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的皇后》 一、千寿宴 昼都。 天宇三年。 大国皇后虞克善千岁寿宴,于金碧辉煌的万光殿正座,身着金丝银缕缝製的凤袍,头戴珠翠宝石点缀的凤冠,得百官跪地叩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她两眼无神,此时此刻就只想一巴掌搧死自己。 什么昼都听都没听过,又什么皇后的,她可是现代人啊!自由民主、人人平等,跪天跪地跪父母,谁还跪来路不明的女人啊?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眾人齐声响彻了云霄,听得虞克善的耳膜嗡嗡作响。她终于忍不住了,撩起裙摆就衝着殿外跑,跑得头也不回。 「皇后娘娘又逃跑啦——」一旁的内官大吼,这一个呼朋引伴,周遭接二连三地:「抓住她——」 槐东没有赶着出手,只是看着还坐在殿上的献漓,问了:「陛下?」 百官错愕无语,内官鸡飞狗跳,甚至殿内一阵尷尬献漓皆全然无视,他仅是盯着虞克善崩溃逃离的背影,浅笑,「老样子吧。」 献允柱听到消息匆匆赶至凝玥宫,正殿大门才开,就看到虞克善被五花大绑悬吊在半空中,连着祈欢也被塞了嘴吊起来,狼狈地挣扎。 「这是在干什么,昼都皇后是你们能这样对待的吗?还不赶快把皇后娘娘放下来!」 面对质问,宫女们头都不敢抬,就一人为难地回了话:「大皇子,这是陛下的命令。」 「陛下只说让皇后娘娘回宫,现下人都已经在凝玥宫里了,不然你们是打算一直吊着皇后娘娘吗?」献允柱见一票人说不动,便自己动手解了绳子,小心翼翼地把虞克善放下来。 宫女心急,脱口便喊:「大皇子??」 才松了捆绳,虞克善就衝着一群宫女又推又赶全都给扫出门外,「出去出去出去,这里是我的宫,你们要听献漓的话就通通给我出去。」回头见献允柱正在把祈欢放下来,她倒是不懂,「逃跑的是我,要绑绑我就好了,干嘛连祈欢也一起绑起来?」 献允柱唉声叹气,很是无奈,「母后您是真不知道吗?祈欢这么向着您,父皇要罚当然得连她一起罚啊。」 「我没事,皇后娘娘不用担心。倒是您,有没有受伤?」祈欢轻轻地握住虞克善的手,看着手腕红通通的勒痕,眼眶都泛泪了,「是不是很疼啊?我去帮您取点药吧。」?虞克善一把抓回祈欢,安在椅子上,「一点都不痛,你坐着。」 无论是虞克善还是祈欢,手上身上的勒痕都很是深刻,献允柱实在是不忍心,「母后,您平常对那些宫女好些吧,多宠着一些人,要您受难的时候能帮着您,对您没坏处的。」 「你都说了向着我就得一起罚的,我要受难了谁能帮我啊?再说要罚我的人是献漓那个混蛋,他要锁了我的凝玥宫,我看即便你是我亲儿子也进不来。」 一人之下本该不吃亏的,但亏就亏在独独那一人非得当个死对头、唱反调的,在身分立场上就先输一半了,要斗也没干劲。 献允柱不明白,眉头皱得可深了,「母后,您和父皇到底是怎么了,从前是不太爱说话,如今好不容易能说上几句话了,怎么反倒吵得厉害了?」 皇帝和皇后本就不太往来,感情也不太好,这一点是虞克善和献漓接触后才知道的,毕竟她忽地就来到了昼都,忽地就成了皇后娘娘,忽地就成了虞克善,被困在这里不明日月、惊慌失措地,总得搞清楚所有的配置才能知道怎么应对吧,而这一切的首要,当然是先找丈夫啊。没想到献漓就是个王八蛋,还以为是虞克善向他示好、想服软了,一双眼睛成天长在头顶上,问个事、说个话也机歪得要命,难怪两个人关係不好,要换作现代,还不先毒打这个男人一顿? 「大人的事你别管。对了,献漓现在在哪?」 「父皇去了璟泰殿,应该已经歇下了。」 「歇下了?」虞克善咬着牙,露出了邪笑,「想都别想!」 二、璟泰宫 璟泰宫富丽堂皇,说是可比凝玥宫甚至超过凝玥宫都不过分,谁叫这里住的可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女人。虞克善是也没想要当皇后,但怎么说顶着皇后的名,看别人就这么越过她还是挺不爽的。 以为这样就够憋了?还没完呢,她大步大步直奔璟泰宫正殿,居然被个宫女一伸手给挡下来了。 「皇后娘娘请留心脚下,这里是璟泰宫,艿姬娘娘尚在沐浴,没有娘娘的命令,谁都不能踏进正殿。」祈芢脸上是笑着,但笑中总透着轻视。 祈欢扬声,劈头就是一阵训:「祈芢,当心你的嘴!跟皇后娘娘说话还敢称艿姬为娘娘,未免太没分寸。」 「失礼了,皇后娘娘。」祈芢装模作样地鞠躬赔罪,却又不饶地说:「小的身在璟泰宫,视艿姬娘娘为主,尊称这种事是不能忘的。」 「随你便,反正我也不是来找艿姬的。」虞克善朝正殿瞥了一眼,「陛下在里面吧?」 才要进去,立刻又被祈芢拦下。这回她可大声郑重了些:「皇后娘娘,小的说了,没有艿姬娘娘的命令,谁都不能踏进正殿。」 虞克善也不高兴了,直瞅着祈芢冷冷地说:「你老娘我是皇后,是昼都的女主人,天下都得算我一半的份,这里难道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吗?」 「皇后娘娘大驾璟泰宫,怎么不去旁的满鈺堂坐坐,叫妾觉得寂寞。」出声的是宋婕,说这话是在贬低皇后,跟着来看戏的廉侍和高侍就在后头窃窃笑个没完。 这三人成虎,一同住在璟泰宫里的满鈺堂,擅长献媚巴结与胡说八道,敢这般猖狂和白目,依附的理所当然是艿姬。而艿姬向来与皇后不对盘,说不准来日还有足以干掉皇后的势头,如此一来,这些小囉囉就更不把皇后放在眼里了。 虞克善挺胸昂首,走到宋婕面前清清喉咙,「咳咳!听好了,这题送分。陛下一天到晚躺在艿姬的床上,我是皇后,你是宋婕,我能出手抢但你不能。」她拨拨宋婕的肩膀,「你觉得寂寞是应该的。」 这一番话不止把宋婕气得瞪大双眼,连廉侍和高侍都一併傻住了。幸好,三张嘴巴、三个脑子,总是有人能缓过来继续吵的。 廉侍气呼呼地一句:「陛下亲自走进的璟泰宫,您身为皇后娘娘竟还想抢走艿姬的宠幸?」 高侍也酸溜溜地一句:「您这般悍妒,实在是没有一个皇后娘娘该有的气度!」 虞克善也不客气,衝着就是一阵吼:「妒你老娘、气你老师!这是我老公,我是正宫——」 「皇后。」艿姬才出声,在场除了虞克善和祈欢,所有人都差不多要给跪下磕头了。 艿姬冷艷高傲,一张脸五官精緻、细眼柳眉,不带笑却着实是个美人。富贵人家的出身在她举手投足间染着浑然天成的气质,而身为北雁氏的武将之后则让她有着难以撼动的强大气场,她总是昂首,彷彿看任何人都仅用眼角馀光那般地轻蔑。 论身分立场或单单仅是人与人之间,虞克善从来就没怕过艿姬,可那视线就是莫名令人哆嗦,惹人厌。她随口编了个由头:「我的千寿宴在凝玥宫还没完呢,陛下得跟我回去才行。」 「当然,今日是皇后的千岁寿辰,妾没有理由拦着陛下。祈芢,陛下醉了走不了,让人扶陛下上轿,连同皇后一起小心送回凝玥宫。」 艿姬应得爽快、安排得俐落,虞克善却不满意,这意思不就是说若今天不是她生辰,艿姬是绝对不会让献漓跟她走的,非得要她在璟泰宫闹了个大丢脸再灰溜溜地逃走? 混蛋喜欢的女人果然也是个混蛋。 三、枕榻上 抢是抢赢了艿姬,拎是把献漓拎回了凝玥宫,可看献漓摊手摊脚地躺平,虞克善还真没想要和这男人睡同一张床。她爬上床的内侧,像捲豆皮一圈一圈地试图把献漓推下床,不料才捲了两圈,献漓就忽地拽住她,一个反身将她压在身下。 瞧着献漓精神百倍,虞克善瞪着眼,酸得很:「看来也没多醉嘛,刚才在璟泰宫怎么不敢吭声,还乖乖跟我回了凝玥宫。」 「朕是醉不是傻。」献漓笑着,可得意了,「两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吵架,那不是男人该面对的问题,而是男人要解决的问题。再说,朕的爱妻和宠妃为了同朕一夜春宵互不相让,那声音听着都美。」 「谁想和你一夜春宵,我只是不想顺你的意,不想看你和艿姬快活。」 「喔!爱妻这是在吃醋吗?今日是你的生辰,朕一定会好好疼爱你的。」 眼看献漓伏身就快要贴上来了,虞克善一脚毫不留情地飞向他两腿之间,「去死!」 这猛地偷袭,逼得献漓一声惊叫,他身体强弓、双手紧压住下体,失了重心碰地一声就摔下床,在地上打滚哀嚎。 槐东在门外听见动静,连忙出声:「陛下?」 献漓颤抖着,努力挤出几个字,「朕??没??事??」他失魂地看着床上的虞克善,小声咒骂:「你是想谋杀亲夫啊?」 虞克善伏趴在床边,一脸机歪地看着献漓,「我是正妻,满宫里也只有我能杀你这个夫,名正言顺。」 随着剧痛缓缓退去,献漓撑起身子,站起身原地跳了几下,确保该在的都还在,该回归原位的都回归原位后,忽地板起了脸色,「不跟你玩了。」他莫名提高声量,似是故意要让全宫的人都听见,「朕今晚要去璟泰宫,艿姬想必知道朕会回去,还在等着朕。」 就这样被甩了脸,虞克善觉得极其羞辱,面子掛不住,也吼声:「你要这么喜欢艿姬,那就去立她当皇后,废了我拜託!」 「就凭你是虞克氏,朕就绝对不会废了你。」献漓笑得坏,刻意放轻挑衅的声音听起来更坏。 「滚!」虞克善抓起枕头猛丢,把献漓赶出了凝玥宫。 月色明亮,照着皇宫都显得欢快。 献漓不坐轿,甚至和后头一票人隔着长长的距离,只许槐东跟在身旁。他脚步轻盈地踏在每一块地砖上,心情似乎不错。 「陛下,璟泰宫不是往这。」槐东提了一句。 「谁说我要去璟泰宫了,回万光殿。」 「您刚刚在凝玥宫不是和皇后娘娘说要去璟泰宫吗?」 「那是说给她听的。」想起虞克善,献漓笑得可开心了,「你不觉得她生气的样子很可爱嘛。」 槐东沉默了数秒,说到:「陛下,臣有一事不懂。」 「你说。」 「您忌惮虞克氏,和皇后娘娘也多有衝突,如今无论是您或是皇后娘娘都一转态度,臣是否错漏了您的心思,少看了什么?」 「就是怕和她再衝突,多年来才冷淡对待。你看这一冷落,虞克傲不也懂了朕的意思,自请去镇守边疆了嘛。」 「这件事臣觉得迁令出了不少力。」 想起这事,献漓就忍不住嘮叨:「朕明白,迁令和他父亲不同,也幸亏他们父子真不同。虞克傲多少看顾迁令的前程,为了迁令还是肯忍让的,而有迁令替朕看着虞克傲,朕也能放心。」 「皇后娘娘与傲大人也不同,只是夹在陛下和父亲之间不得不为难,免不了要和陛下作对。」槐东替虞克善说话,同时也点了一句:「陛下是倾心皇后娘娘的。」 「槐东,谁都懂的事还用你来告诉朕啊。」献漓笑着。 槐东低头致歉:「臣多嘴了。」 「你别看她这样,她虽是虞克氏,可就一个人在宫里,哥哥为了她父亲也远赴边疆,前朝没人能护着她,后宫还有北雁氏争着呢,她其实没什么安全感。眼下允柱也大了,找点事让她做就行了。」献漓转了转眼珠,灵光乍现,「明早去彩瑞宫给太后请安吧。」 四、皇太后 彩瑞宫位处皇宫最偏僻之处,据说这是太后自己要求的。 一院子尽是花花草草,昂贵的古董摆设一个不见,她的头饰亦是连颗珍珠都不镶,仅有简朴的木头簪子。宫里拨来的小侍成堆成群,可平日里全给赶得远远地不叫近身,身边只留合晋大姥姥一人伺候。若不是知道她是太后,几乎都要将她认作禪修的上人了。 「皇帝一早来哀家这,说你昨儿个跑去璟泰宫闹了一阵。」 热茶烫口,把虞克善呛着了,她撇头偷偷嘀咕:「居然还跑来跟他妈告状。」 「前些个日子看你肯主动亲近皇帝,无论你想的是什么,我想只要你愿意替这段关係求和也都算是有心。」太后看着虞克善,抿笑:「可那小子没少给你脸色看吧。」 要说前些个日子,大抵就是她刚来到昼都成为虞克善的时候,在这之前,说这虞克善和献漓到底是有多不亲,光听都觉得这两个人是不是要老死不相往来了。 「陛下本就不喜欢儿媳,难怪要给儿媳脸色看。艿姬娇艳,多得宠爱,陛下对她念念不忘,昨夜会留宿在璟泰宫也是应当,是儿媳鲁莽犯事了。」虞克善说是说得理所当然,但心头总不是滋味。 「皇后娘娘请不要说这种话,陛下可以宠爱小妾,但正宫就是正宫,您的地位并不会改变。祈欢!你辅佐皇后娘娘,实在不能让皇后娘娘如此灰心!」 别看合晋一介老妇,她为人正经八百、一板一眼,说起话来鏗鏘有力得更是令人畏惧。她这一喝,可把祈欢整个人都吓直了,只得大声回话:「是!小的知错!小的日后定会更加上心,绝不让皇后娘娘烦忧。」 「合晋,何必这样吓唬皇后和祈欢呢,皇帝这不是没去嘛。」太后打趣着,她顏色和悦倒是满意,「璟泰宫的灯巴巴地亮了一整晚,没见到皇帝的人便罢了,还得来了消息,把满鈺堂那些个小妾以不敬皇后之罪全给罚了。艿姬丢了人、丢了脸,眼下正不高兴呢。」 虞克善一怔,事情的发展她既没听说也和她预想的不同,献漓没去璟泰宫还为了她罚了满鈺堂?她悄悄瞥向身边的祈欢,以眼神问个究竟,祈欢却也是一头雾水,皱着脸使劲地摇头。 「后宫即便没有你虞克氏也有旁人。」太后悠悠品着茶,说的是重事,但一丁点都不急躁,「艿姬得意,是因为有着皇帝的宠爱,而你是正宫,她再得意也越不过你,不过北雁氏在前朝的势力渐长也是不争的事实。过些日子哀家打算把你哥哥叫回来,再不,把你父亲也给叫回来。」 「知道太后看重父亲和哥哥,儿媳着实感谢您??」虞克善欲言又止,想了好半会儿才又继续说:「可真让父亲回朝,儿媳怕未必能得到太后想要的结果。」 「你是担心皇帝的处境?」 虞克善一慌,连忙否认:「儿、儿媳一点都不担心,反正陛下早就厌弃了儿媳,什么处境的都与儿媳无关。」 就那一点小心思呢,太后全都看在眼里,觉得有趣极了,「皇帝没你想得那么软弱,后头也还有哀家这个娣山氏,昼都要易主都还早。」 「啊??儿媳失言了。」虞克善尷尬地稍稍低头,懊恼不已。 「没事,哀家就喜欢你现在这有话直说的模样。对了,皇帝今早来还给哀家提了一事,说允柱年十五也是大了,是该挑门亲事了。」 「嗯——允柱,年十五。」虞克善说着,越说一张脸皮就皱得越紧,她在现代也不过才二十三,在这里居然就多了个年十五的儿子。 「皇帝说这事想让你去办,你怎么想?」 「让儿媳办?」虞克善僵着,就不知道献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她装着谦和,一个顺口给回了:「皇子娶亲是大事,允柱又是长子得格外慎重,儿媳不懂怕办得不好。」 「大事哀家允你,小事不用你操心,那些个细琐合晋都会办妥,不怕。你就去看看那些孩子们,若真有不错的、喜欢的,就挑起来当儿媳吧。」 五、百花宴(一) 大盛园的花开得七彩斑斕,可再鲜艳綺丽都被数百名闺秀夺走了视线,那鲜花的清丽香气,也全在一瞬间被各种胭脂水粉给盖了过去,闻着都呛了一鼻子。 大臣的女儿、小官的妹妹、谁家的远房表亲,要真家中拿不出个女眷,随便认个乾女儿的也给推了进来。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美的丑的姑且都不论,一个个心态可议,有些还是没给献漓看上,想来献允柱这儿碰碰运气的,毕竟怎么说都是个飞黄腾达的机会,父子的喜好也可能不同嘛。 「皇后娘娘,这是父亲特意寻来的宝玉,整个昼都仅有这一件。父亲说了,这样的稀世珍宝自然必须献给皇后娘娘。」延氏闺秀长得水灵,一双眼睛却藏不住慾望,和她手上的宝玉一样,贵得碰不得。 「皇后娘娘养育大皇子辛苦,平女带来一支千年奇蔘,恭祝皇后娘娘千岁安康。」代氏闺秀看着孝顺收敛,可举手投足全都经过算计,这样地步步为营,心机怕是十分深厚。 「皇后娘娘,您看看平女这身衣裳,是不是特别华丽好看。这是平女为了皇后娘娘和大皇子特地做的衣裳。」当然也有像察氏闺秀这样的,只顾着自己高兴,专程进了皇宫来炫耀的。 虞克善坐在宴中高台,看着到处的花花绿绿,听着没完没了的阿諛奉承,身心的疲倦一下子都涌了上来,她能百分之百地确定这绝对是件衰事。 那一件件罕见的贡品虞克善全都没兴趣,只让祈欢给接下,自己反倒是看中桌上一盘事先没准备的苹果。这苹果虽然长得红却有些磕碰,一看就不是宫里的东西,可吃了一口竟又香又松实在好吃,叫虞克善都不禁睁大眼睛。 「祈欢,这苹果哪来的?」 「这是梵氏送给娘娘的礼物。她说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苹果,无论如何都想请皇后娘娘嚐嚐。」 「是好吃。」虞克善点头如捣蒜,对苹果的滋味很是满意。她左瞧右看,「她在哪,怎么没看她来见我?」 「她见娘娘疲累不敢叨扰,只将苹果交给小的就回到座位去了。」瞧祈欢说的,她似乎对这个梵氏印象不错且颇有好感。 「是嘛。」虞克善咬着苹果,对身边这坨人早就没了心思,只管放着目光在人堆里寻着梵氏。 献允柱向着高台而来,也不知道是个个识相得不敢再打扰,还是怕吵了献允柱留了坏印象,嫁进皇宫的美梦就灰飞烟灭了,那些个挤得水洩不通的闺秀忽地全都散开了。 「母后。」献允柱先是同虞克善拱手问安,再瞧她一颗苹果啃得心满意足,甚是好笑,「苹果好吃吗?」 「真的好吃,我让祈欢拿几个放你桌上,待会儿回适水堂什么都不用拿,但苹果一定要带回去。」虞克善说着,边将几颗苹果往祈欢手上塞。 「是,母后给的,儿子一定记得。」献允柱往自己的位子坐下,「母后为了儿子一早便开始忙碌,着实辛苦了。」 没敢给献允柱听到,虞克善就一个人嘀嘀咕咕地发牢骚:「真的是很辛苦,一大早劳劳碌碌地,能看到什么好的就罢了,偏偏全都只是陪笑应酬??」 将台下的闺秀大批大批映入眼帘,那一个个花枝招展、猛送秋波,献允柱却都不上心,仅问:「母后有喜欢的女孩家吗?」 「是你要娶的皇妃,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家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虞克善对着台下一竿子的闺秀那是不忍直视,可她再不喜欢也不能毁了儿子的姻缘,便说:「你要有喜欢的儘管和母后说,母后我这个人不看门第、不问出身,只要你喜欢我就替你作主。」 白话来说,就是虞克善也不想揹这个锅,谁的老婆由谁坦吧。 这话落在献允柱耳里是一股踏实,他不自觉地抿笑,「多谢母后。」 六、百花宴(二) 上半回合讨好皇后,等着大皇子登场那就该进入下半回合了。 虞克善让献允柱去和各家闺秀说说话、谈谈笑,那是身为个明理的娘不干涉,也是逮个机会让自己的耳根子清静清静。不过宫里的风吹草动哪逃得过谁的眼,尤其是皇子选亲这种大事,总会招来一些苍蝇匪类的。 梵妃一身金贵华服,身旁领着四皇子,后头还带了几十个侍从,一行人浩浩荡荡阵仗之大,深怕别人看不出她的身分地位。 「皇后安好。」梵妃请安请得随便,本就是艿姬的人,对虞克善无礼都是预料之中的事。 「母后安好。」 真是有怎样的老娘就有怎样的儿子,四皇子献允邦不过十岁,那性格倒是差劲无比,请安请得跟他母亲同一个鸟样。虞克善都还没准他走呢,他就光巴巴地看着他娘的脸色做事,小小的脑袋瓜精明着,知道梵妃不喜欢皇后,而他自然也不必去讨皇后的好。 随他们去吧,虞克善一身乏得,实在也不想跟他母子俩开战,便懒散地摆摆手放他们四处悠晃了。只是这也有趣了,在除了皇后以外还多出了一位权位高重的梵妃,几家闺秀捺不住想两面讨好,落在虞克善眼里,她只希望她儿子不会看上这些人就好。 一场面和和气气的,本也没什么大事,就献允邦那小崽子觉着无聊,跑到池边去丢石头。他丢得太过起劲,没注意脚边站地,一个踩空整个人就要摔进水里,霎时,梵以瑶出手一拉,将献允邦甩上岸,自己却噗通一声跌进了池子。 骚动引起了注意,现场乱成了一团。祈欢让人赶紧去把梵以瑶救上来;梵妃心急火燎地跑到献允邦身边,把自己的儿子紧紧地抱在怀里;献允邦没能回过神,自己给自己吓坏了,竟嚎啕大哭。 被捞上来的梵以瑶浑身湿透伏跪在地上,人是没什么大碍,可在场无数双眼睛可都将她给看透了。那窃窃私语地,有人嘲笑她的狼狈、有人戏謔她的不堪,就不见半个人上前问过一句她好不好。 雪上加霜,这时梵妃反手一抽竟赏了梵以瑶一个大巴掌,「你这个贱人,你吓到四皇子了,还不快跟四皇子道歉!」 梵以瑶伏地低头,咬紧的嘴唇委屈得发颤,「平女知错,四皇子??」忽地,献允柱弯腰向她伸出了手,她抬头愣愣地看着献允柱,情感复杂。她没敢接受,只是又低下头说了一句:「多谢大皇子,平女自己可以。」 待梵以瑶爬起身,献允柱便站在她跟前,将她护在身后,语带严肃地开口:「梵妃,若不是这位姑娘,四弟早就落水了,你应该要向她道谢才对。」 「让我向她道谢?」梵妃越过献允柱,一脸轻鄙地盯着梵以瑶,绕着她打转,「别以为同为梵氏你就能和我一样了。你和我不同宗,你家早已是个破户,这回还不是求着我父亲才能入宫,就凭你也想当皇妃啊?」 梵以瑶低着头,看都不敢看梵妃一眼,那些个羞辱谩骂她只能默默接下。 「大皇子。」梵妃转身,向着献允柱,「我敬你是皇后的长子,提醒你一句,这样出身卑贱的女人可千万不能娶进宫,免得脏了你的适水堂。」 献允柱一股火气,难得动怒:「梵妃,你说话??」 「梵妃!」虞克善一声严厉,全场都静了下来。她一张脸黑压压的,就写着超级不爽四个字,「今日在场的全都是我的客人,你是来砸我场子的吗?」 「妾怎么敢。」梵妃的态度轻佻,一点儿不怕事的样,都不知道自己就要出事了。 「祈欢,去回了太后,说四皇子仗势欺人、品格低劣,暂从颖珍殿的晓竹居移出,挪去青伦书阁劳合晋大姥姥好生管教。」 梵妃这下子急了,「皇后!」 虞克善才不鸟她,依旧一副黑妈祖的模样,「再说,梵妃冒犯大皇子,对皇后大不敬,皇后要重罚她——罚到她知道老娘是谁为止!」 七、百花宴(三) 颖珍殿上下全都聚在大殿门口,看着梵妃被五花大绑悬在半空中。一来这是护着她的安危,怎么说她都是皇帝的妃子,那绳子要不牢固把人给摔了,一竿子的人马全得跟着倒楣;二来就是提个教训,要眾人明白即便她是皇帝的妃子,胆敢对皇后大不敬就是这般下场。 梵妃的哭喊声凄厉无比,恐怕不止她的颖珍殿,整个宫里都能听得清楚。多亏了这声音常引得旁人在颖珍殿门口驻足,几日过去,连艿姬都亲自来访了。 「艿姬娘娘救救我吧,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啊!还有允邦,他还那么小,从来没有离开过妾身边啊。艿姬娘娘、艿姬娘娘,妾实在是求您了——」梵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模样当真是难看极了。 艿姬站在颖珍殿的门口,就远远地看着梵妃那狼狈的身影,多靠近一步都不想。她问起身旁的祈芢:「允邦怎么样了?」 「四皇子由合晋大姥姥亲自教着,不分日夜总是哭个没完,再这样下去怕是都要疯癲了。」祈芢光是说起合晋就忍不住发抖,更不敢想像献允邦落在合晋手中究竟成了什么样子。她略感焦躁地说:「娘娘,还是去向陛下求个情吧。」 「让我去求谁的情。」艿姬斜眼轻轻一瞪,「这事是梵妃的错,你不知道吗?」 祈芢赶紧低下头,仍小声劝着:「四皇子不过十岁,挨着合晋大姥姥那样的管教,他铁定受不住的。」 「允邦是别人的孩子,若有用处就拉一把,若要引火就只好让他活活烧死。我的允国都不及允柱得陛下重视,哪还有心思救一个无关紧要的孩子。」艿姬稍稍咬牙,透露出些许的不满,「何况现在陛下正在凝玥宫,陛下每天都要去凝玥宫。」 「陛下去凝玥宫说不定是去斥责皇后的,娘娘您别多心啊??」祈芢的话说得谨慎,小心地安抚奶姬。 只是艿姬对这宫中的佈局瞭若指掌,岂会听信祈芢那种可笑的话。她的眼神凝重,声调也更加冰冷了些,「从前陛下天天都在璟泰宫,你就在身边看着,难道看不出来吗?陛下变了,这阵子莫名地开始对皇后上了心,可前朝后宫皆没有动静,我真是越来越不懂陛下了。」 和颖珍殿的呼天抢地相比,凝玥宫是祥和多了,可谁都不知道那宫门一关,帝后二人正在里头战争呢。 「你吃饱了没?吃饱了就快滚,天天来我凝玥宫吃饭干嘛,我看到你都快吐了。」虞克善翻着白眼,脸色垮得厉害。 「前几日允柱在这,朕忍着不好说。」看虞克善不高兴,献漓就特别高兴,他訕笑着:「你把梵妃像块猪肉一样地吊在她正殿门口的大樑上,是不是太残忍了?」 「我残忍?这都是跟你学的,你还不是三天两头就把我像块猪肉吊在凝玥宫。」 「爱妻别一天到晚想逃跑,朕就不会把你吊起来。」 虞克善一个拍桌,一脚踩在椅子上,衝着献漓大吼:「那你就别老是让我上大殿,我不喜欢受百官跪拜,也别让我住在后宫和其他女人周旋,我不想当皇后!」 献漓盯着虞克善瞧,越瞧嘴角就越莫名上扬,「不行,你就得当朕的皇后,只有你能当朕的皇后。」 「你不是很喜欢艿姬嘛,一天到晚都要躺在璟泰宫的床上。我听说北雁氏在前朝也很得力啊,干嘛不废了我,直接封艿姬为皇后啊?」 虞克善一个人撒泼任性地,那手一下子指着璟泰宫、一下子指着献漓的鼻子,既无礼又不安分。献漓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整个人拽过来,两个人的脸都快贴上了。 这一个略感亲密的距离,叫虞克善猛地都闭嘴了。 献漓表情认真,正经地说:「听话,太后不是说了要把你哥哥叫回来嘛。北雁氏能在前朝得力,虞克氏一样也可以,重要的是艿姬再好,都不及你在朕的身边安稳。」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虞克善大掌推开献漓,连退了好几步,气得脑袋都要冒火了,「我们俩自成亲就水火不容,你们献家要我虞克氏的能耐又不准我虞克氏要强,我虞克氏事事以献家为尊为重,却仍被弃若敝屣,而你现在突然又说这种废话,到底是要我怎么样?」 「唉??又惹你生气了,从前的记忆真是麻烦。」献漓摆摆手便不说了,起身就要走:「总之呢,你现下就好好替允柱选个皇妃,其他都别多想。」 看着献漓离去的背影,虞克善咂咂嘴,总觉得这嘴就不是她的,不管说什么都彆扭得很。 八、悉宝亭 一大早就被拖到悉宝亭上座,厚重的发饰和笨重的礼服叫本就鬱闷的虞克善更加烦躁了。眼前设宴数十,偕有同席的闺秀,人人盛装打扮,随手带的礼物堆满了一亭子,都快看不见亭外的风景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啊?」虞克善几近被浓厚的胭脂气味埋没,嗅觉都快窒息了。 还以为虞克善问的是成堆的宝物呢,祈欢边仔细数数,边愉快地说明:「这些都是各家小姐给皇后娘娘精心挑的礼物。尤其是这件,娘娘您看,这可是极为罕见的紫萝珊瑚。」 接过那什么罕见的紫萝珊瑚,虞克善看也看不懂,脑袋紧得疼。 趁着旁人没注意,祈欢靠在虞克善耳边压低了声量,一张小嘴说得可精明了:「百花宴的事太后允了,陛下也没说话,表示皇后娘娘做得对。梵妃吃瘪受罚,艿姬也不敢吭声,宫里宫外谁不知道皇后娘娘的厉害,多少人想藉此成了大皇妃、当您的儿媳,自然得赶着巴结您了。」 撂开了紫萝珊瑚,虞克善问:「我是说这些人是怎么回事,百花宴里我不是一个都没挑吗?」 祈欢皱巴巴一张脸,烦恼得很,「娘娘,您不能谁都不挑啊。这事是太后和陛下吩咐的,您再不乐意也得办好才行。」 「我不喜欢也没听允柱喜欢,怎么挑啊?」 「就是怕这样,内官替您划了几个出身高、家世好的,这不全都在这了,按着挑总没错的。」祈欢一双眼睛晶晶亮地,就怕她家皇后主子不满意。 虞克善嘖声嘀咕着:「出身高、家世好,就是这种的才麻烦啊。」 总地来说宴会也还算顺利,看看各家闺秀招摇耍痴,要不展展什么花拳绣腿的,尽当是娱乐娱乐。可是身在宫中,一场宴会要是就这么完了,未免也太过平淡,而闹事的主角有八成都会在气氛最火热的时候登场,这样才能成为眾人的目光。 那七彩羽毛披上身,一袭羽衣闪闪亮亮,要不是还有张人脸,虞克善都要以为这是哪飞进来的野鸟了。这也怪了,明明是个从未见过的人,宴席上所有闺秀都瞬间起身迎接,都不知道在场的究竟谁才是皇后了。 「皇后娘娘,平女井柔嫣给您请安,愿您千岁安康。」井柔嫣身段柔软、气质不凡,连声音都是甜甜柔柔的,叫人酥麻。 这惹人厌的气场,叫虞克善都忍不住摆起架子了,「本宫好像没在百花宴见过你。」 「平女确实未参加百花宴。」井柔嫣答着,竟是理直气壮。 虞克善瞥了祈欢一眼,祈欢也是摇摇头不知情。真是不管哪个时代都有这种手拿金装可以越级打怪的外掛仔。 「大家都坐吧,不过一场小宴,不必太拘束。」虞克善发话,可在场居然没人听,反倒是等着井柔嫣先入席了,其他人才一一跟着坐下。 祈欢盯着井柔嫣忽地想起,赶忙给虞克善提醒:「娘娘,她是井相的独生女——井柔嫣。」 「喔,是井非的女儿。」明白了关係图,虞克善也不觉奇怪了。 「皇后娘娘既然知道平女的身分,那平女就有话直说了。」井柔嫣依旧温柔和婉,可说出来的话却惊天动地,「平女的父亲是宰相,是昼都的第一大臣,皇后娘娘若是选平女为皇妃,井氏一族定会好好辅佐大皇子,虞克氏也必将恢復往日荣光。」 「本宫虞克氏的往日荣光啊??」虞克善不禁失笑,她虞克氏的荣光居然还得靠一个黄毛丫头才能恢復吗?她反问:「今日在座的人都有可能成为皇妃,你不用问问其他人肯不肯吗?」 「在座的各位没有人能够与平女相比,平女想不会有人有意见的。」 确实是,别瞧井柔嫣看着无害,在座的其他闺秀可全都顺着她,没人敢吭声,更没有人敢违背她的意思。 虞克善这一看也大抵知道了风向,这突然撞到她跟前的不是一般的外掛仔,弄个不好可能连她都会被直接干掉,「所以,本宫非选你不可吗?」 井柔嫣笑脸盈盈,自信无比,「若不,吃亏的不也只是虞克氏嘛。」 九、菜市口 出身大户的女儿家,要不太机歪、要不太假掰,再不就像井柔嫣那种,娶进门肯定是自找麻烦的类型。见识过一群妖魔鬼怪之后,疲惫不堪的虞克善决定?? 「母后,您这样私自带儿子出宫,实在是不合礼制!」献允柱试图跟他娘说理,都有点脾气了。 脱下一身华服、褪去金贵头饰,虞克善翘着脚坐在街边,端起碗公就是大口大口的杏仁茶,那畅快真是从头通到脚,心情都愉悦了。虽然身上仅是一匹素布裁製的衣裳,但上好的质感仍是显现着她的贵气,这贵气和行为当真是衝突了。 「我就是太理智了才带你出宫。」虞克善半瞇着眼摇摇头,想着那些个宴会还是觉得头痛,「宫里那些女孩家都不适合你,你出了宫就到处转转,要有真心喜欢的,我们再带回宫吧。」 看看这街头,同样是花花绿绿,宫里的花花绿绿既憋屈又噁心,宫外的花花绿绿全都是自由爽快的气息。管他什么豪门大户、家世高贵的,她虞克善就只想找一个普通人当儿媳。 「母后,皇子娶亲不能这样的。」 「谁说不能,要不能我们母子俩就当第一,有母后帮你呢。」?献允柱哪能说得过他娘啊,索性也不争了,「那便罢了,可您出宫怎么连祈欢都不带着,万一出了什么事,父皇会怪罪儿子的。」 「你都囉唆成这样了,要带着祈欢还不成天拿宫里那套来烦我。况且要真出了什么事,你说祈欢能干嘛?」虞克善指着献允柱的鼻子,「我儿子不就在这嘛,有你保护我就行了。」 「我气还没消呢,才不管您!」 嘟囔是这样嘟囔,虞克善要去哪,献允柱也是贴在身边好好地跟着,一刻也没敢跟丢。可就他娘那撒欢性子,出了宫就像脱韁野马,一下子吃着沾满灰尘的街边小吃,一下子又跟人家买猪肉学杀价,玩得可起劲了。 玩过了半条街,虞克善被一处挤满的人潮吸引,一群人聚在一起似乎在听着谁说话,她伸长脖子从人缝中细看,也跟着听得专心。 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佝僂的身子站都站不直,不过声音倒是充满张力,时而鏗鏘、时而诡譎,把故事说得有模有样,「??女人美若天仙、柔情似水,殊不知有多少人全都折在这温柔乡里。不过她们神出鬼没,也不是轻易能遇到的,倘若真的碰上了,千万不能迷恋,一旦陷了下去,没了命竟都还算幸运,最糟的情况是被施展了摄魂术。」 「嗯——原来不管什么时代都有这种江湖术士啊。」虞克善来自现代,自是不信这种牛鬼蛇神,可听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妖言惑眾。」献允柱则是司空见惯了,嗤之以鼻听也听不下去,没什么兴趣就逕自先走了。 老头子嘻嘻笑着,隐隐营造着一种诡异的邪气,「摄魂术是前朝的遗祸,摄魂者施咒或将人变作魁、或吸乾人的精气,待人神智丢失再无意识之时,就将魂魄澈底禁錮,而被摄魂者则永世不能超生??」 虞克善听得入神,还在原地待了好一会儿,猛地回神才发现献允柱人都不见了。她沿街间晃寻着献允柱的身影,却在某个街口被人唤住。 「贵人,就此打住脚步吧,不可再前行了。」出声的是一名骯脏破烂的乞丐,瞧他蓄是蓄着白鬍,但确切也看不出是几岁。他抬都没抬头看虞克善,就这么说了一句。 「不走不行,我得找我儿子呢。」 乞丐频频摇头,想劝退:「前方有祸,恐波及贵人的性命。」 「多谢你的忠告,但我现在活的也不知道是谁的命,怎么说也得把人家的儿子看好。」虞克善蹲在乞丐面前,拿了些钱放进他的碗里,「我会小心的,先走了。」 穿过了一路的人海,虞克善好不容易找着了献允柱,远远地就瞧见他正和一个女子拉拉扯扯,随后还被女子拉进了屋里。不明不白倒还好,走近一看可真是不得了?? 虞克善瞪大眼、开大嘴,睁睁地看着眼前的楼房,上头掛了张牌匾写着喜香楼三个字,「上酒家?」她不禁惊叹:「喔——我这儿子看着为人正直,但嘴上说不要,身体倒是挺诚实的,果真是个男人。」 十、喜香楼 喜香楼内外的氛围差异甚大,楼外不过是男人和姑娘们打打闹闹,可进了楼内却是男男女女贴脸倚身,酒气胭脂各种气味染得纸醉金迷,让人欲醉欲醒,沉沦不已。 献允柱被强行拉进喜香楼,周边光景叫他这个正直人坐立不安,他反覆尝试推开身边的女子,「这位姑娘,我尚有要事不能多待,还是先行离开了。」 「贵人,我叫水仙。」水仙紧紧抱着献允柱的手臂,那过为单薄的衣纱让她胸口若隐若现。 大厅内建造着一座必须仰头才能观望的高台,此刻坐在上面受眾人朝拜的正是喜香楼的头牌——瞒霜。她轻纱掩面仅露出一双勾人的眼睛,纤纤玉手撩拨着琴弦,弦音涟漪迷人,叫人陶醉其中。看似是卖艺,其实她正挑拣着台下的每一位客人,又凭藉多年阅人无数的眼光,一眼便看出献允柱的来歷不简单。 琴声骤停,所有人都静了下来,望向了瞒霜。 瞒霜朝着水仙稍稍勾指,这一个举动却叫水仙欣喜若狂,赶紧地说道:「贵人,你走大运了,我们瞒霜姐姐可不随便接客的。」 总觉得要摊上更大的麻烦了,献允柱略感焦急,推着水仙的手想从中挣脱,「水仙姑娘,我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 瞒霜站起身,一步一步从高台上下来。见状,大厅的人潮纷纷退着给她开了一条路,任她走到献允住跟前。她一举手,掌心抚上献允柱的脸颊,以那低频又魅惑的声音说:「贵人,奴家瞒霜。」 说也奇怪,瞒霜出手的瞬间袭来了一抹花香衝击着献允柱,叫他霎时就随着那股气息捲入了漩涡。原本强烈的抵触感全都消失了,整个人还昏昏沉沉,似梦非梦的,就这么无意识地跌入了瞒霜的温柔乡。 一直到黄昏时刻,虞克善才两手满满地回了凝玥宫。 「娘娘!您这是去哪了,怎么这身装扮?」祈欢一看到虞克善就连忙贴了上去,虽说心头是松口气的,但还是掩不住这一整日累积下来的焦躁。 虞克善嗑着手上的葫芦糖,答得可轻巧了,「出去走走。」 「娘娘,您是皇后,不能随意『出去走走』的啊。」 就怕祈欢囉唆,虞克善塞了一包点心给她,「这芝麻蓉糕好吃,甜!记得配点茶。」 祈欢皱着脸,无奈地嘟着嘴,「娘娘。」 才刚张大嘴把一颗葫芦糖抵在牙口,虞克善抬头就看见献漓站在她宫殿大门,这一看可把她整个人给看僵了。她张着口没动,牙上的葫芦糖也没挪开,眼珠子斜斜地瞪着身旁的祈欢,小声嘟噥:「你怎么没告诉我陛下在这?」 「您没给小的机会说啊??」 场面尷尬,本该是敌不动我不动的,但虞克善嘴酸,满腔的口水都快给溢出来了,只好大口一咬,九十度直角转弯,打算直接从偏殿进门。 这反应可把祈欢逼疯了,急着嚷嚷:「娘娘!您怎么可以装作没看见陛下。」 虞克善从偏殿窜进了正殿,没想到献漓都找到自家门口了,她将双手的东西胡乱一撒,急赶着躲到屏风后,想把这一身衣服换掉,消灭证据。只是身上的衣服才没脱多少,献漓就从正门走了进来,还贴心地顺手带上门,就留他们俩处一室。 「出去,我要换衣服。」 「你与朕夫妻多年,连儿子都这么大了,还有什么是不能看的吗?」献漓看着虞克善吃剩的葫芦糖被她插在花瓶里,笑着拿起来也吃了一颗。 「不是不能看,是不想给你看。」虞克善对准献漓,从屏风后砸出了一件衣服,「还不快滚!」 献漓一把抓住衣服,倒也没想走,「朕给你配个护卫吧。槐东怎么样?他可是昼都最厉害的剑士,有他保护你定是万无一失。」 「要了你配的护卫不就是同意让你在我身边安个眼线嘛,我不干这么蠢的事,而且我也不是天天都要出去走走,不需要你保护。」 「不是只有出宫才需要保护,即便是待在宫里,朕也希望爱妻安全。」 「那就更不必了,我在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有什么不安全。」 「皇后才是这个宫里最犯险的位置,朕是真的担心你的安危。」献漓喃喃,总是透着点不安心。不过他也随即收起,又是一阵轻快语气,「爱妻要是不答应,朕只好选个最安全的方式,把你日日扣在万光殿,绑在朕的身边了。」 虞克善自屏风后探出头,半瞇着眼鄙视献漓,「你是不是有病啊,老是纠缠我干嘛,真把我绑在你身边,你该怎么去后宫其他妃子那里快活?」 「爱妻担心的居然是这个?」献漓被逗得哈哈大笑,「当真是为朕操心呢。」 十一、万光殿 翌日,虞克善虽是待在凝玥宫哪都没去,但光是这样就够叫她忐忑了。 昨天她在菜市口扔下献允柱自己回了宫,那是因为她不想打扰,万一献允柱正在干大事呢?岂不是被她搅局了。说是这么说,可一整宿都没看到献允柱气冲冲地跑来她宫里问罪,她也是不安心。 日落时还是没等到献允柱到凝玥宫发脾气,虞克善便不等了,决定亲自到适水堂看看她儿子现在到底什么动静。 虞克善进了万光殿,高高拎起裙襬,躡手躡脚地往一旁的适水堂突进,怪的是堂外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她正烦恼着要不要直接进门,却看到献允柱从堂内走出来,身边没人跟着,独自探头探脑、举止鬼祟,似是在察看周围有没有人,最后居然还从偏门溜了出去。 「什么啊,这小子鬼鬼祟祟地是要去哪啊?」 虞克善本想偷偷跟上,不想却被人看见了,还被唤了一声。 「爱妻鬼鬼祟祟地是要去哪啊?都到万光殿了,怎么不来见朕。」献漓偕着槐东就站在后头不远处,他看虞克善那被逮个正着的尷尬身影,实在是好笑。 放下裙襬、打直了腰,虞克善装得没事样,「万光殿就你一个人住吗?我要去适水堂。」 「爱妻来万光殿莫非是改变心意,终于愿意待在朕的身边了?」 真的是讲不通、气不过,虞克善不禁大声:「我就说了我是来适水堂的,谁改变心意了、谁要待在你身边啊!」 「允柱都十五了,爱妻别老是黏着儿子。」不开玩笑了,献漓大步向着虞克善走去,一把抓起她的手就拉着往正殿去,「过来,朕有话问你。」 万光殿为皇帝的住所,虞克善身为皇后进进出出也不下数千次了,可怎么每每踏进来就是这般彆扭呢。她看着那个名义上是她丈夫的男人坐在她对面,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卯起来揍他一顿,而更不知道的又为什么总是不忍心下手。 「爱妻昨日和允柱去哪了?朕今日早朝和他说了几句话,可他都心不在焉也答不上,看着不太对劲。」 这一听,虞克善就明白了,「啊——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他没空到凝玥宫去找我麻烦。」心结一解,她可悠哉了,「儿子忙着谈恋爱呢。一颗心都系在喜欢的人身上,脑子想什么也全都是对方的身影,茶不思、饭不想,成天就只想去见那个人一面,迫不及待地。」 献漓一脸疑惑,「谈恋爱?」 「就是谈恋爱。」虞克善一抬头和献漓相视,便立刻拉下了脸,训着:「一看就知道你不懂什么叫谈恋爱。你想要什么女人只要往后宫一吆喝,人就扒个精光给你送上床,就你这样,怎么会懂谈恋爱的欢喜和悸动。」 「朕不懂,爱妻可以教朕啊。」献漓没为虞克善的训话不高兴,倒是有意地戏弄她:「爱妻和朕谈恋爱不就得了。朕会将一颗心系在爱妻的身上,脑子想的全都是爱妻的身影,为着爱妻茶不思、饭不想,每一刻都在去见爱妻的路上,迫不及待地。」 油腔滑调要说心意是没个凭据,但一字一句即便不付真心也都是说出口的告白,叫虞克善听着心脏噗通噗通地。她有些慌张,赶紧纠正:「我、我最后一句可不是这样说的,不是每一刻都见,是就见那一面。」 「每一刻都见不是更好嘛,朕想每一刻都看见朕的爱妻呢。」献漓握住虞克善的手,趴在桌上似是心安地进入梦乡。 虞克善愣成了木头人,忽地不知如何是好。 十二、拍卖会 矗立在皇城中央,一座惯了的存在却乏人问津的鼓楼,谁都不知道在这底下藏着一层地下室。楼梯间狭小弯绕,入夜后不着任何灯火,摸黑行进间只以一盏烛灯引路,可这一路到底后,所见到的竟是难以想像的光景。 地下室的墙壁镶金带银,满地的宝石闪烁却不得人稀罕,到处美酒佳餚、火光灿灿,聚在这里的人个个金发碧眼、五官精緻,散发的气质非富即贵,同时,也异常地诡譎。 瞒霜挽着献允柱入场,顿时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对瞒霜,人人是屏息于她的美丽;对献允柱,投射而来的视线却莫名曖昧。这里的人不寒喧、不交谈,唯一开口说话的就只有那个男人。 拍卖会就要开始了。 白鹿的右脸戴着半只面具,身体右半边披着掛袍,身形不对称得古怪,连声音都异常沙哑:「各位贵客久等了,欢迎各位参加今日的拍会。为迎接新户,我将再次说明相关规定。」他举起断了无名指和小指,仅剩下三指的左手,「有三,一、出价条件不限,二、价高者未必可得,三、无论最终价值为何,当日物件都将为在场最美丽的女子所有。那么,今日的拍卖正式开始。」 地下室里并不透风,白鹿右半侧的掛袍却飘扬了一瞬。拍卖台上出现了一只木盒,将四方的木板全数摊开,里头一颗洁白无瑕、宛若珍珠的宝石露出了模样。 「这是盛开在大白顶山的白月光,于千年的阴湿之地淬炼出最纯净无害的白,有它所在之处不明亦亮。」白鹿小心地顺着白月光的轮廓比划,似是也不敢轻易地触碰。他扬手,「出价。」 白月光的光芒强烈却柔和得毫不刺眼,所有人皆惊艳于它的净白明亮,一个个像是着了魔般地以眼神向白鹿致意,喊价的过程十分激烈、此起彼落。 瞒霜自然也是看中了白月光,毕竟这就是她带着献允柱来到此处的目的。在竞争接近尾声时,她轻轻挥手捎来了一袭香气搧动,让原本失魂失神的献允柱忽地动了起来,朝白鹿一扬手,喊下了白月光。 根据白鹿的说法,这白月光理当为瞒霜所有,可瞒霜接过了白月光,一转身就交到了献允柱手上。 一大早的天气晴朗、风和日丽,虞克善本还在宫里到处瞎晃呢,一听到献允柱去了凝玥宫,她飞也似地快速狂奔赶回去,毕竟儿子交了女友谈恋爱,当娘的哪有不想听八卦的。 「走了?」可惜她脚程再快,也没能及时逮住献允柱,就一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累得连本钱都没捞到,「怎、怎么就走了?我都为了他拼命跑回来了。」 「前朝忙,陛下怕是也离不开大皇子。」祈欢捧着一只木盒,嘻嘻笑着,「人是走了,不过给娘娘的心意肯定是留下的。」 「允柱给我的?」虞克善接过木盒,一打开就被柔和的光芒迷了眼,由着那团白雾停滞了好阵子,她的视线才缓了过来。她伸手拿起盒中的宝石,瞬间彷彿细微的电流窜进她体内,她竟不明所以地直接说出:「白月光。」 那天夜里,虞克善做了个极为清晰的梦,她在梦中不断地逃亡,周边尽是人杀人、人吃人的可怕景象,飞溅的鲜血一波一波喷到她身上,她怕得想喊又喊不出声。 这一路逃得不知道何处是尽头,在没有活路之时,她被人猛地推了一把,这一推,叫她跌进了一旁老旧的古井内。数十公尺的坠落,她看着眼前的光明渐渐离去消逝,之后更是没能来得及适应,便扑通一声深深地沉入了井水中。 激起的大量气泡在她身边打转,填满空间的井水不留情面地侵佔她的身体、掠夺她的呼吸,她四肢僵硬,倾尽全力地扭动挣扎,她要死了吗?她就要死了吗?? 十三、伴床榻 不寻常的气氛自凝玥宫蔓延,扩散的消息如风,往抚过之处挑起重重波澜,眨眼便撼动了整个皇宫。据说皇后病重,日日梦魘却不见清醒,越睡越沉,身子也越来越虚弱。 献漓拋开朝政直闯凝玥宫,便是亲眼看见虞克善躺在床上毫无动静,他也不愿意相信。劈头就大声质问:「皇后到底怎么了?是受伤、中毒,还是遭人暗害?」 祈欢低着头,心慌得连声音都跟着发颤,「皇、皇后娘娘没怎么啊,小的早早地就拨了大批太医来看过了,个个都说娘娘身体无恙,既没受伤也没有中毒的跡象,可、可就不知道为什么娘娘总是挣扎喃喃,一直醒不过来??」 献漓坐上床塌,他抓着虞克善的手,频频唤声:「善,你听得到我吗?我是献漓。」见虞克善毫无反应,他一个急迫加重了手劲,甚至动手摇着虞克善的肩膀,大喊:「善!你听得到我吗?快醒醒!」 在场的宫女包括祈欢在内,从没有人见过献漓这种模样,一个个女孩子家全给看愣了,想出言安慰献漓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救救虞克善,那更是心力不足毫无头绪。 人人皆不知所措的场合,仅有槐东还算镇定,「陛下,衡太医还在偏殿候着。」 「告诉衡季,从现在起不准离开凝玥宫,让他不管拿什么法子、用什么药材,一定要让皇后醒过来。」献漓心焦火燎地,溢出的烦躁早已淹过了理智的思考,「要不,朕就要了他的人头!」 献漓自进了凝玥宫就没再出去过,不分昼夜都守在虞克善身边,就连灌食汤药也是他一口一汤匙地餵着,绝不假他人之手,更不准来路不明的人轻易靠近虞克善。 连日的汤药伺候,穴道针灸、舒筋活络,要能做的全都做遍了,可虞克善的情况还是不见好转,她仍是日日呢喃、夜夜挣扎,看着想醒却怎么也醒不过来。为此,献漓心力交瘁,状态也跟着越来越差,精神不济不说,体力也是耗弱得厉害,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了。 担心虞克善躺得太久身子都麻了,献漓入夜后总会将她托起身,让她趴在自己的身上,好将她好好抱着,并轻轻抚着她的背,也和她说说话。 献漓双眼失神,既是疲惫也是愧疚。他的声音很轻,怕惹得虞克善不舒服那样地轻:「是朕的错,朕说要配护卫给你的时候,就不该管你肯不肯,说什么也要让槐东到凝玥宫护着你,你就不用吃这种苦了??笨蛋。」 槐东天天在一旁看着实在不忍,忍不住插嘴:「陛下,您已经数日未歇了,臣在这替您守着皇后娘娘,请您去偏殿睡一下吧。」 「不,皇后不醒,朕哪里都不去。」献漓才放下了虞克善,又赶紧地握着她的手,生怕这双手哪一日、哪一刻就突然没了体温,总得仔细地看着才行。 「那,臣去替您准备小膳,您得顾好自己才能好好照顾皇后娘娘。」 献漓没答允,槐东已经退出了寝殿,他知道只要他准备了,献漓就会接受的。他自幼身伴君王,很是懂得献漓的性子,也向来清楚献漓要的是什么,只要能确保这一切都还在献漓得以负荷的范围内,但凡过多的他从来不会多劝一句。 待槐东端着糜粥再回来的时候,献漓已经趴在床榻边昏昏睡去,但口中却总喃喃自语:「善啊,你不能丢下我,你千万不要丢下我??」 搁下了麋粥,槐东拿了件小毯给献漓盖上。他看着眼前的帝后情深,本是件令人欢喜的事,可在见识过皇朝无数杀戮的理解之下,帝与后之于一个皇朝更多的是手段和算计,有时两人情深未必是福,反恐将招来无法承受之大祸。 十四、白月光 怕吵着皇帝,一寝殿的烛台融去了大半也没有再添上,一夜过去逢上破晓之初,房内的视线本该是最弱的时候,可献漓才醒就被莫名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 他的视线寻着光源而去,在床榻边的一个台座上看见了白月光。那白月光的光芒异常,亮得虚幻、亮得骇人,亮得几近叫人无法直视,其一抹洁白中看不见一丝杂污,但就是这般地极致才更叫人不安。 献漓强耐着双眼的不适直盯着白月光,越看心中就越不祥,忽地一些记忆略过了他脑中,惹得他一吓失去了思考,抓起白月光就朝地上猛地一摔。清脆的声响随着白月光的破碎涌出,而碎了一地的白月光竟在数秒后化作燃尽的尘灰,在空气中消散而去。 这一幕证实了献漓的惧怕与惶恐,他在屋内大吼:「祈欢!」 守在门外的祈欢被震天的吼声惊醒,推开门还绊了一跤,直接跪在地上,「是!陛下,小的在这。」 同在门外的槐东见了献漓的表情,直觉是出大事了。 「这是什么东西,是什么人带进凝玥宫的?」献漓指着地上早已不见踪影的白月光,伸出的手还隐隐颤抖着。 祈欢抬头看向献漓所指的地方,可那里什么都没有,实在是一头雾水,「陛、陛下,您要问的是什么东西?地上什么都没有啊。」 献漓的声音十分阴冷,足以可见他非常生气,「那个像月亮一样发光的东西,从前搁在皇后的床边。」 龙顏大怒,祈欢被吓得不轻,只敢磕着头回话:「您、您是说白月光吗?那、那是大皇子从宫外带回来给皇后娘娘的礼物,前些天才刚送到凝玥??」 「大皇子?」得知了白月光的来源,献漓更加火大了,他又是扬声怒吼:「槐东,去把献允柱给朕抓过来,现在!」 白月光一碎,失魂的献允柱忽地清醒,可一颗脑袋昏沉笨重,身子亦是疲乏不堪,整个人都不太对劲。他都还没能缓过来,适水堂外就是一阵骚动。 槐东领着侍卫直闯寝殿,见了献允柱也没说半句,便直接命人将他抓起来,即刻带往凝玥宫。宫道上一见大皇子那是人人行礼,可神情间却也参着眾多议论,毕竟皇子被护卫抓着游街的景象并不常见。 打自适水堂起,虽说整件事献允柱都是稀里糊涂地,但也不多反抗,他总是要和槐东讲理的,「槐东,这是怎么回事?本皇子要是做错了什么你就直说,这样抓着本皇子满宫绕,岂非难看。」 「大皇子,无论您做了什么,臣都不该多言,而您也不必向臣解释。有什么话,还是请大皇子亲自同陛下说吧。」 一行人不过驻足凝玥宫寝殿门口,就不得不感受着献漓无止尽的愤怒和威吓。其中就以献允柱最不明所以了,论是献漓为什么要抓他,又为什么是来这凝玥宫,他一点头绪都没有,而此刻踏进寝殿,他再见到虞克善躺在床上动也不动,那是更加惊慌了。 「母后!」献允柱匆匆奔向床榻边,不想却被献漓出手拦下。 献漓冷冷地看着献允柱,命令着:「跪下。」 「父皇??」 半秒的时间都不愿意多给献允柱,献漓大手一甩,狠狠赏了献允柱一记耳光。这突如其来的巴掌力道之大,献允柱一吓便摔在地上,正好给跪下了。 献允柱愣着,「父??皇?」 槐东也是吓了一跳,赶忙出声提了醒:「陛下!」 知道自己失控了,献漓撇开头,避开献允柱的视线,「那个白月光是哪里来的?」 「什、什么白月光?儿臣不知道。」 「祈欢说你前些天从宫外带了颗名为白月光的宝石进来,而且还送进了凝玥宫给皇后当礼物??」种种情事的懊恼反覆衝击着献漓,那捺不住的怒意又不自觉地全都泼向了献允柱。他瞪着献允柱,大声斥责:「自那日起皇后身染重病,所有的精气神都为之消耗,就只因为你送来了那颗白月光!」 献允柱也激动得大声反驳:「不是这样的!儿臣不知道什么白月光,更从来没有要危害母后的性命!」 「你这个孽子,给朕滚回去万光殿,就跪在殿前反省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准起来!」献漓不给献允柱解释的机会,即便得了解释,他也不愿意听,「槐东,送大皇子去万光殿,由你盯着他受罚。」 十五、天刑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后的病势兇猛都还没有个转圜呢,紧接而来的又是天威震怒对大皇子下了重罚。满宫里现在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谁都不知道皇帝着得什么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受到波及。 事情免不了也传进了彩瑞宫,太后同样听得糊涂,声音都大了些,「皇帝从来没有对允柱发过这么大的脾气,竟把人都拖到万光殿前去跪着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 「皇后娘娘忽地病重,彷彿是与摄魂术有关。」合晋刻意压低音量,说得小声,毕竟这种事可不能胡言乱语,也不能叫旁人听了去。 果不其然,太后听了都愣住了。她盯着合晋的眼睛,板着顏色仔细问过:「你是说摄魂术?」 「是,小的说的正是摄魂术。」怕太后没弄清楚,合晋说得可认真了。她继续说明:「动得摄魂术的邪物听说就是大皇子送进凝玥宫的,陛下知道后便动了气,重罚了大皇子。」 太后跌坐在椅子上,倒抽了一口气,心里千头万绪理不清,脑子里乱哄哄地。过了好些时候她才站了起来,下定决心般地发话:「合晋,去取钥匙,哀家要去天刑牢一趟。」 天刑牢处于天灭池正中央的高塔之中,其座落在正午阳光直射之处,是唯一一座建立于皇宫内的刑牢。原因有二,一为监禁之人有决不可流落在外的理由,故禁錮于皇宫更为稳妥;二为刑牢聚阴,阴极则成就反噬之力,届时将祸及皇室,故此处必有太阳正气镇压,方可削弱监禁之人的能力。 「放水——」天灭池中一守卫大声下令,其周边数十人便开始动作,开啟各处的水门洩水,直至露出了池底。 太后在眾人瞩目中走下了天灭池,合晋在前头引路,并先行以钥匙打开了高塔的第一道门,随后二人便一前一后进入。 高塔中什么都没有,仅一道微宽的楼梯一阶一阶通往塔顶,而在那的尽头处,就是天刑牢的所在。合晋再以钥匙打开了第二道门,从此处开始,便将与监禁之人毫无距离。 披着一头灰白凌乱、发质枯燥的长发,身形乾瘦,指头的皮肤宛如扒在骨头上地又瘪又皱,关节清晰得令人害怕。三条长锁链扣着铁环,自后方及左右分别拴住了野绿的脖子和左右脚,以限制她的活动范围。 「你来啦。」看都没看一眼,野绿就知道来者是太后,那招呼的声音更是轻盈悠哉,丝毫不像个囚犯。 本来论气场,太后在后宫定是数一数二,可来到野绿的面前,竟也莫名难以匹敌。她问:「摄魂术,是不是跟你有关?」 「怎么,宫里又出现摄魂术了吗?」是问句,可野绿却隐隐发笑,她的手上并无伤口,却渗出了鲜血自指尖滴落。她看着地上的血跡,不禁叹讚:「我实在是不得不说一句,你真是有个好儿子、好儿媳啊,竟然都愿意为你搭上性命。」 「果然是你。前朝遗祸出自于你野绿,献家登基掌权,没有人会比你更想要除掉我们。」 「错了,摄魂术既自前朝起就已经唤醒,我针对的就也不是献家。」野绿缓缓抬起头盯着太后,那一双眼睛里蕴含着野心和慾望,多年来都不曾消退,「是你啊子歌,我想要的一直都只有你。」 太后亦无惧地对上野绿的视线,投射出的眼神相较于对方的野心和慾望,她有着更多的掠夺和杀意,「绿!别再做梦了,这天下已是哀家的天下,而你,永远只能被哀家困在这里。」 「是吗?」野绿猖狂大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子歌,你把我困在这不过是忌惮我,你是也该忌惮我。留着我不杀,不就是怕我一死,你的魂魄也得跟着陪葬嘛。」 「留着你不杀,自有哀家的用处。」 「这用处是好处多一些还是坏处多一些呢?」野绿嘻笑着极其挑衅,她不改笑又凝了眼认真地忠告一句:「若这天下已是你的天下,那么终有一日会变成我的天下的。」 太后一脸不悦地转身,冷冷说道:「合晋,命人给哀家看好她,绝不能叫她死了。」 十六、夜鬼火 「你再给朕说一次,说!」 衡季跪在地上,额头服服地贴在地上,瑟瑟发抖,「陛、陛下,皇后娘娘已经不行了??」 献漓抓着衡季的后领,把他整个人托起来,又摇又甩地,「你再给朕说一次看看,说啊!」 「陛下,不管您要臣说几次,臣都只能这么说啊??」衡季一张脸又青又紫的,人都消瘦了。 白月光摔了个破碎,可皇后的病依旧毫无起色,反而越病越重,终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眾人束手无策,甚至连寿木寿仪都悄悄备下了,谁也不敢让皇帝知道。 此时,凝玥宫又传出了风声。 献允柱把一对膝盖都给跪烂了,这才得了献漓的允准回了适水堂,只是自那之后父子俩也没再见过面。而久不见献漓的也不只有献允柱,有凝玥宫却不得其门而入的祈欢亦是苦恼得很。 「鬼火,什么鬼火?」献允柱坐在床上,一双腿碍着膝盖打不直,曲着又不舒服便这么僵着。 祈欢打了盆水小心地给献允柱的伤口擦拭换药,可一鼻子哭腔足见她的委屈,「小的也不清楚,前些日子每到夜半时分,凝玥宫里几十个小宫女都说见到了,便有人说那是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即将离去的魂魄。陛下听了心烦,禁了流言蜚语、清空了凝玥宫,连小的都给赶出来,如今只剩下陛下和槐东大人能进出了。」 「衡太医呢,父皇总得留着衡太医给母后治病吧?」 「衡太医说了皇后娘娘已是回天乏术,这话触怒了陛下,直接把人给绑了掛在太医院门口,还要胁一票太医必得研究出新的药方,否则就要把所有人的人头都掛在菜市口。」祈欢说起皇帝那泼天的脾气,当真是吓得。她吸吸鼻子,突地一改精神,一双眼睛瞪得圆圆地,还刻意压低了声音:「不过小的偷偷去问过槐东大人,他说这几日皇后娘娘的身子似有好转,且是大有改善的那种,好些时候还看见娘娘的手在动呢!」 听了祈欢的话,献允柱也顾不得自己根本走不上路,半夜杵了根枴杖就向着凝玥宫去,这还得偷偷地来,要叫担心的祈欢发现那得囉唆个没完,要叫气还没消的献漓发现??怕是他的人头也得跟着一票太医掛在菜市口了。 从前日日往凝玥宫跑,都不曾察觉凝玥宫竟如此地大,空了人、少了声,夜风一袭尽是无数凄凉,冻得连人的骨头都发痛。献允柱躲在暗处看着唯一点上灯的正殿,那想去又去不得的无奈捆住了他的双脚,心里全是对父母的掛念。 乌云盖月,迫使人觉得夜又更深了一些,在没有灯光的地方根本伸手不见五指,但也因为这样,露出了原本不易看见的东西?? 凝玥宫一处平日无人走动的偏角,如同传言所说的那样燃出了团团火光。那些火球忽明忽灭,飘在空中似是随风起舞,若是仔细看着,那一个个的游离皆是正对着正殿的方向,摆明是衝着皇后而去的。 献允柱向着光火走去,步步谨慎,随着与火球的距离越近,越能看出一些隐藏在黑暗里的什么。地上零零散散散落着几样东西,一张符纸烧了起来,被拋向了空中,火焰迅速将其吞没,随后两者一同化作灰烬,消失在黑暗中。 身处在这一切之中的黑影发现了献允柱,在转身逃跑之际,却被献允柱一把抓住了手腕,拉扯之间,黑色的斗篷帽滑落,逼得对方露出了模样。 十七、神洛菊 见了眼前的人,献允柱总觉得面熟,想起后不禁诧异,「是你!」 发现拉住自己的人是献允柱,梵以瑶也同样惊讶,立刻行礼,「大皇子。」 为着献允柱的膝盖不便,两人坐到了一旁的石砖上好说话。 可即便是要相谈,献允柱对梵以瑶还是保持着戒心,毕竟那不知道是什么牛鬼蛇神的事情正在他的眼前发生。他看着满地的祭品,慎重地询问:「你这是在做什么,施法吗?」 梵以瑶歪头思量了一下,「嗯??也算是吧。以行五行为阵,再以火为势作为结界就可以挡煞,好保护皇后娘娘。」 「你在??保护我母后?」献允柱想着祈欢说的话,近日虞克善的情况莫名好转,下意识便与梵以瑶的举动联想在一起。只是他的心仍旧不踏实,再问:「为什么这么做?」 说到这事,梵以瑶认真道:「大皇子那日在梵妃面前维护平女,于平女有恩,而今皇后娘娘有难,平女既知晓解方就不能袖手旁观。」 「这有用吗?」看着一地的杂物,献允柱就是想信也不觉得那有什么能耐,甚至还拿起了一水壶摇了摇、嗅了嗅,「没有味道啊。」 「大皇子可别小看这些。」梵以瑶明白献允柱的疑虑,说着说着都笑了。她指着那水壶说:「这是井水,虽然只是井水,但却是地涌之泉。」她拿起一小袋,「这是铸刀时散落的铁屑,是向街口那个铁匠要来的。平女在他铸刀台边整整蹲了五日,才终于筹到了这些份量。」 献允柱拿起一盆栽,看也没看出个头绪,「这是??杂草?」 一听,梵以瑶笑歪了,「是,便是在宫里也是很常见的杂草吧。这种草只要有光有雨就能长得茂盛、生生不息,其开的花又叫神洛菊,小白花开得特别纯净,您看是不是很美丽。」她再从口袋拿出几张符纸,「还有这个叫祈愿符,若是少了它可不行。」 符咒的东西在宫里本就不待见,看上头的文字还鲜红不已,献允柱小心地问:「这是鸡血还是狗血吗?」 「不是,这是用花粉作成的汁液。」献允柱的种种反应都叫梵以瑶觉得有趣,不过便是越不懂,她就越想说得清楚。她捧着那盆神洛菊告诉献允柱:「所有的美好都将在花开之时成就,请大皇子不用担心,皇后娘娘一定会好的。」 这几句话忽地起了效应,安下了献允柱的心,他选择相信眼前这个女孩,便也不再多虑了,反倒是感到神奇,「你怎么懂得这些?」 「平女出身市井,在那街头所见所闻皆是光怪陆离、荒诞古怪,可时间一久,再怪都见怪不怪了。」 这话听着不对,献允柱皱眉不解,「我记得你与梵妃同族,何来出身市井一说?」 梵以瑶低了头,嘴角虽还扬着,但眼里的委屈藏不住,强顏欢笑罢了,「如同梵妃所言,我们并不同宗,早在平女曾祖父那一辈就已不是大户、不闻门第了。上回有幸能参加百花宴,那是平女的父亲去向本家下跪求来的,我不过就是沾着梵妃的光,其实一点入宫的资格都没有??」她吸了口气,缓下了情绪,又是笑言:「平女的父亲如今虽仅是宫中的杂役,可还真是多亏有他,平女才能偷偷溜进凝玥宫替皇后娘娘挡煞。」 献允柱将梵以瑶的卑怯、逞强,期待与善良一一看进眼里,此刻他想说的太多就也不多说了,仅那么一句:「我相信你。」 十八、甦醒际 虞克善泡在深水中,手脚僵硬不堪却也不是动弹不得。她的灵魂貌似抽离又貌似重叠,残破的记忆碎片一块一块地游离着,是在昼都又或者是在现代,她嘴角笑着、眼角垂泪,她身穿衬衫、头戴凤冠。 大量的泡沫默默地往她周边聚集,它们涌着她一波一波地向上推。她眼前渐渐看得见光,耳边彷彿也听见了什么?? 「??朕便带你去看花灯,在路旁买一盏灯、喝一杯茶,吃??」献漓坐在床边,打了一盆温水正给虞克善擦手,陪她说说话。 「草莓蛋糕。」虞克善缓缓睁眼。 「好,吃草莓蛋糕。」献漓附和,忽地一愣,猛地站起身贴近虞克善,差点把水盆都给撞翻了。他惊得朝门口大喊:「槐东!叫衡季、快叫衡季给朕过来,现在!」 槐东一看寝殿内的状况,即刻向着太医院狂奔而去。 衡季赶至凝玥宫,才进寝殿就被献漓拖着走,「衡季!你快给皇后看看,她刚刚、刚刚分明是醒了,她、她醒了看着朕呢,怎么、怎么现在又不动了?」 即便是一把年纪跑得气喘吁吁,衡季也不敢懈怠,跪着就赶紧地给虞克善把脉。这脉相听着是好消息,他那一张老脸也轻松多了,不自觉还欢喜得有些激动,「陛下别紧张,皇后娘娘的凤体已无大碍,老臣行医多年,从没见过这种情况,可皇后娘娘确确实实是好了。眼下就是身体有些虚弱,睡着了而已。」 只是看在献漓眼里这也还算不上好,仍是心急,「身体虚弱?怎么会这样,该怎么办?」 「皇后娘娘多日未正常进食,身体虚弱些都是难免的,只要抓几帖补药、进一些食补就可以了。」 献漓挥手急着驱赶,「那你快去,去去去,现在就去!」 知道虞克善仅是睡得熟,献漓多日来的紧绷终于有了缓解。他看着那张熟睡的脸,伸手抚了抚虞克善的头发,温柔且小心地。 待虞克善再清醒时,只见祈欢跪在床边,一颗头放在床榻上,泪眼汪汪地可怜得很。 「娘娘,您可真是把小的给吓死了。」 「我醒了,你可别死啊。」 祈欢不禁训着:「娘娘当然得醒了,陛下这么照顾娘娘,您要就这样真不醒了,可不把陛下伤心坏了嘛。」 「你说献漓照顾我?」 「是啊,自您病了,陛下一步都没踏出凝玥宫,为了您不醒一宿一宿地熬着,槐东大人几次都怕陛下熬不住呢。」 静静地想了想,虞克善虚弱地冷哼了声,倔着说:「我不是有你嘛,要他来照顾我做什么。」 「为着照顾娘娘,陛下清空了凝玥宫,连着小的也不给留,让小的去适水堂照顾大皇子。」 「允柱这么大个人了,哪还需要你照顾。」虞克善看了看寝内,问声:「怎么没见他来看我?」 「大皇子??」祈欢为难,支支吾吾地自白月光起,到献漓如何大发雷霆、献允柱如何被罚跪于万光殿的事全给说了个遍。 虞克善听都听傻了,她没想献漓会这么将她放在心上,更没想献漓竟会为了她连自己的儿子都这般重罚。可她心头最担心的,自然还是献允柱了,「允柱现在怎么样了?」 「娘娘放心,大皇子的膝盖只是皮肉伤,没伤到筋骨,养着便能好的。就是为着这件事是因他而起,心情有些低落,不敢来看娘娘,不过现在知道娘娘醒了,他很是高兴呢。」 虞克善不免嘮叨:「高兴就叫他来看我吧,别让他一个人高兴,让我也高兴高兴啊。」 这话逗得祈欢都笑了,「知道娘娘心疼大皇子,小的等一下立刻去传话。」 十九、论皇妃 自献允柱踏进凝玥宫,一颗头都没有抬起来过,就更别说要和虞克善看对眼了。虞克善还坐卧在床上下不了,看那平常像隻老虎老扒着她的皮的儿子,如今成了隻乖小猫,心里可觉得好笑了。 「我说这凝玥宫今日来了大皇子怎么也这般安静,都不教训我了?」 「儿子哪敢教训母后啊??」献允柱垂头丧气地,当真是失志得很。他满怀愧疚地又说:「母后,都是儿子的错。」 「你错什么啦?我从祈欢那听来的,明明就是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儿子是不记得,仅仅是当日去了菜市口、进了喜香楼,见了一位貌似名叫瞒霜的姑娘??」献允柱皱着眉眼,实在是想不起更多了,「其他的,儿子真的不知道。尤其是父皇提起的白月光,说是儿子带进宫送给母后的,才害得母后这般??」 「我儿子哪里会害我呢,你就是被骗了而已,连错都谈不上。」虞克善截断献允柱的话,心里终究是护着儿子。她两手一摊,还使劲地抖了抖,「再说我这不是都好了嘛。祈欢说我这病也怪,本来连衡季都说没救了,却又忽地全都好了。」 献允柱从地上端起一盆栽献上,直到这时他才敢抬头看虞克善,「母后,这个给您放在殿内。」 「一盆??草?」毕竟是儿子亲手带来的心意,虞克善也不方便表现得太明显,可脸色还是不免怪,「这草我记得凝玥宫长得满地都是,见了都得拔光的。」 「儿子让她们以后不许再拔了。这草长得盛、开了花,便能保母后平安。」献允柱将盆栽好好地搁在桌上,让虞克善一眼就能看见的位置,「母后,您还记得百花宴那日,我在梵妃面前护着一位姑娘吗?」 献允柱将遇见梵以瑶之事、亲眼目睹行五行阵法,以及虞克善的病情果真越渐好转的过程一一明说。虞克善听着,一边觉着这宫里真是什么鬼都有,一边又将献允柱谈起梵以瑶时的微笑看进了眼里。 那些个说明听是听了,但对虞克善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她只管着调戏自己的儿子,「看来我儿子的皇妃是选定了。」 一听,这划重点的偏差值太大,叫献允柱都慌了,「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她不好吗?」 这一堵,献允柱要否认也不是,「她很好。」 「那不就好了。她懂得滴水之恩涌泉以报,有着大皇子的欣赏又救了皇后,让她当我的儿媳、成了昼都的大皇妃哪有什么问题。」 「可她是梵妃的远亲,为同族??梵妃与母后向来不睦,又老是忤逆母后,儿子怕这一选倒给母后添麻烦了。」献允柱心有顾虑,但正因为深知梵以瑶的好,才又更加为难。 「不是说不同宗嘛。」想起梵妃,虞克善要挑惕的可多了,「就梵妃和梵氏,连艿姬的脚趾头都比不上,即便有艿姬做靠山,看看她上次出了事艿姬吭声了没有,根本就不足为惧。这小姑娘要嫁进皇宫就是献家的人,要成了我儿媳就是虞克家的人,母后挺你!」 进了凝玥宫这么久,献允柱总算是真的松了一口气,变回了虞克善那个爱嘮叨、爱管事的儿子了。 皇后病情大好的消息传入了彩瑞宫,虽说是预料之外,但到底也都算是好的。不过这些时日下来,有些事还是不得不叫人忌惮。 「东西是大皇子带进来的,为什么他反而没事?」合晋给太后添了新茶,滚烫的烟气飘着,叫夜里的凉驱散了一些。 「允柱也不算没事。」太后板了张脸,紧皱的眉间从没松开过,「如今想想,自得了那邪物起他就成日昏昏沉沉,依我看允柱大概是蛊。」 「蛊?」这合晋便听不懂了。 「蛊与邪物相连,只要邪物被毁,蛊就能清醒。而若被摄魂者离世,邪物仍安然无恙的话,蛊就会将邪物交予下一个被摄魂者,简单来说就是个方便行事的魁儡。」太后长叹一口气,透尽无奈,「这事,难办啊。」 二十、九层塔 难得身穿华丽,头上的金釵都觉得更重了些。虞克善身后拖着长长的华服尾巴,走都走得不太动了。 「娘娘好不容易能下床了,来大盛园走动走动、看看花草,想来能更精神些。」祈欢一个小跟屁虫,黏着虞克善可高兴了。 虞克善浑身懒散,疲得慌,「有什么非得来大盛园的理由啊,在凝玥宫里到处转转不就好了。」 「呃??」祈欢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忽地一阵心虚,「迁令大人送来了一盆奇草,想给娘娘紓解心情。大人听说了娘娘的事,虽是担心,但娘娘能够病癒都算是有惊无险,大人不能即刻回来看您,就差人送了盆奇草过来。据说那奇草看着普通,却有着奇特的香气呢。」 主僕俩还悠晃呢,前头就撞上了献漓。 「爱妻来了,朕等你许久了。」 这下子可不明了个大白嘛,虞克善终于知道祈欢为什么千方百计非将她拖来大盛园不可了。她斜眼瞪着祈欢,「你暗算我。」 祈欢怕得缩了肩,委屈得直摇头,「陛下说要娘娘来大盛园一同赏花,想着您必定是不肯,便拿刀架着小的让小的想法子把您带过来,否则就再不让小的回凝玥宫了。」 虞克善转头,改瞪着献漓,「我这不是来了嘛!」 计划得逞,献漓自然是满意了。他手一伸,理所当然地握住了虞克善的手,只是这一举动倒叫虞克善惊慌,僵得都忘了抽手了。 「你干嘛?」 献漓微笑,眼里满是关爱,「爱妻身子才好,怕走不稳路,朕牵着你。」 夫妻俩并肩游走大盛园,百花鲜嫩娇艷,各种花香是浓是淡都别有滋味,可虞克善嗅得最多的大概还是献漓身上的气味吧。掌心间传来的温热和着献漓身上特有的味道,虽算不上特别,但就是莫名地心安。期间,还听了不少小侍们的窃窃私语?? 「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感情真好,从前谣传两人相敬如宾、冷冷淡淡地,肯定都是假的吧。」 「自然是假的!皇后娘娘一病,陛下那是衣不解带地照顾着,这般心意才是最真的。」 「陛下陪着皇后娘娘当然是好,可前朝据说让井相掌着,南将军竟放下军政直接上朝呢,两个人你来我往地互不相让,日日气氛都紧张了。」 「唉??怎么偏偏这种时候大皇子不济事,二皇子看着都可靠多了。」 「你不知道啊?有人说这回皇后娘娘会病得这么重,全是因为大皇子的缘故??」 瞧瞧,什么时空年代的间言碎语都是一样的,而且即便是背着人说,也得以为当事人绝对听不见那样地大声说,说得非得让当事人全听见才行。 虞克善甩了甩献漓的手,「喂,反正我也好了,你可不能再罚我儿子了。他若要见你,你就得见他;他若不敢见你,你就得先去见他。」 听到献允柱,献漓也不是真的想置气,但事情终归是重伤了虞克善,他还是不太高兴,「他是你儿子,但他伤了朕的女人,朕只是罚他,没揍他都算好了。」 「我听说你打了他一巴掌,哪来没揍他?」虞克善空着的那一隻手挥了挥,作势想往献漓脸上把那一巴掌讨回来呢。 「爱妻就心疼儿子,不心疼朕啊?」献漓瘪着嘴,可怜着呢。 「我就他一个儿子,当然得心疼。你要人心疼又不必非得找我,一后宫的女人不都快满出来了嘛。」虞克善顶嘴,参杂着很重的私人情绪,「总之!这件事就当过了,别再找允柱麻烦,听见没。」 一个小侍过来给献漓和虞克善行礼,「陛下、皇后娘娘,迁令大人送来的奇草已经移栽完成,还请两位看看。」 小侍一退开,眼前两丛绿油油的植物便映入虞克善的眼里。本来她对什么奇草的也不感兴趣,可不看还好,一看竟不得了了,眼里都快要冒光了。 虞克善甩开献漓的手,咚咚咚地贴着奇草兜圈子,兴奋地说:「这不是九层塔嘛!」 在场所有人都一脸疑惑,没人能接得上她的话。 「你们都什么脸啊,我说这草叫九层塔。」虞克善强调着,显然心情不错呢。 对虞克善能够轻易说出奇草的名字,那小侍一个个都是感到敬佩不已。 献漓亦是,笑着夸讚她:「朕的爱妻真是博学多闻啊。」 二十一、穿越者 夜深人静,烛台已灭了好几盏,不见风吹草动,却有一股味道窜进了凝玥宫的寝殿。虞克善猛地惊醒,一双眼睛瞪得大大地,什么褂袍都没拿,穿着寝衣、套了鞋就一路奔出了凝玥宫。 宫道上冷冷清清,就她一个人循着味道满街跑,跑得又急又仓促,最终进入了千膳院,佇立在主灶的大门前。就隔着一扇门,那味道绝对不会错的,肯定是炸过九层塔的味道! 虞克善双手用力推开了大门,里头烛火通明,只见献漓蹲窝在墙角,手里端了个盘子,嘴里塞满了炸鸡,泪流满面地说:「我真的好想吃咸酥鸡。」 这画面晴天霹靂,虞克善都看傻了,只是这道雷劈了她好几回也叫她恍然大悟,衝上前对着献漓就是出脚狠踹,「装!你装!」 虞克善将献漓拖回了凝玥宫,两个人嗑完了咸酥鸡,嘴角油油地一起躺在床上,那是心满意足,但也是满心的不满足,毕竟该算的帐还是得好好算一算的。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虞克善?」 知是知道自己理亏得多,可献漓倒也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没怕着质问,尽是悠哉,「虞克善突然变了样子,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你还放着我一个人满宫跑?」虞克善显然十分不满意。 「你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说起这个,虞克善只觉得头疼,不禁皱了眉,「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不是虞克善,但满脑子都只剩虞克善的记忆。」 「和我想的一样。」献漓侧过身,盯着虞克善说教:「你既然有虞克善的记忆,就演得像一点嘛。」 「这种事怎么演,即便有记忆,我装也装不像啊,总得先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吧!」虞克善厌烦得很,也盯着献漓反问:「所以,你真的不是献漓?」 「当然不是。我要是献漓,就你这样闹,满口你啊我的,成天不分尊卑、大声嚷嚷,头都不知道掉几次了。」献漓使出一指神功,猛戳虞克善的头。 虞克善一巴掌将献漓的手拍走,没好气地说:「虞克善她就这样啊,你知道她有多讨厌你吗?」 「我知道啊。」献漓满心无奈,都不清楚是谁的情绪了。他忽地认真,几分情真,「那她知道我有多喜欢她吗?」 突来的告白惹得慌张,翻搅的全都是虞克善的记忆,她抽离献漓的视线,沉默数秒后说了:「大概??不知道吧。」气氛太过尷尬了,她吸了口气就当没这回事,又说起别的,「喂!我们这样,要怎么回去啊?」 「你要烦恼这种找不到解答的事,不如先想想眼前吧。」献漓翻身躺平,看着天花板,「儿子的皇妃选好了没有?」 虞克善傻眼,偷偷瞪了献漓一眼,「你真当自己是皇帝啊?」 「我是啊。」献漓说得可理直气壮了,但也不得自己说输别人呢,「你不也一样,那天在大盛园还警告我不准再罚允柱,真把他当自己的儿子了?」 「我又不是那种不懂得知恩图报的人!」虞克善一个大声,细数着:「我吃的是虞克善的饭、躺的是虞克善的床、住的是虞克善的房、坐的是虞克善的位,她的儿子我自然要帮她看好、替她心疼!」 献漓听着,嬉皮笑脸,「少说了一样,你睡的是虞克善的老公。」 「去死!」虞克善翻了个白眼,往身旁的献漓狠狠踢了一脚。又说回正经事,「皇妃的人选是梵氏的姑娘,虽说她们不太往来,但终究是梵妃的远亲,允柱深知前朝后宫,怕其中的关係复杂会影响到我们,有些顾忌。不过我打算拿虞克氏当她的靠山??」她忽地拉高音量,刻意说:「我的儿媳我负责,决不会破坏你和艿姬的感情!」 「艿姬吗?嗯??确实是得替她想一想呢。」献漓瞥眼偷看虞克善那有够不爽的表情,忍不住窃笑。两人并肩躺着,他的手掌稍稍一挪就轻轻拍着虞克善的手背,「放心吧,有我在,我会护着你的。」 二十二、北雁氏 时隔多日上朝,大殿的气氛微妙,像是各派人马吵翻天后还剩着馀味,无论是谁看谁都不爽。不过这战场今日毕竟多了献漓,有些人的心思便转移了,该巴结的到底也是要巴结的。 「陛下天威,皇后娘娘圣福,乃我昼都之大幸。臣率眾官恭贺皇后娘娘凤体无恙、安康千岁。」井非笑盈盈地,深怕献漓看不见他那样,热烈地刷着存在感。 而以井非为首的派系也纷纷跟腔:「臣恭贺皇后娘娘凤体无恙、安康千岁。」 北雁南却不以为然,劈头便说:「皇后大病多日确是该着人照料,可臣以为陛下贸然拋下国政不管,是为失职,有未尽之责。」 井非赶紧地跳出来护主,满口严厉指责:「南将军,现在是在朝上,座上的人是陛下,你岂可这般说话,简直是失仪失态、不分尊卑!」 「正是因为座上的人为陛下,我才必须直言。」北雁南斜眼瞥着井非,尽是不屑,「我可不似井相,一干人胡作非为、偷摸鬼祟,还想趁着陛下不在之时篡政掌权。」 「你!」这指控之大,井非可不吞,转头就委屈巴巴地鞠躬,「陛下,臣冤枉啊!」 「南卿,皇后乃中宫国母,与朕同为昼都的命脉,如此,她便是朕的责任。朕不觉得去照顾皇后就是弃国家于不顾,况且朕不是还有眾卿替朕监国嘛。」献漓仅是巧妙回应,没想和北雁南对着干。 「监国之说臣不敢受,此次多有二皇子,表现可谓优秀可靠。」先是称讚了亲外孙献允国,而后北雁南的态度随着话锋一转,更加冷漠了,「反观大皇子无能无为,甚至意图谋害皇后,论其品格实在不该早早入住适水堂。」 献允柱站在眾大臣前,忍受着所有的眼光,因深知自己的错处,所以无顏抬头,也站不住脚出言辩驳。 「大皇子谋害皇后?」献漓装愣,故作模样,「这事朕怎么不知道?」 北雁南毫不退让,强硬地说:「陛下何必偏袒,皇后病重皆因大皇子而起,陛下为此重罚大皇子跪于万光殿前反省思过,此事眾所皆知。」 「朕就不知道啊!」献漓惊讶,睁着眼说瞎话,打算和北雁南拼了,反正他是皇帝,爱怎么说怎么说,「大皇子为皇后唯一亲生儿子,愿跪于万光殿前,是为他母后祈福求天,这一片孝心怎么到了南卿口中就变成了反省思过?南卿这是想构陷大皇子,还是想构陷朕啊?」 「臣不敢。」北雁南说是这么说,但当然不服。 献漓唉声叹气,装苦恼装得可像了,「眾卿如此劳心,皇后一病,朕也深感乏力,认为国力不足。」他一笑,两眼发着光,「不过眾卿别担心,朕已下召,要虞克迁令即刻回宫接职,分担眾卿的烦忧。」 大臣一片譁然,尤其是北雁南更是惊诧。 而井非原本看献漓修理北雁南还觉得爽快,听到这一席话后马上阵脚大乱,「陛、陛下,臣以为正因虞克氏镇守,边境才方得安寧,您若此刻让虞克迁令返宫任职,削弱了边境,昼都不安啊!」 「井相不愧是井相,与朕有着同样的顾虑,所以朕才只叫了迁令回来,要不朕本来是打算??」献漓声音一冷,说到:「把虞克傲也一起给叫回来的。」 这话一出,那些本还想劝的全都不敢轻举妄动了,光一个虞克迁令就够头疼了,要是惹得献漓改变心意,连着虞克傲都回了宫,岂不是真要斗个你死我活了。 献漓观看眾臣的反应,最后将目光落在北雁南的身上,刻意和他对上眼,便是要让他知道这决定大半都是衝着他去的,要他明事理、安分点。北雁南自然也明白献漓的盘算和排佈,可这消息讨人厌又如何,对方是皇帝,他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拿献漓怎么办。 焦虑躁动未止,献漓便出声安抚:「爱卿们放心,朕才刚下旨,皇城之遥,迁令要想回程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的,不必这么早想着见他。」 他捉弄着这堆大臣,满是嘲讽。 二十三、暴风雨(一) 下朝后,献漓去了偏殿,才进门就看到献允柱跪在地上。 怎么都是自己的儿子,他哪有不在意的,但还是忍不住碎唸:「还跪啊,是嫌膝盖不够疼吗?快起来。」 「儿臣有错。」 「有错也得起来,知不知道你母后心疼你,都快把朕给比下去了。」献漓给槐东使了个眼色,让他顺手拖了张椅子。 置好了椅子,槐东给献允柱伸手搀扶,「大皇子的伤才好,还是快起来坐吧。」 「谢父皇。」献允柱起是起了、坐是坐了,但头还是低低地,不敢和献漓对上眼。 「这事过也过了,你母后不说,朕也不追究了。只是宫里宫外皆险恶,你自小在宫里长大,别明白了在宫中生存不易,就以为宫外乐得轻松了,就当给你长个教训。」 「儿臣知道了,儿臣定会好好反省,凡事多加留心。」献允柱这才敢稍稍抬眼,偷看献漓。 献漓见着了献允柱的视线,还是气得,轻轻一掌巴在他头上,「你这臭小子!幸亏你和你母后都命大没事,要不全都纠缠在一起,你让你母后怎么办、让朕怎么办。」 知道献漓宠他、待他依旧,献允柱好不容易松了口气,眼里积着泪,勉强能抿着笑了。 「皇妃的事我听你母后说了,人选就按你的意思,封妃大典朕会让人选个吉日,其细节合晋会接着办,你若还想要些什么,儘管跟你母后说。」献漓强调:「去跟你母后说啊,别觉得怕麻烦就什么都不想要,朕和你母后都是头次娶儿媳,献家不会亏待梵氏的。」 想起梵以瑶,献允柱的心又更放宽了些,「多谢父皇、多谢母后,儿臣不会叫你们失望的,儿臣选的人也不会。」 送走了献允柱,献漓倒是鬼祟起来了。 「槐东,朕让你拿一套你的衣服呢,在哪?」 「已经放在殿内了,不过陛下要做什么?」 献漓乐得窜到屏风后,换起了槐东的衣服,「井相为皇后病癒宴客酬神,邀朕同喜。」 「陛下,小的认为偷溜出宫不太好。」槐东无奈地劝着,都不知道刚刚谁才在教训儿子说宫外危险呢。 「朕不说、你不说、井相不敢说,没人会知道。」献漓换了一身平服,一出屏风就大伸懒腰,「朕得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不料数日后,宫中竟刮起了一阵风暴。 虞克善在宫道上狂奔,怒气喷发地直衝万光殿,一在殿内见到献漓,便直接把人拖进了寝殿,摔在床上,还对外大声警告谁也不准进来,啪地一声关上门。 「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井柔嫣踢出皇妃人选,你倒好,一转身就把她纳入自己的后宫!」 「你听我说,我那天去井相府里喝酒,才喝两杯头就晕得很,隔天一早,我和她就光溜溜地躺在床上,这总不会什么都没有发生吧??」献漓苦着一张脸,满满的懊悔写在脸上,同时也可怜巴巴地望着虞克善,「我是不是中计了?」 虞克善板着一张黑压压的脸,她转身跨步并恶狠狠地说:「我现在就用皇后的身分去砍了井非的头。」 一看大事不妙,献漓立刻上前拽住虞克善,将她甩到床上,用自己的双手双脚钳住她的肩膀和双腿。 虞克善边激烈扭动边大吼:「放开我!我现在就要去砍了井非那个混蛋的头——」 「不能砍不能砍!井非能砍我早就砍了,就是因为不能砍,才会让他女儿进后宫啊。」 听了这话,虞克善瞬间停止躁动,冷冷地问:「说来听听看,你是皇帝,为什么不能砍井非?」 二十四、暴风雨(二) 虽说警报暂时解除了,可献漓也不敢大意,他没松开手脚,依旧紧紧地抱住虞克善,儘管这其中也有他的私心就是了。他缓缓气,慢慢说:「井非是昼都第一大臣,与冯氏、廉氏还有梵氏为一党。其派系行政行商,不为人知的或许还有军火和犯罪的破事勾搭,若是没有把握完全剷除,贸然动手是会被反扑的。」 「就这样?」虞克善皱眉盯着献漓,不敢相信自己到底都听了什么,「这有什么难的,你叫我父亲回来不就好了,再屎的屎缺他都能填平,就一个井非党还铲不起来了?」 「虞克姑娘,援军不能乱找啊??」献漓满是无奈,「我怎么会不知道虞克傲的战斗力破表,但你要打魔王不能找另一隻魔王来打啊,弄个不好不是只有井非党,整个昼都都要跟着灭团的。」 虞克善安静地看着献漓,好像是听懂了什么又没听懂的。 献漓松开了虞克善,掩不住的苦恼全给露出来了,「朝上虽然有我的一派人马,但另外还有北雁氏、虞克氏、娣山氏。除了井非党不是不可以,但仅凭我的人平衡不了其它三大派系,井非眼下还算是亲帝派,留着有压制的作用。」他看着虞克善,轻声说:「知道纳了井柔嫣惹你不高兴,可你不会怪我吧?」 「比起我,你还是多担心艿姬吧。」虞克善撇过头,对上献漓太过真挚的目光总是难为情,只好装模作样嚷嚷:「后宫第一宠妃就要换人了,当心你小命不保啊。」 「说起艿姬,她最近总是心不在焉,对我也是都淡淡的,不知道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你前阵子连朝政都不管,没日没夜地窝在凝玥宫照顾我,她当然要看你不爽了。」虞克善嘖声,吓唬着献漓:「女人的嫉妒心可是很重的,我是皇后就算了,现在还在她眼皮子底下把井柔嫣弄进来,晚上躺在她身边的时候,记得看好自己的脖子啊。」 献漓不以为意,就不满虞克善的个人态度而已,「我怎么就没看你嫉妒?」 虞克善耸耸肩,同样不以为意,「等我们哪日回去就再也不见面了,一拍两散、各自安好,我嫉妒什么。」 噘起嘴,献漓闹着脾气,「你是虞克善的时候,就不能多喜欢我一点吗?」 虞克善飘着眼神,倒也没拒绝,就轻飘飘一句:「??我尽量。」 自万光殿离开,虞克善一股气都还没消呢,便在宫道上强碰了井柔嫣。看她上座华丽大轿,底下少说也有十六个人给她抬轿,就更不用提身后给她拎嫁妆入宫的那一大堆随从了,算一算都跑不了四五十人,阵仗之大都大过虞克善这个皇后了。 井柔嫣倒是有分寸,见了虞克善即刻下轿行礼,「皇后娘娘,妾方才去了凝玥宫想给您请安,不想您不在。」 虞克善嫌弃着:「你可千万不要来我凝玥宫啊,我那凝玥宫这么小、这么窄,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娘娘何必拒妾于千里之外呢,当不了娘娘的儿媳,成了娘娘的妹妹也是好的。妾定会替娘娘好好伺候陛下,妾的父亲也会替虞克氏好好辅佐陛下的。」井柔嫣一贯地温婉,字字却都在刀剑上。她再度行礼,「妾今日刚入宫,得赶着回庭湘殿候着陛下,恕妾先行一步。」 大轿一干人浩浩荡荡,虞克善还不得不给让着过呢。见井柔嫣那样子,她没忍住碎唸:「艿姬讨人厌也没这么叫人上火,这井柔嫣和和顺顺的,怎么就这么机歪?」才走了几步,她一想着不对,便问:「祈欢,她刚刚说她要回什么殿?」 「娘娘,陛下给柔妲安在了庭湘殿。」 「啊?」虞克善惊得两眼瞪直,喃喃着:「这献漓要不是故意的,就是真疯了吧。」 二十五、庭湘殿 庭湘殿的主殿在佈置上虽显素雅,可其中却不乏各种贵重的摆件,即便没有浮夸的珠光宝气,仍能让人觉得贵气不凡。女主人就更是了,头饰不见华贵珠翠,但一只发釵却是传闻中的朱雀骨,身上不披金线银丝,用的却是极度难寻的水云捻。 姝妲与符妲为同住庭湘殿的妃子,一直以来各执东西,互不来往。如今主殿入主,本该有所礼数,未料来的人既不是妃也不是姬,仅是一个与她们地位平等的妲,这下子可有问题了。 「同为妲,我和符妲进宫来得更早些,应该是你要去向我们问安,怎么反还要我们亲自来见你了?」姝妲满心的不快活,这庭湘殿唯一的主人她都还没和符妲分出胜负,怎么就被不知道哪来的柔妲给整碗端了。 「我父亲是昼都第一大臣,让我入主庭湘殿则是陛下的意思,儘管同为妲,这般地高下立判,你们难道还不懂吗?」柔妲没有要找架吵,但每个字确实都钉在了姝妲心上。她展露笑顏,乖巧地释出善意,「我敬二位姐姐入宫得早,只要你们以礼相待,我不会为难你们的。」 「也不听听看自己说的都是什么话,实在荒唐!」姝妲毫不客气,转身就走。 符妲也走,但就是静静地行了个礼,不多言。 凝玥宫一片祥和,虽说整个皇宫都是家,但只有和知根知底的虞克善一起躺在床上耍废,献漓的身心灵才能真正接收到阿宅的感觉。只是这个不得不扎在女人堆里的阿宅当得可不容易,争来斗去的事太多,惹得他心烦。 「??毕竟人都得弄进后宫了,不做点模样好好供着也不行,可是一旦去找了柔妲,东殿的姝妲就要搅和进来,一下子这里痛、一下那里疼,要不就说想我想得要得病了。柔妲表面大度,说不介意姝妲和我们一起吃饭间聊的,但心里那把火不知道烧得有多旺,我夹在中间都快尷尬死了。」献漓吞了吞口水,喘口气又再继续说:「偶尔想起西殿还有个符妲,我人都到了庭湘殿,不去看看她也说不过去,可你知道她多温和嘛,不哭不闹、不争不抢,见了我总是笑得淡淡地,性子好得可怜、委屈得可怜。」 「所以说你把人丢到那里去干嘛,庭湘殿两个妲不分上下本来就难缠,你还多封了一个妲送进去,不就是疯了嘛。」虞克善轻蔑地嚷嚷,才不管献漓的死活呢。 「我也没想那么多,就觉得庭湘殿还有个位子嘛??」献漓侧过身,盯着虞克善,「爱妻听我说这些,都不会不高兴啊?」 虞克善皱眉困惑,「我该不高兴的点是什么?」 「我成日往别的女人那里跑,跟她们吃饭喝酒,抱她们、亲她们、跟她们滚床,这么多点至少也有哪个点是不高兴的吧?」 同样侧过身,虞克善直直地盯着献漓还戳着他心口,「你是皇帝,雨露均霑、多子多孙是你的职责,让你该做的就做、该干的就干,好好干!」 「我不想干啊??」献漓嘀咕着,后抓住虞克善的手,瘪着嘴闹性子,「你就不吃醋啊,不想要我只待在你身边吗?」 虞克善无情地抽回手,撇过头,「你知道这里是哪、是什么时代吗?这里是听都没听过的昼都,是个出门得坐马车、洗澡得烧热水、天黑了还得点蜡烛的时代。」她莫名地不乐意,也瘪起嘴,「你要我要求你的真心、对我忠诚,要我要求你只和我一对一过日子,就算回到二十一世纪也不一定能找到这样的人,难道你还能为了我一句话休了整个后宫?」 「对我你可以贪心一点,只要你肯,我就休。」 虞克善转身,一巴掌就甩在献漓的头上,「休你个头,不就是因为搞不定井非才把井柔嫣弄进后宫的嘛,一下子休掉整个后宫,前朝一人一口口水都淹死你。」 两人躺在床上说得正起劲,忽地一个小脚步屁颠屁颠地闯了进来,见了献漓就嚷嚷:「父皇,陪禎儿放风箏去吧。」 祈梳追着献缕禎进门,撞见皇帝和皇后躺在床上,吓得魂都丢了,立刻收起眼光,低头认错:「打扰了陛下、皇后娘娘,小的知错、小的罪该万死,还请陛下和皇后娘娘恕罪。」 但献漓不在意,见了献缕禎反而马上起身,又搂又抱地笑得合不拢嘴,连说话的智商都跟着降低到两岁,「朕的小禎儿来啦,要放风箏啊,走吧走吧,父皇这就陪你去。」 虞克善看傻了眼,在后头叫着:「喂!你就这么走了啊?说好要休的后宫呢,献??」 像被献缕禎勾了魂一般,献漓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头也不回地走。可就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献缕禎竟偷偷转头给虞克善做了个鬼脸,明摆着是要开战的挑衅呢! 「就说怎么见了你一股反感,这小狐狸,难怪虞克善特别讨厌你。」虞克善咬牙切齿地,气都给气坏了。 二十六、蜜香瓜(一) 阳光微风,没有纷扰的凝玥宫最叫人舒心了。 悉宝亭内放了各式各样的小点,赏花看景就属这里最好,怕着无聊,虞克善一早还把符妲给叫来了。符妲安静文儒,脸蛋或许不及艿姬和柔妲那般地美丽,但也依旧是个可人淑女,性子实在好得很。 到底也是听了献漓那一番话,放着符妲在庭湘殿受冷落,不如多拉她来凝玥宫玩耍,即便分不了皇帝的宠爱,也能得一些皇后的喜爱吧。 「来!这是祈欢刚熬好的白莲羹,温的正好吃,你吃吃看。」虞克善兴奋得,伸手就想把符妲拉过来,不料符妲竟忽地面露痛苦缩了手。她拉开了符妲的衣袖,没想到整隻手全是瘀青伤痕,吓得:「这是怎么了?祈欢,快去拿药来!」 符妲不好意思地盖下衣袖,头低得不能再低了,「妾在庭湘殿做错了事,受了柔妲的罚。让皇后娘娘担心,是妾的不是。」 「这井柔嫣果然不是吃素的,马上就露出爪子了。」虞克善要符妲坐下,待祈欢取来了药便亲自替她抹上。 「娘娘!妾不敢,万万不可。」符妲再缩了手,浑身惶恐。 「可可可,我是皇后说可就可。」虞克善硬是拽着符妲的手,还使了眼色让祈欢架着她,免得她挣扎,「怎么罚得这么重,出什么事了?」 「柔妲入了庭湘殿后,曾嘱咐过眾人自己碰不得蜜香瓜,可那日不知怎么了,她殿内竟出现了蜜香瓜。柔妲大怒,下令搜查所有的寝殿和小房,不想就只在妾的西殿找到了蜜香瓜。」符妲歪头,满是困扰,「妾从未听小侍说西殿进了蜜香瓜,不明白那蜜香瓜为什么会在妾的寝殿内,可罪证确凿,柔妲要妾长个记性,便略施小逞罚了妾。」 「这、这哪叫小逞啊!」祈欢忍不住出声,那伤口连她看了都怕,「符妲怎么不多争两句呢,便是只在您寝殿找着了蜜香瓜,也不能证明正殿的蜜香瓜就是您所为啊。」 「井柔嫣,你同她争有个屁用,她摆明就只想寻个由头找符妲的麻烦。」虞克善说起井柔嫣就一脸嫌弃不满意,见符妲这般任人打不还手地也是气愤,「这事你受委屈了。下回再这样,你让祈思赶紧地来凝玥宫找我,我替你主持公道。」 「妾谢过娘娘厚爱,不过妾真的没事,请娘娘不必为妾操心。」符妲就浅浅一笑,笑得甜、笑得柔,笑得令人怜。 上回的蜜香瓜过了数十日,大概是瓜也都吃完了,也没听庭湘殿再闹什么事。一大早的,祈欢欢天喜地地跳着进宫,身后还领着人拎了一大篮的蜜香瓜。 「娘娘,今日蜜香瓜又进贡了,全宫里的都分好了。凝玥宫的由小的亲自去看着,那是足足给了一篮子,个个又大又甜呢。」祈欢喜滋滋地,简直把那篮蜜香瓜当成宝了。 看着满出来的蜜香瓜,虞克善倒是有些腻了,「你爱吃就多拿几个去,但别贪多啊,当心吃坏肚子。」她想了想祈欢的话,问着:「蜜香瓜全分了,那你知道庭湘殿的送了吗?」 「自然是送了的,我在那看着呢。」 虞克善蹙眉,「不是说柔妲碰不得蜜香瓜嘛,谁让他们送的?」 祈欢也跟着同款式蹙眉,「能给送进庭湘殿就只能是柔妲给送的吧,不然就那些个小从谁有那个胆啊。」 「不对啊,庭湘殿要打一开始就没份,柔妲这么临时要他们送,那蜜香瓜是从哪个宫殿拨出来的?」 「绝对不是我们凝玥宫!」祈欢激动得,一脸正经自信地掛保证,「凝玥宫的数小的都是一个一个盯紧了的,决不短少!」 「可是其它宫殿的就那个数,要少了一眼就能看出来啊??」虞克善想想,再问:「你今天去,见到祈芢了吗?」 「祈芢才不管这种小事,再说璟泰宫的东西,谁敢少啊。」 虞克善露出了奸笑,「这个姝妲真是给自己找麻烦。欸祈欢,你过来。」她同祈欢窃窃私语,越说笑得越奸,「听明白了吗?」 祈欢听完,一双眼睛都发亮了,「明白了,小的这就去办。」 「顺路去把符妲叫过来,让她今天整日待在凝玥宫陪我喝茶吃瓜,用完了晚膳才准走。」虞克善笑得闔不拢嘴,这是闹事的前奏呢。 二十七、蜜香瓜(二) 拉着符妲在凝玥宫上上下下玩了一整天,天都黑了、灯都点了还不见虞克善消停,兴奋异常。符妲虽觉着怪,但也是尽心尽力地陪着玩,毕竟这位皇后娘娘落在她眼里,不知为何地越看越有趣。 「晚膳都已经用完许久了,娘娘不累吗?」符妲上心,问着。 「你累啊?」虞克善乘在摇椅上,间着嗑瓜子呢。 「妾不累,就是怕陪着妾让娘娘操心了。」 同样一句话,谁不都说为着皇后凤体康健呢,就符妲说皇后为着她操心,将错都只往自己身上揽。虞克善真不知该拿这过分善良的小妮子怎么办,难怪被欺负了都不敢吭声。 虞克善笑笑,「你以为我是还担心上回的事,才拉着你在我宫里玩上玩下的啊。」 符妲的眼睛睁得圆圆地,疑惑呢,「难道不是吗?」 看看月色,正好当天呢。虞克善起身,整整衣袖,「差不多了,走吧。」 赶紧地跟上,符妲却掩不住慌张,「皇后娘娘要去哪啊?」 「回你的庭湘殿,我跟你一起去。」 「娘娘要去庭湘殿?」这下更加云里雾里了,符妲傻愣愣地,反应都慢了。 此时祈欢匆匆来报,脚步快得不显慌张,倒是藏不住浑身的兴奋,「娘娘,庭湘殿出事了!」 一颗蜜香瓜在地砖上摔得七零八碎地,庭湘殿的大庭燃了几把火,气氛有些微妙紧张。几个人扣着姝妲,姝妲则是哭天喊地,那情景审大犯似地,还以为是天庭来了神仙要抓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姝妲慌得频频否认,一双手被扣得疼,膝盖软得都快要跪下去了。 柔妲张手一挥,眼看着几个小从拿着大棍就准备将姝妲痛打一番,不想这时艿姬的阵仗踏进了庭湘殿,顿时鸦雀无声。眼前的景象真是难看,艿姬不愿同情姝妲,可便是要质问柔妲,她亦是一句话不说,单凭一个眼神、一股气势就镇压了所有人,等着柔妲自己开口解释。 「妾给艿姬请安。」见艿姬仍不为所动,柔妲倒也高傲了起来,「妾知道姝妲是艿姬的人,不过这回可别急着怪妾。妾碰不得这蜜香瓜,姝妲明知道却蓄意为之,难道这不是想要了妾的性命吗?若这谋害的意图为真,妾就是即刻打死她也不算过分。」 不同柔妲争辩,艿姬就冷冷一句,「祈芢,把人带上来。」 祈芢往人堆里揪出一个小从,一使劲就把人扔到了艿姬跟前。小从踉蹌几步,见着艿姬的威势之大,吓得瑟瑟发抖。 「柔妲碰不得蜜香瓜你们应当清楚,是谁准你们把东西送进庭湘殿的?」 「是、是??」小从畏畏缩缩地瞥了柔妲一眼,又连忙收回视线清楚交代:「是柔妲要小的将蜜香瓜送进来的。」 柔妲忽地扬高音调,确认着:「是吗?」 小从被这么一吓,直接跪在地上给艿姬猛磕头,「艿姬娘娘,小的不敢说谎,确实是柔妲要小的将蜜香瓜送进姝妲的东殿,还嘱咐小的得将东西放在不起眼的地方,别叫姝妲发现了。」 见艿姬不过几句话就洗刷了她的冤屈,姝妲一时脑热,说话竟不经脑了,脱口而出:「是吧!我都说了这次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艿姬一听,狠狠地瞪了姝妲一眼。姝妲亦是惊觉到自己坏了事、说错话,赶忙着闭紧嘴巴。 可柔妲也不是笨蛋,早知道的事又得了本人亲口证实,不来个顺水推舟实在可惜。她浅浅一笑,笑得可怕,「言下之意,上回从西殿搜出来的蜜香瓜,其实是姝妲所为的囉?」她对上艿姬,故作无辜地一问:「艿姬,姝妲都自己认了,妾要罚她仍是有理的吧。」 艿姬面无表情,冰冷得几近能将人冻伤,「一事归一事,你要想罚她先前的错漏,是否先该问问你自我璟泰宫犯下的偷窃之罪,我要怎么罚你。」 「一事归一事,艿姬说得真对。」 虞克善带着符妲,身后领着一大票人粉墨登场,庭湘殿这下子可真热闹了。 「皇后。」虽是看得出不情愿,可艿姬仍是好好地给虞克善行礼请安了。 自后,再由符妲向艿姬请安,「妾给艿姬请安。」 「皇后娘娘,妾给您请安了。」柔妲装模作样地,比艿姬还惹人厌。 「你就不必了,这样搞事情叫我怎么安啊。」虞克善抖抖身体、清清喉咙,开始算帐了,「刚刚说了一事归一事,姝妲诬陷符妲谋害,道歉!柔妲脑袋进水、不分是非,打了符妲这无辜之人,不止要道歉??」她双手叉腰,气势凌人,「还得打回来!」 「是因为我罚了符妲,还是因为我诬陷姝妲?我是庭湘殿的主位,对殿内的两位妲做什么都合理。」柔妲振振有词全然不怕,还口气冷静地反问:「皇后娘娘想打我,凭什么?」 「就凭我是皇后,打你还需要理由啊!」虞克善说到下巴都抬起来,用鼻孔瞪柔妲了。她用拍了拍艿姬,忽地同伙一般地热络:「你放心,璟泰宫少的瓜由我凝玥宫补给你,可这柔妲偷就是偷,你是璟泰宫的主人,你说要怎么罚她?」 「瓜不要了,妾的那一份罚由皇后一併给了吧。」 大概是没料到虞克善会跑来搅局,虽然确实是惩治了柔妲,但也把艿姬的思绪搅得乱七八糟,让她凝得眼神更重了些,心头烦闷也更厚了些。 她转身,离开了庭湘殿。 二十八、娶皇妃(一) 适水堂内大红佈置、喜气洋洋,献允柱穿着一身喜服进门,看见梵以瑶盖着盖头坐在床榻上,竟还有些慌了手脚,连路都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像怕吵着梵以瑶那般,也像是怕被梵以瑶发现,他轻手轻脚活像个贼悄悄靠近,拿起了礼棍揭开了红盖头。不料梵以瑶比他还紧张,一双眼睛睁得圆滚滚像隻小猫似地,总小心翼翼地偷瞄偷探着。 献允柱倒是急了,轻声安抚:「你怕生啊?」 「是生,毕竟宫外和宫里不一样,在家??」梵以瑶羞涩地低下头,说得小声:「也和嫁人不一样。」 看那模样甚是可爱,献允柱都被给迷倒了,只管衝着梵以瑶傻呼呼地愣笑。 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竟惹得献允柱这般好笑,梵以瑶便问:「大皇子笑什么呢?」 「娶到你,我高兴。」 单这一句,梵以瑶便同以一灿笑回应:「我也高兴。」 皇子大婚乃是大事,又为大皇子大婚为重中之重,万光殿灯火通明,极尽隆重,前朝百官无一不盛装出席。不过说起后宫嘛,请也就请了皇太后,这可是虞克善的儿子,谁能来谁不准来她说了算,后宫那些个女人自是全都被她封杀,一个都别想溜出来。 「爱妻头上三把火,烧都把朕的后宫烧光了,这不是没让她们来了嘛,你就别气了。」献漓递上一杯酒,拉拉虞克善的手撒娇呢。 「要不是你纳了那么多妾,我有需要搞这些事吗?」虞克善只要酒,献漓的手可不要,甩得远远地。 献漓托着腮盯着虞克善看,就爱看她生气的样子,越看越有趣,「听说爱妻往庭湘殿吊了两块猪肉,还打了柔妲十大板子?」 「怎么,我吊了你一块上好的五花肉,你心疼了?」 「不心疼,爱妻是皇后,教训后宫都是应该的。」献漓笑着,一点儿不在乎。他提醒着:「朕知道你不喜这种场合,可今日是允柱大喜,你可别又像上次那样突然跑了,都不知道怎么收拾。」 「怎么收拾,把我吊起来收拾啊,你不是老爱把我吊在凝玥宫收拾我嘛。」虞克善气得,酒是一口一口地喝。 「朕这不是担心爱妻嘛。」献漓不时给虞克善递些瓜果点心的,消消她的酒劲,要她别喝得太急太猛,「你要到处跑朕找不到人,怕你出事,但把你关在凝玥宫你又能听吗?逼不得已只能绑住你啊。」 虞克善斜眼一瞪,「那你把我吊起来,自己跑去艿姬那也是逼不得已囉?」 献漓戏笑,「爱妻不是一天到晚要朕去找艿姬,还要朕封艿姬为后嘛,现在这样说,那朕是去还是不去啊?」 虞克善在桌下往献漓踢了一脚,「去死!」 歌舞昇平,席间寒暄热闹不已,千膳院的佳餚那是一盘一盘地上、美酒一壶一壶地送,都还未真正见到大皇子和大皇妃的人呢,多少人就已经醉醺醺了。虞克善也是,喝得整张脸红通通地,神智大抵也有些不清了,要不是献漓在她身边扣着,保不定她还得干出什么荒唐事。 可像这种非要自己一头撞进来的人,献漓可就不管了。 井非顶着一张营业用笑脸,捧着酒来到帝后跟前,「臣恭祝陛下、皇后娘娘万岁千岁,庆贺陛下、皇后娘娘娶媳,大皇子、大皇妃之喜。」 「哟,井相啊。」虞克善一把火正无处撒呢,说话都直了些:「怎么,本宫罚了柔妲,你想来找本宫算帐吗?」 这般地开门见山,井非要真想闹事也得先被吓一吓,急忙否认之馀也不忘巴结:「皇后娘娘明鑑,臣没有、臣不敢!小女入了后宫,做错事本就当罚,皇后娘娘管教得合理、教训得极是!」 「没有?不敢?你可敢了!」虞克善伸手就指着井非的鼻子,嚷嚷:「你女儿进了后宫,就是本宫的情敌!你把你女儿送进后宫,就是本宫的敌人!你们父女俩是不是想要了本宫这皇后的位子啊!」 「臣不敢,但求皇后娘娘明鑑啊!」井非哀得可大声了,就差没跪下来了,「臣对皇后娘娘忠心耿耿、一片丹心,断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臣说的话句句属实,若有违背,甘愿天打雷劈、五雷轰顶!」 虞克善忽地静了下来,说话阴森森地,「井相,这昼都最高的山在哪啊?」 这一个莫名叫井非愣了一下,可也还是答了:「昼都最高的山是位处恆垣的一之山。皇后娘娘怎么问起山了?」 「本宫得把你送上去,才好让雷劈到你啊。」 「这??」井非都慌了。 献漓在旁听着,没能忍住噗哧了一声。他摆摆手,「井相还是回座吧,别在这惹皇后不开心了。」 「是,臣这就先退下了。」好不容易有个台阶,井非自当是赶紧地接下,要不再这样下去都得原地尷尬死了。 二十九、娶皇妃(二) 良辰吉时,礼官大声宣读:「大皇子、大皇妃到——」 献允柱与梵以瑶在眾人的注视下进入大殿,一路并肩同行,直至帝后面前。 见一切就定位,礼官以洪量之声继续:「得——皇帝钦召,宣——梵长松之女梵以瑶为大皇子献允柱之妻,赐居——适水堂,行——大婚礼、告天地。」 二人上拜帝后、下祭天地,在夫妻对拜后,献允柱握住了梵以瑶的手,彼此相视而笑。 宴席散后,本还是槐东和祈欢将虞克善搀出万光殿的,一到四下无人的长廊,献漓便一把将她揹上背。两人晒着月光,缓慢前行,虞克善虽是漫着酒气,那也是难得地温顺,好好地待在献漓的背上。 虞克善醉得厉害,却也高兴得满,双手绕着献漓的颈子胡乱拍手,「好啊好啊,娶了个好媳妇。允柱看着以瑶的眼里满满的都——是爱啊,那喜欢、那真心是骗不了人的。」 「我们当年也是这样成亲的,你记得吗?」献漓忆起当初在大殿上见着穿着婚服的虞克善,亦是着迷得不能自己,「你落在朕的眼里也定都是爱,莫不成你没看见朕的真心吗?」 也不知道虞克善是没听进去还是装着,她的语气一改,全是惆悵,「献漓,你把我父兄禁在边关,我怨过你。可如今允柱大了、娶妻了,你又肯让哥哥回来,我身为虞克氏再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了。」 「是吗?」献漓意有所指,「你若是真的没什么放不下的,又何必和朕置气呢。」 身在其中,虞克善又岂会听不懂。她说:「我知道你是因为我是虞克氏才娶我的。父兄驍勇善战,可父亲贪恋权势,我不愿求饶,若想在你手中保住虞克氏,便只有与你针锋相对。事到如今,你仍不肯开口允诺我放过虞克氏吗?」 明知伤人,但献漓仍决绝未动摇,「身为一国之君,这件事朕无法轻易允诺你。」 「看吧,既求不得又何必求。」虞克善伤感无限,故意说得含糊:「既是如此,那我只求你哪日动念想灭了虞克氏时,别只留下我一人。」 「你明知道朕不仅是因为你是虞克氏才娶你,另一个缘由怎么就不肯说呢。」献漓不含糊,非得说得清楚:「朕只想把你留在朕的身边,既放不下你也绝不会杀你。」 「正是明白你会让我独活,我才痛苦万分??」虞克善以发热的脸颊亲暱地贴着献漓的脸,「不能与君长相守,寧可化作一缕烟,盼得日日思君亦为君所思,就当君不负、再不负??」 她轻轻地亲吻了献漓的脸颊,此刻已是满脸泪水。 回到凝玥宫时已是深更,可夜漫长,思绪缠绕又醉意,叫人脑袋发热身体也热。不醒人事的虞克善只一股脑地往献漓的怀里鑽,而抱着虞克善的献漓则凭着意志力抗争,时刻提醒自己得要冷静。何奈酒香醉人、老婆柔软,他实在是难以把持,虽说趁人不备是为小人之心,可单凭躺在眼前的人是虞克善,他就克制不住?? 翌日晨起,虞克善大手一摊发现身旁空荡,睁眼一看更不得了了,不光床是空的,就连她身上也被扒个精光,吓得放声大叫:「啊——」 祈欢在外头听见了,连忙衝进门,「娘娘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揪着棉被掩住裸身,指着空荡荡的床榻,虞克善慌得,「献、献漓昨天在这睡了?」?「自然是陛下了,不然这宫里还有谁能和娘娘一起睡呢。」这事天经地义,反倒是虞克善这么大反应叫祈欢看愣了。 睡了睡了都睡了,虞克善的脑子打结,似是要把体内的惊叫全都给吼出来,崩溃不已,「啊——」 三十、适水堂 适水堂依旧乾净嫻雅,可多了梵以瑶就更加明亮了,从前只有献允柱一人的臭宅味都不见了。 「母后喝点红枣茶吧。」梵以瑶端了一盏茶,好生奉上,「昨日来人送了许多红枣,说是寓意吉利,儿媳便想把这吉利也分给母后。」 红枣茶温热香甜,是儿媳泡的就更好喝了,叫虞克善把稍早那些个烦事都给忘了,「上回在百花宴见你也是这样,旁人都巴巴地送我金银珠宝、昂贵药材,就你捧了一盘子你以为最好吃的苹果来,不过也确实好吃。」 「母后若喜欢,来年到季时儿媳再採些送到凝玥宫。」 「哎呀哎呀,我真是得了个好媳妇。」虞克善看梵以瑶,越看越满意,「白月光的事也是多亏了你,我都还没好好跟你道谢呢。」 「儿媳不敢受。」梵以瑶赶紧地摇头,谦和得很,「若不是父皇打碎了白月光、大皇子清醒,儿媳的行五行也未必有用。母后要真想谢,还是谢父皇吧。」 才说忘了早上的倒楣事,这一提又让虞克善眼前一片黑,不禁嘟嚷:「??我这都以身相许了,就当谢过了吧。」说起白月光,她便再问:「允柱说那日去了菜市口,自喜香楼之后的事他全都不记得了,你对喜香楼是否熟悉?」 梵以瑶略略笑得尷尬,「喜香楼也不是儿媳这样的女子方便进出的地方,不过街头巷尾关于喜香楼倒是没什么奇怪的传闻。」她忽地谨慎,问起:「母后可知道皇城有一座老旧的鼓楼。」 「鼓楼?」虞克善想了想,「好像知道。怎么了,好好地突然说起鼓楼?」 「虽不知是否有关联,可若要说起古怪,儿媳能想起的便只有这鼓楼了。」梵以瑶正色,十分认真,「那日父亲晚归,天色之暗,打了灯笼也见不到路,可归家后他脸色又青又白,直说在鼓楼周遭见到了妖怪。」 「妖怪?」虞克善听得头可真是痛啊,嘀嘀咕咕地:「又是江湖术士、邪魔术法,现在连妖怪都来了,再下去都该打哥吉拉了。」她让梵以瑶继续,「行!你说说吧,都是些什么妖怪?」 「父亲说妖怪有人形,金发青眼,男子英俊非人、女子美丽似妖,一行人行至鼓楼边纷纷消跡,不见踪影。」 「金发青眼??不就是西方人嘛。也是,这时代要见了西方人是挺像妖怪的。」虞克善自顾地说着,满腹思量:「鼓楼啊??」 献允柱回了适水堂,见了虞克善倒是意外,「母后,您怎么还在这儿?这都下朝了,您同以瑶都说了一上午的话了。」 知道献允柱在赶人呢,虞克善都没好气了,立刻起身还不行了,「知道知道,你母后我什么性子,还怕我欺负她不成啊。」 「不是,就是时间长,怕以瑶不习惯嘛。」献允柱嘴上撒娇安抚着虞克善,这大手一揽就将梵以瑶护得紧。 虞克善真是看不下去了,眼都要被儿子闪瞎了,边挪动脚步边碎唸:「儿子大了,有了老婆就没了老娘,都不帮我说话,真是没救了。」 献允柱一个傻劲嘿嘿笑得,「谁的老婆谁疼嘛。」 扬高音量,虞克善衝着献允柱一吼:「这臭小子,还讽刺老娘没人疼啦!」 气冲冲地离开适水堂,可真出了适水堂又见虞克善忽地停下,「祈欢,允柱刚才是说下朝了?」 惦了惦时间,祈欢应道:「这时候是该下朝了。」 虞克善老鼠躲猫似地,不明所以地往墙角一缩,伸长脖子老对着外边探头探脑。 祈欢站在虞克善后边,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袖,「??娘娘。」 「别吵!」虞克善摆摆手甩开,对外头的动静正全神贯注呢。直至确定外面没人,她一把拽着祈欢,「祈欢,快走快走!」 只是这才走了两步,那手感粗糙、大小也不对,她疑惑地回头,不想自己手上抓的竟然是献漓,吓得连忙松了手,退了好几步。 「你干什么了!」虞克善做贼还先喊抓贼呢,大声得。 「我干什么了?」献漓一个大步靠上前去,逗她呢。 虞克善一慌,又更大声了:「我说你到底干什么了!」 献漓将脸贴近,和虞克善就在咫尺,戏弄着:「我干什么了你不清楚吗?」 虽然本意不是那样,可虞克善总老想起昨晚的事,脑袋嗡嗡嗡得响个不停。她脖子一缩,涨红了脸、撇过头,「不清楚。」 「要不然我再干一次?」 「去死!」这调戏把虞克善气得,一肘子就揍了献漓一记。 槐东一个紧张,出了声:「皇后娘娘!」 「没事没事。」献漓捂着胸口,笑着:「皇后累了,朕陪她走走。」 都这么说了,虞克善就是一张脸气得鼓,也不得不跟着献漓走。待两人走得离槐东和祈欢远远的,献漓一胳膊就钳住了虞克善的脖子,还握了拳猛往她的额头鑽。 「你干什么!」虞克善边大叫边挣扎。 「你干嘛老问我干什么,等我们回了你的凝玥宫,看我怎么收拾你。」献漓就这样拖着虞克善往凝玥宫的方向走。 「放手啊!」眼看着挣不脱,虞克善用尽丹田之力大吼:「献漓——」 三十一、乞讨者 凝玥宫进进出出多少回,两人一起待也待过无数次了,怎么就今天特别彆扭。尤其是那张床啊,映在眼里总是嗅得一股情慾的味道,那拥抱啊、激情啊?? 虞克善赶紧猛摇头恢復理智,「我想出宫一趟。」 「出宫做什么?」献漓悠悠地泡茶吃糕,一双手忙着没停下,「你父兄都不在,别告诉我你想回母家啊。」 「上次那个白月光??」 话都没说完,就叫献漓一愣给打断了,「白月光?不准!」 「我都还没说呢,你就不准?」虞克善瞪大眼,又是酿着要吵起来的气势。 「说了我也不准。」 知道献漓说不的事难改,虞克善乾脆放软性子,好好说话,「你先听听我说嘛。之前我濒死之际掠过了很多记忆,我觉得我应该是看到虞克善了,倘若我是真的能见到她??」她想了想,又说:「这么说吧,要是虞克善能回来,说不定我就能回去了。」 「反正我不准,白月光的事让你差点丢了性命,我不能再冒险了。」献漓也没心情了,起身就走,走前还撂下一句:「要是永远都回不去,我就陪你一辈子待在这。」 寝殿的门被献漓带上,可即便千说万说都说不准吧,虞克善哪能乖乖听话啊。她悄悄靠近门边,一耳朵贴在门上,确定献漓肯定是走远了,这不就马上打开了门??嗯?打不开。 虞克善抓着门,气疯得狂推狂摇,「你锁我房门干嘛,献漓——」 大清早的菜市口熙熙攘攘,虞克善一身男装,吊儿郎当地靠在墙边,一副表情可得意了,「哼!凝玥宫都关不住我,凭一扇破门就想锁住我。」 「确实是该换一扇更坚固的门呢。」献漓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阴冷得像是想杀人。 回头一见到献漓,虞克善的脸都垮了,「你怎么在这啊?」 「当然是来抓你回去的。」献漓抓起虞克善的手,几乎是拖着走的,「给我过来!」 「不要!我不要回去??」虞克善压低了身子,採用蹲姿以全身的力量抵抗。 行经一处小巷时,虞克善瞥眼瞧见一根木棍,这便伸手一搆,也没掂量就朝献漓的后脑勺打下去。献漓被这一记暗算,瞬间失了力气松开手,整个人也软了。 远远跟在后头的槐东见状,吓得连忙衝上前。 虞克善本也是慌得扶着献漓,可看着槐东以跑百米之姿直衝过来,想想自己干的简直是弒君的大罪。她心虚得不得了,连忙撒手,拋了一句:「槐东,他、他就交给你了啊!」 这一路逃亡似地,虞克善频频回头看献漓有没有醒过来、槐东有没有杀过来,几乎是从街头跑到巷尾了,确定四周都没有太大的动静,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一旁窜出,「贵人想找的东西并不在外面,为何执意踏入是非?」 「又是你!」虞克善一眼就认出了对方,那是当日遇见的乞丐。她蹲在乞丐的碗钵前,往兜里掏了些钱放进去,「上回没听你的话还真差点丢了小命,这点心意感谢你的建言。」 得了钱却不见欢喜,乞丐只是语重心长地说:「别再往前了,贵人。」 「别每见了我就要我打住啊。」虞克善一脸苦恼,忽地灵机一闪,「高人,这事我是非做不可的,既然你凡事通透,不如给我指路吧。我这就把我一条命交给你,信你能保我平安,你看如何?」 乞丐起先不说话,也不知道思量着什么,后来却又一口答应了:「贵人既愿意以性命相託,得此信任,我自当护贵人周全。」 「太好了,那你说现在我该往哪里走?」 「贵人想去鼓楼。」 虞克善惊诧:「不愧是高人。怎么样,你说我能去吗?」 「贵人还是去喜香楼吧,去了喜香楼,鼓楼自会有人代劳。」 「可是??」突然提到喜香楼,虞克善实在是困惑得很,歪着头问:「我去喜香楼干嘛啊?」 「旁人能在喜香楼做的事,贵人自然也能做。」 这话听着尷尬,虞克善不经意地伸手束紧了衣领,眼神异样地打量着乞丐,「高人这不是要我去卖身吧?」 三十二、魁中魁 这喜香楼虞克善还是去了,本就是一身富家公子哥的衣裳,再装点模样、散散财气什么的,一丁点都难不倒她。果不其然,她这一进门便被楼里的花啊蝶的给盯上了。 「贵人看着面生,是头一次来吧,不如让芳儿带您转转?」芳儿狭着胭脂水粉的气味,顶着胸脯就直直地贴上来。 虞克善下意识闪躲,露出一脸嫌弃样,「这有没有一个叫瞒霜的姑娘?」 芳儿先是一愣,后又是那一套样子,又娇又媚地,「这儿从来没有什么瞒霜。贵人这是哪里听来的名字,竟这般念念不忘?」 「没有瞒霜?」这下子倒换虞克善愣住了,这喜香楼摆明有问题。她故作不满,刻意嚷声:「要不你喜香楼的魁是谁啊,叫她出来!」 驀地,一女子悄无声息地靠近,以那轻飘似云的声音说:「贵人在找奴家。」 进喜香楼前,高人是这么告诉虞克善的。他说喜香楼的异香甚浓,切记要捂紧口鼻。再,美丽的女子常伴着宛如深渊的眼睛,绝不可以被迷惑,否则性命休矣。 虞克善浑身警戒,在一察觉那女子时以手掩住了口鼻,回避了视线并即刻叫停:「你别动,站那就行了。」她改叫了芳儿,「你!上去开个房,让她跟我上来。」 上了阁房,虞克善依旧警戒得很,完全不似来寻欢的。 「奴家是隐柒,为喜香楼的魁。贵人这般找奴家又避着奴家,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来者是客,隐柒自是好礼相待,可她怎么说也是个魁,要如此被看轻也是有脾气的。 虽然碰上的不是瞒霜,但同样为魁,对上隐柒应该也是同理。高人嘱咐要是碰上魁就说两句话,一为表明自己是宫中来的,二则要求对方将那两样东西找出来。 也不知道管不管用,虞克善儘管半信半疑,仍是一副正色地说了:「我是宫里来的。」 这句话宛若咒语,隐柒原本一身子软得没骨头,娇弱得扶不起一根柴,竟在瞬间大变。她收起了应付男人的那套柔媚,态度一改活像个虔诚的信徒,恭敬无比。 「哥哥有什么吩咐?」 看着管用,虞克善内心自然是波澜不已,但不能露馅便继续装,「我要你把那两样东西弄到手。」 隐柒连详情都没多问,直接答上:「哥哥的吩咐,奴家明白了。」 事情顺利得难以置信,虞克善也好端端地走出了喜香楼,可是她一脸傻懵,不明白隐柒究竟明白了什么。她不过就是按着高人教的说了两句,隐柒居然就全明白了?真是不明白啊不明白。 回了凝玥宫后,虞克善还是满腹心思,她摊了一张画像放在桌上,连手边的茶都凉了也没喝上一口。 「娘娘,您自回来叫画师画了这幅画后就一直盯着看,这画中的女子究竟是谁啊?」祈欢也盯着画像瞧,可对画中的人一丝印象都没有。 「是喜香楼的魁,叫隐柒。」虞克善托着腮帮子,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我问过允柱,说这人是不是瞒霜,他说瞒霜不是长这样。那便怪了,喜香楼的魁一日三变的竟没人知道,甚至我去寻了瞒霜,他们还说没瞒霜这个人呢。」 才聊着,忽地一声震天大吼从殿外传来,「虞克善——」 献漓当真是气疯了,便是虞克善真打昏他了,那倒也不太在意,就是怕虞克善在外头又不知道干了什么,不知不觉又身陷危险的。这不,一听到虞克善回了凝玥宫就立刻飞奔过来逮人嘛。 「陛下来了。」不想虞克善没躲没逃也没想要开战,而是一双眼睛晶晶亮,咧了个大笑脸欢天喜地地迎接献漓,下一秒还张开了双手投怀送抱呢。她整个人贴在献漓的胸口,忧心忡忡,「陛下没事就好,我就怕打了您那一下真伤到您了。不过您也知道,我真是不得已的,陛下不会怪我吧??」 太阳不止打西边出来,恐怕都要直接掉下来了。虞克善反常地恭敬温顺,本该是得想着她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可献漓偏偏就吃这一套呢,瞬间什么恼火的全都给灭了。 献漓将虞克善搂得紧紧地,「朕没事,就是担心你。」 「我也没事。」虞克善装乖,接着便露出了意图,「我过几日还得再出宫一趟。」 脸一沉,献漓冷着声说:「你是不是真的讨打。」 虞克善从献漓的怀中退开,可认真了,「有消息了、真的有消息了!再过几日肯定有进展的,难道你都不想知道吗?」 「不想!」献漓斩钉截铁,一点漏洞都没打算给虞克善鑽,「朕不求真相,不再与那白月光有任何瓜葛,只要你平安。」 眼看说理说不过,虞克善硬了态度,做足了吵架的准备,「要是我非得去呢?」 献漓瞪着眼,狠狠地警告:「你试试。」 比大声还比不过了,虞克善双手叉腰,大声回话:「好啊!我就试、我肯定试、我非试不可!」 三十三、双珍品 也不是真的想和虞克善置气,献漓拿她没辙,便退了一步,「要不让槐东陪你去吧。别再嚷嚷,朕不能再让步了。」 「我不。」虞克善一口拒绝,「槐东是昼都最厉害的剑士,他得在你身边保护你,要让他跟了我去,万一你出了什么差池怎么办?」 心头忽地一阵甜呢,献漓高兴了,口气都温柔了,「爱妻担心朕啊。」 担心什么的,虞克善才不认呢,就嚷嚷:「是怕你出了事,不知道谁又得赖在我头上,这锅我可不揹。」 见帝后僵持不下,槐东便出声了:「陛下,若皇后娘娘不介意,不如让义弟替娘娘去一趟吧。」 这一提议,献漓觉着不错,「子宵人在宫外吧?」 「是,他长年流连市井、细知琐碎眉目,无论娘娘想去哪,臣想着由他去应该都方便。」 「这样行了没。」献漓也是妥协着,问到:「说吧,你想去哪、要做什么?」 虽说不算理想,但总归是献漓通融的了,虞克善也没真那么白目,看点脸色还是会的,这便老实交代了:「去喜香楼见她们的魁,那人名叫隐柒。见了人也不必多说,只说是宫里的人,她听了自会将东西交出来。」 「去喜香楼!」献漓大力地戳着虞克善的额头,「这话就你敢说得大声,一大早扮了男装就是想去喜香楼啊?什么地方不去,去喜香楼!」 「是不高兴我去喜香楼,还是不高兴我没带你去喜香楼啊!」虞克善衝着献漓吼,拍开了他的手,厌烦地揉着额头,「白月光从喜香楼来的,当然得去喜香楼啦,这点道理都不懂,你还懂个屁!」 「不管了,反正事情朕都替你安排好了,你就给朕在宫里乖乖地等着。」献漓指着虞克善的鼻子,正经得,「要再偷跑出去,朕真的不客气了。」 见着献漓颐指气使地是不满意,可那点子心意全是为了她,虞克善哪能不明白啊。她不乐意地鼓着腮帮子,没好气地允着:「知道了。」 子宵手里拎着两个盒子,穿着一身便服,走起路来身形摇摆、轻浮无拘,就这么大喇喇地在凝玥宫里横着走,与礼规不符,十分突兀。 祈欢在廊上见到子宵,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瞪着眼愣着,「你是谁啊?」 「我给皇后娘娘送礼来了。」子宵嬉皮笑脸地,实在轻佻、实在讨厌。 这可惹得祈欢不高兴了,一声大喝:「哪里来的无礼之徒!就你这样子还能给皇后娘娘送什么礼。」 虞克善的声音忽地从殿内传来,「是子宵吧,进来。」 也难怪祈欢要生气了,就连虞克善亲眼见了子宵都是嘖嘖称奇。瞧那衣绸匹段花俏,腰间的饰物掛得浮夸,连那头发也是型不像型、样不像样地披了一肩,像是要装富家子弟装不成,倒得了街边地痞的七分模样。 「你是槐东的弟弟?」虞克善满心疑惑,接着发自真心地摇头,「不像啊。」 「是义弟,当然不像。」也没让他坐呢,子宵便往桌上搁下了盒子,径自上座了,「不过槐东哥有恩于我,还教了我剑术,说起来也跟亲哥没两样。」 「你跟着槐东学剑术,看来也只学了剑术吧,性格一点都没像到。」虞克善越说越嫌弃,想来是看惯了槐东的高标准,看不惯子宵的低配了。 「不像才好啊。槐东哥在陛下身边做事,我成天在市井游荡,要不小心惹了事,别叫人想到我们俩是兄弟,这才不会拖累他。」子宵打开了他带来的两只盒子,将里面的东西连着护罩一起拿了出来,「娘娘要我去拿的东西都在这了。」 那护罩为四面加顶的玻璃片,一眼就看见了笼在里头的东西,只是那些东西太过惊人,驀地映入了眼中,其震撼久久不能散去。 一为人类的头骨,不像以黄金打造却散着金黄的光芒,金光闪耀的同时亦漫着一股不祥的气味;另一则为看似鱼尾之物,那鱼尾反射着七彩,接连而出的还有一条椎骨。整体莫约巴掌大小,上头还镶着数十颗色泽不一的宝石。 彷彿被迷惑了一般,虞克善忍不住打开了罩盖,伸了手就想碰。 三十四、破坟集(一) 「娘娘别碰!」子宵大喝,是真被吓到的惊慌。他赶紧说着:「这东西很邪,碰了要出事的。」 虞克善这才回过神,将护罩给盖了回去。她缓缓情绪,问到:「你知道这是什么?」 「这两件珍品分别是金骷髏和穿孔的人鱼,来头可不简单。」说是这般说,子宵也是头一回见到实物,惊叹得很,「不知道娘娘让我去拿的是这个,原来娘娘好这口啊。」 「你说这些东西很邪,是用来干嘛的?」 一听,子宵更惊讶了,「娘娘什么都不知道就跟着找这些玩意?命还真硬啊。」 虞克善脸色一沉,要胁着:「让你说还不说啊,再不说我让你看看什么叫真的命硬。」 子宵笑着,早随性惯了的倒也不怕威胁,「娘娘既要查喜香楼,想必就是想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吧。要听我说也说不清楚,要不我带娘娘亲自去看?」 「你知道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娘娘真是小看我了,我可是昼都的包打听呢,处处都能通,要去天上地下都没问题。」子宵得意得,可突然想起了槐东的叮嘱,又见犹豫,「呃??娘娘,不是我不肯啊,是陛下说了不准让娘娘出宫的。」 「子宵啊,你知道你现在在老娘的凝玥宫吧,也知道现在在你面前的是你老娘皇后我吧。」虞克善一字一句说得阴沉可怕,甚至抄起了桌上的水果刀,架在子宵的脖子上,「你觉得是你去向陛下告状来得快,还是我这刀子落得快啊?」 「娘娘、娘娘您冷静点??」子宵盯着刀刃,寒毛都竖起来了。 「我们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你想做什么我允你、信你!可你要是一颗心都在陛下身上,要背叛我??」虞克善的阴沉加倍,没在跟谁开玩笑,「我就会一脚把你踢下船。」 子宵嚥了嚥口水,举手发誓:「娘娘放心,我子宵是您的人了。」 无月之夜,虞克善头顶帽帘,几近遮住了半身,子宵提着灯笼走在前头引路。说也怪,那盏灯笼明明点着油灯,却燃着不寻常的红光,在黑暗之中显得更为诡譎。 行经白日热闹的菜市口,一摊一贩早已收个精光不见人影;行经不分昼夜皆华丽的喜香楼,窗格映出的人影那是又醉又慾;行经破旧古老的鼓楼,不见人未见妖,就逕自好端端地杵着。 子宵那是越走越偏僻了,不知何时脚下的路已是一踩就漫起沙烟了,周边荒凉无比,仔细一看还有几块破碎的石碑各自倾倒,实在不对劲。 「娘娘,我们到了。」子宵驻足,站在一口井边。 「到了?」虞克善四处打量,当真是什么都没有,「到哪了?」 「接下来我要带您去的地方叫破坟集。这破坟集顾名思义就是个市集,里头什么稀世珍宝、古怪妖物通通都有。」 「破坟集,哪个坟啊?」 子宵嘿嘿笑着,「自然是坟墓的坟囉。」 心中说有多不祥就有多不祥,子宵的话可不间接证实了他们脚下踩着的全都是他人的坟嘛。只是头洗都洗了,这破坟集再不妙也得闯一闯,虞克善想知道的答案这里肯定有。 「娘娘这就怕了?」子宵一脸阴森,笑得诡异,「您得知道您要的那些宝贝,可全都是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 「得了,现在才说怕有什么用。」虞克善一副死心的模样,就等着任子宵宰割了,「说吧,那破坟集要怎么去,是要我挖坟还是捡骨啊?」 「挖坟捡骨是不必。」子宵拍了拍身旁的井口,「要想进出这破坟集,靠这口镇枯井就行了。」 「镇枯井?」虞克善这不信邪的人,伸长脖子一探,鄙视地打量着井内。那井中又黑又暗,什么都看不见,她满是质疑,「你说从这口井是要去哪啊?」 子宵再嘿嘿笑着:「阴曹地府囉。」 接着他一个使劲出手,便将虞克善推进了镇枯井。 三十五、破坟集(二) 这一推把虞克善给摔得,忍不住骂了几句:「你个王八蛋,要入井不能用说的,非得这样推啊!」 「我这不是担心娘娘怕高,不敢下来嘛。」子宵赶紧地将虞克善扶起来,不好意思地连连赔罪,手劲似乎真的是太大了。 可子宵说得一点都没错,别说是高,要知道这破坟集是什么样的,虞克善还真未必敢下来。 井内别有洞天,宽敞得不像话,到处点燃的全是子宵灯笼中的红光,现场气味刺鼻、噁心难闻,入眼能见的全是一尊尊残尸败体。他们有的削去了半张脸、有的腐了身形,还有的竟只有半身躯,另一半若有似无。他们已不是活人,但又以活人之姿行商贾、做买卖,正因为看似正常却不正常,才更令人退却。 子宵靠在虞克善身边,小声叮嚀:「娘娘,待会呼吸要缓、脚步要轻,要看见什么想带走的就拉拉我的衣袖,给我比划比划,剩下的就交给我,您千万别出声,也别行太大动静。」 虞克善紧紧地跟在子宵身后,一举一动皆听从子宵所言既慢又缓也静,尽可能地不引起任何注目。便是路过一个个小摊,那也是仅用馀光偷偷瞄着打量,连正眼都不敢看一眼。 不过即便仅以馀光扫视,小摊上的东西可真是叫人过目难忘。乾瘪的枯骨、不曾乾涸的人血,只在传闻中听过的麒麟角、以尸血餵养千年的宝玉??比起金骷髏和穿孔的人鱼,这一个个一件件的全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也难怪子宵说了,破坟集的东西都是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自上到下、从富至贫,千年流转、改朝换代,这得死了多少人、落过多少陪葬品,那些无法随魂魄被带走的,恐怕全都在这地底下现出形了。 两人一前一后缓慢地前行,与身旁这些分辨不出是人是鬼的客倌擦肩而过,一路走得长走得远,不知不觉已到了市集的深处。此刻,一个身影忽地冒出来,挡住了子宵的去路。 「这位倌找什么呢,让小人替您找吧。」白鹿依旧那副模样,右半脸带着半张面具,右半身披着掛袍,一张脸笑笑咧咧,诡异得很。 「我就是兜兜看看,不必劳烦你费心。」子宵领着虞克善,打算绕过白鹿,不想白鹿却不让。 「倌,既来了破坟集就得顺着破坟集的规矩。」白鹿边不怀好意地说,边向着子宵伸出了仅剩三指的左手。 子宵机警,抄起摊边上的一枝古花藤就打掉了白鹿的手,「别碰我!」 被这一甩了手,白鹿倒是兴奋了,低语:「许久不见有些身手的人了,从前我也是个武将之后呢。」撂开半身的掛袍,他露出的身形竟是半躯白骨,手里还握着一把锋利的长剑,「倌既不从,便与我比试比试吧。」 语毕,白鹿出手就是一劈。?跟着槐东学剑这事可不是吹嘘,子宵要有心认真打,怕是也能打遍昼都大半。他施力得宜,仅凭一枝古花藤便抵住了白鹿的剑,得了空隙还能顺道往白鹿的胸口抽上一记,叫白鹿连连退步,不得逼近。 「倌确实有些底子。」白鹿抚着半体半骨的胸口笑得阴冷,叫人莫名颤慄。 随后,又是毫不留情地剑挥子宵。 白鹿要是落剑,子宵便闪身;白鹿要横扫,子宵便下腰。这一来一往,多半都是白鹿攻击、子宵抵御,因为子宵知道白鹿非人,这打是打不出个结果的,只能静待时机,等着白鹿罢手。 可事情总不如想像,虞克善在一旁盯着两人较量,好端端地不知道为什么竟踩了一脚蟾蜍,那蟾蜍背滑得让她仰天狠摔了一跤。这一摔,她下意识地喊出了声不说,连带着还把身后的摊子一併打翻了。 全场静默,虞克善整个人躺在摊上,手里抓着摊上的玩意儿,遮在面前的帽帘也因为摊开现了缝,让她露出了容貌。那眼珠彷彿是从眼眶里溶出来的摊主,直勾勾地盯着虞克善瞧,倏地惊声尖叫。那叫声像什么传染病一样,瞬间传遍了整个破坟集,活尸们跟着叫得凄厉,一个个躁动不已,慢慢逼向虞克善。 见大事不妙,子宵大吼:「娘娘快跑!」 三十六、破坟集(三) 虞克善吓得全身抖,但也是赶紧地爬起来拔腿狂奔,这手里的玩意儿也顺便带上了;子宵盯着虞克善的身影,匆匆跟上;白鹿见这二人露了馅,自然是更不肯放过了。 白鹿腾身一飞,跃过了子宵,降落在虞克善跟前,透过那飘扬的帽帘能直视虞克善的眼睛,这一见,可不得了了。他笑得无比疯狂,「你为什么要跑啊?留下吧。」 他伸长了枯白的右手,直逼虞克善的脸。瞬间,古花藤从中介入,一个使劲打掉了白鹿的手。 子宵拦住白鹿,让道,「娘娘快跑!」 「跑跑跑,这是要跑去哪啊?」虞克善慌张得很,可便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没胆停下来。下秒,她便跑得不那么轻盈了,地底下忽地窜出了大水,以极快的速度狂淹上来,把她吓得:「子、子宵!」 大水同样淹过了子宵的脚,一听见虞克善的呼救,他立刻指示:「天亮了!娘娘快跑,向着井口跑,阳光会照入井中,快啊!」 井口就在眼前,也确实如子宵所说,那里落入了一道光。只是大水兇猛,一下子就淹过了虞克善的胸口直至颈间,至此,她已经无法动弹,只能由着水流将她拖入水中。 子宵游过大水,一把捞过晕厥的虞克善,直游井口。后头的白鹿还没放弃追赶,他的手几近就快碰到子宵的脚了,不过毫米之间,子宵率先抵达了井口,大水一涌,将二人冲出了镇枯井。 虞克善清醒时已经身在凝玥宫,守在一旁的祈欢见状可真是松了一口气,「娘娘醒了!您终于醒了,吓死小的了。」 不过这凝玥宫的氛围太怪,槐东跪在床榻前,子宵一副昏过去的模样被吊在半空中,嘴里不知道塞了什么,时不时还吓得惊醒,呜呜呜个没完。最怪的就属献漓了,从前要是见虞克善一醒,他还不急得慌得贴上来嘛,怎么今日就坐着喝茶,不闻不问,一张脸还奇臭无比。 「怎么了?」虞克善坐起身靠在祈欢身上,问得可小声了。 祈欢也不敢大声,就偷摸地说:「陛下气子宵大人偷带娘娘出宫,这不一回宫就把他吊起来了嘛。」她掩着嘴巴,几乎是用气音说:「嘴里还塞了陛下刚脱下来的臭袜子呢。」 「那槐东呢,你干嘛跪着?」 槐东一脸正色,认真地领罚,「是臣让子宵保护娘娘,子宵闯下大祸,臣有错。」 虞克善却不这么觉得,大声喊:「子宵哪闯祸了?」 献漓刻意用力地放下杯子,不仅声音大,杯中的茶水也都洒出来了,而他的口气则与他的怒气成正比,越气就越冷漠,「他私自带你出宫,去的还是那什么地方,没闯祸吗?」 「可子宵还是好好保护我了啊,要不是他,我能躺在这嘛。」 这一说真叫献漓爆气了,他站起身,衝着虞克善大声:「要不是他,你需要躺在这吗?」 「行了行了,槐东快起来,去把子宵也给放下来吧。」虞克善摆摆手,就想着收拾这场面呢。 「臣不敢。」槐东正直,从也就从他的君主,自然是不动的。 瞧瞧,她这个皇后说的话还谁都不听了呢,虞克善只好睁着眼瞪着献漓。便是罚了一整宫的人,献漓也没真想对虞克善发火,他就是关心则乱,理不了这一堆乱七八糟的情况罢了。 得了,无论如何都是要收拾的。他便允:「皇后说了便起来吧,把子宵也给放下来,都出去吧。」 待人都走了,寝殿内只剩献漓和虞克善,这献漓还是闷着脾气,迟迟不往床边去。虞克善见献漓不过来,就想着自己过去吧,可她身子虚呢,能不能动都是个问题,还想下床?这不才稍稍挪了脚,整个人就差点从床上摔下来了。 献漓心慌,一个箭步上前,接是即时接住了虞克善,可还是不高兴呢,训着:「为什么不听话?」 「我知道你不喜欢,可查都查到这了,要再去个破坟集肯定能知道些什么的??」虞克善越说越心虚,因为献漓骂也不骂、吼也不吼地,这一改常态,那真切的担心和忧思就更真了。但她还是想再争取一下,「最后一次了,我记得我从破坟集带了个东西回来,等查清了这东西就真的好了,行吗?」 「你是说这个?」献漓从兜里拿出了一只妆奩。 三十七、拾光奩 那妆奩小巧朴素,不过就巴掌大,真要说起来顶多是角边有着一朵刻花以作区别,其他的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见到妆奩虞克善并不惊讶,但看见献漓拿着妆奩她可就吓坏了,急得一把抢过,慌得连连询问:「你怎么碰了这盒子,这东西碰不得的。你没事吧?还知不知道自己是献漓,还知不知道我是虞克善啊?」 献漓将虞克善拥入怀里,轻声说:「知道。你是虞克善,是我献漓的妻子。」他满腹心思,全是对虞克善的着急,「自白月光起,面对的就不仅仅是人,更多的是魂、是术,甚至是尸、是妖,这些都不是你可以应付的。我不要你犯险,回不回得去我一点都不在意,我只要你好好的。」 虞克善听着是愧疚,但没表现出来,就是抬头盯着献漓的下巴,问到:「你真的没事?」 献漓缩了下巴,一双眼睛还没消气地盯着虞克善,「我碰了会出事的东西,难道你碰了就能没事吗?」 「啊!」那是,这妆奩早在破坟集就被虞克善抓在手里了,要出事早出事了,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拿着妆奩细看,「不可能啊,子宵分明说了这都是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东西,和那白月光一样邪得很呢。是不是不能开啊??」 伸手接过妆奩,献漓一把就将它打开了。 「别别别!」虞克善吓得想抢过,可下一秒献漓还是献漓,什么事都没有。 「我听子宵说了,这东西稀罕归稀罕,但是通日里没什么作用。」献漓把妆奩搁在桌上,搂着虞克善就鑽进了被窝,「明日我让子宵过来好好跟你说,可你要听完了就得遵守刚刚说的话,这东西一但查清了就不再管这事了。」 听献漓说得把握也不操心,虞克善是感觉怪但说不上来,倒是两人怎么就这么躺上了。她回了一般的脾气,赶着:「你躺这干嘛,不出去吗?」 「我就想在你身边,哪都不去。」献漓抱着虞克善踏实,眨眼就睡了。 悉宝亭悠哉,虞克善往桌上杵着腮帮子,一脸无奈地直盯着子宵。子宵就坐在对面,瞧他拿着刷子猛刷牙,总说嘴里一股臭袜子味洗了上百回还洗不掉,直到嘴里一口水哗哗哗地漱过吐了个乾净,这才肯好好说话。 「在破坟集见到的那些东西是活尸,顾名思义是尸,可却也是活的。」子宵以手指数数,算着类别,「这活尸大抵有三,或被操控或是无灵自成,还有一种就是那天追着我们跑的。这种的能打能说能思考,只管遮住身体的缺损破败,要他们直接上街混入人群里都行。」 「这些活尸是怎么来的?」虞克善蹙眉,听也是听得糊涂。 「自然是倚仗术师了。」手上的比数自三改成了四,子宵又说:「这术师一般有四,占术师、咒术师、还魂师,其三都可正可邪,全凭术师的人品而定,不过摄魂师就不同了。」 「哪里不同?」 「摄魂师只为摄魂所用,所作所为只有一个邪字,毫无正道可言。」子宵严肃地叮嘱着:「摄魂师极其危险,娘娘要是哪日不幸碰上了,可千万得离得远远的。不懂术式之人,对上摄魂师别说胜算,怕是连生机都找不到。」 虞克善指着桌上的妆奩,「那这又是什么?」 「这个啊。」子宵以玩心拿起妆奩摆弄,把里里外外都摸了个遍,「这叫拾光奩,年代来歷不明,却是世上仅此一件的宝贝,没想到还真让我亲眼见到了。」 见子宵轻巧把玩,能肯定的是这拾光奩确实不具威胁,但虞克善仍是疑惑,「世上仅此一件,难道不危险吗?」 「这玩意初次现身的纪录是在一名叫蚀月的摄魂师手里,认真说起来算是蚀月的失物。」子宵把拾光奩给递到虞克善面前,「娘娘不用担心,蚀月的东西只有蚀月能用,这东西掉了便掉了,若没有蚀月的能耐,那可是谁都动不了它的。」 拿起拾光奩,虽不起作用,虞克善依旧有些忌惮,「这个蚀月是什么人啊,很厉害吗?」 「蚀月就是前朝的月皇后啊,娘娘应该听过吧。」 「月皇后?」虞克善想着,理了一些讯息,「燕真王的妻子?」 「是!她正是燕真王玨灿的妻子。」说起蚀月,子宵可兴趣了,滔滔不绝:「关于月皇后的传闻实在是太多了,有人说她为圣后,救百姓于苦难,极为仁慈;有人说她为邪妖,灭皇室至决绝,恶心惑主。不过要我的消息来说,她可是至顶至尖的摄魂师,观望天下恐怕找不到一个对手。她若无意,苍生安好无事,反之她若动念,便是生灵涂炭,没有人能逃得过。」 「我记得月皇后最后不是殉了燕真王吗?」听子宵说得耸动、蚀月厉害,虞克善对这段歷史突然不确定了。 「是,或许月皇后最后是真的殉了燕真王,所以这拾光奩辗转至今才会这般不起作用。」子宵竟难得犹豫,想来同样是想不透吧。他也不多想了,就说:「这拾光奩据说拾的是月光,尤其满月之时气场最盛。娘娘要是觉得有趣,不妨等月圆时再拿出来看看吧,说不准真有什么不一样呢。」 子宵说完便走了,虞克善想起献漓昨夜的反应,便是早就知道拾光奩变不出把戏,难怪这般放心。可想着拾月光三字,她心头又是矛盾不已,不禁喃喃:「燕真最出名的不就是满朝无月一事吗?」 三十八、迁令归 一早朝上窸窸窣窣,才等着献漓呢,不想先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惹得满朝骚动。北雁靖达一身戎装进了殿,引来眾臣注目、议论纷纷。 井相可捺不住,装作一副客气的模样上前探究,「陛下心系南将军事务繁重、为军操心,便下了无需陪朝的指令,怎么今日靖达副将就到朝上来了?」 「陛下一早让人到军营传话,让我务必赶上早朝。」北雁靖达晾着一身,「这不,都还没来得及换上官服便赶过来了,就怕误了陛下交代的时间。」 「原来如此。」井相故作理解,但心里仍是芥蒂。 殿中内官忽地扬声:「陛下上朝——」 百官行礼恭候,直至献漓坐上大座。在眾人措手不及之下,内官再唤:「宣——虞克迁令入殿。」 这一宣可不得了了,本以为来了个北雁靖达就够意外了,没想到随后又来了个虞克迁令,满朝大臣躁动不安、窃窃私语。 虞克迁令身无要务也未领官职,仅一身素服进殿,自入殿行至献漓跟前,这一路都受着百官的注视,也清楚感受着眾臣对他的警戒。独独一人不同,北雁靖达彷彿早料到一般,面对虞克迁令突然杀出来也不为所动,倒是瞧着虞克迁令颇为安好甚是欣慰。 「臣叩见陛下。」虞克迁令拱手屈膝,正准备跪下却被献漓喊了一声。 「哎!爱卿不必多礼。」 虞克迁令不动,说着:「久不见陛下,决不忘君臣之礼亦不可少。」而后,他仍是跪地叩首,给献漓行了个大礼。 「好了,行过礼就赶紧起来吧。」献漓对虞克迁令的偏心,满朝看得实实的,可真正的偏心还在后头。他对着眾臣直言:「先前如诸卿所闻,朕要迁令回来,今日朕再同诸卿所言,朕要纳迁令入御皇军。」 这一席话说得雷厉风行,好似事情已定,断不给任何人辩驳的机会。为着如此,自然是引得了好大的反应,满朝大臣脸色难看、细声交谈,看也知道没人同意此事,个个都想反对。 井相忧心忡忡,拱手便进諫:「陛下三思,迁令纵然年轻有为,可毕竟是虞克氏,冒然纳入军中绝非明智之举。」 「喔?」献漓挑挑眉,刻意说:「井相这是在说朕昏庸囉?」 「臣不敢,臣以为应再多加思量。」 「井相自己都说了,迁令年轻有为,如此人才朕若不用,岂非真的昏庸?」见朝中仍是碎语不断,献漓再说:「朕明白诸卿的顾虑,朕便是体恤诸卿才仅让迁令为兵,又不是当什么副将将军的,诸卿不必如此畏惧。」 眼看着是挡不住,同为井相一党的冯怀倒是跟着出声了:「陛下,不如问问南将军的意思?」 献漓盯着冯怀,口气重了些,「冯卿是说朕如今要纳一个兵还得问过南卿的意思,让南卿替朕作主了?」 「臣不敢,臣非所意。」见天子动怒,冯怀倒是懂得看脸色,赶紧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了。 满朝乱哄哄地,献漓倒是问上了北雁靖达:「靖达你说呢?」 「陛下自有安排,臣听陛下的。」 北雁靖达的话答得恭敬,可却也不是装模作样。比起北雁南作主,由北雁靖达来引虞克迁令的路会更容易些,献漓就是明白这一点,才非得七早八早就把北雁靖达从军营里叫过来。 「好。」御皇军的副将发话,献漓就当此事已定,可不管其他杂音了。他的态度一改,甚是友善,「迁令,你一路返程辛苦了,朕在大盛园设了小宴,下朝后过去看看吧,皇后很是想你。」 「多谢陛下,多谢皇后娘娘。」虞克迁令恭谨,行礼致谢一丝礼仪都未曾错漏。 三十九、小家宴 大盛园依旧美丽无争,彷彿只管进了这里,前朝那些烦人的琐事、针对的言语就都能被阻挡在外。虞克迁令期盼着能见到想见的人,心里也着实比在大殿时放宽了许多。 「终于回军营了,是如你所愿得以掌权了。」北雁靖达一句戏言,是玩笑、是有心,却也是无意。 北雁氏和虞克氏看似向来水火不容,但说穿了彼此之间的关係又是曖昧不已。虞克迁令于北雁靖达而言是一个可敬的对手,相较于满朝文官武将对虞克迁令明摆地不看好和排斥,他当真是友善多了。 「副将多心了。」虞克迁令浅浅一笑,平静得很,「陛下此回让我入营是以一介小兵,悉听将军和副将之令,何来掌权之说。」 紧紧盯着虞克迁令,北雁靖达的眼中满是打探,「陛下向来深谋远虑,你觉得这事有这么容易吗?」 这说法,虞克迁令却不以为意,「陛下深谋远虑,圣心又岂是你我可以揣测的。」 闹便闹过了,北雁靖达一笑置之,「反正许久不见你了,我正等着和你较量呢。往后在我御皇军里,你虞克氏可别想出岔子,我会盯紧你的。」 「要较量随时恭候。」虞克迁令欣然接受。 说够了,北雁靖达就逕自先回了军营。这北雁靖达前脚才离了虞克迁令身边,虞克善这毛丫头后脚就立刻贴了过去。 她嬉皮笑脸地耍着宝,「哥哥呀哥哥。」 见人,虞克迁令即刻拱手行礼,「皇后娘娘。」 只是这腰都还没弯,虞克善就先拦住了虞克迁令预备落下的手。亲哥哥如此见外,她都不太高兴了,「哎——哥哥不必向我行礼的。」 「我是臣,您是皇后,君臣之礼不可少。」 「不管!我是皇后,你是皇后的哥哥,怎么算都比我大,我不许你向我行礼。」就知道这哥哥古板,听不进去的,虞克善只好使出哀兵政策,「哥哥,你只管当我哥哥吧,别这么跟我隔心,我要受伤的。」 「知道了。」总是拗不过妹妹呢,虞克迁令便也不执着了。他看着虞克善,眼中的关怀是真,担心也是真,「前些日子你给送来的书信中说你已经大好,我本还不太放心,现在看你活蹦乱跳的,想来是真的好了。」 「好好好,能有什么不好的,我再好不过了。」瞧虞克善一脸骄傲得,可得意了。 虞克迁令还不懂这妹妹嘛,不禁一笑,「你要这样说,肯定又在宫里惹事了。」 知道哥哥调侃她呢,虞克善可怜巴巴地忍不住嚷嚷:「宫里就我一个虞克氏,人人都衝着我来,我既得顾家又得护儿,要想图个安好能不惹点事嘛。」 「不怕。」虞克迁令温柔地摸着虞克善的头,尽是令人安心的抚慰,「哥哥回来了,再没人敢欺负你了。」 「谁能欺负我呢。」有哥哥宠着,虞克善这下可开心了,不过回头想起了某人又不太乐意,脱口就怨着:「哥哥要是想替我出头,那就先去替我教训陛下吧。」 虞克善的话说得可大声了,连献漓偕着艿姬驻足在不远处都听得一清二楚。 冷不丁被告了一状,献漓实在是哭笑不得,「你看她,一见迁令回来就想搬救兵来教训朕。」 「皇后出言不逊,理当是陛下教训皇后才是。」艿姬一脸冷淡,话亦是说得冷冰冰的。 「艿姬,这不过就是兄妹说话打闹随意了些,你对皇后的敌意未免太重了。」献漓的口气听来严肃,说完还撒下艿姬独自向着虞克善走去。 「妾失仪了。」艿姬一句,自然没入献漓的耳。 祈芢不忍,安慰着:「娘娘,陛下现在心系皇后,对后宫谁都淡淡的,您不必太过在意陛下的话。」她小心翼翼地瞥眼,循着艿姬的视线一同望去,参着些许无奈地轻言:「反正娘娘的心,也本就不在陛下身上。」 自踏进大盛园内,艿姬的目光就不曾离开过虞克迁令。待献漓上前将虞克善拖走,远处的虞克迁令转头就看见了艿姬,可即便是两人对上了视线,他也仅是克尽为臣本分,在原地恭敬地向艿姬行礼致意,连一步都没多靠近。 艿姬一笑,诉尽了苦涩,「祈芢你看他,从来都没有变过。」 四十、琼暘宫 「你拉着我去哪呢,我都还没跟哥哥好好说话。」虞克善被拖着走,死命地抵抗想从献漓手里挣脱。 「你要老跟迁令告朕的状,那还不如别说了。」 「哼!平常就你欺负我,还怕我跟哥哥告状啊。」 献缕禎双手捧满了花,小短腿奋力地奔到献漓跟前,「给父皇请安。」 小女孩天真无邪,肥嘟嘟的脸颊又嫩又可爱,再加上那娃娃奶音,可把献漓整个人都化融了。他松开了虞克善的手,倒是蹲了下来,改握紧献缕禎的手了,「禎儿来啦。好不好玩啊,都摘了些什么花给父皇看看。」 忽地被松开手,虞克善一时半刻竟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压低下巴,斜眼瞪着献缕禎;献缕禎本还同献漓献宝,似是察觉到不善的视线,便也抬高下巴,瞪着眼仰视虞克善。两个女人以眼神交战火花四射,谁也不让谁。 虞克善终究是年纪长些,拿得出身分、使得了手腕,摆了架子便说:「小鬼,怎么不向我请安呢?」 献缕禎不肯屈服,硬是被身后的祈梳推了推才不甘不愿地走到虞克善面前。她没低头行礼,反倒将下巴抬得更高直视虞克善,随便嚷嚷一声:「母后。」 这没礼貌的小傢伙可把虞克善给气得,指着献缕禎就给献漓说嘴,「你看她这什么态度!」 被骂的不作反应,但跟着的祈梳却吓出一身冷汗,连连鞠躬赔罪,「皇后娘娘息怒啊,公主向来只喜欢项妃,性子也娇了些,不是有意顶撞皇后娘娘的。」 献漓觉着不过小事,出声安抚祈梳,「没事,公主还小,让项妃多教教她就行了。」回头在虞克善面前也替女儿缓颊:「孩子总是跟她亲娘亲些,见了旁人难免耍性子。你看她多可爱啊,就别和她计较了。」 虞克善还是上火,碎唸着:「真是个女儿奴,全天下就你女儿最可爱,也不知道是谁天天嚷着爱妻爱妻的。」她使劲哼了一声,气得,「什么爱妻,还不都是拉基。」 趁着献漓说话分散了虞克善的注意,献缕禎一个偷摸迈步,故作无视地踩了虞克善一脚。 「哎!她踩我的脚啊,你看见了没。」虞克善大喊,告状告得可急了。 献漓当然是没看见,就是真看见了又怎么样,也就笑笑,「她脚丫子那么小,踩了是能多痛。」 这一把火无处撒,正好全往献漓身上烧。虞克善抬起腿大力地踩了献漓一脚,叫他痛得直乱蹦。 「去找你女儿安慰你吧!」虞克善衝着献漓吼,吼完转身就走。 琼暘宫向来是平静无事的,可这会儿气氛却不太对。 献缕禎被项妃罚站,嘟着一张小嘴可怜巴巴地。献漓就坐在她身边,当真是心疼女儿心疼得紧,可看着项妃的脸色也不好贸然求情,只得偷偷往女儿的手里塞些糖当作安慰。 「谁让你对皇后娘娘无礼了!」项妃的口气严厉,着实生气。 献缕禎瘪着嘴,心里的不乐意全写在脸上,「禎儿不喜欢她,父皇总和她在一起,都不来琼暘宫陪母亲和禎儿了。」 听了辩解,项妃更加训着了:「我让你看好嘴巴,连这种话都敢说!今日对皇后娘娘无礼,改日便要对皇后娘娘不敬了。」 见女儿又是被罚又是被骂的,一双眼睛泪汪汪,献漓实在忍不住,一把就将女儿捞进怀里拥着,「听禎儿说得也就是要紧你,是朕的不是才惹得她同皇后吃了朕的醋,你这般严厉可要吓坏她的。」 「陛下这般心软才是要宠坏她,宠得她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献漓这女儿奴的样凭谁都看得出来,项妃便是要教训也是被千挡万挡地,有心无力啊。她忧心地说:「今日是皇后娘娘仁心不同她计较,改日她要铸下大错,妾可护不住她的。」 「不会的。」献漓溺爱地将献缕禎抱坐在自己的腿上,桌上什么好吃的都由她吃,「禎儿是朕和你的女儿,却也是朕和皇后的女儿。她们俩也就是吃吃醋、斗斗嘴,无论禎儿犯了什么错,皇后都不会和她较真的。」 知道献漓宠爱献缕禎,但项妃仍是放不下心,「为着这女儿,妾便是有一百颗心也用得不够仔细。」 「朕今日在大盛园设了家宴,项妃若在琼暘宫觉得烦心,怎么不去走走看看?」 「这家宴是为了迁令大人回朝所设,迁令大人是皇后娘娘的亲哥哥,说起来皇后娘娘才是主人。妾与迁令大人并无私交,与皇后娘娘也不甚熟悉,他们兄妹久不见面肯定有很多话想说,妾还是别去扰了氛围才好。至于禎儿??」项妃盯着献缕禎,责备着:「妾告诉过她要她不准去,怕是被大盛园的热闹吸引,自己偷偷溜去了。您瞧,这一去可不就闯祸了嘛。」 「你别老是什么都要分得清楚,今日家宴迁令在、靖达在,皇后在、艿姬也在,大家同为一乐,没有谁不该去扰了氛围的。」 「陛下就别为难妾了。妾家中已无人,不能辅佐陛下总归是罪,还能得陛下和皇后恩德留在后宫,已是无比感激了。」仍旧是看着献缕禎,但此回项妃的眼中全是掛念,「妾无欲无求,只想在宫中安好度日,尽心伺候陛下、替陛下照顾公主长大,最后再为公主择门好人家便也就够了。」 四十一、虞克氏 从前献允柱入主适水堂千万不易,虽说今时今日是娶了皇妃更加稳固,但在这宫里要为适水堂的主人就宛如走钢索,风云变色仅是眨眼间的事。虞克迁令在适水堂内转着,看着里头的一事一物,一颗心总是悬着无法真正放下。 「舅父您终于来了,我等您好久了。」献允柱才回了适水堂,一见到虞克迁令那心情可激动了。 虞克迁令拱手作揖,「大皇子。」 「舅父多礼了!」献允柱赶紧拦着不给虞克迁令行礼,承受不起呢,「便是在虞克氏面前您也不肯松懈,难怪母后总说您固执。」 「知道了,不固执了便是。」虞克迁令失笑,说到:「你和你母后一个样,当真是你母后的孩子不假。」 「舅父坐吧。」献允柱给虞克迁令斟茶,这才终于像了舅父和侄儿的模样,间情话起了家常,「老丈人这几日身体微恙,我陪以瑶回府一趟、待了些时日,不想就错过了大盛园的家宴,没在第一时间给舅父接风。」 「无妨,梵大人的身体要紧。倒是你大婚,舅父没能赶回来祝贺过意不去。」虞克迁令给献允柱递过两只精緻的礼盒,「你不比二皇子擅长舞剑,舅父便寻了上好的墨宝赠你。我自你母后的书信里得知大皇妃的性子开朗随和,既没有大家的娇惯脾气,也不大眷恋金银,就在边境的市集挑了些玩意儿回来让她把玩把玩。」 献允柱先是打开第一个盒子,如同虞克迁令所说,里头能见的尽是名家的墨宝,实在珍贵;接着打开第二个盒子,一件件小玩意新奇有趣,有些就连他都不曾见过。 「多谢舅父,舅父的心意以瑶会喜欢的。」 瞧瞧献允柱的目光闪亮,看在虞克迁令的眼中,他永远是个得了礼就欢喜,凡事无忧无虑的孩子。可纵然有虞克迁令作靠山,大皇子终究是大皇子,不能不长大,必得独当一面。 虞克迁令言说,字字皆是忧心,「允柱,陛下让你长居适水堂想必是看重你,有立你为太子的心思,可太子从来是个难得难捨,尤其更难守的位置。你若对昼都有心、表现优秀出色,舅父定当全力帮你,反之你若对太子无意,舅父也不希望你捲入是非、为人所害。」他严谨正色,叮嘱着:「凡与大位牵扯便人心难测,在宫中没有一事是容易的。你要是碰上任何麻烦、身处险境,一定要来找舅父帮忙,切不可独自行动。」 献允柱的一双眼睛透露着坚毅,是自信但决不狂妄,「舅父,我是献家的人也是虞克家的人啊,这些年虞克氏在宫里有多难,我全都明白的。您放心,我心系昼都百姓,断不会叫父皇、母后还有舅父失望的。」 彷彿从那表情看见了决心,虞克迁令甚是欣慰:「好,要怎么做全凭你自己,哪怕前路再难,舅父都会护你到底的。」 茶都未凉,一个小从就步伐匆匆地来报:「迁令大人,彩瑞宫有请。」 彩瑞宫里一片寂静,仅留下了太后最为信任的合晋一人,其馀人等全都给撤开了。毕竟会见朝中重臣的事可大可小,为避免不必要的纷争,接下来两人说的话还是一个字都别洩漏出去来得好。 「臣叩见太后。」虞克迁令给太后行跪拜大礼。 太后瞧都没瞧一眼,也没让起来的意思,就是冷冷地说:「过两日便要入御皇军了吧?」?「是,此事皆为太后的恩泽。」 听了好话,太后一声嗤笑,「起来吧。合晋,赐坐上茶。」 「多谢太后。」虞克迁令恭谨地上了座,可是桌上的茶一口没喝。 「皇帝本来就有意要让你回朝,也不算是哀家作的主,可哀家没想到皇帝居然让你进了军营。」太后轻轻蹙眉,难看的脸色显着她些微的不悦,「这可就不对了吧?」 「臣为陛下的臣,谨记臣之本分,断不僭越。」 「这话是你说的,哀家才愿意听几句,要是让虞克傲来说,哀家可一个字都不会信。」说起虞克傲,太后的不悦更加彰显了。 「得太后信任,便也是陛下和太后准许让臣回朝的理由。」 太后瞥着虞克迁令,即便是释出了善意,却也是一股威严不容侵犯,「这可是皇帝和哀家给虞克氏最后的机会,虞克氏是成是败、是生是死,就全在你身上了。」 虞克迁令起身,再给太后弯腰行礼,「臣明白太后的意思了。」 四十二、献缕禎 那在大盛园被献缕禎踩了一脚,合着连献漓都被她给拐跑了,虞克善到现在都还心气不顺呢。可事情就是这样,越不讨喜就越会撞上,一个皇宫这么大、宫道无数,偏偏两人还能走在同一条路上了。 祈梳远远见了虞克善就慌得想躲,想能不撞上就别撞上了,但一条宫道又直又长的,闪能闪去哪。反而是献缕禎这小妮子不见先前的跋扈骄纵,竟自己走到虞克善跟前乖乖请安了。 「给母后请安。」虽说是满脸的不情愿,可也算是看得见献缕禎的诚意了。 「知错能改,你倒是比你哥哥懂事,那允邦上回罚了他一次,到现在都还没再看到人,老躲着我呢。」虞克善是故作高傲,但唸一唸也算够了。她蹲下身子,一根指头轻轻拨了拨献缕禎肥肥的脸颊,「怎么,听说项妃罚你了?」 献缕禎嘟着小嘴,委屈得很,「母后,您别老是霸佔着父皇行嘛,要不,您见了父皇便叫他来看看母亲和禎儿,可以吗?」 虞克善皱眉,也是不情愿,「你父皇是我老公,我是他的正妻。你让我叫他去找别的女人和别的女人的孩子,这样我也不高兴吧。」 「父皇说了,禎儿是父皇和母亲的孩子,也是父皇和母后的孩子。母后要让父皇来见禎儿,那就是见母后的孩子啊,母后为什么要不高兴呢?」 「哟,牙尖嘴利呢。」虞克善没好气地盯着献缕禎,还真是有几分道理没说错呢。想一想,她便也答应了,「行了,我要见了你父皇就让他多去看看你和项妃,可以了吧?」 献缕禎可满意了,嘴上的弧度扬得藏都藏不住,说话的口气也高兴了,「谢母后。」 入夜后,凝玥宫早早就熄灯了,仅还燃着几盏小烛。 一宫里乌漆墨黑的,献漓一路走来还磕磕绊绊地,想着这般不寻常必有妖。果不其然,寝殿的大门关得紧,他伸手想推还被守在门外的祈欢给直接拦下。 「陛下,娘娘今日疲累,已经歇下了。」祈欢低着头,声音压得低总是古怪心虚,都不敢多看献漓一眼。 「睡了也好,反正朕也要睡了。」 见献漓还是想进寝殿,祈欢可慌了,「呃??陛下!娘娘说了无法伺候您,眼下项妃和禎公主肯定还没睡,让您不如去琼暘宫吧。」 安静了数秒,献漓倒也没说什么转身就走了。待在寝殿内的虞克善几乎是将耳朵贴在门上了,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门外的动静,才觉得放心之际,竟冷不防地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吓得她频频挣扎。 「呜——」 虞克善被一路拖着摔上了床,眨眼就被那人压在身下动弹不得,靠着床榻边微微烛光,这才看清压制她的人是献漓。寝殿侧边的窗户被风吹得大开,想来这人是先在正门骗了祈欢,再偷摸地从窗口爬进来的。 和虞克善对视,献漓也是不解,「不是还没睡嘛,干嘛赶我去琼暘宫?」 「不都让祈欢说了项妃和禎儿还等着嘛,叫你去就去,别在这一直纠缠我。」看献漓全然没要买帐的意思,虞克善乾脆把原委全给说了,「你那个小女儿,两岁!委屈巴巴地来跟我谈条件呢。其实也就是让你多去看看她们母女,亏我还是她母后呢,岂能连这点小事都允诺不了。现下既然允都允了,我也不想失信于她,无论如何,你滚也得给我滚去琼暘宫。」 「你就这样妥协了?」献漓说着,声音听起来颇为失望。 「你就一个女儿奴,都让你去陪女儿了还不行啊?」 献漓忽地大声:「不行——」 虞克善一吓,赶忙伸手堵住献漓的嘴,免得把祈欢给招来。她莫名其妙,反问:「不行什么啊?」 扯开虞克善的手,献漓又激动又崩溃,频频摇着眼前这女人的肩膀耍赖呢,「你就这样妥协了不行啊,我这就要去找别的女人了,不管是妃子还是女儿都是别的女人啊!你得跟她们争宠、跟她们吃醋,就争我的宠、吃我的醋,你得要跟我生气、要跟我撒娇,我会宠你、会听你的。」 被摇得头昏眼花地,虞克善一脚把献漓踢开,叫他好好地躺在床上,再训着:「女儿都开口了你还这副模样,怎么当人家爹的,是不是有病啊!」 献漓很是沮丧,「我伤心啊。」 「伤心个头。」虞克善坐起身,想把献漓一併拉起来顺便赶出去,「现在夜还不算太深,去琼暘宫正好可以哄禎儿入睡,孩子睡了你就可以和项妃一起睡了。」 放着身体一仰,献漓大手大脚顺势就把虞克善压回了床上,「我下不了床、走不了路,要没你哄我,我肯定睡不着的。如此我便离不开凝玥宫了,那琼暘宫还是改日再去吧,我们一起去。」 哪里需要人家哄啊,献漓一抱着虞克善就马上睡着了,整个人安定又安稳地。虽说是泼皮无赖,可看着献漓熟睡的脸庞,明明是个女儿奴却还是将她放在心尖上,那心意虞克善又怎么能不懂呢。 四十三、女儿奴 草地青青,一座鞦韆架得漂亮,小巧的献缕禎坐在上头晃啊晃地,风吹暖阳,间情景致再美好不过了。 「就说了让父皇来看看母亲和禎儿??」乘风盪着鞦韆是高兴,可献缕禎一张小脸老是皱巴巴地,「母后您来干嘛啊?」 「你还知道我是你母后啊!」虞克善气喘吁吁地推着鞦韆,可卖力了,「求也让你求了,允也都允你了,连着你父皇也都给叫来了,我居然还来不得了。我可是昼都的皇后,皇后在这里给你推鞦韆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嘛!」 虞克善和献缕禎在院子里吵吵闹闹,添是给琼暘宫添了不少生气,但落在了项妃的眼里,看得却是另一层的顾虑。项妃和献漓在亭子乘凉喝茶,两个人两双眼睛总没离开过远处的虞克善和献缕禎。 项妃面有难色,「陛下来琼暘宫,怎么把皇后娘娘也给带来了?」 献漓品茶,笑看虞克善那推着韆鞦气急败坏的模样,「琼暘宫朕能来,却不能让皇后来吗?」 「自然不是。」答非心之所言,项妃的为难显得更重了些。 「项妃能这般与朕亲近,何不试试也和皇后亲近。」 「妾能与陛下亲近,是因为妾为陛下的妾。」项妃也不迂回,话说得明白:「陛下在,妾便在;陛下若不在,妾和公主必然也留不下。可皇后娘娘??」 「是虞克氏,对吗?」 「妾敬重皇后娘娘,只是虞克氏为名门大家、为朝中重臣,进一步退一步皆能撼动天下,变化莫测。妾并非不愿与皇后娘娘共风雨,甚至妾一死亦不足惜,可却不能将公主置于风险之中。」 「项妃想多了。皇后与朕为一体,朕要在,皇后也在;朕要不在,也会保得皇后在。」献漓望着远处的虞克善,莫名染了些惆悵,「可皇后若不在,朕必定也不在。」 「陛下何出感伤之语。」 「知道你不想与后宫多有牵扯,朕也不勉强你。朕只是想告诉你,皇后跟旁人不同,你要在宫里过得烦闷、为什么所扰,都可以去找皇后。」 项妃随着献漓的目光望向虞克善,那与献缕禎打闹的举止一点都不似皇后娇贵,再有着献漓的一番真心,若要想替公主看得长远,或许与虞克善亲近真的不失为一个方法。 在琼暘宫待了好半天,离了小屁孩才知道外头的世界有多美好,连空气闻起来都是甜的。献漓牵着虞克善的手漫步在宫道上,可能真的是累坏了,虞克善竟乖乖就范不觉彆扭了。 「项妃向来与世无争,见了我肯定不欢迎,就不知道陛下抓着我去琼暘宫干嘛。」 「项妃不欢迎,禎儿挺欢迎的。」 「原来是想讨女儿的好啊。」虞克善故意大声嚷嚷,而后碎唸了一句:「真是个女儿奴。」 「女儿好啊,可惜朕就这么一个女儿。」 打自离了琼暘宫,献漓开口闭口就是女儿女儿的,虞克善本就不太高兴,眼下这话一听可就更不爽了。她几乎是在骂人了,「陛下要想多几个女儿还不容易,后宫的人那么多,看你爱跟谁生跟谁生去啊!」 「爱妻都这么说了,那朕想争取一下。」 「争取什么?」虞克善瞪着献漓,就等着他会说出什么王八话来。 不想献漓推着虞克善就将人逼到宫墙边,接着更是一记壁咚,困得她无法跑。见状,后方随行的一干人纷纷转头回避,谁也不敢扰了帝后的兴致。 献漓正经地提出:「争取跟爱妻生个女儿。」 「别人的女儿都跟我吵个没完了,我还生个女儿来跟自己较真啊?」 这说法不错,献漓笑得满意,「较真好啊,爱妻要跟女儿较真,不就会更要紧朕了嘛。」 虞克善瞥眼,皱眉一问:「陛下那么疼禎儿,会疼我女儿吗?」 「疼,没理由不疼。」 话是听得好听,但虞克善也没高兴,就是质疑:「陛下说要疼我女儿,不会就该不疼禎儿了吧?」 「朕保证两个都疼,不会冷落谁。」 虞克善揪着献漓的领子,一把将人给拉了过来,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那我呢?当妻奴还是女儿奴,选边站吧。」 难得能被虞克善这般调戏,献漓乐得止不住笑,「自然还是当妻奴多一点吧。」 这下可行了,虞克善暗自窃喜,一噘嘴就亲上了献漓,「这就当作订金吧。」这行为大胆,不过事后却叫她羞得想找洞鑽。只见她推开献漓,匆匆唤着:「祈欢,走了!」 见虞克善逃难似地身影渐渐远去,献漓的嘴角不禁上扬,当真觉得有够可爱。 四十四、御皇军 虞克迁令回朝入军的消息如风一阵,早就传遍了,而今亲眼见他身着战甲踏入军营,所有人皆是屏息以待。 虽说是来者不善,可军营的主人也不好招惹。北雁靖达已在训兵场等候多时,手里握着的那把斩马刀大得吓人,人与兵器同样威风凛凛,面对虞克迁令他可是一点都不紧张,反倒兴奋至极。 眾兵围聚,之中又有北雁靖达持斩马刀相迎,这排场之大,虞克迁令谦和婉拒:「副将的迎兵式太过隆重,属下不敢当。」 「当!你虞克迁令绝对值得本副将亲自迎接。」北雁靖达打横了手上的斩马刀,同时跨步摆出了迎战姿态,「拔剑吧。」 「属下并不想打。」虞克迁令仍挺身佇立,不为所动。 「本副将会叫你不得不打。」 斩马刀一出,向着虞克迁令就是一斩,虞克迁令侧身闪过,由刀锋自身前铡下。马斩刀十分巨大笨重,可落在北雁靖达手里却使得轻盈灵活,他一见虞克迁令旋身,即刻控着长柄、转过刀身,以刀刃直劈对方腰间。 这一记,虞克迁令下腰躲过,他伸手撑地翻了个跟斗,一路跟着斩马刀的轨跡而行,待双脚落地,毫发无伤。北雁靖达也没间着,双手甩动斩马刀,将刀头换了个方向,眨眼便再度扫向虞克迁令的腰际。 虞克迁令握紧腰上的剑鞘,硬是架下了斩马刀,「副将的实力属下已经领教,收手吧。」 「还不够呢。」 北雁靖达下压加重了斩马刀的力道,虞克迁令抵不住,终于拔刀出鞘,他旋身飞起,剑尖向着北雁靖达的人头直奔而去;北雁靖达扭动脖子避开,连着身体一併闪过,两人瞬间换了位置,攻防立场也随之改变。 虞克迁令的剑法电光石火,接二连三在北雁靖达的颊边、颈上、胸口、腰间、腿旁迅速落点;北雁靖达紧抓着斩马刀,由头至尾、自上至下大范围地抵御着,虽说挡是挡住了,可招招式式皆惊险万分,连他的脚步亦是踏得慌乱,踉蹌不已。 俐落的一剑劈在斩马刀上,北雁靖达显得吃力却仍是勉强架住。 「扛着斩马刀还能跟上我的剑,确实不容小覷。」 「这样就想看穿我,还早呢!」 北雁靖达强行顶着棍柄一撞,硬是撞飞了虞克迁令的剑;虞克迁令不叫北雁靖达佔上风,朝着他胸口猛地一踹,不仅把人给踹飞了,就连斩马刀也硬生自他手上拋出。 两人手上都失了兵器,各自奔着想去捡却先撞在了一块,既不持武器,那接下来就凭拳头继续较量。周边的人看得紧张,那一拳一脚全都仅在分毫之间,两人的实力相当却风格迥异。 虞克迁令出手明快、擅长化解,接不下的拳头能闪则闪,绝不拿自身去强碰;北雁靖达恰恰相反,凭着长年与斩马刀为伍的精壮身材,论迎来的是何等攻击,他都会不顾一切地挨下。 正因为彼此皆有疏漏,才更难分难捨。虞克迁令为着回避风险,总难免错失一举扳倒北雁靖达的时机;北雁靖达则为强行抵住虞克迁令的重拳,徒增了身体的负担,体力流失的速度远超于想像,但他仍顽强不屈。 这样下去,是打不出个结果的。 起风了,一阵诡譎的气氛乘风而来,军营隐约正在骚动。虞克迁令似是察觉到什么,他忽地一惊,一个大掌使尽全力就将北雁靖达狠狠推开,而后自己转身退后,可还是差了一点——一支利箭自他跟前呼啸而过,箭头尖锐擦破了他的脸颊,渗出了血丝。 利箭钉在了帐柱上,箭头陷得之深,不难看出力道的强悍。 「看来边境的风把你的身手都给吹锈了。」北雁南手持长弓,一件披肩随风扬起,气势凌人。 虞克迁令整整战甲、顺顺呼吸,以军人之姿恭敬行礼,「将军。」 「陛下既要你当御皇军,那就当吧。」北雁南高傲得不可一世,本就也没想给虞克迁令好脸色看,「在本将军的眼皮子底下待着,看你虞克氏能翻出什么花来。」 说完,北雁南逕自走进大帐,这般地冷落可比北雁靖达的迎兵式来得醒目多了。军中小兵面面相覷,知道御皇军迎来虞克氏必会与北雁氏不睦,但就不知道这不安的氛围得流转到何时。 「我爹说话就那样,你别放在心上。」北雁靖达收回斩刀马,顺手也将长生剑还给了虞克迁令。他警醒:「但也别失了戒心。」 接过长生剑收入剑鞘,虞克迁令点头,「明白。」 训兵场上的热闹都散了,虞克迁令收拾好也打算回军帐,可一转身就看见献允国站得远远地盯着他,也不知道已经这样多久了。他拱手,有礼道:「二皇子。」 献允国顶着一双冷漠的眼神,也没说话,撇头就走。 四十五、系芙泱 入夜后的军营安静,帐中的烛火烧得彷彿都能听见烛芯的劈啪声。虞克迁令一个人待着,一丝风吹草动都能抚过他的耳边,就更别说帐外有人特意唤着他的名字。 「迁令大人、迁令大人您在吗?」那声音细软,轻得不带一点重量,怕是叫人发现似地。 虞克迁令循着声音,掀开了侧边的帐帘,见到眼前的人一时给愣住了,「芙泱?你怎么在这。」 相较虞克迁令的讶异,北雁芙泱见了想见的人倒是掩不住开心,同时却也害臊得说不了话。她羞得是想看又不敢直视虞克迁令,只得稍稍回避眼神,靦腆地说得小声:「我听说迁令大人回朝,又进了父亲的军营,就想来看看您。」 端看周遭,再没有其他的随侍,虞克迁令便问:「只有你一个人?」 像是不可说的坏事般,北雁芙泱掩着嘴,仅用气音细声:「我是从府里偷溜出来的。」 「这军营你怎么进来的?」 「将军的小女儿、副将的小妹,这军营无论谁见了我,都没有理由不放我进来吧。」北雁芙泱憨憨地笑着,自以为耍了点小聪明,就没想过在这御皇军营门前露了馅,那好不容易偷溜出北雁府的事不也一併白费了嘛。 「天黑了,你在军营待久了也不方便,我送你回去吧。」虞克迁令取了剑便准备步出军帐。 北雁芙泱像个得了糖欢喜的孩子,乐得满、笑得甜,「好。」 街道两旁由着灯笼引路却也不算明亮,黑压压的夜里失了月光,难免叫人心烦。可北雁芙泱能与虞克迁令并肩同行,虽说是在回府的路上,而后又将迎来离别,但在这短暂之中又何尝不是她的天长地久。 跃着小步伐,北雁芙泱轻轻地蹦蹦跳跳,实在开心,「我听小静说哥哥今日和您比试了,他没伤着您吧?」 「小静?」 「喔!城南口林家的么女,我们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北雁芙泱得意地说:「她哥哥是御皇军,我便让她同她哥哥打探今日军营的事,聪明吧。」 虞克迁令觉着好笑,「你要想知道问靖达就是了,何必去问御皇军。」 「这种事哥哥才不跟我说呢,只要跟您有关的,他一个字都不告诉我。」为着缓和气氛,北雁芙泱笑闹着:「且他若是打输了您,想来那也是不会如实说的。」 语气一改,虞克迁令尽是哀愁,「我让你为难了。」 「不为难。」北雁芙泱带着浅笑,即便总是不难透出她的苦涩,可她品着其中的一丝甜味、依附着那一丝甜味,那也够她感到愉悦了,「自陛下将您送到边境,再等着您回来,知道您待我没变,而我也依旧不变,就明白这于我而言一点都不为难。」 「漫漫长日,何必等我。」虞克迁令懂得,但更多的是愧疚。 「漫漫长日,您不也是为了我等着嘛。等着父亲点头,等着北雁氏和虞克氏不再争执,等着??」北雁芙泱转头,抿笑看着虞克迁令的侧脸,「我终有一日能走到您身边。」 御皇军营离北雁府不过几米路,或许是同行的人珍贵,便又显得这段路程更加短暂。北雁府已近在咫尺,虞克迁令驻足,论是为着虞克氏还是为着北雁芙泱,他都不好再往前了。 虞克迁令拆下了长生剑上的剑穗,交到了北雁芙泱的手上,「这是铸出长生剑的师傅一併给我做的,他说这剑穗难得,伴着长生剑有着穗穗年年的好意头。」纵然心头百感交集,他仍将北雁芙泱映入眼中,「予你,岁岁年年。」 佇立在北雁府的不远处,北雁芙泱送走了虞克迁令。她握着手上的剑穗,因为太过了解虞克迁令,深知此剑穗的含义,不禁心酸地微微泛泪,「别仅予我,且与我岁岁年年吧,迁令。」 究竟是谁看着谁的身影呢,北雁芙泱浑然不知自己与虞克迁令道别的一幕,早已落进某个人的眼中。 四十六、军戒令 深夜的御皇军营叫人战慄,宛如所有人都绷紧神经的此刻,一辆宫里来的马车缓缓行来。祈芢自马车上下来,身后领着以黑色连帽斗篷遮住样貌及身形的艿姬。 门口的护卫自是看不出来者为何人,伸手便挡下,「什么人?」 祈芢从袖兜拿出了一块令牌,一见令牌为宫中所有,护卫自然是不再拦下,甚至即刻单膝跪地行礼,一句话都不敢多问。 通过了大门,艿姬的压抑终于捺不住了,加快的脚步显着她的着急,连着斗篷也被风流微微吹起,哪怕再快一秒也好,她只想快点抵达军戒令。 军戒令的帐口燃着两把烧得旺盛的火把,熊熊烈火似是在警醒间人勿近,可艿姬只管将帐帘一掀,毫不畏惧地走了进去。令中的人见有陌生人闯入,一个个纷纷觉醒了戒心、握紧了刀柄,气氛十分紧张。 祈芢亦是深怕差池,赶紧地护在艿姬身前,亮出了宫中令牌。令牌一出,在场职守的人你看我我看你,落了个进退两难。毕竟军令如山,该做的事得做,但宫里的主子亦得罪不得,继续严守同样也不好交代。 艿姬毫不在乎令中的氛围诡异,她的眼中只看得见虞克迁令,那个近在眼前,双手却被镣銬圈住,褪去战甲、浑身伤血的虞克迁令。稍早御皇军的人递了消息进璟泰宫,一听虞克迁令受罚严重,她便不顾一切变装出宫,直奔军营,只是如今这一看哪里是惩处,分明就是虐待。 见令中的人竟看不懂脸色,祈芢高举令牌,大喝:「见了宫中令牌还不快把人给放下来,是不是想要主子治罪!」 一干人这才急匆匆地给虞克迁令松开镣銬,由他体力透支地瘫坐在地上。艿姬一个迈步靠近,那阴鬱的情绪自斗篷下扩散而出,周边的人便是不见其容貌也能感觉到压迫,眾人一慌,终于全数撤出了军戒令。 内心的颤动全是不捨,艿姬倾身弯腰,伸出手想要触碰虞克迁令,指尖就在咫尺分毫,却在那瞬间被虞克迁令抓住了手。 「艿姬,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虞克迁令低声喘息,就算不与之四目相接,他也知道这时候会为他闯到军戒令的人是谁。 艿姬骄傲,拉不下脸更是容不得自己被拒绝,便用力抽回了手、站直了腰,何其高傲,「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真是难看。」 「军纪不容挑战,犯了错不免要受将军责罚,遍体鳞伤、皮开肉绽都是家常便饭,您不该看见这景象的。」 「犯错受罚?」艿姬不屑嗤笑,「你向来自律严谨,身在军中就更不会松懈了。从前傲大人那性子残暴,对你也从不留情,可纵使他罚遍了整军营的人,也绝罚不到你的头上。如今你到了我父亲麾下,不过几日就被罚得这么重,想来是父亲给你安了莫需有的罪名吧。」 虞克迁令不答。 「你见了芙泱吧。」艿姬说得心酸,便是有一万个否定,她对这个答案仍是心知肚明,「怕是父亲知道了这事,想随便找个由头藉此教训你。」 「芙泱她不会有事吧?」自艿姬踏进军戒令,虞克迁令倒是头一次这么上心。 「我为了你撕心裂肺无数回你都看不见,还总向我问芙泱,未免太过伤人。」艿姬是责难,却也是嘲讽自己的无奈。可见虞克迁令又是沉默,她仍是心软,「她不会有事的,只怕父亲伤了你的事都不会让她知晓。」 「谢谢。」 这声道谢实在刺耳,叫艿姬又着实地感受到两人之间的疏离。她不满,却也不想就此从虞克迁令身边离开,便又说到:「有父亲挡着,这事是传不进陛下和皇后耳里的。」本想着虞克迁令求她,但又宛如预料一般,虞克迁令既不着急也没动静,惹得她暗暗一股火气,「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正好?」 虞克迁令说得平静,「军中有军中的规矩,受点罚不过都是小事,陛下和皇后不必知道。」 艿姬气恼,忍不住训斥:「父亲就是看准你性子如此,才会对你这般放肆妄为!」 「艿姬。」虞克迁令先是唤声,而后是温柔是认真地劝说:「您与我已成了过去,我不该为您所留恋。」 那该死的温柔和认真啊,逼得艿姬就是想一再地回避,那也必须直视虞克迁令的决绝和果断。但她可是北雁艿蓉啊,如此对一个人倾心,哪怕这仅剩的联系再不堪卑微,她也不会亲手斩断的。 「要是我非留恋不可呢。」艿姬咬紧牙,撇头就走。 离了军营,艿姬在马车上一声不吭,可满腹的心思、一眼神的落寞全都被祈芢看得透透的。祈芢自在北雁府就跟着艿姬,人人都说艿姬难以捉摸,就她明白艿姬的喜与怒、悲与哀,要再说起艿姬对虞克迁令的一番心意,想来那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知道艿姬心里苦不肯说,祈芢便替她说:「这个迁令大人真不识好歹,娘娘可是一听他出了事便不顾风险直奔军营,他倒好,就这样跟娘娘说话。」 「他这般同我说话不过是他为臣的本分,哪里不识好歹了。」 「那是他不知道娘娘都为他做了什么!」祈芢说得气愤,字字句句都为艿姬抱不平,「儘管有皇后在陛下跟前请求的缘故,可他这些年在边境得以安稳,娘娘暗地里也是出了不少力的。倘若没有娘娘,那边境就是再遥远,老爷又怎能放过他。」 「罢了,若是说我,再安稳他都不会领受,倒不如有皇后这个名头在更好些。」艿姬轻闭双眼,不愿再谈论这事了。 四十七、浪潮起 北雁南的大帐里有个偏间,北雁靖达要进了这里,便是脱下军阶说话,没有将军和小兵,只有父亲和儿子。也正因为不论军事、只谈家事,那些不可告人的话就显得更多了。 「爹,艿蓉从宫里来话了。」 「说什么了?」北雁南舞着笔墨,一副不上心思的模样。 「就一句,望您处事公正。」北雁靖达说这话竟也不见踌躇,这回他倒是偏向北雁艿蓉多一些了。 停手搁下笔,北雁南沉了脸很是不悦,「哼!这个没用的女儿,还想替虞克迁令说话。当初我将她送进后宫,她表面顺从,心里却诸多埋怨,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握拳狠狠捶在案桌上,「她居然还没断了对虞克迁令的念想!」 北雁靖达明白北雁艿蓉的处境,到底是心疼妹妹,「艿蓉的性子就那样。这些年她成了陛下的宠妃、生下了二皇子,替北雁氏也是万事维护,您要她做的事她都做到了,那一点她不肯说的念想,您就留给她自己,当作没看见吧。」 「万事维护北雁氏?你没看虞克迁令一回来,她就要和我这个亲爹叫板了嘛!」一牵扯虞克迁令,北雁南那是越说越气,一肚子火没处撒,「我费尽苦心,好不容易送走了艿蓉,虞克迁令倒好,竟反过来和芙泱纠缠不清了。」 说起北雁芙泱这个小妹,北雁靖达也同样是不知道如何是好。要帮着说话不是,要不帮着说话又怕当年北雁艿蓉的惨事重演,也就淡淡说了:「那也是芙泱的心意。」 「坏就坏在这。从前艿蓉有心,虞克迁令对她无意那便罢了,但现在芙泱执意,虞克迁令难道就没有那个心嘛!」 北雁靖达尽是无奈,「爹,我觉得这事您不如就别管了。咱们父子俩当年惹得艿蓉多伤心,她气到现在都未必肯原谅呢,您要再伤了芙泱,您便是没了女儿,我也没了妹妹了。」 「惹艿蓉伤心的人是虞克迁令。」北雁南暗暗思索,眼神一变全是筹谋军事的模样,阴险沉着,「这样不行,虞克迁令既能回得来,陛下改日必也会把虞克傲那个老傢伙叫回来。趁着还好处理,得赶紧地把虞克迁令给收拾了,只要除了虞克迁令,那就是断了虞克傲的一条臂膀,他虞克氏再厉害也永远越不过我去。」 这一席话荒谬,倒叫北雁靖达也较真了。他板起脸甚是严肃,连着话也都说得重些,「爹,我们北雁氏不差,没必要一辈子躲着虞克氏过活。两家子上战场,攻城池、领战功,大家各凭本事,现下御皇军既在北雁氏手上,就证明我们略胜一筹,和虞克氏不用非得你死我活、赶尽杀绝。」 「你这样想,虞克氏能这样想吗?」北雁南斥责,声音也跟着大了些,「你两个妹妹没用,你也没出息!你要可怜虞克氏、不想参和,那就给我滚出去。」 北雁靖达就一口气噎着,心气不顺得很,「儿子退下了。」 大帐偏间赶走了北雁靖达,下一秒却迎来了献允国。大抵是在外头一直听着吧,他一进门便说:「外公,舅父若不肯,不如让我试试吧。」 献允国那阴沉的脸色,当真是像极了北雁南在战场上无人敢招惹的样子,北雁南瞧见了,对这个外孙可是非常满意呢。 虞克迁令虽说伤得不轻,可身板好、底子强,便是身上还带伤也没什么大碍了。亏得北雁靖达还特地去医帐取了些药过来,看来是没用处了,也就只管搁在桌上。 「艿蓉为了你连军营都敢窜进来,我看我这副将得重新教教御皇军什么叫纪律了。」北雁靖达在虞克迁令的帐里瞎晃,大概是心烦意乱吧,总坐不住。 「副将若见到艿姬,请告诉她别再这样了。」虞克迁令束紧战甲,即便扯着伤口亦是咬紧牙。 「我跟她说再多都不如你的一句话有用。」 「她也不是全然都听我的。」想起要北雁艿蓉放弃一事,虞克迁令也是拿她的执着没办法。想着北雁靖达人都来了,便顺口一问:「我和芙泱见面的事,是你和将军说的吗?」 北雁靖达可笑了,耸耸肩,「北雁府上下几十双眼睛,别说你虞克氏非得踏进去,光是在大宅周边打转就能立刻被看穿看透。一府子消息满天飞,哪里还需要我去同我父亲说。」他忽地正色,好言劝着:「迁令,有着艿蓉的事在前头,你和芙泱还是放弃吧,彼此也能轻松些。」 沉默数秒,虞克迁令算不得坚决,却仍是给出一个还算贴近自己心意的答案,「我与芙泱和我与艿蓉不同。」 「有何不同,不一样都是虞克氏和北雁氏嘛。我父亲不同意,你父亲也不可能会允,你比我更清楚的。」说是这么说了,可看虞克迁令为此纠结,北雁靖达其实也是混沌,不知道究竟是该劝进还是劝退,满脑子乱糟糟地。 四十八、观月阁(一) 虞克善沐浴后回了寝殿,卸下满头的发饰、身着寝衣不受拘束就是叫人放松,沉溺于其中都让人犯睏了。只是才进门便看见拾光奩搁在桌上,她不解地拿起细看。 「这拾光奩不是早早收起来了嘛,怎么又跑出来了?祈欢——」虞克善唤着,没人应答,整个凝玥宫静得像只剩下她一样,「人都去哪了啊。」 「爱妻——」门外忽地传来声音,「爱妻还没睡吧,快出来。」 「献漓?」虞克善云里雾里地,将手上的拾光奩顺手收进了袖兜,拿了件披风裹上就循着声音出去。 献漓站在正门口,身旁除了有槐东在,凝玥宫一帮子小从小侍也全都排排站好,祈欢自然也在里头了。他们一瞧见虞克善,一个个那是笑瞇瞇地,可看在虞克善眼里,这一个个的想必又不知道跟献漓串通了什么,卖主呢! 虞克善自知前头这个大洞势必得跳下去,嚷嚷着也就认命了,「又干什么了啊?」 「爱妻来。」献漓一张脸上的兴奋藏不住,拉着虞克善便往宫边挪了些,寻了个角度指着上头,「我们上屋顶吧。」 这凝玥宫盖得多高大啊,看献漓指的高度都要飞天了。虞克善的下巴一垮,眼睛瞪得大大地,「陛下知道这顶有多高吗?」 献漓挥挥手,使唤着在场的所有人,「槐东,你领着几个人去把梯子推过来。祈欢你过来候着,等会儿帮忙扶着梯子,小心护好皇后上楼。」 就如献漓所说那般,槐东领着人不知道从哪推来了一架梯子,其长度确实可以直奔屋顶。而这件事彷彿就只有虞克善不知情,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在各司其职之下,还真让献漓好好带着虞克善上顶樑去了。 屋顶就屋顶能有什么,虞克善本也不抱期待,可看到上头新建了一座小亭阁,顿时都愣住了。她惊慌地看着献漓,「这什么东西啊?」 「观月阁。」见虞克善意外,献漓可得意了。他牵紧虞克善的手上座,就一个两人雅座,小巧精緻,靠在一起刚刚好,「我为你盖的,喜欢吗?」 「什么时候盖的,盖在了凝玥宫的头上,我居然还不知道了?」虞克善还没缓过神呢,不过这高度宛若身在云端,这距离宛如伸手就能触月,再逢上十五的大满月,眼前景象的确让人惊奇且着迷。 「是要给你的惊喜,当然不能叫你知道了。」 「是祈欢吧。」虞克善翻了个白眼,看都给看破了,「她是不是忘了谁之前老把她吊起来啊,两条胳膊向外弯都不怕给折了。」 「她那两条胳膊不是向我,是向你。要不是我说这观月阁整后宫独独为你一人所建,她才不会理我。」 「若要建当然得为我一人所建了。」虞克善说得理所当然,瞥了眼就瞪着献漓,质问着:「不然你还想去哪个宫里,替哪个野女人建观月阁啊?」 「观月阁就只落在凝玥宫,哪都不会有了。」献漓哄着宠着,而后拍拍自己的臂膀,要虞克善靠上,「月亮好看吧。」 「好看。」倚着献漓,看着满月,虞克善总是松懈了许多。只是忽地想起了虞克迁令,又是满腹忧思,语气都沉了些,「自哥哥进军营都大半个月了,也没见他再来找过我,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啊?」 「军营的事务繁重杂乱,迁令隔了这么久才回来,本来就要花点时间整一整、理一理。就是没得空能进宫而已,怎么会有事呢。」 「怎么会没事!」说到这个,虞克善不免来气。她坐起身,一根指头猛戳献漓的肩,戳得可大力了,「把哥哥叫回来就算了,你明知道虞克氏一但和军权扯上关係就是个难,还非把他丢进军营,甚至还是丢到了北雁南的手上。北雁氏和虞克氏向来不合,那个北雁南能安什么好心,如今都将哥哥逮个正着了,还能不抓紧机会弄死他嘛。」 献漓把虞克善的头压回到自己的臂膀上,安抚着:「你要不放心迁令,我让他定期到凝玥宫给你请安吧。」 虞克善扭着脖子一逃,直摇头,「不行!我要去军营见他,我得亲自看看他在军营里过得怎么样。」 「好,等我定好了时间就带你一起去。」献漓再把虞克善的头压回来固定,「这样行了吧,可以好好赏月了吧。」 「行。」虞克善满意,便肯听话了。 四十九、观月阁(二) 虞克善的寝衣单薄,双手只稍挥动拉扯便显尽了身形,而这期间献漓一直觉得奇怪。 「刚刚就想问你了,你袖兜里放什么东西了?」 「啊!这个啊。」被这么一提,虞克善才想起来。她从袖兜里拿出拾光奩,亮着给献漓看,「这是上次从破坟集带回来的拾光奩。」 献漓怎么会认不出来,见了就是撇开眼,实在不高兴,「不是说好了不管这事了嘛,怎么又把它拿出来了。」 「不是我拿出来的,是它自己跑出来的。」虞克善解释得可费劲了,「我分明把它收进柜子最深处了,真真是最最最深处了,平常看都看不见,就是想见也得搬开一大堆东西才能见的。可我刚刚才进寝殿,就看到它搁在桌子上,大概是祈欢替我收拾柜子拿出来忘了放回去的吧。」 「那我带你出来赏月呢,你把这东西带出来干嘛?」献漓吃味地轻瞪着虞克善,心里不乐意呢。 「我这不是被你叫出来的嘛。」虞克善没好气地顶嘴,随后又是好声安抚:「就是一个刚好,顺手把它给带出来了嘛,我又没想干什么。」 都低声下气说了好些好话了,还是抚不平献漓的臭脸,虞克善索性懒得管了,且不止懒得管,还反过来想闹事呢。她故意将拾光奩拿得高高的,正面瞧反面瞧、上也瞧下也瞧,非得一副比起献漓她对拾光奩更有兴趣的模样。 「你知道拾光奩拾的是什么光吗?」虞克善问到。 拾光奩三个字,献漓听都不想听,厌都厌死了,「我应该要知道吗?」 才不管那什么鸟态度,虞克善逕自说着:「子宵说拾光奩拾的是月光,尤其在满月之时气场最盛。你说在这么一颗又大又圆的月亮跟前,它能不能起些作用啊?」 虞克善高举着拾光奩停驻在满月之中,月光之盛,将人照得刺眼之际,亦由着拾光奩那不见光的一面陷入澈底的阴暗。她忽地一懵,双眼与思绪皆宛若乌云般混沌,接下来的动作似都不经思考、无法思考?? 只见虞克善将拾光奩握回了手中,双手分别抵住上盖与下盖,然后向着两侧将拾光奩打开。顿时,周边严重动盪,明亮的月光被强力地吸入拾光奩中,失去月亮的天空则越变越黑,直至无月为止。 慌张的献漓期间频频拉扯着虞克善叫唤,但怎么样都叫不醒她。而紧紧抓住拾光奩的虞克善自也不能倖免,她在身其中,整个人晃得厉害,眼看就要从观月阁摔出去了。 献漓见情况不妙,急得一把抱住了虞克善,两个人双双下坠。 「善,醒醒。」献漓轻推着虞克善,好些时候才终于把人给唤醒了。一见人醒了,他反倒是谨慎了,小心问到:「善,你认得我吗?」 虞克善迷迷糊糊间仍是点点头,清楚说出:「献漓。」 这下子能确定虞克善依旧是虞克善,而献漓自然也还是献漓,两人皆没有因为那只拾光奩有所迷失。献漓猛地就将虞克善抱紧,心里千头万绪全都能好好放下了。 即便被拥得用力,虞克善也没觉得不适,还能有间地东张西望。想想上一秒她和献漓不还在凝玥宫的观月阁上嘛,怎么现下就已身在宫殿之中,且还无端地坐在长廊的地板上,甚是古怪,不过还有更古怪的?? 「这里是哪啊,万光殿吗?」虞克善问着,一双眼睛到处张望又不大肯定,「但为什么看起来不太一样。」 松开了怀中的虞克善,献漓这也才好好地环顾周遭。确实,如同虞克善所说的,这里看起来既像万光殿又不大一样,尤其是这铺着满宫的地毯,他的万光殿可从来没有这样过。 献漓看着地毯的花色,眉头皱得紧,而后起身看看长廊上的几个摆饰、几幅掛画,接着伸手抚上了砖墙,以指尖触碰过上头的纹路后,他着实愣住了。 虞克善窝到献漓身边,也看着那奇特的花纹,总觉得挺眼熟的,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她推推献漓,「怎么了,这是什么?」 「这是皇家的纹饰。」 「皇家的纹饰?」虞克善偏头,反驳:「不是吧,我们献家的纹饰不长这样的啊。」 献漓摇头,「不是献家,是玨家。」 「玨家?哪个玨??」虞克善一愣,彷彿听懂了是什么意思,「家。」 与虞克善交换了眼神并点头示意,献漓篤定的态度说明了事情的确就是他们想得那样。他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万光殿,望向此长廊远处的尽头,「这里是日安。」 五十、日安朝(一) 「日、日安?」虞克善都傻了,「你是说昼都前朝的那个日安?」 献漓踏踏脚下的地毯,「这东西现在还在我宫内的大库房呢。因为花色罕见,几朝下来也鲜少有君王会往殿内长廊铺地毯。」他细想推估:「眼下大概是延庆王在位的时候。」 「延庆王?」虞克善沮丧垂头,低声哀嚎,「那不是一百五十年前的事了嘛??」她瞥眼看见落在不远处的拾光奩,奔着脚过去,捡起来就是疯了似地开开关关、开开关关,边摆弄还边崩溃地叫喊:「回去啊!回去啊!你给我回去啊——」 那拾光奩一点作用都没有,就是个寻常的妆奩,便是直接凹成了两半也不可能回得去的。献漓见虞克善执着,挨到她身边就抢过了拾光奩,可这一抢,虞克善倒成了消风的气球,整个人躺平在地上,两眼无神。 「我好绝望啊??」 「这也不是第一次穿越了,还有我在呢,不用担心。」献漓将拾光奩好好放回到虞克善的身上,不管往后还派不派得上用场,这东西毕竟重要,必得收好的。 「第一次穿越,你是王我是后,你天下至尊,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然不担心啦。」虞克善忽地坐起,一张脸贴着献漓去,表情惊悚有够恐怖,「这次穿越我们连个屁都不是,还踩在了玨家的地盘上。要让他们知道你是后来灭了他们的献家,而且还是其中的天宇王,他们还不马上拔刀砍死你嘛。」 「没这么可怕。」献漓推开贴得太近的虞克善,频频拍肩安抚,「玨家就算要灭至少也得再等一百多年,献家这时候都还不知道在哪呢,玨家也不能预知献家会灭了他们啊。」 「好像也是。总之,还是先找个人问问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吧。」虞克善整整衣裳,瞧了瞧献漓的装扮不禁皱眉,「你这样不行啊,现在的皇帝是延庆王,宫里可不能有第二个穿着龙袍的人。」 「让你穿着这寝衣到处跑好像也不行吧。」献漓没好气地盯着虞克善,那寝衣实在单薄,要不注意些都该透光了。 虞克善打起了精神,领了些自信准备干活,「行了,交给我!」 通常这话都是最听不得的,一听就觉得不妙。献漓的眼里全是担忧,「你要干嘛?」 「你穿着龙袍也不方便出面,我即便只有寝衣吧,那也能将就将就。」虞克善将献漓往墙边转角好好藏着,接着探出头在长廊东张西望,「你在这等我,不要乱跑啊。」 说完,她便一副后宫妃子的模样,大喇喇地弯出了转角,光明正大地在长廊上行走。廊间偶有小从经过,果然不久便有一小从自正面行来。 小从见了虞克善自然是认不出这是哪里的妃子了,可后宫之大、妃子眾多,有几个认不得的也算是寻常。而此人入了大殿却身着寝衣虽说是怪,但后宫之人的身分毕竟尊贵,他也不敢多言,就是恭敬地行礼。 「娘娘万安。」 「今时今日都是什么时候了?」 小从听了有些愣住,眼前的虞克善实在是太过诡异了,如今一看走起路来似乎还有些轻飘飘地,没料想说不定这碰上的不是人而是鬼呢。他有些发颤,头都不敢抬,「这、这已是延庆三十一年八月十五了。」 「延庆三十一年?」虞克善想了想,心里是有些底,不过也再试探:「陛下和太子的身子怎么样了?」 第二题问这个?小从一慌,莫不是真从哪里来的幽魂,想来索命的吧。就怕自己的命先给索了,他也只好实情交代了,「呃!陛、陛下和太子尚未清醒。」 果然是这样。 等着虞克善久久未再说话,低头看着这女人明明也还有脚,小从可是心乱如麻,走不走的都不是了,「娘、娘娘,还有别的吩咐吗?」 「得了。」虞克善抄起一旁架上的木雕,向着小从就是猛地一记全垒打,那力道之大,顿时就将人给打晕了,连着还叫躲在后头目击一切的献漓狂抖了一下。她拖着小从往回走,嚷嚷着:「别站着看,快来帮忙啊!」 两人将小从拖进了转角处,四隻手上上下下扒光了他的衣服。 献漓看着,「只有一个不够啊,得再找套衣服给你换上。」 才说呢,一个护卫正好巡视到长廊间,见献漓不是皇帝却一身龙袍已是诧异,再见一小从竟浑身精光地倒在地上,这可不是出大事了嘛。他握紧刀柄预备拔剑,同时大喝着:「什么人!」 献漓一反应就随着虞克善有样学样,抄起一旁的白瓷就往护卫的头上砸,砸了个头破血流,人昏是昏了,白瓷也碎了一地。惊觉自己下手太重,这一片寂静之中,他和虞克善两个人就互看着眨眨眼,都愣住了。 五十一、日安朝(二) 多得了对皇宫本就瞭若指掌,献漓和虞克善躲着耳目、窜着小道也算是顺利溜出宫了。日安当时宫禁森严,宫外几里是不让住人的,便是离着最近的菜市口也得走上好一段路,皇室与百姓的隔阂之深,距离遥远。 「既然都不留在宫里,一开始就不应该找小从的衣服换上。」献漓嘮叨着,走在人跡罕至的路上,手亦是好好地牵着虞克善,就怕弄丢了她。 「我不是还有件披风嘛,遮掩着不会被人发现的。再说先留得了一套宫里的衣服也好,之后要是想进宫就方便多了。」虞克善抖抖肩甩着膀子,可得意了。 「这都出来了,你还想进宫啊?不是皇后当惯了,连到了日安也想当皇后住宫里吧。」献漓的脸色难看,警告着:「我可不准啊!」 「就是说说防个万一嘛,既然是从凝玥宫的观月阁过来的,说不定就得找到原路才能返回啊。」看献漓还是那张脸,虞克善就故意气他,话说得大声:「要不就留下来当燕真王的皇后也挺好,燕真王继位时不过年二十,肯定又帅又年轻吧。」 「那我就让日安早个一百年变成昼都,你虞克善还是得做我天宇王的皇后。」献漓闷着声,那股认真劲瞧着,说不定真的会就地造反呢。 惹献漓生气可有趣了,虞克善一得逞,笑得可贼了。她观看日安景色,嚷嚷:「我看这一百五十年前好像也没什么不同啊,是延庆王太先进,还是你天宇王没长进啊?」 「那是在宫里,皇室的富贵奢靡不管几朝几代都差不多。」献漓不乐意,却是不争的事实。但虞克善的指责他也没打算吞,说着:「你要想看不同,就单看那小从的衣料吧,祈欢穿的都比这个强多了,更别说我特意给你找的那些丝料绸缎,光是这披风亮面滑顺,太阳一照都该反光了,怎么比啊?」 「这倒是。」虞克善看着献漓身穿的护卫衣粗糙,也是委屈了。 「你刚刚问那个小从,说现在是延庆三十一年了吧。」 说起这个,虞克善歪了头,很是困扰,「是,延庆三十一年,隔年就是燕真元年了,怎么就偏偏回来这节骨眼上呢。」 献漓忽地谈到:「延庆三十一年元月,大皇子玨灿失德,延庆王颁布旨意立三皇子玨玟为太子。玨灿势力落寞,便不作声独自离开了日安。」 不想虞克善竟接着说上:「同年二月,延庆王与太子双双染疾、不醒人事,数日后病疫传出宫中,自此瘟疫四起、民不聊生。民间有一说为玨灿才是天选之子,因着延庆王执意立玨玟为太子,故触犯了大忌,才导致百姓遭殃、国家不寧。」 「这点軼事都知道,前朝的史事学得挺好的。」献漓惊艳,觉得虞克善不简单啊。 「薛太傅,昼都第一文人,你家那天王老子都没找成去给你教书的,我父亲可是给我请来当老师了。」虞克善下巴抬得可高了,就这点她还赢得过皇帝了。只是能说嘴的也就这点事了,她满腹牢骚,「不过现在想想,我父亲要我什么都学、什么都好,不就是想要我当皇后好全了他的野心嘛,反倒是徒增了你的麻烦。」 「我不觉得。」献漓从容,毫不介意,「能娶到你当皇后,表示虞克傲这事做得好。」 得了,哄人开心呢,虽说被哄着是也真的挺开心的。 虞克善霎时笑笑,但烦心的事还是多得没完。她瞥眼见献漓一副悠哉模样,更加烦恼了,「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要是我们回不去了怎么办,没了皇帝和皇后可当,在这里说不定连个能去的地方都没有。」 「回也没能回到二十一世纪啊,既然都是穿越,那穿越到昼都或是穿越到日安有区别吗?」献漓看着虞克善,彷彿是想将眼里所有的安定都传达给她,「无论是当皇后还是平民,你身边都有我,而你只要有我,就不会没有地方去的。」 「说得可真好听。」虞克善都不知道该信不信呢。 眼下这条路走得也够远了,日安的菜市口就近在眼前,可两人离得越近,那自村内不断涌出的惶恐和畏惧就更加地深刻强烈。大街上一片狼籍,瘟疫席捲之处满目疮痍,人人面黄肌瘦宛若一具具枯骨,走不了的、站不直的到处都是,甚至还有人直接倒下,横死街头。 虞克善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整个人都给僵住了。她拉拉身旁的献漓,「当年日安的瘟疫,便是这样的吗?」 「同样天子脚下,只君不同,民生就足以动盪。」献漓身为王,知道两者之间的牵动,延庆王导致的这结果,他一点都不意外。他虽明白,但此刻却也无法干涉日安朝,「要止住这场瘟疫,只能等燕真王回来了。」 「我记得燕真王是八月十五回来的??」虞克善一愣。 两人顿时互看,齐声说出:「不就是今天嘛!」 五十二、燕真王 玨灿一踏进城内,日安突然天降大雨。 雨势之大,彷彿要冲净能见的所有污秽与不安,可即便穿着一身素白处在大雨之中,玨灿仍是散发着难以忽视的尊贵与不凡,再加上其身后又领着庞大的队伍入城,那副显尽能力、凌驾一切的模样,映入百姓的眼里简直就是天神降世。 天选之子愿意归来,必是苍天有所垂怜,宛如在绝望中掘出一线生机,百姓们激动得纷纷跪地膜拜,为着迎接玨灿,也为着玨灿的前程铺好了去路。只是荒诞景象也不仅如此,原本奄奄一息的人们果真由着雨水的洗涤除去了病态,更弔诡的是瘟疫严重难挽,本在分秒之间是死者无数,自玨灿出现的那一刻起,竟不再见有人因病重死去。 虞克善偕着献漓缩在屋簷下躲雨兼偷看,免得放眼望去一票人全跪了,就他们两个膝盖硬跪不下显得惹眼。玨灿不愧是得以继位的燕真王,出身皇室的贵气披在身上甩不掉,举手投足皆说明着他与旁人的不同,难以看穿的城府只怕也是不同。 只是比起玨灿,更吸引虞克善目光的是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子。 与玨灿太过刻意的洁净素白相反,女子一身黑如墨的纱衣,脸上亦是半张黑纱掩面,只露出了一对眼睛,可仅单单这一双眼睛,就像是要把这天下吞没似地深邃。她行进间的步伐轻盈,举止亦是十分优雅,不过浑身上下一股毫不输给玨灿的气息,总叫人几分忌惮。 拉拉身旁的献漓,虞克善小声问着:「那个女人就是月皇后吧?」 「蚀月,自宫外入,既非大家之女亦非名门之后,简言之就是家世门第不详。传闻其女花容月貌,与燕真王在麓山相识相恋,深得燕真王喜爱,故返朝后立为皇后;也有一说是燕真王离宫时曾落难于犺山,得此女出手相救,而后又得她多次相助,为得其助力便迎入宫中,册立为后。」献漓说了个遍,反问:「薛太傅给你说的是哪一种?」 「第三种。」虞克善清清喉咙,说上:「蚀月是这世上数一数二的摄魂师,她若无意,苍生安好,她若有心,天下尽在囊中。燕真王之所以能灭延庆、弒主君杀手足,都是因为得了蚀月的缘故。」 「灭延庆、弒主君杀手足?」献漓听了可傻了,一脸的不可置信,「薛太傅说话这么重的吗?」 「我说了是薛太傅给我说了的嘛。」虞克善鄙视地瞥了献漓一眼,随后又盯着蚀月不放,「蚀月的事我听子宵给我说了一些,燕真王的事是我自己想的,合不合理的,也八九不离十了吧。」 「又是子宵??」献漓的头真的是痛得厉害,叹了口气都显得没力了,「我实在是太天真了,怎么会相信子宵那张嘴。自听他说拾光奩很安全时,我就该有所防备的。」 「你等着看吧,延庆王和太子现在还没死,可玨灿和蚀月马上就要进宫了。」虞克善也没转头,又问了一句:「你记得玨灿是什么时候继位的吧。」 「十日后。延庆三十一年八月二十五日,延庆王与太子玨玟双双离世,玨灿得重臣拥戴上位,改年号为燕真。」 「你知道玨灿为什么还得等上十日吗?他离宫多时,手里既没有人脉也没有实权,可延庆王和太子一离世,他却反而得到了重臣的拥戴??」虞克善稍停,一眼神暗示着。 献漓蹙眉,替她把没说的给说了,「你想说是重臣害怕蚀月的缘故?」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了吧。」 纵然明白虞克善的推测皆有道理,但不管当朝与否,政治斗争都是最危险也是最难的事,倘若又扯上了摄魂师,事情就更加复杂了,一不注意便会伤及性命。献漓无论如何都不想让虞克善捲入其中,脸色很是担忧,「善,你听我说??」 瞧虞克善才没在听呢,眼看玨灿一行人就要出城了,她随手抄了一旁摊上的伞,拖着献漓就想跑起来。 献漓一怔,反将人给拉住,「去哪里?」 虞克善可急了,原地踩着脚步也没停下来,「进宫啊!子宵说那拾光奩是蚀月的东西,只要见了蚀月叫拾光奩起了作用,说不定我们就能回昼都了。」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都没听你说啊?」 「我一提拾光奩你就气得要死,又不喜欢我和那些东西搅和,要紧的事自然得在要紧的时候再说了。」虞克善的脚步踩得更勤了,催促着:「快啊!我们得混着人群跟着进宫,要不跟丢了玨灿,那宫里这么大,要再找人就难了。」 话都这么说了,献漓还能不答应嘛。他跟是跟着虞克善走了,可也就是气得咒骂:「这个子宵,看我回了昼都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五十三、白荷筑 混着队伍进了宫,一听了玨灿和蚀月接着要去白荷筑,两个人便早一步溜了进去,先在廊间寻了个好地方藏身。 白荷筑内四处流转着一股高雅的荷香,它与宫中的热闹或名利向来不作牵扯,是个清幽之地,而也就是这等乾净的地方,才能将病重的延庆王和太子一併放在这里,不为他人所扰。 可这等操作看在献漓眼里反倒是怪,怪得似是有理又叫人不得不在意。只是比起如今宫中将起的风浪,他更担心的是手持拾光奩的虞克善,毕竟拾光奩真正的主人已经出现了。 「善,我对这个月皇后总不放心,你先别将拾光奩的事托出,也尽量先别和她有所接触。反正今日便是十五,待入夜满月,我们去一趟凝玥宫,按你说的原路折返试试吧。」 献漓此等认真的模样是十分罕见的,这说明了他看待这件事不同一般,是绝对上心、绝对谨慎地。虞克善向来是不听话,可她掂量得出献漓的心思,孰轻孰重、孰是孰非,不能说笑的绝不闹着玩。 「行,听你的。」虞克善点点头,整整落在献漓肩上的雨珠,其实也是内疚,要不是她多事在满月时打开了拾光奩,也不用拖着献漓下水。她瘪起嘴,不满地唸叨:「你这身护卫服实在是太差了,我想念你那身龙袍了。」 「我果然还是穿龙袍好看吧。」献漓都被逗笑了。 「可不,我虞克善要嫁自然得嫁皇帝了,就嫁了一个护卫多难看啊。」虞克善一脸跩得,瞧不起眼前这护卫似地。 献漓一个白眼,「回了昼都,我就以皇帝的名义把你和子宵都给吊起来。」 远处缓缓传来了脚步声,瞥眼一瞧仅有玨灿和蚀月,看来是排除了所有随侍,就二人独自进了白荷筑。他们换过了那身被雨淋得湿透的衣裳,蚀月脸上的半面覆纱也随之褪去,两人打开了正寝的门,一前一后走了进去,之后竟还关上了门。 虞克善和献漓见正寝的门一关,便偷鸡摸狗地窜到了门外。虞克善伸了根指头往门纸上戳了个洞,献漓在她头顶上也跟着戳了一个,两个人各瞇着一隻眼睛,紧盯着寝室内的动静。 寝室中两个床板并排,一边躺着延庆王,另一边则躺着玨玟。蚀月什么也没做,仅仅是站在二人的床前,这传闻中病入膏肓已毫无行动能力的延庆王和玨玟竟忽地双双坐起身,甚至还下了床,一路走到蚀月跟前。 说是好了身子那倒也不是,两个人骨骼怪异,膝盖弯曲、双手微摊,前倾的骨盆和向后仰的颈椎,走起路来像是先前在破坟集见着的活尸,既没有意识也并不灵巧。 而后,那两人跪下伏地,像个奴僕同蚀月这个主人磕头服从。蚀月这时将桌上的东西收进了盒子里,彷彿大事已成,她问着:「是要留父亲还是留弟弟,你选吧。」 玨灿对此问题嗤笑不已,「我都把你给带回来了,为何还需要留着他们。」 「你想自己坐上王位?」蚀月虽没阻止,却也不大赞同,「露出之人所承受的风险必将无尽,欲想称王,倒不如操个魁儡在手更为省心。」 在门外目睹一切的虞克善都看愣了,比起窜谋王位,她更惊讶的是蚀月手里的那些东西。她抬头顶了顶献漓的下巴,慌得用气音直说:「那是金骷髏和穿孔的人鱼,我让子宵从喜香楼带回来的东西就是那个。子宵说了那东西很邪的,居然会在月皇后手上。」 献漓一样看得愣,可叫他愣住的却是蚀月的容貌。他不大确定地喃喃:「这个月皇后??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都说是月皇后了,肯定是在大库房里的掛轴画像上见过吧。」虞克善应着,倒也觉得稀奇,「那些个画像全都是抽象派的,你要能凭那些个鬼画符在这里认出月皇后也是厉害。」 玨灿忽地一声大喝:「是谁在外面,进来!」 门外的两个人一僵,现在可是跑不跑的都不是了。 为得不叫献漓曝光,一身小从装扮的虞克善硬是推开了门,拱着手低着头,学着祈欢素日里的模样,「小的是内宫派来伺候月皇后的。」 「月皇后?」玨灿玩味地复述着。 瞧这张嘴啊!叫得太顺都忘了改口了,虞克善慌是慌,那也不能显露出来,眼下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装死也得装到底。掩在门后的献漓则是伸手轻轻抚上了剑柄,倘若虞克善有着任何的突发状况,他将不顾一切地砍杀玨灿和蚀月。 蚀月看了看虞克善,笑了。她抬头对上玨灿的目光,「怎么,你借我之手夺过了整个日安,连个皇后的位子都捨不得给吗?」 「怎么会。」玨灿一笑,一虎口掐住了蚀月的脸颊,「月皇后,正合我意。」 五十四、占术师(一) 前头扯了一个服侍蚀月的谎,后头虞克善就又跟着献漓开溜了。毕竟现在是身在日安,而即将继位的燕真王又是出了名地残暴,要留在蚀月身边别说实在不是个明智之举,献漓头一个就不答应了。 凝玥宫在这里即便名字不同,可其位置虞克善那是闭着眼睛都能走到的。这一路黑灯瞎火的,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地暗,也不能明目张胆地走大门,两人便贴着宫墙奋力地爬。 「我们真的不走大门吗?」虞克善踩在献漓的肩头,一双弱弱的手臂使劲地向上攀。嘴里对着爬墙是无数嘮叨,但她仍是不安:「这凝玥宫向来是皇后的居所,我们就这么翻过去,万一被护卫逮个正着怎么办?」 「说要爬墙的是你,问能不能走大门的是你,怕进了凝玥宫被逮个正着的还是你,你到底想不想回昼都啊?」献漓一双手帮着扛住虞克善的脚,就怕她失了重心会摔下来。 「想啊,在日安只能当个平民,回了昼都还能当皇后呢,怎么会不想。」虞克善一脚跨上墙头,眼看就快要成了。 「不用担心,延庆王的皇后早逝,之后并未再扶继后。」献漓抓准了时机,猛地将虞克善向上一推,「如今已是延庆三十一年,这凝玥宫应该是无人居住了。」 「没人住那我们翻墙干嘛?」虞克善还没反应过来,就这么被推了一把,整个人别说是翻过去的,简直是摔过去的,连带着落地叫了好大一声。 献漓连忙跳上了墙,一个俐落就越了过去。他赶紧扶起虞克善,只管好好看看有没有哪里伤着,「没事吧?」 再没事看到献漓那好端端的样子就来气,虞克善一脚踢过去,顺带补了几拳,「怎么会没事、怎么会没事,叫你推我、谁叫你推我!」 踏进凝玥宫,一见果然是荒凉无主,既没人打理也不燃灯火,当然更没有两人心心念念的观月阁了。那一阵风吹过,就连落叶扫过地砖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虽说是一百五十年后的事了,可身为凝玥宫的主人,虞克善看着满宫凄凉还是心酸不忍。 「这延庆王不再扶继后,想必是对他的胤皇后用情至深吧。」 献漓却摇头,「若真是情深,就不该放着凝玥宫荒废至此。」 「是嘛,我倒觉得自胤皇后离世后,延庆王定是不敢再踏进这凝玥宫的,所以关于胤皇后才会史事不留记载,连着軼闻也没半点风声。」虞克善瞥了献漓一眼,「睹物思情,懂不懂?」 「不懂。」同样望向虞克善,献漓的眼神里诸多情绪,可紧握着虞克善的手却怎么也没见他松开,还刻意说了些招人厌的反话:「说不定是延庆王对胤皇后做了太多见不得人的事,才刻意要将一切都抹去的。」 「你会这样吗?」虞克善问着,「帝后便是不情深意重,好歹也是夫妻一场,真能做到将对方的所有全数抹去,这般绝情?」 「我会保护你。」献漓一个呼吸缓了气,想起了正事便盯上了凝玥宫的屋樑,「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找有没有能够上去的地方。」 其实虞克善愣着呢,听得出献漓说的是以性命相搭,说着真要抹去也是虞克善来抹,亦是说着虞克善定会比他长寿,而他便自是不会有能够抹去虞克善这个人的时候。 虞克善比谁都还清楚,自己与献漓一路走来多舛,放眼望去无数朝代,帝后能安好甚至互伴终老的寥寥无几,这本也就是身为帝后的宿命。可她是何等地幸运啊,得了献漓的一颗真心,要能摆脱权势、远离尘嚣,仅在日安做个普通百姓又有何不可。 只是既已然是帝后,这昼都也不能放着不管啊。 取出了兜里的拾光奩,虞克善看着这玩意就不免叹声连连。她抬了头想寻找月光,这才惊觉一天空黑漆漆地,明明逢上十五满月,竟连个月亮的轮廓都没见到。 霎时,蚀月忽地出现,依旧裹着一身黑纱,身躯似是腾在空中衝着她袭来。其脸上的笑意骇人,宛如鬼魅直扑心脏,「小姑娘,燕真可是没有月亮的。」 五十五、占术师(二) 虞克善一吓,整个人向后倾倒,蚀月伸长了手直逼她胸口的那只拾光奩。仅在咫尺之间,一颗石头忽地飞来打中了蚀月的手,那衝击之大,叫蚀月偏了轨道,不得不旋身退开,暂且和虞克善拉出了距离。 献漓听到动静便立刻赶回原处,一见虞克善跌倒在地,马上飞奔至她的身边紧紧地守着,同时也观察着眼前的情势。 拋掷石头的人在夜里现了身,一身朴素衣裳,装扮乾净简约,就是个寻常的模样,路边随处可见的普通男子。可这人盯着蚀月的眼神却充满力道,似是紧咬着对方一般。 「你果然进宫了。」男子说到,语气中颇为慎重。 「你果然躲在宫里。」蚀月和男子只怕是老相识呢,见了人一点都不意外,带上的笑意仍是令人几分忌惮,「可怎么办呢,你信奉的延庆王已经不行了,日安就要落在我手里了。」 男子依旧盯着蚀月,却伸了手指着后头的献漓,语出惊人,「献家、昼都,你拿着日安也没有用。」 蚀月阴险一笑,「未必呢。」 杵在一旁的虞克善看都看傻了,可傻的不是紧张的对峙,而是这么突然冒出来的男子。她扯扯献漓的衣袖,实在荒谬地说:「献、献漓,这、这个人我见过啊!」 男子出手欲将蚀月擒下,蚀月不再强悍,而是反常地选择避开,甚至连打都不打了,只对虞克善二人似有图谋地一笑便迅速地自凝玥宫脱身。 男子缓步走到虞克善面前,拱手恭敬一言:「贵人还是来到日安了。」他盯着虞克善手中的拾光奩,「我想总有一日会在这里见到你的。」 虞克善惊得话都噎住了,「你、你真的是我在街上碰到的那个高人啊?」 星屑楼盖的位置偏高,高台不设顶,只管将满天星空全都纳入视线。虽说此建造是图个观星方便,但延庆王也时常在这里窥伺各宫,彷彿是手执至高权力仍显不够安稳,这皇宫之大,总觉得有他看得不仔细的地方。 「在下单名一个曝字,是占术师。」曝迎着献漓和虞克善入楼,沿着楼梯步步向上攀升,「此星屑楼是陛下为我所盖,我作为占术师也仅奉他一人为主君。」 虞克善推推身旁的献漓,小声地取笑他,「你输了。」 抵达楼顶,曝停下脚步便先向着献漓致歉:「还请天宇王莫怪,陛下于我有大恩,自那时起我便决心全力奉献,不侍二主。」 偷偷瞪了虞克善一眼,献漓同曝说起话却十分在理,「先生多想了,你视延庆王为主自是你的选择,况且我在日安不过一介百姓,你自然不必侍奉我。」 稍稍转身,曝对着虞克善竟是拱手待之,「虽不侍二主,不过我同贵人说过的话仍然算数。贵人愿意将性命托付于我,我将不负贵人所托,必定护你周全到底。」 「高人这是特意来救我的啊。」虞克善松了口气,无比放心,「真的多亏有你了,要不碰上蚀月这样的摄魂师,据说一般人是退无可退的。」 「二位与蚀月之间的渊源太深,之后种种皆是避不可避。」论起蚀月,曝亦是语重心长。随后他态度一转,坚定说着:「但我愿为二位略尽棉薄之力。」 「先生可有办法?」献漓一问,儘管曝看来对虞克善颇为友善,可他对曝仍是有着诸多质疑,「我们曾在白荷筑亲眼见到延庆王与太子已无生气,先生若真能与蚀月抗之,想来定不会任由延庆王走到这一步。」 「占术与摄魂在本质上原就不同,怎可轻易以能力评判高下。」曝轻笑,似是取笑。他缓缓道出:「占术师看的是天象和先机,说到底听的仍是天,生老病死我们无力转圜,不过只要把握得住,还是能避开一些灾难、成就一些事的。」他说着,倒是自信,「二位想回昼都吧,我可以帮你们。」 虞克善拿着手上的拾光奩,摆了摆,「你说要送我们回昼都,靠的是这拾光奩吗?」 「正是。」 一听,虞克善不免困惑,倒也没那么有信心了,「拾光奩拾的是月光,可燕真无月,能行吗?」 「燕真不是无月,而是被蚀月藏起来了。」曝仰天,观望星夜,「既说是藏,那找出来便是了。」 五十六、逆风袭(一) 军营中吆喝声四起,小兵们团团围起,个个都看着献允国与将士打得不分你我。 献允国不过年十三,或许是自小就养在北雁南身边调教,又或许是生来本就有习武的天分,起招过招、见招拆招样样得心应手,那丝毫不拖泥带水的俐落,连行军超过三十载的老将都颇为讚许。 一根长矛挑起,前方矛头一出便刮过对手战甲,后头长棍一甩更直接打在对手颈间,献允国出手毫不留情,强攻得招招扎实且不留馀地。将士的基本底虽说不差,但寻不着反击的时机,持着一把大剑也无用武之地,只能被强压着打,节节退败。 儘管这般身手上了战场肯定能博得满堂彩,可若要论起献允国的心性却是一刀双刃。那样的心狠手辣、冷血无情,北雁南看着自是得意,反之,落在了北雁靖达的眼中,他总觉得这个孩子的戾气太重了。 将士跌坐在地,手中大剑早已拋飞,也无心与献允国再战,不想献允国竟还不肯罢休,扑上去便一胳膊压住将士的脖子,叫他难以呼吸,而另一手持着的长矛更是顺势直落而下,茅尖就停在将士的眼球前,几厘之间。 北雁南佇立在大帐内,掀着帐帘端看献允国这精彩的一战,那狠劲十足的模样,果然不差。耳边则听着北雁靖达给他说的消息,眼神有些变化,「陛下和皇后不见了?」 「那日陛下去了凝玥宫,与皇后一同上了屋樑赏月,之后却久久等不到两人下来,槐东上去一探不见人影,这才发现人失踪了。他和祈欢现在还满皇宫地找,想来是没错的。」 「只赏个月人就不见了?」搁下帐帘,北雁南领着北雁靖达往大帐内的偏间去,「这几日前朝后宫看着也没什么不对劲,是多久的事了?」 北雁靖达自是跟着走,「后宫由太后掌着,前朝由大皇子主政,是井相闹着非得见陛下,连着柔妲频频探着皇后的消息,才把这事给挖出来的。估摸着已经按下三日了。」 「三日。」想着这三日的风平浪静,北雁南倒有些意外,「虞克迁令不知情吗,他人呢?」 「迁令想来也是不知情,一直到早些时候才进宫去的。」 「进宫?」北雁南嗤笑,「我北雁南手里握着整个御皇军,竟连一个小兵的行踪都不知道。」进了偏间,他的脸色忽地一改,不仅阴沉了许多,连话也敢说了些,「这个虞克迁令此时进了宫,想必也是图着将献允柱推上王座吧。」 便是这话没说得太过明白,就自己父亲的性子,北雁靖达还能不知道嘛。他不想搅和,也厌烦事态的发展难以捉摸,乾脆听得几分话便答上几分,「迁令不会做那种事的。」 未料北雁南毫不遮掩其野心,露出喜色地直说:「他不会做就更好了,王座一空,北雁氏能做的事多了,这天下可不就要纳入我手中了嘛。」 这越发露骨的说词叫北雁靖达不得不正视,稍稍表达出了反对:「父亲,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陛下和皇后。万事尚未明朗之前,迁令不会这么做,而我们北雁氏也不该这么做。」 「陛下和皇后自然要找,但要是找不到也没有办法。」北雁南没想听劝更别说妥协,他似是想撇除北雁靖达,淡淡地一说:「这事不用你来做,我会让允国做。」 「父亲!」北雁靖达先是一声大喝企图吓阻,而后降了音量却不改强硬地警告:「允国是皇子,谋逆是要杀头的!」 「正因为允国是皇子,咱们才有推他上位的机会。」北雁南冷眼瞪着北雁靖达,声音冰冷得满是恐吓,「难道不是皇子,谋逆就不会杀头了吗?」他轻轻抿笑,显尽把握,「何况天下无主,我们做的不叫谋逆,而是安国。」 北雁靖达的忧心全写在脸上,「陛下和皇后且不知身在何处,这事风险太大,万一他们突然归来,灭的可是我们北雁氏一族。」 北雁南轻视着,羞辱道:「你要想当献家的忠臣,我不拦你,可你若不肯为北雁氏出力,至少也闭紧你的嘴,别叫北雁氏因你一人蒙羞。」 「我知道我是北雁氏,我也不做献家的忠臣!」吞了一肚子嘲讽,北雁靖达一席话说得气,转身就离了偏间,出了大帐。 五十七、逆风袭(二) 就是宫中出了弄丢帝后这等大事,彩瑞宫也还是那样,平静得无风无浪。可旁人看似地不起波澜底下,却正悄悄地酝酿着暗潮,瞧瞧如今都迎来了什么贵客便略知一二了。 「皇帝和皇后不见了,哀家怀疑这事与野绿有关,可把她关在天刑牢里,她什么都不会说的,若要放她出来,那就更不行了。」太后难得地困扰,一杯茶都放凉了也不见她有心思喝。 「没必要放,就野绿的话,凭她说了什么都不能信。」娣山荣钦索性倒了太后杯中的茶,再斟上热的,「姊姊眼下有什么打算?」 「推允柱上位是顺水推舟,不难。只是虞克迁令如今身在军营,大皇妃也是个梵氏,允柱算着仍是献氏为重,于我娣山家不算有利,这一来二往地,终究还是虞克氏佔了上风。」太后捧着新斟上的热茶,暖暖手,「哀家若是想推你上位呢?」 「不可。陛下虽未立太子,但大皇子已娶妃,夫妻俩还得钦赐入居适水堂,陛下什么意思昭然若揭,姊姊这时若无故叫娣山氏上位,怕是其他人会咬死我们不松口。」娣山荣钦转转眼珠子思量,「大皇子若不适合,姊姊不还有个小儿子嘛。」 「渊儿?」 「献漓虽说颇有天子风范,可性格难测难驯,与娣山家的意念向来不合。而渊儿天资聪颖、心思极细,便是有几分城府,不也是与娣山氏更为相近些嘛,最重要的是他十分厌恶献漓,要他夺了献漓的位子,他肯定不会手软的。」 毕竟也是自己的亲儿子,以为这说法能得太后的支持,不想她看起来却较偏向反对,「渊儿都离宫几年了,这时叫他回来淌这滩混水,哀家为人母亲,心里不安啊。」 「姊姊,咱们说话就不迂回了。你怕此时叫渊儿回来陷在其中,万一事情有错,要被献漓给一把逮住了,便只有死路一条。」娣山荣钦笑着,问着太后的意思呢:「你心疼自己的儿子,怎么就不心疼我这个亲弟弟?」 太后也笑了,既都被看穿了,她也不演了,「我的好弟弟,推你上位确实是哀家怕事情有误,可前朝后宫有娣山氏撑着,就算帝后突然出现,你也未必坐不稳哀家给你的位子啊。」 「只怕我坐得太稳也不是什么好事吧。」娣山荣钦冷冷嗤笑,「献漓要与虞克善突然出现,你便将谋逆之罪扣在我一个人的头上,为保得娣山家全身而退,你料准我与娣山氏都不会吭声;而那两人若从此消失,朝局一但稳定,你就会剷除我,好将渊儿推上王座。」 「哀家这好弟弟真真是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无知的幼儿了。」太后讚许着,那一抹笑可是算尽心机的。 「我的好姊姊是怎么凭一己之力抢下太后之位的,我在一旁亲眼看了不少呢。这些年渊儿躲得远远地,姊姊你在后宫假装做个间人,不就都是在等着这个时机嘛。」娣山荣钦起身,转身便准备离去,「反正姊姊最初属意的皇帝本就是献渊,不是献漓。想要得到什么,就必得承担相等的风险、付出同等的代价。」 出了彩瑞宫,娣山荣钦一张脸沉得可怕,儘管是一家人,可真要各自盘算起来,凭他什么血亲都不过是一只棋子。但也正为着是一家人,要想站得稳,人人就必得拼死护住娣山氏这棵大树,要不其中谁出了差池,谁又知道谁会拖着谁去死呢。 眼看着大关门就在跟前,几步路就要出宫了,不想却碰上了井非。 见娣山荣钦竟在宫里,井非说是诧异,不如说还有些许的惊慌,「荣钦大人怎么进宫了,莫不是听说了陛下和皇后的事?」 娣山荣钦态度沉稳,如常一般,「陛下和皇后的事自是听说了,不过我仅是久不见太后,今日凑巧得空入宫请安罢了。」 「是是是,荣钦大人与太后姊弟情深,多走动些也是应该的。」井非这才回过神,赶紧地装作寻常,却又藏不住满是奉承的笑。 「献渊也好些日子没回宫了,井相以为如何?」 一听,井非似是听出了弦外之音,有所意图地点着头,「渊王爷孝顺,离宫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回来看看太后了。」 五十八、二皇子 说是艿姬和自己的亲儿子见面,可璟泰宫大殿上的气氛却微妙得很。撇去了所有在旁侍奉的人,仅留下了祈芢一个,但就连是祈芢那也没得轻松,整个人小心翼翼地,一双眼睛不断地盯着大主子和小主子的脸色。 「外公的意思是这样,只是舅父不肯。」献允国说着。 「以你舅父那性子是不肯,但他也不会出卖北雁家的。」艿姬听着只觉寻常,一点也不意外。她一惯的态度,总是冷淡,「这事你若想好了,要做便去做吧。」 献允国亦是冷漠,和艿姬一个模样,「那母亲呢,您是希望我做,还是不希望我做?」 「你自己的事,自己决定便是。」 「母亲不愿明说,是想要我夺下王座,却又怕我伤及虞克迁令。」献允国这话并非提问,而是斩钉截铁。 「献允国,你是我的儿子,我既作为母亲便会竭力为你争取一切,你不该质疑我,更不该以为??」艿姬自殿上大座起身,步步走到献允国身边,语气隐隐染上怒意,「拿虞克迁令就能够逼迫我。这北雁家没人有资格跟我提虞克迁令,你外公不行,你舅父不行,而你献允国就更不行了。」 说完,艿姬将献允国一个人晾着不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殿。 这对母子的关係一向紧张,两人既相似却又禁不起彼此一点拉扯。祈芢在一旁看着献允国那未曾在艿姬面前显出的落寞,也是心疼,「二皇子这是何必呢,您明知道迁令大人在娘娘这里就是个禁忌,您实在不必犯险以此顶撞娘娘的。」 「犯险?」献允国轻声嗤笑,「祈芢,你知道我与外公接下来要做的是什么事嘛。舅父已经表明不肯动手了,母亲便是不反对,只要不能解开对那个人的心结,于这件事上她就无法真正撒开手、放下心。」 祈芢倾身行礼,说得很是坚定,「二皇子多虑了,只要是为了您,娘娘她什么都会做的。」 虞克迁令连着数日入宫,和槐东日日夜夜在宫中到处窜着,但凡能上的屋樑、能鑽的地窖全都搜了个遍,可就是找不着献漓和虞克善,就连一点点能接着翻找的线索都没有,眼下也只能继续在各条宫道上流连。 皇宫也不同于军营,稍有风吹草动就能引起流言蜚语,想找的人没找到,没想到的人倒是听了不少。 「你说娣山荣钦进宫了?」虞克迁令听闻很是诧异。 「去了彩瑞宫。」槐东就简单一句,看似什么都没说,但其实什么全给说了。 「那渊王爷那边呢?」 不愧是虞克迁令,一点就通,听他这么反问,槐东只觉理所当然,「我让子宵去查了,最慢明日就会有消息的。」 「子宵这一趟要是见不到渊王爷,事情就复杂了。」虞克迁令苦恼,也是一筹莫展,「前朝现在怎么样了?」 「除了知道娣山荣钦进过宫,娣山氏还未有明显的动作,可井相一派向来攀附娣山氏,他们总在朝上有意无意地刁难,难说双方不是早已匯流。」槐东忧心,又说:「虽说大皇子目前代政名正言顺,前朝有着夏大人一行支撑,后宫亦有夏妃主张维护皇后,但仅凭这样还是太过薄弱,气势不足威吓,倘若这时又真得了渊王爷回朝,恐怕大皇子会有性命之忧。」 「事态发展成这样,想来允柱也有会所警觉,但他实在年轻,一个井相都难以掌握,就更别说还有娣山荣钦和渊王爷了。」虞克迁令忽地转了方向,「我想我还是去适水堂见见大皇子吧,有备无患。」 槐东也跟着转向,途间,两人远远地便看见了某个人的背影。 「那是??」虞克迁令蹙眉,「二皇子?」 一旁的宫殿随即映入了二人的眼中。 「璟泰宫。」槐东一愣,谨慎地问起:「迁令,军中如何?」 「一如往常。」盯着献允国的身影,虞克迁令答着:「北雁南已经知道帝后失踪的消息,他按得住情绪不作反应皆在我的预料之中。但有一事却叫我十分在意??」他内心的不安渐渐浮现,且那样的心思与槐东一致,「是靖达。这么大的事,靖达竟也是一声不吭,根本不像他的作风。」 五十九、星屑楼 延庆王与太子双双离世,宫里宫外尽是一片雪白伴着无数哀悽,整个日安冷得叫人害怕。可越是死寂就越带着希望,燕真王继位无疑是一盏明火,正因为眾所期盼的天选之子归位,宫里宫外亦是人心安稳,于延庆王和太子的立场而言实在是讽刺。 多得了星屑楼这个安居之所,献漓和虞克善有着曝的庇护,那也是安然地熬到了这一日。只是燕真王眼下已经上位,蚀月以然成为了当朝的月皇后,手执大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别说是他们两个,就连曝和星屑楼也早晚不保。 「腰斩蚀月?」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虞克善喊得可大声了。她人都傻了,「她那么兇悍,要我搧巴掌都不一定搧得赢她,怎么腰斩她啊?」 「贵人自然是做不到的。」曝向着献漓好生拱手,请求着:「这事只能劳烦天宇王了。」 「他?」虞克善更不懂了,她拍了拍献漓腰间搭的剑,急着说明:「他这剑是我们抢来的,拿着好看的,不行啊。」 献漓凝望曝许久,严谨地允诺:「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啊?」虞克善眉头皱得紧,一张脸垮得极为难看,有够无助。 曝再言,提醒着:「还请天宇王千万当心,这过程断不能让蚀月触碰到你,也切记不能让她靠近贵人,否则??」 献漓的神色十分认真,「我知道。」 「又知道什么了啊?」虞克善放弃理解了,在场三个就她不明白、不知道,全是哑谜听不懂,也没人要跟她说清楚。她只管说她懂的,「高人,蚀月已是燕真的皇后了,这样腰斩她真的可以吗?」 「腰斩仅是翻出月亮的手段,她是蚀月,没这么容易死的。」曝不禁忧愁感慨,「至今我都还在寻找能真正消灭她的方法呢。」 「都腰斩了还不容易啊?」虞克善想得头疼,忍不住嘟噥:「这蚀月到底是什么怪物。」 满天漆黑不见月,竟露出了一颗星。 曝看准了时机,说到:「亥时已近,请二位动身前往绚溯殿,也就是凝玥宫等候,蚀月会知道你们去的。」 虞克善一双眼瞪得大大的,「蚀月知道我们会去找她,那她也知道我们是去腰斩她的吗?」 「恐怕是的,若想回去昼都仅此一途。我虽说心里有底,却也不能完全把握蚀月的目的为何。」曝观天,忧心道:「就连此时天露跡象,也可能是她刻意露出的破绽。」 「她既什么都知道,那献漓岂不是危险?」虞克善慌得,明言道:「高人想护我周全,我感激不尽,可你若要叫献漓去死,我是绝对不准的。」 曝瞥着献漓,眼中竟闪过几分犹豫。直至过了好些时候,他才答允:「贵人请放心,我不会伤害天宇王的。」 献漓倒是看得透澈,一句:「曝先生本是想只送善回去吧?」 「有愧于天宇王,我确实曾有一想。蚀月生性狡诈,我担心你沦为她的棋子,还不如在此断了她的后路。」曝看了虞克善一眼,坚定道:「但我既与贵人有约,就定会安好将天宇王送回昼都。」 「都听不懂高人在说些什么了,献漓怎么可能成了蚀月的棋子。」知晓了曝的意图,虞克善动了怒,话都说得重些,「我是认真的,你要只让我一人回了昼都,我帮着蚀月也一定会弄死你。」 曝低下头,对虞克善很是恭敬,「贵人放心,我绝不违背与你所约。」 儘管所有事都是如此地不明确,为了回去昼都,虞克善和献漓也不得不去见蚀月。只是在献漓下了星屑楼后,曝在后头又悄悄地唤住了虞克善。 「此番前去绚溯殿,我与贵人就得别过了,在那之前我想再与贵人多说一句。回了昼都若是遭遇危机,贵人不必犹豫,不必听他人所言,更无须看顾大局,只管保住您最想保住的就好,剩下的自有我为贵人周全。」 「知道了。」虞克善略略尷尬,有意无意地说:「方才我说话重了点,你别放在心上。但我也真同你说,献漓对我而言非常重要,没有他的话,我没办法在昼都活下去的。」 曝却不敢允,「天命如此,请恕我无法以天宇王为重。」 「明白,你有延庆王,不侍二主嘛。」虞克善也不想为难曝的一番心意,仅是委婉:「我就是说说,这人对我重要,让你能帮衬就多帮衬些吧。」 「要能帮衬我一定会的。」曝行礼送别,「贵人保重。」 六十、一念隔 训兵的吆喝声已经消停,一军营静悄悄地,徒剩火把还烧得旺、照得光。虞克迁令满腹心思向着自己的军帐去,所谓灯下黑,一时竟也没注意到火台下蹲了个人。 「站住。」北雁靖达出声,看来是候着许久了。他从火台边现了身,「迁令,我知道你担心皇后,可这军营你也出入得太随意了,一点都没有小兵的样子。」 为着现下局势曖昧,起初听到北雁靖达的声音,还以为是要来抓人的,叫虞克迁令不免提了警戒。但一听这又似是朋友间的叙话,他内心百感交集。 「那你呢,你为什么在这?」 「我是御皇军的副将,自然得在这了。」北雁靖达只觉这问题荒谬,却又见虞客迁令一张脸正经,摸不着头绪,「怎么,唸了你两句就要跟我较真了?」 虞克迁令一语道破:「南将军和二皇子怕是忙得都没空待在军营了吧。」 这才明白了虞克迁令身上那股不好说的怪异是怎么回事,北雁靖达收起了玩笑、撇开了头,刻意回避,「听不懂你说什么。」 「靖达,武臣手掌军权,最忌功高震主、谋逆叛变,当日有我虞克氏已是前车之鑑,为什么北雁氏还要重蹈覆辙?」 就这些话,论是对从前的虞克迁令或是对此刻的北雁靖达来说,都太过沉重了。 北雁靖达意气风发,瀟洒地抬起头,问着:「迁令,在你看来,我如何啊?」 「行事果断、驍勇善战,是为大将之才,来日必得一番作为。」虞克迁令说得一字不假,在他眼中,北雁靖达一直都是个可敬的对手。 「能得你金口可不容易,也算是得了个应证的。」北雁靖达扬起笑,「是了,即便真有北雁氏的庇护在,我北雁靖达凭着自己打下的战功也是不容被忽视的,怎么也得了个副将之位。我自认不比父亲差,日后他功成身退,这御皇军必定由我统领,就是有你迁令想跟我一较高下,我也自信能拿下御皇军。」而后那笑中却渐渐显露出苦涩,「可你说,想要的仅仅是如此,我这心究竟是太大了,还是太小了呢?」 虞克迁令站在北雁靖达面前,想以眼神劝服他,「靖达,北雁氏现在停手还来得及,以你的能力,可以阻止他们的。」 「迁令,我是北雁氏,做不了献家的臣,只能是北雁氏。」北雁靖达却低下头、言语沮丧,彷彿佇立悬崖,无所依靠。他无尽伤感,全是无奈,「家族门楣、父母手足,不得不由我来守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他轻瞥了虞克迁令一眼,「作为虞克傲的儿子,你难道会不明白嘛。」 劝是不能再劝了,只因北雁靖达所言,虞克迁令理解得太过清楚深刻,虞克氏、北雁氏,迁令与靖达,又何来不同。 为着近日宫中不安,献允柱一早便让梵以瑶去彩瑞宫陪着太后用膳,好作一番抒解,不叫她老人家如此烦心。自然了,有着孙皇妃陪着说说笑笑,太后也是高兴。 「太后试试这醃菜吧,这是菜市口的味道,拿来配粥最好吃了。」梵以瑶笑脸盈盈,尽想把什么好的都给太后夹一点,不过毕竟是外头的东西,怕吃着有禁忌,她总不时偷瞥着合晋的脸色。 合晋懂得梵以瑶一片心意,虽说是板着一张脸,但也是每道菜都嚐了个遍,要没问题就不多加阻拦了。 太后笑得乐,吃得也乐,「有你常带这些民间口味来给哀家嚐嚐,哀家都觉得自己出宫走了一遭呢。」 「太后若喜欢,孙媳要出了宫便再给您带上。」梵以瑶一双小眼神看着合晋,小心地徵询同意:「合晋大姥姥,行吗?」 「哈哈??不管合晋了,哀家说行就行。」太后宠溺地握住梵以瑶的手,不停拍拍手背,「你儘管给哀家带进来,叫合晋一块嚐个新鲜,要是吃着喜欢,说不准她自己都能给做出来。」 祖孙俩谈得愉快,不想美好时光短暂,竟眨眼就迎来了风暴。 一支军队忽地闯入彩瑞宫,将宫内的人全数揪出并团团包围。梵以瑶被这一惊,明显慌了手脚,可太后倒是冷静,一口醃菜一碗热粥吃得正香,都没能停下来呢。 等着率领军队的人来到面前,太后仍不改从容,笑着问:「艿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艿姬高傲,冷声回应:「若是不知道便不会做了。」 「好啊。」得此答案,太后颇为讚赏。她再问:「胆敢狭持彩瑞宫,可有十足的把握?」 「这便端看太后了。」艿姬直盯着太后,语气强硬得不容退让,「太后若肯,便有把握。」 六十一、绚溯殿 绚溯殿得了新任皇后入主,打扫装修一改气象,再也没有往日的荒芜凄凉了。只是无月之时,过少的烛光还是不够将宫殿照得明亮,就连伺候的人似乎也不见安排,里里外外鸦雀无声,毫无后宫之首的气势。 这回行动完全是衝着蚀月来的,那风险之大,惹得虞克善浑身紧绷,只管着躡手躡脚,步步皆是小心谨慎。献漓守在她身边看前顾后,就怕一时不察,得了什么闪失。 一阵清风抚过,紧接着袭来的是巨大的旋风,蚀月身在其中,忽地就扑向虞克善。 那情况太过突然,虞克善没能即时反应,仅凭一双手下意识地抵挡,惊恐得大叫:「妈啊——」 献漓拔剑一挥,保住虞克善同时也截断了蚀月的前路,叫得蚀月猛地打住,一个旋身便避开了献漓的剑,也和虞克善多出了距离。 听虞克善还吓得呜声,献漓挡在她身前,还不忘碎唸了一句:「这时候叫妈还不如叫老公呢。」 「老公老公老公,老公要能保命,我就多叫几声。」虞克善揪着献漓的衣服,好好地躲着,一颗胆都不知道有没有被吓破。 明明与自己对峙的人是献漓,蚀月却刻意忽略,一心只放在后头的虞克善身上。她笑言:「小姑娘,知道那拾光奩是我的,就该还给我啊。」 虞克善这时自献漓身后探出头,兴许是有老公坦着吧,她说话可大声了,「我要有喜欢的就抢,抢了还就不松手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你喜欢就送你吧。」蚀月似将虞克善当作玩物,儘管逗弄着。不过凭她是蚀月也是有不明白的地方,「白鹿不都说了要你留下来嘛,既然都来了,何必急着走啊?」 其实这话说得前后不搭,虞克善也没听懂蚀月是什么意思,就是想什么回什么了,「不急着走,难道留下来等着你把我们变得跟延庆王和太子一样啊?」 蚀月轻轻摇头,说到:「延庆王和玨玟气数已尽,燕真王本就该上位。」 大抵是认定蚀月狡辩,虞克善越说越气,「天宇王来日也必定上位,可我看你就是想在这里杀掉他!」 「怎么会,我可是十分欣赏天宇王的。」蚀月直到这时才看了献漓一眼,那眼神中透露的情绪实在曖昧。她再将视线放回到虞克善身上,「若真要说,我想在这里就杀掉的人,是你才对。」 语落,蚀月再次扑向虞克善,这次出手虽亦并非全力,但也能看出认真许多,证明了她是真的有心想取虞克善性命的。献漓挺身,一剑划分蚀月和虞克善,更多的是主动击退,决不让蚀月再靠近虞克善半分。 怪了,与对上虞克善的积极不同,一但献漓出手,蚀月就频频回避,并无心与他交战,就更别担心会如曝所说的和蚀月触碰的危险之事了。 数颗星子拖着长长的尾巴扫过天际,其中一颗擦出了火光,划破了黑夜。曝佇立于星屑楼旁的水池,伸手凭空轻抚,搅混了一池明水,而后风起,虫鸣惊恐,将现异动—— 献漓逮到了时机,挥剑斩向蚀月的腰间,漆黑的夜空宛若被一道抓痕撕裂,亮出了口子。 剑刃自腰间将一副身躯斩成两半,蚀月不觉痛苦,仅仅一脸惋惜,「可惜了,还想和你们再玩一会儿的。」 月光从裂缝中渗出,天空越渐明亮。 献漓大喊:「善!」 虞克善立刻打开拾光奩,顿时光芒强势,天地动盪。 眼看两人就要从日安脱身,蚀月竟也不见慌张,反倒一双眼睛盯着献漓,笑得诡异,「再见了,天宇王。」 接着,献漓和虞克善随着光波消散无踪。 六十二、逐王座(一) 为了不叫遭受波及,献允柱一早就扯了个理由让梵以瑶去了彩瑞宫,或许那里的情况也不尽理想,但有太后护着,总不致酿成太大的灾祸。而他,就独留适水堂,静待事情的发生。 以一抹茶香及一本书卷稳着心思,那书上的段落正精彩呢,久候的人马就这么大批大批地闯了进来。献允柱闔上书卷,便是周遭已被数十把刀剑要胁,亦是表现得十分冷静,直至终于与那个人对上了视线。 「北雁南,你擅领私兵闯入适水堂,以刀口胁迫本皇子,是想要造反吗?」 「造反?」北雁南一身鎧甲、全副武装,他冷冷一笑,纠正着:「大皇子错了,只有能力不足者才作造反。而如今能力不足的却是在位者,我让有能力之人上位,这叫作矫正国纪,国正民安。」 「一派胡言!」献允柱毫不畏惧,正气凛然,「你不过是想替你的谋逆安一个理由,但你得知道,无论是何种理由都不能改变谋逆的事实。」 「大皇子也就说教厉害,待你成了刀下亡魂,本将军看你还能说些什么。」 北雁南拔刀,那身手矫健、刀法俐落,其轨跡几乎是毫无偏差直奔献允柱的颈间,能砍断,且一定能一刀致死。刀刃将至,献允柱仍不动摇,不见颤抖、不见退缩,眼神无比坚定。 霎时,一柄长剑窜出,剑身擦过刀刃改变了轨道,瞬地就双双弹开,保住了献允柱一条命。 「槐东?」北雁南对这不速之客很是不悦,但依旧把握,「果真是天宇王养的一隻好狗,护主护得忠心耿耿啊。」 「身为人臣,忠心二字本就应当。」槐东一把剑横在跟前,阻绝了北雁南和献允柱之间,「你自重得信任的南将军沦为叛徒北雁南,又何以如此?」 「话都是人说的,待我拥新王上位,到底谁才是叛徒可就难说了。」语落,北雁南出手,连着身旁的私兵全都动了起来,纷纷扑向槐东和献允柱。 槐东以护主为先,于夹缝中杀出一个破口,喊声:「大皇子快走!」 献允柱拔腿狂奔,逃出了适水堂,但凡有谁想要追上去的,无一不被槐东狙杀,决不让人有任何机会。此刻这适水堂,便是这群不辩是非之人的葬身地狱了。 适水堂困了一支私军,可北雁府的私军还能少嘛,上百小兵早已包围了万光殿,就是隻苍蝇怕也飞不出去,就更别说是显眼的献允柱了。这可是天大的猎物呢,得了北雁南的命令,谁要能拿下献允柱的命,来日必能成为左膀右臂,为此,小兵们个个失心疯,拔刀拔剑就全都衝着他杀过去。 献允柱别无他法,转身就奔进了大殿,只是这一路追逐也终将穷途末路,到了大殿的王座已是逃无可逃。北雁氏叛国都不叫人寒心,可当献允柱转头看见领兵杀进大殿的人,源自内心深处的气愤当真是令他忍不住颤抖。 本是不同的娘生的,手足间的情分原就浅短,彼此要再冠上皇子的身分、得了地位间的差异,那就更不必说了。献允国可不像北雁南还能与献允柱家常几句,他眼神冷漠、无情无义,剑指献允柱就只想直接砍下去。 鏗鏘! 一记强力的挥击打掉了献允国手中的剑,献允国毕竟年少,就凭他是绝对接不住虞克迁令这一击的。那剑法行云流水,眨眼剑口就停在了献允国的鼻尖,一方箝制。 「二皇子,失礼了。」虞克迁令虽是这样说着,可语气却不容挑衅,他命令着:「请你的人退下吧。」 六十三、逐王座(二) 献允国不理,仅是直勾勾地盯着站在王座前的献允柱。 「允国,我知道北雁南有那个心,也知道他想要拥护的新王必定是你??」献允柱难掩心痛,口气说得重,「可我没想到你竟亲自参与其中。」 「我想要什么就非得等着别人给我吗?」献允国一言,道尽他仅是因为出生得晚,便多年不得不处于献允柱之下,那诸多的可与不可、难与不难的种种。 献允柱大抵也不够明白,只觉得该劝的还是得劝,「回头吧,父皇会明白你是受北雁氏胁迫的。」 「回什么头,自我降生于世,成了天宇的二皇子,我就再没有能回头的时候了。」献允国嗤笑,尽是对自己的嘲讽。他目光冷漠地盯着献允柱,「我输给谁都可以,就不想输给你献允柱。」 现场对峙,虞克迁令以一剑挟持献允国,使得双方不得不陷入胶着,只是这殿内紧张,不想殿外却是战得热闹。 适水堂满屋子尽是被槐东打趴的小兵,独独就一个北雁南怎么也拿不下。北雁南也不傻,这头没了帮手,往另一头去找还不成嘛,打着领着就把槐东拐到了大殿前,如此一来便不再是一对一,而是将献允柱一行逼入绝境了。 所有人正观望着风向和动静,一个个才准备出手时,殿内猛地一阵动盪,献漓和虞克善竟忽地从天而降,两人双双摔落在地,一只拾光奩更是砸了个粉碎,再不成模样了。 儘管那衣着怪异,但明摆着是自己的亲爹,献允柱哪有认不出来的道理。他又惊又喜地,「父皇!」 听得了熟悉的声音,献漓一瞧倒是诧异,「允柱?」 另一头虞克迁令则是唤声:「皇后娘娘!」 「哥哥?」虞克善亦是一脸懵,没能缓过来。 献漓和虞克善两两对望,下一秒抓住了彼此的手站了起来,乐得直跃着脚步转圈圈,还不停嚷嚷:「是昼都、是昼都啊!我们回来了——」 不过此刻大殿的氛围实在尷尬,虞克善停下,愣愣地眨眨眼,不明所以地问了句:「是说??这是在干嘛啊?」 帝后在此,想来在场是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情况的。 到手的鸭子就要飞了,北雁南可嚥不下这口气,他一刀撂开了槐东,刀尖直指献漓就衝了过去,那气势之大简直吓坏了眾人。情势危急,就在献漓咫尺之前,虞克迁令一剑劈开了北雁南的刀,即时解除了危机。 倾刻,一支人马又突然袭击大殿,瞬间一片混乱。不光北雁府的私兵分不出敌我,就连虞克迁令和槐东对于这支闯入的队伍也毫无头绪,仅能提高警觉、静观其变。 事态崩坏已至无法挽救的地步了。献允国沉着一张脸,悄悄地捡起地上的刀,一双眼睛充红了血,似是失去理智一般,扬刀欲砍之人居然是献漓—— 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周围的人都来不及反应,便是虞克迁令也早被北雁南分了心,缓不过神。正当眾人束手无策时,有个人自乱军中窜了出来,唰唰两剑俐落无比,一剑断了献允国的颈脉,一剑则直贯献允国的心脏,瞬间鲜血喷溅,沾湿了献漓的衣裳。 献允国在自己的面前被斩杀而后气绝倒下,献漓震惊不已,可在其身后现出的执剑之人,更是令他倒抽了一口气。 井相与一流派大臣匆匆赶至,个个跪在献漓跟前呼天喊地,「臣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大殿内的私军已全数降伏,那人亦恭敬地给献漓半跪行礼,其声音冷得毫无半分情感,「逆贼已伏诛,幸得陛下安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佔据殿内的士兵纷纷跪下并附和:「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献漓咬着牙,瞪着眼直盯着眼前的人,「??献渊。」 六十四、听艿蓉 北雁南被擒,北雁艿蓉自也是被拘进了大牢,没让人扒下她的华服换上囚服,到底都是全了她的顏面,可保有着这一身的华丽,又何尝不是一种难堪呢。 「妾给陛下请安。」北雁艿蓉跪地伏身。 「起来吧。」 北雁艿蓉仅是挺直腰,一副傲气不改,「妾是罪人,有什么话还是跪着说吧。」 「允国已死,北雁南斩首,北雁靖达赐毒。」献漓看着北雁艿蓉,心中五味杂陈,「而你毕竟与朕情分一场,原若是你无心,即便允国参与其中,朕也不会降罪于你。」 「事情会变成这样,都是陛下的选择所致。」北雁艿蓉一脸漠然,便是感觉到了献漓的视线,也不肯与他相视,「在北雁氏和虞克氏之间,陛下终究信的是虞克氏,选的是虞克氏。」 献漓索性也撇开头,「朕信的、选的不是虞克氏,是仅有虞克善一人。」 「妾知道,陛下属意皇后,从来也只属意皇后。」北雁艿蓉轻声细笑,尽是嘲讽:「都说真心伤人,陛下从来没对妾真心过,而妾亦不曾向陛下交付出真心,难怪听了这些也不觉得心痛。」 「艿姬,朕虽不能交予真心,却自认不算亏待你,可你北雁氏竟是这么回报朕的。」 「父亲和允国叛变,哥哥虽不参与那也是知情不报,一等重罪。知道北雁氏对不起陛下,其所犯过错妾愿全数扛下,陛下若想将北雁氏赶尽杀绝,妾也绝无怨言。」北雁艿蓉什么都说得冷淡,待北雁氏如此,已是她尽心尽力了。她语气一转,多了些屈就,「可却有一事,不得不获陛下首肯。」 「你说。」 北雁艿蓉再次伏身,磕头,「请陛下命虞克迁令迎娶小妹芙泱。」 献漓蹙眉,很是意外,「你想让虞克氏保住北雁芙泱?」 「是。」 「于这件事上,北雁氏也算为迁令所灭,就算朕下旨、迁令同意,北雁芙泱肯吗?」事态复杂,献漓仍是质疑。 「会肯的。」北雁艿蓉抬起头,轻谈着北雁芙泱的无辜,亦笑话着北雁氏的活该,「芙泱单纯,不諳世事也碰不得政治,什么权谋划策一概不懂,可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哥哥姊姊是什么样,她是知道的。纵然北雁氏人人都该死,但芙泱绝不该至此,妾已经无力护住她了,将她嫁给虞克迁令是最好的办法。」 献漓沉思了很久,盯着北雁艿蓉亦看了许久。他一问:「那你呢,让迁令娶北雁芙泱,你肯吗?」 从没想过会自献漓口中听见这样的话,北雁艿蓉先是一怔,而后双眼轻轻一眨,眼泪就掉了下来。她笑得无奈,说出口的一字字皆是哀戚心酸,「事到如今,也总算有人问问我北雁艿蓉肯不肯了??」 牢中的高窗溜进了一抹月光,明明无尽温柔却莫名感伤。虞克迁令踏进了囚牢,或许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和北雁艿蓉见面了。 「艿蓉。」 「好久没听你这么叫我了。」和献漓不同,北雁艿蓉自见到虞克迁令起,目光就不曾挪开过。她取笑着自己:「要这么叫我,看来我这条命是真的到头了,才能得你可怜我。」 「我认识的北雁艿蓉心高气傲,从不让别人可怜。」 「我北雁艿蓉的确不让别人可怜,但若是你愿意怜悯我??」上一秒仍说得傲骨,下一秒北雁艿蓉的眼中全是对虞克迁令的服软和乞求,「我肯的。」 虞克迁令为难,「你何必如此执意。」 「执意?确实是执意啊,我不得不怨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北雁艿蓉默默垂下眼,尽是苦涩,「我怨当初父亲决绝,怨哥哥不肯为我说一句话,怨陛下非得迎北雁南之女入宫。」她抬眼,只要将虞克迁令映入眼中,情绪便柔软无比,「可对你,我从来不怨。」 「北雁氏不该,你本可以不从的。」 「你最后也没有劝动哥哥吧。」北雁艿蓉这不是问句,而是早预料到的事,见虞克迁令回答不上,她就更确定了。她继续说:「我身为北雁艿蓉亦是,被北雁氏所困、为北雁氏所有,从来就没有不从二字。也罢了,北雁氏欠陛下的,还了便还了,但真要说,我觉得陛下欠我的更多。若不是陛下,你也不会不娶我??」她望向窗外,表情茫然却决不低头,那是她仅剩的自尊心了。她喃喃:「一世落魄,争也争不过皇后,嫁又嫁不得心爱之人。」 「艿蓉,便是没有陛下,我和你??」 「迁令。」北雁艿蓉不想听,索性便打断了虞克迁令,逕自说起:「你还记得我们初见是什么时候吗?」 「正月初十,在我虞克府上。」 「对,正月初十,在你虞克府上。」能得虞克迁令记得,北雁艿蓉略略欢喜,但很快地又被一阵无力感侵佔,「我这辈子是进不了你虞克府了,我也不求你什么,就忘了我死的这一日,年年在我们初见的那一日为我上坟吧。」 虞克迁令不假思索,应允:「我会的。」 「这是你第一次??」北雁艿蓉抿着微笑,笑得十分漂亮,「允我呢。」 她高兴不已却忍不住痛哭失声。 六十五、渊王爷 皇帝遇刺是大事,彩瑞宫受挟也是惊险万分,仅凭着太后是否安好这一点,管他是娣山荣钦还是献渊全都大摇大摆地进宫了,昔日宫中的紧张突然都不紧张了。 「井非这个消息探得好,知道北雁南捺不住,就由着他先出手。」太后取了件新制的掛袍给献渊穿上,仔细看着合不合身,嘴边的笑意倒没少过,「这篡位之人名不正、言不顺,可若是擒下逆贼上位者,当的便是英雄了。」 「是舅舅有远见,特意在井非身上留了个心眼,才不致全盘皆输。」献渊向娣山荣钦点头致意,看起来甚是乖巧。 「是啊,亏得了北雁氏先露出了尾巴,娣山氏才保住了人头。」太后瞥了娣山荣钦一眼,语气却不得善意,「确实是你舅舅的功劳。」 「运气罢了。」娣山荣钦故作间情品茶,实则亦是盯紧着太后,眼神里的厉害一点也不输呢,「谁能料到陛下和皇后会突然出现呢。王座虽没得手,但斩杀逆臣也算是护驾有功了。」 「护驾为一等功臣,渊儿这下要回京,再也没人敢说嘴了。」太后实在开心,为着这一天已经等待许久了。 可献渊却不敢大意,始终板着脸色,「亲儿子被杀、宠妾自尽,皇兄定是要恨我入骨了。」 「杀的是皇帝的亲儿子又怎么了,献允国谋逆,那可是无法饶恕的重罪,再论北雁艿蓉,北雁氏衰败至此,早就都是弃子了。」太后数落着,不禁得意,「说不准皇帝比你更厌弃他们呢。」 娣山荣钦不语,仅静观着眼前这对母子,静听着二人的谈话,冷眼看待。 是非之多,虞克善厌烦至极,一开口就剿了喜香楼、堵上镇枯井,眼下还正在自己的房内,拿着铁棍把金骷髏和穿孔的人鱼砸个粉碎,一棍子不够就再打多几棍,能砸得多碎就多碎。让祈欢收拾前还小心交代了千万碰不得,只管用扫帚畚箕捞出去,地上挖个坑给埋了就成了。 子宵在一旁目睹全程当真是瑟瑟发抖,可要追根究柢他便是一切的源头,哪里还有他说话的馀地呢。现在只能活像隻待宰的羔羊跪在一旁,安静地等着虞克善发落了。 气归气,但虞克善也不是真气疯了,非得把所有人都砍了不可。她一根手指猛戳着子宵的头,字字教训:「就留你一个活口!」 哪怕头都被戳歪了那也行,怎么说都是从皇后的口中保住了小命,子宵感激得磕头谢恩,「多谢皇后娘娘救命。」 「行了行了,出去吧。」 赶走了子宵,虞克善也没力气了,双肩一垂就趴在桌上,动也不动。 献漓进了门见状,走到虞克善身边戳戳,「怎么了?」 虞克善抬头瞥眼,「你来了。」而后坐起身拍拍大腿,「坐我腿上。」 「啊?坐你腿上。」 「来啊。」 才不管献漓发愣呢,虞克善硬是把人拉过来往自己腿上搁。她将献漓的手撂到自己肩上,然后环抱他,耳朵就这么贴在他的胸口。 怪是怪,不过献漓倒也听话,坐得直没乱动,「干嘛呢?」 「没干嘛,就想听听你的心跳声,听着觉得安稳,心不慌。」相较于数秒之前,虞克善的情绪确实是缓和了不少,但下一秒又嘟噥:「不过你真的好重啊,我大腿骨都要断了。」 献漓觉得好笑,站起来便一把抱起虞克善往床榻去,两人双双躺平躺好。这下子虞克善依旧抱着献漓,耳朵也能贴在他的胸口,但大腿倒是不必再遭罪了。 「北雁氏心怀不轨,领罪应当,只是哥哥难免沮丧。」想起虞克迁令的模样,虞克善的心情也是低落,「他和靖达哥哥自小就认识,两个人亦敌亦友,打打闹闹也都几十年了,就这么把人给送走,那空虚空荡得,一时间实在是很难接受。」 献漓轻轻拍着虞克善的背,看似无意可全都是安抚,「迁令说北雁南只得动用私兵,是因为靖达按住了御皇军,不叫御皇军沾染这桩脏事。我知道靖达不能违背北雁氏,能做到这般已是他竭尽全力了,为此赐了他毒,以保他全尸。」 「纵然靖达哥哥和艿蓉故作糊涂,可也不能将允国一概而论啊!」虞克善说得气愤,「允国虽然与我不亲,但后宫的孩子到底也是皇后的孩子,都是我从小看大的。孩子再坏、再不懂事,都不该一刀杀了的吧,允国才十三岁,难道连犯错的机会都没有吗?」 「允国要杀的是当朝的天子,这犯的错太大了。」献漓儘管这么说,但心里还是认同虞克善多一些。他想起此事关联,一抹不悦浮上,「就是料定这是滔天大罪,才会有人敢连我的皇子都杀。」 六十六、小女儿 悉宝亭终于又是往日间暇的模样了,不过今日自己寻上门的客人倒是连虞克善都意外。 「项妃来我凝玥宫,难道是有什么事吗?」虞克善小心着,摸不着头绪。 「皇后娘娘是不欢迎妾吗?」头一回主动往后宫窜,其实项妃也是谨慎得不自在呢。 「欢迎欢迎!」虞克善可急了,连忙释出善意,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给递上,「就是、就是项妃突然来看我,我太高兴了。」 项妃一笑,整个人亦是轻松多了。她指了指一旁吃得满嘴的献缕禎,「禎儿说想来看看您,妾便带她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虞克善听了心头一暖,捏捏献缕禎的肥脸颊,「哎呀,这孩子果然没有白疼。」 一脸颊吃得鼓,献缕禎露出了一副贼样,「父皇每每下朝都是来母后这儿,想必今天也是吧。」 瞧瞧这隻小黄鼠狼,虞克善撒开手,斜眼瞪着,「我说呢这贴心,原来是想来我这里蹭着等你父皇呢。」 献缕禎又是一双无辜大眼,眨啊眨地,「母后几天都不见人,和父皇都去哪了啊?」 虞克善不甘示弱,都斗起嘴了,「我这个皇后当得容易嘛,还不能跟你父皇出去玩了。」 瘪起小嘴,献缕禎嚷着:「禎儿也要去。」 「得了吧你,你这公主在宫里还不够清幽啊。」嘴上是快,但虞克善还是疼孩子,「改日我让你大皇嫂去街上寻些好玩的东西,通通送到你笑忘居,行吧?」 「行!多谢母后。」献缕禎可满意了,一双碰不到地的脚晃啊晃地,实在可爱。 难得招待贵客,祈欢备上的全都是精緻的糕饼,她要做得不够拿手的还真不敢端上桌呢。可明明尽是虞克善素日里吃惯了的,怎么今日一桌子看了半天,也没真想拿什么吃呢。 思量了许久,虞克善勉强拿了块咸糕,岂料吃了一口,那味道竟全然不对。她不禁蹙眉,问到:「祈欢,这咸糕今日油是不是放多了,怎么吃着这么腻?」 一听,祈欢赶忙着上前查探,「都是按份量做的,和平日里一样啊。」她拿了一块也吃了一口,不解地说:「是一样啊!」 「母后您别吃了。」献缕禎半路杀出,竟还把虞克善的糕给抢了。 虞克善一愣,惊呼:「哇,现在连一口糕都不给吃了,我还是不是你母后啊?」 项妃在旁严厉了眼色,小声喝着:「禎儿,不能对你母后无礼!」 「不是不给吃,是母后吃了不舒服。」献缕禎可怜巴巴,委屈得。 「你又知道我吃了不舒服了。」倒也不是真想计较,虞克善也就喜欢和献缕禎拌拌嘴。 「知道,妹妹说的啊。」 「妹妹?」虞克善疑惑,「哪个妹妹,谁的妹妹啊?」 「自然是禎儿的妹妹了!」献缕禎挺胸,说得可得意了。 虞克善不禁吐槽:「满宫里就你一个公主,你哪来的妹妹啊?」 「谁说我没有妹妹了,不就在母后的肚子里嘛!」献缕禎话说得大声,不满被质疑。她指着虞克善的肚子,煞有其事地说:「妹妹说她不喜欢这味道,您要吃了,她肯定折腾您,我这是在帮您呢。」 这一席话太过正经,虞克善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和项妃面面相覷,不知所以。 半信半疑请了衡季过来看看,不看还好,一看不得了了。 「民间传闻,说孩子年龄尚幼时,总会说些毫无根据、难以置信的话,看来这是验证在禎公主身上了。」衡季笑得闔不拢嘴,给坐卧床榻上的虞克善好好安上棉被,毕竟这身子从现在起是轻忽不得了。 献缕禎在一旁双手插着腰,下巴抬得老高,瞧她得意得都快要飞天了。不过比起金口玉言,她更兴奋虞克善的肚子,老守在床边偷戳着那张肚皮。 虞克善被戳着肚皮,她就戳着献缕禎的头,「倒是奇了,也就才刚怀上,连个样子都还没有呢,你就能知道人家爱吃什么、不吃什么,还篤定说是个妹妹。」 嫌烦地撇开虞克善的手,献缕禎不服得大声嚷嚷:「禎儿能看见的!」 「恭喜皇后娘娘。」见献缕禎高兴,项妃也是高兴,兴许知道同是个女儿的缘故,她脸上的笑尽是温柔。 献漓得了消息便飞也似地狂奔而来,一见殿内的气氛欢乐,他就更藏不住喜悦了。早在来的路上都听了来龙去脉,他一眼就先见着了献缕禎,逗着:「禎儿说的?」 献缕禎同她爹一样乐,大喊:「是妹妹!」 「是女儿!」献漓附和。 父女俩手拉着手,迈着小步子转起了圈圈,果然是一个样。 六十七、蛰伏时(一) 自日安回来后,献漓心里总是落了个疙瘩。 这天夜里,他行至大库房,将整个人都埋在掛画堆中,这里那里四处翻找、这幅那幅仔细端看,一双手忙得没见停下。百年过去,歷经多朝,再珍贵的收藏也不免遗失缺损,只是这翻来找去就是寻不到月皇后的画像。 正当献漓几近放弃时,摊在一旁的掛轴却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打开一看,上头註记的是前朝末代王的宠妾——野绿。前朝末代距离天宇并非太过长久,尤其这个野绿更是声名大噪,是个很难叫人不记得的存在。 「这个人??」献漓直盯着画像,眉头却皱得牢紧。他轻唤:「槐东,去把子宵找来。」 身为臣子,随时等候主君的召唤都是家常便饭,可在这种深夜传召入宫却不算常见。子宵虽有出了大事的觉悟,但听了献漓的吩咐,才知道还真不是普通的大事。 「陛下要臣去彩瑞宫?」子宵的下巴简直要掉了。 「合晋大姥姥那里有一把天刑牢的钥匙,你去把它找出来。」 听得得夜探彩瑞宫已是荒谬,如今还要去偷天刑牢的钥匙,子宵一脸不可置信地偷瞄着献漓,都该疑心他这主子是不是烧了脑子,还把脑子烧坏了。 「天刑牢,那里可是整皇宫堪称最屎缺的地方,一般小从叫去都要死不活地,陛下还要那里的钥匙干嘛,不会是要去探监吧?」子宵碎唸个没完,越说越夸张,「听说关在里头的人青面獠牙、三头六臂,光和他对上眼,轻则大病一场、重则直接没命,邪啊!」 「说完了没有,说完了赶紧去彩瑞宫,天亮之前回来。」献漓撇下子宵,逕自便要走。 可见槐东也跟着要走,子宵一急,「槐东哥不跟我去啊?」 献漓斜眼瞥着子宵,打了回票,「不去,槐东剑术厉害,但不擅这种偷鸡摸狗之事。」 送走了献漓和槐东,子宵挠挠颈子,「??听着怎么像是在偷骂我啊?」 彩瑞宫平日看着与世无争,但太后毕竟是太后,能掌握权力走到这一步的女人,终究是不会太过简单的。要夜探彩瑞宫可没那么容易,加之想翻的还是合晋大姥姥的寝室,那没两百个铁胆也不行。 这就是为什么献漓非得找上子宵的原因了,瞧他一双腿掛在屋簷的横樑上,倒着一副身子往屋内探,见屋里不点灯便知道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中。 今日合晋大姥姥守夜,天没亮是不会从太后的寝殿离开的。子宵一个跃身而下,论翻墙偷摸肯定是翘楚,要说胆识称不上,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只要顾虑得不多,胆子自然就有了,于是这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寝室。 还有一点好处,子宵擅于摸索、极为敏觉,一屋子什么机关暗阁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哪怕一块砖踩着不一样,他都能立刻察觉。他徒手拆了地砖,底下果然留有缝隙,不过这仅是小把戏,天刑牢的钥匙如此要紧,定不会藏在这里。 他转着眼珠子探着寝室,想着重要之物必将握在手里、不可离身,便相中了那一顶床榻。他掀开被褥,莫约在身形中段之处大力一捶,不想还真被他捶出了个机关,那块板子上浮,开了口便看见天刑牢的钥匙。 「打完收工!」取出钥匙,子宵可乐了。 可不想那里头除了钥匙之外,还放着一只盒子,一开,里头的东西却让子宵不得不在意。他将东西一併带走,匆匆赶回了万光殿交差。 天就快要亮了。 子宵把钥匙放在桌上,「陛下,这是您要的东西。」随后又取出盒子搁上,脸色忽地认真了几分,「我打开机关时,看见这盒子和钥匙放在一起,本也没什么的,可里头的东西实在危险,我便顺手带出来了。」 献漓打开盒子,见了东西也没追问,就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是一只半张的面具。 「看着寻常吧。」子宵笑弄,不过解释起来却一点都不敢大意,「这玩意叫半面虚,放着是普通,但要是上了脸,那便是??」 「活人祭。」献漓出声打断。 「陛下您知道?」 也难怪子宵这般讶异了,就连一旁的槐东也稍稍蹙了眉头,不明所以。 闔上盖子,献漓道:「天要亮了,你赶紧出宫吧,别叫彩瑞宫的人发现了。」 献漓的反应如此古怪,子宵虽说心存疑惑,仍是乖乖退下,「是。」 六十八、蛰伏时(二) 清晨倾刻,逢魔时分。 献漓命人放了天灭池的池水,打开了天刑牢的第一道门,不过在正要走上阶梯时,他又突然停下,「槐东,你待在这里。」 「陛下!」槐东急了,儘管不曾真正踏入天刑牢,可这里头关着什么样的人、有着怎样的危险,他都是略知一二的,说什么也不能让献漓独自进去。 但是献漓执意,因为他同样明白,这一趟要去见的人有多难缠。他至少还有个皇帝的身分,槐东仅是个护卫,这条命万一不被看重,折在对方手上都是无不可能的。 「待着!」献漓大喝,逼得怀东不得不低下头遵从。 高塔走道狭隘,每往上多踏一阶,献漓的忐忑就越是加重,直到他打开了第二道天刑牢的门—— 门锁一开,野绿似是期盼已久,「你终于来了。」 献漓见着牢中的野绿,一眼就认出来了。 「自日安一别,我就一直在等你呢。」野绿咧着嘴笑,笑得阴森可怕,「天宇王。」 天刑牢的骚动震撼了皇宫,虞克善得了消息便一路狂奔,管他里头关着什么怪物,只管直闯塔顶。一踏进天刑牢,就见槐东拔剑对峙,而那几条破链子根本拴不住野绿,早就从墙上被扯了下来,全都缠绕在倒地的献漓身上。 「陛下!」最先映入虞克善眼中的自然是献漓,她不禁衝着牢内的人大吼:「你把他怎么了?」 「别担心,天宇王只是昏了过去。」 一听这声音熟悉,虞克善才好好看了眼前的人,不可置信,「蚀月?」 野绿一笑,在这里见到了旧人特别高兴,「百年过去,我如今已是野绿,善皇后也该改口了。」 「野绿?」虞克善的惊吓未减,倒抽了一口气,「你是前朝末代王的宠妾,那个翻弄朝政,以致日安灭国的妖女?」 「这么说也太过失礼了。」野绿笑对这评论,悠悠道:「日安时经百年,又逢献家崛起,本就是到头的时候了。」 「延庆王到头、日安到头,论是谁碰到你都得到头,这岂不是你的问题嘛!」虞克善不时瞥着献漓,心里总是慌张,「你三番两次拖着我们又打又闹,是不是真的想要杀了天宇王?」 「怎么会呢。我说了,我很欣赏天宇王的。」野绿盯着地上的献漓,带着笑意的眼神十分曖昧,「毕竟他可是能解我此局的唯一人选呢。」 「你想让天宇王放了你,而不是要杀他?」 野绿摇摇头,一副被误解的无辜模样,「杀了天宇王对我并无益处啊,且真正想杀他的是??」 此时太后偕着合晋匆匆赶至,环顾牢内景象显得很是诧异。 见了太后,野绿笑着一唤:「子歌。」 「狭持当朝天子,你不要命了吗?」太后眉头紧皱,声音低沉,字字都说明了她极度不悦。 「我可是重罪犯,身上揹的罪名数来数去十条命都未必抵得过,多了,也不差这一项吧。」手上握足了筹码,野绿自信扬笑,「子歌,放我出去吧。」 太后激动,下了狠话:「不可能!只要昼都还在,你这辈子都别想从天刑牢出去!」 野绿无惧,有馀地转向望着虞克善,「善皇后,你说呢?」 有着太后如此坚持,虞克善亦是一团混乱,可当时在日安,曝同她说的一席话,竟成了她此时的定心丸。确实,眼下她只想要保住献漓,其它什么的她才不管,也不必管! 「让她走。」 「不行!」太后大喝,强硬得不容妥协。 虞克善还算有礼,好声说到:「太后,我是昼都的皇后,有必要护住陛下。」 「那也不行!你要护住皇帝,野绿日后便会灭掉整个昼都,哀家绝不同意!」 见太后不从,虞克善倒是火了,一个迈步便逼近,口气满是胁迫,冷得足以杀人,「你要不让我护住陛下,我虞克氏也必将灭掉整个昼都,你倒是看看我敢不敢。」她再次强调:「让她走!」 纵然心头鬱闷,太后也撇过头不再发话。 虞克善改与野绿说:「我说了算。留下献漓,你要走便走,这宫里不会有人拦你。」 「善皇后果然聪明。」大局已定,野绿便不客气了,「还请所有人都先回宫吧,天宇王我会好好还给你的。」 宫中眾人皆听从命令全数回避,不得靠近天刑牢与天灭池半步。待一刻鐘过去,晕厥的献漓被弃置在凝玥宫门口,野绿则不知去向。 六十九、混沌序 几个时辰飞也似地过去,惹得天都黑了,献漓这才缓缓甦醒。醒了见虞克善坐在床榻边,他便轻轻唤了声:「善。」 虞克善一双眼睛怨气可重了,死死地盯着献漓不放,而后直接倾身,趴在他身上。献漓感受着重量,安心一笑,轻拍着虞克善的背以作安抚。 「谁让你去天刑牢了,里头关着什么妖魔鬼怪没听说过嘛!」虞克善气得,没想给好脸色呢。 「总觉得在哪见过蚀月,就是去确认一下。」 「那也带把剑上去吧。」嘮叨归嘮叨,献漓安好无事,虞克善还是庆幸得多些,「平日也不见你耍剑,要不是和你去了趟日安,都不知道你的剑术那么厉害。」 「我自幼有槐东相伴,虽不像他天赋异稟,但日日看着学着少说也有八九成的。平日里不耍剑,是因为身旁有槐东,也没必要。」献漓抿笑,有虞克善躺在怀里亦是庆幸,「身为皇帝,我的剑只为了保护心爱的人,还好,在日安的时候也算派上用场了。」 「就你闹腾呢!」虞克善起身,捶了献漓一记,「都带着槐东一起过去了,干嘛还叫他看门?天刑牢那几条破链子拴不住野绿,难道槐东还打不过她了。」 「还真的是怕槐东打不过呢。」献漓面露为难,尽是担忧,「野绿是什么样的人,你也亲眼见识过,槐东擅长的是看得见的剑术,没办法和看不见的东西搏斗,一个不慎,性命堪忧。」 虞克善瘪起嘴,不高兴呢,「你怕丢了槐东的命,就不怕我丢了你的命啊。」 「在日安见了蚀月,虽然过了几招,但她却没有想要杀我的意思,反而无视我来得更多些??」献漓细想,儘管仍是多有不解,「我想我就是去会会她,身在昼都,她不至于对我动手的。」 「你傻啊!上回见面那是在日安,说穿了燕真王的日安与你何干,而此刻正是因为身在昼都,才更要对你这个天宇王动手。」虞克善敲了献漓的脑袋,反正就是诸多的不满意。她又趴回到献漓身上,紧紧地抱着,「我不管,人我是放跑了,可我不能再让她拿你要胁我,你要不给我活得好好的,我就铲了你的昼都!」 「我爱妻闹脾气的样子,怎么总是这么可爱。」献漓忍不住笑,声音轻轻柔柔地,「行,都听你的。」 只是整个昼都却开始激发动盪,娣山氏拥着献渊冒出了头,井非一流跟着倒戈,即便还有夏甫领着亲皇派,御皇军亦执掌在虞克迁令手里,但前朝仍是情势紧张。传闻流转飘出了宫外,同样引得百姓不安,令人难以捉摸的氛围正在各个角落蠢蠢欲动,似是安分,又似是想要触动什么。 最糟的便是献漓本身,自碰上野绿那日起,他就不时陷入昏迷,虽说把身体查了个遍也没有异状,但昏睡的时间越拉越长,原本并不影响上朝主政的,也渐渐撑不住了。这不,现在还正躺在凝玥宫里呢。 「跟你说了一旦放了野绿,昼都定会大乱,你为保皇帝一人,不顾大局,怕是要铸下大错了。」 本就是为了献漓的事心焦火燎,这时候太后还找上门来凑一脚,无故听了一阵训,虞克善可烦了。倒也幸好是在悉宝亭内嘮叨,没在献漓耳旁碎嘴。 虞克善终究是人家媳妇,被训了也只能乖乖站着,但她一张嘴就没想要服气,「我要保陛下若有错,便是错在逆了太后的心意吧。」她斜眼瞪着太后,忤逆的模样实在大胆,「就算没有放了野绿,太后让渊王爷回朝,昼都一样要大乱。」 太后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一点都没把虞克善的挑衅放在眼里,仍是悠悠,「哀家让献渊回朝,顺势救了皇帝,不也正是时候嘛。你不感激哀家,反而不满献渊?」 看来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虞克善不吐不快,「别以为我不知道,北雁氏叛乱,你们娣山氏也就是跑得快了一点,才不是对天宇朝忠诚。」 「皇后如今都敢这样同哀家说话了。」太后冷着眼,隐隐不悦。 虞克善耸肩,嗤笑道:「反正太后也没想要放过我啊。」 太后起身,离去前警告着:「野绿掌握天下,皇帝抱恙、前朝不安,宫里宫外流言四起,百姓的声音不容忽视。你就好好保住你的陛下吧,否则就没有人能护着你了。」 看着太后走远的背影,想着歷史总是惊人地相似,虞克善一口气堵着,「想拿燕真王那一套再过一轮?我就不信了!」她嚷声:「槐东,帮我看着陛下。」 随即取了件斗篷裹身便要出去,不过倒是先碰上了献允柱夫妇。 虞克善一喜,推着梵以瑶便催着:「以瑶来得正好,去看看你父皇什么情况,想想民间有没有能应对的偏方还是阵法。你来得也好!」她拉过献允柱的手,拿出一块令牌就塞过去,「拿着这个去御皇军营找你舅父,跟他说我让他去抓老虎。」 风一阵似地,虞克善做什么都风风火火,叫人搞不清也看不懂。献允柱见着了令牌,惊得道:「这是父皇的御金令牌!」不想下一句他说得更惊讶,「您让舅父拿这个去抓什么老虎啊?」 「不要问,你只管把东西和我的话交代给他,他会懂得。」虞克善说完就逕自走了。 献允柱还愣着,喊声问到:「母后您去哪啊?」 虞克善头也没回,就摆摆手随口应声:「找参谋。」 七十、曝先生 虞克善溜出了宫,在菜市口满街满巷地窜着,一双眼睛睁得锐利,深怕错过了与她擦肩的每个人。即便是她不找得仔细,她想见的人也早就在那里等她了。 「贵人是在找我吗?」暗巷深处传出了曝的声音,他现了身,依旧穿着破烂一副乞丐样。 「高人还在这就好了,我真怕回了昼都找不到你呢。」虞克善快步上前,嘴巴没消停,「高人你听我说,宫里出大事了。那野绿、喔!也就是蚀月被关在天刑牢里,前些日子狭了献漓逼我们放她走。我记得高人交代的话,为保献漓我把人给放了,可献漓他却突然不对劲了,平日里看着好好地,但动不动就昏过去,一昏便是好几个时辰,眼下??」 曝听是听着,可一点反应都没有。这落在虞克善眼里,话顿得说不下去,只叫她心头一寒,兴许也是这样猛一袭击,她的肚子一缩,忍不住弯弓了腰。 不想曝却关切:「贵人怀有身孕,千万当心。」 仅这么一句,虞克善便什么都明白了。皇后遇喜虽说是大事,但因着宫内诸事翻腾,尚未昭告天下,再者她今日以斗篷裹身,便是得了月份、有点小肚子那也遮得严实,半分看不出来,这曝是如何说得这般篤定的? 「你怎么知道?」虞克善变了脸色,气得一把抓住了曝的领子,「你早就知道这一切都会发生,却没阻止野绿,甚至还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掉进她的陷阱!」 「贵人息怒。」曝轻轻推下虞克善的手,好生解释:「透过拾光奩将你们二人引去日安,我确实是知道野绿早有此盘算,可我当时也仅参透她有意与天宇王见面,并不知晓她真正的意图是想让天宇王回了昼都放她出来。」 虞克善紧盯着曝,无法信任,「不!你知道,所以那时候才只想护我一人,没想要救献漓,因为你根本就不想让献漓活着回昼都!」 「不是这样的,我若真想弃天宇王于不顾,今日就不会来见贵人了。」见虞克善太过激动,曝难得紧张,稍稍伸出手相护,「贵人得稳着情绪,小心肚子里的孩子,这孩子对你而言十分重要。」 一掌拍开曝的手,虞克善满是排斥,「我不知道我还能信你什么。」 「我既答应过贵人能多得帮衬天宇王,就必定会遵守约定。」曝的视线仍放在虞克善的肚子上,「可谋事在人,这件事能不能成,还得端看贵人怎么做。」 说穿了,除了曝这一条路,虞克善也实在没有别的方法可以对付野绿。她深深吸吐几口气,这才想好好同曝说话:「野绿她到底想干什么?」 「恕我无能,我真的不知道,不过野绿是个祸害千真万确。」曝拱手,很是真切,「贵人放心,我已着手部署,只待寻得天机,必会竭尽全力除掉她。」 「那献漓呢?」认真说,这野绿除不除、死不死的,虞克善压根儿不在乎,可若是牵扯到献漓,她就不得不问个清楚了,「只要野绿一死,献漓就能活吗?」 曝面无表情,瞧不出端倪,仅是淡淡一言:「我会替贵人保住天宇王的。」 不能理解其中的缘由,这话等于有说跟没说一样。虞克善知道更多的曝也未必肯说,只好一声叹息,「我再信你最后一次,无论如何你一定要除掉野绿,不准再让她靠近献漓半步。」 七十一、夏妃至 夏妃进了凝玥宫,踏进寝殿便刻意轻声:「给皇后娘娘请安。」 平日里这寝殿都是一贯的配置,献漓躺在床上,虞克善坐在床榻,槐东在一旁守着。依这情况怕是搅了献漓,夏妃的眼色锐利,一向都是贴心的。 虞克善倒是不拘,嚷着声可大了,「你来了,坐吧。」 「陛下还没醒?」夏妃轻瞥了一眼,语气担忧。 「近来时间拉得更长些,都将近半日了。」虞克善无奈,扭扭脖子、拉拉肩颈,浑是疲惫。 夏妃忽地低下头,十分严谨,「不能替皇后娘娘分忧,是妾无能。」 「夏大人在前朝拥着允柱、守着王座,你在后宫陪着我,愿意和我站在一块便是为我分忧了。」虞克善说着却也认真,言语间很是感激。 「夏氏对帝后忠诚,其心可鑑,决不改。」 虞克善笑了,一身的散漫,就想要夏妃轻松点,「看你这性子,真是女中豪杰,夏大人要是把你生成了个儿子,都该把槐东给比下去了。」 一听,夏妃也被逗笑了,「父亲为文官,擅于言辩、不懂刀枪,弟弟受他教导亦为文臣。妾若身为男子,想来也仅是嘴上功夫厉害,比不得槐东大人的。」 「那可不一定,你要是有兴趣,要不我让子宵教你剑术怎么样?」 槐东出声,提醒着:「皇后娘娘,子宵是得您命令才能进出凝玥宫,这后宫不是他哪都能去的。」 「子宵能得我命令进出凝玥宫,就不能再得我命令进出绿宛殿了?就让他试试嘛,夏妃说不定是个练武奇才呢,错过了岂不是可惜。」虞克善回头瞪了槐东一眼,警告着:「你可别告诉陛下啊。」 逆不得皇后的威严,槐东就是看着床榻上的献漓,「陛下在这都听到了。」 虞克善瘪嘴改瞪着献漓,满是不高兴,「他才听不到呢。」 廊外一阵奔跑的脚步声至远而近,不久便见献缕禎跑了进来。本是想衝着虞克善去的,但见了夏妃一张小脸竟笑开了花,连忙转了个方向,一头栽进人家怀里,「夏妃姨娘!」 见了孩子,夏妃那正气凛然的模样顿时都柔软了些,「禎公主来了,姨娘好久没见你了。」 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探着,献缕禎问:「小弟弟没来啊?」随后像颗洩了气的皮球,掩不住失望,「禎儿还想抱抱他呢。」 「姨娘今日是来探望陛下的,允博还小只懂得哭闹,要是扰了陛下可就不好了,是吧。」夏妃轻轻顺着献缕禎的头发,尽是疼爱,「下回姨娘带允博去笑忘居找你,好不好?」 献缕禎点头如捣蒜,可满意了。 项妃这时自后头跟着进门,手里端着一碗热汤,「皇后娘娘歇会儿吧,让祈欢看着这汤熬得也正好,您喝一喝便可睡下了。」 献缕禎成日满后宫到处跑,倒没想到项妃居然也在这里。虽说眼下献漓不安,要在凝玥宫见了项妃也算不得稀罕,但自这一席话可知,她并非突然到访,而是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些时候了,更重要的是这字字句句全是为着皇后。 夏妃一时间愣住了,盯着项妃看了许久。 项妃同样也是,没想到会这样撞见夏妃,只是她与夏妃的心思不同,纯粹就是与后宫不常来往,彼此生分罢了。 这氛围尷尬,项妃只好先开了口,「夏妃来了。」不得夏妃回应,她便再问:「怎么这么盯着我看呢,莫不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夏妃这才回过神,「没有。」她转头看着虞克善,仍觉得不可思议,「就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项妃,挺高兴的。」 虞克善自然懂得夏妃那意外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就抿着笑,藏不住地得意呢。 七十二、肃后宫 梵以瑶端着一盆烧得冒烟的滚水,脚步急匆匆地走在宫道上,一双眼睛紧盯着水面,就怕洒了、就怕晃了,连着前头的路也没法看得多仔细。 祈银在一旁跟着,双手微张也不知道是想护着梵以瑶还是想护着那盆水,有些不知所措,「大皇妃,这水烫得,您自宫外一路急捧着进宫也太危险了,怎么不去了皇后娘娘宫里再处置呢。」 「父皇睡得太沉,用这驱梦草烧水擦擦或许能醒得快些,只是这驱梦草的时效有限,一旦折了就得赶紧用水烧开,否则就没用了。」梵以瑶一颗心仍悬在那盆水上,语气倒也没那么紧张,「别担心,改日我挖了几株驱梦草移植到万光殿和凝玥宫,咱们就不用这么着急了。」 跨过了一个角门,才转了个弯,梵以瑶竟莫名地被人从后头推了一大把。那力道之大,叫她颠了脚、撒了手,水一泼、盆一落,砸在地砖上哐哐啷啷吵了些时候才停了下来,把梵以瑶整个人都吓傻了。 巨大的声响也把祈银吓了一大跳,赶紧凑上前去,「大皇妃您没事吧,有没有烫着手啊?」 「别人捧着你当皇妃,你就真以为自己够格了?」梵妃极度不屑的声音自后方传来,她走到梵以瑶面前,鄙视地打量着。 「梵妃,您岂能对大皇妃如此无礼!」祈银出声,很是不满。 不想梵妃一个抽手就狠搧了祈银一巴掌,「你是什么东西,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份吗?」她略略弯腰,目光紧紧对上梵以瑶的双眼,「便是你全力攀着大皇子那也无用,区区一个皇妃还想高过我去了?在宫里,要说梵氏只有我这一门,你和你父亲别说给我提鞋,就是跪着给我把鞋舔乾净,我都嫌脏。」 被梵妃这般挡住了视线,梵以瑶好不容易才回过神,听着这一席话浑是较劲,既没那个意思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可若是谈在礼节上,她还是能理一理的。 「梵妃,您是陛下的妃子,可我是大皇子的皇妃,于情于理,你我都应该以礼待之。」梵以瑶做在前头,微微行礼致意。而后她郑重言说:「我知道您对我不满,有什么不好听的话儘管对着我说无妨,但您要是想贬低我父亲,那便是失了自己的格调,我也瞧不起您。」 梵妃被气得,反手一巴掌就想打过去,幸亏祈银立刻跳出来,硬是吃下了这一记。这耳光是惹得脸颊热辣辣地,但只要不打在梵以瑶身上,不叫这个大皇妃受人欺辱,她祈银也算是尽忠护主了。 「祈银!」梵以瑶慌得。 「大皇妃,我没事。」祈银的牙咬得可紧了,不洩一洩还要让人以为她真没脾气了。她狠狠地瞪着梵妃,声音大得:「梵妃!我祈银是没什么份量,说也说不了话,可你要是再这样折辱大皇妃,我一口牙利着,咬都咬死你!」 祈银也不光说,还真张了嘴、亮了牙,一股气势就要扑向梵妃。梵妃被吓得退了几步,眼前的祈银已然发疯,她自知应付不了,便悻悻然地转身离开。 虞克善杀气腾腾地闯入庭湘殿,怕是要扰了梵妃难得来諂媚柔妲的大好时光了。见了虞克善,梵妃自然也知道是什么事,可皇后终归是皇后,她这个妃子该做的样子还是少不得。 也没想听梵妃请安的意思,虞克善冷眼瞪着,发话:「跪下。」她转眼盯着缩在后头的献允邦,「允邦也跪下。」 上回託合晋教导献允邦,看来还真是教得好,儘管平日里仍是骄纵放肆,可每每见了虞克善他都吓得发怂,要他跪便跪吧,有什么跪不得的。 「真乖。」虞克善对这头满意,但对梵妃那头可就不高兴了,「怎么,十岁的孩子都听话了,你这个小妾还听不懂人话吗?祈欢!」 「梵妃,小的失礼了。」祈欢同虞克善一路性子,就没想对梵妃客气,那肩膀一压、后膝一踢,跪都叫她跪下去。 梵妃抬头,狠瞪着,「皇后,在孩子的面前做什么呢!」 「我在叫允邦知道,就是你处处挑衅,他才不得不受你连累。」虞克善弯腰贴近,一虎口就掐着梵妃的双颊,「陛下的妃子还看不上皇子的皇妃了是吧?我告诉你,就凭以瑶是我虞克善的媳妇,高都高过你。我虞克氏会对梵氏留情,那是因为有个梵以瑶,而你梵氏日后要想荣华高升,也全都只能倚靠梵以瑶,懂了吗?」 柔妲站在一旁看着倒是悠哉,一句话也没想替梵妃说,就是訕笑:「皇后娘娘这么大脾气,都该把孩子吓坏了。」 「只吓了孩子没吓到你,是可惜了。」甩开了梵妃的脸,虞克善望向柔妲,冷冷道:「你一个妲都能叫梵妃在你面前低下头,气势涨得挺快的,竟一声不响地就把从前艿姬的人都给吃下来了。」 「皇后娘娘何必这么说话,一帮人顺了艿姬却不从皇后娘娘,想来是本就不服您。如今艿姬没了,妾也就是顺势为之,给她们多一些选择,不叫她们为难罢了。」 虞克善嗤声,「你真不愧是井非的女儿,都爱兴风作浪。」 柔妲轻轻笑着,语间隐隐讽刺:「皇后娘娘不也不愧是傲大人的女儿嘛,一样气势凌人,叫人不敢恭维呢。」 「傲大人的女儿是什么样,只怕光凭这样你还不够清楚。」虞克善也笑了,可自信着呢,「你们井氏就给我好好等着,看我虞克家怎么宰了你们。」 七十三、虞克傲 「你说哥哥回来了?」虞克善在凝玥宫前院挖坑挖得满手泥,那一株株驱梦草来得可珍贵了,她非得亲自照看才放心。 「是。」祈欢同样一手泥,和她主子窝在一块,把驱梦草捧在手心里,「大皇子昨日碰上的,说是回来已经有两天了。」 「两天了?」虞克善皱眉歪头,又问:「那他是自己回来的吗?」 祈欢亦是皱眉,不确定地摇摇头,「大皇子是在万光殿见到迁令大人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带了旁人回来。」 「都两天了,哥哥要真回来了,宫里怎么可能还这么安静?」虞克善拍了拍手上的泥,两手掌还往自己身上擦了擦,「我去军营看看。」 出了凝玥宫也没走多远,便在宫道上迎头碰见了献渊。 「皇后娘娘。」献渊行礼。 虞克善本还想装死绕路呢,这一声问候倒不得不正面迎击了。她自嫁给献漓起,就知道这两兄弟不合,献渊那是打从心底要和献漓对着干呢,她对这个小叔自然就也没什么好感。 讨厌便讨厌了,也不想装着什么好脸色,虞克善一口话酸得,「虽说渊王爷的意图天下皆知,可后宫还是我做的主,你别来得这么勤吧。」 献渊沉稳,什么心思都藏得深,表面尽是规矩,「我能有什么意图,就是进宫给太后请安而已。」 虞克善耸耸肩,才不当一回事,「不说你的意图,说是太后的意图那也行啊,反正你们母子俩都一样。」 提了太后,献渊的眼神不禁凝得重了些,直盯着虞克善,「皇后娘娘说话得小心,这莫须有的罪名要往我和太后头上一冠,那可是要令我们万劫不復的。」 「我话都还没说得太明呢,你就怕着万劫不復了。」虞克善也板起脸,瞪着眼睛不服输,郑重地警告着:「但你心谋不轨,妄想争夺那个不该争的位子,万劫不復是迟早的事。」 献渊浅浅扬笑,一言:「要说那个位子,傲大人不也覬覦过嘛。」 「陛下那位子若真被抢,也只有我能抢。」虞克傲站在远处望着献渊,那声音之宏亮,半分不遮掩。他笑着,浑是挑衅:「凭你,还不够格跟我斗。」 虞克善听得自身后传来的声音,先是一愣,后不禁失笑,「哟——我的大老虎回来了。」 在这里见了虞克傲确实意外,献渊不自觉僵硬的身体、隐隐颤动的眼神,皆透露出了他的慌乱。 虽说在外砲口是向着献渊,但这要关上门只剩他们虞克父女俩,虞克善这管大砲就该转头对准虞克傲了。 她多怕管不住她这个无法无天的父亲啊,死拖硬拖把人拽进了凝玥宫不说,还得专程找一个特别偏的偏房把他关起来才能好好说话,要不等他那张嘴又说出了什么忤逆之语,传得宫里满天飞的,这万劫不復的就该轮到他们虞克氏了。 这小偏室可真够寒酸的,连那茶具都是次等手艺,虞克傲不屑地仅以斜眼瞄着,杯子连碰都不碰,更别说要喝一口,「善儿,你堂堂一个皇后,就用这些破烂来接待自己的父亲?」 「叫你回来是帮我做事,还没到你享福的时候,再说让你住也是住虞克府,又不住宫里,嫌什么嫌呢。」虞克善一语道破,随后死盯着虞克傲的双眼,先发制人,「你听好了,御皇军掌在哥哥手里,而你的命在我手里,你要敢在灭了娣山氏前就对献漓动手,我铁定马上砍了你!」 瞧这吓唬得,虞克傲愣都没愣呢,倒是有趣得大笑,「哈哈??不愧是我女儿,比起你哥哥,你和我像多了。」 「你听没听我说话啊。」虞克善实在拿虞克傲没辙,再次严肃地强调:「我要你保住献漓的命,保住献漓的位子。」 「听说献漓眼下情况古怪,治都不知道治不治得好。你父亲我又不是大夫,他那一条命还得归我管,岂不是强人所难?」虞克傲嚷声,一副事不关己的轻佻模样,而后神色一转却又立刻显尽威严,十足把握,「不过为父可以答应你,只要献漓还有一口气,我就绝不会叫旁人抢了他的位子。」 七十四、相依偎 万光殿内的烛火燃得明亮,虞克善一同坐上王座,自背后环抱住献漓,连脚都圈在他腰间,像爬树似地。只是中间隔了个大肚子,虞克善伸直了手也嫌不够长,动不动就扭啊晃地,老牵连着献漓颤了手,字都写得歪七扭八。 献漓腾空了手,看着蚯蚓般的字跡满是无奈,「你这样我怎么批奏摺啊?」 「不管,便是说好你一昏倒就得送到凝玥宫由我亲自照看,可你一醒来就又溜回了万光殿。」虞克善的额头勉强抵在献漓的背上,嘟嘟嚷嚷地:「我为着安顿前朝、排佈后宫,也是整日跑来跑去抽不开身,几天都没跟你好好说话了。」 沾了沾墨,献漓继续下笔,「没办法啊,允柱得代我主政,我不趁着精神的时候把奏摺给批了,朝上那些豺狼都不知道该怎么刁难他。」 虞克善从后面探出了头,满心欢喜地看着献漓的侧脸,「前些日子夏妃来看过你。」 知道被偷看着呢,献漓便是专注批奏,仍是扬了个笑,「夏妃和她父亲一样,行事向来公允正当,说是古板严肃却也不失为她的好处。后宫有她愿意帮你,我就放心了。」 「你这古板严肃的夏妃啊,一见到项妃出现在我凝玥宫,还给我熬汤喝,可把她吓得。」虞克善想起来就好笑,「你都没看到她那吃惊的表情。」 「谁都知道项妃不与后宫来往,她既肯亲近你,自然是有你的好处。」献漓亲暱地瞥了虞克善一眼,尽是宠溺。 虞克善故意扮着鬼脸,「好处是你的,项妃就是卖了我一个面子,一个天子的面子、天大的面子。」 「她自己若是不要,我怎么说也没有用。」献漓笑着,转头继续批註,「你把你父亲叫回来了?」 「还说呢。」虞克善一听可气了,「都怪你,硬要把御金令牌塞给我。我本来是不想的,可太后那话说得真是把我给气疯了,明摆着就是要逼我叫我父亲回来对付她。」 献漓点点头,「那就好。」 「哪里好!」虞克善一个猫拳揍了献漓一记,「我父亲要对付太后,就也该对付你了。」 「我知道你担心我,但只要有你父亲在,太后就不敢贸然对你出手。」献漓的声音轻轻,透着点掛心,「我让你父亲回来,就是怕我没意识的时候没人保护你。」 「我是虞克善,就连虞克傲都得被我训一顿呢,哪需要谁保护啊。」虞克善没把献漓的话放心上,就自顾地说着:「你放心,我已经警告过他了,他要敢对你动手,我就跟哥哥联手灭了他!」 献漓不禁失笑,「迁令怕是也打不过他吧。」 知道自己亲爹厉害,虞克善不满,就一股气势吓人,「打不过怎么了,我虞克善灭人难道还靠打,捅都捅死他!」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语气一转,浑是担心,「你的身子真的没事吗?」 「没事啊,就是睡了一觉,精神挺好的。」 眼见为凭,虽说献漓昏睡的时间越拉越长,但论是身体或精神,都确实是只要他一醒就没什么大碍,就连现在说话的声音也轻盈得很,完全不叫人担心。 那样自然是好,可虞克善还是不免抱怨:「哪有这种睡法啊,一睡就是一整日,还只得晚上特别精神了,又不是殭尸。」 献漓忽地一僵,落笔的手一顿,歪掉了大片墨跡。幸亏是背对着虞克善,否则他那诡异的神色,定是要被看出破绽的?? 七十五、活死尸 菜市口近日隐隐躁动,说是人心不安,却也没真出什么大事,直到昨日夜半,鼓楼惊天一响—— 「鼓楼炸了?」虞克善惊得,「那炸出什么了吗?」 子宵一愣,都听傻了,「一般不是都先关心有没有死伤损失嘛,皇后娘娘怎么这么个问法啊?」 「之前我就觉得那鼓楼古怪,本想去看看的,可被高人一拦还就给忘了,今日要不是听你说,只怕也想不起来。」虞克善急得追问:「所以呢,真是没炸出什么,反而是伤了百姓吗?」 「恰恰相反,死伤没有,还真是炸出了一些什么。」提到子宵专门,他可是滔滔不绝,「半月前,街上落了一具尸体,身上无伤无血却腐烂得厉害,显然已经死了很久,可问遍了街坊没人知道他是谁,都说是不是野兽叼来的尸块。」 「听起来的确是像啊。」 「才不是!」子宵笔划着自己的双眼,自信道:「叫我一瞧我便知道了,那是活尸。」 「活尸?」虞克善一听,想起了破坟集那会儿的事,不禁冷颤。 「是!皇后娘娘要不信,找个仵作一验便知,我敢保证死亡时间、腐烂程度、尸斑,甚至到年纪、户口一应对不上。这尸体死得太久了,久到连是不是昼都的人都不好说,这一定是活尸、只能是活尸。」 虞克善想想,问到:「活尸跑到了街上却没伤人,还自己死了?」 「皇后娘娘不愧是去过破坟集的人,说得正是。」子宵一声讚许,而后继续说:「且还不止这一个,自那日后,几乎日日都能在街上看见死透的活尸,虽说是搞得人心惶惶,但最怪的是整菜市口毫发无伤,无一人遭受波及。」 似是起了连结,虞克善忽地叹了口气很是无奈,「是野绿干的吧。」 「皇后娘娘说的是前朝的野绿,前些日子被您给放了的那个。」 翻了个白眼,虞克善没好气地回嘴:「我知道是我放的,不用你提醒我。」 子宵一笑,悠哉得,「皇后娘娘不用担心,野绿虽然也是个摄魂师,可被关在天刑牢这么久,叫太阳晒都给晒化了,掀不了风浪的。」 虞克善半瞇着眼鄙视着,「摄魂师难道是太阳晒就能晒化的吗?」 「是晒不化,可多少都有作用的。」子宵清清喉咙,仔细道:「摄魂师这称呼便是厉害,其能力也是有高低之分的,且人人的术式术法皆不相同,起的作用也未必真的有效。野绿的事蹟我听过一些,手段是强悍,但最后还不是被关进了天刑牢,由得日晒多年削弱了灵气。」他一副不把野绿放在眼里的模样,得意得大声说话,「眼下跑了的又不是蚀月,根本就无须畏惧啊,哈哈哈!」 「??你个蠢蛋。」虞克善捂着面嘀咕,头真的是好痛啊。 为了鼓楼被炸一事,彩瑞宫同样焦头烂额,可操心的似乎也不是表面这点子上。 太后揉着太阳穴,苦恼得很,「??要知道野绿会被放出去,就不叫渊儿回来了。」 「太后不必担心,野绿要想灭了昼都,那也有陛下在前头先挡着,伤不了渊王爷的。」合晋在房内搧着薰香,想缓缓太后的焦躁。 「不,你不明白野绿,她要的不是成王,是想逼哀家放手。她知道我独独就放不下一个渊儿,要逮到机会,肯定会对渊儿下手的。」太后记掛着,不忘吩咐:「让渊儿在宫外小心些,叫荣钦无事就多去渊王府走动走动,要真碰上野绿也好有个照应。」 「小的明白,定会让人多加留意渊王爷的安全。」 扰人的烦不尽,太后一时想多了,又一桩事悬在心头,「半面虚还没找到吗?」 合晋一脸愧疚,摇摇头,「端看陛下闯得进天刑牢,那半面虚定是??」 「同着钥匙都在献漓那吧。」太后把话给接了,一声叹息,当真是头痛欲裂。 七十六、寄白鹿 逢新月,暗夜无光。 曝手持洛蔓鞭斩四处游窜的活尸,此洛蔓为神洛菊的地下茎,长年不见光却吸取饱满的天地精气,一旦鞭向活尸,便能立即斩断四肢和身躯,令其动弹不得、失去活力。 此时已是遍地腐肉尸块,趁着尚未被曝察觉,一影子在鼓楼的废墟中飘忽,似想脱逃之际,未料竟被曝转身一鞭拦下,挡住了去路。 见其身形,曝说得篤定:「果然是白鹿,这便是在日安腰斩你,也无法剥去你灵魂的理由。」 白鹿仍是半面遮掩、半身掛袍,但形体却已不再歪斜。他十分厌弃,以斜眼瞥着,「你好烦啊,我摄走了延庆王的魂,真叫你这么不高兴吗?」 「玨灿一旦碰上你,延庆王就不免一劫。」曝浑身正气,坚决道:「护不了君是我无能,但若要追根究柢,以魂祭君,我还是做得到的。」 「你想以魂祭君,就拿你自己的魂啊,别来碍我的事!」 「妖孽不除,愧对于君。」语毕,曝甩动了洛蔓向着白鹿直奔而去。 白鹿拔剑应对,虽说身手灵敏,不叫洛蔓触碰自己半分,但洛蔓柔韧,凭他的剑是无论如何都砍不断的。只是撇去了洛蔓,白鹿的剑术绝对远在曝之上,断不了洛蔓,索性乾脆断了眼前人的魂,更是直截了当。 一逮到了空隙,白鹿挥剑那叫个毫不留情,不是颈子便是心口,招招都想致曝于死地。曝被节节逼退,脚步踉蹌得都快要站不稳了,一个后仰跌坐,剑尖直逼鼻头,分毫之差,另一把剑瞬间劈了过来,打飞了白鹿的剑。 「好热闹啊!我在这里守了这么久,你们总算是愿意出来了。」和现场的气氛相比,子宵乐得像个傻子一样,兴奋得不得了。 强风抚过,飘扬了白鹿的半身掛袍,在那之下的一副白骨竟是完整的血肉,仔细一瞧,掩在半张面具后的右眼珠子亦是散着鲜红的血光。 子宵吓愣了,「哇噻??这半尊活尸已经够碰不得的了,眼下还被摄魂师寄了体,叫人怎么打啊?」 见了子宵,白鹿笑着晃晃手上的剑,倒是欢迎,「又见面了。」 「要早知道又是你,我可就不来了。」子宵苦着脸,懊恼呢。 「要知道是你等着我,我早就出现了。」白鹿扬剑,「上回还没完的,一併算一算吧。」 白鹿出手,子宵也没间着,该怎么挡怎么挡地。但真说穿了他也只能这么挡着,白鹿本就不是寻常的活尸,不能说杀就杀,如今又得了摄魂师寄体更加杀不得了,处处皆得小心应付,万一一步踏错,那可是连命都得直接丢了的。 伤不了、杀不得的对手,不就是叫人只管挨打的意思嘛,白鹿戏笑着逼近,子宵一昧地闪躲也是个没完没了,没有个对策。这时,曝从中截断,意图以洛蔓将白鹿綑绑起来,不想白鹿却有所警觉,一个旋身便避开了洛蔓。 「你杀不了我的。」白鹿对着曝挑衅一笑,随后拉开了距离,顺势逃脱。 深夜的彩瑞宫寧静,太后却是千头万绪静不下来。 「但愿哀家说的话,渊儿能够铭记吧。」便已是一身寝衣,嗅着寧神香,太后仍是忧思难解。 合晋扶着太后上床,打理着床榻,「太后放心,渊王爷本就听话,何况是这种攸关性命的叮嘱,他不会忘记的。」她安好了被褥,吹熄蜡烛,「太后睡吧,小的出去给您守着。」 待合晋出了寝殿,窗边忽地一阵动静,太后起身警戒地一望,「谁!」 白鹿双手扒着窗户,整个人蹲在窗框上,一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实在诡异。 儘管是换了个身形容貌,太后仍是认得出来。她皱着眉唤声:「绿?」 白鹿直勾勾地盯着太后,对她伸出手邀请着:「子歌,跟我走吧,你需要我的。」 太后下了床,无惧地站在白鹿面前,板着脸气势之大,「哀家需要你什么?便是你野绿也只能被哀家困在天刑牢里,该认清的人是你,你得承认自己已经毫无才能了。」 「我只要有你,还愁没有才能嘛。」白鹿得意一笑,轻声道:「渊王爷还没走远吧,我总会让你点头的。」 「野绿!」太后一喝,眼前的人早已不见踪影。她疾呼:「合晋,快去通知荣钦,叫他必要时一定要杀了野绿,保护渊儿!」 七十七、契制约 野绿在宫中的骚动也好,活尸在宫外的躁动也罢,无论基于何种理由,献渊都得时常进宫去向太后请安,这一待就是大半天,真到回府之际都已是天黑了。 虽未听闻活尸伤人,但天亮总见满地活尸残骸,人心惶恐,为以防万一,入夜后在路上走动的人也就少了。便是在这种时候,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格外地骇人?? 白鹿张开双手,飘扬的掛袍使他宛若巨大的鬼魅,他身段轻轻从天而降,挡住了献渊的去路。他笑啊,笑得叫人心生恐惧,「渊王爷。」 献渊没有开口,仅是浑身警戒,一双眼睛百般地打量着白鹿。 「昼都没能落在你手里是可惜了,但子歌若不跟我走,我也是困扰。」白鹿伸出了左手,一掌心直奔着献渊的脸去,「就当是子歌对不起你吧。」 献渊手握剑柄,却不知为何迟迟未拔剑,就这一犹豫,白鹿的手已经遮掩了他的视线。霎时,一条洛蔓瞬间劈下,斩断了白鹿的手。 这一记是叫白鹿停止了对献渊的覬覦,却也没让他完全停下,只一瞥见阻拦的人是曝,他撒了手头也不回地就跑了,连多说句话都嫌麻烦。 事情来得快、去得急,献渊都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自然也不认识曝,就是稀里糊涂地。不过就事论事,他仍旧以礼相待,「多谢先生,先生救了本王,本王会记得的。」 曝语带试探:「渊王爷自有身手且带有佩剑,即便对方是一妖孽,王爷也绝对有足够的能力可以自保,何不动手?」 「既都被先生称为妖孽,必定危险。本王亦曾被告诫断不能将其杀之,所以犹豫了。」献渊简单几句,而后拱手,言谢:「救命之恩,先生但凡有所求,本王绝不吝嗇回报。」 同为献家之后,曝对待献渊却颇有差别。只见他板着脸,冷声问到:「那么王爷,可以将整个昼都给我,让我恢復日安吗?」 献渊蹙眉,直盯着曝。 菜市口熙熙攘攘,麵摊一锅滚水烧得,下了麵就是麵香四溢。 子宵捞起一大坨麵往嘴里塞,吃得满嘴油腻,「先生真是深藏不露,平日在街头老看到你,都不知道装乞丐是你的兴趣,是我眼拙。」他转头喊着:「老闆,再来两碗大麵!」 曝一口麵没吃,光看子宵的模样就愣得忘了吃了。 「再来两碗够不够啊?先生你儘管吃,这顿我请,要不当乞丐可得饿得。」子宵招呼得热情,麵也吃得毫不客气。 端看子宵那吃样彷彿是饿了三天三夜,这一评断,都不知道谁看起来比较像是乞丐了。 曝拿起筷子,「那就谢过小兄弟了。」 「别客气别客气!」子宵话锋一转,难得逮着了曝,要有什么想问的当然全给问了,「先生,我从前见过那个白鹿,如今看他被摄魂师寄生,该不会是野绿吧?」 「白鹿本就是为野绿所有的活尸,但要想造出这样一具如此灵动的活尸并不容易,摄魂师必得在最初就将自身一部分寄体,才能成形。」曝说了前因,再续说后果:「而野绿长年关于天刑牢受尽曝晒,削弱灵气、无处可去,今时今日回寄于白鹿身上,便是她最好的退路。」 「原来如此。」子宵打量着曝,满心思鬼点子,嬉皮笑脸地说上:「当时我瞧先生几乎都快抓住野绿了,却没能顺势杀了她,实在是太可惜了。」 一听,曝倒是轻轻笑了,「小兄弟见识广博,若真是等着我动手,那不就是要我去死的意思嘛。」 就这么轻易地被看破了,子宵也不意外,笑得微妙,「我就是略懂些,鸡毛蒜皮的,没那么肯定。看先生实力如此高强,以为由你出手会不一样呢。」 「我并不怕死,便是灭了野绿必须与之同葬,那也无妨,却不知道是否真能实行。」曝凝着眼神,语重心长,「倘若我这一条命没能杀死野绿,只怕这天下就再无安稳之日了。」 「先生说得是,摄魂师难以抗衡,要有先生这般决心,翻了天下也找不到几人。」子宵吃光了一碗麵,嘴里嚼着空虚,心里也有些不安,「但那日野绿却篤定先生杀不了她,先生以为如何?」 「她能如此自信,像是早已有了制约。」曝透露着为难。 「制约?」子宵细细思量,理了个明白,「先生指的是与摄魂师有所约定之人,只有其人能反取摄魂师的命?」 曝讚许着:「连这种事都知道,小兄弟果然不一般。」 「我这脑袋机灵得,就是欠栽培而已,要不我也能当个厉害的术师。」子宵可得意了,而后又认真地点出了个关键:「可为什么啊?摄魂师神通广大,没事绑个制约在身上,留了个能取自己性命的人,岂不是找麻烦嘛。」 「前几日我自白鹿手中救下了渊王爷,不解王爷有能力自保却不动剑,他却说曾被告诫绝不可杀了白鹿。」 听出了其中的端倪,子宵不禁一怔,「不是杀不了,而是不能杀?」 「正是,但王爷只是听从告诫,想来也不知道内情。」曝眉头深锁不展,「以此推断,大抵是娣山家。」 「娣山家?」没头没脑冒出来的人物,叫子宵一时间转不过来,可这一做联想,又忽地惊呼:「太后!」 七十八、前朝祸 曝点头,「太后的身分地位乃至权势都高不可望,或许更有其它野绿想得而不可得的理由,所以她才会不惜交出自身与太后契成制约。太后亦是,否则??」他的表情倏地凝重,「当初便不会力保野绿一条性命。」 前朝祸事,天下改朝换代到了献家手中,却独独留下野绿这个烫手山芋,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朝臣皆强烈要求处死野绿,偏偏当时的皇后跳了出来力保她不死,只建了一座天刑牢将其关押便作了事。 「太后还是皇后时,确实是干了不少怪事。」子宵回想起来都觉得甚是奇妙,「尤其是先王病重那时,明明早已立好了传位詔书,得天宇王继位那是板上钉钉、天下尽知的事,太后竟一心只想着要把渊王爷推上去。那叫他们母子俩吵得,关係可差了。」 曝一脸严肃地接着道:「后来先王崩逝,陛下凭着詔书继位,太后此时的态度却突然又变了。不但将渊王爷送走,还极力修补与陛下和皇后娘娘之间的嫌隙,对他们二人和善不已。」 「就是!」子宵笑着听,看戏似地,却又感到困惑,「可太后若真早得野绿在手,何不将她放出来,直接除了陛下和皇后娘娘得了?」 「并不知道太后和野绿之间究竟协议了什么,制约的形式也未必只有这一种,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曝说得清淡,内心实则不安。 自上回献渊差点被白鹿所伤,渊王府的戒备就比起往日森严了数倍,连着小猫小狗亦嗅出了不寻常,靠都不愿靠近一步。话虽如此,府邸外围倒也不是真的重兵重重,大多时候就是一个守门的僕从都看不见,据说这是太后的意思呢。 白鹿心心念念着献渊,自然是得亲自到渊王府拜访一遭的。大门紧闭深锁,看着是不察动静,但屋墙内外早已埋着暗兵,里头想来更是步步机关、深藏不露,不过就这些个小把戏,白鹿一点都不放在眼里。 迈步,白鹿欲从大门直接进入,手一伸都还没碰到门板,一柄长剑便自门缝窜出,硬生生地插进了他的胸口。他本还不以为意,可一副躯体却隐隐透着古怪,而后大门敞开,见到了佇立在眼前的娣山荣钦,他愣住了。 「??你是娣山家的人?」预料之外,难得见白鹿面露惊恐。 「久仰了野绿,我是娣山荣钦。」娣山荣钦的眼神坚定,手里的大剑握得紧实,丝毫不敢懈怠。 「你是??子歌的弟弟?」白鹿慌得连气息都变得紊乱,那被剑刺出一个大洞的胸口,竟也开始流出了鲜血。他不敢置信,「子歌难道没有告诉你吗?」 娣山荣钦听不懂白鹿的问话,但也没被迷惑,仍旧不为所动,「她告诉我,要是见到你,一定要杀了你。」 白鹿睁大眼,在疯狂的笑声中随着身躯逐渐地碎裂,缓缓地消散而去。 这消息传得飞快,一下子就直奔彩瑞宫,递到了太后跟前。只是来报的小侍脚步踩得踉踉蹌蹌,整个人慌慌张张地,吓得魂都丢了似地,一见到太后还立刻跪在地上,「太、太后娘娘??」 合晋蹙起眉头,很是不高兴,斥着:「有话就好好说,什么样子一点规矩都没有!」 小侍吓得俯身磕头,声音都抖着,「太、太后娘娘,荣、荣钦大人死了。」 闻讯,寝殿内的气氛瞬间冻结,太后垂下头,似是震惊悲伤得无法言语。 合晋见状,喝声:「你惊扰了太后娘娘,还不快跟我出去!」 将小侍拖出了寝殿,合晋走前还关上了门,留下太后独自一人。待外头的脚步声走远,再不闻任何声响时,她竟笑了出来,放肆地大笑。 七十九、半面虚 白鹿的骨骸被送进了宫中隐密之处,那残缺不全地,像几块没人要的破石头被扔在地上。太后趁着无人悄悄地前去探望,那堆骨骸宛如她心里多年的毒瘤,如今总算果断割除,实在痛快。 太后盯着那堆骨骸,难掩欢愉,「绿,终究是我赢了。自我不以我娣山子歌一人,而是拿娣山氏与你结誓起,我便知道,我终有一日一定会赢过你。」 「是嘛。」一缕淡烟自骨骸飘出,彷彿成了一抹人顏贴在太后面前,戏弄道:「你以为只有你能与我契制约嘛。」 那抹烟就近在咫尺,太后一怔,动弹不得。她的惊愕伴随恐惧油然而生,「你居然??和你自己契了制约?」 「我喜欢你的才能,要你继承于我。本是想护着你,除去所有对你不利的一切,偏偏你又不肯跟我走,倒是让我起了犹豫。」野绿的声音在太后耳边挠着,似笑非笑的得意感,「我留了块绊脚石给你,你便自己先好好玩玩吧,总有一天,我会回到你身边的。」 烟气散去,太后就是再强势,只怕也不能再将野绿困在这宫里了。 白鹿死了,献漓的情况却没见好转,反而一睡便睡得更昏更沉,沉得叫他几乎醒不过来。这事只有他自己察觉,知道那每一次的清醒都是经过多少的挣扎才得以换来的——看来,不能再拖下去了。 献漓清空了彩瑞宫的所有人,连着合晋也一併差走了,只在殿中留下了太后一人。如此气盛的要胁,太后自然也明白献漓来这一趟并不友善。 「朕拿钥匙来还你。」献漓将天刑牢的钥匙放在桌上。 太后瞥了一眼却不上心,只是盯着献漓问:「还有呢?」 「你在找这个?」献漓取出一盒子,打开便扔在桌上,装在里头的半面虚一碰撞就掉了出来。 虽说早有预期,可确定半面虚真是落在献漓的手上,太后心中仍不免一凉。她试探道:「皇帝知道这是什么了?」 「当然知道。」献漓板着脸,语气一转极其冰冷,眼神直揪着太后,「那日你对朕和皇后做的事,朕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太后蹙眉,「你说你看见了?」 「当时你称病不见旁人,让合晋出面以为你祈福为由誆骗朕与皇后。之后有个人戴着半面虚现身,对我二人施以活人祭将魂魄夺走??」献漓瞪着,浑是掩不住的怒意,「在我即将昏死之际,我看见那人摘下了半面虚,也看见了藏在半面虚后头的你。」 「哀家确实是摄走了献漓和虞克善的魂。」大抵是事已至此,无需再瞒,太后说得倒也爽快。而后她眼神忽地一转,很是不满地质问着:「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献漓叫我来的。」献漓一笑,笑得直逼太后内心的恐惧,「他让我告诉你,同是你亲生的,你要怎么贬低他、要怎么宠溺献渊,他都无所谓,可就一件事??」他收起笑,直视太后的双眼中满是警告:「不准伤害虞克善!」 「你把虞克傲叫回来,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嘛。」太后不屑道,却也不甘示弱,「但你别忘了,虞克傲是隻老狐狸,你想要他吃掉哀家,保不定也得赔上你自己。」 「献渊既回了朝,不也就是攥在我手上嘛。真要算,我献家和你娣山氏谁赔得更多还不好说呢。」献漓的表情显露疯狂,一副玉石俱焚的模样,谁都招惹不起,「天刑牢的钥匙你暂且收好吧,那道大门要再打开,只怕关的人就该轮到你了。」 八十、献缕裔 槐东几乎是连滚带爬闯进凝玥宫的,从没见他如此慌张的样子。虞克善一得了消息,顾不得身怀六甲,捧着肚子就一路向着万光殿狂奔。 就像槐东说的那样,献漓的模样古怪,却说不出哪里古怪。明明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可一张脸毫无血色,彷彿精气皆被掏空一般,正在渐渐逝去?? 「献漓!你听得到我吗?我是虞克善啊,献漓!」虞克善坐在塌边大吼,吼也得把献漓吼醒。 献漓眨眨眼,眼皮缓得像是时间都慢了一样。见了虞克善,他挺高兴的,表现得还似寻常,「怎么来了?」 「怎么不来,再不来我都见不到你了。」虞克善慌得,一双手紧紧地握着献漓,似是想将他的灵魂也一併揪紧。 无奈抿笑,献漓是真的没有力气了,「我好像要走了??」每多说一句,他的气就又溜走了一点,又虚乏了一点,「这几次我睡着的时候,总能看到献漓,就像你当时说的那样,你也见到了虞克善。」 虞克善频频摇头,否认现实,「我就算当时见到了虞克善,后来不也好好地待在这里了嘛。」 「你能留下是因为摔了白月光,而野绿已经死了我却不见好转,看来我得先走一步了。」献漓笑道:「说不定这样就能回去了呢。」 「要这样就能回去的话,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啊。」虞克善的呼吸急促,眼眶泛泪,「可、可是你到底是谁啊?我得知道你是谁,才知道怎么找到你啊。」 「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未来的事。」献漓伸手抹去虞克善的眼泪,「不哭,我在这里爱过你的。」 「那你就在这里继续爱我吧,我再也不吵着要回去了,就想跟你一直待在这里过日子。」虞克善吸吸鼻涕,忽地精神,「还有女儿呢!你不是要我生个女儿嘛,我们的女儿就要出生了,你要丢下我去哪啊?」 说到女儿,献漓便笑得温柔。他轻抚虞克善的大肚子,「叫献缕裔吧,我可爱的小女儿。」 此话一落,献漓的手也跟着垂下。 虞克善的心猛地动盪,疯了似地大吼:「献漓——」 激烈的情绪起伏叫虞克善动了胎气,从肚子袭来的一阵剧痛惹得她弓起背弯了腰,整个人失了力气直接从榻上摔了下来,倒地不起。 万光殿简直是一团混乱,大批人马将虞克善挪到偏殿生產,一群人进进出出的,全都慌了手脚;另一批人则是往寝殿涌去,看着断了气的献漓,个个面面相覷,不知道从何下手。 虽说是早產,可献缕裔一点都没叫虞克善吃苦,房内很快就传出了孩子的哭声,但惊悚的事还在后头。已然癲狂的虞克善当真比幽魂还可怕,她站不起身,拖着身躯爬也给爬进了寝殿。 「皇后娘娘您这是在做什么啊??」祈欢跟在一旁,为着虞克善谁都不给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急都急哭了。 见到寝殿内一干人准备搬动献漓,虞克善便衝着吼:「全都给我住手!谁要敢动他,我就砍了谁的头!」 祈欢一个跪地,头都磕在地上了,「皇后娘娘别这样,小的担心您啊??」 一袭强风吹开了窗,所有人皆被吸引了目光,此刻曝就站在窗边。 虞克善宛如抓住了救命绳索,撑着身子便往曝爬去,口中频频哀求:「高人你救救献漓吧,你答应过我会保住天宇王的。」 观看殿内情况,曝即刻掌握住了局势,出声:「贵人,公主在吗?」 没头没脑地问起公主,虞克善听得一头雾水,「你说谁,缕禎吗?」 「不是禎公主,是您刚诞下的小公主。」 「在!」虞克善强忍着浑身不适,喊声:「祈欢,快去把缕裔抱过来!」 曝清空了寝殿,只留下虞克善和献缕裔,自然还有床榻上那副献漓的尸体。他将献缕裔放在献漓身边,由二人抓住彼此的手,接着又拿出一条细长的红布,矇住了献缕裔的双眼。 霎时,原本还哭哭闹闹的献缕裔忽地沉静,她抓着献漓的手看着并非偶然,而是有所目的地紧握。那一张小嘴呢呢喃喃,虽说同样听不懂说着什么,但绝不是单纯的呀呀学语。 献漓的胸口渐渐鼓起,一口大气顺过让他给喘了出来,双眼一睁,人竟然醒了。他缓缓转头,看着守在床边的虞克善,唤了一声:「小善。」 虞克善怔着,其内心被炸毁,瞬间天崩地裂。 八十一、还魂师 皇帝起死回生,宫中又迎来了二公主,凝玥宫上下欢天喜地,收得的贺礼亦是多到搁不下,可这人人都高兴的氛围,就虞克善独自愁云惨雾,笑都笑不出来。 「没想到裔公主居然是还魂师,还一出生便救了昼都的天子,大功一件!」子宵看着眼睛睁得圆滚滚的献缕裔,当真觉得不可思议。 虞克善托着腮帮子,鄙视地瞧着,「你又来干什么了,看戏啊?」 「戏得在场才好看啊。」子宵说得惋惜,实在懊恼,「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就偏不在呢。」 瞥了身旁的献缕裔一眼,那天真可爱的模样是疗癒,但虞克善真是身心俱疲,「这个还魂师又是怎么回事啊?」 「术师简言之就两个字,天赋。」子宵认真地,说明起来一点不马虎,「有些人握有能力却不通,还需要高人指点一番,有些人则像裔公主,什么都不用做便天生神力。还魂师无关年纪,本身就是个符,只要起了仪式,但凡还在天地间游荡的魂都能还身。」 虞克善蹙眉,她向来信任子宵,可这话她却只信了一半,因为说得并不对。透过记忆,她已经确认还魂的是真的献漓,那个与她一同穿越而来的人不见了,不过再想想,子宵说的也不能算不对,毕竟那本来就是献漓的身体,若真要还自然也是还献漓的魂——她心绪紊乱,有苦难言。 「我让你去找的人,什么时候能来见我?」 子宵收起了玩心,难得正经地告知:「曝先生不会来了,他说野绿已死,且承诺娘娘的事也已经做到了,此后他将游歷天地一方,远离尘嚣。」 虞克善大崩溃,踹着手脚失控得直嚷嚷:「远离什么尘嚣,他想给我去哪啊,他要能把献漓弄回来,倒是也帮我一把啊!我后来按着他的做法在缕裔身上试了上百次,我那什么魂啊,连隻鬼都没见到,这还魂术对我没有用、没有用啊——」 这突来的暴走叫子宵看愣了,听也没听懂虞克善的意思,「娘娘说什么啊?您整个人好端端地,要裔公主给您还什么魂,这还魂术不是这样用的。」 知道是没救了,虞克善浑身一瘫,一坨烂泥似地,懒得挣扎了。 晚膳时,献漓来了一趟凝玥宫,明明见了献缕裔仍是个女儿奴的模样,明明依旧是待在自己的身边,但虞克善就是堵着一道坎,怎么都过不去。 一顿饭吃不出个胃口,虞克善索性放下了筷子,垂头沮丧道:「献漓,我知道你是献漓,那你知道??」 话尚未说完,献漓却忽地打断,笑言:「小善,朕唤你小名是与你亲近,便是私下只有我们二人,你也不能直唤朕的名字啊。」 虞克善一愣,脑子都空了。她眨眨眼,有些不知所措,「??是我失礼了,请陛下恕罪。」 「没事,吃饭吧。」献漓夹了一块嫩鸡放到虞克善碗里,那是她最爱吃的。 盯着碗里的嫩鸡,虞克善半点看不出美味,可她还是夹了起来,边吃边思考。而后她轻瞥献漓,语带试探:「陛下,今日逢十五,月正圆,晚膳后不如上观月阁赏月吧。」 「观月阁?」献漓似是头次听说,问着:「那是什么?」 虞克善心中一波动盪,但硬是强忍着,没表现出来。她凝起眼神直盯着献漓,「您在凝玥宫上头给我盖了一座观月阁,说是让我们一起赏月用的。」 「是嘛,看来皇后很喜欢月亮啊,朕便不太喜欢。」献漓寻常应着,不觉得此事有何特别。他喝了杯茶漱口,擦了擦嘴,「时间还早,朕就先回万光殿,不妨碍皇后赏月了。」 记得她的喜好却记不得观月阁,彷彿是丢失了上个献漓的记忆。虞克善望着这个献漓离去的背影,越看越觉得看出了什么,瞬间千头万绪交织,一股不安猛地涌上——人的习惯和偏执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八十二、闢出路(一) 如今曝已不知去向,虞克善要破眼前的困局当真得自己想办法了,可她亦不能冒进,总归有着不得不顾虑的事。这夺了人家的身体毕竟是寄人篱下,自己要走可以,那也不能不把主人给找回来。 只是虞克善既非术师也不懂什么邪门歪道,要想一切都顺着她的心意走,思来想去地,这宫里能买这笔帐的便只有那么一个人了。 虞克善直闯彩瑞宫,把一票人等连着合晋全给轰了出去,气势大得还以为是要直接处刑了太后呢。她劈头就问:「我要的那个人去哪里了?」 太后一贯沉稳,冷声道:「皇后毛毛躁躁地,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吧。」 「先前你百般反对我放走野绿,可野绿一放出去,不出多久便死了。那可是连曝都杀不了的人,你如此忌惮,一定是有方法能杀掉她,也一定是被你给杀掉了。」 听闻,太后实在是心烦,眼下就是她自己也不敢保证野绿是不是真的死了,居然还得在这里被他人问罪。她嫌弃地瞥着虞克善,「所以呢?皇后跑来质问哀家,反倒是关心起野绿的生死了。」 「谁在意她什么狗屁生死,我只想知道我要的那个人在哪里——」虞克善吼着,真是心气不顺。 太后也恼了,稍稍提高了音量,「哀家听不懂皇后要的究竟是什么人。」 「别装了!你知道我不是虞克善,而献漓也不是献漓——」 再被虞克善一吼,太后怔住了,自然不是为着对方的气势,而是为着这一席话。本有个野绿已经够棘手的了,后来又来了个献漓,现在就连虞克善也找上了门,她当真是被逼到无路可退了。 见太后这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虞克善忽地一个逼近,直盯着她,要胁道:「我给你两条路,要嘛把我要的人还给我,要嘛把虞克善给弄回来,想清楚了便好好做,要不我就铲了昼都,大家都别活了!」 虞克善风一阵地闹完后,太后难得露出了倦容,也难怪了,野绿生死不明、献漓仍是献漓、虞克善亦仍是虞克善,这三个人的说法皆不相同,可衝着她摊出的牌却都一定做得到——她再清楚不过了。 案桌上摊着一张昼都的地图,图上几个要点处做着记号,槐东在一旁看了看,忽地严肃问声:「陛下这是打算对井相动手了?」 「早该动手了,就不知道一直僵着有什么意思。」向来小心的献漓竟显得把握十足,彷彿蓄势待发。 槐东思量,分析着:「井相的势力太大,如今又有渊王爷和娣山氏,陛下仅凭御皇军??」 献漓打断,「仅凭御皇军至多保住皇城,昼都便会被他们瓜分大半。」而后扬笑,有馀地说:「你以为朕叫虞克傲回来是为了什么。」 「傲大人?」槐东不解。 「虞克傲令人惧怕的不是他能打能战、战功彪炳,而是他这个人不管丢到哪里去,都能组起一支只属于他自己的军队,这才是他最可怕的地方,天生的军事之才。」献漓讚叹着,双眼则直盯着地图,将井非在各处的据点牢牢地揪着,「内有御皇军,外有虞克傲的边境兵,里外呼应、内外夹击,井非一干人想跑也跑不出朕的眼。」 此话震撼,槐东望着献漓,心中一股莫名惊慌不知道从何而来。他稳着,再言:「傲大人难驯,陛下将他纳为其中,若是驯不得反成了变数,未能一举除尽井相一党,岂非得不偿失?」 这些担心听在献漓耳中全然算不上担心,他瞥着槐东,轻轻一笑却强势得满是对人的压迫,「朕这不是还有小善嘛。」 八十三、闢出路(二) 剷除井非一党的事雷厉风行,天还未亮就硝烟四起,虞克迁令领着御皇军突袭围剿,论是商行民宅甚至是不见天日的军火暗娼全被一一翻了出来,一个也没放过。 虞克傲的边境军本就撒泼且不属于献漓,既管不着亦放任不管,而御皇军虽有虞克迁令掌着,可献漓的皇御命却一道道自宫中传来,其给予的权限越来越放肆,士兵们活像是脱韁野马,早已听不得虞克迁令的管束——剿灭的行动终于失控,波及民房,无辜百姓惨遭残杀。 井非衣衫不整、一头乱发,手脚被上了镣銬,灰头土脸却仍不认罪,跪在殿前直喊冤:「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啊——」 献漓自王座下来,佇立在井非跟前,俯视并无情地数落着,「打了你两巴掌就改口换主子了,这话让献渊听了,你说他伤不伤心啊?」 「陛下!臣对渊王爷无意,对您也绝无二心啊——」井非苦苦哀求,把能演的戏都演足了呢。 献漓用力扯着井非的头发,叫他一歪头好好地看着自己,「井非,朕实在痛恨旁人别有居心,要不,朕就亲自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 那眼神直逼骨髓,刺得井非瑟瑟发抖,吓都吓坏了,「臣、臣有罪,望、望陛下恕罪??」 松了手,献漓一笑,「这就对了,你与朕既做不了君臣,坦然一点岂不是更好。」他轻蔑地瞥着井非,压迫道:「死到临头,怎么死也还能选择一番。」 知道大势已去,再挣扎不过都是困兽之斗,井非低迷,磕头央求:「臣有罪,愿领受任何责罚,但请陛下可怜小女,还望看在她为陛下爱妃的份上,饶她一命吧。」 「你不说朕都忘了。」献漓坐上王座,大手一挥,令着:「把井非拖出去,即刻处刑,连着柔妲一併丢出去,朕的昼都不能再有井氏的一丝痕跡。」 一听,井非大惊,被人拉出去的同时频频大喊:「陛下!请饶恕小女一命吧,陛下——」 此次殃及百姓已让槐东动盪,现在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叫他一愣,其视线还默默地落在献漓身上,浑是不安。 将井非一党握在手里捏了个粉碎,这一战可谓是大获全胜,虞克傲浑身舒爽,见着赏赐堆满了凝玥宫更是笑得闔不拢嘴。瞧他拿了颗大白明珠玩着,「你那个献漓是怎么回事啊,病了一遭整个人突然都正常了,手腕一使可比我还兇残,遍地尸骸啊,哪里还需要我保护,我都得靠他圣恩庇祐了。」 满嘴的讽刺何尝又不是虞克傲对献漓的讚许呢,就她这个父亲,虞克善还能不懂嘛,定是对眼下这个残暴的献漓满意到不行。 虞克善忍不住赏了她老爹一个白眼,而后脸色凝重,「趁着机会父亲便走吧,我也会叫哥哥卸下御皇军权,虞克氏别再插手朝政了。」 「怎么,你怕献漓清了虞克氏啊?」虞克傲大笑,自信道:「就他这小毛头,清不了的。」 「他清不了你也得给我走——」虞克善刻意拉着长音,接着又说:「反正你有自己的军,养着就当以待来日,想来他也不敢动你。」 「以待来日?」虞克傲挑眉,戏笑,「善儿,你这是要我反啊?」 「允柱你又带不走,手里无君可拥戴,拿什么反啊。」虞克善瞪着眼,「不然你是想自己当王吗?」 听了,虞克傲满脸的嫌弃,「手有一支大军便能支配天下了,还当什么王啊,麻烦死了,老子才不干。」 「哥哥才成亲,让他带着芙泱跟你一块走吧。你要爱打打杀杀,去边境和那些蛮夷闹着也够你玩了,天高皇帝远的,别再管献漓了。」虞克善边说边挥手,催促着赶人呢。 「不管献漓,那娣山氏也不管了?」虞克傲双手一摊,莫名道:「我这都还没动手呢。」 虞克善频频摇头,嚷着:「娣山氏哪还需要你动手啊,都别管了别管了,能离献漓多远离多远去吧。」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寻常,早前为了献漓那是放了话要砍亲爹的,如今倒是要他逃之夭夭,放着献漓别管了。虞克傲蹙眉,小心问着:「吵架啦?」 虞克善千言万语也吐不出一个字,就叹了口长气,「献漓大病后性子变了,我也不太懂??」 八十四、君与后 夜里,虞克善独自前往万光殿,连平时寸步不离的槐东都被打发出来守门,她这心里的底是越来越明确了。 「皇后娘娘。」槐东给虞克善行礼请安,却是有诸多的难以言说。 虞克善都懂得,便将槐东说不得的给回了,「槐东,哥哥在边境等着你呢。如果理想已不能再是理想,便换个途径吧,你这一身才华必有用处的。」 槐东是个聪明人,听也都听懂了,但仍是沉默着,无法轻易放下。虞克善倒不勉强,反正就槐东这性子和剑术,要自保总是没问题的,毕竟若他不肯,谁也没本事能为难他。 进了门,虞克善一路走到殿前,恭敬问安:「给陛下请安。」 献漓停了手边的政务,一双眼睛直盯着虞克善,嘴角带着笑意,「小善,从前你都是直接到朕身边来的,怎么近日你越渐与朕疏离了,难不成是井非的事吓坏你了?」 虞克善没有抬头,嚥了口水,似乎还有些紧张,「我知道陛下不喜欢虞克氏,便将父亲和哥哥都遣走了,叫他们不再干涉朝政。可就一件事,允柱终究是我和陛下的儿子,陛下若是觉得他无才无能,不想传位于他,那也别杀了他。还有缕禎和缕裔??」 这话说得清楚,献漓自当是什么都明白,他依旧一笑,可笑里却十分阴寒,令人惧怕,「皇后别急,你有心替朕除去了虞克氏,仅是保住几个孩子而已,朕难道还会不答应你嘛。」 稍稍抬头,虞克善的目光盯紧了献漓,加重了口气,「我信陛下是君,说话算话。」 井非这一个处置前朝后宫风声鹤唳,尤其是太后,不曾料到的事情太多也起得太仓促,而今一连串下来,落在刀尖口上的——仅剩献渊一人了。 太后发丝凌乱,惊慌的神情显得歇斯底里,连声调也高了许多,早不见平日的沉着,「他真的动手了、真的动手了??闷不吭声地就动手了,还做得如此乾净俐落,一丁点活路都不给。」 「太后,您冷静点。这井非本就叫人詬病,陛下要除了他都是迟早,事情没有您想得那么糟糕。」合晋在一旁护着,一双手便是想扶太后一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太后一声吼,更是激发了内心的惶恐,一副身子隐隐颤抖着,「便是北雁氏猖狂都不见献漓主动,他这种时候剿了井非,就是该轮到献渊了。还有虞克善,明明情势紧张,却无缘无故遣走了虞克傲和虞克迁令,她究竟想做什么,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太后!」见太后几近癲狂,合晋亦跟着大声。她攫住太后的双肩,意图压下这巨大的不安,「虞克父子虽为除去井非一党的功臣,可功高震主,陛下有所猜忌,将他们二人赶走也是能预料的事,其中或许根本没有什么意思。」 「不!不可能。」太后摇着头,涣散的眼神怎么也不信,「就献漓的性子,若真要将虞克父子赶走,那也是等到除了献渊之后才合理。平白无故地放了他们自由,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想要在哀家看不见的地方对献渊动手。」 太后甩开了合晋,衝着殿中的柜子就是一阵翻找,那所有的杂物散了一地,乱七八糟的,就如同她此时此刻已然混沌的思路和心绪。翻箱倒柜后,她终于从中找到了想要的东西——那是一只盒子。 合晋见状,惊得倒抽了一口气,「??太后。」 「合晋,事到如今,我们不拼一把实在是不行了。」太后打开了盒子,里头放着的是半面虚。 八十五、破壳钉 迷昏了凝玥宫一屋子的小从小侍,尤其是守在寝殿前的祈欢,那是由合晋亲自绑手绑脚给料理的,怎么也不能让她中途坏了太后的大事。 太后戴着半面虚缓缓踏进了寝殿,步步逼近直至床榻边,以强烈的杀意俯视着已经昏厥的虞克善。她先是伸手划过了脸上的半面虚,任着手指被割破一个口子,流出了鲜血,而后将渗血的指头划过虞克善的嘴唇。 唇上的血液不似一般,竟即刻乾涸咬进了虞克善的体内,瞬间唇口发黑、体温骤降,脸上的血色亦渐渐褪去。至此,太后还没想要停手,她自兜中取出了一把破壳钉,那长钉以人的腿骨削尖,过多的怨念使它佈满了黑斑与腐蚀,看着十分骇人。 打从虞克善脱离了第一次的活人祭,便一直在太后心里落下一个疑问,这般不稳定的身体若是成了得以寄生的躯壳,于她的立场恐怕就危险了。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完全地破坏它,摄了魂、破了壳,要虞克善这个人死得透澈。 太后举高了破壳钉,使尽全力握紧并要狠狠刺下之际,忽地被谁攫住了手腕,猛地一拽便摔倒在地,连着半面虚也被一掌打了下来。半面虚一落,太后的脸上像是着了烈火焚烧,叫她痛得掩面、打滚哀嚎。 无视那些痛苦,献漓冰冷的视线几乎要杀死太后,「你想对朕的皇后做什么。」 虞克善睁开了眼,却没能醒过来,反而意识越来越不清,只依稀记得在即将昏迷时——虞克善起身下了床,走到了献漓身边,唤声:「陛下。」 献漓转头一瞥,才对上虞克善的双眼,冷漠的表情就突然大变。他面目狰狞,虎口一伸便掐住了虞克善的脖子,「你答应过要殉了朕,胆敢!」 便是被掐住脖子,虞克善仍訕笑,「我这不是把你给找回来了嘛,你都还没死呢,我要怎么殉你。」 那是——玨灿和蚀月。 「啊!」女孩一声大喝猛地站起来,教室内几十双眼睛全都望向她,就连讲台上的教授也狠狠地抖了一下。 教授顺顺气,故作镇定,「又怎么了?」 身旁的同学也拉拉女孩的衣襬,紧张又小声地问:「你干嘛啊?」 「教授?」女孩先是困惑,而后慌慌张张,一把手就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进背包里,「我、我家的猫要生了,先早退了。」 依旧是个活生生的人。 李漾知,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找着了过往的记忆,回到了原本的生活,可就连在昼都的一切也都记得清清楚楚。介于现实和迷幻之间,或许是不愿意放弃那些拥有的,也或许是不愿意认定这只是一场梦,她决定试一试。 无论成为皇后的日子多么荒诞胡诌,李漾知全都写了下来公诸天下,由着它四处流窜。而故事中她刻意抹去了所有人的姓名,一应只留下了彼此的称谓,随着事件发酵,她得到的回应越来越多,却始终没有人知道她在找什么。 直到有一天,她收到了一封讯息,上头仅仅三个字——虞克善。 在约好的速食店内,李漾知坐立难安地扫射着每一个来来往往的人,一双利眼彷彿要将人直接穿透。她的心跳凌乱,忍不住频频发抖,深怕来的人根本不是如她所想,又深怕时空转换,自己没有能力能够认出那个人。 一个带着笑意的男声自身后传来,「居然直接跑去找太后下战帖,爱妻真是勇敢。」 李漾知连忙回头,单单一个相视的眼神,她便认出了他的灵魂。她一笑,高兴得流出了眼泪——那是她一直在找的那个人没错。 就像是认识了一辈子,李漾知和温林虽是初次见面却毫无隔阂,大口啃着鸡腿、塞着薯条,反正连孩子都生了,就这么点可怕的吃相算得了什么。 听李漾知细谈在那之后的事,温林不禁惊叹:「蚀月不愧是最厉害的摄魂师,居然还把玨灿的魂藏了一百多年。」 「我倒觉得厉害的是玨灿,突然还了魂也不慌不忙,连曝都给骗了。」李漾知咕嚕灌了几口可乐,接着爽快地哈气,「要不是曝被骗走了,让他继续盯着蚀月还不一定会输呢。」 「还有玨灿呢。在日安的时候没有赢过,到了昼都曝也一定会输的。」想起玨灿的性子和手段,温林实在不敢领教。一说,他担心着:「允柱和缕裔真的能安全吗?」 「玨灿虽然残暴,但君无戏言,答应过我的事他会做到的。」李漾知是这么说,其实也不大把握,又忽地嚷嚷:「管他的!我父亲和哥哥都还在呢,就虞克傲那个疯子,要干掉玨灿还难嘛。」 「也是。」温林笑着频频点头。 气氛一沉,李漾知又莫名地叹气,「献漓和虞克善早在活人祭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吧。」 「嗯。」温林认同,可想想又说:「只是人都已经走了,为什么还抓着记忆不肯放?」 思量,两人竟同时出声—— 「她不想忘记献漓。」 「他不想忘记虞克善。」 对上彼此的视线,笑了。 温林倚靠在李漾知的肩上,安心地撒娇,「幸好,我还记得你。」 李漾知听着掩不住乐,「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