓人盼他回来出主意。晚上农会正好开会,六指仔刚走进会场,听到会长说:“今今今晚农会集集中,讲讲下斗斗地主,大大家说斗斗谁好……” 农会会长是个大老粗,讲话张口结舌翻着白眼,半日说不出一个字来。大家都明白开会的议题,也不用他多说了。六指仔望着满屋的人都是众姓人家,唯独没有姓赖的。 说也奇怪,眼下乡村纷纷成立农会,石围嘴是个大村,却迟迟未成立。后来勉强成立了。却冷冷清清的,究其原因,是赖姓人不积极,村中九成赖家均有田地,多的不到两顷,少的也有几亩。这里没有地主,也没有赤贫,大多数人家自给自足,是乡村的中产阶级,对农会那一套均田地,退租赋不感兴趣。后来虽然成立农会了,近千户赖姓人家,只有不到百户参加。自从众姓砸匾后,农会开会,赖姓人一个都不来了。 这次农会开会,是要斗争赖姓财主赖公财。六指仔是知道这一点的,他明知故问:“斗地主斗谁?”会长翻着白眼说:“你你你是军军师,你你说斗斗谁?”六指仔望会长,又望着众人说:“大家真下决心斗赖公财,不怕赖长生势力吗?”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没有作声。六指仔说:“我知道大家担心赖族人多势众,担心赖长生发恼。我们现在农会的势力很大,遍布各村,怕他什么?”有人说“我们不怕赖长生,怕南霸天。南霸天是他亲家。”有人就说:“亲家亲,断了骨头连着筋。上回得罪了南霸天,把人捉去关大牢。你陆军师一走了之,我们有家有少,跑去哪?“ 六指仔知道众人埋怨他,说:“我们斗赖长生的人,就是要逼他出面,叫亲家将山林还给我们,如果大家前怕狼,后怕虎。我可以四海为家。而你们一辈子也别想上山了。推石碑把南霸天得罪了。砸石匾又和赖姓人家闹翻,也不怕得罪这个赖长生了。舍得一身祸,敢把皇帝拉下马。如果我们不趁农会这个势头夺回山林,你们子孙后代也别想上山了。” 第二十一章 农会斗争 六指仔一番话将大家激活起来,众人磨拳擦掌,准备次日去揪斗赖姓地主赖公财。说赖公财是个地主,实属冤枉,他自己的土地只有二十亩,在赖姓族人中,财产只算得上中等。只因赖公财是赖大麻的侄儿后代,替赖长生管理着石围嘴三千亩良田。究其量不过是个“包租婆”。河口村民弄不倒赖长生,没有狗只能捉只猫来吃屎了。 赖公财又叫七叔公,在赖姓族人中人缘很好。算来七叔公是赖大麻侄儿的第七代后人了,赖大麻本家人丁不兴,他侄儿这房人虽然代代种田,人丁却十分兴旺,传到七叔公这一代,单是男丁就有近三百人。 赖家人和当地族人已融成一体。无分你我,大家推举七叔公管理祠堂。七叔公尽职尽责,成了无形中的族长。清明扫墓。端午划龙舟,中秋赏月,冬至祭祀天地,七叔公无不亲力亲为。带领族人把事情办得有声有色。他还管着祠堂田地收益,年中收入多少,支出多少,结余多少,账目清楚,决不会贪占一分一厘。更有那些孤寡老人需赡养,那些读书聪明而家境困难者需要扶持,那些村中道路需要修整,那些田间水利需要更新,他都一一筹划,处处周到,族人十分敬重他。 这天七叔公在祠堂中和几个老者闲谈,商议今年赛龙舟之事。忽然祠堂门口走来一班人,来人扛着锄头,提着扁担,戴着袖章,举着红旗,高呼:“打倒土豪劣绅!”“农会万岁!”口号。农会要来斗地主了。七叔公听到叫喊声,和老者一齐走出来观看。那些人见到七叔公,一涌上前将他按住,拿出顶几尺高的纸帽子戴在他头上。帽子上书写着“土豪劣绅坏地主”字样,还用红笔打了只x。 老者见状,连忙上前喝问:“你……你们要干什么?”农民说:“我们斗地主!”老者说:“要斗地主,回去抓你们村的人斗,别来我们赖家村胡闹!”六指仔在人群中钻出来,说:“什么赖家张家,陈家李家,天下穷人是一家,我们是农会来斗地主,农会大过乡公所,怕什么!兄弟们,押地主回去游村。” 那些人押着七叔公就走,一面敲锣打鼓凑热闹。一班人回到河口村,村人听到锣鼓声,纷纷出来观看。小孩子跟着放鞭炮,年轻男女嘻嘻哈哈跟上来。互相挤眉弄眼,打情骂俏。渐渐跟上了好几百人,好像庙会一样热闹。 七叔公开始不知是什么回事,后来明白过来,他很坦然,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这些人七叔公大都认识,都是河口村人,和石围嘴是同一条大村,和他们种田赶墟,时常见面。七叔公早听说过附近的村农会捉人去游村,觉得很荒唐,想不到这种事竟落到自己身上。 不过人们并没十分为难七叔公,只是押着他游村,人们边走边呼口号,七叔公也跟着呼口号。七叔公长得矮小,戴着的高帽子,几乎有身子一般长。走着,走着,一阵风吹过来,高帽子被吹歪了,七叔公赶紧扶正,又被吹倒了。七叔公说:“这高帽子不好戴,你们帮帮忙。” 人们找来两条绳子,把高帽扎好,一人一边牵着走。众人嘻嘻哈哈,像表演一场滑稽戏。游人来到郭姓祠堂,不走了,祠堂前面摆了张旧桌子,桌子旁还有张竹椅。七叔公以为竹椅是为他准备的,正要坐下来,会长上前一把推开了他,一屁股坐在竹椅上。翻着白眼说:“今今今日斗斗斗……” 七叔公以为要跟着呼喊,就说:“今今今日斗斗斗……”会长顿时大发雷霆,“我丢丢丢你老老母!”一巴朝七叔公头上打去。七叔公头一缩,竟打在高帽上,竹篾刺儿扎进手掌里,痛得他哇哇叫喊,挥拳要打。被六指仔外公和几个老人拉住,说:“不要打人,有话慢慢商量嘛。”会长见状,只好说:“六六六指指仔你你你来讲讲……” 六指仔本不想抛头露面,见会长不成器,只得走出来说:“今日农会组织我们斗地主,农会大过乡公所。会长叫我上台,我是钦定八品乡官,见皇帝只拜不下跪,见县长不跪不拜。”走上前去,大模大样坐在竹椅上。 人群中有人小声咕嘀:“六指他想坐龙庭做皇帝呢。”有人说:“玄妙观都坐不稳,地藏王有得他做。”六指仔突然喝问:“来人姓甚名谁?”见七叔公没回答,大声说:“你聋了吗?问你叫什么名字呀!”七叔公说:“赖公财。”六指仔说:“赖公财,你算算自己有多少田,种多少地,收多少租,剥削穷人多少粮?”赖公财说:“我有十三亩水田,十二亩旱地,我是自己种田自己吃,没收过一粒租,没剥削过一个人。”六指仔说:“胡说,河口东三千亩田,都是你自己种么?”有人就说:“那些田,我们众姓人家就租种二千亩,赖姓人种的还不到一千亩,他专门剥削外姓人。” 七叔公不慌不忙说:“你们难道不知道,这些都是元城赖天庐家族的吗?我不过是代他收租呀。”有人说:“谁不知你和赖天庐祖上是一家人。说不定这田租收成你也有一份呢!”七叔公立刻严正说:“天地良心,我七叔公如果要他一粒田租,断子绝孙!” 断子绝孙是乡村最毒的誓言,他们都相信他的话,一时没人作声。会长见势不好,瞪着六指仔:“你你你……”说不出话。六指仔大声说:“我们要减租减息!”七叔公说:“人家是对半田租,赖家的是四六,大头都让给租户了,还要减么?”一时又无人作声,六指仔说:“要三七租。”众人说话了:“是啊,要三七分成,再减点儿,我们跟农会闹革命,减不到租,不如回去抱老婆睡觉。” 六指仔见大伙支持,得意了,说:“我们坚决要三七租,最好是二八,不达目的,决不收兵,闹革命没有赚,大家回去抱老婆睡觉!”众人一阵哈哈大笑。有人小声咕嘀:“你六指仔有阴又有阳,不如自己操自己。” 七叔公说:“要减租,找赖长生大爷说去。我说话不算数。”六指仔说:“你先给他报个信,如果不同意,我们敢把他一起押来游村。县里也有农会呢,我们不怕!还有滨江的山林,叫他来主持重新分配。没山打柴,没柴做饭,我们没活路了。” 提起山林,群情激动起来。说村后东山西山,以前都是众人之山,现在东山归赖姓人家,西山南霸天霸占,他们去哪儿寻活路?七叔公说:“那是南霸天的事啊。”六指仔说:“谁不知赖长生是南霸天亲家!天下乌鸦一样黑,说不定他们勾结起来,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呢!” 七叔公见六指仔血口喷人,心中生气,说:“你别胡说八道,赖长生大爷可不是那种人!”六指仔见七叔公敢顶撞他,站起来指着七叔公鼻子骂:“你敢骂钦定八品乡官,兄弟们,给他点厉害,教训一下他!”几个青年人涌上前来,揪住七叔公你推我撞,让他尝尝皮肉之苦。七叔公连忙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六指仔外公喝着说:“孽畜,你还嫌结的冤仇不够吗?”阻止众人不准动手。六指仔不敢与外公作对,年青人没六指仔指令又不敢动手,正僵持着,一群人拿着长刀标枪,举着赖姓杏黄旗从村口冲进来,一边大喊:“七叔公……”原来是赖姓族人来了。 第二十二章 赛龙夺锦 六指仔他们押走七叔公之后,几个老人连忙去报信。在村中的百多个族人来营救七叔公了。带头者是七叔公五个侄儿,赖龙、赖虎、赖豹、赖狗、赖鸡五兄弟,他们都拜过师,学过武艺,练得一身本领,正想找人来打一架,听到七叔公被人押走,都摩拳擦掌来了。 五兄弟见七叔公戴着顶高帽,摘下一脚踏扁,会长翻着白眼说:“你你你们干什么?我我们农农会斗斗斗……”赖虎说:“斗斗斗,斗你老母!”众人知道这五兄弟厉害,都不敢作声,六指仔一拍桌子,说:“你们好大胆,敢与农会作对,农会大过乡公所,我们是穷人闹革命!” 赖龙猛然伸手一拳打在桌子上,桌面倾刻穿了个洞,又抬起一脚,椅子断成两截。众姓年轻人见他砸烂祠堂桌椅,嗷嗷叫起来。七叔公连忙说:“侄儿别动手,大家有话好好说。”那里劝得住,双方你出拳,我使脚,大打出手。河口村人虽然人多势众,又在自家门前,本来天时地利尽占,无奈人心不齐,赖家五兄弟勇猛异常,以一当十,几个回合就打得河口人落荒而逃,纷纷缩回家中,关上大门不敢出来。 赖氏族人大获全胜。五兄弟还不甘心,想着这帮穷鬼恶人,不好好劳动致富,尽想不劳而获,枉赖氏祖公白送给他们五十亩良田。真是好心不得好报。看到祠堂前院一道围墙危危可芨,众人上前一齐用力,“轰隆”一声将围墙推dao,然后打着旌旗,簇拥着七叔公,舞着刀枪棍棒回村去。 走到村口,正好遇着子寿下村来,子寿见一班人拿刀拿枪迎面走过来,就说:“七叔公带兄弟们去练武了?”众人说:“我们去河口村打擂台,大获全胜!”众人一阵哈哈大笑,赖龙要把事情经过告诉子寿,七叔公说:“回去祠堂再说。” 回到赖家村。走进赖家祠堂,众人坐好,七叔公将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众人又是一阵叫骂,指责河口村人没良心,好吃懒做,想盲狗碰上大堆屎,天下那有这么便宜的事!子寿说:“听说他们是打着农会旗号作对。”赖虎说:“我不信,农会比滨江土匪更厉害。” 七叔公说:“他们说是想减租减粮,其实是想逼长生大爷出面要回山林,狗仔墙角迈后腿,拉屎拉尿我知道!”子寿说:“他们想减多少?”七叔公说:“说是三七,还想二八呢。”子寿说:“答应他们。父亲交代过,农会有什么要求,全答应。” 岂知众人大声说:“长生大爷是菩萨,我们可不答应。长生大爷的田,不光众姓人耕,我们赖姓也有人耕,谁像他们那样得寸进尺,贪得无厌。四六租,我们能交,他们也能交。长生大爷不要,把粮食交到祠堂来,供荒年备用,这租一粒也不能减。” 七叔公说这事日后来定吧。叫赖龙赖虎去喊几位老者回来,继续商议端午划龙舟的事。 石围嘴村年年都有划龙舟的习惯,每年端午节前后,农活不忙,天气不热,元江河水上涨,正是人们赛龙夺锦,祈求丰年的好时候。赖姓有一艘大龙舟,命名为“五虎将”。年年参加龙舟竞赛,都三甲有名。往年是元城龙舟先赛之后,石围嘴村才开始比赛的,不知为什么今年县城迟迟不见动静,七叔公请示过赖长生,定于五月初八先行比赛了。 七叔公领着一班年青人,来到元江河边的聚龙潭上面,潜下水去,将沉在河底的大龙舟抬上岸来。又领着众人来到祠堂,燃过香烛,将龙头请出来,安装在大龙船上,然后挂彩旗,张浪伞,搬锣鼓,漆龙浆……等待比赛的日子到来。 初八这天,子文和子寿来了,子文还带着夫人彩风。本来往年是赖长生亲自来的,偶然间老夫人也会来。赖族人把这一天当成节日,比春节还要热闹,今年赖长生没来,长子子文代父前来给划龙点睛。这次龙舟比赛赖姓祠堂出大洋三百,另加烧猪一只,全羊三头,鸡鹅鸭二十对,赖长生另外送来大洋二百,美酒八十瓶,专门打赏进入三甲的英雄好汉。 赛龙舟告示早已贴出去,估计会有七八条龙舟前来竞渡,元江峡口布袋村的“猛公”和滨江伦和村的“风调雨顺”是肯定会来,和石围嘴赖姓村的“五虎将”一起年年进入前三名,是唱戏的主角。今年竟然来了十二条龙舟,村人十分高兴,吃过午饭,人们相邀来到元江河边,岸边沙滩人头涌涌,村人扶老携幼,或站水边,或坐在土坎竹丛下等待赛事,有十几条渔船靠岸泊着,有钱的人家出几个钱,可以租条船,一家老少坐在船上观看,实是件乐事。 岸南处有块高地,有间茅草房住着个老梢公,屋前用竹篷搭起个大棚,下面摆着几排竹凳,子文夫妇和子寿坐在里面,旁边还有七叔公和几位老者。赖龙赖虎上前请子文为游龙点睛,七叔公递过朱砂毛笔,子文提笔上前例行公事,一时间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龙舟竞赛正式开始。 一时间,十二艘大龙舟在河面上你追我盐赶,蔚为壮观,赖姓龙舟划得快,也最引人注目。赖龙敲锣,赖虎打鼓,赖豹摇旗,赖狗鸣炮,赖鸡则扮演大头佛,在龙舟船头手拿葵扇煽风点火。二十个年青人赤祼着上身,穿着同一款色的大裤叉,举着同一模样的银划浆,随着阵阵锣鼓声,“嘿哟嘿哟”齐齐用力。岸上的赖姓村民,见插着“赖”字杏黄旗的大龙舟划过来,纷纷往河里扔鞭炮鼓劲。 子文见见前来观看龙舟的人,似乎没往年的多,就说:“好像没见到河口村的人。”七叔公说:“河口村与我们赖家村结下了冤仇,大概他们是不会来的了。”子文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远亲不如近邻。”子寿说:“他们主要是想减租减息,父亲已经答应了,可是赖姓兄弟不答应。”彩风噘着嘴巴说:“老爷的心也太慈了,你把心肝给了人家,当你的是狗肺呢,看他们敢要我爸的山林!” 子文望了望彩风,没有作声,本来,今天子文是想带书春来的,彩风硬要跟着来,子文想不来了,子寿又不干。子文觉得彩风变了,虽没南霸天那样横蛮,三鞭子那样歹毒,但刚过门那阵夫唱妇随的柔情渐渐消失得一干二净,那女人的狭小气量慢慢显露出来。今天她是第一次硬要跟丈夫出来。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日后子文想单独和书春约会更加困难了。 有位老太婆走过来把七叔公扯到一边,偷偷告诉他,女儿亲家从河口村来报信,说农会近日又要到石围村斗地主,这次不光河口村人来,还联系到附近好几个村庄的农会一齐来。 又有几个儿女亲家老人过来说,看来此信息不会假,七叔公心情沉重起来。赖长生已答应减租减息,他正计划如何说服族人,化解与众姓人的矛盾。谁知没来得及去做,河口村便要制造更大的事端,看来这场大冲突是无可避免了。 第二十三章 五虎献艺 龙舟在河面上大战了五十来回。终于分出了胜负。赖姓的“五虎将”照例冠军,布袋村的“猛公”亚军,滨江伦和村的“丰调雨顺”季军,其余龙舟各有奖赏。 颁过奖,领过赏,便开始游龙。游龙是龙舟赛后最写意的活动,各艘龙舟举着旌旗,挂起奖品,在江面上表演拿手节目。岸上游人谈论着名次,观看着表演,嘻嘻哈哈,意犹未尽。青年人成群结队,你追我逐,乘机与情人相会,打情骂俏。相好在河口村的小伙子,看不到自己的意中人来看龙舟,心中难免失落。可他们又怎知这些少女心中的苦楚呢。 一阵猛叫声从河上传来,赖姓人的“五虎将”划过来了。只见锣鼓阵阵,喊声震天,赖氏五兄弟,人称赖村的“五虎将”在龙舟上表演武术,或擒拿扑击,或摔跤对打,或长木短棒,或铁锤关刀……看得游人眼花缭乱,阵阵喝彩。 游龙一番之后,龙舟各自回去,游人渐散。赖姓人家纷纷涌来祠堂,谈论着比赛,观看着奖品,非常热闹。七叔公叫人卸下龙头,恭恭敬敬摆放上祠堂阁楼上,楼下置一香案,案前供奉着烧猪全羊和鸡鹅鸭三牲,祈求来年丰调雨顺,国泰民安。 祠堂后面的大厨房特别热闹,十几个妇人在忙得满头大汗。彩风听说赖家祠堂有口大锅,煮饭是够千人食用,就跟七叔公到厨房观看。只见灶台上安置着只黑呼呼的铁锅,宽二丈,深八尺,单是配置的木头锅盖,就有近百斤重,要用铁链吊起来。彩风一看,大开眼界,说:“这锅可以用来游水了。”有个人在锅里探出头来,他正在清擦铁锈,准备煮饭。 彩风说:“这么大的锅,用得着吗?”七叔公说:“用得着,用得着!族人结婚请酒,筵开几十席,必定要到祠堂来置办,用这锅做饭是少不了的。光绪三年遇上大洪水,石围嘴堤围冲垮,村民颗粒无收,赖家连续用此锅煮粥三个月,以赈灾民,不光本村赖姓人来吃,附近莲花、河口、石坝几个村的灾民也日日前来,直至下粮收成为止。单为此举,赖天庐便用去稻谷三万担,等于三年在乡村的田租。” 这口千人锅是赖家二祖公亲自购置的,距今已有二百多年历史了。当时石围嘴赖姓村民还不足千人,清明祭祖时,二祖公赏银百两,在礼堂筵开一百席,宴请全村赖姓人家。巨锅装水十二担,煮大米八百斤,足够近千人食用。不过用此锅做饭,得讲究技术,要把水煮开后才能往里撒米,边撒米边用竹杆搅动,才不会焦烂。 搅大米工作十分辛苦,也很危险。一次有个叫赖虾毛的爬上灶台搅米,不小心一脚踏进锅中,大腿被热汤烫得皮开肉绽,幸亏旁人手急眼快,把他扯了上来,不然性命也难保。后来有族人占卦,说这锅是乾坤锅,安锅时由于没有杀生祭祀,所以它是要吃人的。后来果然又有两个妇人被锅烫伤。有族人害怕了,声言要砸烂此锅。七叔公不同意。说:“利刀可以切肉切菜,也可以宰鸡杀羊,吃饭也会啃死人,人遇恶运,黄金失色,拉不出屎,又怎能怨粪池石板太硬呢。” 终于没人敢去砸这只千人锅,不过,办喜事的人再不用它来做饭了。不过族人祭祖志庆,还是离不开它的。这次赛龙舟获冠,七叔公要宴开三十宴,请赖姓六十岁以上的老者前来吃一顿。没份吃饭的,也前来看热闹,一时间祠堂前面人山人海,小孩子比过年还高兴。 饭菜已熟,族人已到,三十二张八仙桌,品字型摆在祠堂里,正堂摆十二张,东西厢房各摆八张,余下四张摆在露天地面上。菜是每桌八大碗,有红烧大肉,白切肥鸡,酸甜鹅,生煮鸭,元江鲤鱼,滨水虾,还有笋干肉丁和大麻花……七叔公和子文兄弟坐正堂主桌,左桌坐是五虎将,右桌坐是八老贤,子文举杯敬酒,众人一齐畅饮。几杯下肚,五虎将猜拳喝令“七啊八啊!”“四季红啊!”叫个不停,祠堂里一派热闹。 门外有人进来报告,说赖府师爷来了。七叔公连忙起身迎接,师爷已领着书春走进来。师爷说:“赖大爷听说五虎将龙舟得了第一名,特派我送来银元三百块,以示庆贺!”众人一阵欢呼,七叔公连忙请师爷父女入席。师爷坐在七叔公旁边,书春挨着父亲坐下,看见彩风也在场,和子文夫妻亲亲密密在一块,心中便不自然。 彩风说:“书春,过来这边坐吧,别碍着他们说话。”书春正犹豫着,师爷说:“你就过去坐吧。”书春走过去挨着彩风坐下来,偷眼望了望子文,子文眼睛正亮亮望着她,她不由得头一低,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彩风知道书春是她的情敌,她见过书春两三面,知道她是个才女,为显示自己高贵地位,做出副大家闺秀的样子说:“书春,你怎么不早点来看龙舟。今日可热闹了,岸上人山人海,河里龙飞凤舞。下午时还落了场雨呢,正如古人说,杨桃青青江水平,闻到江上锣鼓声,东有什么西边有,豆豉蒸鱼都有情……哈哈哈!” 子寿听得嘿嘿大笑,子文皱起了眉头,说:“你可别再班门弄斧。”彩风不高兴了,噘着嘴巴说:“我说的话,你什么时候喜欢听过!”书春低着头喝茶,没有做声。子寿见状,拿酒杯过来。说:“大嫂子,我敬你一杯!”彩风立刻举起酒杯说:“四叔,你什么时候带四嫂回来,让大嫂开开眼界。”子寿明知故问说:“大嫂还有妹妹吗?你替我介绍吧。”彩风说:“你真让我介绍?我虽然没妹妹,余府家里有十一个丫环,个个比得上杨贵妃,你随便去挑一个。”子寿说:“我可不是唐伯虎,那敢上你家去点秋香。”彩风说:“我说得就得,怕什么?一个不够,两个三个都行!”子文赌气说:“最好给我们兄弟一个配一个。”彩风瞪着眼说:“是你说的,我回去给阿爸说。” 子寿连忙说:“开个玩笑,何必当真。大嫂可别生气,都怪我出言不慎,该罚酒一杯。”举杯一饮而尽。又走到书春旁边,说:“书春姐姐,我也敬你一杯。”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席中传出一阵喝彩,原来赖家五虎将喝多了酒,开始要耍武艺了。 先是赖虎脱guang上衣,露出钢铁般的肌肉,在院中舞拳弄腿,“哇哇嘿嘿”,有万夫不敌之勇。赖豹一个跟斗上前,两人对打一番,虽是绵绣花拳,中看不中用,打得也十分好看。打了几个回合,二人跳出圈外,赖龙拿起把关刀,足有七八十斤重。飞舞起来,习习生风,似乎毫不费力气。舞过片刻,赖豹拿起双剑,赖狗举起铜锤,赖鸡提着标枪,一齐向前,演出场“三英战吕布”。赖龙双手举刀,左挑右砍,前护后挡,三人近身不得。又打了几个回合,赖龙越战越勇,“嘿嘿”两声,使出绝招,将三人赶出圈外。祠堂里一阵欢笑声。 有人搬来块麻石,足有好几百斤重。众人知有好戏看,纷纷围上前来,两人抬起麻石,架在赖虎头上,赖龙举起开山大铁锤,猛力朝麻石砸去,一下,两下……每砸一锤,石上金星四起,子文子寿看得胆战心惊。砸到带第九锤时,麻石终于断成了两截,赖虎却无事一样。 第二十四章 土匪进村 赖虎练成了铁头硬功,厉害时能一头把墙撞穿,比大烟管不知厉害多少倍。最后轮到赖鸡表演轻功,这轻功与跛章的飞檐走壁不同,实际上是个软功,能整个人软成一团泥巴,缩进只斗大的瓦瓮中去。不过这软功他不轻易露出来,族人也没见过他表演。有人抬出口瓦瓮,瓦瓮瓶只有碗口粗,连只狗也爬不进去,人们屏住呼吸,睁大双眼,看那粗大的人是怎么钻进去的。 赖鸡脱去衣裤,将手脚活动一番,然后憋气凝神,紧闭双目,低头似默念口诀,这时猛然外面有人叫“救命!”众人连忙走出祠堂,看见村头一片火光,继而锣声大作,有人叫:“土匪进村了!”众人惊慌失措,七叔公说:“大家快回家去,关紧门窗,不要出来!”赖虎抓起标枪,说:“怕他个x,这些毛贼敢来赖家村,我们正好杀他个片甲不留。”七叔公说:“土匪是亡命之徒,我们有家有少,不能和他们硬拼。他们也知赖姓人不藏金银珠宝,最多让他们捉只鸡,抓只羊,犯不上与他们拼命。”引众人关好祠堂大门,熄掉厨房烟火,爬上祠堂后面的碉堡楼上。 这碉堡楼高三层,是村中最高的建筑物。楼墙用石灰黄泥河沙结成,无比坚固,三楼墙体四周还留有枪眼。碉堡楼也是赖家二祖公所建。有次土匪进村抢劫,在村中搜不到值钱的东西,以为碉堡楼坚固,里头肯定藏有贵重之物,围了三日三夜,终于攻进碉堡楼,里头却空空如也。原来赖姓族人坚持祖训,不置田地,不买金银,自给自足,与世无争,从那之后,土匪再没来过。 众人爬上楼顶,这儿居高临下,赖姓村庄尽收眼底。只见村头有间房子烧着了,火光冲天,夹杂着辟辟啦啦和叫骂的声音。七叔公见土匪居然放火烧屋,说:“前世无冤,今世无仇,为什么要放火烧屋?这土匪也太可恶了。”赖龙兄弟坚决要出去和土匪博斗,七叔公说:“稍安勿燥,等会儿看看情况再说。” 七叔公见彩风吓得脸如土色,拉着子文胳膊寸步不离。就说:“大少奶不要慌,土匪除用zha药包炸烂这碉堡楼,否则他们是攻不进来的。”师爷看见楼门是有半尺厚,门栓用整条硬木,没有飞机大炮撞不开。二楼三楼各有大木板栅着,看起来确实牢固。不过看这楼上空空如也,只有张木板床,几张旧竹椅。师爷说:“这楼易守难攻,怎么不配些枪枝弹药在此?”七叔公说:“族人家里有些土铲枪枝,时常要上山打猎,都放在家里了。大家想着这太平盛世,平安无事,看来丰年得备荒年了。” 子寿说:“二哥的护商团有些七九枪,到时可以让他拿几支回来押寨。”师爷说:“城里都有护商团,看来村里也得成立自卫队了。现在科学进步,功夫最好,也敌不过一杆破钢枪。回去得跟赖大爷说说,给祠堂买几支步枪。” 大家商议着事情,又听到一阵锣声响起,有人在祠堂门口大声说:“七叔公,七叔公……”七叔公听出是族人的声音,在隘口探出头来问:“什么事?”族人说:“河口村的人来报复了!”赖龙兄弟听到来的是河口村人,并非土匪,大叫一声,下楼开门冲出去。七叔公对师爷说:“你们关紧楼门,在这里别动,没我亲自叫喊,万不可开门。我得出去看看。” 原来今天又是河口农会来斗地主了,这次不光河口村人来,还联合了附近几个村庄的农会,总共有近三千人来。他们扛着锄头,提着铲刀,举着红旗,戴着袖章,就像当年太平军一样,浩浩荡荡开进石围嘴赖家村。这次六指仔叫了二十多个滨江土匪混入村民中。一进村中,土匪就放火烧着了村头一家赖姓的柴屋。柴屋里堆放着千斤松木柴,还有几具红棺材,霎时间火光冲天,映红了半条村。会长见有人放火,大声责问:“你你们为为为什么放放火……”立刻叫人救火。河口村青年人说:“他们推翻我们祠堂围墙,我们为什么不能烧他们的柴屋?” 土匪得意,一刀一枪,刺死几只猪羊。河口村赖姓族人开始以为土匪到来,纷纷关门闭户躲着,后来听到有人敲锣,说是河口村人来报复了,又个个拿着木棒扁担走出来与他们拼命。赖家五兄弟冲在前面,挥动棒棍,见人就打。领头来的农会会长大声叫:“别别动手,我我们是来斗斗地……”“主”字还没说出,头上便挨了一棒,顿时头破血流,倒在地上大声呻吟。 河口村人也不甘示弱,纷纷亮出家伙来博斗。来人将近三千,赖姓族人能走出来打斗的也有四千,七八千人围在一块打斗,有人铁刀对铁刀,标枪对标枪,有人木棒对木棒,竹棍对竹棍,有人拿着菜刀,握着勾镰,捧着石头,砸着砖块;有人赤手空拳,你扯我耳,我啃你鼻……那壮观惨烈情景,简直比得上当年湘军大战太平军镇南王。这一打斗,加上后来赖姓族人去河口村报复,各死二三十,各伤五七百,烧毁房屋近千间,损失不计其数,后来,元江志有记叙,称其为民国辛末年石围嘴械斗大惨案。 七叔公走后,师爷带领着大家爬上楼顶,看见村庄起火之处,竟有几个地方。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忽然,一片乌云中闪出了蓝白色的亮光,似闪电又不是闪电。老人说这是凶兆,是天降灾难于人间。村中叫骂声哭喊声连成一片,“兵兵帮帮”的铁器碰撞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大火燃烧噼噼啦啦之声,猪叫狗叫之声,情景恐怖之极,好像世界末日来到一样。 子寿到底忍耐不住,要出去看看。师爷劝阻不住,只好跟着他出去。书春赶紧叫了一声:“爸……”师爷说:“你们关好楼门,没有我们叫唤,万不可开门。”二人离开不久,附近传来一阵喊杀声。子文连忙关好大木门,刚放好大门栓,一群河口人涌了过来,用砖石敲着大门,大声叫着:“开门!开门!不开用zha药炸楼了!”三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突然“呯”的一声,有人朝大门打了一土铳枪,彩风吓得尖叫一声,扑倒在子文身上。子文紧紧抱着彩风,见书春吓得直发抖,也用手将她揽在怀时,敲门声越来越激烈,正危急关头,一群赖姓族人挥刀杀了过来,又是一阵兵兵帮帮,打斗一番,喊杀声终于渐渐远去。 书春忽然低声哭泣起来,边哭边唤叫着父亲,子文知她惦挂着父亲,安慰她说:“河口村人来寻赖家报复,你父亲不是赖姓,不会有事的。”彩风也说:“就是嘛,我倒担心四叔出去,人家正找我们赖天庐算账呢。”书春哭着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回肯定得玉石俱焚了。呜呜……”彩风掏出手绢替书春擦眼泪,这个时候,她也顾不得体面,顾不得嫉妒了。 第二十五章 七叔遇难 师爷和子寿走出碉堡楼不久,迎面来了一群河口人,追着二人要打。师爷连忙说:“各位慢动手,我们不是本村人,与各位平日无冤无仇,不要误会。”那班人问:“你们是哪里来的?”子寿说:“我们是从元城来的,你们不是要减租减息吗?家父已经答应,大家不要动刀动枪……”有人认出子寿,说:“他是赖长天儿子,我们把他抓回去!”众人涌上前要动手,赖虎领了一班族人走过来,双方又是一阵打斗,打跑了河口人。过了片刻,又有一班外村人走过来,子寿正想喊几句话,叫大家不要动手,师爷拉着他的手就跑。 二人跑到元江河岸上,子寿说:“我们要去哪?”师爷说:“找条船回去给老爷报信。”子寿说:“大哥大嫂还在碉堡楼上呢,还有书春……”师爷说:“让他们待在哪儿吧,只要不开门,碉楼还是安全的,再说带上女人走也不方便。” 月儿躲进云层里去,江面一片漆黑,本来岸边平日有很多渔家,这时一艘也见不到。大慨这些船家知道村中正在打斗,都悄悄走开了。二人沿着河边沙滩往前走,走了好几里路,才在一簇芒丛中寻着艘过河渡船。梢公不愿走,子寿给出了五块银元,才坐船回到元城。 子文带着两个女人在碉楼中焦急万分,几个人走出去后。都渺无音讯,子文担心子寿的性命,书春惦挂着父亲的安危,二人出去大半夜了,怎么没见回来?是不是让人打了?一阵不祥涌上子文心头,他无法在这里待下去,他是家里的长子,不应该让子寿出去担风险的,他要出去看,就算遇到河口人,他也无所畏惧,他要对众人说:“大家快放下武器,天大事情,由我赖家公子一人承担。” 主意拿定之后,子文对彩风书春说:“你们待在这,我要出去看看。”说罢就要去开门,岂知彩风书春一齐拉住他不准去。子文硬要去,说:“国难当头,匹夫有责,我理应出去阻止他们打斗,就是死在乱棍之下,我也义不容辞。”彩风死死抱住他,哭着说:“你不是县官,又不是族长,这些耕田佬谁听你的。”书春也抱着他哭起来:“你没听秀才遇着兵,有理讲不清吗?一介书生,别白送性命。” 见二人抱着自己苦苦哀求,痛哭不已,子文不觉心软,万丈豪情顿时化为乌有。他望了望彩风,又望了望书春,叹了一口气,说:“我听你们的话,不出去了。”书春方慢慢松开了手,彩风依然抱住他不放,生怕一松手,丈夫会从自己怀中走掉。 子文心中不禁感慨万分,常说妻妾同心,黄土变金。日后把书春娶回来,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了。书春一双忧郁的眼睛也不时望着子文,似乎把他五腑六藏都看透。书春想,别以为你男子汉才有豪情壮志,我也可以为你去死。但我现在死了,能得到什么名份儿?彩风后悔今日来到这是非之地,即使没有什么危险,也白白担惊受怕。看书春十分在乎丈夫,如果日后…… 二人各怀心事,均不做声,夜已深,村寨传来阵阵鸡叫,似乎天快亮了。外面打斗喊叫声渐渐减少,声音好像越来越遥远。子文领着二人重新爬上楼顶观看。天色仍然阴沉沉的,西山上空映出异样的光亮,橙色转为白蓝色,似乎有场大雨来临。村寨中,几十处火光依故,也许人们只顾打斗,无心去救火了。 突然一道蓝光划破夜空,一声雷响,吓得彩风双脚发软,几乎跌在地上。书春连忙去扶她,紧接着猛风吹来了,子文说:“要下大雨了。”领着二人走回楼里,霎间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子文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他和彩风书春三人说话也听不见。也许老天爷震怒了。 暴雨足足下了两个时辰。天大亮了,彩风靠着子文身上睡着了。子文脱下外衣给彩风披上,见书春毫无疲倦之意,说:“你也睡会儿吧。”书春说:“我睡不着。”子文握住了书春手,觉得她的手凉凉的,看她衣衫也单薄,犹豫着要不要把外衣让给她。书春说:“我知道,这个时候你会左右为难,既然忠孝不能两全,你还是顾全大局吧。”子文心中一阵感动,把书春的手握得更紧了。 又是一声辟雳巨响,彩风猛然大叫“救命!”书春摇着她肩膀说:“我们还在碉堡楼呢!”彩风说,她做了一个怪梦,梦见自己正在祠堂熬粥,一群妖魔鬼怪追着一个人进来,彩风看清来人是赖虎,赖虎见无处躲藏,竟爬上灶间,揭开锅盖,一头跳进沸着的粥水里。吓得彩风大叫救命。彩风说:“幸亏跳进锅中的不是四叔,看来,赖氏五兄弟是凶多吉少了。” 这雨下得突然,收得也干脆。一声巨雷后,乌云散去,太阳已露出脸了。碉楼前又传来一阵喊叫声。子文以为又有人来打斗,紧张起来,彩风听出喊叫声是子武子寿兄弟,欢叫着说:“三叔四叔来了,我们快去开门。” 子文见到子寿,兄弟俩抱作一团,庆贺劫后重生,书春也紧紧拉住父亲的手。子武说:“今天让你们担惊受怕,回去叫父亲摆洒给你们压压惊。”子武一身黄布制服,腰扎黑皮带,挎着左轮手枪,样子威风得很。见他带来的十个护商团丁,个个背着七九步枪,枪尾还安上刺刀。 兄弟三人正说着话,一阵哭喊声传来,赖龙兄弟抬着七叔公走过来了。随后跟来几百族人,个个头发凌乱,脸色铁青,全身湿透。七叔公躺在在一张门板上,脸如土色。赖龙兄弟抬着门板,慢慢走入祠堂。 子文急忙走到七叔公前面,问:“七叔公,你怎么了?”七叔公肚子被人打了一铳枪,穿了个碗口大的洞,连肠子也露出来。他双目紧闭,嘴巴蠕动一下,却说不出话来。书春连忙到厨房盛了碗水,喂给七叔公喝。族人说,昨晚七叔公整个晚上都领着族人救火,谁知房屋越烧越多,打斗越来越猛烈,七叔公上前与河口村人论理,谁知被人家暗中打了一铳枪。 子武说:“这些刁民太可恨了,要抓他几个回来治罪!”族人说:“一切事端都是河口村引起的,他们还说要拉赖长生大爷呢!”“他们无端来烧我房屋,打我族人,杀我猪羊,大白天欺上门来,真可恨!”“他们不怕死,我们也不要命了。明日去扫平河口村,誓报一箭之仇!” 族人群情激动,祠堂来人越来越多,有好几千人,差不多能走动的族人都来了。忽然,七叔哼了一声,众人连忙围上前说:“七叔公,你……你还好吗?”七叔公张开了失神的眼睛,望着众人,望着子文兄弟。子文伏在他跟前,拉住他的手说:“七叔公,你放心,师爷叫来了火船,待会儿送你到城里医治,你会没事的。”七叔公也不知那来的力气,紧紧拉住了子文的手,仿佛拼尽力气说出了一句话:“要和……为贵……”刚说完话,便闭上了眼睛,拉住子文的手垂了下来。 七叔公死了。 第二十六章 蟋蟀玩友 赖龙兄弟抱着七叔公一阵痛哭,族人想着七叔公平日好处,个个伤心。七叔公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都出嫁了。五虎将既是他的侄儿,又是继子。哭了一阵,赖龙红着眼睛大吼一声:“要报仇,要铲平河口村!”族人跟着大喊:“铲平河口村!” 族人个个眼望着五虎将,五虎将眼睁睁望着子文。子文顿觉肩上千斤重,非同小可。他知道自己是赖天庐的长子,代表着家族的最高权威,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不能差错,要不,会酿成更大的灾难。他环视着众族人,用略为沙哑的声音说:“各位兄弟叔侄,父老乡亲,我们赖家村今日无故受辱,遭此劫祸,子文恨不得与大家一同去河口报仇雪恨,一比高低!”族人个个挥动拳头大叫:“报仇!”子文又说:“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作恶者绝无好下场!不过,冤家宜解不宜结,七叔公临终时叫我们要和为贵,我们要……” 子文话没说完,就有族人说:“你和他不和,你贵他下贱,赖族人不能白白让人欺负!”众人一齐大叫:“我们去找他们算账!”大家一点不听劝说,看来是不报此仇誓不休。子武见人群情激昂,大受感染,拔出左轮手枪,“叭叭”朝天开了两枪,说:“护商团听着,跟我去河口村抓几个坏人回来治罪!”师爷连忙拉住他说:“这事得让县长来处理,赖姓人不宜出面,二公子带人去,势必引起更大冲突。”族人那劝得住,举枪举刀,要去拼命。祠堂门前喊声震天,一片混乱。子文十分焦急。一把拉住赖龙手说:“杀敌一万,自损三千。我们万万不能去。”赖龙跃上桌子上大声说:“我们听大公子的话,君子报仇,十年不迟。”师爷和子文兄弟一齐劝说,族人情绪方慢慢安定下来。 子文誓言旦旦,说回去向县长汇报,由县长出面调解纠纷,严惩凶手,还赖家村人一个公道。众人渐渐散去。子文兄弟商议一番,留下子寿协助五虎将处理善后,和师爷坐火船回到元城。 赖长生正焦急万分等候消息,子文回来诉说情况,赖长生说:“一切纠纷,都是你岳父霸占村民山村引起。为一已私利,以致天怨人恼,生灵涂炭。村民虽不是他杀,与他杀又何两样?”子文子武均不做声。过了片刻,子文才说:“现在最大的忧患是制止两村继续械斗,这事看来得请县长出面。” 赖长生马上带子文去找县长。县长正和省里派来的陈督军议事,听了子文汇报。陈督军说:“又是农会闹事。县长刚才还说贵县农会规矩得很呢,居然打人放火了。”县长皱着眉头说:“农会怎能做出这事?是不是有人假冒农会……”陈督军说:“里头有共产党活动。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县长你大意失荆州了。” 陈督军带了一个营的军队来到元城,说是要剿匪安民,实际上是来进行“清党”。孙中山去世了,北伐革命失败,蒋介石叛变了革命,要“铲除异已分子”。县里有人向省里里告状,说元江县长通共,是个嫌疑份子。省里派陈督军下来了。 陈督军很快摸清了县长支持农会的事实,有“庇共”之嫌疑,向省里汇报。县长闻讯后慌忙请辞,弃印而逃。陈督军掌接大印,他兼任国民党特派员,成了元江党政军一把手。 赖长生日日盼望县长能亲自出面,到石围嘴调解纠纷,却得到县长挂印而逃的消息。他又向陈督军求情,陈督军说:“赖会长爱民如子,陈某深为敬佩。我才接过县印,任期内可是国泰民安啊。”赖长生说:“难道新官不理旧事?”陈督军说:“抓人得有证有据,赖会长请放心,只要我任期之内,发生任何事件,陈某都义不容辞,秉公办事!” 赖长生没办法,只好让师爷带些钱粮,到赖家村去安抚村民,告诫族人不要轻举妄动,要和为贵。 陈督国是行武出身,在黄埔军校读过书,自称是蒋介石门徒。陈督军说着一口潮汕话,张口满嘴金牙,也有人叫他陈金牙。此人平生有两大喜好,一是逛妓院,二是玩蟋蟀。三鞭子巴结陈督军,邀他到家里玩,介绍父亲做“蟋蟀玩友”。上回西门庆以假当真,卖给南霸天蟋蟀,子武和三鞭子上门问罪,逼西门庆交出“大头青”,还另送十只蟋蟀作为赔礼。南霸天得到“大头青”后,日日猫在后院玩乐,竟三月不知肉味。 南霸天听陈督军喜爱蟋蟀,一下子便送给他二十只。陈督军大喜,叫士兵拿回府中收好。陈督军与南霸天称兄道弟,三鞭子想讨好陈督军。劝父亲将“大头青”送给他,南霸天舍不得,说:“要大头青,找西门庆去!” 三鞭子领陈督军来到西门塘,西门塘开满莲花,行人走过,幽香阵阵。塘边有间小房子,木板做的墙,茅草盖的顶,十分简陋。房中有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在煽火炉,没见西门庆的影子。三鞭子问:“西门庆呢?”小孩子说:“师傅被蛇咬了。”南霸天说:“没咬死吧?到哪里了?”小孩子被火炉烟熏得出涕流泪,没好气地说:“他一早就出门了,鬼知道去哪里了!” 原来西门庆昨晚到滨江山脚捉蟋蟀,不慎让毒蛇咬了,回来之后吃了些自制的解毒草药,敷上药膏,以为没事,谁知早上脚肿得连裤子也穿不上,一早就进城找“荣善堂”去了,陈督军见这院子挺大,虽然是篱笆为墙,竹板做门,却平添几分野趣。院中养着金鱼,种着花草,网着小鸟,屯着蟋蟀,更兼塘边古柳垂枝,荷叶翻浪,当年袁大头下野住的南山茅庐,也不过如此,就赞叹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住在这里的人,真可变仙人了。”三鞭子说:“这个西门庆是个怪人,城里有好好的祖屋不住,有漂亮的老婆不要,住这风凉水冷的地方。有人说他是个同性恋者,专喜和小男孩在一块……” 正说着话,西门庆被人用竹篓抬回来了。南霸天一见西门庆,大声喝问:“风liu庆,大头青藏到哪儿去了,快拿出来!”西门庆痛得哟哟直叫,歪着嘴巴说:“大……大头青不是局长拿……拿走了么?”三鞭子说:“这位是新来的县长,来你处找只蟋蟀,有什么好货快拿出来,不得隐瞒。”陈督军喜欢人家喊他县长,不喜叫督军。他满脸笑容走到风liu庆面前,拍着他肩膀说:“你不要怕,本县爱民如子,只是想来和你买只蟋蟀玩玩,本县公平交易,决不欺诈百姓。” 西门庆让人把他抬到后院,院中有一用砖石砌起来的假山,假山杂草丛生,多有石缝洞眼,西门庆爬在地上,拿根茅草在这洞眼探探,那石缝中逗逗,口中学着蟋蟀喊叫,十分逼真。不一会,便捉着了四只蟋蟀,只只无比壮硕。西门庆说:“这是四大天王,一只叫哇哇元帅,一只叫呱呱将军,一只叫啯啯勇士,一只叫吱吱金刚,是我的至宝,全送给县长老爷了。”叫小孩子拿过小陶罐装好蟋蟀,递给陈督军。 陈督军十分高兴,掏出五十元法币给西门庆,西门庆不敢要,陈督军硬塞给他。西门庆感动得泪流满脸,朝陈督军叩了叩头,说:“县长如父母,西门庆感恩非浅……” 第二十七章 四大天王 陈督军走后,西门庆仍然痛哭不已,他是哭自己失却了心爱的“四大天王”。刚才他回来,一见到三鞭子就害怕,何况还有个南霸天和陈督军!庆幸的是,陈督军还良心未泯,拿走了蟋蟀,还给了他五十元,西门庆叫小孩到“荣善堂”加了些草药,回来煎了喝下。西门庆痛得一夜没睡。 临天亮时,西门庆刚合上眼睛,忽然见一只蟋蟀跳进房中,那蟋蟀足足有小孩子般大,却只有一条大腿。蟋蟀在西门庆面前单腿独立,怒目圆睁。西门庆心中害怕,说:“你是人还是鬼?我西门庆是不怕鬼的。”那蟋蟀开口怒骂:“我是蟋蟀精,名叫独腿将军,西门庆你好残忍,竟将我的四大天王卖给他人,使我痛失勇将,我恨你!”西门庆说:“独腿大王啊,你可知人在屋檐下,那敢不低头!上次我想保住大头青,差点惹祸上身,我是无可奈何啊!”蟋蟀精说:“我因慕你爱蟋如命,才带方圆二十里的蟋蟀奔你麾下。你既然保护不了我们,我们只好回山野地头了。”说罢大叫几声,一群蟋蟀从后园跳进来,也不知有几百几千。西门庆惊得口瞪目呆,蟋蟀精又说:“反正你这条腿也保不住了,让兄弟们饱餐一顿吧。”一时间,无数蟋蟀爬上西门庆伤腿上又啃又咬,西门庆痛得大声呼叫,一觉醒来,原来是做了场梦。 西门庆觉得这梦做得怪异,想到后院假山看看,又走不动,伤腿越来越肿,竟有小水桶般大,用了几回草药,似乎不见痛了,却肿得发亮,一按一只手指印。西门庆想起做的怪梦,心中害怕,让小孩子找人来抬他去见郎中。 来到荣善堂,师爷正好从赖家回来,见到西门庆伤腿,皱起眉头问儿子:“你给他下的是什么药?怎么肿成这个样?”书贤将药单给父亲看,里头写着:黄连三钱,银花三钱,鱼腥草五钱,白头翁三钱,生绿豆适量。另加童子尿半碗,生鸡蛋一只。师爷说:“这药用得也对,你发现是什么毒蛇咬的吗?”西门庆说:“是银环蛇。”书贤说“银环蛇咬人会麻木不痛,你的腿痛得厉害,肯定是眼镜蛇咬的。人家常说,世上最毒眼镜蛇,你这回没得治了。” 西门庆以为自己会死掉,吓得抱着师爷的脚叫救命,师爷摇着头说:“郎中治病,治得了病,却救不了命。大凡治病救人,都要看医缘啊!”西门庆大哭起来,书贤说:“要救你的命也不难,得砍掉这条腿。”西门庆说:“书贤大哥,没了腿,我可怎么过活啊?”书贤说:“你要腿还是要命,自己惦量着吧,就算砍掉大腿,也得去找西医师呢。” 师爷又给西门庆加了几味草药。西门庆伤腿却发出阵阵异臭,引得一群绿头苍蝇整日飞来飞去。西门庆想这条腿是保不住了,如果找西医师砍断,得花费一大笔钱,他口袋已无分文了。让人家赚这钱,倒不如自己动手,便招呼小孩子说:“土九儿过来。”土九儿走过来问:“师傅有什么吩咐?”西门庆说:“你去把菜刀磨利。”土九儿将菜刀磨得锋利,递给西门庆。 西门庆又叫土九儿取来一瓶烧酒,咕咕喝了,趁着酒兴,让土九儿按着伤腿,举刀就砍,一时间血肉横飞,土九儿吓得双手发抖,而西门庆却感到不疼痛,心想这脚已不是自己的了。 砍下几刀,伤腿肉已砍掉,剩下骨头,却砍不断。西门庆已四肢无力,呻吟着说:“土……土九儿,师傅爱你吗?”土九儿含着眼泪说:“师傅待我如父母。”西门庆说:“你若爱师傅,拿斧头来帮师傅砍掉这脚。”土九儿果真听话,去屋角扛出斧头,朝西门庆伤脚骨头就砍。“咯嚓”一声,骨头已断,伤脚分离,而西门庆痛得昏死过去。 陈督军得到“四大天王”,日日抽空去南霸天家斗蟋蟀。有时陈督军的“四大天王”独占鳌头,有时南霸天的“大头青”大杀四方,双方各有胜负,分不出上下。每次斗蟋蟀,三鞭子都叫家人杀鸡宰鸭,大摆宴席,招待陈督军。陈督军心中满意,许诺让三鞭子兼联防队长,并要介绍他加入国民党。 这一日,陈督军在南霸天家中玩完蟋蟀,二人躺在竹床上抽鸦片,商议着搞一个大型的蟋蟀比武擂台赛。南霸天说:“我一直想看看谁的蟋蟀打第一,搞擂台赛正还我心愿!”陈督军说:“肯定是你老兄的大头青第一。”南霸天哈哈大笑,说:“县长的四大天王也不错嘛。”陈督军说:“看来我们的不分上下,就怕西门庆还有更猛的东西。后院假山是个藏龙卧虎之地呢。”南霸天大叫着说:“敢把猛料藏着不报?他左脚让毒蛇咬断了,看我不把他右脚也打断!” 管家进来报告,说亲家上门来了。南霸天来不及起身,赖长生已风风火火走进来,看见陈督军在此,说:“县长原来在此,我到处找你不着,石围嘴又发生村民械斗了。县长快派人去制止。”南霸天听到赖家村人去打河口村人,说:“打得好!最好将河口人杀光!”赖长生说:“打斗解决不了问题,上一次械斗,已伤亡多人,不能让他们无休无止打下去了。” 陈督军过足鸦片烟瘾后,一拍竹床说:“肯定有共党份子在活动。我正好来个瓮中捉鳖。现在已是下午时光,明天出发去捉共党。” 赖长生原指望县长会马上派兵去制止,见他说出这话,不好再求情。南霸天留亲家吃晚饭,陈督军也在一旁挽留,赖长生只好硬着头皮留下来。 南霸天和陈督军一阵海阔天空。见赖长生不甚说话,陈督军说:“听说赖会长在石围嘴有三千亩良田,已让利给租户,村民仍不满足,屡屡挑起事端。赖会长准备再一次让步来平息事端?”赖长生说:“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如能化解民怨,造福乡梓,三千亩良田全部捐出来,赖某也甘心情愿。”陈督军说:“赖会长真是活菩萨啊。”南霸天歪着嘴巴说:“亲家老夫人更是再世观音呢。”陈督军说:“不过话又说回来,国家要强大,需法治,民众要富裕,需奋斗,现在穷人那么多,赖会长就是将家产全部捐出,也无济于事啊!”南霸天连连点头说:“县长说得对!这些穷光蛋,你给只鸡,他想只羊,你给张床,他想间房,那会有心足的。”赖长生说:“武治不如法治,法治不如德治,秦始皇以武力镇压,二世而亡,李世文以德服人,保了大唐三百年江山。” 陈督军望了望赖长生,说:“赖会长为人,陈某十分敬佩,现我虽然兼管县印,军人总不能长期兼政,我想向省推荐赖会长做元江县长,请赖会长不要推辞。”南霸天一听,拍着手说:“好!这回亲家做县长,我南霸天脸上也增光。” 赖长生知道陈督军想做县长,自己也不喜为官,就说:“赖某何德何能,敢接县印,还是陈督军兼任为好。”陈督军说:“既然不愿做县长,那就做个议长吧,议长代表民意,还要经大家选举。看来治理社会,不光要以法治人,还要以德服人,双管齐下,才能有效。”赖长生说:“如果大家选我,我就做一个民意代表吧。” 第二十八章 县长出兵 吃完晚饭,赖长生回到府中。老夫人问:“见到县长了吗?”赖长生说:“见到了,县长到亲家府中了。”老夫人说:“县长出兵了吗?”赖长生说:“还没有。”老夫人生气了,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赖长生说:“亲家留我吃饭,县长也在一块。”老夫人说:“救灾如救火,村民正在受苦受难,你们还有心思喝酒吃饭?” 赖长生没出声,心中说:“你们不知道,县长和南霸天在斗蟋蟀,在他们眼中,蟋蟀比村民生命值钱。” 赖长生得知村民为滨江山林而斗,为石围嘴田租而斗,他说服不了南霸天,如果能平息村民械斗,他实心实意将三千亩良田献出来。四个儿子都反对他这样做,但是老夫人支持他。老夫人说:“佛家可以舍身饲虎,为黎民百姓,舍弃几亩良田算得了什么!” 石围嘴村平静了好些日子,赖长生以为没事了,正想抽空亲自到村中,安抚族人,化解事端,谁知近日硝烟又起。原因是赖姓族人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说农会不行了,农会是共产党作后台,现在蒋介石抓共产党,农会没人撑腰,硬不了。想起农会种种恶行,受到河口村人欺负,众人都说要趁机报仇。于是一人举旗,众人响应,成百上千人举锄把刀朝河口村杀去。子寿想劝阻,又那劝得住。 赖长生本以为陈督军会马上出兵,他已吩咐子文子武子寿三兄弟做好准备,随县长出发去化解事端,谁知陈督军毫不紧张。也难怪,甜不甜,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陈督军不是元江人,他又那能体会到石围嘴族人的痛苦。 次日,陈督军喝完茶,又到南霸天府中斗了回蟋蟀,直到快晌午,才拉队伍出发。临行时,陈督军吩咐三鞭子清好狱室,准备刑具,回来派有用场,三鞭子领着二十个警察带路,陈督军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三百多个士兵,抬着机关枪,驮着小铜炮,浩浩荡荡向石围嘴村开去。 河口村一片狼籍,村中到处是死猪死鸡,有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有人蹲在屋前,哭爹叫娘。好几间房屋还在燃烧,火光熊熊,无人扑救。陈督军一进村,就命令士兵抓人,抓的人十分讲究,重伤者不抓,没伤者也不抓,专抓那些受过伤却能走动的。没多久,便抓了上百人。 子文兄弟一齐上前救火。陈督军说:“这些破房子不值钱。”子寿见赖姓人都回赖家村了,赶忙叫人去报信,让受伤者上山躲起来,待队伍来到赖家村,剩下的都是老人妇孺,青壮年人一个也见不到。 在赖家村抓不到人,陈督军让人架起钢炮机枪,朝山上放了几炮,扫射一番,然后大摇大摆回到县城。由于抓人过多,三间监狱,连人坐的地方也没有。三鞭子却不理不睬,三日不送茶水,别说挂彩的人,正常人也熬不住。家属不断有人来求情,三鞭子说:“说人情,找县长去!” 过了五日,有个伤势过重的在监狱中死去,陈督军才叫三鞭子严加审问:“要问出有无共产党!”三鞭子备好辣椒水,烧红铁铬钳,一一过堂审问。那些受伤村民,谁知有无共产党,都把责任推到农会会长身上,会长已在械斗中被人打死。三鞭子说:“谁说过穷人要翻身闹革命?”众人说是六指仔。 三鞭子知道六指仔是土匪,不相信他是共产党。陈督军说:“你没听说过*共产吧,此人正是共产党!”陈督军向省里汇报,多派军马到元江“清共剿匪”。又规定每个伤者罚大洋二十个,钱到放人,一星期内如不交钱赎人,则把人押到省城,按*治罪,决不姑息。 一时间,家属退田拆屋,典妻卖儿,拿钱到县上赎人,生怕迟了被当作*处理。只三五日,三鞭子便收到银元近三千,原来人满为患的监狱,一时间空空如也。三鞭子对陈督军佩服得五体投地,收齐罚款,一分不少给陈督军送去。陈督军说:“留些给警察局吧,警察也辛苦了。”三鞭子说:“督座要养三百人马,费用不少,警察费用自己可以解决,怎好动用督军的钱。” 三鞭子在陈督军面前不叫他县长了。左一个“督座”,右一个“督爷”,陈督军听得心花怒放,没多久,一个印着青天白日国民党徽的证件发给了三鞭子,县联防队长的任命书收也正式发下来。 三鞭子成了陈督军的红人,成了元县第二号最有权势的人物。 这次赖姓族人没一个被抓,陈督军朝山上放了几炮,扫射一番,却没伤着赖族人一根毫毛。河口人却倾家荡产,真是“越穷越见鬼”。河口人认为是赖长生在捣鬼,带人来去捉河口人,对他更是怀恨在心。 赖长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派师爷去河口发话,说答应三七减租,个别困难者,甚至二八也行。河口人骂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没有一个人感激他。赖长生深感世风日下,人心叵测。自己退田让息,赖族人不答应,众姓人不讨好,自己成了麻石磨心,两头受气,好心不得好报。老夫人见他心中痛苦,就说:“行善恐人不知,非真善,作恶恐人知晓,非大恶。你行善之心,虽村民不知,但天知地知,只要问心无愧,被人一时误解又何妨?”赖长生说:“母亲说得极是,石围嘴三千亩田,除去家中食用几百担,大都用于救济穷人。现在这些田弄出是非多多,我想干脆全部送与佛门,远离这是非之地,让人们明白我一片善心,母亲认为如何?” 老夫人极力赞成,说:“良田万顷,日食一升,大厦千间,夜眠八尺。如献出这三千亩田地,可化解村民争端,比做什么善事强胜百倍。”当下就叫师爷找法能大师来商量。法能听明明原委,思量一番,说:“老夫人和赖大爷一片善心,天地可鉴!不过,以前老夫人赠给元江寺五百亩地,寺里派人催收,当感吃力,如果再加上三千亩,恐怕管不过来,耽误农时,反而不美。不如以老夫人名下,成立个慈善会,将三千亩良田收入拨作慈善费用。这些田还是以赖大爷名下管理,既可保种保收,又可积德行善,岂不是两全其美?” 法以能大师一番话,说得老夫人连连点头,赖长生也觉得是个好办法,将石围嘴的田租收入用作慈善基金,不光赖姓族人没意见,河口村众姓村民也不好说什么。说不定此举可免却两村之争,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呢!法能大师告诉老夫人,近日他夜观天象,见到火星暗淡,水星耀目。今年是乙卯更兼遇龙年,六十年前元江一场洪水淹死无数众生,现花甲转了一轮,传闻今年元江又要发大水,老夫人应及早准备。 第二十九章 县长出巡 法能大师的猜测没有错,过了端午节后,元江河水一场比一场大,洪水淹上了街道,淹进了商铺,不久,上元街和下元街处于一片汪洋之中。泊在江岸的花艇,抵挡不住洪水的冲击,纷纷驶进街巷中来,一时间,船在街中行走,珠娘在船中探头招手,堪称一幅奇异景象。 子武久日没见到如烟,见江水上涨得厉害,担心如烟安危,抽空到南堤看看,见元江河一片茫茫,浊浪滔天,河水已淹上堤岸,元江酒楼旁边的古榕已淹至树梢上。往昔河边成行成市的花艇,一个也不见踪影。子武正东张西望,听到有人喊他,好像是如烟的声音,一望果然是如烟,她正在上元街中的花艇上向他招手。 子武连忙坐小船过去,跛章正和江铁头在如烟艇上吹牛皮,见到子武过来,跛章说:“赖队长来巡河了,担心花艇让人抢劫吗?你放心,有铁头替你守卫呢!” 近来江大头年纪渐大,加上常吃鸦片,身体大不如前,赖府金铺钱庄的警卫工作已交给铁头,跛章时常拉铁头到如烟处玩,子武知道铁头是如烟远房堂兄,也不介意,只是讨厌跛章时常来纠缠,对铁头说:“这儿没你们事,到其它地方看看吧。” 二人离开后,子武迫不及待抱着如烟,在她脸上左亲右亲,如烟身子软软的就要倒下,惹得坐在街上两边的人都往这边看。丫环连忙拉上布帘,到后舱摆好床铺,然后退回艇头等候叫唤。子武要拉如烟进后舱,如烟说:“不,我要在这儿,我喜欢在这儿。”叫子武坐在大木板椅上,自己坐在子武双腿中间,子武闻着如烟胸前一阵玉兰香味,说:“你又换了种香水啦?”伸手替如烟解衣服,如烟的内衣很窄小,扯了几次扯不下来,如烟说:“真笨蛋,这儿还有扣儿呢。”自己将内衣背肩上的小扣儿解下来。两只小山峰般的乳房弹了出来。 子武见如烟乳房似乎大了许多,*色泽鲜艳,像两颗小宝石,碰着摸着便大呼小叫,就说:“如烟你怎么了,是不是怀孕了?”如烟半闭着眼睛“唔”了一声,子武立刻停止了动作,正经问如烟:“你真的怀上孩子了?这孩子是我的吧?”如烟没好气地说:“不是你的又是谁的?担心会给你戴绿帽子?”子武连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怎么也不跟我打招呼,就怀上孩子,家里如果知道……”如烟见子武着急,笑了笑,说:“哄你呢!看你急的。妈咪整天让我喝药水,我想怀孩子,也怀不了啦。” 子武知道如烟跟他开玩笑,用手在她腋窝抓挠几下,痒得如烟咯咯笑起来。二人笑闹一番,便坐在大木椅上行好事。子武觉得坐着干那事儿,有些不大舒服,如烟要这样也没办法。四周中船只来回,梢公口哨阵阵,熙熙攘攘,加上元街两旁人家的猫叫狗吠,虽然有布帘挡着,子武仍然觉得好多人在望着自己,不知怎的,那东西怎么也硬不起来。动作半天,不得入港。子武说:“我们还是到后舱躺着吧。”如烟说:“我要在这儿,我偏要在这儿!” 子武知道如烟有怨气,只得由着她。二人折腾好久方完事,如烟累得趴在子武身上直喘气。子武说:“下次我们不能这样干了。”如烟说:“你不把我娶回去,我每次都要这么干!”子武说:“好!好!我们就这么干!”如烟用手拔弄子武头发,发现有根白发,把它拔掉。子武摸着如烟后背,觉得她皮肤像上了油似的。他忽然摸到如烟屁股上方异常,一看原来是颗粉红色的肉痣,说:“你这儿有颗痣呢!”如烟说:“亏我的身子给你那么久,现在才发现。”如烟站起来,在子武面前扭动腰肢,说:“你再看看,我身上还有什么?” 子武猛然看见如烟屁股后露出条尾巴,大叫着:“你,你……”如烟说:“看见什么了?”子武惊恐着说:“尾巴,你屁股有条尾巴……”如烟说:“发神经!”子武揉揉眼睛,那条尾巴又不见了。子武疑惑地瞪着如烟,如烟拿条手帕在子武面前扬了扬,子武说:“我昏了头呢,把你的手帕当作狐狸尾巴了。”如烟拿出酒瓶,和子武一人倒了一杯,喝过之后,又重新骑上子武大腿,子武这回有了冲动,抱着如烟又行事一回,动作了好久,如烟满脸通红,瞟睨着子武,忽然喊叫起来,又不敢大喊,伏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留下几只粉红色的齿印。 子武说:“如烟你觉得舒服么?”如烟点点头,双目朦胧望了望子武,伏在他胸前睡起来。外头有人大声说话,好像在争论什么。子武自言自语说:“皇帝老子来了也不理他!”忽然听到丫环说:“艇中有人,各位大爷莫进来!”南霸天大声说:“谁不知这儿有花魁,我们就是来找花魁的!”子武吃了一惊,连忙去推如烟。如烟双手却紧紧抱着他。急得子武猛摇着如烟说:“不得了,如烟快醒醒!”三个汉子已走进来。来人是南霸天父子和陈督军,子武尴尬得低头不语,丫环赶紧抓起条大毛巾替二人遮丑,咕嘀着说:“我们说这里有人,他们偏要进来。” 三鞭子见妹夫在此,又好气又好笑,扔过衣服喝令二人穿好。丫环拥着如烟进后舱,如烟酒气没醒,拉住子武不愿放,说:“老公,你说皇帝老子来了也不理他……”三鞭子说:“皇帝没来,老子来了!”如烟一听老子来了,以为赖长生到来,吓得酒也醒了,赶紧随丫环进后舱穿衣服。 子武在岳父大舅面前出尽洋相,以为岳父会骂他一顿,谁知南霸天哈哈大笑,说:“我早听闻子武神通广大,能独占花魁,艳福非浅,现在看来,果真如此!”子武不知如何回答,南霸天又说:“今日我和县长老弟专门来会会花魁,儿子不能跟老子相争,子武你得让一让,不可霸着……”三鞭子见父亲说的话不像话,连忙说:“今日我们陪县长出巡,到河边视察灾情,还不快过来见过县长。” 子武见过几次陈督军,只是没机会和他结识交谈,想不到今日会在这么个场合遇见他,连忙走来过来作揖说:“县长大人见罪!”陈督军说:“没事!没事!”南霸天说:“他是我女婿,手上也掌握几杆枪,兄弟有什么好差事也要携带携带他。”陈督军这才知道大水冲倒龙王庙,不由得一阵哈哈大笑。南霸天和三鞭子也跟着笑起来。 原来今天陈督军在南霸天家中玩过蟋蟀,抽过鸦片,吃饱喝足,南霸天提议到南堤找个珠娘玩玩。双方一拍即合,便由三鞭子带路,到南堤河边“视察灾情”来了。三鞭子从不轻易上花艇,一上就是带警察来抓人。三鞭子有自己的偏房。除非是朱八婶介绍的“野食”,否则,最漂亮的珠娘,也不能让他轻易上路。因为这些花艇老板大都每月向他进贡,求他保护,他自己也得装出副样子来。 这回在花艇遇到了二妹夫,令他大为恼火,而陈督军一个劲说:“没事,唐代举子高中状元,会带领新进士子夜宿长安平康里,平康里是唐代妓女集中的地方,宋代大学士挟妓游林,被时人津津乐道。繁荣娼盛,代表着国泰民安,有什么不好!” 第三十章 红脸白脸 陈督军说得众人连连点头。这时候,如烟衣冠整齐从后舱中走出来。南霸天见如烟打扮得美若天仙,呵呵笑着说:“兄弟,我说这女子是花魁,名不枉传吧。”陈督军点头不语,如烟望望众人,又望望子武,说:“不知哪位是赖长生老爷。”三鞭子说:“你找赖长生大爷干什么?”如烟说:“如烟一向只待子武一人,和他已是夫妻相待。子武答应过有朝一日将我接入赖府,今日如烟大胆问一句……” 子武听如烟说出这话,吓得脸如土色,打断她话说:“你……你乱说什么!”三鞭子阴着脸说:“你没说过这番话?”子武说:“我……我只是和她开玩笑!” 如烟听子武说是和她开玩笑,大哭起来。南霸天跺着脚说:“做婊子赚钱就行了,想那么多做什么!”陈督军摇头晃脑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啊,我们到别处看看吧。” 众人走后,子武见如烟还在哭,就说:“放屁也不识风响,你知道刚才哪人是谁?”如烟哭哭啼啼说:“管他是谁!这事迟早得让你父亲知道。现在我明白了,原来你一直在做戏,一切都是假的,你骗我!”如烟越哭越伤心。子武说:“刚才那人是我岳父南霸天。”如烟不哭了,愣愣望着子武,说:“是南霸天?我就知道有个是警察局长,是南霸天的儿子。今日儿子陪老子逛花艇来了。”子武说:“还有一个是县长呢。”如烟说:“不管县长省长,也不管皇帝老子,谁来了我也不理他。”子武听着有些感动,拉着如烟的手说:“如烟,我知道你一片真心。我怎敢在南霸天面前说真话?我说过待他一命归西后……”如烟说:“那个是南霸天?”子武说:“就是大脑袋,黑眉毛那个。”如烟说:“看他体壮如牛,怕待我死了,他还没死呢。”又咽咽呜呜哭起来。河面上又传来一阵吵杂声,子武怕三鞭子又要回来,安慰如烟几句,偷偷上岸溜回家去。 南霸天此刻正在鲤鱼婆处大吵大闹。跛章和江铁头也在鲤鱼婆艇中,被子武赶走,现在又见三鞭子带人来,心中直骂霉气,脸上却嘻嘻笑说:“局长来收税吗?”三鞭子狐假虎威说:“今天县长出巡,视察水灾,闲杂人员一律回避!”跛章一听,吓得拉起江铁头就走。陈督军笑咪咪说:“不用走,不用走,本县与民同乐。”跛章说:“我见过县长老爷,那天你穿着军装,跨着长刀,骑着大马,样子威风得很呢。我原以为是哪里来的将军,原来是县长大人。”陈督军哈哈大笑。南霸天抛出两块银元,说:“老爷今日高兴,赏你两块大洋。叫妓钱也不用你们出了,滚蛋吧。”跛章接过银元,眉开眼笑着说:“南老爷的大头青全城打第一,让我们大开眼界!”南霸天听得心头乐滋滋的,又抛给了跛章几块银元。跛章还想说什么,三鞭子一脚踢他屁股,笑着说:“还不快滚蛋!” 跛章走后,陈督军问:“这个人是谁?倒会说话。”三鞭子说:“他叫跛章,是元城第一个无赖。此人能说会道,专会哄人开心,也不愁衣食,比一般人过得还好。”陈督军说:“人常说,食力不如食嘴,食嘴不如食脑。只要脑瓜灵活,什么时候都吃得开。”三鞭子奉承着说:“正是,正是。” 刚才跛章和江铁头到玉春坊时,鲤鱼婆到城里去买鸦片烟了,回来见到三鞭子父子在船上,急忙说:“今日什么风,将局长父子吹上船了。哟,还带来一个贵客呢。桃红柳绿,还不给贵客倒茶!”见客人手拿茶杯,说:“另泡一壶上等元江云雾茶招待贵客!”陈督军说:“不用破费,本县不搞特殊。”南霸天说:“这是县长呢,有好东西,尽管拿上来!”鲤鱼婆惊叫着说:“是县长啊,县长亲临本艇,真是三生有幸,局长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三鞭子不说话,走到玻璃柜前,把鲤鱼婆刚刚藏好的一包鸦片烟翻出来,盯着鲤鱼婆说:“你好大胆,竟敢贩卖鸦片烟?”鲤鱼婆连忙说:“这……这是万老板托我拿回来的,我先帮个忙替他放好,他日后来拿。我们都是守法人家,那敢做犯法的事情啊!”三鞭子阴着脸说:“万老板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告诉我把他抓起来。”鲤鱼婆以为三鞭子开玩笑,就说:“万老板就是猪牯岗猪栏万屠户,是赖长生大爷的岳父呀……”鲤鱼婆想说,万屠户是赖长生亲家,赖长生和你们也是亲家呢,难道亲家也……但鲤鱼婆没说出来。三鞭子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本局执法如山,决不徇私!” 三鞭子说完话,从口袋里掏出副手拷,一把拷住了鲤鱼婆,鲤鱼婆看三鞭子来真的,慌忙跪下来求情。桃红柳绿见鲤鱼婆跪下,吓得一齐跪下。鲤鱼婆边叩头边哭喊:“局长饶命,县长老爷高抬贵手。” 鸦片烟祸国殃民,国家严明规定不准吸食和买卖。然而妓院赌场,那家不是偷偷地做着鸦片生意?元城人尽皆知,城里最大的烟馆在三鞭子家,南霸天开的几间赌馆,那间不在大张旗鼓吸食鸦片?南霸天还控制着鸦片烟的买卖,凡是上他家拿货,都会得到三鞭子的照应。不过所卖鸦片也会比他人贵几倍。鲤鱼婆想嫌多几文,到万屠户处取货,谁知正撞到枪口上,也是她运气不佳。 南霸天见鲤鱼婆竟敢不在他手里买鸦片,大为怒火,厉声骂:“你这个鲤鱼婆不识好歹,今天要拉你人,封你艇,看你还做什么生意?”鲤鱼婆苦苦求情,见三鞭子态度强硬,抱着陈督军脚哭喊:“鲤鱼婆千错万错,千不该,万不该,千刀万剐,错了这一回,县长老爷,你是再生父母,南海观音,求你打救鲤鱼婆一回,鲤鱼婆下世替你做牛做马……”一边哭喊,一边将陈督军双脚抱在胸前,让两只硕大的奶子紧挨着。陈督军见众人一齐望着自己,感到县长的权威光芒四射,十分惬意,他喝了口茶,慢条斯理问:“你叫鲤鱼婆?怎么不好好做你的花艇生意,要知法犯法?”鲤鱼婆说:“鲤鱼婆是一时昏了头,求县长局长饶过鲤鱼婆这一回。”鲤鱼婆又向前靠了两步,将乳房压在陈督军双膝上,又用手在陈督军大腿根轻轻摸挲。 陈督军说:“余局长,吸食贩卖鸦片,如何定罪?”三鞭子说:“吸食鸦片,初犯者罚款十元,劳役七天。重犯则加倍处罚。贩卖鸦片,不分初犯重犯,一经查获,判家产充公,劳役两年。”陈督军笑咪咪问:“鲤鱼婆,你知罪吗?”鲤鱼婆忙说:“鲤鱼婆知罪,只求县长老爷网开一面!”边说边骑上陈督军大腿,双手拦腰抱着陈督军。陈督军说:“既然知罪,念你是妇道人家,出来做生意也不容易。本县就网开一面吧。现不要你的家产,不判你劳役,余局长,给本县一个情面吧。”三鞭子忙说:“听从县长吩咐。”见陈督军双手已伸进鲤鱼婆胸前,正想借故走开,陈督军叫住了他,说:“把这鸦片拿回警察局,以免祸国殃民。” 三鞭子心中明白,说:“县长您慢慢视察,待会我在岸上接您回去。”喜滋滋拿起鸦片就走,这包鸦片花去大洋二百元,鲤鱼婆眼睁睁望着三鞭子拿走,尽管心疼,却作声不得。三鞭子和陈督军二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把鲤鱼婆治得服服贴贴,得了钱财,还落了人情,三鞭子真做绝了。 第三十一章 姐妹遭劫 三鞭子上岸后,鲤鱼婆抱着陈督军不放。陈督军摸着她乳房,亲她嘴巴,亲着亲着,鲤鱼婆的裤了就掉下来了。南霸天说:“兄弟你怎么操老x婆!这里有两个嫩妹子,我们正好一人一个。”陈督军说:“嫩瓜好吃,老茶味浓,今日我想来碗老山茶下下火!”边搂边抱把鲤鱼婆扯进后舱。 后舱蓬笪低矮,人在里头直不起腰。陈督军一进舱中,把全身衣服剥了个精光,赤条条躺在舱板上。鲤鱼婆惊讶地望着陈督军,说:“我以为县长老爷……”陈督军说:“你以为县长有什么特别吗?天下男人,脱guang了衣服都是一个样!”叫鲤鱼婆快上来。谁知等了好久不见动静。陈督军说:“怎么还不上来?”鲤鱼婆说:“你是县长,我可不敢上来……”陈督军说:“叫你上,你就上,皇帝老子也不让!”把鲤鱼婆扯上来。鲤鱼婆一挨着陈督军,下体便冒出串串水珠,将陈督军屁股都弄湿了。陈督军说:“你怎么朝我撒尿了?”鲤鱼婆苦着脸说:“我是这个样的,都说过不要骑在你身上,你偏要……”拿了条毛巾帮陈督军擦。陈督军说:“我早听说鲤鱼婆夜夜春水流,果然名不虚传!”忙将那家伙顶上,霎间,仿佛下了场春雨,艇底舱板水珠滴嗒作响。三摆两弄,鲤鱼婆兴头上来,抖抖精神,运足气力,准备与陈督军大战一百零八回合。谁知刚开了个头,“轰隆”一下,陈督军精气外泄,座炮垂地。鲤鱼婆大失所望,说:“县长也不过如此啊!” 陈督军躺着喘了一会儿气,说:“还有鸦片烟吗?给我来两口。”鲤鱼翻开块舱板,拿出支烟枪,又在篷笪中取出只小罐儿,掏出点黑黑的药膏。鲤鱼婆说:“就只剩下这么点儿了。如果不是县长,我还舍不得拿出来呢。”点着鸦片,自己吸了一口,递给了陈督军。 陈督军吸了几口,过足瘾头,望了望鲤鱼婆说:“刚才拿走了多少鸦片烟?”鲤鱼婆说:“足足有三斤,花了我二百元大洋。近来水淹上元街,生意不好,那是女儿们一个月的血汗钱啊。”陈督军说:“鸦片烟还一半你,日后取货,得去南霸天那儿。”鲤鱼婆一听,忙扑向陈督军身上,说:“县长大人,你真是青天老爷,是鲤鱼婆救命恩人啊!” 艇中那边,传来南霸天阵阵叫骂声。鲤鱼婆说:“哎哟,光顾我们快活,还没给余老爷找好妹子呢。” 这一边,南霸天见陈督军跟鲤鱼婆进了后舱,扯着桃红柳绿要动手。柳绿说:“我们在艇中只管端茶倒水,帮妈咪招呼客人,其它事一概不做。”南霸天说:“那有黑狗不食屎,哪有花猫不偷腥?不和客人操,来花艇做什么?”桃红说:“老爷不要生气,你要找珠娘,这里有的是,待会儿叫妈咪找一个漂亮的,保老爷你满意。”南霸天说:“要找快点找,鲤鱼婆光顾自己过瘾。我在这里吃斋!” 桃红柳绿不敢进后舱叫鲤鱼婆,想去找其它珠娘,又不知她们的花艇到哪里了,二人一边摇着艇,一边东张西望。不知不觉摇出了上元街,只见江面一望无际,浊浪滔天,满江干柴枯木漂流而下,河上却看不到一只艇船。 一阵急流冲来,桃红连忙将艇栓在元江酒店外头的榕树梢上,不敢再往外摇。回到舱中,南霸天问:“找到人没有?我条x可等不及了。”桃红说:“老爷再待会儿,等妈咪出来……”南霸天大声说:“等鲤鱼婆出来,x火都过气了,我可不要那老x婆!”桃红柳绿不敢做声,南霸天望望桃红,又望望柳绿,忽然说:“你俩长得这么像,是姐妹吗?”桃红低声说:“我们是孖女。”南霸天说:“我没玩过姐妹花,今日开开斋。”掏出一把银元,扔在桌面,说:“开个价,要多少钱,不够叫我儿子回家拿,我有一屋的大洋。” 桃红没说话,柳绿说:“你有金山银山,找其他人去,我们不希罕!”南霸天说:“敢和你余老爷顶嘴?”过来一把拉住柳绿,被柳绿甩开。南霸天去追,桃红苦苦哀求说:“余老爷息怒,妈咪很快出来了。”南霸天将桃红抱住,伸手就摸她乳房,说:“十五六,奶子熟,十七八,毛毛发,你的奶子不小,可以操得啦!”扯桃红裤子。桃红捂住,死死不放,怎奈南霸天力大如牛,眼见裤子就扯下来了。只见桃红大腿白如雪,两腿中间,微微隆起,只长出一小撮细毛。桃红急得大哭,南霸天不管三七二十一,脱下裤子,就要行事,刚骑住桃红,猛然觉得屁股挨了一下,一看,是柳绿举着船桨朝他打过来。 南霸天气坏了,叫骂着:“我先制服你死x妹!”放下桃红,捉住柳绿,要扯她裤子。无奈柳绿裤子穿得严实,怎么也扯不下。桃红跪在船上喊着说:“求求老爷手下留情,积德行善,长命百岁……”南霸天扯不下裤子,就把手伸到柳绿胸前,摸她奶子,柳绿朝南霸天手臂上咬了一口,痛得南霸天哇哇乱叫,拾起船桨,就追打柳绿。柳绿走到船舷,“扑通”一声跳入河中,桃红大声叫“妹妹……”也跟着跳入河中,二人一下子被混浊的河水冲得无影无踪。 鲤鱼婆听到喊叫,衣服都没穿好就慌忙出来。不见姐妹二人,急忙问:“余老爷,桃红柳绿呢?”南霸天摸着被咬伤的手臂,没好气地说:“去找海龙王了!”鲤鱼婆大喊:“救命!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啊!”有几个梢公撑船过来,有人跳入水中搜寻,哪里还有人影。 河边很快聚来许多船只,艇上人七口八舌,有的说:“五月八,大水发。今年端午没划龙舟,龙王爷生气了,要人命啦!”有的说:“珠娘落水,渔家发财。龙王爷也想娶小老婆呢!”鲤鱼婆坐在艇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桃红柳绿啊,你们怎么忍心抛下妈咪,自己去极乐世界!你们来艇几年,吃妈咪饭,穿妈咪的衣,没和妈咪赚过一分钱,就离去,你俩好狠心啊……”鲤鱼婆想着白白失去两棵摇钱树,又想着眼睁睁让三鞭子敲榨了二百两银子,一时间,假哭就变成了真流泪。哭得南霸天心烦,说:“哭什么死尸!她俩宁愿做鬼,也不愿做鸡,活着也是赔钱货。有钱哪儿买不到赚钱的靓鸡!”掏出把银元,“扑”的一声压在桌面上,说:“别哭了,给钱你再买两个靓妹仔去!”鲤鱼婆果然不哭了。 船家忽然四散而去,原来三鞭子带着两个警察坐船过来了。三鞭子问:“县长呢?”陈督军戴着礼帽慢慢从后舱走出来,三鞭子笑咪咪问:“县长视察得怎样?”陈督军伸了伸懒腰,望着汹涌的江水说:“看来,这次洪水来得突然,元城灾情确实严重。本县军民要团结一致,战胜洪魔,确保一方平安,另外,水上人家,特别要注意安全。”三鞭子说:“县长说得对,生命第一,安全第一,现省里让推销保险券,每张五元,淹死都可获赔五十元,我想让每个渔民购买一份,以保障安全,县长认为如何?”陈督军赞叹着说:“好,好!我们想一块了!” 三鞭子听到鲤鱼婆又哭起来,皱了皱眉头,说:“县长视察了半天,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陈督军说:“没事,没事,本县为了黎民百姓,不怕辛苦。”和南霸天一起回去。三鞭子将一包东西扔到鲤鱼婆面前,阴着脸说:“我知道县长替你求情,拿回去买棺木吧!” 第三十二章 桃红获救 跛章和江铁头离开花艇,在街上闲逛。逛累了,吃了碗芝麻糊,就分手回家。兴隆洲已被水淹,江铁头家中的木房子早已淹过屋顶,父母撑艘破旧渔船不知去何处,江铁头不想找父母,顺着下元街向天庐金铺走去。 近日水淹上元街下元街,店铺都关门闭户,江铁头不用日日来巡逻店铺。下元街这段街地势较高,江水也有齐胸深。江铁头也不坐船,一脚深一脚浅向前走。走到天庐金铺前,忽然听到楼上有人喊:“有人落水了,快救人!” 江铁头赶紧冲过去,只见河中有个人半浮半沉直冲过来,江铁头一个扎子沉入水中,浮出来刚好来到哪人身边,抓住那人手臂就往岸边游。江水冲得很猛,幸亏江铁头是游泳高手,三两下就游近天庐金铺,一把抓住了大水窗木柱。江水冲得更急,江铁头急得大声呼叫,楼上一群女人也伸出头来呼叫,大家够不着手,又没力气,干瞪眼着急。 江铁头累得直喘粗气,简直支持不住了。大奶奶一个劲喊:“铁头坚持住!”师爷闻声从楼下走上来,拿了根绳子抛出去。江铁头将绳子套在那人身上,众人一阵鸡手鸭脚将她扯上来,一看原来是桃红! 桃红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外衣裤已被江水冲掉,头发上沾满泥沙杂草,样子十分可怕,大奶奶连忙拿过张干床单给桃红盖上,师爷说:“先别着忙,让我看看还有救没救。”伏在桃红胸前听了会儿,又用根鹅毛试了试她鼻孔,说:“还活着,快烧热水,拿救心油来。” 众人又一阵手忙脚乱,师爷向桃红口中吹气,让大奶奶按桃红胸膛做人工呼吸。大奶奶按了几下,觉得手脚发软,就说:“铁头力气大,你过来按。”江铁头缩手缩脚不好意思,大奶奶说:“铁头你怕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江铁头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别看他时常与跛章在花艇玩,可从没触摸过女人,江铁头觉得桃红的胸前软软的,像只松软大肉包一样,心中竟然一阵乱跳。师爷皱起眉头说:“用力按,别怕羞!” 铁头用力按下去,那乳房高高弹回来。按了会儿,不见动静,师爷让江铁头倒背着桃红,让她头朝下,用力去拍桃红后背,桃红吐出一大滩河水,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气来。 大奶奶望着桃红脸色逐渐变红,呼吸也均匀起来,心中石头才落了地。也许大奶奶和桃红有缘分,今日她带着三奶奶、四奶奶和六奶奶在望月楼上看大水,想不到竟然救了桃红一命。自从跛章接桃红两姐妹回去,大奶奶时有惦记她们,想给予接济,听十三姑说她俩下花艇了,才作罢,怎知今日又这么样重新遇见。 大奶奶正感慨桃红身世悲凉,忽然听到桃红叫柳绿的名字,看桃红已睁开了眼睛,说:“大妹,你没事了吧?怎么掉到水里去了?”桃红睁着失神的眼睛望望众人,喃喃说:“我在哪里?妹妹在哪里?”师爷说:“你在赖府望月楼呢,刚才你被水冲下来,让铁头救上来了。孩子,放心吧,你没事了。”桃红说:“柳绿呢?你们救起她了么?”江铁头说:“我没见到柳绿啊,难道她也掉到水里去了?”桃红一听呜呜哭着说:“妹妹肯定让水冲走了,呜呜,怎么冲走的不是我?妹妹,你死了,姐姐怎么活,不如我跟你一齐去算了,呜呜……” 几个女人听得直擦眼泪。众人拿来热毛巾替桃红擦脸,又喂她喝红糖姜水。桃红寻死寻活要跟妹妹去投水。大奶奶说:“好孩子,你这么有姐妹情,即使妹妹死了,九泉之下,她也会知晓的。你大命不死,妹妹也许会逃过此劫的。如你糊里糊涂去寻死,倘若妹妹回来找你,可怎么办?”桃红一听,果然安静下来。大奶奶叫师爷和江铁头驾船沿河下去寻找,看看能不能找到柳绿。 大奶奶一勺勺喂桃红喝姜水,望着桃红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涌出一阵难以名状的思绪。她后悔当初没有听十三姑的话,将桃红姐妹俩认作干女儿,以致她们误入风尘,遗误终身。如果柳绿真的让水淹死了,对桃红打击是多么大啊。大奶奶问桃红为何会掉到水里的,桃红又哭了,说:“都是南霸天!他要强奸我们,我们不干,他就打我们。妹妹跳水逃跑,我去救她,就一齐落水了。” 恰巧这时候老夫人领着两个孙媳妇上楼看大水,听桃红说:“南霸天。”老夫人问是怎么回事?待弄清原委,彩风不吱声,彩云却说:“做妓说什么人家强奸,真是大笑话!”桃红哭着说:“我们只是端茶倒水,没有做妓!”彩云鼓着嘴巴说:“又想做婊子,又想立牌坊。”桃红呜呜大哭起来。老夫人说:“梁红玉助夫出征,只为忠;王月娥卖身葬父,是为孝;杜十娘风雪救仕,只为德;李师师散金抗敌,只为义,古往今来,妓女也有真丈夫,我们凭什么小看这些花艇珠娘?” 彩云不敢做声,桃红要起身给老夫人叩头,大奶奶忙按住她说:“你刚恢复过来,不要乱动!”大奶奶告诉老夫人,桃红正是当年的孖女,两姐妹刚才一齐掉到河里,柳绿还不知是生是死呢?桃红又哭起来。老夫人说:“好孩子别哭,好人有好报,该你命中之事,是躲避不了的。大奶奶今日救你,是她与你命中有缘,也是赖府与你有缘。如你喜欢,日后就留在赖府吧。” 大奶奶心中欢喜,桃红在床上伏身致谢。有丫环在大水窗前喊叫:“师爷回来了!”师爷和江铁头在窗前栓好船只,跳进楼来。大奶奶问:“找着人了么?”师爷说:“我们从上元街撑到下元街,又从下元街撑到滨江河口,别说人,连船也见不到一艘。”大奶奶说:“有没有见到鲤鱼婆?该给她报个信呀。”江铁头说:“找不着。”师爷说:“江水还在上涨,船只都泊到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了。” 桃红想哭,又不敢哭出声来,呜呜咽咽,痛苦万状。大奶奶让丫环陪桃红,自己和老夫人一块到窗前看大水。江面一片浊水茫茫,天地连成了一片,成了个洪荒世界。河对岸的堤岸似乎漫顶了,屋顶和竹梢在水中挣扎着。极远的落日,也被水魔紧紧扯着往下沉。 大水窗前,不时漂过来一些枯柴烂布,竟有些床板和屋梁,肯定上游让洪水冲垮房屋了。俗话说,柴来起,泡来止。看江面满是黑压压的柴草,这河水还要上涨。大奶奶探头望了望,见河水又淹上了半尺,惊叫着说:“还有五只砖位,水就淹上楼了!”众人就说:“水淹上来怎么办?我们往哪儿躲呀?”老夫人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九九不能上百。我们望月楼是全城最高的楼房,不管江上洪水有多大,都淹不上。如果这楼上也进水,我们也走途无路了。” 第三十三章 江边祭忌 老夫人说起了光绪三年那场大洪水,虽然过去一个花甲,她仍然记忆犹新。那年老夫人才十七岁,刚嫁进赖府来就遇上了那场洪水。她记得头天晚上睡觉时还好好的,睡到半夜被家人叫醒,说洪水淹进房了,要到楼上睡觉。第二天还没起床,丈夫又把她背上船,说连楼上也进水了,要转移到最高的望月楼去。那时候,望月楼建好还不到一年,幸亏有了它,不然赖家连避难也没地方了。那年的河水涨得也怪,元江也没见下什么大雨,烈日当空,眼睁睁就望着河水猛然上涨。当时传闻元江上游南雄卷了“乌龙尾”,落下百多斤重的大冰雹,连耕牛也砸死无数。有人说韶关马坝有整条村变成了口深潭,不见了踪影。传闻才过两三日,那混浊的河水便铺天盖地,上元街下元街好多商铺,来不及搬货便水淹进来,单是赖天庐一家布行,淹湿的棉胎就有五百张,损失惨重。河面上漂下来的死牛,胀得有小屋般大,有个时辰,河面上漂来无数尸体,男俯女仰,有的断手没脚,衣衫全无,有的脸黄眼绿,头如斗大,样子相当骇人。最吓人是时常听到街上房屋倒塌的声音,“隆……”的一声,一间倒下,“轰隆……”一声,又一间倒下,那年大水,单是下元街就浸塌房屋三十七间,淹死街坊六十九人。老夫人日夜担心望月楼会被浸塌,她害怕洪水会淹进来。奇怪的是,望外头洪水高出楼上好几尺,那水却怎么也淹不上楼上来。有家人半夜看见一条巨龙围着望月楼,不让洪水上来。说出去,有些人不信,赖府却躲过了那场洪灾劫难。 众人听得入了神。大奶奶说:“怎么不信?我相信。要不怎么全城,只有这楼上不进洪水?”师爷说赖府祖上积德,才福星高照。老夫人点头称是。彩凤望了望楼阁,说:“看来,我们也得来这儿避难呢,这楼怎么住得下?”老夫人说:“怎么住不下?当年我们府上三十多人,在这里在过得也快乐。白天摆开四张桌子,你打麻将,我打天九,大家轮流坐庄,赢了出钱买鸡买鸭,输了做苦力,出去熬一大锅鸡粥鸭粥,用大水桶装回来,饿了就吃一碗。晚上众人分成两排,男左女右,就睡在楼板上,不知不觉就过了五六天,直到水退了才搬下来。那时,刚巧广州有个戏班滞留在元城,我们时不时请他们上楼唱戏,戏班的人都羡慕我们这个大家庭呢。” 天慢慢暗下来,河面上空闪耀着阵阵亮光,一场大风雨又要来临了。老夫人带众女眷回赖天庐去,大奶奶留下春燕翠连两个丫环与桃红作伴,江铁头也要回去,师爷说:“你家已被洪水淹没,还是留在这儿帮忙看金铺吧。”大奶奶也叫江铁头留下,江铁头想着回去也寻不着父母的渔船了,也想留下来陪陪桃红,便满口答应。 江铁头喜欢桃红,只是他不会说话,也不知桃红的心。他得知桃红姐妹为了反抗ling辱,竟去投河,心中十分敬佩。楼上只摆着两张床,桃红睡一张,两个丫环睡一张,江铁头在阁楼地板上睡下。丫环说笑一阵,很快睡去,江铁头却难以入睡,朦胧之间,听到床上呜呜咽咽,桃红似乎在哭泣。江铁头说:“桃红,桃红,不要哭啊……”桃红“呜……”哭出声来。江铁头连忙起身,过去拉住桃红手说:“桃红,你别哭,你别哭啊!”桃红扑在江铁头身上“呜呜”哭着说:“铁头哥,你救我做什么……让我跟柳绿去好了。我们姐妹说过,要同日生来同日死,现在柳绿死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让我随她去吧……”起床要去跳河,江铁头慌忙按住她,说:“桃红你别这样,你别这样啊!”江铁头不会劝人,说了几句,自己竟然“呜呜”哭了。 丫环翻了个身,说了句梦话。桃红不敢哭出声。低声说:“铁头哥,你去睡吧。”江铁头见桃红全身抽搐,痛苦万状,就说:“你不哭,我就睡。”桃红果然不哭了。江铁头却睡不着。听到四周传来阵阵流水声,那声音像有几百千人在哭泣。他走到大水窗前。探头往外望,水流更响“哗哗哗……”,四周一片漆黑,他感到房屋沉入水底,自己也成了条大鲤鱼了。 第二日江水还在上涨,赖府派人送来饭食,桃红没有吃。江铁头说:“桃红你不吃,我也不吃。”两个丫环以为江铁头开玩笑,说:“你们不吃,我们下好开斋!”大口吞着米饭,啃着猪肉。桃红见江铁头果真不吃,怕饿坏他,勉强喝了些汤水。江铁头盛半碗饭给她吃,桃红说:“我胸口像塞了块石头,那里吞得下。铁头哥你若疼我,就不要逼我了。” 两丫环吃饱喝足,拉江铁头打麻将,江铁头说不喜欢,春燕说:“男子汉不喜欢打麻将,来日肯定是个老婆奴!”和翠连二人的的得得干起来。江铁头怕河水淹上来,时时到大水窗探头察看,水却没有上涨了。第三日,河水开始退了。又过了两日,河水退至地面,江铁头下楼清洗瘀泥垃圾,两个丫环也一齐帮手。桃红也去拿竹扫,江铁头说:“你身体还虚弱,坐一旁去!”春燕翠连挤眉弄眼。没多久,师爷也带人来了。清洗好铺面,又合力将搬上阁楼的柜面抬下来。 忙了半日,将铺面打点好,却不见了桃红。江铁头说:“桃红到哪儿去了?”师爷说:“没在楼上吗?”江铁头说:“我刚从楼上下来,没看见她。”春燕说:“自己老婆也看不住。”翠连说:“准是回花艇赚钱了。”江铁头大声说:“别胡说八道!”二人见江铁头发恼,不敢吱声。 翠连没有说错,桃红是去找鲤鱼婆了。河水刚退下,街道低洼处还积水,桃红撑着虚弱的身子,慢慢来到南堤岸边。她想看看那天落水的地方,她甚至有个幻想,妹妹那天并没落水,她只是做了个恶梦。 河边燃烧着一排香烛纸钱,一群女子跪在地上痛哭,原来是如烟领着七姐妹拜祭桃红柳绿。如烟得知桃红姐妹落水身亡,痛哭了半日,要鲤鱼婆替姐妹做“三七”。鲤鱼婆怕将事情搞大,说:“桃红他们无父无母,无兄无弟,做不做也无人知晓,做场三七,要花费一头猪呢,我们别浪费钱财!”如烟说:“难道我们的命,就比不上一头猪?”联合花艇“七仙女”要罢艇,鲤鱼婆没办法,只得答应。今日水退下来,就先做“头七”。鲤鱼婆在岸上点了香烛纸钱,七姐妹拿出了各自的礼物,如梦拿出的是寿衣,如水拿出的是寿鞋,如玉拿出的是金屋,如花拿出的是银船,如霞拿出的是铜牛,如意拿出的是铁马……虽然是纸扎的东西,却做得十分精美。如烟送的是两个英俊男子,一个叫爱红,一个叫慕绿,给姐妹俩一人一个在地下做夫妻。 众人跪在岸边,如烟说:“桃红柳绿,我们拜祭你们来了。我们虽不同父母,却胜似亲生。你俩小小年纪,竟忍心舍下姐姐,去奔极乐世界,留下姐姐在人间受苦受难,你俩真忍心啊!”说罢放声大哭。众姐妹一齐痛哭,她们看到桃红柳绿的遭遇,想着自己的身世,越哭越伤心。一时间哭声震天,惹得街头行人都注目观看,桃红看到这情景,早已泪流满脸,她缓缓走上前,想与众姐妹打招呼,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众女子伤心哭着,猛然抬头望见烟火处现出了桃红影子,吓得大叫“鬼呀……”争先恐后走回艇上。 第三十四章 生死有命 桃红见众姐妹把她当作鬼魂,更加悲切,张开喉咙叫“如烟姐……”声音呜咽,真如鬼叫一般。如烟关上艇舱门板,结结巴巴说:“冤有头,债有主,害死你们姐妹的是南霸天,冤鬼索命找他去……”桃红说:“我不是鬼,我来找妈咪。”如烟打开舱板望了望,说:“桃红,你和柳绿不是掉到河里淹死了吗?”桃红说:“我被水冲到赖天庐金铺前,被赖府大奶奶救上来了。” 众姐妹一听,探头出来张望,望清桃红的确不是鬼魂,一齐上岸拉住桃红说:“我们都以为你淹死了呢。”簇拥着桃红回到艇中,鲤鱼婆一把抱住桃红,杀猪般的大声哭叫起来,众姐妹也跟着哭泣。哭了会儿,如烟说:“桃红妹妹大难不死,是她命中有福。只是柳绿福浅命簿,才致……我们一齐去拜祭她吧。”众姐妹上岸,重新点燃香烛,拜祭一番,桃红烧着纸钱,呜呜哭着说:“妹妹,你孤单一人上路,姐姐恨不能陪着你。你晚上睡觉,常蹬被子,日后谁给你盖上啊……你脾气倔,常与人顶嘴,还是改了好……你喜欢食杨梅,姐姐平日没钱买给你,现给你纸钱十万,你慢慢买来吃,可不能一下吃得过多,以免酸坏牙齿……如烟姐姐送你爱红慕绿,我看爱红面善,慕绿貌凶,如果与慕绿合不来,就和爱红一起过吧……呜呜,今后想姐妹相见,只待梦中来世了……” 桃红几次哭倒在地,众姐妹连忙扶着她。鲤鱼婆怕她吓坏身子,叫众人拉她上艇,桃红才在艇里坐下,江铁头也赶来了。见到桃红和一班姐妹在一起,江铁头说:“桃红果然到这里了,大奶奶找你呢。”原来桃红离开金铺不久,大奶奶就过来了,见不到桃红,就和江铁头找到南堤来了。 鲤鱼婆慌忙请大奶奶上艇,大奶奶没有去,在岸上说了几句话,叫桃红和众姐妹玩两日,过几天来接她上岸。过了五日,大奶奶果然带着两个丫环来了,跛章正在鲤鱼婆处说话,见大奶奶来到,大声说:“我表侄女今日逃出生天了。”鲤鱼婆早知赖府要收桃红做丫环,虽然舍不得,但赖府来要人,她也没办法。喝过茶,唠过话,鲤鱼婆把大奶奶拉到一旁,说:“不瞒你说,桃红还没有破身呢。”大奶奶说:“她真的还是个女儿身?”鲤鱼婆说:“刚来到,她俩年纪尚小,我也不想让她俩过早破身。后来年纪渐大,许多客人想来圆房,她俩又不愿干。也是桃红命中和大奶奶有缘啊!”大奶奶感叹着说:“真是出污泥而不染啊,难得!难得!”鲤鱼婆说:“难道大奶奶不相信?我脱她裤子验给你看看。”大奶奶说:“不用,不用,还不相信李大姨。” 桃红已收拾好自己衣物,众姐妹知她衣衫单薄,这个送件衫,那个送条裙,装了一大袋。大奶奶说除了桃红身上穿的,其它一样也不要带走。又问鲤鱼婆买了多少钱。鲤鱼婆哪敢收钱,大奶奶再三要给,鲤鱼婆只得说:“当初桃红柳绿下艇时,我是给了跛章一百块大洋。”桃红睁大眼睛说:“表叔拿了你的钱?”跛章眨着眼睛说:“拿钱了,在赌馆存着呢,日后给你买嫁妆。”大奶奶笑着说:“盼你以后赌运享通,把嫁妆赢回来。”叫丫环拿出一百大洋给鲤鱼婆。鲤鱼婆知恩万谢,抱着桃红哭了一会,挤出几滴眼泪,让桃红跟大奶妈回去。 赖府原有七个丫环,加上桃红,吃饭时,八个人正好坐满张八仙桌。桃红样样勤快,事事小心,颇得大奶奶欢心,老夫人也十分喜爱她。只是桃红想想柳绿就悲痛欲绝,又不敢在众人面前流露,常常三更半夜饮泣。大奶奶说:“这孩子姐妹情这么重,怎么也解不开。”老夫人说:“我来化解一下她。” 老夫人把桃红带到观音阁,上了香,祷告一番,说:“孩子,这屋里供奉的是什么菩萨?”桃红说:“是观音菩萨。”老夫人说:“观音大士有什么神通?”桃红说:“救苦救难。”老夫人点点头说:“观音大士住在南海普陀山紫竹林里,她手下有金童玉女,专替世人救苦救难。菩萨有千里眼,能看到世间善恶,专门替人除恶扬善;菩萨有顺风耳,能听到世间各种声音,专门聆听世情,为民排忧;菩萨还有千只手,在世人危急关头救苦救难,施与援手……” 桃红说:“观音菩萨知道我们落水吗?她为什么不施援手救救柳绿?”老夫人说:“人生好比一场梦,梦醒方知大限临;人生好比一场戏,戏散才明作嫁衣。人说有白头夫妻,没有白头兄弟,何况是姐妹。你与柳绿,姐妹情深,众人所知。一个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阎王叫人三更死,怎敢留人到五更!你大难不死,是你命不该绝,柳绿丧身黄泉,是她大劫难逃,孩子,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既然柳绿已去,观音菩萨自然会替她超度,你就为她祈祷来世吧。” 桃红听了老夫人的话,一时明白了许多。老夫人又安慰她说,虽然柳绿落水而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说不定还在人世间。待日后赖府派人慢慢寻访,如还在世,肯定能寻回来。说得桃红心中欢喜,连忙给老夫人叩了两个头,说:“如能寻回柳绿,老夫人是我姐妹俩的再世爹娘了。” 自此桃红更加勤快,一心用在赖府。大奶奶把桃红当心腹,有大小事儿,都交与她办。老夫人也十分赞赏桃红,对大奶奶说:“这孩子真不错,你没儿女,何不认她为干女儿?”大奶奶说:“我早有此念,只是一旦与她母女相称,有些事儿反而不便,待日后再说吧。”赖长生也喜欢桃红,知大奶奶想认她为干女儿,说何不干脆将她嫁与子寿?免得子寿无妻无伴,整日像只无头苍蝇,出外到处乱碰乱撞。 大奶奶没有表态,彩风彩云听了这事,说:“老爷娶个花艇珠娘回来做媳妇,也不怕人笑话。”回去跟父亲说了。南霸天二话没说,让彩风彩云带了四个丫环回来,说送与赖家兄弟四人为妾。赖长生哭笑不得,老夫人说:“亲家倒是一番美意,只是没问过子文四人,不知他们愿不愿意?”彩风说:“在乡下时,子文说过叫我回家,带几个丫环来,他几兄弟一人一个。四叔也说过让我介绍。”老夫人忙叫子文兄弟四人前来,子文一听,生气地说:“简直是乱弹琴!”彩风说:“谁乱弹琴?那天你在石角围祠堂亲口说的,四叔也在场,师爷也可以做证。”子文说:“那……那是开玩笑!” 老夫人知道子文爱的是书春,他怎么会同意娶丫环为妾?就问子武,子武以为岳父生气他与如烟之事,有意送丫环来断他非份之想,望了望父亲,又望了望彩云,说:“彩云你觉得怎样……”彩云鼓起嘴巴说:“又不是我娶妾,问我干什么?”子寿连忙跑出屋外,老夫人说:“子德呢?”子德朝阿宝呶呶嘴,阿宝说:“我们夫妻已约好三生相爱,子德不娶他人,阿宝不嫁旁人。”老夫人说:“看来,赖家人福浅,没法消受了。” 第三十五章 子文染病 老夫人让彩风将丫环带回去,谁知南霸天不准进门,说人已送出,不能退货了。赖长生只好将她们收下来做丫环。赖府一下子又多了四个丫环,顿时热闹起来。子文四兄弟没分开过活,同一院中居住,同一桌吃饭,原来是没有专门丫环服待的,现丫环多了,赖长生命一人一个待奉。彩风选了家里来的阿珠,彩风未出嫁时就和阿珠好,余氏就教阿珠,让阿珠勾搭子文,一旦有了身孕,就纳为妾,好与书春抗争。 阿珠倒也乘巧,明白主妇心意,时常向子文抛媚眼,献殷勤,期望有朝一日能获得子文青睐,和他生个孩子,日后有个依靠。无奈子文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此计不成。彩风知子文和书春,是除却巫山不是云。又回去向母亲讨计。南霸天又发出指令,说元城各界已知道他送丫环给女婿子文为妾,如子文要立妾,必须先立阿珠,否则,他脸上无颜,要进行干涉。 子文指着彩风鼻子骂:“你……你怎么如此狠毒!”彩风说:“这是我父亲的主意。”子文说:“我们还是不是夫妻?”彩风说:“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子文说:“把阿珠退回去你家。我谁也不要。”彩风说:“你不要她为妾,我可要她为婢,她不及你书春好,她可上我的眼。”子文气得青筋暴起,指着彩风,半日说不出一句话,忽然感到喉咙一阵腥味,咳了几声,竟吐出口血来。 彩风吓得惊叫一声,抱住子文说:“老公啊,你怎么了?”子文脸色腊黄,断断续续说:“你想我死,快拿刀来……”彩风哭喊着说:“我只怕你娶书春回来,冷淡我,拿刀来杀了我吧。”阿珠连忙去喊人,很快来了一屋人,连老夫人都来了。月娥见子文床头沾着斑斑血迹,杀猪般哭喊:“儿啊,枉母亲养你多年了!”老夫人说:“先别急,让师爷看看。” 师爷替子文把过脉,又看看他舌头,说:“是急火惊心,没大事。”众人放下心来。师爷开了两剂药方,让子文安心静养。彩风忙叫阿珠去荣善堂拿药,亲自煲好喂子文吃。大奶奶送来了人参,三奶奶送来了鹿耸,四奶奶送来燕窝,六奶奶送来犀角……子文平日对母亲们十分孝顺,几位奶奶也惦记着他,时不时炖好补汤拿给子文吃。月娥叫阿珠把补汤倒进水沟里。说:“大热天,吃什么龙虎汤,想我儿快点死!”月娥知道子文心事,她满意彩风,也同意将阿珠一齐娶作妾侍。月娥说:“儿呀,你岳父送来女儿,又添上妾侍,对你有多好,听娘的话,快将阿珠收起来吧,然后将书春娶过门。本该书春是排第二的,咱们只有先来后到了。”子文说:“我一个也不要,你要自己娶吧。” 子文因此落下了咳嗽的毛病,渐渐咳得厉害了,时不时咳出血丝来。彩风害怕了,让四叔陪子文到广州,找大医院看看是否得了重病。子寿和子文来到广州,先看中医后看西医,在仁爱医院里还照了x光。大夫说子文得了肺结核,给他开了一大袋西药丸子。子寿回来告诉了父亲,赖长生问:“肺结核是什么病?”子寿说:“肺结核是肺痨。”月娥一听,哇哇哭叫:“我儿这么命苦,年纪轻轻就得这痨病,先人作孽都应在你身上了。”暗中将彩风扯到一旁,说:“子文得这痨病,也不知有几年的命。我有四个儿子,可你只有一个老公!儿媳的命生来也苦!我知子文这病,是想书春想出来的,让他把书春娶回来吧,不然,他日后做鬼也会埋怨你的。” 彩风哭哭啼啼回去告诉父母,南霸天拍着桌子说:“肺痨最忌与女人操,将书春娶回去,想子文快点死吗?这小子生来贱格,女儿过门时,让他操也不操,现在他想操也操不了!” 书春得知子文得了肺痨,日夜挂念,自从上次在石角围遇险后,一直没和子文单独相见,书春知道彩风有戒备,也知道子文的难处,但是,她相信和子文的爱是情比金坚,即使真的“三月桃李九月开”,也心甘情愿。现在,子文不幸染上这病,简直给她当头一棒。书春跟着父兄,也略懂医学。她知道得这病的人治不好,有人熬三年五年,有人熬十年八载,终归个土馒头。书春不知子文病情怎样,又不好去看望,就问父亲。师爷说:“女儿呀,这个时候,他自己也顾不了,难道还指望娶你回去吗?”书春:“我不是这意思,我是想,父亲你治好过那么多人,要救救子文啊。”师爷说:“药治得了病,却救不了命。不过子文也没病得那么严重。他实在是思念你而得这病的,如果你挂念他,就给他写封信吧。” 书春晚上就给子文写信,她面对青灯,铺开纸张,未曾动笔,眼泪已流下来。她心中涌念着《西厢记》里的曲词,“我是倾国倾城之貌,你有多病多愁之身……”一时觉得有许多话要说,又不知如何说起。写一句话,洒下几滴眼泪,信没写完,纸张上已是泪迹斑斑。写到最后,又想出了四句诗:“金童玉女前缘定,菩萨面前许三生,今生不能结连理,来世做鬼也相随。” 书春写好信,面对青灯,发了一会呆,才躺下睡觉。睡了好久睡不着,正朦胧间,忽然听到一阵鼓乐传来。门口鞭炮齐鸣,书贤进来大声说:“赖府来接新娘了,妹妹快梳妆打扮!”书春又惊又喜,连忙躲进房中换衣服,赖府的丫环已走进来,替书春戴上银镯,披上婚纱,簇拥她走出门外,书春偷眼望着新郎,子文也披着红绸,头戴礼帽,满脸春风得意。子文亲手扶书春上花轿,又当着众人,亲了书春一口,书春羞得心口扑扑直跳。 一班人吹吹打打,走进赖天庐。赖府大堂张灯结彩,左面坐着赖长生和老夫人,右面坐着大奶奶、三奶奶、四奶奶和五奶奶。子文和书春拜过天高堂,拜过天地,手拉手进入洞房。书春坐在床前,满心欢喜等待子文来掀头盖。忽然望见眼前男人,竟是赖长生。书春双目茫然,说:“子文呢?”忽然间,赖长生又变成了子文,子文说:“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一阵祥云飘来,子文竟踏着祥云冉冉上升,急得书春大喊:“子文哥,等等我……” 书春惊醒过来,原来是做了一场梦。 第三十六章 南海菩萨 书春望望窗外,天已大亮。听到子寿进来跟书贤说话,要给子文拿药。书春以为子文病重,想着梦中情景,心中害怕,叫喊着子寿的名字,软手软脚从小阁楼走下来,说:“一早来拿药做什么?”子寿说:“大哥吃了师爷的药,觉得好了许多,我来拿几剂回去。”书春一听,才放下心来。子寿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说:“这是大哥昨晚写的,一早就叫我送过来了。” 书春说自己也有信托子寿转给子文。书贤说:“他俩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子寿安慰书春,说父母已答应她过门,等子文病好就办喜事,书春没说话,书贤说:“这事现在急不得,等子文把身体养好再说吧。” 子寿小时候常受二哥三哥欺负,只有大哥疼他,他和大哥最好。他深知大哥和书春的忠实爱情,堪比梁山伯与祝英台。子寿也痛恨南霸天的横蛮,不满父亲的一味忍让。如果换上南霸天硬将女儿嫁他,他宁可逃跑,宁可舍弃一切,决不迁就。 子寿生性无拘无束,做事独来独往。赖长生总觉得他不成器,要替他娶老婆又不干,也不知怎样调教这个小儿子。老夫人让桃红专心服侍子寿,桃红相貌端庄,勤快心细,还是个女儿身。让她时常接触子寿,说不定子寿日久生情,一旦生米煮成熟饭,也栓住他那颗野心。桃红日日来子房间,替他洗衣叠被,打扫卫生。没事儿做,就坐在房门口逗鹦鹉玩。子寿见桃红整日不离自己身边,说:“你天天盯着我干什么?怕我忘记吃饭吗?”桃红说:“老夫人叫我来的。要我专门服侍你。”子寿说:“我单身一人,没老婆子女,有多少活要干?我不习惯人家整天盯着我,没事你就去其它地方帮帮忙吧。” 桃红去找老夫人,老夫人正和大奶奶念经,桃红跟着二人一块诵念。又给观音大士上了柱香,灵猴看见桃红就呱呱叫唤,桃红害怕,老夫人说:“别怕,灵猴通人性的,它不咬人。”拿颗核给灵猴,灵猴抓住核桃,就爬到观音阁楼顶上。桃红说:“四少爷他……他不要我。”大奶奶说:“怎么说子寿不要你,你和他睡觉了?”桃红红着脸说:“大奶奶想到哪里去了,四少爷不想我整天待在他房中……”老夫人哈哈笑着说:“我还以为木已成舟呢!你最好替我日夜看住他,别让他出去做混世魔王。桃红,如果他想和你睡觉,你也别怕,我会做主让你嫁给他。”谁知桃红呜呜哭起来,说:“我不配……还是让我来服侍大奶奶和老夫人吧。” 大奶奶知道桃红的苦楚,自从她进入赖府后,遭到多少人白眼。特别是叫她去服侍四少爷,丫环们个个眼睛几乎冒出火,说蛤蟆想吃天鹅肉,野鸡飞到高枝头上去了。也难怪,赖府丫环,多少人暗中恋着四少爷呢。老夫人也明白这一点,和大奶奶劝解桃红一番,老夫人说:“做夫妻是要讲缘份的,你尽心服侍好四少爷就行了,闲着来我处学学念佛,敲敲木鱼,其它事别去理它。” 其实子寿并不讨厌桃红,甚至有点喜欢她。喜欢她温顺细心。不过子寿心中装着的是萧湘,只要想到她的音容笑貌,心中就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天,赖府接到贾老板的来信,说已经替他们造好了火船,不日将驾船而上。子寿心中十分高兴,前些日子,子武和三鞭子合股购买了四辆汽车,开通元江陆上客运业务,生意十分火红,这回有了火船,子寿想露一手给父兄看看。子寿日夜盼望贾老板将火船开来,谁知等了半个月不见踪影。等急了,子寿一个人到广州催货。来到羊城,人没住下来,就到西关萧湘家里,萧湘家中木板门紧锁着,邻居说这房子好久没见过人了。子寿心中失落,呆望了半天,方去十三行找贾老板。贾老板已运货出外做生意。找不到人,子寿干脆在羊城玩了两日,在大沙头看见一只火船,足有好几层楼房大,船上挂着花花绿绿的旗帜。有人说这是从国外新购来的邮轮,子寿没坐过这么大的邮轮,就下船去玩。 船分五层,有餐厅有房间,还有间小小的电影院。子寿想如果自己的火船也有这么大,开回去可吓死元江老百姓。船中走进许多人,忽然长鸣一声,邮轮就要开航了。子寿连忙打听这船开往哪,有人说是南海顺德,有人说是澳门香洲,总之是往下游去的。子寿没去过那些地方,正好去玩玩。大舱中有一排排座位,坐的人都带着大袋小袋。三四层有豪华房间,出入的都是有钱人家。子寿口袋有钱,可他不想一个人住到房间里,在船上选了个有窗的座位坐下来。 邮轮绕过白鹅潭,驶出洲头咀,珠江河道一下子开阔起来,像好几条元江那么大,怪不得能行这么大的邮轮。子寿感叹找不到萧湘,要不和她一块坐这大邮轮去玩,多么诗情画意。 夜幕降临,子寿吃过夜宵,就半躺在椅上打瞌睡。忽然一阵吵闹声惊醒了他,有人说海关来查私货了。那些带着大袋小袋的人,连忙向海关人员暗中塞钱塞物。见子寿没举动,海关人员问他:“去哪里?”子寿说:“没去哪……只是随便玩玩。”海关人员说:“有无私货或违禁品?”子寿没说什么,将随身带的小布袋打开让他们看。海关人员没检查到什么,咕嘀着走开了。 邮轮停下来了,带大袋小袋的人陆续上岸。子寿听人说到了南海西樵,西樵山近日有尊南海观音菩萨像开光,很多人去朝拜。子寿忽然改变了主意,跟着一大帮老太太上了岸。西樵与元江乡村大不一样,到处河道纵横,田野种满甘蔗香蕉,村庄户户织机声声。这儿家家户户均有人织布,邮轮那些拿着大袋小袋的人前来这里,就是拿毛线蚕茧前来做布匹生意。 西樵人织布已有近百年历史,这儿出了个叫李裕兴的商人,靠织布贩布发了财,到澳门又成了大富翁,他回西樵山造了座高大的花岗石观音菩萨像,开光之后日日游人如云,不光番禺、南海、顺德的人前来礼拜,连港澳和东南亚的华人均回来瞻仰。 石像座落在西樵山下,旁边一片密林修竹。子寿见一帮老太婆不辞劳苦,背着香烛信物,结队前往,也跟了上去。山脚下,远远就望见菩萨面前一片游人,有人上香,有人礼拜,有人祷告,有人瞻仰。菩萨身高数丈,坐着的莲台,足有房屋般大。菩萨手执净瓶,眼睛半闭,似乎在聆听世人之声。菩萨脚下,善男信女祈祷声音阵阵,子寿心想,如果让老夫人到此看看,不枉老人家长年吃斋。 人们都向菩萨拜跪,唯有一个人专向游人跪拜,叫喊:“大慈大悲,各位好心人施舍救难。”子寿看那人眼熟,走近一看,竟然是跛章。 第三十七章 他乡故知 跛章又瘸又拐,额头上缠了块白布,布上似还有血渍。待跛章走近,子寿叫了一声:“跛章……”跛章见是子寿,连忙将他拉到一旁,说:“四公子怎么来这里了?”子寿说:“我也问你呢……你额头被人打了?”跛章偷眼往四向望了望,将缠头的白布带扯下来扔掉,说:“骗人的把戏,不这样做,我哪有钱坐船吃饭?” 跛章告诉子寿,他是寻柳绿来了。 自从柳绿被洪水冲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赖府派人沿着元江两岸往下寻找,一直找到与珠江河接口的地方,均没消息。鲤鱼婆和跛章去十三姑处算命。十三姑卜卦一算,说:“柳绿还在人间,姐妹日后还会相见。”鲤鱼婆说:“柳绿被人救起了吗?她在哪里?”十三姑说:“她在姐姐梦里,她在父母心中,她拜菩萨脚下,她明色即是空……”说得玄玄乎乎。鲤鱼婆说:“能找回来吗?”十三姑说:“天机不可泄露。” 跛章肯定能把柳绿找回来,他让鲤鱼婆给五十个大洋,就算到天涯海角,也要把柳绿找回来,鲤鱼婆说:“我先给你二十元,把人寻回来,再给三十。”跛章说:“你先给三十。找到柳绿再给二十。”跛章拿了钱,赌了两场便输了个精光。他穿了件破衣服,头上缠了条脏毛巾就沿河去找人。跛章身上没带一个钱,每到一处,他便拿出师爷给他写的那份告天状“水灾冲塌破茅房,父母双亡实凄凉,千里寻妹返故里,求助善人赐银两……”跛章又瘸又拐,哭喊起来,真如爹妈去世般凄凉,颇得人家同情,一路上有人给吃有人给喝,乘船坐车,人家也不收钱。不知不觉出来了近二十天,跛章沿珠江看了不少景致,还讨得了二十多个银元。 子寿说:“你去过哪些地方了,有无找着什么线索?”跛章说:“我沿元江而下,石角围,太平滩,卢包湾都去了,后来到珠江,转佛山,走南海,过大良,下石岐……珠江口大小河道十一条,我走路也罢,坐车行船也罢,我全走遍了,就是不见人影。十三姑说,有观音菩萨的地方就去找,我已经到过九个观音阁了。听说西樵这儿有尊大观音菩萨开光,我已经来了三四天了。” 子寿说:“也难为你了。”领跛章去理过发。换过衣服,在村中到处逛。只见户户布匹堆积如山,客商与屋主讨价还价,村头巷尾人来人往,肩挑人驮,车载船运,装的都是布匹。子寿正看着热闹,忽然有人说:“赖四公子也来这里了?”子寿一看,正是广州十三行贾老板,说:“父亲让我来广州找你呢,想不到在这里相遇。” 前两日,贾老板装了一船佛山瓷器到澳门,买了些海味和西药,顺便到西樵进布匹了。贾老板运货的是给赖家新购的火船,他想用送船到元城之机,顺便拉些布匹去元城,英州卖,趁机赚一笔。 贾老板买完布匹,和子寿二人回到船上。船上已有好几个人,有三个是金发碧眼的番鬼佬,男的叫约德翰,女的叫艾露和艾尔丝,是从澳门到羊城去的传教士。子寿看这船亮洁明亮,有机房有睡间,虽然无法与大邮轮相比,能拥有这样一艘新式火船,子寿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火船载满布匹货物,沿着珠江逆流而上。虽然船走得很慢,船上人多,大家有说有笑,子寿也不觉得烦闷,贾老板是个乐天派,很会唱粤曲,一首《胡不归慰妻》唱得有板有眼,边唱边哼锣鼓音乐,众人听得津津有味。约德翰会说华语,还会说广州话,他说的话音很有趣,嘴巴好像含着只汤丸,“咝咝悉悉”转过不停,十足个圣诞老人。艾露和艾尔丝穿一身黑衣服,头上还披着黑头巾,子寿在广州石室天主教堂见过这样的人,人家称为修女。贾老板会说番鬼话,约德翰有什么话说不上来,就让贾老板翻译。约德翰是意大利人,一直在澳门做神甫,认识贾老板很久了。这次贾老板去澳门,邀请约德翰去广州,约德翰就带着两个女儿来了。 火船却没进入广州,绕道三水到元江来了。贾老板说先带约德翰到元城玩玩。贾老板来过好几次元城做生意,还去英德浛洸收过茶叶蚕茧。贾老板为人真诚,很讲信用,元城商家都喜欢与他做生意。赖长生在兴隆酒家与贾老板接风,元城商界名流都到了。次日,又在赖府设家宴接待约德翰神甫。吃完饭,老夫人留下约德翰神甫谈话,老夫人对约德翰神甫传教很感兴趣,不知天主教是何物。约德翰神甫就操着生硬的粤语说:“佛祖爱世人,天主也爱世人,佛祖告戒世人积德行善,天主劝喻世人亲如兄妹,大家都希望世界和平,美好,ok!” 老夫人觉得约德翰神甫说话,像妇人用竹筒吹灶火,听得不甚明白,贾老板就说:“世界有佛教,道教,基督教和天主教四大教,东方人奉佛道,西方人喜基督爱天主。神甫来传道,就好比和尚释法,大家都是超渡芸芸众生。”老夫人说:“原来我们是一家人呢!”约德翰让两个女儿用英文唱《祝你新年快乐》。艾露和艾尔丝边唱边跳舞,逗得老夫人像孩子般哈哈大笑,叫大奶奶打赏。大奶奶吩咐桃红准备银元,桃红打开大奶奶箱笼,拿出银元三十,碎钱五百。老夫人说:“太少了,神甫远道而来,是贵客,要打赏大洋一百!”约德翰不肯收,贾老板替他收下,说这是中国人的礼节,不收是瞧不起主人。约德翰连声道谢,又聊了一会,叫师爷送贾老板和神甫去客栈休息。 回元城后,子寿一直陪着贾老板,晚上睡觉也到客栈去凑热闹。直到贾老板将货物大部份销出,和神甫去浏览元城古迹,他才回到赖府自己的房间,发现床头放着只硬皮本子,一看竟是自己以前送给萧湘的日记本,连声大叫:“桃红!”桃红告诉他,这只日记本是前天一个陌生女子留下的。那女子说是来找子寿,找不到人,留下这只日记本就走了。子寿急忙问:“她没说去哪里吗?什么时候回来?”桃红说:“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叫我别将日记本给别人看。”子寿张着嘴巴,也不知想问什么,挥挥手说:“没事了,你出去吧。”关好房门后,急忙翻开日记本阅读起来。 第三十八章 元江遇匪 萧湘的日记本已用去大半,记叙着与子寿分手后的日子。子寿知道萧湘父亲已经去世,萧进在北伐打仗时牺牲了。萧湘进过纱厂当工人,又到沙面洋人办的教会学校当了半年教师……子寿焦急地翻看着日记,看看有没有记着与自己的爱情的表露,那怕是一些小小的暗示,但说的都是“革命,理想,翻身,茫然……”他失望了,仍然不甘心,一篇篇认真看下去。他终于看到一首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子寿忽然心中扑扑跳动起来,他理解萧湘,她渴望爱情,更渴望自由,盼望能翻身过上幸福生活。他觉得自己和萧湘的心是相通的。但不知为何萧湘将日记本交给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相信萧湘还会来找他,也许是明天后天,也许更长的日子。 贾老板要去英州贩卖布匹,子寿本想陪贾老板一齐去,他要留在家里等萧湘,决定就不去了。赖府派江铁头做护卫,子武要派两个护商团丁一起去,贾老板说:“元城到英州的水路,我也走过几次,这次也没带什么贵重东西,只有几十包下等布料,不用麻烦护商团了。”带江铁头登船而去。 跛章来和江铁头作伴,到了元江峡,贾老板带约德翰神甫游了元江寺,拜会了法能大师,又到元霞洞浏览一番,回到船上,已近黄昏。正想找个避风处泊船过夜,路过白沙滩时,有两个人戴着礼帽,站在滩头招手,原来是土匪来敲诈勒索。跛章大声说:“这是元城赖长生老爷的船,谁敢来敲脚骨!”土匪拍拍腰间的火yao枪说:“管你是赖长生还是赖短生,我们是雷老虎手下,皇帝来了也要给过路钱!”江铁头一手抓起火yao枪,大声喝叫:“要过路钱,先问问老子这杆枪!” 贾老板连忙说:“大家别动手!”掏出几块光洋来。土匪见船上多有货物,贾老板又是外地口音,索要一百块光洋。贾老板连忙掏钱,江铁头坚决不给。贾老板说:“我见到你们舞刀弄枪就害怕。”江铁头把枪一扔,脱掉外衣,说:“打得过我双手才能拿钱!”土匪不甘示弱,也扔掉枪枝,赤手空拳与江铁头在沙滩上对打起来,土匪那里是江铁头对手,三两个回合,就被打得趴在沙滩上。跛章走上岸去,朝两个土匪踢了两脚,说:“我兄弟学过少林武功,元江第一,你们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不知死!”两土匪跪在地求饶,跛章解下裤子,在他们面前撒了泡尿,才心满意足拉江铁头回到船上。 大家称江铁头功夫了得,约德翰神甫伸出拇指连声说:“ok!ok!”贾老板说:“土匪也许还会再来,大家多加小心。”船只来到了凝碧湾,这儿四周峭壁,江水深不可测,贾老板让泊船过夜。 众人白天爬山累了,早早便睡下。江铁头坐在船头看更,月黑风高之夜,星光点点,倒映在水中,江面上望不到一个渔家。元江峡三十里水路。山高林密,是土匪出没的地方。虽官府屡屡清剿,仍多如牛毛。较大的土匪有好几股,雷老虎原来以金鸡岩为据地,称霸滨江,专门打劫从滨江过往的商客,吓得商客改从元江峡走,雷老虎便赶走了盘据在元江的土匪失魂仔,在归猿洞又立了个大本营。 过往商客都知道雷老虎的厉害,晚上就是拼死拼活也要将船只开出元江峡,不敢在峡上泊船过夜。今日贾老板游寺耽误了时间,江铁头又持着自己祖辈是元江峡渔民,在自家门前泊船,也不为大意。大半夜过去,江面平静。江铁头正想打个瞌睡,忽然对岸林中亮出了一把火光,紧接着几十把火光齐集岸边。原来是土匪出动了。只见这些土匪个个背着刀枪,举着松火,乘坐三只竹排冲了过来。江铁头一看不妙,大叫:“土匪来了!”朝天打了一铳枪,“呯……”的一声,深夜的枪声特别刺耳。土匪一见船上开了枪,哇哇叫着冲过来,还“呯呯叭叭”开枪射击,铁沙雨点似的打在船上。 船上众人吓得发抖,江铁头要开枪还击,贾老板拉住了他,说:“船上有外国神甫,土匪人多势众,我们不能硬拼。”叫大家趴在船仓中别动,随即脱了件白内衣,用竹杆擎起,大声喊:“我们投降了,兄弟别开火,有事慢商量!”枪声果然慢慢停下来了,土匪乘竹排分三路包抄过来,登船之后,一阵乱翻,将值钱的东西一一抄去。跛章吓得躲进船头仓板中,让土匪抄了出来,一阵拳打脚踢,打得他嗷嗷乱叫。贾老板双手抱拳说:“兄弟手下留情,需要什么,尽管拿去。请别伤害我的客人。他们是从外国来传道的神甫。”一个土匪歪着嘴说:“什么鬼婆神甫,有光洋就拿出来!”约德翰神甫掏出了几个大洋,说:“佛爱世人,神也爱世人,我们四海之内皆兄弟……”土匪刚要接钱,有个小头目走过来拉住了他,说:“这些洋人欺负我们中国人,别要他的臭钱!” 土匪将船上众人押进归猿洞。归猿洞在归猿山半腰,是口深不可测的地下溶洞,洞口窄小,仅容一人出入,里头却大如楼房,几千人住也不觉拥挤。洞中有石椅石桌、石灶石床,恰似《西游记》里的水帘洞。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洞中有洞,天外有天。洞里有三条通道,往下的一条可听到哗哗水声,这水不知从何流来,流往何处,人称水尽之处是九层地狱。往上一条,要爬几百千石阶,有人说可通往天庭。这两条路都无人敢走。中间一条,传说有人走过,可通往瑶山天目寨。 土匪将众人押进洞中,将他们扔到一个叫“天井”的深坑里,便蒙头大睡。深坑有两层楼高,无路可走,出入只能用绳子吊着萝筐,载人上落。关在此处,任你插翅也难逃。江铁头望这出入坑壁,似乎不高,用肩头顶起跛章,看看够不够手。试了几次不成功。贾老板说:“这深坑即使能上去,洞中有土匪,我们也难逃。土匪想的是钱,我们要的是命,我们不可与他们蛮干。”约德翰也说:“神爱世人,知道我们在受苦受难,神是会来搭救的。” 众人无法,只好静下心来让命运安排。坑里传来流水声,沿深坑走去,便是地下通道。江铁头想去看看有无出路,走了几步,被什么东西拌倒,一摸原来是只骷髅,旁边还有一堆骨头。贾老板忙叫他不要乱走,江铁头不听,还要去看。跛章坐在一旁哎声叹气,后悔不该跟着前来,白白担惊受怕。想着白天踢过土匪,还向他们撒了泡尿,这回让土匪抓住,不死也得掉层皮,心里害怕,想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便起来摸住坑壁,运足气力使了个轻功,窜上了坑面。洞里松火通明,土匪在呼呼大睡,跛章蹑手蹑脚从土匪身上踏过,竟无人发现。来到洞口,跛章一脚滑倒,跌在一个土匪身上,土匪惊醒,一拳打过来,说:“煮熟的鸭子飞上天,好大狗胆!”另一个土匪也惊醒,二人一阵拳打脚踢,打得跛章哭爹叫娘,跪地求饶。一个土匪望了望跛章,说:“这家伙在沙滩上踢过我,还在我头上撒了泡尿,我要割下他的x来喂鱼!”扯下跛章的裤子,拿刀就要来割。跛章吓得魂飞魄散,边叩头边说:“亲老爸,亲阿爷,跛章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两位大爷,我罪该万死!” 第三十九章 跛章入伙 土匪问:“你愿意替我们舔屁股?”跛章叩着头说:“愿意,愿意!只要大爷饶命,吃屎也愿意。”土匪便脱下裤子,让跛章舔,跛章果然舔了这个,舔那个,嘴巴啧啧有声。土匪痒得嘿嘿大笑,“嗵”的一下,喷出了一泡稀屎,弄得跛章满嘴满脸。土匪大叫“爽”! 有个土匪从外面回来,见此情景,说:“你们搞什么名堂?”土匪说:“跛章替我们舔屁股,你要不要过过瘾?”那人看了看跛章,说:“兄弟,原来是你呀!”跛章一看,竟是阿甲,拉住他的手说:“阿甲大哥救命!”阿甲对土匪说:“跛是是我们兄弟,大家不要误会。”拉着跛章的手进入山洞。 洞中土匪有的已醒,见到阿甲,称他为“二哥”,跛章想阿甲原来是这儿的山大王,看来这回性命可保。阿甲将跛章带入另一洞中,洞不大,里头有床有被,还放有不少枪支弹药。床上躺着的人,正鼾声大作。阿甲说:“他就是雷老板。” 跛章心中又是一惊,原来雷老板果真是雷老虎!想起上次雷老虎去会鲤鱼婆,那家伙竟然拔不出来,就说:“不知雷老板还有没有再去找鲤鱼婆?”阿甲说:“去过两三次,他有段日子不去会鲤鱼婆,心中就难受。”阿甲问跛章有没有见过陆老板,好长日子没见过他,前两日雷老虎叫他去找,也没有找着,是不是让元江警察抓起来了。 跛章说:“上回陆老板到元城求我带他去三鞭子处赎人,三鞭子也没抓他呀。”阿甲说:“赎的是我兄弟,章哥,你老帮大忙,我们欠你的情啊。”跛章心中得意,说:“我在元城,倒是听到有人说,陆老板是个共产党……”阿甲哈哈大笑,说:“陆老板是共产党,我们雷老板可是共产党司令了!” 雷老板醒了,一掀被子,赤条条站起来。跛章看见他胸前腹上一片黄毛,唯独下体处光溜溜一片,那条家伙长长的,几乎到膝盖,堪比虎鞭。跛章想,果然名不虚传!上回怎么没见这么长?阿甲说:“大哥,我们撞红了!”“撞红”是民间比喻,说性生活时遇着女方来彩,是不吉利的。土匪比喻是说抢劫了熟人的东西。这样土匪一般会完璧归赵,以免伤江湖义气,但也有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人灭口的。雷老虎找不着六指仔,心中愤恼,听说“撞红”了,说:“管它亲家还是舅母,连人带货一齐收!”阿甲说:“收不得,是章哥来了。”跛章说:“雷老板,我是跛章呀。”雷老板说:“果真是跛章?”跛章以为洞中松火昏暗,雷老板看不清他,走上前说:“雷大哥,跛章拜见大哥了。”雷老虎吼了一声,说:“跛章你干的好事!上回带我结识鲤鱼婆,使我染上相思,欲罢不能,你可知罪!”跛章吓得双脚发软,连忙跪下,叫着头说:“跛章知罪,大哥饶命。” 雷老虎一阵哈哈大笑,拉起跛章,说:“兄弟我跟你开玩笑!上次你让我会上鲤鱼婆,让我过足瘾头,感谢还来不及,那敢怪罪。”跛章方定下心来。雷老虎问跛章,以前见过他是穷光蛋,怎么今日做起大生意了?跛章说,那是广州贾老板,自己不过是随船去玩。阿甲说不如将人杀光,货物出手后,跛章入伙,一同占山为王,何不比在元城赌场讨人家一元几角过得快活!雷老虎极力掇合,说跛章入伙后,封他个“老四”,发财后到城里埋名隐姓,买屋娶妻,方不枉人生。跛章乍一听,心中兴奋,转念一想自己又瘸又拐,怎能与其它土匪相比?也熬不得这山野之苦,就说:“两位大哥说得极是,只是船上有个人是我的生死兄弟,昔日刘关张桃园结义,弟可为兄去死,我又怎能做出不义之事?” 雷老板拍着跛章肩膀,说:“兄弟你讲义气。”阿甲说:“章哥能说会道,聪明过人,不入伙实在可惜。”跛章说:“我也佩服雷大哥为人,不如入伙归入伙,日后留我在元城做内应,为两位大哥做马前卒,不是更好?”雷老板大声叫好。阿甲建议三人结为异姓兄弟,三人拜过天地,喝过盟酒。雷老虎拿过大洋三百,送与跛章,跛章也不推辞。一个土匪进来,问土坑的人如何处置?雷老虎说:“人与货物统统放掉!”跛章说:“慢……”与雷老板耳语一翻,下午时光,雷老虎命人将贾老板等人吊上来,男人剥个精光,女人只留下短裤,然后拿来绳子,将众人手脚捆在一块。 夜幕降临,土匪忽然倾巢而出。跛章看准时机,解开众人手脚绳索,说:“土匪又去抢劫了,我们赶快逃跑!”众人也顾不得找衣服来穿,狼狈而逃。刚走不远,洞口传来枪声,众人惊慌,连滚带爬,来到山下,岸边正好有一竹排,众人登上竹排,齐心协力,划过对岸。火船还泊在岸下,船中物品,已搬走一空。 火船回到元城,赖长生得知贾老板被抢劫,忙备酒帮他压惊。席中,元城商家朋友纷纷慰问,贾老板说:“托各位朋友的洪福,这次能脱险回来,贾某已心满意足,实属不幸中的大幸了!”贾老板十七岁出来做生意。数处身历险境,都绝处逢生。最惨的一次,他送一船丝绸到香港,刚驶出珠江口就碰上了海盗,被人抛入海中,他抱住一块木板,在海里漂浮了三日三夜,才被过往的渔船救起。 约德翰神甫和贾老板到广州不久,又和女儿回到元城。神甫喜爱元城这个地方,要在这儿立教传道。老夫人很高兴,让出一间当铺,给约德翰神甫改作教堂,叫子寿前去帮忙收拾。子寿在家里久等不到萧湘的消息,心中烦燥,连新购回来的火船,也没心思去打理。子文知道子寿心思,说:“四弟,说我烦燥,你比我更甚。萧湘既然来找过你,证明她还想着你,你就耐心等候吧。”子寿要去找萧湘,子文说:“你不知她在哪里,去何处寻找?她没再来过,是她目前并不想着与你相见,也许她有其它事儿急着要办。你没听说过水到渠成的话吗?是你的缘份,拆也拆不开,不是你的,求也求不来。”子寿望了望子文,想说:“那你与书春的缘份又如何呢?难道就活生生等着命运安排?”看到子文脸容消瘦,又不忍说他。 桃红表面不露声色,心中却比子寿还要着急。她不知萧湘是子寿什么人,从子寿日日魂不守舍的样子,判断出萧湘是个不寻常的女子。桃红暗暗责备自己失职,那天怎么不多个嘴巴,问问萧湘到哪里去。虽然问人家也不一定说,但总归自己是问过啊。 老夫人安排桃红专心服侍子寿,桃红就一门心思放在这位四公子身上。天凉怕他冷,天暖怕他热。白天出门嘱他带雨具,晚上回来让他换衣服……一个才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照顾子寿比老婆还要周到。看到桃红日夜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子寿有时会突发奇想,如果桃红是萧湘,该多好! 第四十章 石山遇怪 回到元城,跛章就去朱八婶处打听,看三鞭子有没有抓着六指仔。朱八婶回来说三鞭子并无抓到六指仔,只是家里养的一只大番狗让人杀死了。朱八婶说:“余局长说六指仔是个共产党,县长正在通辑他呢。” 跛章心中一惊:“六指仔真是共产党啊!”跛章听说过共产党领导闹革命,专找有钱佬开刀,分田分地,然后穷人翻身得解放。到时候,像跛章这样的穷光蛋,都可以当家作主人,和赖长生平起平坐。跛章心里是拥护共产党的,他想不到六指仔竟然是个共产党。跛章到处去打听六指仔的下落,元城找不到,他去石围嘴村找,听到人们对六指仔是咬牙切齿,义愤填膺。又听人说此人住玄妙观里,跛章到玄妙观一看,满目蛛网,人踪全无。六指仔不知到哪里去了? 其实,六指仔并没有离开元江,他成了西门庆的“妻子”,隐居在西门塘边那间木屋里。六指仔穿着女人衣服,与西门庆“夫妻”二人日日养鱼玩鸟,赏花斗蟋蟀,乐也陶陶,谁能找得着他。 六指仔那次不顾土匪山门规律,带领二十多个土匪,混迹于农会之中,到石围嘴赖家村烧杀抢掠,挑起械斗,酿成惨剧,惹得村民愤怒,雷老虎不满,县上还把他当共产党通辑,他走途无路,便横下一条心,到余府家中把南霸天干掉!仗着聋哑老道士教下的隐身法,混进余家,看准南霸天出来,拿利刀砍过去。得手之后,逃出余家,竟未被抓获。不过,后来听说被杀死的不是南霸天,而是他养的一条番狗。大吃一惊,想起聋哑老道士说过,用隐身法只能去帮人,不能害人,不然,法术不灵,还会加害自己,心中就害怕。六指仔已被外公逐出家门,又不敢在玄妙观住。想去找雷老虎,又怕责怪自己,更嫌他晚晚骑在自己身上,永不满足,想了想,人家说自己是个共产党,不如干脆去找共产党,让共产党帮自己夺回被霸占的山林,翻身得解放。就去元城寻共产党,哪里寻得着。寻了个把月,烦了,见西门庆的木屋环境幽静,要来借住。西门庆见六指仔穿着女人服装,就说:“本木屋不欢迎女人。”六指仔说:“欢迎男人吗?”西门庆说:“当然欢迎。”六指仔关上木门,脱下裤子让西门庆看,说:“你说我是男人还是女人?” 西门庆惊讶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六指仔说:“你欢迎,我住下,你不欢迎,我也得住下。你喜欢,晚上二人共床,你不喜欢,各睡各的,互不打扰。伙食一日三角,屋租每月五文,决不拖欠。”西门庆没办法,只得让他住下。 西门庆日日用石头打磨一根骨头,六指仔说:“你磨的是什么东西?”西门庆说:“是龙骨。”六指仔望望西门庆断腿,说:“你磨龙骨来作什么?”西门庆说:“做要大烟管。”西门庆磨好脚骨头,将五根脚指骨打好洞孔,用铁线安装接连,便做成一支奇特的大烟管。抽烟时,五只小孔齐冒烟火,何其壮观。 西门庆当日忍痛断脚,大难不死。望着自己亲手砍下的半截废腿,想起梦中情景,哭了半日,叫土九儿将废腿扔到假山里喂蟋蟀。当晚西门庆做了个梦,梦见蟋蟀精率一大群蟋蟀前来谢他,蟋蟀精说:“古时王婉儿割臂饲婆,救下婆婆性命。今日西门大哥以腿肉相赠,让蟋蟀饱餐一顿,这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蟋蟀感恩非浅!现蟋蟀们决心与西门大哥同生共死,永远相伴!”西门庆醒来,听到后院蟋蟀叫声阵阵作响,比往日热闹了许多。 六指仔嫌蟋蟀叫声吵闹,一日晚上,睡下不久,就听到后院蟋蟀声声叫唤,先是一声两声,后来是一大群,这叫声怪异有趣,有高调低吟,有独唱群和,恰似有人指挥着一班乐队,你弹我唱,你奏我和……六指仔睡不着,看看西门庆像猪一般呼呼入睡,心中骂:“这家伙也变成个蟋蟀怪了!”偷偷起身,在屋角找条竹棍,走到后院,在假石山上乱撬乱捣,一边骂:“我叫你喊,我叫你吵!” 石山底下传来阵叫声特别刺耳,六指仔寻着口小穴洞,一棍塞进去,用力猛撬。声音不见了,突然间,借着月色,六指仔看见一只大蟋蟀从洞中跳出来,蟋蟀好大只哟,三蹦两跳,竟单腿直立,足有人高。六指仔吓得呱呱大叫,扔掉竹棍就跑。跑到木屋门前,没想到那只蟋蟀站在门口,六指仔顿时魂飞魄散,听到蟋蟀叫他,好像是西门庆的声音,定睛一看,那蟋蟀竟然是西门庆。 六指仔心口扑扑乱跳,西门庆单腿立在门口,问:“陆兄半夜到哪里去了?”六指仔说:“出去撒尿了。”西门庆说:“看见什么了吗?”六指仔说:“什么也没看见。”回房中睡下,朦胧之间,见西门庆过来拉他,说:“刚才陆兄已知蟋蟀山的秘密,我带你去游玩一番吧。”领六指仔来到后院中。只见天空升起七个月亮,照得大地如同白昼。六指仔说:“我们去哪游玩?”西门庆说:“去蟋蟀王国。”六指仔说:“蟋蟀王国在哪?”西门庆说:“就在这石山上。” 六指仔望着这座石山,竟然是座城堡,城堡里头街道弯曲宽阔,行人熙熙攘攘,那些人个个头上没发,长着对鸡蛋般大的眼睛,嘴角留着两划长胡须,就好比蟋蟀一个样。两人走了许久,见里头村寨风光如画,比人间不知好多少倍。六指仔说:“想不到这城堡那么大!”二人来到座宫殿面前,见有士兵守卫,西门庆上前通报姓名,士兵进去通报,很快就出来请他俩进去。皇宫里头十分宽敞,有几十根大柱子顶着屋顶,不知怎的,屋顶西面竟塌了一角。蟋蟀王坐在张大石案前,两旁站着文武百官。六指仔望这蟋蟀王,比旁人大好几倍,就好比大雄宝殿的如来佛一样。蟋蟀王见西门庆到来,走下王位来拉西门庆上座,六指仔见蟋蟀王竟然是一条腿,心中大惊。他以为蟋蟀王也会请他上座,谁知蟋蟀王一拍石案,叫:“把这人给我拿起来。”几个卫兵来将六指仔按倒,六指仔连忙跪下来喊救命。西门庆说:“他是我的朋友,大王为何要抓他!”蟋蟀王说:“这家伙无法无天,竟然用竹棍捣塌我皇宫,问他该当何罪?”西门庆望望皇宫顶上,果然穿了只大洞,说:“陆兄不知石山是你的皇宫,不知者不罪,大王饶他一次吧。”蟋蟀王说:“看西门庆大哥面上,且饶他一回。”叫军师查查六指仔的来历,看是否有危害蟋蟀王国的阴谋。军师拿出一册子,翻开几页,说:“六指仔前世是老淫虫,专门欺男霸女,今生是个阴阳人,专供事男女赎罪,下世罚作黑蚂蚁,专让我辈作贱!”蟋蟀王一听,嘿嘿大笑,说:“我辈从没见过阴阳人,快脱下裤子,让我们看看。”众卫士扯下六指仔裤子,六指仔又急又羞,大声叫唤,一觉醒来,原来是做了场梦。摸摸屁股光溜溜的,明明晚上穿得好好的裤子,怎么不见了?床前床后也找不到。第二天早上,土九儿在石山底下将裤寻了回来,裤子满是泥巴洞眼,已经不能再穿了。 第四十一章 蟋蟀大战 从此六指仔不敢走近后院,见到蟋蟀就像见到马蜂似的走开。这天六指仔出城回来,告诉西门庆件新鲜事,说城里贴出了告示,举办元城首届斗蟋蟀大奖赛,第一名可拿三百块大洋。没多久就有人来西门庆处买蟋蟀,来了一批又一批。西门庆没好气地说:“去去去,瞧我这脚,好久也没去过捉蟋蟀了,哪来蟋蟀卖。”来人听到后院阵阵蟋蟀叫声,说:“你院中很多蟋蟀呢,帮我们捉两只吧。”西门庆说:“那是青蛙叫,你们听错了。”众人一听,蟋蟀声变成了青蛙叫,只好回去。 这次斗蟋蟀大奖赛,名义上是元城商会办,实际是三鞭子暗中指使,目的是拍陈督军的马屁。东较场古城墙脚,日日有人拿蟋蟀前来备战,有人出手,有人交换,有人预测,有人押注,好不热闹。以前城里斗蟋蟀都是些小打小闹。现在居然有人出大洋数百,奖赏赢者,的确令人兴奋。众人在西门庆处买不到蟋蟀,知南霸天处有许多蟋蟀存货,想与他交易,又怕他霸道。南霸天放出风来,凡买他的蟋蟀,如能进入三甲,加倍奖赏。有此商贾为讨好三鞭子,便出大价钱购买,南霸天大大赚了一笔,心中高兴。 南霸天找着陈督军说:“兄弟,何不趁这机会,出手‘四大天王’,赚它一笔。”陈督军说:“我不卖,‘四大天王’等着拿冠军呢。”南霸天说:“冠军是我的大头青!”陈督军笑着说:“兄弟,赌场无父子,谁是冠军,大赛上见分晓。” 大赛从七月初七开始,连斗三日。这几日东较场上人来人往,往日僻静的破旧操场,一下子热闹起来,有人捏着竹笼子,有人捧着软木盒,有人举着小瓦罐,有人抱着玻璃瓶……人人做着发财梦,带着自己的宝贝前来参赛。城墙脚下搭起七八个竹蓬,竹蓬下置着一桌一椅,桌上摆着只大瓷碗——那是蟋蟀的战场。七八个战场同时开战,战况异常激烈。蟋蟀有的斗得断牙掉须,有的打得掉翅断腿,惨况异常。 每处战场都有书记登录。蟋蟀斗赢了,主人拿出精肉饲喂,宠爱有加,斗输了,主人冷眼相对,或一脚踏扁,永世不得翻身。真正“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参赛的人不少,观看的人更多,三鞭子派出了几个警察维持秩序。几乎全城的人,都议论这次蟋蟀比赛。三鞭子想不到这次蟋蟀赛那么火爆,但迟迟不见陈督军出手,心中纳闷。 斗了三日,陈督军领着两个卫兵来了。陈督军一出现,众人哄动。陈督军笑咪咪对大家说:“国泰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本县与民同乐。”让卫兵把“四大天王”拿出来参赛。元城民众早听闻县长喜好蟋蟀,今日见他亲自前来,觉得是件新鲜事,纷纷挤上前观看。 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四大天王”一出手,就把其它蟋蟀打得落荒而逃,连南霸天的大头青也甘拜下风。众人又是一阵哄动。有人要向县长买蟋蟀,陈督军清了清嗓子,说:“今年元江遭受洪灾,老百姓损失惨重。元城各界伸出援手,以赈灾民,本县与灾民同福祉,共命运。现决定将喜爱的蟋蟀进行义卖,所得款项,除去购买成本,全部用于赈济灾民。” 陈督军话刚落,民众一阵掌声欢呼声,齐赞这个爱民如子的好县长。陈督军对三鞭子说:“具体事宜,余局长办理一下。”领卫兵回去。三鞭子心神领会,立刻进行拍卖,有人出三百,有人出五百,最后“四大天王”竟卖了一千八百六十大洋。三鞭子除去四十大洋作赈灾,其余的全部送给了陈督军。 南霸天原来以为,他的大头青不第一,也会第二,谁知竟然三甲不入,大为恼火。回到家里,捧着小陶罐破口大骂:“我丢你大头青老母!枉我日日喂你鸡丝,灌你蜜汁,‘四大天王’一个也打不赢,青天白日在众人面前丧我颜面,要你何用!”越骂越生气将小陶罐用力一摔,陶罐摔得粉碎,大头青却大难不死,三蹦两跳的,逃得无影无踪。 三鞭子见南霸天生气,就说:“父亲输在县长手下,虽输尤赢,肉烂了还是掉在汤里……”南霸天说:“我宁可送他五百个大洋,元城人谁不知我的大头青打第一,这回连季军也拿不到,我还有何颜面在元城称王称霸!”三鞭子说:“父亲要好蟋蟀,我再问西门庆要去。”南霸天说:“打不赢四大天王的,把他的石山搬平!” 三鞭子果然连夜去找西门庆。西门塘月影绰绰,清风阵阵,塘里一片蛙声鸣叫。西门庆正坐在木屋前摇扇纳凉,见三鞭子连夜赶到。慌忙站起来,一条腿又站不稳,几乎摔在地上。六指仔赶忙过来扶他。三鞭子觉得眼前的女人有些脸熟,一时又想不起。六指仔见三鞭子望着她,慌忙将左手伸进口袋中。三鞭子早已看在眼里,他一把攥住六指仔手臂,狞笑了两下,说:“六指仔!”六指仔见露了马脚,慌忙挣开三鞭子,转身就跑。三鞭子拔出手枪追过去,追到后院,只见蛙鸣阵阵,流萤点点。六指仔不见了人影。这院中靠着池塘,塘边是一片竹林,六指仔是跳进塘里,还是跑进竹林,不得而知。 三鞭子单形只影,不敢追赶,朝天“呯呯……”开了两枪,回到木屋前,指着西门庆鼻子说:“你好大胆,竟敢窝藏共产党!”西门庆说:“谁是共产党?”三鞭子说:“六指仔是县里通辑的*,跟我回警察局,治你通匪之罪!”西门庆吓得连连求饶,说:“局长大人开恩,我不知六指仔是共产党,求局长饶命。” 三鞭子吓唬西门庆,说通匪者,不杀头也得坐十年牢。吓够了西门庆,三鞭子临走前留下一句话,要西门庆找只能打得过“四大天王”的蟋蟀,明天上午送来,不然,就封屋拉人,决不客气。西门庆只得让土九儿扶他到后院找蟋蟀。谁知寻遍石缝洞穴,一只蟋蟀也见不到。 回到木屋,西门庆祷告:蟋蟀啊蟋蟀,我知自己平生捉你们兄弟太多,也是为了生计,迫于无奈。我本想洗手不干,谁知惹祸上身,难逃厄运。这次如能再帮一把,躲过此难,下世我愿托生为蟋蟀,与你们同生共死,决不食言。西门庆睡去之后,果然见蟋蟀精来找他,蟋蟀精说:“你今生以斗蟋蟀为活,捉我子孙无数,弄得他们有的掉翅断腿,终生残废,有的身负重伤,命丧黄泉。由于你作恶太多,上天让你被蛇咬伤,受断腿之苦。你还不思悔改,下辈子即使托生为蟋蟀,我辈也不肖与你为类,你只配生为虫蚁,供我辈驱驶。”西门庆再三哀求,蟋蟀精只得答应亲自出马,最后帮他一次。 西门庆醒来,只听得脚下蟋蟀叫声洪亮,忙叫土九儿点灯,看见床前有只独腿蟋蟀在叫唤,心中又惊又喜,忙叫土九儿拿瓦罐装好,天亮后给三鞭子送去。 第四十二章 蟋蟀造反 南霸天见西门庆送来只独腿蟋蟀,破口大骂:“送来只废物作弄我,想死还是想活?”拿起小瓦缸就要摔,三鞭子连忙拦住说:“谅他有天大本事,也不敢作弄本局长,是废物还是宝物,我们试试它。”来到后院,拿出家中的蟋蟀和它打斗。蟋蟀竟只只不敢上前。三鞭子叫人抬来一口瓦缸,放进几十只蟋蟀,然后将独腿蟋蟀放进去,一时间,蟋蟀飞的飞,跳的跳,几十只蟋蟀逃得无影无踪。 南霸天心中惊异,捉住独腿蟋蟀,仔细看它。这独腿蟋蟀全身褐黄,双目暗红,个儿比一般蟋蟀大不了多少,只是一条独腿特别粗大,几乎占去身子的一半。南霸天用手去捏蟋蟀大腿,觉得如捏住螃蟹大钳一样,坚硬无比,三捏两捏,独腿蟋蟀忽然“啯啯”两声,用力一弹,大腿利爪竟似铁丝利钉,在南霸天手掌上划了几条血口,鲜血真流。痛得南霸天“哇哇”直叫。独腿蟋蟀弹至空中,高高跳在一棵树丫上。 三鞭子大惊失色,说:“这蟋蟀成精成怪了!”拿木棍打独腿蟋蟀。南霸天连忙说:“别打,别打,我要的就是它!”叫家人捉住独腿蟋蟀,放进小瓦缸里,兴冲冲到东较场找人比武。斗蟋蟀大赛虽已结束,仍有不少玩友在城墙脚下拿蟋蟀比武,试图斗赢“四大天王”。 “四大天王”夺冠之后,成了四个江湖盟主,摆起了擂台。跛章日日来帮闲凑趣,大声叫嚷:“元城蟋蟀霸王擂台赛又开始啦!哇哇元帅输一赢二,呱呱将军倒贴双倍,啯啯勇士输一赔十,吱吱金刚更厉害,是赔率百倍,诸位想发财,就要快快来!” 南霸天在家丁前呼后拥下来到东较场,跛章远远见南霸天手上捧着只瓦缸儿过来,知道他来斗蟋蟀了,就小声说:“南霸天来了,各位不要惊慌,他的大头青是四大天王的手下败将。”谁知这话让南霸天听见了,走过来掴了跛章两巴掌,说:“谁的是手下败将?今日让你开开眼界!” 跛章赔着笑脸说:“余老爷的是无敌将军。”心中骂什么时候叫雷老虎扫平你全家!南霸天家丁大声说:“今日我家老爷,带来了神勇大将军,天下无敌!那位敢上前打斗?”一些小档主惧怕南霸天势力,纷纷收档而去。唯独“四大天王”档主没走,他们仗着“四大天王”是拿过奖的,怕你什么神勇大将军?都说:“是不是天下无敌,战场上见高低!” “哇哇元帅”在斗蟋蟀大奖赛中夺得冠军,南霸天想擒賊先摛王,来到“哇哇元帅”档口前,放出独腿蟋蟀。众人见这蟋蟀只有一条腿,都暗暗好笑。档主掀开地面上的瓦片,将两只蟋蟀放在一只小窝里,然后盖住瓦片,四周人们围上前,有人蹲着,有人趴着,想看看惊心动魄的一幕,谁知好久不见动静,往常只要两只蟋蟀放在一起,必定博击浪打,叫声震天,怎么今日一声不响?南霸揭开瓦片,只见了两只蟋蟀头须相交,翅爪相连,似是在握手,在拥抱,在亲吻。南霸天说:“它们夫妻操x呢!我来激它一把。”将蟋蟀捉起,抛了两抛,摔了几下,将蟋蟀摔得昏头昏脑,然后放在一起。果然猛烈扯杀起来。“哇哇元帅”咬住独腿蟋蟀前须,独腿蟋蟀摇头一甩,将“哇哇元帅”甩出数尺,见它跑回来,用独腿一弹,“哇哇元帅”被弹上半空,掉下来。已是翅掉腿断,落荒而逃。众人一阵啧啧称奇,南霸天在洋洋得意,说:“四大天王已打倒一个,其它的快上来!” 其余三个档主,见独腿蟋蟀如此厉害,怕伤及自己的蟋蟀,就说:“神勇大将军天下第一,我们甘拜下风。”南霸天一阵哈哈大笑。独腿蟋蟀猛然“啯啯……”几声,声音洪亮,较场一时飞来无数蟋蟀,怕有成百上千,围着独腿蟋蟀“啯啯……”叫唤。叫了一阵,独腿蟋蟀跳上南霸天头上乱抓乱咬,蟋蟀也纷纷飞到各人头上身上抓咬,众人大惊失色,抱头逃窜。南霸天大叫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家丁连忙将他抬回家中,三鞭子问是怎么回事,家丁绘声绘色说了一趟。三鞭子说:“我都说那蟋蟀成精成怪了。”差人去请郎中,郎中把过脉,说是急惊风,开了药方。南霸天吃过药,仍不见好转,整天呼呼大睡,又不似睡,喉咙“啯啯……”直响,好似蟋蟀叫唤。直躺了半个月,方慢慢好转,能下地行走,但说说含糊不清,嘴巴也歪到一边去。 南霸天病重期间,余副官专门从广州回家探望。余副官已投笔从戍,当上了副师长。他回家时仍然穿着长衫,戴着礼帽,只和夫人回来,没带一个随从。陈督军以县长身份,设宴款待余副官。陈督军以前和余副官一齐在省督手下共过事,也在黄埔军校读过书,二人见面,不叫官阶,只以同学相称。席间,余副官向陈督军敬酒,说:“现老同学为我县父母官,望多体贴民情,造福乡梓,同学则深感万幸!”陈督军说:“我一定鞠躬尽粹,死而后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余副官又说:“老兄武官兼任文职,非长久之计。”陈督军说:“我也想辞去县长之职,无奈一时找不到人。”三鞭子歪着嘴巴说:“督座县长之职干得好好的,找什么人?” 余副官私下告诉三鞭子,陈督军这人耍手段,以公谋私。前些日子元城遭受水灾,他不积极组织救灾,反而乘机强令渔民购买保险,省里收一元,他收五元,以中饱私囔。有人告上省城,省长要追查这事呢。三鞭子听了,做声不得,余副官司又劝说父亲,将玄妙观的山林归还乡民,以化解积怨,安定民心。南霸天嘴巴吱吱呀呀,说话含糊不清,也不知是同意还是反对。三鞭子不满意,说:“哥,怎么你的所作所为,和共产党一样?”余副官掏出只小本子在三鞭子面前一晃,说:“哥和你一样,是国民党。” 三鞭子叫子武也参加国民党,子武犹豫不决,回家找父亲商量。赖长生说:“你还是什么党也别参加,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城头变幻大王旗,世事难测,我们还是事事小心为好。”子武说:“爸,您也不是当了议长吗?现在国民党势力大,参加了日后有个靠山啊。”赖长生说:“陈督军还让我当县长议长是为民说话,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做自己的生意吧。” 子武把父亲的意思告诉了三鞭子,三鞭子说:“参加国民党有什么不好?督爷是国民党,我大哥也是国民党。督爷让我物色个联防队副队长,我正想保举你,你不参加国民党怎么行?”子武听说有官升,秘密办理了入党手续,心想,等生米做成了熟饭,副队长的作任命下来,父亲也无话可说了。 第四十三章 萧湘下乡 江铁头的小木屋被洪水冲塌了,大烟管和木花回元江峡打渔,江铁头没地方住,赖长生让他搬进赖天庐做看护,不用日日摇小艇去兴隆洲了。江铁头不喜住赖家的青砖大屋,他喜爱兴隆洲这个地方,日日找些断砖旧木,想重新建一个自己的家。 东较场有段浸塌了的古城墙,城下废弃了许多古砖,也不知是什么年代的了。城里人说这些砖块只只有幽灵,无人敢用,江铁头正好派上用场,没事就用小艇去运砖。有个姑娘搭他的小艇到兴隆洲去,江铁头看姑娘像是外地人,也不好问人家去兴隆洲干什么。 姑娘问江铁头:“听说兴隆洲淹死过太平军,你还在这儿建房子?”姑娘又问农会的事,问有没有人在兴隆洲集会。江铁头说:“那是好几年了,农会在石角围和人家打架呢!” 姑娘正是广州来的萧湘,萧湘已是一名共产党员了。哥哥牺牲后,给萧湘留下遗书,叫妹妹跟共产党走。萧进是蒋介石清党时,让反动派杀害的。那时萧湘父亲刚病死,又接到哥哥的噩耗,她哭了一天一夜,决心继承哥哥的遗志,跟共产党走到底。 萧湘找到哥哥的好友,终于和共产党组织接上头。萧湘入了党,被派到农村发动武装斗争。萧湘原来想去海丰县,那儿是澎湃的故乡。后来又改变主意,到元城来找子寿。 一进入子寿的赖天庐,看到赖家花园住宅,奴婢成群,萧湘马上后悔了。她觉得自己是穷苦人家,子寿是富家公子,人家怎么会支持自己革命?虽然她知道子寿受她,但是,她觉得两个人同走一条路,只是一种幻想。 萧湘想了想,就把日记本留给子寿,一个人去闹革命,她听说兴隆洲住着几户最穷的人家,想去打听打听农会的事,却一无所获,她听人说,元江县正通辑一个叫六指仔的共产党,又不知六指仔在哪里。 萧湘终于知道石围嘴村农民械斗之事,跟海丰县的农民暴动一样,曾和元江县长派去的官司兵打了几次仗。便去石围嘴寻找六指仔。今年的元江洪水冲塌了石围嘴河堤,浸塌房屋二百多间,淹死猪羊等畜牲无数。五千亩低洼稻田,眼看丰收在望,倾刻间颗粒无收。石角围经过械斗,损失惨重,人祸加上天灾,真是家家哀嚎,人人沮丧。河口村众姓人家,更是十户之中,九户断粮。赖姓祠堂又熬粥赈灾,开始以为河口村人不会来,谁知他们携老扶幼,结伴而来。天灾面前,赖姓人也不计前嫌,共渡难关。 赖长生送来大米三百担,师爷见河口村来吃粥的,都是妇孺老者,青壮男人一个不来,回来告诉赖长生。赖长生叫师爷将大米运到河口村,各家各户进行分派。这日萧湘正来到河口村,便协助师爷派大米。河口村人以为萧湘是县里人。萧湘派完大米没回去,借宿在村校里。她问村民打听,这里是不是有个叫六指仔的人,此人到哪里去了?村民都异口同声说:“此人让县上抓去枪毙了!” 萧湘觉得奇怪,如果县里捉到了六指里仔,为什么城墙上还贴出通辑告示呢?萧湘问一个老实的妇人,妇人告诉她,六指仔在村上惹出大祸,村中人人憎恶,巴不得他消失。有人说他被捉住,当共产党押到省城了。也有人说他到滨江当土匪,总之村人没见过他,大家都当他死了。 萧湘心中失落,村校老校长见萧湘能说会唱,留下她当几天教师。村校原本有四个老师,学生也有二百多人,水灾之后,很多学生失学,教师也走了一半。萧湘喜爱村校宁静,老校长是赖家村的老私塾先生,另一位教师也姓赖,两人都是年近六旬的人,正愁着没人调教学生,忽然天上掉下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加盟村校,心中高兴。 村校也是赖长生捐助所建。当年赖家村有间私塾,专收赖姓子弟入学就读,贫困家庭不收一切费用,成绩优异者还有奖赏。当然,这些优惠,众姓人家是不能享受的,因为私塾费用,均出于赖姓祠堂。后来,县上取缔私塾,兴办学校,赖长生出资五百银元,在赖家村和河口村之间兴建了这座村校,既收赖家子弟,也收众姓人家。赖长生另外捐资五百,设立奖励。县长赞扬赖长生深明大义,亲笔写上“仁爱小学”的牌匾,挂在村校上。当日农会领人进赖家村,打人放火,就是不敢动村校一根毫毛。有个土匪想乘机在村校放把火,结果被乡民打了一顿,这些乡民不是赖姓人氏,而是众姓村民,可见村校在民众中的神圣地位。 萧湘发现水灾过后,村校失学的儿童,都是众姓人家,赖姓的人一个都没有。萧湘觉得奇怪,挨家挨户进行家访,众姓人家哎声叹气,说:“现在连饭都没得吃,哪有心思叫孩子去念书!”萧湘说:“不是有救济米派下来了吗,怎么没饭吃?”村民说:“有米没柴,又怎么煮饭?”萧湘说:“我们穷苦人家团结起来斗争,不愁夺不回山林。”村民说:“有个屁用,以前农会不是组织大家斗争过,胳膊扭不过大腿,穷人就只有穷命。”萧湘说:“共产党领导我们穷人闹翻身,只要大家一条心……”村民一听到:“共产党”三个字,都闭口不做声。有些胆大的人说:“前些日子县上有人来贴告示,说要辑拿共产党六指仔,谁还敢闹革命?” 萧湘来到六指仔外公家,六指仔外公刚从地里回来,坐在门口的石头上抽旱烟,听萧湘说了来意,六指仔外公说:“我不认识这个人。”连门也不让萧湘进。六指仔外婆将萧湘拉到旁边,说:“姑娘你不知道,我这个外孙时常来添麻烦,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外公已经不认他了。”萧湘说:“你们不知他去了哪里吗?”六指仔外婆说:“他好久也没回过来,谁知他去了什么地方……请问姑娘是他什么人,这么急切想找他。”萧湘想说自己是六指仔的同志,觉得又不妥,说:“我,我是他的一个朋友……”六指外婆说:“是他的未婚妻吗?不要怕羞,如果是他的未婚妻,我们知道他下落,会告诉你的。” 萧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既没肯定,又没否定,如果这样能找着六指仔,被人误解又怕什么? 第四十四章 新官上任 元城来了一群又一群乞丐,那是受水灾之后来逃荒的灾民。这些灾民扶老携幼,成群结队在大户门口等着施舍。赖府在大院门口放置两口大水缸,日日施粥赈灾。陈督军突然被叫回省里,有人告他救灾不力,且有中饱私囔。没多久,他仍然被派回元江做督军,只是县长一职让人顶替了。 新来的县长姓范,是香山人氏。范县长一来到元城,马上组织富豪商贾进行赈灾。范县长从广州带来了个粤剧戏班,在县城搭起戏棚,连演了三日三夜,范县长亲自登台演唱,筹得了银元一万二千六百多元。老夫人特意拿出珍藏的小金佛,卖得义款八百元,约德翰神甫献了美元二十元,说:“神爱世人,主与灾民共渡灾难。” 洪水浸塌了赖家两间店铺,赖府无心修整,全家投入赈灾之中。子文配合粤剧班义演筹款,子武维持灾民乞讨秩序,子德协同县长运输救灾物品,子寿去乡村做好善后……这些都是赖长生的亲手安排。彩风彩云不满公公揽事上身,暗下说:“公公又不是县长,做议长动动嘴巴就行了,何必出钱出力那么辛苦!”说话传到老夫人耳中,老夫人把两个孙媳妇叫来,说:“一个人,谁也不能保证一辈子富贵,落难时需要人家的帮助。即使自己这辈子人丁兴旺,衣食无忧,也是上辈的阴德,我们也要为下辈子积德。” 老夫人叫彩风彩云回去劝说父亲,将霸占的山林让出来,即使不为村民着想,也要为子孙后辈着想。说也奇怪,这回南霸天将河口村的两百亩山林让出来了,只是玄妙观的山林还占着,三鞭子说承包玄妙观的合约没到期,如果到了期限,南霸天是会按合约去做的。 南霸天吃了余副官从广州带回来的药,身体状况好了许多。本来南霸天死也不肯归还山林的,三鞭子做了主,南霸天也没办法,余副官告诉三鞭子,父亲霸占村民山林,也有人告到省里,新来的范县长很有势力,如果再有人告状,他这个哥哥在省里也不好说话了。三鞭子明白哥哥的说话,怕自己日后局长帽子不保,只好做出个样子来。 范县长非常高兴,觉得三鞭子给他新官上任一张脸,带着三鞭子到河口村去宣布这一“重大消息”。村人半信半疑,以为是三鞭子搞什么阴谋诡计。人们上山放牛,狩猎打柴,果然不用交钱了。村人以为新来的县长神通广大,得寸进尺,成群结队去元城县府,要县长帮助收回玄妙观山林。范县长很为难,三鞭子说话了:“玄妙观承包未到期,现在虽然换了县长,县上辑拿六指仔仍然有效。” 村民没有办法,六指仔悄悄潜回河口村,想进一步发动群众,扩大战果,夺回玄妙观林产。谁知踏进外公家门,就被外公轰走。到几户人家去串门,人家也不理睬他,只好潜回玄妙观伺机行动。在玄妙观里,六指仔一个人冷冷清清,度日如年。他害怕三鞭子来抓他,晚上不敢睡在仙观里,一个人走去仙观后面的一口山洞中躲起来。蚊叮虫咬,痛苦万分。夜里听闻山林一阵阵猿猴声,恨不得自己也变做一只猿猴,在山中自由自在,不用担惊受怕。谁知这种念头一出,他发觉自己的手脚即刻长出黄黄的毛来,手指脚趾也变成了尖爪儿。吓得他不敢胡思乱想。幸亏他不用生火做饭,吃把野果,喝口泉水,就熬得一天半日。出门时,六指仔是一身尼姑打扮,也无人识晓。只是他那只多出来的手指无法掩饰,几次磨利柴刀想砍掉,却不敢下手。 这天晚上,六指仔在石围嘴村口,远远听到村校有人在唱禾楼歌,心想,这个时候,谁还闲心听人唱禾楼歌?走近一看,只见村校前面的大榕树下,一群男女坐在地下听一位老者唱禾楼歌。禾楼歌又称“南歌”,元江风俗,每年中秋之后,下造稻田丰收在望,人们便在村头巷尾唱禾楼歌庆贺。元江乡村,村村有自己的得意歌手。以前,七叔公是闻名百里的禾楼歌王,他可以连唱三日三夜,歌词句句新鲜,绝不重复。石围嘴村年年唱禾楼歌成风,有自娱自乐,有擂台争霸比赛。有一年老夫人亲自到石围嘴坐镇,邀请四方八岭九位著名歌手进行擂台赛,村中搭起九座歌台,从中秋后一直唱到下造水稻开镰收割,真是日日欢乐,晚晚歌声,清风明月,共享太平。擂台赛结束那天,七叔公的一首《梁山伯与祝英台》唱了一日一夜,里头有些故事,真是闻所未闻,不知他是怎样加插进去的。 七叔公的“歌王”称号,就是那次禾楼歌擂台赛得来的。 石围嘴经历了大械斗,又遭受了百年不遇的水灾,加上七叔公已经死去了,村人都以为今年没歌听了。老校长心情烦郁,见晚上月朗风清,出门唱几首歌儿解解闷。开始是自唱自娱,后来附近的村民都摇着扇儿过来听,人越来越多,坐满榕树下的空地。 萧湘不会唱禾楼歌,她会唱粤曲,禾楼歌与粤曲相似,比粤曲简单,听了几遍,萧湘便学上手。萧湘不像老校长那样,会唱《薛仁贵征东》,会唱《梁天雷》,她不会长篇大论,只会唱“月光光,照地堂,年三十,摘槟榔……”或者是“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出街卖,阿嫂在家绣花鞋……”唱出的歌儿,半是粤曲,半是禾楼歌,别有一番风味。 六指仔总觉得这位女老师有些特别,几次欲上前打听情况,均没机会。一晚,他又混在村人中听老校长和萧湘对唱,被一个村人认出,村人骂他扮作尼姑,神神道道,鬼鬼怪怪,十足个害人精,村人愤怒,一齐要揍他,吓得六指仔落荒而逃。 没想到老校长的禾楼歌一唱,竟唱出了个河口盛事,元江县要在河口村校举办首届禾楼歌演唱擂台赛,以庆贺洪灾劫后的丰收年。官方举办一个禾楼歌比赛,在元江历史上,还是第一次。这是范县长的主意。新官司上任三把火,这位新来的县长一来就组织赈灾义演,帮助灾民渡过难关。现在又与民同乐,真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官。赖长生捐大洋五百,赞助禾楼歌擂台赛。 九月初九这日,河口村校放假一日,将桌子搬到大榕树下,摆成一个露天歌台。晚饭过后,人们陆续到来,不光有赖家村人,有河口村众姓人,还有附近好几个村庄的人。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将歌台围起,村民想来听禾楼歌,更想来目赌一眼新来的县长。 范县长亲临河口村听禾楼歌,赖长生也和子文子寿一齐前往助兴。同来的还有元城商贾,他们也是专门来给县长捧场。老校长见范县长大驾光临,要请县长讲话,县长也不客气,走上歌台,先向人群鞠了个躬,说:“各位父老乡亲,你们是本县的衣食父母,范某向各位鞠躬了!”众人一阵骚动,心想从来县长是村民的父母官,怎么今天村民反而是县长的衣食父母了? 范县长说:“水灾后赖长生议长捐出大洋三千元,是元江赈灾捐献最多的大户。另外,赖先生还把石围嘴村三千亩良田的收入,献给赈灾慈善会,范某代各位乡亲对赖先生表示谢意!请赖议长为乡亲讲几句话!” 赖长生想不到范县长要请他讲话,他站起来,向人群深深鞠了个躬,还没说话,忽然哽咽流泪。村民眼巴巴望着他,见他话不成声,范县长带头鼓掌,四周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三鞭子阴沉着脸,也假意拍起手掌。今晚,他带来了几个警察维持秩序,他和这新来的的县长格格不入,又无可奈何。忽然间,三鞭子看见人群中有个人躲躲闪闪,很像六指他,转眼又不见人影。三鞭子眼珠一转,马上叫来一个警察。吩咐一番。警察离去后,人群又是一阵掌声,擂台赛就要开始了。 第四十五章 歌场突变 今晚来了三位歌手,他们装扮成福禄寿三星的模样,品字型坐在歌台上。萧湘作了主持人,上台介绍歌手的情况。萧湘一上台,子寿立刻睁大了眼睛,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人,定睛一看,眼前这位令人注目的姑娘,竟然是他日夜想念的萧湘!萧湘穿着短裙,额上留着留海,完全是一副学生打扮。她唱了首粤曲助兴,嗓音甜美,意味流长,博得乡民一阵掌声。 子寿连忙挤上台前,萧湘刚下来,子寿就出现在她的前面说:“萧湘!”萧湘看清是赖府四公子,有些惊讶地说:“子寿你也来听歌了?”子寿说:“想不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你,害得我日夜……我们找地方说说话吧。” 萧湘跟子寿离开了人群,来到河岸的竹园里。子寿紧紧拉住了萧湘的手,说:“湘,你怎么扔下日记本,就跑得无影无踪,害得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日夜想念你,你想把我害死哇!”萧湘笑了一下,说:“我想到乡下走走,再回城里找你,老校长留我下来做教师,一时间又走不开了。” 子寿和萧湘并肩坐在竹丛下,遥望着江上的渔火,子寿心中有千言万语要和萧湘说,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从日记中,子寿得知萧湘的抱负,他觉得自己离不开萧湘,但是,他不知萧湘是否真正爱他。他要下决心今晚趁这难得的机会向萧湘表明心迹。不管结果如何,他都毫不后悔。弯月高悬,江风徐徐,歌场上,阵阵歌声伴随着笑声传来,乡村温馨之夜,令人心醉。子寿想问问萧湘,为何一个广州女子,能在这乡村中待下来。他突然感到,其实这乡村的一切是多么美好。日出而作,日落而归,自食其力,与世无争,乡村是多么好的世外桃园生活。 子寿念出了陶渊明的一首诗:“种豆南山下,荷锄日夜归……”见萧湘没有响应,说:“湘,我理解你。我们家有三千亩田在这儿,父亲早要我来管理,如果你喜欢这里,我可以长在赖家村,咱们可以日日见面。”萧湘觉得有些事儿,又不能过多跟子寿说,她现在已经是一名共产党员,虽然她从心底中爱上子寿,但觉得现在还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党交给自己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能指望眼前这个富家公子和她一起参加武装斗争,去为穷人翻身解放吗? 忽然间,歌场上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不是唱歌,而是在吵闹。萧湘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们去看看!”正说话间,又传来“呯呯……”两声枪响,紧接着是人声大作,子寿说:“不好,准是土匪又进村了。”拉着萧湘跑到河边,找到一个隐秘的地方躲起来。 歌场上的吵闹声越来越激烈,这次不是土匪进村,而是陈督军接到报告,说河口歌场发现有共产党的踪迹,立刻带了三百人马,把起机关枪,驮起小钢炮来辑拿共产党了。 来到河口村,陈督军派人封锁路口,包围起歌场。群众见来了一帮荷枪实弹的军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河口村人认出了陈督军,就带头鼓噪起来。陈督军拔出手枪,朝天开了两枪,想压住阵脚,谁知枪声一响,人群一阵哭声叫骂,秩序大乱。 范县长正和赖长生饶有兴趣听着禾楼歌,突然来了这帮不速之客,十分恼火,范县长大声叫三鞭子的名字,三鞭子知道有好戏看,远远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了。陈督军来到范县长面前,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县长议长在此,真不好意思打扰了,陈某领兵来捉拿共产党了,请两位到一旁暂避。”范县长说:“国泰民安,世道清平,范某与民同乐,哪来的共产党,真是胡扯!”陈督军咧着满嘴金牙说:“这儿是共产党活动据地,有个*六指仔是河口村人,经常回来这煽风点火,范县长不要大意荆州!”范县长说:“今晚是元江禾楼歌比赛,有什么事由我范某负责!”陈督军说:“铲除共产党是委员长的命令,出了事恐怕你范县长负责不起。” 赖长生见二人顶牛,连忙劝说:“抓賊抓赃,捉奸捉双,既然陈督军在这里发现共产党,县长就暂时避让,让陈督军履行公务。”和子文一起把范县长劝进村校中。河口人上次让陈督军抓去百多人,早已恨之入骨,有人叫喊:“又要来河口村敲脚骨,休想!”紧接着人们大喊:“河口屡遭灾难,有钱都让农会斗光,让洪水冲光,让县里罚光了,骨头还想榨出四两油吗?”群情激昂,与士兵你推我撞,有个博士兵被推急了,朝天放了几枪。一时间群众大乱。陈督军却是洋洋得意,心想就怕你不乱,最好双方打斗起来,他正好有理捉人。双方冲突,一触即发。正危急关头,赖长生和范县长走了出来,赖长生大声喊:“各位父老乡亲,大家不要乱!捉拿共产党后,歌场照样唱,我和范县长奉陪到底!”范县长也极力劝说,群众慢慢静下来。 三鞭子让石围嘴的村民,只要互相认识的,都可以先走。歌场一下子走了大半人。三鞭子又叫外村人,只要有三人指认,也可以离去。折腾了半夜,歌场上只剩下三个外地人,一个是英州来的布贩,两个是顺德的茶叶商,他们刚到元城,因为喜欢禾楼歌,还没住下,就赶来听歌,谁知竟然撞了霉运,三鞭子把他们当共产党嫌疑,抓起来。 歌场中却没见到六指仔的踪影,他也许用隐身法躲藏起来了。 陈督军正要收兵,子寿领着萧湘回来了,他俩河边躲了半夜,听人说不是土匪进村,是陈督军带兵来抓共产党了,赶快领萧湘回来。萧湘想看看那个共产党被抓到了,刚走进学校,三鞭子望了望她,说:“小姐是哪里人氏?”萧湘说“广州”。三鞭子说:“从广州来干什么?”没等萧湘回答,老校长就赶紧说:“姑娘是我们村校聘请的教师,来任教已经快两个月了。” 三鞭子阴着脸说:“一个姑娘家,从广州来这乡下做教师,谁能证明你是好人,谁又能证明你不是共产党?”萧湘闭嘴不语,老校长不知说什么才好,陈督军一挥手,说:“一同带回去审问!”警察正要动手,子寿走进来,不慌不忙说:“我能证明。”三鞭子盯着子寿说:“她是你什么人?”子寿说:“未婚妻。”三鞭子望望萧湘,又望了望子寿,似乎不大相信。见赖长生走过来,三鞭子说:“亲家老爷,父亲送你家四公子丫环为妻,四公子不要,原来他已有了未婚妻了!”赖长生说:“子寿未婚妻在哪?”三鞭子说:“原来亲家老爷也不知道!”子寿急忙说:“爸,难道你不知我上次去广州找萧湘,萧湘也刚巧到元城找我吗?我不在,她就到河口村校当老师了。”赖长生说:“姑娘,难为你了。” 萧湘甜甜叫了一声“伯父。”子寿长长舒了一口气。 第四十六章 初进赖府 三鞭子虽然没抓着六指仔,却抓了三个外地客商,和陈督军一起敲了一大笔竹杠。范县长看在眼里,气在心里。但县长和督军,都是省长指派,各有职责,范县长奈何他不得。想着陈督军有意在禾楼歌场,假借捉拿共产党,有意拆他的台,到底气愤难平,便在省长面前告陈督军一状,说他以捉共产党为名,贪赃为实,敲榨商人,败坏党国声誉。陈督军闻风之后,也告范县长一状,说他粉饰太平,剿匪不力,实不胜任元江父母官。 省长将二人叫去广州,各打五十大板。说剿匪是大事,民生是大计,二人要精诚团结,为党国效力。没多久,省长指令下来,调陈督军回广州任职,督军一职,先由范县长兼任,日后省里再派人下来。范县长心中高兴,他知道这是余副官活动的结果,余副官对陈督军所作所显早已冷眼看在心中。这次陈督军回省任职,明升实降,他知道里头关系,心中忌恨,表面却笑咪咪,整天露着满嘴金牙向众人道别。 三鞭子特别伤心,在酒楼中为陈督军饯别,酒过三巡,三鞭子红着眼睛说:“督座,别人说你什么不要紧,我余三便永远是你的马前卒。今后,你还有用着小弟的,尽管吩咐!”陈督军哈哈大笑,说:“我一点不怪你大哥,知道他熟读经书,是个儒家,但我不能过他那种清贫生活。俗话讲,忠忠直直,终需乞食,奸奸巧巧,吃得饱饱。水太清则无鱼啊。”三鞭子说:“我大哥枉他当副官当师长,还要在家里拿钱呢。”陈督军说:“像他那样的人,我非常敬佩,可学不来。小弟,现在是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警察局和联防队有三四十条枪,你要紧紧抓住它,有枪就有钱和粮。” 赖长生治酒为陈督军送行,范县长没有来,他是不肖和陈督军这种人坐在一起。陈督军毫不介意,与范县长交接完毕,拿着搜刮的几万银元回广州去。当天晚上,元城人像过节般的燃鞭炮庆贺。石围嘴村更是家家买肉,户户蒸糕。老校长放假三日,以示庆贺。子寿特意来村校接萧湘回家,老夫人要过八十寿辰,想见萧湘这个“孙媳妇”。 那天晚上,子寿说萧湘是自己的未婚妻,虽然是情急之中的一句话,却是自己日夜所盼。回想那晚和萧湘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几次话到嘴边,未曾说出来。后来意脱口而出,真是事急马行田了。 子寿问萧湘:“我说你是未婚妻,你没意见吧?”萧湘没说话,只是脉脉含情望着他。子寿说:“怎么不说话?不说话就是同意了。”萧湘低下了头,仍然不说话。子寿说:“同意了你得点点头啊。”萧湘“嗤”一笑,用手指戳了一下子寿额头,说:“你真是大傻瓜咧,要我大声说,我爱你呀子寿吗?”子寿猛然拉住了萧湘,大声叫:“我终于有妻子了!这回再不用老夫人操心了,不用南霸天硬派了。”抱住萧湘又亲了亲,恨不得把她溶在自己身上。 子寿说够闹够,萧湘说:“虽然答应做你的未婚妻,但现在我不能嫁给你。”子文说:“萧湘,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志向,你要干大事,闹革命,我绝不拦你。你说登天,我绝不落地,你要上刀山,我绝不下火海……”萧湘用手捂住他嘴巴,说:“我不要你的豪言壮语,知你是个性情中人……我们还是等着命运安排吧。” 子寿把萧湘带回赖天庐,来到哥嫂处炫耀一番,彩风彩云和书春在子文处制作中药丸,见子寿带回一个漂亮的广州姑娘,连忙停下手中活计。子寿心中得意洋洋,说:“大哥是见过的,这是大嫂二嫂,这是书春姑娘,嫂子原来是姐妹俩,现在是两妯娌。她俩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肥水不流别人田。快叫大嫂二嫂。” 萧湘大方叫了声:“大嫂二嫂。”彩风彩云拉住萧湘的手说:“老夫人还时常为四叔操心,现在子寿带来了多漂亮的未婚妻!”问萧湘住广州哪里,父母还健在吗?萧湘一一作答。彩风说:“广州西关小姐嫁来我们元城这个偏僻地方,也难为你了。”萧湘说:“我是广州穷苦人家。”书春说:“京城庶民三分贵,相府丫环七品官。” 离开大哥处,萧湘悄声说:“书春姑娘是什么人?她说话文绉绉的。”子寿说:“她可是元城第一才女!原来与大哥青梅竹马,眼看要好事成双。谁知大嫂父亲横刀夺爱,硬将大嫂推销过来,又不准书春以妾侍入嫁,以致大哥伤心过度,染上肺病顽疾,命悬一线。眼看人已不行,大嫂才放宽尺度,准许书春入嫁。哥哥这样病况,又如何娶书春?近日师爷到罗浮山道人处寻得一秘方,制成药丸给大哥服。书春不辞劳苦,日日过来亲自研制,发誓要救大哥一命,真是可叹可敬!” 萧湘如听天方夜谈,说:“你家有这等事情?真是难以想象!”子寿说:“想不到的事多着呢,说出来会吓倒你。”萧湘说:“什么事这么吓人?”子寿说“我有六个母亲!”萧湘一听,几乎晕倒,说:“我的天!我可连一个母亲也没有。” 月娥正与几个奶奶在打麻将,子寿教萧湘说,这是三奶奶,这是四奶奶……萧湘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害怕认不出人来,日后把三奶奶叫作五奶奶。奶奶们夸奖子寿未婚妻漂亮贤惠,五奶奶真有福气。嘴巴呱呱说话,手上得得正响,真是说话打牌两不误。子寿等母亲说话,月娥一挥手说:“我们没空闲说话,奶奶们的见面贺礼日后再给。萧湘你要帮我看好这混世魔王,今后别让他乱飞乱撞!” 二人出来,子寿朝萧湘扮了个鬼脸,说:“你该知道哪个是我母亲了吧!”萧湘一时觉得头脑晕呼呼的,她觉得这里是《红楼梦》中发生的事儿,那是文学作品的事啊,想不到现实中竟会遇见,这么遥远的梦幻中的事,竟会与自己的命运相连起来。 子寿告诉萧湘,赖天庐大院有房屋一百零八间,这是祖上的产业,已经有上百年历史了。赖府有下人三十多,其中丫环就有十二个……另外,在街中有当铺十间,钱庄金铺三间,还有赌馆茶楼,杂货店和布铺,几位大哥还经营着火柴厂,电灯厂和别人伙经营汽车客运,新近又购进火船……雇请的伙计,加起来有好几百人。 这些事,萧湘从没听子寿说过。她只知道子寿是富家子弟,不愁吃穿,在元江有间大屋,想不到他竟是元江第一大户。如果与子寿结婚,她一下子会变成个阔太太,从灰姑娘变成了白天鹅,她还要闹什么革命呢?萧湘觉得有点茫然起来。 第四十七章 花好月圆 老夫人和大奶奶去了元江寺上香,赖长生被范县长召去议事还没回来,子寿领萧湘回到自己房中,刚坐下,彩风彩云已送来见面贺礼,彩风送来的是金钗一对,玉镯一双。彩云送来是金项链一条。姐妹二人还合送玉石蟠桃一棵,树上结满果实,寓意为“多生贵子”。子寿数着蟠桃上的果实,说:“大嫂二嫂祝我们生七个孩子呢。” 话刚说完,奶奶们的贺礼又到,三奶奶和四奶奶的是大洋五十,六奶奶的是上等丝绸两匹。倒是五奶奶什么也没有。子寿问丫环说:“我母亲没礼物送来吗?”丫环说:“她刚输了钱,正和奶奶们吵架呢!”月娥骂骂咧咧走过来了,丫环连忙闭嘴,月娥说:“怎么让四公子两口子站着,一点礼貌不懂,桃红,桃红哪里去了?”丫环说:“桃红跟老夫人去上香了。”月娥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望望窄小的床铺,皱着眉头说:“床铺这么小,两个人怎么睡!”吩咐丫环们叫师爷换来大床。萧湘红着脸说:“五妈……”子寿说:“我们还未结婚,萧湘晚上不睡这里。”月娥说:“还等什么结婚,早睡早生儿子。”三奶四奶过来叫月娥,她们又要开档了。月娥见桌子上放着一百个大洋,拿起来就跟着三奶四奶走。 子寿见萧湘愣愣望着她,摇摇头说:“五奶奶生下我们兄弟四人,功劳最大,拿什么都是应该的。”赖府虽然有钱,日常生活却毫不奢华,五个奶奶月中一百大洋零用,谁也不多给。月娥虽然生下四个儿子,母以子贵,赖长生待她却一事同人,有时甚至待其它奶奶还要宽松。正因为如此,几个奶奶虽没子女,也不想离开赖府。月娥平日嗜赌如命,不够钱花,几个儿子便偷偷塞钱给他。唯有子寿从没孝敬一分一文。今日她从子寿处拿回一百大洋,子寿说:“我平日没钱给,母亲连本带息拿回去了!” 直到吃晚饭,桃红才回来,子寿说:“桃红你看看是谁来了?”桃红叫了声:“姐姐,你终于回来了……”萧湘连忙拉住了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萧湘听子寿说过桃红,知道她的身世,觉得桃红很像自己,甚至比自己更悲惨。现在她和桃红都无亲无故,孑然一身了。难道上天安排,她要和桃红的命运连在一起? 吃过晚饭,桃红去了老夫人处,一会儿就过来请子寿和萧湘,说老夫人要见。大奶奶也在老夫人处,见面才说了几句话,老夫人突然觉得很疲倦,怎么坐也不舒服,桃红连忙扶她到床上躺下,大奶奶说:“老夫人今日爬了一日山,又和法海大师说了半天话,很疲倦了,让她早点休息吧。” 老夫人八十大寿,是赖府历代最高寿者,赖长生要在酒楼摆几十桌酒席为老人家祝寿。老夫人问:“摆酒席要花多少钱?”赖长生算了算,说:“大概要七八百大洋吧。”老夫人说:“吃饭喝酒,加上杂七杂八开支,要花上一千个大洋。不摆算了,请个戏班唱唱戏热闹一番吧。”师爷早早派人去广州请戏班,推掉了酒店定好的八十桌酒席。 亲朋好友得知,都说:“老夫人节俭办事,我们不吃酒席,也要来与老夫人祝寿。”说话传到老夫人耳中,她便和大奶奶去找法海大师商量。大师说:“子孙孝顺老夫人,亲朋敬重老夫人,是肯定要来祝寿的。人生七十古来稀,何况是八十高寿?这是老天爷赐的福份。天意不可逆,民心要顺从。老夫人不如在府中简单摆摆酒席,既庆祝寿辰,又招待亲朋一番,将祝寿所得来做善事,岂不更好?” 老夫人一听,觉得很有道理,说:“幸亏来元江寺了,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大奶奶也说:“不是大师点拔一番,我们还觉得节俭有理呢。”法能大师合掌说:“啊弥陀佛,世间万物,有阴有阳。芸芸百姓,有善有恶。什么事情都是正反兼备,一分为二。只要做事为善着想,勿存恶念,皆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法能大师提醒老夫人,虎年要提防虎患,更要小心为虎作伥者。 老夫人和大奶奶心满意足,回到元城,即刻吩咐师爷去办。赖天庐筵开三日,招待亲朋好友。凡客人送来礼金,要一一造册登记,全部送入慈善会济世。赖府热闹起来了,赖天庐大院门前张灯结彩,连两只石狮子也系上了红绸带。初六一早就有人上门拜寿,门口鞭炮一阵阵鸣响,人群一股股涌进来。来的都是元城商贾名流、政府要人。赖府十二个丫环,在各个厅堂端茶倒水,来回穿梭,忙个不停。师爷率人在厅堂一角登记宾客贺礼,立冬时节,竟忙得满头大汗。 萧湘见赖府上下,忙过不停,想帮帮忙,又无从下手。几个奶奶在打麻将,要拉萧湘做庄,萧湘说:“我不会。”三个嫂子围在一块,吱吱喳喳,海阔天空,说个不停。萧湘过去说了会儿话,又没了话题。子寿知道萧湘不想嫂子们多说话,就领她去看戏。 戏台设在观音阁旁的一间大厢房里,这儿原是赖家的一处仓库,堆放着些笨重货物。后来嫌这儿经常水淹,另建楼放货物了。大厢房正巧朝着花园,师爷派人清扫一翻,搭上板棚,就成了个戏台。人们就坐在花园里看戏。 十一月的阳光,暖洋洋的,老夫人躺在一张大竹椅上看戏,大奶奶和桃红就在身边。子寿和萧湘来到老夫人身边坐下,子寿说:“演的是什么戏?”大奶奶说:“你自己看吧。”萧湘说:“他们演的是《搜书院》吧,马师真演这个戏最拿手,他唱的乞丐腔很感人。”老夫人望了望萧湘,说:“湘姑娘也喜欢看戏啊。”子寿说:“她不光喜欢看戏,还喜欢演戏。她唱的粤曲可好听呢!”老夫人说:“那太好了,日后姑娘唱给我听听。”萧湘说:“我哪会唱什么粤曲,只不过会哼几句方言哩歌罢了。” 萧湘告诉老夫人,她家附近住着个艺人,是马师真的大徒弟,日日清早起来吊嗓子,唱《胡不归慰妻》。他唱一句,街坊跟着唱一句,整条桂香街的人都会唱了。饼店老板晚上关店,就拉长腔调唱:“胡不归呀……吸不归……”萧湘说是那个时候学会唱粤曲的。老夫人听着听着,闭着眼睛,唱了两句《胡不归》,令萧湘惊讶不已。 桃红偷偷望着萧湘,觉得她的眉梢有点像如烟。今天也是桃红的生日,她没有告诉大家。忽然间,她想起了柳绿,想起了和妹妹说过的那句话,同日生来同日死,一时心中痛苦万分,眼泪就涌到眼边。今天是老夫人大喜日子,她不敢流眼泪。桃红见萧湘望着自己,怕她看出自己心事,朝她笑了笑,谁知笑出了一串眼泪。偏偏让子寿望见了,子寿说:“桃红你伤心什么?”桃红用手揉了揉眼睛,说:“谁伤心了,人家是让风吹进沙子……”老夫人说:“这花园里也有风?冬令到了,真是无处不起风呢。” 桃红低头不语。大奶奶知道桃红想什么了,叫她在身边坐下,说:“看戏吧,自古才子配佳人,书生这回娶着翠连了。” 第四十八章 七仙下凡 一阵笑声传来,花园来了群花枝招展的女子,原来是如烟领着七姐妹来了。老夫人听说是来替桃红祝寿,就说:“桃红怎么没说今天是生她生日啊。”桃红细声说:“我小小年纪,做什么生日,哪敢和老夫人比,老夫人是寿星公呢。”大奶奶说:“桃红十八,老夫人八十,你们一老一少,相得益彰啊!”老夫人十分高兴,忙把桃红拉到身边,叫人搬来张大竹椅坐下。老夫人说:“看姐妹们多惦记你,桃红你今日什么活也不要干了,你喜欢听什么戏,点一出,你也得乐乐。” 桃红红着脸说:“我也不会听戏的,还是老夫人点吧。”老夫人一定要桃红点。戏班刚演完《搜书院》,班头过来问还演什么,大家催桃红快点。桃红想了想,说:“我喜欢听如烟姐唱的《平湖秋月》,如烟姐你唱一首吧。”如烟没带琵琶,有些为难,说:“没有乐器,怎么唱?”戏班有古筝弹琴,锁呐二胡,偏偏没有琵琶,跛章自奋勇说:“我去取来。” 跛章很快拿来琵琶,赖府的人听说珠娘花魁来唱粤曲,纷纷过来看热闹。如烟也不客气,调调琴弦,清清嗓子就唱起来。她今天唱得如泣如诉,特别感人,比那戏班唱的不知强多少倍! 如烟日夜盼望能进赖府,不图赖府荣华富贵,只想与子武长相厮守。那天被南霸天父子撞着,美梦破灭之后,这思想反而更强烈。眼见桃红落水遇救,因祸得福进了赖府,如烟雨越发羡慕,借今天给桃红庆贺生日,乘机闯进赖府中来。想不到竟碰上老夫人八十大寿!如烟也乖巧,唱完一曲,说:“今天是老夫人大喜日子,如烟没备什么礼物,和奶妹们向老神仙叩头祝寿,祝老神仙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说完,就和姐妹们向老夫人叩头。桃红连忙跟着跪下,喜得老夫人眉开眼笑,连声说:“拿钱赏,拿钱赏!” 子文子武子德三兄弟,带领老婆孩子过来给老夫人叩头,子武一看这情景,顿时傻了眼,他怎么也想不到,如烟竟敢来给老夫人祝寿,难道她要前来逼婚?大奶奶说:“你们看啊,天上七仙女来给王母娘娘拜寿了!“老夫人哈哈大笑,接过丫环送来的钱,就给众女子分派。 子武包着个珠娘花魁,赖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只瞒着彩云姐妹不说。其实彩云早已知此事,开始时气炸了肺,要和彩风一齐去花艇吵闹,教训教训如烟。彩风说:“我们妇道人家出面不好,还是告诉父亲吧。”谁知南霸天训了女儿一顿,说:“男人上花艇叫个鸡算什么?又不是娶回来作小老婆。不让子武叫鸡,我送两个丫环给他做妾好了。”彩云没办法,只得咽下这口气。心想眼不见,心不烦,假装不知道算了。想不到今天竟然在家中撞见她! 彩云拿过老夫人手上的钱,说:“我替老夫人派送吧。”给七姐妹每人两个银元,待如烟伸手时,彩云不给了,说:“你就是如烟?”如烟说:“小女子正是如烟。嫂子是……”大奶奶说:“她叫彩云,是子武老婆。”如烟叫了声:“彩云姐……”心里想,她就是子武老婆!彩云鼻子哼了一声,说:“听说你是珠娘花魁,日日笙歌,夜夜燕舞,赚的钱比我们还多,不差这两块赏钱了吧!”将银元在手掌上抛了抛,拿回老夫人手上。 老夫人只当彩云开玩笑,说:“人家有金山银山,这是吉利钱,如烟拿着。”硬塞给如烟,如烟也不计较,偷眼望望子武,子武涨红着脸,忙给如烟递眼色。彩云看在眼里,说:“你又不是董永,想娶人家七仙女吗?要哪一个快给老人家说!”子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说什么才好。彩风将彩云拉到一旁,小声说:“今天老夫人生日,要给个面子。”彩云亮着声音说:“说七仙女是抬举她们了!什么臭鸡妹,也敢来祝寿!” 如烟姐妹不敢哼声。老夫人说:“她们是我的客人,看不惯就走开,不要乱放屁!”大声喊:“子武!”子武连忙将彩云拉走。如烟含着眼泪要告辞,老夫人要留她们吃饭。如烟说:“我们身格下贱,能准予踏入贵府看一眼,给老夫人叩个头,就心满意足了,那敢留下来吃饭!”老夫人说:“人各有命,命有各运,乞丐下贱,只要心存善念,功德圆满,便可登天。天子高贵,如果心怀恶意,轮回之后,必坠地狱,不可超生。我知道你们都有副好心肠,别人说什么,就让他去说吧!” 如烟满腔悲怨,正无从发泄,听老夫人这么一说,哽咽着说:“菩萨娘亲啊……”扑倒在老夫人脚下大哭起来。众姐妹也一齐痛哭,人们听到花园哭声一片,以为发生了什么事,都走过来观看,大奶奶连忙说:“如烟不要哭,会折老人寿的。”老夫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女人不哭非女人。孩子们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心里舒服。我八十岁了,还怕什么折寿!”众女子又不哭了。大奶奶说:“我们一齐去观音阁为老夫人祈寿,也为大家祈福吧。” 众女子刚走,赖长生来请老夫人回厅中坐好,他要率子孙后辈给老人家叩头。老夫人乐呵呵回到大厅。厅中仍然有许多客人,范县长也来了。他要亲笔写篇文章,向老夫人祝寿。师爷拿出纸张笔墨,范县长说:“我来念,你来写。”思索一会儿,竟然出口成章。范县长念一句,师爷写一句,不到半顿饭工夫,写出了一篇绝美文章。 写好之后,师爷摇头晃脑念了一遍,赖长生说:“范县长你写的是首粤曲词牌啊!”范县长说:“我定的正是首《娱乐升平》,写得还可以吧?这里有个字还要改一改。”众人要范县长唱出来听听,范县长说他唱得不好,这里有戏班呢!子武连忙去喊戏班。班主领着马师真来了,马师真拿过词牌就唱起来,众人一阵掌声。马师真说:“这首词写得很有文采,好看也好唱,不知出在谁人大笔?”赖长生说:“这是县长写的。”马师真说:“县长真是才气过人,也写两首给我唱唱。”范县长说:“在马大师面前,我可是班门弄斧。在广州,我最爱听马大师唱戏呢!” 门口传来一阵吵杂声,江铁头进来说:“关帝厅的人马到了!”子武说:“主人还没吃呢!”见跛章在厅前东张西望,走过去一把扳住他肩膀,说:“你在这儿干什么?谁叫你来的!”跛章说:“我侄女也是今天生日……”子武将跛章扯到一边,瞪着眼睛问:“如烟是不是你带来的,你安的是什么心!”跛章连叫冤枉说:“如烟是你赖队长的人,她怎么会听我的话!不信喊她过来问问,究竟是谁叫她来的?”跛章越说越大声,子武连忙捂住他嘴巴。这一边,子寿大声叫二哥,快过来给老夫人叩头,子武甩了跛章一巴掌,说:“到时再和你算帐!”慌忙走回大厅里。 跛章却是不慌不忙,在赖府这边瞧瞧,那边看看。他让江铁头问师爷,打听赖府总共收到祝寿贺银一万八千六百多大洋。赶紧去给雷老虎报信。跛章对子武是恨之入骨,抢净他家财富,方解他跛章心头之恨! 第四十九章 菩萨显灵 老夫人坐在安乐椅上,赖长生穿着整齐绸衣,在老夫人面前叩头礼拜,他那六个老婆也跪着叩头。老夫人喜滋滋的拿出红包,一人分一个,说:“乖乖听话,快高长大,长命百岁!”赖长生接过红包,说了句:“多谢母亲。”偷偷拆开红包,看看,小心放进口袋里,说:“有钱买东西吃了。” 众人一阵欢笑,赖长生说:“多大的人了,在母亲面前,都是个孩子哇!”子文兄弟领着老婆孩子叩头,子寿连忙拉着萧湘跪到一边。萧湘说:“你别整天拉着我。”子寿说:“我怕你飞了哇!”萧湘没见到书春,说:“书春怎么不见来?”子寿说:“书春还没过门,她也不喜欢这场面。” 突然一阵呱呱响声,一只灵猴窜了进来满厅乱跑,桃红追得气喘吁吁,说:“这猴子不老实,挣脱链子逃跑,它也想向老夫人祝寿呢!”灵猴跑了两圈,在老夫人面前蹲了下来。做出作揖礼拜之状。众人大叫:“灵猴向老夫人叩头呢!”老夫人十分欢喜,摸了摸灵猴的光脑袋。桃红赶紧过去抓住小铁链。老夫人说:“灵猴通性,大喜日子,给它放放假吧。别栓住它了。” 江铁头来告诉师爷,关帝厅来的乞丐越聚越多,他们要进来讨饭吃,拦都拦不住。子武说:“我去喊几个商团来!”老夫人叫住了子武,说:“放他们进来吃饭。”师爷以为听错了,说:“放他们进来吃饭?我们还没吃,那有主人没吃,乞丐先吃的道理。” 老夫人说:“乞丐也是爹娘生的,他们也是人啊。为什么非得要吃我们的残羹剩饭?说不定我们那辈子也会沦为乞丐。今日,就让我们吃他们剩下的!”众人面面相觑,眼巴巴望着赖长生。赖长生说:“犹豫什么,听老夫人说的!” 师爷连忙去喊乞丐进来。乞丐们个个衣衫褴褛,敲着砵头,击着竹筷,唱着乞丐歌,十分热闹。听师爷说叫他们进去吃饭,都不敢去。师爷说:“是老夫人亲口叫的。进去坐着吃吧。”一个乞丐头儿说:“家有家法,行有行规,我们那敢进去。如果真发善心,可怜我们,把好菜好饭拿出来,让我们做个饱死鬼,就谢天谢地了!”真是叫皇帝做乞丐不容易,叫乞丐做皇帝更难!师爷没办法,只好让人在门口摆好两张桌子,抬出几盆鱼肉,一锅大米饭。乞丐们一拥而上,你争我夺,不到半个时辰,便把饭菜一扫而光。 第二日乞丐来了很多,第三日更多了,乞丐知道赖府寿筵连开三日,善待乞丐,都涌上门来讨吃。一时间,赖天庐门口人头涌涌,你挤我迫,简直是水泄不通。元城平日有乞丐百多人,分几个帮派,平日各有乞讨地盘,互不干涉。今日见赖府大宴群乞,机不可失,都不分派别,统统拥上门来了。师爷看见门口聚集好几百人,塞满街道,连忙请示赖长生,再次叫乞丐进院吃饭,有几个人带了头,其它人再不客气,拥进花园,坐在地上手抓嘴啃,大吃大喝,一片狼藉。 子文忙叫家人回房暂避,子武见这些乞丐蓬头垢脸,满身虱子,十分憎厌,碍着老夫人情面,又不好说什么。他穿着制服,扎着条皮腰带,别着左轮手枪,在花园中来回走动,看看有没有鸡鸣狗盗之辈。 师爷走过来告诉子武,有几个乞丐在观音阁前到处走动,看他们蛇头鼠眼,好似非善良之辈,子武连忙跟师爷前往观看,又不见他们的踪影。师爷说:“刚才那人还问,老夫人是不是长年吃斋念佛,赖天庐是不是从来不储金银的?我想一个乞丐问这些干什么呀?看他们面目陌生,又不似城里关帝厅的人。”子武喊来了江铁头,三人在府中仔细寻索一翻,仍然见不到人。天黑下来了,子武要回护商团里,吩咐江铁头要小心护院,如果人手不够,他领两个护商团丁回来。 子武前脚离开,跛章后脚到了,说晚上要和江铁头睡在一块,江铁头说:“二公子从来不准我带别人回院中过夜,你和二公子又不合,万一让他知道……”跛章说:“子武晚上不是到护商团时,就是去如烟处,有几天在家中过夜的?今日天气寒冷,我的棉胎在当铺还没赎回来,我来住一晚,明天就去赎。”好兄弟贤兄弟哀求,说得江铁头心肠软了,答应下来。 晚上,师爷亲自和江铁头在院中巡视一翻,将后门锁匙交给江铁头,嘱咐大门看更要小心看门,就回荣善堂去。江铁头又到处察看一翻,回到房中,跛章摸出一瓶米酒,两袋花生,要和江铁头喝两怀。江铁头说二公子不准晚上喝酒,跛章说:“他又看不见,怕什么?天气冷,兄弟喝杯御寒。”倒出一杯硬让江铁头喝,江铁头只得喝下,没多久就觉得头脑昏沉,上chuang睡觉。 原来跛章在酒中做了手脚,见江铁头发出阵阵鼾声,跛章用手拍拍他肩膀,说:“好兄弟,对不起了。”摸出他腰间的锁匙,悄然走出去。赖府一片安静,人们白天热闹了一天,也忙了一天,都早早睡觉了。跛章望见守大门的看更正在打瞌睡,就跑蹑手蹑脚朝后门走过去。来到戏台厢房,跛章学了两声猫叫,从戏台屋梁上爬下两个土匪,他们早已扮作乞丐混进来,在戏台后躲了半天。跛章领他们打开后门,见雷老虎和阿甲站在门边,跛章问:“就这么几个人?”阿甲说:“还有几个兄弟在兴隆洲接应。听说赖天庐防守并不严,人多了不方便。”跛章说:“眼下院中只有两个守卫,一个让我灌醉了,还有一个在大门上睡大觉,兄弟们快动手。” 土匪进入院中,阿甲说:“赖家都是大善人,兄弟们只拿财物,勿伤人命。”跛章将众人带到花园后面,指着一间房子说:“这是帐房,值钱的东西都在里头。你们去拿吧,我得回去看住铁头。”帐房没上锁,进入房中搜掠一翻,并没发现值钱的东西。阿甲见房中有口铁柜,用力扭开铜锁,柜中并无金银珠宝,只有一堆当铺票据以及田租契约。阿甲看见一张大红礼单,说:“这上面写着收到祝寿银元一万八千多个呢,钱放到哪里去了?”雷老虎说:“肯定是老太婆藏起来了,我们找她要去!” 土匪路过观音阁,看见有个妇人在里坐着,阿甲说:“老太婆在里头打坐呢!”土匪一拥而上,还没站定,突然,“啪!”的一声,一块石头打过来,不偏不倚正打在一个土匪眼眶上,土匪痛得捂住眼睛哇哇直叫。紧接着,又是“啪!”的一声,半截铁器打在阿甲额头上,阿甲顿时鲜血直流。铁器正是元江寺韦驮断了的半截法器。雷老虎大怒,说:“你这老不死,不识好歹,我们没打你,你倒先动手。兄弟们快上!”土匪一齐上前按住老夫人,谁知老夫人身上硬硬的,抬头一看,竟是尊观音菩萨。 土匪心中惊异,昏暗烛火之下,看这观音大士,好像有些不同。这菩萨怎么是一张老太婆的脸?菩萨双眼半闭半张,似乎看穿土匪心思。土匪不由自主跪了下去。雷老虎却不跪,拾起半截铁器,要砸菩萨,刚举起手,“呼”的一下,窜出一团黑影,一只灵猴窜上雷老虎身上乱抓乱咬。土匪大惊失色,阿甲连忙去赶灵猴,被一条小铁链缠住了脖子,扯得他喘不过气。土匪赶打灵猴,灵猴三窜两跳,跳上阁楼,不见了踪影。 第五十章 半夜攻城 灵猴认出土匪是当年领它去南霸天处的耍猴人,今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雷老虎头上被抓出道道血痕,心中恼火,捉不住灵猴,便怪罪于观音,说:“什么臭菩萨,专念歪经,敢作弄我雷老虎!”上前要推翻观音像,阿甲连忙拉住他,说:“这地方待不得,我们出去吧。” 土匪刚走出观音阁,猛然看见观音大士竟然立在门口,吓得魂飞魄散,阿甲浑身发抖说:“菩萨行行好,我们无意侵犯,请恕冒犯之罪。”“菩萨”竟然开口讲话:“我是赖府老夫人,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三更半夜私闯民宅?”土匪定睛一看,观音大士又成了老夫人。土匪心中疑惑,上前摸了摸老夫人,软呼呼的,方信她是人不是神。雷老虎说:“我找老太婆要钱来了。”老夫人说:“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吗?”雷老虎说:“你祖宗欠我的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雷老虎绝不欺诈别人!”老夫人望了望雷老虎,说:“前几天我到元江寺上香,法能大师说要提防虎患,原来指的是你。”雷老虎说:“我是瑶人之后,不信佛家。”老夫人说:“你也是汉人之后,要讲良心啊。”雷老虎说:“我是讲良心,知赖家慈善,今晚只要钱财,不要人命。”老夫人说:“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阿甲说:“老夫人说得有理,我们是生活无计,官逼民反,才落草为匪。老夫人讲慈仁,我们也有义气,只求老夫人救济!”老夫人点点头,说:“真乃生活所迫,我赖府有些粮食衣物相助……”一个土匪说:“老太婆这次收到一万多银元,就赏给我们吧。”老夫人说:“谷米一担,才三五元,你们要那么多钱干什么?”雷老虎说:“当年你家祖宗,杀我瑶人三千,血流成河,迫得我瑶人退居天目山,觅食艰难。现在要你银元一万八,每条人命才多少,实不为过。你们赖府钱财多得数不清,难道还舍不得这点银元?” 老夫人说:“我们赖天庐历一不存金银,不瞒你们,祝寿的银元,已全部拨去慈善会,用于接济众生。衣物也送去麻姑堂了。”土匪一听,个个面面相觑。老夫人又说:“赖府祖宗当年滥杀瑶人,虽是皇命所逼,确不够仁义。我辈如能为祖宗赎罪,出点钱物,又算什么。如能为瑶人解困,这一万八千银元我全部捐出,以解瑶人之苦!”土匪个个眉开眼笑,赞老夫人真是观音菩萨啊。老夫人说:“你们敢保证这些钱一个不入自己口袋,全部送给瑶人?如果敢保证,就在菩萨面前发个誓吧!”众土匪望着雷老虎,雷老虎一拍大腿,说:“我敢保证。” 突然假山后面传来子武一声喝令:“别信他的鬼话!”和四个护商团丁出现在土匪面前。原来子武不放心家里,就领着四个护商团丁围回来了。刚进院中,就发现了动静,见几个人围着老夫人说话,躲在假山后面听了一阵,把说话听得一清二楚,子武上前一步,拿左轮手枪指着土匪说:“都不许动,你们好大胆,半夜三更竟敢上赖府打劫?” 护商团丁也一齐举起了步枪,土匪也连忙拔刀拔枪,双方一触即发。老夫人说:“在府里不要动刀动枪,半夜三更的,别吵着家人。”雷老虎说:“有种的,放下刀枪,一个对一个!”子武仗着在自己家,叫团丁放下武器,和他们对打。老夫人要阻拦,子武说:“土匪杀人不眨眼,别和他讲仁义道德!”老夫人说:“人之初,性本善,土匪如能放下屠刀,也可立地成佛啊。” 护商团丁已与土匪打起来。他们一人对一个,拳来脚往,好不热闹,子武怕伤着老夫人,连忙把她拉回房中。护商团丁平日好吃懒做,更兼抽大烟上洒馆。把身体都淘空了,那里是土匪的对手。眼看土匪渐占上风,急得子武大声喊:“江铁头!”雷老虎说:“叫什么铁头铁脚,谁也打不过我们,快将银元拿出来我们就走。”子武说:“你休想。”上前大战雷老虎。子武虽然也学过武艺,雷老虎力大如牛,打了几个回合,被雷老虎一脚踢倒,双手叉住他脖子,说:“要钱不留命,要命快拿钱来!”正危急关头,江铁头仿佛从天而降,他大吼一声,一个筋斗,翻到雷老虎面前,对着他后腰就是一脚,雷老虎一个趔趔,跌在地上。土匪见江铁头厉害,一齐上前打他,他们那里是江铁头对手,被江铁头一拳一脚,打得趴在地上,子武大叫:“铁头好样的。” 阿甲见势不妙,叫声“快跑”!拉着雷老虎夺路而逃。江铁头看出雷老虎是个匪头,擒贼先擒王,上前伸出大腿一拌,阿甲和雷老虎一个狗啃屎似的跌在地上。江铁头跑上前,将雷老虎骑在跨下,阿甲也顾不了他,和土匪落荒而逃。 子武见江铁头制服了雷老虎,指挥护商团丁一拥而上,将雷老虎五花大绑。院中很多人都惊醒了,赖长生在子文子寿簇拥下走了出来。听到江铁头说:“我正睡得朦胧,仿佛听到打斗声,猛然惊醒,才发现二公子和贼人干仗。可惜让那几个贼人溜走了!”子武说:“这伙贼人抢我赖府,恐怕早有预谋,他们的人还在外头,我们要严加防范。” 忽然城里传来一阵枪声喊声,似有千军万马前来,子武说:“贼人果然来了,我们要关好门窗,准备抗敌!”子文说:“这些贼人好大胆,竟敢进城抢东西!”兄弟几人,连忙随江铁头察看门窗,见到院中后门大开,子文说:“师爷怎么连后门也没锁。”江铁头摸了摸口袋,那有锁匙的影子,不敢做声。等了一会儿,不见土匪前来,枪声喊声似乎在城中东面。赖长生心中疑惑,难道贼人去进攻南霸天?“轰隆……”一声传来,轰天动地,枪声更加密集了。赖府的人都已惊醒,彩风彩云走出来探头探脑,问是怎么回事?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范县长打电话来了,说共产党领导的革命军前来攻城,已经打到县府,陈督军留下的士兵不知到哪里去了!赖长生说:“原来是革命军,不是土匪。”子武说:“我明明听到那人自称雷老虎,向老夫人要银元,怎么不是土匪?”赖长生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我身为议长,不能眼巴巴看着县长受难。”吩咐子武带领护商团丁跟他前去。 世间之事,真是无奇不有。今天不知是巧合,还是别的原因,雷老虎来抢赖天庐,革命军也来攻打县城,弄得赖家上下不知怎么回事。阿甲三人逃回兴隆洲,这里还有六七个土匪,听到雷老虎被擒,不知如何是好。一会儿听到城里枪声大作,叫喊连天,打听得是革命军在攻城,心中大喜,一齐走到赖天庐门口,拿起石块,将大门敲得“咚咚”直响,阿甲放开喉咙喊:“赖府人听着,我们是革命军,攻城来了,刚才我们错入赖府,让你们抓住了头儿,快把他交出来,我们好撤退!” 赖府的人听说革命军来了,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子文说:“大家快回房中,躲在床底下别出来。赖天庐坚固,没有炸弹,他们攻不进来。”江铁头爬到楼上望了望,见外头只有七八个人,大声说:“什么狗屁革命军,分明是滨江土匪,再不滚蛋,老子收拾你们!”往外放了一铳枪,“呯”的一声,土匪吓了一跳,还了几枪,铁砂打在门板围墙上,一点用处也没有。土匪骂骂咧咧,也毫无办法。有个土匪提议挖墙进去,很快弄来了两把撬子,奋力撬墙,这院墙是青砖所砌,坚硬无比,好不容易撬下一层青砖,里头又是一层,撬了三四层,里头还有砖,也不知这鬼围墙砌了多少层砖。撬着撬着,拿撬子的土匪不知闻到什么味道,顿觉头昏眼花,身上软软的就倒了下去。阿甲大惊失色,说:“不得了,听闻赖天庐有鬼神保佑,我们今日犯天条了。”众土匪纷纷觉得自己身体不适,阿甲叫土匪扔下撬子,急急忙忙跑回兴隆洲上。 第五十一章 老虎逃脱 原来赖府当年建造赖天庐时,花了不少心思,为防匪盗,单是院墙就砌了五层青砖,有三丈之高,像护城墙一样。砌砖的灰浆,采用上等石灰,红糖和糯米混成,比水泥还要坚固。更绝的是围墙人头之下,所砌灰浆,混合了一种不知名的毒药,为的是防止虫鼠蛀洞,想不到这回毒到了土匪,也是天意。 城里的枪声平静下来,外头也听不到土匪动静。江铁头望出院外,不见了土匪的踪影。他不敢大意,四周巡看一翻,赖府中静悄悄的,家人都躲在房中,一个都不敢出来。一阵夜风吹来,江铁头感到一阵寒冷,看看自己还穿着单衣,赶忙回房中找衣服。 江铁头一进房中,跛章立刻向他下跪。江铁头说:“兄弟,你跪我干什么?”跛章说:“求兄弟救命!”江铁头说:“土匪已被打跑,雷老虎让我抓起来了,你不用怕。”跛章说:“我求你放掉雷老虎。”江铁头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着眼说:“你……你说什么?”跛章说:“雷老虎是我引来的,我求你饶他一命!”江铁头跺着脚说:“你好糊涂,怎么勾结上土匪来打劫,这是要杀头的啊。兄弟你忘了当日我们被雷老虎劫上山去,差点丧命,现我恨不得扒他的皮,怎能放他走!”跛章说:“当日雷老虎有意放走我们,我们才有今天,我受人恩惠,不敢忘本啊!” 跛章将当日怎样认识雷老虎,带他去会鲤鱼婆,后来在元江峡遇劫后雷老虎邀他入伙,假意让他们逃走的事一一说出来。再三哀求江铁头看在结义兄弟脸上,饶雷老虎一命。江铁头想了又想,说:“雷老虎虽是我亲手抓获,赖大爷和二公子也见到,放掉雷老虎,二公子回来怎么交代?何况土匪害人,万人憎恨,我们不能放虎归山。你快离开这儿,什么都别承认,我也不会说。如果雷老虎敢血口喷人,我打歪他嘴巴。” 跛章摇摇晃晃站起来,朝江铁头惨笑着说:“你疾恶如仇,对赖家一片忠心,我知说你不动。但我不走,你干脆连我也绑上,送赖家一起治罪吧。”江铁头着急起来,说:“你快走,我包你没事。”跛章苦笑着说:“只要雷老虎落在三鞭子手上,谁也保不了。子武对我已恨之入骨,这回正好有借口了。不如将功劳让给兄弟算了。雷老虎必死无疑,我也难逃一命!只要兄弟你能荣华富贵,我在九泉之下也放心了。求兄弟可怜我无妻无儿,日后清明时节在我坟头烧烧香,我也心满意足了!” 跛章说着悲声痛哭。江铁头也忍不住喉头哽咽,说:“兄弟你……你。”抓起酒瓶,喝了两口,说:“你带雷老虎走!”跛章一阵惊喜,赶忙往外望了望,天已微亮,院门口似乎传来脚步声,跛章说:“你得送我们出去啊。”江铁头抓着酒瓶,摇摇晃晃带着跛章来到戏台厢房,拿刀割断雷老虎身上的绳索,送他们来到院子后门。雷老虎说:“兄弟,你功夫这么好,干脆跟我们一起入伙算了,我封你为老二。”跛章也说:“跟大哥吃穿不愁,自由自在,比在赖府当家丁强百倍,铁头你快作打算!”江铁头拿刀在地上划了一条线,说:“兄弟情义,今日断绝。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保重!”举起酒瓶,“咕咕……”喝了个一干二净。 天已大亮,城里的枪声又响起来,似乎比夜里更激烈。赖府家人渐渐起来,子寿最先发现江铁头伏在后门上,大声惊叫:“糟了,江铁头让人打死了!”过去一看,江铁头没伤没损,只是满身酒气,人似乎是睡着了。子寿大声叫人,看见雷老虎已经逃走。子文说:“土匪真厉害,又来把雷老虎救走了。”赶紧去看老夫人,老夫人正坐在竹椅上闭目念佛,其它各房也秋后无损,才放下心来。 其实,老夫人是亲眼看见江铁头放走了雷老虎,只是她不吭声。赖府家人惦念着赖长生,没见他和子武打电话回来,不知有没有出事,子文要出去看看,子寿说:“还是我去吧。”拿了支左轮手枪出门去,萧湘也跟着他走。 街上行人稀少,很多店铺都没有开门,子寿来到东较场,看见一群乞丐坐在地上捉虱子,晒太阳,还有人蹲在地上斗蟋蟀,对头顶上呼啸而过的流弹,似乎是视而不见。萧湘说:“城里正在打仗呢,你们还不躲避?”乞丐说:“我们身无分文,谁会跟乞丐作对?”子寿说:“乞丐也要留命看世界啊!”有个乞丐认出了赖府四公子,把子寿拉到一旁,神神秘秘地说:“我们的命不值钱,四公子出来可要小心啊,听说昨晚革命军端了南霸天的家,还准备端赖天庐。赖老爷是大好人,求上天保佑啊!” 正说着话,三鞭子领着一队军队冲过去,子武和班护商团跟在后面。子武见到子寿,大声说:“你们出来干什么!”子寿说:“父亲呢?”子武说:“他和县长在天庐金铺里,这里危险,你们快回去!” 前些日子,共产党领导了秋收暴动,昨晚率领一百多个起义军,联同花县、三水的三百多农民军前来攻城。范县长是个文人,没一点作战经验,名义上陈督军留下一营士兵归他指挥,但实权都在候营副手上。革命军来攻城的时候,候营副官正和三鞭子在一个暗娼家中寻欢作乐。范县长指挥不了陈督军的士兵。革命军很快从元城的几个城门口攻进来,巡夜的几个兵丁四散逃走。进城之后,革命军在城中心的元城学堂成立了指挥部,然后兵分两路,一路人马去包围县政府,另一路人扑向南霸天家。县府哨兵吓得无踪无影,范县长只好交印投降,令下属也交出文书档案。革命军把县府大楼上的国民党旗扯下,升起了斧镰红旗。 扑向南霸天家的大都是农民军,他们早就听说南霸天种种恶行,恨不得抓他出来斩头示众。百多人包围了南霸天家宅大院,鸣枪呐喊,声势浩大。几个家丁开始还开枪顽强,农民军在院墙下点了个zha药包,“轰隆!”一声,炸了只大洞。家丁吓得落荒而逃。农民军进入院中,到处找不到南霸天。南霸天母亲端着碗鸡舌汤,在床上战战悚悚,被农民军一把抓起来喝问:“南霸天哪里去了?”南霸天母亲翻着白眼不说话,有个戴着红袖章的青年人问:“这老婆子喝的是什么东西?”有人说:“是鸡舌汤。这婆子早吃人参,晚食燕窝,现在又喝什么鸡舌汤。吃下我们多少血汗!我让你喝个够。”一掌把鸡舌汤打翻在地上。 农民军在南霸天家中到处搜索,找到一批金银财物。戴红袖章年轻人一一登记好,以备日后公用。南霸天时常说,他家银元堆积如山,用也用不完,现在找出来的银元却很少,都藏到哪里去了呢?问南霸天家人,都说银元由南霸天父子一手经管,他们都不知道。几个人骂骂咧咧,押着满身粪便的南霸天走过来,顷刻满屋臭气熏天,令人作呕。原来南霸天见农民军攻进院来,情急之下,跳进茅屋的粪池下躲起来,谁知到底逃不过农民军手掌。 第五十二章 余家被抄 有人打来一桶冷水,对着南霸天照头照脑就倒过去。冲掉身上粪便,问他家里的银元都藏到哪里去了?南霸天翻着白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农民军说:“不信我们这班赤脚大仙,就搞不妥你南霸天!”上前一阵拳打脚踢,戴红袖章的年轻人说:“我们要遵守纪律,不要随便打人。”众人那里听劝,直打得南霸天满脸鼻血,还是死不开口。 一个农民军大声说:“拿松香来,给他点厉害,看他要钱还是要命。”几个人剥掉南霸天衣服,将他按倒在地,点着松香,朝他肚腩就按过去,戴红袖章年轻人想制止,那里制止得了。松香一滴滴掉在南霸天肥大的肚腩上,青烟直冒,肚皮吱吱作响,南霸天破口大骂:“我儿回来杀光你们这班穷鬼!”叫了几声,昏死过去。众人无计。忽然余赵氏哭哭啼啼走进来说:“求你们别打余老爷了,我知道藏银元的地方,我带你们去。” 余赵氏将农民军带到后院,指着一堵墙脚说:“这儿是老爷养蟋蟀的地方,地下藏着很多钱,你们拿到钱后,请不要伤害余家人,求求你们了!”墙角前方长着棵大榕树,树下堆放着几十只埕埕瓮瓮,里头全部养着蟋蟀。众人搬走埕瓮,拿起锄头铁锹往下挖,很快便挖出了七八只大瓦缸,里头装着满满的银元。众人大喜过望,挖出银元,用十多麻包装起来。兴高采烈运回元江学堂去。 戴红袖章青年人向革命军指挥官汇报重大战果,指挥官命人将银元登记入册,将部分给了农民军,农民军大呼“万岁!”革命军指挥官是个红脸汉子,戴着副眼镜,他站起来对欢呼雀跃的农民军说:“同志们,我们今晚攻城取得了胜利,今后还要扩大战果,夺取全省、全国的胜利!”农民军又是一阵欢呼,几个包围县府的革命军回来,说县长跑了。指挥官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天亮再把他抓回来。” 包围县府的革命军陶醉于胜利,对范县长看守不严,让他偷偷跑掉了。范县长急忙去赖天庐,半路上遇到了赖长生,二人连忙到天庐金铺商议战事,让子武去找三鞭子。子武不知三鞭子到哪里去了。找了几个地方找不到,最后来到朱八婶家。朱八婶带他到暗娼家里,三鞭子和候营副一人搂着一个妓女抽鸦片烟。子武说:“革命军攻进县府来了!”三鞭子说:“县长呢?”子武说:“他逃到我们天庐金铺去了。”三鞭子歪着嘴巴说:“让这酸秀才尝尝共产党的厉害!”子武说:“听说他们也去包围你家了。”三鞭子一扔烟枪,站起来要走。候营副说:“老兄慌什么,你家院子墙高体厚,他们攻不进去。” 直到天亮,候营副才召集士兵,和联防队、护商团一起去进攻县府。候营副有机关枪手榴弹,很快夺回了县府,还俘虏了几个革命军。但县府的几个职员,已被押送到元江学堂去。子武马上回去报告,将范县长和赖长生接到县府。范县长立刻致电向省府求救,要求铁路巡防部队支援。革命军轮番进攻县府,均攻不下,各有伤亡。到了下午时光,省里来电已派出增援军队,铁路巡警也开进元江境里。范县长才吃了定心丸。革命军这边也得知大军压境,进攻更加激烈。革命军指挥官决定成立敢死队,决心攻下县府,救出被俘人质。 几年农民军扛起zha药包,有的人将炸弹捆在身上,决心以人肉炸弹进攻。有人弄来几张浸过水的棉胎,还在棉胎上撒上泥沙,突击队员准备顶着棉胎进攻。指挥官一一和突击队员握手道别,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还之势。这时候,有几个人举着把小白旗走过,带头的是约德翰神甫,他们都戴着着红十字会的袖章,过来调停和解。约德翰呱呱哇哇说着不标准的广州话,革命军得知来意,有个人朝他瞪着眼睛说:“我们中国人自己的事,用不着洋鬼子说话!”要赶他走。约德翰并不生气,摊开双手说:“神爱世人,和平无分国界,四海之内,皆兄弟。大家停火,和为贵嘛。” 指挥官立即召集头领开会,答应停火后,双方交换俘虏,革命军撤出县城。三鞭子不愿意停火,他已得知家里被抄,要等援军来到,把金银财宝夺回来。革命军声言,如不停火,他们组织敢死队,去将县府炸平。范县长害怕了,答应停火,和三鞭子吵起来。范县长说:“我是县长,我命令停火!”赖长生极力赞成,候营副也无心恋战,三鞭子也不有办法。 双方选在上元街上交换俘虏,这边三鞭子垒起沙包,架起机枪,虎视眈眈;那边革命军突击队抱着炸弹,头顶棉胎,严阵以待。约德翰站在街心,举起小旗,吹响了第一道哨子,双方俘虏各自排好,等待交换。约德翰又举起小旗,吹响哨子,双方俘虏各自离场,回到自己一方。一时惹得街头很多人驻足观看,仿佛看一场游戏。 交换完毕,革命军沿着东较场撤走,沿途向市民派发革命传单,还撒了些铜钱给乞丐。很多人跟着革命军走,子寿见萧湘快步跟上革命军,大声说:“湘,你要去哪?”萧湘追上革命军,说:“同志……”戴红袖章年青人问:“姑娘找谁?”萧湘兴奋得脸上红扑扑的,像遇到亲人一样,说:“我是党组织派来元江的,一直找不到你们,今天终于见着你们了!”戴红袖章年青人急忙将萧湘带到指挥官面前,指挥官说:“省执委对我说过这事,可惜一直联络不上上你。”萧湘说:“你们准备去哪里?”指挥官说:“准备到山区开展武装斗争。”萧湘说:“我要跟你们走!”指挥官望了望萧湘,说:“你还是留下来当教师,不要暴露,我们日后会来找你的。”叫戴红袖章年轻人拿些银元给萧湘,萧湘不要。戴红袖章年青人笑着向她敬了个礼,说:“同志,祝革命成功!” 萧湘望着浩浩荡荡的革命军走出东较场,心情像元江水一样扬起了波浪。子寿追上了萧湘,说:“湘,你认识他们吗?”萧湘望着子寿说:“寿,你爱我吗?”子寿拉住了萧湘的手,深情地点了点头。萧湘说:“你说过爱我,不会阻止我的志向,我要参加革命军!”子寿一咬牙,说:“我跟你一起去。快走吧,要不,跟不上队伍了。”萧湘没有走,深情地望着子寿,突然张开双臂抱住他亲吻起来。子寿想不到萧湘会在街头上亲吻他,也情不自禁吻起了萧湘,引得街上的人都望着他们。好一会,萧湘才说:“我们回家去吧。” 赖长生和子武已回到赖府,子寿一进大院,就听到子武大发雷霆骂江铁头,骂他没有看住雷老虎,白白让他跑掉。江铁头一身酒气,头发蓬乱,双目迷离,似醒非醒蹲在花园假山上,师爷拿着后门的大铁锁,说:“后门铁锁打开,锁匙还在,分明是让人打开的。铁头你是不是晚上喝醉了,让土匪偷走锁匙,放走了土匪头。这是什么时候,你居然还喝酒!幸亏匪徒拿走的是锁匙,而不是你的人头!”赖长生叹着气说:“算了,土匪也没占到什么便宜,人平安无事说得啦!要不是铁头喝醉了酒,十个雷老虎也跑不了。铁头枉你一世英明了!”岂知江铁头喷着酒气说:“土匪头是我放走的……”子武瞪大眼睛说:“你,你说什么?”江铁头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说:“雷老虎是我放走的,要责罚,就罚我吧!” 第五十三章 死去活来 更新时间2007-8-19 8:14:00 字数:2832 了武一听,气得七窍冒烟,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居然放走土匪,你安的是什么心!”赖长生摇着头说:“放虎归山,后患无穷,铁头你怎么这样糊涂。”子武喝护商团丁把江铁头绑起来,按家法治罪。 子武早已向三鞭子汇报了捉住了土匪头雷老虎,还吹嘘自己如何与土匪英勇持斗,以一当十,打跑了土匪,活捉雷老虎的经过。三鞭子很高兴,声言报省为子武请功,并决定公审雷老虎,杀一杀滨江土匪的威风。谁知雷老虎让江铁头放走!子武气意败坏给三鞭子打电话,说雷老虎跑掉了,他没说是江铁头放掉的,而是几十个土匪来把他抢回去了。 三鞭子家正乱成一团,家人在呼天抢地,南霸天母亲吓死了,南霸天被折磨得只剩半条人命,三鞭子那还有闲心理雷老虎。子武一听岳父家出了大事,连忙和子文过去观看。三鞭子家里一派狼藉,院墙炸了个人头高的大洞,一家人在围着南霸天哭哭啼啼。南霸天像头死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三鞭子站在床前,脸色铁青。彩风彩云喊一声:“父亲啊……”扑倒在南霸天身上,三鞭子连忙拦住她俩,说:“父亲身上有伤,不要动他。”掀开床上的棉被,只见南霸天赤身祼体,肚皮上贴着一块巴掌大的纱布,整个肚腩都红肿起来了。 子文连忙叫来师爷,余府管家过来说:“老人家已装好殓了,要不要请法师来?”三鞭子黑着脸说:“先救活的,死了的不管她!”师爷用手摸了一下南霸天的肚皮,南霸天哟哟喊起来。师爷说:“松香粘死了肚皮,要把它掀开才能下药。真是件麻烦事呢,还是让家人动手吧!”三鞭子望了望子文子武一眼,二人缩手缩脚,半天掀不下来。三鞭子叫他们按住南霸天,说:“老爹,为了保命,你就忍忍痛!”咬牙用力一掀,像撕开张大胶布,连血带肉撕了下来。南霸天大叫一声,昏死过去。师爷连忙朝伤处撒上些云南白药,外加些田七犀角粉末,小心翼翼用白纱布包扎起来。三鞭子问碍不碍,师爷说:“用松香伤人,是匪徒最阴毒的一招,比明火开水不知厉害多少倍!有人用溶化的松香,滴在鸡蛋上,不稍片刻,鸡蛋已黄熟。别看余老爷肚皮不黑不焦,肚腩大概已经煮熟了。” 众人听得吐出舌头,三鞭子说:“这么说来,人是没得救了?”师爷说:“我已用了最好药方,如三天之后,伤口不化脓,便可望无事。幸亏没烫肚脐,肚腩连着肠脏,烫熟肚脐,神仙也难救了!” 彩风彩云又呜呜哭起来,南霸天慢慢醒过来。竟张口骂:“哭什么丢毛,我还没死呢!”余赵氏说:“老爷你受苦了……”南霸天翻着白眼说:“受苦又x用,大洋都被人家抄走了。”三鞭子说:“这个时候还惦记什么大洋!”南霸天说:“没有钱,拿什么来吃,拿什么来操……哟,叫你大佬带兵回来,抓这些穷鬼……”痛得说不下去。三鞭子才想起该给余副官打个电话,广州那边说粤军正准备与桂军打仗,余副官已带队奔赴前线去。 三鞭子本想把祖母风风光风下葬,刚请来一班法师,横塘墟派人来报信,说土匪抢劫了整个墟,还掳走年青妇女三十多人,范县长命三鞭子和候营副紧急出动剿匪。三鞭子带领一百多军警,奔袭两日,一无所获,刚回到县城,又传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拿下了池坪乡公所,三鞭子只得将祖母草草下葬完事。 南霸天大难不死,捡回了一条命,却比死还要难受。用过师爷的的药,南霸天的肚皮似乎没那么疼了,第二日发起了高烧,满脸通红,整日整夜说起胡话。家人在井中打来凉水给他拭抹,片刻不离左右。清醒时,余赵氏一匙匙喂他绿豆汤。南霸天边喝边瞪眼睛骂:“死婆子带人去掘大洋,是想收我命!”余赵氏带着哭腔说:“他们拿不到钱,老爷你早没命了!” 师爷来换了几次药,第三日南霸天说胡话了,开始打起瞌睡,刚闭起眼睛,屋里来了两个穿袍子的人,他俩戴着顶高帽子,一顶写着“正在捉你”,一顶写着“你也来了。”南霸天大声叫喊:“你们是什么人,敢来我府捉人!”来人伸出长长的舌头说:“我们是阴间里的黑白无常,勾魂摄魄来了。”押着南霸天就走。一路上跌跌撞撞,不觉来到了阴间地府。这边站着牛头马面,那边站着鬼卒夜叉。阎王爷正威严望着南霸天,没待阎王开口,南霸天吓得跪在地上,说:“我听说过阎王叫人三更死,怎敢留人到五更!只是我家中还有金铺钱庄,钱财无数,阎王爷能否再给几年阳寿,让我再享受一番,金铺钱庄宁可献阴府使用。”阎王冷笑两声,说:“你这家伙生前五毒俱全,挥金如土,对穷人却一毛不拔,如此不仁不义,无德无行,还留你干什么?虽有钱能使鬼推磨,我阎王却不徇私,执法如山!”叫过牛头马面,领南霸天去上刀山、下油锅。然后把他压在最底层的阴山脚下,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牛头马面吆喝一声,正要动手捉拿南霸天,坐在阎王旁边的判官说:“两位罗刹慢动手,我刚才查过生死簿,这人似乎命不该绝。”阎王爷说:“此人占田地,霸山林,卖大烟,收高利,抢人蟋蟀,逼人跳河,简直是无恶不作,怎么还命不该绝?”判官说:“这人有三个儿子,一个忠义,一个平庸,一个险恶。他大儿子饱读圣贤之书,一为心国为民,今后还会……”见南霸天竖起耳朵,恐泄露天机,向阎王耳语几句。阎王点点头,赞着说:“乱世儒生,一代忠贤,可敬可叹!”命鬼差放掉南霸天,送他回阳府。 两夜叉送南霸天出来。离开阎王殿,南霸天问:“刚才判官说我儿子怎么了?”夜叉瞪着眼睛说:“人家是祖宗阴庇后人,你却要儿孙袒护父母,天下再无比你更臭的人了!”南霸天嘟嘟嚷嚷说:“养儿无用,我操他出来做什么?”一路上风沙迷漫,不见天日,走了老半日还走不出阴间。南霸天哀求夜叉快送他回去。夜叉说:“你又没给我们银两,为什么急于送你回去!”南霸天说:“阎王爷说过不要钱啊!”夜叉说:“你没听过大王好说,小鬼难缠吗?”另一夜叉说:“不给就算,此人不识好歹,日后他穿肠烂肚,是个死活人,活死人,终有金山银山也无福消受了!”说完将南霸天一推,南霸天跌了一跤,醒了过来。家人围着他大哭,他已昏死两个时辰了。 南霸天醒来之后,发热似乎退了,不再说胡话,一会儿安稳睡起觉来。家人跟他熬了几天,见他似乎没大事,都打起瞌睡。天亮时,南霸天醒过来,也不喊旁人,硬撑着下床,走去后花园,大洋让人掘光了,他要去看看养的百几只蟋蟀还在不在。走近花园,只见墙角一带被人掘翻,地上遍布碎瓷烂瓦,一只蟋蟀也不见踪影。南霸天气得头上青筋暴起,两眼一阵发黑,扑通一下跌在地上。家中养的大番狗立即跑过来,朝南霸天肚上嗅了嗅,猛然咬了一口,竟撕下一层肉来。南霸天痛得大声叫唤,三鞭子正巧走过来,立刻开枪将番狗击毙,南霸天肚上竟然穿了个洞,连肠子也流出来了。 家人都认为南霸天实死无疑了。谁知番狗啃去了腐肉,南霸天竟渐渐好转,只是还有鸡蛋大一个洞愈合不了,能望见肚里的肠子在蠕动。师爷找来一块小油布,粘在南霸天肚皮上,吩咐时常清洗,小心护理。南霸天虽然保住了性命,此后却吃不下鱼肉,只能喝些稀粥保命。如果他敢贪嘴,肚中的小洞会流出臭不可闻的东西。南霸天日日待在家里,不敢出去逛妓院,斗蟋蟀,真正成了个活死人了。 第五十四章 荣归故里 江铁头离开了赖天庐,回到了元江峡捕鱼捉虾。那天老夫人让人解开了绑在江铁头身上的绳子,说:“放虎归山,本是我的意思,不能责怪铁头。”赖长生嘱江铁头小心看护院子,提防土匪再次侵范。江铁头说:“我私放雷老虎逃跑,是为不忠,没跟跛章一起落草,是为不义。不忠不义的人,无颜在赖府做下去了。” 大烟管摇头叹气说:“儿啊,我当年救起了土匪,学得武功,到元城混饭吃,你今日放掉了土匪,得罪了赖府,只好回峡江当渔民。看来,我们都是打渔的命,没法离开元江峡啊。” 元江峡是大烟管的家,他们来此地已经不知有多少代了。传说他们的祖先住在广西合渖,在北海上捕大鱼,不知祖先为何要来这个远离大海的地方生活,祖先刚来元江峡时,这峡山四周都住着瑶人,瑶人在山上狩猎,渔家在江上打渔,瑶人和渔家相处得很好,偶然也互相通婚。后来官府镇压瑶人反抗,也岐视渔家,不准渔家上岸居住,也不准他们的子弟读书考取功名。渔家和瑶人受着官府的压迫,“同是天涯伦落人”,共同的命运使他们团结在一起。当年三千瑶人随太平军攻打元城,峡江渔家出动了全部渔船,将瑶人载到元城。 攻城失败后,瑶人惨遭杀害,官兵上峡江找渔家算帐,渔家闻讯弃船躲避。官民抓不着渔家,把停泊在江边的渔船烧了个精光。逃脱的瑶人,有的回到天目山,有的与汉人一起在元江峡当起了土匪。那次大烟管在江里救起了受伤的土匪,是大烟管的慈悲天性,更主要是他对土匪有种说不清,理还乱的朦胧感觉。 渔家对溺水者是不会主动去抢救的,除非是自己的亲人。他们认为有人溺水,是水鬼找替死,救起别人,水鬼日后会找自己算帐。在兴隆洲住的时候,大烟管有时喝了点酒,便自个儿在洲上四处走,看能不能捉只鬼回来给木花看看。他相信凭着自己的一身武艺,鬼是打不过他的。 回到峡里,大烟管砍来毛竹扎了只大竹排,架起了大捞网捞鱼。江铁头回来后,一家三口在竹排上捞鱼钓虾,与世无争,倒也快乐。元江峡上鱼儿很多,一早一晚打捞两个时辰,便可捞上一桶鱼,吃不完,就拿去峡口的布袋村卖,换些大米油盐回来。木花生下了江铁头后,再没怀过孩子,埋怨大烟管吸鸦片淘空了身子。回峡江后,无钱买鸦片了。大烟管日日抡大网,力气渐渐恢复,元气大增,看到只有江铁头一个儿子,力量单薄,便和木花商议着再生一个。木花说:“我们都什么年纪了,还是早日与铁头娶回媳妇,抱孙子吧。” 木花替江铁头物色老婆,带来几个渔家女,江铁头也不满意,其实江铁头心中想的是桃红。他知道桃红一心用在赖府上,现在自己离开了赖府,想桃红不过是痴心梦想。他仍然舍割不下,离开赖天庐时,老夫人给了江铁头五十银元,江铁头把钱交给桃红替自己保管,桃红说:“你的钱,还是自己拿着好,铁头哥,你日后有什么打算?”江铁头说:“我回峡江打渔。”桃红说:“日后你可以和父母在一起,真有福气。”江铁头愣头愣脑冒出一句话:“桃红,你不要想四公子了,人家是有未婚妻的……”桃红脸上一阵发热,呜呜哭起来,说:“铁头哥,你为什么要气我啊……” 江铁头舍不得离开赖天庐,其实是舍不得离开桃红。他又不得不这样做。在峡江,他几乎天天想念桃红。大烟管买回艘小渔船,让江铁头去独闯江河,又把两只鱼鹰和几十只小篓虾交给他。江铁头每天傍晚摇着渔船去河湾水缓处下虾篓,早上便捕着半盆活蹦乱跳的河虾。遇着风清月朗之夜,江铁头带鱼鹰去捕鱼,常常冒出这样的念头,如果是桃红摇船,他赶鱼鹰下水,那是一幅多么诗情画意的景像。 峡江凝碧湾有很多鱼虾,是放鱼鹰的好地方。这儿时有土匪出没,渔民也不害怕,因为土匪从不抢掠渔家。渔家对土匪抢劫他人的行径,也是只眼开只眼闭,装着不知道。 这天傍晚,江铁头正在滩头下虾篓,听到有人喊他,原来是跛章领着几个土匪来了。江铁头说:“你们找谁?”跛章说:“找你啊!兄弟快上岸来,我们找你找得好辛苦!”江铁头泊船上岸,冷冷地说:“你们找我干什么?”阿甲说:“你是大哥的救命恩人,请受众兄弟一拜。”率众土匪朝江铁头跪了下去。 南霸天逃脱之后,跛章怕子武找他算帐,不敢在元城待下去,也跟南霸天上山为匪,坐上了土匪第三把交椅。跛章知道赖府不会过于责怪江铁头,想不到他会自动辞职,回元江峡打渔。跛章到元江峡找了几次,也碰不到江铁头,今天傍晚刚和阿甲抢完一客商,想不到在凝碧湾下遇见了。跛章说:“铁头快跟我们走!雷大哥要在归猿洞答谢你呢!”江铁头动也不动,说:“那地方我已去过一次,不想再去了。”阿甲说:“大哥要送你一笔金银财宝,你不上山,我们手上刚好有笔银元,全送给你吧。”江铁头说:“抢回来的东西,我不要。”跛章说:“铁头你怎么这样古板,我们抢的是财主的东西,他们剥削我们穷人,不抢白不抢。”见江铁头没吭声,跛章又说:“前此日子,共产党有个头儿找到大哥,劝我们加入游击队,日后打倒了有钱佬,分田分地翻身做主。可惜大哥不想种田,如果能打倒赖长生,分回一间当铺钱庄当个老板,多么好!铁头你也去劝劝大哥,一齐参加共产党游击队吧!”不管跛章如何劝说,江铁头毫不动心。跛章没办法,扔下一袋银元,就要回去。江铁头说:“你不拿走,我把它扔进峡江去。” 跛章没办法,说:“铁头记住,欠你的债,我们一定要还的。” 雷老虎听说江铁头不爱钱财不受报,一拍大腿说:“此人真的是不吃人间烟火啊!”跛章说:“我和铁头一块玩到大的,知他的性情,他不吃嗟来之食,一旦他走途无路,会跟我们上山的,这事得慢慢来。”阿甲说:“共产党又派人来联系了,说下月一齐去攻打池水乡公所,还说如果我们不愿加入他的部队,可以派人来当政委,大哥仍然是个队长。”雷老虎说:“他们派人来把我雷老虎摆到哪里?池水是个穷地方,打下乡公所能捞到什么油水?”跛章说:“共产党是想到穷苦的地方去发动群众,然后到富裕地方去打倒有钱佬。雷大哥,你祖先镇南王也是这样做的啊。”雷老虎说:“这事以后再说吧,共产党现在还成不了气候。” 第五十五章 卷土重来 元江峡土匪多如牛毛,真正势力大的有三大帮派,那就是雷老虎帮、王狗胆和失魂仔帮。失魂仔原来是元江峡土著山民,被地主逼得走途无路,和一班穷苦山民烧了地主的屋,在元江峡占山为王。他们胆子比较小,以偷为主,偶尔也抢抢过往船只,但不敢抢大户人家,不像王狗胆那样胆大妄为,手段凶残。王狗胆也是峡江附近人,原来是个兵痞,有次粤军和桂军打仗,粤军打败,他带领二三十个败寇和上山为匪,很快压住了失魂仔。 王狗胆名符其实的狗肚包天,不讲信义,没有行规,只要有钱,亲爹妈都敢杀。有次池水墟一个富户得罪了他,他将富户一家七口全部杀掉。前些日子他又洗劫了横塘墟,还虏走了一大班青年妇女,惹得四乡八邻对他咬牙切齿。 游击队今日袭击一间乡公所,明日包围护商团驻墟场团丁,三鞭子和候营副只顾捞钱,不想出击,搞得范县长焦头烂额,几次上省要求另派人来带兵,他一介书生指挥不了钢枪。不久,一件大事震惊了省里,从汉口开往广州的一列货车,在琶江口附近遭到土匪抢劫,土匪抢去了一批出口物资,还开枪打死了一个押运。消息传来广州,省长大为震惊,连忙派陈督军回来带兵,还派出一个团的兵力来协助剿匪。 陈督军这一回卷土重来,三鞭子是格外高兴。陈督军还没有住下来,就来看望南霸天。南霸天躺在床上,嘴巴呀呀的不知说什么。看见南霸天瘦得变了样,陈督军说:“半年不见,怎么兄弟成了这个样!”三鞭子说:“他每天只能吃点稀粥,喝些开水,能保住条命就不错了。”陈督军仔细观看了南霸天肚子上的洞眼,洞眼只有小茶杯大,里头不断流出混浊的泡液,臭不可闻。前些日子,余副官回来把南霸天接到广州,请了个有名的德国外科大夫医治。德国大夫在南霸天大腿上割了块皮,缝在肚皮上。伤口是愈合了,南霸天却连粥不也吃不下。没办法,只好重新打开它。 三鞭子求陈督军立即去滨江清剿游击队,一报深仇大恨,陈督军说:“我们与共产党誓不两立,抢劫火车是省长督办的大案,民国中央政府也挂了勾,这案非破不可。我们先剿灭打家劫伙的土匪,再与共产党算帐。” 三鞭子派出密探,得知劫火车的是王狗胆土匪,他们和雷老虎两帮人马,一左一右霸占元江峡两岸水道,抢劫来往客船,陈督军和三鞭子定好计谋,弄来几只火船,船舱用铁板隔好,每船藏士兵三十,机关枪一挺,还有手榴弹,长枪,装成载货商船,每日在元江峡来回穿梭,引诱土匪来抢劫。王狗胆似乎嗅出了什么异味,抢劫火车后,再没有在峡江上出现。只是雷老虎匪徒仍然大摇大摆在岸边公开勒索。 这天阿甲领着一班人在凝碧湾滩头截住了陈督军的火船,索要银元。陈督军身穿长衫,头戴礼帽走出船头,说:“我是顺德商人,运几船丝绸瓷器去英州,银元放在后面的船上,望兄弟高抬贵手,待后面船只赶上来,多给几个银元孝敬。 阿甲望见江上果然开过来几艘火船,以为遇上了大生意,立刻派人去归猿洞通知雷老虎。雷老虎只留跛章一个人在洞里,领着五六十个土匪往江边扑来。走到半路,听到河边枪声大作,以为阿甲跟客商干起来,忙催土匪:“快走!快走!” 雷老虎走到紫竹林,看见阿甲满头鲜血,摇摇晃晃走上山来,说:“大……大哥,我们中计了!”说完就昏倒在地上。只见一班穿着黄布衫的军队,抬着机关枪冲上山来。船上的机枪也向山上扫射。雷老虎连忙叫人架起阿甲,急急忙退回山上,钻进归猿洞不敢出来。 三鞭子带人来到归猿洞口,见里头黑洞洞的,不敢进去,朝里头扫了会儿机关枪,在洞口烧了一把火,才带军队下山。 这一仗,陈督军打死了雷老虎三十多个土匪,有两个受伤土匪跑不动。被抓到陈督军面前,陈督军问也不问一句,叫人扔到江中喂鱼去。回到元城,立即报告上省,说击毙土匪一百二十六人,抢劫火车元凶已被打死。又与三鞭子定计,派出暗探到滨江各墟镇,打听游击队活动。有暗探终于打听到,初三游击队要去袭击池坪乡公所,陈督军派出二百个军队,抬着机关枪埋伏在金鸡山上,天还未亮,一群群山民举着火把,挑着货物前来赶集,军队拿机枪就扫射,打死无辜山民十四个。陈督军又上报省里:消灭共产党游击队四十多…… 被杀村民家属到元城呼天抢地,范县长质问陈督军说:“为何把老百姓当成游击队?”陈督军说:“滨江地区已被共产党赤化,池坪乡已成了游击队据点,你说哪个是老百姓,哪个是游击队?他们统统都是共产党!” 范县长气不过,又去广州告了陈督军一状,说他滥杀无辜。这回省里没撤陈督军的职,反而给了个嘉奖令,说他全力剿匪,功不可没。陈督军有持无恐,整日带着军队南征北战,今日埋伏在这个墟场,明日奔袭那个墟镇,弄得当地百姓怨声载道。看看骚扰得着不多了,陈督军就使出了他的绝招,每到一地,看出此户人家富足,将人抓起来,捏造一个通*的罪名,要押回县城去,乘机敲榨了他们家属一笔,真正的土匪,送了钱就可以变成大好人当场释放。不送钱的押回县城关起来,吃几天苦头,最后还得乖乖交钱了事。 殓财殓物,陈督军之辈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每到一地,士兵抢掠老百姓的东西,个个如狼似虎,比土匪还要土匪。回到县城,吃喝嫖乐,无恶不作,没钱就叫霸王妓,看霸王戏。有次几个士兵喝醉了酒,无票闯入戏院看戏,被人阻拦,双方发生争执,几十个士兵闯进戏院,见人就拳打脚踢,事后还不解恨,回去扛来一挺机关枪,对着戏院棚顶一阵扫射示威。谁知竹棚顶上也爬满看戏的人,当场打死三人,伤者无数。 范县长义愤填膺,要陈督军将士兵严加惩处。陈督军却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只将几个士兵作模作样鞭打一顿了事。范县长知上告无门,不想与陈督军共事,想要辞职。赖长生说:“你要辞职,陈督军兼任县长,正中他下怀,今后他做什么事也可以做出来了。”范县长流着眼泪说:“他们名为剿共清匪,却比土匪还要无道百倍,人说县长父母官,我却无力造福百姓,戴这顶乌纱何用?”赖长生叹着气说:“历代忠良,枉有一腔热血。诸葛亮说过,鞠躬尽粹,死而后已。为了黎民百姓,我们尽自己良心办事吧。!” 第五十六章 参加革命 范县长要向省里提议,让赖长生当县长。赖长生说:“你不当县长,我也干脆辞去议长算了。”范县长感激赖长生同荣辱,共进退,想想当这个父母官又着实憋气,前途暗淡。赖长生建议范县长主持重修元江县史,为元江办点实事好事,是非功过,自有历史评说。 范县长一听,点头叫好,立刻张罗起来,请来几个文人搜集史料,自己要亲自当县史总编。范县长要赖长生当副手,赖长生说:“子文的文墨比我好,让他给你做助手吧。”近日子文吃过书春制作的秘方药丸,病情似乎好了许多。咳嗽虽然还时带血丝,脸色没以前腊黄了。家人都以为是药物的灵验,其实这是心情所致。书春为制药丸,时不时过府与子文相见,解了子文思念渴望。子文求父亲将书春娶过门,赖长生问师爷,师爷说:“这病一旦夫妇同房,医治将前功尽弃,还是待子文身体完全康复再说吧。” 子文让书春帮忙搜集史料,二人正好有机会在一块。子寿见子文和书春时常进进出出,形影不离,十分羡慕,说他也要和萧湘参加编纂,学他俩的比翼双fei。子文说:“刚巧还有个跑腿的差事,你们就来当个采访吧。” 萧湘已回到河口村校当教师。子寿兴冲冲来到村校,天已黑,见萧湘宿舍正亮着灯,一头闯了进去。萧湘正和一个陌生年青人坐在灯下谈话,见子寿突然走进来,年青立刻站起来,从腰间拔出了手枪。萧湘连忙对年青人说:“他是我的朋友,不用害怕。”告诉子寿,说年青人是滨江来的,他们有些事要谈,叫子寿先出去一下。 子寿默默离开了村校,看那个年青人带着手枪,显然是滨江游击队。他们谈什么事情呢?看来,萧湘并不把自己当成贴心人,未婚妻和他人商量事情回避自己!猛然间,一种难以言状的思绪涌上心头,他恨不得大吼一声,踢断路旁的小树,拔光脑袋上的头发。 初春之夜,四周一片黑蒙蒙的。子寿凭着记忆,慢慢沿着乡间那条小路走到河边。河上也是黑蒙蒙的,几盏渔火在夜雾下映出淡淡的光亮,耳畔是一片哗哗作响的流水声。 子寿坐在岸边,心情似春夜般的漆黑。他想起那个耍歌堂的晚上,和萧湘坐在这儿,几个时辰好像一闪而过,而现在每分每秒都那么难熬。 春雨淅淅沥沥下起来了,子寿没带雨具,任由雨水淋在头上。萧湘在远处把着手电筒走过来了,边走边喊着子寿。子寿心里想不答理她,口中却大声说:“我在这!”萧湘走过来,连忙将雨伞遮在子寿头上,说:“下雨了,出门也不带把伞,看雨水都把头淋湿了。”掏出手帕拭去子寿头发上的雨水。子寿眯着怪怪的双眼说:“回去?你们的秘密谈完了?不怕我告密吗?”萧湘说:“你,你胡说什么呀!他是我的同志啊。”子寿说:“他是你的同志,我是你的未婚夫!妻子信不过自己的丈夫,我这个大丈夫要来做什么?”萧湘愣愣望着子寿,“呜呜”哭起来。子寿连忙抱住萧湘说:“我说错了,湘,其实我是爱你才这样说啊。”萧湘抽抽咽咽着说:“你说过支持我干革命的,一开始就这个样……” 回到村校,年青人已离开。萧湘不理睬子寿,子寿千求饶万求饶,又千保证万保证,今后不再得罪萧湘,萧湘脸面才渐渐好转,说:“你今晚来做什么?”子寿把请萧湘编县志的意图说了。萧湘想也没想就说:“村校春季刚开课,学校人手少,不能走开,再说游击队要我筹点钱粮……”说到这里又不说了。望了望子寿,说:“你怎么不问,刚才那个是什么人?”子寿装模作样说:“孔子曰:非礼莫视,非礼莫听,不该知道的事情,还是别打听为妙,免得惹怒西关小姐,得罪不起哇!”说完做出副可怜的样子来。惹得萧湘“嗤”一声笑起来。子寿连忙拉住了萧湘的手,说:“今后我只能妻唱夫和了。” 萧湘帮子寿扫了扫潮湿的头发,叹了一口气说:“有些事不能告诉你,也不能瞒着你了。”萧湘告诉子寿,刚才年轻人是滨江游击队马队长,找萧湘筹钱粮来了。自从阵督军到滨江“清共剿匪”,游击队猫在金鸡岩附近的山洞,几个月不敢下山了。滨江各个墟场都有陈督军派出的军队,江河沿途也设立岗哨。乡村各处贴出告示,凡接济游击队的,一律按“通匪”论处,轻则封屋拉人,重则就地正法,决不手软。游击队怕连累百姓,也不敢轻易到百姓家中。五六十个游击队员,在山上靠吃野菜竹笋度日,现在已经断粮一个星期了。 萧湘说:“马队长让我筹钱买点粮食运给游击队。买粮食容易,可怎么运进滨江呀。看来这事不得不和你商量了。”子寿望着萧湘,眨眨眼睛说:“湘,你是个共产党吧?”萧湘点点头,用一种坚定的,不容改变的语气说:“你未婚妻是个共产党,如果你后悔还来得及。”子寿一把抱住了萧湘说:“我也要加入共产党。” 萧湘脸上红扑扑的,她将头伏在子寿脸前,好一会才抬起头说:“子寿,如果你不是个富家公子,该多好!”子寿以为萧湘怀疑他,就说:“难道有钱人就不能参加革命?海丰澎湃家是大财主,他成了农民革命领袖。”萧湘说:“我不是说这个,参党要经得住考验,这事日后再说吧,现在我们最着急是把粮食运给游击队。” 子寿和萧湘商讨,用船运载粮食到滨江去。滨江河道狭窄,湾多水浅,不适合家里的大火船航行,子寿花钱雇了艘小艇,装了大米三十担,还有油盐酱醋及衣物一批。三天后,马队人来打听消息,约好两日后,船儿将粮食运到金鸡岭山,游击队派人来取。 子寿头戴着礼帽,穿起了丝绸马褂。萧湘是一副贵妇人的打扮。二人刚上船,见船舱中坐着个尼姑,子寿以为是船家的客人,也没介意。雇了三个纤夫拉纤,纤夫在山岭间艰难行走,山陡水急,船儿走得很慢。 初五的弯月,出现在难得的春夜晴空,山峰高耸,江河狭窄,子寿和萧湘并肩坐在船舱中,欣赏着美妙的春日夜景。萧湘紧握着子寿的手,真想喊他一声“同志!”从前,他俩在广州农民讲习所一齐听过革命演讲,一齐演过戏,一齐到街头派过革命传单,那时他们只是一个热血青年,只觉得革命好玩。而现在,他们终于手拉手为革命做事了。 子寿见萧湘愣愣望着窗外,说:“湘,你在想什么?”萧湘说:“我在想,将来革命成功了,我们做些什么好?”子寿说:“你喜欢教师,就做个教师吧,只是我不知做什么好。我想办个大农庄,又想开个轮船公司。湘,你说我将来做什么好……” 萧湘也不知道子寿将来干什么好,将来革命成功后,穷人翻身得解放,等大众都过上好日子后,她做什么工作都无所谓了。 第五十七章 短兵相接 船儿进入滨江不久,就遇上了一个军警检查站,不准夜里航行。子寿说什么也没有用。检查站头目说,这是陈督军的命令,是为了防止人们济匪通匪。 子寿没有办法,原来已跟船家说好,晚上纤夫加班加点,次日傍晚务必要赶到池坪墟,游击队就在池坪墟前面的金鸡湾下等候。晚上不准航行,次日怎能到达金鸡湾?萧湘心情焦燥,子寿说:“夜间航行,要没收货物,我们还是明天再想办法吧。”二人半躺在船舱中打瞌睡,朦胧间觉得有人走过来,子寿睁开眼睛,看见这人是那个尼姑,正瞪着双鬼魂般的眼睛望着他们。 子寿说:“师傅有什么事吗?”尼姑压低着声音说:“我是游击队派来接头的。”俩人一听,头脑立即清醒。尼姑是六指仔。革命军攻城之后,终于让六指仔找到了共产党,参加了游击队,并当上了副队长。六指仔说游击队已准备明晚到金鸡湾下集结,船只不到,会误大事。六指仔叫子寿拿钱去收买检查站头目,说:“后天是池坪墟日,货物运不到会耽误生意,希望排长关照。”暗中塞给他一包银元,又给两袋大米慰劳军警。 检查站果然顺利放行,头目还要派两名兵丁保驾护航,子寿谢绝了。船家抖抖精神重新开船,越往里走,河道越窄小。滨江的山岭,虽然不高,却险峻异常,河边怪石相连,纤夫借着星光点点,走在没有小路的岸上。四月的夜晚,月色还寒,他们都赤着双脚,穿着裤叉,“嘿嘿哟哟”用力拉纤,船儿依然走得很慢,走了一夜,才来到伦和墟。船家停船做饭,纤夫回船稍作休息,吃过早饭,他们又得拉船上路。 伦和墟是滨江的第一大墟,墟上人家家做腐竹买卖,生意十分兴旺。今天是伦和墟日,四乡八邻的人一早便来赶墟,子寿看看时间尚早,拉萧湘进墟场看热闹。萧湘看那尼姑已先行上岸,不紧不慢跟随他们左右,猛然看见那人左手长出六只手指,心中惊异,想这人是不是那个六指仔,六指仔不主动与她交谈,也不好去问人家。 墟上只有一条像样的街道,被赶集的人挤得水泄不通。街道两旁,商铺摆满豆腐腐竹,这儿的水特别清,种的黄豆特别大粒,磨出来的豆腐,香甜可口,夏日摆放两天也不变味。 看到街道人熙熙攘攘,萧湘感慨说:“真比广州上下九路还热闹呢。”子寿要带她去看伦和村,伦和村在墟场附近,是滨江的第一大村落。村里的人几乎全部姓孟,据说是春秋时期孟子的后代,元朝动乱时祖先从中原逃到广东南堆珠叽巷,后来到了伦和村定居下来,据今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孟家村有条龙舟叫“猛公”,据今也有二百年,比赖家村的“五虎将”历史还要长。清朝康熙年间,孟家村出了位探花郎,官至礼部尚书。探花郎告老还乡后,在村中盖起一座大屋,有九个厅堂,十八间房子,康熙亲笔题“翰林院”三个大字,让探花郎挂在厅中,现在,探花郎后代已发展到近三百人,依然全部住在九厅十八间中。 二人来到孟家村,只见古宅前面的空地上,摆满晒腐竹的竹棚,几个老妇人领着一群孩子在大榕树下玩耍。二人要进屋参观,老妇人说人们都到墟场赶集了,外人不宜进屋去。二人只好望屋兴叹,萧湘望这屋子,说比赖天庐还在大呢。子寿说:“人家祖先是进士及第,是个尚书郎,我家祖先不过是七品芝麻官。” 回到墟上,忽然见群众纷纷走散,紧接着听到枪声叫声,有人说是军队来捉拿共产党了。子寿不知出了什么事,急忙和萧湘回到船上。二人刚坐好,看见六指仔急冲冲走过来,身后追来一帮军队。萧湘急忙向他招手,六指仔没上船,而是跑到山上去了。军队上船搜索一番,没找到六批量仔,喝问船家把共产党藏到哪里去了。船家和纤夫正在船尾吃饭,他们那曾见过什么共产党。有个士兵说:“就是一个长着六个手指的人,跑到船边就不见了。” 船头上又上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三鞭子,一个是候营副。三鞭子已来了伦和墟两日,陈督军在这儿布置了二百多个军队,随时对游击队进行扫荡。刚才三鞭子和候营副出来逛墟,这么巧就撞见了六指仔。马上指挥着一班人追赶六指仔,怕连累萧湘,就上山逃走了。三鞭子吼叫着说“匪徒是朝这条船走来的,这船分明有鬼,给我彻底搜查。”士兵说这船装着粮食货物,并无六指仔。子寿这才领着萧湘走出船舱,子寿说:“局长又来捉拿共产党了?”萧湘也说“真是巧啊,每次遇见局长,都是捉共产党,难道真有这么多共产党,捉也捉不完?”三鞭子想不到子寿会在船上,望了望二人,说:“这船是你们的,你们要到哪里去?”子寿说:“装些大米去池坪做生意。”候营副一听,大声说:“池坪是共产党游击区,运大米进去,分明是想接济共产党。”命士兵将大米扣压起来。三鞭子说:“这是赖议长家里四公子。”候营副说:“督军说过,县长的东西也不准运进去!” 三鞭子亲自到船舱中察看了一番,见舱中不光有大米一批,还有小量酱醋油盐,不像是做生意的样子。心中怀疑,却不露声色,说:“赖家有几艘大船,还有火船,怎么租人家的小船来做生意?”子寿没好气说:“我们喜欢坐小木船,慢慢欣赏风景。用什么船也得向局长请示吗?”三鞭子又说:“池坪墟的大米是每担五元。伦和墟是一样的价格,为何要舍近求远,去做蚀本生意?”子寿一时想不出理由,恼羞成怒,说:“萝卜青菜,各人喜爱。我喜欢做蚀本生意,喜欢把大洋丢在河里听水声,你管得着?”候营副说:“讲不出道理,将货物扣压起来。” 三鞭子阴笑着说:“怪不得赖府封你一个混世魔王。”子寿反唇相讥说:“你三鞭子叫的比我好听不了多少。”三鞭子并不生气,说:“这些大米先借给军队吃,吃不了我帮你卖掉,日后我给议长结帐。池坪墟有游击队也有土匪,还是别去那儿欣赏风景为妙。”候营副指挥着士兵搬运大米,子寿知道三鞭子是刘备借荆州,有去没回头。尽管生气也没办法。还是萧湘急中生智,说:“我们原来不是想去池坪做生意的。那儿有间天后宫,老夫人几次要去烧香施舍,我们便趁着去做生意替老夫人还心愿。今日已到这里,我们还是去烧柱香吧。”硬要留下几袋大米。 三鞭子不知是真是假,他不敢不看老夫人的面子。三鞭子望望萧湘,觉得这个女人不寻常,一时又想不出什么理由来为难,故意说:“嫂夫人想得真周到,赖家有你这样的好媳妇,老夫人更加念阿弥陀佛了。” 第五十八章 东窗事发 头一回给共产党办事就受到挫折,子寿有些气馁,萧湘说:“这回是输了,不过还有三袋大米,没有输光。”卸了货的船儿走得轻快了,纤夫边走边唱起了咸水歌:“一早起身两脚走哇,三人拉纤四丈长,午饭做来六点吃呀,七八日后操婆娘……” 中午时分,船儿进入了金鸡峡,这儿的河道更窄,河水却很深,绿绿的,水流不急,岸上崖石更险峭,纤夫回到船上,用竹篙木桨划船。这儿连着金鸡峡,青羊峡和盲公峡,是著名的滨江三峡,过了盲公峡就到达天目山,滨水又和元江汇合了。滨江河全长一百五十里,到天目山去,比走元江几乎近一半。过去商客都喜欢走这水道,近年来商客喜欢大船,都改走元江道了。 下午时光,船儿到了金鸡湾。子寿叫船家在湾上泊船过夜。还有十多里就到池坪墟,加把劲完全可以赶到墟里,船家不明白老板为何要选在这时泊船过夜。子寿说:“反正货物已无,不需要赶着去做生意。我们喜爱这儿幽静。” 船一停泊,纤夫争先恐后上岸折竹笋摘木耳,子寿和萧湘也上岸去,东瞧瞧,西看看,看能不能碰着游击队,或者游击队留下什么联络标志。马队长只是说把粮食运到金鸡峡,这峡有几里长,到哪去寻人呢?派来联络的六指仔又不见了人影,也许游击队得知粮食已被军警查获,不会来了。 二人垂头丧气回到船上,船家已生起了炊烟。晚霞映照,弯月升起,江面倒映着山岭群峰,峡江的黄昏,令人联想翩翩。萧湘却没心思去欣赏这美好的晚景。她看见前方河湾突出一块巨大的崖石,像在水边搭起个舞台一样。更奇妙的是崖石顶上也突出一大块,恰似搭了个蓬棚,人在下面,可遮阳光,避风雨。萧湘惊叹说:“真是个天然舞台。” 船家说这崖石叫梳妆台,是天上皇母娘娘赐给金鸡姑娘的礼物。传说当年金鸡峡山上有许多蜈蚣,专咬船只纤夫的赤脚,弄得纤夫苦不堪然。皇母娘娘派金鸡姑娘下界为民除害。金鸡姑娘啄食完蜈蚣,迷恋这儿的优美风景,不愿回天上去。皇母娘娘知金鸡姑娘爱美,送她一个梳妆台,金鸡姑娘日日梳妆打扮,时间久了,金鸡姑娘化作了金鸡岭,梳妆台也变成了这块大崖石。 船家说:“说这儿是舞台,真的在这里演过戏。以前伦和村有个戏班,晚晚在这儿唱戏,供过往船只老板消遣,那时候,客商去英州、浛洸,连州都走这条水路,船只晚晚在这围得水泄不通,听说佛山,番禺的大戏班,都来这儿唱过戏呢。” 子寿让船家将船只移到梳妆台前泊好,和萧湘上去看了一番,回到船上,心中有了主意。吃完晚饭,船家累了一日,早早睡下。半夜时分,子寿和萧湘偷偷起身,将米袋抬上岸去。米袋足足有二百斤重,一个是公子哥儿,一个是纤纤女子,如何抬得起?二人咬着牙关,拼尽力气,三步一停,五步一歇,船上栓板又窄又小,又摇又晃,二人几乎掉下水去。好不容易抬完两袋,子寿再无力抬第三袋了。萧湘鼓励他再作努力,子寿说:“你要大米,还是想要我们命?”萧湘不好坚持,二人借着微微月光,将两袋大米放进梳妆台后面的隐秘处,用枯枝败叶盖好,才回到船上。 子寿躺在船舱直喘粗气,他那曾受过这样的苦楚!萧湘握着他的手说:“连累你受苦了。”子寿说:“我是愿意自计苦吃的。”萧湘将头伏在子寿胸前,二人不再说话,相依偎着等到天亮。 船家一早起来。发现不见了两袋大米,大声叫喊:“不好了,昨晚大贼来光顾,将大米偷走了!”大家围过来七嘴八舌,有的说是土匪抢走的,有的说是游击队拿走的。一个纤夫说:“怪不得我昨晚看见雷老虎带人来抢东西,还以为是做梦呢!”船家说:“雷老虎来了,我们还有命,八成是游击队来拿的。他们拿走两袋,还剩一袋。还有良心。” 船家看见一条米路,从船舷撒向栓板,一直撒到梳妆台上去,便和纤夫一道上岸观看。子寿怕他们发现秘密,让船家赶快离岸开船,本想马上回元城去,想了想又开往池坪墟,把剩余的一袋大米送给了天后宫。 天后宫是间又破又旧的小庙宇,座落在滨江河边,庙里只有几个老尼姑,听说县城有人送大米来,感动得一齐合掌念经。子寿不知道这儿有间天后宫,问萧湘是怎样得知的。萧湘说:“我是乱说的,听老夫人说过要来滨江的庙宇上香,我还想说这儿有间尼姑庵,怎么就让我撞对了。” 池坪是个很小的墟场,这儿是元江最远的乡镇,过了池坪,就不归元江管了。这儿的人家整蓑衣做竹帽,有人靠此发了财,到澳门去做生意,这间天后宫说是那人回来捐建的。今日是墟日,来赶墟的人不多,比起伦和墟人头拥拥的景像,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儿有个小小的乡公所,今天游击队来袭击,明天土匪来抢掠,墙头不断变幻大王旗。有次王大胆匪帮领几十人包围了乡公所,缴了陈督军派来十几个人的快枪,此后乡公所再没派人驻守,只是让三鞭子和候营副时常从伦和派兵来扫荡。 在池坪玩了半日,始终不见六指仔出现,也不知怎么去通知游击队。看看太阳已经过午,船家催着回去,二人只好登船回家,回程船轻水顺,次日早上便回到元城。子寿并没急于回家,在石围村待了几日,说是要等游击队的消息,其实是想和萧湘在一块。白天,子寿到赖家村找五虎将学武,晚上就去村校和萧湘玩,直到大半夜才回到赖家祠堂睡觉。 赖龙接替了七叔公的工作,帮赖长生管理石围嘴村的几千亩粮田。老夫人已将此地收入划作慈善基金,名义上是由子寿管理,子寿却不管不理,全交由赖龙去办。赖龙是个醒目人,自从上次村民械斗后,便购置了快枪十支,子弹一千发,还有雷管zha药一批,全部放在碉堡楼上。另外又运来盐米油醋,衣服药物,楼顶置着两只大水缸,人在雕楼里头,即使十天半月不出来,也毫不碍事。 赖龙拿出账本,要向子寿汇报田亩的收支情况,子寿说:“你自己掌握就行了。”赖龙说祠堂里还储有陈年大米一百担,已放了两年,正准备卖掉再购置新米。子寿说:“你将三十担运到福源米行,去归还我们的欠数。” 这次运去滨江的大米,是子寿从福源米行暂借的,祠堂有米,正好顶数。赖龙做事雷厉风行,次日便雇船将大米运去福源米行。刚卸完贷,看见子武领着两个护商团走过来,赖龙远远就喊:“子武哥,你家欠福源的三十担大米已经还妥了。”子武觉得莫名奇妙,说:“赖家什么时候欠人家的大米了?”赖龙说:“是子寿说的,福源老板真小气,说我们的陈米,没他的新米值钱呢。” 子武一肚疑惑走回家,半路上让三鞭子叫走了。三鞭子和子武喝了几杯酒,说了子寿运大米到池坪的事。三鞭子瞪着红红的眼睛说:“子寿能做出什么正经事?他的未婚妻更是可疑,每次捉共产党都碰上她,难道就这么凑巧?我已派人去池坪,看看有没有送米去天后宫,如果没送去,那更值得怀疑了。” 第五十九章 载入史册 子武回家告诉了老头子,赖长生让师爷连夜把子寿叫回来。子寿不知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天已经很夜了,赖长生还在厅中等着他,子武坐在父亲旁边,脸色阴暗,见到子寿,没等他开口,子武就说:“你好会做蚀本生意,将三十担大米送给游击队,是不是想做共产党了!” 子寿吃了一惊,知道东窗事发,认定是三鞭子说的,就说:“你参加国民党,我为什么不能做共产党?”子武一听,霍地站起来,说:“果然受到*的迷惑,连祠堂的大米也敢拿去游击队,我真不知共产党给你什么好处了。一定是受你未婚妻的唆唤,父亲,这样的危险人物,不能让她嫁入赖府。” 子寿更加生气,瞪着子武不说一句话。子寿从小跟子武不和,小时候嫌他老欺负自己,长大了讨厌他滑头滑脑,不像大哥那样坦坦荡荡,为人真诚。子寿忽然冒出一句话:“我就算娶个共产党,也娶得光明正大,不像你整天霸着个花艇珠娘,又不敢得罪南霸天。” 子武气得要给子寿两巴掌,让赖长生喝住了,赖长生说:“同室相戈,传出去像什么样?”问子寿:“湘姑娘真是个共产党?”子寿忽然清醒过来,说:“简直是胡说八道,我想参加共产党,人家也不要我呢。”子武大骂共产党,子寿反唇相讥,等兄弟俩斗够了嘴,赖长生说:“国民党有什么好,我不知道,共产党坏在哪里,我看不出来。你们兄弟长大了要参加何党何派,我不干涉了,但是不要将党派斗争带进家门,我们赖府是清白人家,只想正正经经做生意。平平安安过日子。” 赖长生将四个儿子叫到面前,拿出贾老板写来的一封信。贾老板准备到澳门建立商行,还准备到马来西亚做橡胶生意。贾老板很想赖长生一起出去共谋大计,去闯一番事业。赖长生说:“我年纪大了,你们正是去闯世界的时候。贾老板说他有的朋友已去了美国旧金山,我们赖府不指望出去掘金山银山,你们谁有志气出去闯一闯?”兄弟四人均不作声,他们都不愿意离开元江。赖长生希望子寿出去,子寿还没有结婚,如果想去,赖府替他和萧湘完婚,然后夫妻两一齐出去。 赖长生也看出子寿未婚妻的不寻常,他知道家中这个小儿子的脾气,是个十足的“无尾砣”,说不定那天会给家里闯下大祸。如果跟着贾老板,出去也好让他带未婚妻离开这是非之地。 子寿忙去找萧湘商量,他忽然想跟贾老板出去,条件就是带着萧湘一起走。如果能和萧湘在一起,别说去澳门,去马来西亚,说是到池坪乡间去贩卖竹帽也行,只要和萧湘在一起。萧湘说:“你认为我会跟你走?”子寿说:“我知道你不会去,我只是随便说说。”萧湘问是不是赖府知道些什么事情了,子寿把子武的话说了出来。子寿说:“肯定是三鞭子透露的,这家伙鬼得很,大慨闻出点什么味儿了。” 最近村校来了位陌生教员,说是从县上学校来的,一来到就打听村里以前农会的情况,还转弯抹角探听游击队的事。萧湘怀疑是敌人派来的暗探。子寿大惊失色说:“三鞭子已经怀疑你了,此处不是久留之地。”要萧湘离开村校,跟他回赖府帮大哥编县志。萧湘没有走,游击队还会来找她,她一下子还不能离开村校。萧湘叫子寿不要日日来找她,怕自己一旦暴露连累上他。 子寿仍然时来村校,每次子寿走进萧湘房间,那新教员总是找这找那理由闯进来说话,双目溜溜望着子寿,子寿心中十分反感,认定这新教员不是什么好人。为不给萧湘带来麻烦,他尽量不到村校去,在赖家祠堂闲着无事,又不想回赖天庐去,整日翻着赖家村那部族谱看。族谱记叙了赖家村五百多年的历史,当初,从一对中原南下逃难的夫妇,发展到现在的七八千人,虽然没出过什么达官贵人,村人牢记祖训,男耕女织,知足常乐。赖村人过着与人无争的生活,人说树大有枯枝,族大有乞儿,而赖家村几百年没出过一个乞丐,不能不算一个奇迹。 子文和书春又一次来到石围嘴村,这次是来搜集材料编县志。石围嘴有两件大事必须要入志,一件是辛末年械斗大惨案,还有一件是巳卯年大水王。这两件事都与赖家村有直接关系。元江历史上编纂过好几次县志,大部分已丢失,寻得着的只有光绪五年的县志,记叙了元江清朝二百多年的历史,虽跨越时间长,却很简单,很多都是大事记,还是道听途说的居多。范县长想编一部高质量县志出来,自己便名留青史,却又拿不出更多的钱。赖长生答应若不够钱,由赖府出。彩风彩云不满意家里老是做出钱又出力的事,见子文为编志日夜忙,身体似乎比以前还好了,彩风想就当家里花钱为子文治病吧。看见书春时常和子文在一块,彩风心中有些不痛快。彩云就说:“姐也太心软了,自己的东西用不上,就算扔掉也别益了别人。”彩风叹着气说:“把书春给他,他也是白想,你姐夫是没有用的人了,难道他不想要命了!”彩风说:“姐,你有所不知,有些男人,将那东西看得比命还重要呢!” 尽管彩风彩云两姐妹心中有鬼,书春却是坦坦荡荡的,一心为子文好。二人不管白天黑夜在一块,从不越雷池一步。子文好几次抱住书春,冲动起来,都让书春拦住了。书春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还是等身体复元再说吧。”书春听父亲说了,肺痨病人做男女这事,偶然做一次二次,不会致命,长期下去等于吸毒自杀,必死无疑。书春害怕有一次,就会有二次,到时会弄得不可收拾,遗恨终身。 子文来到赖家村,子寿很高兴,带子文书春去村校看萧湘,有时叫萧湘到赖家祠堂和书春一块睡。 祠堂碉堡经过赖龙的精心打理,已经今非昔比,每层楼房都购置了床铺桌椅,增添了两盏大煤油灯。村人对赖家村史入编县志都很高兴,听说和河口众姓打架,也要编进去,都说:“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打架斗殴这等恶事,编入县志干什么!”子文就解释说,编县志要讲究事实,尊重历史。赖家村和河口村的械斗惨案,肯定要入史的,此事将来也可以警戒后人。 将械斗编入县志,不光赖家村人想不通,河口村众姓人也有意见。尽管人们不乐意,子文和书春还是一村村,一户户深入去调查采访,有几户人参加打架,死了多少,伤了多少,财产损失多少,一一记录下来。河口村人以为要秋后算帐,问情况都闭口不说,或者干脆躲起来。经过了多少艰难的细致工作,二人终于掌握了详细的第一手材料,躲在祠堂里夜以继日忙起来。 第六十章 险中奸计 乡村的夏日,热闹又迷人。白天,村民都到大田里劳作,多热的天,多大的雨,也从不间断。夜晚坐在屋前屋后,摇着大葵扇乘凉。年轻人都喜欢挨家串门,或成群结队到河里游水,到祠堂里听老人讲古,或跟五虎将学武艺。 赖龙将年轻人组织起来,编好班次,轮流在祠堂里过夜。子文来编县志,占着了地方,虽然没地方睡觉,年轻人晚上仍然喜欢来玩耍,到半夜才回家去。子文见赖家村人,娶的都是外村的老婆,七八千人的大村子,没有一个娶本村人的。以前赖姓人喜欢与河口村对亲家,自从械斗之后,两村联姻的人急剧减少,好些赖姓人舍近求远,到伦和,布袋村去物色新娘,有的甚至到英州的浛洸去,每次来回的车马费用也不少。子文说:“赖家村那么多姑娘,你们为何要舍近求远呀?”年轻人说:“娶了同姓女子做老婆,是不准进祠堂的。”子文翻看赖家族谱,五百年竟没一户破这祖规的。 好在赖家村人虽然不是户户大把钱财,也不愁衣着,更兼村风良好,人们和睦相处,附近村庄人家,都喜欢将女儿嫁到这里来,有好几户一家几兄弟,娶人家几姐妹的,堂姐妹是娌妯的比比皆是。这种亲上加亲的联姻,又加重了赖家村的凝聚力,在村中,一个十户八户的小家族,婶母们你叫我姨妈,我叫你姑姐,几乎都可以找出八辈子的亲戚。每家每户,做起红白喜事,是不愁没人来凑热闹的。 书春十分喜爱这地方,在这里,她每日都被浓浓的乡情包围着,端午节,这家请她吃糍,那家请她吃粽,姑娘们整晚围着吱吱喳喳,说这说那。书春虽然喜爱幽静,更喜欢和姑娘们谈天说地。书春有时突发厅奇想,如果子文身体康复,她和子文在一起在这村庄和乡人一道,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是一件多美的事! 老校长家里要修房子,抽不开身,让书春来村校代两日课。萧湘和书春很要好,两人无话不谈。萧湘很敬佩书春,也很同情她,俩人对赖府大院,都有一种看得见,摸不着的感觉。书春羡慕萧湘,子寿敢说敢做,一辈子只爱萧湘一个,萧湘是多少幸福!书春和子文的缘分只是月中月,镜中花。“三月桃李九月开”,现在桃李恐怕没有结果的希望了。 书春仍然不甘心,如果进入赖府,就算做个有名无实的妻子,她也情愿。 书春觉得萧湘有些事儿要瞒着她,听子文说过,子寿和萧湘好像替游击队办些什么事,子寿让共产党赤化了。书春是不大相信的。她知道共产党是替穷人说话的。专门“劫富济贫”,子寿是个怎么的“混世魔王”,也不会糊涂到跟家里对着干。 然而,书春见到子寿和萧湘时常关起房门,老半天不出来,也不像情人的卿卿我我。后来看到那个新教员时去偷看,以为是年轻人好奇,也不在心上。 一日下午,学生早已放学,有个陌生人来找萧湘,新教员又走房门口竖大了耳朵。书春看不过去,走过去开玩笑说:“世上真有不透风的墙啊!”新教员搭讪着走开了。书春想把这个可笑的事告诉子寿,上前敲开了门,谁知房中有个陌生人。书春一时觉得有些尴尬,连忙退出来,没多久,就听到校门传来一阵脚步声,子寿气喘吁吁跑进来,敲着萧湘房门叫:“快跑,有人来了!” 原来刚才子寿从祠堂出来,看见新教员急匆匆往河边跑去,领着几个人从一条渔船上拿着枪跑上来。知道事情不妙,连忙跑到村校来报信。游击队马队长正和萧湘相议事宜,萧湘立刻将马队长从村校后门送走,新教员就领着两个人闯进学校来。三人围着萧湘房间,新教员一脚踢开房门,看到的是萧湘和子寿在一起,新教员气急败坏地说:“刚才那个人到哪去了?”子寿明知故问:“这位先生要找什么人啊?”新教员将房中搜了个遍,还是找不到其它人,就说:“刚才我明明看见有个红脸小伙子进来了,这人是游击队,你们窝藏游击队,快跟我们走一趟。” 新教员果然是三鞭子派来的暗探,三鞭子不光派来暗探,还派了几个警察躲在石围嘴河边的船上与暗探接应。三鞭子早已探知萧湘只把一袋大米交给天后庙,剩下那两袋到哪里去了?显然是交给游击队。三鞭子很恼火,苦于抓不到人证,要看赖长生的面子,又不好贸然捉人。他嘱咐暗探,凡发现萧湘在村校有什么不轨行为,要马上现场抓获,押回县里。 暗探立刻要抓人,子寿说:“凭什么无故抓人?”暗探说:“她私通共产党!”子寿说:“共产党在哪里?”暗探说:“让她放跑了!”子寿大声说:“抓贼抓赃,捉奸捉双,无凭无据,不可乱抓人!”堵在学校门口不让走。 子寿正和暗探争论,书春连忙去通知子文。几个人押着马队长走了过来,原来警察兵分两路,一路由暗探带人来村校,一路在村校后山路口守着,马队长没有防备,就让警察抓起来了。幸亏马队长没有带枪,死不承认进学校与萧湘见面。暗探用手指着马队长鼻子说:“我一眼就认出你这个红脸仔,鬼头鬼脑钻进人家大姑娘房间去。烧成灰我也认得!”喝令警察将人押走。暗探带着五六个人,又拿着枪,子寿着急也没办法。 刚来到赖家村,赖姓一班人拦住了村口,子文领着二三十个赖家村人来了。暗探举着手枪挥了挥,大声说:“我们是抓共产党,你们拦路干什么!”“哗啦……”一声,赖姓人齐齐举起了手中枪,赖龙走上前说:“一次来抓共产党,二次又来抓共产党,你们到底有没有完?”众人大声嚷:“我们赖家村没有农会,也没有共产党,你们想敲诈勒索到别处去!” 暗探强行要将人带走,子文说:“你们给我说说,这二人怎么是共产党了?有什么证据?”暗探一时说不出所以来,想了想,说:“这女子是县里挂上号的,余局长指示我监视她,是不是共产党,回县上再说。”子文望着子寿说:“她真的是共产党?”子寿说:“发神经!”子文说:“她是我未来弟媳,我可以担保。”暗探指着马队长,说:“这人你也能担保吗?”子文说:“他是我的客人,是我让他来这里的,你们怎么能随便说人家是共产党?” 几个警察都望着暗探,暗探一时又无话可说。刚才,书春去告诉子文,说有人要抓走萧湘,子文马上明白是怎么事了。他早听子武说过,子寿的未婚妻是个共产党,今日她有难,子文只认她是弟弟的未婚妻,也不管她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了。 暗探知道子文是赖府大公子,不光是三鞭子,说是抬出陈督军来,恐怕也吓不倒他。看看赖家村人多势众,“五虎将”将崭新的枪栓拉得“啦啦”直响,想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就自己找了个台阶说:“我们给赖家大公子一个情面,我们走,后会有期。” 第六十一章 难分难舍 暗探落荒而逃,赖姓村民很高兴,挥枪举刀吆喝起来。五虎将耍起了武艺,赖虎和赖龙举着钢枪博击,耍出许多花样,众人阵阵喝彩。子寿感激大哥解围,子文说:“不管你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我只认你是我的弟弟,萧湘是未来的弟媳妇,其它事我一慨不理。” 马队长谢过子文,匆匆离去。今天他来告诉萧湘,部队暂时撤出元江,准备到连州去汇合北江支队,谁知差点儿被暗探抓获。他叫萧湘赶快离开这儿,先回广州去。子寿舍不得萧湘走,萧湘说:“我的身份已经暴露,留下来只会连累大家。还是先回广州向组织汇报吧。 晚上,子寿留在萧湘身边不愿离开。他知道萧湘回广州后不知何日才能见面,觉得有点伤感,拉着萧湘手说:“湘,你要参加革命,我发誓跟随着你,你不愿去澳门,去马来西亚,我听你的话……我只有一点要求,不想你离开我。我跟你一块去广州吧。” 子寿抱住了萧湘,抱得紧紧的,生怕一松手她就会离开。萧湘心中也很茅盾,她也不想离开子寿,革命者要听从组织安排,即使自己不顾安危,也得为大局考虑。她见子寿心中难过,安慰着他说:“我们不会分别太久的,以后革命成功了,我们一辈子在一起,永不分离,你说好不好?” 子寿没有说话,只是拼命吻着萧湘,萧湘也热烈回吻着子寿,二人好久没有说话。外头下起了夜雨,雨点打在窗前,“嘀嘀嗒嗒”之声传来,更增添了分离的苦楚。好久,萧湘说:“夜了,我还得向老校长交待教学事宜,和他说声再见,你回去吧。” 子寿反而将萧湘抱得更紧。萧湘轻轻叹了一口气,用嘴巴附着子寿耳朵细声说:“你不回去,就在这里过夜吧。”说罢就吹熄了油灯。子寿心中一阵惊喜,想不到萧湘今夜竟答应了他,一下子反而手足无措。子寿很多次抱着萧湘时,有过冲动,都让萧湘温柔而坚决地回绝了,他便不敢再有非份之想。有时,他问自己为什么有福不享,要跟萧湘担惊受怕,受苦受罪,怀疑萧湘对自己的爱情,为什么非要革命胜利后才结婚。有次他心烦意乱,问老夫人,老夫人说:“十世修来同船渡,百世修来共床眠,是夫妻之缘分,总会有一天到来的。” 现在,缘分终于到了,子寿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欢欣中带着凄然,甚至是失落之感。有了这一夜,他将永远会铭记,永远会思念。 一阵脱衣服的声音,打断了子寿的思绪,他手颤脚抖的剥去衣衫,没待萧湘躺好,猛然一下子扑了过去,将萧湘紧紧抱在怀里,口中叫喊着:“湘,我不要你走,我们马上结婚,我一日也不要你离开我!”萧湘觉得一阵羞涩,慌乱。两个都是第一次干这事,均不得要领,一阵手忙脚乱,子寿还未进入,便轰然一下外泄。萧湘没觉出什么欢娱,反而弄得全身炽热,满脸赤红。子寿躺在萧湘身上,大口喘气,喃喃叫唤着:“湘,我们到澳门到马来西亚吧,赖家不缺衣食,我们还闹什么革命啊?” 萧湘拨了拨子寿头发,用深情的目光望着他,一头伏在子寿胸前。子寿捧起萧湘脑袋,说:“湘,望着我,咱俩一齐走,好吗?”萧湘说要喝水,子寿拿过放在床头桌子上的一杯凉开水递给她。萧湘喝了,又给子寿喝了两口,然后抬起头说:“父亲为了革命,被工头打伤,哥哥为了革命把生命献出来了。跟着你虽然吃穿不愁,乡村还有多少穷人在受苦?城里还有多少乞丐在遭罪,共产党要为天下穷人谋利益。参加革命,不能只看到自己一家几口啊!” 子寿猛然感到惭愧,多少次发誓要和萧湘跟共产党走到底,到头来还是舍不下家里的荣华富贵。舍不下恩爱夫妻。他没有说话,而是抱紧了萧湘,更加深情地吻她,吻着她的脸庞,吻着她的双目,嘴唇,鼻子……又埋头到她胸前,吻着她的乳房,腹部,大腿,吻着全身的每一寸肌肤。吻得萧湘大口喘着粗气,忽然坐了起来,歪歪靠在床沿上。子寿也坐起来把她拥在怀里,俩人额头抵着额头,脸贴着脸,眼睛碰着眼睛…… 雨停了,外头一片蛙鸣,一只流萤从窗口飞进来,被子寿一手捉住。子寿说:“萤火虫是魔鬼的眼睛,它想偷看我们的秘密。”萧湘没有做声,子寿将流萤递到萧湘跟前,借着微光,看到萧湘流出了眼泪。子寿连忙抱住萧湘,说:“湘,我相信你流下的是幸福的眼泪。”帮萧湘舔去泪花。萧湘轻轻推开了他,说:“子寿哥,我是爱你的,有了这一夜,即使明天被敌人打死,我也无怨无悔了。我是坚决要跟党走到底的。我知道连累了你,让你跟着受苦受难。你如果分手还来得及,我是绝不会后悔的。”说完双手抱着头,呜呜哭了起来。 子寿愣了一下,猛然觉得自己又说错了话,搂着萧湘说:“我又错了,湘,你能原谅我吗?你让我怎么做都行,就是不能说分手两字。你是知道,我这辈子是不能没有你的。”子寿千哄万哄,千保证万保证,萧湘才不哭了。 夜已深,外头蛙鸣一阵响似一阵。两人相互拥抱着,整夜都不曾入睡。次日一早,子文就来敲门,他怕暗探再来找麻烦,要亲自送萧湘离去。子寿要和萧湘一块去广州,他俩在石围嘴搭上了从元江开去广州的火船,走了一会,子寿觉得坐南霸天这艘船不安全,见到的人似乎都贼头贼脑,便从三水上岸,转坐汽车来到广州。 子寿送萧湘回西关,就去十三行找贾老板。贾老板极力撺掇子寿一起到澳门去,保他三年五载便风生水起。子寿不置可否,回到元城,对父亲说想到广州做生意,家里可不可以去十三行开间店铺。赖长生说:“日本人占领了东北后,近日又占领了北平,国民政府不积极抵抗,日本人很快会打到南边来,贾老板都想离开十三行,我们还什么店铺?” 赖长生不满意这个小儿子老是给家里添麻烦,子武向父亲报告,说子寿在石围嘴惹了祸,他那未婚妻和游击队接头,让三鞭子的暗探抓获了,正准备押解回城,却让子文带领赖家村的人来放走了。子寿那未婚妻真是个鬼魂,不但迷上子寿跟她瞎干,还将大哥也拉下水。三鞭子奈何不了赖府,准备带陈督军去石围嘴抓人呢。 赖长生大惊失色,将子寿骂一顿,打听得陈督军已和三鞭子带人去石围嘴了。赖长生连忙和子武兄弟走近路来到石围嘴,在村口碰上了一班人,赖长生只身站在路中,拦住了去路。三鞭子连忙上前,说:“亲家老爷,你在这儿干什么?”赖长生说:“你们数次去石围嘴抓人,干脆连我一齐抓回去吧!”三鞭子将子武扯到一边,低声说:“事情都是赖府的人引起的。督爷不和赖家计较就是了,还不快劝你父亲离去!”陈督军骑着马走过来,见到赖长生,上前拱拱手说:“不知议长也来这里了。”赖长生说:“听说督军又来抓共产党了,干脆把我也一齐抓回去吧。”陈督军哈哈大笑着说:“议长是民意代表,怎么成了共产党啦?”赖长生说:“既然承认我是民竟代表,请听我说句话,石围嘴乡民屡屡受难,不要再去鱼肉乡民了。”陈督军望了望三鞭子,说:“余局长没把情况向议长汇报吗?”三鞭子说:“子寿未婚妻萧湘勾结游击队,被我暗探抓获,子文带赖家村的人闹事,放走了共产党,督爷现在要进村抓人问罪。” 赖家兄弟都紧张起来,赖长生却不慌不忙说:“即使我的家人是共产党,村民也不知道,他们来相助是看我的面子。如果我家真的出了共产党,我一定严加责罚,不要连累无辜村民。”三鞭子大声说:“放走共产党,谁也负不起责任。”赖长生说:“如果真要进村,你们从我身上踏过去!” 第六十二章 进退两难 赖长生说完话,就要躺在地上。赖家兄弟连忙上前拉住了他。三鞭子进退两难,望了望陈督军。陈督军下马拉住了赖长生的手,陪着笑脸说:“议长为什么要这样呢?不让进村,我们不去就是了。”命令三鞭子退兵。离开了石围嘴村,陈督军对三鞭子说:“日后见到那个女共产党,就把她抓起来,谁也不用跟他说。” 回到赖府,赖长生让子寿把萧湘叫来,他要亲自问问,这个未来儿媳是不是共产党。子寿说:“她已经回广州了。”赖长生说:“你和她一起去吧,永远别回来,父亲的老脸都让你们丢尽了!”子文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说陈督军几次到赖家村都捞不着油水,正好找个借口去敲榨村民。赖长生说:“他去抓赖姓人,等于打我的耳光!”子武叫子寿离开元城,子寿说:“我在这里碍着你升官发财了?”子武生气了,说:“人家就是看在赖家的脸上,不然,早把你当共产党抓起来了。”两兄弟吵闹一番,子文劝子寿还是去澳门好,子寿不愿意,赖长生说:“这又不去,那又不行,生你这混世魔王,老是招风招雨,今后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准去!” 子寿回到自己房间,整日生闷气,又惦念箫湘,不知干什么才好。桃红更加小心服侍,生怕有什么差错,惹这个心情变幻不定的赖府四公子生气。前些日子,桃红看四公子似乎心情不错,他时常笑着脸,哼着歌,还说要带桃红去乡下玩,去听听萧湘老师给孩子们上课。怎么转眼间,整天阴沉着脸,待在房中呼呼大睡,谁也不理,谁也不睬呢?大奶奶对桃红说过几回,如果不是老夫人喜欢桃红,要把她嫁与子寿,大奶奶早就把桃红认作女儿了。听了几次,桃红幻想着自己真的是子寿的人了。当然,她不可能作大老婆,大老婆应该是萧湘,她只能做子寿的二奶。反正赖府的人,娶几个老婆是正常的,但不知为什么,这赖府四公子表面上都只有一个老婆,大公子和书春的婚事说了好多年,仍然没见书春过门,可见,大老婆都是容不下小老婆的。 桃红庆幸自己遇上萧湘,她知道萧湘也是穷苦人出身,没有富家女那种霸道和傲气,她甚至幻想着和萧湘日后妻妾和睦的美好前景。不过,这只是桃红的一厢情愿罢了,子寿是不会把桃红放在心上的。子寿在家里闷几天,就出去和人喝酒。一班同龄的富家公子,大都娶妻纳妾,子女成群了,子寿依然是单身一人,喝了几杯,朋友取笑子寿,问他为什么还当快乐单身汉,是不是那个地方不行了。子寿没多解释,只是一个劲喝酒,朋友有意将他灌醉。子寿果然喝多了,开头是口无遮拦,手舞足蹈,继而走路歪歪扭扭,站也站不稳了。 一班公子哥儿哈哈大笑,把他送上花艇,请个珠娘来服侍他。如烟见是赖府四公子,大惊失色,叫丫环拿来热毛巾,和子寿抹脸,又泡解酒茶给他喝,公子哥儿知道如烟和子武好,说:“我们把你四叔送来,待会儿你送他回家吧。”就把子寿扔下,纷纷去找珠娘寻乐。 如烟叫上两个龟奴,亲自送子寿回家。赖府的人已经睡下,桃红坐在灯下静等子寿回来,见子寿喝得大醉,连忙扶他上chuang。如烟说:“那些人将他扔在花艇上就不管了,平时也没见他来玩,怎么今天就喝醉了?” 桃红轻轻叹一口气,正想对如烟说什么,子寿叫唤了一下,桃红急忙走近去,子寿“哗……”一下吐了桃红一身。桃红连忙拿出条毛巾帮子寿擦嘴巴。子寿猛然攥住了桃红的手腕,断断续续说:“湘,你……你别走……赖家容你不下,元城容你下,我们一齐远走高飞……”桃红的脸刷地红了,说:“我是桃红呀,四公子你怎么喝醉了。”子寿又不说话了,转过身去呼呼大睡。 桃红留如烟在赖府中过夜,如烟苦笑着说:“如果我能留下来过夜,我还待在花艇干什么?桃红你命真好,遇上了老夫人和大奶奶,如果柳绿没有……”如烟忽然觉得不该提柳绿,闭嘴不说了。 果然间,一提起柳绿,桃红眼圈就红了,如烟打了自己一掌,说:“我真该死,没话找话,惹你伤心。”桃红却说:“老夫人说过,姐妹缘分,皆由天定。我们姐妹说过生生世世都要做姐妹。如果菩萨可怜,我们姐妹下辈子还会相见的。” 如烟羡慕桃红有这段姐妹缘,她自己的一个哥哥被土匪抓去后,至今不知是死是活。好烟悄悄去问过十三姑,十三姑说她哥哥还在世上,只是不宜与她相见。如烟知道自己命硬,她相信十三姑的话,即使兄妹能见面,她也会给哥哥带来灾难,倒不如死了这条心,永不相见。 相传九华山如意大师近日要到元江峡讲法,元城很多人要去拜见。十三姑说九华山是地藏菩萨的圣地,如意是地藏的得道子弟,他一到元江峡,法能大师也甘拜下风。 如烟早早就回到元江峡,自从大烟管接她出元城,如烟已经好久没回去过了。江铁头整天带着如烟去捕鱼捉虾,到山上去拜祭父母。如烟没见过父亲,不知他生成副什么模样,她对母亲的印象也很模糊,只记得小时候,母亲将她用绳子栓在渔船上,不让她到处走动,怕她掉在水里淹死。人们劝如烟母亲,干脆把女儿送人吧,这孩子命硬,还没出生就克死父亲,说不定还会克母亲呢。母亲舍不得如烟,发誓要将兄妹养大成人,谁知如烟母亲没鲤鱼婆好命,如烟七岁那年,母亲死了。母亲没病没痛,怎么一下子会死呢?有渔民说,如烟母亲是被大泡鱼毒死的,大泡鱼平日都在大海生活,它怎么会游进元江峡来,至今仍然是个谜。 总之,如烟母亲死了,死时拉着如烟兄妹的手,翻着白眼,一句话也说不上来。那年如烟七岁,哥哥九岁,两兄妹无依无靠,靠渔家施舍艰难度日,谁知半年之后,有伙土匪下山抢劫,把如烟哥哥掳走了。渔家不是说土匪无道,而是怪如烟命硬,克死父亲克母亲,最后连一个哥哥也容不下。元江峡三百多个渔家,没一个人敢收留如烟。人们便将她送到法能大师那里,法能大师有道行,多硬的命也能化解。法能大师将如烟送到元霞洞,和一班尼姑生活在一起,过了两年,才被大烟管接出了元城。 第六十三章 千年盛会 如烟去元江寺想拜见法能大师,法能大师去了韶关南华寺。又马不停蹄去广州光孝寺找福海大师了。七月三十是地藏菩萨诞辰之日,九华山大师如意届时借元江寺作说法道场,法能亲到广东三大古刹邀请住持来拜见如意大师,还向各处寺庙仙观送去请柬,邀大家来见证这千年盛事。 法能大师又专门去赖府拜见老夫人,告知她元江寺这件历史盛事。老夫人问:“此菩萨为何称为地藏?”法能大师说:“据《地藏十轮经》讲,由于此菩萨‘安忍不动,龙如大地,静虑深密尤如秘藏’所以称为地藏。地藏菩萨教化众生,度脱深沦于地狱,饿鬼,畜生诸道中的众生,他发誓地狱未空,誓不成佛。有情众生只要念诵其名号,礼拜供奉其像,就能得到无量功德的救济。”老夫人说:“那他不是和观音菩萨一样?”法能大师说:“观音菩萨是救苦救难,地藏菩萨是普度众生,大家都是大慈大悲,教化众生。”老夫人很高兴,当即施舍五百银元给元江寺作盛会费用,到时还要亲自上山去听如意大师说法。 二十七之后,就陆续有人上山,到了二十九,来的人更多,有元江来的,也有外地来的,元江寺住不下,就到元霞洞元霄洞住,和尚道人打扫好厢房招待来人,男一间,女一间,大家一齐喝着粥,烧着香,念着佛,彼此相亲相爱,乐也融融。每个殿堂都有人念经,有人讲法,好不热闹。这些讲法的师傅,都是各地的得道大师,来听的人,有些远至广州澳门,大家都想早日见见如意大师,但总没见他露面。也不知来了没有。 二十九这日下午,阿甲陪着雷老虎来了。自从抢劫赖天庐失利,又被陈督军围剿了一把,雷老虎元气大伤,一向不信神佛不信邪的他,想想那晚在赖府的经历,忽然对菩萨产生了兴趣。他们戴着礼帽,化妆成商人的模样,在元霞洞一个个殿堂去听人讲法,说的都是大同小异,但没有找到如意大师。雷老虎心中烦燥,天气炎热,雷老虎和阿甲二人步出元霞洞,来到洞后面山上的一条林间小路上乘凉。 前面有个和尚在扫路,看那和尚弯着腰,躬着背,拿扫帚的双手在微微发抖,猜他也有一把年纪了。和尚来到雷老虎面前,雷老虎坐在路中心,肥大的身躯挡住了去路,山路上下均是陡壁,那和尚见雷老虎不让路,也不说话,爬下陡壁走过去。 阿甲怕和尚摔倒,一把将他拉过去,说:“师傅嘴巴太密,借路也不说一声!”和尚合掌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阿弥陀佛!”阿甲见这和尚一把年纪,竟生成副童子脸,不禁暗暗称奇,说:“人家都在念经说佛,你还干这粗重活?”和尚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雷老虎一阵哈哈大笑,说:“和尚好大的口气,如果人人似你,则天下太平了。” 和尚抬起头来,阿甲看见和尚眼眶深陷,竟然没有眼珠,心中又是一惊,说:“山路崎岖,师傅眼睛不便,走路多加小心!”雷老虎也看出和尚是个瞎子,说:“你眼前一片漆黑,出来干什么?”和尚说:“我虽眼前漆黑,心中明亮。众人都在寺中听法,你们又出来干什么?”阿甲说:“我们来找九华山来的如意大师,可到处找不到,也不知他有没有来。”和尚说:“找如意干什么?”雷老虎说:“说出来怕吓着你,我是滨江土匪,想问问土匪可不可以成佛?”和尚合掌说:“只要放下屠刀,皆可立地成佛。”雷老虎大声说:“和尚说的都是千篇一律,我们不找如意了。”要和阿甲回去。 其实瞎子和尚正是如意大师,他已经到了元霞洞两天,只是没带随从,不露声色,也没有去找法海大师,元霞洞的人都当他是一般过路和尚。如意大师想不到碰上个土匪,想要教化他说:“两位施主若想见他,明天上午去元江寺吧。”雷老虎摇着头说:“不去了,我已下了十七层地狱,不差这最后一层了。”说罢领着阿甲就走,如意大师喃喃念出四句话:“以诚布诚,将心比心,除尽邪念,天下归一。” 三十日一早,元江寺像赶集一样,四面八方的人都来了。老夫人和大奶奶是赖府专门用火船载来的,桃红没有来,她要留在赖家服侍子寿,子寿自从那晚醉酒之后,又患了重感冒,躺了好几天床,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桃红托丫环春燕翠连替她在佛祖面前多烧遍香,保佑四公子身体早日康复。 赖家火船坐满人,麻姑堂的十三姑,东林寺的伍和尚,华光庙的庙祝公……还有元城附近太和仙观的见光道人和河口村的老校长,还有元城一班富家奶奶。鲤鱼婆也想一同坐船上山,谁知一踏上船,富家奶奶就起哄,大家不俏跟这个老龟婆同船。老夫人说:“佛家不嫌贵贱,入道不分早迟。大家十世修得共渡船吧。”鲤鱼婆还是不敢上船。 老夫人刚要开船,约德翰神甫和两个女儿也来了。约德翰神甫一家来元城两年,也学得了不少元城话,两个女儿更是说得叽叽呱呱。不用翻译也可以一人交谈了。天主教堂听教的人不多,约德翰神甫听说元江寺来了个中国有名的佛教大师,带着女儿去观摩学习。老夫人知道约德翰神甫来意,笑着说:“我们中国有好几亿万人信佛,还是我们佛教好啊。” 火船靠近了元江寺码头,如烟和江铁头正站在一艘船上张望。春燕和翠连也看见了江铁头,大声叫着:“铁头!”江铁头和如烟连忙上前去,将老夫人扶上岸来。老夫人说:“铁头你回来那么久了,也不回赖府看我。”江铁头说:“我知道老夫人和大奶奶今日要来的,一早和如烟在这里等候。” 法能大师亲自到寺前迎接,众人簇拥着老夫人进入寺中,寺中各处都挤满人,庭院的大香炉插满香烛,人们围在香炉前面,或跪或拜,或蹲或坐,口中念念有词。见法能大师引老夫人前来。人们闪出一条路,让他们通过。 老夫人来到大雄宝殿,佛祖前面坐了两排大师,这一边是南华寺住持慧能大师,那一边是光孝寺住持福海大师,还有罗浮山、西樵山和鼎湖山寺庙仙观的和尚道人。法能大师拉老夫人在中间坐下,老夫人说:“我怎么敢和大师平起平坐?”走到旁边一角坐下来。 法能大师旁边还有一个位子空着,位子对着佛祖脚下,显然是留给如意大师的。眼看时辰快到,还不见如意踪影,众和尚着急,法能大师心中有数,他知道这位说话算数的佛家大师,是一定会来的。法能大师也有两手准备,万一如意大师来不了。他就和慧能福海三位住持共同说法,广东三大寺庙住持已到一块,也算得上是一大盛事了。 第六十四章 恍若隔世 时辰快到了,元江寺一时间钟鼓齐鸣,木鱼声声,寺院内外一片颂经之声。这时候如意大师佛祖背后慢慢走出来。如意大师头戴毗卢冠,身披袈裟,一手持锡杖,一手执莲花,完全是一副出家僧人的模样。 如意大师一出现,钟鼓声更响,人们一面念着“啊弥陀佛”,一面注目这位远道而来的大师。法能大师连忙请如意大师坐下,如意大师谦让了一番,在正中位子上坐好。法能大师站起来。合掌念了一声佛,和众人挥挥手,众人安静下来。法能大师说:“九华山是地藏菩萨道场,是与普陀、五台、峨嵋齐名的中国佛教四大名山之下。今日是地藏菩萨诞辰之日,我们有幸迎来如意大师前来元江寺说法,是元江寺的福气,也是南方各寺院的惠福。我们聆听如意大师说法!” 其实法能大师早知如意大师来了,他知如意大师不喜热闹,见没有来找自己,也不好去打扰他。法能大师听说过如意大师常常会出乎意料现出真相,想不到今天也会这样。如意大师说:“佛,意为觉悟者,是对彻底觉悟佛教真理人的尊称。时间无始无终,世界无边无际,人生无穷无尽,我们要求得一个好的世界,好的人生,佛家的精神是与人为善,积德积福,以求得社会和睦,世界大同,人人欢乐,啊弥陀佛。” 如意大师从佛家小乘佛教,说到大乘佛教,从上下四维,说到过去未来……如意大师把深奥的佛教原理,说得显浅易懂,从人听得明白,几个时辰没一个人走开。如烟和江铁头开始在院中听如意大师说法,见人们往殿中挤,就和江铁头挤进去。约德翰神甫一家三口也跟着往里挤,被老夫人看见,忙招手让他们到旁边坐。 约德翰神甫见过法能大师,法能大师介绍约德翰神甫与各寺院住持认识,约德翰神甫拉着如意大师手说:“中国儒家博大精深,中国佛教源远流长,今日听大师一番话,受益匪浅。”如意大师说:“贵教也是源远流长啊!我一生去过不少地方,就是没到过罗马,如有机会,出国行行,也开开眼界!”约德翰说:“大师如想出去,我一定安排效劳。”老夫人乐呵呵说:“神甫把天主送来元江,如意大师也可以将佛祖送到国外去啊。” 大家一阵嘻嘻哈哈,气氛活跃了不少。休息片刻,小和尚捧上香茶,众人“啊弥陀佛”声音又起。如烟看见殿中一角坐着个老尼姑,老尼发背后站着个面目清秀的小尼姑,样子长得很像柳绿,见江铁头也正在望着她。如烟小声说:“铁头你说她会不会是柳绿?怎么长得这么像?”江铁头说:“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如果是柳绿,她来江城,怎么不去找桃红?” 如烟心中怀疑,挤到老尼姑面前说:“请问师傅来自哪里?”老尼姑说:“罗浮山。”如烟说:“师傅的大号是?”老尼姑说:“智圆。”如烟说:“我看这位小师傅有些面善,不知是哪里人?”智圆说:“妙空,施主问你呢!”妙空说:“我自幼离家,记不清是哪里人了。”如烟听妙空的声音也似柳绿,心想如果是柳绿,见到一起相处那么久的姐妹,她怎么会没一点感觉呢? 智圆似乎看出如烟心思,合掌说:“出家人视四海为家,以慈悲为怀,以众生为亲,施主家乡,即是妙空家乡,施主姐妹,即是妙空姐妹,啊弥陀佛!” 如烟谢过智圆,说了声:“打扰了!”离开大雄宝殿,急匆匆往河边走去。江铁头追上去问:“如烟姐要去哪里?”如烟说:“我回元城叫桃红来,认一认这小尼姑是不是柳绿?”江铁头说:“现天色已晚,即使你回去元城,今晚也赶不回来了。倒不如晚上找个机会问问小尼姑,如果她不说,就算桃红来了也没用的。” 如烟想想有道理,和江铁头在院中耐心等候。妙空却守在智圆背后,一步不离。一直到了下午,说法完毕,法能大师引各位住持去膳房吃斋,妙空没有跟着去,自个儿来到观音阁前看着一棵桃树发呆。如烟连忙走上前去,说:“小师傅,我有一事想请教你……”话还没说完,江铁头就过来大大咧咧叫嚷:“柳绿,你是不是柳绿?”妙空愣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皮,说:“这位施主说什么?我不明白。”如烟看妙空神情,心中更加疑惑,想也许妙空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承认自己是柳绿,我们可以闭眼不见,桃红是你的亲姐妹,难道一入佛门,连亲姐妹也不相见了,如烟说:“小师傅,刚才智圆师傅说了,出家人四海为家,以众生为亲,我们的家乡,即是小师傅的家乡。我们即是小师傅的姐妹?这么说来,小师傅过去是元江人氏了?” 妙空合掌说:“英雄莫问出处,落魄莫问根由。在下即使是元江人氏,也是前生的事,在下孽缘已满,前生之事已不记得了!”江铁头说:“你不记得,我们可记得。桃红可日日想念你!”妙空望了桃树一眼,口中喃喃说:“前生即使是桃红柳绿,也难敌冷雨秋风,施主多加保重!”妙空望见智圆在大雄宝殿门口向她招手,说了句:“失陪。”走了过去。 如烟和江铁头愣愣站在那里,十三姑领着群富家奶奶嘻嘻哈哈走过来。十三姑见如烟愣在这里,说:“如烟姑娘还记得当年在元霞洞出家的情形么?”如烟说:“恍若隔世。”十三姑说:“凡是不愿意记起的事,看来都恍若隔世。”如烟说:“这么说来,你也看出妙空师傅就是柳绿了?”十三姑神秘地说:“她是妙空,就不是柳绿,她是柳绿,就不是妙空了。” 妙空果然是柳绿,三年时间,她已经成了罗浮山清虚庵智圆尼姑的得意门生了。柳绿那年在元城落水之后,被河水冲了一日一夜,幸亏她略懂水性,抱住了一块枯木,才没被淹死,漂到番禺市桥河边,挂在一簇竹丛中,三日三夜没人搭救,眼看就要饿死,恰逢智圆乘船路过,将她救起,随后柳绿又生了一场痛,全身浮肿,每日高烧不退。智圆用自己采摘的草药,制成药丸替柳绿精心调养,一个月后,柳绿才慢慢恢复过来。然而,满头黑发都已经掉光了。 智圆要送柳绿回家,柳绿却得了失忆症,问她住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柳绿茫然不知。智圆尼姑说:“看来,我们真的师徒缘分啊!”本来,智圆是准备到西樵山去看观音菩萨开光的,临行之夜做了个梦,梦见观音菩萨笑着拉小龙女一找她。菩萨也不说话,将小龙女交给智圆就走。智圆百思不得其解,待救起了柳绿,智然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菩萨给智圆送徒弟来了。 第六十五章 修成正果 智圆问柳绿愿不愿随她出家,柳绿说:“我的命是师傅给的,愿意一辈子跟随师傅!”智圆很高兴,替柳绿起了个妙空的法名,把她日日带在身边。妙空勤奋好学,人又聪明,智圆时常带她到各地云游,增长知识。 不觉三年过去,这一日,智圆接到法能大师派人来告知,说七月三十是地藏菩萨诞辰之日,九华山如意大师要来元江寺说法,特意邀智圆前往聚会。智圆带妙空来到元江寺,出发前夜,智圆做了个梦,梦见观音菩萨来将小龙女领走了。智圆多了个心眼,想着说不定到元江寺会有奇遇呢。其实,妙空也做了个同样的梦,只是她并没将这梦记在心上。 妙空跟智圆来到老夫人处,老夫人要重修水月庵,想请智圆来做住持,水月庵座落在元江寺下面的紫竹林中,历史比元江寺还要长。只是前些年老住持智仁尼姑圆寂后,一时庵中无人住持,剩下几个尼姑都搬到元霞洞去了。如意大师到水月庵看了,认为庵中位置是块福地,不可冷落了烟火。法能大师也觉得元霞洞不宜和尚尼姑住到一块,便找老夫人商量,老夫人一口答应出大洋一千,重修水月庵。 老夫人说:“法能大师推荐智圆师傅前来做水月庵住持,望师傅不要推辞!”智圆将妙空喊过来,说:“老夫人慈善之心感天动地,观音菩萨已将住持送来了!”叫妙空拜过老夫人。老夫人见妙空长得很像桃红,心中惊讶,大奶奶一把拉住了妙空的手说:“你不是柳绿么?”妙空说:“在下叫妙空。”智圆说:“妙空是我的得意弟子,别看她年纪轻轻,已学得功德圆满,老夫人尽可放心。要不是法能大师说情,我还舍不得呢!” 老夫人连忙道谢,十三姑带着一班富家奶奶走过来,老夫人说:“我们的水月庵请得了一位后生住持,水月庵又要兴旺起来了。”十三姑说:“这是老夫人的福气。”大奶奶将十三姑拉到一旁,说:“难道你没看出这位小尼姑的奥妙么?”十三姑说:“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却无。”大奶奶说:“跟你说不清楚,我得找如烟。” 大奶奶到处找如烟,却找不着,原来如烟这时正跪在法能大师面前,求法能大师指路。法能大师和如意大师讨论十八罗汉的排位,一班虔诚子弟跪着聆听。如烟硬挤在法能大师面前跪下,法能大师望了望如烟,说:“你是如烟?”如烟点了点头说:“如烟给大师叩头了。”法能大师说:“如烟你一走十多年了,过得还好吧?”如烟说:“不好。”法能大师说:“知足者常乐,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如烟说:“十三姑说我是个僧侣命,嫁不得人,只能回来做尼姑。我已有相爱的人,不想再入空门,求大师指一条生路。” 当年法能大师收留如烟,是看她年纪幼小,无依无靠,就将她送与元霞洞与众尼姑共同生活。其实法能大师是看出如烟是不能修成正果的。倒不是说如烟命硬,而是这女子与风尘有解不开的缘分。如烟离开元霞洞十多年,一次也没回去过,证明法能大师的猜测是对的。 如烟与佛家无缘,她也不愿步入空门。 法能大师请如意大师为如烟解答,如意大师已知这女子为情所困,想了想,说出了四句话:“人生如梦幻,世事似风烟,万*所致,超渡大梵天。见笑了。”法能大师说:“如烟姑娘,世间万物,芸芸众生,有人辞官返故里,有人连夜赶科场。你既然情劫未满,与佛无缘,还是顺基自然吧。” 如烟似懂非懂,还想再问问大师,自己与子武,能否有结果,看看一群富家奶奶吱吱喳喳走了过来。自己不好多说,便退了出来。大奶奶找着了如烟,一把拉住她手,说:“如烟你快去看看,这小尼姑是不是柳绿,我只见过她两面,有些记不得了,你日日和她在花艇上,不可能认错人的。” 如烟想起法能大师的话:有人辞官返故里,有人连夜赶科场。自己如今不想再步入佛门,和柳绿不想再入世俗不是一个样?人各有志,不要勉为其难吧!如烟就说:“我说她是柳绿,她也不承认,还是待来日让桃红上来,如果姐妹情还不能打动她,这个柳绿真的是从人间消失了。” 大奶奶没有办法,跟老夫人商量,次日一早就回元城,急忙把桃红叫上元江寺,谁知智圆已和妙空跟慧能去南华寺云游了。桃红急得哭起来,老夫人说:“桃红别难过,妙空已答应做水月庵住持,待修好水月庵,她会来长住的。如果真是柳绿,到时我让你们姐妹相认。” 老夫人在元江寺拜过佛,又去元霞洞元霄宫上过香,江铁头整天跟老夫人走前走后,桃红来了,江铁头很想和她说说话,桃红心情不好,什么话都懒说。 老夫人叫江铁头回赖府去,她喜欢江铁头的忠诚和义气。不想他一辈子在峡江打渔。江铁头不想离开父母,大烟管说:“铁头,赖府对我家有恩,你娘还是老夫人给我娶的,我老了,你还是跟老夫人回去吧。”老夫人说:“我还要给铁头娶老婆。”大烟管说:“这回不要给铁头娶个渔家女了,免得他整天想回来打渔。”老夫人说:“我们赖府的丫环,让铁头挑一个。”木花感动得流着眼泪说:“铁头啊,老夫人是江家几代人的恩人,快给她叩头吧。” 江铁头连忙给老夫人叩头,说:“老夫人就将桃红嫁给我吧。”桃红就站在老夫人背后,脸一下子飞红起来,她料不到江铁头竟然会当着自己面说这话。老夫人笑着望了望大奶奶,又望了望桃红,没有说话。大奶奶说:“春燕,翠连呢?赖府其它丫环不行吗?”江铁头说:“除了桃红,我谁也不要。” 大家都眼望着老夫人,老夫人见到桃红闪到一旁躲着,以为她不情愿,就说:“桃红,你过来。铁头在水中救起你,你俩是有缘分的了。你愿意嫁给铁头吗?”大奶奶也说:“愿意就说愿意,不愿意也别勉强,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要想好再说。”桃红已经是六神无主,见大伙一齐望着她,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她瞅了江铁头一眼,只见江铁头紧张地望着她,不由得心头一震,猛然间,她觉得自己是喜欢江铁头的。 老夫人见桃红迟迟不说话,说:“不愿意就算了,婚姻是讲缘分的……”岂知桃红低着声音说:“我听老夫人大奶奶的……”大奶奶说:“这么说,你是同意嫁江铁头了?”桃红点了点头,又一下子满脸通红起来。 第六十六章 岛上怪物 大奶奶将桃红认作干女儿,由老夫人作主嫁给了江铁头。老夫人给了江铁头五十银元,让他置办婚事,大奶奶买了新棉被一床,新衣服两套,樟木笼箱一只做嫁妆。初九这天送桃红出嫁。桃红哭哭啼啼,向老夫人叩了头,又向赖长生大奶奶拜别,赖府弄来一尊花桥,将桃红送到元江边,乘火船来到元江峡。 大烟管和木花在竹排上喜迎新媳妇,几十条渔船泊在一起,在沙滩上搭起了蓬布,垒起了灶头,切肉剖鱼,杀鸡宰鸭,好不热闹。煮好饭菜,上百渔民围在沙滩上吃喜酒,众人顶着蓝天,铺着大地,弯月高照,松火通明,别有一番趣味。江铁头领着桃红,一席席向亲友敬酒。桃红觉得脚下沙子软软的,跟着江铁头喝了两杯,脚下更是摇摇晃晃,像腾云驾雾。江铁头心疼桃红,把她的酒也喝了,浑身也轻飘起来。 大烟管一个劲请亲友手下留情,不要灌醉儿子。众人哪里肯依,几杯下来,新郎新娘眼看要倒在沙滩上,大家才嘻嘻哈哈,将他俩送回渔艇上。 一回到渔艇上,江铁头便吐了桃红一身。桃红忙将江铁头扶在艇舱中睡下,拿毛巾帮他抹手抹脸。江铁头呼呼大睡,桃红静静坐在他身边,心潮像元江河水一样不能平静。当初听信跛章的话和柳绿下了花艇,虽然没做珠娘,却深知艇上姐妹的苦楚,便想着有朝一日,脱离苦海,上岸堂堂正正做人,但最终还是做个渔家新娘,摆脱不了一辈子在艇上生活的命运。 月儿西沉,风儿将渔艇吹得微微晃动,坐在艇上,桃红觉得好像坐着只大摇篮一摇。忽然江铁头喃喃叫了一声:“桃红……”桃红连忙握住了江铁头的手,慢慢到按到自己的胸前,借着微微的月色,桃红仔细观察江铁头的脸,她可从没这么大胆地认真去瞧过一个男人的脸。江铁头的头似乎很硬,连他那短短的头发也硬得刺手。桃红摸着江铁头的脸,摸着他棱角分明的五官。心上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依靠感。以前,江铁头时常和跛章到花艇上玩,桃红从没见江铁头叫过珠娘。一次桃红问:“铁头哥,你怎么不去叫珠娘?”江铁头说:“你怎么不去做珠娘?”现在看来,她和江铁头的缘分,是老天爷注定的。 江铁头终于醒过来了,立刻伸手要抱桃红,二人相依偎在小小的渔艇上,任由江水将渔艇摇来摇去,将他们摇进了梦乡。 三天之后,江铁头要带桃红回赖天庐去,他已答应老夫人,再去做赖家的看护。桃红不想去了,说:“我已经认大奶奶做干妈了,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我不能再去娘家做事了。”江铁头收拾好兴隆洲上的木屋让桃红住,又养了一只大黄狗给桃红作伴。 如烟领着一大班姐妹来桃红处玩,祝江铁头和桃红新婚幸福,夫妻相亲相爱,白头谐老。姐妹们送来了许多礼物,有裙子背带,有婴儿衣服,还有一大堆屎片尿片。如烟说这些尿布是鲤鱼婆送的,还是鲤鱼婆女儿小时候用过的东西,鲤鱼婆收起来一直舍不得丢掉,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 姐妹们很羡慕桃红,说她的命好,先是脱离了花艇苦海,现在又嫁了人,终于修成了正果,还让赖家大奶奶认作干女儿,好事儿都让她遇上了。花艇珠娘大都希望从良,嫁个好丈夫终身有依靠。但是能真正嫁个人是多么艰难,即使长得美若天仙,只能嫁人作二奶,或让商贾富翁长期偷偷包养起来。前些日子,“七仙女”中的如花被佛山一个瓷器老板看上了,娶回家做二奶,谁知一个月后让大奶奶查出了身世,将如花打了出来,如花几乎要投河自尽,最后还是返回到鲤鱼婆的花艇上。 像桃红这样能与人家做结发夫妻,真让花艇珠娘羡慕不已。姐妹们说起自己的身世,说起各人的归宿,不免伤感起来。桃红不知用什么话去安慰大家,只是说:“老夫人说过,只要心存善念,菩萨是会保佑姐妹的……”如烟叹着气说:“我知道死后,善者可登天堂,恶者会入地狱。今世修得来生福。我只盼今生今世能过好日子,后世上天堂入地狱也无所谓了。” 众人都明白来世是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虽然相信有来世,谁又会把希望寄托来世呢?突然间,如玉呱呱叫着跑进屋来,她在屋背后的竹丛中小解,看见有个奇形怪状的小孩子戴着顶破帽走过来。如玉想这岛上只有江铁头住,哪来的小孩子在这里玩呢?如玉喊了一声,那小孩却跑得飞快,转眼中钻进竹丛不见了。吓得如玉赶快跑回屋来。如玉喘着气说:“那小孩真是个怪物,不知是人还是鬼呢!” 自从大烟管回元江峡打渔后,兴隆洲上的几户渔民也搬走了。兴隆洲离城虽然不远,但隔着水面,谁家的小孩子这么大胆,敢一个人来玩呢?江铁头走出去察看,众女子一齐跟着出去。竹林沙滩寻了个遍,就是不见小孩人影,众人觉得奇怪。洲头有棵老榕树,树下有间晏公庙,庙宇非常小,跛跛烂烂的,一角墙体已经被洪水沉溻了。庙里的那具晏公木偶像不知那里去了。 那一年元江又发起洪水,江水淹没了兴隆洲,奇怪的是,这一年人们没听到洲上太平军鬼魂的呼救声。洪水退后,人们发现洲头那棵榕树梢上挂着具木偶,木偶脸红红的,像个几岁大的孩子,谁也不知木偶是那方神圣。十三姑作坛设法,沙盘上现出了“晏公”二字。有人说晏公原是哪吒三太子的弟弟,哪吒得道成仙,晏公却成了兴风作浪的妖怪,时常带领一帮淹死鬼作祟。后来天后娘娘认为此妖不除贻害无穷,就施展法术,将一条绳子抛下海,把晏公绑住扯上岸来。晏公知道法力不及天后娘娘,就俯首投降。经天后娘娘点化,晏公从此改邪归正,专门镇住落水恶鬼,不让它贻害众生。 十三姑说:“多亏晏公来镇住太平军淹死鬼,这位神圣不能走,我们要建庙宇把它留下来。”人们便筹款在洲头大榕树下建了间小庙宇。不过建好晏公庙后,却极少人来上香,江铁头说:“是不是没人供奉,晏公饿得受不住了,出去寻食了。”众姐妹更相信刚才如玉见到的是晏公了。如烟说:“我们求晏公保佑。”也不管地下又脏又湿,跪下来拜了拜,众姐妹一齐朝晏公牌位拜了拜。大家便相议凑点钱,初一十五请桃红代她们到晏公庙上上香,求晏公保佑她们这些水上珠娘平平安安,不要叫淹死鬼拉下水去。 送走了众姐妹,江铁头让桃红做饭,拿了条木棒,唤上大黄狗自个儿去巡岛。他不相信晏公走出庙宇,认为如玉看到的小孩可能是豺狗。这些豺狗常年累月在西门塘后面的乱葬岗上觅食,有人前脚将死去的小孩埋在地下,这些豺狗后脚就将尸体挖出来吃掉,还将小孩的衣服穿起来乱跑。城里人都十分讨厌这些豺狗,又奈何不得。 天慢慢黑起来了,江铁头离家不远,听到桃红在屋里大声呼叫,真心跑回来,桃红站在门口大声说:“晏公来我们家了,它在床底下呢!” 第六十七章 土匪下船 大黄狗在屋门口“汪汪汪”狂叫着,却不敢进去。江铁头骂了句:“没用的家伙!”操起木棒来到床面前,桃红用发抖的声调说:“求晏公保佑我们夫妻平安……”江铁头说:“这回恐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呢。”拿木棒往床底下一扫,“嗖”的一声钻出只猴子来。 桃红一看是赖府里的那只灵猴,慌忙拿了些红薯玉米给它吃。灵猴抓住玉米,狼吞虎咽一顿,抓拿了两条红薯跑出屋外,江铁头和桃红连忙追出去,跟着灵猴满岛乱跑,也抓它不着。灵猴三跑两跳,爬上洲头的大榕树上。江铁头想,猴子又不会游水的,它又怎么走到兴隆洲来呢。次日,江铁头来到赖府,看见灵猴正坐在老夫人前面吃东西,江铁头说:“灵猴这么快回来了?昨晚它钻进我床底下去了呢。”老夫人说:“昨晚灵猴整夜在我屋里,何曾离开过一步?” 自从老夫人生日时解开了灵猴的铁链,再没有给它系上,灵猴也十分听话,从不到到处乱跑。老夫人打算日后把灵猴放归元江峡,江铁头怀疑那天见到的不是赖府里的灵猴,那猴子又是哪里来的?江铁头一有空闲,就在岛上到处钻,却再也没见过那猴子,路过晏公庙时,见那具木偶又坐在案台上,不由得心中一惊,只见晏公身上的衣服已破破烂烂,头上的毛发已让河水浸掉,红红的脸孔也变成了紫色。看它样子,像个几岁大的孩童,也像只猴子一样。 桃红做好一身新衣裳给晏公换上,江铁头用砖头砌好浸塌的庙宇后墙,如烟七姐妹时不时来拜祭一番,引得晏公庙香火旺盛起来。这日傍晚,桃红拿了把香烛在晏公案前的香炉上点燃了,拜了几拜,突然看见晏公动了一下,吓得桃红转身就跑,庙中就有人叫:“桃红别走,是表叔来了!”跛章从晏公案底下钻了出来。 桃红惊奇地问:“表叔,你怎么在这里?”跛章说:“我是土匪,不躲在这里,让警察抓起来怎么办?”桃红说:“这儿没有警察,快跟我回家吧!” 这段日子,雷老虎的日子并不好过,上次在元江峡早遭到陈督军的伏击,后来又被扫荡了几回,元气大伤,便退回天目山不敢出来,时间长了,雷老虎想起鲤鱼婆,心中痒痒的,带着阿甲和跛章偷偷出来和鲤鱼婆相会。 来到元城后,雷老虎和阿甲迫不及待上花艇,跛章怕撞见子武,自个儿溜到兴隆洲。上岸后,跛章听到脚步声,怕被人发现,走进晏公庙的案台下躲起来,没想到碰上了桃红。 跛章知道桃红嫁给了江铁头,想不到他们竟然在兴隆洲的小木屋里居住。桃红领跛章回到木屋,江铁头从赖府中回来了,跛章说:“铁头,你结婚我也没来庆贺,兄弟一场,我好惭愧啊!知道送钱财你不要,我从瑶山给你带来些千年蜂蜜,听说妇人产后吃了很滋补的,老天保佑桃红多给你生几个儿子吧。” 跛章拿出两竹筒蜜糖,说是瑶王在天目山顶的石崖上采来的,天上王母娘娘每年也派人采去盘桃宴上吃。桃红连声多谢表叔。江铁头说:“当土匪日子好过吗?”跛章摇着头说:“不好过,幸亏铁头你同跟着去,我是迫上梁山,没办法啊!当土匪跟雷老虎住的是岩洞,睡的是石头,抢到东西,就吃过饱死,抢不到东西,饿得要命。更难挨的是时常要爬山涉水,我手脚又不便,如何受得这等苦楚,几次和军警交火,几乎丧命,还是在赌场讨几块钱好!” 桃红说:“表叔你就回来吧,当土匪名声不多好听!”跛章说:“我能回来?谁不想回来?回来别人能放过我,子武可不放过我。”江铁头说:“听二公子说过县上正招土匪下山,只要放下刀枪,县上就不追究了。当土匪这么难,你不如叫雷老虎一齐下山!”跛章说:“叫雷老虎下山,比登天还难!铁头你帮助打听一下,我自己回来行不行?我虽然当了土匪,没杀人放火,去抢东西我也不做先锋,看县里能不能放过我。” 跛章感叹自己命不好,糊里糊涂就当了土匪,还差点连累铁头这个好兄弟。说着说着就哭起来。桃红也陪着流了不少眼泪,江铁头不知所措,他知道自己没有能力,不然,他一定拉一把这个结拜兄弟的。 夜已深,跛章要去看看雷老虎和鲤鱼婆完事没有,江铁头用小渔艇搭他去。来到南堤,跛章让江铁头先到花艇上看看,子武不在再通知他。江铁头来到元霞坊,看见子武正坐在如烟旁,紧张地东张西望,江铁头心里说,跛章估计果然没错,幸亏他没负然过来,撞着这冤家对头,不光自己倒霉,还会连累他江铁头呢。子武见江铁头撑着小渔艇过来,就问:“铁头你来这里干什么?”江铁头也乖巧,说:“最近我父亲拿了些蜜糖来,桃红问如烟要不要?”如烟说:“近日我的嗓子又干又涩,正想找些蜜糖吃呢。”子武将江铁头扯近身边,板起脸说:“铁头你来得正好,今晚雷老虎逃不掉了!” 雷老虎今日遇到子武,是他罪劫难逃,命该败在子武手里。雷老虎一踏上玉春坊,让阿甲在艇里守候,迫不及待抱着鲤鱼婆干起来。雷老虎半年没见过鲤鱼婆,进入后舱,鲤鱼婆想递杯茶给雷老虎,雷老虎却一手就扯住鲤鱼婆的裤子,由于用力过猛,好好的一条丝绸裤子扯开了两半。鲤鱼婆笑着说:“大哥你急什么呀,饿了让我慢慢喂饱你。”故意扭捏着躺下来,雷老虎蹲下身子,用头朝鲤鱼婆两腿间一拱,猛然像下了一场春雨,淋了雷老虎满头满脸。鲤鱼婆双腿一软,竟然骑住在雷老虎肩上,雷老虎托起鲤鱼婆,像舞狮似的在船舱中走动,整条花艇也跟着晃动起来。 鲤鱼婆装出娇滴滴的声音说:“放下我来,我害怕!”雷老虎就地一滚,鲤鱼婆吓得惊叫一声,两人重重摔在厚厚的棉被上,鲤鱼婆喘着气说:“吓死我了。”雷老虎一阵哈哈大笑,已骑在鲤鱼婆身上。 这几年,除了雷老虎,也没几个人光顾鲤鱼婆了。陈督军来过一次,便不见再来。鲤鱼婆以为自己克倒了县长大人,心中害怕。又害怕克死雷老虎,谁知几年来雷老虎竟毫发无损,鲤鱼婆心中不解,去问十三姑,十三姑说:“一物降一物,你是个假白虎,要一个真白虎来收治你。”鲤鱼婆见雷老虎下体也是没一根毛,心想他是不是真白虎呢? 鲤鱼婆一直没问雷老虎是什么人,花艇珠娘对客人都是见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的。客人自己不说,珠娘也不去问。这一次,鲤鱼婆忍不住问:“雷老板是什么人啊?干脆娶我做老婆吧!”雷老板说:“说出来怕吓倒你,我是滨江土匪雷老虎!”谁知鲤鱼婆一点不吃惊,说:“你果然是个真老虎,配我这白虎正合适。” 也是该雷老虎出事,这晚如烟正好到鲤鱼婆处拿东西,她坐着小艇靠近玉春坊,听到里头有客人说是滨江土匪雷老虎,不敢走过去,回到元霞坊上,见子武带着个护商团丁来了,慌忙告诉他此事。子武半信半疑,暗中打听,知道雷老虎确实在鲤鱼婆花艇上,连忙叫护商团丁去报告三鞭子。 第六十八章 改邪归正 子武刚才害怕,雷老虎出来自己会打不过他,江铁头突然到来令子武兴奋不已,子武说:“上次让雷老虎跑掉了,这次叫他插翅难逃!” 子武得意洋洋,江铁头却焦急万分,不怕雷老虎被抓,而是担心跛章还在岸上,万一他冒冒失失闯过来怎么办?江铁头又不能离开子武去给跛章报信,正当他不知所措之时,三鞭子带着一班警察来了,阿甲正在船中抽烟,还不知怎么回事,就让几个警察用枪指着,来不及叫喊就束手被擒。 三鞭子和子武带着江铁头进入后舱,雷老虎还赤条条和鲤鱼婆滚在一起,见一班人持枪走进来,顿觉大事不好,想站起来,无奈那家伙又拔不出来了。鲤鱼婆疼得哇哇叫喊着,警察一阵哈哈大笑,三鞭子说:“笑什么?把他绑起来!”但两个人连在了一块,又怎么绑?有警察拿来一条大木棒,朝两人中间一插,警察抬着木棒两头。将两人抬了起来,鲤鱼婆疼得大叫救命,仍然分不开。三鞭子说:“把二人一齐送回警察局!” 警察抬着二人上了岸,幸亏夜深人静,街上没有几个人。江铁头见不到跛章,知道他已经逃走,才放下心来。回到警察局,三鞭子将雷老虎和鲤鱼婆扔在牢房里,任由二人哭爹叫娘,回去呼呼大睡。 次日早上,三鞭子看雷老虎那家伙仍然没拔出来,心中暗暗称奇。正好朱八婶来到,三鞭子说了此事,朱八婶说:“我有办法让他把那家伙拔出来,你给我焗好一碗参汤。”三鞭子说:“要参汤干什么?”朱八婶说:“此人是天上吕洞宾下凡历劫,吕洞宾和人交欢,几日几夜钢枪不倒,只因他元阳未泄,一泄起来排山倒海,可能致命,要先给他喝杯参汤保命。” 三鞭子让人焗好一碗参汤,送到牢房里。雷老虎以为要杀他,大声骂:“人家杀头有三个肉包子吃,让我做个饱死鬼好了,我又不渴,拿茶水来干什么?”朱八婶说:“这是人参汤,局长关照你呢。”鲤鱼婆说:“饱死好过饿死!”接过人参汤一饮而尽。朱八婶说:“你们太快活了,我帮帮忙吧。”拔出鬓上的一支银针,朝雷老虎尾龙骨穴位上刺了两下,雷老虎大叫一声,元阳即刻外泄,片刻之后,那家伙缩了出来,最后竟缩成不及半寸。朱八婶拿了只大碗,让鲤鱼婆接着,竟接了满满一大碗*。 朱八婶和鲤鱼婆有些交情,弄了套衣服让鲤鱼婆穿上。吩咐她回去之后,将碗里的东西混着北芪党参制成药丸慢慢吃,会大补。雷老虎黑红的脸色变黄变紫,往日的下山猛虎变成只死猫,蹲在地下直喘粗气。 雷老虎喘过气后,三鞭子来到牢房,劈头劈脑就是一句话:“你想死还是想活?”雷老虎一声不吭,三鞭子说:“你抢我钱庄,还没跟你算帐!现在算你走运,督爷说如果你弃暗投明,带土匪下山,不但不杀你,还有奖赏,何去何从,快作决定!” 陈督军领来了近千兵力,在元江扫荡了半年,虽然打死了几十个土匪,游击队却一个都不曾损伤。省里几次催促,要调这团人马回去,陈督军害怕人走之后,游击队卷土重来,土匪也会重新占山为王,与他作对,他一方面加紧清剿扫荡,一方面放出烟幕,说不论游击队还是土匪,只要下山投降,就既往不咎,还可以编入元江联防队吃皇粮。 三鞭子派出过暗探,想拉笼雷老虎下山,许诺给他一个联防队中队长做,却没有成功。暗探得知游击队也想拉笼雷老虎,三鞭子指示如果拉笼不到雷老虎,就暗杀他,以免给共产党利用。现在,再不用暗杀,雷老虎已经落在三鞭子手上了。 三鞭子连续三日没有去牢房,只是让人天天端上好酒好菜给雷老虎吃。第四天早上,牢房门打开,阿甲来了。阿甲穿着套崭新的联防队军装,腰间还束着条黑皮带,一进牢房,阿甲就跪在雷老虎面前说:“大哥,我们投降吧。带兄弟们名正言顺出来做事,别做土匪了。” 阿甲十四岁就跟雷老虎上山为匪,二十年跟随着他,真所谓忠心耿耿。三鞭子知道雷老虎不好对待,便从阿甲身上打开决口,三天来软硬兼施,许诺日后也封他一个联防队中队长,怕他不相信,陈督军亲自给他拿来了新军装。阿甲是个聪明人,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就答应下来。陈督军叫他去劝说雷老虎,答应土匪投降后,仍将他们编在一起,交雷老虎领导。雷老虎却不吃这一套,说:“阿甲你投降我由着你,我向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当什么狗屁中队长受他管制!”阿甲说:“大哥不为自己着想,也为兄弟们着想!陈督军说我们如不投降,他去省里带一万军队来围剿天目山,到时我们将无立足之地。” 雷老虎果然害怕,又担心陈督军言而无信,想将他们骗下山。陈督军亲自来到牢房,要与雷老虎结拜为兄弟,誓言旦旦保雷老虎一辈子荣华富贵。三鞭子在一旁阴笑着说:“雷队长归顺之后,如果喜欢鲤鱼婆,可以名正言顺在一块,用什么担心受怕?” 三鞭子一句话说动了雷老虎,当即和阿甲回天目山去招揽土匪。刚回到山上,跛章正带领着一班土匪准备下山,见雷老虎和阿甲回来,跛章惊讶地说:“我们正不知怎样去搭救你们呢。这回好了,大家也不用下山了。”阿甲说:“大哥是回来带你们下山的,我们归顺政府了。”一听雷老虎带大家下山投降,土匪有的欢喜,有的发愁。山上还有土匪百多人,有一半是外地人,他们早就讨厌日日猫在天目山,雷老虎说:“兄弟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下山就一齐下,日后有什么不顺畅,我们再一齐回到山上。” 当晚,雷老虎跪在雷天王画像面前拜了拜,第二天就率众土匪下山,刚出北寨,只见瑶女们拦在路中,不让丈夫下山。雷老虎也走得太急,没让土匪夫妻告别就开拔,见瑶女哭哭啼啼,心中不耐烦,大声宣布:“凡有老婆子女在山上的,不愿去就留下来!”一下子,一百多人的队伍少了一半。阿甲和跛章早早来到元城,告知陈督军这一消息,陈督军让土匪先在归猿洞下面的江边安顿下来。过两天三鞭子送来新军装及武器装备,改编好后再一齐进城。 等了两日,不见三鞭子来,雷老虎要进城找陈督军。阿甲说:“三鞭子叫大哥在此管好兄弟,别让他们随便走。今时不同往日,我们要听从指挥。”归猿山河边只有几间破房子,百多人挤在一起,比住山洞还难受。雷老虎没办法,只好忍受着。土匪人人拿着大包小包,装着抢来的钱财,幻想着日后不用躲躲闪闪,在城中大摇大摆吃喝嫖乐。三五天群围着一起赌钱抽大烟,哼着咸水歌,江边像一场墟似的。 第六十九章 大排筵席 雷老虎心烦,留下阿甲看管土匪,要和跛章去会鲤鱼婆。临行前,雷老虎上了一趟元江寺拜菩萨。这是雷老虎生平第一次去拜菩萨,上次如意大师对他说,土匪如能放下屠刀,也能立地成佛。现在雷老虎准备放下屠刀了,能不能立地成佛,他心中也没有底。 今日元江寺游人不多,雷老虎走进大雄宝殿,跪在佛祖面前拜了又拜,跛章弄来一把香烛点燃了,拿出一把铜钱塞进功德箱上,谁知竟然塞不进去。勉强塞进去,竟从箱底里漏了出来。跛章说:“佛祖不要我们的善款呢。”雷老虎说:“我们虽然是土匪,不杀人不放火,专抢为富不仁的有钱佬。何况现在我们要改邪归正,难道佛祖还容不下我们?”跛章说:“法海大师很灵验的,我们找他问问。”小和尚说法海大师不在寺中,一大早去元霞洞了。 雷老虎被香火熏得头昏眼花,走出大雄宝殿时,竟一头撞在护法神像韦驮身上,额上起了个大包,口中骂:“那个挡路的瘟神!”跛章连忙拉住他说:“我们到元霞洞看看吧。” 二人来到元霞洞,一间间殿堂看,均没见法能大师。来到功德殿,看这神像与众不同,雷老虎说:“这是什么神佛?”跛章也弄不懂,就问在一旁扫地的小和尚,小和尚说这是元城赖家的祖先。雷老虎知道这是赖大麻,是打败祖先太平军镇南王的湘军头目,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赖大麻身穿一套清朝官服,头顶官帽,还配戴着两朵花翎,传说是咸丰皇帝所赐。赖大麻死后被朝庭赐为五品官,也算是赖家祖上的光辉了。赖大麻的塑像已有百多年历史,脸部被烟火熏得成了紫黑色,只是那一脸麻子还是十分清晰。 跛章见雷老虎望着赖大麻塑像不作声,就说:“大哥要不要上柱香?”雷老虎说:“我家和赖家是对头人,百多年的冤仇还没化解呢!”跛章说:“明天我们被改编后,大哥是联防队长,与赖家二儿子武平起平坐。大家日后同朝为官了。你们世代冤仇也只好和为贵啦。” 雷老虎咧着嘴巴说:“冤家真是宜解不宜结了!”朝赖大麻塑像拱拱手,猛然望见赖大麻朝自己咧嘴一笑,且笑得十分暧mei,雷老虎心中一惊,望了望跛章,岂知跛章也看出异样,忽然间,塑像又“哈哈哈……”笑出声来,二人大惊失色,望见墙角有个和尚在捧着一本书在哈哈大笑,二人弄不清刚才的笑声是不是他发出的。 和尚坐在一张旧桌子旁边。帮人占卦算命。见二人走过来,和尚说:“客官算一卦,如何?”跛章说:“师傅算得真么?”和尚说:“信则有之,不信则无,全凭客官作主!”跛章帮雷老虎抽了支签,上头写着个“坍”字。和尚望了望雷老虎,说:“此签不好,是人下下卦。”跛章说:“怎么说?”和尚拿着一本黄绉绉的书本,翻出了一首诗:“修得无极果,众说阿难陀,困厄前世定,菩萨叹奈何。”雷老虎说:“这诗怎解?”和尚说:“客官近日不宜远行,不宜下水,不宜入城。”雷老虎一听,哈哈大笑,说:“不远行不入城算什么,怎么就不让我下水了?如今我就去找鲤鱼婆去!”和尚连忙合掌说:“客官福大命大,啊弥陀佛!” 跛章说:“师傅算得不准,我们还得去找法能大师。”和尚说:“大师知道你们会来,让我在此等候了三天,大师已去采药,他让我留客官一句话。”雷老虎连忙说:“大师留下什么话?”和尚说:“虎年要提防虎患。”雷老虎一听,又哈哈大笑,说:“这回老虎下山,不再害人了。” 离开元霞洞,来到元城,已近黄昏。二人大摇大摆来到南堤,跛章大声喊:“鲤鱼婆,快摇船过来!”鲤鱼婆看清是跛章和雷老虎,连忙摇船过来。将二人拉进艇中,说:“你们好大胆,竟敢在青天白日……再让余局长抓去怎么办?”跛章得意地说:“今时不同往日了,雷大哥修成正果啦!”跛章绘声绘色将雷老板和陈督军结拜兄弟,马上带兄弟入联防队的事说了一遍。鲤鱼婆听得眉开眼笑,跛章拿出包银元在鲤鱼婆面前一放,说:“雷大哥要包起你所有的花艇,他要做你女儿的爹爹,快叫姐妹们过来拜见新爹爹。” 鲤鱼婆拿起银元掂了掂,估量着有好几百个,不禁心花怒放。她立刻让龟奴去置办酒席,叫丫环通知女儿们晚上一律不接客,齐齐过来庆贺妈咪有了新爹爹。雷老虎迫不及待将鲤鱼婆扯进后舱,跛章连忙去找如烟说话。鲤鱼婆本来想晚上再与雷老虎行事,见他比年轻人还着急,忙进船舱中安抚一番。上回二人赤条条抓进了警察局,吃尽了苦头,回来之后,那地方疼痛了半个月,害得她一见到男人就害怕。鲤鱼婆找到十三姑,十三姑说:“那是个命中该受劫难的男人。”鲤鱼婆想着雷老虎是个土匪头,让警察局抓住,必死无疑了。谁知雷老虎竟然大难不死,还要来当女儿的爹爹,可见十三姑的话也不灵啊。 雷老虎这回不用躲躲闪闪,担心吊胆,想着该和鲤鱼婆好好享受一番,谁知虽然抱紧了鲤鱼婆,那家伙却硬不起来了。尽管雷老虎心中似火烧,还是无济于事。鲤鱼婆帮雷老虎又揉又掐,见那地方还是垂头丧气般提不起精神来。鲤鱼婆从船中取出只木盒子,拿出两颗黑色的药丸,说:“这是大力神丸,又叫金枪不倒,是我搭人从香港带过来的,客人不行,吃两颗很有用的。大哥你也吃两颗吧。”雷老虎将药丸扔进河中,说:“我雷老虎用得什么药丸!”重新骑在鲤鱼婆身上,抓住她的大奶子又吮又啃,二人弄得气喘吁吁的,还是不行,雷老虎生气了,一拳朝自己那地方打过去,猛然间,那条长长的家伙,竟然缩到不到半寸,雷老虎还要再打,鲤鱼婆拉住了他的手说:“大哥你别和老二作对,你一生气,它更振作不起来了。” 外头传来珠娘们的笑声,鲤鱼婆说:“女儿们来了,我们吃过饭,再慢慢干吧。”雷老虎没办法,和鲤鱼婆穿好衣服走出来,如烟和众姐妹已坐船过来。好几条花艇围在一起,珠娘们有说有笑,有人还弹起琵琶唱起粤曲。鲤鱼婆笑咪咪望着珠娘说:“今晚新爹爹请女儿们吃饭,还有红包分给大家,待会儿女儿要给爹爹敬酒!” 没有多酒舫摇了过来,摆好酒席,雷老虎和鲤鱼婆并排坐着,女儿们坐在两旁,大家猜拳喝令,互相斗酒,一派热闹。岸上客人想来光顾珠娘,只见鲤鱼婆的花艇只只红灯亮起来。都望而止步。如烟领着众姐妹,一个个上前给雷老虎敬酒。如烟说:“我们好久没叫过爹爹了,今日有了爹爹,祝爹爹和妈咪甜甜蜜蜜,求爹妈疼惜女儿!” 雷老虎心中高兴,忙叫跛章打赏。跛章拿着银元,从这一席走到那一席,心中比雷老虎还高兴。跛章自从跟雷老虎上山为匪,已经大半年没光顾过花艇了,他以为自己今后一辈子也不敢上花艇了,一辈子也见不着如烟了,谁知今日会大张旗鼓和雷老虎在这儿宴请珠娘呢! 第七十章 在劫难逃 分完赏钱,跛章就坐到如烟旁边,看着如烟红红的嘴唇和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跛章觉得很快乐满足。以前跛章每次上花艇找珠娘,总是把对方幻想成如烟,想着有朝一日能上如烟的床,他就是死了也甘心情愿。 如烟好似看透跛章的心思,她和跛章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尺度,使跛章觉得可望而不可及。但他仍然痴心不改,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发了大财,恰巧子武出仗时让人打死了,到那时,相信如烟会看上自己的。 珠娘们热闹了一晚,回到自己花艇上去。跛章到如烟艇上喝过茶,回到牛王庙去。雷老虎喝了不少酒,头脑轻飘飘的,走在艇上摇摇摆摆,鲤鱼婆连忙扶他到后舱躺下,泡了一壶醒酒茶给他喝。见他身上火热,又替他脱guang衣服,在他腹下轻轻抚mo着。雷老虎一身黑肉,泛着青光,满胸满腹的黄毛柔柔的,唯独下面和鲤鱼婆一样,光溜溜的,连一根小毛也没有。而双膝以下,又长出厚厚的毛来,好生奇怪。 鲤鱼婆和雷老虎交欢过多次,每次都轰轰烈烈,让鲤鱼婆欲生欲死,虽然畅快,雷老虎都是偷偷而来,匆匆而去,连多说话儿的机会都没有,何曾想到会有今日?更令鲤鱼婆想不到的是,雷老虎那家伙竟然不行了,回想到上次让人抓进警察局,二人一天一夜分不开,朱八婶不知用了什么咒术,竟降住了雷老虎,朱八婶说过吃那些药丸会有效的,谁知雷老虎偏不吃,又有什么办法呢? 鲤鱼婆晚上也喝了不少酒,摸着摸着雷老虎,自己也脱得精光躺下来。抱着雷老虎昏昏欲睡,正朦胧间,忽然看到有个面貌奇特的人走进船舱来,鲤鱼婆说:“大哥是谁,这里有客人呢。”来人说:“我叫阿难,是伏虎罗汉,今日来带文殊菩萨的座骑回去。”说完拿出只金刚圈朝雷老虎头上一扔,骑着雷老虎要离开,鲤鱼婆哭喊着说:“雷大哥不能走……”紧紧抱住雷老虎不放。猛然间,雷老虎发出一阵沉重的虎吼声,随即变成了一只斑斓老虎,驮着阿难腾空而去。鲤鱼婆吓得大声哭叫,醒了过来,原来做了场梦。 鲤鱼婆听着雷老虎低沉的鼾声,再也睡不着。天已大亮,跛章来了,见雷老虎还在大睡中,叫也叫不起,跛章说:“雷大哥也辛苦了,我先回元江峡看看。鲤鱼婆你要好好照顾大哥。” 跛章租了条小船,来到元江峡,远远望见前面有两条船在归猿山停了下来,从船上走出一队军队,还抬出了机关枪。军队登上岸后分成了两队,一队朝归猿洞走上去,别一队将紫竹林包围了起来。跛章顿觉大事不好,将船靠在凝碧湾下,看看是什么把戏。 跛章刚泊船,就听到紫竹林响起了哨子声,吹哨子的是三鞭子,他和候营副官接收土匪,让大伙集中起来。土匪想不到这么早就要集合,有的还在睡大觉。阿甲忙催大家快穿衣服,候营副叫士兵抬来几袋旧军装,让土匪穿上。这些军装又破又旧,有的还生了霉点。 土匪边穿边骂骂咧咧:“拿这些烂东西让我们穿,当我们是乞丐吗?”三鞭子说:“穿好衣服还要进行军事演习,进城前再换新军装。” 三鞭子让土匪将私人物品留在船上,学习完毕再归还大家,又给每个土匪发了一支七九步枪。三鞭子没见到雷老虎,问阿甲:“雷老虎哪里去了?”阿甲忽然多了个心眼,说:“他昨日出去未归,也不知去哪里了。”候营副官说:“又让他跑掉了!”三鞭子见阿甲望着他,说:“我们的演习不用等他。” 土匪一共是八十四人,刚好编成四排队伍,排好队,练了会儿“稍息”“立正”“前后转”,候营副说:“今日的军事学习是占领山头,游击队就在归猿洞里,我们上前包围它。谁先到达就有赏!”穿灰军装的土匪在前,着黄军装的军队在后,一齐呐喊着向归猿洞冲上去。阿甲已猜想到是怎么回事,幸亏他跑得快,爬到半山腰,见军队没跟上来,连忙和几个精明的土匪躲进树丛中跑掉。一班傻头傻脑的土匪还“呀呀”嚷着往上冲,快到归猿洞时,洞前埋伏着一班军队,子武用手一挥,机枪,步枪齐发,手榴弹一颗颗扔下来。一下子打死土匪无数。 土匪说:“真的有游击队呀,还说是个演习呢?”土匪潮水般退下去,后头的军队追上来了,候营副一声令下,机关枪又吼叫起来。子武带着联防队开始往下冲,两边夹攻。打得土匪哭爹叫娘,不用半日工夫,土匪被打死七十七人,四人漏网,三人负伤没死,三鞭子把负伤的土匪扔下元江喂鱼。回元城向陈督军报功。三鞭子将土匪留下来的大小包袱一一清点,共得金器二十一件,玉镯十五个,银元一大批,所有物品报价加起来价值超过三千大洋。 这是陈督军到元江最大的一个战绩,他和三鞭子合谋了许久,以假招降收编为名,诱骗游击队土匪上勾。游击队当然不会上当,王大胆帮在一次“演习”中嗅出了味道。将计就计,把陈督军的一挺机关枪抢走,气得陈督军吹胡子瞪眼,好在雷老虎帮全军覆没,还捞得大洋三千,除去亏本的还大大赚了一把。 正当陈督军和三鞭子叹息让雷老虎白白走掉之时,雷老虎却上门自投罗网来了。雷老虎在鲤鱼婆处睡了两日,不见跛章回来,后来听街上有人传闻,说陈督军用计在元江峡消灭了雷老虎匪帮,打死土匪三百多人,连土匪头雷老虎都差点活捉。消息传到鲤鱼婆耳上,她告诉了雷老虎。雷老虎一听大惊失色,要去质问陈督军为何无情无义。鲤鱼婆说:“陈督军把你抓起来怎么办?”雷老虎说:“我和他是结拜兄弟了,他怎敢难为我。” 陈督军在警察局和三鞭子分银元,门卫报告说督军的兄弟来找他,正纳闷着是谁来了。望见雷老虎从前院风风火火走进来,急忙对三鞭子说:“这山贼王竟敢自投罗网来了,我得避一避,你榨干他的油水,再取他性命!” 陈督军刚躲进房中,雷老虎已走进来,也没向三鞭子打招呼,说:“陈大哥在哪里?我要找他!”三鞭子说:“你找督爷做什么?”雷老虎说:“我听街上有人说,你们在元江峡打死了我的兄弟,不知是真是假?”三鞭子说:“你的那伙兄弟烂泥扶不上壁,不但不听收编,还企图抢夺我的机关枪,陈督军已下令就地正法了!”雷老虎一听气得嗷嗷大叫,指着三鞭子怒骂:“你们说话不算数,无情无义,我要找陈督军算帐!”三鞭子冷笑两声,说:“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绿林强盗,竟敢跟我说无情无义,实属可笑!陈督军已回广州,无空跟你说话,他已吩咐我好好招呼你。来人,带雷队长去休息……” 几个警察走过来,不由分说,将雷老虎抓起来关进牢房。一连几天,任由雷老虎喊破喉咙,也不去理睬他。 第七十一章 老虎投胎 这回雷老虎在牢房中吃不下好饭好菜了,每天两碗霉米饭,几片发黄的青菜没一点油。第三日看守给雷老虎戴上了双脚镣,将他押到一间刑具室。刑具室摆着各式各样的刑具,有老虎凳、辣椒水、手指夹棍……三鞭子歪戴着顶帽子,手拿着皮鞭在刑具室中踱来踱去,见看守将雷老虎推进来,三鞭子走上前,对雷老虎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今天还是问你一句,想死还是想活?” 雷老虎知道这一回在劫难逃了,他实在不明白,自己糊里糊涂上了陈督军的当。雷老虎说:“要杀就杀,不用多讲,这是天要亡我!”三鞭子说:“督爷说了,只要你拿一万光洋出来。日后隐姓埋名,退出江湖,就当面被督爷打死了。督爷看和你结拜兄弟情义,才放你一条生路。”雷老虎大声叫骂:“我操他十八代祖宗!用暗计算人,算不得好汉!”三鞭子阴笑着说:“没听过兵不厌诈吗?上次在峡江凝碧湾吃了亏,这次还在带土匪来归猿洞?这点头脑都没有,还当什么山大王?回天目山种玉米吧。” 雷老虎瞪着双眼没有作声,他想让三鞭子喊陈督军来,要当面问问他,想想还是罢了,他闭起了眼睛,听三鞭子在一旁洋洋得意说话:“你上次抢了我长隆钱庄五千大洋,我也不计较了,你几十年占山为王,抢了多少客商,按理枪毙十回也够了,一万大洋买回一条命,你说值不值?”问得烦了,雷老虎大声说:“我有钱扔到水里听响声,也不给你们这些王八蛋!” 三鞭子并不生气,阴笑着笑:“你雷老虎是好汉,今日我要拔下几条虎须。”几个彪形大汉脱去上衣,胸前的黑毛比雷老虎的还要浓密。两人一左一右架起雷老虎,就让雷老虎凳上坐。之后,又灌辣椒水,又上夹棍,雷老虎果然是条硬汉,吭也不吭一声。折腾了半日,见降不住雷老虎,三鞭子老羞成怒,大声说:“拿松香来!” 警察拿来了两把松香,南霸天被农民军用松香烙坏了肚腩,三鞭子一直耿耿于怀,发誓捉到共产党,要用其人之道还以其之身,捉不到共产党,今日三鞭子拿雷老虎来开刀了。 大汉剥光雷老虎的衣服,把他按在地上,三鞭子用手摸了摸雷老虎胸前腹部的黄毛,说:“好漂亮的虎毛,多柔软,可惜剥不下来,不然做件虎皮大衣穿穿。”扫了扫雷老虎下体,说:“这虎鞭怎么成了三寸钉了,泡酒也不好喝啊。”雷老虎大声骂:“我操你老爹南霸天,操你家祖宗!”警察暗暗发笑,三鞭子板起脸孔,说:“先把他一身虎毛烧掉,看他还操不操!” 见雷老虎昏死过去,三鞭子骂了句:“他妈的,我的松香还没出手呢!”扔掉松香,赶忙去跟陈督军商量,陈督军说:“枪毙了算啦!”三鞭子在县城贴出了告示,九月初九在兴隆洲枪毙滨江土匪头雷老虎。 消息轰动了整个县城,人们都听说过雷老虎厉害,都想见见他是怎么样的。初九这天,早早就去兴隆洲看热闹了。九月天时,元江水退了下去,河水变得很清,人们不用坐船,从沙滩就可以上岛去,来的人特别多,兴隆洲从没有过这么热闹。 行刑地点选在洲头上,这儿是全岛最高的地方,当年太平军镇南王在这儿让洪水冲走,一百年后,他的后代雷老虎又在这儿被正法,不知是命运的巧合,还是上天的安排。洲头上排了几行持枪的军队,有穿黄军装的,也有穿灰军装的。三鞭子出动了二十名警察,一个个穿上黑色的警服,扎着黑皮带,样子威风得很。 子武今天也带着联防队来了,联防队统一穿起灰布军装,陈督军还给他们新配了一把机关枪,为了表彰子武配合剿匪行动,陈督军准备提升子武为联防队大队长。 雷老虎被警察解出来了。警察把他架到大榕树下,拿了条长长的绳子将他绑在树上,人们纷纷围了上前观看,警察却把人赶开,只能远距离望着。雷老虎翻起白眼,脸色比那个木偶宴公还要紫黑。人们奇怪往常处决犯人,都是让他跪在地上枪毙的,怎么把雷老虎捆在大榕树下?其实雷老虎已经半死了,只是双目还是睁开着,白色比黑色的还要多。 枪毙雷老虎也显得特别,宣布了他的罪状之后,陈督军一声下令,军队架着机关枪就朝雷老虎扫射,“突突突……”一直打了好几排子弹,直到将绑在雷老虎身上的麻绳打断,雷老虎身子只是歪了歪,并没有倒下来。 人们心中没有满足,觉得枪毙这个土匪头不应是这个样子的。应该有一番轰轰烈烈惊心动魄的场面。一片乌云飘了过来,紧接着响起了雷声,人们立即作鸟兽散,忽然有人望见天空出现一幅奇特景像,有个奇人骑着老虎,乘着雷电,慢慢升上了高空…… 有人在沙丘上挖了只坑,将雷老虎掩埋了,谁知第二日尸体竟让挖了出来。光天化日暴露在野外,招来一群群绿头苍蝇。这是桃红先发现的。她到晏公庙上香时闻到一阵臭味,看到沙丘上躺着一件赤身裸体的尸首,不用说这是雷老虎了。他的衣服被谁剥走了呢?桃红连忙告诉了江铁头,江铁头挖了口深坑重新将尸首埋好。可是过了两天又露了出来,江铁头说:“我上辈子欠你山大王什么债啊,生前你数次烦我,死后也与我为难,我找把干柴把你烧掉算了!” 江铁头在州上到处收集干柴,看见鲤鱼婆来了,原来她偷偷来给雷老虎烧香拜祭。见此情景,出资买了副棺材,让江铁头将棺木深埋了。此后桃红总看到有只猴子在坟地上游转,桃红不知这是不是赖府的灵猴,想走过去看看,它远远就跑掉了。 两个月后的一天中午,天空万里无云,突然间一声晴天霹雳,震得县城的人心惊胆颤,兴隆洲头被雷电劈开了个大坑,一副新棺木被劈得粉碎,雷老虎又被抛了出来。人们猜测是雷老虎平生作恶多端,天地难容。江铁头终于在沙洲头架起了干柴,大火燃烧了半日,也没将雷老虎烧透,没办法,只好找来只土埕,将焦黑的骨头塞了进去。 当晚,元城上空刮起了西北风,呜呜风声吹在兴隆洲上的竹丛上,好像一阵阵老虎低沉的吼叫。桃红紧紧抱住了江铁头,整夜心烦意乱。江铁头说:“如果在洲上害怕,我们还是回赖府住吧。”桃红没有说话。是怎么也不会回赖府去的。那怕回元江峡打渔,她也不会再踏进赖府去。临天亮时,桃花勉强睡着了,朦胧间,忽然看见一只斑斓老虎向她扑过来。她一下子惊醒了,隐隐觉得肚子里有些不适。 两个月后,桃红羞答答告诉江铁头,她怀孕了。 江铁头听到这个消息时,当时正在喝着茶,这会子一下子全喷出来了,表情呆滞,只得愣愣的重复:“有了?”桃红脸上红霞满布,羞答答的点了点头,“大夫说了,两个月了?”江铁头兴奋的抱着桃红想要把她抱起来,想想又妥,又放松了力道,轻轻的环着桃红,一张脸兴奋的通红 “咱现在也是有娃的人了,要好好的规划一下?”桃红紧紧抱住了江铁头 “我们还是回赖府去吧?”江铁头如是建议 “不,我们离开这吧,我不回去,我不想待在元城,也不想回赖府,铁头,我只想和你过平静的日子,哪怕回元江峡打渔也行!有了娃娃,我们找一处地方好好的过我们的日子”桃红垂下眼摸了摸还没有显大的肚子,女人有了娃总是得多想些,现在是她守着的是她的男人和她的娃,这样的世道,还是不如当一个打渔的安稳 江铁头看了看桃红,硬声道“桃红,你说去哪就去哪,咱们一家人在一起!” 当下夫妻二人就把东西归置归置,桃红找了如烟告别,如烟含泪说道:“柳绿当尼子去了,说是看空红尘,总有你在,这倒好,你这也走了,留我一个人守着这花艇,日子就这样过去了” 桃红抹着眼泪“这世道乱,我怀孕了,做女人的都得多想,以前两个倒没什么,现在心里有个念想,总想着过上平稳的日子,今儿来就是和你告个别” 两人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些话,桃红就抹着泪走了 夫妻二人又回到了元江峡,江铁头重操旧业依旧是打渔,日子过得平稳,桃红做着妇人该做的事,洗衣烧饭鏠渔网,日子过得不如在赖府的好,但是总算是舒服心里平坦 再说如烟那,子武那边出仗去了,外边的人传来了消息说是子武死了,参加械斗的时候,不知道被谁砍下一刀,流血而死,消息传到如烟那,如烟都动不了了,身子歪歪的倾在床上,半天不动弹,怎么就死了呢,他倒好,就这么死了,而直到他死,她都没能等到他接她上岸 跛章上到了如烟的花船时就看到如烟歪着靠在床栏,他凑上前:“如烟,你别太难过,赖子武死了,我还在,我会照顾你的”跛章心想着,他想得这么灵啊,子武还真有死了,他小心的看了一眼如烟,她靠在床栏,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眼皮微微红肿着,一副失魂的样子,完全没有听到他在说话,他看着如烟身上皱皱的衣服,还白白的脸蛋儿,不知不觉色心大起,天要成全他的好事,想着他以前找珠娘的时候都是要把别人当成如烟,现在……,他不怀好意的凑上前,挨着如烟一起坐在床边,手环过她的肩,煞有介事的拍拍她的肩“如烟,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想开些”边说贼手边往她胸前探,见如烟没有反应,于是手挑过她的衣服露出里面的内衣,跛章看了看如烟还是一副死人样子,索性也不偷偷摸摸挑了,收回手,直接剥下她的衣服,如烟早已失了魂,任他摆布,跛章凑上嘴去亲她的小嘴,一只手没闲的去扯她的衣服,衣服已经被剥开,只剩内衣,他猴急的把她的内衣背肩上的小扣儿解下来。两只小山峰般的乳房弹了出来,乳头色泽鲜艳,像两颗小宝石,他两眼发光,不停揉弄,摸着她乳房,亲她嘴巴,亲着亲着,如烟的裤子就掉下来,因为是坐在床沿上,裤子没有掉下来只是摊在床上,跛章把如烟压下床去,色欲大发的要去扯下她的裤子,而此时如烟方正梦醒,一看胸前是一个男人的头,一惊,忙使劲推开,可是女人的力气不能和男人相比,此跛章色欲大发,力气更是大的惊人,他肖想如烟多年,这次终于能行成好事,怎么可能随便被她推开,如烟用手大力的拍着跛章埋在她胸前的头,他也不理会,随便她打,急着去剥她裤子,如烟不让他如意用力踢,他喘着粗气用力一撕,如烟的绸裤被撕裂,白生生的大腿露了出来,只见如烟大腿白如雪,两腿中间,微微隆起,只长出一小撮细毛,跛章看了眼都红了,一掌把正在挣扎的如烟打得奄奄一息,跋章趁机脱掉裤子,如烟挣扎起身,手摸着妆台的利剪朝他刺去,跛章的肩胛处被刺中,血汩汩的流了出来,如烟趁机压门而出,跛章红着眼抱着她的腿使劲往回拖,如烟持着剪子又往跛章背后扎了一刀,跛章松了手,如烟站在船外,无路可去,子武又死了,她也没有指望了,守着这个花船,身子也是要遭践的,想想之前大师说的自己要做尼子的话,更加绝望,索性闭起眼往江里一跳,死个干净,她奋力一跳,江面砸起水花…… 赖家知道这事后,觉得如烟这个女子实为贞烈,她的尸身被打捞起来后,赖家收了起来,以子武的二房的身份葬了,桃红知道如烟的消息后,哭了一场,因为有了身子不便前去,往在江边烧了纸钱,边烧边抹眼泪,“桃红,你别难过,如烟一直就想能被接去赖家,现在虽然死了,但是好歹有了名份”江铁头红着眼低低的说道,他是很明白桃红的心境,跛章强奸未遂被刺了两刀虽不致死,但是流血过多,身体越发虚弱,生了一场大病,死了,如烟跳江死了,她心里不好受,一边是表叔一边是自家的好姐妹,心里越发郁郁,江铁头扶了桃红真起来,桃红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再过一个月就要临盆,桃红站起身来,撑着腰,江铁头扶着她往自家走去 一个月后,桃红生出了一个男娃娃,江铁头笑得嘴都咧了,只不过这娃娃与其他男娃不同,一出生满胸满腹的黄毛柔柔的,唯独下面光溜溜的,连一根小毛也没有。而双膝以下,又长出厚厚的毛,接生婆笑笑的说,真是虎头虎脑的,像一只小老虎,当时桃红就惊得半身汗,就想想自己怀孕前的那个离奇的梦,可是看着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婴儿,又是自己掉下来的肉,小娃娃满月时,非常的可爱,桃红把事和铁头一说,铁头皱眉又展开,“就算是雷老虎投胎也是我们的娃娃,当时雷老虎死的时候不是有看到有神仙骑着老虎么?说不定就是神仙投胎,将来这孩子必能成大业”这一高兴,就给孩子取名叫江大业 夫妻二人抛却其他的想法,一心一意照顾孩子,让他上学堂,江大业也很争气,而彼时军阀混战,民不聊生,江大业二十年后果然如江铁头所说成就大业,成为一代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