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劣者》 龙卷风 风景在倒退,电台在播报台风天预警。 “预计台风利马危即将于10日抵杭,请市民做好防范措施......” 章祈嘉在走神。 “嘉嘉,家里门窗都闭牢了吧?” 宋芝珺从后视镜里扫了她一眼,见她又是出神模样,不由得笑骂一句,“你这丫头,浑浑噩噩的...” 章祈嘉乌黑眼珠一转,仿佛才醒过来似的,轻声应了一句是。 她思考了一阵,又加上一句,“小姨,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照顾的好自己。” 宋芝珺嗤了一声。 “瞧瞧,高考考完翅膀硬了啊。嘉嘉啊,你现在还是未成年人,好歹小姨这些年也没少拉扯你,可不能这么没良心。” 章祈嘉见她小姨佯怒,就知道她又在逗自己,不由也笑道,“我是怕小姨麻烦,每次都来上海,人家都以为小姨姨夫是我爸妈了。” 说罢,也不知想起些什么,顿了顿。 宋芝珺听她提起父母,心下一顿,正着急说些什么。只听少女轻快声音又响起。 “他们俩各自潇洒,倒是把我这个拖油瓶扔给小姨了。” 宋芝珺忙笑道,“什么拖油瓶,你可是我的小宝贝。小姨拿你当亲女儿疼你还不知道?” 确实,宋芝珺对她好,就像亲生母亲。 “是,我也当小姨是我亲妈呢。”章祈嘉也笑道,心却不知随着风飘向哪去了。 宋芝珺见她又不知神游去哪,无奈一叹,也随她去了。 章祈嘉侧头看向窗外,明明是正午却阴云密布,雨滴还没落下,似乎在酝酿着情绪。去沪的高速公路她再熟悉不过,记事起往返不知多少次。 “说起来,也亏得你来陪小姨。傅桉那小子前几天就说要回来,结果又有什么事耽搁了,不知道机票改签哪天,也不跟我说一声。真是个没良心的。” 傅桉。这个名字仿佛一道惊雷,章祈嘉浑身紧绷,车窗外哗啦啦落下雨来,她双手紧了紧,想要抓住什么东西让自己安定下来。 她扯开嘴角笑了笑,所幸宋芝珺正专心开车,没有察觉她的僵硬。 她费劲力气想要说些什么,调笑的也好,附和的也罢。张了张嘴,仿佛失声一般,竟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宋芝珺见她不说话,想到她和自家混小子闹矛盾的事。表兄妹两个虽然打打闹闹,但到底还是亲近的。去年不知发生了什么,傅桉出国都没和嘉嘉说一声,嘉嘉又要高考,结果一折腾愣是一年都没联系。 她料想是傅桉又说了什么浑话惹嘉嘉不高兴了。宋芝珺暗暗叹了口气,嘉嘉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敏感些,和她妈妈半点不像。 到底是关心两人关系,她试探着说,“嘉嘉你也和傅桉整整一年没见了吧?” 章祈嘉深吸一口气,那股子颤栗终于退了下去,她放松脸颊肌肉,张口道,“嗯,我要高考,平时也没什么时间上网。” 她顿了顿,补充道,“傅桉哥哥应该也很忙。” 宋芝珺笑骂道,“忙什么,也不知道在外面鬼混,过年都不回来。” 章祈嘉配合地笑了,又吐槽了傅桉几句,到底哄得宋芝珺开心,两人一路就开到了住所。 宋芝珺停完车,接了个电话,说画廊有些事情要处理,便让章祈嘉先上楼,待会儿回来给她些她爱吃的。便匆忙又开车走了。 章祈嘉走进公寓楼,凭记忆按了电梯楼层。电梯门合拢的那一刻,她才仿佛真正有了实感。不久前被她拼命掩藏的往事挣扎着欲出,撕扯着她伪装的平静。 傅桉要回来,这件事是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要将她毁灭。 早晚都要死的,她自嘲着想,不过拖延着想让自己更体面些。 她推开门,走进去,抬头的霎时便愣住了。 那里站着一个她此刻绝不想见的身影。 傅桉听见开门声,回头。门前立着一个少女,有些消瘦,长发倒没有像往常一样扎起,披散下来,黑色瀑布一般,更衬得她雪肌如玉。 此刻那双眸子正望着他,就像曾经很多次那样。他记得那双眼睛里的所有情绪,愤怒,欢愉,以及欲望。此刻那黑瞿石般的眼睛因为惊惧大大睁着,满是无措。 没有想念,没有惊喜,他趁少女移开视线之前飞快地确认了。他的心沉了下去。 章祈嘉掌心发冷,傅桉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她僵硬地移开视线,直直站在门口。 “不进来吗?”他冷冷道,就这样看着章祈嘉,似乎在嘲笑她的窘境,带着一丝讥诮。 门在身后自动锁上了,章祈嘉听到了剑落下的声音。她僵直地站在原地,下意识地咬着嘴唇。傅桉冷哼了一声,朝她走过来。脚步声很轻,却如重击,坠在她的心里。章祈嘉双耳嗡嗡作响,神经紧绷地几乎希望就地晕厥。 傅桉靠近她,她身上还带着雨天的水汽,估计是下车时沾上的,氤氲在她身侧。他在她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投下,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 章祈嘉心跳地很快,是猎物被捕杀前下意识地肾上腺素分泌,她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推开傅桉,从他身侧逃也似的快步走了进去。 她往客厅里面走,甚至不想承认那个人和她共处一室的现实。 “章祈嘉。” 他在叫她,声音冷冽。 章祈嘉没有停住,那个声音又响起,这次显然带着一丝怒气。 “我在叫你。” 她被迫站住,却没有立刻回头。她方才集聚的勇气此刻消散了个干净。她感觉自己身体空荡荡的,站在原地,连呼吸都需要刻意。 她感觉傅桉的靠近,他走近了,站在她身后,胸膛几乎贴着她的背脊。 “转头看我,章祈嘉。” 熟悉的命令口吻,几乎立刻就能使人怒火中烧。 她咬紧牙齿,并不动作,傅桉伸手去拉她,被她用力拍开。 “你还想干什么,傅桉?” 傅桉后退了一步,他的手背浮起一片红,他轻声嘶了一声,也没有继续动作。只是看着章祈嘉,那双深褐色眼睛望着她,似乎要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他微微扯动嘴角,这个动作他做来轻车熟路,带有一种高傲的轻蔑。曾经有许多人对章祈嘉说傅桉很迷人,尤其是他看不起别人的时候。就像一只盯上羚羊的猎豹,连猎杀都很优雅,慵懒地潜伏,而后一击必杀。 “怎么?连看我都不敢了,嘉嘉?”他细细咀嚼着最后两个字,仿佛茹毛饮血的兽,将骨肉细致地研磨。 章祈嘉转身,她直视那双眼睛。傅桉的眼窝很深,有欧洲人的轮廓,这让他更显英俊的同时,也天然地更具攻击性。她在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仿佛羚羊在崖边,面对死亡前最后的反击。 她听到自己同样冰冷的声音,“我有什么不敢的?” 她甚至没有后退,她走上前,几乎要贴到傅桉身上,“毕竟,我可不是那个胆小鬼。” 她勾起嘴角,挑衅地看着对手。她感觉自己扳回一城,又仿佛九死一生,她紧张地手心微微出汗。 “呵!”傅桉式的冷笑,他的怒火几乎不加抑制,这把他琥珀般的眼眸烧得鲜亮。“你不是胆小鬼。”他又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句地吐出来,仿佛在重复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死死盯着章祈嘉,几乎咬牙切齿地说,“你不是胆小鬼,那么是谁只会临阵脱逃,不想承担责任,永远要别人替你收拾烂摊子?嗯?” 章祈嘉几乎感觉被刺穿,如果X光射线具有实感,那么此刻她的痛苦犹如经受了数百万次胸透。她的喉咙有些紧,心里叫嚣着反驳的语句,纷纷涌了上来,翻滚着的情绪几乎要堵塞她的呼吸。 她不肯认输,痛苦让她愤怒,无能无助更甚。她几乎是吼叫着,“你难道就不是吗?你和我谈承担责任,不会觉得太可笑了吗,傅桉?” 没有停顿,她感到怒火在翻滚,正从唯一的宣泄口倾巢而出。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责任,你比我好不到哪去!” 她的怒火在无氧环境燃烧,爆裂不过是幻想,无比的疲惫压倒而来,她的声音有些发涩,她眼睛很胀,似有什么更难控制的东西将要流出。 “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指责我的人,就是你。” 她说,眼泪滑了下来。 看,你就是这么不争气,章祈嘉。 傅桉看着她,没有说话。似乎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又似乎处于怜悯而想要放她一条生路。她在流泪,他的心抽痛。她是一个善于推卸责任的恶毒女人,但就算告诫自己千万次不要心软,此刻却被束缚地毫无办法。 他伸手去拉她。 章祈嘉踉跄了一下,扯不过他,跌进他的怀里。她挣扎了一下,无果,于是自弃般地沉静了下来。 “你想要我怎样,傅桉......” 她哽咽。 她不过张牙舞爪一时,片刻后便失去了气势。她就是这样的懦弱者,怀抱的温度是熟悉的,她曾在这里度过无数个夜晚。 章祈嘉感到环着自己双臂收紧,她有些疼痛,而对方似乎刻意想要她受难,勒得近乎绝望。 她突然泄了气,就像涨大的气球一下子被戳破,迅速干瘪死亡。 她抬头看他。他眉毛压下,深眉骨下那双淡褐色玻璃球似得眼睛褶皱着,又翻起波澜,嘴唇抿得很紧。 他很痛苦,和她一样。这个念头突然击倒了她。 “我想要你回来。”傅桉轻声说。 他竟这样轻易地说了出来。曾经恨到几乎彻夜难眠的人,想要她哭泣,要她认错,要她后悔。竟不过都是气话,他感受到怀里人的温度,那个他思念了三百多天的温度,只觉候鸟飞渡万里,终于栖息枝头的快慰。 章祈嘉的泪水涌出来,视线变得模糊,那张她爱极了又恨极了的脸渐渐看不真切。 “你明知道不可能,是不可能的...” 她哽咽着,泪水控制不住地落下。这是她自作自受的。 “我不想要…” 她话没说完,便被堵住了双唇。他不想听她的拒绝,他撬开她的齿关,狡猾地深入,吮吸着她的唇瓣,又狠心地攫取她的呼吸。 太熟悉了,熟悉到接近他的气息,她就软了下来。她在他口中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双手拽住他的衬衫,用力到指尖发白。 她几乎瘫软在傅桉怀里,他凶狠地吻着她,似发泄又似爱恋。当他终于离开时,章祈嘉已经控制不住地喘息。 她的脸颊绯红,双目还含着泪,眼神却有些迷惘,那双缨红的唇泛出鲜艳的颜色,微张着,仿佛在邀请什么。 傅桉感觉到热气在体内集聚,他再次俯下身,轻轻吻上了她的嘴角,舔去了两人相交的津液。他的吻逐渐下移,在她的锁骨处狠狠咬了一下。 章祈嘉疼得轻呼一声,想要推开傅桉,而他强硬地禁锢住她,去吻她的耳垂。 章祈嘉的手机开始震动。 两人均是一僵,章祈嘉清醒过来,猛地挣脱开傅桉的怀抱。刚才的温存仿佛一场梦,她将被现实魇住了。她微微颤抖着接起电话。 “喂…小姨…”她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侧过身去,不去看傅桉的神情。 “嘉嘉啊,我这边事情有点多,晚上可能要回来晚了,你晚饭看看怎么办,是小姨帮你订还是怎么样?” 章祈嘉想要答话,却冷不防被傅桉伸手夺过了手机。 “妈。晚饭我会带嘉嘉去吃的。” 电话那头听到他的声音先是一愣,然后骂道,“你这个臭小子,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 傅桉耸耸肩,“还不是不想给妈添麻烦嘛。” 宋芝珺也懒得和他扯皮,“好了好了,那我就放心了,带嘉嘉去吃点好吃的,她最近都瘦了好多。” “我知道了。” 傅桉挂断电话,转身看向章祈嘉。 章祈嘉扭头,不想和他对视。她正陷入深切的自我厌恶。片刻之前唇上的触感挥之不去,身体的热浪无一不在控诉她的口是心非。 “去换身衣服。” 她低低应了一声,轻如蚊蚋。 摇摆梦 章祈嘉从半寐中醒来,中央空调的温度很低,她掀开被子,裸露的肌肤起了浅浅的一层鸡皮疙瘩。 她看看手机,已经十点了。周六,傅桉应该出门了,她慢腾腾地起身,开始洗漱。 其实她的作息很规律,早六晚十,在学校养成的好习惯,只是周末来上海,为了避开傅桉,免不得在床上多躺一会儿。对于这个表哥,她并不想亲近。他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什。当宋芝珺嘱咐他照看自己时,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章祈嘉是在说不上喜欢。 傅桉是个高傲的家伙。她这样下定义,虽然长得极具迷惑性,其实芯子恶劣得很。 章祈嘉有些饿了,想到应该无人在家,于是穿着睡裙就去了厨房。餐桌上放着吐司,她抓起一片就往嘴里塞。 “你怎么现在才起来。” 餐厅另一侧传来声音。 章祈嘉嘴里正塞满吐司,猛然听到有人在,一时连咀嚼都忘了。她直愣愣地看着声音传来的地方,那边正倚着一个颀长的身影,语气充满嫌弃。仿佛在问她是不是猪。 章祈嘉被呛了一下,咳嗽几声,好不容易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眼泪都被呛了出来,她有些呆愣,问道,“傅桉?” “啧,宋芝珺不在就不做表面功夫了?怎么不叫傅桉哥哥?” 傅桉从阴影侧走出来,看到章祈嘉狼狈的样子,有些好笑。视线往下移,看到她的穿着,不由微微愣神。 少女还穿着真丝睡裙,吊带,前后露出大片雪白肌肤。胸前的柔软随着她咳嗽的动作上下起伏,她甚至没穿内衣,两点缨红凸起。 章祈嘉不理他的冷嘲,惊讶道,“你不是和同学去美术馆吗?” 她察觉了傅桉的视线,才猛然意识到着装不妥,一时间有些恼羞。但毕竟又没露些什么,凸个点被看就叫色狼,不免显得矫情。 她想不好动作,脸微微涨红,半天后瞪了傅桉一眼,“你看什么看。” 傅桉哼了一声,收回视线,摆出一副“你有什么好看”的姿态。饶是章祈嘉对他的恶劣程度早有心理准备,一时间也被噎得胸闷。她压下暴躁和满身不适,问道,“你还没回答我。” 傅桉移开视线,不再看她,懒懒道,“喏,宋芝珺怕你无聊,让我带你去玩。” “我不想去。”章祈嘉没好气地说。 “那你自己跟她说咯。”傅桉摊摊手,表示事不关己。 章祈嘉对他气急,“你干嘛不拒绝,难道你很想带我出去玩吗?” 傅桉耸耸肩,“是啊,这么漂亮的妹妹,不带出去炫耀一下有点可惜。”他又扫了一眼章祈嘉,生气的样子倒是很生动,比那副乖巧样子顺眼多了。 他继续道,“而且,宋芝珺天天担心你抑郁,你一天不跟我出去,她一天放不下心。你舍得让她担心?” 章祈嘉各条退路都被他堵死,瞪大眼睛想要反驳,却半晌一句话都没憋出来。 傅桉看她吃瘪的样子,笑了起来。他笑起来很好看,那双高傲的眼睛弯成月牙,倒显得纯良无害。章祈嘉只觉得他像只狐狸。 直到收拾完,和傅桉出门时,章祈嘉还在生闷气。宋芝珺在她这里相当于圣旨,最可怕的是傅桉发现了这点,想到她被拿捏住脊梁骨,一时间心情郁闷。 一路上她都没和傅桉讲话,傅桉倒也没逗她,任她怄气。 到美术馆前,远远有两人看到傅桉,开始挥手示意。章祈嘉跟在傅桉身后,走近了看,是一男一女,和傅桉差不多年纪,看来是同学。 那女生扎着丸子头,长相很甜美。在傅桉还有好几步远的时候,就快步走上前去,把另一个男生甩在后面。笑吟吟地和傅桉打招呼,“傅桉,你来啦!” 章祈嘉听到后面的男生嘀嘀咕咕,“叶榆秋你个见色忘友的家伙,傅桉还是我约出来的呢。”她觉得有趣,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男生,高瘦,模样也很清俊,只是站在傅桉身边,就显得不那么起眼。不过少有人能在傅桉面前平分颜色。 那男生察觉到章祈嘉视线,转头看她,发现是个美貌少女,脸不禁一红,马上闭嘴,一脸懊悔的模样。章祈嘉不由地笑了起来。 傅桉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那女生这时才注意到傅桉身后跟着个女孩,笑容顿时有些僵硬,她眼神有些不善。章祈嘉感觉她的眼神仿佛雷达探测,似乎恨不得把她从头到脚都扒个干净。 不过那女生笑容一瞬间便恢复正常,笑眯眯地问傅桉,“傅桉,这是?” 傅桉道,“章祈嘉,我妹妹。” 章祈嘉摆上标准笑容,两个酒窝若隐若现。“你好。” 那女生显然还有疑惑,不过到底没有之前那样警惕,她从善如流,笑着和章祈嘉问好,“你好,我是叶榆秋,傅桉的同学。” 三人一齐看向那个男生,他有些紧张地搓搓手,尴尬地笑道,“啊,啊,我叫葛亮,也是傅桉的同学,” 章祈嘉回给他一个大大的微笑,葛亮却仿佛被烫到一般,猛地移开视线。 四人结伴走进美术馆。因为有生人在,叶榆秋没法按原计划缠着傅桉,便和章祈嘉走在一起。她性子活泼,又自来熟,三两下就和章祈嘉亲密地和姐妹似得。 她挽着章祈嘉的手臂,凑到她耳边悄悄问,“你和傅桉是亲兄妹吗?” 一脸刺探秘密的模样,章祈嘉猜到她估计想到什么豪门恩怨的狗血剧情,笑道,“是表兄妹,我周末暂住在小姨家。” 叶榆秋松了口气,说道,“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没听说傅桉有个妹妹呢。”她转过头打量了章祈嘉一眼,“不过仔细看,你们俩还真有点像。” 章祈嘉把这话当做夸奖,道了声谢谢。 傅桉和葛亮走在两人身后,看到两个女生不一会儿就亲密无间,葛亮感叹道,“女生的友谊就是不一样啊。” 傅桉不屑地哼了一声。葛亮也早习惯了他的个性,四下看了看,凑到傅桉身边问,“你从哪冒出来一个妹妹?该不会是哪里的小情人吧?” 傅桉推了他一把,笑骂道,“你想什么呢!我表妹,有血缘的。” 葛亮哦哦了两声,又问,“怎么之前从来没听你提过?” “她在杭州上学,周末住我家,平时又不怎么熟,我提她干嘛?” 傅桉狐疑地看了葛亮一眼,“你问东问西地想干什么?你不会对她有兴趣吧?我警告你,离她远点。” 葛亮哇地大叫,“才,才没有呢!” 他脸涨得通红,意识到自己大声喧哗,一下子连脖子也红了一片。 傅桉瞥了他一眼,“她心理有点问题,你别撞枪口上。”他上下打量了葛亮几眼,“勉勉强强还看得过眼,不过估计她不会喜欢你这种。” 葛亮急得用胳膊肘撞他,“都说了,我没想那些!”他怒瞪了傅桉一眼,“再说了,哪有你这样说自己妹妹有病的。” 傅桉说,“原生家庭不健康的孩子,一般心理都有些问题。” 葛亮察觉到他不愿多说,便噤了声。 章祈嘉和叶榆秋聊了几句,她本身有些认生,尽力和她谈笑这一会儿已经尽力,当下便显得有些疲态,对叶榆秋的问题也大都嗯嗯啊啊地敷衍。叶榆秋也察觉,章祈嘉不想让她不快,便说道,“我有些不舒服,可能早上受凉了,我去下洗手间,你们先看吧。” 叶榆秋正愁没法和傅桉接触,关心了她几句,待章祈嘉走开后便凑到傅桉身边。 傅桉视线一直不离章祈嘉,看到她走开,皱了皱眉。叶榆秋走到他身边,正想说什么,他问道,“她怎么了?” 叶榆秋被插话,愣了一秒,说道,“说有些不舒服,去洗手间了。” “我去看看。” 傅桉旋即朝章祈嘉离开的方向走去。 “哎…”叶榆秋半句话没说,傅桉长腿几步一迈便从展厅消失了,留她后半句话在空中飘荡。 “她去女厕所你看什么啊…” 章祈嘉捧了一把水,把脸浸了进去。叶榆秋的笑语声还缠绕在耳边,她只觉得聒噪。心头仿佛燃了一把火,躁得难受。她抬起头,镜子里的女孩脸上沾着水珠,长睫毛上下扑腾,水珠顺着脸颊流过,划过优美的唇线。是个极其艳丽的美人,还没有张开,五官带着少女的青涩,一双黑眸深深,倒显出几分忧郁。 她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和傅桉像吗?她抚过自己高挺的鼻梁,和微薄的嘴唇,想到傅桉嘲讽地笑,哼了一声。 她擦去水珠,收拾干净,走出洗手间,却看到傅桉靠墙站着,显然在等她。 “你没和他们一起?” 她问。 傅桉仔细观察了一番她的神色,“你不舒服?” 章祈嘉讶异,奇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只是不想和生人待在一起。”她犹疑地看着傅桉,“你该不会是在担心我吧?” 傅桉没有回答,“你早上没怎么吃东西,反正你也对看展不感兴趣,走吧,带你去吃东西。” “我不饿。” “那你宁愿和他们呆待在一起?” 章祈嘉沉默,傅桉站直身体,走到她身前,“走吧,我跟他们发个消息,说你身体不舒服,我带你先走了。” 他说罢转身走了,章祈嘉犹豫了几秒,跟上了他。 “你带我去吃什么?”她问。 “去了就知道了。”傅桉摆摆手。 回归线 章祈嘉和傅桉坐在高级西餐厅里的时候,不知为何想起傅桉第一次带她吃饭的情景。此时两人都做正装打扮,使者上完菜微微鞠躬,退了下去。 她摆弄着盘里的牛排,戳起一块举到面前瞧了瞧,却不放进嘴里。 “怎么?不合胃口?我记得你之前很喜欢这家的牛排。” 章祈嘉看了一眼傅桉,不过一年没见,他几乎已经像个成人了。深邃的五官张开了些,不显得女气,有一种泠然的意味。此时他那双因为瞳色略淡而显得冷漠的眼睛,正专注地看着她。 她笑了笑,“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去吃饭,吃了什么吗?” 傅桉一哂,“都三年了,还记恨我呢?” 章祈嘉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好笑,本来傅大少爷说请我吃饭,心里多少有些期待”,她似乎回忆起什么有趣的事情,又笑了起来,“谁知道你带我去吃麦当劳。” 傅桉看着她,两个酒窝愈发深了。她是习惯伪装笑容的,此刻倒是真心实意。他放下刀叉,正色道,“对不起,当时我没有考虑到你对麦当劳有偏见。” 章祈嘉把牛排放进嘴里,嚼了嚼,鲜嫩多汁,是她喜欢的味道。她扫了一眼傅桉,“算了吧,你又来讽我。” 傅桉收起表演态度,笑道,“要是知道你会因为这件事记恨我这么久,我好歹该多给你买个甜筒的。” 章祈嘉听他讲,耐不住大笑了起来。笑着,却又想到当初一起去美术馆的两人,笑容便沉寂了下去。 傅桉对她情绪很敏感,察觉到她的低落。 他看向她,斟酌了一下用词,缓缓说,“嘉嘉,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他停顿了一下,“葛亮前先天还问起你,他在英国,过得很潇洒。” 章祈嘉抿唇,轻轻摇头,她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似得,但好像又把话吞了下去。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另外一人。 章祈嘉抿了一口红酒,她一直不习惯喝酒,不是易醉,只是单纯不喜欢酒的味道罢了。当初没少被傅桉嘲笑。她咽下微涩的液体,低声说,“傅桉,有些事不是简单就能过去的”,她放下酒杯,“或许对你来说可以,但我不行。我忘记不了。” 章祈嘉感觉喉头有些微哽,“我受不了,我没办法想象如果她发现了会怎么样,我没办法,再这样伤害别人了…” 傅桉沉默地看着她,似乎过了一个世纪,章祈嘉才听到他的声音响起。她从没听过傅桉用这种声音说话,喑哑而低沉,似乎在压抑些什么。 “所以,就可以随意伤害我吗?” 章祈嘉惨笑一下,她知道自己一定笑得很难看,但她已经没有力气维持体面的微笑了。 “我们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吗?伤害对方。那么就一直这样做下去好了,不要再殃及他人了。” 傅桉放在桌下的手紧了紧,他缓缓说,“我知道了。” 章祈嘉故作轻松地一笑,举起酒杯,“那么,说好了?” 傅桉微顿,举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嗯。” 后面的菜样式精致,都是她喜欢的口味,但章祈嘉什么味道都没有尝到,两人回家的路上默默无言。傅桉送她走到门前,停住说,“我就不在这里住了,我去朋友那边。” 章祈嘉猛然抬头,傅桉神色自然,似乎在说什么最正常不过的事。“现在你也不想看到我吧。”他自嘲一笑,这次他的尖锐对准了自己。 章祈嘉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否认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僵直地站在原地,身体里仿佛有千斤石,拉她沉沉坠落。 傅桉走上前,将她揽到怀里。章祈嘉没有动,她听见傅桉缓慢而规律的心跳声。 他在她头顶轻轻一吻,然后便退开了,“早点休息吧,要是妈问起,就说我和朋友出去了,住他那里。” 章祈嘉眼睛发酸,她强忍着泪意点点头。门关上了,她依然站在门边,仿佛没有生命的稻草人。许久,她缓缓蹲下,将脸埋进双臂间。 傅桉站在门外,似乎想要透过保险门看到些什么。她会哭吗?会难过吗?他将手掌贴到门上,随即自嘲地摇了摇头。恐怕她正想摆脱他吧,真是个自私懦弱的家伙啊,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笑了笑,却尝到了咸的味道,他怔怔地伸手摸去,竟然是一片湿痕。 宋芝珺到家的时候,章祈嘉已经睡了。她在门边蹲坐了许久,起来时双腿针刺一般地疼。她的眼睛早已流不出眼泪,肿的像两颗核桃,酸涩不已。 宋芝珺悄悄走进她的房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她整个人蜷缩着,双手抱在胸前,发出轻轻的抽噎声,就像缩在壳里的蜗牛。宋芝珺叹了口气,替她把薄毯盖上,悄悄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宋芝珺给傅桉打了个电话,第一遍没有接,她又打了第二个。 “喂?”那边传来的声音有些嘶哑。 “傅桉,你怎么回事?”她语气很严肃,“我不管你和嘉嘉之前什么问题,你给我好好道歉。我让你照顾她,是让你把她弄哭吗?” “还有,我明天晚上临时出差去美国,本来还想着你可以看着嘉嘉一点,你搞成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得下心?” “妈”,傅桉叫了她一声。宋芝珺皱了皱眉,她听出了儿子的声音有些不寻常。 “我刚倒时差,有些累,今天说了些不合适的话,明天我会跟嘉嘉道歉的。” 宋芝珺应道,“那就好,你现在在哪?这么晚还不回家?” “我这段时间就不回家住了,有个朋友要我帮忙做项目,住他那里。” “不行。”宋芝珺下意识否决,“我不在,你要和嘉嘉住在一起。” 傅桉吸了口气,轻轻呼了出去。他的手指下意识摩挲着,想要找烟。 “妈,章祈嘉不是三岁,她年底就要满十八了,她可以照顾自己。” 宋芝珺皱眉,“我不管她几岁,在我眼里她永远都是小嘉嘉。我让她志愿都填上海就是方便照顾她,你必须回来住。” 傅桉不答,她继续说,“明天来家里吃饭。” 手机发出嘟嘟的响声,显然那端的人已经挂断。傅桉握着手机,坐在床边。片刻他放下手机,将脸埋在掌心。 章祈嘉在宋芝峮带上房门的那一刻就清醒了。她本来就半睡半醒,听见她回来,给她盖上被子,又打电话责骂傅桉。 她心头翻滚着不知名的情绪,似苦又甜,似寒又暖,她的身体微微抽搐着,她紧紧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叫出声。她感觉自己仿佛要被撕裂了,凌迟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她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痛苦化作一声声嘶哑的喑声,消散在空气中。 摇摆梦2 叶榆秋从傅桉那里要来了章祈嘉的微信,加了好友之后,时不时地来找她聊天。 章祈嘉疲于应付,但碍于她在学校没什么朋友,每天放学和叶榆秋聊几句,时间长了竟也成了习惯。 「天呐,嘉嘉你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没有朋友?」 章祈嘉在输入框里打了一行字,「我不怎么擅长和人交往」,还没按发送,那边又发来了消息。 「我知道了,你肯定是被排挤了。」 章祈嘉无可奈克地否认。 「没有,是我自己的原因。」 叶榆秋说什么也不信,说她这样美丽又温柔的小仙女,怎么可能缺少朋友。章祈嘉和她解释不清,最后任由她误会去了。于是叶榆秋找她聊天的频率越发高了,每天都要给她分享趣闻,即使有时章祈嘉不回复,她依旧兴致高昂。有些时候吐槽学校的老师的口癖,讲学校里的趣事,更多时候,都在说傅桉。 「哎嘉嘉,你说,你们家的基因怎么这么好呢?傅桉长成这样也太人神共愤了!」 章祈嘉很想摇醒对面犯花痴的叶榆秋,让她认清傅桉的真面目。 「不仅长得帅,成绩好,而且文艺也很擅长啊!」 「他之前文艺表演的时候拉小提琴,我真的要沦陷了!!!」 章祈嘉叹了口气,决定放任叶榆秋去。 傅桉会拉小提琴,这她从来不知道。傅桉小学初中都和父亲在一起,他父亲又常年出差,满世界各地跑,他小时候不知换过多少所学校。他和她不过才相识几年,见面的时间屈指可数,她或许还没有叶榆秋有资格评判他。 高一下学期之后,章祈嘉的成绩开始滑落。她对数字不敏感,物理化学也都一般,重点高中竞争激烈,她压力也很大。宋芝峮有空就回来杭看她,甚至想要给她请个保姆,都被她拒绝了。她报了补习班,课后又用功,好歹在期末把成绩拉了上来,那时候人也瘦了一圈。巴掌大的小脸,下巴尖尖的,宋芝珺接她来沪的时候,心疼得抱着她直唤。 傅桉要出国,他功课一直游刃有余,对比显得章祈嘉更加凄惨。 宋芝珺让章祈嘉不要太辛苦,但她骨子里又是个要强的,又有傅桉在前,硬是推拒了小姨的旅行计划,决心暑假继续用功。 傅桉听到她的决定,嘲笑了一声,“书呆子。” 章祈嘉在宋芝峮没看到的时候,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她是羡慕傅桉的,他几乎拥有着她想要的一切。那么轻易。他们仿佛生来就为两个物种,就如食草动物肖想拥有猎食者的爪牙,她渴慕着他所占有的,却永远不可能取得。望梅止渴对她不起效果,她只会憎恨永远吃不到口的梅子。 所以,唯一一件好事,傅桉会跟宋芝珺去美国,她终于不用天天看着他了。或许是她的暗喜表现得太过明显,傅桉经过她身边时,刻意停了下来。 他弯下腰,凑近,“章祈嘉,你很想让我走吗?” 章祈嘉学着他的样子耸耸肩,“明明是你自己想去啊,不是说要先去考察学校吗?这样正好,正事玩乐两不误。” 巴不得他整个暑假都耗在美国,她可以落个清净。 他轻笑了一声,“这么了解我啊?” 章祈嘉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笑着说,“了解说不上,好歹相处几年,秉性还是略知一二。” 傅桉一听这话,不走了,他拉了把椅子坐在章祈嘉对面。她面前还摊着补习班的练习册,他嫌恶地瞥了一眼。 “那你说说,我是什么秉性?” 章祈嘉合拢了练习册,免得它也遭受这位少爷的鄙视。她假装认真打量一番傅桉,又思索片刻的模样,说,“是个混蛋。” 傅桉哈哈大笑起来,吓了章祈嘉一跳。她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他,傅桉竟然没有生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章祈嘉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知道这个恶劣的家伙心里又再打什么鬼主意。她有些局促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傅桉倒是自在地起身了,留她一个人胡思乱想。 第二天,章祈嘉就知道,自己的预感是真的。傅桉这家伙实在太毒了。 在她愉快地吃着早饭的时候,宋芝珺宣布了这个消息,傅桉不和她去美国了。据她所说,是傅桉自愿留下来,想要帮章祈嘉辅导功课。 章祈嘉一口燕麦粥卡在喉咙,上不去下不来来,她拼命咽下去,瞪大眼睛看向傅桉。那个人嚼着煎蛋,笑眯眯地朝她点点头。 章祈嘉还想努力挣扎一下,“小姨,这样太麻烦了,我自己可以的。” 宋芝珺给她的果盘里添了一把草莓,说,“嘉嘉,你放心,虽然傅桉看上去吊儿郎当,学习这事还没让我们操心过。他留下来,你也有个伴,不然我在国外都担心呢,” 章祈嘉哑口无言,抬头看去,傅桉果然笑得一脸灿烂。 真该死。她想。 章祈嘉用力咀嚼着一颗草莓,好像要把某人嚼碎。但无论她如何表示不满,他们的暑假行程就这样被决定了。宋芝珺飞美国和小姨夫度两人蜜月,章祈嘉和傅桉留在上海,补习。当然真正补习的只有一个人。 章祈嘉在宋芝珺离开前的几天,一直有气无力。宋芝珺还担心她去不了美国,心里难受,再三保证,一定会给她带很多礼物,出发之前又拎着傅桉耳提面命,要好好尽到辅导责任,她回来要检查成果。傅桉自然是一一道好,而章祈嘉怀疑他一直在暗乐。 章祈嘉和傅桉送宋芝珺出门,门锁以落,屋子内便清静了。章祈嘉看了眼傅桉,自顾自回到自己的房间,用力关上门。一副请勿打扰的模样。 章祈嘉在房间里侧头听了一会儿,估计傅桉不会来打扰,于是准备专心学习。谁知片刻之后,就响起了敲门声。 “不在。” 她没好气地说。 傅桉直接推门进来。章祈嘉猛地站起来,冲上前要把他推出去。“你这个人有没有点绅士风度,怎么随便进女生房间啊!” 傅桉顺从地被她推到门外,还嬉皮笑脸,“你不是不在吗?” 还没等章祈嘉发作,他又说,“我可是有任务在身,要是对你的学习情况一点都不了解,我妈回来估计我可有的受了。” 章祈嘉讽刺他,“那不是你自找的吗?” 傅桉摆出一脸受伤的表情,“我可是看你学习太辛苦,自愿放弃美好假期来给你补课诶,章祈嘉,难道你就没有良心吗?” 章祈嘉懒得理他,转身就想进门,傅桉长手一伸,顶住了门。 “你干嘛?” “没干嘛,给你辅导。”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章祈嘉败下阵来。她松开门把手,自暴自弃地往后一退,“随便你。” 说罢她坐到桌前,继续读她的题。傅桉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练习册不大,B5大小,章祈嘉把它对折,正看着题,傅桉突然凑过来,脑袋几乎要撞上她。她转头看去,那张白净的脸近在咫尺。 她不耐烦地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书页,“你靠过来干嘛?影响我思考。” 傅桉抬头看着她,“我看题啊,不看题怎么辅导?而且,昨天你就在做这道题了吧,都思考这么久了,会做早该做出来了。” 章祈嘉气闷,甩了笔往椅背上一靠。笔尖撞击着书桌,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房间里愈发清晰。 傅桉坐正,审视地看着章祈嘉。面前的少女显然是在生气,只是掩饰得太好,乍一看仅是面无表情,只有一双眼睛闪着光芒,似有火焰熊熊燃烧。 他微微一笑,“被我说对了?” 章祈嘉不想理他,她不想在他人面前露怯,更不想承认,自己做不到,尤其是傅桉。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呢?肯定在嘲笑她吧。这种问题对他来说肯定是小菜一碟,而她呢,她怎么努力都赶不上。她永远比不上傅桉。 这样想着,她竟觉得无比委屈,一学期来积攒的压力仿佛瞬间倾洪而下,仿佛海啸,将她压得尸骨无存。她低下头,咬着唇,眼睛发酸,想背过身去,不叫傅桉看见。她紧紧握着手,强忍着情绪。 你怎么这么没用,章祈嘉。当眼泪怎么也抵抗不住,轻轻滴落的时候,她这样狠狠地骂自己。她的脸因为羞耻而烧得通红,她拼命假装着傅桉不存在,似乎这样就会让她好受一些。 傅桉见她低头不说话,以为自己说得狠了,心下也有些后悔。他靠近过去,想要说些什么,却看见章祈嘉仿佛被惊到的小兽一般,猛然抬头。 然后,他愣住了。那双曾经干涸地,黑宝石一般的眼眸,此时盛满水光,盈盈闪亮,她的脸泛出玫瑰的颜色,目光却好像却好像刺,要将靠近的人扎个遍体鳞伤。殊不知这佯装的凶狠使她的美丽更加鲜亮。他仿佛被蛊惑似得,慢慢伸出手。 章祈嘉狠狠地瞪着傅桉,她的眼睛满是泪光,连眼前人都有些模糊,她仿佛负伤的兽,全无反抗之力,只能试图吓退欲行不轨的来人。她看不清傅桉的眼神,直到他指尖的温热贴到她滚烫的脸颊,她才刹那惊醒,怔忪地望向他,连眼泪都惊地忘记留。 就像幼兽一下子卸下防备,玫瑰霎时间盛开,傅桉轻轻滑动指尖,摸去了她残留的泪珠。章祈嘉仿佛被他的动作烫到,猛地抽身退后,傅桉的手离开了她的脸,在空中微顿,复而又放下了。 章祈嘉别开头去,她几乎不能思考。他在干什么!心里仿佛有另一个小人尖叫,她脑袋嗡嗡地疼,就像运载过度的主机,虽是都要崩溃。 傅桉的手上还残留着冰凉的液体,是她的眼泪。他有些怔怔,仿佛不能理解自己刚才的动作。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有些尴尬道,“别哭了。” 他有些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这种情况他不常遇到,几乎想不到要说什么来解释自己的举动。 “我去给你洗点水果。”他站起身,决定暂时逃离这个他无法处理的困境。 章祈嘉听他匆匆起身,走到门边甚至还踉跄了一下。她听到门关上的声音,转过头来。她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那里还存留着另一个人的温度。无法理解。她这样想。 摇摆梦3 在那之后,章祈嘉和傅桉都没有再提起过那件事,两人都默契地选择遗忘,就把那匪夷所思的动作当做从未发生。 章祈嘉不再对傅桉发脾气。不得不承认,他是讲解题目很有一套,她进步很快,比补习班效果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唯一的缺点,就是傅桉每次给她讲解时靠得过近的温度,他高挺的鼻梁,琥珀色的眼睛,和浓密的小扇似得睫毛。他的呼吸就在她耳侧,温热而带着潮湿的气息,惹得她耳朵微痒。 章祈嘉觉得自己肯定出了什么问题。她想要挪动身子拉开距离,但看着傅桉一脸专注地给她讲着解题思路,又觉得自己疑神疑鬼。 “这里添一条辅助线,先求这个角…” 章祈嘉侧头看他,他的嘴唇很薄,上下开合着。她想起叶榆秋发给她的照片,偷拍的傅桉的侧脸。那薄薄的双唇微抿着,眼角微垂,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喂,章祈嘉。”他的声音响了一些,章祈嘉才猛然惊醒,察觉自己的走神。 “啊?” “你有没有再听我讲啊?走神好歹也掩饰一下吧。” 章祈嘉低下头别扭地反驳,“我没有走神…”声音却轻的像蚊子叫。 傅桉心里憋着一股气。他和她靠得很近,她披散的长发调皮地蹭着他的手肘,酥酥麻麻,就好像被金鱼啃咬,一边吐着泡泡。她的脸近在咫尺,他的嘴唇再侧偏一下,就能触碰到那玉色的肌肤。 她在偷偷看他,这也太明显了。长睫毛上下扇动,那天他擦去她眼泪时,指尖的微痒。傅桉暗骂了一声,阻止自己想下去。 “你…” 他憋出一个字,却再也难说出下一个。因为章祈嘉抬起头,那双眸子就望着他。太近了,他似乎能感觉到她轻柔的呼吸。 他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章祈嘉感觉那一直缠绕着她的热气散去。有些凉意。两人都没有说话。 “六十五度。” 她报出答案,打破了微妙的沉默。 傅桉低声嗯了一下。所幸手机新信息的提示响起,叮咚。他上滑,是葛亮。问他明天晚上去不去安吉观星。 “明天去观星吗?”傅桉转头问她。 “啊?”章祈嘉疑惑,“叶榆秋邀请你了?” 傅桉挑了挑眉,“你什么时候和她这么熟了?” 章祈嘉道,“也没多熟”,她又想了想,似乎除了叶榆秋,她也没有什么可以算的上熟悉的人,于是转移话题,“是她吗?” “是葛亮。”傅桉答。 章祈嘉想到了那个有些傻傻愣愣的男生。她点了点头,想到心里乱麻一般的胡思乱想,决定出门散散心。 太阳系 他们到安吉的时候,已经傍晚了。观星爱好者们早就架起了长枪短炮,三三两两的帐篷已经搭起来了。葛亮和傅桉负责搭帐篷,叶榆秋便和章祈嘉凑到一块儿,躲在另一侧偷偷看他们。 不过,她看得可能只有傅桉一个。章祈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傅桉穿着短袖短裤,俯身时宽大的T恤勾勒出腰线。太阳还没完全下山,空气中残留着夏日的余热,他拧开瓶盖喝水,水从他的脖子流下,滑过喉结。章祈嘉看到他吞咽的动作。 Adam’s apple, 她突然想到圣经故事,亚当因为偷吃苹果而受到的惩罚,卡在喉头的苹果核。章祈嘉突然不想看了。 “我去那边看一下。” 她和叶榆秋打招呼,后者摆摆手,目光片刻不离。 章祈嘉叹了口气,向山的另一侧走。观星平台在一片高地的大草坪,她绕过人群聚集的地方,找到一个偏僻的暗处坐下,夕阳照在她的背上,还是有灼热的感觉。她眺望远处的云层,薄得似纱,很快就慢慢消散不见。天气预报很准,今晚是个晴空。 她眯起眼睛,感受温热的风吹过,天色渐渐暗下来。章祈嘉双手抱膝,看着天空的橘红色慢慢被黑蓝吞噬,最后慢慢地,只剩下沉静的墨色。她想到了母亲。 她不常想起母亲。小时候的她也曾哭叫着要妈妈,她对母亲的记忆,停留在她冷漠的无视,和一句“不许哭。”她还是哭的很厉害,就算长大了也不见好。哭泣是懦弱的表现,母亲是这样说的,她为数不多见到母亲的几次,却都流着眼泪。 她自嘲地笑了,将下巴靠在膝盖上,拨弄着草地上的狗尾巴草。很安静,只有风的声音,和夜色的降临,人群的嘈杂声仿佛被隔绝在了山的另一端,她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游失在这广阔的空间。 有人走到她身边,她睁开眼。是傅桉,他在她身边坐下,两人隔着半个人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你怎么跑这么远,他们都在找你呢。” 他扯了根狗尾巴草,在手中把玩。 章祈嘉收回目光,侧头看了一眼他,说,“这里安静一点。” 傅桉没有回话。远处的天空彻底暗下来了,几颗明亮的星星已经若隐若现。 章祈嘉遥遥看着星空,“你知道吗?我妈生完我没多久之后,就去撒哈拉了。”她找到了一颗有些灰暗的星星,它的光芒并不耀眼,几乎要隐没在黑暗中。 “我后来在影集里看到她拍的星空,真好看啊。” 她用眼睛抓住了那颗小星星,看着它忽闪忽灭,“我常常想,她到底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明明还比不上一颗星星。” 她轻轻地说,伸出手掌,将视线移到那里。四周已经很暗了,长时间注视那光亮,让她产生了那点星光就在掌心的错觉。 “你比星星更好。” 身侧传来声音,章祈嘉诧异地看过去。 傅桉转过头来,他们的目光撞在一起,来不及移开,就这样交缠着,仿佛磁铁的南北极,一旦相触,就再难分开。 他深深望着她的眼睛,那深色的眼眸几乎和昏暗的黑夜融为一体,“星星有人喜爱,黑夜却未必没有拥趸,不管如何,世上总有会有人爱你。人的价值并不由爱他或不爱他的人决定,谁也没有义务为他人的决定背负罪过。” 章祈嘉怔怔看着他,仿佛被什么击中了。她感到自己的灵魂急速坠落,又好像一场大爆炸在脑海中发生,炸开一片白光。傅桉的身影隐没在晦暗不清中,她却能辨清他细致的轮廓,精致的眉眼。她感到一阵眩晕,她仿佛失了神一般地向他那侧靠近。 她凑得很近了,双手撑在草地上,上半身倾斜,他的脸放大了,他没有后退,两人的鼻尖几乎就要相碰,她停在那里,感到他的呼吸慢慢缠了上来。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她喃喃地发问。 傅桉往前凑了凑,他们的嘴唇几乎就要碰到一起,他试探性地往前靠近,章祈嘉没有移动。于是他上前,吻了上去。 唇瓣相碰的那一刻,章祈嘉没有在思考,傅桉也是。他们轻轻相触,然后分开一刻,下一秒又紧贴着。就好像水的波纹一层层荡开,他们是舟,就任凭这一刻的水流将他们推着向前。 先是试探的嘴唇微张,然后便是小心翼翼的深入。两个人如同在跳探戈,你退我进,我退你进,等舌头完全交缠在一起的时候,傅桉伸手环住了章祈嘉的腰。 他们在喘息中结束了彼此的第一个吻。章祈嘉开始回想,傅桉的手放在她的腰间,她感受到他火热的温度。她和傅桉接吻了,这本该令她疯狂的念头,不知为何现在就这样平静地被接受了。 她的唇就在他的唇侧,她听到他的声音,仿佛在呢喃,微弱的几乎要随风而去。 “再来一次吗?” 他问。 疯了。她想。 她微微仰头,贴了上去,他回应着。第二次显然更加熟练,他们都是天生的学习者,彼此配合着,尝试着。章祈嘉感到他的舌头追逐着自己的,她缠绕着他。他们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经紧紧贴在一起,她双手轻轻放在他的腰侧。 傅桉微微一顿,低头加深了这个吻。等他们彼此分离的时候,章祈嘉感到自己的脸仿佛燃烧了起来,她的气息有些不匀,只能放松,靠在了傅桉的怀里。 一时间星空下只回荡着两人的喘息声。 “你疯了,傅桉。” 她靠在他怀里轻轻地说。 她听到他胸膛的微微震动,他笑了一声。 “可能是吧。” 苹果树 章祈嘉被闹铃吵醒的时候,眼睛几乎无法睁开。她昨夜哭了太久,几乎都要脱水,她走进浴室,冲了一个澡,才稍微清醒。 哭泣似乎和酒精有相似的效果,她不愿去回想昨夜和傅桉的对话,她甚至不愿再去想他,仿佛只要这样做,那些违着心说的话,拼尽全力维系着的理智,就要顷刻崩溃。 她掬起一捧冷水扑到脸上。抬起头时,被刺激地流出了生理性泪水。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在镜子里审视了一下自己,眼睛还肿着,只不过相比昨晚,已经正常了很多,倒是脸部的浮肿有些丑陋。她反复揉搓了几下,然后推门走出去。 宋芝珺坐在餐厅里,看到她,忙关切道,“嘉嘉?饿了吧?” 绝口不提她昨天的失态。 章祈嘉不知为何,难以用平时的态度对待她,乖巧听话,插科打诨的作态,竟是一样也使不出来。她只能讷讷地点点头,拉开椅子坐在她的对面。 宋芝珺看她小口吃,知道她没什么胃口,心里焦急,又觉得不好过问她和傅桉的纠结,只能旁敲侧击,让他们自己解决,“嘉嘉?今天有时间帮小姨送个东西吗?” 章祈嘉咽下食物,轻轻点头。 宋芝珺松了口气,将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地给她,“之前去法国帮张阿姨带的,昨天忘记给她了。我待会儿叫傅桉送你过去。” 章祈嘉忙摇头,“不用了,小姨,我自己去就行。” 宋芝珺停顿了一会儿,认真看她,“嘉嘉…你别让我担心。” 无力感涌了上来,“别让我担心”,“我不放心”,她听过无数次的话语,仿佛指路牌一样的话语,她垂下头,轻轻应了,“我知道了。” 章祈嘉收拾出门,她戴着渔夫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傅桉的车停在路边,她走过去,拉开副驾驶门,坐了进去。 仿佛昨天生死离别,再不相见,都是狗屁。 傅桉在她坐进来的那一刻,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章祈嘉沉默地系好安全带,他发动了车子。 街上的风景一路后退,章祈嘉强迫自己去看,他们一路无话,就好像曾经的默契,鸵鸟地同步又一致。 她觉得时间就像平底锅上的煎饼,被缓慢地,无声息地凝固了。傅桉停下车子,她几乎立刻想要冲出车去,远离这窒息的空气。她伸手去解安全带,暗扣却卡在了那里,怎么也解不开。 她感到一阵慌忙从心中升起,向四肢扩散,她飞快地再试了试,想要在傅桉发现异常之前解开,却手忙脚乱,弄出了慌乱的声音。 傅桉停下动作,看着她,她不敢和他对视,只是固执地拨弄着暗扣,动作在他的视线下越发急躁。 傅桉叹了口气。章祈嘉的动作猛然僵住了,她的手扒在安全带上,有些不知所措。傅桉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向她那边倾身,“你坐着别动…” 于是他靠近过来,双臂横过她的身体,修长的手指就在她的腰侧。章祈嘉感觉心跳异常,他离得太近了,他身上沐浴露的气味都明晰,她感到血液的流动缓慢了,感官都无限被放大。 傅桉将她卡在暗扣里的衣角扯出来,咔嗒一声便松开了安全带。他却没有立刻起身,他轻轻笑了笑,“怎么还是笨手笨脚的…” 章祈嘉感到他的呼吸就在自己上方,所幸戴着帽子,就好像躲进堡垒,不用直接面对炮火。她嘴唇嚅动,“这是意外…” 他向后退去了,那熟悉的气息逐渐远离,章祈嘉猛然抬起头,好像要挽留什么。傅桉没有看她,轻轻说了句,“下车吧。” 张阿姨留他们坐了一会儿,不过还是谈论一些家长里短,章祈嘉很快就失了兴趣,傅桉看到她脸色,于是便提出告辞。两人依旧是沉默地走向停车场。 章祈嘉感觉从电梯口走到车门前的路仿佛有一万里远,她心里涌胀着不知名的情绪,亿万个细胞似乎都在叫嚣停下,她走得很慢,似乎想要把这煎熬继续延长。她看着傅桉在前面走,他看起来还是很轻松,无论什么时候都对世界不屑一顾。 她突然感到一阵悲哀,无力地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长进都没有。她不知觉地停下了脚步。 傅桉数着她的脚步声,却突然听不见了。他转身去看,果然那女孩低着头,站在原地。她看上去,怎么说呢,傅桉竟一时找不到词语形容。他只知道,他想走上前,拥抱她,亲吻她,做不被允许的事。 他抑制住这股冲动,往回走了几步,在她一步远处停住,不肯再上前。 章祈嘉看到他的鞋尖停驻在自己的视线,她小腿的肌肉颤抖着,几乎就要自己向前迈步。她深吸气将自己狠狠钉在原地。是你自己说的,章祈嘉,你不愿意,你不想要。她在脑海里拼命喝止,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和自己较劲。 他们僵持着,就如同很多次那样,谁也不想先认输。 傅桉看着她拧得发白的手指,那股拥她入怀的冲动几乎要喷薄出来,他想起她昨天强颜欢笑的脸,故作自然的说分离,他几乎想要放弃了。他和她较什么劲呢。 章祈嘉等着,傅桉一动不动,她几乎想要臭骂自己,自食恶果,她冷冷地嘲笑,又对自己的躲避厌恶鄙夷。你不能这样了,她这样告诉自己。 她动了,轻轻地放开紧紧交缠的手,指尖传来一阵钝痛。她往前小小地挪动了一步。 傅桉察觉到了,他不敢置信地盯着她的脚尖,又抬头看她的脸。她似乎微微仰了仰头,露出了洁白的下巴。一阵狂喜在他的身体里窜动,他几乎是健步上前,伸手抱住了她。 章祈嘉被他抱住,仿佛烈日下的冰淇淋,就这样点点融化了,她满足地喟叹了一声,好像紧绷了数天的身体一瞬间松弛了,就好像躺在云端。 傅桉的怀抱渐渐收紧,她被迫扬起头看他,她的帽子被她摘去,她发现傅桉的眼睛亮得惊人。他微微低头,触碰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唇瓣。昨日的亲吻太过短暂,远不足弥补他一年的夜不能寐。 他环住她的腰,加深这个吻。章祈嘉感受到他的温度,滚烫得惊人。她伸手,也环住他,开始回应,她感到自己仿佛干渴多年的植物,终于找到了水源。她的手胡乱地在他的背上摩挲,换来他更深入的纠缠。 太阳系2 “嘉嘉!你在哪呀?” 章祈嘉听到叶榆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猛地从傅桉怀里挣脱出来。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朝那边喊道,“在这里。” 她往回走,傅桉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双手插袋跟在她身后。她往前跑了几步,就看到叶榆秋的脑袋在山坡的一侧露了出来。 叶榆秋看到她,喊了一声,冲上来拽她的胳膊,“你跑哪去了嘉嘉?我们都在找你…”她话没说完,眼神朝章祈嘉身后飘去,“诶,傅桉!” 章祈嘉回想起刚才的吻,有些心虚地和叶榆秋拉开距离,她微微转身,看见傅桉散步一般地慢慢踱步走来。 “原来你找到嘉嘉了啊!” 叶榆秋放开章祈嘉的手,冲到傅桉身边。 傅桉点了点头,走上前来,“回去吧,葛亮抢到了好位置。” 叶榆秋欢快地应了声,跟在傅桉身后。他经过章祈嘉身边时看了她一眼,章祈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脑袋有些混乱,事情好像正变得复杂。 她在原地停了一会儿,跟上了两人。 回到他们的帐篷处,葛亮已经架好了望远镜,以及章祈嘉叫不出名字的仪器。他是个狂热爱好者,她想,大量着他一边擦着汗一边东跑西跑的身影。 “嘿!你们终于回来了!”看到他们几人的身影,葛亮喘了口气,他走上前不满地横了傅桉一眼,“你这偷懒也太明显了,我都快累死了。” 傅桉嗯了一声,就这样承认了,葛亮显然没想到他这样不要脸,登时愣住。叶榆秋看到他傻乎乎的表情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章祈嘉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好了好了”,叶榆秋走上前打圆场,“不是说占了好位置嘛!快去吧,我等了好久呢!” 葛亮不痛不痒地锤了傅桉一拳,两人又勾肩搭背起来。章祈嘉走到望远镜前,好奇地伸出手触摸了一下。冰凉的,带着仪器精密的冷漠。 “从这看,可以看到木星”,葛亮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她侧头去看他。他似乎不敢站得离她很近,离她足有半米,隔空指导着。 章祈嘉噗嗤一笑,产生了逗弄他的情绪,她假装疑惑,问道,“从哪看啊?”低头摆弄着望远镜。 葛亮显然有些急,估计是担心她随意乱碰弄坏了他的宝贝,章祈嘉放下了手。他似乎想要走上前来,又有些顾忌。他急得脸都有些红了,察觉到自己滚烫的温度,他更加局促,低下了头。 章祈嘉好笑,这人怎么这么害羞。于是她走上前去,就在葛亮面前停下,他头垂地更低了。“你还是先指导一下我吧,葛专家。”她笑道。 葛亮嘴里嘟囔了几句,好像是「我不是专家」之类的,章祈嘉没有听清,不够他到底还是先走上前来,在望远镜前站定。 他调整好角度,将眼睛凑到镜口,“从这里看。”他移开身体,示意章祈嘉过去。 章祈嘉将眼睛凑到镜口,在一片闪着白光的星云中,一点光芒被逐渐放大,再放大,她看到了木星的光环,环绕着它,是那样美丽。 “真美…”她喃喃地感叹道。她移开,葛亮兴奋地解释,“今晚的天气状况特别好,要是别的时候,不一定能看得那么清楚。” 她认真地听着,突然发问,“为什么只看木星呢?” 葛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我比较喜欢木星。” “这样啊…”章祈嘉抬起头,望向星空,轻轻地说,“真好。” 葛亮没有听清楚她的话,“什么?”他问。 章祈嘉摇摇头,笑了笑,“没什么”,她转头看向葛亮,对他认真地笑了,“谢谢你。” “啊,没,没,不用谢。”他的脸刷地红了,有些局促不安地又挠了挠头。所幸叶榆秋的呼喊解救了他,他逃也似得朝叶榆秋那边走去。 章祈嘉看到他们三人围着另一个望远镜,傅桉只是站着,倒是其他两人兴致勃勃。她不知为何,突然送了一口气,她决定转移视线,在傅桉察觉之前。 而他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就在灰暗的夜空相会了,章祈嘉一愣,傅桉朝她一笑,将食指放在嘴唇上。 搞什么,章祈嘉懊恼地移开视线,弄得和偷情一样。想到这,她突然愣住。方才的冲动是真的,吸引力也是真的。她喜欢傅桉吗?这个问题惊地她猛然清醒。不可能,她冷漠地答道,不可能,她又重复了一遍。 都怪他说一些奇怪的话,她又想起了附上她脸颊的手指,甩甩头,想要把这些令人头疼的想法甩出脑海。 章祈嘉后半程都心不在焉,叶榆秋倒是很兴奋,拉着傅桉说个不停。她感觉有些累了,先钻进帐篷里休息。叶榆秋帮她睡袋也铺好了。夜里温差很大,叶榆秋甚至还帮她也准备了一个暖宝宝。她抱着暖宝宝,钻进了睡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她,有人在隔着帐篷戳她,她迷糊中转头去看,叶榆秋躺在帐篷另一侧,正睡得很熟。她穿好衣服,小心翼翼地踏出帐篷,拉上了拉链。 外面很冷,章祈嘉打了个哆嗦,她只穿了一件薄外套。她疑惑地顺着声音找去,果然,那头站着个人,是傅桉。 “你要干嘛?”她压低声音问,四周很静,显然大部分观星者还在睡梦中。傅桉和她走到一个无人的地方,他察觉到她有些哆嗦,便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章祈嘉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套,她神志还不清楚,半梦半醒,感官有些迟钝,她没有察觉傅桉的靠近。 等他已经站到她面前,两人几乎完全紧靠在一起时,她才猛然惊醒。她推了一下傅桉,“你疯了吗?”她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了看。 傅桉发出一声轻笑,章祈嘉立刻意识到自己举动的不妥,就好像自己心里有鬼似得。她退开几步,没好气地看着傅桉,“叫我出来干嘛?” 傅桉继续走上前来,章祈嘉按捺住想要逃跑的冲动,倔强地站在原地,和他对视。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干嘛逃跑,她自我安慰。 傅桉笑着再次贴近她,他慢慢弯下身,嘴唇凑到她耳边,也不说话,呼吸的热气喷在她耳朵上,她猛地瑟缩。 章祈嘉实在气恼,不清不楚地被叫出来吹冷风,她裹紧了衣服,又想到外套是傅桉的,登时僵了动作。 傅桉没等她气急骂人,伸手揽住她。章祈嘉没料到他的动作,向前一仆,落入他的怀里。 她瞬间开始挣扎,“你真的有病,快放开。” “别动”,他紧紧抱住她,不让她挣脱,在她耳边轻轻说,“我要验证一下。” 章祈嘉怔住,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她似乎没听清他说的话,“你说什么?” 验证,他要验证什么。一股莫名的心慌涌上她的心头,章祈嘉却分辨不清,她只是僵直着,好像猜到了什么,又拒绝承认那种猜想的存在。 “我说,”傅桉的嘴唇贴着她的脸颊,慢慢向下移动,他的话没说完。 傅桉吻住了章祈嘉。她的唇瓣有些冰冷,傅桉却觉得火热,他的血液翻涌起来,好像一瞬间被点燃了,他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然后飞快地增速。 是真的,他想着,不知道是什么情绪。他感到心脏要炸开了,她的唇,她的味道,她的气息,他想要更多。是真的,他深入她的口腔,这样想。 章祈嘉被他攫取着呼吸,双手拉着他的衣服,想要挣扎,他的舌头滑了进来,一下激起几个小时之前的回忆。完了,她隐约着想,她仿佛要就此沉沦下去,却突然涌起了一股力量,将傅桉狠狠推开。 她用力擦了擦自己的嘴唇,盯着傅桉,脸色白得可怕。 傅桉被她推开,也没有生气,轻轻抚了抚嘴唇,朝她笑了笑,“再回去睡一觉吧,章祈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