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小说家》


 楔子

    曾经有一个瘸腿的小男孩，拄着拐杖，隻身一人翻山越岭，来到世界的另一端，没有知道他想去哪，要去做什么。
    但当他经过仙界时，满身伤痕落魄的模样，引来了的天使的关心，天使问他，长途跋涉来到异世界目的是什么？
    小男孩想也没想，直接回答.
    「我想飞。」
    「你就是个平凡人，怎么能飞？你甚至连走路都有困难.」天使怜悯中带点嘲讽.
    「我……我有钱。」小男孩翻出全身上下，掏出所有口袋里白花花的银子.
    「这可不是有钱就能完成的愿望呀！」天使哑然失笑.
    「等等，我还有更多……」男孩急着卸下肩上背包，想从里面掏出更多财宝，却被天使制止了。
    天使雪白的翅膀微微展开，轻轻拂过小男孩的脸颊，为他擦拭掉脸颊的砂土。
    小男孩如饮雨水地接受他的抚摸，并渴望地仰视天使的翅膀，嚥了嚥口水，佈满血丝的眼球中散发坚定的信念。
    「回去吧!你的人生应该要走一条安全平顺的道路。」天使留下这句话后，便拍拍翅膀飞去.
    失落的小男孩只得失落地撑起拐杖，继续一拐一拐向前进。
    又经过好长一段路，他来到地狱，被贪得无厌的恶魔逮着正着，同样也拥有着一对翅膀的恶魔，将男孩一脚踹倒在地，但男孩不在意，而是紧盯着乌黑亮丽的翅膀，如同发现宝藏般。
    他是看呆了。
    「听说你想飞？想飞，就把你身上的钱都给我.」恶魔露出邪恶贪婪的笑容.
    「好。」小男孩二话不说，将所有钱财都扔到恶魔脚边。
    「这还不够，我还要你吃掉你一隻手臂.」恶魔飢饿地说。
    男孩表情纠结了一会，然后举起左手，让恶魔咬走它。
    为履行承诺，恶魔用锋利的爪子勾起小男孩衣领，振翅扶摇而上，越过云端直达天际。
    小男孩雀跃地望着一览无疑的大地山水风景，惊喜不已。
    「飞起来了！飞起来了！」男孩情绪激动，开心对着世界吶喊。
    「不，你还是不会飞。」恶魔说完，从离地数千丈高的距离，松开了爪子，任由男孩直直落下，男孩发出惊恐的求救。
    恶魔跟上正在急速坠落男孩说：「打消想飞的梦想，滚回家当个平凡人，我便救你一命。」接着露出畅快的笑容，愚弄人类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
    「不要！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我只想飞！」小男孩在不断下坠之际，依然坚定的对着恶魔这样叫着，他的手脚在半空中奋力挥动，想抓住点东西.
    「想飞到连命都不要了吗？傻子！」这拒绝惊呆了恶魔惊，竟忘了自己也正在下坠中。
    在快接近地面时，恶魔不慎被小男孩单手紧紧勒住翅膀，无论恶魔怎么扭打也无法重新展开，没有缓速的两人，急速坠落着。
    「放开我傻子！」恶魔话刚完便咚的一声，硬生生撞击到地面，如滩烂泥般黏在石块上，不动了。
    而幸运的小男孩，着地时藉由恶魔的柔软身躯而存活了下来，但他却依然不开心，因为即便又失去了一隻手，他依然不会飞。
    绕了世界一圈，回到原来的村子，街坊邻居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所有村民这么说小男孩：
    「想飞的疯子，连恶魔都能杀死。」

 第一章 匿名投稿1

    「林宇辰，」发际线在头顶的中年男人喊道，他站在二楼的办公室门口，模样如墙上掛鐘般，时间到会伸出一隻木鸟儿，定时催促人们赶快做事，「上来找我一下。」他说，说完又掛鐘鸟，缩了回去。
    被招唤的林宇辰，没有立即从位子上弹起，而是对着键盘萤幕发楞好一会，反倒是坐在邻桌的新人为他乾着急着半天。
    「学长，总编辑找你，你不快去吗？」新人赵梦暘紧张问道。
    「恩……要去了。」林宇辰淡定说。
    出版社同层楼，还有好几位编辑，大家就像是棋盘上的棋子，在画好的方格内，各自做着自己的工作。
    每当总编探出头呼唤人时，赵梦暘总会投以好奇又关切的眼光，他的眼光隐约还带着看热闹的兴奋。
    总编辑办公室的对面，也就是整个部门的南面墙上，贴着几个大字。
    卓越出版社。
    林宇辰视线只要离开键盘萤幕，视野范围内第一个会看到的，就是墙上贴着的五个大字。林宇辰有时候会觉得有些厌烦，起立离开座位时，索性就闭上眼睛，不去看那几个字。
    沿着棋盘座位的边缘走半圈，有个靠墙楼梯，林宇辰走上二楼，从他的位子到总编辑办公室，需要完整的绕完整个部门，每当要绕这一圈，林宇辰都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在兜圈子。
    敲两下门。
    「总编辑，你找我吗？」林宇辰怕站了半天总编辑也没发现他，乾脆先开口问。
    「恩。」总编桌上摆着金色名牌，写着曹世立。
    曹世利继续处理着手边工作，像是在报復林宇辰未能及时出现在他眼前似的。他们俩的外貌完全是对比，林宇辰的瀏海几乎遮住了眼睛，让他看起来有些没精神，乾瘦且高的身材，也因长期使用电脑而有些驼背，但他对自己的外貌丝毫不以为意。
    过了半响，曹世立如发条卡住的鐘鸟，终于开始碎碎念了。
    「这季你推的小说还是不行，我希望你再回去跟作者好好修改一下，结局不要悲情的，改掉好吗？给点有活力的结局，要充满希望的，这样读者会比较喜欢，最好要加入点爱情元素，这是大眾读者喜欢的剧情，狗血点没关係，喔不对！对你应该要说越狗血越好，你要学会引导你的作者啊，我跟你说了很多次了，不是吗？」
    林宇辰面无表情。
    其实在他上楼前，就大概猜到总编辑招唤他的用意。
    「但这个作者他不是擅长写爱情故事的。」林宇辰试图说服总编辑。
    「没关係，那你可以下一季再发掘其他作者阿，你干嘛一定要用他呢？」曹世立耸耸肩，「但我需要告诉你，你已经在『编辑』这个位子坐有些年了，你要想点方法表现，才可以升上『资深编辑』，你看看旁边的赵梦暘，人家刚进来就这么努力，每一季都交了不错的作品，销量也都不错，他才做不到一年呢，你啊，一个不小心就被他赶过了，别说我没提醒你。」
    「恩。」林宇辰有意无意把目光放在桌上茶杯，像是没仔细在听，这让曹世立感到有些不快。
    「你下去吧，你交的稿件我再退回去给你，就这样。」
    林宇辰走下楼梯时，脑中思考着该如何回应自己负责的作者，该实话实说，还是找个假话瞎说，该说市场需求呢？还是说他的文笔需要加强，要大幅度的修改一下。
    但其实根本没必要思考，反正他也不认识这位作者。
    林宇辰叹口气，其实他私心认为，根本没有修改需要，他喜欢这位作者的文字，也喜欢他所写的故事，莫名的喜欢，就像是他写的故事可以填补他内心某块空缺。
    回到座位，忽然斜对面有人说话了。
    「真是可惜了，明明写的不差，但就是没『钱』途，是不是？」某个人像在说出他的内心话，不偏不倚，正中红心。
    而说话那人是资深编辑，李欣桂，她是部门内大家传着未来最有可能接任总编辑位子的人。
    「欣桂学姊，你说的是？」赵梦暘不解。
    「我在说林宇辰，」李欣桂敲键盘的手没停，一心多用的能力，让他在职场上做事相当有效率，「小说这东西，如果只是自己写爽的没人会看，你应该明白的，跟作者好好谈谈，多用点热门的公式，或者该说—更狗血点。」
    林宇辰不禁佩服起这女人，不亏是未来总编辑的接班人，连说话方式与思维都能一模一样。
    「林宇辰学长，这位作者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赵梦暘好奇问。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李欣桂忍不住停下动作，瞪大眼看着林宇辰。
    「学长，不是一般都会有定期会跟投稿作者聊聊，或是至少电话了解一下近期写稿状况吗？」赵梦暘急忙出来打圆场。
    「恩，但我没见过他本人，也没讲过话。」林宇辰打开信箱，准备开始回覆感谢投稿函。
    「连电话都没有？」旁边又凑过来一个个新人编辑问。
    「恩。」
    「不然你们都怎么联络呢？」
    「他会固定投稿，我只是帮他稍微修改一下错字而已。」
    「所以……你完全不知道他是谁，甚至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林宇辰这时被其他事情吸引了，没回应其他人的问题。
    「你这人做事真的是……唉，我不会说。」李欣桂叹口气。
    「所以，是个匿名作者？这样连稿费都不知道要给谁，这……可以吗？」赵梦暘喃喃自语。
    「完全是靠兴趣在投稿。」李欣桂摇摇头。
    林宇辰紧盯着萤幕，因为他开啟信箱时，发现他的匿名作者默默地，又上交了份新作品。
    看看日期，已经是几天前的信件了，林宇辰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点开它时，林宇辰有些兴奋，这是在枯燥的日子里他唯一期待的事情了。
    谢谢你喜欢写作。
    林宇辰发自内心谢谢这位匿名作者，原本还在烦恼着要如何写一封信、如何安慰匿名作者次投稿未录取的，现在可以先摆一边，专心开始研读新作品；但十分鐘后，林宇辰失望地关掉匿名小说家的新作品。
    不是写得不好，反而应该说，写得好极了，虽然只有第一篇章，却已经可以视为佳作；在总编辑的眼里。
    林宇辰把新作品转寄给李欣桂，不过半刻，就获得李欣桂一个狐疑又肯定的眼神。
    「这开头……可以啊。」李欣桂说。
    难得连最挑剔的欣桂都能认同，匿名作者这次的作品应该可以过总编辑那关。林宇辰想着。
    但心里又有些莫名有些失望，是种说不上来的沮丧，他所认同的作者，好像对现实做了某方面的妥协。
    匿名投稿的故事，是描写一对男女高中生的相遇，虽然仅第一章，但已经将两人微妙的个性刻划出来，并且家庭背景差异也是个伏笔，这是常被市场接受的。林宇辰不得不承认。
    「男主角背后一定要有个狠心的爸妈，之后可以拆散这对恋人，然后他身边同学看起来也不是好东西，恩，有戏，我猜中间部分会再来车祸失忆一下……看来他学会了嘛，这位作者。」李欣桂莞尔一笑，接着给林宇辰一个眼神，示意他可以送总编辑审视。
    同时间，部门内的某一小区块，有人议论纷纷着。
    「这太可怕了吧？」
    「就是说啊！怎么会有人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啊！」大家盯着同张萤幕的新闻，皱着眉头批评。
    「怎么了？」身为组长的李欣桂靠近问。
    「欣桂姐，有网红遭到绑架，然后……」说话人做出乾呕的动作，讲不下去了。
    赵梦暘暘接冷静说道：「他用硫酸将网红毁容……还直播在网路上……」
    李欣桂眉头一皱，视线瞥向萤幕又马上弹开，似乎有瞄到什么可怕画面，立即闭上眼睛，暗自消化。
    林宇辰是最后才凑近的人，但他看见影片下方字幕后瞪大眼眼睛。
    「是哪个网红？」林宇辰问。
    「就是那个靠顏质和身材的业馀歌手啊，李婉儿。」有位女同事不屑的语气脱口而出，马上感觉有些失言，尷尬地柔柔嘴唇。
    「李……什么？」李欣桂倒抽一口气。
    「李婉儿。」女同事不明白李欣桂惊讶的其中原因，又重复一次。
    「这也太刚好了。」林宇辰表情凝重。
    「什么意思？」
    李欣桂跟林宇辰眼神做了个交换。
    「跟刚刚投稿作品的女主角名字一模一样。」

 第一章 匿名投稿2

    大北市警署内，刑案部的桌机电话连环响，虽不是第一次，但它如无止境的爆竹般，响了整个早上，原本最有耐心的组长都皱眉头了；更不用说脾气不好的张筱蔓。
    「你好，大北市警署。」张筱蔓接电话的手，到后来只有稍稍举起，「是好会的我们正在调查请您不用担心如果没有其他报案谢谢您的来电。」
    她一口气说完一长串没有换气，然后马上掛上电话。
    「也是报案直播事件？」组长问。
    「对。」张筱蔓没好气地说，她的叹息顺着法令纹，似乎又往下长几公分，不过因为左右脸颊带点肉，所以让她整张脸看起来年轻丰满的，在黑长发的修饰下依然算是鹅蛋脸，即便年已过三十，她依然至今单身，也未曾想过要结婚，岁月和经歷还没在眼角留下痕跡，却已留在眼神之中。
    「我们现在手边有什么线索？」组长站起来，走到一张白板旁边。
    其他人陆续放下手边工作凑近。
    「被害人是网红歌手，李婉儿，今年二十九岁，从事网路演艺事业，常常会上传自己的歌唱影片，昨天晚上网路上出现一部直播，是她被硫酸毁容还被强迫直播唱歌。」员警低头翻着纸本，做简单的描述。
    「被毁容了怎么还能看的出来是她？」
    「因为是李婉儿自己的网路平台。」
    「有办法知道犯人的犯案地点吗？」
    「还在查，」张筱蔓在稍远的地方说，「影片应该是用李婉儿的手机拍摄，但她现在手机关机，我们追踪不到位址，而且影片背景只有一面白色墙壁……」
    「手机了关机……不是应该也要可以追踪到位址吗？」一旁的年轻刑警吴志勇纳闷问道。
    「你的手机比较高级，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的一样好吗？」张筱蔓瞪他一眼。
    「影片确定是现场直播吗？」组长又问。
    张筱蔓刚查出结果，马上抬头说：「影片不是现场直播，是先录好的。」
    「所以被害人现在很有可能凶多吉少了。」
    「组长，李婉儿我们查到李婉儿最后的行踪纪录，是在她的租屋附近，有便利商店的监视器拍到她凌晨两点外出，人看起来没有异状。」有同仁说从萤幕探出头说。
    「凌晨两点……到现在已经快经过十二小时了。」组长敲敲白板，深吸口气貌似在自我打气，「通知辖区员警到住宿附近调查。」
    这时，组长的手机响起，他接听后没多久，刚吸进的那口气，又全叹了出来。
    「通知影片下架了吗！」
    「已经通知了！」
    「这个影片上传多久了？」
    「报告署长，昨天晚上上传的，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半天。」
    韩明哲警政署署长听闻后，再一次气急败坏地把大北市警署里的各区局长从头到脚骂了一顿，每个人脸上尽是无辜。
    「为什么拖这么久才动作？为什么没发现？为什么没上报？为什么没人制止？」韩明哲在偌大会议室里对着所有人咆啸。「你们知道这是对警方的挑衅吗？外面的记者把我们大北市警察讲得多难听，你们知道吗？」
    「署长，网路犯罪的同仁已经加入调查了。」说话男人正是刚刚还在跟张筱蔓了解状况的组长，因长年带第一线查案，阳光曝晒没少过，手臂短袖口处有个黑白断层，年纪与资歷让他说话多了几分威严，他胸前的名牌上头写着－张俊毅。
    反驳换来了韩明哲署长的死亡凝视，气氛瞬间冻结，但他丝毫不畏惧。
    「好，那就张俊毅，你成立专门调查小组，尽快分析这起案件，做案地点、犯人、动机，全权交给你处理。」署长韩明哲不耐烦说着。「还有那些媒体，要快点让他们安静些。」
    会议室其他人纷纷投来同情眼光。
    「是。」
    「不是只有查，动作还要快！」韩明哲嘮叨唸完一大串后，忿忿离席。
    张俊毅步出会议时，表情相当沉重。其实他与署长是同一届进入警察学校的，但他改不掉衝动且有话直说的个性，这让他在警察界总是碰壁，想要有好的表现首先说话要漂亮，他总是自我安慰，自认是朝着对的方向前进，作为一名刑警，他问心无愧。年过五十岁的他，依然在第一线且最累的刑警组，上头排他做个组长，高不成低不就。
    忽然，后方有个人影接近他。
    「你还好吧？」说话人是张筱蔓，「组长。」
    「呀，筱蔓，我正想去找你的说。」张俊毅抓抓头，显得有些难以啟齿，像是老爸爸在跟女儿认错一般。
    「我刚都听说了，你要主导那桩绑架案。」
    「对对，既然你都听说了……那……刚刚还有有什么最新的发现吗？」
    张筱蔓立刻接道：「犯人的确是先录好影片才上传的，因为我们有找到上传影片的位置，就在住处附近，从昨天的凌晨离开住处到遇害，犯人应该是没有太多时间，天亮之后大北市的上班人潮多，他也不会太明目张胆，我怀疑李婉儿还在附近，辖区员警已经增派警力在场调查了。」
    「那我们也出发吧。」
    吴俊毅抽起椅背上的刑警背心，转身便要往外走，这时不远处的吴志勇苦恼地哀叫一声。
    「到底她这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
    「就是李婉儿边哭边唱歌，一直喊着同一句话。」吴志勇指着影片说道。
    张俊毅眉头一皱，这时才想起，自己连影片都没有完整地看过，不由地又放下外套靠向吴志勇。
    只见影片中的李婉儿，双手被扣在背后，蹲在角落不停啜泣着，脸部已然血肉模糊，几乎分不清楚是眼耳鼻，就像烤过的棉花糖全部溶化了，仅剩嘴巴部分依然完好的。她口中哼着不成调的旋律，有大半是哭腔，并且唱两句便会夹带一句求饶：
    「求求你，我不要了！都还给你！」
    张俊毅不忍直视，把视线撇开，却看见张筱蔓目不转睛地盯着萤幕，他忍不住用手遮去她的视线，像是不想让自己女儿看过于血腥画面般，但张筱蔓推开那隻手，以眼神责备组长的不专业。
    「『还给你』什么？」张俊毅问。
    「不知道。」
    这时办公室内有人高喊一声。
    「找到李婉儿的手机了！」

 第一章 匿名投稿3

    在某栋大厦的门口，警车佔据马路边，并且有进出频繁的刑警们。
    到手机讯号发出的现场时，吴志勇抬头仰望大厦最高处，不禁讚叹：「现在网红都能住这么高级的饭店吗？早知道当年就不要当警察了。」
    「你还是乖乖当警察吧，光是长相可能就先被网民封锁了。」张筱蔓走过小声吐槽。
    「呿，我只是年纪大了点，想当年……」吴志勇嘀咕，但筱蔓装作没听见直接走远。
    张吴两人进入大楼前厅时，警卫已经在配合调查了。有同仁回，报监视器只有李婉儿离开的纪录，但没有找到回来纪录。
    同时，调查组在李婉儿的房间里搜了一圈，除了採集一些本人指纹外，倒也没有其他发现，房间内倒是非常凌乱，地上堆满了衣物，分不清楚是乾净还是待洗，桌上的首饰、耳环类的贵重物品如山丘般。
    「看来李婉儿消费挺大的。」吴志勇检视着房间说。
    「有调查过李婉儿的收入状况吗？」张筱蔓问。
    「调查刚刚出来了，」刑警同仁滑着手机上的信件说，「李婉儿的网路平台一个月大约是三十万的收入，他的刷卡纪录也几乎是逼近这个数字，若再加上其他开销，她应该是负债状态，但因为定期会有人匯钱给她，所以经济上是没有问题。」
    「男朋友？」
    「未知，不过从手机纪录看起来，是有一个密切联系的朋友。」
    「叫什么名字？」
    「『小鲜肉』。」
    「小鲜肉？」张筱蔓翻个白眼。
    「恩。」
    「那有联系到那个『鲜肉』了吗？」
    「目前关机，我们还在联络中。」
    李婉儿绕了房间看了一圈，忽然想起问，「你们有看见组长吗？」
    「咦？刚刚他还在这的说。」
    话刚说完，张组长便推门入室。
    「怎么了吗？」他发现眾人都把目光看着他，身子抖了一下。
    「没，我们在想『这组长』不知道去哪摸鱼了。」
    「喔……」张俊毅组长松口气，脸上皱纹倏然放松，乾笑说：「没事……我刚刚跟着去检查大楼监视器，状况怎么样？」
    「有人把李婉儿约到外头，将其绑架施暴，并且用她的手机拍摄影片，上传影片后再把手机放回她家？但为什么要把李婉儿的手机再放回来……不知道。」张筱蔓快速说。
    室内警员顿时陷入沉默。
    这时，张筱蔓与吴志勇的手机同时响起。
    五秒后张筱蔓把手机移开耳边，瞪大眼说，「警属里回报有人报警，说李婉儿就在这栋大楼。」
    「谁报警的？」
    「刚刚查，电话号码来源就是那个『小鲜肉』。」
    「是在耍我们吗？」张组长沉着脸说，接着回头对所有人大喊：「扩大搜查这栋大楼！」
    一小时候，警方在隔壁住家发现面目全非的李婉儿。
    当下的她已经陷入昏迷，发现人是组长，随后是张筱蔓也衝进来，看见李婉儿的瞬间，她差点把昨夜的饭菜都呕了出来。
    「急救班！」张组长对外头大喊，他努力保持冷静，但手指还是忍不住颤抖着。
    张筱蔓发现，室内的白色墙壁上，被人用喷漆写下一行字，喷漆还未乾。
    如果给你一亿，你会放弃梦想吗？
    在急救班处理昏迷的李婉儿同时，有员警带来新的消息。
    「组长，又有人被绑架了。」

 第一章 匿名投稿4

    李婉儿住宅大楼调查到一个段落，张筱蔓站在门口要回警署时，发现同行的吴志勇消失了。
    「组长，你有看到吴志勇吗？」
    「没有。」张组长若有所思，心不在焉地回头看了看，并掀掀手说：「别理他，这个人最会摸鱼了，我们先回去吧。」
    张筱蔓有些迟疑，眺望一圈后才慢慢坐上车，因为她有印象吴志勇是接到一通电话后消失的。
    大北市警署内已然鸡飞狗跳。
    各大媒体佔据警署大厅，摄影机、麦克风、与问话犀利的记者宛若嗜血飞蚊，见谁都会黏着连番追问。
    张筱蔓把车停路边，犹豫着要不要驶入警署门口的停车格。
    「停到后面去吧。」张俊毅组长说。
    「吴志勇那个混蛋，不知道回来没……」张筱蔓嘴里碎念，并且转动方向盘，绕了半圈来到警署后空地。
    然而两人没能回到刑案部，刚要进门就被业务小姐带到另一间小会议室，里头已有数个刑警忙得焦头烂额，会议室前端是面白板，上面贴着李婉儿与第二位受害者照片，并且在照片旁註记着一些线索。
    张俊毅凝视大白板，接着扫视办公室所有刑警，陷入奇异的沉默。
    但刑警们没给他休息的时间。
    「组长，部长要每个小时给他一份对新消息，还有也要给署长一份媒体报告……」
    「第二起绑架影片上传是在今天下午两点上传的，我们追到被害人手机讯号，并且半小时找到上传影片的地方，距离第一起绑架隔了二十小时。」
    张筱蔓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将近两天未闔眼，她瘫软在办公椅，脑杓刚靠上椅背不到两秒，听见附近刑警的报告，马上又坐直了上半身。
    「组长，第二起绑架案发生后，第一时间我们联络了吴刑警，他马上就出动了，可是后来附近辖区警员到场后，说没有看见吴刑警，电话也打不通，到现在也没有回应。」
    「吴志勇？」
    「手机讯号位置在哪里？」组长问。
    「距离李婉儿案发处大概有两公里的距离，不是很远。」
    「不远……所以很有可能是同一人所为吗？」张筱蔓思索。
    「影片中被害者也是被硫酸攻击，组长你要看吗？」说话的刑警似乎因为画面太过血腥不愿描述太多。
    张氏两人凑近刑警萤幕，不到几秒时间，又各自移开了视线。
    影片中是个穿着火辣的年轻女性，她被捆绑在椅子上，眼神惊恐带求饶，但她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因为嘴巴的部分，已经被腐蚀至溃烂，几乎可以看见白骨。被害者后方有一行红字。
    嘴巴，是欺骗的工具，消灭嘴巴，获得单纯的艺术。
    「这次也是个网红？」组长问。
    「她叫陈含妍，夜店公关，会拍一些网美照，社群软体粉丝也是也有数万人，你看。」查案同仁将被害人社群照片展示出来。
    张筱蔓发现她会张贴一些自己的绘画作品。
    「看来她满爱画画的。」
    「对，我们有查到她大学是美术系毕业。」
    「她跟李婉儿的关係？」组长问。
    「似乎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但其中的关係还不明确，我们有查到这位公关会为富商牵线，让富商们认识一些网红。」
    「牵线……」张筱蔓似乎理解含意。
    「查查有哪些富商跟他接触过，都招来署里审讯。」组长说。
    「第二起绑架影片上传不到一小时，我们就追踪到被害人的手机位址，但马上消失了，消失后却出现『小鲜肉』的手机讯号，在一处施工建筑里，有通知吴刑警，但他到现场却把手机丢在原地，人不知道跑去哪了，辖区员警赶到时没看到他。」
    张氏两人听闻直觉不对，对望一眼。
    「吴志勇会这样突然就消失，感觉就是有发现什么……」
    「这个笨蛋。」张筱蔓仰头插腰，懊恼刚刚没看紧这傢伙。
    「会不会他刚好跟犯人刚好遇上……」有人小心翼翼的问。
    「别乱猜，吴志勇联系不上多久了？」
    「大概……」
    同仁估算着，却不料下一秒，吴志勇本人兴奋地撞开调查室的门走进来。
    他拉着一名狼狈不堪的男人，男人看起来颇有年纪，但斯斯文文的看起来不似坏人，脚下鞋子已经失去一脚。
    「我抓到犯人了！」吴志勇高喊。
    而所有人诧异地看着他。
    「喂！你们别发呆阿，快点帮我把他押进审讯室，他肯定就是连环绑架案的犯人。」
    「吴志勇……从过往经验来看，你这么有把握就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张筱蔓没好气的说。
    「怎么这么说呢？」吴志勇反驳，「你们知道他多会跑吗？我追了他有二十公里，我的妈呀，没看过这么会跑的犯人。」
    「警察饶命阿，我什么都没做……」男人喊冤。
    「你少在那边装！」吴志勇手掌朝男人的头顶扫过，「看到我就跑，你一定有鬼。」
    「我真的只是刚好在那里而已……」男人支支呜呜道，「我看见有人把手机扔进工地，看很久没都有人来捡，我想去捡，谁知道他就衝出来，然后一直追着我跑。」男人转着眼珠，很明显藏有秘密。
    「那你为什么要跑？」吴志勇兇悍地问。
    「因为……」他顿时说不出来。
    「要解释就进去审讯室解释吧。」吴志勇不分青红皂白，就把狼狈男人抓进审讯室。
    半小时后，刑警们发现，眼前狼狈的年过半百男人，便是李婉儿手机通讯上的「小鲜肉」。
    吴志勇在审讯室里大叫。
    「你就是『小鲜肉』？」
    「我……」男人有些慌张地说，「警察大人，拜託，我真的没杀人，我什么都不知道，请你们不要告诉我老婆。」
    「还狡辩，人赃俱获！你对李婉儿施暴后，又去绑架下一个人，然后把手机丢到工地里，对不对！」
    「不是阿，我是要去捡那支手机，那隻是我的手机阿，有人跟我说，我的手机在那边，我只是去捡回来而已……」
    「你的手机被偷了？」
    「是……」
    张筱蔓跟吴志勇交换个眼神。
    「大叔，你是担心婚外情被发现是吗？李婉儿背后的金援也是你？」吴志勇问。
    富商大叔点点头，但又马上摇摇头。
    「警察大人，不是只有我啊，我也是别人介绍的，只要有钱都可以约李婉儿吃饭，真的，只要开价满意……」
    眾人忽然明白了。
    张筱蔓转了转眼珠子，改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手机在那。」
    「就……我看到李婉儿的新闻后，有人打电话来通知我，说如果不想被发现，就到工地用一百万现金交换手机。」
    「大叔，那你有看见人吗？」
    「没有看得很清楚，因为工地外面有一道帆布，只有看到影子，手机就被扔进来了。」
    「他多高？」换组长问。
    「嘶—」富商努力回想，然后站起来比个高度，「大概是这样吧？」
    张组长点点头。
    「从身高猜测，很有可能是个男人。」
    张筱蔓立即回到调查白板前，开始画犯人的行径图。
    「从住宅大厦，步行到这边大概要一小时，这条路上所有的监视器都要调出来看，第二起的被害者应该也在这一带，目前我们也还没找到人……」
    「我知道的都说了，可以……放我走吗？我真的没有绑架李婉儿。」富商求饶说。
    「恩—」吴志勇抱胸鄙夷地凝视他，「可能需要请你老婆来警属把你赎回去。」
    富商表情瞬间垮下。

 第一章 匿名投稿5

    一番思考后，张筱蔓决定去工地现场绕一圈。
    「筱蔓姊要去哪？」有人问。
    「我去工地看一下，李婉儿如果醒来联络我。」
    「好的，请注意安全。」有同仁关心地说。
    张筱蔓点点头回应。
    但走出调查室后，她马上又听里头的同仁们偷笑低声说：
    「拜託，什么注意安全啦！你有病阿，被张筱蔓遇上坏人，每个现在都在那边的山坡上，身上的草都长这么高了，你知道吗？」
    里头传来阵阵笑声。
    张筱蔓没有表情继续往外走。
    警署外，天色微量，嗜血记者们有稍稍退去跡象，但张筱蔓相信再过几个小时，他们肯定会再蜂拥而至，她这时间点离开警署正是时候。
    清晨阳光普照在两天未闔眼的脸上，张筱蔓想着，现在的她肯定是黑眼圈黑到所有男人都会退避三舍的状态，接着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小时候母亲曾经要她不要这么过动，要有点气质，但没办法，她就是个孔武有力的女生，在同届的女孩子里，体育是她的强项，跟男孩子打架她也没再怕，后来进入警校，她也是第一名之姿毕业。
    张筱蔓不需要靠男人，也未曾想过结婚，唯一可以让她感到存在意义的，就是逮捕一个又一个的犯人。
    她厌恶所有犯罪的人，无论是什么原因犯罪。
    想起母亲，她吸了吸鼻子，望向人行道远方转换心情，却发现远方有个男人朝她走近。
    男人乾瘦且高，稍长的瀏海几乎要盖住眼睛，看起来有点没精神，穿着不太搭的简单踢恤和牛仔裤，张筱蔓对上视线的第一印象，就像是站在一面湖边，看似湖面平静，但湖片下是未知的暗流。
    「不好意思，」斯文男人说，「我是卓越出版社的编辑。」
    张筱蔓防卫姿态凝视他，没打算说话。
    「我不是要推销也不是採访，是想报案，」男人拿出牛皮纸袋，「我怀疑绑架案跟我手上的小说有关。」
    张筱蔓一愣，一时间无法理解。
    「我们出版社经常会收到一些作者投稿，但这作者投稿的内容跟绑架案似乎有些关联，所以我想来警署询问一下，还是……如果你不方便我可以找谁？」男人说着，瞥了一眼张筱蔓胸前的名牌。
    「你叫什么名字？」张筱蔓问。
    「林宇辰。」
    「好，林先生，我们边走边说吧，我赶时间有个地方要去一下。」
    「李婉儿唱歌的时候有种魅力，会让人忍不住想继续听下去，我偷偷拍下了她在学校歌唱比赛时的影片，偶尔会忍不住拿出来反覆听，我永远不会让她知道我的手机里有她的歌唱影片，因为我讨厌她。李婉儿是个既傲慢又嚣张的女生，大家都喜欢她，那也只是因为她长得稍微好看一些，表面上跟班上所有人有说有笑，其实都是假象。家里有钱每天都穿的漂漂亮亮，事实上她对班上所有人都很不屑，我知道，因为有次在保健室，隔着帘子我听见……」
    张筱蔓盯着长长的文字，有些吃力的念着。
    没去工地，张筱蔓反而是跟林宇辰到一间便利商店，坐下来仔细研究匿名小说投稿，她一开始只是随意念个两段，却发现越来越不对劲。
    「如果要说这里面的李婉儿是虚构的，那也太凑巧了。」林宇辰说。
    「的确……这看起来就是一部跟李婉儿谈恋爱的纪录，而且现实中的李婉儿也是网路歌手，但小说描述的形象跟现实李婉儿似乎有些落差。」张筱蔓不解。
    林宇辰话不多，静静地等着眼前的张刑警阅读着小说，但张刑警一时片刻也无法将看完它，而且越读越觉得这庞大的文字量，让她快喘不过气。
    张筱蔓放弃，手中的纸本慢慢垂了下来，林宇辰似乎明白她平常没有阅读习惯，忽然要阅读一本小说有些困难，于是提议道：
    「张刑警，你问我吧，小说我已经看完了，你有什么问题，我大概可以回答你。」
    「喔喔，那……真是太好了」张筱蔓颇难为情地说，脸颊上红了一片。
    林宇辰倒是看呆地眨了眨眼。
    「你有见过这位作者吗？」张筱蔓迫切想知道答案，整个身体向前倾。
    「没有，我过去都是固定时间收到他的作品，但从来没跟他联系过。」
    「本名也不知道？」
    「对，只有收到投稿作品。」
    「给我他的网路信箱帐号，我们反追查一下这位作者。」
    「好。」林宇辰翻开手机，把匿名小说家的帐号抄给张筱蔓。
    张筱蔓将抄好的纸条小心收好，又问道：「那这部作品的大致上内容是什么呢？」
    「是两个高中生相遇的故事，虽然只有第一章，但我想应该是往校园恋爱的故事发展，两人身分相差悬殊，初遇时个性相当不合，大致上是这样。」
    「还没有结局？」
    「还没有。」
    「这样啊……」张筱蔓点点头，「那有写关于男主角的背景吗？像是生长、居住、个性之类的线索？」
    「男主角的学校跟班级是虚构的，我有查过了，没有这间学校，另外个性的话，我想应是很随便吧。」
    「很随便？」
    「恩，男主角是学校的小混混，不念书爱翘课，每天抽菸打架，我想这种个性应该可以称为随便吧。」林宇辰淡淡的说。
    「好像是有一点。」
    「他因为认识了女主角后，似乎开始有些改变」林宇辰说着想起了李欣桂对小说的评语，「应该会在经歷一系列事件后，变成一个好男孩，我猜故事应该会是这样。」李欣桂这样说过，套用常见的公式，就能够变成大家喜欢的剧情。
    「这位男主角名字是？」
    「陈曦然。」
    「陈曦然……」张筱蔓把他一同写入纸条中。「那如果绑架案真的跟这位匿名作者有关的话，那应该你会再收到第二章作品，有吗？」
    「还有绑架案？」林宇辰有些诧异。
    「昨天下午发生的，你还不知道？」
    「还不知道。」林宇辰忽然为自己都不关心社会新闻感到有些愧疚。
    「小说里有叫做陈含妍的人物吗？」张筱蔓问。
    「有，是李婉儿的同学，在第二章会出现，她是热爱画画的女生。」
    「现实中的陈含妍兴趣是画画没错。」张筱蔓深吸口气。
    这讯息令林宇辰忽然感到毛骨悚然。
    原本半信半疑的张筱蔓，此刻不得不正视这本小说。
    「其实第二章也是昨天刚收到的，字数比前一篇少了许多，并且有多笔错字，彷彿是未校稿过就寄出。」
    林宇辰正想说话时，张筱蔓手机抢先响起。
    「找到犯案的硫酸瓶了？」张筱蔓对着电话说。「好，我现在过去，先查一下硫酸瓶的来源，还有我等等传给你一个电子信箱，帮我查一下使用者是谁。」
    结束通话，张筱蔓立即起身。
    「谢谢你的情报，我得走了，有任何消息请跟我联络，这是我的电话。」张筱蔓在林宇辰的纸印小说背面写上电话。
    「好。」林宇辰看着张筱蔓离去的背景若有所思，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瞪大眼看着他的背影。

 第一章 哥哥日记

    哥哥日记一
    弟弟肯定又要被打了。
    我看着公佈栏上的成绩，他在成绩中间位置，算一算大概会被打二十多下。
    在我们家成绩代表一切，少一分打一下，爸妈是这样告诫我们的。
    任何成绩都必须满分。
    还好我这次月考拿满分。我庆幸地松口气，离开公佈栏来到弟弟的班级，我看见他依然在抽屉下翻着小说。
    记得我曾经这么问他：「嘿，你为什么喜欢看小说呢？」
    他说：「因为可以逃离现实。」
    我说：「爸妈在意成绩，这样没关係吗？」
    弟弟耸耸肩，「管他的，我以后也想写小说，只要大红大紫，只要可以赚到很多钱，我想他们就能接受了。」
    我说：「也对，反正爸妈的眼里就是赚钱。」
    但弟弟的梦还很远。
    爸妈总是忙到很晚才回家，有时候还会喝得醉醉醺，在外人眼中大家都很羡慕爸妈的工作，我想也是因为钱，据说是聪明的人才可以做的工作，所以爸妈也希望我们未来可以跟他们一样。
    他们是医生。
    我们整个家族都是医生，从亲戚间叔叔阿姨们几乎都是医生，有时家庭聚会就像是医生的研讨会，总是会听爸妈与亲戚在讨论医疗相关问题。
    对于未来，我没有想法，爸妈要我怎么走，我就怎么走，好好念书取得好成绩是他们要的，我就照做，反正我也不像弟弟一样，有个梦想。
    果然，今天晚上爸妈回来后，就是先伸手要成绩单，而我早早就将满分成绩单放在客厅，我知道只要这么做，爸妈就不会进我的房间打扰我。
    没多久弟弟房间就传来父亲喝斥的声音，并且有藤条鞭击在皮肉上的声音。
    我摀住耳朵，尽量不让弟弟的哭声贯穿我的耳膜，但那没用，父亲的每一鞭，都让我提醒着我少一分打一下。
    现在我才国小，还有国中、高中、大学。
    这份恐惧，好像没有尽头。

 第二章 皇后高中1

    「谢谢各大媒体的关心，对于连续绑架案，警方这边已经有很大的进展，锁定特定人士、线索，进行仔细调查，相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到时一定会给社会大眾一个交代，若有任何线索能够协助警方，也请各位踊跃报案，希望案件可以早日侦破……」
    韩署长在记者会台前，重复着差不多的字句，但对于绑架案，具体的目标与内容却隻字未提，因为他也不知道，他说完下台后，只能换来记着们的穷追猛打。
    「署长，请问一周过去，警方这边有锁定哪些特定人士呢？」
    「署长，犯人是否很有可能再度犯案？」
    「署长，第二起绑架案的陈含妍现在是不是还下落不明？」
    「大家不要挤—署长，您觉得犯人是不是在挑战警察的公权力？」
    韩明哲署长在刑警的保护下，离开了记者会现场。
    对于两起绑架案，警方还深陷迷雾之中，有太多地方无法解释。
    转过几个回廊，韩明哲气忡忡地到调查小组的办公室，开口就是先指责组长张俊毅。
    「张俊毅，一周过去了，你们倒底查到些什么？还需要多久时间？需要我亲自下来跟着你们弟兄一起办案吗？」
    「是……」张俊毅有口难言的站着，「署长，我们已经有一些线索了，还需要一点时间……」
    「快—点—」署长讨债似地，拍着手心手背催促道：「难道要害我被拔掉署长头衔你才甘心吗？」
    说毕，韩署长大步离开调查室。
    调查室气氛冻结，如地震过后都会有的惊魂未定，反倒吴志勇第一个做出反应。
    「他们这些长官真的都想得很简单耶！调查是我们在调查，他们能干嘛？还要我们整天写简报，他以为这些都不用时间吗……」
    有人点点头。
    「好了，吴志勇，不用说了。」张筱蔓制止他。
    「不是阿，组长，你是不是应该举手反应一下，这根本不合理阿，下面的人做的要死要活，最后也是上面的人抢功劳……」
    「吴志勇，检查官今天要的资料你准备好了吗？」张筱蔓想岔开话题。
    「检察官？你还跟我提检察官？」吴志勇失笑回应，「这案件的检察官也一样，两起绑架他来过现场多久?就算来了，还不是袖手旁观，我们调查小组会议，他有参与过几次？每次都说很忙，要准备跟上级的报告什么鬼……」
    啪！
    组长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把吴志勇接下来要说的话直接截断。
    「你觉得我会不了解吗？」组长冷冷地说：「我比你们任何人都了解，了解那个努力做事，到头来却一无所有的心情，你知道吗？」
    张筱蔓垂下目光，在场应该只有她最了解组长的过去。
    组长曾经有个女儿，曾经。
    在十年前组长女儿病逝了，她病逝时，组长还在为某起贿络案忙得焦头烂额，连自己女儿病榻都没能出现，所有人责怪组长的冷血无情，后来组长妻子愤而离婚，断绝了所有联系。
    组长十年来没有提起过这事件，依然是坚守着自己的岗位，笑变少了，话也变少了。
    那是张筱蔓刚从警校毕业没多久的事情。
    组长此刻的眼神中看不出情绪，他似乎想通了什么，短哼一声，似乎夹杂着各种失望。他从座位站起来到白板前，这时的白板已经又比几天前多了许多线索。
    「好吧，有几个疑点，我们还没澄清，大家再加把劲。」组长手持白板笔逐一检点。
    「第一，是硫酸来源。我们在李婉儿住宅大厦附近的水沟里找到空硫酸瓶，那硫酸瓶的来歷有找到吗？」
    「组长，我们调查过硫酸瓶，是卖给学校实验室的货，目前有锁定几间用相同型号的硫酸，有三间学校发现实际与纪录上不一样。」
    「恩恩，好，锁定这三间学校，找弟兄蹲点监视可疑人物。」
    「收到。」
    「第二，是李婉儿大楼的监视器，我们都检查完那两天进出人员了吗？」
    「组长，从大楼管理提供的监视纪录有发现奇怪的地方……」
    「什么地方？」
    调查刑警试图解释这奇怪的地方，「我们找不到李婉儿是如何回到大楼的，李婉儿那户刚好在摄影机的死角，没拍到可疑人物经过。」
    「李婉儿的隔壁间也拍不到？」
    「对，没拍到。」
    「隔壁间，喔，我是说发现李婉儿的那间……」组长闭上眼睛回想着那间里头空空如也，家具简便到不行，彷彿根本没人居住，「那户的主人是谁？」
    「那户是投资客买下的空屋，长期没人使用，最近几个月屋主也都没有进出过，所以他听到被闯空门，还发生这种事件也很气愤。」
    「投资客买下的长期空屋……」组长喃喃自语，「该死的投资客，房价会这么高都是你们的错，现在还助长了犯罪，祝你们都被套牢卖不出去。」
    「不过这也代表着，犯人对那栋大厦其实很了解，应该是李宛儿的熟人所为，否则不会这些细节都知道。」张筱蔓说。
    「李婉儿跟第二起的被害陈含妍关係是？」
    「组长，据调查，」某刑警回报，「陈含妍会把李婉儿介绍给进口商富豪们，李婉儿也会直播靠自己的人气帮陈含妍卖画。」
    「卖画？」组长问。
    「对，大概就是一个歌唱网红靠自身人气，顺边帮忙行销的手法，有不少粉丝有因为李婉儿推荐购买陈含妍的作品。」
    「恩，但卖自己的作品应该也不犯法，一个互利的概念。」组长说道。
    「不仅仅是这样，组长，我们有在陈含妍的住所，发现许多假画，都是世界级的名画，连画框背面都模仿的相当逼真。」
    「查一下陈含妍的资金来源，看有没有假画流入市面。」
    「好。」说话刑警又低下头去调查。
    张组长、张筱蔓、吴志勇三人围在调查室前的白板，吴志勇忽然道：
    「这兇手是……以为自己在替天行道吗？」
    「不管他的企图是什么，绑架伤人就不对。」张筱蔓说。
    张组长沉默不语。

 第二章 皇后高中2

    警署外，有群气愤的家属，还有想要一探究竟的记者们，更多是围观民眾，通通聚在一起。远远看起来，他们就像是个盛大的假日市集。
    林宇辰坐在警署斜对面的便利店，他遥遥望向大马路的另一端，脑中却是回想着早上出版社的会议过程。
    那是一个令他感到无力的会议。
    总编辑曹世利对匿名作品很感兴趣，或者应该说，曹世利连看都没看过，就感到有兴趣。
    「最近距离的观察！带大家看看连环杀人犯在想什么。」曹世利说得口沫横飞，「小说封面标题写这样，你们看怎么样？」
    「还没有到连环杀人，目前两个被害人，一个在加护病房，一个下落不明。」林宇辰说。
    「李欣桂，你怎么看这作品？」曹世利转问他的得力助手。
    「作品只有两章，如果要连载，我想必须加以宣传……」
    「对对，加以宣传。」曹世利兴致勃勃。
    李欣桂又补上说，「但其实也是在助长犯人的气势，需要再多考量一下。」
    「欸？欣桂，这不像你，我们出版社是为了让大眾看见好作品，经过我们精挑细选后才出版的，怎么是助长兇手气势呢？我们也是有秉持我们的原则呀。」曹世利摇摇头。
    「有没有机会是……」赵梦暘有些温吞的举手发问：「为了案情调查，给更多人看，或许会有更多的人能看出兇手是谁？从文笔或是描述的场景、内容？」
    「没错没错，」曹世利大力讚扬，「更多人看见，破案机会更高。」
    赵梦暘被夸奖暗暗自喜。
    林宇辰心知肚明，这都是赚钱的说帖罢了。
    出版社去年因为错误评估销量，目前还在还债中，曹世利成天在为钱的事情烦恼，现在抓到一块浮板，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
    都是为了赚钱。
    这句话让林宇辰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林宇辰，你说这位匿名作者没有留过任何资料，那说不定他一稿多投，其他出版社也有收到相同作品……」
    这倒是提醒了林宇辰，他马上提醒：「我们不能把版权不明的小说，当作自己的出版。」
    「那你以前都把来路不明的作品给我看，是在浪费我的时间吗？」曹世利微慍道。
    因为林宇辰过去早已心知肚明，过不了曹世利这一关，他抱着尝试的心态上交，决定真有机会出版，再回头联系匿名作者。
    没有一次成功。
    曹世利又问道：「第二章呢状况？李欣桂你帮忙看了吗？」
    「第二章的作品还不行，感觉是硬赶出来的，不但没有什么内容，错字也是特别多，需要大幅度的修改。」
    「恩……」曹世利显得有些洩气，他上半身往前，去拿圆桌上的列印本，随意翻阅两下，片刻后不死心：「不过没关係。」把作品扔回去，改口说道：「第二章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帮他改一下。」
    「我帮他改？」林宇辰有些诧异。
    「当然是你帮忙改，难不成是我改吗？」曹世利板着脸说。「好，先做第一章作品的校稿、排版跟封面设计，要不要真的出版我们先保留决定，第二章林宇辰你看一下怎么改完整点，就这样大家下去吧。」
    曹世立表现出对匿名作品上连载的高度渴望。
    出版社晨会解散。
    林宇辰烦躁地回到座位上，点开自己的信箱，看着一封封寄出的信件，如石沉大海般，露出失望的表情。
    「嗨，您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您，我是卓越出版社的编辑，对你的作品很有兴趣，希望可以找时间跟你聊聊。」
    「嗨，我是卓越出版社的编辑，方便的话可以跟我联络一下吗？谢谢」
    「嗨……」
    匿名小说家没有给任何回应，林宇辰每天寄的电子邮件，就像打水飘的石子。
    此时，马路对面的鑽出了个人影，她从警署走出来，穿过重重人群来到林宇辰面前，隔着便利店一面玻璃，她礼貌性的点了点头，然后找到门口走进来。林宇辰不知怎么，盯着看到对方走到面前。
    「不好意思，开会比较久，我来晚了。」张筱蔓没察觉林宇辰的注视礼。
    「没关係，我也在思考匿名作者的事情。」林宇辰甩甩头。
    「是你电话里说的，『小说里面有个地方很奇怪？』」
    「恩，因为第二部小说错字太多了，如果是平常有在练习写作的人，应该是不至于这么多错字。」
    林宇辰把笔记本打开，上面手抄着一段文字。
    「我把错字依序写下来，变成了这段话。」
    笔记本上写着：
    大北市晚上，有五棵树的地方，是这社会最骯脏齷错之地，那些人将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错披上荆棘，送上死刑台。
    张筱蔓读完后脸色铁青，同时又感到困惑，只得看向林宇辰问道：
    「五棵树的地方？什么意思？」
    林宇辰拿起原子笔，在空白处写下：林森。
    「林森路？」
    「我想应该是。」
    「这犯人嚣张到还留线索给我们吗？这根本是一种挑臖。」张筱蔓眼神中似乎要喷出火光。
    「恩……」林宇辰看着文字，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好，要我们查晚上的林森路，我就给他彻底地好好查查。」张筱蔓自信接受犯人的挑战。
    「对了，关于上次提到的电子信箱，有反查到使用者吗？」
    张筱蔓脸色沉了下来，摇摇头说：「我查到的使用者，在多年前就已经被消除身分了。」
    「消除身分？」
    「就是死亡的意思。」
    「所以可能只是被盗用帐号？」
    「不，匿名作者跟这位帐号使用者应该有某种关联……」张筱蔓严肃的说。
    「某种关联？」
    「恩，因为帐号使用人叫『陈曦然』。」
    林宇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想开口再次确认，但耳朵听见的确实是这个人名。
    陈曦然，也就是小说中的男主角。张筱蔓直接给他一个坚定的点头。
    「谢谢你的情报，我会努力调查的，有任何消息通知你，保持联络。」张筱蔓说。
    「对了……」林宇辰在临别之际，忽然开口想问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怎么了？」张筱蔓回头等他。
    「喔，没……有，没事，我刚忽然想到别部作品去了。」林宇辰最后一剎那打消念头。
    「那，保持联络。」张筱蔓又礼貌的点了个头。
    「恩，保持联络。」
    张筱蔓的脸，跟淋宇辰小时候看见的那个女孩子，似乎重叠在一块了。
    这一刻，记忆中画面再次浮现。
    身穿高中制服女孩，哭着衝向林宇辰的父亲，使劲摆动大臂，拳拳槌在林宇辰父亲的头上，珍珠般的泪水不停滚落，沿着脸颊滑下直到地面，而嘴里哭喊着的是：
    「你杀了我妈妈！你杀了我妈妈！你……」

 第二章 皇后高中3

    离开便利店的张筱蔓，发现自己有很多事情要做，她瞥见吸菸区的男性同仁，忽然很羡慕他们有抽菸这项嗜好，无法藉由抽菸获得脑袋清醒的她，只好转而走向投币贩卖机，按了罐提神饮料，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好！看来今天晚上会很精彩。」她对自己打气说。
    这时是逼近黄昏，日落馀暉仅剩一丝丝光线，张筱蔓赶在天色完全转黑前，驾车来到林森路口。她下了车，先是从头到尾走过一遍，仔细观察每个店家贩卖的东西，心中回想着那段犯人给的讯息：
    有五棵树的地方，是这社会最骯脏齷错之地。
    哪里是最骯脏齷齪之地？张筱蔓想着。
    大北市的夜晚，是走到哪都有人潮的。张筱蔓穿梭在人群间，简便的短袖上衣，配上运动裤，看起来像个大学生。
    没多久，眼尖的她便注意到某间檳榔摊有些不对劲。
    这檳榔摊有少数客人，会在店门前只比出两隻手指，接着店员会从桌下拿出两颗檳榔，檳榔是用透明夹链袋装好的，递给客人时店员还会左右观望一下，然后才偷偷摸摸收下几张钞票。
    「只买两颗檳榔？」张筱蔓思索喃喃道。
    几位客人后，她看见巡逻员警骑着机车，悠悠哉哉来到店门前，接着下车走进檳榔店，熟门熟路地，连打招呼都没有就直接进入后台，而店员也马上跟着进去。
    不到一分鐘的时间，员警又若无其事地走出来，手上没有任何纸本记录。
    张筱蔓疑惑着，是什么例行巡检可以这么轻松，她立即从暗处跳了出来，大步向前追去想问个清楚。
    但这时手机却响了。
    「喂？」张筱蔓边跑边问，下一秒她剎住双腿，「发现偷硫酸瓶的人？哪间学校？」她调整呼吸问道。
    「皇后高中，好，我现在过去。」
    切电通话，张筱蔓瞪着扬长而去的员警，只差没能用眼神远程狙击，只好把机车车牌传送到调查小组，接着手机又拨出电话。
    「找个谁帮我查一下，这车牌是哪个分局的，找到跟我说。」
    手机收进口袋，张筱蔓便又跳上车，赶往皇后高中。
    大北市皇后高中，后门的民宅巷口，停着吴志勇的机车，张筱蔓见吴志勇大喇喇的把机车停在红线上，嘴里碎念了几句。
    「吴志勇，听到请回答。」张筱蔓透过无线电呼叫学校里的伏兵。
    「我抓到一个高中生，他刚刚准备要偷偷爬进化学实验室，就被我抓下来了。」吴志勇的声音从耳机发出，语气似乎有些得意。
    「好，你先不要乱动，等我过去，知道吗？」
    「收到。」
    张筱蔓把车停妥，将无线电插在后腰间，然后下车外围墙跑去。她检查了一下四周，确认有无人注意的情况下，小跑步一跃，攀上了学校围墙，一拉一蹬之间，她便翻身过了那道墙，像隻松鼠上树般相当灵活。
    但她却落在不太舒服的杂草堆中。张筱蔓嫌恶地赶紧跨开，然后拍拍自己的裤管，抬头确定方向，直直往教学大楼奔去。
    化学实验室在教学大楼的三楼，而只有一处有楼梯，楼梯的铁门是拉下的。
    张筱蔓被卡住了，她左看右看，找不到上楼的方法，只好藉由无线电跟吴志勇求救。
    「这铁门怎么开阿？」
    「用力拉。」
    「用力拉？」
    「对，你用力往上拉，我刚也是看他这样做才上来的。」吴志勇非常迅速说完掛电话，感觉他那头有事情正在发生。
    张筱蔓对着手机萤幕愣住，有些哑口无言。用拉的？难道学校的铁门只是装饰用吗？
    摆出马步，张筱蔓手握铁门其中一条横桿，吸口气向上一使劲，铁门发出一段尖细的噪音，她发现华丽铁门下结构其实是松散的，轻轻松松便让她拉开了三十公分的宽度，接着张筱蔓趴下身鑽了过去。
    脚步没停，她继续朝三楼奔去，遇到吴志勇时，他正拿着手电筒以强光灯教训坐在地上的高中生。
    高中生长得是文质彬彬，与大北市第一志愿的皇后高中普遍的学生一样，他也是剪个短又整齐的头发，穿着白色高中制服，从名贵的球鞋可以看出家庭背景应该是颇为优渥，而他表情满是轻蔑与不屑。
    「到你是谁找你来偷硫酸的？快说！」吴志勇揪住高中生的衣领问。
    高中生的制服与脸上都沾满了灰尘，明显刚刚有一般搏斗。
    张筱蔓见对方是高中生，担忧法律追究问题，有时连她自己都觉得麻烦，于是赶紧制止了吴志勇。
    「吴志勇，你先放开手。」
    她以最快的速度分开吴志勇与高中生，没料到高中生趁机啐口痰在吴志勇脸上，还些许沾到张筱蔓手上。
    吴志勇惨叫一声向后踉蹌，用衣袖擦在脸上疯狂乱擦，接着破口大骂感觉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揍人，张筱蔓立即压制住他的情绪。
    「吴志勇，冷静点，他还是高中生，你揍他的话很麻烦，警察打人传出去我们肯定有写不完的报告，我们先确定没抓错人，再带回警局好好审问也不迟。」张筱蔓低声劝导。
    吴志勇愤恨不能平，但他还是强忍怒气，吸口气说：「这臭小鬼，回警署我一定要爆打他一顿……」
    「先让我跟他好好谈谈。」
    但就在两人视线短暂的离开高中生的几秒鐘，高中生从地上弹起，拔腿就跑，地上散落了一条的红塑胶绳。
    张筱蔓相当诧异地看着红色塑胶绳，那看起来是化学实验室里的东西，她不明白吴志勇怎可如此随兴，身为一个警察，为何不用手銬限制犯人，但她瞬间又理解了。
    吴志勇腰间空空如也，手銬肯定是又忘了带在身上的。
    「你还赶跑！」吴志勇也是第一时间就往前追，殊不知这高中生跑步上也是能手，一直间竟无法追上他。
    只见高中生衝刺到走廊尽头，直接蹬上走廊矮墙，又往前一跃，竟然从这栋教学大楼三楼跳到隔壁栋二楼走廊，翻滚两圈继续向前跑，留下傻眼的二警在原地不知所措。
    「别发呆，追去隔壁栋。」张筱蔓催促道。
    「好。」
    吴志勇口中应声，但没多久他便在下楼梯时，扭伤了自己的脚踝，痛到跪在地上哀号。
    「筱蔓姊，你快去，我自己想办法。」他扭曲着脸说。
    张筱蔓迟疑个两秒，马上往隔壁栋奔去，只留下一句话：「打电话叫援兵！」
    要知道张筱蔓在警校时，连男生都很难跑赢她，但刚刚一时间居然没有追上高中生，还让他飞越大楼之间，张筱蔓懊恼着，刚刚如果跟着跳过走廊矮墙，现在就不需要绕这大一圈逮人了。
    幸好方才进校园时，有稍微观察了一下学校环境，她记得隔壁栋的楼梯口位置，决定去那儿赌高中生，但刚做完决定，跑没几步又突然剎住。
    她想起隔壁栋也有铁门，难不成隔壁栋铁门也可以「用力拉」解决？
    不容出错的时间压力下，她眼神一定，决定赌一把，于是绕到了教学大楼后方，大楼与围墙之间的校园步道。
    张筱蔓躲在冷气机下方抬头偷看，果真看见了正在向下移动的高中生。
    高中生抓着教室冷气突出的方块部分，像极限攀岩手般，一格格跳下来。
    张筱蔓不动声色贴着墙，藉着成排的冷气机底下，在看不见的暗处放慢脚步靠近，为的是要在高中生跳下地面的瞬间，扑上去逮捕他。
    然而，高中生落下瞬间，张筱蔓惊觉高中生手上多了一把瑞士短刀。
    瑞士刀在夜里化作一抹银月，滑向了张筱蔓，她彷彿看见许多年的母亲，母亲意外被刺重的场景时，拿刀的叔叔似乎比这位高中生更加愤怒。
    时间彷彿有一瞬间停滞，然后又啟动。
    张筱蔓来不及后撤的身体，眼见就要被急速的银月刺中的瞬间，一道身影从侧边窜入，身影将张筱蔓狠狠撞开，接着发出低沉闷哼。
    银白瑞士刀染出了一抹鲜红，鲜红又撒开成数个点，如水彩笔一抖，笔尖的红墨纷纷洒落，而发出闷哼的人，腹部正快速地涌出更多的鲜红。
    张筱蔓跌倒爬起来，赫然发现为她挡住这一刀的人，是张组长。
    她傻愣地看着组长用双手压住腹部，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
    眼前的一幕触动了张筱蔓，曾经母亲被刺中的枷锁，又一次束缚住她。
    「不要……」张筱蔓嘴里只能吐出隻字，脚步如间斤重缓慢移动着。
    这时高中生已再度跨出大步逃跑，留下还没来得及反应的张筱蔓。
    「快走……」组长剧痛中说道。
    张筱蔓无心理会跑远的高中生，只有抖动着的下巴、眼神求助，不停地四处张望，像是陷入过往的情境。
    终于，她稳住自己左右手，身体允许她加入止血行列，而高中生已经消失不见了。张筱蔓慌张地脱下上衣，压在组长的腹部上，接着仅剩内衣的她，颤抖爬过校围墙，跑到街上请求人帮忙，双手还沾满了骇人的鲜血，路人们见状惊恐纷纷闪避。
    「求求你们，帮我叫叫救护车……」张筱蔓哽咽喊着。

 第二章 皇后高中4

    调查小组的会议室内，吴志勇怒气难消碎碎念着，对于未能逮到可疑高中生，他整整懊恼一天一夜。
    「那该死的小鬼，再让我遇到，我一定要这样！再这样！揍扁他……」吴志勇以拳头比划着，然而他的右脚踝却是被绷带捆起来，成封印的状态。
    「你小声点，你越说筱蔓姊越不开心。」有个人滑过来低声对他说。
    「喔喔……」吴志勇这才意识过来，缩起头、闭上嘴，乖乖做起正事。
    此刻的张筱蔓，瞪着电脑萤幕，脑中也在回想昨夜的事情。
    就因为她，害组长身中一刀，现在正躺在病房中，虽已无大碍，但几周内也无法行动自如，高中生持瑞士刀刺中组长画面，与小时候母亲被刺中的场景，不断在张筱蔓脑中重播，一遍又一遍。
    她身边的人，又因为保护她而受伤了。
    张筱蔓想起过去带她慈善如父亲般的组长，竟溼了眼眶。
    起身，她走出调查室，悄悄抹去眼角泪痕，现在她能做的，就是继续调查，直到兇手露出马脚。
    张筱蔓拨出电话，手机上显示林宇辰。
    「方便见个面吗？有事情需要你帮忙。」
    「怎么了吗？」
    「李婉儿恢復意识了，虽然情绪还不太稳定，但因为时间急迫，警方还是需要了解一下状况，我希望你可以一起听她的陈述，看是不是跟小说有关联。」
    林宇辰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了好。
    两人来到大北市立皇后医院，与皇后高中的命名概念一样，基本上只要在大北市，看到皇后开头的机构，都是国家级第一的意思，皇后医院是拥有歷史最悠久、医生阵容最坚强、设备最先进的称号。
    林张两人虽不是此生第一次到访，但下计程车后还是因宏大的医院占地感到心旷神怡，门口就是一面大水池，喷着像雀屛的水柱，医疗大楼是彼肩排列，一眼望去看不见尽头。
    「每次来都觉得这间医院好大。」张筱蔓说。
    林宇辰仰视医院建筑，忽然想起张筱蔓的母亲被刺伤时，就是被送进皇后医院的，他偷瞄张筱蔓侧脸，暗自担心对方是否已经认出，而自己就是当年的杀人犯儿子。
    「应该是这边……」张筱蔓照着同仁给的房间号码寻找，藉由路上指标终于找到李婉儿的病房。
    进入病房，李婉儿面部缠满绷带，躺着一动也不动，无法确定她是睡着还是清醒。
    李婉儿的家属见警方的到来，完全是剑拔弩张姿态，李父亲更直接是破口大骂，若不是见张筱蔓是个女人，李父应该早已动手打人。
    「不好意思，请配合警方调查。」张筱蔓直接表示来歷，一番对峙后，家属才让开一条通道，让两人能够站在病床旁边。
    张筱蔓轻唤道：「李婉儿小姐，不好意思，我是北市警署刑警，张筱蔓，请问你方便说话吗？」
    李婉儿没说话，但就是把脸－已经分不出五官－稍稍扭了过去。
    张筱蔓明白她有听见，只得有耐心说道：「我能明白你的遭遇，所以我们希望可以让案件水落石出，如果可以的话，想请你告诉我犯人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他的特徵或个性，可以吗？」
    良久，李婉儿始终没回应，只是厚重的纱布下传出啜泣的声音，倒是李父亲又开始发作，想挡在女儿前面，硬是要将赶两人出去，但此时李婉儿嘴唇间吐了出声音。
    「其实，我没看过他本人，也不认识。」
    「还记得当天你从住处出门后，发生什么事情吗？越详细越好。」
    李婉儿回应相当缓慢，语气间还是充满恐惧，「有个朋友介绍约我吃饭……我就出门，然后看到路边有个黑色厢型车摇下车窗对我招手，我以为是那个朋友的车，于是上了车……」
    「接下来呢？」
    「我一上车就有人从后面摀住我的嘴，然后……我醒来时，发现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房间……」
    张筱蔓点点头，猜想是上车后被迷昏失去意识。
    「那唱歌是对方逼你唱的吗？」
    「对……」
    「是认识人的声音？」
    李婉儿停顿，然后说：「不认识。」
    「他当时对你说了些什么呢？有殴打你吗？」
    李婉儿似乎不太愿意回想经过，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嘴脚开始下垂，她哽咽着说出了大概。
    「在那房间了面，我的手脚都被绑起来，然后前面有一支麦克风跟手机对着我，他说他在录影……」
    张筱蔓安静地等她继续说。
    「我只有听见他的声音，没看到人……」李婉儿几乎近崩溃边缘，「然后……他就问我一些私人问题，如果答错了，就会有东西喷在我脸上……然后，最后还逼我唱歌。」
    张筱蔓与林宇辰对视一眼。
    接着张筱蔓又问道：「可以问对方问你那些问题吗？」
    但李婉儿低头啜泣不愿回答。
    「有印象最近有跟谁结仇吗？」张筱蔓又问。
    李父亲不悦道：「我们家婉儿很善良是要跟谁结仇啦！他每个月还会给家里钱，我们全家都靠她捏。」
    张筱蔓想起调查资料中，李婉儿每个月那些惊人的开销，犹豫着要不要在这个场合问起。
    「那……因为你交友广阔，我是说……」张筱蔓顾及她的家人，彆扭的筛选字句，「常跟一些富商有饭局，当中是不是可以回想到一些比较可疑的？」
    李婉儿啜泣着摇摇头。
    忽然间，林宇辰提出了个奇怪的问题：「李婉儿，你喜欢唱歌吗？」
    李婉儿没有回应。
    「陈曦然……你认识吗？」林宇辰又问。
    这句话彷彿刺激到李婉儿最敏感的神经，她鬼叫一声，摀住耳朵部位，因太过害怕而缩成一团，嘴里不停唸道：
    「对不起……对不起……」
    李父亲见状挺胸夹进两方之间，强硬地将两位客人捻出病房，并重重地关上了门，张林两人只能无奈叹气。
    「『你喜欢唱歌吗？』什么意思？」张筱蔓离开的路上问。
    「那是小说里的一段剧情。李婉儿是校园歌唱比赛的选手，她喜欢唱歌、想成为歌手，但比赛时总是失利，其中有富商注意到她，并以金钱诱惑。」
    「怎么好像在暗示什么……那李婉儿怎么做？」张筱蔓问，随即补上：「小说里的李婉儿。」
    「她说：『我喜欢唱歌，别把我的梦想，跟你骯脏的钱相提并论。』」
    张筱蔓登时想起，发现李婉儿的空屋白色墙壁上，被人用喷漆写下的一行字。
    如果给你一亿，你会放弃梦想吗？

 第二章 皇后高中5

    回程路上，张筱蔓拨出电话。
    「吴志勇，昨天的高中生，人脸辨识出来了吗？」
    「有，我们刚找到这个人了。」吴志勇在电话另一头忿忿说，「不过他好像大有来头。」
    「高中生而已，有什么来头？」
    「他爸爸是前检查长，母亲是大北市和平银行的经理，这人是皇后高中田径队的队长，难怪这么会跑，不过据说一年前开始輟学了，会读书又会运动，还真是人生胜利组阿。」吴志勇显得相当不屑。
    「为什么輟学？」
    「我也不知道，我在警方资料库没查到有列档。」
    「好吧，我回去再查。」
    张筱蔓上车前，回头跟林宇辰道别，「真的不需要我载你一程吗？」得到林微笑摇头，她又倏然想起地问道：「对了，小说中有提到关于檳榔摊的剧情吗？」
    「檳榔摊？」林宇辰回想了一下说。「没有，故事基本上都在学校发生。」
    张筱蔓没时间多想，答谢后便驾车离去。
    林宇辰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接着表情转为严肃，拿出手机萤幕点开信箱。
    「我照你说的做了。」邮件寄出。
    收件人正式匿名作者。
    不到一分鐘便收到匿名作者回信，上头写着：
    「好，你要的证据，我放在指定地方，你去拿吧。」
    林宇辰沉默捏紧手机。
    回到警属调查组办公室，张筱蔓一进门马上就去换上警用制服。
    吴志勇见状赶忙跑来制止。
    「筱蔓姊，你等等，我们还没准备好要逮人。」他头低低的，苦恼表情诉说一切。
    「找到嫌犯确切位置了吗？」张筱蔓问铁青着脸问。
    「有是有，我们已经派人去监视了。」
    「那还犹豫什么，他这嫌疑这么大，难不成等到他处理下一个被害人吗？」
    「筱蔓姊，不是这样说的，走正常流程，我们还需要搜索票、拘捕令，但我们可是半张也没有呀！」吴志勇有些着急了。
    「刑警抓坏人干嘛拘捕令，他就是罪证确凿的犯人，你跟我就是证人，犹豫什么？」
    「这我都懂阿，可是……」
    此时，有人跨进调查组办公室，腰桿挺直地站在门口，大声吆喝道：
    「抓谁？想抓谁？恩？我问你们是想抓谁！」
    张筱蔓回头一看，发现是韩署长来到，张筱蔓讨厌的男人，韩署长一出现，就颐指气使地责问张筱蔓。
    「张筱蔓，你什么证据可以抓他？凭你一个晚上在那乌漆嘛黑的学校，说看到了人就可以？恩？你有确定就是他吗？你们不过就是靠记忆，去画了张肖像，做个人脸比对，好啦，现在找到一个很像的人，那是刚好被你矇到！你这样要去逮人，逮什么逮！我现在就先逮你们！你们两个给我今天给我交一份检讨报告来，写刑警『正确的逮捕方法』，有没有听到！」
    「可是……」张筱蔓抗议，「我们也看过照片，就是这个人啊！」
    「张筱蔓，你信不信我明天就让你调到偏乡巡逻区？你信不信！」
    韩署长额头报青筋威胁，张筱蔓更是眼珠里燃烧着怒火，她咬着牙克制想要骂人的衝动，旁边的吴志勇悄悄拉住她的衣角。
    署长骂完人就转身消失了，留下垂头丧气的吴志勇，与刚穿上警制服又脱下的张筱蔓，她把制服重重摔在椅背上。
    「看吧，我刚已经被骂一顿了……」吴志勇哀怨道：「王凯威那个家世背景，韩署长根本不敢动，我送签核拘捕令时，署长连看都不看就先训斥，现在搞得我又要写报告，天啊，这时间怎么够用……」
    「父亲是前检察长……」张筱蔓抱胸寻思。
    「你想想，要是隔天新闻报导：『某刑警破门私人住宅，逮捕前检查长儿子』，这新闻标题出去，会有多少长官来关切，我光想就累了。」
    「吴志勇，你在警校的宣示去哪了，现在遇到一个兇手就摆在眼前，你居然喊累。」张筱蔓没好气说。
    「什么『警察宣示』？那是什么东西？」吴志勇装作想不起来，「没办法，这等级超过我的能力太多了。」吴志勇摊手，一拐一拐的回到座位上。
    「你们有去看一下组长状况吗？」张筱蔓转头问其他人。
    「有阿，不过组长说他可以照顾自己，要我们认真查案。」有同仁说。
    张筱蔓点点头。那晚组长被王凯威刺伤，所幸送医及时，且无伤到重要器官，医生缝合手术成功，说他只需要好好静养，这消息下令张筱蔓罪恶感稍稍降低。
    那时医生用手指表示说：
    「运气好啊，如果再深几公分可就糟糕了，这种人命不该绝，日后肯定有福气。」
    张筱蔓吸口气，挺起胸膛，扫去方才的沮丧，韩署长阻止他们逮犯人，那只好自己想想其他方法了。
    「吴志勇，把王凯威家的地址传给我。」她说。
    「你……」吴志勇愣了愣，「筱蔓姊，别衝动阿，你直接衝进他家抓人，我们可真会有写不完的报告呀！」
    「放心，我不是你，我有在用脑袋。」
    「有弟兄在那边监视了，你还是要去吗？」吴志勇劝阻。
    「少问废话，我去观察一下而已。」
    张筱蔓拿起手机，霸道地用眼神要求，要吴志勇把地址传到她的手机，吴志勇只得叹口气照做了。
    半小时的时间，张筱蔓照着地址找到嫌疑犯王凯威家，接着停好车，他用步行方式观察外围环境。
    那是一户有院子的私人透天宅，大门上的屋簷是旧式的瓦片排列，有一扇自动铁门与一扇小门，左右再展开是乾净的水泥墙，水泥墙漆上深灰，整体外观是简朴风。张筱蔓认为这很符合检察官该有的形象，免得媒体大作文章。
    垫脚无法直接看进屋内，张筱蔓几番犹豫下，爬上了路灯桿，像个猴子般，这引来几个路人的侧目。
    王凯威家院子停着两台休旅车，却没看见任何人。
    接着她认出停在附近的警用偽装车，张筱蔓主动上前去问情报。
    「有什么发现吗？」张筱蔓问。
    「王凯威昨天深夜回到家后，到现在都没出门。」便衣监视刑警说。
    张筱蔓想起，这个后台强硬的高中生还是輟学状态，不需要上学睡过中午应该是常有的事。
    「恩，家里有其他人吗？」
    「只有看见一个管家进出，没看到其他人了。」
    张筱蔓看了看手錶，喃喃道：「下午两点了……」。
    话刚说完，便远远看见一个人走出来。
    那人穿着时尚的休间服装，外衬衫内配白踢恤，手腕上有一只闪亮的金錶，休间短裤下是健壮的小腿肌，是豪门公子的模样。
    张筱蔓带着愤怒，远远凝视着，然后压低身子，对车里监视刑警说：「没错就是他。」
    监视刑警点点头。不一会，王凯威上了一辆名牌汽车，张筱蔓从车窗隐约看见车内有男有女，而王凯威兴奋地跳上车。
    「看起来是要去玩。」监视刑警说。
    「跟上去。」张筱蔓说完匆忙回头去开自己的车。

 第二章 皇后高中6

    时间来到夜生活正要开啟糜烂之门的时候。
    大北市最热闹的皇后区酒店，有着络绎不绝的客人入住；但也不一定全是游客。
    张筱蔓与监视刑警跟踪着，经过好几个小时，终于等到漫无目标间逛的王凯威一行人累了。
    年轻高中生们现身在某间酒店前。
    「现在旁边那个女生，是北市金控总裁女儿，后面那个男生是国际电商家的公子……有钱人还真是物以类聚阿。」监视刑警感叹说。
    张筱蔓在人群里观察着这群高中生，发现他们花钱毫不手软，见喜欢物品也少有考虑便下手，想着自己过去一套衣服总要补完再补，直到真无法再穿才会捨得丢掉，才明白这就是所谓的贫富差距。
    王凯威等人似乎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间酒店。他们进门后的服务远比其他客人来的精緻，带路的服务生也是干部等级，毕恭毕敬的模样，令张筱蔓怀疑这就是王凯威自家开的酒店。
    「一群高中生来酒店开一间房，要干嘛？」张筱蔓边观察边问。
    「喝酒聊天？」监视刑警猜道。
    「未满十八岁可以喝酒？」
    「不行。」
    张筱蔓远远看见他们搭乘的电梯停在九楼，然后与监视刑警找到逃生用楼梯，跟着步行上九楼。
    但一眼望去整排的客房，张筱蔓不确定该往哪走，这时他看见一位服务生人推着推车，转进休息间，她忽然心生一计。
    张筱蔓给监视刑警一个眼神，自己便抓机会趁服务生出来时，四下无人状态下也进去，把自己打扮的像是服务生的模样。
    监视刑警没间着，他躲在转角发现了王凯威等人所在的房间。
    「这边数过去第三间，刚一个高中生有出来，然后四五女郎跟着进去了，感觉是在里面开趴了。」
    「什么不学，专学大人不好的。」张筱蔓碎念一句，推着推车，来到房间门前。
    把工作帽拉的更低些，她尝试推动把手，门没有上锁，于是头低低的，就进去了。
    仅仅是过了一扇窄门，张筱蔓便觉得气氛完全变了，像是来到酒吧般，音乐的重低音如浪花般拍打在墙上，一个l型的长发沙对着大大的萤幕，桌上摆着已经开封的高档酒，高中生各自分成几群，跟打扮花枝招展的女郎玩闹着。
    张筱蔓又在桌上添了瓶酒，接着假装在捡地上的垃圾，她马上就发现王凯威，王凯威两臂张开靠在沙发背缘，面部朝上双眼紧闭，表情宛如是昇华般的愉悦。
    其他人或唱歌或玩闹着，没人理会进来打扫的服务生张筱蔓。
    张筱蔓绕着沙发捡了一圈的垃圾，赫然发现桌上有一盒黑色的东西，看起来像现金盒。没意外，片刻后果真有人去打开黑盒，打开的瞬间令张筱蔓差点拔出手枪。
    里头的夹链袋装着白色粉末。
    张筱蔓蹲着扫视整个房间所有人，单手摸到裤管内侧绑在大腿上的手枪，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行动，毕竟她有见识过王凯威的攻击性，然而，正当她准备拔枪时，其中一位高中在吵杂的音乐中喊道。
    「喂！凯威，你打算怎么办？」
    王凯威似乎还在神游间，随意应了一声：「恩？」
    「听说你被警察盯上了？」
    「谁说的？」
    「我爸跟我说的。」
    「嘖，」王凯威隻手揉揉鼻子，鼻尖还有少许的粉末，「随便，反正我爸会处理。」
    「你干嘛半夜跑去学校化学实验室，你都輟学了不是吗？」同行女生问。
    「恩。」
    「快说啦！」其他人催促着。
    张筱蔓停下要拔枪的动作，姑且听听内幕。
    王凯威受不了所有人的好奇激问，终于松口说：「阿就有影片被拍到把柄了，我能怎么办齁。」
    「把柄？你被拍到什么把柄？」
    王凯威撑起上半身，傲慢的态度有着凡事无所谓的感觉，他推了一下桌上的黑盒说：「就在学校吸不知道被谁拍到，所以我才輟学的齁，原本以为我爸都搞定了，最近又突然有人打来说要公开照片，烦阿—再被我爸听到就惨了。」王凯威踹了桌缘一脚。
    「阿对方威胁你什么？」
    「叫我去偷学校化学实验室的硫酸阿……」
    「偷硫酸干嘛？」
    「谁知道，烦死了，还给我衝出警察，早知道就不要去了。」
    「被你刺到的警察还活着吗？」
    王凯威冷笑两声，说道：「最好是掛掉了啦，省得麻烦，不然我又要被骂了。」
    话音刚落，王凯威便听见一声喀擦，后脑勺被冰冷的东西顶住，接着除了王凯威，还清醒着的人都惊恐地向后退。
    「不准动，你敢动一下，我就扣板机，脑袋被轰出个大洞应该就不用怕爸爸骂了，是不是？」
    原本还在半迷幻间的王凯威，听闻登时吓到寒毛都不敢动，连呼吸也卡在胸腔。
    「双手抱头，慢慢转过来。」
    王凯威照做了，等他颤抖回过头，看见是昨天如鬼魅追着他跑的张筱蔓时，裤档间湿了大半边。

 第二章 皇后高中7

    张筱蔓怎么也没想到，王凯威被押进警局后，她只是回家睡一觉，醒来时人就被释放了。
    接到消息赶到警属时，调查室气氛陷在一个低迷状态。
    「怎么可能……」张筱蔓一时间无法接受，「他明明现行犯，人赃俱获的状态被逮的，开什么玩笑……」
    平时话最多的吴志勇，心灰意冷地坐在位子上「赶报告」。
    张筱蔓不死心，调出警署押解室的监视纪录。
    纪录显示，王凯威等人进押解室没多久，就有好几个人衝进来，张筱蔓认出其中一个是大北市知名的律师，交涉三两下时间，押解室的刑警便面有难色地主动开了门，让王凯威等人出来。
    张筱蔓无法相信自己眼睛，她觉得事情不可思议到极点，不怒反倒是笑了出来，然后她看见王凯威被带离开前，不忘记对监视器比了个中指，这时她的怒气才爆发，一掌拍在桌上，接着便往外走。
    「筱蔓姊！」吴志勇跳起来呼唤，三步併作两步跟上她，「拜託，别去了，去说什么也没用的……」
    话还没说完，他们俩便在走廊上遇见五短身材的韩署长。
    「去哪，想去哪？」韩署长冷笑问，「张筱蔓你真是不知好歹，叫你调查绑架案，你偏偏一直去调查毒品。」
    「韩署长，」张筱蔓努力压抑情绪，「那个臭小子跟绑架案肯定有关，我都听见了，他偷硫酸的目的……」
    「好了，我不想听，今天开始你就退出调查小组，下个礼拜改调外部分局。」韩署长没有给丝毫的妥协机会。
    张筱蔓胀红了脸，握警拳头，目光如炬地瞪着眼前这个丑陋的男人，而韩署长则是冷冷看着她，然后把她撞开往前走去。
    调查组迎来了有史以来最惨淡的一天。
    外调单位的公文很快便送过来，她连翻都没翻开，所有人依依不捨地看着张筱蔓，而她也只能苦笑。原本叠满桌上的文件，现在一本本都被张筱蔓归还，杂乱的办公桌，也忽然变得乾乾净净。
    整天不发一语的吴志勇，这时忽然从座位站了起来。
    「不行，这太没道理了，我要去找韩署长。」
    「吴志勇。」张筱蔓似乎已经心死，她对吴志勇摇摇头，要他别衝动。
    「可是为何只有你，监视刑警不是也跟你一起行动吗？他怎么不需要受罚？」
    「把人带回来的是我，不过……监视刑警人呢？」张筱蔓这时发觉一早下来都没看见监视刑警。
    「他昨天好像在在警署调查到很晚，我要走时办公室剩他一个人。」有人回答道。
    「其实早上在门口有遇到他，他好像很匆忙的样子，然后他还问我一个怪问题……」
    「问什么？」张筱曼问。
    「他问前年署里发的运动背心，还有看到谁在穿？」
    「运动背心？」
    「恩，我说那间背心大家应该早就丢了吧？」
    「是那件墨绿色，胸前有个警徽的背心？」
    「对阿，筱蔓姊的还留着？那件超丑的，大家都不太想穿。」
    张筱蔓有些尷尬，因为她也还留着那件墨绿背心，并且偶尔会穿起它。离开座位，她拿出手机打给监视刑警。
    无人接听。
    她歪头回想了一下监视刑警可能会去的地方。
    「筱蔓姊，你看这个，」吴志勇满脸困惑说，他把萤幕转向她，分别贴出三张照片，「这是我查到王凯威过去三周的行踪纪录。」
    「这是……」张筱蔓倒抽口气，「你确定？」
    「我相信摄影机是不会骗人。」
    「但这里不就是……」张筱蔓瞇起眼睛再次确认。
    「你看她手上提的塑胶袋，里面是硫酸没错，在这边手上还拿着，到这边就不见了。」
    「所以是有人要他把偷来的硫酸拿到指定位置。」
    「而那个叫他偷硫酸的人，很有可以能就是两起案件的绑匪。」
    张筱蔓自案件开始以来，常常感到迷惘，她觉得案件就像身处在一团濛雾之中，连方向都不确定。
    照片显示王凯威出没的地点，就是皇后医院附近。
    张筱蔓走出调查室，她尝试用手机跟监视刑警联络，并下意识地想继续查案，忽然间她又意识到自己即将脱离调查小组，心情不由得复杂起来，最后她决定先一一向认识的人道别。
    监视刑警没接电话，又过了十多分鐘，她的手机收到一封讯息。
    「小心穿墨绿背心的人。」
    张筱蔓呆了半响，但她想不起来最近有谁穿过这件背心。
    踏出警属，前庭聚集了一整周的大批记者才刚被驱离，回復清净的环境稍稍紓解张筱蔓的烦闷。
    忽然，警署左前方大楼传来重物落下的声音，由于来的太快，张筱蔓一时间没能看清楚发生什么事，但她本能地朝那方向而去，接着便听见民眾群起的尖叫声，一阵骚动随之扩散开来。
    张筱蔓挤进人群，她举起双手维持秩序，并大声呼喊着：
    「大家冷静！大家冷静！」
    然而下一秒，她吸气的喉咙像是澡堂排水孔被黑球堵住了，喊出去的声音顿时收回胸腔。
    因为她看见地上躺着的，是血肉模糊的监视刑警。

 第二章 皇后高中7-2

    监视刑警坠楼的大楼外，已经拉起黄封条禁止任何人进入。
    顶楼露天区域，也有调查组的同仁正在採集线索。
    「为什么会这样……」张筱蔓迟迟无法相信监视刑警遇害。
    「筱蔓姊，法医检查监视刑警身上伤口，发现死因是被短刀刺死，身重多刀后被扔下的。」
    吴志勇这时凑过来看法医的检查报告。他第一时间听见是调查组的同仁遇害震惊不已，平时他与监视刑警交情颇好，现在看见法医报告，吴志勇忍不住悲从中来，滑下了两行清泪。
    「到底是谁……」吴志勇愤慨的说。
    「吴志勇……」张筱蔓同样感到难过，但她却不知如何安慰吴志勇。
    忽然间，多出一个声音在天台。
    「从这边掉下去的？」问话人是个穿着白衬衫、目测年纪与组长不相上下，他的顏面能够让人一眼记住，因为他拥有浓密的白腮鬍。
    张吴两人同时回头，发现白腮鬍男人正在天台墙边查看，接着张筱蔓认出这人，她马上对吴志勇使个眼色，两人缓缓靠近他，礼貌地点个头，表现一种下对上的态度。
    他是检察官，罗白清。
    「罗检，你怎么会来？」吴志勇对检察官总有些防备。
    「原本这案子的检察官被换掉了，换我来调查。」罗白清低沉嗓音说。
    「被换掉了……」张筱蔓少遇过这种情况。
    「恩，原本检方认为只是感情上的狭义报復，认为警署可支撑调查，看起来警署是没有这能力，现在案件越闹越大了。」罗白清看似嘲讽的言语，然而眼神中却没有敌意，他只是实话实说。
    「罗检，那您有什么发现吗？」吴志勇不客气反击，张筱蔓使了个眼色给吴志勇，要他安分点。
    刚来的罗白清检察官似乎没听见，逕直地走向刚刚拿着法医报告的刑警，不由分说地便抽走报告，聚精会神地翻阅起照片。
    「哦？是背部遭刺。」
    接着又走到天台墙边，仔细端详了一下砖墙上缘。
    「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罗白清掏出原子笔，对着掉下去的地方丈量了一下长度，又把头探出顶楼天台围墙，大楼下是警方围起的封锁线，还有大批媒体，接着他抓抓白鬍腮沉思片刻。
    「背部遭刺怎么了吗？」吴志勇问。
    罗白清凝视着吴志勇，然后绕着他走了半圈，吴志勇也面对罗白清转了半圈，罗白清点点头像是确认了什么，接着又做出个滑稽的突刺动作，模样更像是在求婚单膝下跪，表情却是无比认真。
    「你们有认识侏儒吗？」罗白清问。
    张筱蔓与吴志勇只能面面相覷。
    「侏儒？没……没有。」
    有个刑警跑过来说：「罗检，我们在下层楼垃圾桶找到这个。」，他手上抓着透明夹链袋，内有一把尖刀，张筱蔓先是感觉有些眼熟，接着瞪大眼呼出声。
    「这是……跟王凯威的短刀！」
    「就是王凯威这畜生干的！」吴志勇眼中要喷出火光。
    罗白清捏起夹链袋边角，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又看看医检报告。
    「但上面没有指纹。」罗检又问，「死者坠楼前有什么异常的吗？」。
    「监视刑警坠楼前还有传简讯给我。」张筱蔓补充说。
    「他写什么？」
    「小心穿墨绿背心的人。」
    「恩，所以传讯息当下他应该已经发现了什么。」罗白清点点头，很理所当然般。
    吴志勇已是满脸的困惑，但见罗检像进入无我状态，他也不方便被打扰，吴志勇只好搔搔头走开。
    「监视刑警的私人行为有任何不检点吗？或是，违法的事情吗？」不一会罗白清又开口问。
    「没有。」张晓曼说。
    「那就很奇怪了。」罗白清忽然说。
    「什么意思？」
    「这个连续绑架案犯人……忽然改变了犯案风格。」
    「用硫酸凌虐上传影片吗？」
    「不全然是这样。」罗白清虽上了年纪，身材也略为走样臃肿，但他的眼神依然是年轻睿智的，他换个说法：「原本兇手犯案的对象，都是一些犯罪的网红，他似乎是说想要告诉社会一些理念，但现在……」
    「现在是没有理念地在杀人，还是个正直的警察。」
    「恩，变了，为什么变了？」
    张筱蔓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明察秋毫的中年大叔，是个值得尊敬的对象，他在办案时是全神贯注的，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刚毕业时认识的组长，那时组长也是年轻气盛，倾尽全力在办案。
    「我觉得一个贪玩的高中生，没理由做到这种程度。」罗白清用经验拒绝王凯威的行凶可能。
    「所以罗检不怀疑王凯威？」
    罗白清没说话，自顾自往下楼处走。
    张吴两人对望一眼，赶紧跟上脚步。

 第二章 皇后高中8

    隔天，张筱蔓带着一些水果，到医院探望张组长组。
    入病房时发现，组长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张筱蔓没好气的说：
    「我说你，不好好躺着，走来走去干嘛？」
    「这……再躺下去，都要发霉了。」组长见到张筱蔓的到来有些错愕。
    张筱蔓发现组长腰上的绷带少去一半，心想他肯定是自行拆减，为了方便行动，大概医院护士也无法阻止他乱跑，床旁边还摆着一张轮椅。
    「都受伤了，就好好的养伤，顺便休个长假，不是很好吗？」
    「平常忙惯了，忽然要我间下来，还真是有些困难，我有问属里的同仁，据说新来接案的检察官，有些收穫？」组长问。
    张筱蔓在床边平台上削起苹果，「毕竟监视刑警发生那样的事情……」
    「恩……」张组长坐回病床上。
    「是说……」张筱蔓把插着苹果的牙籤递给他，想坦言说要被调去外单外，但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了？」组长毕竟也是共事多年，一眼便识破她的难以啟齿。
    「就是……」张筱蔓有些沉重。
    「普天之下，能有让张筱蔓不开心的人，不是都已经在那边的堤防上，身上的草……」组长疲倦的脸，忽然莞尔一笑，他看张筱蔓的表情依然像是在看自己的女儿。
    此时，病房闪进一个人，他进门时把手举在脸旁，用一种目中无人的打招呼方式告诉大家他来了。
    「罗检，你怎么来了？」张筱蔓有些意外。
    「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了？」罗白清无视问话，又拋出另个问题，这时他注意到床旁边有张轮椅。
    「医生说还不行。」张组长说。
    「但你看起来是外出过。」罗白清凝视他床边的布鞋，鞋底刚有踩过泥未乾的残痕，并且上下打量着张俊毅组长。
    「有同仁遇害坐不住，我到外面的走走而已。」张组长表示，并撑起身体站起，礼貌地鞠个恭，腰间还捆着一圈厚厚绷带，「罗检，好久不见，我是调查组张俊毅」。
    「你好。」罗白清环视病房没多说话。
    「罗检晚上调查到深夜，直接睡在办公室，怎么现在还跑来医院？」张筱蔓好奇问。
    张俊毅抬头看着罗白清，隔三公尺的距离。罗检年纪跟他相当，一把年纪了还需在第一线奔波查案，想必罗白清在检查官体系中也是受尽了打压，整个大北市的检警，能到这年纪还默默奋斗的，大概也只剩他两人，想到这张组长脸上闪过一丝的同情。
    「罗检，等我伤势差不多，我会尽快回到调查组的。」张组长说。
    「没关係，你好好休息吧。」说完人便离开了。
    张筱蔓见罗检来没说什么，又匆匆离去，感到困惑，随即跟上。
    出病房后，想到自己忘了跟张组长提起调单位的事情，忍不住啊了一声。
    接着下一秒，她便接到吴志勇来电。
    「吴志勇，如果你是要来通知我案情最新消息的话，我可能要先提醒你，我已经不是调查组的人了。」
    「筱蔓姊，你在哪？」吴志勇语气很急。
    「我在医院，怎么了？」
    「发生很多事情，警署已经炸锅了！」吴志勇听起是同时在处理许多事情，用肩膀夹着手机说话，并且还要指挥其他人。
    张筱蔓感觉调查组现在鸡飞狗跳。
    「我们找到第二起绑架案的被害人了。」
    「陈含妍？」
    「对，有人发现她被遗弃在在大北市的滨海公路旁边，然后两个小时前，又有被绑架的影片被传上网路了。」
    出现第三个被害人。
    张筱蔓心一沉算了算，第二起的陈含妍被绑架至今将近两周，还不知遭遇了什么酷刑，马上就出现第三被害者。她不由得握拳头。
    似乎能想像犯人还在大北市某处开怀笑着，笑警方永远逮不到他。
    「我现在过去滨海公路。」张筱蔓说完就掛电话展开行动。
    「等等！筱蔓姊！」吴志勇叫住她，「需要你去处理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张筱蔓刚站起的身子忽然又打住了。
    「第三起绑架影片，我们反追踪位址发现影片讯号来医院。」
    「我附近？」
    「把位置传给你了。」吴志勇说。
    张筱蔓点开手机刚收到的座标位置，下一秒她立刻瞪大眼睛，一个让她背脊发凉的感觉让她全身不舒服。
    「我现在立刻过去支援你，你先小心……」
    张筱蔓未等他说完就先掛断电话。
    确认手机讯号的位置，张筱蔓跑过医院一个转角，然后停在一扇储藏门前。掏出短枪，小心翼翼推开门，里面是一片漆黑，她躲在门边听着。储藏室里似乎没人，半点声音也没有，接着张筱蔓壮起胆，左手去摸墙上的灯，灯趴搭一声被打开。
    正对门的白壁上，用红色喷漆写着一段字骇人的字，字上的液体还未乾，明显是刚被喷上不久。
    我在五棵树下等你。
    接着张筱蔓看见红字正下方，地上摆着一隻闪着光的手机，手机沾满了已乾黑的血跡，像是刻意留给她的。
    衝出门外，朝两边走廊望去，没有任何人，张筱蔓深吸口气，稳住扑通跳个不停的心脏，回想一下过去一小时发生的事情，虽然不明白原因，但她确信一件事。
    她被兇手跟踪了。

 第二章 哥哥日记

    还记得国小时，看过一则新闻令我印象深刻。
    那是一则，关于一个高中生非常努力念书的故事。
    为什么我认为它是个故事呢？因为总觉得它离我还很遥远，但我却始终记得，主播在电视上报导这则新闻时，那个淡定的表情，像是件非常稀松平常般的事情。
    毕竟类似的案件，每年大概都会发生个几次。
    「今日一名皇后高中，高三应考生，在自家跳楼身亡，经警方调查后，研判是大学入学考压力过大导致……」
    记忆中的主播是这样报导的，她把故事简单的介绍完后，便换下一则故事，那个跳楼的高中生故事，也如误触的警铃般，一瞬间故障排除了。
    越是认真唸书，就越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唸书。
    是为了优越感吗？
    看自己的成绩排名总是在靠前的部分，其实我一点开心的感觉也没有。
    为了将来有好的出路吗？念书一定就有好的出路吗？我其实也无法体会，但我知道，爸妈是希望我也能走向与他们相同的道路。
    所以当个医生真的可以让未来感到充实，否则他们不会如此期待。
    我尝试闭上眼，想像着穿上白袍，在医院里忙碌的模样。
    想像不出什么。
    但我我能想像被藤条抽在皮肉上的感觉。
    考试少一分会被打一下，是爸妈很早以前就订下的规矩。
    曾经尝试过，拿家里的藤条往自己腿上抽个两下，那股刺痛感，彷彿是不慎被滚烫热水溅到般。
    我非常肯定，自己是讨厌被藤条那样对待的。
    但弟弟似乎已经习惯了。
    即便每次月考完他都总被抽个十几二十下，他也还是隔天能继续做他喜欢的事情、看他爱的小说，儘管爸妈已经限制他看小说了，他还是有空间就窝在图书馆或书店。
    「下周要月考了，你不念书吗？」我问他。
    「我看完这本就去念书。」弟弟目不转睛地继续捧着像字典厚的小说。
    我佩服他有毅力看数千页的小说，却没办法把薄薄的一本教课书读完。
    常在图书馆自修室里，我们各做各的事情，等着保母来接我们。因为父母亲都工作太忙的关係，家里很早就有请保母，但保母总是有各种理由没来接我们回家，我们只得继续待在学校图书馆到很晚，直到保母来。
    这也成为弟弟每天最快乐的时光，他可以一个学期看完整书柜的小说，接着跟我分享每本的心得。
    「你知道有世界上有个月台，朝着它直直地衝进去，就可以到另一个有魔法的世界吗？」弟弟清澈的眼眸看着我说。
    「那个是幻想的世界。」我说。
    「如果真有那种世界该有多好，我也好想去看看，」弟弟把食指当魔棒，在空中画好几个圈，「说不定我在魔法学校是学霸，恩？」
    「你的小说看多了。」我吐槽他。
    「恩，」弟弟微笑放下手指，微笑带着无奈，「如果小说能够实现，该有多好。」
    「你不是说你可以进入小说的世界吗？」
    「那也是只有短暂的，看完一本小说，还是得回归现实。」
    「不然，自己写小说？」我想起他说过梦想，「一直写下去，就可以永远在另一个世界当神了。」
    「对，」弟弟笑了，「我要在小说的世界里当个神，想像力就是我的超能力。」
    我看着此刻闪闪发光的弟弟，心理感到莫名的忌妒。
    人生有目标，真好。
    我也好想要有个目标，而不是在这不知为何而唸书。
    这个忌妒的感觉，一直到下周月考完便会自动消失。
    每当弟弟又被父亲拿藤条打个死去活来，我就觉得他有所谓的人生目标，真是件「太可怕」的事情。
    「你为何不能像你哥一样，当个好学生呢！」父亲严厉骂的咆啸，像颗糖果，穿越实心门墙，送进我耳里。
    我的心里，出现一种罪恶的轻松。
    照着父母指引的方向，就可以避开藤条的伺候，可以不用看见他们失望的眼神，而他们失望的眼神，永远是送给弟弟的，我为此感到庆幸又惭愧。
    翻开教科书，我继续选择那条安稳的求生路，别想太多。
    毕竟我才十二岁。

 第三章 正义的舞弊案1

    林宇辰在「卓越」的大字下敲着键盘滑鼠，他花了三天的时间，把匿名作者的投稿仔仔细细的检查过，并修改了一些不太通顺的语句；虽然他很不甘愿。
    总编辑每天都来问进度，他尽可能地拖延时间，但他知道不可能拖太久，又到了每季出版社结算销量的时刻，这部作品若能大卖，对出版社肯定是条解套之路。
    他不希望这部作品是以这种状态出版。
    「只有三个章节，不适合出版成册。」林宇辰试图说服总编辑。
    「已经知道会成功的事情，为什么要放弃。」总编辑厉声质问他。
    林宇辰想起了当年的父亲。
    更无奈的是，不仅仅是总编辑，连企划、总监，出版社上头都一致希望这部作品能够出版。
    并且，总编辑已经连书腰都准备好了，上头写着：
    与连续杀人犯最近的距离，杀人犯心里在想什么，一次摊开在小说中告诉大家。
    低头看着已经制做好的书腰样本，林宇辰又对于人生，又一次的进入了困惑。
    为什么大人的出发点，都是赚钱。这是他还是学生时，困惑多年的问题。
    林宇辰回忆起自己的父亲，还有父亲那段为了钱奋斗的过往。
    父亲是一间建设公司的老闆，建设公司规模虽不大，但是父亲亲手创业而来，他非常重视这间公司，每天工作至深夜，能够陪伴林宇辰的时间也相对少。
    但他明白父亲不是做生意的头脑。
    「爸，你是喜欢设计房子，还是想要开一间公司呢？」
    「喜欢设计房子。」父亲想也没想。
    林宇辰父亲设计过的房子，曾经得过许多大大小小的奖，林父也很引以为豪，他曾经这样说：
    「因为喜欢，所以投入很多时间，『喜欢』是一件很纯粹的事情，慢慢的就会越做越厉害了。」
    然而后来林父开公司后，对于设计的理念就改变了。
    为了公司的营利，他能省多少材料就省多少材料，设计上也越来越不在乎，父亲为了扩大公司，为了更多笔的生意，向银行借了大笔钱。
    「爸，你是喜欢设计房子，不是吗？」林宇辰那时提醒走火入魔的父亲。
    林父无视儿子的言语，持续每天日以继夜地工作。
    「我需要更多的钱……」林宇辰在夜里听见父亲的梦话。
    父亲的公司，最终倒闭在林宇辰考上大学时，因为建造的房子被发现偷工减料，名声一蹶不振，在无法偿还贷款与员工薪水情况下而倒闭。
    林宇辰大学学费只能靠自己打工支付，并且还因为怕银行讨债上门，他与父亲有半年多时间分开住。
    殊不知，再次收到父亲消息时，是警方的通知—通知父亲杀人。
    精神恍惚的父亲，持刀抢超商，因混乱中误杀了一名妇人。
    那名妇人，当时带着自己的女儿。
    后来林宇辰到监狱探视，隔着防弹玻璃，他咬牙问自己父亲：
    「钱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林父低头没有回答，他因过失杀人入监服刑，也代表往后的人生，林宇辰得靠自己。
    大人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赚钱，难道除了赚钱，人生没有更值得追求的了吗？他想问社会上的所有人。
    除了追求金钱，难道没有更值得追求的了吗？
    摆在眼前的书腰，似乎在嘲笑他的幼稚。不管经过多少年，人们都不可能改变，人们对于金钱的渴望，大于世上任何事情，没有什么是单纯的，任何事情都会伴随金钱的诱惑。
    只靠热情，是无法在社会上生存下去的。书腰这样对他说。
    「快点，校稿好就可以送出版样本了。」总编辑从二楼探出头催促他，然后有补上一句，「这次如果热销我会跟上面提加你薪，林宇辰。」
    林宇辰原本坐在位子上发呆，忽然抬起头仰望「卓越」二字。
    他好像渐渐地快要忘记，当初进出版社时想要完成的事情了。
    「不，我是想要靠出版书籍，告诉世人，还有比赚钱更重要的事情。」林宇辰对着卓越两个字道出自己的心声。
    这话被邻桌的赵梦暘听见，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的同情。
    接着，林宇辰暗暗将电脑资料夹中，一个神秘的档案夹进邮件中，他迟疑了一会，最后还是按下了寄出。
    他不确定自己这样么做对不对，但林宇辰寄出后，内心似乎感到些微的兴奋。
    有復仇的兴奋快感。
    这时手机响了，林宇辰情绪被打断而吓了一跳。
    他接起电话，是张筱蔓打来的。
    「好……我现在过去。」林宇辰说，说完他离开卓越两字底下。

 第三章 正义的舞弊案2

    「所以……」罗白清似乎很快就接受，「你说连续杀人犯跟这本小说投稿有关。」
    「恩，目前看起来是这样，书里面的人物名字，都跟现实被绑架的人一摸一样。」张筱蔓说。
    张筱蔓终于决定跟所有人公开小说的事情，连续绑架杀人案与匿名小说有着某种关联，她找来了出版社编辑林宇辰向大家解释。
    「但人物的个性，与现实中的人似乎是完全不同的。」
    「譬如说？」罗白清依然没有表情，似乎是不管发生任何事他都可以很淡定的处理。
    「像是，李婉儿，书中是个单纯为理想努力的女孩，但现实中我们有调查他的名下，不明所得数百万，还有一些金饰珠宝，都不是她的收入能够支付的。」张筱蔓说。
    「等等，你们现在是在说这本小说……跟连续杀人案有关？」吴志勇还在状况外。
    「恩，吴志勇你调查的第三起绑架，被害人的名字、个性、特徵，说一下。」张筱蔓转向吴志勇。
    「这个……」吴志勇快速翻开手机纪录念道：「蒋芊芊，二十八岁，网路舞者，在个人平台有十万的粉丝数量，但今年因为贩毒被逮，粉丝有些下降，易科罚金五十万，缓刑五年。」
    「这是不是判的有点轻？」张筱蔓说。
    「一般是不会这么判的，除非有什么关係。」罗白清直言，接着他问林宇辰，「小说里呢？」
    「小说里，蒋芊芊是学校的舞蹈老师，他厌恶不良学生抽菸，为了学生李婉儿与陈含妍的权益，她出头却被不良少年盯上，被诬赖是私生活不检点的老师。」
    「恩，看起来这部小说……」罗白清点点头，「真的是所谓的『虚构与现实完全相反』的最好代表。」
    所有人进入短暂沉默。
    「这小说的作者根本有病阿，」吴志勇双手抱着胸说，「他以为他是上帝吗？想要制裁有问题的网红？」
    「的确，」张筱蔓认同，「第一起的李婉儿不当收入，与第二起陈含妍互利卖假画，到第三起蒋芊芊的贩毒，都是没被公开到檯面的。」
    「这兇手在用行动警告社会上的人们。」罗白清平静语气说。
    「警告？」
    「警告那些玩弄艺术的人。」林宇辰顿悟般的说。
    「他的行为就类似洁癖，『除了追求艺术，其他的都不可以参杂，尤其是牵扯到金钱』。」罗白清奇妙地凝视着林宇辰，像是读出他的心思，而林宇辰却垂下了目光，看着手中未完成的小说。
    除了追求艺术，其他的都不可以参杂。这个社会真的可以做到这样吗？
    他为这个凶手的残暴行为与单纯理念感到纠结。
    「但监视刑警呢？他做错什么？」
    张筱蔓问大家，却没有人能回答。
    讨论散场后，罗检私下找上张筱蔓问道：
    「刚那个编辑，你怎么认识的？」
    「林宇辰吗？他来报案时，刚好找上我，怎么了？」张筱蔓有些迟疑。
    「恩，原来如此，」罗检摸摸白鬍子，「那为何匿名作者会找他？」
    「这……」张筱蔓暗暗一惊，「我不知道。」
    「自己多小心点。」
    「好。」
    这时，两人听见调查组办公室里，大家看着电视一则快讯，议论纷纷。
    「怎么了？」张筱蔓走进去问。
    「看来这次，王凯威逃不掉了。」
    「为什么？」
    「你自己看新闻哪。」吴志勇指着萤幕上的新闻报导。
    「今日，新闻台收到检举邮件，检举人指出，前检查长与大营建商有私通交易。多年前有部分小营建商，因遭到检查长过度严苛的检验，并放大缺失，导致公司名声受损而倒闭，知名大建商进而从中以低价收购，检举人信中提出绝对证据，证据都指向前检查长，前检察长与大建商私下有非法互利勾当……」
    张筱蔓看见新闻上的人物时大吃一惊。
    因为小营建商老闆，正是当年抢超商失手误杀了自己母亲的男人。
    「看吧，前检察长看起来自身难保了，更别说王凯威，现在去逮捕他应该没有人能挡了。」
    张筱蔓对这奇异的天降消息感到一阵错愕，只能恩一声。

 第三章 正义的舞弊案3

    今晚的林森路上一如往常，熙熙攘攘的上班族、成群结队的学生们、游手好间的中年男人，成为林森路景色的一部分。
    然而他们没有发现，暗处的捉鱉行动，正悄悄开始。
    「一号机，发现目标，完毕。」
    「二号机也发现目标，完毕。」
    「好，等待时机。」命令从耳机里传来，混和着尖细的杂音。
    只见檳榔摊前一名客人上前，比了两隻手指，接着火辣的店员变从桌下掏出夹链袋包好的两颗檳榔。
    客人递上一份厚重的信封袋。
    下一秒，另一个穿着夏威夷衬衫的男人从后方靠近，像抓铃鐺般地，揪住了那两颗檳榔，笑嘻嘻地问：「老闆，这两颗檳榔怎么卖呢？也给我来一份吧。」
    这吊儿啷噹人是正是吴志勇。
    吴志勇用力一捏，露出了两颗檳榔内的白色粉末，顾客立刻勃然大怒，双手推开吴志勇，并朝他甩出大拳，像挥着芭蕉扇般，吴志勇冷笑将它挡下，顺势转身反手扣住顾客，将他压在墙上。
    「喂！做什么做什么！」巡逻警察见状立马跑了过来，一瞬间做出判断，帮助了客人脱困，「放开他！」警察大喝。
    「警察先生，我只是好奇他那份檳榔里面是什么阿。」吴志勇脸带着痞痞又欠揍的脸说。
    「你管他里面是什么！人家买东西你管这么多干嘛！」巡逻员警夺下吴志勇手中的檳榔，然后递给顾客，眼神示意要他赶紧走人。
    「我也可以买两粒吗？老闆？」吴志勇转向檳榔西施贼贼的笑着说，完整演示出痞子该有的模样。
    「还不滚！」警察威胁道。
    「阿，警察打人阿！」吴志勇装模作样地逃走。
    见吴志勇走远，巡逻员警才若无其事地进店里，并且直接走入后台房间，手抱胸等着檳榔西施随他进来。
    「不是跟你说拿给客人的时候要小心吗？」巡逻员警表情相当不悦，「不就还好我今天在这，不然被发现怎么办？」
    「我已经很小心了阿……」檳榔西施一脸无辜。
    「你货都放在哪？我看。」警察问。
    「都在这阿……」西施打开柜子，翻开最下层，露出夹层内像冰糖的东西
    「恩，下次小心点。」警察臭着脸说。
    「对，下次小心点。」房间里忽然出现了第三个声音。
    巡逻员警吓到往后蹬步，「谁！是谁！」他把手放在腰间警枪。
    张筱蔓从桌底爬了出来，慢条斯理地拍拍裤管，员警立即拔出手枪，却发现张筱蔓手持着相机对着他录影。
    「你……做什么！」巡逻员警有些慌了。
    「我觉得他不会开枪。」刚刚明明离开的吴志勇这时探头进房间说。
    「恩，当然不会开枪，开一枪要写多少报告他肯定知道，更何况还是这种情况。」张筱蔓说。
    「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巡逻员警被激怒对空鸣枪。
    但砰了一声后，他在烟硝中发现眼前的两人不为所动，当下震惊的程度，不亚于发现养了二十年的孩子是别人的种。
    「第一枪是空包弹，恩，有照流程。」吴志勇抱着胸点点头，「但我劝你第二枪最好不要指着她，因为她……」
    话未说完，巡逻员警的枪口正要垂下指向张筱蔓的瞬间，就被一记黑影扫中头部，接着，员警像根玉米笋被镰刀劈下，撞到地板反弹半尺高，瞬间失去意识。
    「她的防身术是第一名毕业的，我还没说完呢。」吴志勇摆出同情的脸，看着倒地不起的巡逻员警摇摇头。
    这时检察官罗白清也伸头进来，朝地上瞥了一眼，抹了一下白腮鬍，轻描淡写的说：「好像挺痛的。」说完便插着口袋走开。

 第三章 正义的舞弊案4

    调查小组的侦查行动「逐步进行」着，警署最高指挥人，韩明哲韩署长是用这个词对外宣称没错。
    「『逐步进行』？」吴志勇瞪着调查是悬掛的电视，嗤之以鼻的问：「这应该是『窒碍难行』吧？」
    「恩……进度是稍慢些。」检察官罗白清淡定的说。
    「罗检，我们是不是该藉由媒体把事情闹更大些，不然根本查不了啊，林森路的巡逻员警被我逮住后，什么屁都没有放，就被上头下令释放了，这很诡异吧？」吴志勇说。
    「的确是，韩署长以上都一致认为檳榔店的贩毒事件，跟这起连续杀人无关。」张晓曼补充道。
    「罗检，你也认为无关吗？」吴志勇说。
    「恩，」罗白清的摸摸唇下的白腮鬍，这动作已经成调查组里大家暗地模仿的动作了，「如果可以找到其中关连……」
    「我看直接把匿名小说投稿这件事公诸大眾，让大家知道一切都是兇手给的线索……」
    「不行，这只会让兇手更猖狂，我们就像是在照着他的游戏进行，不能落入这样陷阱。」张晓曼拒绝。
    「我记得三起网红绑架案中，第三起的蒋芊芊也有贩毒，如果可以从他们的通路调查到关联，说不定就可以证明两件事是相关的。」吴志勇建议道。
    眾人点点头，只有罗白清瞧了一眼张组长，但没反应。
    「罗检？」吴志勇急着问罗白清意见。
    「恩，可以查看看。」沉稳的声音自罗白清喉咙发出。
    接着所有人散开各自分配方向。
    罗白清给张筱蔓一个眼神，张筱蔓立即意会跟出调查室，在走廊上他问道：「你有调查墨绿背心了吗？」
    「有，罗检，我照你的意思，警署里的刑警都问过了。」
    「没有人有异常反应？」
    张筱蔓摇摇头，「如果忽然被问到那件墨绿背心，可能会因为心虚露出马脚，但我没看见有谁有异状。」
    「恩……监视刑警被拋下的那栋大楼，我们也检查过摄影机，没发现可疑人物，难不成这兇手是吊钢索离开的？」罗白清沉吟片刻，又道：「监视刑警墨绿背心的事情继续观察，先低调进行。」
    「好。」张筱蔓点点头。
    这时韩署长正巧经过，见到两人在走廊上窃窃私语，过来就是一阵嘮叨。
    「堂堂一个检察官，每天跟这些刑警混在一起像话吗？还有你张筱蔓，下个月就要被调去外单位了，还在在调查组瞎摸些什么？」韩署长是个身材五短的男人，训话时是仰着头看着两人的。
    「检察官需要跟着刑警跑现场，我来这没什么好奇怪的。」罗白清很直接说出真心话，让韩署长想发作又不知从哪下手。
    「总之哪！你们别再为难我了，上头直接指示你们调查方向『不应该』朝小小的贩毒调查，贩毒案就交给缉毒组去追就好了，这样好吗？」
    「但，署长，一个辖区分局的员警包弊店家贩毒，你不觉得很可疑吗？」
    「对！很可疑—」韩署长见张筱蔓讲不听，更加不耐，「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很可疑吗？但这位小姐，调查组时间有限，请把调查方向放在正确地方，你以为我们每天在那对付记者们的逼问很容易吗？我最后说一次，请把调查方向放在对的地方，不然你们自己面对记者们试看看。」说完韩署长气呼呼地继续往前走。
    张筱蔓握着拳头，散发出想揍人气势。
    罗白清凝视韩署长背影，忽然淡淡说道：
    「如果张筱蔓要被调去外单外，我可能会跟检查总部匯报，表明警署的人力调配上可能有些问题，导致连续杀人案到现在都还没头绪。」
    五短韩署长一听立刻全身跳转回来，怒瞪着罗白清，但火炬般的目光碰到罗检平静的似水的瞳孔，也全化为白烟。
    当天，张筱蔓要被外调的公文立刻被撤销了。

 第三章 正义的舞弊案4-2

    「原来你差点就要被外调单位了，为何都没跟我说？」张组长坐在病床上，看起来状况好了许多。
    「阿呀，反正幸好有罗检帮忙，现在没事了。」张筱蔓说。
    现在张筱蔓固定两三天就会来皇后医院探视受伤的张组长，只有在张组长这她可以感觉到安心。
    「警察包弊檳榔摊贩毒，你觉得有可能是一个员警可以做到的吗？」张筱蔓问。
    「不可能。」
    「对，整件事情我们往上调查，怀疑整个辖区派出所，可能都有问题。」
    「恩……」
    「该辖区派出所所长被约谈，派出所所有员警都被约谈，现在就看谁先档不住说实话了，而且当场被逮的那个员警，现在也还不肯透漏任何讯息，真是麻烦。」
    「不，他会说实话的。」组长语气坚定说。
    「喔？你怎么确定。」张筱蔓坐上板凳。
    「如果他有妻子小孩要养，他只能选择说实话。」张组长直视前方说。
    「罗检也是相同想法。」
    张组长的苹果放在胸前，像在想事情般，迟迟没有把苹果咬进嘴里，张筱蔓看见发呆中的他，问道：
    「怎么了？」
    「那属里的韩署长对于这贩毒案有什么看法吗？」
    「唉，说到这个，」张筱蔓叹气道：「韩署长不认为贩毒跟连续杀人案有关阿，他来把调查组的所有人骂过一轮，认为我们完全搞错方向。」
    「恩……」
    「小说内容跟案情有关这件事，我们到现在都还没跟上面说，现在只有你、我、吴志勇跟罗检知道，韩署长肯定不会相信我们说的鬼话。」
    「肯定不会理解。」
    张筱蔓见组长若有所思，像是在思考案件的来龙去脉，便抿抿嘴，接着起身说道：
    「别想啦，有机会可以休假，就趁这机会好好休假。
    「恩，」张组长欣慰的微笑点点头，忽然他又想起问道：「所以这几天还有感觉到有人在跟踪你？」
    张筱蔓耸耸肩，摆出放心的表情，换来一脸严肃的张组长，开始重新唤醒她关于警校安全教育内容。

 第三章 正义的舞弊案5

    「警政署到底在做什么！检察厅到底在干嘛！」
    「前检查长贪污，连续杀人犯未落网，还有多少案件要发生？」
    「没错！连续杀人案到现在算算半个月过去了，你看死了多少人？受害多少人？绑架案三起，一毁容、一身亡、一下落不明，还有一名刑警……」
    「首先，今天我们请来的专业心理师，为大家分析一下这位连续杀人犯到底！在想什么……」抑扬顿挫的言论在卓越出版社低空飞行。
    电视台名嘴抨击检警两方的无能，透过数位讯号传送到整个大北市每个角落。赵梦暘看得入神。
    「赵梦暘，别再看了，」李欣桂冷冷瞪着他，「快点把事情做完回家去。」
    「可是欣桂姐，这电视台的论点一个比一个精彩，我们不看一下吗？说不定有可以用的讯息，总编辑会想写进期刊……」赵梦暘感觉异常兴奋。
    「够了，要就快点做事，不做事就回家，你选一个。」李欣桂下最后警告。
    「喔……好吧。」赵梦暘有些不情愿的把视窗切掉，但不一会他又好奇问道：「欣桂姐，『杀人犯的小说』要出版了耶，关于上头预估的销量你怎么看？」
    「我不知道。」李欣桂简洁有力的拒绝聊天。
    「今年不靠这部小说翻盘，那还要靠什么……又没有其他作品是像这部一样总编辑每天来关心进度的了。」赵梦暘嘀咕着。
    忽然，整天不发一语的林宇辰站了起来，他看着卓越二字，良久后缓缓说出一句话。
    「我不会让他出版的。」
    说完他往二楼总编辑办公室走去。
    「林宇辰？」李欣桂诧异地扭头叫他，但林宇辰没理会。
    「这么突然……宇辰哥，没事吧？」赵梦暘眨眨眼。
    「唉，我不想管了。」李欣桂带着无奈加怒火。
    然而，不一会二楼传来总编辑呼唤。
    「李欣桂你上来！」
    眾人同时把目光投向李欣桂，她只能仰望天花板，然后咬着牙骂出几个难听的脏字，往总编辑办公室报到。
    「李欣桂，你说说他，这小子不知道哪根经不对劲，都这时候了还来跟我说不出版了，什么意思嘛！」总编辑皱成一团的眉头延伸到光秃秃的额头。
    「我们这样是在助长兇手的气势。」林宇辰还算冷静。
    「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说明，那！就是兇手写的小说？」总编辑气炸了。
    「没有。」
    「有人投稿，我们审核过，为什么不能出书？」
    「作者要写谁的名字？」
    「他不是有笔名吗？不会写他的笔名吗？」
    「版权算谁的？」
    「算这个笔名的作者。」
    总编辑回答的飞快，但也只是闪避问题，而林宇辰只能哑口无言的瞪着他。
    「李欣桂，你好好劝劝他，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闹小孩子脾气，都几岁了？是不是？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大家好啊，也为了造福读者，林宇辰阿，你就少在那边装想要维护什么正义了，这书跟你一点关係也没有，你就只是个发现它的人，好不好？别再闹了。」总编辑曹世利厌烦地搧搧手掌，想要林宇辰快点离开。
    「宇辰，这已经不是你可以决定的了。」李欣桂终于说话。
    「你们真的有看过内容吗？」林宇辰少见的激动，「你们真的是喜欢才出版的吗？你们—」
    「可以了！林宇辰！」
    林宇辰被李欣桂的大叫震住。
    他忽然有个时间错乱的感觉，彷彿自己回到了小时候，父亲因为投资欠了一屁股债，失去理智抢超商，却误杀了一名妇女，当时林宇辰去到了拘留所，他见到自己父亲被关在牢笼里的模样，他对着父亲大吼，也对着所有人。
    「又是为了钱！什么都是为了钱！除了钱你们没有甚么好追求的了吗！」
    他下定决心这辈子只做有兴趣的事情，发誓不为钱推磨。
    但现实还是逼迫他得找份稳定的工作。
    因喜欢看小说的兴趣，于是来当个编辑，但现在也已经到极限了。
    他松开肩夹肌肉，慢慢的倒退走了几步，看看李欣桂，又看看总编辑，然后摇摇头说：
    「去你的无聊的人生。」
    他转身大步走出办公室，不发一语离开出版社。
    林宇辰走入寂静的人行道，漫无目的的打算一直走下去，直到精疲力尽，这时他的手机传来短音。是信箱收到新邮件。
    林宇辰漫不经心的点开查看，却在下一秒瞪大眼睛。
    「你还有梦想吗？」是匿名作者寄来信，却只有几个字。
    「你到底是谁？」匿名作者的邮件，像是有魔力地呼唤着林宇辰，他呼吸开始变的急速，站在幽暗的人行道中央回信。
    「如果给你一亿，你愿意放弃梦想吗？」匿名作者问。
    林宇辰想起，第一起被害者李婉儿，也被问过一样的话。
    「去你的一亿，谁稀罕你的钱！」林宇辰回。
    「恭喜你，通过考验。」匿名作者回应。
    「你到底是谁！」
    「我是跟你一样，还怀有梦想的人，想不想跟我一起打造一个全新的世界？」

 第三章 哥哥日记

    弟弟变了。
    从进高中开始，他感觉像是变了一个人。
    变得开始不太爱说话、不太有表情。
    父亲小时候处罚成绩不好的藤条，已经打断了好几条，而打断的藤条并没有消失，它们都转变成一条条的伤疤，烙印在弟弟的腿上，有时爸爸相当生气时，会直接用脚踹弟弟，或是抽起他的高尔夫球桿。
    后来的弟弟长高了许多，现在看起来跟父亲差不多高；也学会反抗了。
    记得，他第一次反抗父亲，是某次被老师抓到多次翘课，老师通知到家里来那次。
    那时父亲气炸了，我没看过他这么生气过，但藤条打在弟弟的腿上，却像打在钢板上，弟弟完全不为所动，反而是用冷冷的眼神嘲讽父亲，那是我看过最不带感情的鄙视眼神，这使父亲更为火大。
    「生你这没用的东西！滚出去！」父亲大吼。
    弟弟被打的腿上慢慢浮出几条红鞭痕，但他不在意，慢条斯理地斜视着父亲，然后略过不发一语、吃饭中的母亲，直接踏出家门。
    几个小时候，他被一位看起来和蔼可亲的女老师又送了回家。
    言谈中得知，那个老师是弟弟的美术老师，年纪目测约三十左右，笑起来有种甜甜温暖的感觉。
    弟弟被送回来，感觉又回到过去的天真模样，乖巧地站在美术老师旁边，表现出认错的模样。
    「其实阿，我观察过，他在创作方面是很有天份的，这年纪的男生比较有个性一点，或许可以……」美术老师微笑说着，却在下一秒嘴角转为尷尬。
    「老师，我们家怎么教育小孩的，不需要你指点。」母亲不留情面打断老师。
    「喔呵呵，也是，您还是比较有经验。」
    「在一间不入流的高中，还能混成这样，这小孩基本上就是没救了。」母亲用很难听的字语刺伤弟弟。
    「我认为一个好学生，不是只要会念书，其他艺术类的兴趣，也是很值得培养的。」美术老师正色道。
    「喔？」母亲嗤之以鼻，「老师，你一个月薪水多少？等你有我的一半时再来跟我讨论兴趣。」
    接着母亲将弟弟一把拉进门，关上门，阻隔了老师与他。
    弟弟面对冰冷的家门，愣在原地，他的表情又变回在家该有的模样，衝回房间，大力甩上门。
    爸妈曾经动用许多关係，希望可以让弟弟考上第一志愿，他们希望我们兄弟俩未来都能是医生，起初我不懂，为什么『当医生』非得要会考上好学校，后来我才明白，原来医生这职业太抢手了，只有成绩好的学生才可以当医生，那为什么当个医生抢手，因为医生职业薪水高。
    所以总归一句，认真读书也是为了赚钱罢了。
    那如果有人很喜欢研究医术，喜欢济世救人，但他考试的成绩不理想呢？
    是否成绩不好的人，就永远无法成为一名医师？
    是的，成绩不好的人，永远无法成为一名医师。我获得这样的结论。
    夜里，我敲敲弟弟房门，并且顺利获得入关许可，我发现他不知道何时学会了抽菸，看他一吐一吐地，从嘴里把白烟送出窗户，忽然感觉他好像不是过去熟悉的那个，只爱看小说、眼里闪着目标的弟弟。
    「哥，你觉得，会不会有一个世界，大人们是不追求金钱的？」弟弟指尖的香菸在窗边轻敲。
    「可能会有。」
    「我想去那样的世界，去那样的社会。」
    「恩。」我有些开心，因为弟弟的思维没变太多。
    「所有人追求的，都是自己感兴趣的，不会因为金钱驱使，是追求艺术的纯粹。」
    「那生活上的交易，买卖东西需要钱，这些最实际的部分怎么办？大家想要钱，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说。
    「对，但那些，都可以降到最低，物质的慾望降到最低，只要人们有一致的信念，追求艺术其实很简单。」
    我发现弟弟提出很特别的观点，我想那可能是跟那位艺术老师有关。
    「你打算怎么做？」
    「写小说，」弟弟的眼神相当坚定，「一直写，把我的理念传达出去，直到大家都了解，直到改变这个社会。」
    「一个单纯的世界，大家都不为钱烦恼的世界。」
    「对，」弟弟点点头，「一个美丽新世界。」
    那晚，我心满意足地回房间睡觉，当下是一种充实的感觉。
    弟弟拓展他的理念，而我支援他的理念。
    爸爸现在已经不跟弟弟说话。
    我有时会想像那个感觉，如果爸爸都不跟我说任何一句话的感觉。
    大概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他把弟弟当作空气般，什么话也不说，甚至没有半点眼神交流。
    爸妈反而把所有期待，都加注在我身上，医师聚会只会带我参加，向所有人炫耀我的成绩，课业方面也特别盯紧，上课后为我排满了补习班。
    真的，快要窒息。
    在一个放学后的傍晚，我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首次抱着担心又渴望的心情，翘掉了晚上的补习班课程，漫无目标地在市区内四处游走，但又一边想着如果被发现翘课回去该解释，各种心情的纠结下，回过神发现自己来到弟弟的学校。
    更意外的，面对陌生的大门，我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弟弟在校门下朝我挥手。
    「补习班翘课？」他问。
    「恩。」
    「真是难得皇后高中的资优生也会翘课。」弟弟笑着说。
    「回去别乱说。」
    「妈—我跟你说，哥哥翘课。」弟弟朝着远方小声喊。
    「喂！」我瞪着他。
    「放心啦！不会说啦！」弟弟保证。
    「既然都来了，是不是该带我参观一下？」
    「这么嘛—」弟弟忽然有些害羞，「你想参观什么？」
    「学校社团？」
    「这……好吗？」他似乎早预料到我想说的。
    「恩？你不是校刊社吗？」
    「欸，是啊，你真要去？」
    「怕我看你的作品？那我就更要看一下。」我扣住他的脖子。
    弟弟抓了抓头，几番犹豫后才屈服。
    「但你看完，不要跟我说感想，可以吗？」弟弟想做约定。
    「当然，不说不说。」我当下还不明白他的心思。
    直到他带我去校刊社，看见一本本破烂手写稿时，我忍不住笑出来。
    「这是你们的校刊？」
    「当然不是，校刊是书柜上的，有封面的，要给老师看的。」他拿起书柜上整齐排列的校刊，看起来是鲜少人去翻阅，被展列到生灰尘。
    「那桌上这叠呢？」我指着桌上摆着三叠的手稿。
    「这个嘛……」弟弟难为情解释：「是手写的小说，只给同学看的。」
    「还有这种区别。」
    刚说完，就有一名染着金头发的同学跑进来，劈头就是带脏字的一问：「最新一章你写完了吗？」
    「写完了啦。」弟弟回答更像在挑臖，男生们的对话都像在挑臖。
    「我要看。」对发伸手就要来抢。
    「但是被借走了。」弟弟露出狡猾的笑。
    「什么？」那同学停下动作，失望表情作势要揍人样，「不是说我先看吗？」
    「下次写好会先给你看啦，人家是三年级的学长，我怎么敢不借。」弟弟向前挺胸说。
    那同学瞅着弟弟一会，然后浮夸地叹了口气表示大失望，接着转身便跑了出去。
    「看来你的手写稿很抢手嘛。」我说。
    「其实也是娱乐性质偏高，跟你说，小说里面的坏人都学校里的老师，主角都是同学们，坏人的遭遇越惨，大家看得越开心。」
    我忍不住大笑，「你一定有把爸妈也都写进去变坏人，对不对？」
    「嘿，这肯定要的啊。」弟弟贼贼的笑。
    这时门口出现个人说：「那我呢？我是不是也被写成坏人了。」
    「老……老师，」弟弟被问的有些措手不及，「没有，老师你没有在里面。」
    「喔？是吗？那我还真是太难过了，居然没写到我。」美术老师假装难过的表情。
    「不……不是的，如果老师希望可以被写进去，当然没问题，我随时可以让老师登场。」
    「我开玩笑的，你就自由的写吧，反正没有人管，爱怎么写就怎么写。」美术老师贼贼的笑，然后传像我问道：「咦？你是哥哥吗？」
    「老师你好。」我弯半腰说。
    「你们是兄弟？也长得太不一样了吧？」
    「大家都这样说，哥哥他比较像爸爸，我比较像捡来的。」弟弟调侃说。
    美术老师会心一笑，「那哥哥呢？哥哥喜欢什么？」
    「我……」一时间回答不上。
    「老师，我哥他是皇后高中的资优生喔。」那个平常会偷抽菸的弟弟，这时居然是表现骄傲的模样。
    「哇，皇后高中耶，那是连我都考不上的学校。」老师嘖嘖讚道。
    「其实也没什么……」我感觉血液都往脸上衝，说话越来越小声。
    「皇后高中有大半的学生，以后都会考上皇后大学的医学系，你该不会以后要当医生吧？阿！对了，你们家是医师世家，难怪这么聪明。」老师说着。
    我这时发觉弟弟的表情有些失落，是一种过去他的东西被我抢走时的表情。
    「所以，」老师抿嘴一笑说，「以后哥哥就是医生，弟弟是小说家嘍？」
    弟弟蛤了一声。
    「不是吗？」老师歪着头又问。
    「我其实……还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弟弟说，明明弟弟已经比老师高了整整一颗头，现在也有不怕被爸爸藤条打的体格，但不知为何，在老师面前他似乎缩起来，没自信地宛如做错事般。
    「喜欢做什么就去做啊！」
    「居然有老师不是要学生努力读书的。」弟弟吐槽道。
    「嘿，我们以前谈了这么多，我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换成我成了状况外的人，对眼前两人眨眨眼。
    「有尝试过，即使失败也没关係，加油！小说家。」
    美术老师比了个加油的手势便离开了。
    「这位老师感觉很好相处。」我说。
    「对阿，他就像是异世界里的天使一样，如果不是她……」弟弟眼神一变，像是改口说道：「我也不会加入校刊社。」
    那个当下，我理解到单纯做一件感兴趣的事情，会带来的钱无法取代的快乐。
    但谁也没料到，几个月后，弟弟会因为他的手写小说，带来无比的悔恨。

 第四章 美丽新世界1

    「林宇辰，你是打算辞职不来了吗？」李欣桂电话中略显无奈。
    「恩。」
    「总编辑跟企划都气炸了，你知道吗？你这样会让作品直接被腰斩，不然你好歹也把匿名作者联络方式留下……」
    「我还有事，先走了。」林宇辰没等回应便掛断电话。
    在这之前，他的电话已经震动了整天，总编辑、企划、总监连番打来，林宇辰没打算接，也没打算再见到这些人。
    他隐约可以感觉，那个额头反光的总编辑，会用多么激进的言语攻击他。
    这时便利店门开，一位穿着略紧运动服的女人朝他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又让你等了。」张筱蔓微笑抱歉。
    「没什么，」林宇辰摇摇头，「应该要谢谢你愿意帮忙。」
    「你简讯说，匿名作者直接跟你联络？」
    「恩，」林宇辰点开手机信箱，秀出讯息：「这个。」
    「你还有梦想吗……如果给你一亿，你会放弃梦想吗……」张筱蔓皱着眉，嘴中读着讯息。
    「信箱真的是被盗用吗？」
    「对……该用户已经不存在，我们也查过户口的确是在十年前去世，当时是一个高中生，名字叫陈曦然。」
    「陈曦然。」林宇辰惊讶地念着这个名字。
    「因为这种网路帐号被盗的案件太多了，很有可能只是兇手随机挑选的盗用帐号，但你又通知我时，我重新调查了一下，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
    「恩，这个信箱用户是十年前，一名皇后高中的学生申请的，但后来高中生家意外失火，一家四口全部葬身火海，经当时警方鑑定，是瓦斯洩漏导致失火，遗憾的是没有任何人逃出。」
    「也是皇后高中的学生吗？」
    「对，不过应该跟王凯威没关係，假设这位高中生现在还活着，也差不多三十岁了。」
    「恩……所以奇怪的点是，为何十年前的帐号会被盗用。」
    「你看，这是我查到这个帐号这几天的登入纪录，被连续登入……」张筱蔓开始点滑手机，不一会，她把一张讯号图摆在林宇辰面前，上头有着登入的时间和地点。
    林宇辰一看瞬间瞪大眼睛，惊讶表情像是被刀架在脖子上。
    「我怀疑兇手是刻意在挑战我们。」张筱蔓说完吸口气，咬紧牙根。
    上面显示的地点分别是警察署、检查厅、前检查长家。
    「其实离我们很近，可能就在某个地方偷偷看着我们，而且他肯定知道每次登入都会洩漏行踪，但他还是故意登入给我们看。」张筱蔓低声说道，眼神注意四周，其实也在观察林宇辰的反应，罗检要她多注意这个男人，但截至现在，林宇辰看起来都是无害的感觉。
    「这些地方的监视摄影机呢？」林宇辰问。
    「没拍到。」张筱蔓摇摇头。
    「恩……」
    「我得走了，等等还有任务，谢谢你给的讯息，有任何异常打给我，」张筱蔓收起手机，「我们保持联络。」
    「恩，保持联络。」林宇辰看见张筱蔓转身，想起她被误杀的母亲，忽然间涌起了一份亏欠，「嘿！」他脱口而出唤道。
    「怎么了？」张筱蔓狐疑地回头等了一下。
    「哦……」林宇辰忽然改口，「没……没事，你多小心。」
    张筱蔓会心一笑，展现自己强壮的手臂说，「别担心，我很强的。」
    林宇辰也笑了，「好。」望着张筱蔓走远的背影，林宇辰脸上转为纠结。

 第四章 美丽新世界2

    深夜的大北市林森路，依然是灯红酒绿，街道旁的幽暗处，常常会有几个穿着火辣，但身材保养得宜的妈妈桑，她们探出头来看看可爱的路人，用勾人的眼眸，尝试能否钓中几条失意的灵魂。
    但天真的妈妈桑没发现，来来往往的路人中，暗藏着无形的杀机。
    「一号机随时可行动。」
    「二号机……x的，为何没人跟我说这里这么臭……」
    安静片刻后，二号机无奈地重新发话，「二号机准备好了。」
    「好，」命令来自看不见的地方，「行动。」
    只见不远处走近一名白鬍子醉汉，摇摇晃晃地走着，他停在电线桿下乾呕个两口，接着仰望天，长叹口气，看见了前方的妈妈桑，白鬍子醉汉咧嘴一笑，这一笑倒是令人不寒而慄，暗巷露出头招揽生意的妈妈桑，嫌恶地盯着醉汉颈子缩了一下，只希望醉汉快点通过，但醉汉却在走过暗巷的正前方时，刻意扭个腰绊倒自己，姿势如同躺上自家床睡着般，胸膛还愜意地起伏着。
    暗巷中有位较年轻妈妈桑，默默摇着头，用冷眼神表示白鬍子醉汉演技差。
    巷前两个妈妈桑发出轻呼，上前一看发现醉汉只是睡着了，便一人先躲回暗巷，一人上前用跟鞋头试探醉汉。
    「喂，起来阿，你不能睡这里。」妈妈桑带着厌恶说。
    不一会，暗巷走出一位面露不善的男人，花衬衫配黑西装裤，标准地痞流氓，他上前就是对地上的醉汉一阵拳打脚踢。
    「滚—开—我叫你滚开听见没！」他踹半天，见醉汉也只是转个身，正躺变侧睡，丝毫无动于衷，反倒是流氓脚酸了，于是站到旁边调整呼吸。
    此时，暗巷又出现另一名同伙，他朝地上醉汉瞅了一眼，苦恼问道：「阿他在这，我们怎么做生意？等等龙哥马上要来拿新货捏，龙哥看到门口流浪汉触霉头，我们又要被揍了。」
    「挖灾拉。」花衬衫男不耐烦说道，过去又是一脚，「先抬进去。」
    「抬进去巷子里面？」
    「对拉，先抬进去，门旁边不是有一堆纸箱，先把他丢到纸箱那边。」花衬男不耐烦说，他的耳朵塞着耳机，这时传来指令，他马上站到无人角落，恭敬地对无线电对答。
    留下不知所措的小弟，只能抓抓后脑勺，小声抱怨着：「这等等被发现，肯定会被龙哥杀掉，到时候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接着小弟又叫来了其他小弟，齐力将醉汉抬进暗巷中。
    不到五分鐘，一台黑色轿车停在暗巷前，接着，下车的是一位皮肤黝黑又壮硕的男人，短袖口处忽隐忽现的大面刺青，刺青与短袖口切齐，乍看之下会以为是穿了两件短袖。
    男人下车冷冽的眼神一瞪，问道：「货呢？」
    「龙哥，我们已经准备好在里面了。」花衬衫男恭敬回答。
    「恩，先给我看一下。」说着被称为龙哥的男人，往暗巷里去。
    暗巷仅两米宽，沿着墙走，不一会便出现左边有扇门，暗巷再更过去又是另一条大马路。
    暗巷小门旁，右上方有扇小窗户，可听见里头的人上厕所的冲水声。
    龙哥刚入室内，便有成群的妈妈桑下楼来打招呼，各个是浓妆艳抹，把全世界最繽纷的顏色都抹上自己脸，隐约可见薄纱里头的曼妙身材，幽微的灯下，搭配酒精催化，他们可真是与二八年华的少女相差无几。
    「嘿，没事，没事，大家各自去忙，别管我。」龙哥被簇拥间，掀掀手背说。
    「龙哥这边。」花衬衫男带领龙哥沿着走道，进入其中一间房间。
    房间内的桌上有只黑行李包，打开一看，里头放着一包包透明的夹链袋，夹链袋装的冰晶物体，看起来跟超市买的冰糖非常相似。
    「这个批，品质绝佳，保证满意。」花衬衫男信心满满说。
    「恩，」龙哥把整袋拿起来欣赏了一番，忽然感叹道：「啊—那群警察，还真是让不得了的东西进海关了啊。」
    这时，龙哥的手机响了。
    「嗨，老董，你快到了吗？」龙哥发出客气的笑声，「对，巷子这边走进来，然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可以从巷子另外一边出去了，很快，没有人会发现的，好，会有人出去带你。」
    刚结束电话，龙哥把那包如冰糖般的东西塞进黑色肩包，然后拎着走出房间。
    「看到人了吗？带他进来。」透过手机，他对暗巷外守候的手下说。
    顺着狭窄走道，龙哥往外头走，但当快走出屋子时，一位妈妈桑拍着厕所门，怒气冲冲的喊道：「里面的！你到底是要蹲多久啦？已经超过半小时了！」
    龙哥皱皱眉，冷眼盯着那位妈妈桑，他尤其不喜欢这种讲话大声的女人，如果现在有时间，他肯定会直接把这位妈妈桑扫地出门，可惜他现在没有时间，手上紧抓的是足够他买下林森路一幢房子的宝物，他必须小心谨慎的完成这项任务。
    侧身绕过很吵的妈妈桑走出屋子，他在暗巷的中央等着客人光临，不一会果真迎面来了个男人，男的手插西装裤口袋，着白衬衫，头上戴着一顶运动帽，帽缘压的低低的，像是深怕被人认出来。
    这时，龙哥发现门前小巷，在招呼客人的妈妈嗓中，有个身穿旗袍的女人似乎有些眼熟，俐落的短发沿着耳根到颈部，记忆中的人呼之欲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老董，好久不见，」龙哥低下头行礼，但目的是想看清运动帽下的面孔，「最近生意还好吗？」龙哥想间话加长，微笑着说。
    「恩，东西呢？」运动帽下却神色警张男人说，他想赶快拿到东西走人。
    龙哥同时伸出两手，一手提着黑色肩包，一手空着。
    就在双方要完成交易的瞬间，门旁的纸箱堆，突然伸出一隻手握住了龙哥手腕。
    「这袋是什么？」
    一道沉稳的声音让龙哥大吃一惊，退后了两步，但手却依然被流浪汉死死钳住，眼神立刻瞬间充满敌意，他右手刚伸到臀部要拔枪的瞬间，后方传来一连串打斗的声音与妈妈桑惊魂尖叫。
    龙哥一个分神，听见侧脸太阳穴多出了一把枪。
    「不许动，我是警察。」刚刚觉得眼熟的旗袍妈妈桑，正是张晓蔓，几秒内她踹倒身边的小弟，并拿枪指着他们，龙哥登时想起，在电视上看过这位女刑警。
    同时，巷子两侧外传来刺耳的警车鸣笛声，龙哥此时瞥见暗巷的左右两边，都已被警车包夹，形成一个插翅难飞之地。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罗白清手中也多了把枪指向龙哥，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容。
    龙哥手缓缓想去摸臀部的枪，却被张筱蔓回身一脚踹在肚子上，他弯下腰重重跪下，而刚走进暗巷，戴运动帽想交易的客人，早已吓到跪在地上，双手高举，张筱蔓顺势从后方为他们掛上手銬，逐一押进窄门内。
    罗白清此时居然还有间情逸致，他拆解着手上的枪，然后用单眼看看枪管里头，最后把枪扔在墙边地上说：「好吧，检察官不能拿枪，这只是把玩具枪。」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龙哥发觉被戏弄，咬着牙说。
    「先进去里面再说。」张筱蔓说。
    「你们会后悔的，竟然敢抓我，我会让你们……」龙哥满嘴脏话，不断威胁。
    刚才躲在厕所的嫖客吴志勇，摆平了屋内小嘍嘍们，得意地插着腰看龙哥。刚才引醉汉入室的花衬衫男，此时被銬在楼梯柱上，也是连绵的脏话喷出，持续展现弱者的坚强意志，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嫖客可以从厕所里跳出来将他压制在地上。
    而最兇悍的龙哥，在筱蔓枪口对准下，被迫进了厕所。
    「筱蔓姊你可千万别开枪，我们赤手空拳的，连板机都不敢扣，就是怕回去要写报告……」吴志勇有些担忧问。
    「我知道。」张筱蔓白他一眼。
    「好吧，」罗白清简短回应，「得想想办法，不然抓回警署，他们肯定一下子就被放出来了。」
    说着，罗检随意抓起地上一根像是情趣用品的鞭子，在手上挥了两下，龙哥瞬间脸色大变。
    「x你妈的！你们有种动我试试看！我会让你们每个人都哭着叫我……」龙哥的武器只剩张嘴。
    「只要你老实回答问题，这根鞭子应该是不会碰到你。」罗白清说，接着他往自己手上鞭两下，「恩，挺痛的。」
    「你认识这个人吗？」张筱蔓手机秀出第三起绑架案受害者蒋芊芊，「你有卖毒给他过吗？」
    龙哥怒视张筱蔓，嘴里说出一些下流污秽的字句侮辱张筱蔓，结果被张筱蔓一把抢走罗检手中的鞭子，一鞭抽在龙哥的脸颊上，龙哥整个人跌落下马桶发出痛苦哀号，因双手被反銬住动弹不得，只能捲曲着身，将脸缩进角落。
    「我再问你一次，你认不认识她。」
    「卖过这么多人！我哪记得啦！」龙哥在地上吼着。
    张筱蔓的鞭子又要落下，龙哥急忙道说：「她是网红嘛，我知道的阿！她就来买，我就卖，我只知道这样了！」
    张筱蔓与罗检相视，点了一下头。
    接着，张筱蔓又秀出手机照片，这次是高中生王凯威，「这位你认识吗？」
    龙哥瞥了一眼，碎念着：「这看起来这么年轻，一定没钱的，我怎么会卖他……」语气不似在说谎。
    「最后个问题，」张筱蔓屏气凝神问：「是不是有人在掩护你们？」
    龙哥闻毕脸色大变，开始支支呜呜说道，「我听不懂，什么意思……」
    「当污点证人，其实没有不好。」罗检补充。
    「你们背后的靠山是谁？」张筱蔓再次问道，并且举起鞭子。
    忽然，张组长从后方大喊一声：「快退后！」接着他衝上前想拉开张筱蔓。
    但已经来不及了，张筱蔓这瞬间才发现，厕所的窗口上，不知几时多出了一根黑色消音管。
    啪！消音管发出闷闷的弹响，如短促的叹息般。
    下一秒，张晓雯看见龙哥的太阳穴上多了个血孔。
    戴运动帽的买家与妈妈桑们，同时发出惊慌失措地尖叫。
    罗检箭步衝出门，却已来不及，只见一个深色运动服的背影跑远，他大喊在巷口的警察，却发现巷口原本待命的同仁们都已倒在地上了。

 第四章 美丽新世界3

    警署本部，连续杀人案调查小组的办公室里，有两位刑警彻夜赶着报告。
    「为什么？」吴志勇仰天哀号，「明明就可以证明人不是我们杀的，为什么还要写报告阿！」
    「别叫了，快写。」张筱蔓振笔疾书，他已经写了满满三张白纸。
    「真是太夸过分，而且韩署长还不允许我们用电脑打，要用手写的，这根本是恶性逞处阿。」
    「还好我们没有用掉任何一发子弹，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真的是『幸好』！」吴俊毅豁然开朗，做出拥抱上天的动作，「天知道，如果我们当下没忍住，拔枪用掉任何一发子弹，现在就真的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不过话说回来，筱蔓姊你那踹那几脚也真是够力啊，我看被你踢的傢伙都直接趴在地上。」
    张筱蔓得意地勾起一侧的嘴角，送还吴志勇一个自信眼神，引来隔壁同仁跟着噗哧一笑。
    「真是欢乐。」这时罗白清检察官从旁边路过，轻轻拋下一句话，然后走进个人小房间。
    两人马上又恢復赶作业的模样。吴志勇小声骂道：「可恶，为何检察官可以不用写检讨报告。」
    在凌晨两点时，张筱蔓收到刑警同仁兴奋来电。
    找到开枪人。
    「终于露出马脚了。」张筱蔓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大家，这消息令调查组全员精神一振。
    张晓蔓显示萤幕上同仁回传的监视器拍摄画面。一个穿「奈世奇」深色运动服的男人跑过监视器，那是离林森路不到一里的街。
    「接下来，只要以这个位置为中心，把方圆十里的监视摄影机都检查过一次就可以知道连续杀人犯的去向了。」吴志勇看着萤幕上的人影说。
    「没这么简单。」罗白清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后方。
    「什么意思？」有同仁不解问。
    「那不是连续杀人犯，」罗白清轻描淡写说，却是泼了眾人满满的冷水，「而且他没必要冒如此大的险，亲自到可能被拍到的林森路闹区，就为解决一个贩毒中盘商。」
    张筱蔓一听是登时明白道理，但又狐疑问道：「杀人犯只是不断引导我们去查贩毒案件，而他躲在暗处观察，为什么？」
    「我不知道『绑架网红』跟后来的『犯毒案杀警』有什么关联，但从手法上，我相信这两啟案件是不同人所为。」
    吴志勇这次没有急着问解答，但他的认真盯着罗白清。
    「还记的那个匿名投稿作者吗？」
    张筱蔓点点头。
    「后来的犯案都与写作投稿无关了，为什么？」
    「要杀的人太多，没时间写？」吴志勇问。
    「我不认为是没时间写，从前三起绑架案看起来，他应该是经过很长时间的计画，事先调查好每个网红的丑闻，用自己的主观判断是否该处刑，然后才行动，计画之严谨，所以到现在我们还查不到关键线索」
    「但后来的案件已经跟小说无关了。」张筱蔓接着说。
    「是，只是不知道为何案情变调了，这匿名兇手有他想对社会表达的理想，我不认为他会轻易改变策略。」
    下一秒，换吴志勇手机响起，半分鐘后他凝重的语气向大家宣布：
    「李婉儿在医院坠楼自杀了。」

 第四章 美丽新世界4

    皇后医院，网红李婉儿的病房里，听得见断断续续地啜泣声。
    李母整张脸埋在床缘，紧握白色被单，身躯因悲伤，像随时要软倒的蒟蒻般摇摇欲坠，而李父更是老泪纵横，频频抹去泪水，在病房中来回走着。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我女儿都是你们害死的。」李父已经无力对前来了解状况的刑警们动怒。
    调查组等人到场时，李宛儿在一楼的水泥地上，她被条白布盖上，准备要送往火化室。
    「这……」张筱蔓有些惊愕，「为什么？李婉儿是整个事件的倖存者，怎么会……」
    「李婉儿这几天有跟任何人联系吗？通联记录？」张组长问起负责调查的刑警。
    「没有，组长，」负责的刑警说，「第一时间我们查过医院探视纪录跟他的通联记录，没有跟任何人联系过。」
    「所以这些天就只有双亲在身边照顾。」
    「对。」
    「这么突然……是兇手暗中威胁，李婉儿受不了吗？」吴志勇怀疑道。
    「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方法。」
    「这臭小子……」张组长脸色有些难看。
    罗白清观察了一下病房，然后又走出病房，来到一楼建筑物外，他环顾四周，接着搓搓自己的白鬍开始思考，这举动被张筱蔓发现并且跟上。
    找到楼层的护士问罗检道：「李婉儿自杀时是谁的班呢？」
    被询问的护士们惊魂未定，其中一人紧张地说：「是我们这班，刚刚刑警有要求我们都要留下来做笔录。」
    「好，那当下发生时，你们有注意到什么异常吗？」
    「因为是夜班，大家都很忙，我们是没有发现什么……」
    「再想一下，有没有什么跟平常不一样的？任何一丝丝都可以说。」
    护士们依然纷纷摇摇头。
    「如果真要说，」突然有个护士迟疑地说，「因为我那时应该是最靠近那间病房的人，我刚好推护理车经过……」
    「恩？」罗白清点点头，要她继续说。
    「因为那时候离天亮还有些时间，一般医院外的人行道快天亮时，会有附近居民沿着人行道晨跑，晨跑时也会放音乐……」护士小心翼翼地说，深怕自己说错半句，「但那时还不到天亮，我却听见了人行道上有人放音乐。」
    「是什么样的音乐呢？」张筱蔓接着问。
    「痾……」护士歪头想了想，过一会嘴里轻轻哼出一段旋律。
    所有人开始寻找脑海中相似的旋律。
    忽然有位护士拳敲手掌说：「初恋！是首老歌！」
    「对，是初恋。」张筱蔓点点头。
    罗检似乎是没听过，眼神看向张筱蔓。
    「是我们这年代的歌，大概是在我还在念大学时的老歌了。」张筱蔓解释。
    「恩……」罗白清接着问：「所以，李婉儿很有可能是因为听到这首歌情绪失控衝，破四楼窗户坠楼的？」
    「那时候我就只有听见她大叫一声，然后窗户破了，我们大家跑过去已经来不及了。」护士们互相看看，然后点点头。
    「好，我明白了，谢谢。」罗白清离开护士工作区。
    这时张组长与吴志勇也跟了过来，他们见罗检脚步仓促要离开医院，狐疑地看向张筱蔓。
    「不是自杀，有可能是他杀。」张筱蔓说。
    但张筱蔓的表情，似乎盖上了另外一层困惑，但关于这个线索她并没有跟其他人提起过。
    刚刚她看见护士手中的病歷表，李婉儿的出生年份，跟匿名投稿的信箱申请人，陈曦然，相同年出生。
    他们是同一届的学生。
    三个小时后，调查组在皇后医院附近做地毯式检查，调出街道上所有的摄影机，直到他们意外地查到一台黑色厢型车。它出没在医院的人行道旁，天未亮时，用极为缓慢的速度，行驶过住院大楼前，正好就正对着李婉儿的病房。
    「已经死去的匿名信箱使用人，跟李婉儿是同一届？」林宇辰不明白张筱蔓想表达的意思，困惑地侧着头看她。
    「对，我去调查了一下个人资料，这两人念的还是同一所高中，就在皇后高中附近，不过是属于中间偏后段的学校了。」张筱蔓说。
    「陈曦然的家庭背景是？」
    「从警方的资料纪录看来，生前是待业，二十岁时因火灾意外离世，他们家是医师世家，父母亲都是医师，父亲还是皇后医院的院长。」
    林宇辰灵机一动，又问：「从家人进行调查呢？看是不是有机会问到一些线索？」
    张筱蔓摇摇头，「他们家那场大火，全家葬身火海，无一倖存，我印象相当深刻，当时我刚毕业进入警署，张组长是负责这起案件调查人。」
    「居然发生这样的事情……」林宇辰沉重叹气。
    「他们家真是一波多舛，陈曦然是还有个的哥哥，但在陈曦然家失火前，就因车祸过世。」
    「老实说……我总有种奇怪的直觉……，就算是有人匿名投稿，是盗用别人帐号的，但这人肯定也是跟陈曦然家有认识。」张筱蔓思索着。
    「恩……」林宇辰目光落在便利店的桌上，他也没有头绪。
    「另外关于信箱这件事，我始终没透漏给调查组。」
    「为什么？」
    「因为我们怀疑警署里有兇手内应，信箱定位的事情交出去，可能就再也追踪不到犯人了，这件事请也请你保守秘密。」
    林宇辰听见警署内也有帮兇，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但他还是立即答应绝不张扬。
    经过几次的碰面交换情报，两人开始有些默契，也会稍稍聊到一些私事，但林宇辰始终没有把父亲过去犯下的案件告诉张筱蔓，他谎称自己是孤儿从小没父母，看着眼前的女人，他祈祷这件事永远不会被发现。
    「所以现在还不确定是谁开枪杀了贩毒中盘商。」林宇辰说。
    「对，这也是很大的疑点，可以轻松摆平外头待命的刑警们，然后又毫不犹豫的下手，这个杀手应该不是普通人。」
    林宇辰点点头。
    「我实在很难想像，如果有这么强大的武力，为何还要投稿绑架，这简直是多此一举，他直接行动不就好了。」张筱蔓因想不通有些烦躁。
    「那后来匿名投稿的信箱就再也没有登入的纪录了吗？」
    「恩，我这边有监控，他如果再次登入，我可以马上知道信箱在哪个位置登入，就可以立即逮人。」张筱蔓把手机放在手掌心上，用食指轻敲两下。
    林宇辰点点头。
    「好吧，那我们保持联络。」
    「保持联络。」
    两人道别，张筱蔓离开便利店，她决定开车去医院探视组长。
    忽然她感觉有人在跟踪她，张晓蔓脸色一变，迅速扫视停车附近所有角落，因为是车是停在警署后的警用停车格，附近空旷，一个人影也没有。
    心中不由地觉得毛骨悚然。
    走到车前时，她发现车上夹了张纸，纸上写着
    「林森警分局，借来的该还，子弹一颗也少不了。」

 第四章 美丽新世界5

    张筱蔓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开车抵达林森分局，她来到分局外的两线道柏油路，左右分别望去没有发现可疑人物，张筱蔓立即打电话给调查属里的吴志勇。
    「吴志勇，帮我查一下林森分局附近的监视摄器，还有警署停车场的。」
    「林森分局？你去那干嘛？」吴志勇问。
    「别问了，快帮我查。」
    又收起手机，张筱蔓径直朝警分局报案处走了上去，原本坐在门口值班的员警，忽然见到张筱蔓神色显得有些不安，诡异的是整个分局内，明明是早上十点，却只有一位员警坐在第一线的。
    「其他人呢？」张筱蔓狐疑地问。
    「他们各自去忙了。」对方一眼认出是总部的张筱蔓。
    「都外出巡逻？」
    「对……对，外出巡逻。」服务台后的员警闪烁其词。
    张筱蔓索性就直接绕过服务台，大步往分局内部走去，员警见状立刻跳起，上来想肉身拦阻张筱蔓，但小小一个巡逻员警哪里是张筱蔓的对手，两招间员警便被摔在地上哀号。
    「你不能进去！」
    员警在地上连续高喊了两声，第二声几乎是用尽全力，像是深怕警局内有任何一个角落听不见，但张筱蔓也是非常迅速，连开了内部的几个门。
    然而她打开在第三间夹窄的杂物时，间发现了一群人。
    明明是不到五坪的杂物间，又热又壅挤，分局内员警却寧愿聚集在这，他们像在讨论件极为严肃事情。
    事实上，在张筱蔓要开啟这扇门时，她便已经听见里头传出出慌乱的关铁柜门声。
    「你们全部躲在这里干嘛？」张筱蔓站在门口问所有人。
    没有人回答。
    这更是引起张筱蔓的怀疑，目光扫过所有人，不久前在檳榔摊被他揍的员警也在其中，表情相当傲慢，双目仇视着她。
    张筱蔓想把杂物间内的东西检查一遍，却被一位中年男人挡住，张筱蔓凝神一看，大约也明白此人就是分所长。
    「都自己人，没什么好看的。」分所长说。
    「既然都是自己人，更没有什么不能看的。」张晓蔓反驳，说着便要伸手去开分所长后方的铁柜。
    所有人同时靠齐，将张筱蔓围住，各各都高他半颗头以上，像是一堵围墙般，一步步压迫张筱蔓。
    张筱蔓发出冷笑，「哼，才刚说是自己人，现在变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人吗？丢不丢脸。」
    「我劝你，做人差不多就好了，要查就回去署里查，这里没什么好查的。」分所长好言相劝，他是年纪比张筱蔓大了十多岁，说话也是比较老成。
    接着所有人慢慢把张筱蔓逼出杂物间，然而眼尖的张筱蔓忽然发现，杂物间的地板上有一件深灰色运动外套，上面印有「奈世奇」的商标，她立即退后一步，拔出腰侧配枪，指着前方所有人，但整个分局的员警也早有准备，双方皆同时间将枪口指向对方，但张筱蔓终究是只有一个人。
    「哼，整个林森分局的警察都是共犯是吗？人民保母？真是笑死我了。」张筱蔓讽刺道，她的枪口却只能对着分局长。
    「为什么她又会在这里！才一天不到时间，怎么可能查到这里来！你们谁是内鬼！」忽然警察间似乎发生变化。有人跳出来质问其他员警，而那人正是前些日子在檳榔摊被逮的包庇贩毒警察。
    「你冷静点。」分所长说。
    「我冷静点？你要我冷静点？我该怎么样才能冷静，你告诉我？你知道警署里长官怎么警告我吗？他们要我快点收拾行李，跑得越远越好！我死定了，我死定了……」贩毒警越发歇斯底里，「你们一定有人洩密，不然她不可能在这里！」。
    气氛紧绷至顶点，枪口在空中颤动，上膛的子弹随时都会爆出。
    「不对，她来的正好……她来的正好……反正我逃不了了，逃了就变成畏罪潜逃……大家都有贩毒，大家一起被抓，对！应该是这样！」
    「不，不会的，」分局长冷冷的表情对他说道：
    「只有你会被抓。」
    接着分局长枪口转向他，扣下板机。
    枪响的一瞬间，张筱蔓迸发所有肾上腺素。蹲下、翻滚，滚进刚来时，凑巧开好的会议室，把门顶上，张晓蔓趴的锁住门。
    刚才枪枝瞬间的音爆，令她滚进会议室后还带着剧烈耳鸣，并且良久都无法听见任何声音。
    耳鸣好不容易恢復时，张筱蔓只听见外头的传来分所长的命令。
    「杀了『她』让『他』顶罪。」
    接着，脆弱的会议室木製空心门，被连踹了好下，一下子门就能从碎裂处透出光来。
    张筱蔓握紧手枪，对准门口，她打算在被破门而入的瞬间先解决一个。
    但其他人呢？张筱蔓对于大家都是经过训练的警察这件事感到无力。
    在门要被踹开时，她听见外头出现个熟悉的沉稳男声。
    「通通不准动！」
    张筱蔓闭上眼，全身瘫软在地，事情转变太大，她一时间差点昏厥。
    门外停下动作，脆弱不堪的木材门就只差临门一脚。
    张组长奇蹟似地降临在外头，还带着调查组的刑警们。

 第四章 美丽新世界6

    林森分局全体人员涉嫌贩毒，这个消息惊动整个社会，从杂物间的铁柜里搜出了满满的现钞，调查组打开铁柜时，钞票如土石流地奔流而出，而且还不仅仅只有一柜，三四柜都藏有大笔鉅款，照分局长说法，过了今天他们便会把赃款处理到海外户头，另外在杂物间，也发现了枪杀毒贩龙哥用的枪支与消音管。
    而罗检看见的穿深色「奈世奇」运动服的人，是分局里的警员，他曾是特战退役兵，也曾是国家最顶尖的军人。
    分局长与所有员警直接被收押至警署。
    林森分局后续的问题持续发酵，不到几个小时的时间，警署外头的记着群又创人数新高，加上抗议警方腐败的民眾们，直接把警署前的空地－包含马路双向道－通通霸佔，警署前交通完全停摆，但没有警察敢出来指挥交通。
    抗议民眾看见警察指挥交通只会更加气愤，咆哮、扔掷宝特瓶，宛如战争般，最后靠水柱车出动，才稍稍击退愤怒民眾。
    「真是幸好张组长及时带人赶到。」吴志勇听完张筱蔓的陈诉心有馀悸。
    张筱蔓却是闭上眼睛，靠在办公椅背上休息，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调查组上上下下的人，都在讚赏张组长的英勇事蹟，有人称他经过这次事件，应该能连升两阶。
    「我刚出院，一回到调查组，就听到吴志勇说查到黑色厢型车了，马上就带人过去，谁知道是这模样。」张组长揉揉鼻子谦虚说。
    罗检摸摸白腮鬍，气氛陷入短暂的诡譎气氛，接着问道：「在警署后的停车场有查到什么异常吗？」
    吴志勇忽然想起张筱蔓有请他帮忙调查。
    「不知道为什么，警署后的摄影机，被移了个角度，刚好没拍到筱蔓姊的车子。」他说。
    罗白清摸摸鬍子，思忖道：「这么刚好。」
    吴志勇嗯了一声。
    这时张筱蔓睁开眼睛，看看墙上掛鐘，接着站起来穿上外套，举止间完全不像是刚刚在鬼门关走一遭的人。
    「我出去一下。」说完便离开调查室。
    张筱蔓没有跑太远，她只是觉得脑袋太混乱，躲进自己的轿车里暂时隔离。真得太过混乱了，任何一件事情发生都串联不起来。
    她无力的趴在方向盘上。张组长的出院，应该要让感到她开心的，但不知为何开心不起来，她把座椅向后一倒，手差进口袋，想在冬日温和的下午阳光下，她在车上发呆，但手伸进口袋时，却摸到了一张纸条，张筱蔓将她摊开来看，想起是那张不知被谁压在雨刷下的提示讯息。
    林森警分局，借来的该还，子弹一颗也少不了。
    张筱蔓盯着纸条看了一会，就因为这张纸条害他差点送命。张筱蔓将它揉作一团，扔到副座脚踏垫上。
    纸团滚到副驾脚踏垫看不见的地方。忽然，张筱蔓意识到些什么，猛地坐直身体，接着她开始检查副座车椅下方。
    没几分鐘，她果真摸到一颗黑色硬币大小的东西，张筱蔓放慢呼吸，轻轻地捏着它端详它好一会，许久之后，张筱蔓又小心翼翼地将它方回座椅下。
    是个监听器。
    对于监听设备他并不陌生，她顿时明白兇手跟踪她的方法，同时张筱蔓猜想这颗黑色硬币的东西，可能还有定位功能，才导致他到哪都能被兇手「交办」事情。
    张筱蔓回想，近期有谁坐过她的车，最后她想起了一个人。
    林宇辰。

 第四章 美丽新世界7

    便利商店玻璃电动门开，伴随商店的洗脑旋律，林宇轩匆匆跨了进来，脸上带担忧。
    「我看见新闻了，早上才过面到现在不到半天时间，你居然中间遇到这么可怕的事情。」林宇轩说着，他敏锐地发现张筱蔓的态度似乎不太一样。
    「对，过程有点惊险。」张筱蔓面对面坐着，表情冷漠问道：「我发现一件事，想跟你确认一下。」
    「恩？」
    「你跟连续杀人犯是什么关係？」张筱蔓直球对决。
    林宇辰微微一惊，他明白该来的还是要来，于是坦白道：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的确是『他』指名要找你的。」
    「『他』的意思是？连续杀人犯？」
    「是的，一开始会找上你，让你知道小说与连续案件有关，是『他』的要求。」林宇辰又连忙解释道，「但我没见过『他』本人，都是电子邮件来往而已。」
    「然后呢？」张筱蔓凝视眼前这个男人。
    不能相信他的话。张筱蔓这样对自己说，但林宇辰的纯粹眼神，又让她动摇了。
    「『他』用一个证据跟我交换，只要让你相信小说与案件有关，他就会把证据给我。」
    「所谓的证据，就是前检察官的建商收贿案？」
    林宇辰又是一惊，「你……你已经知道了？」
    「恩。」
    气氛凝结，林宇辰垂着头，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而这句对不起，内藏了更多的含意。
    张筱蔓嘴唇抿成一线，她似乎没有想讨论过去事情，只是接着问：
    「所以除此之外，你其他事情要说了吗？」
    「没有了。」
    张晓蔓狐疑的看着他，但林宇辰看起来是真的对车上的窃听器一无所知。
    「匿名作者似乎在引导我们……在准确的时间点，引导我们去某个地方，你对这有想法吗？」
    林宇辰努力回想匿名作者给过的讯息，「一开始的错字连篇投稿，还有后来在医院留讯息给你……」
    「对，都是这些讯息带着我们去侦破林森路警分局的贩毒，为什么？为什么匿名投稿要这么做？他直接报案不就好了？」张筱蔓有些不以为然，但下句话林宇辰却让她沉默。
    「会不会有种可能，」林宇辰拳头顶着下巴思考，「因为他知道报案也不会有结果，所以选择用这种方式。」
    报案也不会有结果。
    张筱蔓垂下眼帘，反覆摸索这几个字，似乎在哪听过。
    忽然她想起，吴志勇曾也说过，「不把事情闹大些，案件根本查不了」，她也想起有机会坐她车的人，但她甩甩头不愿去面对。
    「怎么了……你还好吗？」林宇辰关心问。
    「可是其他的案件呢？」张筱蔓头低低的说，「其他案件又是什么意思？这匿名作者是为什么做那些绑架案件，绑架跟警察贩毒又有什么关係？这根本没道理，这匿名作者以为自己是谁啊，现在是把我们当猴子耍吗？难道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吗？」张筱蔓越说越大声，忽然她也察觉，自己不该这么气愤的，但也只有她自己明白原因。
    林宇辰对张筱蔓出乎意料的反应有些不知所措，只好选择闭上嘴。
    「抱歉，我太激动了。」张筱蔓道歉。
    「没事，你应该是累了，要不先回去休息吧？」
    「恩。」
    此时，张筱蔓瞥见便利店柜台上方的电视新闻画面，没过多久脸色又下沉了一阶，林宇辰也马上注意到回头看电视新闻。
    电视上，赵梦暘正大肆宣传着出版社的新书。
    「这本书，」赵梦暘像足球裁判举起黄牌般地，将书高高举起，「绝对是这个生病的时代，最需要的解药，相信我，大家肯定都在好奇，这个连续杀人犯为什么要写下这本书……」
    「这是谁？之前好像没听你说过，而且你们居然把杀人兇手的书给出版了？」张筱蔓带着怒意。
    林宇辰盯着萤幕缓缓地站起来，某个强烈的不安袭上全身，一时间间连他自己都无法搞清楚，这股恐怖不安是什么。
    但他马上就把所有事情串在一起了。
    电视画面中的赵梦暘，义愤填膺地介绍着新书。他所用的每一字句都惊醒了林宇辰，林宇辰抽出手机想拨出电话，动作慌张到宛如是海啸要袭捲而来。赵梦暘继续介绍书中的细节，而这些细节是连看了多遍的林宇辰都不知道的。
    「书中李婉儿梦想成为一名歌手、书中的陈含妍也成为知名画家，还有蒋芊芊，对，就是现实中贩毒的那个蒋芊芊老师，在书里面也是备受瞩目国际舞蹈家。」
    他像是在参选阐述政见般地，说着宛如催眠般的激励人心字句，连电视下方的店员都看得入迷。
    「为什么？人们所有的梦想，都只能在书中实现？为什么？为什么？」
    「绝大部分的青年们，梦想总是在成年之前就被『扼杀』了，为什么？」
    「因为整个社会的所有大人们，都在想尽办法赚钱，只有赚钱才能快乐，真的是这样吗？以赚钱多寡，来比较一个人的成功与失败，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所以我相信，其实这个连续杀人犯，要表达的很简单。」
    赵梦暘深吸口气，，缓缓继续道出下面的话。
    「他想创造一个单纯的世界，创造一个单纯、追求艺术不受阻、追求理想不困难的世界，创造一个有远比追求金钱更重要的世界，这个价值观是可以被改变的！我相信大家一起努力，一定可以实现！」
    赵梦暘把书举至顶点，并且大喊出书名。
    「一个『美丽新世界』！」
    跑回出版社的路上，林宇辰的手机终于接通了。
    「欣桂，赵梦暘在你旁边吗？」
    「没有，他今天没上班。」电话另一段的李欣桂传来忙碌的打字声。
    「总编辑让他去宣传那本书的？」
    「是啊，总编辑请长假，他要赵梦暘去宣传，赵梦暘后来接手负责满尽心的，怎么了？」
    「总编辑请长假？这个时间点？」
    「对，我们也觉得很奇怪，不过他的确是传简讯来跟我说要请长假，书的事情交给赵梦暘处理。」
    林宇辰心一凉。
    「怎么了？」李欣桂问。
    「看完电视宣传新书介绍，没发现很奇怪吗？」林焦急问。
    「哦？你是指他说得太生动？这样不好吗？赵梦暘畏畏缩缩的，这样宣传小说，我觉得挺好的啊。」
    「才出三章节的连载小说，他可以说出结局是如何，不奇怪吗？」林宇辰激动说着。
    「三个章节？不是已经完结了吗？你离开出版社这段时间，小说已经完整收录完了，这你不是知道？」
    「小说完结了？」林宇辰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几乎没力才停了下来。
    「对阿，赵梦暘说你有把作者的联络方式给他，他也收到匿名作者的后续投搞，已经小说已经完结了。」
    林宇辰瞬间说不出任何话。
    「总编辑也有看过，说没问题……喂！好啦！你还有什么事吗？我很忙，你想通了就回来工作，我会帮你跟总编辑说话的。」
    林宇辰双脚钉在地上良久，想到过去曾经坐在旁边共事的赵梦暘，他忽然全身毛骨悚然。
    他该怎么证明，赵梦暘就是兇手。

 第四章 哥哥日记1

    枯燥乏味的高中生活，除了念书还是念书，除了考试还是考试。
    时常，我会想着上学读书的目的，虽然没有答案，也没有人教，但我却总是会在深夜里思考着这个问题。
    小时候读书唯一的目的，是被爸妈赋予的期待，还有畏惧藤条的伺候。
    父母希望我也可以成为一名医生，然而我对当不当医生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我的人生也没其他目标了，所以就随波逐流吧；以前我是这样想的。
    直到遇见她。
    趁一个上补习班前的空档，我又溜进弟弟的学校，看见他窝在校刊社埋头写作模样，心情莫名的好起来。
    一进门就闻到烟味，我皱着眉审问他。
    「陈曦然，你是不是偷抽菸。」
    「阿呀，写不出来就抽那么一根齁。」弟弟手腕下压着厚厚一叠稿纸，我们这个年代电脑才刚问世，要借到学调电脑不容易，更别说是要用来打小说。
    「等等回家被爸妈闻到味道，你就又要被打了。」
    「无所谓啦，反正打习惯了，我现在也没在怕的。」弟弟一副无所谓模样。
    「那你新的一章呢？写好没，我要看。」我催促。
    曾几何时，我也成为弟弟的忠实读者，定期来校刊社催稿。
    「齁，你很吵，这样我写不下去，你快去补习啦！」弟弟回头瞪我一眼。
    「喔，好啦，不吵就不吵。」
    无奈被下逐客令，我深知弟弟的个性，没写出自己认同作品前，他寧愿把写好的稿纸撕掉，不给任何人看，催促与偷看都没用，我只能悻悻然地走到外面的走廊上蹓达。
    晃了十分鐘，我坐在一处楼梯间，偷偷观察围墙边正在互相挑臖的高中生，两方气氛一触及发，只要有其中一人先动手，就会演变成打群架的场面，忽然间，我很庆幸有小说这种东西，或许是因为弟弟整天沉迷在小说的世界，才避免了他参与少年帮派。
    这大概就是兴趣所带来的正面效果吧？又或许，兴趣可以带来的不仅仅是如此，如果能够专注在自己所热爱的事情上，人类的慾望可以被降低，战争与侵略也会少，那会是个和乐的世界。我想。
    正当我思考着这份道理时，上层楼梯间传来一阵优美的歌声，歌声像是一道美味的佳餚，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令飢饿的人垂涎三尺。我身体不由自主地，寻着歌声踏上阶梯，就是想要一探究竟，那美丽的歌声主人。
    但直到这天晚上，我才意识到，我当下所追寻的，不单单是想看看她是谁，还有追求那个纯粹的感觉。
    热爱一件事情的纯粹，但是我怎么也无法体会。
    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正盯着一个女孩子，她抱着一把木吉他，用轻松愉快的伴奏，唱完一首歌，完完全全沉静在自己的世界，而她的手指，彷彿与吉他融为一体，无论楼梯下校围墙边，不良少年们怎么吵闹，她都无动于衷。
    这就是所谓的心流吗？
    想起了弟弟，他打小说时，全神贯注的眼神，也是同样的纯粹。
    我感觉到自己羡慕中夹杂着忌妒。
    这时我惊觉对方似乎被瞧得不舒服，我有些尷尬地说，「不好意思，我是刚好路过而已。」
    我说完便赶紧走人，但走下楼梯弯过一个转角，我又深吸口气，折了回来。
    那女生好可爱啊……
    「不好意思，可以问一下，刚刚唱的歌名是？」我鼓起勇气问，虽然想问的并不是歌名。
    那个女孩，灵巧的双眼珠转了一圈，微笑对我说：「初恋。」
    「初恋，好……谢谢，满好听的一首歌……」说完，发现自己没话可接，只好再次转身下楼。
    那天，我忘了去跟弟弟要写好的小说来看，回家后就是扒开小猪扑满的屁股，挖出从来没用过的储蓄。那些钱大部分都是捡来的，或是家里、或是学校，拿到零钱不知道要干嘛，乾脆投进玻璃扑满里；幸亏我有这样的习惯。
    挖出为数不多的存款，隔天我到唱片行，找到那首歌的专辑，买回家一遍又一遍的听，每当耳边出现这旋律，就会想起那个在楼梯间的女孩子。
    好听的旋律我马上就会跟着哼了，而这举动也被弟弟发现。
    「心情很好喔？」弟弟路过我房间说。
    「有吗？」我继续低头念书，手中的原子笔转两圈说。
    「第一次听到你唱歌。」
    弟弟慢悠悠地走进我房间，看见桌上的cd盒，拿起来瞧了瞧，上高中后他鲜少有笑容，但现在他却露出狐疑的微笑。
    「阿呀，干嘛啦？我听个音乐而已。」我把cd盒抢回来收进抽屉。
    「恩亨，我又没说什么，这么紧张干嘛。」接着他也跟着哼着同样的旋律，走出我房间。
    遇见那个木吉他女孩后，我便更常在下课与补习之间的空档，跑到弟弟的学校，也更常路过那段楼梯走廊。而那个木吉他女孩，没让我失望地，经常出那个楼梯转角练习唱歌。
    我总是用各种无聊的理由，有一搭没一搭地藉机找他搭话。
    永远记得那天，穿着白净校制服的她，终于松口对我说出她的名字。
    「我叫李婉儿。」

 第四章 哥哥日记2

    「嘿，李婉儿，你们学校下礼拜不是要歌唱比赛？」
    「喔对耶，我差点忘了。」李婉儿猛然想起，停下脚步眼珠转一圈。
    「那你要唱什么歌？」我问。
    随着日子渐长，我跟李婉儿也逐渐变成好朋友，她是个极为单纯的女孩子，在她身上我彷彿可以看见弟弟陈曦然的影子，他们总能全心追逐着爱好。
    「恩，」李婉儿看着我似笑非笑的，用一种任谁都会被迷住地自信说：「不然就唱你最爱的那首歌好了？」
    「咦？」
    「你最爱的一首。」
    李婉儿跨步超越了我，在回家的人行道上，红通通的枫香红叶缓缓落下，在我们两人之间像走慢了的时间。
    「你怎么知道我对爱的是哪一首？」我狐疑道。
    「就是知道。」李婉儿调皮地说。
    高三，青春最灿烂的年纪，或许能最灿烂，是因为可以享受单纯的美好，追求理想的单纯美好。
    「你可以要来听我唱歌嘿。」李婉儿书包提在身后，回头对我说，她背后的繽纷的片地红叶，宛若在衬托她。
    眼前是一幅画，我被迷住了，心脏噗噗跳着。
    「你如果不来看，你就死定了。」李婉儿见我没回应，又警告了一次。
    「好……好啊。」我强装镇定点点头。
    上学、补习、睡觉，我又多了一件事得做，下课后跑去弟弟的学校，去帮李婉儿背吉他，陪她一起回家，然后再去补习。
    我乐此不疲。
    不过秘密马上被弟弟发现了，有次直接在校门口被弟弟撞见，我索性直接介绍。
    「这是我弟，陈曦然，然后她是李婉儿。」我两边介绍说。
    「你弟跟你还真是长的不太一样呢。」李婉儿瞧着我们说。
    「真的吗？」我笑着说。
    「你弟看起来比你成熟多了。」李婉儿当面吐槽。
    「别看他好像很安静，我弟可是个『危险的小说家』呢，你要是得罪他，他就把你写进小说，进他小说的人没一个好下场。」
    「哈，感觉好有趣的感觉，」李婉儿顿了一下，忽然说道：「喔，我想起来了，大家有在传校刊社的秘密小说，那就是你弟写的喔？」
    「是啊！」我不知有啥好得意的。
    「满多人在讨论剧情的，难怪有下课都会听到差不多的台词。」李婉儿幽默的模仿了几句。
    弟弟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勾着他的脖子又说：「拜託，他从小就立志当小说家，被爸妈打个半死也没在怕的，就写小说最厉害了。」
    弟弟送我个白眼。
    「阿，真好，你们都好有目标。」我仰望天空。
    「皇后高中的高材生，你有什么好叹气的。」李婉儿嘖了一声。
    「就是因为没有目标所以乖乖念书啊，但我也不知道为何要这么认真念书。」
    「你只是比较善良而已。」弟弟忽然说道。
    「对对，」李婉儿也同意说，「太没个性，太善良，容易被牵着鼻子走。」
    「是吗？」我吸口气，「可我还是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当目标的。」
    「迟早会找到的。」
    弟弟与李婉儿一致这样认为。
    「对热爱的事情，就算『给你一亿叫你放弃，你也不会放弃的。』」李宛而笑着说。
    反折手掌向上，深吸口气。希望快点找到。我期待着。
    很快地一周的时间到了，弟弟的学校举办了盛大的音乐祭，不知是否因为他们学校歌唱风气盛行关係，单纯只是高中音乐祭居然还有许多外宾参加，操场中央还架设了电视摄影机。
    我为了混进他们学校，听李婉儿唱歌，第一次破戒翘掉补习课。
    因为学校制服不同，我只能套上简单的外套，又拉高衣领，像个异类地躲在大批的同学后方，垫脚伸头，注意远方的舞台登场人物。
    因为没有联络方式，期待着能够在茫茫学生中，李婉儿能够注意到我，但直到落日消失也没能如愿。
    选手一个接着一个上台，又一个接着一个下台，我吃力地想看清楚每个人的长相，但离舞台太远我总是怀疑自己已经错过。
    忽然间，记忆中的声音出现了。
    李婉儿的音色顺着秋天清爽的草皮滑过，她开口自我介绍的前几个字，我便立即认出她。
    「大家好，我是李婉儿，我今天要唱的是『初恋』，谢谢。」
    接着，从李婉儿声带迸出的旋律，如颗石子扔进湖中心，掀起的涟漪自舞台向外扩散开，原本操场上聊天状态的同学们，像被切断了电源，接着又各各如向日葵般看向舞台。
    明明是我听过无数遍的旋律，却像第一次听见般的被触动。
    在闪烁灯光下，我发现了不远处的弟弟。
    他如痴如醉地看着台上的李婉儿，完全被迷住了。

 第四章 哥哥日记3

    那晚的歌唱比赛，李婉儿很幸运地被星探发现，没多久她便加入了一间我完全没听过的演艺公司，然后开始参加公司的训练活动。
    她的歌唱生涯开始走上坡，而我的成绩却走了下坡。
    原本在学校前段的名次，下滑到中间偏后，高三的秋天正是吹响号角，准备迎战大学入学考试的重要时机。
    而我却提不起劲。
    「你的模拟考成绩怎么越来越差？」母亲某天翻着我的近期的成绩问。
    「有些不小心的错误。」我吞吞吐吐说。
    「下次注意点，要大考了怎么现在还在不小心……」母亲脸色相当难看，在我书桌旁碎念半天，最后终于她离开了房间。
    以为母亲会就此作罢，殊不知母亲却转向弟弟的房间，敲敲房门，冷冷说道：「自己不念书就算了，不要去影响你哥哥，听到没有！」
    陈曦然没有回应，但我可以感受到一股怨气从他房间传来。
    爸妈对弟弟似乎已经不抱期待，他被视为管教无效的小孩，就因为成绩不理想，有几个深夜里，我还曾经听见父母的争吵，互相指责对弟弟的管教偏差。
    离大考越近，就越能感受到那份压迫感。
    在学校每分每秒，大家都紧盯着书本，黑板的左方被写下离入学考的剩馀天数，还有几个提醒的字样：
    非皇后大学医学系不读。
    全年级的同学，都以这样的目标在衝刺，每天上学都像在参与某种宗教团体，进教室便开始埋头祷告。
    我已经连续三天都只有睡三个小时。
    每天每天，都有无数的试卷从最前排传到我手中，同样的动作看了无数遍总有些焦躁的感觉，每当成绩不满意时，焦躁感会更加严重，脑中总期待考完大考的那天，可以将所有试卷课本都撕掉往外一扔，或是放把火烧了。
    看看窗外的走廊矮墙，我想起了新闻上跳楼的重考生。
    「考个好成绩，为了将来。」补习班的宣传词汇。
    这个时代的风气，就是这样。
    我唯一的逃生出口，只剩下每天下课后，短短跟李婉儿一起回家的时光。
    「你好像很累？」李婉儿问，走在回家的人行道上，我们肩并肩，有时她洁白的手肘会碰到我，我克制着想去偷牵她的慾望。
    「喔，有点没睡饱。」我说。
    「皇后高中的高材生，考试加油啊。」
    「你也是阿，找你的经纪公司是个怎么样的公司呢？」
    「恩，我也不会说，是个普普通通的公司吧？」李婉儿歪头想着。
    「我是不是该现在先跟你要签名。」我笑着说。
    「别急，以后再给你也不迟。」她也笑了。
    我背着她的吉他，走过长长人行道，又走过火车站前的几个街口，她家离补习班有段距离，所以我总是要先绕路到她家，再匆匆忙忙去补习班报到，到补习班时总是迟到状态。
    「跟你说件事，」李婉儿忽然开口说，「我决定要輟学了。」
    「輟学？」我有些惊讶，毕竟高中再已经过了一半，现在輟学似乎不是个好时间点。
    「对，因为我找到工作了，可以唱歌又可以赚钱，这是我想要的未来。」
    「想要的未来……」我忽然感觉到李婉儿看起来有些遥远。
    「恩，就像你是皇后高中的资优生，你有你应该要追求的事情，我也有我的理想。」
    理想两字，在我心中长久一来都是个陌生的词，我一直是个随波逐流的人，努力念书也只是顺应父母的期待。
    「明天开始，我就不会来学校了。」
    听见这话我有些震惊，还没来得及反应，李婉儿家就在眼前，她像平常般地，轻轻挥手道别，我还在消化，如被雷劈到般地呆滞，却能若无其事地跟她挥挥手，像是说再见，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这样我们还能见面吗？
    我忘了那天后来有没有去补习班，只记得我不停地想着，想着该怎么走、怎么过，人生才可以跟李婉儿在未来有交集
    可是却怎么想也没结果。
    三天过去，下课后到弟弟的学校，已经等不到李婉儿了，明知等不到她，我还是驻足在人行道上，看着回家的同学们远去，最后心里空空的，往补习班前进。
    直到一天晚上九点，我从鸡笼似的补习班被释放，心里忽然闪过一个衝动，接着那个衝动越来越强烈，我越走越快，最后迈开步伐，往李婉儿家跑去。
    他们家在一栋旧式公寓的其中一层楼，我不知哪来的勇气，不给自己犹豫的时间，直接按下李婉儿家的电铃。
    正当我发现自己很有可能会撞见她的父母时，门开了。
    李婉儿探出头，她也是很惊讶我的出现。
    「你怎么在这里。」李婉儿问，屋里像是没有其他人。
    「我想跟你说……」我嚥嚥口水。
    「恩？」李婉儿眨眨眼，她穿着简陋的睡衣，但她依然在发光。
    「不管你輟不輟学，不管你要去追求什么理想，我都想……帮你背吉他，当你的始终歌迷，这是我的目标，我的人生目标。」
    我发现自己正在胡言乱语，努力念书的语言能力已经丧失了。
    李婉儿先是一怔，然后噗哧一笑。
    「这么晚跑来，就为了说这个？」
    我有点尷尬。
    「好啦，」李婉儿脸颊上似乎多了一点点的红韵，「高材生，要大考了，你先好好读书，以后要揹吉他有的是机会，好不好？」
    李婉儿的声音好柔软，我脑中一片空白的，顺着气氛点点头，然后因为太过害羞，我只想快点逃走，头也不回的就跑出旧公寓了。
    说出心中话的我，又获得李婉儿的允诺，当下是无比的雀跃。
    可是，几个月后的考试，我落榜了。
    因为没能考上皇后大学医学系，爸妈首次对我的学习状况展开大动作改革。
    「重考吧。」父母一致认同。
    而我一心一意，只想结束这连串的考试，去当个忠实歌迷，父母见我对于重考意兴阑珊，居然把怒气加诸在弟弟身上。
    「你不念书不要影响你哥可以吗？」母亲责备弟弟。
    「关我什么事啦！」弟弟诧异咆啸道。
    「我都有听到老师说，你哥会到你那破学校找你。」
    弟弟忽然白了什么，撇开头去没说话，这换来爸妈更猛烈的指责。
    原以为爸妈对弟弟会就此作罢，殊不知隔天母亲到弟弟的学校，找到训导主任与家长会成员，共同开了个会。
    最后，弟弟在校刊社写过的小说，通通被搜刮出来，掛上扰乱学校秩序之名，家长会宣称美术老师包庇学生偷懒，尤其耽误学生课业，是个不良老师，给予严厉警告。
    事件延烧三个月并未结束，接着又有人举报，美术老师的私生活不检点，当时的美术老师已经有个论及婚嫁的男友，男友在舆论压力下，不分青红皂白下就果断解除婚约。
    一连串的效应，美术老师自行离职了。
    弟弟简直怒不可遏。
    最支持他写小说的美术老师离职那天，我们家也经歷一场革命，弟弟完全失控。因为父母的恶意毁谤，还有在学校家长会上的怂恿，让美术老师被迫离职，他很不能接受。
    「会读书怎么了？不会读书又怎么了？你们大人是有什么毛病！成绩就这么重要，这么了不起吗！」弟弟在屋里吼着，他像是被逼疯的野兽，一边摔东西一边收拾行李。
    爸爸更是胀红了脸，拿起高尔夫球桿，准备与弟弟大打出手，但他却被弟弟的气势所震慑。
    那是股要随时要杀人的模样。
    收拾简单的行李，弟弟离家出走了，头也不回。我忽然感觉到孤单，羡慕他有个性又勇敢的选择自己想走了路。
    剩下我，像个笼中之鸟。
    之后我又重考了三年，还是没能考上皇后大学医学系，父母也对我越来越不耐烦，家里的气氛越来越差。
    偶尔有时间，我会关心李婉儿—从网路上关心—关注她动态，还有唱歌表演的行程，然而，李婉儿的歌唱之路，似乎也不平顺，她只能在某些酒吧的空档时间，献唱个几首歌来赚些外快。
    弟弟輟学又离家出走，而我和他依然有保持联络，他住在离家不远的租屋，靠加油站打零工维生。
    庆幸没变的是，弟弟还保有对写小说的热情。
    某晚，我们兄弟俩相约在附近的公园见面，互相交换近况。
    「加油，小说家，你可以用小说改变这个世界的。」我对他说。
    「写小说改变这世界吗？」弟弟自从离家后，完全失去了笑容，他似乎心里还藏着什么，「把所有的不愉快与苦闷，都写进小说，是我唯一能做的。」
    「好无聊的人生……」我大口饮下一口啤酒，成年后我学会了喝酒，发现大口把苦苦的啤酒送进喉咙，比面对一堆烦躁的未来简单多了。
    「你还有跟李婉儿联络吗？」弟弟问。
    「很少。」
    「为什么？」
    「一个重考三年的重考生，没脸见她吧。」我说。
    弟弟看起来欲言又止。
    「好吧，得回去了，不然要被爸妈念了。」
    「哥，这个，」弟弟拿出一叠写满字稿纸，「可以帮我拿去投稿吗？」
    我狐疑的看着他，接过一叠的稿纸瞧了瞧。
    「美丽新世界……」我念着书名。
    「我把我们，都写进去了，我想应该由你决定要不要投稿。」
    「这也荣幸了吧。」我笑着说。
    「恩，你可以决定看或不看，可以决定投或不投。」弟弟凝视我。
    「好，我一定会帮你投的。」
    「恩。」他说着，往租屋走去。
    当天晚上，我荒废补习班书籍，开始品尝弟弟的作品。
    然而，看完后心情却是垂落谷底，我把弟弟的作品压在书柜上整整一个月，没有动作。
    某日夜里睡不着，李婉儿在网路上可爱如初的笑容，看见他身边的男人却令我心如刀割。
    忽然我想通了。
    弟弟的作品，应该要被其他人看见，即便其他人可能看不懂它真正含意，我也还是得让它问世，弟弟花这么多时间写的一部小说，其实只是不想把某些话明说罢了。
    小说，是一种最隐晦的告白。
    叹口气，我从床上爬起身，整夜翻来覆去未闔眼，身体很是疲惫，我把小说手稿放进纸袋收好，出门朝出版社而去。
    真希望，弟弟的美丽新世界，能够实现。

 第五章 不存在的作者1

    「所以，陈曦然的哥哥在十年前，拿着小说去投稿的路上出了车祸，当场死亡？」吴志勇努力把故事连在一起。
    「恩，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但哥哥之死对陈曦然打击应该是很大。」张筱蔓说。
    「但……这跟案件什么关係？陈曦然不是也死了吗？在自家大火中身亡？」吴志勇问。
    「你小声点。」张筱蔓压低声音，但她依然有感觉，调查组中若有似无的一双眼正在监视着他们。
    张筱蔓停顿后继续说道：「吴志勇，我现在说的，只能我们两个调查，知道吗？」
    「喔……」吴志勇糊里糊涂的答应。
    「你看这调查报告，陈曦然他哥哥车祸身亡后，过了两年换家里发生大火，陈曦然父母都在公寓里被找到尸体，可是就只有陈曦然遗体没有被找到，为什么？」
    「没被找到案件怎么能结案？」
    「警方的纪录写意外身亡，你说呢？」张筱蔓脸一沉，「调查了一年，都没结果还有谁有心继续调查，你也知道的……」
    吴志勇意会过来，跟着点点头。
    「所以我怀疑这个陈曦然就是兇手，可我却找不到任何跟他有关的纪录。」
    「人间消失了。」
    「对，不知道怎么的，这十年都没有他的任何行踪，真的很可疑。」
    吴志勇移动滑鼠，翻阅了一下萤幕中的警方资料，接着长嘶了一声。
    「看看他的学歷，满厉害的阿，哥哥车祸那年，他重考了高中，然后隔两年又毕业了，考上皇后大学医学系，这傢伙是被哥哥的身亡打击发愤图强吗？」
    「谁知道，但你看，他考上医学院不到一周，家里就失火了，全家葬送火窟，你不觉得太凑巧了吗？刚考上医学系，还是全大北市最好的学校，人生正要开始而已。」
    「恩。」吴志勇无意间学起罗检摸下巴鬍子的动作，接着又问道：「那个出版社的编辑知道这件事吗？」。
    张筱蔓知道他在说林宇辰，便摇了摇头。
    「不让他知道匿名作者可能还活着？说不定他有什么想法。」
    「没关係，林宇辰那边我会自己处理。」
    事实上，张筱蔓已经调查过林宇辰，也发现了他正是多年前在抢超商误杀母亲的兇手儿子，张筱蔓对于轻易相信陌生人的自己感到愤怒。
    「筱蔓姊，你看这个。」
    调查组的一位刑警开口呼唤道，他指出监视器萤幕上的时间，接着困惑地问：「之前有发现李婉儿的大楼监视器，时间怪怪的吗？」
    「时间怪怪的？」张筱蔓不理解。
    「对阿，我重新检查了一下李婉儿住处的大楼监视器，发现监视器有些部分是被切掉的。」
    此时，罗白清也从调查组内的小型办公室走出来，听闻后跟着张筱蔓、吴志勇两人一块查看。
    「你意思是，监视器时间不连续吗？」
    「对阿，你看这边，时间十分……」刑警又往后快转，「这边有十分鐘不见了。」
    「这份档案是哪时复製回来的？」
    「李婉儿被绑架当天我们就跟大楼要求监视器档案了，会不会是档案有损毁？」刑警问。
    「消失的十分鐘『刚好』在我们要抵达前？」罗白清语气透漏无法相信。
    「对，这时间有点太刚好了，」刑警同时又回放到某个时间点播放，「奇怪的不只是这一点，我还发现这边。」
    案发十天前与案发当天的监视画面被停格做比较，所以人马上看出端倪。
    「监视器的角度被动过。」吴志勇说。
    「没错，李婉儿那层楼的监视器角度，不知道被谁动过，所以逃生梯出来，到这出现一个死角，拍不到画面。」
    「有人刻意去动过监视器画面。」
    「而且这个人对监视系统很了解，并且他还有权限看监视画面。」
    大家一言一句得到这结论。
    罗检摸摸下巴，淡淡地说：「看来我们一开始就被兇手耍了。」

 第五章 不存在的作者2

    另外一边，林宇辰奔回编辑社，进门看见李欣桂衝过去劈头就问：
    「赵梦暘去哪了？」
    「先生，」李欣桂没好气说，「你没看见我在忙吗？要找赵梦暘不会自己去找？他这几天都在帮忙宣传新书，你打开电视可能可以看到。」
    「总编辑有说哪时候回来吗？」林宇辰急忙又问。
    「没有，总编辑放长假去了，林宇辰你到底要不要回来帮忙……」
    「你还记得总编辑请假前的最后一天在做什么吗？」
    「能做什么？阿不就像平常一样，在那呼东唤西的，是说他突然就请假了，满怪的啦！」
    李欣桂话还没说完，林宇辰人已经又跑出去了。
    出版社门口贴着大大的宣传海报，上头内容正是林宇辰前些日子帮忙校正的。
    与连续杀人犯最近的距离，杀人犯心里在想什么，一次摊开在小说中告诉大家。
    林宇辰重新整理思绪，接着朝书版社的推广部而去。
    「新书出版有那些通路？」林宇辰如刚上过健身房般，喘气问推广部的同事。
    「新书？你说『美丽新世界』？」推广部同事说。
    「对，今天有宣传活动吗？」
    「喔，有阿，负责宣传的人已经先去了，在北市书局，怎么了？」
    「赵梦暘早上有来吗？」
    「好像没有，他说他会自己去，」推广部同事见林宇辰一脸着急，有些不知所措，「现在活动应该已经开始了。」
    「难道你们没觉得宣传的进度太仓促了吗？」
    「是有点怪，但这不是总编辑希望快点的吗？说要抢市场的。」
    林宇辰哑口无言。
    「总编辑休假前说交给赵梦暘处理，这几天都是赵梦暘在帮忙指定通路的，像今天也是他……」
    回头时，发现刚刚在门口的林宇辰已经消失了。
    北市书局的中心，被临时摆上一条长桌，桌上排列整齐是一本本打印封装好的新书。
    美丽新世界。
    「大家有看到上礼拜的新闻了吗？连续三起的绑架杀人，都跟小说里的人物一样，兴趣也一样，你们觉得兇手是想告诉社会什么事情……」
    长桌前聚集着男女老少，其中大部分是穿着制服的学生，他们席地而坐，或是站在人群后排，聆听赵梦暘的介绍。
    「我认为作者像阐述的，就是简单的一件事。」
    「就是这个社会病了。」
    「为什么病了？你看看现在高中生，每个都没日没夜的读书，为了是什么？为了考一个名校，但为什么要考名校？就因为只有考进名校，才有未来，才有前途，不会念书的就是失败者，你们懂吗？」
    赵梦暘拿着麦克风，彷彿是一场宗教的宣扬佛法大会，他的感化言词，已非林宇辰第一次看到在电视上的义愤填膺，而是一种缓慢又洗脑的节奏，在阐述小说中的道理，在场听的人们，似乎都带着领悟的眼神。
    「大家都想当成功的人，有钱才叫做成功，这个社会的价值观就是这样，大家不累吗？大家在底层生活谁不想往上爬，所以从小开始大家被灌输了某种观念，就是往要往『钱多的道路前进』，于是，对歌唱有天分的人，从天才变成平凡人；对画画有兴趣的人，也成为平凡人，大家都是平凡人。是不是很有病？呵呵？我们生长在这样的环境简直就像是个跛脚的孩子，连走路都有困难了，更别说想要飞了。」
    赵梦暘说的话，有种魔力，在现场的人皆安静聆听着。
    「打造一个艺术更胜过金钱的社会吧！」
    「不用每天烦恼薪水不够花，也不用成天担心房价涨太快，更不用为了每年一次的入学考，逼疯想要自由的同学们。」
    「我期待，作者所写的美丽新世界能够到来。」
    赵梦暘在如雷的掌声中下台。
    却在人群后方被一隻手紧紧抓住。
    「你就是匿名投稿的作者对吧？赵梦暘！」林宇辰咬着牙问。
    「宇辰哥，你在说什么。」赵梦暘此刻的气场，彷彿还在成功的云顶漫步着。
    「停止你的杀戮行动，然后去自首吧。」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宇辰哥，我只是帮忙宣传小说而已。」
    「除了真正的作者，没有人知道后面的剧情是什么……」
    「匿名作者直接找我投稿，不行吗？」
    林宇辰忽然卡住说不出话来。
    「而且，为什么要阻止我，」赵梦暘言语曖昧不明，「你看看，在场这么多人，大家都是希望美丽新世界这个理念能够被实现，才会聚集在这的，不是吗？」
    「赵梦暘，快停手，就算真有那样的世界，你也不会感觉快乐。」
    「为什么？你怎么能确定？」赵梦暘立即反问，语气似乎被激怒，他们俩人的对峙引来附近人的侧目。
    「你不是上帝，你不能左右他人的生命。」
    「他们是有罪的人，他们是褻瀆艺术的人，在美丽新世界的人，只会追求最纯粹的艺术。」
    「赵梦暘……」林宇辰还想说些什么，但被赵梦暘一把甩开。
    「宇辰哥，你回头看看他们」赵梦暘瞥了一眼在场的信徒们，「如果这个社会没有病，那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想来买这本书，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寄託，是一个憧憬，大家都对这个社会累了，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崇拜连续杀人犯了，你好好想想吧。」
    赵梦暘说完闪进出书店，用极快的速度消失在林宇辰的视线内。
    正当林宇辰懊恼没有先报警时，他的手机传来电子邮件来信声。
    是匿名作者的信。
    「你跟我是同一类人，我看的出来，已经厌烦了这个社会金钱至上的价值观，加入我吧，剷除这个社会所有只爱钱的恶徒。」
    林宇辰在这段文字里，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模样，他甚至怀疑，自己之所以没有报警，是因为早已赵梦暘的理念有所动摇。

 第五章 不存在的作者3

    下午时分，皇后高中是青春洋溢的黄金时刻。
    然而皇后高中偌大的操场里，只有少部分学生在草皮踢着足球，零星的田径队练跑着，操场旁的篮球场与排球场是空着。
    「年轻真好啊。」张筱蔓勉强说着，她感受到校园里有股压抑气氛。
    张筱蔓边观察学校学生的生活模式，边寻找图书室。
    从操场到教学大楼，可以深刻感觉到自由与禁錮两者的差别，尤其路过教学大楼三年级的位置，几乎是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所有学生都埋头苦读着，把握着一分一秒的时间。
    张筱蔓终于找到图书室，图书室里的自修室也是有许多同学在温习，有些看起来相当疲惫的感觉。
    在图书室的校友书架上，她找到了陈曦然毕业那年的纪念册。
    当时的他，看起来比同年级的学生大了许多，他在团体照的最后一排偏边的位置，除了一张团体照，陈曦然其他的生活照却少得可怜。
    张筱蔓眼尖地发现其中一张生活照，陈曦然在照片角落，那时的他，坐在位子上念着自己的书，张筱蔓记住了那张漆着墨绿色的课桌椅位子。
    「请问？」忽然一个女人出现在她身边，就在她要闔上毕业纪念册离开时，「你是这个学校的老师？」女人问。
    「喔……不是。」张筱蔓还在想要怎么解释，忽然女人目光被她手中的毕业纪念册黏住了。
    张筱蔓闔上纪念册，放回书架上，女人的表情有些奇异，缓缓转移目光凝视着张筱蔓，女人看起来大约四十多岁，身上带有一种优雅的气息。
    「请问……你是图书室的管理员吗？」张筱蔓见对方神情古怪反问。
    「恩，我是这的管理员。」
    「喔喔，我还以为是学校老师。」
    女人垂下目光，若有心事的说：「以前的确是在其他学校当过美术老师，后来转到这边的。」
    「原来如此。」
    张筱蔓见时机到，想就此告辞脱身，但女人却轻轻道出了一句话，让她不由得又正视她。
    「其实他是个好孩子，只是没有人能够帮助他。」
    「什么意思？」
    想继续问，但女人却默默地走开了。
    张筱蔓不解地想上前去问，但因为说话过于大声，开始有几个考生投以锐利目光，张筱蔓只好安静离开图书室。
    在校园待到黄昏之际，高中生们已经开始陆续回家，张筱蔓将自己隐身在建物物不显眼处，接着在四下无人时，他找到陈曦然过去使用过的教室，并藉着较松脱的窗户，偷溜了进去。
    整间教室一眼望去，都是墨绿色桌椅，张筱蔓逐一检查着，然而她发现所有桌子几乎都经过重新粉刷。
    「桌子左上缺一角……然后又高左低……」
    最后凭着印象，她幸运找到曾经被陈曦然用过的桌子，虽然重新上漆但还是有些使用过的痕跡。
    「唉，每天都得龟在这块烂桌子下念书，要是我绝对受不了。」张筱蔓喃喃地说。
    她直接在陈曦然使用过的课桌椅坐了下来，然后端详桌面好一会，接着她发现桌前笔勾处，似乎刻着一段小字，虽然被新漆盖上，但依然可看出字样，张筱蔓瞇眼瞧了瞧，又掏出硬币磨掉部分油漆，赫然发现上头写着：
    「如果给你一亿，你是否愿意放弃梦想？」
    张筱蔓顿时回想起这句话，是发现李婉儿时，室内的白色墙壁上被喷漆写下的一段话，张筱蔓这下确信陈曦然与案件有着极大的关係。她从口袋掏出手机，想要打电话给吴志勇时，吴志勇却先打来了。
    「筱蔓姊，我查到陈曦然当年全家身亡的失火住处，到现在都还在，而且……」吴志勇那头似乎静悄悄的，他压低着声音说道：「好像还有人在使用。」
    「吴志勇你现在在哪？」张筱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当然是陈曦然的家阿，我刚有把位置传给你，这户一直没被拆掉，附近邻居都在传闹鬼了，晚上还会听见里面有声音。」
    「你一个人去？」
    「不然呢？不是先不要告诉其他人吗？」
    「吴志勇你怎么不先跟我说阿？」张筱蔓责难道。
    「筱蔓姊，这场火灾看起来是真的颇怪异，从警方纪录照片看起来，男女主人都是睡梦中吸入过多浓烟窒息，完全没有想要逃离的模样，起火点纪录上也写得不清楚，感觉就是被隐藏真相了。」
    「恩，有人为蓄意纵火的可能。」
    「另外我还有去查陈曦然家的资金流向，在火灾后家產就被捐给一个小慈善机构，但那个机构没有合法执照，后续也没有被调查，陈曦然父母都是医生，父亲后来还当上皇后医院的院长，这家產……很可观阿，但陈家大笔遗產就这样莫名蒸发了。」
    「靠陈曦然一个人，不可能办到，一定有人在暗中帮助他，而且这个人……还要有一定权力……」
    张筱蔓的眼神越发坚定，但坚定中更多的是失望。
    「吴志勇你先回调查组吧。」
    但电话另一头的吴志勇却没回应。
    「吴志勇？」张筱蔓呼唤，一个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喂？喂？吴志勇有听到吗？」张筱蔓试图换个位置确认是不是收讯不佳。
    但吴志勇那头像是走进黑洞般的安静，接着电话被切断了。
    吴志勇自己掛断的？有其他人掛断？还是吴志勇遇到什么无法说话的状况？
    张筱蔓飞快地思考着，她奔出校园，跳上车，往陈曦然家疾驰而去。

 第五章 不存在的作者4

    陈曦然家是在皇后医院周边，隔着两条马路的平房区域，张筱蔓抵达时已经入夜，沿住宅巷道驶到底部，整条平房只有尾端的独栋特别醒目，但因为在住宅区最底部，附近也鲜少有人出现。
    它看的出来是曾经华丽的房子，在房子二楼的窗户口，还留有十年前遭火吻痕跡。张筱蔓想起调查记录，当时的火灾仅仅十五分鐘，报警后立即就被扑灭了，但十五分鐘内就让一家三口葬身火海。
    张筱蔓把车停靠路边，她发现警署的警车也在路边，确信是吴志勇所驾。她下车去查看，里头没发现人。
    「在屋里……」
    火烧屋前门是很典型的铁捲门加上侧边门。张筱蔓小心翼翼地伸手推侧门，侧门慢慢地滑开，发出年久失修的摩擦尖音。没有上锁，张筱蔓感觉十分异常，不由得对陈曦家然產生了更多怀疑，她伸长脖子，透过门缝偷看内部几眼，漆黑一片，又小心翼翼地呼唤道：
    「吴志勇？」
    无人回应。
    「吴志勇你在里面吗？」张筱蔓再次小声呼唤。
    见始终无人回应，张筱蔓直接探头进去，里头看起来是个露天的前庭可以摆下两台车，张筱蔓轻轻踩进门内。有钱人家的院子总会有草皮，但草皮现在已经是杂草重生。
    跨着走过杂草皮后，屋子主建物就在眼前，屋内静悄悄的听不见声音。张筱蔓抬头看去，整栋楼未开灯，有种说不出的阴森。
    一楼玄关门是钢製的，中间填充暗色玻璃。
    它是开着的。
    张筱蔓走在靠墙的位置，熟练地拔出身上的轻便手电筒与手枪，踩着最轻的脚步踏进屋内。
    客厅、厨房空空荡荡，张筱蔓走路如猫，一点声音也没有，她发现里头家句都是齐全的，一样也没少，客厅墙上还贴着三人的全家福照。
    张筱蔓有些困惑为何是三人，三人中并没有陈曦然，全家福在手电筒照射下格外诡异。
    接着她贴着墙，走上了二楼，并顺着扶手走入第一间卧室。
    里面几乎烧个精光，书柜上应是满满整整齐齐的书，现在残缺不全，有大片的书籍都已成灰烬，柜架上还有几座奖盃，地上是杂乱又陈堆的复习试卷，因火烧又被扑灭，上头字已然看不清。
    张筱蔓发现，这间卧室的教科书，大约佔据了整个房间的二分之一，几乎可以当作一间租书店了。
    「现在的高中生，都要读这么多书吗？」张筱蔓喃喃道，想像自己若是要面对这些教科书，光是想就快窒息了。
    从架上的书卷奖盃，她意识到自己正在陈曦然哥哥的房间，张筱蔓小心戒备着四周，每个暗处都用手电筒看过，深怕遗漏什么。
    忽然她看见书桌面，隔着透明玻璃桌垫，有陈曦然与哥哥的合影，还有另外一张是哥哥与李婉儿的合影，张筱蔓凝视了一下照片中的陈曦然，长得是文弱的书生气息，与哥哥的阳光感巧是相反类型，她从桌垫下抽出两张照片，意外发现照片背后写着几行短字。
    李婉儿同学：
    生日快乐，希望你可以快点变成有名的歌手，我会为在台下用最热烈掌声，庆祝你的梦想到手。
    祝我们都能实现梦想。
    张筱蔓低声念道，两行字的笔跡似乎不太一样，张筱蔓不明白为何后来又多了一行看起来较新的笔跡
    接着另外一张兄弟的照片，背面被写着：
    希望哥哥也可以自由。
    从字体判断，张筱蔓几乎可以确定「祝我们都能实现梦想」，是弟弟陈曦然补上的。
    那「希望哥哥也可以自由」，是什么意思？
    张筱蔓没空思考，但她从房间中发现的两种笔跡判定，陈曦然曾经用过哥哥的房间，用过哥哥的教科书，这时她想起吴志勇说过，陈曦然在哥哥死后重念了皇后高中，然后考上医学院。
    接着她来到隔壁房间，看起来似乎是主卧室，房间更为宽敞些，中间摆着一张双人床，张筱蔓手电筒扫过幽暗的卧室双人床时，出现令她心惊的一幕，她差点惊呼出来，身子因惊吓而一震，她向后退了一大步。
    双人床有火烧过的痕跡，并且烧出两个人形的图案，宛如是烈火绕印上去的，可以想像当时火势有多么猛烈，张筱蔓仔细一看，发现整个房间，包含墙壁，满是火烧过的痕跡，宛如一场炼狱。
    这是陈曦然双亲的房间。
    张筱蔓关上门，呼出一大口气，转去离较远的最后一间房间。
    灯打进去，照亮那满坑满谷的稿纸，还有无数用完乱扔的原子笔，跟哥哥房间完全是两个样，陈曦然的房间里头堆满的，都是过去曾经火红的连载小说，还有部分则是他自己在纸上写下的作品。
    张筱蔓先是把灯打在手写稿件上，稿纸泛黄但字还算清楚，张筱蔓发现找纸上的小说内容都跟校园生活有关，笔跡还是非常青涩，而桌上另外还摆着一台笔记型电脑。
    手电筒扫过房间，她在全神戒备下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感觉这间房间肯定藏着什么秘密，接着她咬住手电筒并收起枪，双手拾起桌上的稿纸，下一秒她终于明白这间房间的怪异的点，他把目光转向桌上的笔记型电脑。
    十年前，哪来的笔记型电脑？
    张筱蔓环顾四週，发现比其他间乾净许多，他又看看手上的稿件没被烧毁。
    她确定，这间火烧屋最近还有人在使用。
    接着，天花板上似乎出现动静，张筱蔓立刻退到角落用枪指着天花板。
    是老鼠？张筱蔓屏气凝神，使指扣住板机。
    片刻没声响，而张筱蔓意外观察到，天花板其中一片的色泽似乎有些微不同，她尝试爬上桌子把色泽不同的板子往上推，但她推不到五公分就被卡住了。
    板子后彷彿有个重物，并且重物还发出声吟。
    张筱蔓立刻认出那声吟，她直接使劲往上推，重物被她推滚到一边，接着她发现有个可拉下的梯子，她顺势爬了上去，天花板上有个隐蔽的楼夹层空间，手电筒往里头一照，张筱蔓马上就看见那个重物，正是消失的吴志勇。
    她手脚敏捷地爬上楼中夹层，手电筒横扫一圈，屏气凝神、双目眨也不眨，瞪着每个暗处，她的食指准备好随时抠动板机。
    没有其他人。
    接着张筱蔓趴着检视受伤吴志勇，吴志勇胸口起伏着，还有呼吸，但头上有被重击痕跡，太阳穴留下两条鲜血。
    「呼叫急救班，我需要救护车，这里有人受伤了。」
    张筱蔓讨厌这种时刻，她想起了上次张组长被刺伤的情景，脸上多了几分复杂。
    框啷。
    张筱蔓一个踢腿间，不小心撞翻了什么，她回头一看，发现是好几瓶硫酸。
    上面还印有皇后高中的字样。

 第五章 不存在的作者5

    吴志勇顺利被送到医院治疗，陈曦然的家也拉起封锁线，调查组对整间火烧屋展开调查。
    起这宗案件，十年前张组长也是调查的其中一员，但最终因线索不足停摆，现在他又重新回到火烧屋。张筱蔓见他一起跟其他同仁执行收证流程，忽然问道：
    「好奇怪，为何这连续杀人犯，不直接解决掉吴志勇呢？」
    张组长一愣，想了想说：「连续杀人犯不是都会先把目标写进小说里，然后才下手吗？」
    「恩……不过，坠楼的监视刑警也没有小说里出现，这好像也满奇怪的。」张筱蔓边做採集，边有意无意的说。
    张组长没有回应。
    「还是真的像罗检说的，监视刑警跟吴志勇都发现了什么，所以临时被兇手处理掉了，对吗？罗检？」张筱蔓扭头跟罗白清确认。
    「喔……恩……」罗白清站在所有刑警的后方，表情看不出是在发呆还是沉思。
    「阿呀，罗检都累这么多天了，你就别考他这么难的问题了。」张组长摆摆手要张筱蔓别再考罗白清。
    这时张筱蔓莫名开始对天花板可拉降的梯子发牢骚。
    「到底是谁设计这个梯子的，这么短一截是要谁爬的上去啊。」
    张组长伸过手来，在梯子内侧大力按了一下，接着梯子便直接被拉到地板上。
    「唉，这东西用久了就是容易坏，没办法，内侧要稍微拉一下旁边，直了就比较好拉长。」张组长熟练地说。
    「原来如此。」张筱蔓凝视着他。
    这时属里传送来最新报告。
    「罗检，硫酸瓶的指纹鑑定已经出来了。」有同仁说。
    「结果是？」
    「是陈曦然本人的没错。」
    「所以陈曦然还活着，他没有葬身在火灾中？」张组长讶异地说。
    罗白清瞥了他一眼，接着摸摸鬍子，又点了点头。
    「那我们是不是要发布通缉令，全面逮捕陈曦然？」张组长问。
    「恩。」罗检奇异地眼神对上张筱蔓，张筱蔓也缓缓点点头。
    不一会，收证的刑警中，有人破解了笔电的密码，然后惊讶说道：「这个小说的内容……不就是最近很红的那部小说吗？」
    另外一位刑警凑过来瞧了瞧，也瞪大眼睛喊道：「是……是最近刚出版热卖的小说，那个叫什么－」
    「美丽新世界。」张筱蔓还记得，毕竟她看过林宇辰最刚开始的影印本。
    「对对，美丽新世界，出版后很火红，但我是没看啦，你有看吗？」说话同仁问问旁边人。
    「有看到路上的宣传海报，好像……今天在北市书局好像有宣传介绍？」旁边人说。
    此时的外头，天色已经全亮，张筱蔓又一整夜没睡，她撑着疲惫的身子，但还是打气精神问道：「还记得今天几点吗？」
    「我查一下。」说话同仁翻开手机查看，不一会便递出手机给大家看，「直播已经开始了。」
    「罗检，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採集指纹完，再来讨论这本书的内容？」张组长开口问。
    「恩，没关係看一下他要宣传什么也好。」罗白清如瘫痪的表情说。
    「可是……」张组长还想制止大家。
    「看一下吧，不差那时间。」换感情最好地张筱蔓赞成。
    张组长只好摸摸鼻子，跟着所有人看起新书宣传的直播。
    直播画面里，书局看起来挤满了人，镜头对准了介绍人。
    赵梦暘。
    如弘扬佛法般地，赵梦暘站在萤幕中央，他所说的书中理想世界，在他口中彷彿就是他所希望的世界，眼神真诚不含任何畏惧，他说话与用字遣词，彷彿是对这个理想世界鑽研了许多年的成果，行云流水。
    看着直播介绍，罗白清眼神忽然发生了变化。
    「调查一下出版社这个介绍的人是谁。」罗白清说道。
    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就收到警署本部的回覆。
    「罗检，那个人是卓越出版社的员工，赵梦暘，他一年前才刚进出版社工作。」
    「那之前做什么的？」
    说话的同仁猛力点头，像是早为这件事而来，接续说：「他之前有超过十年时间，没有工作纪录，赵梦暘是十年前就被通报的失踪人口，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失踪人纪录后来被取消了。」
    在场所有人，听闻皆是脸色大变。
    「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假的赵梦暘？」张筱蔓说。
    「马上去宣传会场。」罗检是第一个脚步先动的人。
    不到半小时，大批刑警围住北市书局，但却错过了赵梦暘的皈依时间，刚才听宣传听得入迷的群眾，看见警方人马闯入倒是一阵错愕。
    「看来晚了一步。」罗白清说，他环顾新书宣传现场，然后把手插进口袋。
    张筱蔓见宣传活动的前方长桌上，摆着刚赵梦暘使用过的书，一个箭步跑上前保护现场，并指示同仁将其中几本书带回。
    「这几本带回去验指纹。」张筱蔓说。
    「好。」
    「然后找人把附近的监视器通通巡过一遍。」张筱蔓提醒道。
    新书会场也因为警方的到来加速人潮散去，现在的大北市民们，对检警的印象不太好，从眼神中可以看的出来。
    「罗检，下一步……该怎么办？」张筱蔓不知是太过疲倦，还是真走到山穷水尽，她首次来跟罗白清求助。
    「恩。」罗白清凝视张筱蔓，彷彿也料到她会来问这问题，「你下定决心了吗？」
    张筱蔓面如死灰，然后缓缓点点头。
    「那就行动吧。」
    刑警们各自展开追捕赵梦暘的行动，而张筱蔓则是回到自己的车上，闭目养神，彷彿在等待着什么般，她的眼角似乎还含着泪光。
    忽然，手机响了，张筱蔓闭着眼睛接起，她用清楚明确的声音应答。
    「你好……是，我是张筱蔓……你说请你帮忙寻找的墨绿色背心找到了吗？好……我现在去医院拿，谢谢你。」
    切断电话，张筱蔓睁开双眼直视前方，发动车子，踩下油门，她意识到自己的确该做个了断。

 第五章 不存在的作者6

    赵梦暘将车驶入停车格，整个地下停车场有着上百辆车，而他就像上百辆车中，最不起眼的一辆，没有人会注意到他。想到这，他一方面感到失落，一方面又觉得愉快。
    失落的是，孤单让他想起了曾经还有个能聊天的哥哥。
    愉快的是，不起眼让他可以继续在这个社会製造恐惧。
    只有让社会感到恐惧，才有可能变成他所期待的美丽新世界。
    走过长长又潮湿的回廊，赵梦暘推开一扇厚重的门，门后的世界，跟他的内心一样，空荡荡的。
    这里是皇后医院的最下层，没有人会经过的地方，他感谢他曾经当过院长的父亲，因为有他，赵梦暘才握有开啟这个秘密空间的钥匙。整个空间宛如一座圆形竞技场，中央有盏大灯，越往外围走越暗，直到完全失去光线，竞技场里陈列着一张张的银灰色金属桌，或者应该称之为床，因为长度宽度刚好够一个人躺，每张床都是被固定在地板上的。
    这曾经是拿来停放尸体用的空间。
    「呜……」一个女人见他回来便开始哭哭啼啼，她被单手被銬铁床边，床边摆着尿盆与一些水，手銬约有一尺宽的距离，勉强可让女人躺下休息，但女人不愿躺在冰冷的铁床上，而是龟缩到床脚边。赵梦暘打开冰箱，拿出一份三明治扔给她，三明治砸中她后掉在地上，女人啜泣更加剧烈。
    「蒋芊芊别哭了，这里没有毒品可以给你，还是你希望来点硫酸？」赵梦暘冷冷威胁说。
    蒋芊芊瞬间止住哽咽。
    此时空旷处的另一边，传来另一个男人苦苦哀求的声音。
    「赵梦暘，拜託你，放我出去好吗？我不会跟别人说你就是那个匿名作者的，以后也绝对不骂你不念你，你在出版社要做什么都可以，好吗？」
    说话人是总编辑曹世立。但他见赵梦暘坐在躺椅上看电视，完全无动于衷的模样，转而尝试用金钱诱惑。
    「其实……如果你想要赚钱的话，我也可以帮你啊，以后你写的作品都由出版社帮你，好不好？你写什么我就出版什么……还是，你那部匿名投稿作品，不是已经大卖了吗？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分？你拿三成，不对，四成……」
    总编辑还未说完，马上获得赵梦暘的行动上的回馈。
    只见赵梦暘站起身，他先是消失到外围的暗处，暗处传来一阵翻搅找东西的声音，接着赵梦暘从暗处走出来，手中握着一条藤鞭，那是过去家里父亲所使用过的藤鞭。
    少一分打一下。赵梦暘想了起家规，他叹口气，手中的藤条便朝空气抽了两下，藤鞭切开空气发出短促咻的一声。
    「你……你要干嘛？」曹世立惊恐地问。
    「我要『教导你』。」
    「教导我什么？」
    「当然是教导你正确的观念，矫正你的思维，懂吗？」
    「什么……什么意思？」曹世立坐着向后退，但拥肿的身躯一下子就被铁鍊拉回来。
    「只要你提到一次跟钱有关事情，打一下。」说着赵梦暘举起手臂，狠狠地往曹世立身上抽下去，一下抽完后，又接着一下，再一下……
    伴随着第一下鞭在脂肪上扎实的声音，与曹世立的哀号，蒋芊芊吓到发出轻呼。
    「等等阿！你不是说只打一下吗？」曹世立被打时，如热锅上的虾子，蜷缩地弹了起来，手掌不断搓揉大腿，但赤裸裸的大腿已经佈满红通通的鞭痕，彷彿是数条蚯蚓被撒在身上。
    「大人也常这样说，但通常他们根本没在算打了几下。」赵梦暘喘着气说。
    见曹世立在地上痛苦挣扎，赵梦暘彷彿看到小时候的自己。
    哥哥总是会在陈曦然被打完后，溜进他房间，带着冰箱偷来的冰块，安慰他几句。
    至少世界再怎么黑暗，他还有个挺他追求梦想的哥哥。
    「为什么？」小时候的陈曦然不解问，「为什么少一分要打一下？难道成绩就这么重要吗？」
    「恩……我也不知道。」哥哥说。
    「哥，我们离家出走好不好？」陈曦然把眼泪全抹在衣肘上。
    「离家出走？」
    「对阿，离家出走，我们去找一个不用认真念书的地方，可以每天看小说，大家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那没钱吃饭怎么办？」哥哥问。
    「我……自己种菜。」陈曦然努力想出路。
    哥哥一听笑了出来。
    「走啦，哥！我们离家出走，在这家庭我真的觉得快不能呼吸了。」
    「恩……」
    哥哥面有难色，但他奈不过弟弟的请求，真的当晚收拾了简单的衣服，带着十三岁的弟弟一起溜出家里。
    然而，不到一个小时就被沿街路人发现，向警方报警，两兄弟创下史上离家出走时间最短的案例。
    因为父母亲太忙的关係，来警局接他们的是家里保母，但父亲得知消息，回家后还是狠狠的将两人抽打一顿。陈曦然发现父亲对哥哥的力道轻许多。
    「不好好念书……就只想到处乱跑……跑，再跑啊！」父亲打人的模样，宛如寺庙门上拿着竹节钢鞭的门神。
    几年后，升高中生的他，对于自己的家庭，他是这样跟理解他的美术老师说的：
    「生在这个家庭，我觉得我就像跛脚的小男孩，连跑都跑不动，更不用想要飞，只能躺着看看天空，什么事也做不了，躺平吧。」
    美术老师目光黯然的看着他，却给不了解决方法。
    接着几个月后，换美术老师被流言蜚语毁谤，最后被迫辞职。
    陈曦然的内心逐渐崩解，对于这个病态的社会，他心生报復的念头。
    「如果，可以有人来逞戒这个社会该有多好？让那些视钱如命的人，通通消失，该有多好？」陈曦然想着。
    而这个想法，在唯一支持他的哥哥车祸丧身后，彻底被解放。
    在哥哥车祸的现场，陈曦然木然地看着伤心欲绝的父母，他们崩溃间说出的真心话，也让陈曦然最后的理智线断裂。
    「为什么是哥哥，为什么是哥哥这么倒楣……应该是你要去死啊，陈曦然！」
    陈曦然听闻，愴然而笑。
    「换我来代替哥哥，考上你们最想要的医学院，好吗？」陈曦然温柔地对父母说。
    后来没几年的时间，他便重读皇后高中，又考上了第一志愿皇后大学医学系。
    拿到入学证明书当天晚上，陈曦然下药迷昏自己父母，用成绩单与教科书当作对哥哥的纪念。
    一把火烧了家里。
    「我已经替哥哥完成你们要的愿望。」陈曦然对着熊熊烈火说。
    内心已经彻底崩坏状态，陈曦然仅剩报復的念头。
    「然后，是该实现我的愿望，打造美丽新世界。」
    陈曦然在纵火后的几天，隐身在大北市的巷弄中，思索着怎么开始开始他的重造社会计画，然而，不到三天的时间，他的所作所为便被一个来歷不明的男人看穿了。
    男人仗着精壮的体格，将陈曦然堵在暗巷内。
    「陈医师家的失火，是你造成的？」男人不像在问话。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陈曦然想从他旁边鑽过，却被拽了回来。
    「你是陈曦然？」男人又问。
    「……」陈曦然低着头，不发一语。
    他自认已经相当谨慎，纵火时已经将所有线索都埋葬在那个，再也不想回去的家了，但男人的却一眼识破他，并且道出所有跟他有关的事情。
    「你是谁……」陈曦然问。
    「不用管我是谁。」男人的长相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坏人，他接着说，「只要你达成我的条件，我们可以是很好的伙伴，否则我就把你抓进监狱。」
    陈曦然对男人的话感到莫名其妙。
    「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们可以互相帮忙，要不要合作？」
    「你要我做什么。」陈曦然缓缓对上他的双眼。
    男人的瞳孔间，闪着与他长相不相衬的火光，陈曦然不认得这男人，确认得他眼里的火。
    他明白，这男人跟他一样，想要翻搅这个社会。
    「首先，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陈曦然。」
    「什么？」
    「『赵梦暘』是你的新名字。」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份证件扔给他。
    陈曦然笑了。
    「赵梦暘，造梦痒，对，我的确是造梦痒，我就是来为大家造梦的。」

 第五章 不存在的作者7

    张筱曼将车停靠皇后医院外，独自步行过门口造景大水池，水池喷出如雀屛般水柱，对照着张晓曼的心，却是如止水一般。
    穿过自动门，採上手扶梯，张晓曼走路似乎比平时慢些。
    她停在某层楼的护理站前问：
    「不好意思，我是张晓曼，刚才有接到电话说你们有找到我要的东西吗？」
    「喔，对—」护士听完连忙点头站了起来，神色有些紧张，她朝走道方向概略的一指，并说道：「你要找到墨绿色背心，在那边，走过去右转，第一间我们把它收在那边。」
    「好，谢谢。」张晓曼说着便往手指方向而去。
    走廊尽头，右转第一间。
    待洗衣物室。
    张晓曼缓缓握住门把，门把并不是特别的卡，但张晓曼却开的非常缓慢，她每个动作，都像是再拆炸弹一般。
    进入门后，门缓缓自动关上，随着一声摩擦，衣物室变成漆黑一片。在伸手不见五指衣物室，张晓曼不急着开灯，而是摸着黑朝角落走去，然后就站在角落不动了。
    她像在等着什么事情发生。
    接着门又开了。
    有个人迅速鑽进来，从一瞬即灭的门外灯光，只能分辨出进来的是个男人。
    而「那个男人」似乎没预料到，闯进来时会扑了个黑暗，黑暗让他感到相当错愕，他就像自投罗网般，但男人随即冷静下来，也没有马上又开门逃走，而是与张晓曼在看不见的黑暗中静静待着。
    衣物室里同时有两个呼吸，两个心跳，他们像在玩一场游戏，议场谁先开口说话的游戏，先说话的人就输了。
    而张晓曼输了，而且输的彻底。
    「如果我在这找到那件背心……会像监视刑警一样，被你坐着轮椅从背后捅好几刀，然后从顶楼推下吗？」张晓曼说。
    男人没有出声。
    「还是，会像吴志勇一样，被你从背后打晕，藏到一个与世隔绝的楼层夹缝？」张晓曼又说。
    男人还是没有出声。
    不知是太过疲惫，还是难过，张晓曼说话声音有些沙哑。
    「好吧，既然你不说话，那就我来帮你说了，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打从˙一开就没有背心，一切只是为了要把你引出来所说的，车上的监听器是你的吧？」
    张筱蔓彷彿在说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
    「一开始的李宛儿案件，大楼的监视器被动过手脚，该拍到的画面都消失了，而我们一点线索都没有，当时我就在想，到底犯人是何方神圣，可以躲过所有监视器，呵呵……」张晓曼无奈地笑着。
    「然后是一连串与连续绑架案无关的事情发生，哼，你就是想将我们导向去查那些贩毒案吧？还有前检查长的贿络案，我想应该也是你去爆料的，对吧？我怎么就这么笨，一直没想到是你呢？我早该猜到的阿？墨绿背心、王凯威消失的瑞士刀、陈家失火案……」
    「另外，还有谁可以给陈曦然一个全新身分，一个赵梦暘失踪儿童的全新身分，有办法做到这些的人……」
    终于止不住情绪，张晓曼哽咽地说出对方名字。
    「张俊毅组长，只有你可以做到这些事情啊！」
    衣物室的电灯在这个剎亮了，张俊毅组长的脸也瞬间出现在张晓曼眼前。
    他没有表情，笔直的站着，然而对于张筱蔓刚刚的指控，他也没有否认，就只是缓缓地垂下按灯的手。
    「组长，告诉我！我说的哪里有问题吗？你告诉我！」张晓曼近乎崩溃，「所以当我在你病房跟你说，我好像被人跟踪时，你觉得很有趣吗？还教训我忘光了警察教育课程？为何还要指定林宇辰来找我报案，你说啊！」
    「因为我知道你会很热心帮忙。」张组长淡淡地说。
    张晓曼马上明白用意，接着开口说道：「不，你错了，你让我对他有戒心，只会加速我去调查他这个人，他附近的人也会被调查，赵梦暘是冒名的马上就会被发现。」
    「恩，这步棋的确是下错了。」张组长说。
    张晓曼红肿的双眼瞪着他，眼角泪水缓缓滑落，他还是不相信自己最信任的人是杀人兇手，但张俊毅组长的态度，彻底让她绝望。
    「是我偷藏了王凯威的瑞士刀，唉，原本只是想去阻止你们抓他的，结果自己被刺伤了，王凯威这没用的跑腿，那瑞士刀我也只是刚好留着……谁知后来用到了……有什么办法？谁叫被监视刑警认出我穿的绿色背心，我只好杀了他，因为我的任务还没完成。」张组长说。
    「那警察贩毒案呢？你明明都知道林森警局全体贩毒，你为何不自己出面检举，为何要我快被杀时才突然出现—」
    「我能做什么！」张组长忽然爆出怒气，「他们全体上下都有警属里的长官包庇，不把事情闹大，根本抓不了他们，没有报章媒体一起介入，你奈何的了他们吗？我们都只是小小的基层刑警，能做什么？」
    「所以你仗着连续杀人案的热度，把林森警局里的人全部逮捕，真是恭喜你成功了。」张晓曼冷嘲说。
    张组长呆滞看着前方，好一会表情幽微地说：
    「晓曼，你知道，我女儿怎么死的吗？」
    「什么？」
    「我女儿，其实是被我害死的，因为她有没用的父亲，不会赚钱的没用父亲，连她生病到最后都没有勇气出现看她，我什么也帮不了她。」
    张筱蔓漠然地看着他。
    「你觉得一样是刑警，跟我同样年纪的同学们，都升官上去了，就只有我还在底层原地打转，为什么？」张组长露出意味深长的苦笑，「其实我也有机会升官的，应该说，我也有机会赚很多钱的，你知道吗？如果当初跟林森分局的警察们一起收贿，我女儿就可以看医生了，你知道吗？但我就是—」
    张组长气愤地在自己脸上摑两掌，脸颊立刻通红起来。
    「就是笨阿！张俊毅！什么正义，什么良心！他x的一点屁用也没有，如果有钱，如果有钱，我女儿她可能也不会变成这样……」张组长低着头，悲愴地自责，手握紧了拳头。
    为人父母的悲哀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张晓曼安静地看着他发洩，心里忽然產生了一丝地同情。
    「你女儿，不会希望你这么做的，如果我是你女儿，也一样。」张晓曼说。
    「或许吧。」张组长眼神呆滞，此刻像垂垂老矣的长者。
    「我们，一起回警属去吧？好吗？你跟我说陈曦然在哪，我们结束这案件吧。」张晓曼说话声音温柔。
    但张俊毅组长却无情地拔出枪指着她。
    「对不起了，筱蔓，我的任务……还没完成，那些该在监狱里的败类，还在每天饮酒狂欢……」
    张组长食指扣在板机上，只要一稍发力，子弹就会轰然而出，穿过张晓曼的头颅，然而张晓曼的反应极快，她身体本能地使出警校苦练多年的夺枪术。
    蹲身，双手扣住对方手腕，使劲反转，将对方像是扭螺丝般地栓进地面。张筱蔓的动作一气呵成，然而在夺枪的途中，板机被扣下了，轰然巨响让张晓曼瞬间丧失听觉。
    当她回过神时，才意识到张组长是刻意引诱她夺枪反击的，却也已经为时已晚，张组长的胸膛近距离被轰出个窟窿。
    「组长！组长！」张晓曼扶住渐渐倒下的张组长。
    「晓曼阿，我女儿她……也有双精明的眼睛喔，她小时候都会说『爸爸我以后也当警察，跟你一样』，她明明还那么小，都还没来得及长大……」张组长咳出血，「唉，你说这人生……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组长微笑说着，然后闭上双眼，再也不睁开了。
    张晓曼满全身鲜血，怀里躺着的是她视如父亲般的张组长，脑门间彷彿也被开了一枪般，身体渐渐滑落，嘴里只能如跳针般的抽气，接着强烈的悲伤猛然袭来，张筱蔓脸闭上眼嘴唇抽动，心里难过之情远大于表，她摆盪着上半身，眼角的泪水如珍珠溢出来。
    抱着已逝的张组长，这是第二次，却也是最后一次。
    这时在衣物室外待命的罗白清，也完全了解状况，他垂下目光，表情哀戚地悼念又一位同仁的离去。

 第五章 不存在的作者8

    皇后医院地下五楼，赵梦暘在他隐密的藏身处，迟迟等不到张俊毅的赴约，赵梦暘开始感到有些焦躁。
    赵梦暘看着偷装来的停车场即时监视器，脸色越来越难看，每辆汽车下来时都会被赵梦暘瞄过，但他一直没等到张组长的车牌。
    发生什么事情了？赵梦暘想着。
    因为是地下五楼的关係，手机根本收不到讯号，赵梦暘与张俊毅只有固定时间才会见面，这也是张俊毅想出来的最好方法。
    两个月前，张组长是如此跟他约法三章的。
    「照着计划行动，只有礼拜三的晚上我们会在这碰面，有我的指令你才做下一步。」张俊毅提醒。
    他们约定的地方就在医院停车场碰面，并且交换一下情报。
    那时赵梦暘从车后座透过后视镜看着他。
    「任务完成后，未来十五年的追朔期里，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避免被怀疑。」
    「恩，别扯我后腿。」赵梦暘冷冷道。
    「你才是，别太早被抓，记得照我们计画的行动。」
    「哼，被抓也是我被抓，完成你的计划，你应该就升官当署长了吧？」
    张俊毅凝视这小他一轮的年轻人，「别忘了，如果不是我，你早应该在监狱里了。」
    赵梦暘无法反驳。
    「记住我们的任务是什么，你要『改变这个世界的价值观』，而我要『让世界上败坏的细胞被切除』，快滚下车吧。」张组长赶人。
    心思回到停车场监视器画面，赵梦暘坐躺在高背椅上，他习惯想事情时用原子笔尖敲纸面，但现在没有白纸，他就只能不断敲着桌面。
    同处一室的蒋芊芊见赵梦暘心神不寧，她偷偷地投以好奇目光，这目光马上就被赵梦暘发现，赵梦暘开始恶狠狠地吓唬她，然后抽起藤条准备要衝过去教训她一顿，蒋芊芊立刻哭着开始求饶。
    「呜呜……拜託，别打我，别打我……」
    「闭嘴，再哭就杀了你。」
    赵梦暘听见她求饶反倒更心烦，因为他彷彿是看见小时候的自己。
    一张张的白铁床，反射着赵梦暘的脸，看起来就像是他父亲过去的模样，赵梦暘痛苦地摀住脸，他讨厌看到这样的自己。
    生在这样的家庭，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跛了脚般，我只是想自由而已。
    「赵……赵梦暘，」总编辑小声呼唤，「我……我们聊聊好吗？」
    然而赵梦暘却走回监视器萤幕，没打算回应总编辑。
    「赵梦暘，其实我一直有在注意连续杀人案，我也明白你想要的是什么……」
    「你们这些只要钱的大人，怎么会懂？」赵梦暘嗤之以鼻。
    「别这样，听我真心说一句，我知道你想藉由散播一些酷刑的影片，去『警惕』这个社会对不对？可是……」曹世立战战兢兢地说，「可是网路上大家对你的评价并不好啊，你确定你这样做，真的有警惕到社会吗？」
    「当然有！」赵梦暘站起来，「你看书局的宣传活动，有多少人来听我解说杀人犯的心理，作品是成功的，我的理念也是可行的。」
    「网……网路上的评语，或许，更可以当作依据，现在的人，可能在人面前，不会说出真心话，但在隔着网路，往往更能说出真心话……赵梦暘，你可能没注意到，但……住手吧，就算你杀再多人，世界也不会有改变的。」
    曹世立委屈地皱着眉头说着，他满脸冒着热汗，彷彿是锅中的白肉，必须说出实话才能离开滚烫的热锅。
    「网路上的评语……」曹世立重复道。
    「闭嘴！怎么可能！」
    赵梦暘拍桌站起来，接着脚又狠狠踹翻桌子，监视萤幕与线源散落一地，曹世立马上缩进白铁桌子下。
    「不可能，怎么可能，支持我理想的人都在场，我都看到了，大家都希望可以创造一个只追求艺术的世界，我看得出来……」
    他怒瞪着曹世立，想要衝过去爆打他一顿，但心中对曹世立所说的话產生了几分地怀疑，赵梦暘抓起手机与车钥匙，气冲冲地出门去，他决定自己亲眼去确认这件事。
    地下停车中，张组长为赵梦暘准备了两台车，一台是偽装常人用的国產小轿车，另一台是绑架使用的黑色厢型车。
    只有在执行任务时，才可以开这黑色厢型台车。张组长提醒过。
    但此时赵梦暘已经被困惑与愤怒控制，今晚他必须再动手，上世界再添上几分恐惧才能拥有自由。赵梦暘直接跳上黑色的厢型车，不愿相信直觉。
    整个改造计画在彷彿在崩解中。
    「臭警察，什么烂计画，没有一件事情顺利的。」赵梦暘踩下油门骂道。
    从第一件绑架案开始，他们便没有一件事情是计画上的。
    赵梦暘回想着莫名发生的刑警坠楼，与检察官的贪污案，都不在他们的计画内，案件也完全被张刑警引导，警察朝贩毒案件努力调查，而他期待的社会大眾会因为他的「私刑」而產生敬畏，全然变调。
    社会没有变得更美好。
    赵梦暘的猛力踩下油门，离开没讯号的地下停车场后，手机开始疯狂收到讯息。
    其中他看见林宇辰山般的讯息跳出。
    「自首吧！赵梦暘大家已经都知道是你了，张刑警已经被捕了。」
    张刑警已经被捕了？赵梦暘心凉了一半。
    接着他紧急停靠路边，慌忙点开讯息查看，几分鐘后，赵梦暘的拳头用力槌方向盘好几下，他在车里发出失望的低声吼叫。
    「烂透了，烂透了，这个世界真是烂透了！」
    他查看讯息的同时，也验证了总编辑曹世立的一番话。
    隔着网路，大家更容易说出真心话。
    赵梦暘找到网路上的论坛，看见大批网民对他的评语，赵梦暘目眥尽裂地往下滑着那些酸言酸语。
    「是正义的连续杀人犯吗？是小屁孩吧？」
    「自以为替天行道，他以为他是谁？」
    「到底家里父母是怎么教的，丢不丢脸。」
    「不可能……不可能……美丽新世界是存在的，不为钱而活的社会是可行的，一定有人能明白这道理……」
    赵梦暘彷彿看见了微笑中的恶魔。
    无论他怎么翻找网路上的讯息，都没有找到一则是支持他的讯息，偶有一些同情他的人说话，下方总会被其他网民攻击，这让赵梦暘更加愤怒。
    忽然间，有人拨电话进来，赵梦暘一瞧愣住了。
    是林宇辰。
    赵梦暘先是把手机丢上副驾座，但几秒后他忍不住又持起电话，然后按下接听。
    因为他太想确认一件事。
    「是……是赵梦暘吗？」林宇辰似乎也很惊吓居然能打通杀人犯的电话。
    「宇辰哥，是我。」
    「赵梦暘，不，陈曦然，你在哪？」
    陈曦然没说话。
    「蒋芊芊还活着吗？」
    「恩。」
    「住手吧，你不该是这样的。」林宇辰劝说。
    「呵，」陈曦然冷笑，「那你觉得应该是怎样？」
    「你在小说内写的核心目标，还记得吗？」林宇辰紧张问着，「你的核心，是要告诉大家，单纯追求艺术的美好，不是吗？但你现在做的行为，并不是在追求你想要的纯粹阿！」
    陈曦然心里一震。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偏离了初衷。
    但下一秒，他又陷进去了。
    「那又怎样，只要世界能够变得更好，我的牺牲可以为世界带来纯粹，那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陈曦然仰天狂笑，「对，都是值得的。」
    「赵……」林宇辰想继续唤醒他，但被打断了。
    「宇辰哥，别说我，你不也是被復仇的慾望冲昏头了吗？」陈曦然冷笑，「张刑警给你的房地產贿络证据，应该为你的父亲出了一口气吧？你也是被这个社会逼上架的鸭子，这世界就是这么烦，你懂得，你应该是最理解我的人呀，我们应该站在同一阵线上，矫正这个世界，难道不是吗？」
    陈曦然希望得到一个人的支持。
    「不，其实我没有把证据寄给媒体，媒体那边不是我爆料的，真的。」
    「怎么可能？」
    几秒的停顿，林宇辰说：
    「我是选择寄给你，我最喜欢的匿名小说家。」
    这句话震惊了陈曦然，他快速翻着过去的信件，果真看到林宇辰寄来的贿络证明，并且信件上有陈述关于林宇辰与父亲案件的来龙去脉。
    陈曦然无法置信，他喃喃问道：「你把这么重要的证据寄给我做什么……」
    「现实已经无法改变了，但我希望，你可以在小说里为我父亲出一口气，在你的小说世界里，不是所有的不顺遂、不开心，都能被化解吗？」
    良久，通话两人都没有说话。
    陈曦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愿望。
    我要在小说的世界里当个神，想像力就是我的超能力。
    「宇辰哥，谢谢你。」
    「停止杀戮吧。」
    陈曦然凝视前方的道路，他所在的道路，前面一盏灯也没有，回头也是一盏灯也没有，整条路不知何时，只剩他一台车的头灯。
    陈曦然目光软化，无奈的笑了。
    「这条路，已经回不去了。」说完，他切断通话。
    远方似乎传来刺耳的警笛声，陈曦然深吸口气，确定手机已经关机，然后他翻开副座置物夹层，拿出一叠资料，那是张组长多年来蒐集的犯罪案件，都是没被世人皆露的，上面附有详细资料包含犯人居住位置。
    陈曦然锁定了一位卖假药的网红。
    他知道，必须先穿过这条又黑又暗的道路，到下一个十字路口，才会重新有灯光。
    重新握住方向盘，踩下油门，陈曦然朝有灯光的地方驶去。
    五秒后，他出现在下个十字路口，却被一辆侧面高速行驶卡车撞上，不偏不倚，如上天规划好一般。
    黑色厢型车瞬间凹陷，发出十里外都能听见的巨响，车身侧翻出去，滑行几百公尺最后直直撞上电线桿。
    不到半分鐘时间，巡逻员警马上赶到，并且从车里挖出昏迷的陈曦然。
    警方在撞烂的车上搜出陈曦然的犯案工具，还有一本书。
    美丽新世界。

 最终章 自白

    几个月后，警署举办盛大的加章典礼，张组长的恶行被警方压下消息，而他成为英勇殉职的刑警之一。
    张筱蔓平静地在张组长的墓碑前站着，什么话也没说，直到大家都散去。
    就在要来开时，她发现了在树下林宇辰，两人互相点了个头，然后往外走，并有默契地找了最近的便利店坐下。
    「所以，陈曦然在监狱中过的还好吗？」林宇辰问。
    「据说还可以。」
    「恩……」
    短暂的沉默后，张筱蔓先开口说：
    「我想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是要离职？」
    林宇辰有些惊讶地看着张筱蔓。
    「没有，暂时不当警察而已。」
    「你要去哪？」
    「不知道，发生这么多事情，我想……可能去深山里修行看看吧？」张筱蔓搅拌着拿铁，不知是开玩笑还是认真，表情看不出端倪。
    而林宇辰是相信了，他赞同的点点头。
    「毕竟，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心喜欢当警察，还是，我只是看不爽那些犯人罢了，去流浪一下，说不定有些收穫。」张筱蔓耸耸肩。
    「恩，寻找自己喜欢的事情很重要。」林宇辰说。
    「是阿，不过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你说。」
    「美丽新世界的结局究竟是什么？」
    林宇辰意外这刑警居然对剧情有兴趣。
    「其实就是很常见的美好爱情结局，王子公主过着幸福美好的日子。」
    「所以是男女主角在一起了？」
    「对，是陈曦然与李婉儿在一起。」
    「可是，警方查到陈曦然家有本日记，看起来是哥哥的日记本，我们发现多年前喜欢李婉儿、甚至有到交往程度的，是陈曦然的哥哥耶。」
    林宇一愣，然后叹口气。
    「所以陈曦然对李婉儿，就是所谓的又爱又恨吗？」张筱蔓说。
    「或许吧。」
    「另外还有，网路上流传着一段影片，是李婉儿生前留下的，你要看看吗？看完可能就会明白李婉儿跳楼的原因了，影片里她坦白了所有收过的不法所得，也跟十年前的自己道歉。」
    「跟十年前的自己道歉……」
    「恩。」
    林宇辰忽然感觉一阵悲凉，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然后摇摇头不愿意看。
    「罗检算是很厉害的检察官了，他早就看穿张组长各种小动作，连署长韩明哲都被调查，罗检查出署长跟林森警局的贩毒案也有关，组长说他未完成的事情应该就是指这个，但唯独李婉儿的自杀是他判断错了。」
    「原来如此。」
    「那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张筱蔓问，手中的拿铁已经见底。
    「我……应该还是会回到出版社工作吧。」林宇辰回应。
    「好吧，那—」张筱蔓抿抿嘴，看向对面这位男人，「该说再见了。」
    「保持联络？」林宇辰问。
    「不必了吧。」
    「恩。」林宇辰垂下目光。
    张筱蔓朝林宇辰点个头，表情似乎欲言又止，但她最终选择沉默，微微一笑，站起身往下个目标跨出。
    「首先，我得跟所有喜欢我的人道歉。长大后，就渐渐被金钱蒙蔽了双眼，只要有可赚上一大笔钱的事情，我就会不惜代价去尝试，对不起……对不起过去单纯喜欢歌唱的自己，还有对不起支持我的两兄弟，对不起，也谢谢你们曾经出现在我生命中，我要献唱一首歌，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