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七零:团宠娇妻萌崽崽》 001 这世上没什么值得留恋 下午四点半,酒店最安静的时间段。 “叮,”大厅左侧电梯落地的声音,与酒店感应门左右打开的时刻同步。 “咔咔咔,”一行穿着正式,无一不光鲜亮丽的白领们,众星捧月般簇拥着正中一人通过感应门,酒店的迎宾小姐微微俯身,右手做出一个完美的引领姿势。 正中女士妆容冷艳神采奕奕,年仅35岁的她刚刚被宣布升职,金麦公司副总裁,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眉眼中的欢喜满到要溢出来。 这就是林锦瑟,成功女人的典范,貌美条顺能力强,家庭事业两手抓,无一不完美。 适才员工们恭贺新副总上位,完美的林锦瑟难得肆意一回说:“今天早下班,我请客,就新开张的时鲜楼酒店吧,在城郊,环境幽静,小许安排包下一楼大厅,大家嗨起来……” 时鲜楼大厅侧面电梯门打开,现身一对正依依惜别的野鸳鸯,还是侧面,男鸳鸯的一只手捏在女鸳鸯的翘tun上,脖颈斜扭下巴前伸,嘴唇嘟着。女鸳鸯半拒半迎缩着脖子,一双嫩生生的手掌印在男鸳鸯的前胸…… 正引着林锦瑟前行的秘书小许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下意识挪动身躯想要遮挡一二。 然而,小许什么都没有遮挡住,他眼前一花,妆容冷艳神采奕奕的副总裁一下子变身了,宛如一只受伤的野兽,“嗷”一声冲了上去,一只高跟鞋被甩飞到半空中。 哪里还有什么完美副总裁?这分明就是一个最普通的中年妇女,在发现背叛之后失去理智的正常反应。 “陈世坤你个王八羔子,我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新开业的安静的时鲜楼大厅中,回荡着悲愤到变腔调儿的谩骂。 一对脚迈出电梯门的野鸳鸯立刻触电般的分开,女人瞳孔瞪大瞪圆,一个趔趄蹲坐在电梯口,又双手拄地往电梯里缩,嗓子眼儿里憋出鬼叫:“啊啊——” 陈世坤脑袋更懵了,本能的转身要退回电梯里,双手努力去拍打电梯按钮,他想逃,他渴望时光倒流,倒流回二分钟就好。 说时迟那时快,电梯门已经合拢到只剩半寸的缝隙,惊恐万状的女人双手扶着电梯墙壁半站了起来,眼看着他们就安全了,陈世坤的身子却骤然向电梯门撞去,他的一侧西服衣襟被外力薅住,电梯门自动弹开,陈世坤一手扒住电梯门,半拉儿身子被拽出了电梯。 陈世坤终于直面他的完美老婆,他想辩解来着:“锦瑟你听我解释——” “啪——啪啪,”回答他的是劈头盖脸的拍打,陈世坤伸臂来回格挡,貌甚癫狂的林锦瑟根本不理会自己的手掌会不会更痛,继续蹦着高儿去拍打负心男人,口中依旧嘶叫着“打死你——” 谁都没想到,原本表现的胆小,蜷缩在电梯里的女小三忽然勇于表现了,冲上来奋力推搡林锦瑟出电梯,再一手扯着陈世坤,一手去摁电梯按钮。 林锦瑟被推出一米远,身子呈仰倒状,她浑然未觉,双手兀自挥舞着,口中也继续喝骂着。 “打死你,打死你们!” 她的身躯被一股大力托住,助理小许的声音也变了腔调儿:“姐,我帮你!” 再次被合拢的只剩缝隙的电梯门,再次弹开,两道身影冲进狭小的电梯间,局势变化,一对二变成二对二了。 电梯门终于关闭,且墙壁上的数字显示在变化:“2——3——4。” 时鲜楼乱套了,各层的服务员在狂呼乱叫拍打电梯按键,金麦集团的员工们在一楼大厅电梯口呼唤:“林副总,小许,有事儿说事儿,别动武,快出来……” 数字仍在上下变换,电梯门也打开过,共飞出两只不同颜色的高跟鞋,和一副碎掉的眼镜。 有幸的吃瓜群众还可以听见歇斯底里的谩骂声,瞥见电梯内地面上恢复动物本能摸爬滚打的两男两女。 战况惨烈。 终于被时鲜楼员工强制拖出电梯的四人,鬓发散乱,衣服被扯烂,鞋子滚一边儿…… 金麦一百多名精英员工见证了新任副总裁林锦瑟回归凡人的尴尬时刻。 然而,没有最尴尬,只有更尴尬。 副总裁心灵受挫之外,腿脚好像瘸了,完美的脸蛋上也挂了彩,被抓的两侧脸颊上暴起道道红印,淤肿,渗血…… 小许牺牲了眼镜,肿了半边脸颊,但回送给陈世坤一对熊猫眼。 小三……很明显,养尊处优的林锦瑟肉搏战输给了小三,毕竟她没经验没体力,小三的头发掉了一把,露肩装撕成了露背装,胳膊上还被咬破了,但是脸蛋完好,连妆都没花,一只手提摁着领口处,表情嚣张。 “打死你们,打死你们!”林锦瑟依然在重复这句话,剧烈挣扎,尽管已经脱力。 “姐,先冷静冷静,现在你必须去医院!”助理小许难得强势命令自己的领导,招呼来两个女同事一起强架着林锦瑟离开战场。 没有报警,事儿闹得还是挺大,时鲜楼外面都挤挤挨挨了不少举着手机抓拍新闻的无聊群众,小许脱下了自己的西装盖住了林锦瑟的脑袋,颇费了番气力才钻进车里。 在医院处理伤口的同时,各种小道消息频传,竟然,在酒店厮打谩骂的视频都散播开了,幸亏锦瑟的手机在厮打中摔坏了,不然,肯定被打爆。 完全不知道后果的林锦瑟情绪依旧激动,并且浑然不在意医生说是不保证不留疤在脸上,她目前只想继续跟陈世坤厮打下去,不死不休那种。 小许做主,请医生给开了镇定药,强制她住院休息。 两个女同事低声跟小许商议:“给林副总家人打电话通知吗?她丈夫……可还有父母跟孩子呢。” 小许犹豫片刻,摇头:“你们先回吧,明天给我和林副总请几天假,我守着林副总,等她醒了我会征求她的意见。” 病房里很安静,小许的脑袋凑输液瓶子很近,眼镜碎掉了,他观察液体滴落的进度有些费劲儿。 忽然,睡梦中的林锦瑟动了,涂着药水的脸部扭曲,双手抬起在空中乱抓,喉咙里模模糊糊叫出一声:“陈世坤,你好狠!” 小许飞快的摁下了林锦瑟那只扎着输液针的手,口中轻声安慰着:“林姐,没事儿了,睡会儿哈,一切都会好的。” 002 丧家之犬 “喂,你注意到没有?603号单人房病人……” “是不是很像网上视频那个被绿的可怜女人?虽说包着脸,看受伤住院的时间很像啊!” “可不就是她?她是包着脸没错儿,可侍候她的那个小伙子跟视频上一模一样。” 护士站,几个忙里偷闲的小护士在低声讨论八卦。 “嘘,网上爆料说她是金麦公司副总裁,看不出来哈,撕起来生猛,哭起来也狼狈的很。” “你们猜,副总裁跟侍候她的这个助理,有没有可能……反正我是没见过照顾领导这么上心的……” “滴滴滴滴——628号呼叫。” “滴滴——610号病人液体即将输完……” 护士站登时回到工作正轨,就剩一个待命的小护士整理着值班表,摇着脑袋低声感叹:“我反正是不结婚的,现成的例子摆在那,长得好看会穿衣打扮还事业有成统统没用,不但被绿还被狗男女混合双打,啧啧,这可怎么活下去哦!” 何止一个护士站在感叹,视频传开,网民吃着瓜说什么的都有,支持林锦瑟对打对骂离婚的,反对林锦瑟不肯睁只眼闭只眼非要较真的,甚至有婚姻专家出来深度剖析,说林锦瑟作为一个成熟的成功的女性,当时的处理方法确实有不冷静之处,这会把婚姻推入覆灭的深渊…… 被波及到的金麦公司公关出动,力争挽回不良影响…… 作为这件事的中心人物,住着院的林锦瑟发高烧三天了,反反复复,昏昏沉沉,有时闭着眼睛流泪,浑身哆嗦,可把小许折腾的不轻,又不好请别人帮忙。 他做锦瑟的助理有三年,了解锦瑟的个性,这样狼狈的时刻,她肯定不希望被更多的人看到,包括她的父母。 应该,也包括自己这个小助理。 果然,第四天下午,恢复了清醒的林锦瑟撵他了:“谢谢你啊小许,你回家休息吧,以后也不用来,明天正常上班,别耽误了工作。” 她的嗓子粗嘎,肿胀的脸上包了纱布,跟从前林副总的光辉形象半点儿不搭。 小许却态度更恭敬了,轻声建议:“林姐,我不累,您要是觉得自己可以,我先出去给您买个新手机,顺便给您也买两件换洗的衣服,和鞋子。” 要不然林锦瑟根本没办法见人,当时住院光着脚来的,衣服也撕破了口子。 “那好吧,再顺便请个律师过来。”锦瑟眼皮垂下,看着自己扎着针的手背,补充,“丹阳怎么样了?你替我接她过来。” 陈丹阳是林锦瑟的女儿,今年九岁了,在读小学三年级。 小许答应着去了,再回来时天色已晚,大包小包买了不少东西,相熟的赵律师也带来了,唯独缺少最令林锦瑟挂念的人,女儿陈丹阳。 “我没找到丹阳,您家里没人,学校里老师说孩子祖母替她请假一周。” 肯定是陈世坤的安排!锦瑟的身子又有些颤抖,她控制住了。 “赵律师,我目前不方便,想委托您全权代表我,我要离婚,协议不成就打官司,我一定要让陈世坤净身出户,孩子房子车子我都要!” “这没问题,陈先生作为有过错方……” 赵律师胸有成竹,在跟陈世坤沟通被拒绝过后,直接向法院提起离婚诉讼。 林锦瑟在商场上向来杀伐决断,如今,在离婚的选择上也决不肯回头。 即便心如刀割,即便夜夜难眠,即便陈世坤在病房外哀求再给他一次机会,看在女儿的面子上…… 一周后,脸上包着纱布的林锦瑟离开医院站在了法庭上。 “等结束这一切,妈妈带你回家,只有我们母女两个的生活,也会很幸福的,妈妈保证。”她在心底一遍一遍的对女儿说。 陈丹阳被祖父母带着坐在旁听席,大眼睛偷偷看向母亲,一旦视线交接,便迅速移开,或者垂下眼睫毛,绞着手指头。 才听到传言,急三火四赶到法庭来的,林锦瑟的父母,气喘吁吁要来拽锦瑟,被法警阻拦了。 “锦瑟你好好考虑考虑,婚姻大事岂是儿戏?丹阳还小呢,你们不许离婚,不许……” 林锦瑟倔强的侧过了头,这是她的人生,她不认为感情破裂的父母强扭在一起才是对孩子负责。 “开庭!” 眼睛周围还带着点儿乌青的陈世坤面色溃败对出轨行为未加否认,这是一桩很容易判决的小案子,陈世坤净身出户毋庸置疑。 然而,法庭上却再起风云,林锦瑟万万没想到,自己年仅九岁的宝贝女儿会当庭说出:“我跟着爸爸。” 短短五个字,却宛如晴天霹雳,林锦瑟身子摇摇欲坠……泪如雨下。 她再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色彩,她浑身颤抖,一字一顿的推翻了自己的坚持:“赵律师……房子给丹阳……” 那一天,林锦瑟穿着一件酒红色真丝套裙,像一团燃烧殆尽的火焰,疾掠过法院审判庭,身后的宣判,身后的呼喊,哭叫,她都不再理会了。 宝马车留下一路烟尘。 她已没有家了,没有女儿了,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江湖上的最新传说就是:完美的林锦瑟从天堂直落到地狱,失去家庭失去孩子的同时,也辞了职。 “╭(╯^╰)╮,她那么要脸面的人,果然连回公司亲自面交辞职信的勇气都没有,听说连办公室里的东西都不来收拾了,电话安排小许丢了算了。” “那她能去哪儿?原先看不出来林锦瑟是这么愚笨的人啊!听说在法庭上,她女儿选择跟着爸爸,林锦瑟就放弃了房子,自己只开着宝马车走的……” “哎,谁知道她去哪儿了?手机一直关机,谁都联系不上。” “不会是自杀了吧?也说不定,毁了容没了家,表面上越强悍的女人内心可能越脆弱。” 003 捡来的孩子有饭吃 靠山村村书记林富贵和几个村委会成员瞠目结舌目送宝马车绝尘而去,这就买卖完成了?且这位包着头脸的独身女士办完手续就拎着钥匙入住去了,忒利索了吧? 好像,才学会在网上挂二手房交易,原本只是试试水跟大数据时代接接轨,几个村委会成员头抵着头摆弄一个手机,然后就挂成功了。 再然后,挂出去的第二天,就是今天,房子卖掉了。 果然,是大数据时代啊! 激动异常的村书记很不好意思的说:“村子里青壮都出去打工了,原先的田地还种不过来呢,那片河沟更没人肯收拾,反正你也不会种地,河沟这块儿够大,都折给你,万一想玩玩种地啥的也算个地方。” 这位女士一看就知道不会种地嘛,说是把河沟给人家,其实根本没用。 另两个村委会成员老是低头含胸,老实人,心里也觉得对不住这位爽快女士,自己这个靠山村本来就是青城最南头,偏僻落后贫穷,在网上出售的这栋房子,又在靠山村的最南头,距离村子第二南头的人家足有半里地…… 房主两年前跟着儿子进城后闲置,六间房龄十年的大瓦房,前后院面积超过两千平方,售十万元。 先参观了一下房子,再回村委会协商,结果这位女士也不打价儿,包着脸继续安安静静的,通身却透出一股子气势,林富贵主动十万元又加了南边那片废弃河沟,另外答应帮着林锦瑟办手续迁户口到靠山村。 为毛儿这位城里人非要落户到靠山村哩?林富贵红着老脸接过户口本,没好意思问缘由,反正人家又不要分田,落户就落户呗。 外面噼里啪啦声音骤起,六月的天,小孩儿的脸,雨说下就下,想下多大就下多大。 包着头脸的女人走进了雨中,坐进了白色宝马车,带起一阵雨雾。 “啧啧,有钱人,任性……” “富贵你说,会不会这位是大老板,要来投资咱们村子的?” “滚犊子的吧!你自己个儿不知道啊,咱们这儿有山不假,比大龙山可小了不少,又离得远,人家大老板开发都奔着大龙山去。” “那……她来咱村里干啥?纯住?住村南头,啧啧,她自己个儿,一个女人家,半夜不会吓哭喽吧?” “你管人家哩!反正给了钱办了手续,那房子就是人家滴,爱咋住咋住,半夜吓哭了大不了明儿跑回城里去。” 林富贵黑着脸忧心忡忡:“俺只怕……这位不会跑咱这儿自杀的吧?也没个家里人陪着就买房子,还包着头脸……不行,晚会儿俺叫孩子去看看。” 一席话吓坏了旁人:“那可咋办?咱村里打老辈子就穷,再多个投河的喝药水的……” 雨点噼里啪啦敲打着车顶,车里的女人点燃一颗烟,透过隐晦的车窗玻璃打量刚刚过户到自己名下的荒凉小院。 不对,不算是小院,院墙南边还有大片的河沟故道,河水断流后又被需要填高宅基地的村民陆陆续续挖掘过,坑坑洼洼灌木丛生之地,也都属于自己。 属于自己的,还有宝马车里装着的出院的物品,零食水果换洗衣服洗漱用品一套被褥,和一只刷完房款后继续处于关机状态的新手机。 这些就是目前林锦瑟的全部资产,离婚协议里注明之前夫妻共有的那处三层小别墅归女儿所有,等成年后直接过户。 “小没良心的!这是妈妈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六月的雨来得急,收的也快,第三颗烟燃尽,烧到手指头的时候,世界安静了,隔着一段距离的村子里小孩子发出的笑闹声显得茫远,可以忽略不计。 林锦瑟降下车窗,把烟气放出去,自己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周围没有熟悉的人和异样的眼神,挺舒服的。 就算哪天死在这里也不影响别人。 锦瑟下车,开院门,右侧小腿骤然受力,挤了她一个趔趄,一道黑影抢先进了院子。 空气里留存着水汽与新鲜草梗的味道,一人一狗对峙。 刚刚出现的狗子通身透黑,湿漉漉的毛儿有些打卷儿,脑袋上还粘了几个带刺的苍耳子。 活的无趣的人,还怕一条狗? 锦瑟放弃了对峙,转身去车里提了两个行李箱,出来进去收拾屋子,完全当黑狗不存在。 爱咬就咬好了,最多网络上又增添一则新闻:金麦前副总裁继被弃与毁容后,又遭狗咬,目前生死未卜……竟然没有咬。 房基高,正屋门口要走六级台阶,还有一溜儿抱厦走廊,漆面斑驳的木柱子很坚挺,但是水泥地面部分开裂了,罪魁祸首是一棵老枣树,拱起的树根还连带起了门前铺就的红砖路面。 黑狗就蹲在了老枣树下,相安无事。 老枣树下面有机井,搭配个石头水池,树身上有塑料布遮盖着的电闸,拉下来就可以出水,水冰冰凉,林富贵还介绍说家里有吃不完的东西可以顺手放进机井存放,能保鲜,尽管村子里已经全通上了自来水,机井的使用率依然很高。 屋子里空空荡荡,只有西窗下一铺土炕没被拆除,面积大的不像话,果露着红砖边缘与土坯内芯,挺完整,能用。 清扫擦拭,铺好床上用品,才发现窗户上竟然没有窗帘。 即便房子还有后院,一遭院墙也都健在,锦瑟还是觉得心里毛毛的。 女人独自居住到村子南头…… “不许哭!”锦瑟咬牙对自己说。 “啪啪啪,”有人在拍打院门。 锦瑟身上那些挥之不去的颓败之气立刻一扫而空,多年的白领生活已经造就了她只要身边有人,就可以拥有目无一切的气势。 有个小姑娘嫩声嫩气的呵斥声:“大老黑你怎么又回来了?这可不能给你吃,要给新来的城里阿姨……” 狗子“呜呜”的回应声。 锦瑟拽上了丝巾遮脸,出屋,看到个八九岁的小姑娘,穿蓝白相间的校服,马尾辫高高的,门牙豁了一个,说话漏风,所以总是要抿一抿,笑的极尽文雅。 “阿姨,这是大老黑,原先就在这家,八爷爷他们搬走了,它还天天回来守着门口。”小姑娘急急的说道,“你别撵它好不好?大老黑不咬人的,它可听话了。” 此刻的大老黑尾巴夹着,神色茫然。 丧家之犬啊,就像自己。 “嗯……”锦瑟沉吟,她一个自己都没信心活下去的弃妇,能负担另一条生命的责任吗? 小姑娘很善良,极力推销大老黑:“它可喜欢去靠山河凫水了,天天都去,身上干净,没有跳蚤……有跳蚤也不怕,大老黑在院子里看门,不进屋。” 农村养狗都是撒在院子里的,或者拴着链子,此刻的大老黑身子一卧,下巴搁在两只前爪上,眼珠子乌溜溜儿看着林锦瑟,尾巴摇起来。 这架势很惬意,最起码不会攻击新主人。 锦瑟……也不敢攻击它不是? “好。”她的声音有些飘忽。 小姑娘终于想起自己的任务了,举起一个竹编篮子:“我爷让我给阿姨送包子,我妈刚在大地锅蒸熟的,韭菜肉馅,趁热吃。” 这样巨大的善意令林锦瑟措手不及,她才想起来,现在是正午,她肚子还空着,新买的宅院还没收拾出来,一应家用物什也还没置办好, “你是林书记家的吧?替我谢谢你家大人。”锦瑟伸手欲接竹篮子,又转身疾步往屋里走,她行李箱里有火腿肠巧克力,必须回礼。 小姑娘看到锦瑟两只手抓着东西出来,立刻脸红了,竟然把竹篮子往地上一放,转身就跑走了,留下一句:“我不要!阿姨你先吃,回头我来拿篮子。” 好可爱的小姑娘!锦瑟追出院门,看见小姑娘的背影,听见远远地嬉笑声,还有几个差不多大的孩子跟着小姑娘一起跑回村里了。 一块儿发黄的白色笼布,包着四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体积很有乡土气息,足够锦瑟吃好几顿了。 大老黑看到靠近的锦瑟,甩动的尾巴停住,上半身也慢慢的支了起来。 锦瑟站住,声音里带着紧张:“喏,分你点儿……” 掰开一个肉包子,搁地上,锦瑟缓缓后退,回屋,关门。 透过新擦拭过的窗玻璃,看到大老黑开始享用那块肉包子,锦瑟的心落回原处。 肉包子确实挺香的,猪肉块儿大了些,肥了些,韭菜的味道也很冲,原本的林锦瑟肯定吃不下去,现在,竟然慢慢儿吞掉了一个半肉包子。 能吃得下东西,一时半会儿的真死不了。 世界很安静,锦瑟茫茫然打开房门,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可以去哪里。 大老黑依旧没有走,看到锦瑟从屋里出来还有几分激动,甩着尾巴迎接到门口,亦步亦趋的跟在脚边。 锦瑟弯腰揉揉脚踝,大老黑还胆怯的退后几步。 “喏,给你根火腿,慢慢吃。” 大老黑的尾巴甩的更快了,像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 林锦瑟开始清理院子里的杂草,干活儿可以让她心灵得到短暂平静。 夕阳西下,锦瑟已经疲累了,但她不想停下来静下来,决定去巡视一下已经属于自己的干河沟,趁天还不黑,趁此刻村子那边也安静了,肯定遇不到人。 大老黑很乖巧的跟了上去,一人一狗,挺和谐。 河沟里杂草丛生,坑坑洼洼,不远处的靠山河河堤却是高而平的,形成强烈对比。 河沟东边的麦田快要被收割了,晚风吹过,一层层绿中泛黄的麦浪翻涌。 只有属于自己的这片土地荒芜着。 锦瑟深一脚浅一脚下到河沟底部,空气中还残留着些淤泥的味道,刚下过暴雨,黝黑的水洼一片一片的。 再向前,就是新涨的水面,一层层水波宛若一种领引一种呼唤。 坚强了这么久,林锦瑟,你不累吗?水波温柔缱绻…… 温柔缱绻的水波忽然褪去,沉陷入安逸气氛的林锦瑟只觉双脚踩空,“啊”一声惊叫,眼前光华大盛,一面电子屏幕般的东西上有数字在跳跃:1001977go。 什么意思?还有英文?go……where?阴曹地府么? 004 我不嫁人 锦瑟的眼睛恢复视觉的时候,直接一头雾水,整个儿懵圈了。 不是想象中的阴曹地府牛头马面,眼前肯定是纯人类,只是穿着也忒土了些,大热的天儿衣服料子却很厚,颜色都分辨不出来,竟然还打着补丁,自己才见过的靠山村的村民们没穷困到这种程度啊! “闺女你是哪儿的知青?遇到啥子难事儿了?可不兴再想不开,爹娘把你养恁大容易吗?咋地就要跳河?” “是啊是啊,这次算你命大,有小娃子看见你往河里走,喊了俺们来拽住你……” 两个围在身前的妇人絮絮的说着话,身后还有五六个妇人,带一个双手掐着腰,厚布褂子支在两个胳膊肘的男人,身材高大,黑着脸。 远处还有掂着农具往这边小跑的人。 锦瑟不停的眨眼,唇角翕翕发不出声音来,她可以确认,这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在拍戏。 “你们这群老娘儿们,该不是拽回来个哑巴?看她的穿戴像个城里来的知青,该是会写字儿,叫她在地上写写自己个儿叫啥,从哪个儿村来的。” 黑脸男人发出指令来了,有点儿不耐烦。 锦瑟顺着话音低头,老天爷,这完全不是刚刚自己来河沟散步时的运动衣与拖鞋,湿漉漉的裤子膝盖处毫不客气的打着两块补丁,黑布鞋里灌满了水,方口的,还有袢带儿。 “我……”锦瑟艰难的发出声音,双眼里全是仓惶之色,“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谁,不不不我应该是叫林锦瑟,可我不知道从哪儿来的……” 说话的同时,她的手指甲用力掐进大腿边侧的肉里,疼的很酸爽,这是现实。 “这可奇了怪了,知道叫啥名儿,不知道是哪儿人……” 何止不知道是哪儿人了,问到父母名字,住哪儿,也统统不知。 “可怜的闺女,这是脑袋傻了!” “要不就留在咱们靠山村得了,恁俊的小闺女,嫁给咱村里哪个光棍汉子,不得跟眼珠子样疼着?” 热心肠的妇人们可真敢想敢说,刚刚跑来的一个平头汉子听到话音立刻激动起来,对着黑脸男人吵吵:“这次咋地也该轮到俺娶媳妇了,俺是光棍里年龄最大的了!” 后面还有两个男声粗嘎的抗议:“咱抓阄好了!支书你不能偏心眼!” 老天爷!林锦瑟被吓得魂飞天外,身子急剧后退,双手还忍不住去摸脸,又被吓了一下,脸上没包着纱布,也没伤痕肿胀,貌似还摸出了一脸的胶原蛋白! 手握着凭空多出的左右两根粗壮的麻花辫子,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狂喜还是崩溃,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慌得一批:“我不嫁人!死都不嫁!可……我没地方去,我愿意落户在你们村,只要别逼我嫁人。” 好歹村名是一样的,小龙山的轮廓也比较熟悉,懵圈的锦瑟更抗拒去别处流浪,本能的要求留下。 三个光棍汉子面带失望…… 黑脸支书一摆手:“去去,你们该干啥干啥去,多卖些力气挣些红公分,年底多分些钱正正经经娶个媳妇。” 支书大人很有权威,三个光棍汉子泱泱的退后,引来一阵哄笑声。 “落户倒是好办,可你个闺女家,跟哪儿住是个麻烦事儿,咱村来过两个女知青,都回城了,之前盖的知青点儿……”支书黑着脸琢磨锦瑟的落脚之处,似有难言之隐。 众人面部表情都有些微妙,最前面两个妇人还转头看向了人群后面,那个跑着去叫大人阻拦锦瑟跳河的小娃子。 那孩子六七岁的模样,麻子盖儿头型,脑袋显得格外的大,皮肤黝黑,身上只穿个肥大的短裤,腰里系根绳子,光着上身跟腿脚,展露排骨根根。 林锦瑟的眼神跟这个孩子的眼神触碰到了,心中一悸。 像一头受伤的小兽般的眼神。 一个妇人推了推另一个:“他三大娘,小杂——石头不正好缺个大人做伴儿?也省的咱们挨家挨户的麻烦……” 声音压低了些,但是,依旧能保证周围人都听清楚。 那位三大娘立刻双掌一拍,快活的说道:“就是这个理儿!支书啊,叫这闺女住谁家去都不咋方便,就小石头住的那个知青点儿宽绰,真住进去了,还能开个火做个饭啥的,照应照应这娃儿。” 再没有更合适的安排了,都用不着林锦瑟选择,大家伙就愉快的决定了。 村支书再次挥手:“天儿还亮着哩,都先回去干活儿。石头你把这位林……林知青领家里去安置着,口粮先记队里的账上,回头就叫人给你们送去些。等……以后要是真不走了,我再给落上户。” 大脑袋小石头小心翼翼的去扯锦瑟的衣襟,黑黢黢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锦瑟,一大一小就这样走出了大家伙的视线。 身后,一个小孩子的嬉笑声被武力制止了:“小杂种给自己个儿捡了个娘……哎呦——” “小杂种?”茫茫然的锦瑟侧头,并改变了姿势,把衣襟上扯着的小手换到自己手心里,小石头的手一点儿都不嫩滑,还微微的有些颤抖。 那段路仿佛很长,又仿佛很短,一直走到了村子的最南头,连个栅栏院墙都没有,对着河道的一面遮挡起了多半圈儿玉米秸秆,估摸算个厕所。 正房……大约两间的低矮茅草屋,旁侧一小间更低矮的连个房门都没安装的场所,看土坯外墙被熏得黑乎乎的痕迹,应该曾经做过厨房。 毛骨悚然的感觉,锦瑟浑身发凉,脚底下沉重。 她即将在这里生活?原始人一样? 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鬼东西到底是什么?开这么大的玩笑! 闭了眼,再睁开,还在原地。 小石头仰着麻子盖脑袋,声音里少了几分怯怯,甚至有点点欢快:“姨,俺带你去屋里歇歇,俺拾掇的……可干净了。” 城里人爱干净,小石头知道。 锦瑟茫茫然进了屋子,迷迷糊糊坐到了一条长板凳上。 小石头进了屋,像个蝴蝶似的欢快,拍拍这个擦擦那个,丝毫不在意锦瑟的无语。 “姨,俺的被褥给你睡。姨,你累不累?你先睡会儿,俺去找有财大爷领口粮,俺以后不吃百家饭去了,俺会做饭,俺也会烧火,俺还得去捡柴禾……” 把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小朋友,风一样冲出去了。 锦瑟往自己大腿上拧了两把,叹了口气。 好好打量一下这间昏暗的屋子,泛黄的窗户纸坏了几处,幸亏现在是夏季。 土地面疙疙瘩瘩,凸起的地方黑亮。 一铺大土炕,炕席秃噜着边儿,勉强遮住土炕的三分之二领域,其余地儿露着土坯缝麦秸泥块儿。 连接着土炕,窗下面是个土灶,一口豁了几处沿儿的地锅锈迹斑斑,不知道多久没承担过锅的责任了。 正对着门口的地方靠墙摆了个少半条腿的方桌,用半拉儿树根墩子支撑着,两条长板凳属于同系列,待客,自家吃饭,足够用了。 方桌后有件亮堂东西,锦瑟忽然站起来冲过去,天啊,这是镜子! 镜框的黄红花纹莫名熟悉,镜面上方正中的牡丹花格外亲切,即便锈迹斑斑。 锦瑟呆住了,不相信的抚上自己的脸…… 005 青春逼人 有感觉,是自己的脸没错。 一张分外年轻的脸,眉眼轮廓……跟自己读大学时有几分相像,青春逼人。 倒不是明星般的漂亮,这五官也就算个清秀朝上吧,锦瑟开始对着镜子揉捏这张脸,如果再白皙些,丰润些…… 不可以太过痴心妄想!锦瑟对着镜子瞪眼睛,现在,她一丢丢都不会抱怨带自己来这个鬼地方的鬼东西了,就为了重新拥有青春年少,人间,值得! 什么弃妇啊背叛啊统统可以不在意,被狂喜的情绪控制,锦瑟手脚不听使唤的收拾起屋子来,喉咙也不听话了,哼着小曲儿:“人生的道路难免大起大落,拿得起放得下别瞎琢磨,举起杯走一个何必上火,同样的世界不一样的我……” 等她意识到自己在唱歌的时候,歌词正高亢有力着:“干就完了干就完了,干出个样儿来给自己看……” 她是什么时候把长板凳搬出去,把被褥晾晒上面的? 土坯屋内都擦拭过了,干劲十足的锦瑟主攻窗下的灶台,刚才看到的厨房样的屋内只有点儿烂柴禾和一个豁口水缸,原本的土灶全塌了,铁锅更是没了踪影,只能折腾正房里这个土灶。 自家这么青春靓丽的躯壳,哪儿好意思厚着脸皮学小石头去吃百家饭啊?把找出来的碗筷瓦罐全摞进铁锅,必须一遍遍冲洗,收拾利索。 可是,浑身汗湿了的锦瑟找出根扁担和两个扣放着的木桶来叹气,她倒是想要努力生活的,问题是真没尝试过用扁担挑水啊! 这个院里没有水井。 小石头背着一小袋口粮,怀里抱着几根干树枝,手里还握了个包盐巴的草纸包,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一脸生无可恋的林锦瑟,她在练习用扁担担空桶,但是竟然不会走路了,两只空木桶就有重量,还老是前后左右的晃动,桶底会打到她的膝盖或者小腿肚儿。 “姨……” 小石头发出一声喊,得嘞,林锦瑟一分神,一只木桶自动脱钩,扁担前头偏沉,立起,砸落,“咚——咚——哐当——”,锦瑟也狼狈的单膝跪倒在地,好悬没被扁担的钩子砸到脸上破相。 尽管被背叛被离婚,林锦瑟那一辈子也没这般狼狈过,比当众跟人厮打谩骂还心塞。 被小石头搀扶起来的时候,锦瑟抹一把热泪,倔强劲儿上头,闷不吭声又把扁担放在了肩上,连摔了两膝盖的泥泞都不在意,“腾腾”往外走。 来回狂甩的木桶稳定了,因为小石头乖巧的在身后扶住了一只木桶。 一条被人工踩出来的泥泞小路通向河边,锦瑟心头再次腾起一股子熟悉感,这里会不会就是自己之前来的地方?再回到那里的话,有没有可能又回去了?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飘飘忽忽的:“小石头,你的爸妈呢?为什么他们不跟你住在一起?” 自己总要知道真相的吧?免得来不及交代一下就离开了,怪对不住孩子的。 想想自己生的那个小没良心闺女,林锦瑟晃晃脑袋,她再是选择了那个老没良心的男人,自己也没办法不牵肠挂肚。 那么,小石头的父母呢?总不可能双双出了意外,包括祖父母外祖父母全不在人世了吧? 身后许久静默,小孩子也懂得回避问题。 林锦瑟纵是每一步都走得很慢,期冀着再次发生奇迹,却终于什么都没有发生。 河沿儿很滑,小石头解释说,这里只有他会过来这边喝水,其他村民都是围着靠山河几个固定点儿挑水或者洗衣洗澡,那里平整过,还会铺上青石板。 只要不问他的父母,小石头还算是健谈。 锦瑟小心翼翼蹲跪在河沿儿清洗水桶,意外的惊喜来了,水桶里提上来一尾鱼,巴掌长,跳动的劲儿还挺大,溅了锦瑟一脸水。 “是鲫鱼!”小石头欢呼。 鲫鱼刺儿多肉少,但是炖汤合适啊! “再来一条!”锦瑟有点飘了,继续用木桶舀水。 “嘻嘻,俺会捞鱼,就是鱼不好吃,俺不稀得吃。”小石头很傲娇的样子。 “毛孩子口儿还挺刁!”锦瑟的手脖子酸了,停下来叹气,“我喜欢吃鱼,有营养还不胖人,好消化。” 为毛吃东西要不胖人?小石头真心不懂,但是既然这个好看的姨喜欢吃鱼,那就露一手儿呗。 在河边长大的男孩子,水性就像天生的。锦瑟一个没注意,小石头已经出溜到河里,宛如一尾鱼般自在。 “别淹到你!快上来!”锦瑟声音都发抖了,自己现在算是小石头的监护人吧?可不能让孩子出事儿! “嘻嘻没事儿……”小石头的麻子盖头顶往水里一沉,就剩下一只手摆动两下,然后,一猛子就出现在了锦瑟面前。 “你……” 锦瑟无语,不担心小石头的安全了,干脆拽把儿青草继续清洗水桶。 真难理解这个时代洗澡洗衣跟饮用都直接从河里取啊! 好歹要沉淀一下,煮沸再喝不是? 锦瑟的动作忽然停滞,那面类似电子屏幕的东西再次闪现:“0042018go”。 不同之处在于“go”这个单词是灰色的,用意识去点击,没有反应。 “004”数字在不停跳动,这是变化的。 锦瑟潸然泪下,她想她明白了,“1977”是她来到的年代,“2018”是她狼狈逃离城市的年代,她还能回去!只要满足了电子屏幕上的这组数字,“004”增加到“100”,“go”就很有可能变成彩色,能够点击。 多么好啊!尽管还不明确应该如何让那个数字增长。 两只木桶被清洗的里外干净,每只桶里也装了半桶水,锦瑟还给自己洗了把脸,拢了拢头发,裤腿上的泥巴也搓洗掉了,才直起身来寻找小石头的身影。 “小石头……” 越是有可能回去,越是要珍惜跟这个孩子相处的时光,尽可能对他好。 小石头也在努力对锦瑟释放善意,小家伙浑身湿漉漉跑回来时,手里提着两根青草绳子,一条绳子上好像系着一块圆石头,另一条串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鱼,最大的一条草鱼身长超越了刚才撞进锦瑟木桶里的鲫鱼。 “姨,你要是再晚会儿叫俺,鱼还得多!” 006 甲鱼和野鸡 “你真棒!”锦瑟夸赞的发自肺腑,她是真没有见识过这样厉害的小朋友,城里的孩子只知道上各种辅导班兴趣班,可绝对不具备下河摸鱼的才艺。 小石头得意洋洋,把那块圆石头模样的东西往锦瑟手里送:“这个王八鳖子不能吃,又不值钱,给你玩儿!” 王八鳖子?锦瑟瞪大了眼睛,这是……甲鱼啊!纯野生的,壳儿海碗口大,还带着模糊的花纹,你竟然说“不能吃”“不值钱”? 悲催的甲鱼应该是咬住了草绳子就不再撒口,被小石头当做礼物赠送了。 “快放到桶里,别让它跑了!” 锦瑟非常珍惜这只不被小石头看好的东西,宁愿占一只桶,回头再来担一次水。 “你喜欢吃王八鳖子啊?那俺再去给你摸几个……” 小石头刚转过身去,就被锦瑟扯住了胳膊:“你帮我把鱼收拾出来,咱先回家做饭吃饭,明儿再抓鱼吃。” 就凑着河边收拾鱼,省的自己费劲八叉来回担水。 锦瑟再次担起了扁担,摇摇晃晃往回走,裤腿跟鞋面上再次洒上了水,磕磕碰碰又停下歇了几回,才算是熬到茅草屋,肩膀火辣辣的疼,估摸着是磨破皮了。 节省用水,和着草木灰把三副碗筷跟锈迹斑斑的铁锅清洗出来,小石头熟练地引火烧锅,锦瑟把处理好的杂鱼一锅煮了,只撒了点盐粒儿做调料。 小石头背回来的那点口粮,粗糙的厉害,被锦瑟反复打量过,最后决定掺水和了贴在铁锅周边做饼子,薄薄的一层,倒是很容易烙出焦黄色,且味道极香,入口酥脆,不再如想象中的难以下咽。 “姨,好吃!” 小石头重复这几个字,吃的很开心,仿佛这是什么山珍海味。 “等姨有钱了,给石头买好多好吃的。”锦瑟咀嚼着酥脆饼子,轻声说,说的很没有底气。 如果她可以回到2018年,哪里还会想要回来享受一无所有的贫瘠生活? 除非……能带很多很多吃的用的东西回来,还有随时回去的能力。 天光暗淡下来,连根蜡烛都不具备的茅草屋关门闭户,锦瑟发现门内的门闩很结实,不像这个破木门原装的设备。 推推窗户,也是钉死的,即便天儿再热也打不开的那种。 小石头在土炕上开心的翻跟头儿,满不在乎的解释:“咱家啥都没有,小偷不来,不用关门……” 锦瑟却是安全感不足,拴好门闩,再把装着甲鱼的那只水桶堵在门后,寻思着万一有人进来的话能多个动静。 “睡吧。” 翻跟头儿的小石头蹭蹭歪歪的距离锦瑟近一些,慢慢儿的,呼吸均匀下来,间或还在梦乡发出一声傻笑。 锦瑟是失了眠的,安全不敢保证,身下的土炕太硬,再加上一天内发生的事情太多,心里有些惶惶然,还有肆虐的蚊子,载歌载舞永不休止的要来亲热…… 水桶里偶尔会发出“沙沙”的声响,那只甲鱼在划水么? 唯一让锦瑟觉得生活还有希望的,就是间或蹦出的那个电子屏幕了,“004”已经跳成了“010”。 是不是跳成了“100”,那个“go”就可以变成绿色,尚且需要验证。 躺着的这一整晚,数字没有再增加,翻身,叹气也没有,锦瑟猜测需要自己劳动起来才能计数。 明天继续挑水捞鱼么?习惯了失眠,熬到天亮才昏昏沉沉睡着的锦瑟以为这便是极致的劳动了,哪里想得到还得像一个真正的农民一样下地劳作? “姨,起来上工了!”小石头的声音喷着热气,在锦瑟的耳边响起。 梦里不知身是客,锦瑟“呼”一下坐起来,眼珠子瞪起,茫然片刻,才再次认清了现实。 还在1977没错了。 小石头继续果着上半身,被蚊子新咬的几个包儿红彤彤的,照样欢天喜地的招呼:“姨,支书大爷说了,你身子弱,今儿干最轻省的活儿,打猪草,俺陪着你去,咱得快点儿了,别人都打回来一趟了。” 锦瑟点头,木木的下地,幸亏这是夏天,被蚊子咬咬吧,可是不需要盖被子啊,也不需要经过脱或者穿衣服的程序,睡醒了脚一耷拉地儿就算起床。 “不吃早饭么?还有……洗漱……”她的声音渐低,觉得自己矫情了。 毛儿用品都没有,喝水用饭碗,洗脸……去河边。 还剩下一项要坚持的原则:“不许喝生水哈,煮开了晾凉了可以。” 弯腰蹲在河边洗脸的锦瑟,感觉到了肩膀上的酸痛,但是依旧露出笑颜,没办法,河水中的倒影真年轻啊,值得傻乐一会儿。 锦瑟的1977,情绪就是这般悲悲喜喜,大起大落。 走一步算一步吧,腹中空空如也的锦瑟跟随着小石头去小龙山打猪草,一人背着个竹篓,村里给配备了一把铁铲子。 “姨,你可千万别自己个儿上山,有黑瞎子,还有狼,吃人的!”小石头老有经验的样子讲解,“咱们打猪草就在山脚下转悠,实在想玩儿,爬高一点儿也行,不能过半山腰。” 锦瑟只有缩头跟点头的份儿,跟这个山下长起来的孩子比,她自觉就是个白痴。 见到用看稀罕的眼神看她的村民,锦瑟也表现的老实木讷,毕竟连自己的来历都说不清楚的大姑娘,自夸聪明也得有人相信才行啊! “石头,你脚疼不?”锦瑟龇牙咧嘴,不止脚疼,手抓铲子的部位也磨出血泡来了,好不容易装满一背篓的猪草吧,小石头偏偏要用力按压下去,成半篓了,得继续干活儿。 “脚疼啥嘞?”小石头挺疑惑,歪着的脑袋骤然一缩,轻声吁气,“别说话,有野鸡。” “哪里?”锦瑟兴奋起来,弯下腰去,头却仰着,四下里瞧。 小石头手中飞出一块儿小石头,阳光下,野鸡的羽毛反射出璀璨的光芒,只是一瞬,便振翅飞起,石头砸在一棵树身上。 没有砸中不要紧,小石头伸着双臂追上去,就好像有可能徒手抓鸡一样。 锦瑟也很激动,举着铁铲子随后追击。 “石头回来吧,有好东西!”锦瑟激动的声音都发抖,意外之财啊,就在刚才野鸡飞起的地方…… 007 别有洞天 能在灌木丛中发现几颗野鸡蛋,肯定要算是意外之喜,尤其在这样物质贫乏的年代。 “哇哇哇……”石头欢喜的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完全遗忘了根本追不上野鸡的懊恼,整整六颗野鸡蛋哩,就算个头儿赶不上家鸡下的大,那也够吃……好多天的! 他此时可不知道,林锦瑟从没打算过细水长流的吃六颗蛋,小小的六颗,一顿炒……煮了,都填不饱两个肚子。 长期处于饥饿状态的活着,还叫活着吗? “等着吧,总会想出办法来再抓只野鸡炖炖的。”锦瑟此刻斗志昂扬,对生活充满希望。 两个人小心翼翼把六颗蛋放进猪草筐里,石头再不敢按压,在上层虚虚的盖上两团猪草,就欢天喜地的下山去。 有了六颗蛋的安慰,锦瑟的脚也不那么疼了,走走歇歇,坚持到了自家茅草屋旁,等石头把六颗蛋安安稳稳送进屋里,一大一小才满足的去送猪草到大队。 那位黑脸膛的村支书皱着眉头扒拉下篓子里的猪草,又斜睨着眼睛扫了下林锦瑟细瘦的身板儿,就这样的身坯儿,这样的劳动力,还赶不上村里半大小娃子打的猪草多,养活自己都作难,谁出的主意去养活小石头? “一大晌儿就整一篓子猪草……石头,你还是跟咱村里轮着吃饭吧。”支书拍拍石头的大脑袋,建议道。 至于林锦瑟怎么处置,他还没想到。 孰料石头脑袋一甩,甩脱了支书的大手掌,双手拽住了锦瑟的衣袖,尖声抗议:“俺不吃百家饭了!俺就跟着姨!” 这般纯然的信任,令锦瑟的心里暖洋洋的。 “支书同志,猪草打得少,是因为……我刚来,还不适应,等下晌儿的,我再去打一趟。” 她觉着一天奔波两趟就足够显示诚意的了,自己咬着牙说的呢。 支书的眉头皱得更深,解释道:“打猪草就是最轻省的活儿了,一篓子能记一个公分,能干的小娃子一天都挣六七个公分呢,能养活自己个儿。俺不指望你下地挑粪出大力挣十个公分,好歹不能饿到石头……” “支书您放心,我保证把石头养的好好的。” 林锦瑟想到六颗蛋,声音里都带着底气。 她也就只是家庭经营失败而已,在工作上可从没服气过别人。都能升职到副总裁的人物,养活两个人这点事儿,能做不到? 不但养活,还要加餐,养胖呢! “走,石头,咱们先把野鸡蛋吃了!” 小石头哭的稀里哗啦的,手小,只能抓紧两颗野鸡蛋,其余四颗护不住喽哇,全给水煮了。 “不能吃了,不能全吃了……” 在小石头的哭唧唧伴奏下,野鸡蛋被煮熟,林锦瑟专心致志剥蛋壳,脸上的笑容荡漾。 四颗饱满的白白肉肉的野鸡蛋挤挤挨挨在一个粗糙的海碗里,锦瑟伸出食指戳一下,q弹。 “喏,一人两个,吃完了继续上山打猪草。” 小石头脖子一拧,他不要吃,他要节省! “哎呀存着的话,老鼠会不会来偷吃啊?”锦瑟语气担忧,“姨之所以想一锅煮了,就是害怕留不住。” “那……你藏起来不就好了?”小朋友依旧眼泪汪汪。 “对呀,姨就是想藏起来啊!只有藏在肚子里才最保险,谁都偷不走。” 姨说的好有道理…… 小朋友的情绪来得快走的更快,肚子里装了两颗野鸡蛋的石头都不敢开口说话,嘴巴里还有蛋黄渣渣呢,可香可香了。 刚才严防死守被保护起来的野鸡蛋,现在扣在了海碗下。 密切关注着意识里电子屏幕变化的锦瑟,找到了数字增长的规律。 大凡她干体力活儿,数字就涨,干的越多,涨得越快。 锦瑟背下第三篓猪草的时候,手脚全绵软了,后背更是湿了又湿,衣服上留下一层层盐碱印迹。 屏幕上的数字涨到了“040”。 支书那边的记录:三个公分。 这收获挺让村民鄙视的,可是林锦瑟得到了莫大的馈赠,她睡了个极酣畅的觉儿,进家喝了一碗水就倒头在土炕上,身上邋遢着便进入了深度睡眠,一直到天光大亮。 她还在1977的土屋子里,四周静悄悄。 屏幕上的数字还是“040”,土屋子依旧家徒四壁,四肢也还是酸疼的,可她感受到了身体每个细胞焕发出的愉悦之情。 能睡着,能睡饱,多么好! 忽略掉蚊虫叮咬的红包儿,双手抚上年轻的脸颊,水滑的质感岂是进口化妆品可以企及的高度? “石头……” 锦瑟的呼唤没得到回应,跟着小朋友一起消失的还有打猪草的竹篓子,留下的是一颗煮熟的野鸡蛋,已经放凉了。 小朋友不会写字,家里也没有纸笔,不可能留下纸条叮嘱什么。 但这就够了。 林锦瑟揭开依旧扣着的那只海碗,发现还有一颗野鸡蛋。 小石头舍不得吃,饿着肚子上山打猪草了。 鼻子发酸的锦瑟哪儿还好意思顾忌自己的形象问题,用手指头拢拢头发,揣上野鸡蛋就走,她得去挣打猪草的公分,万万不能让小朋友背着装猪草的篓子下山。 对完美形象的执念,仿若从没存在过。 睡得好,脑子也清晰,她一路小跑上山,直奔昨日打猪草的区域。 肚子里自然是闹腾的,太空了。 这种自然的饥饿感跟从前为了保持身材自己折腾出来的饥饿感大不同,这一种,铺天盖地难以抵挡。 到底没舍得独吞野鸡蛋的林锦瑟很快就跑的头晕眼花,一脚踩空,滚到了山洼里。 多年积压的落叶厚厚的,倒是摔不着筋骨,仰头看山路也不那么遥远,估摸着用不着喊人救援,自己就可以慢慢儿爬上去,林锦瑟喘着粗气,背靠着一棵老树,四下里观察。 这处山洼挺隐蔽的,经过时只以为下面是条狭窄的沟壑,其实面积不小,别有洞天。 “窸窸窣窣”的声响…… 锦瑟全身紧绷,右手抓住了一根枯落的树枝。 一只灰色的野兔子一跳一跳出现在视野内。 008 惊喜连连 一只灰色的野兔子出现在饥饿的林锦瑟视野内,根本不需要任何烹饪条件,就直接化身成了香喷喷的兔肉香锅;锦瑟的这句身躯也不需要有大脑神经的任何指令下达,直接扑过去…… 悲催的野兔子万万没有料到此处会出现一个拙劣的猎手,感受到危险降临的同时,没有在第一时间扭身逃跑,反而傻愣愣看向了危险,还侧了侧兔脑袋。 傻兔子的结局,自然是被活捉,因为虽然起初只被锦瑟抓住了一条后腿,但随之砸拍向它的就是一副瘦弱然而绝对坚决的躯体,野兔子直接被砸扁了砸晕了。 新的惊喜接踵而至,林锦瑟还没来得及起身提起野兔子,就发现距离前额一米多的地方,老树根凸起之后,杂草丛中,一根鹤立鸡群的植物枝干,顶着一簇红艳艳的果实,样貌好亲切…… 锦瑟喉咙里滚动一下,她今天是被发了“好人卡”吗?一下子接到这么多善意。 闭眼,再睁开,那簇果实还在,再从草丛里细区分枝干下面的叶子,五匹叶,是野山参无疑了。 锦瑟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她曾经去山里体验过山参采摘,知道挖参时必须要每一根参须都保持完整,才能卖上好价钱。 她的手指屈伸几次,决定忍忍,等准备好挖参器具,再付诸行动。 祈祷暂时不会有别人发现这处宝地这个宝贝吧! 提溜着野兔耳朵的林锦瑟恋恋不舍转身,才感觉到两个手掌心火烧火燎的疼痛,渗血了。 来不及自艾自怜,一条花蛇蜿蜒徐行在刚才锦瑟背靠过的老树根部,惊出她一身冷汗,弯腰抓起了树枝。 够幸运的哈,之前有小石头陪伴着上山,小家伙总是抓一根树枝在左右敲敲打打,锦瑟只以为是调皮好动,原来这半山上也暗藏许多危险。 涨了见识的林锦瑟也开始了敲敲打打的行进,她此刻的形象足够狼狈,但是双眼贼亮亮,看到小石头的身影时还高声叫喊:“石头儿,宝贝儿!” 从没听见过如此亲密称呼的小石头满脸羞红,不远处同样在打猪草的两个小家伙立刻怪腔怪调的模仿起来:“嘻嘻——宝贝儿!” “杂种宝贝儿,唠唠唠……” 还把大拇指支到脸颊上,另外的手指在鼻子前方忽闪,“猪”的意思,真是够了。 林锦瑟勃然变色,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杂种”这个侮辱性的词汇了。 小石头却习惯了一样,迅速低垂下脑袋,不出声儿。 林锦瑟却是不会继续沉默了,她冲过去,一把薅起那个做猪样子的小子的耳朵,冷声喝问:“你什么意思?谁是杂种?” 做过副总裁的女人,通身的气势自然而然挥发出来,倒霉小子有些慌了,歪着脑袋想挣脱,口里乱乱的解释:“就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杂种,他们都这么喊——呜呜——” 这孩子不是个胆儿大的,竟然直接被吓哭了。 另外一个转身想跑,跑了十几步,自以为是个安全的距离了,才转回身,很讲义气的帮忙解释:“他没有爹没有娘,在村里白吃百家饭,就是杂种!” “谁说小石头没有娘?我就是他的娘!”锦瑟一股血气冲头,另一只手揪住了倒霉小子的另一只耳朵,恶狠狠说道,“再让我听见你们说这个,我非打得你爹娘都不认得你!” “哇——”被推搡到地上的小子哭嚎起来,但是到底不敢嘴上不干不净了。 锦瑟走近小石头,献宝的举起被草藤子胡乱缠缚住的野兔子,声音抬高:“石头儿,咱们今天吃兔子肉,高不高兴,意不意外?” “姨——”小石头眼泪汪汪低叫一声。 锦瑟忽然又转头看向两个正互相搀扶着要溜掉的小子,招呼说:“嘿,要不要去我家跟石头一起吃兔子肉?” 靠山村村民平时捉到只兔子不稀罕,但是很少有这样大方的招呼瓜娃子们的,本来也没多少肉,多来几张嘴分分,哪儿还能有自家吃的? 更何况多数人家自己也舍不得吃,送到收购站上好歹能换几毛钱,赶上过年前,还卖出过一元钱的高价,能换多少更有用的东西? 小石头也舍不得吃掉这样金贵的东西,连连摇头摆手,言语也很坚定:“姨,咱俩挣得公分少,卖兔子换粮食!” 另外两个小娃子也认同,尽管吞咽了好几下口水,比较幸运的没被揪过耳朵的那个小子敢说话:“是哩是哩,俺家也捉过野兔子,换的盐巴,够吃好几个月。” 林锦瑟……我竟无言以对。 野兔子被小石头保护起来了,锦瑟没有了打牙祭的希望,整个人都颓了下来,肚子里更饿了。 “对不起啊,我们……必须吃点东西,就这么多。”她尴尬的解释,作为一个成年人,做不到掰开鸡蛋分别送进自己跟石头嘴巴里,却不肯分享给另外两个小朋友,只能一颗鸡蛋分四半儿。 两个皮孩子很懂事儿,后退几步,背起自己的竹篓子跑开了,嘴里嬉笑着:“你们吃,俺们先回村里送猪草。” 多好的孩子啊,善解人意,尽管其中那个倒霉的小子脸上还挂着眼泪疙瘩。 “姨,俺——我不饿!你吃吧!”小石头更懂事儿,不但谦让食物,还尽量跟着锦瑟的说话习惯,把“俺”换成了“我”。 锦瑟直接动手,塞了半个鸡蛋进小朋友的嘴里,自己也坐在地上慢慢儿的咀嚼,很香。 “姨以后肯定让石头吃的饱饱的,长大高个儿。” 她的声音柔柔的,脑海中忽然闪过蹦跳的数字,040跳成了080,足足涨了一半。 是因为捕捉到野兔子吗?距离100就剩20个数字了,那岂不是说,今天就有可能返回2018? 半个鸡蛋的储备焕发出巨大的潜能,手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林锦瑟背着猪草下山回村,然后一鼓作气又跑上山一趟,带着小石头神神秘秘出溜儿下山坡。 “嘘,不要吓到宝贝儿……” 小石头表情严肃,内心加戏,姨不是叫自己“宝贝儿”吗?怎么又多了其他“宝贝儿”? “人参宝宝,妈妈来了!”林锦瑟弯腰塌背,手里的树枝还左右划拉着,口中发出一连串石头理解不了的称呼。 完全沉浸在忘我境界里的林锦瑟,暗暗庆幸自己及时返回寻宝,起初吸引她的那根标志性的人参杆被折断了,杆头儿上的红彤彤果实也消失了,锦瑟划拉了好大会儿才重新寻找到野山参。 “你给姨放哨哈。”锦瑟布置给石头光荣的任务,小朋友很兴奋的答应了。 接下来就是挖野山参了,锦瑟背来了铁铲子,兜里还揣了石头家的一把铜勺儿,绿锈斑驳,但是小巧灵便,更容易保留参须。 汗流浃背,野山参终于露出了主体,有多半个锦瑟的巴掌长,估摸得有二十多年的参龄。 持续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挖掘工作完成,野山参很完整,一根须毛都没断,连带着枝叶一起,包在苔藓中,又裹了青草,严严实实放进竹篓里。 “这就是人参啊?能卖多少钱?顶多少野兔子?”小石头眼睛里面都是小星星,拉着锦瑟的衣襟问。 “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价钱。”锦瑟抹着脸上的汗,叮嘱,“这样哈,姨得带着野山参进城里去问问价格,你乖乖在家等着姨回来,行不行?” 009 回到2018 小石头的声音立刻紧张了,带着哭腔儿:“姨你不要走,不要进城……” 这孩子有心理阴影。 锦瑟好一番解释跟保证,不惜自黑:“你看,姨现在脑袋坏了,根本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儿,就只知道靠山村跟石头一起的家,所以姨没地方可去……” 哎,可怜的小朋友接下来就长在了锦瑟身上,走到哪儿都用手拽着衣服角儿,锦瑟百爪挠心的想试试摁下“go”的效果,都没有机会。 只能等小朋友睡着觉儿了。 下晌儿,两人运送了两趟猪草。林锦瑟得到了支书大人赞赏的目光,虽然这娇滴滴的女娃子公分还赶不上趟儿,但远超昨日的成果,还有的救。 尤其听说还捉了只野兔子,靠山村的村民全得竖起大拇指来称赞下,这闺女是个有福气的。 “林知青啊,送兔子到收购站的话,你还记得进城的路不?你的脑子,好了吧?” 林支书的眼神有些闪烁,到底他是盼望着锦瑟脑子好了还是不好? “我没事儿,就是还记不起来自己从哪儿来的。” 锦瑟的回答,令林支书长吁了一口气,这闺女力气弱干不了多少农活儿,但是跟小石头相处的挺好,留在村里的话,有用处。 “记不起来就不记了吧,等俺去县里开会,顺便添上你的户口,这年头儿,咱村子里好歹能吃上饭,比城里强哩!” 能吃上饭,但不能保证吃饱,更遑论说吃好。 锦瑟笑笑,伸手揉揉小石头的头顶,手心又传来扯裂的疼痛。 之前遭遇前夫的背叛与女儿的背弃,林锦瑟是心灰意冷觉得活着毫无趣味可言的,可是来到了1977,时时刻刻在贫困线上挣扎,饿不死就要烧高香的心理状态,反而渴望着活下去,尽可能长的活下去。 因为担心锦瑟回城,小石头没有下河摸鱼,晚饭两个人吃的烙饼,锦瑟一咬牙一跺脚,把仅有的那点粮食全祸祸了,打进去野鸡蛋,掺了水在锅里干烙。 原本粗糙难以下咽的杂粮渣子,被烙出了一股浓香,馋的小石头吞咽口水。 “放心吃,咱们很快就会有好多粮食。” 目前有野山参在手,还有一只纯野生甲鱼,加上一只野兔子,锦瑟觉得自己成了富翁。 小石头嘴里含着酥脆的杂粮饼,提要求:“姨,你进城卖参,带着我行不行?” 萝卜头一样的孩子,很是引发了锦瑟内心深处的母爱,只是可惜,她自己能不能回去2018还不可知,更遑论许诺带着孩子了。 “嗯……姨保证,去收购站卖东西的时候,带着你一起。” 小石头立刻开心了,大脑袋一点一点,话也多了:“姨,我明儿还去河里抓鱼给你吃,抓……” 他努力的比划个大圆:“抓俩鱼!” 锦瑟心酸了,这孩子没人教导,目前认知到的数字就到“俩”…… “石头,等咱们有粮食有钱了,姨送你去上学。” “俺不去!”石头又秃噜出来“俺”字了,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俺不念书,俺知道,念书可费钱了,还得买书买本,祸害钱!” 锦瑟瞪大了眼睛:“你不念书?想当睁眼瞎?那你长大了能干什么?” 两人陷入了鸡同鸭讲难以沟通的境地,小石头有自己的道理:“俺——我种地啊,长大了我能挣最高的红公分,能抓多多的鱼,养着姨……” “那不行,想都别想!”锦瑟的脸愈发严肃了,“这件事不允许你反对,都听我的。” 她忽然愣住了,刚才那些话浑然天成,是2018年那个完美的林锦瑟习惯性的语言,在工作岗位上对待下级,在家里对待丈夫和女儿。 只要她认为是正确的,就听不进去别人的反对,要求上下一心严格执行她的意愿。 别人都是什么表情面对她的强势的?锦瑟忘记了,但是现在,她的态度吓到了小石头,肩膀一耸一耸,大脑袋上两只眼睛里泪花闪闪,嘴巴一瘪一瘪,想哭又不敢出声儿的样子。 夏日的黄昏还有些闷热,小朋友脸上脖子上一道道的汗渍,增添了几分可怜。 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女儿也这样倔强的反抗过自己,憋着哭,肩膀一耸一耸…… 锦瑟紧绷的脊背松塌下来,声音也是闷闷的:“对不起了石头,姨的态度不好,向你道歉。读书的问题,等咱们真有钱了,再商量。” 石头还小,容易哄,白天跟着跑前跑后也早累了,锦瑟陪着他睡觉儿,一下一下摇着把破蒲扇,思绪早飞到了2018年。 不时闪现的电子屏幕上,数字有了突飞猛进的改变:“1322018go”。 “go”的颜色也变绿了,浮凸感明显。 小石头的呼吸声均匀,应该不会在短时间内醒来,锦瑟往他肚皮上搭了衣服,蹑手蹑脚下了炕,背上竹篓子,出门。 原本打算把野兔子、甲鱼跟野山参全带上的,犹豫一下,又把野兔子留下了,捆缚好兔脖子跟前腿儿,系在门槛内。 万一,她回不来了,好歹能给小石头留点儿念想…… 再次关紧门扉,锦瑟闭上眼睛,长嘘口气,双手扶住了背篓边缘,意识里把那个“go”重重的摁了下去。 没有想象中的惊心动魄或者电闪雷鸣,只是刹那间的失重感袭来又掠去,锦瑟再次睁开眼睛,已经回到了河沟底部,空气中还残留着些淤泥的味道,刚下过暴雨,黝黑的水洼一片一片的。 她依旧是光了脚,拖鞋掉落在水洼的边缘,拖鞋附近多出一个竹篓子,里面模糊可以分辨出缠裹野山参的苔藓杂草,一只翻着肚皮的甲鱼努力划拉着四肢。 锦瑟眼前电子屏幕上有数字在跳跃:0321977go。 “go”的颜色变回了灰暗。 果然,回来了。 “呜呜呜,”她的裤腿正被拽着拖着,是大老黑,浑身湿漉漉,甩得水珠子乱飞。 “是你救了我?”锦瑟坐起身子,抚向大老黑的脑袋。 “呜呜呜。” “好了好了,松嘴,咱们回家。” 离开的时候夕阳西下,回来的时候也只是天光黯淡了一些些,还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那就是说,来回时间的换算,应该在一天是半个或一个小时的范围。 锦瑟穿上了拖鞋,背起竹篓,带着大老黑,脚步缓缓…… 010 饥饿与失眠 哪一种更痛苦 还是那套旧房子,可此刻在林锦瑟眼里,就是不一样了。 先往肚子里填东西,面包火腿最应急,吃相都赶不上大老黑优雅。 安慰了肚皮,第一个泛起的念头就是照镜子,打开灯看看,有没有带回来那张青春逼人的脸。 反正再回去时,一定要带面清晰的镜子。 锦瑟咧嘴,吁气,好吧,还是自己过去那张脸的五官轮廓,但是跟之前那张年轻的脸奇异的融合了似的,被挠破了相的痕迹也消失了,貌似眼角还没了鱼尾纹,没有上妆的皮肤多了些白里透红的质感,眼睛亮亮的…… 或许只是假象?灯泡的光弱而已。 但是手感确实比从前嫩滑!提醒着锦瑟那段荒诞却真实的快穿之旅。 反正可以不戴丝巾见人了。 放下镜子去查验竹篓,野山参跟甲鱼还在,也算赚到了。 等明天进城打听一下野山参的价格吧,还有最关键的地方,得提前采购些适合带去1977的生活用品,再也不能汗味熏天饥肠辘辘的过日子了。 食物倒是容易得,不外乎米啊面啊油盐酱醋的,最关键是衣服鞋子,要适合那个时代,作难。 锦瑟抓起了手机,屏幕还黑着,她想网购一番,但是又犹豫,她依然有逃避心理,不愿意打开手机这条连接亲人朋友的通道。 她还没有准备好。 先洗个澡吧,手机再次被放下,依旧黑屏,不过,充上了电。 其实锦瑟目前的洗澡条件也不成熟,一个豁口的塑料盆端屋里,兑着水,勉强完成任务。 换上睡衣的锦瑟躺回土炕上,能听到院子里大老黑甩动尾巴的声响,她觉得很安心,没有恐惧感。 手机微热,她终于摁亮了开机键,一串轻灵的音乐飘扬。 然后,就是各种来电提醒,短信微信各种响动。 锦瑟闭着眼睛,静等这一连串声波攻击结束,然后全部略过,直接点开淘宝网。 乡村气息浓郁的衣服样式……黑色平底象鼻皮鞋……解放绿胶鞋……千层底黑布鞋…… 衣服鞋子选了一堆儿,包括适合小石头的,加起来花的还不到一千块钱。锦瑟继续淘弄老式床单,手工被褥。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这么多东西,得多少斤重?自己能完整的带回去吗? 因为没付出辛勤劳动,屏幕里的数字还保持在“032”。 不管了,先准备着吧! 手机屏幕亮了很久,深夜12点还在工作,锦瑟的购物车里清空了第五遍,糖果奶粉小零食都买齐全了。 感谢花呗,感谢淘宝,什么都可以买到。 也感谢失联了两天后,亲人们朋友们没有不离不弃的继续联系她,采购完毕的锦瑟再次关机,对那些跳跃着的小图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她不愿意再回忆起自己不堪的那一面,无论是泼妇般滚地打骂,还是站在法庭上听见女儿清晰的说出“我要跟着爸爸”时泪如雨下…… 她要求自己不去回想那些画面,马上睡觉,像在1977一样倒头就睡,整夜不醒,连个梦都不做。 可惜,锦瑟还是失眠了,在簇新的被褥上辗转反侧。 竟然想念起贫瘠的1977了,想念小石头在身侧的呼吸节奏。 饥饿与失眠,到底哪一种痛苦更甚呢? 煎熬到4点半,天色已亮些了,锦瑟疲惫的起了身,她得劳动啊,早些积攒够分值,早些回1977补觉儿。 继续给院子里除草,清理出原房主留下的荒废菜畦,汗珠子砸在地上,竟然不觉得多么疲累。 原来我是一个热爱劳动的人啊!锦瑟暗暗自夸完,又意识到貌似体力有所增加,而且又抡锄头又铲铁锨的,柔嫩嫩的手掌心竟然没有磨出水泡儿…… 干了足足三个小时,锦瑟才停了手,重新洗漱换衣服,启动宝马车。 早饭可以进城吃,今天的主要任务是咨询下野山参的价格。 她不懂炮制野山参,所以最好及时出手,不像甲鱼,可以先养起来。 到1977游历了一圈儿,忽然就有了危机感,不敢坐吃山空下去。 手里有钱,心里才不慌啊! 开着宝马车在城区接合部路边小铺吃豆浆油条的顾客不多,从前的林锦瑟就不喜欢这种难免油腻的小吃铺子,现在,竟然觉得味道不错,自己跻身在闹哄哄的小市民中间,很融洽。 接地气了呢!这样酥脆鲜香的油条,如果送到小石头眼前…… 锦瑟的意识搜寻向屏幕,跳动着的数字有了增加,“0411977go”。 才涨了九个分值?是因为拔的是自家的草? 锦瑟对屏幕的变化还是一头雾水的,她抽出了一张面巾纸,轻拭嘴角,动作优雅的一如出入的还是高档餐厅。 高跟鞋“嘟嘟”敲击着走出铺子,留下追随身影的目光,和一串不靠谱儿的有关林锦瑟身份的猜测。 在人前保持完美形象的习惯,早已刻进锦瑟的骨子里。 这个时间点儿路上不算堵,锦瑟先选择了一家药店试水,发现没戏,人家员工只卖现成的西药,根本没见过卖参的客人! 卖参,得找中医打打眼。 锦瑟表面一派淡定从容,绕过她曾经生活过工作过的区域,找到一家装潢古朴大气的私人中医诊所。 一样排队领号呢,从来没看过中医的林锦瑟觉得挺新鲜。 中医诊所很少有急诊,老大夫跟年轻的徒弟声调都是轻轻稳稳的,病人也安静,不急不躁的等着叫到自己的号。 锦瑟已经涨了经验,知道不能张口就介绍自己想卖野山参,花二十块钱挂了老中医的号,发现自己是今天最后一个幸运儿,再后来的病人,不被接诊了。 老大夫注重养生,每天就给二十个病人把脉开药,确保累不着。 锦瑟感觉自己的生命更娇贵起来了,不能随便祸祸,那一会儿要好好请老中医给把把脉,把这些年透支的身体给补起来。 差点儿就忘记了自己来此的本意,把野山参抛之脑后了呢! 终于轮到锦瑟看病,她细细的描述失眠的痛苦,老大夫微眯着眼睛似听非听,几根微凉的手指头按在她手腕上:“换手……伸舌头……” “思想压力太大,年轻人,别逼自己太紧,钱是赚不完的,工作要慢慢儿来。” 原本以为老大夫会直接判断病症然后开药,孰料想先被灌了一碗心灵鸡汤。好在,老大夫提到了“钱”,林锦瑟立刻想起正事儿了。 “我其实没病,失眠而已。麻烦您给看看这颗野山参的品相,能卖多少钱?” 011 野山参的身价 “失眠还不是病?你们年轻人……”老大夫的声音戛然而止,眼镜片后的眼睛瞪大。 货真价实的野山参,还保持着新鲜断茎的参芦头。 头一次遇见病人要卖给大夫药材的稀罕事儿,对面桌上的实习大夫也全凑过来查看。 老大夫双手捧过那棵野山参,跟捧着刚落地的亲孙子似的,鼻子凑上去努力的嗅,声音温柔的不行:“好,好参,纯野山参没错。” 锦瑟双手还保持在摊开的姿势,内心一丝丝后悔,自己怎么就这样轻易的把宝贝儿交到别人手里了? “能卖多少钱?” 老大夫被惊吓了一般,眼珠子又是一瞪,不过,林锦瑟手心里还摊放着包裹野山参的苔藓草皮呢,提醒着他人家才是山参宝贝的主人。 谈钱多俗啊!“你想卖多少钱?” 这次轮到林锦瑟瞪眼珠子,她直接去按老大夫手里的宝贝儿,急急回应:“我只想问问您价格,没想卖!” 不会被抢了吧?或者被强买强卖? 好在,老大夫有良心,灵活的闪了身子,没让林锦瑟抢走野山参的同时,爆出价钱:“十万!你这是没炮制的……别抢坏了!” 在职场上一路飞升的女汉子,能被这点价钱迷眼? 林锦瑟身子微弯,稳稳的摊开着双手,浑身的气势放出来。 你看姐像是能把区区十万块看进眼睛里的人吗? 就算刚刚沾染了点儿接地气的油条豆浆味儿,这浑身的行头,战袍战靴级的,直接能上场签署千万元大单合同的…… 老大夫恋恋不舍的把“亲孙子”放回林锦瑟手中,沉吟一下,语重心长道:“这参,放你手里可惜了,或者你给我帮你炮制过再存放,或者我给你介绍个主顾,正好需要野山参入药的,应该能给你个高价钱。” 林锦瑟重新包裹草皮的动作停止,直接拍板:“半个小时内出售的话,我要卖到五十万,支付给您百分之十的佣金。半个小时卖不掉,我请您老帮着炮制,然后自家保存,不卖了。” 医馆成了商场,商场就是战场,战场没商量。 不二价没商量的买卖……倒是很好谈,老大夫作保的真正野山参,在第二个联系的病患家属那里就直接转账了,连要求先亲自验货都没提,等第一个被联系的想抻抻价格的家属赶来补救时,林锦瑟的宝马车早就只剩下尾气了。 只是一桩小生意,林锦瑟却仿佛找回了在职场上说一不二的感觉。 这次,转账后的手机没关闭,只调了静音。 走在阳光下的生活,忽然就没那么可怕了。 锦瑟风风火火,高跟鞋踏过一家家店铺,纤纤玉指点过锅碗瓢盆电视机冰箱空调微波炉电磁炉电饭煲液化灶液化罐,橱柜桌椅沙发床上用品,都是请店家送货上门的。 她自己带回去的是食品,米面油盐酱醋蔬菜肉类,各种零食,包括狗粮,塞满了宝马车的后备箱跟后排座。 果然购物可以纾解悲伤情绪,林锦瑟始终保持一副昂扬做派,即便在超市遇到了两个老邻居阿姨,用莫测的眼神被细细的打量了头脚时。 “嗯呐,我搬新家了,等收拾好了请您去坐坐……” 完美微笑,一切尽在掌握,这才是锦瑟本来的样子,也是锦瑟一直要求自己做到的样子。 这辈子,再不会那样失控的哭闹打骂,给别人看笑话了。 锦瑟挺直着腰背,一直到坐进宝马车,车子驶出环城路,才软软的倚靠向座椅。 靠山村距山城六十多里,是距离小龙山最近的村子,靠山河环绕了村子半边,地势低洼,人口本就不多,二百多户的样子,因为进城读书打工的原因,颇有几户荒凉到墙倒屋塌的地步了。 锦瑟的宝马车从村中六米宽的标准水泥路上驶过,从抱着孩子的妇人身边驶过,她还没学会像个村妇一样熟稔的打招呼。 接下来就是迎接送货上门的商家,服务都很到位,一辆辆厢货里满载的东西被锦瑟指点着摆放好,空调装上了,定做窗帘的小两口也来量过了尺寸,说好三天内就来给安装妥当。 这才算是有了家的样子,尽管只布置了两间正房跟两间厨房。 安装了热水器,洗澡方便多了,被闲置的自来水也有了大用处。 锦瑟用新买的狗狗专用沐浴液给大老黑好好清理了一下,发现意识里的屏幕有了变化,数字涨到了076。 难道不仅仅是割草掘地这种劳作,拾掇家里给狗洗澡也可以计数? 这可是新发现,锦瑟很开心,又给自己泡了个悠长的澡。 结果就是,数字一动不动。 为了验证,锦瑟抛开洗衣机不用,自己手洗衣物,我搓搓搓…… “081 1977 go”。 好吧,这是个变态的计数系统,喜欢回到原始社会,一切纯手工。 眼前总晃动着“081”这个跳动的数字,原本就有些轻微强迫症的林锦瑟稍作休息就又找活儿去干了,最起码凑到100分整数才舒坦。 洗车,里里外外,“083”。 夜深了,勤劳的女人体会到了上下眼皮打架的滋味儿,只记得扔掉吹风机的动作,自己怎么爬到炕上去睡的过程统统模模糊糊,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大红色的手机安安静静的闲置在新买的茶几上,有个失眠的男人在黑暗里试图震响它,无奈空气中只回荡着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sorry……” “离了我这样全能的助理,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啊?” 男人年轻的脸庞在手机光亮下忽明忽暗,眉头微皱。 也许相守的久了会成为习惯,而习惯的坟场最容易埋葬真实的情感。 灯火阑珊的另一栋楼房里,有一个女人咬牙切齿的表情,声调儿却还是嗲嗲的,在对着手机说:“亲爱的,人家害怕嘛,你来陪陪人家啦,不然人家去你家陪着你……” 电话那头的男人却回以低吼:“以后不允许你深更半夜打我的电话!你刚才把我女儿吵醒了!” 012 宠物 把林锦瑟吵醒的,是大老黑用爪子挠门的声音,还有“呜呜”的伴奏。 真是个难得的好觉儿!锦瑟打开房门,心情就更好了,原来,大老黑的嘴里还叼着一个圆饼子似的家伙。 临时整了个玻璃鱼缸养甲鱼,竟然被它逃了出来,幸亏大老黑看家…… “好样的!”大老黑得到了一根火腿肠奖励,立刻松开狗嘴,甲鱼“啪叽”落地。 得给这玩意儿谋个敞亮住处啊,好歹是陪着自己从1977暗渡过来的,就这么一只,也不稀得吃,现在不差钱,也不稀得卖。 “你不喜欢小鱼缸对不对?那我放你一条生路,喏,给你指指路,爬出院子往南拐,直行,就是靠山河。去吧去吧,别再入狗嘴哈。” 锦瑟嘴里碎碎念完,去井台边儿洗漱,神清气爽一低头,却发现那条被放生的甲鱼就在自己脚边儿,甲壳上扬,小脑袋探出来,绿豆眼映着阳光,俩前爪微微摇摆,像是在讲述什么。 “嚯!”吓一大跳,甲鱼不但不逃,还跟着自己。 成精了? 大老黑吃完了火腿肠,也跟在甲鱼后边,饶有兴趣伸了一个前爪摁住甲鱼壳,甲鱼立刻收回了脑袋跟四肢,装死。 锦瑟摇摇头,自顾自去准备早餐,结果脚面上一凉,那只甲鱼又找来了,可怜巴巴的绿豆眼儿望着你…… 昨日采购的蔬菜叶……吃不吃? 空气里“窸窸窣窣”的声响,荣幸陪同在餐桌上共进早餐的甲鱼吃的挺欢实,大棚白菜,对胃口。 这算不算是养了只“宠物”? 锦瑟研究了一番,甲鱼是从门槛侧面圆洞里爬进爬出的,门槛外面蹲坐着讲规矩的大老黑,馋涎欲滴狂甩尾巴,依旧坚守着不能进屋的底线。 很有意思哈,吃饱喝足的甲鱼还会在餐桌边沿儿等着被主人送到地面,摇头摆尾的。 “好好活着哦。”锦瑟轻声喃喃。 她还有劳动分值要挣,院子里的杂草已经被处理干净了,露出了原本留下的菜畦,不然……种点儿菜? 这可是从未操作过的行当,应该先购买菜种子对吧?,貌似还得把地翻一翻,跟在家里养花差不多…… 锦瑟驱除掉脑海中闪过的去请教村民的想法,没经验就没经验吧,还是不想见人,翻地涨分值就好了。 昨天才下过雨,泥土很好翻,就是整了两脚泥,还被长长短短的蚯蚓们给惊吓的叫了几声,惹得大老黑茫然吠叫,不晓得主人遇到的危险究竟在何处。 甲鱼倒是挺喜欢新环境的,慢吞吞在新挖出来的泥坑里捣腾,锦瑟不忍心给它如此埋汰的落脚点,给泥坑规整了一番,思谋着砌个水泥池子,摆放些漂亮石头…… 还要购买菜种子,复合肥,统统网购得了。 手机,总是要开的。 意识里的劳动分值已经积攒够了一百分,随时可以时空大挪移,还畏惧开机,跟互联网世界重新有联系吗? 大红色手机就像一个重获新生的精灵,不但骤放异彩,还唱出欢快的歌,它……不需要继续静音了! 第一次开机的时候,无数道提示音索命似的纷至沓来,这一次,只有两道。 一条是提示未接电话的,来自锦瑟的母亲。 一条是小许的微信留言:“老大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吱一声你在哪儿,小的立刻报到。对了,禀报老大,小的已经递交辞职信,随时说走就走。” 这个中二青年!锦瑟口中轻嗤,眼眶却热了。 先网购,点了个专卖蔬菜种子的店铺,全权听从店小二的推荐,还附加了两袋复合肥料,搭配了专用精巧型农具,双方都挺满意,留的地址就是靠山村。 还有水泥,也订了两袋,商家承诺赠送沙子,解释说要调和着用。 网购的口子一开,就势不可挡。锦瑟继续买买买,适合在1977用到的衣物鞋子生活用品,反复挑选斟酌……天儿就暗了,五脏庙都要造反了。 一整天没打开过院门,这日子过的,真心肃静。 之前无数条索命信息继续忽略,锦瑟给小许回复,下指令:“一,替我给父母说一声,我一切都好,正在外面旅游,过几天会联系他们。二、你好好工作正常生活,别记挂我,我不会再回到过去的工作生活模式了。” 大红色手机唱出忧伤的旋律,它又要被尘封起来了。 锦瑟的晚饭做的极为认真,马上要回到1977,想想挨饿的滋味儿就肝儿颤,能多吃点儿就多吃点儿吧! 吃嘛嘛香,恨不能多储备两个胃。 然后打包行李,撕去饼干啊蛋糕糖块巧克力火腿鸡爪方便面等等的花花绿绿包装,力求符合1977的年代感。 面粉蔬菜食用油酱油醋…… 蚊帐被褥洗漱用品也是必须带滴…… 土炕上并排挤着两个超过锦瑟身高的大包袱,拆了两个大被罩做的包袱皮,跟去非洲逃难似的装备。 这还不够,锦瑟给自己脖子上也挂了两个白色帆布包,里面是吃饭喝水的家伙什,怕时空穿梭之路整碎了。 这形象,可真不是之前的林副总能装备起来的,偶像包袱很容易丢弃的嘛。 透过门玻璃往外看,大老黑卧在老枣树下安安静静的,喂狗盆反射着屋里的灯光,里面满满的狗粮阴影。 锦瑟唇角微勾,她瞧见大老黑叼着火腿肠挠坑埋藏了,离开几天绝对饿不着它。 甲鱼坑边儿也留了多半棵白菜。 关灯,上炕,两条胳膊各挽住两个大包袱口,“100 1977 go”! 跟遭电击似的全身剧烈颤抖是怎么回事儿? 锦瑟大骇,意识里猜测,难道是必须到河沟里“go”才作数儿? 感觉双脚落到实地时,她欲哭无泪了。 也不算出错儿,她回到了1977黑乎乎的茅草屋前,月色下能分辨的清,只是,两个超过她身高的大包袱,统统不见了! 就剩脖子上挂着的两个帆布包,还碎了个盘子。 要饭的……就剩拥有空饭碗了么? 那岂不是说,自己跟小石头还要接着挨饿? 013 白衣女鬼的传说 炕上的小石头换了个姿势继续睡的酣畅,满心崩溃的锦瑟歪在土炕一角,她不着急睡觉儿,她得分析出带货失败的原因啊! 意识里的劳动值归了零,跳动的色彩红彤彤,“0002018go”。 自己带来的东西超重了对吧?所以出现异常,两个大包袱被吞噬掉了。 那也不至于就给剩吃饭的碗碟啊?难不成自己不识数儿,碗碟的重量就是显示屏上的“100”的最大负载量? 小石头再次转换睡姿,以小屁屁为轴,把脑袋挪到了锦瑟的肚皮上。 感受到大脑袋的重量的同时,林锦瑟茅塞顿开,很简单啊,她忘记了计算自己的体重,劳动值代表的带货量,包括她自己的体重! 她的体重原本是保持在98斤左右的,家庭突变后没称过,可能又瘦了些。 也就是说,这个斤斤计较的穿梭机器,需要她付出更多的体力劳动,积攒更多的分值,才能搬运来吃的用的。 为了不挨饿,加油! 锦瑟起身,小心的挪开石头的脑袋,待要继续躺倒,又呆愣住了。 月光如水,朦朦胧胧间可以分辨的出她此刻的衣着,分明就是2018的款式,白色针织布料,肥大睡衣裤! 惊雷。 这要怎么穿出门?锦瑟彻底慌张了,再摸脸,干净嫩滑;头发,新洗过的没错,还带着护发素的淡香;身上的味道也是干爽的…… 小石头明早醒来会不会被吓哭?新认的“姨”变身成了中年妇人,还一身白衣披头散发。 这个觉儿,是没法儿再睡的了。 土炕上蠕动下来一团白色,手指为梳,先编两根麻花辫子,争取点儿形似。 屋里昏暗,镜子不管用,不知道现在的五官轮廓…… 这个家里一穷二白,没留下一件女人的衣服,锦瑟没得换,只能这样白衣飘飘出了门,女鬼似的,还是个背着竹篓子的女鬼。 好在,天色亮了不少,锦瑟手里还抓着木棍和铁铲子,不那么担惊受怕。 先割猪草吧,攒劳动值要紧。 小龙山的晨风微凉,挽起袖子的小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锦瑟坚持爬到半山腰,一边割草一边留意显示屏上的数字变化:001,002,003…… 这次无论如何要积攒到200分值才使用。 白色的针织睡衣浸染上了绿色的草汁,裤腿下摆也湿漉漉泥乎乎的,脚上的真皮拖鞋早就分辨不清本来的颜色,好在不露脚趾头,也是平底,站立的时候裤腿脚能盖住脚后跟儿。 唯一庆幸的是没穿着真丝睡裙过来,也没真空上阵,不然,那糗才大了。 还是形势比人强,过去的那个完美主义者林锦瑟,宁肯被打死也不会同意穿睡衣上山割猪草的吧? 锦瑟忽然发现,今天的她身体格外强健,竹篓装满后还又控制不住的割了一摞猪草,依然没觉得疲累。 之前可是割半篓就气喘吁吁必须休息一会儿的。 再试试? 锦瑟回忆着村里孩子用来背猪草捆扎的草绳子模样,自己摸索着搓了两根,抻一抻,把地上摞着的猪草用力捆缚住,然后背上竹篓,左右手各拖拽两捆猪草往山下去。 真的不觉得多累诶! 小毛病也有,拖鞋上山没觉着碍事,下山不合适,掉鞋。 蹲下再搓几根细草绳,把鞋底跟脚面脚脖一遭遭缠在一起,打结儿,问题解决了! 实话说,还挺酷,有国际大牌时装效果。 彻底放弃完美主义的林锦瑟刚刚在内心嘚瑟一下,麻烦来了。 迎头而来的小青年,骤然发出一声“鬼啊”的惊呼,一屁股蹲到地上,又连连往路边草丛里翻滚,可是背后还有个误事的竹篓子,滚不标准。 锦瑟也被惊吓到了,两股战战丢下草绳去摸铁铲子,口中连问:“在哪里?鬼在哪里?” 哎,编辫子的手艺不娴熟,割草的时候散开了多半拉,再加上白衣飘飘,大清早的…… “你……你是不是鬼?”小青年看到锦瑟的恐慌后镇静多了,舌头也捋直了,停止了翻滚的动作。 “我?”锦瑟终于想起来自己这身行头的妙处了,尴尬摆手,“我不是鬼,我是……我是小石头的姨。” 林锦瑟这名字拗口,村民大多数还不清楚,但是,提起小石头新认的“姨”来,在靠山村已经家喻户晓。 小年轻爬起来,站直,结果……眼珠子先直了。 白色针织睡衣不透亮是好的,可是布料软薄,被竹篓子的两根背带一勒,啧啧,峰峦如聚啊! 同时意识到这一点的林锦瑟,脸庞腾一下爆红,双肩前缩,整个人迅疾往山下冲,两捆猪草都想不起来要了。 这是什么时代啊(づ ̄3 ̄)づ╭~,里面的内衣忒有型,没有钢箍胜过钢箍…… 得亏有锦瑟体力暴涨冲下山的速度加持,不然,再看到身后的小青年流下两管鼻血,老阿姨还要不要继续做人了? 老阿姨的劳动值啊,快涨快涨,她需要入乡随俗的衣服! 林锦瑟,风一样的女子,疾驰回了村南头,留下一路“闹鬼了”的传说。 后背抵住屋门的“女鬼”大口喘着粗气,迎上了小石头惊异的打量:“姨,你进城了?回来了?” 锦瑟艰难的回应:“回……回来了,进城了。” 老阿姨有飞毛腿加持,一宿一个来回不算事儿。 她其实很想问:“我换了行头,你能认出来我?” 难道没有换皮囊?或者还是两个面孔综合了一下? 小石头很欢喜的样子:“姨,你把野山参卖了?新买的衣服真好看!” 这是个傻孩子,没见过世面,根本不晓得城里也没有半夜开门营业的服装店。 锦瑟:“不是……这衣服是旧的。” 小石头的注意力却被屋里多出来的两个白色帆布包吸引了:“姨,你买了恁多好东西哦!” 帆布包里是白亮亮带青花的碗盘,大小十几个,漂亮精致,是小石头平生未见过的珍奇。 “姨,真好看!咱们能卖好多钱!” 014 进城 原本满心懊丧于什么像样的东西都没带来的锦瑟,此刻也因为小石头的赞美而对十几个碗盘刮目相看了,或许,真的可以卖钱,最起码换身不这样另类的衣服穿? 碗盘换衣服……随缘吧。 锦瑟用力搓搓脸,下决心:“石头,姨还得进城一趟,卖了这些碗。这样哈,姨给你把兔子炖上,熟了你就吃,天黑前姨就回来了,再把猪草交大队里去。” 那哪儿行啊?小石头跳起来,坚持两个原则,一是兔子不能吃只能卖,二是他也要跟着去城里。 “姨你穿的好看,石头保护你。” 好吧,白色睡衣在这个时代确实“仙”气飘飘,锦瑟脸涨红,只得答应。 “等姨卖了钱,马上给你买吃的。” 可怜的小石头跟着自己走去城里,还饿着肚子。 装上气息奄奄的野兔子,挂了两个帆布袋,俩人说走就走,选择顺着河边儿的小道儿,尽量避过村民,神色兴奋,共同分享着一个大秘密一般。 锦瑟也确实有了秘密,她偷偷蹲河边儿往水里照了照,这副五官依旧青春逼人,与自己结婚前不化妆的模样,更相似了。 小石头没有大人的心事,在河边儿撒欢儿的跑,饿了,独立解决,从泥土里扯拽出一把一把茅根来,在河水里晃晃洗洗,献宝似的分给锦瑟一半儿。 “可甜了,姨吃!” 枝枝节节的白色根系,细细长长,半透明,送嘴里咀嚼,有甘甜味儿。 这还不算完,小石头第二次捧来两手心的深紫色豆豆,用牙齿一碰,酸甜的汁水就喷了一口腔,嘴唇都染上了紫色。 不管饱,但也能抑制一下饥饿感,小朋友还很开心,因为发现这个姨什么都不认识,远远不如他。 但是,原本体力也不济的林锦瑟,今天体力爆表了,还表演了一出把竹篓子挂在身前,把小石头驮在后背小跑的好戏,跑了好长一段路都不说累。 事实证明,带着小石头进城是非常正确的,白衣飘飘的林锦瑟面临的尴尬被分担了不少,在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下打听去收购站的路时,锦瑟干脆把小石头抱在身前做遮挡,道谢后再继续抱着一路疾行。 小石头一点儿没觉得炎热,双臂环着锦瑟的脖子,心里是无法表述的酸软。 “娘——”他小小声的叫着,哈出的热气令锦瑟觉得发痒,街上行人穿梭,她听不见小朋友在说什么。 1977年的青城不是锦瑟想象中的样子,更简陋些逼仄些。灰扑扑的狭窄街道,灰扑扑的低矮房屋,灰扑扑的行人。 也不是没有楼房,外皮是红砖的轮廓,一道道波浪样弧形楼顶,仅有两层,楼梯在楼房一侧果露着,圆弧形的楼洞黑黢黢。 能住得起这种楼房的得算富豪了吧?能进入国营饭店吃饭的更算。 林锦瑟看见国营饭店的木牌匾就有点儿呼吸急促,肚子里叫嚣的厉害,双腿更是顷刻间就灌了铅似的,挪不动。 “石头,”她干涩的开口,“咱们能不能不把兔子卖给收购站?咱卖给国营饭店,违法吗?” 这可真是病急乱投医,小石头一个六岁奶娃娃,能知道国家政策? 奶娃娃的眼珠子瞪老大:“俺……我不知道哩。” 小朋友的心里是紧张的,他从前跟着村里人进过一次城,知道顺着河沿儿走怎么能走到,也听村里人说过卖东西要去收购站,但是没注意听能不能卖给国营饭店。 收购站还隔着半条街,锦瑟实在不想走了,一咬牙,是骡子是马遛出来看看吧! “石头,姨进去问问。你千万别乱跑,等会儿甭管我怎么样你都乖乖看着竹篓子,不跟别人走,也不跟姨说话,等着姨回来找你,行不行?” 懵懂的林锦瑟只能想到这么多,万一青城管制的严格,遇到私自卖货的就要抓要打的,不能连累了石头不是?她自认是个成年人,目前体力大增,看到势头不对撒丫子就跑,再瞅机会回来接了石头。 她的脖子立刻被抱紧,小石头的大眼睛里含着两泡泪,这孩子敏感,没有安全感。 锦瑟拍抚小朋友的后背哄劝:“别怕,姨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姨不认路,需要小石头带路呢。” 两个人如临大敌的模样,商量妥当后在饭店门正对面停下,确保小朋友不离开锦瑟的视线。 眼泪汪汪的小石头下了地,双臂展开环住半个竹篓子,林锦瑟即将英勇就义一般捋捋额前的碎发,腾腾腾走进了国营饭店。 人生地不熟的,得亏在后世商场上拼搏过,不怯场。 国营饭店里此刻一个顾客都没有,还不到饭点儿,正对着店门的是个一米见方的窗口,窗口后坐着个白胖姑娘,白围裙兜到脖颈上,脸蛋红扑扑跟熟透了的富士苹果一样,两根长辫子盘了几遭儿,横列十几个黑色发卡做固定。 看到锦瑟进来,白胖姑娘探了探脑袋,没见过穿一身白出门的女人,还挺好看的。 “要吃饭得再等一个小时。” 这时候的国营饭店最牛气,服务员跟厨师也都牛气,不按饭点进门,不侍候。 锦瑟扭头先确认小石头还在原处,然后站定,绽开标准笑颜,浑身的气场全开,高贵典雅不失礼貌:“请问您,饭店里需要野兔吗?还活着,刚从山里捉的。” 声音镇定,其实她已经做好了撒腿就跑的准备。 白胖姑娘愣神,眼睛眨巴眨巴,忽然起立,带起一缕风,随之双手一拍,“啪!” 锦瑟的身子一激灵,迅速扭转九十度角,一只脚尖离地。 白胖姑娘“哈”了一声,双下巴抖了几抖,声音倒是纤细的,微有些尖:“你有几只野兔子?肥不?” 锦瑟的九十度角原路返回,神色依旧淡定:“就一只,价钱合适的话便留给你。” 关键是她不了解如今的市价,穿这么一身衣裳进城也不好多打听,只能靠唬。 “就一只啊?”胖姑娘有点儿不乐意,泱泱的坐回去,摆手,“留下也行,你拿进来看看,喘气的话,咋地也得比收购站给你的钱多。” 015 小费 这是担心野兔子肉腐烂变质吧?锦瑟原地不动笑容不变:“保证是活着的,带毛儿五斤左右,能请您先说说价格吗?” 价格太低就不值当冒险,万一胖姑娘使诈,骗锦瑟提兔子进来就喊人抓她个投机倒把呢! “五斤?”胖姑娘沉吟,“你去收购站最多给一块钱,我们收的话一块二吧。” “一块二?太少了!”林锦瑟的声音不再淡定,这是什么鬼价格?一块二,打发要饭的都拿不出手吧?自己还幻想换身正常衣裳穿呢,别想了,还是回去老老实实挣劳动值吧,野兔子留着自己吃不香吗? 她神色沮丧下来,脚步扭转,往外走。 身后,胖姑娘诧异无比,声音拔高:“一块二还嫌少?嚯,那你去收购站卖一块去吧,没准儿就给你八毛,哼!” 她身后却传来一道男声:“加点粮票,留下吧,中午用得上。” 胖姑娘立刻改口,身子也起立了,探出窗口招呼:“同志别着急走,一块二,再给你加二两粮票,可是便宜了你!” 粮票?锦瑟终于回想起是有这么一种神奇的物什,居家必备。 商场猛将,还价儿是本能:“加二斤粮票。” “一斤!”胖姑娘话出口就后悔了,狠狠瞪了锦瑟的背影一眼,补充,“不卖拉倒!” 饿肚子的滋味儿不好受,外面还有个小朋友眼巴巴等着呢。 锦瑟颇有一种落地凤凰不如鸡的失落感,头都没回,留下一句:“成交,我去拿兔子。” 胖姑娘脑袋有点懵,锦瑟已经风一样冲出去了,又风一样回来,手里多了个大大的竹篓子,饭店门口又多了个大脑袋小男孩儿,扶着门框眼巴巴看着。 竹篓子里面的东西不多,野兔子在最下面,上面系着两个白色帆布袋,锦瑟先解开带结儿,小心翼翼安放在窗口里面的桌面上。 帆布袋是敞口的,露出白色细瓷碗盘,那瓷质地细腻,光泽耀眼,完全不是现如今的粗瓷海碗可比。 胖姑娘的眼神一下子就被黏住了,根本顾不上去查看野兔子的成色,双手去摸露出的盘子边沿儿,好滑,手感真棒! “你这个,卖吗?” 胖姑娘的声音温柔下来,锦瑟还有点紧张。 她可从没想到过要往国营饭店里卖碗盘啊! “卖,卖的。” 胖姑娘立刻一叠声往后厨喊:“姑父快来,你看看,真好看!” 敢情儿服务员跟大厨还是亲戚。 “一只兔子,你收就行,我顺着菜呢,中午那桌席面不能马虎……”扎着同款白围裙的厨师唠叨着现身了,有点不满,不过,看到胖姑娘手里举着的一个白瓷盘,就收了声,眼珠子亮了。 仔细看能发现在这套碗盘的内侧还烧制着金色花纹,内敛的奢华啊,跟目前饭店里那堆粗制滥造的碗盘放一块儿,那精致劲儿…… “多钱?” 厨师亲自上阵谈价格,胖姑娘被划拉到一边儿了。 锦瑟脑海中飞快换算,一只野兔子卖一块二都算高价儿…… “这是我家的宝贝,本想以后传给……我儿子的,你全要的话,十五块钱,加十斤粮票。” 小石头扒着门框…… 胖姑娘的眼珠子瞪成滚圆的了,额滴个乖乖,真敢狮子大开口啊,十五块钱是什么概念?跟胖姑娘一个月的工资差不多,就买几个盘子碗? “姑父,这不是个疯子吧?” 胖姑娘的问题没令林锦瑟表情变化,她在谈判桌上历来如此,遑论报出的是多么离谱儿的价格,就是有这份“值得”的底气。 她收拾被胖姑娘拿出来的碗盘,动作温柔,仿若呵护一个少女轻盈的梦。 一整套细白的瓷器,莹润的光辉与姑娘一身白衣和谐融汇,这一刻,胖大的厨师竟然说不出粗鲁的言语,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被无端掐细了:“十……十块钱,再不能多了。” 胖姑娘捂嘴,瞪大的眼珠子里面都有惊恐,不但这个白衣女人疯了,自家姑父也疯了。 还有门口一个小不点儿,大脑袋看看这个望望那个。 锦瑟更加从容了,食指晃晃,强调:“成交!十斤粮票不能少,再给我装上四个馒头。” “……哦好。”大厨觉得自己脑袋有些不灵光,晕晕乎乎的。 中午订餐的是他的直系领导,设宴会亲家,据说未来的儿媳妇的父母也都是有身份的,如果给摆上这么一套碗盘,领导肯定觉得够面儿,嘿嘿…… 粮票馒头不缺,胖姑娘递过来时面有不甘,她姑父肯定是中了这女人的咒,邪乎!她可不是好糊弄的,大不了等这女人走了,叫上纠察队的人追上去,把被讹走的十块钱再抢回来! 不过,当锦瑟看到胖姑娘怪舍不得的递最后两张油腻腻的一毛钱时,习惯性的说了一声:“这是给你的,谢谢。” 给小费啊,抹零头啊,多正常。 胖姑娘脸上愤愤的表情立刻舒展开来,转而对厨师解释:“姑父,你听见了哈,给我的,可不是我偷拿。” 姑娘胖,但是身手利落,把两毛钱揣进兜里,与提起野兔子往后厨走的动作一气呵成,还留给锦瑟一张笑脸:“姐,常来哈。” 买卖谈的如此顺利,锦瑟也想常来常往,笑容便更柔和:“师傅,本来是一套六个盘子的,被我打坏了一只,下次我能碰到同款的,会给您送来,免费送。” 这话说的仗义,厨师脸上的迷茫尽去,也很侃快的应承着:“行,店里缺野味儿,你家里人再打到了,尽可以送来,下次走后门,不惹麻烦。” 厨师手指身后,锦瑟探头进窗口仔细辨认一下,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这个福利真好哇,再不担心被人抓起来说“投机倒把”了。 于是,送完野兔子返回的胖姑娘再次得到一个惊喜,锦瑟分给她一只帆布包,胖姑娘直接双脚起跳,还跳起来了足有两厘米。 “姐,俺叫翠芬,你以后可要来找俺玩儿。” 真心诚意的邀请,原本存着的小九九……放弃了。 016 大表姐 浑不知躲过了一劫的锦瑟点头告别,背起竹篓子,脖子上挂了剩下的帆布包,钱和粮票就塞里面了,这可是全部的家当,豁出去形象也得这么放,安全,还挡身前的风光。 四合面的馒头早凉了,递给小石头时依旧得到了热烈欢迎,小家伙吃的狼吞虎咽,不像锦瑟依旧姿态文雅,还专门侧头转向墙角咀嚼。 吃第二个馒头的时候,小石头开始模仿锦瑟的动作,偷偷的,还是被发现了。 “吃慢些,不那么噎。”锦瑟抚一把小家伙的脸蛋,有馒头渣儿粘在那里了。 看不到卖水的地方,只能干咽,刚才没好意思在饭店点个菜做个汤,锦瑟暗暗后悔,自己怎么抠搜起来了? “姨,馒头好吃,不噎。”小石头很满足的模样,他吃了很长时间的百家饭,有的村民家里胡乱捏的窝头,刮的嗓子眼儿疼,照样咽下肚儿。 锦瑟眼前晃过自己精心准备的两个大包袱…… 四个四合面馒头,肚子填了七八分饱,锦瑟拉着小石头的手走过青城两条主街,记住了收购站的位置,也找到了供销社。 供销社的门头儿显眼的很,三个大字两侧有放射状的斑驳金漆,长长一溜儿门面房,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锦瑟再次抱起小石头,人多,别丢了孩子。 供销社里面人更多,踩在黑黢黢的地面,锦瑟猜测这是水泥地。 柜台够高够宽,跟顾客远远隔着的服务员们态度也绝对算不上热情,却依然不影响购物的热情。 最稀罕的是一道道铁丝架在半空中形成轨道,一枚枚铁夹子夹着类似票据的纸张“唰唰”飞过,看的锦瑟瞠目。 更让她暗自称奇的是这个时代的物品价格,老天爷,多少能用“分”购买的物种啊,锦瑟终于理解为什么胖姑娘听到两毛钱送她时的欢喜心情了。 两毛钱,巨款啊! 一分钱两张鸡蛋饼,不要粮票,粉红色的奶黄色的,薄如蝉翼,酥脆馨香,好几个小娃子揪着大人的衣襟在买。 “姨给你买二十张!”锦瑟蠢蠢欲动,结果被小石头拒绝。 “我不要吃的!留着钱,给姨买衣裳鞋。” 哎,小朋友太懂事了不好,地上已经有一个没达到目的开始坐地上准备打滚儿的熊孩子,自家这个却蹬腿坚持不要零食。 “那买完衣服再回来。”锦瑟只能先找卖成衣的柜台,估摸着围拢大姑娘小媳妇最多的地儿就是,果然。 柜台上摆放的是布匹,以黑的蓝的土黄的色彩居多,好几双手在布料上磋磨着。 成衣很少,寥寥几件全在柜台后的货架上挂着,领口系到喉结处的上衣,上下一桶肥,不正宗的水红颜色,没其他修饰,锦瑟真是看不上眼。 可是,有两个年轻姑娘掂着脚尖儿探身艳羡着那件衣服,局促的问价格,得到的答案是:“这是上海货,六块钱。” “太贵了!”两个姑娘的脚后跟落地,头顶头继续商量。 锦瑟也不想买,相不中样式,还不如她身上的睡衣好看呢。 “同志,麻烦问问,有裤子卖吗?” 跟她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售货员的疑问:“你这身衣裳哪儿买的?” 同时注意到锦瑟的穿着的顾客们也围拢来,差点儿让锦瑟破功,产生立刻逃跑的冲动。 穿睡衣上街采购被围观,平生最尴尬,没有之一。 售货员是个漂亮姑娘,刚才的姿态一直高傲的凤凰似的,这会儿见到不一样的衣服,眼睛亮亮的,声音也接地气了:“也是上海货吧?我一看就知道,咱这儿可没有。” 锦瑟:“您……真识货。请问有裤子卖吗?” 白睡裤……挺急的。 “谁买裤子穿啊?自己缝呗。”买不起水红上衣的姑娘插话,说的有道理,供销社真没有现成的女式裤子。 锦瑟满脸失望:“那给我扯块做裤子的布,天儿热,要薄的。” 还得买针线剪刀什么的,从来没自己做过衣服的锦瑟简直生无可恋,一切都得从头学起啊! 她还是想的太乐观了,售货员报出布料价格:“六毛一尺,带布票,你扯多少?” 五雷轰顶,刚获得粮票就以为走遍天下都不怕了,原来买布还要布票。 锦瑟脸憋得通红,强自镇定着低声商议:“没有布票,能不能……多拿点钱买?” “没布票你凑什么热闹呢!”售货员很不乐意的呵斥一句,忽然又顿住,“你肯多拿钱买?” 锦瑟点头如捣蒜,目露急切,她真的真的不想继续穿着白睡裤招摇过市啊! “哎呀大表姐,早说是你啊,快进来进来,到后面,咱姐儿俩说说话。哎呦这是我大外甥吧?啧啧你们娘儿俩长得真像。”售货员瞬间戏精上身,对排在锦瑟身后的顾客解释,“且等等哈,我来了个亲戚。” 亲戚?明明刚才谁都不认识谁! 可惜现在供销社售货员的地位很高,顾客群体敢怒不敢言。 也是一头雾水的锦瑟抱着小石头,穿过掀开的一截木板,绕到了货架后面。 后面空间很小,算是个储存货物的小仓库,售货员神神秘秘从货柜缝隙里拽出一个打补丁的包袱,解开活结儿,是一条灰黑色裤子,抖开来,被熨烫过的裤缝笔直,刀切过似的。 锦瑟眼睛立刻亮了,放小石头在地上,自己双手摸上去。 布料比外面的质地确实好,薄,看大小肥瘦自己应该能穿,裤腰肥点儿能想法子,裤腰……竟然是侧开门的,也没有拉链,两个小扣子与一个大扣子就解决问题了。 “这可是地道的上海货!一个亲戚托我代卖的,这么可体的样式咱这儿可做不出来。”售货员用气声烘托这条裤子的身价儿,“大姐你要是真心买,不要布票,十块钱!” 锦瑟下意识想去摸帆布包,她怀疑售货员已经窥见自己的家底了。 好在,能控制住。 她放下手,后退半步,表现的意味阑珊,轻声回:“我在乡下插队干活儿,穿这么贵的裤子可惜了,妹妹,你有没有五块钱以内的货?说实话我就带了六块钱出门,还得买点口粮呢。” 017 上海迷妹儿 能遇见舍得花五块钱买裤子的顾客就不赖了,售货员眉眼里闪过几分挣扎,托她代卖的亲戚给的底价就是五块,卖的多她能挣得多,也没指望真就挣五块,这不是寻思你可以砍一两块钱的价儿嘛。 “太少了,这可是上海货,又不要布票……” “没有就算了,不是着急的事儿。”锦瑟表现的云淡风轻,“我衣服不少,今儿想买个现成的裤子,是因为裤腿脚脏了,嫌埋汰。” 她微皱起眉头,抬起一只脚查看,皮拖鞋差点儿掉落,草绳早断了。 玩脱了! 孰料售货员的声音惊喜:“我在亲戚家见过这样的鞋子,老贵了,上海才有,我亲戚说了,我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定买得起,面儿底儿全皮老手艺。” 这姑娘是个上海迷妹啊!且思维跳跃飞快。 锦瑟觉得自己此刻的形象就是循循善诱的狼外婆:“哎,我新买的,这不图新鲜今天穿它出门,走路正觉得拖拉,想换双跟脚儿的老布鞋,也省的下地干活儿不方便。” “穿这老贵的鞋下地干活儿?”售货员捂住了胸口,太心疼了,“我脚上的鞋倒是我娘新做的,可不好意思跟你换,你的贵……” 纯手工纳底子黑色方口鞋,带袢带儿,锦瑟倒是不挑剔样式跟手工,但是她不喜欢穿别人穿过的啊! “当然不能夺人所爱,我是想请您帮我在供销社买一双,再扯块儿薄布料给我,我得做个上衣,不拘什么颜色质量,我没有票。”锦瑟笑吟吟,“换了鞋以后也不方便带着皮拖鞋,就送给你好了,我不是你的大表姐嘛!” “哎呦这怎么好意思的……”售货员脸蛋绯红,外面顾客的喧嚣声越发大了,她做决定很快,“姐你穿多大的鞋?我这就给你拿去。” “37码。”售货员风一样冲了出去,外面响起她的安抚,“再等等,马上来……” 皮拖鞋沾上了不少泥污,但是仍能看出来簇新的痕迹,售货员用一双新布鞋跟一块布换,不亏。 锦瑟长长的出了口气,感受到衣襟被拽了拽,低头对上小石头的大眼睛,晶莹剔透。 当着孩子的面儿撒了谎……也是出于无奈。 锦瑟心虚的解释:“姨以后……” “娘——”小石头弱弱的叫了一声,自己不好意思了,额头抵到锦瑟的腿上。 小朋友的思路一直在“娘儿俩”上转悠,他不想叫“姨”了,人家都说他们是“娘儿俩”,还说长得像哩。 锦瑟全身僵硬,瞠目结舌,她跟“娘”这个称呼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幸亏售货员跑的飞快,递给锦瑟牛皮纸包着的袢带布鞋跟布料,喘着粗气说:“姐,你还得买口粮呢,这条裤子就给我五块钱吧。我去前面,你赶紧换衣裳。” 这是个实诚姑娘,还心细,知道锦瑟着急换裤子。 “石头你去……帮姨挡着门口,别让人进来。”锦瑟窘迫的指派小不点儿,换裤子呢,她不适应这样的环境。 小石头的大眼睛闪了闪,真就站到小仓库门口了,两条细弱的胳膊伸开。 锦瑟光速更衣,裤腰确实肥了点儿,但是多钉了一个大扣子,换过去,正合适。 再蹬上袢带布鞋,长出来的裤腿翻个边儿,整个形象气质,登时接地气了。 锦瑟弯腰捡起包鞋子的牛皮纸,细细的擦拭掉皮拖鞋上的脏污,然后用另一张干净的牛皮纸包起来,装进自己剩下的那只帆布包里,出售货物,包装也很重要。 没办法,喜欢完美,尽量完美。 这也算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支付完五块钱,剩下的钱票可以装入裤兜。 接过帆布包的售货员感动的要哭了,这个大表姐仗义! “姐,我叫小慧,你以后来找我……” 得嘞,今日出门大吉大利,收获两个妹子的友谊。 果然没有白白在商海沉浮十几年,买卖的路数儿,咱门儿清。 锦瑟又去买了不要票的针头线脑,剪刀要票,她买不起,得回去另想办法。 买口粮的时候就简单多了,有粮票,有钱,折算了几样粗粮,锦瑟坚持要了二斤富强粉,小石头很不赞同,村子里谁家舍得吃恁白的面啊,能换好几斤粗面子呢。 裤兜迅速瘪下去,最后两毛钱拿出来,换了粗盐。 满载而归哈。 钱花没了,神清气爽,心无旁骛,回家呗。 “是不是又饿了?姨抱着你走,省力气。”锦瑟弯腰,小石头有点儿不对劲,出城一路不给抱,小脸绷着,要哭不哭的模样。 人家有要求滴。 “娘——” 那神情,你再坚持叫“姨”,就哭给你看了。 “傻孩子,你有亲娘对不对?甭管她现在在哪里,我敢保证,她心里肯定记挂着你的,你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锦瑟忽然转头,手背迅速擦过眼睛,她想起小没良心的陈丹阳了。 选择了跟着渣男父亲过日子,陈世坤会不会已经把小三小四乌七八糟的女人带回家?会不会糊弄威逼女儿叫她们“妈”?会不会打骂虐待她? 林锦瑟骤然崩溃,转身向着旷野蹲下,双手捂脸,无声,双肩抽搐。 小石头被吓坏了,抱住了锦瑟的一只胳膊,放声大哭,哭声惊醒了锦瑟。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你喜欢叫‘娘’就叫吧。”到底是成年人,情绪收拾的快捷,眼泪瞬间止住。 还抽噎着的小朋友也擅长转换情绪,揉着眼睛问:“真的?” “真的。” “嗝——”小朋友欢喜的打了个嗝儿,小声喊,“娘。” “诶。” “娘——” “诶——” 路人不明白这对神经母子在玩什么游戏,为什么需要时不时喊上一声应上一声。 还纳闷这个当娘的长得年轻,并梳着两根姑娘家标志的大辫子。 神经母子继续绕河沿儿走,还挑了不少较嫩的苦菜叶子,结果刚拐弯儿就看见自家破栅栏门口蹲着个百无聊赖的秃头小子,五六岁的样儿,看到他们立刻小跑过来,满脸不高兴的说:“俺爹叫俺等着你们回来,问咋地今儿没上工?害俺都没得玩儿。” 倔倔的模样,莫名有点儿亲切感。 018 又见林富贵 秃头小子竟然不秃,后脑勺儿那儿留了一撮儿乱蓬蓬的头发,打着赤膊,只穿一条过膝盖的粗布裤子,黑灰色,上面一截是纯天然手织布不白不黄色裤腰,很肥,一根编成辫子的红布腰带打着结儿。 小石头叫一声:“富贵儿,俺——我跟俺娘进城了……” 林有财支书的儿子,林……富贵! 锦瑟二傻子似的呆愣片刻,被雷击了。 这莫非就是2018年那位卖给自己河边瓦房的林富贵林书记? 辣眼睛。 她说不出话来,林富贵倔倔的跑走了,留下一声“哼”。 小富贵真生气了呢,太耽误玩儿。 锦瑟又想起在2018给自己送包子的小姑娘,是林富贵的孙女吧?啧啧,是秃头小子的孙女…… “石头,姨晚会儿烙饼,你给富贵送两张去。” 必须得送啊,就算给人家的孙女回礼。 “是娘!”小石头又不乐意了。 “哦我忘了,对不起啊,我是娘。”锦瑟尴尬笑了,原本脱口而出的建议“不然你叫我妈”咽了回去。 “娘”这个称呼,更朴实。 小石头便满意了,但是,对给富贵送饼吃这件事儿,反对。 “娘,咱家比他家穷,他家有吃的,咱不送。” 这是个不以穷为耻的时代。 锦瑟蹲下身子,双手按住小朋友的肩膀,认真教育:“石头,物质上的穷不可怕,可以凭借勤劳与智慧挣来财富;心穷才可怕,觉得别人帮自己理所应当,自己穷就用不着回报别人。富贵在咱家等了这么长时间,一直等到咱们回来确认咱们安全才走,咱们应该感谢他。” 以后再出门也得跟林有财支书打招呼。 锦瑟发现自己不是个好榜样,之前没有归属感,随时准备着拍屁股走人,所以任性妄为,这会带偏了小石头。 再不能这样了,做人家“娘”了。 新诞生的母子关系还需要磨合,小石头似懂非懂的点头保证自己很愿意给林富贵送烙饼,这件事就揭过去了,母子二人配合着烧火揉面,锦瑟烧土灶的本领仍需加强。 进入到母亲的角色,锦瑟的要求就高了,鼓励小石头跟自己用普通话交流,还加进去了数字教学,从1到10,到五以内加减法。 烙饼,配凉调苦菜叶,摆放好,就等着小石头送谢礼回来呢。 等候的功夫,锦瑟没闲着,趁着黄昏余晖把破败的小院儿规划了一下,她今天力气足,休息一会儿就能恢复干劲儿,晚饭后完全可以开两个菜畦出来。 多干活儿多涨劳动值,多带货! 特意不去关注意识里的显示屏,这次无论如何要多积攒分值才使用。 小石头回来时神色很兴奋,因为两张烙饼的回礼是一个鸡蛋,捧宝贝儿似的捧回家。 “给你煮了吃吧?”锦瑟的建议得到拒绝,小石头还是有点抠儿。 “娘,存着,咱家也是有鸡蛋的了。” 家里有存粮,虽然不多;家里还有鸡蛋,虽然只有一个,小孩子高兴,骄傲。 锦瑟到口的劝说戛然而止,等她给小朋友存上百十个鸡蛋,才有发言批判的权力。 得加油啊,做一个称职的“娘”。 吃完了粗茶淡饭,天儿已经黑下来,锦瑟给小石头兑了盆温水让他自己擦澡,接着烧上地锅,填几根粗柴,借着昏暗的光线在院里摸索着铲地,先把院子铲平整,才能再给规划出的菜畦松土。 虽然体能增加,双手的血泡还是磨起来了,钻心的疼。 一个没注意,洗干净的小石头又脏了手,跟在后面把铲出来的杂草灌木拢成堆儿。 “你在干什么?马上去洗手睡觉儿!”锦瑟听见动静立刻制止,她是着急为了涨分值熬夜,也想抻抻劲儿,看看自己新增的体力到底能撑多久,可不想连带着小石头。 不过,这样关怀别人的话语,在锦瑟口中说出来,就多了几分凌厉,小石头没回答,锦瑟继续干活儿,以为他听话回屋了,以为耳边是河沿儿杂草灌木在晚风中发出的声响,“呜呜~~~~(>_<)~~~~ ”。 黑暗里,一小团蜷曲的身影,啜泣着一抽一抽…… 简陋厨房透出的柴禾燃烧的光亮早熄灭了。 锦瑟愕然,丢下铁铲走过去,弯腰蹲身:“对不起,娘的语气不好,以后……改。” 哎,认了个心思细腻敏感的儿子,好麻烦的。 真不如自己生的……陈丹阳好像很少因为自己的训斥哭泣,她只会硬顶着来,绷着嘴唇瞪着眼睛…… 小石头扑进了锦瑟怀里,身子有些颤抖,声音还带着哽咽:“娘……别不要石头。” “要的要的,娘不离开石头,不丢下石头。”锦瑟泪目,她是个受了伤的成年人,理应独自疗伤,可是小孩子呢?这般大小就被丢下,白天吃百家饭,晚上回自己的破屋子里孤独恐惧…… 自己生的那个闺女,也会哭闹着要妈妈陪伴吗? 没再勉强自己去积攒劳动值,母子两个相伴着去休息,锦瑟两只手上的血泡火辣辣的刺激着,睡不着觉儿,然而,听着小石头均匀的呼吸声,感受到小朋友的脑袋抵着她的胳膊,她一动不敢动,闭着眼,等待身体的疲惫击败疼痛。 其实,在1977的日子过的一团糟,可是,很有希望。等前后院子里都长出花草蔬菜来,等领到高公分,等把一应食品调料备齐了,等把茅草屋翻盖成砖瓦房…… 在疼痛中睡着,也是在疼痛中醒来的,小石头一个翻身压到了锦瑟的手掌,那滋味儿,酸爽至极。 “天亮了,石头醒醒,咱们得去上工。” 母子两个的眼睛都有些肿胀,经过这两天的磨合,锦瑟已经明白,安抚小石头玻璃心的最好办法就是处处带着他陪着他。 “哦哦……挣工分,换口粮。”小石头揉着眼睛嘟念,甫一清醒就去抓锦瑟的胳膊,叫,“娘——” “娘在。”锦瑟顾不上手心的疼痛了,揉揉石头的头顶。 下炕的时候,差点儿没撑住,摔了个趔趄。 全身散架似的,昨儿累很了。 可是今天要做的事儿很多,锦瑟咬牙忍了,从做上衣的布料一头儿扯下两根布条,把手掌交替着缠住,勒紧。 019 没有隐私 “石头,先吃个剩的烙饼,再去上工。” 这是锦瑟的习惯,小石头可舍不得吃:“娘,不饿哩,咱村里都是干完活儿吃饭。” 哪有一睁眼就吃东西的道理?祸害粮食嘛! 两餐制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贫穷吧?锦瑟小小的威胁一下:“你要是不吃饼,就给你煮鸡蛋。” 石头立刻怂了,吞下去半个烙饼。 小样儿,还治不了你?锦瑟满意的笑,她不满意的只有自己的衣服,为防走光严重,白色睡褂没有洗,变黄还汗味儿冲天,但依然显得另类。 另类也得出门,哈点腰含着胸,背上竹篓子,小石头屁颠屁颠跟在身侧。 上工的正常流程是,半拉儿破铁锅片做成的敲击铃响,所有村民先在村场院里集合,按小队分派任务工具,然后分散干活儿,中间回家吃饭则不统一安排,下晌儿天色暗下来就收工,再等夜里,一家去个代表记录公分。 有时候晚上举办集体活动,开个会学习点上级精神,批斗个地主富农,现在很少再斗了,只让四类分子老实站着就行。 知青在的时候村里还组成过扫盲班,不拘男女老幼都可以去学,教些简单的文字数字,后来知青走干净了,扫盲班的事儿再没人提起。 有心融进靠山村大集体的锦瑟,不再专门绕着村民走,跟随人流去场院的时候了解了不少,觉得还挺新鲜的。 也没有小孩子作怪,再跟着石头喊“杂种”。 但是,快到场院门口时,出意外了。 当初建议过她住进石头家的那位“三大娘”确实是个热心肠,迎头碰见直接提出了核心问题:“锦……闺女,那天跳河——救你的时候穿的不是这身衣裳啊?” “啊?”锦瑟一脑门汗,原来做白领可没遇到过这样实诚问话的人,一个弯儿都不带拐的,咱穿什么衣裳跟你有关系吗? 可是这得算救命恩人,而且周围人都是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 锦瑟沉吟着回答:“我……进了趟城,遇到个亲戚。” 小石头的眼珠子立刻瞪大,歪头看向锦瑟,嘴巴半张着,被锦瑟捏了捏小手,小家伙立刻福至心灵,另一只手半捂住嘴巴。 没人注意到小石头的动作,三大娘的声音抬高了八度:“你记起自己个儿的家了?连亲戚家也认得了?那你……” 站在场院等着村民的林有财也走过来了,黑脸绷着眉头皱着,就知道这个闺女不靠谱儿,不可能长期留在靠山村。 “其实没有想起来这么多,就是……在城里遇见个姨家的妹妹,她招呼我,就歇了歇脚,换了身衣服。”锦瑟觉得自己后背汗湿了,真不习惯这种不给人留隐私的的相处模式。 真不给留,三大娘一脸悲悯的去摸小石头的脑袋:“石头,可怜的,你遇见的那个姨,搭理你了不?叫没叫你跟着进家?” “没……没进家。”小石头才六岁,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看看,是吧?这闺女,早晚得走喽。又剩咱们石头自己个儿。”三大娘感慨,林有财已经站定。 小石头眼睛又要红了,努力的分辨:“不是,我娘不走,我娘也没去别人家,就是……就是在供销社见的……” 孩子编不下去了,周围议论声更响亮了:“啥亲戚啊?在供销社见面就给换身衣裳。” “咋的小石头叫这闺女娘?不是说叫‘姨’吗?” 这个问题,林有财也想弄清楚,你一个城里来的知青,被家人找到,要回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可是你要小石头叫你“娘”,孩子跟你感情深了,你再走,那可太伤孩子了。 “林知青,你说说,咋个打算的?你城里的亲戚是要接你走不?” 大队支书发话了,属于官方正式问话,必须严肃对待。 锦瑟牵着小石头的手,一字一顿的陈述:“我的打算就是在村里落户,家里人找来也不会走的。即便有一天必须离开,也会带着小石头。小石头喊我‘娘’,我就有责任抚养他长大。我姨家的妹妹在供销社上班,给我的是处理的衣服,便宜。” 这段话信息量挺大,还圆了小石头的谎。 林有财听出了锦瑟的坚定,略略放心了:“你要是真想好了,俺可给你上户口了,跟石头上到一起。以后,自然得照顾着你们。” 锦瑟点头,林有财黑着的脸放松了,迈着大步招呼大家集合。 三大娘等一群妇人可激动起来了,一个个围拢着锦瑟追问:“你真的有个妹妹在供销社上班啊?老天爷,那以后有便宜布料啥的,能给你留点儿不?” “对啊对啊,像俺们进城俩眼一抹黑的谁都不认得,想买点儿不要票的好东西,没门儿!” “现在不就有门儿了?林知青落了户就是咱们村的人了,那好家伙,以后咱们再要买啥东西,托付林知青去买……” 还有自来熟大不论的村妇直接上手揉搓锦瑟的褂子裤子角儿,“啧啧这料子好哈,软乎,凉快。” 锦瑟就像个刚过门儿的小媳妇,羞怯又努力不露声色的闪躲:“好好好,行行行,我下次就跟妹妹说,留便宜的布……” 曾经的职场精英杀伐决断完全灰飞烟灭不见踪影。 幸亏林有财支书开始布置劳动任务了,跟着他一块儿站在村民对面的还有两个人,面露为难之色,互相推让着一个稿纸本子,并一只笔。 先是站着,然后蹲下,继续推让着,各自往本子上鬼画符似的比划。 林有财轻车熟路分派了任务,就剩下新增添的成员,林锦瑟了。 “你接着去割猪草——” 林有财话音未落,林锦瑟提出异议:“林书记,为人民服务不能挑肥拣瘦拈轻怕重,我要求去干……比割草重的活儿。” 听听,这思想境界,这咬文嚼字……都听不太懂,但是,人家肚子里有墨水是肯定的! 两个拿膝盖当桌子鬼画符的男人眼珠子都亮了起来,其中一个去用胳膊肘碰林有财的小腿,使眼色。 020 心狠手辣母夜叉 “咳咳,”林有财先清清嗓子,看向锦瑟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热情,“那个——林知青啊,你这两天的表现,啊,挺好,挺先进。那个——你今天,要不试试帮队里记记公分?咱村的会计家老丈母娘没了,这不是全家奔丧,今儿没人记账算工分了嘛。” 绕这么大弯儿,还以为要派自己去挖大粪呢! 锦瑟连连点头:“这个没问题,麻烦您派人跟我交接一下工作具体内容。” 一个村子哪儿整恁样正规的交接工作仪式?直接被两个喜眉喜眼的邋遢汉子塞过来一卷边折页的烂本本,和半根用牙齿啃出来铅头的铅笔,然后就鸟兽散,给林有财留下一句:“俺们还是去下苦力更舒坦!” 锦瑟差点儿没做出下意识的反应,把恁埋汰的本本甩出去,脏乎乎黏腻腻的纸张上歪七扭八的几行字,不少不会写的字就用各种符号代替,圈圈蛋蛋大大小小,比外文还玄妙。 于是,场院里就出现了一个欲要逃走的村支书,和一个不耻下问的女知青,女知青身旁跟着个咧嘴傻笑的大头小子。 “……这俩黑蛋蛋是谁的名儿?” “二狗子嘛,林知青你这都看不出来?” “那……那俩黑蛋蛋后面又加一个大黑蛋蛋,是三狗子吧?” “你这娃儿脑子不灵光嘞,这是二狗子娘!” ……扫盲班,没毕业,能画的林有财认得就不错了。 然后,被免除了体力劳动的林锦瑟就耽误了一整晌儿的功夫,把多半个记账本整理了一遍,统一换成了文字记录。 边边角角也得压平,完美主义者的强迫症犯了呗。 还得重新装订一下记账本,没有订书机,要手缝。倒是便宜了林锦瑟一个线团一根针,从大队部拿回茅草屋坐在门口笨拙的练习女红。 “娘,疼不?石头给吹吹。”小石头蹲在地上眼泪汪汪的,林锦瑟缝一个本子至少扎手指头三回,原本就磨破的手心也遮掩不住了,那叫一个惨烈。 “没事儿,娘好好练练,回头还得做衣服呢。”锦瑟倒是挺淡定,多大点事儿啊,会用针线了不就会做衣服了?剪剪,缝起来,就得。 临时支应会计的差事儿,不用做体力活儿,公分给六个,怎么算都值。 还可以捎带着教教小石头认字算数,双赢。 越想越美,母子两个的午饭就以富强粉居多,烙出来的饼子更香更酥脆,小石头还从中吃出了鸡蛋的味道…… “娘你说话不算话,鸡蛋得留着。”小石头哼哼唧唧不乐意,被林锦瑟直接忽略。 “吃饱了咱还得去割猪草,今儿争取挣到七八个工分。”林锦瑟再一次缠敷好手心的布条,下决定。 不是她思想真先进到至高境界了,刚才用意识查看了一下,劳动值就增加了四个数儿,苦哇! 指望满了分值以后返回2018换衣服是不可能的了,林锦瑟还得另辟蹊径,继续在胸前挂了竹篓子遮挡春光,装了两张白面饼去林有财家借剪刀。 小石头带路,吃过百家饭的孩子简直如数家珍,这是谁家,几口人…… 这小子记忆力超好,语言模仿能力也强。 必须送去读书! 小石头不知道林锦瑟的打算,还在兴致勃勃卖弄新学的词汇:“二狗子干活儿就是娘说的‘拈轻怕重’,光想去干轻省活儿,没挣过一天红公分,活该他打光棍!” 红公分就是满分十分,男壮劳力们的专属,最受艳羡的。 话音未落,“说曹操曹操到”,二狗子从自家那个连破栅栏都没有的院子里蹦了出来,嬉皮笑脸的打招呼:“石头,你叫我个‘爹’听听。” 一边说还一边偷瞄锦瑟的上三路下三路,整个一猥琐下贱男的形象。 其实公平的评判一下,二狗子不算多丑,瘦高个儿没站直溜儿,弯腰塌背影响形象,穿戴的又土气且脏污,脚底下直接一双烂糟草鞋,脸也脏黑,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洗过,一口黄板牙呲出天际之外,眼屎足有三坨,一双眼睛小点儿,但是闪着贼光,还挺亮,看起来是跟小石头说话,其实眼神黏在锦瑟身上。 小石头一下子挡在了锦瑟身前,气愤的回骂:“你叫我个‘爹’听听!” 二狗子笑容更猥琐了:“好啊好啊,你是俺爹,那俺可跟着你吃跟着你睡去,爹——” 拉腔拖调儿的这一声,可真恶心到了锦瑟,她胸前挂着竹篓子呢,里面有得力武器,小铁铲。 “呼,”裹着风声的铁铲打着旋儿奔向二狗子的脑袋,真打啊这是。 体力暴增的林锦瑟不可小觑,铁铲真磕到二狗子脑袋的话,开花……极有可能。 幸亏二狗子机灵,在锦瑟伸起手臂来的时候就双手抱头准备蹲下了,他老有经验了,经常触怒村里村外的大姑娘小媳妇,被暴打的次数可不老少,他每每抱着头一蹲,享受着大姑娘小媳妇的肉拳或者鞋底子拍抚,眼珠子还能过把瘾,顺利的时候更能十根手指头揩揩油。 但是这次明显不同,铁铲子很快,二狗子还没蹲到位,就发出“哎呦”一声叫唤,铁铲子削过了他的两个手背…… 小石头紧跟着抬脚去踹,踹两脚后又去忙不迭捡回铁铲子,崇拜的眼神看向锦瑟,建议道:“娘,再削一次,削他耳朵。” 你当你娘是武林高手哇? 林锦瑟心虚,但是外表不显,很认真的接过铁铲子,眯着眼睛举起,做琢磨从何下手状。 “别削别削,闹着玩儿哩!妹子别生气。” 两只手背红肿破皮的二狗子哪儿还敢琢磨揩油的茬儿,涎着脸皮解释,步步后退。 “谁是你妹子?”林锦瑟手一抬。 “不是不是……哎呦俺滴个娘……” 二狗子迅疾转身,跳着脚往地头跑,也不敢继续口花花了。 看走了眼啊,听说连自家在哪儿住爹娘是谁都不晓得,本以为是个柔柔弱弱城里傻妞儿,结果是个心狠手辣母夜叉! 俺得去找娘想法子…… 021 剽悍的花嫂子 这会儿村子里大部分村民都去田间地头干活儿了,剩下的都是家里脱不开身的妇人或是年迈老人,像二狗子这样身强力壮赖在家里的很少,所以,林锦瑟的恶名一时半会儿还传扬不出去。 林有财家比较富裕,不但有院墙,还有木制的院门,敞开着,能看见院里几只悠然踱步的母鸡。 “花大娘在家不?俺娘来了。”小石头直接进了院子高声喊,锦瑟不好意思直闯,候在院门外。 林有财的老婆大概闺名叫什么花,或者长得水灵像一朵花,才有了“花大娘”这样别致的称号。 林锦瑟的胡乱猜想马上被颠覆了,扎着围裙提着个木桶从后院转出来的花大娘,身高体壮剽悍的很,身上自带一股子……猪粪味儿,人家刚才在后院喂猪。 土豪啊这是,靠山村除了场院那边猪粪味儿牛粪味十里飘香,就林有财家具备同样味道。 家家户户勉强能把人喂活,有余力喂猪的,少。 “是石头啊?”花大娘声音也浑厚高亢,自带高音喇叭,“你娘来了?哎呦你是林知青吧?快进来进来坐。” 真热情,林锦瑟也腼腆的笑起来,小心的绕过地面上的“炸弹”,味道嘛,习惯就好喽,自己身上睡衣褂的味儿也不遑多让。 结果,被热情的迎进了屋,味道更刺鼻子了,旁侧一铺大炕上倚靠着个老太太,一条看不出本色的被单搭到脖颈处,鸡皮鹤发眼珠子深陷,十根手指头倒还算灵活,正自己努力挽着稀疏的发髻。 怪不得花大娘要留在家里。 “花儿,来的谁啊?”苍老的声音,和一双明明看过来又什么都看不到的浑浊眼睛。 “娘,是小石头的娘来了,头一遭来咱家呢,你没听见过,可水灵的闺女呢。” 花大娘的高音放轻了,又转向锦瑟介绍:“这是俺老婆婆,年纪大了,腰腿不好,眼睛也不好使,只能在炕上。” 小石头很开心的凑到了炕边儿,仰着脸招呼:“八奶奶,我有娘了。” 锦瑟有点犹豫:“我是该称呼‘大娘’对吧?大娘你好,我叫林锦瑟,现在是小石头的娘。” 庄户人家一辈子能生一堆孩子,最大的那个跟最小的那个能差出一辈人,这样一辈一辈差出来,完全不能根据外貌年龄判定称呼。 老人家的眉眼间带上了笑,摸索着伸手去抚摸小石头的脑袋,仰着脸说:“好好,俺们小石头有娘疼了。花儿啊,去拿你妹妹上次送来的糖糕,给小石头的娘尝尝,也给小石头甜甜嘴。” “不不不,我们来本就是麻烦您们的。”锦瑟红着脸连连摆手,赶紧从竹篓子里往外拿烙饼,拽住了真要去开木柜的花大娘,“花嫂子,这个给大娘吃,我想借您家的剪刀用用,我做一件合适的褂子换洗换洗。” 可是,她根本抵不过婆媳两个的热情,花嫂子身高体壮,锦瑟吊在了她的手臂上,都没能阻止木柜子被打开,一个瘪了多半个的牛皮纸点心包被打开了,锦瑟母子两个的手里都被塞了一块儿糖糕,油汪汪长方块,最上面三个切口,还沾着几粒白芝麻。 “蜜三刀”,传统点心,确实好吃。 锦瑟被感动的不行,即便花嫂子刚喂完猪没洗手,即便屋里味道难闻。 “咱庄户人家没那么多虚礼,你给俺家的饼俺收着了,俺给你的糖糕也得收。”花嫂子的嗓门又高了点儿,把烙饼递到老人手里,自己又去找剪刀,“石头娘啊,你自己个儿会做衣裳不?俺这会儿没活儿,俺教给你。” 这可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锦瑟一叠声应着,把“蜜三刀”点心塞到石头手里。自己取出竹篓里放着的布料,和半卷粗棉线一根大号针。 “噗,”花嫂子喷笑,“石头娘,你就用这种针线缝衣裳?” 林锦瑟只觉得脸蛋蹿火,讷讷解释:“这不是……帮着生产队记账,需要缝账本,支书就给我拿了这个。” 花嫂子仗义,继续笑着从炕头取过来一个针线筐,里面剪刀顶针针线应有尽有,还放着几张鞋样子。 “大针是缝鞋底子用的,你做夏天的褂子可用不上,喏,拿俺家的针线使去。” “那……等我进城买了,再还给您。” 锦瑟知道这年头谁家都不算富裕,没看见花嫂子的针线筐还是报纸混着破布条一层层糊起来的吗?跟炕尾立放着的纳鞋底袼褙厚薄花样差不多。 她此刻还暗暗叮嘱自己,等攒够了劳动值,回到2018后,一定给花嫂子带回更多更好的谢礼来。 “行啊,听说你有亲戚在供销社,买东西方便,以后说不得要沾沾你的光,碰着便宜的东西啥的给咱村里人带点儿。” 花嫂子掀了炕脚,拿出块石灰石模样的块状物,一侧扁平,可以在布料上划线。 锦瑟以为花嫂子还需要拿皮尺丈量一下自己的尺寸,结果人家根本没那道程序,直接伸开五指在锦瑟肩膀后背上丈量几下,就开始往布料上划线,然后下剪刀,“咔哧咔哧”。 都不问询一下顾客想要什么样式的。 比最牛叉的服装设计师还利索,不假思索。 林锦瑟算是开了眼,这褂子确实容易剪,不需要考虑收腰啊线条啊,直接布料对折,正中挖个洞就是领子,再取其一从正中豁开就是前片,再剪出袖子的轮廓,长度能到小臂,裁下来的下脚料将会充当小臂以下的部位和领子。 “能看懂不?”花嫂子看见锦瑟点头,还不放心,“上领子是个细做活儿,你回去要是实在缝不上,就给俺送过来,俺帮你缝。” “好好,我觉着不算难。”锦瑟都有些急不可待了,连支书家都没有配备一台缝纫机,说明没有别的法子可想,只能纯手工,那还犹豫啥,把两片布缝合到一起,她自信没问题。 林锦瑟卷起布料,忽然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花嫂子,我记得剪裁好衣服还得锁边吧?不然肯定秃噜边儿。” “锁边儿?那是啥?俺们庄户人家不讲究,缝衣服可劲儿往肥大里做,就这么穿,不秃噜边儿哩。” 手织老粗布,结实得很,再加上衣裳做的肥,确实不会秃噜边儿。 可是自己不要穿老粗布啊,大热的天儿…… 锦瑟暗暗攥拳头,她决定了,回去2018就苦学缝纫技术,然后带回来缝纫机锁边机…… 022 培养一个“妈宝男” 母子两个告别了花嫂子婆媳,先回家放下布料针线,然后上山打猪草,因为原本急不可耐的林锦瑟忽然就对这样简陋的剪裁与根本不锁边的衣服失去期待了,先挣劳动值,夜里加班缝衣服好了。 想想花嫂子说的话,“俺们庄户人家不讲究,缝衣服可劲儿往肥大里做,就这么穿,不秃噜边儿哩”。 也有道理哈,自己瞎矫情个啥。 她可不知道,去了林有财家一趟,得到了花嫂子婆媳的一通夸赞,说不像之前的女知青,进了院子就捂鼻子满脸嫌弃,实诚的很。让回家吃饭的林有财支书增添了些信任之感,没准儿这女娃儿真能安心留在靠山村了呢。 反正暂时是走不了的,大队会计家里的丧事得两三天才办利索,那就让林锦瑟继续代理几天,然后安排她夜里给村里上个扫盲班,省的一队人睁眼瞎,记个公分都净闹笑话。 林有财可是看到经过林锦瑟整理之后的账本的,那好家伙,重新缝缀过,窝的边角也都捋平了,里里外外又工整又干净,要不是念在现任大队会计还算听话的份儿上,支书大人都想把他拿下来直接换成林锦瑟。 再听说锦瑟带着小石头主动去割猪草了,林有财更加满意,有文化不狂气还勤劳肯干,这必须提拔啊!也甭观望啦,明儿就去给这娃儿上户口,村里就留下她了! 锦瑟今天确实给力,下晌儿来回运了两趟猪草,身上的白色睡衣彻底改变了质地,汗水干了的地方硬邦邦,很接近村民们最常穿的本色棉粗布。 人啊,适应环境的能力太强了,谁能想得到之前完美的不肯留一粒头皮屑在肩头的林副总裁会邋遢到浑身汗味腾腾几天不换衣裳呢? “石头,你在家等娘,或者去村里找其他小朋友玩儿。家里没柴禾了,我得再去山上拣些树枝,很快就回来了。” 能借到针线,锦瑟已经很知足,可没脸面再去借夜里想加班缝衣服用的灯油,大不了多收集些干树枝败叶当火把使呗。 小石头咧嘴,他很想继续跟着,但是,今天的娘脚步特别快,劲儿也特别大,他跟着只能拖累。 “那我去山脚下等着娘,娘再碰见二狗子,我还踹他。” 这年月村里的孩子全都散养,不到饭点根本不会呆在家里,满村子里河沟里半山上转,也没有听说过人贩子啥的来偷孩子,安全的很。 “行,你自己拿主意,只别往危险的地方去。” 有个贴心的小儿子,感觉还挺不错。锦瑟糊撸一把小家伙的脑袋,把竹篓子再次挎在身前,飞毛腿,跑起来。 今天速度快的一个原因就是,锦瑟发现,步行的时候意识里的数字不变化,但是只要跑起来,数字就会增加,跑步也是一种劳动吗? 反正只要增值就好了,锦瑟顾不上理会遇到的村民投向她的是什么目光,加快速度,汗水再次洇湿了睡衣,怕啥?咱有竹篓子挡着哩! 这个时间点儿,天色已经暗下来,锦瑟手脚不停,装满了一竹篓子的干树枝,又扭断了根长树藤,捆缚了剩下的干柴堆,拖拽着下山。 下山的时候可不方便把竹篓子挂胸前,正好天光昏暗。 “娘——”山风微凉,小石头的呼唤声里带着焦急,他后悔了,就应该时时刻刻跟着娘的,他不喜欢跟村里其他娃子玩! “诶!”锦瑟答应一声,山脚下一个小小的影子便小跑了上来。 这孩子,不会被自己培养成个“妈宝男”吧?张口闭口“娘”,片刻离不开“娘”。 林锦瑟悚然一惊,后背的热汗变冷汗了。 等回了2018年,她得找机会打听打听靠山村是不是有过小石头这个人,长大后怎么样了…… 现在,她的当务之急还是得送石头去读书,跟同龄的孩子在一起学习,玩耍。 “乖,别抱着我的腿啦,你去坐在柴禾堆上,抓紧树藤,娘拽着你回家。” 这是个新鲜玩意儿,对于从来没拥有过玩具的孩子来说。 小石头开心的连呼带叫,就好像他骑坐着的不是干硬的树枝,而是木马,是雪橇…… 有娘的孩子,多么好。 却原来,小孩子的欢喜,并不一定需要精致高贵的玩具。 锦瑟再次回忆起陈丹阳的童年,自己总是忙,加班后回家,孩子通常已经睡了。能看到孩子醒着的时候,她总是解释说:“没有办法啊,妈妈必须努力工作,得做你的好榜样,得给你幸福的生活……” 生活确实因为努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锦瑟买下了三层别墅,带一个独立的小院子,丹阳不需要委委屈屈的住在六七十平方的顶楼了,锦瑟曾经特别有成就感,可是,她怎么就没有想到,住进了大别墅的女儿真的就从此幸福了吗? 在陪伴孩子这一点上,陈世坤做的比锦瑟好太多了,尽管事业上始终平平淡淡。 “呼——”锦瑟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她不能再想下去了,后悔从来没有用。 “石头,抓好树藤,咱们飞起来!”锦瑟已经很累了,可是她需要奔跑,需要更累,需要让身体上的酸痛战胜心理上的酸楚。 “咯咯咯,”小石头的笑声响亮,在夜色中传出老远。 茅草屋前燃烧着一根冒着烟的火把,还晃动着。 林富贵拽拽的声音里又带上了些不耐烦:“石头,叫你娘快去场院记工分!都等着哩!” 还有几个差不多大的小子,原本要做鸟兽散了,结果看到小石头的“坐骑”,围上来,借着火把的光亮打量。 笑的跟夜猫子似的,原来就是玩这破玩意儿,谁家没有柴禾咋地,回家也捆起来骑上去…… 但是,羡慕还是有的,毕竟柴禾堆跟绳子好找,肯花时间功夫拽着他们跑几步的家长,不好找。 没准儿自己敢提这要求的话,身上挨一顿胖揍。 自家娘能骂啥话都预料得到:“小兔崽子,大人累了一天,你不帮着干活儿还想老娘当驴子拉你?” 023 老光棍要娶媳妇了 算了算了,小哥儿几个互相拽着过把瘾去吧。 小朋友们想的挺多,小石头得意的挺着胸脯坐在柴禾堆上不下来,林锦瑟倒是尴尬的,她习惯性的见到小朋友要送点小零食礼物啥的,可惜兜里比脸都干净。 “谢谢你们来叫我,嗯——到家里坐坐吧?陪石头玩会儿,我拿了本子去场院。” “我不!我跟着娘!”小石头立刻高声反驳,毫不掩饰对小伙伴们的嫌弃。 “羞羞,多大的人了,还天天缠着娘玩儿!”拽拽的林富贵很有领导派头,用食指在脸上刮了好几下,招呼,“咱们走!” “羞羞——”小喽啰们全都伸手指刮脸,鸟兽散。 “石头,你可以跟他们一起玩儿的,娘不走,不会留下你一个人,你放心。”林锦瑟越发的头大了,她可是最讨厌“妈宝男”的,现在小石头年龄小,依恋着自己还没啥大不了,等长大了,再这样……简直不敢想! “我不!我跟着娘!”小石头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儿,好吧,这不但是个“妈宝儿”,还是个“泪包儿”。 “好好不哭不哭,娘带着你一起去场院。”林锦瑟投降。 孩子的教育问题,得慢慢儿来。 拿了账本子的母子两个摸黑儿往场院走,很适合谈谈心。 “石头,你为什么不喜欢跟林富贵他们玩儿?他们欺负你了吗?上次割猪草的时候遇见的那两个小朋友……跟你有仇?” 终究没问出来为什么会有人喊石头“杂种”,他的亲生爹娘是知青的话,为了回城留下了他,也不至于被叫成“杂种”啊? 锦瑟的温声细语没有得到答案,小石头的身子貌似瑟缩了一下,抓锦瑟的那只手更紧了。 好吧,不问了,锦瑟弯腰把小石头抱起来,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小石头的双臂环过锦瑟的脖颈儿,路上很安静。 “乖孩子,告诉娘,你想要什么礼物?等有钱了,娘给你买。” 锦瑟努力转换话题,感觉到怀里的小朋友有点兴趣。 “要小鸡仔儿,石头喂,等大了好下蛋,给娘吃。” 这个答案很是出乎锦瑟的意外,不要吃也不要穿不要玩的五六岁小朋友…… “好,可是小鸡仔儿太便宜了,等咱有了好多好多钱,你想买什么?” “那咱买小猪仔!”小石头的身子晃动起来,明显很兴奋,双手还比划起来,“娘,咱有好多钱,就能买好多猪食,把小猪仔喂得透肥,过年的时候就能卖好多钱,咱再抓小猪仔,再喂……” 锦瑟很安静,嘴角直抽抽。 在小石头“猪仔子子孙孙无穷尽”的畅想下,母子两个的气氛足够欢快,穿过七扭八拐的村中小道,来到了场院。 场院是打麦场的地方,目前已经颗粒归仓,空气里还散发着一种新麦芽的味道。 场院的空地平展展的,一小撮一小撮谈天说地的村民,小娃子们从人堆里钻来窜去,今天人来的多,据说支书会有新指示。 林有财披着褂子背着手在老牛棚踱步,大队的牛早转移到猪棚一侧了,这所老牛棚里改装成为了“扫盲班”,也是夜里全村人报工分开小会儿的地儿。 “林知青来了——” “石头娘来了——” 林有财精神一振,大嗓门吆喝起来:“别堵着门,都进来,给林知青坐下再报工分。” “好好快闪闪,林知青可是个文化人,别挤着她!” 还有喜欢管闲事的热心妇人,伸巴掌拍在小石头屁屁上,高声招呼:“你娘得记工分哩,恁大孩子,咋还叫抱着?” “不碍事不碍事,”锦瑟解释着,脑门上又冒出了汗,她还不习惯这样陌生的亲昵。 一会儿要坐下写字,就没挂竹篓子,她需要小石头在身前遮挡一二。 牛棚里的味道……赛过支书家里。 一盏煤油灯冒着黑烟燃烧着,煤油灯下就是她这个代理记分员的宝座。 “大家别着急,一家一家来。”锦瑟进入工作状态,小石头坐在她的膝盖上,一手依然环着她的脖颈儿,傲娇的看着排好队报工分的各家代表,给锦瑟提示人名。 大凡可以给这小子屁屁上插几根毛,他一准儿当场开屏。 报完公分的代表们还不能离开,挤挤挨挨找牛棚里的长板凳坐下,或者就站着继续聊天儿。 “俺是二狗子娘!”一个矮瘦妇人上前报工分,挤得忒靠前了些,跟锦瑟就隔着一道煤油灯黑烟的距离,双目灼灼上上下下打量着锦瑟。 她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嘻嘻闺女啊,你给俺记个八分,给咱二狗子记个十分哈。” 锦瑟的声音骤然抬高,脸上神色淡淡:“麻烦这位大婶重新说一下,您儿子是要记红公分吗?” 自己明明见到了二狗子不上工堵路上调戏妇女来着,记哪门子的高公分? 村民的议论声马上响起,林有财一声冷哼,呵斥道:“狗子娘,你别想糊弄林知青不知底细,就你家那个懒儿子,天天磨洋工溜号儿,还想记红公分?” 又转向锦瑟,安排:“给二狗子记俩公分,头晌儿赖炕起得晚,下晌儿又说手破了干不了重活儿,记俩公分就算多的!” 村民堆里发出哄笑声,二狗子娘却跳起了脚,一拍巴掌诉起委屈来:“哎呦支书啊,俩公分可不行,你这是要饿死俺们孤儿寡母哇,俺二狗子可是要娶媳妇啦……” 老光棍要娶媳妇?这可是个爆炸性的新闻,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说上亲了?哎呦喂是哪个村子的寡妇想不开,要往您家粪坑里栽?” 林有财都没忍住八卦之心,黑着脸接茬儿:“要娶媳妇了,那更得好好干活儿多挣工分,把日子过起来。” “是呢是呢,支书啊,您看今儿个狗子的公分,给多记点哈。回头狗子娶媳妇,支书您得给操持操持给狗子涨涨脸不是?” “行吧,二狗子今儿个找媳妇去了,算个正事儿,两晌儿工也都上了,林知青,给记四个公分。” 好事儿的妇人们已经围了上来,拽着二狗子娘打听详情,二狗子娘神气活现的压低着声音说着话,牛棚里一阵阵“嘘”声响起,热闹极了。 为毛儿林锦瑟后脊梁发凉呢? 024 要挣红公分了 得亏升职过副总裁的经历禁磕打,在一票鬼鬼祟祟的眼神下照样镇定自若,没出一丝差错的登记完了所有村民的公分,林有财和另外两个大队干部全盯着呢,也全服气了,彼此对视一眼,点头。 代理会计竟然在账本上设计出了图表,以后只需要每天往表格里填公分就行,汇总的时候更加方便啊! 自己这几个人怎么就没有想到过如此妙招儿呢? “你今儿应会计的差事,再加上两篓子猪草,跟小石头两个就算八个公分吧。” 林有财手指头点点最后增添的林锦瑟的名字,一锤定音。 锦瑟脸上的笑容立刻绽放开,她觉得,八个公分的嘉奖远超曾经多次升职的价值,劳动最光荣。 “咳咳,都别说话了!”林有财干咳两声,牛棚内就神奇的安静下来。 “俺交代你们一件事儿哈,明儿起咱村的扫盲班接着办起来,各家各户都得派个聪明机灵的来学学,你们瞅瞅,人家林知青写的这字儿,比从前那俩知青还好看对吧?就这么定了,明儿起叫林知青给咱村上课,都老老实实来学,不做睁眼瞎!” 这是个喜欢独断专行的支书哈,根本没跟当事者林锦瑟打过招呼,自己就能愉快的做决定。 林锦瑟表面上还是泰山崩于前不变颜色,眼神里到底透出几丝疑问。 林有财的声音在骤然响起的谈论里最为高亢:“林知青当老师,以后上一宿儿的课就给加两个公分。” “哄”,村民的议论声更热烈了,最为鬼祟的二狗子娘直接开始抓耳挠腮,投向锦瑟的眼神无比炽热。 女人家体力弱,整个大队能经常吃到红公分的女人根本没有,麦子抢收那几天豁出命去干还有点可能。 林锦瑟提出疑问:“林支书,请问您这上一宿儿的课是指多长时间?” 声音清冷,语调不疾不徐。 林有财忽然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就好像……他在面对公社书记汇报工作。 掐着腰支撑着外披褂子的俩胳膊都不由自主放下了。 “这个……当然不是一整宿儿,老少爷们还得起早再上工不是?你是老师,教俩字儿认俩数儿就行,你说啥时候散就啥时候散。” “大家伙白天要上工,不可能每天晚上都上课,总得有休息的时候。”林锦瑟眼睫毛忽闪两下,比林有财的气势还足,直接定格调儿,“那就一星期歇两宿儿吧,农忙时跟节假日另说,我会提前通知到大家。” 林有财迷迷瞪瞪的点头,貌似哪儿不太对,又好像很对。 林锦瑟转头查看牛棚墙面上简陋的黑板,眼神停顿了两秒。 为毛儿三个大队干部登时就觉得紧张,觉得这条件对不住眼前的“领导”呢? “那个……明儿俺安排人再刷刷黑墨。” “嗯,还有粉笔跟黑板擦。村民们要是有条件,自己准备点纸笔吧。”锦瑟终于点头,把账本子递向林有财,“那我先回去了。” “嗯嗯好好,林老师慢走。”林有财再次掐上了腰,外披的褂子支棱起来,威严的面向喧闹的村民,“都散了吧!” 荣升为林老师的锦瑟刚走到场院里,就被几个妇人追上了。 “林老师,俺想问问,你啥时候再进城找亲戚啊?俺闺女再有十来天就生孩子了,俺想托您给捎包红糖,俺这是真没有票,俺多拿一毛钱买行不行?” “俺娘苦了一辈子,这不躺炕上起不来了,就想吃块冰糖甜甜嘴,林老师俺家有票,可去了两次供销社都说没货……” 这可真热闹了,无论环境多么贫瘠,女人们的购买欲都能被轻易传染,要是真能从城里的供销社买到紧俏货,再勒紧裤腰带也行啊! 还有真心想买的都打算提前把钱跟票付给林锦瑟,被她拒绝了。 “各位婶子大娘,我记着你们要买的东西了,这几天得了空我就进城去帮大家买,真要是能买回来,咱再算账也不晚。” “真是好闺女啊!长得水灵心又善,可别……”黑暗的夜色里,分辨不清是谁在感慨,这时候已经走出了场院,进入村里七扭八拐的胡同,到家的就各自散去。 “你个憨子,快去送送!”一声低低的催促之后,拐角处转出一支火把,燃烧的明明灭灭,犹犹豫豫的。 光照下,是一张涎笑着的丑脸。 二狗子! 原本骄傲的把下巴翘上了天的小石头,一下子搂紧了锦瑟的脖子,又迅疾松开,要往地上出溜儿,口中叫道:“娘,我去踹他!” 锦瑟把石头放到地上,却拽住了他的小手,继续向前走。 仅剩的两个同行妇人互相看看,保持沉默。 二狗子不由得退后了一步,往黑暗里回看了一眼,仿佛又增添了点勇气,直直腰,涎皮涎脸的头前做了引领员,结结巴巴开始套近乎。 “林——林知青,不不是林老师,俺送送你,夜里黑,你别磕着绊着……” 两个妇人再次对看,脸上的神色诡异极了,难不成二狗子娘说的都是真的?这都发展到要送回家的地步了。 可是,很快,所有的诡异心思都站不住脚了,夜风中传来清晰的一个字:“滚!” 这个“滚”字可不属于男女情人之间的打情骂俏,两个旁观者都感受到了一股子冷冷的“杀气”。 何况是直面了林锦瑟冰冷的眼神的二狗子?他的两个手背更疼了,被他娘撺掇起来的那股子小气焰登时消散,他再次后退,尴尬的后退,直到脊背被狠狠拍了一巴掌。 “怂货!老娘就指望不上你自己个儿娶到媳妇!” 二狗子娘终于蹦了出来,为了儿子的幸福,她也是拼了! 两个一心吃瓜的妇人舍不得离场,看到二狗子娘出现更兴奋了,庄户人家没啥娱乐,就指望这点子烂事儿下个饭呢。 “狗子娘,你刚在场院不是说林老师跟你家二狗子看对了眼儿吗?啧啧你们家可真敢想,二狗子都多大了?你们家连个院墙都垒不起,屋子漏雨都没人收拾,啧啧……” 025 上阵母子兵 “就是,狗子娘,这事儿你可不占理儿,林老师看不上你家二狗子,万万不能瞎攀!” 刚才跟锦瑟谈的投机,又还指望着锦瑟帮忙带货,既然人家姑娘没跳火坑的意思,自然要站稳立场帮上一把。 可惜,几乎天底下所有的娘都不会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儿子的无能蠢笨,二狗子娘算准了林锦瑟这个不知道家在哪里的黄花大闺女对抗不了他们母子。 “啥叫瞎攀啊?咋地就又看不上俺家二狗子了?林知青你可不能觉着支书叫你当老师了就反口!” 二狗子娘越说越有底气,干脆扬声高喊起来:“老少爷儿们都出来瞅瞅,给咱二狗子评评理,明明今儿下晌儿这闺女就跟二狗子私会了,俩人看对了眼儿,摸过了抱过了都……” “啪啪——”两声脆响,打断了二狗子娘得意洋洋的描述。 锦瑟收回手来,用力太大,两只手掌心全火辣辣的。 紧接着,得了自由的小石头像一枚小炮弹一样,用大脑袋狠狠对着二狗子娘的方向撞去。 二狗子娘一直到一屁股蹲到了地上,喉咙里才发出“嗷”一声哭喊,跟村里招了狼似的。 躲到黑暗里的二狗子跟着发出一声喊:“娘,咋啦?” 周边住着的村民们也全在往外赶着凑热闹,没有路灯跟手电筒的年代,讲究的人家就会举着个自做的火把照亮。 人多了,而且都是自己同村的,沾亲带故,肯定比林锦瑟这个刚刚加入村子的成员更受待见。二狗子娘一瞬间就做了决定,豁出去了,扯着二狗子一起赖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叫:“哎呦俺滴个娘诶,可没法儿过了啊,叫个外人欺负到头上了啊……” 她的声音再次戛然而止,因为原本摔到了她旁边的一个小小黑影再次弹跳起来,大脑袋再次撞击上二狗子娘,这次的目标就是二狗子娘的一张臭嘴。 而且,这一次撞击,双方再没分开,小小黑影扑到了二狗子娘身上,小手扯住了两边耳朵,继续用大脑门砸向二狗子娘的鼻子嘴巴。 二狗子本能反应过来双手去扯粘在他娘身上的小人儿,刚靠过去,他的脑袋上也挨了一脚,直接被踹偏。 血脉贲张的林锦瑟加入了战团,仿佛再次回到了时鲜楼酒店的电梯内,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暴力致胜才是真道理,她疯了,两条胳膊被拉架的妇人扯住,她就奋力用脚踹,踹二狗子,踹二狗子娘的下半身。 母子二人的打法儿出奇的一致,不发一言,只豁出命去的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武器,手抓指挠脚踹头撞牙咬…… 哪个村儿一年到头都得打上几场架,嚼舌头的老娘儿们凑一块儿聊着聊着掐起来也是常事儿,但是,像今天这样还没说上几个回合就直接打成生死大仇的,真没有。 劝架拉架的都闹成一团了,男人们自然得去拽二狗子,人家妇人孩子打打骂骂能有多大事儿,你一老爷儿们在里面掺和可真叫人看不过眼。 所以,任凭二狗子浑身的劲儿没使出来,也没机会使了,脑袋更是被踹懵了。 被解救出来的二狗子娘更凄惨,半张老脸肿老高,还挂着血糊拉的牙印,鼻孔流着血,一侧嘴角扯了口子,花白的头发披散了多半,可以直接去拍鬼片吓人。 俩肩膀被林有财抓在手掌中的小石头在半空中犹自蹬腿挥胳膊,他的脊背始终光着,此刻被二狗子娘抓挠的让人不忍目睹,其实,额头也青肿了…… 形象最完美的还得数林锦瑟,辫子没散脸蛋干净,三四个膀大腰圆的妇人拽着她胳膊搂着她腰抱着她腿,一直到局面被控制住,拼命挣扎着的石头被放在锦瑟跟前儿。 自由了的林锦瑟,缓缓蹲下身去,把石头抱进了怀里。 两具身子都在痉挛,但是没关系,他们彼此的存在,可以抵御所有的风雨。 “到底是咋回事儿?二狗子你个王八犊子,说!”林有财被气得不轻,连声暴喝。 二狗子身子瑟缩,声音变腔变调儿:“俺不知道,支书,就是,就是俺娘叫俺娶媳妇儿,俺不娶了,俺不娶了!” 早就跟娘说了,林知青是个母夜叉,说动手就动手。可是娘非不信,说女人家只要坐实了跟男人有私情,名声没了,不嫁也得嫁。 结果咋样?平白又挨了一顿踹。 林有财纳闷儿坏了,二狗子娶媳妇不娶媳妇跟林锦瑟和小石头有啥关系?为毛儿打个不死不休? “嗨,支书啊,俺倒是知道点儿里面的事儿。”全程陪同的一个妇人扬起声音表现一把,这滋味儿可真酸爽啊,别人都不如她清楚。 “二狗子娘刚在场院里就传传说二狗子跟林老师看对眼儿了,下晌儿还私会来着。俺们心里不信吧,二狗子娘说的真真儿的。这不?俺们陪着林老师走到这儿,二狗子娘儿俩就出来作妖了,哎呀喂说那话啊,非说林老师要赖账,之前叫二狗子……” 妇人做出不好意思说下去的样子,林有财的脸色更黑,抬脚就去踹二狗子:“王八犊子混蛋玩意儿,人家林老师多大年纪,你多大了?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个儿是个啥德性……” 可是再混蛋的孩子,也有亲娘疼护着不是? 看起来奄奄一息的二狗子娘此刻满血复活,“嗷”一声扑过去挡在二狗子身前,双眼愤恨的能喷火,叫嚣:“你们打死俺们娘儿俩好了!打死也得说,这个小娘儿们就是叫俺家二狗子摸过了抱过了,俺本还想着可怜可怜她叫她进俺家门,带着个小杂种也没啥,俺现在变卦了,坏了名声的小娘儿们以后再想跟俺二狗子好,不许带小杂种,叫小杂种去死,去死!” 刚刚平复下来的小石头再次浑身紧绷,抱着他的林锦瑟却一脸平静,口中发出一声轻嗤,还耸了耸肩膀,很轻松。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她身上,有的眼神里带着同情,毕竟二狗子娘说的就是社会现状,一个女人被人传坏了名声,那通常就剩两条路可走,一嫁给传说中与她有染的男人,二自杀以证清白。 026 俺知道她敢 结果,林锦瑟很轻松,再次抱起小石头往家的方向走,只给林有财留下一句:“林支书,你好好处理一下这件事,不然我可不会留在一个不辨黑白是非的村子定居。” 就这样,没什么大不了。 她的声音在风中飘荡:“石头,你可以好好想想,咱俩要不要去寻找一个新地方,民风淳朴的,管理有序的,彼此友爱的……” 石头:“娘,你真的带着我吗?” “当然了!娘需要我们石头的保护呢,娘也会保护石头,咱们永远在一起……” 林有财的咆哮声震耳欲聋:“你们真是得了失心疯!编瞎话倒是找个能编的叫人信的!就凭你家的条件,凭你们娘儿俩的埋汰劲儿,十里八乡长得最难看的寡妇都不愿意嫁进你家,人家林老师能看上二狗子?多缺心眼儿的老娘儿们才跟着相信?跟着瞎传传!俺看啊,就是平日里忒惯着你们了,有劲儿没地儿使是吧?明儿都去挖水沟,全挖通了再商量分不分粮食!林知青要是不消气,你们且等着吧!” 这是把吃瓜村民一块儿骂了,原本麦收之后交了公粮很快就可以分大半年的粮食,农活也轻松一段时间,现在好了,无论男女全去挖排水沟。 “看吧,俺当时就心说,林知青又不瞎眼,咋地会看上二狗子?偏你们一个个的跟着二狗子娘使劲儿撺掇!” “你这话说的轻巧,当时你不是也跟着起哄架秧子了?还说林知青连自己爹娘在哪都不记着了,二狗子娘还省了聘礼钱,直接白捡一大闺女……” 妇人们互相埋怨揭短的声音远去了,邻近的人家也个个关门闭户,最后只剩下二狗子娘儿俩,互相搀扶着往自家走。 黑暗里,二狗子娘的声音狠厉:“狗子,你甭怕,你听娘的,晚会儿你摸到村南……先把生米做成熟饭,俺就不信了,那小娘儿们还敢跟咱们牛气!” “哎呦娘!”二狗子被吓得魂飞魄散,直接丢开了还需要被搀扶的亲娘,跳着脚摆手,“娘诶,你可饶了儿子这条命吧!那个林知青就是个母夜叉,她真敢宰了俺,俺知道她敢!” 撒丫子跑吧,他再也不要听从亲娘的指派了,白白的多挨揍还丢脸,去干没有任何希望的事儿。 二狗子宁可一辈子打光棍! 能活着多么好哇,为什么一定要去找死? 二狗子娘软耷耷委顿到地上,她豁出脸面就想给儿子谋划来一个免费的媳妇,明明是外地人,独身小姑娘,脑子还有病,肿么就没谋划成的呢? 林锦瑟此刻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今天涨了见识,知道了厉害,门窗的结实程度必须重视起来。 茅草房,木头门窗,门格窗格的每一格仅仅两个巴掌大,不暴力摧毁的话,挤不进来人。 门栓也够结实,窗子更是直接钉死了的。 蒙支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关照,大队里领来的铁铲子始终没交回去,此刻便作为了母子两个最有力度的武器装备,搁放在炕头。 没有油灯,几根枯枝在屋子正中噼啪燃烧着,够热,但是可以照亮手中的布料跟针线。 小石头已经睡着了,时不时身上抽搐两下,脸上表情挣扎。 “俺不是小杂种!”忽然一声咬牙切齿的低吼响起,梦魇中的小石头上身立起,双手狂抓,又重重的砸回褥子上,安静了。 两颗晶莹的泪珠簌簌滑落,洇湿了布料。 在大打出手的时候,她没掉泪,此刻却控制不住自己。 这眼泪,不是伤春悲秋为自己而流,只是为小石头。 锦瑟用手背抹一把眼睛,继续缝,继续错误,拆了,再缝。 光线不好,她又是刚学习针线,手指头被扎的千疮百孔,可她没停,也没有跑过去拍抚小石头,因为,小石头背上的抓痕太触目惊心了,她急于攒够劳动值,回去2018给小石头准备消毒药水。 在缝衣服的时候,锦瑟发现,劳动值在涨,且速度不慢。 “108 2018 go”,“go”的颜色也变绿了。 有没有可能今天打的两场架也增添了劳动值?锦瑟看到了希望,继续缝继续扎手,她要连夜完成劳动值的积累,连夜离开再连夜赶回,她得陪伴小石头,陪伴这个为了保护自己不要命的孩子。 拆过三次的衣服领子终于缝平整了,完工。 “147 2018 go”。 锦瑟没再添柴禾,揉揉眼睛,借着微光又缝补了一下石头的粗布大裤衩,裆部开了条口子,两个屁股蛋部位被磨得菲薄。 锦瑟再次鼻子发酸,她忽然想到,石头不肯跟同龄的孩子们一起玩儿,除了依恋她的原因,会不会还因为裤裆坏了担心被嘲笑? 再也不能这样活! 烧到微红的枯炭慢慢儿暗淡下去,“150 2018”,绿色的“ go”被重重的按了下去。 林锦瑟回到了2018年的土炕上,炕脚的电源插盘上一点红光,竟比刚刚在1977即将燃尽的枯碳还明亮耀眼。 大老黑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异动,小跑到门口伸狗爪子挠了几下,听到锦瑟的声音:“去睡吧,我没事儿。” 小跑的声音继续,应该又去蹲守到枣树下面了。 锦瑟的心,终于安宁了。 一直没休息,她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疲累感,下地,打开了屋里仅有的两个灯,她垂头,打量自己的穿着。 穿着跟来时一样,身上的汗味儿依旧熏天,白色睡衣褂子浑浆浆分辨不出白色。 照镜子,反复照,皮肤更细腻嫩滑了,一丝皱纹都看不到,唇红齿白,眉毛眼睛黑亮亮水灵灵。 两根松松散散的大辫子,提醒着她刚刚历练的时代。 “呼,”锦瑟长吁一口气,“先洗个澡吧。” 等天亮了,继续大采购,当务之急要置办一个电子秤用来称重,再不能发生两手空空穿梭去1977的糗事了。 空着手回来,劳动值共节省下60,证明目前的体重为90斤,比之前的自己轻了。 也就是说,目前最起码要积攒够40劳动值才能空手返回1977。 027 大自在农场 锦瑟想带货回去,必须继续积攒劳动值。 想尽快回去给小石头上药,立即积攒。 披着湿漉漉长发的锦瑟对空气比划个拳击的动作,来啊,干起来! 靠山村南头更明亮了,不但屋内跟院子里都是灯火通明,院外地上还蹲着一盏贼亮的充电应急灯,飞蚊们成群结队围着灯柱跳舞,一条狗的尾巴晃动出光影,忽而巨大忽而细小。 通往河沟的窄小道路在被整修着,被一个绝对的非专业修路人员,反正只要一直劳动着就能涨分值,铲平凸起填埋坑洼呗,再做一下加宽。 等天亮了,联系一下专业人士,问问还可以如何加固,倒不一定整成柏油路面,平坦些坚固些就好,说不定还能让自己的宝马车多走一程。 羊肠小道的弧度保留着,锦瑟深以为美,这才是原汁原味的乡村风光的代表。 想到风景,自己是不是可以好好规划改造一番这片荒废的河沟?在暗夜里深入其中劳作,更觉得河沟面积很大,扩充成一个小小农场也是可以的。 锦瑟直起腰来看向黑茫茫的灌木芦苇丛影,骤然感觉前路明确起来,现在,她没有生不如死的念头了,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热爱生命,她想活着,好好活着,完完全全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 对都市的钢铁森林,对浮躁焦虑的快节奏,她没有丝毫的留恋,她在安宁平和的靠山村找到了归属感,找到了方向。 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用自己的双手,打造出一片安闲舒适的天地,有山有水有田有蜗居,可饲养可垂钓可享用纯天然绿色美食,名字就叫……大自在农场! 看起来只是个心血来潮的决定,但是,无数理想中的画面波涛般涌来的时候,林锦瑟才明白,原来,这样的布置这样的节奏这样的生活,已经在她脑海中蛰伏太久,此刻只是井喷式爆发罢了。 劳动值增长了26分,精疲力尽的林锦瑟才收工,重新洗漱过,倒头睡去,没有失眠,连梦都没做。 幸亏尚未安装窗帘,只睡了两个小时的锦瑟被阳光照醒了,不然,可不得睡到下午去? 小石头脊背上的抓痕在眼前晃过,锦瑟下地,迷迷瞪瞪到院里,从机井里抽上来冷水,把脸浸进去。 炎炎夏日里,冷水依旧给皮肤带来针扎之痛感,令人瞬间清醒,身体也激灵灵打个冷战,充满了战斗力。 换衣服,对镜梳妆,锦瑟愣神片刻,她目前的皮肤色泽,哪里还需要化妆品的遮遮改改?天然的白里透红啊! 让人没办法不自信满满。 不,是自信心爆棚,满的溢出天际。 及腰的长发再梳两根大辫子就不合适了,像从前一样盘的干练果敢的发髻,也不喜欢。 那就回归本源,只编一根五股辫,松松的垂在身后。 再穿一回高跟鞋吧,今天就专门买回几双平底鞋备用,自己舒服最重要。 因为要尽早赶回去,网购东西来不及,锦瑟直接出门吃早饭,然后大采购。 见什么都狂买,吃早饭时多买了二十个烧饼十屉包子;药铺里买了消毒酒精碘伏药水纱布和常见病的药品;商场里买红糖白糖水果糖,点心瓜子花生,针头线脑和布料,蓝的黑的白的带花色的针织布细棉布;军工用品专卖店买黑布胶底布鞋跟绿色胶鞋帆布包,背心短裤来一打儿,再买两身军绿色衬衫与裤子,略肥大,但舒服透气还不透亮,穿出去的话,绝对是1977村头最靓的仔儿。 适合石头的鞋子样式不好找,锦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搜寻到最朴素的老式白球鞋,包装盒都沤烂了,白色泛着黄,大小号码不清楚,堆仓库最角落,连定价都没人能确认的了。 “我包圆儿!”锦瑟的话一说,仓库保管员跟热心的售货员全用看二傻子的眼神看她。 “一百块钱全拿去吧,就当帮我们打扫卫生了。” “感谢,太感谢了!”锦瑟乐颠颠把宝马车开到仓库门口,自己跑了几趟才把这堆破烂塞进车里。 身后,保管员跟售货员在大胆猜测:“能开得起宝马车的人,非要买一堆破烂,为的什么?” “这年头谁家孩子肯穿啊?我看啊,说不定是要去捐助什么希望小学之类的,舍不得买高档货给穷山沟的孩子……” 这俩人只看到锦瑟驾驶座那边窗玻璃关闭了,不知道副驾驶座的玻璃敞着呢,锦瑟听见了,不但没生气,还挺感谢人家的提醒,得给石头再买几本小学教材,还有铅笔橡皮圆珠笔钢笔本子。 毕竟,再穷不能穷教育不是? 必须承认,逛街购物最耗时间,锦瑟风风火火没敢有半点犹豫,回村子的时候都还是到了下午两点钟。 村外一片机器轰鸣,人声鼎沸,两台收割机在工作,丰收的喜悦。 农用三轮车直接把脱了粒的麦子运送到乡村公路两侧晾晒,靠山村的场院早已变成民房。 宝马车减速,犹豫着刹了车,锦瑟觉得自己不能从摊晾着的麦粒上辗轧过去。 她下了车,嗅到新鲜麦粒的香味儿。 最头上看护麦子的妇人在用竹耙子给麦粒翻面儿,看到锦瑟,醒悟到自己摊晾的面积过大了,赶紧招呼:“大妹子,俺这就归并归并。” “多谢……嫂子。”锦瑟的声音有点发紧,但是很快就正常了,她不可能永远不跟靠山村的村民来往,毕竟正打算着规划“大自在农场”呢。 “嫂子,我能跟您买点儿新麦子吗?” 在挨饿的年代过来,真见不得粮食摊在眼前。 “妹子你是新搬来的那个城里人吧?”妇人笑了,村子里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你是想用新麦子磨麦仁儿熬饭喝吧?城里人都爱这口。一个村里住着,还说啥买不买的,咱自家种的,妹子你随便装,管够你吃!” 妇人很豪爽,锦瑟可不好意思沾便宜,直接回车上提了双层塑料袋包装的点心下来,去掉外层的袋子装麦粒,点心就留给了妇人。 “这妹子客气啥啊?喂喂……下次到嫂子家玩儿哈!” 宝马车再次启动,清理出来的道路依然有些窄,锦瑟小心驾驶着,缓缓通过。 此时的靠山村村民的面貌,跟1977年,大相径庭。 但是,已经知道了林富贵的真实存在,是不是可以等机会打听一下小石头在哪里? 028 门板被卸掉都没醒 “086 1977 go”,简简单单的一行数字,显示大肆购物的活动没增长一丁点儿劳动值。 心急如焚的林锦瑟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呢,嚼着面包继续开拓农场的雏形,先给院子里挖掘过的菜畦都撒上菜种子,她没啥经验,就是想怎么撒就怎么撒,然后用铁锨铲土埋起来。 菜种子还是上次买的,听人推荐白菜萝卜疙瘩油菜菠菜什么的,破开包装之后就弄混了忘记了哪一垄撒的什么种子。 锦瑟满头黑线,但是,发现劳动值在增长,她就又开心了,撸起袖子加油干吧,埋头耕耘不问收获。 大老黑快乐的甩着尾巴,有时候撒个欢儿,把锦瑟填埋好的菜种子刨坑刨出来。 成了精的甲鱼是不管这些的,锦瑟用机井抽水灌溉菜畦的时候,它滚到窄窄的水道里冲凉,安稳的像一块石头。 锦瑟再次转战到院外,凭一把铁锨挖掘出昨日规划的农场基础设施范围,院门口扩充成一个平平整整的停车场,邻近河沟的坑洼处标记为鱼塘,中间凸起土坡保留,可以设计成木屋或者蒙古包之类休憩之所。 收割机的轰鸣声依旧在继续,一角天空都变成黄土的颜色,蘑菇云似的。 还必须进行纯体力劳作的林锦瑟忍不住有些羡慕,如果在1977有这些收成有这样的机器,多么好啊! 汗水砸成八瓣,终于可以熟练操作铁锨,四肢搭配协调挖掘变成了身体本能,脑子晕晕乎乎的…… 意识里的劳动值增加到了110。 收割机还在轰鸣,人家不会知道疲倦,每次开动都要结束一个村子的麦收,通常一两天的功夫便颗粒归仓。 晕晕乎乎的锦瑟终于明白,自己这是中暑了啊!尽管此刻天色已暗,太阳都没影子了。 回家灌了一肚子水,才想起来一直忘记了关掉机井的电,菜畦变成一片汪洋,且顺着院墙根儿往外蔓延着呢,那里地势洼。 手忙脚乱忘记了身体上的不适…… 收拾利索了,发现劳动值有涨:116 1977 go。 锦瑟站到了新买的电子秤上,体重44公斤,又轻了点儿,没好好吃饭的缘故吧。 此时返回的话,可以带28斤货物。 酒精碘伏纱布药物必须带回去。 还有一样必带品也够沉,在安保器材区挑了一把据说可以防身的强光手电筒电棍。 再有新收的麦粒,水分大,一塑料袋就有近十斤。 还必须带点儿小麦面粉玉米面粉油盐酱醋吧? 给石头和自己的衣服鞋子,针头线脑剪刀。 大采购来的许诺村民的红糖点心跟布料,还有要菜刀的…… 肯定超重,带不走,货物还不知所踪。 锦瑟吹着空调喝着果汁积蓄体力,她得做些室内的活计,凉爽舒服还涨劳动值。 有了!回来时是在手工缝纫衣服! 茅塞顿开的锦瑟抖着手拽开了一块藏青色细棉布,比划了一番,下剪刀,仿照着自己的运动短裤,给小石头裁剪出两条裤子。 反正那孩子不会嫌弃,往肥了做,能分开腿就行。 这次有经验了,直接上手缝,把两大片合在一起,最后收边儿,腰部裹进去一根松紧带,留着空隙,可随时调整粗细。 对着灯光打量,嗯嗯,还是很成功的,跟当前流行的小鲜肉歌星们上台热舞时的款式,神似! 最值得欢喜的,是做成这么一条时髦裤子之后,劳动值暴增了十个点! 能多带回去十斤东西啊,继续继续! 这次胆子大多了,把布叠起来一块儿下剪子,自己跟自己玩流水作业,量产。 只可惜今天时间太赶,没来得及购买缝纫机,主要是没在商场里见到。 要不然…… 买了也不会用不是? 夜已深,熟练缝纫工林锦瑟手边出现四条成品肥裤子与一叠布片,她揉了揉通红的眼睛,伸直了腰。 “161 1977 go”。 吃点东西,重新洗漱,换上已经洗干净的来时那身衣服跟鞋子,锦瑟关灯,站到了电子秤上,观察着数字的变化,背上一个沉重的包袱,再逐一增添要带的零碎货物。 “80.5”,数字不再蹦跳。 锦瑟深吸口气:“go!” 从失败中汲取的教训,果然就促成了完美的穿梭带货之旅。 一切都好像还是离开前的样子,小石头的呼吸声在黑暗里起伏,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子枯树枝燃烧的味道,锦瑟站在原地,背上多了个大包袱,肩上挂了几个帆布包,包里鼓鼓囊囊。 最完美是在手上,锦瑟关注着小石头的方向,轻轻推动开关。 超亮,爆亮!亮到让人怀疑人生。 就在这转瞬即逝的亮光映照下,锦瑟的笑容绽放,虽然无声无息,但璀璨美丽不可方物。 请叫我1977带货女王,有武器有食物有衣服鞋子,我,无所畏惧! 锦瑟给光柱调到最低档,插到门槛处做照明。 早就收拾干净的土炕灶坑可以隐藏东西,炕头炕脚芦席下面褥子下面…… 土炕真是个好宝贝啊,尤其是年久失修的土炕,面积大宜储存,多少坑洞等着你往里填充货物…… 区区六七十斤东西,不够填的。 留在外面的外伤用药可以涂抹了,锦瑟小心的给自己的双手消毒,然后翻转小石头的身子,把后背露在外面。 小朋友瑟缩了一下,口中嘟哝了一句什么,但没有醒来。 外面夜色依旧浓重,锦瑟收藏好了所有东西,心满意足躺了下去。 枕头旁边是铁铲子,下面是手电筒电棍,踏实。 褥子下面的土炕坑洼有点儿硌得慌,没关系,等有了其它存储点再整修。 她闭上了眼睛,疲倦感迅速席来,高质量的睡眠,她值得拥有。 钉死的窗子外落了一双黑手,推,探手过窗纸摸索,再推,犹豫,放弃。 木门处传来细微的声响,门栓很严实,但是,两个对扇的门成为一个整体,在缓缓上提…… 凌晨三四点钟的样子,人类睡得最安稳的时刻。 小石头没有被惊动,疲累到极致心里踏实无比的林锦瑟也没有。 门板被卸掉都没醒。 029 黑暗中的蓝色火花 一大股清凉的夜风骤然吹进茅草屋内,原本在屋子正中燃烧过的枯树枝灰烬被扑腾起来,头顶对外睡着的林锦瑟在梦中发出轻咳,无意中靠近了她的小石头跟着举胳膊揉鼻子,胳膊肘捣到了锦瑟的下巴。 刚刚迈过门槛的一道黑影有刹那的慌张,然后疾扑进来,口中发出低低的威胁:“不许出声!敢叫就砍死你们!” 逼仄的茅草屋,这条黑影又仿佛熟门熟路,直接扑向土炕的方位…… 这一瞬,林锦瑟仿佛被梦魇住了,仿佛听到了那道低低父威胁,紧张恐惧的心都要跳出来,但就是睁不开眼似的,或者是睁开了眼也什么都没看到? 她是要拼命的大叫的,可是也发不出声来,她的身子僵直又沉重,只有灵魂在剧烈挣扎…… 到底是梦还是真?老天爷,救我! 熟门熟路的黑影疾扑向土炕,一只手摁,随之是抓住了林锦瑟垂在土炕边沿儿的长头发,伴着一角褥子,往下拽去。 原来,熟门熟路的黑影万万没想到,在这样炎热的夏季,还有人神经病般的在屋内烧树枝,且完全没经过清理,尚有没烧透的一根长树杈横亘在土炕前,恰好绊倒了黑影。 “噗通”,膝盖砸在地面的声响。 真正令林锦瑟彻底清醒的不仅仅是这声响,主要还是头皮传来的剧烈的扯痛感。 根本没有思索的时间,林锦瑟魂飞天外,手上的动作也好像是僵硬的,但是,目标明确,脑袋顺应着被扯拽的方向扭曲着滑动,反手从枕头下面拽出了新买的手电筒。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黑暗中骤然爆起一簇簇靛蓝色的火花,美丽,妖艳,迸溅,伴随着电流辗转“噼噼啪啪”的轻响。 当然,随之而来的是粗嘎的惨叫声:“哎呦俺滴娘诶……” 林锦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翻滚到地上的,如何摁动手电筒电棍的,她只是出自于身体本能,痉挛般的一次一次对着黑暗拼命捏拼命摁,牙齿格格打颤。 黑影哭爹叫娘连滚带爬走掉了,林锦瑟还在摁,还在哆嗦还在打颤…… “娘——娘——”,刚才跟着褥子也被拽到了炕沿儿的小石头惊叫着掉下炕来,终于惊醒了林锦瑟。 已经形成机械般痉挛着的手指头静止了。 “在,娘在。”她的声音干涩又无力,恍然觉出全身汗湿,冰冰凉。 小石头浑然未觉刚才曾有怎样一番惊心动魄的打斗,在黑暗里摸索着靠近锦瑟,半眯着眼睛说:“娘……跟石头一样……掉下炕了,嘻嘻……” 这是个感受到了幸福的孩子,一同掉下炕的还有褥子还有娘,根本不需要爬回炕上,就这么继续睡吧。 锦瑟是万万不敢继续睡的,来自山间的凉风习习,她倚在土炕沿儿,横抱着小石头,身上裹着陈旧的褥子,等着天亮。 拥有一把铁铲子和一根电棍,依旧不是安全的。 刚刚返回来的时候有多么欢喜和满足,现在就有多么恐慌与愤怒。 她在思索,该怎么做? 她们母子住在村子最南头,距离最近的人家足有四五百米,还七扭八拐的,孤零零的茅草房,像被世界遗弃了一般。 再发生类似的事件,同样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找人哭诉吗?找支书求公道吗?找公安报案吗? 锦瑟一一否决,她没有抓住黑影的任何铁证,也不确认新买的手电筒电筒的威力到底有多大,黑影受伤没有受伤多重,之前更从来没听到过黑影的声音,按照当前的侦破水平,破案应该很难。 锦瑟第一个怀疑对象肯定是二狗子,可是又感觉不像,声音肯定不一样。 但也不是没可能黑影故意改变了自己的声音。 如果真是二狗子,更不能嚷嚷开来,毕竟二狗子的娘最渴望的就是这个结局,把自己名声污了,跟她儿子连在一起。 纵使自己能够力挽狂澜最终没让二狗子黏上来,可想而知,她跟小石头的生活肯定会被严重影响,1977年的农村相对封闭,迂腐封建气息够浓郁,村民们会对此怎样的评头论足指指点点,她都不敢去想象。 求恳林有财安排住进村子里人群密集的地方?别说现在的条件贫困,人家有没有空屋子腾出来给他们住,她自己就不愿意寄人篱下,吃住行都有围观者。 天光渐渐明亮了,搬离了的门扇依旧黑黢黢安放在门口一侧,锦瑟动了动麻木的身躯,把石头放在褥子上。 “娘!”小石头习惯性的轻叫一声,翻个身,抱住了一角褥子。 “再睡一会儿吧,好孩子,有娘保护你。”注视着小石头伤痕累累的后背,锦瑟的声音更轻,像羽毛掠过水面。 小石头昨夜跟二狗子娘玩命儿,就为的保护她这个娘,没道理她一个美貌与智慧并存的成年人却不敢保护孩子,保护这个家。 更要保护好自己。 锦瑟起身,反手扣住手电筒,走向更显丑陋破败的屋门。 天光更亮了,门外所有的景色都清晰可辨。 窗下有明确的大脚印,草鞋印。 窗台有摸索过的痕迹,早就千疮百孔的窗户纸更糟烂了。 屋后没有问题,杂草灌木依旧繁茂,毕竟后墙和两侧墙面上连个窗户都没留。 在羊肠小道上又发现了大脚印,貌似还有摔倒再爬起来,双手在地面上抓挠过的痕迹,那痕迹,那脚印,竟然不是回村子里去的! 锦瑟觉得后脊梁发冷,莫非黑影并非靠山村村民? 她把手电筒紧握,细细搜寻着痕迹前行。 竟然……来回的脚印都到了河边。 从河里来,回河里去。 当然不用怀疑是什么虾兵蟹将祸害人间,锦瑟返回,找到一处高坡,站上去远眺。 距离不算近,朦朦胧胧可以分辨得出,河对岸是有一个小村子的。 暂时就只能了解这么多,锦瑟返回茅草屋,蹑手蹑脚拽开了门闩,把分开的门扇抱起来,努力装回两侧的门轴。 030 时尚超人 “娘——” “诶——” 小石头醒了,嗓音有点儿哑。 “娘,我咋在地上?”小家伙根本不记得自己半夜的经历,“嘻嘻,一准儿是我睡觉儿翻跟头了。” 锦瑟轻笑:“娘给你准备的内衣,还有裤子,娘昨儿个缝的,你试试能不能穿?” “哇——真的?” 在锦瑟出了几身热汗一次次试验装门轴的同时,小朋友欢天喜地在试穿新衣服,即便仅限于下半身。 不是锦瑟吝啬,舍不得现在就拿出来小背心给孩子穿,实在担心没办法解释,在村民眼皮底下也遮掩不住。 “娘,娘,真好看!” 终于按进去了两个门扇的林锦瑟听到小石头狂喜的呼喊,抬起头一看,当即笑场,蹲地上笑出了眼泪。 她家什么时候多了个“superman”,时尚超人啊! 小石头照旧光着脊梁,内裤和外裤全穿上了不假,可是穿错了顺序,小内内套在裤子外面了。 大清早的捡了个笑点,关键被笑的本主不晓得那个点在何处。 此时连温饱都成问题的穷山沟,谁家小子有内裤穿?见都没见过! 小孩子需要她这个娘来养,更需要教。 “喏,这个贴身穿,叫内衣,不好随随便便暴露在外人面前的,内衣要勤换洗……” “娘真好!”小石头答应着,眼睛里全是光彩,他有新衣服了,没补丁的,别人没穿过的,专属于他自己的。 这喜悦劲儿感染了锦瑟,恨不得马上给小朋友展示一下自己本次的成功带货品种,忍了又忍,方只是叮嘱:“石头,以后不要随便领外人来咱家里……” 只开了个头儿而已,小石头立刻心有灵犀接下去:“嗯嗯,不给来,他们来了会抢石头的裤裤。” 锦瑟一脑门黑线,拍了小家伙一下:“穿鞋起来了,娘去做饭。” 鞋?一早上注定没办法安静了,小石头拥有了一双泛着黄渍的白球鞋,简直就已经拥有了全世界,不敢穿,舍不得穿,穿上不要下地,舍不得沾上土。 “你再磨叽,娘可不等你了,自己个儿去场院。” 锦瑟催促小家伙,同时心底满意,到底是年龄小,并不去深想为毛儿一下子多出了衣服鞋子。 结果,小石头再次跳脚大叫,他娘准备的早饭竟然是圆圆的小太阳,正中黄黄的鼓鼓的,外圈白色,油煎出了酥皮。 煎荷包蛋,谁吃过?从未见过…… 林锦瑟精打细算带过来的食品材料,肯定不会再苦着自己跟孩子过吃糠咽菜的日子。 “嘘,别吵,别问,万一被别人听到了……” 小石头的满腔疑问当即咽了回去,这是个活在忧患之中的孩子,比成年人还懂得珍惜。 母子二人闩着门,神神秘秘的消灭了四个荷包蛋,说话交流都是用的气声:“这是野鸡蛋?” “这是秘——密。” “是神仙给咱家送的?” “嘘,保密——” “以后还给咱送吗?” “只要你听话,保密。” 小石头捂着嘴巴,细细品味着油煎荷包蛋的鲜香,他肯定会保密的,打死都不说。 还有新麦粒熬的粥,没去皮,口感受点影响,但是更耐嚼,顶饿。 小石头幸福极了,家里肯定来神仙了,娘也是神仙,娘跟神仙是一伙儿的! 幸福总要付出代价滴。 锦瑟边收拾碗筷边商量:“石头,你在家看门好不好?娘想去县城,咱家有粮食跟鸡蛋,没门锁,娘不放心。” 原本就小石头自己个儿回来睡个觉儿,家徒四壁,一把一扭就开的破门锁装装样子也不用担心,现在不行了,土炕里藏着的东西一旦被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啊!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锦瑟必须留下小石头,她想找找县城的黑市,或者就只是瞅机会做做私人交易,这属于“投机倒把”不法行为,小石头留在家里才安全。 “娘——”小石头立刻泪盈于睫,无限哀伤的望着锦瑟。 这孩子……莫不是个戏精? 锦瑟狠狠心:“你必须在家里,娘得进城买锁,帮村里人捎东西,娘带着你的话走不快,咱家里的宝贝吃食还可能被人偷走。” 为了激发这孩子的护食心理,锦瑟揭开了炕席两个角,展示了坑洞里的藏品:大袋新收的麦粒,小袋白面粉玉米面粉,二十多枚鸡蛋。 “啊——”石头嘴巴张大,久久不能回神,惊叹啊! 其实根本不用展示这么多样儿,其中哪一样都值得小石头不挪窝不错眼珠的守护着。 “娘,你在外面给我锁上门。”小石头小脸严肃,“娘你自己个儿……别叫人欺负了。” 好嘛,主动要求被反锁在屋里。 多懂事的孩子啊! “傻孩子,大白天的,应该不会有人来耍横,你在咱家门口玩就行,娘会尽快赶回来。” 锦瑟琢磨着要带进城里的东西,抬头发现小石头跟老母鸡孵蛋似的,原地没动窝儿。 这是在保护“开国玉玺”吗? 锦瑟又想了个新主意,摸出一个小小布口袋,原来装手机用的,袋口还有抽绳。 “石头,你帮娘把这些菜种子种上行不行?娘不会种。” 还是在2018采购的白菜萝卜之类的种子,剩下点儿,被锦瑟带来充数了。 不求有收成,最起码让小朋友放松放松。 “石头会种!”小家伙欢天喜地拿起铁铲子就离开了土炕。 锦瑟终于放下心,往竹篓里塞东西,遮挡好,背起来出门。 “娘走了,要是村里来人问,就说娘还在生气,找城里亲戚去了。” 总要表明态度的,自己初来乍到,被欺负了不吱声可不是锦瑟的脾性,如果不能被村干部重视,大不了一拍两散,自己带着石头另找落脚之地。 没有带着手电筒电棍,脚底下就不敢慢。女子嘛,即便是青天白日之下,倘使漫漫长路遇不到一个人,或者只遇到一两个男人,那也能浑身绷紧捏一把汗, 何况是刚刚被夜袭过的女人?简直是惊弓之鸟。 走在土路的右侧吧,总感觉身后有风;走在左侧呢,又感觉迎面就有危险。 031 奶香馒头 青天白日的,乡村土路上出现一个风一样的女子,小跑起来了嘛,跟后面有鬼追似的。 好在今天的衣服靠谱儿,颜色深样式老没腰身…… 锦瑟再次发现,自己的身体素质有改善,跑起来不费劲儿,中间停脚喘息一分钟就能够恢复。 这还是在身后的竹篓子里装不少东西的情况下呢! 临到县城时,“咔嚓”,竹篓子剧烈晃动一下,锦瑟出于身体本能双手后托,避免了竹篓子散架的命运。 可不敢撒手,真要散架了,里面的东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林锦瑟还想找个黑市试试水的主意,就彻底泡汤了。 还不敢随随便便找个人求帮忙,锦瑟双臂酸痛双手僵直热汗淋漓,决定去供销社。 上次认识的售货员小慧是个实诚人,柜台后面还有个小仓库,可以让锦瑟从容的规划一下竹篓子里面的货物。 锦瑟不是个小气人,跟着小慧绕进小仓库,瞅瞅四下无人,立刻许诺:“小慧,我给你带了礼物,先帮我把竹篓子托好,等我取出来。” 才见了第二面呢,就送礼物,小慧都不好意思了,她上次得的那双白色真皮拖鞋可给长脸了,重新打了鞋油之后跟新的一样,就等着有小姐妹到家里去显摆显摆。 “姐,你别客气,我在供销社上班,啥都不缺……” 可是等小慧帮着卸下散了一角的竹篓子,看到几双对扣在一起的白色球鞋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瞳孔都大了几倍。 还不止是白球鞋,一摞细薄柔软的针织布,白色蓝色黑色都有,还有最耀眼的,大红色! 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只要不被饿狠了,视线就完全可以从食物上定格到衣服布料鞋子上。 刚才还在骄傲的说“我啥都不缺”,此刻,只觉得啥啥都缺,啥颜色都值得拥有。 小慧的手指头,自动自发的抚向了那块大红色针织布,竟然……还有弹性! 锦瑟起初还不知道送什么礼物给小姑娘合适呢,现在秒懂。 “送你了,你皮肤白,穿红色好看。” 反正比供销社现有的那些布料强百倍,布料舒服,色彩还鲜艳。 “不不,姐,这太贵重了!”小慧脸上泛红,“姐,这个多少钱,我买,真的,我买,我十月一……结婚。” 这颜色是小慧梦想中的新娘礼服颜色啊! “那正好,你就当是我送你的新婚礼物。”锦瑟干脆又取了一块藏青色的针织布,“好事成双,你可以做开身的衬衫,十月一正好合适穿。” 针织布舒服,外穿的话适合做上衣,做成衬衣的话能抵个秋衣保暖。 这礼物很土豪,小慧都恨不得剖出心来回送。 “姐,你这些肯定都是从上海托人捎来的吧?你交给我在供销社代卖就行,你不要去黑市,被捉到了要游街的,戴高帽子……” 老天爷,林锦瑟只觉得后脊梁发冷,她以为去黑市倒腾东西,被抓到顶多是没收货物说教一顿,从没想过还带精神折磨的。 想象一下自己被捆了胳膊戴着纸糊的高帽子游街的场景…… 被扎了小洞直接泄气的皮球,就是锦瑟此刻的内心写照。 “可是——会不会影响你的工作?” “我就是干这个的,能影响啥?你穿的这条裤子不就是买的别人放这里代卖的?”小慧骄傲起来,眼眉一挑,“我们主任,就是我爸。” 这姑娘真是自己的福星啊,怪不得谈吐大气,还有小仓库随便用,敢情儿人家是“官二代”!亲爹是直接领导。 小慧大气,锦瑟也不藏着掖着了:“我也不清楚价格行情,那就把这些都交给你处理,代卖的费用该怎么收就怎么收,你只需要卖掉后给我个本钱就行。” “姐,你放心,供销社里这几个人都跟我处的好着呢,放谁那儿代卖都是一句话的事儿,价格定得不会让您吃亏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锦瑟把竹篓子全抖搂干净了,最下层是一袋没开封的二十斤装白面粉,那细白的劲儿,甜香的味儿,隔着布袋子都感受的出来。 上海迷妹儿小慧,两只眼睛里全是小星星:“姐,你还能弄到上海富强粉?” 为毛儿连面粉也要加上“上海”这个华丽标签?采购的时候锦瑟就是挑选的包装袋上啥标志都没有的。 “这个能代卖吗?” “太能了!”小慧答得斩钉截铁,“卖不掉也不怕,我跟我爸说一声,我们家买,我家有我奶,长期吃粗粮肠胃不好,多贵也没事儿。” 城市户口的日子也不好过,每月只能领粮证上供应的粮食,细粮的占比很少。 “真要是你家留的话,那——再送你两包这个。” 锦瑟提前准备了去掉塑料包装的发酵粉,琢磨着万一有顾客担心面粉的质量,自己可以现场和面展示效果,哎,还是受了2018销售的毒啊! “这是发酵粉,大约是按1比100的比例放,先用温水搅匀,再和面。如果再掺点白糖、鸡蛋液、牛奶,发面的效果更好,蒸出来的奶香馒头更好吃。” 说到这里,锦瑟自己的脸都红了,她真没想炫富,在这个粗粮都不管饱的地方,你还想着往白面粉里加更金贵的东西,羞也不羞? 小慧更是听傻了,喉咙里传出吞咽唾沫的声音,说出的话都发颤:“姐,你,吃过?” 形象登时更高大了。 锦瑟:“应该——吃过,可能——做梦吃的。” “噗,”小慧喷笑,这个姐,挺有意思,关键还有门路,有本事。 “我们家有订着牛奶,等哪天趁我妈不在家,我按你说的做了试试。”小慧接过发酵粉,一脸的兴致勃勃。 竹篓子空了,换回小慧执意写下的一张单子,她是初中毕业生,又被她爹耳提面授过,识字,懂规矩,还坚持预付了锦瑟十块钱,担心她有急用。 分别时,两个女孩子手拉着手依依不舍的样子,真像亲姐妹了。 “姐,你再有上海过来的好东西,尽管来拿给我。” 032 多了个烫手山芋 “小慧,你帮我问问解放鞋现在的价格吧。” 锦瑟想到了自己藏在炕洞里的几双成人号码的绿胶鞋,顺便咨询一下。 “姐还有解放鞋?”小慧的神情更崇拜了,“咱供销社也分到过货,军工品,可紧俏了。一双至少要卖七八块钱,要票,哪次都是往柜台上一摆就被抢光了。军工品都这样,帆布包,军服,谁要是得了一件,走到街上多少人眼馋呢!” “这样啊,”锦瑟低声说,“我倒是还有个帆布包。” “真的?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不?”小慧激动的拽住了锦瑟的胳膊,“姐你卖给我吧,要多少钱都行!” “不违法?”锦瑟一脸慎重,她只是想混口饭吃,千万不能沾惹上是非。 “保证没事儿!” “那姐下次给你带来,绿帆布,能斜挎,就是兜盖上没字儿。” 小慧千肯万肯:“姐一定要带来哈!” 再次依依惜别,相邻的售货员大姐打趣道:“小慧,跟你大表姐处的真亲啊!” 锦瑟大大方方打招呼:“我表妹年龄小性子实,多谢几位大姐关照,下次我请大家吃瓜子。” 这下受欢迎了,忙着的闲着的售货员全笑着摆手,算是让锦瑟这个大表姐身份过了明路,以后再来供销社,熟门熟路全是熟人。 看起来,自己的个人魅力并没减少。 锦瑟浑身通泰,背着破竹篓子又转悠去国营饭店,跟胖姑娘翠芬联络联络感情,用上次剩下的粮票跟钱买了六个肉包子,美滋滋儿。 人生地不熟的,可不就得多见几次面才能熟起来?这个翠芬看起来比小慧心思活泛些,但不算坏,给锦瑟挑的包子个头都是最大的。 上次送给她的那个白色帆布包就在窗口里面的椅子背上挂着,小姑娘挺珍惜的,布包一面还多出了一枝绣花,小小的,但很别致。 “你绣的?手真巧!”锦瑟不吝赞美。 翠芬的苹果脸笑成了花儿,轻声炫耀:“我娘教的,她从前绣的鞋垫可好看了。” “那你娘长得也肯定好看,看你就知道。”锦瑟轻飘飘送上顶高帽,翠芬的苹果脸红彤彤…… 锦瑟走出国营饭店后门,身后还有胖姑娘欢喜的相送:“姐,慢走!” 慢是不行的,锦瑟都没舍得花时间坐在饭店里享受包子,反正也没人认识她,就在路上边走边吃,形象啥的早就不要了嘛。 人到了1977,胃口也变好了,吃个肉包子都觉得乃是人间美味,得慢慢儿咀嚼。 应该是纯正黑猪肉的味道,没被喂过各种添加剂精饲料…… 等锦瑟发现身侧一直跟着个小尾巴的时候,一个肉包子咀嚼完毕。 那是个跟小石头身高相仿的孩子,同样的身子细瘦脑袋大,一双眼睛更显大,脸上脏兮兮头发乱糟糟,但是身上……有衣服,整身的衣服,即便脏污的不堪入目,还破了两处口子。 关键是,还有鞋子穿,看不出颜色的球鞋,胶底的,锦瑟认得。 好矛盾的孩子啊,说是乞丐吧,不像,乞丐没他这么豪。 不是乞丐吧?身上脏的一批,眼睛盯在锦瑟抓着的油纸包上,馋到流口水的地步。 竹篓子坏了,不然锦瑟哪里会把油纸包抓在手里? “你是谁家的孩子?住哪儿?快回家吧,小心被坏人抓走卖……” 锦瑟及时止住了自己的浮想联翩,这时候还没有换肾医术吧?别瞎诌了。 她说的是一口地道的普通话,跟青城城里人或者乡下人都不相同,不然刚到靠山村的时候不会被村民直接判定是下乡知青的身份。 孰料想,“小乞丐”的大眼睛亮了起来,一张嘴,同样标准的普通话:“姐姐,我找不着家了……” 惹上大麻烦了,不仅仅是先贡献两个肉包子的事儿,还得帮着小屁孩儿找回家的路。 可问题是这孩子看着机灵,其实根本描述不清自家住在哪里,从哪个方向走过来的。 名字说得清,吃着肉包子的小子好几个名字呢,奶奶叫他“心肝宝儿”,爷爷叫他“乖孙”,爸爸叫他“新国同志”,妈妈高兴时叫他“小国”,生气时叫他“李新国”…… 反正就是家里当宝贝儿养着呗,所以任性的很。 这次走丢是自己作的,家里来亲戚了,逗他说妈妈要生小弟弟小妹妹了,以后就不疼他了,小新国大声质问妈妈,结果妈妈随口说了一句:“你这么不听话,可不得再要个弟弟妹妹?” 还没狠抓计划生育呢,每家多生一两个孩子很正常,大人们都没当回事,继续闹哄哄谈天说地,小新国赌气离家出走了,越走越远,越走越找不着方向,后悔了也回不去,到此刻大概足够两天两夜了,因为小家伙说眯到桥洞子里睡过一宿儿,柴禾窝儿里也睡过。 “你几岁了?”锦瑟一脸懵逼的问询。 “五岁,虚岁,奶奶说我到年就五周岁了。” 比石头小,个头儿倒跟石头差不多。 “那你再回忆回忆,你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在哪儿上班?”锦瑟想起自己路过的派出所位置,无奈的牵着小新国往回走。 “我妈妈当老师,我爸爸喊她‘马老师’。我爸爸是领导,他一下班,我妈妈就说‘领导回来了’……” 小屁孩儿挺聪明的,有用没用的记着不少,最关键的家庭住址没记住,家里人没进行过这方面的教育。 流浪这两天,没被人贩子给拐走算幸运了。 锦瑟带他进了派出所,自我介绍一番,再把了解到的情况跟值班民警讲了一遍,就要把小新国留下,她家里还有个小石头要管呢! 孰料小新国不肯,嚎哭着抱住锦瑟的小腿肚不撒手,这小子贼精贼精的,跟着锦瑟有肉包子吃,他才不要留在一脸严肃的民警叔叔监管下。 刚吃了肉包子,小屁孩儿气力足着呢,嚎的整个派出所动荡。 “要不这样,林锦瑟同志,你先照管一下小朋友,等我们找到了孩子父母,叫他们直接去靠山村接。” 033 二狗子娘的道歉方式 孩子是林锦瑟送来的,民警同志对她的人品放心,把小朋友放在派出所也确实不合适,影响人家办公。 “好吧,我住靠山村村南头,麻烦您一定尽快找到小新国的父母,找到的话,随时能去家里接。” “感谢林同志。” 平白多了个烫手的山芋,锦瑟回家的路上再不能任性跑步了,还要时不时抱起这个脏兮兮的孩子走路,路远,小孩子不禁累。 “等到了村子里,你可不能再乱跑,我们村子就在山脚下面,山上有大老虎,有狼,遇见偷跑的小朋友,会抓起来吃掉的。” 临进村子前,锦瑟还认真的吓唬了一番李新国。唯恐在跟着自己的这段时间里,再把孩子弄丢了。 “我就跟着阿姨,哪儿也不去。”李新国此刻乖巧的很。他其实已经很困倦了,使劲揉着眼睛,嘴里还说着好听的话。 “你想你爸爸妈妈了吗?” “不想。” 小朋友死鸭子嘴硬,其实说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珠子都泛红了。 “阿姨家里有个小哥哥,你要跟他好好相处。” 结果进了家,李新国表现的倒是一副要跟小哥哥好好相处的样子,小哥哥却变了脸色,一张脸要哭不哭。 “他是谁?是娘的孩子吗?亲生的?” 锦瑟听得哭笑不得,她此刻的身子,怎么算也是个水灵灵的大姑娘吧,怎么就有个亲生的这样大的孩子了? “他是娘在城里捡的孩子。石头,你是大哥哥,喏,洗洗手,吃两个肉包子,然后你负责带着新国好好玩,不要跑远。说不定,再过一会儿,他的爸爸妈妈就来接他了。” 听完了解释,小石头才松了一口气,看小新国的眼神,没有那么仇视了。 锦瑟在做饭前,先跳了一担水回来,烧了一锅,跟冷水兑着,倒在盆里,拿了块香皂,让石头帮着李新国洗个澡。 实在是太埋汰了,即便他的父母很快要来接走他,锦瑟也看不得小孩子脏成这个样子。 难得做一回人家的哥哥,两个人嘀嘀咕咕一会儿,小石头就成功的劝服李新国把衣服扒了下来。然后有模有样的,照应着洗脸,洗澡,最后,还把脏衣服泡在了水盆里。 幸亏这次过来,锦瑟亲手给小石头缝了两条肥口袋一样的裤子,正好给李新国穿一件。 两个个头差不多,又都是脑袋大身子细的小男孩儿,穿着同样样式的裤子,就像一对双胞胎。 小新国很快就成了石头的跟屁虫,因为这个个子不比他高的小哥哥,实在是太有本事了,据说能下河摸鱼,根本用不着在木盆里洗澡…… 很快,两个小朋友就玩在了一起,蹲在茅草屋外,用铁铲子掘土。 “今天大队里有人来找我吗?” 锦瑟在屋里扬声问道。 “有。林富贵来的,说是支书让喊上工。我说娘生气了,去县城里找亲戚去了。” 锦瑟耸肩,如果林有财不能给她一个合理的交代,她是真的不打算继续留在靠山村的。 既然在村子里落户口容易,再换一个人情味比较浓,没有这么危险的村子,也不是没有可能吧? 不过,林有财这个村支书,还是很靠谱的。 等锦瑟又熬了一锅麦粒儿饭跟俩孩子分吃了,再把木盆里泡着的衣服清洗了出来,林有财亲自带着二狗子母子登门道歉来了。 锦瑟冷着一张脸。其实,脑海中再次把二狗子的形象与声音,跟昨夜里那个黑影比对了一下。 结果自然是失望的,那个人肯定不是二狗子。 “林老师,你就当俺们家二狗子是个屁,把他放了吧。” 二狗子娘低眉耷拉眼的,这次的态度还算不错,可见得,林有财这个村支书,是有手段的。 “二狗子是个屁,那你呢?” “俺,俺一个农村老娘儿们,大字不识一个的,啥都不懂,你一个城里人,就别跟俺计较了。” “咳,”林有财清了清嗓子。 二狗子娘立刻惊醒了,态度更加诚恳,还作势要跪下来:“哎哟喂,林老师啊,俺们家,俺们娘俩,以后再不敢打你的主意了,你放心,俺这张臭嘴,以后再不说你一句不是。” 说着话,一条膝盖真的触到了地上,两只手,还扬着巴掌,落在了自己脸上。 没办法呀,林有财威胁他们,说是如果不去道歉,让林老师满意,直接把她娘俩之前挣的那点工分,全部扣下,想分粮食?没门儿! 二狗子本来就懒,一年到头也攒不几个工分。就指望着二狗子娘挣个女人的满工分呢。再扣掉,母子二人可不就要喝西北风去了? 之前态度很强硬的林锦瑟,发现人家真的有下跪的意思,自己先慌了,也顾不得二狗子娘埋汰,伸手把她提溜了起来,力气大,没办法。 “好吧,这次就放过你们。再有下次……” 威胁的话她还没想好,林有财直接接过来话茬儿:“林老师,你放心,咱村子里再不可能让你受这样的委屈。俺今天已经给你在村里落了户口,你呀,哪儿也甭去,就安安心心的在咱村呆着,带好小石头。今儿夜里,咱的扫盲课,你可得给上。让俺家那口子天天来送你,保证你的安全。” 锦瑟张了张嘴巴,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觉得,安全这件事儿,还得靠自己。 一直躲在亲娘身后,讷讷的说不出话来的二狗子,得到谅解之后,再次抛下了他娘,撒丫子跑掉了。 看他面对锦瑟时的神情,吓破了胆,以后是真的不会再来骚扰她。 “好。晚些时候,我带着两个孩子去场院里,记公分,上扫盲课。” 林有财这时候才看到,家里又多了个跟小石头差不多大小的孩子,特别奇怪:“林老师,亲戚家的孩子?” “不是,是县城里走丢的一个孩子,就认准我跟着我回来了,我已经在派出所报了案,找到他的父母以后,会到咱村子里来接他。” “啧啧,李老师有孩子缘儿。好,心善的人,有好报。” “是呢,是呢,林老师长得好看,脾气又好,哪哪儿都好。” 彻底死了心的二狗子娘,跟着应和着,就好像昨夜里,那个面目狰狞,心地丑恶,一心算计人家姑娘做她家儿媳妇的人不是她一样。 “对了,林支书,麻烦您回村子里跟大家说一下,昨天晚上有托我进城捎东西的,可以来我家,我今天去供销社买回来不少好东西,都可以不要票。” 034 就想要双解放鞋结婚 庄户人家不像城里,有工作单位给发各种票据,所以,当听说锦瑟真的买来了可以不要票据的好东西,很快,茅草屋前就聚集了几十口子人。 人高马大的花嫂子,也过来帮着维持秩序了。她是受林有财所托,自己也有心来帮助林锦瑟这个刚刚落户的城里闺女,担心她吃了亏。 还别说,幸亏有花嫂子在,让原本打算随便村民自己给价儿的主意被推翻,人家直接上手,拽林锦瑟进屋嘀咕了一番,然后把一摞布块抱出来,替她开卖。 “这块布料差不多够三尺,比之前在供销社见到的还要好,薄,凉快,也结实,哎哟,真的好,供销社里卖的那个要布票还得八毛钱一尺。这个不要票,林老师用自己的人情给咱们换来的福利,两块钱!” “这一块儿有人要没?啧啧还有松紧性,穿上得多舒坦啊!一块两毛钱!锦瑟这里没有尺子,我用手掌量,保证差不了你们的……” “嘻嘻,说这个怪磕碜人的,李老师啊,俺今天手头不方便,你看,先欠着你的,把布扯给俺,等分了粮,换了钱,俺再还你行不?” 都卖出白菜价了,竟然还有厚着脸皮要求赊账的,花嫂子就是专门来对付这样的人的,她跟锦瑟不一样,都在一个村里住着,互相知根知底儿。 “大肥子家的,别嫌俺给你的脸不好看。你要是买不起布,那就哪儿凉快往哪儿呆着去,别跑林老师这里来凑热闹。就这点儿布,你们要是不要,俺都包了圆儿,回头俺给俺娘家也送两块去。这也就是人家林老师,拿咱们村子人当自己人,奔着自己吃亏,叫咱们占便宜的。谁也别过来跟这儿玩儿里格楞。” “是啊是啊,大肥子娘,你家没钱,赶紧往后站,别碍着我们买布。” “谁说俺家没钱了?刚刚就是跟林老师闹着玩。俺就要这个,青色儿的,俺男人跟孩子都能穿。” 其实留在家里的这些大都是布头,在2018跟不要钱似的,论斤买的。所以锦瑟真没拿这些当回事儿。没料想,就是布头在靠山村最受欢迎。花嫂子抖搂开一块就被抢一块儿,片刻功夫抢干净了。 光着上半身,穿着相同布料样式裤子的小石头和李新国,就是现成的模特,此刻,一群孩子围着这两个,满脸都是羡慕。 有新裤子穿也就罢了,关键脚上还有新鞋子。 “这鞋得老贵了吧?” 花嫂子也早相中石头脚上的鞋了。 “那倒不是。我这次没多要,仓库里也没剩多少,我本来是想着,全留给石头,慢慢的穿。” 锦瑟刚刚解释完,花嫂子的大嗓门儿就扬了起来:“哎呦喂,石头就那一双脚丫子,还能穿多少双鞋去?快快拿出来,让大家伙都看看。” 锦瑟回了屋,把剩下的几双去掉包装染了污渍的白球鞋,还有解放鞋,拿了出来。 “这个多少钱?俺家得要,要两双,俺家小子穿上,一准贼拉的好看。” “鞋子不干净了,在仓库里放旧了的,我买的便宜,两块钱一双。” 两块钱,那还不疯抢了?花嫂子都率先抱在怀里一双中号白球鞋,可能是给林富贵准备的。 知子莫若母,围着石头和李新国转悠的小孩子群里就有林富贵,看着人家的新鞋子新裤子,就差流哈喇子了。 “不需要让孩子试试吗?你们就直接抢?”。 锦瑟还担心人家买回去的鞋子太大,穿上不舒服。 结果她得到了一众人的白眼儿:“林老师啊,你看你给石头穿的那个鞋,大小正好,这就不是过日子的来头!小孩子脚长得快,你往大处买,没错儿的。” “可是,他穿太大的不舒服,更容易早早的踢腾坏了。” “踢坏了?恁好的鞋,咋舍得踢坏?” 刚刚拿了鞋,去给自家孩子长脸,直接套在脚上的家长又马上动了心思,再把新鞋子抢回来,只有出门走亲戚的时候才穿。 那哪儿行啊?还没过够穿新鞋瘾的小娃子,立刻张嘴,吱哇乱哭。 “想图结实,除非买解放鞋。你想啊,部队里的人都穿这个,翻山越岭打仗都没问题,就是贵,不要票,我买一双也得8块钱。” 锦瑟此刻又担心起来,哪天白球鞋被小朋友们的脚趾头顶坏了,家长们有没有可能拿着破鞋回来找她? 所以,买解放鞋最好。 解放鞋,多少人都盼着能穿一双呢,8块钱,确实太贵。 自己买不起,撺掇着别人买,心里也会觉得舒服。 “大川娘,你家大川不是要娶媳妇了?办事那天,要是穿这么一双绿胶鞋,那可最长脸了。去老丈人家接媳妇的时候,不得叫他们娘家人都高看两眼?” “是呢,是呢。听说,现在城里有照相馆,能照相,花上两毛钱,还能租人家的绿军帽,绿军衣和解放鞋穿呢。照出相来,贼拉威风,好看。” “嘘,你们可不兴给俺家大川说这事儿,他可不早盼着要双解放鞋穿着娶媳妇呢。” 大川娘赶紧嘱咐,赶紧离开。 看来锦瑟带来的几双绿胶鞋,只能全放到供销社,让小慧代卖了。 茅草屋前再次安静了下来。原本围着石头和李新国羡慕眼红的小朋友们,又追逐新的拥有新鞋子的小朋友去了。 锦瑟收拾起了绿胶鞋和一堆毛票进屋,小石头的声音响了起来:“娘,大川哥找你。” 一个手脚上还带着泥巴,面目黝黑,黑里透红的年轻小伙子,局促的站在了院子里。 他就是即将结婚,一心盼望着能穿上解放鞋去接新媳妇的那位准新郎。 “俺想问问,俺能先赊着6块钱不?俺只有这两块,俺现在攒钱也来不及了。俺只能以后慢慢儿还。林老师你放心,俺真不赖账,俺会上山捉野物,卖了钱俺就还你。” 大川的声音里还带着点颤抖,黑脸色更加泛红了。 “可以赊账,不过,你捉了野物直接卖给我行不行?当是抵账。” 035 备战 好人好事做到底,锦瑟直接把已经攥的皱皱巴巴的两元钱又递还给了大川:“这钱你先拿着,准备你结婚的事情吧,我只管等着你的猎物送来,也不拘多长时间。” 在商场上奋斗了这么些年,她自认为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这位大川,虽然赊账赊的有些冒失,但是,样子憨厚,语气真诚,且对于说到的自己会捉野物这件事儿,是有着充分自信的。 接下来,大川又再次刷新了她的认知。 “你是要女士穿的,要37码?” 不怪锦瑟如此惊诧,刚刚听到大川娘说过了,大川一直心心念念着要一双解放鞋结婚用。可是看大川的脚,绝对不是37码能解决的。 “就要这个码。”大川抱着鞋子,笑的两只眼睛都放出光来。 “是给你的未来媳妇穿?”锦瑟来了兴致,挑起眉毛问道。 “嗯呢,小兰她一心跟着俺,说啥聘礼都不要。她娘家也没有嫁妆给她,俺不愿意委屈她。” 一不小心就被塞了一嘴的狗粮,锦瑟有些措手不及。 “你穿多大码?你可以同时拿走两双鞋子,结婚的时候一人一双。” “那可不行!俺不能这么贪心。林老师,你是个好人,俺先把这双鞋的欠账还了给你再说。” 林锦瑟果然没有看错大川这个人,尽管此刻的大川,脚上还穿着草鞋。 大川的亲娘都看错了这个儿子呢,还以为他要绿胶鞋,纯粹是为了给自己长面子。 然后,锦瑟的这一点善意,便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她带着俩孩子去场院记公分,并开始了扫盲班的授课,回家后发现,院子清扫过了,多出来一个干柴垛。原本空闲着的,一个豁了口的水缸,被清洗干净,且存满了水。 挺惭愧的一点是,锦瑟发现了柴禾垛和水缸的变化之后,脑海中第1个闪现出来的念头竟然是,莫非有人要借此害自己? 她去用手拨动屋门上那只没什么实际作用的锁头的时候,手指头传来的触感告诉她,门锁并未被人动过,她小心系上的一根头发丝,完好无损。 这个世界便是如此,不全部是阳光灿烂的日子,也绝对不会一直阴雨迷蒙。 锦瑟基本上可以确定,是今天晚上没来扫盲班的大川做的好事,她决定把带来的解放鞋最大码的那一双留给大川,就作为新婚礼物好了。 这一晚,不只是大川干活干的高兴,两个孩子过的也很开心。在扫盲班,他俩坐在前排,都是一脸的与有荣焉,且听课听得很认真,属于最早学会了从一到五,5个阿拉伯数字写法的天才儿童,被林锦瑟毫不掩饰的表扬了好几通。 这会儿回了家依旧兴奋,借助着灯油的光亮,俩孩子蹲在一处,用树枝继续在地上练习5个阿拉伯数字,还互相比较着,谁写的更好看,完全忘记了睡觉儿的事儿。 锦瑟本来估计,会在睡觉前见到李新国的父母找来。没想到,烧好水了,还一直没有动静。 “今天就写到这儿吧。去洗手,洗脸,冲脚,然后上炕睡觉,我有故事要给你们讲哦。” 睡前故事的魅力,可不是小朋友能够抵抗得了的。两个孩子非常欢快的互相帮助做卫生工作。 院子里传来李新国恍然大悟的表述:“我想好了,不要我爸爸妈妈生小弟弟小妹妹,叫他们生个小哥哥,跟石头哥哥一样,天天陪着我玩儿,陪着我写字。” 锦瑟在屋里听得哭笑不得。虽然,李新国的这个心愿,他父母肯定完成不了了,但是最起码,他不再排斥拥有兄弟姐妹,理解到了拥有兄弟姐妹的好处。 “咱们今天讲讲小熊维尼和他的好朋友们的故事……” 女儿小的时候,林锦瑟是给讲过睡前故事的,记忆里还很清晰,此刻拿出来,两个小朋友听得开心极了,被命令不许睁开眼睛,才终于沉沉睡去。 把两个孩子安顿好,锦瑟自己简单的洗漱一下,再把三个人的衣服都清洗一遍,夜已经深了。 刚刚洗衣服的那些水,被她直接泼在了窗台和门口的范围。原本就是土地面,渗一会儿,再用铁铲子挖个陷阱,就没有那么吃力。 外面没有灯,只能借助屋里的一角油灯的光亮,她做的一丝不苟。 她从不害怕一无所有,也不会在困难面前叫苦抱屈。只要努力,面包会有的,土豆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挖陷阱这个方法,是她目前能想到,能做到的,极少的自保手段之一。 门口正中半米宽的地方不动,她在两侧挖了坑,然后用细密的干树枝铺了一层,再撒了干草,垫一层土,做个伪装。 窗台下面,可以挖的面积广大一点,深邃一点。 做完了屋外的陷阱,屋里也做了布置。 门闩下面添了顶门棍,进门的地方挡了个空木桶。绊不到人的话,最起码能发出响动。 炕前正中的地方,搁上了水盆。 枕头下压着一把新菜刀,枕头左侧是铁铲子,枕头右侧放着手电筒电棍。 这还不够,锦瑟躺下之后,又摸索着起来,费了半卷线,在门窗到土炕的位置绕了几圈,跟红外线防盗的效果似的。 目前能做的也只有这么些了,锦瑟强迫自己在炕上闭了眼睛,两只耳朵其实一直支楞着的,时刻在捕捉外面各种动静。 做了这样精心的准备,什么危险都没有招来。锦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两个小朋友嘀嘀咕咕的声音把她吵醒了。 小孩子嘛,睁开眼,看到屋里这花俏的布置,自然是好奇的。一人手里抓了几根线头,拽来扯去的呢。 外面的天光很亮了。 “你俩要乖哦,在炕上不要动,小心被绊倒。还有,出屋的时候只能走正中间,窗台下面也不要去,我在那里挖了陷阱,要保密哦。” 要保密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两个小朋友的眼神,此刻都盯在了,黑色的长长的,从未见过的手电筒电棍上。 036 暴涨的劳动值 “这是……这是手电筒,天黑的时候可以用来照明。”锦瑟努力的解释着,“但是这东西很珍贵,而且沉重,不适合小孩子用,所以,千万别动,也别告诉别人咱家有。” 一下子跟林锦瑟一起拥有了这么多共同的秘密,俩孩子脸上绷不住的骄傲,感觉自己长大了,作为一个成年人一样被尊重。 手电筒金贵,不能玩,那就把兴趣转移到陷阱上面去吧,男孩子,天性里就喜欢猎奇。 对此,锦瑟不加阻止,只要求他们必须在天黑前恢复陷阱的功能,当然,最好是改进一下。 然后,锦瑟煮个早饭的功夫,俩孩子就玩成了泥猴子,原本就粗糙的陷阱全毁坏了,然后他们自己重新铺干树枝,玩的不亦乐乎。 因着家里多了个走丢小孩儿的事,昨天林有财就告诉锦瑟不着急去场院点名,只要不耽误晚上记工分跟上课的事儿就行,暂代会计的职务也只需要到今天为止,明儿会计就回来了。 锦瑟琢磨着去割两篓猪草,增加些劳动值,挣两个公分,心里坦实。 她编不了竹篓子,好在有针线,把昨天松散掉的竹条箍紧,用线绑缠,打结儿。 又把竹篓子底部整个儿缠过,红线蓝线层层衬托,不但比之前结实了,还增添了美感,颇带异域风情。 自己都觉得得意,把玩的爱不释手呢。 锦瑟玩的兴致十足,针线活儿也做熟练了,干脆又给竹篓子里面绷了一遭黑色棉布,黑棉布内衬里加了机关,可以把手电筒电棍插在一侧隐藏。 也只有她这样败家的女人,肯背着如此优雅的竹篓子……打猪草。 俩小孩儿纠结了好大会儿,才决定跟随锦瑟上山,毕竟李新国小朋友没爬过小龙山,石头哥哥怪舍不得的看着还没整利索的陷阱坑。 “舍不得陷阱啊?那你们可以去山上挖,说不定还能擒获一只野兔子呢。” 锦瑟这句话一说,俩孩子直接欢呼雀跃,有了李新国的存在,小石头的性情活泼了不少,也不那么黏着锦瑟了。 “上山要小心蛇,石头看好弟弟。” 锦瑟嘱咐两句,自己率先出门,听着身后小朋友们嘀嘀咕咕的声音,忍不住勾唇笑了。 “喏,新国,你拿着树枝走路,敲敲,划拉划拉,蛇就知道你来了……” “石头哥哥真厉害!” 被夸赞的翘尾巴的小石头,不知不觉间就把自己的家乡话改成了普通话,语音儿略有点怪,但是李新国听不出来,听出来的林锦瑟也刻意不去纠正,她甚至在想,自己可以从现在开始就潜移默化的教导小石头些英语口语,因为她发现,越是这样不经意的交流中,小孩子越是容易接收新知识。 等回了2018,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改换一下教育方式,对陈丹阳? 就是劳动值不好积攒…… 锦瑟忽然脚底下一个趔趄,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 太突然了,一直忙忙碌碌没来得及查看的劳动值,猛增到了173,成倍的增值啊,我到底做过了什么? 进县城卖东西,买肉包子,带回了李新国,给村民分发布料鞋子,记工分,上扫盲课,洗衣服,挖陷阱…… 锦瑟掰着手指头细数自己的劳动轨迹,照旧一头雾水,不知道是哪一项劳动感动了老天爷。 哎,有了这么多劳动值,都不乐意去打猪草了,涨个一分两分的,没意思。 得亏锦瑟是个自律的人,心里腹诽着,照旧手脚不停,还要时不时关注一下俩孩子在哪里,做什么。 小朋友们力气小,起初完全是瞎碰运气,这里挖几铲,哪里刨个坑儿。 后来遇到了林大川,小伙子干完了自己今天分到的农活儿,抽午饭的空儿上山打猎物,热心肠的给俩小孩儿指点了一番挖陷阱的注意事项。 原来,挖陷阱的地点也是有讲究的,想捉野兔子,那得先找好野兔子常走的道儿,这东西对来回的道路执着又专一。 做完陷阱还要立上标志物,插根小树枝也可以,不然就会误伤到人。 还有陷阱的大小,上面掩饰物的铺设,辨认野兔子的脚印…… 大川记着锦瑟的恩情,宁愿耽误自己的时间。 他说话的声音刻意提高了,也为的教会锦瑟吧?大川木讷又守礼,只在心里感激着,并不凑上来跟锦瑟搭讪。 冲到喉间的询问,大川是否给自家挑过水,又咽了回去。 除了解放鞋,还可以再增添点新婚要用到的东西做贺礼。 大川继续上山,俩小孩儿在被指点过的野兔子必经之路继续挖陷阱,你挖一会儿,我挖几下,倒是累不着。 不过,李新国的光脊梁加深了两个色号,原本黄白的脸蛋也泛上了红润,跟标准的农家孩子差不太多了。 因为劳动值的暴增,没有了压力的锦瑟懒洋洋给自己放假,铲满了一篓子猪草之后,靠在树荫下休憩,只要保证耳朵边儿能听到俩小孩的声音,就安心。 难得啊,生命中不仅仅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蓝天白云鸟语花香。 可惜,这样惬意的时光不会长久,锦瑟似睡非睡之时,听到了逐渐接近的呼唤声:“林知青,林老师,在山上吗?快下来,城里来的娃子也带下来……” 锦瑟坐直了身子,俩小孩儿的动作也停止了。 “新国——”一道陌生的男声夹在山风中,小新国“腾”一下站了起来,带着哭腔儿答应着。 “爸爸——” 谁说小孩子没心没肺来着?认识了新朋友玩的也很高兴是不错,但是一旦听到自己父母的呼唤,立刻有千般委屈涌上心头。 李新国直接撒丫子往山下跑,小石头转头看向林锦瑟,然后跟着跑下去。 俩个大脑袋细身子的孩子先是一前一后,终于并肩,领手,水桶裤灌满了风…… 锦瑟背着竹篓不急不缓的下山,跟人群汇合时,小石头扑进了她怀里,求抱。 他的新朋友,跟屁虫一样的新国弟弟,正被一大票亲人搂过来抱过去,“心肝肉”的喊着,他羡慕。 037 管闲事落不是 锦瑟的耳朵边儿多了一个新称呼:“妈妈——” 小石头羡慕李新国扑进他妈的怀抱这样叫,他想学,声音弱弱的,没打算一直这样叫下去,他还是适应叫“娘”。 可是殊不知,这一声弱弱的“妈妈”,一下子把锦瑟的眼泪逼了出来,原本脸上挂着的完美笑容登时崩溃。 幸亏就目前的场景而言,这样潸然泪下的绝对不止锦瑟一人,李新国的亲友团个个红着眼睛呢,包括陪着李家人过来的一位小民警,和带路的林有财与另两个村干部。 小民警就是上次林锦瑟报案时接待她的那位,率先介绍起了双方:“李站长,马老师,这位就是帮忙找到又照顾孩子的林同志。” 锦瑟擦了擦眼,打量同时望向她的两个当事人。 还以为是一对多糊涂的父母呢,把孩子丢了两天都没去派出所报案。结果这对父母看起来人很精神,透着一股子干练劲儿。 “李站长”三四十岁的模样,上身穿一件白色的确良半截袖衬衫,透出里面套着的白色跨栏背心的轮廓,左右胸前有兜,右兜隐约透出几张折叠的纸票子,左侧兜盖上别着一只钢笔,一看就知道是个文化人。 脸上也白嫩,应该长期坐办公室,眼神可能不好使,看人的时候总是眯缝着眼睛。 “马老师”的眼睛瞪得圆溜溜,但也看不清锦瑟的长相,因为婆娑的眼泪阻挡了视线,她努力去擦拭,别到耳后的齐肩短发微微飘摇。 这是个很有风致的女人,头发四六分的一丝不苟,没留刘海儿,齐齐的在耳后别着,两根最普通的黑色卡针起着固定作用。 穿着特别时髦,宽松的短袖、简单的圆领、横条纹,带布腰带的连衣裙,此时拥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布拉吉”,据说是苏联女英雄卓雅穿的衣服。 裙子略长,脚蹬一双方口黑皮鞋,平底的,蒙了层土尘。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是李新国的母亲,锦瑟没准儿要以为她没结过婚,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 终于把眼泪擦干净的马老师,布拉吉一飘一转,就上前来紧紧抓住了林锦瑟的双手,挣都挣不开的那种力度。 “谢谢您林同志,太谢谢了!” 眯缝着眼睛看人的李站长紧跟着表达感谢:“林同志,幸亏您热心帮忙……” 不但有口头感谢,李站长马上送上了礼物,两瓶玻璃罐的麦乳精,还有两个白色瓷瓶,瓶身上红彤彤的标签,锦瑟没太关注,连连摆手摇头拒绝。 这对父母算靠谱儿的,他们身后的亲友团里却出了不和谐音儿:“啧啧,咱家新国怎么就跑到这个乡下旮旯来了?怕不是叫拐来的吧?还谢她……” 高声的低声的应和声此起彼伏。 马老师的脸色涨红,扭脸低声警告:“二弟妹,你不要乱说话!” 死抱着李新国不撒手的一个上年纪妇人介入进来,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儿:“这事儿不能就算完了,你俩把我乖孙整丢了,瞧瞧我的心肝肉受了多大委屈?连个衣裳都没得穿,脊梁晒得要脱皮了,你们再看这手,好好瞅瞅……” 说着话,老妇人眼珠子一翻一翻的剜着林锦瑟,意有所指。 从没干过农活儿的李新国今天跟着上山,可不就是光着上身挖陷阱的吗?大肥裤子跟白球鞋也被造的看不出颜色来,最关键是跟石头轮流用铁铲子掘土,小手手心都磨出水泡儿来了。 落在亲奶奶眼里,孙子被虐待了这是。 “妈您不能这样说……”李站长万分尴尬,又不能对老妇人说话说重了,转向背着手保持沉默的老爷子,“爸,您劝劝我妈。” 原本被弄得一头雾水的林有财,此刻终于感受到了来自孩子亲人的森森恶意,带着笑的黑脸更黑了,直接一嗓子吼道:“林老师,以后再进城办事儿,可别再瞎好心了,耽误自家的事儿不说,没准儿还叫人冤枉了,拿你当拐子抓起来!” 林锦瑟耸耸肩,她没怎么觉得委屈,更没打算在李新国这件事儿上占什么便宜,不就是见到个流浪的孩子帮点忙嘛,被人误解也正常,商场上比这个更委屈的事儿多了去。 不过,支书都帮着说话了,她不能再云淡风轻,给小石头做个懦弱的形象示范可不好。 “新国,你的语言表达能力不错,给你的亲人们讲讲怎么出的家门,怎么遇到的我,又是怎么上山挖陷阱的吧。” 她脸上的微笑很标准,看向表情难堪的马老师:“谢礼就算了,我们不缺这点东西。新国昨天穿的衣服鞋子我给刷洗了,现在就回去拿,我会叫石头给您送过来,寒舍不适合您这样的身份,就不邀请您进去坐坐了,好走,不送,以后把孩子看好。” 林有财更是从鼻孔里哼一声,拽了两个同行的村干部一把,跟着倔倔的离开,丢下面面相觑的李氏亲友团。 乡下人也是有脾气的,你是个文化站站长也不鸟你! 身后,李新国骤然爆出嚎啕大哭:“奶奶坏!呜呜我不走!我要跟石头哥哥挖陷阱!……” 小石头抱着锦瑟的脖颈儿扭头,现在他一点儿都不羡慕李新国拥有那么多亲人了,乱糟糟互相埋怨还瞧不起人,他们坏! “娘,李新国的爸爸妈妈在追咱们。”小石头偷偷禀报,“新国弟弟在地上打滚儿……” 怪可怜见儿的,可是咱不能多管闲事。 “娘,新国弟弟的爸爸妈妈又被叫回去了,他奶坐地下拍大腿哩……” 林有财的步子大,很快超过了锦瑟母子,黑着脸留下一句:“甭搭理他们!要是那几个娘儿们再敢嘴里喷粪,林老师你尽管骂回去,咱们村子穷是穷点儿,可谁要是敢欺负咱们,咱全村人跟他们干!” 话糙了点儿,但是,挺暖心,令锦瑟增添了归属感。 “好,谢谢支书。” “谢啥哩,在咱村落了户的,就是自家人。” 038 钱不是抠出来的 “是啊是啊,林老师你有事儿就吱一声……” 跟着林有财一起的另两位村干部也比从前热情多了,看起来,落户这件事真的挺重要。 锦瑟把小石头放在地上,揉一把小家伙乱糟糟的头发,“啵”,又给脑门上盖了个章。 不需要说什么的,小石头刚才艳羡李新国的亲人们又搂又抱又亲,现在,他也拥有了。 小石头两手捂着脑门儿,脸蛋红扑扑…… 锦瑟折叠好李新国的衣服,跟鞋子放在一起,刚准备招呼石头给送过去,结果,那位李站长跟马老师追到了家门口。 礼物还是一定要送的,这对父母不是糊涂人,李站长把装瓶子的布袋放在窗台上,满脸羞愧。 马老师气喘吁吁,布拉吉的裙摆上也沾染了不少尘土,她语气真挚:“对不起啊林同志,我家的亲戚很没有礼貌,我们先把新国带回去,等下次,再单独登门谢罪。” “些许小事,不必挂怀。”林锦瑟把衣服鞋子递给马老师,“好走,不送。” 夫妻二人急急的离开了,远处李新国的嚎哭声还不绝于耳,应该是不想走的,可是他人小力气弱,亲友团轮流扛着带走都没问题。 小石头又面露不忍,这会儿很同情李新国,原来这么多人疼爱,也怪麻烦的。 “娘,要是山上的陷阱真的捉到了野兔子,没办法分给新国弟弟了。” 林大川教的,一起打猎的兄弟要分享猎物,不能独吞。 “你们是好朋友的话,就总会再见面的。你可以给他留着,留不住也没关系,再见时送他别的礼物做补偿。” 锦瑟随口解释,没想到小石头就此记在了心上,连续几天总会提起李新国这个名字,期待着再见的时候。 锦瑟在收拾谢礼的时候,却是吃了一惊。 两罐麦乳精她没放在眼里,可是另外两个白瓷瓶,太珍贵了。 圆柱型瓶身,红白色标签,斜斜的书写着“贵州茅台”几个大字。 老天爷,1977年出产的贵州茅台酒,如果送去2018年,那是个什么价位?有价无市好不好? 而且眼前这两瓶酒,包装完好,未曾有一点点挥发,重量杠杠滴。 “石头,拿个碗来,喏,这样,兑水喝。” 只可惜目前还没有给小家配备上暖水瓶,得现烧水。 小石头终于品尝到麦乳精水的味道,甘甜的都眯上了眼睛。 这孩子不独,只喝了一口,就执意要求锦瑟也喝,不然自己绝不再喝。 于是,锦瑟也努力做出陶醉状,摊手眯眼摇着脑袋感慨:“真甜啊!” “咯咯……”小石头的笑声清脆,声音里有无限的满足。 “明儿娘还得进城一趟,买个热水瓶回来,以后就随时有热水冲麦乳精了。”锦瑟捏着根铅笔在纸上做记录,“热水瓶两个,水杯至少两个,再给石头配备一套牙刷牙膏,还有毛巾脸盆脚盆……” 她看着石头脑袋上乱糟糟狗啃似的发型,嘟囔道:“得学学理发技术,买一套剃头用品。” 小石头着急了:“娘,买这么多,要花老多钱,咱不买!” 又挠挠头发,提议:“娘现在有剪刀了,娘给石头剪剪就行了。” 从前就是这么剪的,吃百家饭,赶上谁家女主人心情好就挨上两剪子,都这样,没人笑话。 可是锦瑟看不过眼啊,这孩子喊自己一声“娘”,总想尽力给他更好的生活。 何况自己的劳动值积攒够了,心早飞到2018去了。 “你放心,娘有钱。娘明天起早走,天黑前保证回来。你呢,乖乖在家等娘,好好吃饭,不下河不乱跑不做危险的事儿行不行?” “娘——”小石头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你是咱家唯一的男子汉哦,要看好家。”锦瑟严肃起来,伸手指指土炕,炕洞里还有点儿存货呢,小石头知道,而且刚才他也轻车熟路的学会往炕洞里藏麦乳精瓶子了,都是金贵东西,让别人摸了去,得心疼死小朋友。 “那石头看家,不跟着娘进城。”小孩子纠结又懂事儿,“我就上半山腰看看陷阱捉到兔子没有,不下河,我浇菜。” “好,娘提前焖好饭在锅里,也打满水给你用。” 其实菜种子才种上,半点儿影子还没见到呢。 谈妥了出行的事儿,锦瑟吃了午饭就又往山上跑,多打两篓猪草吧,劳动值积攒的越多越好,随时都能来回,想想都觉得棒。 结果,小石头撞了大运,上午挖好的陷阱,下晌儿就有了收获,一只倒霉蛋野兔子陷里面了,正拼命扒嚓着要逃出生天。 “娘,娘,快来!”小石头激动的整个身子趴在陷阱上,变腔变调儿的叫着。 锦瑟严重怀疑,小龙山上的野兔子智商普遍过低,凭他们母子完全猎盲误打误撞,竟然人均捉到一只兔子。 好家伙,再晚来一会儿,没准儿这兔子就逃走了。 娘儿两个手忙脚乱大喊大叫着,倒腾的浑身脏兮兮,才算是完成了捕捉任务,把野兔子绳捆索绑。 “嘻嘻……咯咯……”俩人相对傻笑,只觉得空气都是美好的。 人的欲望回归到原始状态,特别容易满足。 “娘,上次那只兔子你卖了一块二毛钱和一斤粮票,这次这只比那只可肥……” 小财迷石头眯起了眼睛,掰手指头计算。 在钱的事儿上,他根本不像是六七岁没上过学的孩子,先天对数字敏感,记忆也清晰。 “石头,娘现在有钱,这只兔子……” 锦瑟的话迅速被堵回来:“不能吃!要卖钱!给娘垒院墙。” 小孩子是敏感的,锦瑟连夜在门前窗下挖陷阱的举动,让他紧张了。 别人家大都有个院墙或者篱笆,他家啥都没有,来个小偷小摸直接就能进屋…… 锦瑟……无言以对。 埋头打猪草,好久,当娘的这个才直起身,跺脚吼一句:“垒院墙,盖新房!” 这样宏大的目标诶,别说吃兔子肉了,石头小朋友晚饭都不想吃,恨不能把每一颗麦粒都省下来变成结实的新房子新院墙。 还算计上了自己穿的新裤子和新鞋子:“娘,要不咱洗洗再卖了吧?” “傻子,钱不是抠出来的,是挣出来的。” 039 三个牛念什么 钱确实是挣出来的,就是不好挣而已,林锦瑟今天靠打猪草只挣到三个公分,再享受一天会计待遇,加上给扫盲班上课,勉强凑够个满公分。 明儿开始就没这么容易喽,原大队会计回来了,听说自己的位置有人暂代,专门来扫盲班瞅瞅是谁这么本事。 不怪杨会计心眼小,他不是根正苗红的靠山村人,也不姓林,爷爷那辈儿逃难到靠山村的,会点泥瓦匠手艺,人也聪明机灵,娶了靠山村的闺女,就此落户,繁衍生息。 杨爷爷逃难的时候吃够了不识字的苦,有见识有远见,活着的时候做主送孙子去读书,宁肯一家子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好歹坚持着念完了小学,初中去县城上了一年,老爷子过世,杨会计就回家了,然后赶上大队里缺个识文断字的,慢慢儿就成了会计。 杨会计的形象跟扫盲班里的村民完全不同,跟刚刚见过的那位李站长也大相径庭,怎么说呢?就是大老粗的穿戴样式,前胸处却比别人多了个补丁,不是补丁,是颜色布料迥异的一个兜袋,突兀的贴在那里,就为的能别着一只笔,钢笔,带笔帽的那种。 头发发型也不一样,大老粗们是一水的平头,大剪子剪得不平整,但意思对。 杨会计是中分头,往左右两侧齐齐的梳着,额头显得窄小,耳朵倒是够大,招风耳,一侧耳后别着根纸烟,一侧耳后别着只铅笔。 甭说长得好看难看了,就这打扮,往土黑板前一站的林锦瑟,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陪着娘一块儿来学习的小石头,发现自己昨天呆着的,第一排中心位置被人占了,其它地方也满是人,怏怏的蹲在了黑板下。 锦瑟先记工分,她的声音清冷,自带一股震慑力,简陋的教室里立刻安静了。 跟杨会计的说话习惯不同,锦瑟一直在使用普通话,字正腔圆有条不紊的叫过一个个名字,有不少人自觉不自觉的轻声跟着模仿,间或笑上几声,气氛挺热烈。 杨会计的模样就不好看了,装什么象啊?县城里的初中老师上课都不用普通话,你算哪根葱? 憋着气,就等着锦瑟一会儿上课挑点毛病呢。 锦瑟的课堂确实有些随心所欲,复习了一下昨天学习的五个数字,今天主要教识字写字,从“木”开始,到靠山村的大家族姓氏“林”,又到三个木“森”。 杨会计终于找到了机会,他这个初中生的水平也是杠杠滴。 “林老师,请问你,三个‘水’念啥?” 他的面部表情透着兴奋,他可是靠山村目前唯一的初中生,念书的时候老师专门提过这样的组合字,他也专门查过字典,记了好久的,以前一直没机会亮出来考倒别人。 林锦瑟表情依旧清冷冷的,红唇微启,指着自己刚刚写出来的字念道:“这是‘水’,三个水在一起表示水大,读作‘淼miao’,大家比着写一下。” 杨会计的脸色开始发红,声音也尖利了:“那三个土你会念吗?” “先请看这个‘土’字,下面这一横比上面这一横要长,就好像小龙山的底座比上面要宽。一个土字代表一座山的话,三个土字摞起来表示山高,读作‘垚yao’。” 杨会计的求胜心再次被打击,他不服!直接站起来了,伸胳膊胡乱挥舞着叫:“三个牛,你要是会念,俺——俺——就服你!” 后面的村民很不乐意杨会计的捣蛋行为,被他提着,林老师一下子教这么多字,根本记不住好吗? 敢情儿你上过初中了显摆认得字多,搅合着不让别人好好认字呗! “林老师甭搭理他!咱接着学‘林’,咱自家的姓,得会写才行!” “就是,臭显摆啥啊?俺们又不起那仨水仨土仨牛的名儿,俺不学那个!” 林锦瑟跟大多数村民同姓,从这个角度看,就不喜欢眼珠子长在脑门上的杨会计。 今天晚上林有财不在,现场气氛一时之间有点不可控。 好在林锦瑟久经沙场,处理过多少起突发事件了,完全不慌张,双手连拍三下,作势手掌下压,哄闹声戛然而止。 锦瑟声音抬高:“这位乡亲,我不但可以告诉你三个牛念‘犇ben’,还可以告诉你三个马念‘骉biao’,三条鱼念‘鱻xian’,三只羊念‘羴shan’,但是,现在是大家伙的学习时间,不能按照你自己一个人的喜好来上课,请你保持安静好吗?” 杨会计一口老血涌上喉咙,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村民们发出一声哄笑,看到杨会计吃瘪,肿么就这样开心呢?而且他们发现,尽管还不会写,可是一下子记住了好几个字念啥呢,三个字摞在一起,好玩儿! 被锦瑟夸赞是天才儿童的小石头,不但记住了读什么,还会写了,黑板下面的土地上全是他的小手指描画过的痕迹。 敞着的门外,掐腰撑着褂子的林有财面带笑容,跟他一起巡视过村子的两个村干部几次想进屋也跟着凑热闹,都被他阻止了。 靠山村偏僻,孩子想上个小学都得去别的村子,来回十多里地,纯步行,路也不好走,遇见雨雪大风天气更遭罪,大人又没空接送。所以,杨会计才在村里牛气哄哄的模样,觉得天底下就他能耐。 现在好了,来了个林锦瑟,看着柔柔弱弱的,竟然能镇住场子,肚子里的墨水比杨会计还多,又落了户,成为了靠山村村民中的一员。 “明儿把自家的娃儿全撵过来,跟着林老师学点正儿八经的文化,比在外面疯跑强百倍。” 林有财一锤定音,半点儿进去帮杨会计解围的意思都没有,等到锦瑟解散了村民,借着火把光亮看到支书赶紧请假,林有财半点不含糊,一摆手:“去吧去吧,你在供销社有关系,顺便买点儿写字的笔啊本啊的物件儿回来,花个五七六毛的,队里给钱,再算你仨公分。” 040 都是大猪蹄子 林有财准假,还给三个公分,这是出公差的待遇啊,顶锦瑟上山打三篓猪草的,值! 更欢喜的是,锦瑟发现,给扫盲班上课,劳动值也在增长,目前已经积累到“190”,比打猪草可长得快。 人气爆棚有没有?除了夜里睡觉儿还要时刻警惕着,其他样样完美。 小石头却多出了个毛病,不肯睡觉,要求继续讲睡前故事。 “那接着讲小熊维尼……” 其实锦瑟觉得自己讲故事的能力不过关,干干巴巴生硬得很,之前陈丹阳就不喜欢缠着她讲,说会做噩梦,不如陈世坤讲的动听。 小石头可没有更高的标杆让他比较,只知道自己已经是靠山村最幸福的小孩儿,吃得饱不挨打骂,有新衣服新鞋子穿,还有故事听。 要不是舍不得叫这样好的娘累着,小石头都不想睡觉,恨不能一直听下去。 油灯依然亮着,锦瑟的强迫症犯了,打算攒够200个劳动值再回去,190,不够整。 看小石头穿的裤子太肥,她用剪刀把之前裁好的布料又修改了一下,刚要用针线,听到外面的响动。 又来了? 锦瑟浑身发紧,头发根儿都炸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把菜刀放在手边,黑黢黢的手电筒却没敢离远过,锦瑟抓紧了手柄,冷声问道:“谁在外面?” 小石头身子动了动,没醒。 锦瑟知道自己必须直面艰难,恐惧与眼泪从来无用,她控制自己站起身,一步步走向窗台处。 窗台下面,紧挨着土炕的就是锅灶,锅灶上摆着新带来的菜刀,刀刃开过。 一手电棍一手菜刀,拼了! “林——老师,俺是大川!”窗外的声音也挺慌张,压得低低的。 林大川?锦瑟刹那间有被五雷轰顶的感觉,自己看人的眼光什么时候这般差了?还当他是个好人呢!竟然半夜来扒寡妇门——呸,自己才不是寡妇! “你不是跟未婚妻情投意合的吗?你这样做,对不对得起连彩礼都不跟你要的小兰?”林锦瑟说着话,眼珠子都红了,这会儿也没什么恐惧的心思,就是愤恨,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一个个的全是陈世美! “林老师,不是不是——你开开门,俺给你送野物来了!” 窗外的林大川急急解释,脑门上全是热汗,他也不想大半夜的过来,可是等天亮了不就被别人发现他打到野猪了?照规矩见者有份,全村人分享大多半,他最多比别人多两条猪腿。 那怎么还上欠林老师的解放鞋钱? 解释完,换林锦瑟脸红了,自己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菜刀放下,电棍背在身后,锦瑟一咬牙,拽开了门闩。 黑乎乎的影子,在窗子东侧五步远。 空气中若有似无一股血腥气。 林大川很羞愧的声音响起,他并不靠近,相反还退后了两步。 “俺下了工去山上看陷阱,真捉到只半大的野猪,俺怕叫人看见,就……等到这会儿才敢下来,俺欠你鞋钱哩,等下次再捉到野猪,俺再给村里人分。” 真是野猪?锦瑟心里痒痒,摁着手电筒开关处犹豫。 “嗯……活的死的?” 她靠近了几步,走到了透出油灯光亮的窗台下。 “没死透,刚刚还哼唧了一声来着。这野物泼得很,林老师你要是要,俺给你宰好。就是这天儿不好放,肉多,腌起来又费盐。” 好甜蜜的烦恼啊! 锦瑟……摁亮了手电筒,照向林大川的脚下。 骤然出现的明亮光柱吓到了林大川,差点儿没摔一个屁股蹲儿。 “别怕,这是手电筒,我城里亲戚送的,专门夜里照个亮儿。” 锦瑟解释的轻飘飘,俩腿肚子却转筋了似的。 一头带刺的野猪被树藤捆缚了尖嘴和前后蹄,半死不活的侧躺在地上。 能让林大川从山上独自扛下来,个头确实不算大。 如果可以带回2018…… 锦瑟忘掉了恐惧,难掩激动之情,呼吸都急促了,她必须咨询一下:“大川你估一估,多重?” 她这样一个在商海沉浮的白领,手头又没有计量秤,实在不敢随便预测。 “一百斤到头了。”林大川更羞愧了,“林老师,俺知道不够抵鞋钱的,你放心,俺下山的时候又把陷阱做好了,明儿下了工俺再去山上看看。” 有欠账,心难安啊! 林锦瑟:难道我看起来是个奸商?一双绿胶鞋换一头野猪还不满足? “你等我一下。” 之前就打算送给林大川做新婚贺礼的最大码解放鞋,现在就送! “喏,我也不知道你脚到底多大,对付着穿吧。结婚的时候正好跟你的小兰凑一对儿。” 林大川简直不知道如何表达感激之情:“俺——俺一准儿还给林老师猎野物!” “行啊,再送来野物,我给钱。” “俺帮你宰猪——” “不用不用,我自己有办法处理。” 锦瑟连连拒绝林大川的好意,她有电棍在手,野猪又被绳捆索绑着,她不怕。 不超过一百斤的野猪带上,二斤茅台酒带上,再捎上那只野兔子,跟自己的九十斤体重一起…… 为了更保险些,送走了千恩万谢的林大川后,锦瑟点灯熬油,又给小石头加缝了条刚到膝盖的短裤,加了块前胸,带两条背带,前胸上贴了个大口袋,洋气的不得了。 自己还是很有设计天赋滴。 忙起来时间流逝的就很快,院外用不着手电筒就可以分辨得出灌木丛的轮廓,锦瑟拖拽着野猪背着竹篓隐身到灌木丛中,再次确认一下劳动值,“200 2018 go”。 摁键,出发! 好险哦!锦瑟被惊出一头冷汗,她是安然回到了2018不假,野猪和竹篓子里面的野兔与两瓶茅台酒也一并没有亏损,但是,显示屏上的数字,回归了“0”! 货物再重一点点儿,就有可能再玩一次两手空空,把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好东西抛掷到自己无从寻觅的鬼地方去。 “噌噌噌”,大老黑又来挠门了。 它嗅到了野猪野兔子的气息吗? 041 我妈没房子没钱 外面门檐下的院灯明亮,锦瑟开了门,大老黑立刻跳进来,没有第一时间跟锦瑟亲近,而是奔到了侧躺着的野猪身边,躬身低头龇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呜声。 倒是没顾得上吓唬一下野兔子。 可是野兔子蹬了两下腿,再没动静了。 要论有戏那还得数原本半死不活的野猪,这会儿被威胁了,张开了圆溜溜的眼珠子,对着锦瑟的方向眨巴,喉咙里也有声儿,跟大老黑发出的差不多。 为毛儿锦瑟从这头半大野猪的眼神中瞅出了一丝丝哀怨一丝丝求恳呢? 难不成也成精了? 说到成精,门槛处“啪嗒”掉下来一个圆饼子,四只小短腿划桨似的蹬踹着,竟然很快的翻过了身,“刷拉刷拉”往锦瑟脚面上爬过来。 一个大胆的想法儿在锦瑟脑海中生成:会不会——时空穿梭还附加一项功能,能够令动物开智? 自己的身体也跟被改造过一样,一宿儿没睡照样精神,力气也超出之前太多了,挑水拽野猪,很轻松! 不然下次把大老黑带回去试试? 那以后夜里睡觉可就踏实了。 越想越兴奋,锦瑟去取火腿肠,犒劳一下忠心守卫主人的大老黑。 结果,大老黑放过了野猪,专心吃起美食的时候,野猪的呜咽声更响了,还努力把捆缚着的猪脑袋抬离地面,身子挣扎出一个奇异的弯度……馋的! “不许动!”锦瑟尝试着发出指令。 野猪愣怔片刻,竟然真的侧躺了回去,身子一动不动,就圆眼珠子盯着锦瑟。 电棍点点这厮的腮帮子,又对着虚空示范了一下蓝色电火花绽放,很满意的看到了野猪眼神中流露出的畏惧,锦瑟拽住了缠敷猪嘴的树藤,一用力。 猪嘴得到自由,倏忽大张,刚刚凑上来的大老黑都被吓得跳开。 锦瑟早退到安全范围了,抛去一根扒了皮的火腿,没抛到位,距离猪嘴一尺远,还被捆缚着猪蹄的野猪一蹭一挺,神速叼到了食物,根本看不到咀嚼的过程,火腿肠,不见了。 品尝到美味儿的野猪来了精神,继续表演各种高难度动作,蹭、挺、翻、滚,把屋子正中一块空地清扫的一尘不染,最后定格成一条舔狗的姿势。 后臀着地,身子直立,两个被捆缚着的前蹄上下摆动,可不就是舔狗作揖求投喂的经典姿势? 人家这还是在猪蹄子被捆着的艰难条件下呢! 锦瑟:i 服了 you! 为了口吃的,至于的嘛。 喂喂喂,必须喂。 还是很开心的喂,清空了给大老黑备下的所有火腿肠,和给自己存下的面包蛋糕。 看这模样,依旧没吃饱。 锦瑟:我还是个穷人啊,连个宠物都养不起。 大老黑愤怒的前爪刨地,甲鱼精不再留恋屋内主人的气息,它要尽快爬回自己的水池子,把剩下的一丢丢白菜帮子吃完。 只有野兔子,还是野兔子,半点儿开了智的意思都没有。 锦瑟还是很满意,她还带来了两瓶1977年份的茅台酒呢,卖出去就够野猪吃几年的吧?大不了多买些猪饲料。 当务之急是得建个猪圈,散养这东西肯定不合适,吓到村子里的老人孩子就不好了。 “我给你约法三章哈,记住喽。”锦瑟身子离得远远地,弯腰,手提着野猪的一只耳朵,教训,“不可以叫村里人看到你,不可以祸害村民家里的粮食跟牲畜,更不能祸害自己家的!” 不知道这厮到底听懂没有,反正一个劲儿的作揖礼拜,喉咙里“呜呜”的应着。 哎,费心啊,好在有院墙院门,可以约束住这厮。 锦瑟抓回了电棍,戒备着,解开了野猪蹄子上的捆缚,看着这厮活动活动手脚,然后甩着细尾巴跳过了门槛,四下里瞎跑了几圈,便直奔菜畦的角落里去了。 猪粪可以肥田,算它讲卫生。 确认野猪开了智,还能在大老黑亦步亦趋的监视下老老实实,和平相处,锦瑟的疲倦感才席卷而来。 好好洗洗,再睡会儿。 日子过得有奔头儿,先给手机开机,照例不理会叮叮咚咚的提示音,给两瓶茅台酒拍了照片,发去朋友圈qq空间微博钉钉龙空…… 自己居住挺舒服的,爱咋折腾就咋折腾,吹风机“呜呜”的喧嚣也没关系,豆浆机“嗡嗡”的转动也没人抗议,锦瑟填饱了肚子才躺下,此时已是日上三竿。 她这边关机睡觉了,倒是落的清静,全不知外面的世界可炸开了锅,人间蒸发一样的林锦瑟忽然复活,在凌晨展示两瓶有价无市的四十多年前的茅台酒,惊悚不? 配图文字也简练:两瓶正宗1977年茅台酒,打算自己喝一瓶,卖一瓶,可留言竞价,有缘者得,非诚勿扰。 必须扰啊!不买酒的也想瞅瞅古董酒的真身不是? 可惜,又关机了,谁都联系不上。 锦瑟的父母亲倒是放心了,闺女还活着就行,有伤慢慢儿养。 陈世坤看到图片都想哭了,他已经后悔的前心贴后背,野花哪有家花香啊?他真没想把一夜情变成长久食客豢养着,更何况家里的闺女每天作妖,根本不给他出去透口气打野食的机会,敢进家来的“情儿”又统统被小姑娘打骂出去,玩什么花招都不好使。 当爸爸的要想造个反起个义,那行,陈丹阳直接连学都不上了,也不吃饭不喝水,就问你服不服? 当初在法庭上小嘴巴巴选择跟着爸爸,陈世坤感动的热泪盈眶,现在明白了,小丫头根本不是奔着跟亲爸好好过日子的,她就是来折腾的! 孩子爷爷奶奶也向着孙女,天天来别墅这边给孙女送吃的喝的穿的玩的,对亲儿子视而不见,可是如果孙女闹腾起来,老两口那就直接给亲儿子上演混合双打啊,还骂他“没良心”“怎么生了个你这傻货”…… “阳阳,你看,你妈发微博了。” 陈世坤伏低做小,把手机凑到陈丹阳的眼前,献媚:“你妈有心思喝酒卖酒,证明日子过得不错。” “哇——”陈丹阳直接哭了出来,“我妈都去卖酒了,我妈没房子没钱……” 042 猪精是啥品种 亲妈被自己抛弃了,还没房子住没钱花,那得过的多悲惨啊! 陈世坤后悔的前胸贴后背,陈丹阳小朋友比他还要后悔呢! 自己选择爸爸,真的只是想帮着妈妈惩罚爸爸的,要不然不就把爸爸推给外面的野女人了?陈丹阳是个智商很高的孩子,这个账她算的清楚,可是没想到原本强大的没有什么能摧毁的妈妈,就此会崩溃,然后不听自己的解释,跑掉了。 陈丹阳小朋友只能豁出去跟她爸爸闹腾,越后悔闹得越欢,不给陈世坤半点儿喘息的机会。 “你妈要卖的这个酒很贵的,得几十万,你妈有钱……” 陈世坤的解释苍白又无力,他如今狼狈又憔悴,里外不是人。 一向成绩优异稳坐年级第一名的女儿刚刚月考败北,语文留了半张卷子没做,数学就填了两个空,英语直接交的白卷儿,班主任在电话里直接咆哮了,指责他抢了孩子的抚养权又不肯好好管教孩子,枉为人父…… 跟一头虱子挠不清的陈世坤相比,林锦瑟之前的助理小许就机灵多了,他第一时间看到了锦瑟的朋友圈,放大了图片,观察到茅台酒瓶身的模糊背景,很具乡土特色的土炕一角。 小许行动起来了。 锦瑟这一觉儿睡到了下午,起来后神清气爽,出了屋门,看到两个飞跑来的黑影,一只舔狗,加一只舔猪。 “别过来!”锦瑟勃然变色,不是害怕,是穿着白色真丝睡衣呢,这俩货身上可埋汰。 哪里还刹的住车哦?开了智的野猪听到指令后只刹住了上半身,俩后蹄保持着前冲的姿势,直接人立而起,然后“咕咚”一声向后摔去。 相比起来,大老黑就憨傻多了,箭似的冲过来,俩前爪扒上锦瑟的一侧肩膀,差点儿给推倒了。 自然,白色真丝睡衣上留下了泥乎乎的狗爪印。 “傻狗!”锦瑟轻嗤一声,脸上的笑容却在放大,实在是野猪摔得太逗笑了,四蹄朝天好半天没站起来,哼唧着,圆眼睛里还闪着类似撒娇的光辉。 “快起来了,先给点狗粮垫垫。”锦瑟把狗粮袋子一抖,野猪一个侧翻站起来了,摇头摆尾不说,还学着大老黑的动作把上半身直立起来,俩猪爪合在一起行礼。 猪精,再没跑了。 一袋十斤的狗粮变身成猪食,尖嘴一拱一拱的,光速减少。 大老黑气愤的很,跳跃着去推搡野猪精,可惜,人家下盘极稳当,埋头苦吃雷打不动。 “你且忍忍,等我找找卖猪饲料的地儿哈。” 锦瑟只能安抚傻狗,随便它们闹去吧。 可是脚面上爬上来个甲鱼精,怎么甩都甩不掉。 小短爪比划的啥,锦瑟也看不明白不是?甲鱼精都要哭出声了,那头野猪忒不是个东西,不止抢狗粮吃,把属于甲鱼的小半棵大白菜也给一舌头卷走了…… 一个个儿都不省心,除了野兔子,傻不楞登继续侧卧着,四蹄还被绑着哩。 锦瑟养尊处优了前半生,厨艺倒是还可以,但是,没亲手杀过生啊,叫她掂刀宰野兔子再扒皮剁肉的,她做不来。 现在手里也不缺吃饭的钱,回头进超市多买几颗大白菜白萝卜胡萝卜,能养就养着。 锦瑟给野兔子松了俩前爪的绑,回屋换了身白色运动速干衣,平底鞋,把头发扎高,不施粉黛,清清爽爽上了宝马车。 手机必须带,付款指望着它呢。 还没出村,陌生电话打过来,锦瑟犹豫一下,接听。 确实是陌生电话,上次预定的窗帘做好了。 “两个小时后到靠山村就行,我肯定回来了。” 时间挺紧的,锦瑟这次回来还打算找林富贵谈谈办农场的事儿,得商定施工队跟施工图纸,做预算,采购一应建筑用品。 当然,首当其冲是得筹备资金,自己卖野山参那点钱顶多充个定金。 哎,不但缺钱,更缺人,缺个得力助手。 不由怀念起小许来,那小伙子最是善解人意,锦瑟一个眼神丢过去,小许就能秒懂,且说话做事有分寸,让你始终感觉如春风化雨,指派起活儿来特别轻松。 可惜了,自己最不堪的时刻也被小许看到了,锦瑟同样不愿意面对他。 开机后各种信息进入的声响持续了半路,锦瑟充耳未闻,在城郊结合处发现了一家专卖猪饲料鸡饲料的店面。 锦瑟一进去就懵圈了,卖饲料的店面就是个仓库,一大袋一大袋花花绿绿的包装摞放着,一辆三轮车直接开进了店铺,两个带皮围裙的男人在装货。 “请问,猪饲料,多少钱一斤?” 俩男人加一个三轮车驾驶员全把脑袋拧过来,也懵了。 店铺门大敞着,宝马车明晃晃的,这年头不常见开着宝马车穿戴成这样的年轻女士来买猪饲料哈,还是论斤买。 “一斤猪饲料……贱的一两块钱,贵的五块七块都有。您……家养的啥猪?多大了?” 锦瑟一脑门子官司,自己揣度着伸手比划,接口:“这么高——一百斤左右,是多大?” 你来问人家你家的猪多大…… “百来斤,那不是小猪仔了,用不着吃贵的仔猪槽料,要不,给您秤点一两块的?” 三轮车驾驶员都快要笑翻了,开宝马车来买猪饲料,你给人家推荐一两块钱的饲料,这不是侮辱吗? “江老板,你不是还有那啥中草药饲料?俺们嫌贵舍不得买,你给人推销推销啊,说不定人家就稀罕给猪吃点好的贵的呢。” 这位就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的,可是正主儿跟着点头,锦瑟想想野猪精撒娇卖萌的蠢样儿,买便宜的饲料,真不忍心。 “就来两袋中草药的吧,”锦瑟在脑海中换算一下猪饲料跟狗粮的比重,“再来两袋你说的那种仔猪吃的槽料,帮我装到车里。另外给我个联系方式,我家猪精喜欢吃哪个,我再找您预定,能负责送货上门吗?” “好的好的,俺们上门送货。”一个售货员答应着跑来。 那位实诚老板捕捉到了锦瑟话里的点:“猪精——是啥品种?” 043 宝马车跟猪饲料的关系 锦瑟差点儿咬到舌头,胡乱解释:“就是给猪起的名字,叫精——猪京京。” 真洋气哈,给猪起名字,还带姓。 江老板不屈不挠:“大妹子你家养的该不会是那啥洋品种,小香猪吧?俺们这儿的饲料可都是喂黑猪花猪……” 锦瑟打断了他的话:“不是小香猪,我养的也是黑色的,大肥猪。” 不能再跟实诚人聊下去了,这位老板……难为他能把买卖撑下去! 锦瑟果断走向柜台,扫码付钱,加微信好友。 50斤一袋的猪饲料,四袋,花去了近两千块钱。 三轮车驾驶员直咋舌,农家普通黑猪的生活待遇可以这么高吗?哪个村的败家娘儿们啊? “人家是靠山村的。”帮着搬进宝马车后车厢的男人回来了,他专门查看了,这位养猪女士的宝马车绝非最便宜最基础最低端的1系车型。 “俺瞧着像7系车,俺得上网瞅瞅是不是……” 得嘞,这位还是个车迷,都不肯继续帮着三轮车车主搬猪饲料了。 不整清楚那辆车是哪一系,男人会觉得太阳黯淡无光活着没意思。 可是真是7系又如何?你不得更纳闷儿为毛开着宝马7系的车主要在村子里养一头黑猪? 锦瑟这会儿解决了饲料问题浑身轻松,宝马车进城,继续开启买买买模式,家里活物多,吃草的吃肉的都有。 还得买个脚蹬缝纫机,越古董越好,跑了两个商场都没有货,最后干脆进了家裁缝铺子,求购人家用旧了的机器,还得能继续工作的。 “我就喜欢老样式的。”锦瑟硬着头皮解释,“这样啊,我给您一千块,您再帮我配齐各色针头线脑维修器具,另外要教会我简单的使用技术。”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做裁缝的老阿姨都笑眯了眼睛,不但满足了锦瑟的一应要求,还额外赠送了几本裁剪技巧与服装样式书,都是旧的不能再旧的,样式老的能进博物馆的。 可是正符合锦瑟的心愿,她乐颠颠的现场拼接了几块布头,学会了拆卸与组装缝纫机厢,剩下的就自己去摸索吧。 老阿姨给叫了个三轮电车帮着送货,热情的嘱咐锦瑟以后常来玩儿,送货的嘟囔说缝纫机颠簸怕散架,老阿姨又提了两大塑料袋布头来垫在机器周边。 双赢哈,买卖双方都开心。 宝马车上也装满了东西,就剩驾驶座有富余,老阿姨摆手再见的时候嘴角狠狠抽了抽,没见过拿宝马车当货车使用的。 确实,油耗都加快了,锦瑟去加油站给车补充上能量,抓紧往回赶。 自己跟安窗帘的工人约定的时间要到了。 进村子的时候,果然有村民招呼:“妹子,刚刚有人打听你呢,俺给指路去你家门口等着了。” 肯定是安窗帘的,锦瑟在车里道谢。 结果,自家小院前面除了一辆小货车,还停着一辆帕萨特,黑色车身,莫名熟悉。 锦瑟满心讶异,停下车,转到帕萨特车尾处看车牌号,确实熟悉,这是助理小许的车驾。 小许在哪里? 听到了汽车声响赶紧回跑的小许从小河沟过来,手里竟然还掂着一根钓鱼竿,这小子爱钓鱼,在公司上班的时候就始终搁后备箱一套钓鱼器具,就是没见过他显露钓鱼的本事。 锦瑟微微迟疑了一下,制止了自己想要逃避的念头。 她的脸上,浮现出以往最常呈现的完美笑容,不温不火不疏不离,恰恰好,很礼貌。 只是,以往在商场叱咤风云,穿着丽人工装化着精致妆容,跟这副笑容极搭。此刻嘛,不施粉黛扎着长长高高的马尾辫穿白色运动服蹬白色平底鞋的林锦瑟,年轻的像刚剥了壳的鸡蛋,跟这副笑容嘛,违和的很。 小许看到锦瑟的那一瞬间,一双细长的眼睛爆出光彩,贼亮贼亮的。 他张口,脱口而出的称呼就一个字“林”,瞬急咽了回去。 “锦瑟姐——” 这是个全新的称呼,没有了在职场并肩作战时还要顾忌上下有别男女有别。 晃荡着长长钓鱼竿的年轻人活力四射,定下称呼后一切都顺畅了,他滔滔不绝的边跑边说:“你选的这地方真不错,山青水秀空气都清新,还能随时钓钓鱼。姐我可相中这地儿了,以后我常来,姐你别嫌我烦哦……” 原本冷情封闭的世界,被冲撞开了一个角。 原先可没发现小许还有话痨的潜质。 跑近了,更夸张:“哎呦姐这才几天没见,你怎么变这样年轻了?果然是这地儿风水好,山青水秀人更美啦,要不是这车我熟的很,在别的地儿遇到了,打个对头顶,我肯定不敢认你!” 锦瑟的完美笑容龟裂,粉碎。 取而代之的,是发自真心实意的,丝毫不将就笑容的幅度角度的深度大笑:“哈哈哈……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在小货车驾驶座上打瞌睡的窗帘安装工被笑声惊醒,打开车门跳下来,问:“哪位是房主?我来安装窗帘。” 小许直接喧宾夺主,一边收着伸缩鱼竿一边迎上去:“我来帮你卸杆子,辛苦了哈。” 就像之前职场上无数次冲锋陷阵一样,小许冲在最前面,让锦瑟可以更从容更优雅的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锦瑟此刻竟然有了一种终于不用什么事儿都自己扛的感觉。 可是突然地,她脸色大变,追上去,拦住扛了窗帘杆的小许。 “家里……家里有狗!还有……还有……” 不得不交代一下,万一猪精野性大发咬了人可麻烦,家里就那么点大,没地儿藏啊! 那俩货此刻哥儿俩好似的,全挤在院门的四方小窗上激动兴奋呢,大老黑的嘴巴跟野猪精的标志性大鼻孔齐齐探向外面,院门“哐当哐当”的被撼动着。 还有凑热闹的呢,送缝纫机的三轮电车也赶到了,热的什么似的,一停车就对着锦瑟喊:“同志,能给碗水喝不?这天儿,我拿电车撵你的汽车,真够呛儿。” 044 猪京京和大老黑的互动 锦瑟脸上腾的红了,她早忘记了车后头还跟着个人。 “对不起啊,”她道歉,“家里养着狗,我先进去教育教育。” 小许眼睛里面的光彩更胜,声音温柔极了:“姐你别着急,我在呢。” 有许助理,万事ok。 柔弱纤细的女子小心翼翼的把院门开了个缝隙,进去后迅速关紧。 这个世界太玄幻了,一条狗跟一头野猪同时人立而起各自用前爪占据锦瑟的一侧肩头,舔狗伸舌头表示亲热,舔猪……想模仿! “停停停!”锦瑟都要疯了,她早上刚脏了一身丝绸睡衣,现在这身运动衣也落满了爪子蹄子印。 “现在,蹲下,坐好,听我的口令!” 让处于兴奋状态下的舔狗舔猪安静下来,花费三分钟。 “家里来客人了,一不能下嘴咬,二不能伸爪挠。”锦瑟吁了口气,看到猪精缩脖子探头的动作,又添一条,“三不能用头抵!做不到的话,晚饭不给吃,只给看!” 大老黑把尾巴甩的风车似的呼呼响,野猪精低眉耷拉眼做乖巧状,可是,锦瑟颁布完纪律刚要去开院门,一回头就看见俩货欢天喜地改换了坐着的姿势,正奔院门而来。 好奇心不比动物朋友少的三个人类此刻也正挤在院门的四方小窗口上看里面呢,见多识广的小货车车主说:“我敢打赌,那是野猪!家猪没这么长的刺,这么尖的嘴!” 送缝纫机的那位赞美小许:“兄弟,你这个姐,够虎啊,养野猪当宠物。” 小许:“我姐就是厉害,干什么都能做到顶尖。” 与有荣焉啊! 厉害我林姐,这会儿都要抓狂了,最后只能一手提溜一只耳朵,往菜畦的方向走,回身招呼:“小许,你带两位师傅进来吧,帮我照应一下,屋门没锁。” 大老黑:我不咬人,我就叫两声。 野猪精:我喜欢来人,亲近亲近…… 甲鱼精:大家都在忙,那俺去照应照应客人吧,不然不礼貌。 女人和男人的先天身体构造不同,对新鲜事物的感知也不同,林锦瑟如临大敌压服着俩动物唯恐咬到人,仨男人却兴奋地进进出出,还跟站在远远地院墙下挥汗如雨的锦瑟打听详情。 “大姐这是养的野猪吧?养了干啥用?费粮食不?过年的时候杀吗?现在想吃到正宗野猪肉可难了,听说贼拉香……” 野猪精:谁也甭拉着我,我要拱翻他! “这是甲鱼?个儿不小诶,快捉住它,值老鼻子钱了!” 林锦瑟吼一声:“别动它!那也是我养的……宠物!” 又爆出一身汗。 房子原主人大概是为了给予蔬菜足够的光照,菜畦这块儿没栽一棵树,灌木丛又被锦瑟早早铲除了,可不就干等着暴晒吗? 所以,被汗水蛰了眼睛的林锦瑟,感受到身处一片阴凉的时候,模糊的视线里只剩一个背影。 帕萨特后备箱的钓鱼器具里,还有一柄遮阳挡风伞,下面的铁爪直接扎进土壤,不需要锦瑟手扶。 小许竟然不害怕俩憨货,俩憨货竟然也容许陌生人靠近。 然后,锦瑟的阴凉里又多了个马扎,多了瓶纯净水。 俩憨货也被晒蔫了,老老实实卧在锦瑟两侧,大老黑“哈哒哈哒”伸着舌头,野猪精“哼唧哼唧”跟地上蹭痒痒。 缝纫机安放在窗台下了,窗帘安装完毕,小许送走了两位师傅,顺着菜畦的小路过来。 “车钥匙给我!” 熟稔的一如往昔。 舒舒服服坐在阴凉里,用细树枝在地上继续勾画农场设计图的林锦瑟根本不需要考虑,兜里的车钥匙就抛了出去。 小许来来回回几次,自动自发把宝马车里的大采购物品搬运回屋,分门别类归置好,包括他车里给锦瑟买的生活用品。 院门重新关闭,插上门闩。 “姐,不用看管着它俩了,你回屋休息吧。” “哦好。”锦瑟站起身来,大老黑跟着起立,另一位却睡着了,四蹄蹬着,还有呼噜声。 “下次我来,给你带两条链子,拴着这俩,就不用这么看着了。” 小许话音未落,打呼噜的那位一个滚儿翻身起来,前蹄伸脑袋压,作势要抵过来。 人家是开了智滴猪京京,听得懂人话! 大老黑就憨傻些,还拿狗脑袋往小许腿上蹭,它觉得这个人的气味很好闻。 小许鞋面上还有个恋恋不舍的家伙呢,甲鱼爪扒着鞋帮摇头晃脑,赞成带链子拴狗子的建议,那货儿喜欢用鼻子拱它翻跟头…… 一直谨慎着的锦瑟再次揪住了猪京京的耳朵,她的威胁更有力度:“要是伤了人,不用链子拴,用铁笼子关着!” 猪京京没见过铁笼子,圆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哼唧着抗议。 小许笑的奸诈:“给主人惹麻烦的话,宰了,做红烧野猪肉。” 猪京京的尖嘴立刻垂下,眼神里透出惊恐,它听懂了。 这个人,不能得罪,最起码表面上不能。 锦瑟松开了手,很满意俩货的表现,手指菜畦一角新刨的浅土坑:“今儿做红烧兔子肉吧,你去杀,我来做,吃了饭你再回去。” 这样相处挺舒服,不提过往,欢欢喜喜。 没开智的野兔子吃了没有心理负担。 小许从来没拿自己当过外人,也不多问,点开手机页面浏览几下,踅摸着找家伙什杀兔子,就在枣树下机井边。 锦瑟也拾掇了蔬菜清洗,出来进去的跟小许聊着天儿,内容就是规划建农场的事儿。 “这个主意好!”小许的声音里透着活泼,很有感染力,“河沟那边可以重新引进来活水,规划成野生钓鱼池,以后我就可以天天跑来钓鱼啦!” “建小木屋,必须建!姐得给我留一间哦,我反正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现在又是无业游民……” “反正我跟着姐心里踏实……” 聊着聊着,兔子肉的香味儿散发出来了,混合着液化灶上炖着的白米粥香气,再加两个凉拌青菜一份炒花生米一盘白水煮鸡蛋,齐活儿! 045 给爷尝一口红烧肉 天光暗淡,拉上窗帘的屋子多了几分温馨,两个扎着围裙的男女对坐在小巧的餐桌前。 “哎呦忘了忘了,还应该喝点酒。” 锦瑟的鼻子尖上沁着汗珠,忽然有些心慌。 她一直没采购过酒类,能拿出来的只有两瓶茅台,开一瓶也没关系。 小许哪里舍得?林锦瑟都住在这样偏僻简陋的乡下了,还马上要建设农场,肯定哪儿哪儿都需要钱。 “姐,”他摁住了锦瑟要拧瓶盖的手,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儿道,“咱们总算不用去酒桌上应酬别人了,正好养养胃。姐你做饭这么香,我得有两三年没喝过自家小火熬得粥了,你容我多喝几碗吧。” “而且,我还想姐把卖酒的任务交给我,给我挣一份抽成呢。” 小许的第二个要求提出来,恰恰提进了锦瑟心里。 “好,你既然不肯喝,那就两瓶都给你处理,我只收一瓶的钱就行。” 锦瑟对下属一向大方,不但不理会茅台酒的去向了,小半锅米粥都全给了小许,自己就喝了一小碗。 原来总是忙忙碌碌,吃大餐的机会很多,自己熬米粥喝的机会,确实极少。 难得在家做次早餐,也大都是煎蛋面包片牛奶之类可速食的东西,谁舍得花费时间慢慢儿熬煮一锅粥? “哼哼o( ̄ヘ ̄o#)”,野猪精被命令不可越过门槛,又不肯离开香气弥漫的门口,于是两只前蹄踩在门槛上摇头摆尾哼哼着,求投喂求存在感。 猪饲料再贵也没有红烧兔子肉香不是?别想糊弄猪! 喂,那个小白脸,给爷尝一口红烧肉,爷以后不拱你! 可惜,一边吃饭一边商谈农场规划的两个人半点儿没受影响,小白脸还献媚的建议:“明儿我叫个安纱窗门的过来,门窗都改造一下,免得被蚊子咬。” 发现茅台酒的照片里有土炕的同时,小许也发现了飞蚊的踪影,今天专门带了电蚊香过来。 习惯了做人助理,处处为领导考虑周到,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改不过来,也不想改。 “好,你看着处理,一应花费我来报销。” 锦瑟只觉得自离婚以来头一次如此轻松惬意,她是个独立女性不错,但拥有得力助手的独立女性,更值得做。 “明天我去找村书记谈建农场的事宜……” “我一早过来,陪你一起去谈吧,安排施工队的事儿也交给我,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只要你管我喝粥就行。” 小伙子积极性很高,什么活儿都抢着做,包括饭后刷碗洗锅,坚持说锦瑟皮肤嫩不禁蚊子叮,机井那儿是蚊子集中地呢。 锦瑟摸摸自己的脸蛋、脖子,似乎,确实,嫩。 哎,如果不是为了多挣点劳动值,手上的皮肤更得保养好喽,目前比较一下,手心最糙了。 枣树下机井旁,小许身边围着两个庞然大宠物,很不安分的给小许身上整的全是水,倒是直接混熟了。 只有甲鱼安安静静的陪伴着锦瑟,忽视掉这货的重量的话,脚面上有个装饰物也算是一种风格。 山风吹进屋子,凉凉的。 忽然,锦瑟就有了岁月静好的感觉。 能在见到小许的时候波澜不惊一如往常,那么,现在也可以冷静的去看看女儿了吧?即便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父母那里,等下次的,再想办法买到几瓶古董酒,悄悄的送过去,不给他俩唠叨的机会…… 小许端了碗盘往屋里走,看到的就是锦瑟托腮冥想的样子,灯光打在她的后背上,马尾辫长长的直直的,飘在她的身前身后。 柔弱、落寞、沧桑、迷茫,各种违和的和谐的情绪萦绕在她周身,这是个跟之前的林副总截然不同的女子。 相同之处也有,比如,清醒之后的冷静。 “小许,天色不早了,你尽快回城吧,今天辛苦了,早休息。” “好。” 小许答应着,很期盼锦瑟表现出点留恋,为什么这样期盼,他想不出。 然而表现出期盼的只有两个憨货,野猪精叼住了他湿漉漉的裤腿,大老黑往他后背上探爪、推搡。 这到底是叫他留下呢还是撵走? “明早等着我带早饭来,可以多睡一会儿。” 帕萨特的车灯亮起,尾气弥散。 锦瑟放下了猪精的耳朵,关院门,把四方小窗也插紧了。 多了个憨货,再不担心半夜进贼的问题,防护这样严,是为了半夜的贼的安全。 锦瑟估摸着,开了智的野猪精也就是人类四五岁幼崽的智商,但暴力值肯定还保持在野猪的行列,看菜畦角落里被刨出根来的一大丛扫帚菜就知道了,当初锦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刨掉的呢,寻思那就留着吧,当野菜吃。 机井那儿的石头水池子也移了位,还不是空池子,有水。 得继续教育啊!别哪天这货一高兴,把房子拱塌了。 锦瑟叹着气数落着猪京京,拐带着大老黑,你是这家里的元老,是老大,得管好一帮小弟,别拆家,更别带头给菜园子刨坑…… 不过,刨坑这件事,用到合适的地方还是可以的。 锦瑟用半盆子的猪饲料,糊弄了个免费劳力,给甲鱼精开拓出更大的活动范围,再摆几块鹅卵石,搭出个可遮阳休憩的石头敞篷,塞进去半棵大白菜。 原先有水泥沙子铺设的坑底蓄着水,甲鱼精可以水陆两栖潇洒快活了。 野猪精的鼻子善拱,可以考虑挖掘钓鱼池的时候发挥才能…… 锦瑟忍不住笑出来,心情好,洗个澡就去练习蹬缝纫机,先来几双鞋垫找感觉,再试试按照裁剪书给石头做个小褂儿。 她自己不觉间已经哼上了歌儿,门外两个黑乎乎的憨货左右侧卧,狗头抵着猪鼻子,在主人的歌声里酣睡。 缝纫机的“哒哒”声就是和谐的伴奏,劳动值在无声无息的跳动、增长,多么充实的夜晚啊! 城市的高楼中,电脑的蓝光映在小许的脸上,他的手指翻飞,一瓶1977年份的茅台酒价格正在节节攀升。 046 正好我缺双鞋垫垫垫 早上七点半,帕萨特就一路进了靠山村,如之前无数次的早晨一样,小许还带着热腾腾的早餐,且是大分量的,因为昨日里跟两个大萌宠厮混的不错,专门多买了两大屉肉包子。 这可是北方的笼屉,一屉十五个,一个……成人的巴掌大小。 什么性子的野猪精也能糊弄听话喽不是?猪京京同学见到肉包子的刹那,就把刚从大老黑那儿学到的萌宠手段全使出来了,蹭、舔、作揖、抱大腿、搂腰…… 锦瑟……没眼看。 小许给她准备的是小巧精致的蟹黄包奶油包,可以吃的极尽文雅,一杯热奶香气弥漫,却惹来了大老黑在门槛外连续不断的作揖求恳。 这货儿教会了野猪精的同时,自己也开发出了卖萌的潜能,原来主人享受的美食还可能通过求恳得到,那得试一试哈。 锦瑟懵圈儿:“想吃我的?奶油包?不是,要喝牛奶?” “欧欧耶耶,”大老黑激动的叫。 一条老狗,没羞没臊。 锦瑟试探性的给个小碗,倒进去一点儿。 大舌头“啪啪”一卷,没了。 殷切的眼神看着锦瑟,尾巴摇成了风车。 再分了半杯给它,锦瑟走回餐桌,大老黑风卷残云喝完,满意的去拱甲鱼小朋友,翻一个跟头儿,再翻一个…… 小许抱着肚子狂笑,一辈子都没这样开心过,这仨货在一起,戏真多。 锦瑟吃饱喝足,淡淡下决断:“回头打听打听从哪儿能买到奶牛,养几头。” “好。”一如既往地工作态度,从不质疑,只去执行。 也有傲娇的时候,此刻许助理就相中缝纫机隔板上摞着的鞋垫了,笑嘻嘻的要条件:“姐,正好我缺双鞋垫垫。” “随便拿,不嫌丑的话。”锦瑟摆摆手,那只手本来正在习惯性的去取化妆品,他俩马上要去找林富贵商谈业务……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林锦瑟,只是个落户到村里的农民,用不着收拾的艳压群芳气势逼人。 小许很开心的样子,真就弯腰脱鞋子,里外小牛皮,鞋垫都是真皮的,哪里还需要多电一双做工粗糙跑线乱套的手工布鞋垫? “给我,比着皮鞋垫修剪修剪大小。” 锦瑟语气稀松平常,这次轮到小许尴尬,尽管临来时才冲的澡换的衣服鞋子,也没有脚臭的毛病。 加上大小合适质地柔软布鞋垫的小许助理,感觉走路带风。 “姐,我给你放水,你洗手。” 机井水,透心凉,一经喷涌过皮肤,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再听到小许的工作汇报:“我做了个网上竞价拍卖,二十四小时结束,目前已经有人出价到27万一瓶。” 锦瑟十指轻拍在脸颊上,肯定:“做的不错。” 两个人往外走,小许原本习惯性的落后半步,推开院门时又紧跑两步到前面了。 “乖,在家等着我们,很快回来哦。” 隔着院门的四方窗口,小许殷切叮嘱,俩憨货的鼻子嘴巴再次堵塞在那里,依依不舍。 倒是比自己这个正宗主人还亲密了。 再次近距离面对着林富贵,锦瑟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儿,会不会其实跟1977年那个shi倔shi倔的矮小子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她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小许先做自我介绍,依旧说是锦瑟的助理,拿出昨夜里做好的方案递给林富贵,把林富贵……递懵了。 靠山村偏僻,道路狭窄,七拐八绕,村民要么老实种地要么出门打工,从来没人这样正式的来洽谈过开发项目,还带助理,还写方案。 “反正地闲着也是闲着,你们就……随便用呗!不用看不用看。” 被锦瑟买下的那一片河沟自然是随便开发的,可还牵涉到周边的荒土坡与挖水池引活水,在商场征战过的经验,自然必须都得白纸黑字落实到合同上。 小许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草拟的合同,为林富贵一一讲解,什么价钱什么责任什么义务…… 林富贵:“俺……不能自己个儿做主,俺得跟村委会通通气,再报到镇上。” 小许点头:“应该的,这份方案跟合同草案您留着,我的联系电话写在下面了,有回复您随时联系我。” 林富贵偷偷打量安安稳稳坐在窗下的林锦瑟,她今天话不多,但是气场更足了,果然是大有来头哈。 其实锦瑟走神了,根据她记忆里的方位反复推断,目前的大队部,差不多就是1977年的场院的位置。 或者,更精确一点? 被送出大队部的时候,锦瑟忽然发问:“七八十年代那会儿,大队里还有集体的牛棚猪圈对吧?” 林富贵愣怔了一下,下意识答:“早拆了,牛棚……差不多就是,重盖的大队部,原先大队部是土坯搭的,后来又翻修了一次,才成这样的。” “哦……林书记的父母,身体都好吧?” 锦瑟没忍住,站定了,目露殷切。 那个总掐着腰披着褂子的林有财,虎背熊腰剽悍又善良的花嫂子,还有个不敢问出口的老人家,在哪? 林富贵目露疑惑,这位新落户的神秘女士,一脸的怀念是为毛儿?难不成跟自己的父母是旧相识? “他们……都老了好几年了。林——林总你见过?” 老了,还有一层意味是死去了。 锦瑟的眼皮垂下,声音低沉了些:“没有……就是……听说过,不一定说的就是他们,好像是从前的老支书,你母亲……性格特别爽朗。” “应该没错的了。”林富贵一时之间有些感伤,“俺爹干了一辈子村支书。” 气氛有些沉重,锦瑟走路都是没根儿的,被小许轻轻一带,才回过神来。 “最近很累吧?”小许的声音温柔,“现在都有我呢,你不要把自己逼这么紧。” “我还没有问过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锦瑟忽然开口询问,昨天一直没来得及问的话题。 自己玩人间蒸发,关了机逃到偏僻小山村,一直躲得好好的。 047 猪京京是国外户口 小许眉飞色舞起来:“我聪明呗!看到茅台酒的照片上有土炕,猜到你到乡下来了,我就找了户籍科的朋友去查周边的村子,结果,发现你新落的户口……” 大数据时代,真有心找个人的话,不难。 锦瑟有点点动容。 “你是真心不打算回金麦打拼了?或者计划休息一段再换个公司从头再来?” 她站定,身后是收获过的土地,空气里还留有风干麦粒的气息。 以至于,小许说习惯了的话说到半截,忽然就觉得不流畅了。 “我反正是跟着你的,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你是我的领路人……” 从前的林锦瑟永远冷艳高贵气势咄咄逼人,初入职场的小许当偶像来崇拜,一点点跟着学起来做起来,这段话不知道说过多少次。 可是现在的林锦瑟洗尽了铅华脱掉了正装褪去了强势,外貌也年轻了,扎着马尾辫跟小许站在一起,绝对不像是从前那个中年女副总,更像邻家小妹,让人油然而生一种保护欲。 整体形象跟“领路人”实在不搭。 小许的纠结点,锦瑟不了解,她继续认真的给小许剖析:“我现在一穷二白,而且没计划回城市的喧闹之中了。所以,再跟着我,你不会有什么光明的前途,我只能领着你变身成一个地地道道的乡下人,这跟你当初入职时发下的宏愿相悖。” 一起相处这几年,小许的宏愿始终未改,他要挣很多很多钱,过上最美好的生活,让看低过他的人失望痛苦遗憾。 “我反正……” “不要轻易下结论。”锦瑟打断了小许的习惯性表白,“你还年轻,生活才刚刚开始,既然已经辞了职,那就先帮着我把农场规划出来,也当散散心。等休息好了,就继续回归城市,周末啊年假啊的时候随便来玩。” 至于真正长期呆在乡下,跟着林锦瑟办农场,想想就好了,别当真。 “好。”这个答案一如既往。 锦瑟的内心负担没有了,完全当小许是来乡下度假的好朋友,那就各自自由好了,自己还必须挣点劳动值的,动脑子的事儿交给小许很放心。 戴上遮阳帽和劳保手套,把新置办的农具往肩上扛,招呼着野猪精跟大老黑一起开荒,先在属于自己的地方上折腾,给规划出的小木屋挖个地基。 小许急的来抢农具,他来就是想让锦瑟轻松轻松的,肿么可以眼看着领导姐姐亲自干农活? “别抢!”锦瑟轻轻一推,小许助理就连续退后了好几步,身子趔趄,差点儿就摔了。 领导姐姐的力气,得受了多少苦才练出来的啊! “你做你的活儿去,我干体力活儿身上舒服。” 只能这么解释,不然根本回不去1977,那里还有个小朋友期盼着呢。 又想到了亲生的女儿,锦瑟的声音有些发闷:“下午放学的时间段,你陪我一起去看看丹阳吧。” “好。” 口中利落的答应着,但是小许内心无限感伤,他以为锦瑟做体力劳动的理由必然是伤心过度,以为锦瑟想要留在乡村的心思只是暂时的,等到熬过这一阶段,依旧会回到大城市叱咤风云。 但此刻,小许只能乖乖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去,他得关注茅台酒的拍卖价格,联系建筑材料施工队伍跟适合这块土地的绿植或果树苗,即便林富贵那边进展不顺,农场项目也会继续,顶多是范围小罢了。 叱咤风云的大老板同时拥有一个小农场,实在是一桩雅事。 很快,小许联系的施工队来人了,挥汗如雨的林锦瑟只是挥挥手,便继续自己的劳动值积攒大业。 小许带着人边转边讲,第一套方案第二套方案…… “这个地儿,折腾出花儿来,能有人来吗?”包工头安总呲着牙花子问。 地儿偏僻,进村的道路也狭窄,小龙山只是龙山山脉最尾部一丢丢儿,且孤零零的,始终没得到大型开发。 在这儿办农场搞农家乐,玄! 小许心里也不看好这个农场盈利,但是,林锦瑟看中的项目,他从不反对,也不容许别人质疑。 “安总这就不懂了吧?正是因为靠山村山山水水始终保留着原生态,我们林总才慧眼识珠决定在这里投资的。曲高不怕和寡,安总一定要把我们林总规划出的后花园建设好,不,是建设完美!” 好吧,真正的有钱人的思想境界,土财主不懂。 跟着土财主的设计人员能听懂就行,在小许讲解的基础上,方设计员直接在平板电脑上出图,修改,敲定细节。 这是个拼速度的时代,林富贵开着小奥拓汽车从镇上返回打算正式跟林锦瑟签署开发合同的时候,小许已经跟安总你来我往讨价还价商定完价钱,正好,两份正式合同一起签。 安总的牙花子呲裂了都要,刚才听许助理说的天花乱坠,万万没想到那位英明神武的林总就是刚才亲自挥锄头掘地的农村妇女…… 有钱人的世界咱真心不懂。 按说自己也算是有钱人了,肿么就不具备人家身上这股子气势呢?难道也得亲自掘地再喂头野猪当宠物? 林富贵也见到猪京京同学了,差点儿没当场蹦起来:“这是小龙山上下来的野猪?没伤到人吧?” 林锦瑟忽闪忽闪眼睫毛,许助理立刻义正辞严解释:“当然不是,这是林总专程从国外引进的宠物野猪,只要不闯入它的领地招惹,一般不伤害人类,反而可以看家护院……干农活儿。” 补充的这一条,是刚刚被亲眼目睹的,安总一脸喟叹点头:“是滴是滴,这国外来的猪就是比国内的强,拱地拱得好,挖沟挖的直溜。” 好想拥有一头,施工队可以少配置一辆挖掘机。 林富贵身为一村书记,还是很有责任心的,嘱咐:“可千万看好这只进口猪,别让它乱跑,要是进了村子,伤了人或是被伤了,俺可不偏私,该咋处理就咋处理。” 又觉得还有隐患:“林总啊,你这进口野猪,价儿贵不?不行,俺得再嘱咐嘱咐村里人,万一给你打死了,赔不起。” 048 猪京京喜欢报复 锦瑟脸蛋绯红,人变年轻了,脸皮也薄了呢。 “不贵不贵,跟普通野猪一样。”她微瞪了小许一眼,正色道,“林书记不用担心,回头我先把这一片圈起来,不放野猪进村里。” 小许被那一眼瞪得心怦怦跳,跟着补充:“昨天林总就安排我给猪京京和大老黑都定做了链子,以后来人时可以拴起来,绝对安全。” “哼,”猪叫声起。 门槛外跟大老黑一起假装做舔狗的猪京京不乐意了,它已经领会到链子的含义,当了多半天的挖掘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吧?拴俺干啥? 叫一声抗议还不拉倒,这货儿顾不得大老黑传授的只能在门槛外呆着的教训,直接跳进屋里,猪鼻子狠狠顶了小许的脊背一下,把毫无防备的助理顶下了椅子,双手双膝狼狈着地,才傲娇的甩着细尾巴跳出了门槛。 “它——它能听懂?”安总惊立起来,说话都结巴了,刚才见到这货儿时老实巴交用鼻子拱地挖沟呢,被个农村妇女指挥着,半点儿不反抗,没想到还机灵聪慧听得懂人话,报复的手段挺奇葩。 接下来就冒昧了,心痒痒的安总弱弱的问:“那个,林总啊,您这头宠物猪,卖不卖?两万,五——不,十万?嗨,随便您开价儿,我是真喜欢。” 刚才锦瑟说的就是普通野猪的价格,按照安总给的数字,可是占便宜了。 而且要搞农场,从无到有可是一笔大消费。说不定这个农村妇女打扮的林总就是个空壳子呢,毕竟这位小许助理只答应先给打十万定金。 你缺钱,我正好给钱买东西。 “哼哼哼╭(╯^╰)╮”,俩前蹄扒在门槛上的猪京京同学更生气了,仰脖子三连叫。 那意思,锦瑟竟然秒懂,这货儿挺自信,知道主人不会卖自己,它在威胁土财主安总,说要用鼻子拱他翻三个大跟头儿。 锦瑟不开玩笑,直接摇头:“我养的宠物都是当家人看的,概不出售。” 幻想着很拉风的牵着一头进口野猪上街的安总,只能歇了心思。 这么一段小插曲,林富贵看的直咂舌,小龙山上是出没过野猪的,自己要不要也想法子套上一只野猪仔养养? 最近几年村子里的青壮劳力大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妇女孩子老人居多,轻易不敢进深山去,顶多在山脚下半山腰寻些蘑菇竹笋。 猎野猪,多危险呢!还是算了。 原先还觉着林锦瑟一个养尊处优的女人家,独自居住在村南头河沟边肯定心里胆怵,今儿这一看啊,这女人本事大得很,几天功夫就驯化了大老黑跟一头野猪,以后谁还敢不开眼的来寻衅滋事啊? 咋驯的呢? 林富贵的态度更诚恳了:“咱村里壮劳力少,不能帮你们大忙,往村里去的那一截木栅栏俺负责埋上,还有从你这边上小龙山的路,俺带人帮你开宽些。” 能做这些就很不错了,之前批复的开发方案也很人性化,毕竟山脚下河沟边的荒地荒着也是荒着,收些租金还能富裕一下村子,也给上级领导添一笔政绩。 “等拾掇好了,镇上领导会亲自来看看。”林富贵不由得挺直了腰板,又转向安总,“可别忘了咱商量好的,凡是有咱村子里人干得了的活儿,肥水不能流外人田里去。” 这也算宾主尽欢,小许送着两人出屋,锦瑟略略收拾了一下合同,也随后紧跟。 只听“哎呀”一声惊呼,安总单膝跪倒双手触地。 “猪京京!”锦瑟怒喝一声。 这货儿竟然会记仇,刚才嘟念的要报复的话根本没忘,抽一个冷子在后面顶了安总的膝盖弯儿。 被怒喝了的猪京京立刻乖巧卧倒,耷拉脑袋,猪鼻子搁在俩前蹄上,小圆眼珠子却偷偷上斜,翻向锦瑟的方向。 猪尾巴努力的甩动。 这又是跟大老黑学习的卖萌新技能。 锦瑟:无语。 反而是吃了亏的安总哈哈大笑,拍打着自己膝盖上的尘土说:“没事没事儿,这家伙,真好玩儿。” 林富贵暗暗决定,木栅栏得整结实些,多嘱咐村民没事儿别往这边跑。 安总走路学会小心了,且一步一回头,眼神四下里踅摸,蹲着马步挪动。他是个聪明人,刚才愣是感觉到了来自野猪的森森恶意,有预感今天不仅仅摔一个跟头儿能了结。 所以,又让他瞧见稀奇了,大老黑的狗耳朵之间,竟然凌驾着一只带壳的王八!不,甲鱼! 甲鱼的背壳在阳光下发着光亮,壳上的花纹闪动。 安总的马步收了,侧弯腰,仔仔细细左左右右探头打量。 “这是——这是个‘寿’字吧?” 碗口大的甲鱼壳上确实有花纹,但是锦瑟没专门关注过,这会儿听安总如此惊诧,也凑上来观看。 大老黑都蒙圈了,它在玩顶甲鱼翻跟头的游戏中,被蓄谋已久的甲鱼精顺狗嘴爬上了两耳之间,正烦恼甩不掉呢,忽然好几个人围上来居高临下瞅它。 “呜——”大老黑发出威胁声,被林锦瑟手指摁住了额头,然后托走了甲鱼。 捧在手心里看,呵呵,不说还没感觉,越看越觉得像。 “寿”字甲鱼,祥瑞福兆啊! 甲鱼伸出了小脑袋小爪子小尾巴,很开心的摆动。 安总的心再次痒痒的像有羽毛在撩,野猪是养的宠物是家人…… “林总,这个甲鱼——不算宠物吧?多少钱能卖?” “不算,”锦瑟淡淡答,“算家人。” 安总感觉心灵受到一百点伤害,然后,身子一歪。 某百斤重的野猪精也要瞧稀罕,顺势把俩前蹄蹬在了安总腰际。 “哼哼,叫俺瞅瞅——” 二百点伤害。 小许在一旁扶住了安总,还指望人家尽快施工建农场呢,不能可着劲儿欺负。 林富贵在一旁抓耳挠腮心里寻思:“老天爷,咋滴这么多商机?野猪能卖乌龟王八也能卖,咱靠山河早先也是有这玩意的啊,要不,捞捞看?” 山里河里都有值钱的东西能淘弄,那村里的青壮年还都闹哄哄往城市里挤啥? 049 不要让丹阳再见到你 等家里安静下来,又到了回城的时候,小学生放学较早,从靠山村出发需要到青城近一个小时,还得预留出城里堵车的机动时间。 所以,锦瑟只来得及洗一把脸,换一身干净衣服,就风风火火往车上跑,路上再把马尾辫重新拢一下。 小许目瞪口呆,一个人的变化可以如此这般的大吗? 没过三分钟的捯饬时间就能出门诶! “坐我的车吧。”小许收回下巴,抱着公文包跟在后面小跑。 锦瑟的两只手还在脑后缠着橡皮筋,脚步在宝马车前暂停,确实,自己这辆车比较显眼,只想偷偷看看女儿的话,不合适开过去。 可是…… 锦瑟收回手去开车门:“各开各的吧,你回了城里就不用再送我了,等到了学校附近,我的车停远些。” 一黑一白两辆车开出村子,很快就超过了安总的越野悍马。 地势渐低车速更快,宝马车里的音响节奏强烈,让锦瑟得以全身心享受飞驰的愉悦,而不去思考进城后见到女儿后会有怎样的难堪。 其实,她要的不多,只看一眼陈丹阳,看到她学习生活一切如常就好,她这颗摔得稀碎的老母亲的心,能得以安宁。 耳边喧嚣声渐起,城市的节奏席卷而来,原本尾随在后的帕萨特移到了前方,因为,近乡情怯的林锦瑟的车速,越发慢了。 堵了三个红绿灯路口,前方最堵的那个就是陈丹阳就读的实验小学所在处。 小许先安置好自己的车,然后指挥宝马车停靠到路边。 锦瑟……找出了墨镜,遮掩住半张脸。 小许一手拽开车门,一手虚遮在车顶上,有幸看见前林副总神色间的慌张。 “你现在跟从前的变化很大,发型上妆容上衣着上气质上完全不同了,所以,不戴墨镜,也不容易被辨认出来。” 这是小许的真心话,尽管他能在第一时间辨认出林锦瑟来。 “当是掩耳盗铃好了。”锦瑟终究没有摘下墨镜,下了车,疾走几步,转换上小许的车,副驾驶座位更容易观察外景。 帕萨特缓缓汇入拥堵的车流,时间流逝的龟速。 锦瑟保持了一个身体前倾的姿势,也保持了安静。 无数画面在眼前晃过又晃回,电梯间里一男一女卿卿我我,三个人的战场狼狈不堪,清晰的童声如重锤击打:“我选择跟着爸爸……” 她的身躯微微颤抖,扣向操作台边缘的十指泛白。 原来,记忆依旧清晰,痛苦依旧尖锐。 只是这一次,不再逃避罢了。 小许也保持了沉默,他能做的,就是尽快寻找到最合适的位置停车,保证不会漏过每一个走出校门的学生。 车子停稳,距离放学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喝点水,天儿够热。”小许拧开了纯净水盖子,递给林锦瑟。 “谢谢。”声音很轻,前额和两鬓的碎发微微摇晃,很生动。 小许忽然来了一句:“姐,现在你的头发会说话了。” 锦瑟在墨镜后斜睨了他一眼:“云山雾罩的,难不成我的头发成精了?” 最近家里成精的东西多。 小许试图描述:“你从前的发型是固定的,从来没有一丝丝乱过,遇见刮大风都不乱,大家都怕你,说你的一根头发丝都能给别人带来压力。现在这样超自然的,有点毛糙的碎头发,我看着就觉得轻松,觉得欢喜。” 锦瑟侧头,微张着口,动作骤然凝滞。 一个男人挤过车子缝隙,脚步急促,身后一个女人紧追不舍,双手倒换着去扯拽男子的衣角。 “坤哥你等等人家嘛……” 帕萨特的车膜是黑色的,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的景色。 陈世坤懊恼的顿住脚,低声呵斥:“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别跟着我,别跟着我!我来接孩子,不要让丹阳再见到你!她不喜欢你,你快走!” 女人精致的妆容有些狰狞,大概也是忍得够久了,直接双手攥住陈世坤的衬衫下摆,咬牙切齿道:“我不管!你躲着不见我,算怎么回事儿?你女儿不喜欢我,那是因为她跟我接触的时间少,你带我回你家,咱们结了婚,自然就相处得好了。” 好强大的理由。 汽车内的空调太给力了,大热的天儿,锦瑟手脚发冷,内心更是一片荒凉。 “姐,不生气哈,生气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小许的手掌在锦瑟的手背上方犹豫了好几次,最终收了回去,只能言语鼓励。 锦瑟侧转的头慢慢儿回复原位,红唇微勾,轻吐:“好。” 都是过去式了,林锦瑟可不是个拎不清的性子。 帕萨特内的音乐声起,遮盖住了车外所有的喧嚣。 两个纠缠的男女最终达成了某种共识,女人扭着身子离开了,实验小学的校门打开,排着队的小学生走出来。 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 帕萨特车头前站了好几个家长翘首踮脚身子来回晃动,但这妨碍不到林锦瑟的眼神,牢牢地落在一个背着双肩包垂头丧气的女孩子身上。 她亲生的,那个总是跟她对着干的,骄傲的不可一世的小丫头,什么时候跟垂头丧气这个词有关联了? 陈世坤弯腰塌背的陪着笑,要去卸掉陈丹阳的大书包,被小丫头狠狠一甩,拒绝了。 林锦瑟听不见父女两个的语言交流,只能看到陈世坤拃开双臂,老母鸡般拢在陈丹阳的左右,保护着她不被拥挤的人流撞到。 这个男人,做丈夫不合格,做父亲,还是很努力的。 父女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人潮中,实验小学门前的车子渐渐少了。 黑色帕沙特孤独的停靠在那里,一个哀伤的男声在歌唱:“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直到感觉你的皱纹,有了白雪的痕迹……” 锦瑟僵硬的身躯动了动,小许如临大赦,小心的问:“姐,咱们去吃点什么?” “今天累了,想回去歇歇。”锦瑟唇角的笑容飘忽,在小许面前,她用不着伪装坚强。 “姐,就当陪我吃顿饭好不好?不是你教我的‘人是铁饭是钢,天大的事儿,只要填饱了肚子就能扛下来’?” 050 不许上山 再次坐在布置典雅的酒店包间里享受美食,林锦瑟真的有恍如隔世之感。 “少点菜,别浪费。”她的声音里透着认真。 只有亲身经历过挨饿的滋味儿,才能这样认真的叮嘱。 但是,在奶香包端上来时,她又改口:“另外给我拿两屉,打包。” 她想到小石头了。 这顿晚饭吃的还算热闹,因为有小许这个开心果在,舍不得让锦瑟沉浸在哀伤的气氛中,于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转移她的注意力。 桌上的杯盘都空了,没浪费。 小许起身时手里却多了六个打包纸袋,除了奶香包,还有四样西点,都是酒店的特色点心。 揣摩领导的心思,时时刻刻照顾林锦瑟,已经成了小许助理的身体心理本能,即便离了职。 “放冰箱里,明天一起吃。” “好。”锦瑟由衷的笑了,她不能辜负小许的体贴,不能让悲伤情绪长期左右自己。 “姐,你笑起来——真好看。”小许的眼睛在霓虹灯下光芒闪现,“一定要多笑笑。” 锦瑟的脸热了起来,刚才明明都没有喝酒,还得开车呢。 她努力保持曾经的气势:“不用这么小心的照顾我的情绪,我挺好的,不被夸赞也有自信心。” 小许连连摇头:“天地良心,姐,你现在是真的好看,年轻,漂亮,有气质……” 锦瑟摆手:“留着词儿明儿再接着夸,现在,再见!” 白色宝马车滑入车流中,身后,黑色帕沙特不远不近行驶着,林锦瑟不让送,可是,身为暖男小助理,如何肯让领导独自在夜色里穿行? 已经不是领导了…… 一直到靠山村南头,看着车灯映照下的锦瑟开了院门,野猪精跟大老黑左右争宠的场面,帕沙特才调头返回。 冲到锦瑟喉头的挽留之语,终究没有说出口。 小伙子年轻嘛,一天在城市与乡村之间两个来回,不觉得累。 反而额外有干劲儿,回家洗漱后立刻投入工作,誓要把林锦瑟的茅台酒卖出高价儿。 有人替她辛苦替她忙,林锦瑟轻松多了,跑步,带着俩货在院里院外河沿儿撒欢儿,反正距离村子远,随便折腾吧,林富贵今天也专门提醒过村民,不要随便靠近村南头,有进口野猪驻扎…… 跑步,是能增长劳动值的,还能解忧纾困强身健体,何乐而不为? 果然,负面情绪跑光了,沐浴之后的肌肤也更加水嫩细滑。 林锦瑟打开手机,网购了一批坚果,老地址,别墅,专门标注给女儿陈丹阳。 再给父母网购一台按摩椅。 关机,睡觉儿,再无牵挂。 其实曾经的林锦瑟还有许多朋友,生意上的,生活上的,老同学老同事,可是经历一番婚变,目前她都不想联系。 要不是小许的出现,林锦瑟肯跟女儿跟父母有牵连,也得再过些日子。 安总那边进展很快,林锦瑟是被挖掘机的响动惊醒的,还夹杂着小孩子的欢呼声。 锦瑟的脑细胞还没全清醒,木门被撞开了,不,是被撞散了,明明之前锦瑟插了门闩。 听到大响动的野猪精情绪异常兴奋,为毛儿主人还不出屋啊?外面这么热闹…… “哼哼——”野猪精摇头摆尾奔向土炕,两只短短的前蹄扒在炕沿儿,猪鼻子耸啊耸啊的。 锦瑟怒向胆边生,伸手就拍了猪精一巴掌,哎呦,野猪的鬃毛跟刺猬似的。 对付这货,只能揪耳朵。 锦瑟手忙脚乱换衣服穿鞋,还得一直揪着野猪耳朵。 “你真是无法无天了!”屋门重新合上时摇摇欲坠,锦瑟呵斥野猪精。 结果,另一个货,大老黑的狗嘴也一直抵着院门呢,匍匐的姿势,幻想自己变成一张纸,可以顺着院门跟地面之间的缝隙挤出去。 院门是铁的,俩货暂时拆不了。 就这种破坏能力,关哪间屋里都不好使,关院里也不保险。 锦瑟看向小龙山……只能风餐露饮了吗?那,多备些吃喝? 有小许在,她完全可以当甩手大掌柜,上山踏踏青散散心。 大自在农庄工程启动,挖掘机开到中心位置,钢爪上悬挂了红色鞭炮,直垂到地面。 十几个穿工装的汉子,加上林富贵带领的村中父老在搭建临时工棚,小许在跟安总谈论着什么,帕萨特安静的停在悍马前面。 村里的妇人抱着孩子在看热闹,有空闲的也会来搭把手,临时工棚里要卸下做饭炖水的家伙什,开工期间的饮食不需要林锦瑟操心费力。 这可是小许助理提前要求的,生怕影响到林锦瑟休息,就连农场的开工典礼仪式,放鞭炮这一重要环节,也坚持等林锦瑟自然醒了再做。 以至于,安总都眼热一位这样贴心的助理了,锦瑟捏着猪京京耳朵靠近时,恰好听到安总在追加条件:“只要兄弟肯跟着我干,除了咱前面说的年薪福利,哥哥我再给你股份……” 一直面带微笑的小许,在看到林锦瑟的身影时,眼睛里光华流转,早听不进去安总的种种许诺了,直接小跑几步迎接。 安总的股份,被丢在了山风里。 “姐,休息的好不好?吃早饭没有?你不要着急,等你安顿好了咱们再放炮开工。” 锦瑟点头:“你在这边主持着开工就行,我打算带着这俩进山转转,免得被鞭炮声惊着了乱跑伤人。” “上山?有没有危险?”小许脸色变了。 安总看着被揪着耳朵依旧眼珠子乱转的猪京京,喷笑:“噗——有这家伙做护花使者,你还担心个啥啊?” 不止是位护花使者呢,猪京京背上还横跨着两个大口袋,一侧是狗粮跟猪饲料,另一侧,嘿嘿,看外包装就知道全是零食饮料,野餐垫都配齐了。 “是啊,我们就在半山腰转转,天黑前肯定回来,你放心。” 林锦瑟最后三个字说的格外清晰,最了解她的许助理立刻不敢再有异议。 有异议的是林富贵,黑着脸劝阻:“林总,上山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咱村有个几年不许上山了,顶多在山脚下采些蘑菇啥的。你刚来不知道厉害,小龙山上真有野猪,咱村打猎最厉害的大川爷儿俩都是叫野猪给顶死的……” 051 汗毛炸起来 林锦瑟脑海中轰隆作响,是她认识的那个大川吗?那个心心念念给新娘子小兰送一双解放鞋做聘礼的林大川? 继林富贵之后,再一次听到自己在1977见过的人的消息,林锦瑟唇角翕翕,却什么话都问不出来。 她甚至有些恐惧,林有财,花嫂子,都病故了;林大川跟儿子都被野猪顶死了,那么,石头呢?他还那么幼小那么天真…… 不敢问,强自忍着眼睛里面的潮热,锦瑟摆手:“我不进山里,就转转。” 她的脚步很快,然后跑起来,猪京京跟着她的速度,开心的撒欢儿,背上的口袋也在颠动。 大老黑更开心,它的耳朵没被揪着,背上也没有任何负重,勇抢第一名。 工地上的喧嚣声渐渐远了,体力猛增的林锦瑟只能感觉到呼呼的风声,山上真的没有人气儿,还没到半山腰,羊肠小道就被灌木树枝遮挡个多半,显见得少有人通行。 她刚刚站定身形,“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骤然在山下响起,大老黑果然被吓到了,夹着尾巴跑回到锦瑟脚边。 野猪精更懵,挣脱了锦瑟的手,躬身伸头做防御状。 “没事儿哈,家里放炮仗,开工干活呢。” 锦瑟安慰着,去拽猪京京背上的大口袋,计划坐下来休息片刻,补充上早餐营养。 俩货平静了些,但依旧不肯进食,足足等到鞭炮声响尽。 其实不止是这俩货受不了鞭炮声,山林中刚才各种异动,貌似小动物们纷纷而逃。 锦瑟招呼:“吃狗粮了,还有猪饲料,今天给你带的中草药味儿……” 她这是没经验啊,狗类野猪类动物进山,哪里需要你准备吃的? 大老黑“嗖”一下冲进了灌木丛,“哗啦咔嚓”的响声传来。 野猪精耸耸猪鼻子,随后紧跟,锦瑟一开始还能看到猪京京肥硕的后臀,伴随着灌木丛歪斜坍塌,猪京京也不见踪影了。 “想着回来哈!”林锦瑟决定自己先吃着喝着,反正道路被阻,半山腰的位置应该也不会有大型动物。 提前准备好的可不仅仅是食物,电棍也带着呢,当时买了好几把,够用。 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让自己再处于被动挨打的劣势。 锦瑟在野餐垫上摆满了食物饮料,自己舒舒服服盘腿坐在期间,树荫浓密,山风送爽,幸福啊。 就是吧,好像自己的眼睛出现了问题,刚才明明看见还有六个奶香包没吃,伸手过去的时候,却是五个。 锦瑟略带疑惑,向左右看看,没动静。 肯定记错了。 锦瑟慢慢悠悠享用了这个奶香包,再伸手过去,手指头抓空了。 哪里还有奶香包的影子? 锦瑟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前方,左右,依旧鬼影都没有。 鬼影在背后! 这个认知让林锦瑟花容变色,她身子前扑,去抓野餐垫右侧安放的电棍,电棍刚刚抓在手里,后背上就被砸了一下,手背上也落下一个毛茸茸的爪子! 恐怖,大恐怖! 锦瑟的惊叫声凄厉,电棍徒劳的放射出幽蓝色的火花。 “吱——”一声,手背上和后脊梁上的异物消失,锦瑟大瞪着眼睛转头之际,看到一个同样被惊吓的不轻的东西纵上树梢,树梢上还掉下两个什么,那东西几个跳跃,消失。 特么的是只猴子! 贪嘴的猴子。 锦瑟瘫软在野餐垫上,果然山中凶险,不是自己一个弱女子可以探足的。 见到个猴子都吓成这样…… 电棍不能放远了哈,就在手里抓着才保险。 喘息了一会儿,心里又痒痒,抓着电棍跟去了刚才猴子跳跃的地方,查看。 刚才掉下来的,竟然是原本属于自己的两个奶香包! 自己还没来得及享用呢,却被猴子给丢到地上了,暴殄天物! 锦瑟就近找了个高处,踮脚尖儿眺望,试图寻找到猴子的影子。 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有些意兴阑珊,走回去,等那俩货回来就下山吧。 结果可倒好,林锦瑟僵立原地,张大了嘴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不是遇到野兽了,是野餐垫上被扫荡了一番,核桃滚的满地是,饼干蛋糕火腿烧鸡都被推离了原本的位置,就剩下她刚刚吃东西时剥下的包装袋核桃皮花生壳牢牢占据野餐垫一角。 还没打开的狗粮跟猪饲料袋子也完好。 谁干的?还用分析吗? 林锦瑟愤怒的忘记了害怕,电棍朝天指着,吼:“臭猴子!” “吱吱吱!”模仿着她的语调,一侧树冠上现出猴子的身影。 动作也在模仿,猴子朝天一指,一个圆圆的核桃磕磕绊绊落到了地上。 不是团伙作案就好,如真有一群猴子,锦瑟可不敢招惹。 她琢磨片刻,开始腾空狗粮跟猪饲料袋子。 两个空袋子分别摆在野餐垫两侧,锦瑟不再理会树冠上吱吱乱叫的猴子,自己玩起其中一只袋子。 也没什么好玩的,袋子大,锦瑟往里面钻,只露出半个身子在外面。 出来,再一遍演示,往袋子里钻。 第三遍,第四遍,锦瑟玩的不亦乐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一样。 另一个空口袋,也终于有动静了。 猴子同学不偷吃食,改行学习钻口袋,白色尼龙袋,特能装,装一只猴子没问题。 林锦瑟目前身体机能可是巅峰状态,等猴子钻进口袋,立刻扑到野餐垫左侧,双手去抓拢袋口。 “哈哈抓到你了!”锦瑟笑得分外畅快,太喜欢自己的速度跟体力了。 其实她没想伤害这只猴子,就打算捉住了教训几句,可是猴子不知道啊,在口袋里拼命挣扎,“吱吱吱”叫声凄厉。 尼龙袋三层编织倒是结实,可封口处只有一趟棉线固定,后爪子也厉害,竟然在挣扎中豁出一个口子,后脑袋顶出,口子卡在了后脖子处。 锦瑟……撒开了手,茫然的看向这个身上套着白色尼龙袋礼服的猴子,不,猴头,在原地蹦跶。 猴头不知道自己肿么了,转圈圈跟直立行走都拯救不了它。想跳到树上去,当然是摔下来啦。 第n次跌倒…… 052 都是有个性的物种 这两天的靠山村新闻很多。 第一个,新搬来的城里女人是个大老板,要投资建农场,把河沟沿那一片无主的荒地漫坡都承包了,还给村里钱,书记说一年一万随便用去,人家非给两万,还一包就是七十年。 第二个,城里女老板养了头外国进口的野猪,模样跟小龙山上的野猪差不多,但是听话,听城里女人的话。 第三个,农场开建,来了好多人和车,放鞭炮搭工棚掘地挖坑,村里想挣钱的村民可以找书记报名,帮着打下手或者做饭,绝对不拖欠工钱,还说等农场办起来也可以继续帮工。 “啧啧人家是真有钱啊!不害怕把钱全砸了水漂。” “就是,咱书记说人家是要来咱村里做善事,那直接给咱们钱不就好了?再不就送东西,也能真见着好处不是?建农场可真稀罕,挖鱼塘叫人花钱来钓鱼?靠山河里随便钓,二傻子才花钱跑咱这犄角旮旯来……” “俺还听说要种果树……” “嘁,能的她!果树得长多少年才能卖钱?种菜都不赶趟儿,种啥也回不来两万的本儿!” “可怜的呦,女人家就是不成事儿,瞎祸祸钱,她男人哩,咋就不管管?” 与其说村民们是来工地帮忙的,不如说是来看热闹也观瞻一番女老板的愚蠢形象的。顺便聚在一起聊聊自己的高瞻远瞩,多么多么有先见之明。 支书林富贵紧张的鼻子尖冒汗,生怕比许助理听见了再改主意,昨日接了五年的承包费用,整整十万块,还没暖热呢! “一个个的,闲的嘴巴里招蛆了是吧?没事儿干赶紧回家给娃儿做饭去!” 撵了两遭儿,结果跑走的村民又回来了不少,因为,第四个新闻刚刚出炉,全想来接着看看稀罕。 城里女老板带着大老黑跟野猪上山一趟,狗嘴里叼回来一只野兔子,女老板牵回来一只小猴子。 这还不稀罕?接着看! 野猪精牛气哄哄,用猪嘴拱着一头小野猪下山了,小野猪走的慢,委委屈屈的,被一拱一个跟头儿。 看人家这运气! 柠檬精哪儿都有,村民队伍里的声音都泛着酸水:“领下来的是这头野猪自己家的崽子吧?还是真的捉了小野猪,半夜里再叫大野猪闯咱村里来祸害就麻烦了。” “dei啊dei啊,你当野猪是好脾气的?敢捉它的崽子……” 大家伙对那只猴子倒是兴趣不大,这东西养着麻烦还养不出几两肉,听说得办个啥证才允许养,反正咱不稀罕养。 安总稀罕啊,开工头一天,他呆一天了,心里痒痒着是不是可以再跟林锦瑟磨一磨那只“寿”字甲鱼的出售问题,他昨夜打听了个喜欢研究《奇门遁甲》的朋友,人家说这东西是真吉祥,可以招财延寿。 结果,林锦瑟又整回来两样好玩的,小猴子穿着个白色尼龙口袋,只露个猴脑袋一摇一晃的。 小野猪,如果能训练的跟猪京京的才能差不多…… 安总矛盾了,他特么的看哪个都想要。 林富贵不想要,他头大啊!作为一村书记,不能带领村民致富也就罢了,要是发生一起子猴群或者野猪群进村祸祸事件,他可没脸接着当村书记。 “林总,不能往家里带!不能养猴子!”林富贵跑的气喘吁吁,连连摆手。 他这一靠近,林锦瑟也紧张了,下意识里就放下了牵着尼龙袋的那只手,改成揪猪京京的耳朵。 这货无疑是最危险的。 小野猪茫然了,为毛儿没有拱屁股的了?猪生都没有方向了啊! 自由了的小猴子也茫然四顾,没人牵着,远处还有人群围观,近处有个黑脸大汉跑来,怕怕啊,找妈妈…… 得嘞,穿着尼龙袋的猴子躲到林锦瑟身后了。 锦瑟摊开一只左手,声音里透着无力:“林书记,真不怨我,猴子非跟着下山,小野猪是猪精拱回来的,我叫它拱回去,它不肯听啊!” 没错儿,就是这般无奈。 被猴子赖上以后,那俩货就这么一种状态返回的,大老黑不肯放下叼着的野兔子,猪京京不肯放弃带小野猪下山。 都很有个性。 林富贵站在了五米开外,只能重复教导:“不能养猴子,得办证,办证也别养,这是野物,会犯野性,你一个女人家降不住它。” 林锦瑟点头,很诚恳:“我知道,我不养,它跟着我,应该是想让我帮它把口袋摘了,我回家拿剪刀剪开袋子,就放猴子回山上。” 最关键的小野猪,她是真没办法:“要不,等回了家,我慢慢儿劝?或者我揪着它耳朵,您帮忙把小野猪送回山上去?” 别说猪京京会不会发飙,林富贵真带着小野猪上山,能送回哪里去?难不成大野猪会感谢他不拱他? 猪京京喜欢小野猪,拱了一路,小野猪大概也被拱出感情来了,竟然主动凑上来往猪京京腿上蹭。 林富贵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还能说啥。 远处围观的村民刚出酸话,林书记就给堵了回去:“怕野猪下山报复?那你去送小野猪!” 那还是算了,说酸话的那位给自己圆回脸面:“野猪不是狼,狼记仇,你偷了它的崽子,它肯定下山找你。野猪是憨的,能记住啥啊?说不定连自己生了几个小猪仔儿都数不清哩。” “哈哈哈,”人群里发出笑声。 猪京京同学被揪着耳朵,歪着脑袋打量那个说话的人类,猪鼻子里发出响亮的“哼”。 爷记住你了。 那人身子后退,莫名觉得紧张。 林富贵也决定后退,一头小野猪而已,应该没什么大事儿……吧? “今儿全村加班,每户至少出一人,扎篱笆。” 就是为了防护村民安全的那道篱笆墙,可以隔开林锦瑟的承包区域,以免猪京京这样的危险分子闯进村里去。 原先说好的,这道篱笆村里负责,林富贵手里也有十万块打底,再加上今天亲眼见到的野猪跟猴子的威胁,谁家敢偷懒耍滑? 053 对待下属要温和 最支持林锦瑟收养猴子跟小野猪的,是安总。 “养吧养吧,跟驯猪京京一样驯它俩,嘿嘿,驯好了,无论如何得卖给我一只。猴子嘛,驯的能端茶倒水就行,要是再教会捶个背捏个肩啥的……” “安总慎言!我们林总不是驯兽师,也不会养它们。” 这可没想到吧?一向盲目服从跟从的小许助理表示反对,且面部表情很坚决。 有史以来第一次哦,林锦瑟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幻听了。 对待下属要温和,锦瑟习惯性的提醒自己,微笑:“小许,你跟我回家处理一下野兔子。” 安总心有灵犀,这是要单独训斥助理了。 “林总,我先回去了,寿字甲鱼的事儿您再琢磨琢磨哈。” 这个糙汉子挺执着,且有些说话不走心,混不吝。 但是干活儿利索,不拖泥带水,昨天签的合同今天就能全面开工,算是可取之处。 “以后您甭搭理他,有我呢。”小许对安总摆手再见,声音低低的嘱咐。 小助理越管越宽了哦! 锦瑟不出声,继续揪着猪京京的耳朵回院子,小野猪照旧蹭蹭歪歪跟在猪京京身侧,穿着尼龙口袋的猴子也跌跌撞撞进了院门。 外面尾随着看稀奇的人类更可怕,嘻嘻哈哈闹腾的猴子心乱。 拴好院门,放猪京京自由,锦瑟板着脸去机井那里洗手,才板起来没过一分钟,破功了。 机井水池里,甲鱼在仰泳,“扑腾扑腾”着短腿短尾巴,甲鱼脑壳儿在奋力前弯。 最可笑是水池子里就不足一厘米的水位,真心不适合练习仰泳。 甲鱼精:你才仰泳,俺这是刚掉下来…… 因为听到主人回来的动静太激动才四肢不协调的。 你个无良的主人,一出门就多半天,院门外来过好几伙人扒门缝儿想偷瞧俺哩,说俺是个吉祥物,你还不珍惜俺! 你说,感受到这样一番怨念,林锦瑟能不破功笑出声吗? “喏,再忍几天,农场很快就建设好,我送你去鱼塘做山大王,手下一帮鱼虾小弟听你号令。”锦瑟忍着笑帮甲鱼精翻过身,许诺。 这个空头支票开的对心思,甲鱼精满意了,慢悠悠划拉着四肢离开水池,它对新来的猴子感兴趣,决定爬到尼龙袋子上去看看这是什么材质的衣裳。 猴子:“吱吱吱——” 说好的拿剪刀帮俺重获自由呢? 掂着剪刀过来的,竟然是小许。 猴子不乐意,往锦瑟身后跳,俺不要他! 锦瑟伸手,小许摇头:“姐,猴子好挠人,你的脸才好,千万别再伤着。” 这就是反对林锦瑟养猴子的原因吗? 忽然就一点儿都不生气了肿么办? 锦瑟继续讨要剪刀,声音里透着欢快:“不怕不怕,我有疗伤良药,再毁一次容,还能更漂亮几分呢!” 模样变年轻了,心态也活泼起来。 她是真心感受不到猴子的恶意,这小东西只是调皮贪吃爱模仿而已,不是洪水猛兽。 洪水猛兽都被收服了呢,她斜睨一眼又在用猪鼻子拱小野猪翻跟头的猪京京。 “你老实点儿,剪完了我给你吃奶香包。” 林锦瑟安抚着猴子的情绪,小许双臂张开遮挡着她的脸部,尼龙袋子“刺啦刺啦”豁开了多半拉儿,紧张的闭了眼睛的猴子感受到了来自山间的清风吹过肚皮,好舒爽! 这小东西非常接近人类,一经解放就撒欢儿,往豁破的尼龙袋子上狂踩乱抓,还往猴嘴里塞边角,要把袋子粉身碎骨的劲头儿。 “奶香包——” 锦瑟话音未落,小许就抢过了袋子:“我来喂它,你去洗洗。” 这孩子,越发不把自己当助理了。 锦瑟瞪起眼睛鼓起腮帮子,她是位非常成熟的独立女性好不好?不需要任何人越级代管! 小许感受到了前副总的气势,急忙补救:“姐,你脸上有土。” 再次破功。 锦瑟摸上自己的脸,好不容易得来的青春美貌,果然扑簌簌落下点儿……食物残渣。 哇呀呀,刚才还就这样招摇过市来着! 肯定是跟猴子斗智斗勇那会儿留下的…… 锦瑟一肚子恶气没地儿出,小猴子这会儿正谄媚的起跳去接小许抛到空中的奶香包,翻跟头做鬼脸的看家本事都使出来了。 “哎呦,”小许被推搡了一下,夸张的叫起来。 锦瑟收回手,放水洗脸,重新梳拢头发,又想起一桩事来。 计划带回1977的剃头的家什还没采购到呢,不能用电,难道要学习使用手推剃头家伙?关键是现在也没地儿买那个啊! 把外面一摊子全丢给小许,锦瑟回屋打开手机,某宝上反复搜吧。 最后选中了一款家用理发打薄削发梳,号称成人削发神器,花20块钱买了两把,还赠送20个双面刀片,肯定够用了。 再给石头采购两双凉鞋吧,夏天嘛,总穿白球鞋捂脚。 这一浏览网页,可烦恼了,哪款都太前卫,完全不适合1977的小朋友。 只有多买一批,然后送去城里的供销社,然后再拿给石头穿。 感觉自己好机智。 所有款式都带着明晃晃的厂家标签,锦瑟只能选老牌子,回力吧,穿帮的可能性小一些。 小惠肯定又要惊叫“上海货”…… 牛皮材质前包头牛筋底凉鞋,统一选购黑色,大小型号各来十双。 就买了几样东西的时间,小许助理来给开灯了,一直盯着手机划拉,竟然不知道外面天色黑透了。 “洗手吃饭,尝尝我做的辣炒兔肉。”戴着围裙的小许眼睛亮晶晶,一副“快来夸我”的表情。 “哦?不好意思啊,玩手机忘了时间。”锦瑟脸红了。 人家小许是客人呢。 还有,她忽然慌张起来:“猴子,小野猪,没出问题吧?” 玩手机刷某宝太耽误事儿了! “没事儿,都还在呢。”小许脸上浮起一丝无奈,“撵都撵不走,等吃了饭,我再想法子把它们送上山。” “顺其自然吧,反正咱不拴着关着它们,我觉得你太紧张了,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054 我带了被褥来 一起相处了三年,锦瑟还是头一次吃到小许做的大菜,辣炒兔肉做的有模有样,尝一口,色香味俱全啊! “之前没听说你有这么好的厨艺,比我做的还强。”锦瑟的评价很中肯。 貌似昨天看着他还笨手笨脚的。 小许笑的眼睛发光:“我其实从八岁起就会做饭了,只是能做熟能吃不死的技术,也没有这么好的食材给我练手,那时候最讨厌的就是做饭,就盼着什么时候有钱了天天买着吃去饭店吃……” 八岁就自己做饭?是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吧? 锦瑟转移话题,虽然小许的表情没有一丝悲苦。 职场守则,不打听别人的过去,各自抱紧各自的残缺,永远以笑面示人。 “那这道菜练了多久?” 小许得意的掏出手机摇一摇:“有它在,什么菜不能速成?” 那也要有天分,锦瑟树个大拇指。 “咣咣,”实在忍不住的猪京京同学在用猪鼻子拱新安的纱窗门。 辣炒兔肉的味道都飘到院子里去了哈,肯定比高价猪饲料好吃。 小野猪不一定知道为什么这样做,但是擅长模仿,跟着拱呗。 锦瑟的脸又红润了起来,她是主人诶,而且野兔子是大老黑叼回来的,不能吃独食不是? “我去喂喂它们。”锦瑟刚站起身,小许就摁住了她的肩膀。 “我替你喂好了,放佐料前提前给大老黑留了两条兔腿,狗不能吃的太咸辣。” 他没忍住,替锦瑟把一缕碎头发抿到了耳后,继续汇报:“猴子的肚子也吃的滚圆,刚才爬厨房的房梁都费劲儿,我托了一把才上去的,这会儿应该在睡觉儿。” 至于门外这俩闹腾的货,半袋子猪饲料还喂不饱?盆里明明还有剩。 “我的建议还是得把它们送回山上去,你天天看着它们喂它们也挺辛苦,还要担心伤到人。” 小许在这个问题上很坚持,锦瑟眨巴几下眼睛,终于点头:“好。” 这样温馨的晚餐时间,再看在辣炒兔肉的份儿上,不指责他替自己瞎操心了吧。 “吃饱了你就回城,今天挺辛苦的,明天晚会儿过来,多睡一会儿。” 孰料小许吃饭的速度越发慢了,声音里又多了丝窃喜:“我跟安总手下那帮人说好了,跟他们挤挤,在工棚睡。” “那怎么行?”锦瑟再次起立,“工棚里条件简陋,那些民工又邋遢。” 习惯性穿着衬衫西裤皮鞋的小许助理,跟农民工泥瓦匠合住在工棚,根本不搭调! 小许入职时说的明明白白,人家如此努力就是为了多挣钱,能吃好喝好穿得光鲜住的舒服,让别人羡慕眼馋。 “那我在车里睡,今儿带着被褥来的,开着车窗迎着风口,比开空调还凉快。” 他这是打定主意了哈,说好了帮锦瑟把农场开办起来,每天来回跑确实辛苦,不如住下。 锦瑟:“我怎么觉得,你现在越来越不听话,喜欢自作主张了?” 小许抬手打了个敬礼的动作,嬉笑:“因为你现在不是林副总了,你是我姐,亲姐。” 就这副无赖相,你跟他都生不起气来。 都叫上亲姐了,借用一下淋浴间好像也没关系。 林锦瑟迟疑地问:“你带了换洗衣裳没?你去洗澡——” 小许的脸却诡异的红了,摆手:“我带了,我去河边,顺便游个泳。” 到底还年轻,连个女朋友都没有的青春小伙子,忙不迭的跑出去了,留下一句:“姐在里面锁好院门哈,有事儿你就喊一声,我的车就停在门外,能听见。” 锦瑟呆愣半晌儿,忽然明白过来,这家伙是听了村民的议论,担心自己半夜里被野猪群或者猴群围攻,才留下的吧? 真是——多事儿! 院门外还有一簇一簇的灯火,挖掘机夜里更出活儿,林富贵带领的村民也已经围了不短的木栅栏,“吭吭呛呛”抡大锤砸木楔子的声音,“叮叮当当”小锤子钉钉子的响动。 “砸结实点,中间多拦一趟。”林富贵的声音不高,来回巡视着嘱咐。 说好的,村里负责农场跟村子连接处的百米木栅栏,村委会仓库里留存的木头棍子干树枝子全运过来了,今天晚上用不到的一部分,有人建议把路堵上。 “书记你别磨叽了,砸好栅栏再堵上路,真来了野猪群保准不会往咱村里跑。” 林富贵有些犹豫,说实话,他本来心里就发虚,觉得坑了林锦瑟钱,把这样毫无开发价值的荒土坡烂河沟给人家承包。 现在又这样明晃晃的把人家跟村子隔离开来,这不是只跟人家分富贵,不跟人家共患难吗? “咱办这事儿,不仗义哩!” “咋就不仗义了?猴子跟野猪可是她自己招下山来的,咱们都劝了叫她送回去,她不听,就不怨咱。再说了,那两头野猪呢,人家也没说跟咱们分分不是?” 过去,确实有打到猎物全村分食的说法,尤其是打到野猪,那简直算是全村集体过年,在场院里一块儿吃杀猪菜。 “哎!”林富贵跺脚,“堵上就堵上吧,明儿天一亮俺就来搬开。大家伙儿也别偷懒,明儿都多卖把子力气,人家林总是给咱村送钱来的哩,咱得有良心。” “咋就不讲良心了?书记你多想了,人家那边多少糙汉子帮忙助威呢,工棚住着得有十几口子吧,人家还有个啥助理,哎呦呦可亲可亲哩,到这会子不也没回城里?嘿嘿……” “嘿嘿真的诶,你们说这啥助理跟女老板,会不会……嘿嘿……” “滚犊子的!”林富贵的声音忽然就拔高了,怒气冲冲喝骂,“一个个的草包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还有脸皮拉老婆舌头胡说八道!” 哎,当村书记不容易,当一个落后村的书记更难。 温饱问题容易解决,国家政策也充分给予倾斜照顾,但是这思想问题就是提高不上去,用别的村子村民笑话的话说,就是“靠山村就指望着靠山过日子,村风不行。” 055 靠山村的村风问题 这个靠山,指国家救济政策补贴政府部门扶贫到户,也指一家人中出个去外面打工的,苦哈哈卖体力挣钱,成为一家人的靠山,所有花费都指着这个人。 留在家里的父母啊老婆啊孩子啊,便成了“懒,等,靠”。 成了“村风”。 相比来说,林富贵这个村书记还算是思想比较先进的,逼着儿子女儿读书,两个熬到初中毕业的,一个熬进初一死活不念的,都被亲爹撵出去打工,二儿子胆子大,去了遥远的海城;大儿子跟闺女去了青城的纺织厂,然后按部就班结婚生孩子,闺女就留守在婆家看孩子了。 接下来是孙子辈儿,盼星星盼月亮的,大儿子倒是没费劲儿,先给生了个孙女,可是二儿子不但不肯结婚,还把大儿子也给叫道海城去了,说是薪水高,一个月一万多的收入呢,多干几年…… 整的现在回家都没盼头了,就剩林富贵一个大老爷儿们。 林富贵迈着慢悠悠的步子回家,国家政策好,还给靠山村的几个路口安了路灯,能看得见路。 就是吧,一进家,老伴儿的唠叨就开始了:“明儿你接送咱家露露哈,秀芹下晌儿把脚崴了,贴着膏药哩,得歇几天。” 露露就是林富贵九岁的孙女,上学得跑十几里路,靠山村又穷又小的,曾经建成过一个不完全小学,有一到三年级,后来撤点并校,又取消了,牛棚改的学校又变身成了村委会。 这还只是念个小学,以后再上初中,跑得更远。 过去孩子满大街乱跑,上学也是自己走着来回,现在不行了,统统都大人接送了,怕路上出危险怕担责任,学校里每学期都得签订安全责任书,不接送不行。 “俺这一天到头的忙着哩,农场的活儿多,俺得照应着。” 林富贵刚想抗议,就被老婆劈头盖脸的批了一通。 “别不害臊了!你们三个大老爷儿们糊弄人家城里来的女老板,叫人家给拿钱包荒地,就够丧良心的了,还要涎着脸皮去人家工地上找活儿干再挣人的工钱,你不嫌丢人俺还嫌哩……” 得嘞,林富贵咬着后槽牙应下了接送孙女的差事,没得法子哦,老实了多半辈子的老婆忽然就脾气大了,动不动就被气得浑身打哆嗦流虚汗,还半夜里不让睡觉儿跟你掰扯陈谷子烂芝麻老辈子的事儿谁对谁错,跟得了失心疯一样。 实在忍不了的林富贵把老婆领医院里一瞅,得,大夫说了,这叫更年期综合症,吃着药,再保持愉快的心情,就能平安度过。 老实听话的老婆就成了现在这样,家里什么事儿都得按她说的做,不然就一直闹腾,半夜里她气的睡不着就得把你掐醒然后继续掰扯。 怕了怕了。 回忆一下年轻时,自己个儿可没这么怂,老婆孩子敢不听话统统给巴掌教训…… 这个社会啊,真变喽,女人家一个比一个厉害,一辈比一辈能讲。自家小孙女多点儿大?小嘴巴巴的竟跟自己讲道理,说自己不刷牙不行说粗话不行。 那位往外拿钱不眨巴眼睛的林总,说是刚离了婚的,竟然不哭不闹不躲不藏不自杀,想建农场就建农场,八头牛都拉不住。 都是难惹的女人啊! 靠山村还有不少村民家里也在胡乱掰扯,连出外打工都不肯的居家男人们耳朵受苦了。 “俺哪儿比别人差了?你瞅瞅人家林总,跟俺年纪也差不多吧?听说孩子也上着小学哩,没准儿比俺年纪还大,可人家那脸皮,啧啧保养的,跟十七八的大姑娘一样,俺偷瞅了,眼上一条褶子都没有,俺跟着你可算是倒了八辈子霉,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还得下地干活儿,接送孩子,俺能不显老?” 识时务的男人就哼着哈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不识时务的自然要跟老婆辩论一番。 “跟着俺倒八辈子霉,那你跟别人去啊!” “你光看着人家保养得好,咋不学学人家那挣钱的本事?你要是随手一拍也给俺十万块,俺不让你下地干活儿也行……” 靠山村的夜晚就是这般火热,间或哪家传出几声尖叫几声惊呼都算正常,不打到街面上就没人插手劝架。 村南头的挖掘机终于歇工了,集体去河里洗澡的建筑工人也安静下来,躺在帕萨特里的许助理再一次起身确认没有异常,才躺回去闭了眼睛。 村民们的胡乱猜测,什么猴群野猪群集体下山找崽子报复人类的故事,没有发生。 就是吧,许助理是被猴子抓挠醒的,开着车窗呢,猴子钻进来了,讨要奶香包吃。 小野猪一宿儿的功劳也很大,给自己在菜园子里拱出个足够活埋自己的土坑,快活儿的在里面打滚儿。 猪宝宝刚来,认为猪饲料的味道远超往日野猪妈妈带着吃的东西,猪生已到巅峰。 野猪妈妈到底知不知道自家的小崽子乐不思蜀,乐的忘记了应该找爹娘? 小许年轻,下了车伸几个懒腰就恢复了精神,跑步去河边洗脸,猴子一路跟着,也学习讲究卫生,猴脸淌下来的水滴洇湿了胸脯。 “喂,猴兄,你家在山上呢,喏,小龙山上,去,上山去,野果子才是你应该吃的东西……” 小许耐下心来力图跟猴子沟通,可惜,这位没开智,只惦记奶香包好吃,昨天这个人类投喂的坚果也好吃,贼香,比直接在山里摘得香。 拽小许的衣服,摸兜儿,也是一只猴子能干出的事儿。 小许:我要跑步!别跟着我! 在第三者的视角看起来,不是跑步,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在被一只猴子追着逃跑。 天才蒙蒙亮,跑到木栅栏处的许助理眉头皱紧了。 这个靠山村村风不行啊,村民不讲究,把路给堵上了。 虽然一直在习惯性的服从并帮助实现林锦瑟建农场的意愿,但是说心里话,许助理并不赞成林锦瑟留在这个穷山沟度过余生,林副总的事业就应该在城市里,在商场叱咤风云。 现在,靠山村又表现出这么一副短视的嘴脸,小许哪里会看不懂?这分明就是怕真的有野猪群下山报复,特意隔离开林副总和工地。 投资在这里,值得吗? 小许摁亮手机,在一组数字上注目良久,迟迟没有点下去。 056 亲自示范教学 小许想到了,他毕竟只是助理是朋友是小弟,不能越俎代庖,具体定夺还得是林锦瑟说了算。 他憋着一口气,弯腰拖拽那些堵截路口的树棍树枝,心里暗暗为锦瑟委屈着。 林富贵终于赶来的时候,路口已经通畅了,小许冷着脸束手而立,白衬衫和藏青色西装裤上有着掸不掉的脏污。 猴子倒是往山上跑了,要不然,小许的脸色还会更差。 “那个——许助理,你——你清理的?”林富贵的老脸发热,都怨自家老伴儿那个不省心的,得不得不得叨叨他半宿儿,醒晚了,叫人家发现路口被堵了。 小许没什么表示,眼神再一次扫过颇具原生态的木栅栏半成品,转身离开。 不稀得搭理这位村书记了。 林富贵百爪挠心,又觉得脸上无光,再不好意思往工地凑乎,讪讪的返回家里,琢磨着,等送了小孙女上学,自己就去派出所把林锦瑟的户口本取回来,当初可是她要求落户到靠山村的,不会变卦吧? 工棚那边也热闹起来了,有两个村妇骑电动车穿过路口,高声聊着天儿,骂着自家男人,这是给工人做早饭的。 今天要忙的事儿挺多,昨日挖好的地基,可以进料搭建木屋了。 鱼池的规模也大致成形,今天开始进砂石水泥,还要把整个农场的阡陌交通打造出高低起伏。 人声喧闹,机器轰鸣,锦瑟哪儿还睡得着?小许推开院门的时候,她正努力训练家里的野猪们填坑,学不会不行,天天这么挖坑谁都受不了,才发芽的菜籽儿又死了一批。 没开智的小野猪什么都不懂,人家眼里只有猪京京没有林锦瑟,而且年龄虽小却皮糙肉厚,用根小树枝抽两下猪屁股就当挠痒痒,要是抽疼了,它还跟你急,低头拱你! 只能教训猪京京了,它领来的拆家猪嘛,而且林锦瑟怀疑,这么大的坑,它也参与了! “喏,用你的后蹄向后蹬土,这样……哎呀你怎么刨的坑怎么填上,怎么就学不会?” 为了教学效果,林副总也是拼了,小许进来时,她在土坑边亲自做示范,左手拄地,右手还揪着猪京京的耳朵,两只后蹄,不,是脚,蹬土回坑…… 小许一下子就忘记了路口被堵的那点郁闷事儿,“哈”一声笑出来,又迅速捂了嘴,回身关院门。 锦瑟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放开不断哼唧的猪京京,拍打双手上的土。 完美人设早就崩塌了,林锦瑟耸耸肩表示不在意,但是脸颊绯红双眼波光潋滟,大概是做示范动作憋的。 “你可什么都没看见哈。”锦瑟的声音里透着活泼,很符合她如今粉黛不施却又青春逼人的形象。 小许眉眼里都是笑,但是语气很严肃,把手机送上来:“姐,你看看,我觉得这个价位很合适。” 手机屏幕上,是两瓶茅台酒的拍卖最高价格,78万。 普通人可能理解不了,粮食酿的酒而已,年头长点而已,肿么就动辄几十万的价钱? 可就是有土豪肯买啊,只要定下了,当面鉴定后确认无误,那就心甘情愿。 锦瑟点头:“可以,你直接把钱投到农场就行,别怕钱不够用,我下次再带几瓶古董酒回来。” 小许眼珠子瞪大,亲姐诶,古董酒是烂大街的大白菜吗?您有幸出手两瓶还不够,还要再带几瓶! 去哪里带啊?求带着小弟一起…… 一起当然是不可能的,锦瑟开开心心去厨房了,灶上熬着小米粥呢,香味儿散在院子里。 “今儿一起来就没看见猴子,你见了吗?” “我看着它是往山上去的。” “哦,那挺好。”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齐动手。 白水煮蛋,放冷水,烧十分钟是正好,蛋黄嫩黄,咬到嘴里还有软糯之感,沙沙的。 一碟脆黄瓜,冰箱里冷藏过,切条儿,只撒盐,味道最鲜。 关火后,把从酒店打包回来的奶香包上锅,用剩余的热气熏一分钟,算主食。 非常简单的早餐,刚被教训过的猪京京没好意思来撞门刷存在感,两个人吃的很安宁。 “你要是真想养着野猪,不如垒一个猪圈。”小许给出建议。 “算了,暂时先在院里看着,回头还得送走。” 锦瑟想起来小石头的心愿,要养猪养鸡,不如把小野猪给带去1977? 猪京京不能带,那边人还吃不饱呢,恁大的猪更养不起。 还有大老黑,得带去给自己看门儿,提前要想个理由解释一下大老黑消失的理由。 结果,理由没想好,消失的猴子又返回来了,翻墙是人家的拿手本事,还学会开纱窗门了,牛气的很。 猴子回来不需要理由,就是在山上吃东西不香呗,人家手不洗直接抓,剩下的点心全划拉走了,一只胳膊托着,一手拈着吃,饿死鬼一样。 吃饱了人家就走,飞檐走壁谁都挡不住。 锦瑟的理由就有现成的了,不知道大老黑小野猪是不是在山上玩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回不回得来。 忽然的,就觉得归心似箭,这边有小许一切放心,那边的小石头可是孤苦一人。 等快递货品全到了就走,不拘呆了几天,换算成几个时辰,正好早回去还可以去供销社跟小慧接洽一下解放鞋皮凉鞋的业务。 看起来一切顺利,黄昏的时候,林富贵遮遮掩掩的来了,做贼似的。 作为一村之书记,亲自提着一只不老实乱踢腾的母鸡登村民的门,还是个女村民,刚离了婚的美丽女人…… 好羞耻的说。 其实人家是来送户口本的,很官方的理由,却出了一身的热汗,圆领短袖老头背心全贴后脊梁上了。 “许助理……也在吧?” 林锦瑟打开院门,林富贵探头,贼兮兮的,一开口就问小许在不在。 你到底是希望他在还是不在捏? 小许扎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掂着锅铲子。 林富贵:俺真没眼看…… “林书记找我?”小许是个记仇的好孩子,看到林富贵就想起早晨堵路那桩事来了。 057 动作高难度 “不是不是,”林富贵想抹一把脸,但是两只手都占着呢,急忙往前递,“俺给林总送户口本,还有……俺家那口子,非叫俺给你们送只鸡过来,正下着蛋的,母鸡,养着,杀了吃,都中哩。” “您太客气了!”锦瑟很感动,“刚来第一天就吃了您家的包子,还没上门感谢,您快进来坐,晚饭就在这儿吃吧,小许买了不少菜回来。” “不不不,俺吃过了,俺就是来说一句,林总您要是办农场真赔了本儿,俺退不出你那十万块钱,可俺保准儿不追着你要以后六十年的违约金,俺不是想坑你……” 林富贵说的自己鼻子发酸,家里老婆子骂自己的话忒难听,小孙女露露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带着谴责,俺堂堂大老爷儿们,哪儿会愿意坑人家寡妇? “你们吃饭,俺走了,走了——以后有啥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喊俺。” “靠山村民风还是很淳朴的。”锦瑟拿着户口本感慨。 提着母鸡翅膀的小许抿抿嘴唇,堵路那一茬儿不说出来给锦瑟添堵了,但是自己的建议还得提。 家里有虎视眈眈的野猪恶犬,母鸡的小命儿岌岌可危,俩人翻找出个长条旧门板,在角落里一拦,留了个三角空间给母鸡缓缓惊魂。 洗手的空档,小许开口:“姐,其实我也不看好在靠山村开办农场,地方确实偏,附近没有像样的企业,外来人口少,小龙山尚未开发,看起来也没多大开发价值……” 他是很小心开口的,憋了这么久的心里话,还一边打量着锦瑟的脸色,不想令她不高兴。 其实,只要不进行赔尽家财的大动作,为了让锦瑟舒心,赔点钱也不是不可以。 但目前不是无业游民嘛,小许亲自经手的,连林锦瑟入职以来挣来的最主要产业,三层别墅,都丢掉了。 日子还是要过的,凭兴趣把钱打水漂,要适可而止。 然而锦瑟脸上的神色并无半点不虞,也点头赞成小许的看法,不过,她不会真的就到此为止。 “我知道了,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儿。” 小许:服从。 接下来两个人都忙,小许要回城带茅台酒交易,林锦瑟除了看管好野猪们,巡视农场建筑进程,还得继续学习裁剪技术练习缝纫基本功,抽空再瞅瞅剃头剪头视频。 第三天更忙,规划中农场必须具备一个方便快捷的汲水地,打井队便拉着砂管脚手架浩浩荡荡开进来,“轰隆隆”机器运作。 下晌儿,预定的果树苗跟观赏性绿植送到了,两个人跑的脚不沾地,虽然养护这一高难度工作归人家负责,自己还得指点着栽种到哪里不是? 农场周边的木栅栏同时在进展,鱼池的地面和周遭全砌好了,尽量保持野趣,池沿儿高低错落布置着钓鱼台,下一步是搭建几个大小不一的茅草亭,可供遮阳避雨休息玩乐。 农场初步规划了三栋木屋,全是按家居设计,最大的那一栋位于农场的最高点,土坡高起处,三室两厅两卫,别墅级别。 木屋搭建起来框架后,小许就申请了一栋两居室,打地铺,一边住一边装修,比睡在帕萨特里舒服。 建设工作进行的如火如荼,林锦瑟这个主人却收拾好了网购来的货物,趁着夜黑风高,准备溜之大吉。 她其实张了几次口,想交待小许一下,可是一直不知道怎么解释合适。 那就不解释了吧,成年人就应该有秘密,不需要时时事事都彼此知悉。 这几天忙活的,劳动值积攒到了600,锦瑟很满意,她一次用不掉这么多分值,存着,可以随时返回来。 林富贵上次登门送新户口本的时候,提来的那只正下蛋的母鸡,还真的接连下了两颗蛋,就是可怜些,天天被野猪精跟大老黑挑衅,正好,一并给小石头捎着。 提前找借口跟工地上借过来了一辆运送沙子水泥的手推车搬进屋里,独轮的,车身是铁板钉的,锈迹斑斑,正好可以给自己来回带货。 锦瑟把院门上的小窗口虚掩,里面上的锁就好像是从窗口外锁的,万一天亮了她还回不来,小许就会猜测她起早上山了。 小麦面粉玉米面粉黄豆绿豆小米面条蔬菜放竹篓子里堆上去,五花肉排骨点心蛋糕水果糖奶糖分类挂在手推车左扶手上,鞋子衣服两大包挂在右侧扶手上。 身上的衣服换回来的那身,左右肩膀斜挎了十个绿色帆布包,自己跟小石头要用到的洗漱用品装在包里,再开门出去掂来母鸡,捆了一只脚在预留出来的手推车一角。 还剩最难搬运的家伙,小野猪喽。 锦瑟也胆儿颤,整块丝巾包了脸,戴上隔热厚手套,轻手轻脚凑到新刨的土坑前,弯腰跪膝下去。 她的视线跟坑沿儿上骤然停止打呼噜的猪京京的圆眼珠子对上,动作凝滞了一下下。 “打个商量哈,我带小野猪换个地儿去玩玩儿,你觉得闷的话,下次咱再上山领一只回来?” 做主人的,又保持着这样一个屈膝弯腰的动作,你能不答应这个小要求? 猪京京的圆眼珠子……合上了,呼噜声继续。 睡成死狗的小野猪被从肋下提起,动一动,继续睡。 人家还是个宝宝呢,充足的睡眠很重要。 路过甲鱼精的小泥塘,这家伙注重养生,安安静静的伏在塘底,背上的寿字纹隐隐闪光,院灯的光…… 只有大老黑警醒着,蹲坐在枣树下机井旁,仿佛脖子上拴着锁链。 “嘘,进来。” 锦瑟双手提着小野猪还得诱哄大老黑进屋,这个忠心耿耿的家伙被教育的绝对不踏进门槛,很费劲儿。 人家是一条守规矩的狗。 只能先把小野猪放在手推车上,回身揪了大老黑的狗耳朵往屋里拽。 哎,主人盛情难却,忠犬……就从了吧! 纱窗门合拢,关灯。 成员全部到齐,锦瑟的动作高难度,一手抓手推车扶手,一手揪着大老黑耳朵,一只脚支撑在地,另一只脚呈100度,脚尖虚虚摁着小野猪的肚皮。 “600 1977 go”。 绿色“go”被意识摁下去的瞬间,纱窗门被拽开,一道黑影扑面而来,锦瑟的肩头一歪…… 058 忘记计算独轮车的重量 锦瑟心中一紧,可不要又出岔子了,上次精心准备的那些东西就全不知所踪,现在,又来一回? 这还不算担心,大不了从头再来,她恐惧的是不知道扑到自己肩膀上的是什么鬼东西…… 闭着眼睛,屏幕上的数字急剧变化,定格在111-2018-go。 一声“吱吱”叫,伴随着同样紧张以至于抓劲儿略狠的动作,锦瑟“嘶”的一声痛呼,眼睛睁开。 眼前是1977年的荒土坡灌木丛,独轮车不堪重负歪在一边,被拴着腿的母鸡悬了空,小野猪滚落到草丛中,后蹄蹬了蹬,继续睡。 警醒的大老黑后背上的毛儿都竖了起来,不安的四下张望。 肩膀上多出来的小东西是猴子,这会儿惊魂未定,抓着锦瑟肩膀的动作改成了搂脖子,像一个挂件,嘴里继续“吱吱”。 谁不惊恐啊?平白无故给自己计算好的数值增加了56斤,猴子怎么这样沉?给算错了吧?狗屁的蠢东西…… 锦瑟伸手扒拉蹬在自己胸前的猴腿,低声呵斥:“别叫!” 这要是被人发现了凭空多出来的人和物…… 出乎预料的是,原本任性顽皮的猴子竟然听懂了似的,迅速住口,并且做出一个极肖人类的动作,一只猴爪捂在了猴嘴上,且放哨似的继续勾着锦瑟的脖子四下看,然后放松警惕,松开锦瑟,跳到了大老黑的背上。 时空穿梭,能给所有动物开智? 锦瑟也没发现四周有人,赶紧检验一下:“大老黑,去那边,路上守着。” 这道指令略复杂,但是大老黑没犹豫,不再试图甩掉背上的赖皮猴子,跳过灌木丛,真就往锦瑟手指的方向去了。 又一个确认开了智的。 锦瑟弯腰把母鸡脚上的绳子解开,低声问:“今儿还下蛋吗?” 母鸡……瘫软在地,半死不活的样子, 小野猪……跟它说啥都不理会。 好吧,锦瑟推翻自己刚才的论断,不是所有动物都能开智。 这样也好,以后吃肉没有心理负担,不用当家人看。 目前作难的就是如何把这些东西运回茅草屋,锦瑟重新整理货物,扶正独轮车,脑海中忽然通透了。 猴子顶天儿二十多斤重,林副总忘记计算独轮车的重量了。 意识里的蠢东西还是很靠谱儿滴。 锦瑟脑海中忽然出现一声鄙视味道的“嘁”,极短。 意识里依旧是一块方形屏幕,简简单单一行数字:111-2018-go。 难道是自己听岔了? 周遭依旧没有人影,大老黑蹲坐在小路上,脑袋侧向了这边。 猴子变身成忠犬的挂件。 锦瑟摇摇头,往独轮车上重新码放东西,体积小能藏在灌木丛中的先不装,自己低调点儿,只推半竹篓子东西和野猪母鸡走第一趟。 这会儿俩货还站不起来,万一自己一离开就跑掉,可就白瞎了近50个劳动值。 推车技术还不熟练,歪了两次才推上了小路,嘱咐开了智的大老黑跟猴子去灌木丛守着东西,锦瑟磕磕绊绊往茅草屋走。 下次得换辆舒服的交通工具,要不,整辆自行车? 不知道摩托车在1977出现没有,直接一步到位又能提高速度又能多带货还龙马精神…… 一时之间想的有点多,独轮轧进了一个土坑,锦瑟差点儿把脑门儿磕在独轮车车帮上。 惊出一身冷汗。 下一个惊吓又来了:“林同志——” 锦瑟一个激灵,刚奋力推出土坑的独轮又退了回去,车身一歪,锦瑟趔趄,单膝落地。 “哎呀林同志——”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李炳坤,那个文化站站长,紧跑了两步,又觉得不合适似的,扭身对后面喊。 “马老师你快来,林同志摔了!” 其实没那么夸张,面红耳赤的林锦瑟爬起来的动作比他喊人来得快,林副总是个最要面子的性子嘛,平生最恨在外人面前展现自己的狼狈。 可是狼狈在所难免,独轮车一歪,竹篓子跟母鸡就出溜下去了,就剩个小野猪,恰恰好卡在车帮里。 这东西应该不是贪睡,低低的哼了一声,有气无力那种哼。 锦瑟顾不上它,手忙脚乱扶起偏沉的独轮车,推到平坦地儿,然后回来搬运竹篓子提溜母鸡,一边急急的招呼:“不用管,我自己来。” 李炳坤勉强搭了把手,帮着在侧面扶了扶竹篓子,随后快步从茅草屋走出来的马老师,就只有目露惊讶的份儿。 马老师身后还有俩小子,看到锦瑟立刻眼珠子都亮了,一个一个伸着胳膊往前跑,一个叫“娘”,一个叫“娘——姨”。 “娘姨”是个什么鬼? 马老师在俩孩子后面追,老母鸡似的也伸着胳膊,拽住了李新国的裤腰,声音急切:“别跑,别撞到车!” 独轮车也叫车? 好一个兵荒马乱,尤其是当石头看到独轮车上的小野猪跟母鸡,都快欢喜疯了。 “娘,鸡是咱家的?” “是。” “猪是咱家的?” “是。” “车车……借人家的。”小石头说出一个陈述句,因为他知道自家穷。 “也是咱家的。旧车,买的便宜。”锦瑟最不忍心看到的就是这孩子小心翼翼的态度,无论多欢喜,都克制着自己。 “哦哦——”小石头惊叫两声,然后感觉到不好意思了,绕到锦瑟一侧,帮着扶车把。 李新国挣脱不开母亲的禁锢,着急的喊:“姨,我来跟石头哥哥挖陷阱,咱们快去山上看看陷阱吧!” 穿戴的一丝不苟的马老师发丝凌乱,狼狈的解释:“真对不起啊林同志,新国调皮,昨天晚上就闹着要挖陷阱,今天上午偷拿着菜刀到路边挖……我们实在是被缠的没办法了。” 李炳坤频频点头,他的语言更官方一些:“正好我们也应该再来当面感谢林同志,上次来的匆忙,家里人也有些误会,实在抱歉。” “你们太客气了!”林锦瑟想想人家送的那两瓶珍贵茅台酒,可是解了建农场的燃眉之急的,语气便更热情。 “快进屋坐,等我放下车咱们慢慢儿聊。” 059 牙克石奶粉与认了个妹子 李新国终于得了自由,学着小石头的样子去扶另一侧的车把,一左一右紧跟着林锦瑟回家。 茅草屋前新挖了个土坑,估摸是这俩孩子的新作。 土坑外是辆自行车,造型强悍,有横梁,横梁上车把上都缠着粉绿色塑料条,横梁上还架着一个木制宝宝座,后座方大,加了一块儿浅蓝色的厚塑料板。 古董级自行车,鼎鼎有名的牌子货,大金鹿,以结实闻名,载人载物均不在话下。 这应该是李家的全家游坐骑,在这个时代,很拉风。 自己带辆二手自行车过来的计划,可行。 今天没跟着李炳坤的父母亲戚们,相处的气氛便融洽很多,帮着往屋里拿东西,出主意如何安置下小野猪跟母鸡。 母鸡好办,往一只脚上系根长绳子,等它熟悉了环境就可以放开散养,再给准备个下蛋的草窝。 昏睡着的小野猪……一时之间也盖不出猪圈来啊! 小石头:“我搂着小猪睡觉儿。” 林锦瑟:“还是挖个坑先。” 她心里有谱儿,等把大老黑带过来,就有了看家护院的帮手,看住个没开智的小野猪,应该没问题。 林锦瑟展示了一把跟她的仪表极不相称的力气,“chuachua”几下在距离茅草屋十米开外挖了个深坑,熟练地掂起小野猪的两只前臂,把它放了下去。 石头“哇”一声哭了出来:“娘,小猪没死,你别埋它!” 李新国跟着嚎:“别埋猪猪——” 马老师也揉眼睛去了,心疼的,小猪它也有肉啊,就这么活埋了…… “不是不是,你们误会了!咱家没有猪圈,我也不会垒猪圈,就挖一个。” 锦瑟解释的很无力,她没有养猪的经验,圈养的气味太难为人了,具体在哪儿养她还没想明白,暂时放坑里,反正小野猪醒了也是要自己刨坑的。 眼前这几个大的小的对于猪这种动物了解的更少,到此刻为止,没一个疑问过这头猪的长相清奇与众不同。 鸡拴了猪坑了,这才开始正式会客。 逼仄的茅草屋里登时显得拥挤,仅有的长条凳给李站长坐,两位女士靠着土炕,中间隔着一米多的距离。 院子里俩孩子看鸡看猪的声音不断。 瘸腿桌旁放着锦瑟刚刚卸下来的竹篓子,桌上放着李家人送的礼物,除了又有两罐麦乳精,还多了两个纸质乳粉桶,“群牛牌”,罐身色彩艳丽,有内蒙古服饰少女提着挤奶桶形象,少女身后是蒙古包与奶牛、草地。 其实还有半袋面粉和两块布料的,可是锦瑟此刻眼睛里只有这两个纸质乳粉桶,她凑近了看,双手不舍得落到桶上。 古董级奶粉啊!桶盖上清清楚楚印制着“牙克石乳品工厂制”,牙克石,这是牙克石奶粉! 筒壁上的字儿还是繁体:“地方國營:內蒙古自治區乳品工業公司”。 “廠址:扎寶諾而。”锦瑟喃喃的念道,繁体字,她真心不认得,连猜带蒙。 不用去寻找生产日期保质期了,这两罐奶粉她不喝,她要带回2018去试试能否拍卖出高价,卖不掉也有原原本本保存的价值。 送这样的贵重礼物,林锦瑟都不好意思说请人家离开的话了,她还担心着灌木丛那边看守货物的两个动物呢。 “太感谢了,以后千万别这么客气,我很喜欢新国,石头更喜欢,俩孩子在一起像亲兄弟。” 原本含有客气的成分在,马老师正好接上口,她的脸色泛红,挺不好意思的试探:“那能不能让新国……再跟石头哥哥多玩儿两天?他在家里张口闭口都是‘姨’‘石头哥哥’。” 锦瑟愣了一下,这要求略有些过分。 李炳坤也尴尬的开口了:“林同志你别为难,我们知道太麻烦你了,没事儿,来也来过了,我们这就带新国回去,还要赶路。” 即便是顺着河沿儿抄近路走,回城也得到天黑了。 林锦瑟站直了身子,语气挺诚恳:“不为难,让新国住下吧,正好跟石头做个伴儿。” “真的?”马老师美丽的大眼睛里透出惊喜,回身去取自己放在炕上的绿色帆布包,跟锦瑟带来的样式一样,但是多了一行红漆字“为人民服务”。 这包鼓鼓的,马老师拿出了几件衣服,还有块剪成正方形的毛巾。 人家早有准备,打算的就是把李新国留下住几天。 那半袋面粉是李新国的口粮。 李炳坤到外面叮嘱儿子去了,马老师压低了声音:“不怕您笑话,我实在是想不出把孩子放在哪里才能长好材料了,你不知道,今儿早晨新国挖陷阱,把她奶的脚崴了,她奶不让我们管,竟然还指使孩子去路边挖,她在一边儿瘸着脚还笑还夸……” “那——好好跟老人沟通吧。”锦瑟的安慰没多大意义,马老师直接否定了。 “我想好了,一放暑假我就带孩子回娘家,暑假开学回来就让新国上一年级,我天天带着上下学,不能再任着他奶奶惯孩子。” 也赶上李新国闹腾着要找石头哥哥来挖陷阱,出离了愤怒的马老师便逼着丈夫请假,三口人直接奔着靠山村来了。 其实来到以后心里也犯嘀咕,毕竟照应个孩子可不是小事儿,大凡林锦瑟表现出不情愿来,两口子就当纯粹来再次感谢的,也让儿子跟石头玩一会儿。 现在,林锦瑟毫不含糊的同意了,马老师感动的无以复加,又往外掏钱,一张大团结,往锦瑟手里塞。 “林同志,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孩子就拜托你照顾几天了。你放心,我们两口子商量好了,绝对不告诉我婆婆孩子在哪儿……” “钱我不能收,你拿回去。”林锦瑟鼻子尖儿冒汗,“你看到了,家里现在不缺吃的,孩子肯定享受跟石头一样的待遇,你们快回去吧,路远。” 李炳坤在门口看着两个女人推让,清清嗓子:“以后咱两家就是准亲戚,你就是我们两口子的妹子了,这样吧,钱别给了,咱们先走,锦瑟妹子你留着我们的地址,这是我单位的电话,随时有事你就找我们,保证随叫随到。” 060 齐天大圣来了 第一轮认真的推让活动终于结束,马上迎来了第二轮。 锦瑟哪里是只收东西不给回礼的性子?正好竹篓子里有来自2018的点心,取一纸包,加二斤装绿豆,往马老师手里塞。 “不行不行,把孩子放你这儿就够麻烦了……” 马老师都快哭了,这个新认的妹子力气大,直接把她的身子带点心绿豆一起提出门槛。 被时空穿梭改造过的体格子,提溜一个马老师,毛毛雨啦。 李炳坤推上了车子,笑着摇头,这个妹子是个实诚人,虽然据说记忆缺失了很大一部分,但本性纯良,对待非亲生的小石头能这样好,值得结交。 唯一遗憾的,就是自家儿子根本不在意父母的离开,听到告别声,连头都不抬,直接答应一声:“走吧!” 还不如小石头呢,人家礼貌的站起来招手:“慢慢儿滴啊!” 跟村里人学来的客气话,别扭的换上了普通话语调。 原本内心还有一丝丝不乐意让李新国长期生活在乡下的李炳坤,这一刻完全打消了念头,林锦瑟的普通话标准,石头也在坚持用普通话,李新国还说过林锦瑟会讲睡前故事,讲的可好听了。 下次过来必须再多送礼物! 锦瑟把夫妻二人送上河沿儿小路,又回家推了独轮车,搬运回剩下的货物。 两个尽忠职守的家伙得到了及时奖励,猴子跳到独轮车上吃点心,大老黑干掉两个生鸡蛋,乐陶陶窜上小路。 这次重量轻些,锦瑟的推车技术也熟练了,一个跟头没摔,顺顺利利到了茅草屋前。 俩孩子的尖叫声立刻连续不断的响起,其实就是互相模仿,哨子似的。 “喏,这是大老黑,这是……孙悟空。”林锦瑟一时半会儿起不出名字来,直接把齐天大圣的姓名挪用了。 猴子一脸茫然,它老祖宗的丰功伟绩,竟然都没听说过。 李新国倒是有见识,指着悟空欢喜的跳脚:“我在公园见过,它是猴子,会逮虱子!” 原本在乐此不疲挖坑的俩孩子转移了注意力,迅速跟两个家庭新成员玩在一起,锦瑟的叮嘱声被湮没在欢笑声中。 “千万别挠着别咬到他们!看好孩子!别乱跑……” 敢情开了智的动物就能入职保姆的工作岗位了呗? 保姆也是有试用期的,林锦瑟把独轮车上的东西全倒腾进屋里,就赶紧出来查看实习期员工表现。 大老黑的表现真心不错,这是条老狗了,拥有一颗老母亲般的狗心,对待人类的幼崽天生亲近,被推倒被揪耳朵拽尾巴都不急不恼,小石头差点儿摔倒,还是大老黑及时的叼住了他的裤腰,把他生生拽直了身子。 相比来说,猴子化身了另一个小朋友,跟着石头新国一起往大老黑身上挤靠,还会有问有答,“吱吱吱吱”,逗得俩孩子笑个不停。 坑里的小野猪还在沉睡,母鸡的精神头恢复了些,这边没有动物来恐吓它,它开始在脚上的绳子限定的范围内啄食,鸡嘴尖尖的,不知道它一点一点能从地面上啄到些啥好吃的。 下午的阳光没那么毒辣了,锦瑟眯着眼睛坐着门槛倚着门框,昏昏欲睡,内心里有满足感。 原来生活没那么艰难没那么麻烦,像此刻,肚子不饿,身上不冷,有孩子的笑声宠物的叫声,就啥都不缺了。 缺水…… 认命的驱散睡意,一桶一桶的挑水,烧水,给两个,不,是三个讨债鬼,洗澡。 俩孩子玩的没眼看,跟从土里扒出来似的,猴子更得使劲洗,这玩意开了智不假,但是开了智不代表不长虱子,锦瑟一扒拉毛皮,自己头皮都麻了。 “石头,你带大老黑去河里洗澡,拿着肥皂,这是洗头膏,这是宠物沐浴香波,多洗几遍哈……” 李新国被命令留下,他是个旱鸭子,锦瑟可不敢让他下水,就蹲边上亲眼目睹孙悟空身上的小宠物被虐场景。 本来是给大老黑准备的驱虫粉,现在大半用到猴子身上了,糊了一身白粉子,还被命令不能跳不能挠,不然不给吃点心。 原本在自己家的时候,小新国最讨厌被洗澡,每次都跟要宰他一样闹腾。 现在可乖了,害怕自己身上也爬满了小宠物,张着俩胳膊任由锦瑟把他放进水盆里,还时不时问一声:“没有虫虫了吧?” 锦瑟这会儿也后悔,应该先给猴子跟大老黑驱完虫再跟孩子们玩的。 “新国啊,你想不想剃个小光头?圆溜溜好看又凉快。” 这说明林锦瑟已经做好了新国头发里也有虱子的准备。 之前那是没条件,现在不同,咱带来了削发神器,直接除却三千烦恼丝,一了百了。 小新国被吓住了,双手抱头抗议:“我不要剃秃子,我不是瘌痢头!” 瘌痢头才剃秃子呢,小家伙有见识。 “好好好,不剃不剃。”锦瑟也长出了一口气,玩闹的时间短,新国身上脑袋上都没问题。 齐天大圣蹲在一边,委屈巴巴的表情,其实双脚在慢慢儿往远处蹭,不然点心就不吃了,还是上山最好了,不用往身上扑这种味道刺鼻的白粉子。 可是,抵御住点心,新的诱惑又来了。 “悟空,瞧一瞧新国这件背心好看不好看?等给你洗完白白,你也有。” 白色纯棉跨栏背心,猴子是不是真心喜欢不知道,但是肯定别人有的它也必须有。 蹭远了的猴子又蹭了回来,眼睛巴巴的望着主人。 得等熬够了时间,驱虫粉才能发挥效用。 但是,等待是有意义的。孙悟空小朋友被冲洗了五遍之后,身上每一个汗毛孔都透着舒畅,小山风一吹,痛快! 这是一只高颜值的猴子,原本脏污成褐色的毛发蜕变成了金黄色,在夕阳的光照下熠熠生辉。 “悟空真好看!小帅哥儿!”锦瑟举着白背心都不忍给套上,金色的猴毛被盖住了多可惜。 悟空羞答答低下了脑袋,主人没羞没臊的老是夸奖人家…… 猴爪子却去扯背心了,给人家嘛。 061 靠山村最靓的仔 当天的扫盲班上,穿戴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两个男娃儿成了村民的焦点,差不多的身高同样的衣服鞋子同样的发型,猛一看可不跟双胞胎似的。 网购来的削发神器真的很给力,小石头那被狗啃过一般的乱头发变身根根直立的寸发,额前特意留出的一绺发丝略长,不但好看精神,而且酷,有个性。 不然李新国怎么会要求剃个一模一样的脑袋? 这种发型,搭配白色跨栏背心扎进肥大五分裤里,再往脚底下看吧,包头牛筋底黑色真皮凉鞋,啧啧,城里的孩子都不敢这么穿,想穿也没有! 往场院来的这一路,俩孩子就牛气哄哄把下巴仰上了天,进了扫盲班,气势汹汹直接去占第一排中间座位,还不舍得坐,得站着,好让大家伙多饱饱眼福。 大人嘛,眼珠子瞪大,心里骂两句“败家娘们儿才肯花钱捯饬孩子”…… 孩子们不行啊,跟在两位阔公子身后,眼馋的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他们描绘不出自己内心受到的触动,但是双腿会不自觉跟着,眼珠子会自动自发黏在衣服上、鞋子上。 杨会计点名记工分的时候,下面的低声窃语持续不断,内容基本都围绕衣服鞋子的由来,小石头走的狗屎运,李新国这个孩子的来历。 有上次见过李炳坤的村干部透露,那是县城里文化站的站长,捡到站长的儿子,可不就得收许多谢礼? 不仅仅是小石头走了狗屎运,林锦瑟更是。 杨会计最后愤愤不平的交代一句:“林锦瑟,六个公分!” 这是预先说好的,今天锦瑟进城算公差,这会儿她在外面跟林有财交接给队里采买的文具,顺便请支书帮忙,安排一下人手给自己垒个院墙,她能付费用。 “你没有土坯,借用别家的话以后得还,你打土坯……”林有财不知道林锦瑟的家底,刚来的时候一穷二白,现在据说在城里见亲戚了,可是亲戚能给几个钱? 锦瑟摇头,她现在身上力气大了,也从没打算亲自打土坯。 “支书您帮我算算,买土坯请人垒墙,再整个结实的院门,得准备多少钱?我家里地方小,就不包饭了,都折在钱上。” 其实她更想直接垒成砖墙,可是靠山村连房子都是土坯的,自家的茅草屋也跟砖墙不搭配,暂时只能将就些。 林有财掰着手指头算账:“你肯拿钱的话,咱村里存的土坯不够,也能去别的村子买,哎呀还真没有舍得花钱买土坯的,要不,叫他们给你算一分钱一块?” 锦瑟眼皮子直跳,一分钱一块土坯,她接受不了,伸出一个巴掌,喃喃道:“五……” “一分五一块儿?林老师你真是个讲究人,就一分五吧。” 锦瑟咽下了剩下的话。 “多请些人,争取一两天干完。” 林有财终于算了个大概:“按你说的那个大小,还带后院儿,多请人不包饭,两天垒起来,最少要四十几块钱。这还不带院门钱,那东西得找木匠现做,就算有晾好的木头,打起来也得十天半个月。” 锦瑟心里有谱儿了:“院门的事儿我另想办法吧,垒院墙的活儿咱就算五十块钱,今儿没带够,我先给您二十块,您拿着好安排买土坯找人手,辛苦了。” 她还真有钱啊?林有财接过两张大团结,再次对林锦瑟刮目相看。这闺女有本事还有魄力,做事比爷儿们还爽快。 接下来就该林锦瑟上课了,今天主讲数字,加减法口算,适合村民日常所用,再加上锦瑟出题的时候举例都选择“蔬菜”“水果”“猪”“鸡”这些,下面的议论声换成了附和声,还时不时引起一阵哄笑。 今天来上课的人特别多,往日里坐不住的小孩子蹲了好几圈儿,门口也挤着毛头小子,还有背着弟弟的小丫头。 本来这些孩子是被小石头跟李新国的新衣裳鞋子吸引来的,可是上着上着课,林老师开始检验教学成果,拿出了五颗水果糖,颜色各异,透明塑料纸包装的。 “接下来我出题,大家可以抢答答案,答对的奖励一颗糖!” “轰——”屋里屋外炸开了锅,从前那俩知青也给大家上过课,杨会计那样的文化人也在镇上在城里上过学,但是从来没有一位老师用糖做奖励! 一直面露不屑撇嘴腆脸的杨会计都坐直了身子,糖诶,家里的小娃子过年才有可能品尝到滋味儿。 可是他马上就被针对了,剃光头留着根小辫儿的林富贵第一个跳了起来,指着杨会计叫:“不能带他!他念过初中!不能跟俺们比!” “dei啊dei啊!”全场响应。 刚刚幻想五颗糖全部落到自己手中的杨会计:我不服! 还有几个上过学的识点儿字的村干部,恨不能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是个笨蛋,真啥都没学会…… 林锦瑟拍巴掌:“安静,大家听好,小明兜里有一块钱,去供销社买了三双两毛钱的袜子,又买了八块一分钱一块的奶糖,请问售货员需要找给小明多少钱?” 底下这个乱哦,嗓门最高的三大娘的声音很气愤:“谁家爹娘败家哦,给娃儿恁多的钱去供销社?” “dei啊,林老师你这个题出的不行,两毛钱一双袜子,买那个干啥?俺家娃儿要是敢一气儿买三双,回来俺非拿鞋底子抽他!还敢作妖吃糖?” 只跟着听个热闹其实啥都没学会的村民瞎起哄,直接算出来得数的大人去拽自家的娃子想让娃子露个脸儿…… 锦瑟的视线落在小石头脸上。 小家伙肯定算出来这个题了,嘴唇紧紧地抿着,大眼睛里闪着渴望。 锦瑟绽开一个微笑,那是鼓励。 小石头站起来叫:“三毛二!” 几乎跟他同时发声的,还有林富贵,说完答案接着跳脚叫:“俺先说的!俺先说的!” “是三毛二!俺也知道是三毛二!”无数个声音在响起。 小石头的脸蛋通红,声音尖细:“娘,把糖给富贵!” 062 一颗糖可以了结宿怨 林富贵是这个村里对他最友好的同龄人。 富贵羞愧了,原来小石头这样仗义,自己小心眼儿了。 “俺不要,给石头吃。” 锦瑟的笑容更大:“你们都是聪明孩子,接着!” 她又发现了自己的一项新技能,想把糖块抛到哪里就能到哪里,林富贵的位置可是在孩子们中间,全是伸出来的小手林立,糖块却安安稳稳落到了林富贵上举的手中。 或许,只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赶巧了? 小石头拿到了糖块,递给李新国,因为新国弟弟没抢答到问题,都要急哭了。 林富贵却让众人大跌眼镜,他并没有马上馋嘴的把糖块塞进嘴巴里,而是原地跳起来,举着糖奔向了林有财。 “爹不吃,你吃!”林有财的鼻子都酸了,他生的好儿子啊! “爹吃这块儿,等着俺再抢两道题,给娘给奶吃。” 林富贵欢快的跳回原地,瞪大了眼珠子等待下一道题目。 他爹迎来了无数艳羡嫉妒的眼神…… 锦瑟再次拍巴掌,提醒大家注意,第二道题目来了。 谁都抢不过林富贵的孝心与自信心,这孩子在锦瑟没说完题目的时候就跳了起来:“俺,叫俺说,俺保准儿会说!” 锦瑟笑着说出最后一句:“……问小明三天一共吃了几个苹果?” 林富贵蹦着高儿回答:“9个!” 无数声“9个”纷至沓来,老娘儿们咬牙切齿的教训声也在传播:“恁瓜娃子,可不许学那个小明败家,吃恁多苹果……” 这一次,小石头没有抢答,他的眼神跟林锦瑟的对上,母子二人心有灵犀。 林富贵得到了第三块水果糖,攥在手心里,激动的浑身发抖。 抢答这件事,不但需要你的智商在线,还需要舍我其谁的勇气。 一道巴掌声爆响,一个孩子的哭叫声随之响起。 气的肝儿疼的汉子抖着巴掌解释:“恁不成器的娃子,他说他比富贵晓得9个苹果的时辰还早,就是不敢吱声……” 大人们不好意思跟娃子们抢糖吃,你小娃子也露怯儿,还跟亲爹吹牛说自己比富贵厉害,你不挨揍谁挨揍? 村支书林有财这会儿特别大度的挥手,扬声嘱咐:“富贵啊,下个题咱不抢哈,爹这块糖给你奶吃。” 林富贵浑身散发的战斗火焰立刻蔫了,但还是极响亮的答应一声:“诶。” 扫盲班里有些乱,因为觉得自家孩子足够聪明的家长们开始捉孩子,放肩膀上挟持着的,抱怀里突出存在感的,摩拳擦掌准备父子同心母子同声抢下第三道题。 本来没想到这事儿的父母们祖父母们寻思过味儿来了,赶紧招呼着:“林老师你晚会儿说……” 锦瑟目瞪口呆,就为了几块水果糖,牛棚内愣是整成了家庭保卫战模式,今儿夜里到场的老老小小男男女女全以家为单位站到了一起。 孩子们个个激动,这是从未有过的心理历程,恨不得自己真的是那个全村最聪明的人,且一直听课认真…… 连光棍汉们也跟自家兄嫂啥的站成一堆儿了,只有一个妇人孤零零的,二狗子娘啊,二狗子懒在家呢,就她自己个儿来报工分。 也有人叫她参加自家的队伍,毕竟二狗子娘的脑袋还算灵光,算个账啥的,一分一厘都不会让别人沾了光去。 但是,不会让别人沾光的二狗子娘,肿么可能把自己的智慧贡献给别人家?一块糖一丢丢大,真抢答对了的话,肿么分? 所以,孤零零的二狗子娘干脆自己一队,还被挤得站到了前排去。 锦瑟的第三道题终于来了。 加大点难度,得数超过10。 “十九块五毛八分!十九块五毛八分!俺先说的!林老师你不能起赖!” 二狗子娘跳着脚重复两遍答案,还不放心,唯恐林锦瑟公报私仇。 她沾了孤零零的便宜了,其余各家人多嘛,担心算错了总要彼此核对一下,再有大人要把答案转达给孩子那道程序,可不就耽误了时间? 锦瑟还不需要在这点事儿上难为她,一块水果糖凌空抛起,二狗子娘一个利索的起跳,双手一接一合,笑容登时裂开,嘴巴里的奉承话滔滔不绝:“哎呀林老师真是个讲究人,大气!俺早看出来了,哎呀还是城里有亲戚的好,这糖一看就金贵……” 浑然忘记了之前怎么得罪的人,还曾经怎么算计着报复回去。 一块糖就可以化解所有的积怨,这是糖精吗? 第五颗糖更是成了精,无数道声音震耳欲聋,林老师实在无法分辨到底是谁先发的声,因为经过二狗子娘抢答成功实例之后,其余家庭迅速总结经验,别对答案了,谁先想到就先抢,反正答错了也不罚。 敢不给糖,今儿夜里林老师够呛儿能走出牛棚啊! 林锦瑟举着第五颗糖精傻眼…… “咳咳,”这样的紧张时刻,才是村支书展现管理才能的机会。 林支书撑着褂子站到了锦瑟身前,双手往下压,群情激昂的声响弱下去。 “这几天林老师的课上的不错,大家伙抢的也好答得都对,糖呢,就奖励给林老师吧。”他及时的又是双手压下去,“大家伙的奖励不会少,杨会计,按户发一下写字的家什,先一户三张纸一根铅笔吧……以后啊,大家伙都好好来上课,林老师还要继续抢答出题……” 就这样,林锦瑟平安的离开了牛棚,杨会计陷入包围中,把本子撕成一张一张的分发。 林有财在门口招呼各家的汉子询问土坯的事儿,林锦瑟给的一分五的价格真心好,很快就把杨会计那边的包围圈分解到这边来。 “俺家存了百十块土坯,俺媳妇娘家存得多,还是俺帮着去脱的,干了好几宿儿哩,足足千数块儿!支书……” “好你个胜子,咱村还没挣到钱哩,你倒惦记上老丈人家了……” 林有财一锤定音:“明儿一早俺去林老师屋子外面等着你们,拣边角齐整的送,先可着咱村里的来,再不够的叫胜子巴结老丈人去。” 063 国民好亲戚 因为今天事儿多,给一大家子洗澡浪费的时间长,锦瑟没通知村民去自己那里拿代购的东西,她还没拾掇利索呢,把整个家全交给大老黑看护着。 身边跟着两个萌娃儿,夜行的路不显得寂寞,场院那边依旧闹哄哄的…… 李新国的情绪始终不高,小孩子嘛,总是喜欢争强好胜的,他的脑袋瓜儿也挺聪明,在家时也被马老师试图早教过,就是被奶奶宠坏了,喜欢跟爸妈反着来,所以,今天晚上没出风头,受打击了。 “我会答!姨,我都会!”小家伙的声音里透着没底气,但是,很顽强。 “那你跟石头哥哥互相出题,看谁能难住谁。”锦瑟自觉不是个称职的教育者,干脆把问题推回给孩子。 于是,两个小家伙你磕磕巴巴把“小明”薅出来买一回东西,我啰啰嗦嗦派“小明”找一回钱,很是热闹。 这种方法竟然很不错,林锦瑟得到了清闲,任性的李新国小朋友也始终没展露出骄纵的一面,小石头更是时时刻刻拿自己当大哥哥般照顾小弟弟的情绪,还无师自通的学会了不动声色的提示与表扬。 也不是无师自通,林锦瑟就是他的老师嘛,这孩子现在一言一行都在模仿着林锦瑟,学习着成年人。 直到,回了茅草屋,抱住大老黑的脖子,石头才显示了他孩子气的一面,咯咯笑着把锦瑟给他的糖咬开,塞进大老黑嘴里一半儿。 调皮的猴子果然没有长性,这会儿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只有大老黑尽忠职守,很神奇的找准了2018年那棵枣树的位置蹲着,看到锦瑟的身影才摇着尾巴上前迎接。 母鸡在,小野猪也在,就是还在坑里沉睡,发出微微的鼾声。 明天开始进土坯垒院墙的话…… 锦瑟决定给野猪拴上绳子,免得突然醒来再出意外。 好在只有两天时间就能完工,有林有财全权安排,来帮工的虽然少了工分但会得到工钱。 林锦瑟不知道的是,第二天早上送土坯的人家不少,但是肯耽误工分来帮垒墙的,少之又少。 “那个林老师上课倒是挺有法子,可她一个女人家能有多少钱?支书说先拿出来二十块钱买土坯,那保准儿再没钱了,帮工的钱得赊欠着。” “二十块?啧啧,恐怕这也得是跟亲戚借的。” “她今儿又带着那个城里的孩子来的,没准儿那个啥站长给了她钱,城里的孩子金贵,给个十块八块的当谢礼也有可能……” 当晚,林锦瑟是睡了个安心觉儿,知道茅草屋外有忠犬守护着。可是村子里为她能不能拿出来后续的三十块钱没少争论,大部分人不看好,持观望态度。 第二天天儿蒙蒙亮,林有财就叫着村干部们过来了,看到锦瑟家里忽然增添出的新成员,全吓到了。 这年头,人能混饱肚子都难,谁家还肯养狗?更别说养一只这样身高体壮一看就能吃能祸祸的大土狗。 经历过时空穿梭,身体机能同样得到了改良,再加上昨天刚洗的澡,大老黑此刻身上的毛油光水滑,黑缎子似的,且时刻保持警戒,片刻不离茅草屋前二十米范围,那威风劲儿,成年男人看了都胆儿寒,没人敢寻思进屋瞅瞅。 李新国小朋友还在睡觉儿,小石头跟着锦瑟起来了,专门在屋外看护着自家的珍贵财产,一头被当狗似的拴着的小野猪,和一只拴着脚的鸡。 都是在山脚下长大的人,谁分辨不出来野猪跟家猪啊?林有财都看懵了,新落户的这个女人,胆子真大啊! “这狗,这野猪……哪儿来的?” 锦瑟早就想好答案了:“昨天进城亲戚家给的狗,这不是担心我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安全嘛。这狗听话,还会打猎,昨天一来就上山撵了头小猪回来,我看着没死,舍不得吃,先养养看。” 只能先这么解释,要是把大川送野猪精的故事讲出来,没准儿传出什么绯闻来,锦瑟可不想惹一身腥。 没人打听那只母鸡的来历,肯定也是亲戚家给的呗,这城里亲戚,真大方啊! 来送土坯的人里,说酸话的自然还有:“亲戚送这么大的狗给她,那是大方吗?那保准儿是自家养不起了,嫌狗吃得多了……” 靠山村由来已久的“村风”不行的坏名声,大概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杨会计帮着计土坯数儿,也做了点脱毛露骨的事儿,原本林有财嘱咐的要拣做工齐整的土坯送,好几家把坏了角的也拉来背来了,跟杨会计挤眼睛赔笑脸,杨会计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过去,被人好一通拍马屁。 林有财这会儿的注意力又被独轮车吸引了,靠山村穷啊,他这个支书家里都没置办上什么像样的家什,牛是村里的,牛车也是村里的,就那一辆,正轮换着借用来拉土坯。 铁皮做车身的独轮车,靠山村头一辆,即便锈迹斑斑饱经沧桑。 “也是亲戚家给的?”林有财摸着独轮车的木把手喃喃问。 “嗯,昨儿置办的东西多,竹篓子装不下。” “好,真好!” 金贵东西,铁的哩,可不舍得运土坯埋汰喽。 家里这么富有,那必须垒院墙啊!林有财撑着褂子在大老黑的守护范围外转悠一圈儿,直接替锦瑟做主了:“趁垒院墙的空儿,捎带手儿把猪圈垒了,不能垒矮喽,野猪劲儿大,再长几个月没准儿就制不住了。” 于是,后院的规划处多出了一块儿。 锦瑟还想补救:“不用垒猪圈,没准儿哪天跑山上去了,或者活不了……” 她这样一个优雅高贵的女人,肿么可能接受在家里垒猪圈?天天晚上去老牛棚上课就已经很努力适应怪味道了好吧? 她打算的是把野猪放山上散养,跟放羊一样。 自家养猪的林有财哪里会理会她这样一个农村小白的意见?已经开始安排胜子用牛车去他老丈人的村子拉土坯了,加个猪圈,需要的土坯多,尽管多拉些。 热情的村支书啊!只是接下来,要到上工的时候了,送土坯的汉子群里,肯来帮工做了登记的只有三个人,大川,胜子,跟一个屁股上带着鞋印子的二狗子。 064 三百六十度变脸 二狗子出了名的懒蛋二流子,肿么会来?他娘踹来滴呗。 昨晚上不是叫二狗子娘抢答出个题得了块水果糖吗?两家的宿怨就此勾销,最起码在二狗子娘那儿是勾了。 不但勾了,还觉得林锦瑟人大方,给她帮忙垒院墙,保准吃不了亏。 大川是因为要回报解放鞋的恩,胜子是因为不但卖掉了自家的土坯,还能拉着老丈人家挣一笔钱,价钱很高,觉着欠情。 其余人等不但不肯来帮工,还心急火燎的追着林有财要土坯钱,唯恐把二十块花没了,少给了自己。 杨会计也心有不甘的嘟囔:“咱们都起着大早儿跟着忙活儿,好歹也得废掉个把小时,不应该也给咱们些工钱啊?” 林富贵额头上直冒青筋,从杨会计手里拽过账本子,抬腿就是一脚,口中厉声呵斥:“爱干就干,不干就滚!光听你个蝼蛄叫就不耕地了不成?一个个的大老爷儿们可真有脸啊,人家林老师已经落了户,就是咱村里的人,不想着帮忙光想着占便宜……” 其实这一脚看着实在,也只挨到了杨会计的衣服角而已。 不过,能在林有财手底下干长了会计的活儿,杨会计能屈能伸的本事也是杠杠滴,竟然马上三百六十度变脸,边扑打着衣服上的鞋印子边涎着脸赔笑:“那不给就不给呗,咱还不是都听支书的,您说帮忙就帮忙呗。就是啊,俺家婆娘刚死了爹,今儿一起就闹着回娘家看她老子娘去,俺的饭食可没着落。” 林锦瑟提前说好的不管饭,杨会计就说家里没人做饭。 “林支书,我看就之前自愿报名的三个人够用了,大不了多干几天,千万别耽误了队里领导们的正事儿。” 锦瑟神情冷淡,看林有财又要张口,摆手:“人少了正好,我这儿没院墙遮挡,人多了还嫌闹腾。不过,支书跟花嫂子要是能抽出空儿,多往我这边瞅瞅呗,免得别人帮我干活儿,再有什么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她现在是越发的有了入乡随俗的意思了,村里人住的距离近喜欢串门子更喜欢说东家道西家,注意点儿好。 林有财老脸羞惭,点头:“那行,俺回头就叫你嫂子过来帮着搭把手儿,正好也教教你喂猪喂鸡的本事。” 四个村干部讪笑着离开了,一个胜子去老丈人家拉土坯还没回来,大川跟二狗子在。 大川是个实诚的,满心里想着报恩,到了场就开始闷头自己找活儿干,吭哧吭哧搬运过近百块土坯,依次摞放在划出的院墙线边上,方便随时取用。 这会儿又去挑水准备和泥,根本不用人安排。 就剩下个浑身痒痒似的二狗子,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活儿肯定不想干,走也不能走,睡也不能睡…… 林锦瑟冷冰冰的眼神转向了他。 此刻无人,正好…… “我看你肯定没有垒墙的手艺,去,搬土坯,像大川那样摆放好。” 林锦瑟一直冷眼旁观着所有的动静呢。 二狗子:俺不干…… 别说他还忌惮着这位姑奶奶一言不合就出手出脚绝不含糊的彪劲儿,单凭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站在他身侧的那条大土狗龇牙咧嘴的动作,二狗子就说不出抗议的话来。 他被亲娘骗了啊,说是啥就在这里磨磨洋工,便能混些吃的…… 被一只大土狗撵着,你倒是磨磨洋工看看? 要不然你爹起名给你叫“二狗子”?你老大在此。 当大川担了水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忍辱负重的二狗子埋头苦干的情形,一个狗监工还嫌他的动作慢,时不时狗嘴拱一下二狗子的屁股,二狗子吓得哦…… 这要是在给队里干活儿,坚持上一天,没准儿也能挣到个红公分。 垒院墙也是个技术活儿,不能简简单单把土坯摞在一起,大川准备齐全,用石块拴着两根细绳子做标尺,然后招呼着二狗子一起挖地基。 “林老师你自去忙吧,有俺看着哩。” 林大川是个仔细人,锦瑟放心了,果真回了屋。 小石头这才神秘兮兮的凑近了,把手心里的宝贝儿给锦瑟看:“娘——” 是一颗白生生的鸡蛋,还有温度。 怪不得刚才不见这小子跟着凑热闹了,小气鬼,生怕被大川和二狗子听到看到。 炕上的李新国揉着眼睛叫:“奶——” 小石头乐了,压低了声音回应:“没有奶,有蛋蛋。” 林锦瑟:感觉有点儿污…… “起床啦,给你俩蒸蛋羹吃。” 暂时还得委屈些,在屋内烧土灶做饭,天儿热,受点罪是必然的。 但是,小石头特别满足,因为家里的好东西实在太多了,锦瑟说点心什么的不禁放,今天必须吃完,他是一边吃一边嘟念:“咋不卖呢?能卖好多钱。” 锦瑟不搭理这个守财奴,除了留给俩孩子今天吃的份儿,又分拣出四份儿,用牛皮纸包起来。 “喏,你俩做着伴儿,一块儿去林支书家还剪刀送点心,就说给八奶奶吃的。” 又专门往俩孩子兜里装了两把水果糖:“记得送给富贵吃,还有,遇到其他小朋友,只要没有欺负过你的,都要好好相处,别抠搜哈。” 最后这句主要是嘱咐的小石头,小毛孩子心思那么重,看其他孩子都像看仇人似的,这不好,得尽量改。 李新国咧着嘴高高兴兴的答应着,虽然他其实也不需要那么多玩伴儿,只要有石头哥哥就行。 但是:“孙悟空呢?石头哥哥,我们带着孙悟空去村里。” 熊孩子惦记着带猴子进村炫耀,肯定牛气哄哄。 猴子就是个没准儿的,锦瑟也有点担心:“快去吧,可能孙悟空看到咱家有外人在干活儿,不敢回来。” 李新国瘪嘴巴:“那我们带着大老黑。” 这次是小石头反对:“不行!大老黑要看着家看着小猪跟下蛋鸡。” 林锦瑟却同意了:“我在家呢,叫大老黑陪着你们,注意安全哦,早去早回。” 065 乡里乡亲 毕竟还有个李新国,是被马老师嘱咐了又嘱咐要好好看护的,派出去大老黑做护驾,俩孩子的安全没问题。 结果,不但没问题,大老黑又升级做了搬运工,狗嘴里叼着个圆形竹篮子回来的,俩小子嘻嘻哈哈一左一右跟着。 “娘,花大娘叫给你摘的菜,还说等给八奶奶洗好了被褥吃了饭就过来。” 小石头告诉完,轮到李新国,这会儿脏成了带胡子的猫脸,比划着描述:“那个奶奶拉肚肚儿,吃点心……” 锦瑟听了个一知半解,摘下来大老黑叼着的竹篮子,一看就是新从菜地里摘得,顶花带刺儿的黄瓜,长长的绿豆角,紫色扁扁的梅豆角,装的满满当当。 小石头骤然发出一声欢呼,把刚刚松懈了会儿的二狗子给吓得从地上跳了起来,以为大老黑要咬他了。 “小猪睡醒了!娘!” 可不是吗?安安静静的土坑里,露出个野猪头,和“哼哼”声,很快又消失,出溜下去了。 “哼哼”声变大,听语气很愤怒,爬不出土坑,还饿。 别人家养猪垒猪圈,林锦瑟挖坑,正在琢磨再把坑儿挖大点儿,省的乱跑乱拱。 俩孩子欢天喜地跑过去了,大老黑却不稀罕那个,慢吞吞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向偷懒了一会儿的二狗子。 “别——别过来!”二狗子抖着手脚,真不是装的,一辈子没下过这么大力气,猛不丁歇一会儿,再想动,浑身都不听使唤。 只见大老黑人立而起,两只前爪搭上二狗子的肩膀,然后,二狗子被推倒,狗嘴“哈哒哈哒”伸着舌头抵在他的腮帮子上。 大川跟刚回来卸土坯的胜子哈哈大笑。 “俺干活儿,马上干……”二狗子哭爹叫娘爬起来,手也不抖腿也不酸了,干活儿态度老端正了。 还有两个小家伙闹着要干活儿,小野猪醒了,饿滴嗷嗷叫,得去打猪草啊! “大川,你帮我看着家行不行?要是我回来得晚,可以叫胜子跟二狗子先回家吃饭,你等我回来再走。” 大川自然答应。 还有三包点心,是锦瑟给三个帮工准备的,难得人家肯雪中送炭报名过来嘛。 住得近,不包饭,带着点心回家可比包饭还让人惊喜。 刚送土坯回来的胜子都不好意思拿着,一上午全在路上,啥活儿都没帮着干呢。 “别客气,乡里乡亲的,饿了好垫补点儿。” 锦瑟说的轻松,可是这样金贵的点心,谁舍得吃下自己的肚子?有老子娘有媳妇有孩子的…… 除了二狗子,接过点心包就馋的满嘴哈喇子,整张脸伸进纸包里,直接下嘴叼出一块儿,狼吞虎咽啊! 锦瑟不再理会,挎了个帆布包,锁了屋门,把小野猪放进竹篓,竹篓放在独轮车上,俩小孩坐在竹篓旁边,大老黑跟在独轮车旁边,出发。 李新国高兴的什么似的,在城里长大的孩子见识少,坐独轮车比坐汽车还觉得威风,何况还跟着宠物? 小石头不行,眉头微微的皱着,好几次从独轮车上侧身子往回看,他不放心自己家里的好东西,还有母鸡,不放心林大川。 可是他还得帮着娘打猪草,还得看着新国弟弟看着小野猪…… 娘推着独轮车上山就够累了,又不许自己下来走路,说独轮车上没有他会偏沉…… 锦瑟看着他一脸的官司,忍不住逗几句:“石头哥哥给我们讲个故事吧,或者唱个歌儿,我就不觉得累了。” 歌儿?吃百家饭长大的石头可不会。 没想到,小新国会。 “我唱我唱,我会唱‘小燕子,穿花衣’……” 稚嫩的童声回荡在山脚下,慢慢的,又一道童声弱弱的加入进来:“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因为小朋友的歌曲储量就这一首,所以得到了无限循环播放模式,间或有小野猪哼哼唧唧的伴奏音。 锦瑟再次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力量,平衡感也加强了,独轮车灵活的行进在山间小径,在一片茂密草丛间停下来。 锦瑟的原计划就是放养小野猪,天天带山上来野餐,夜里回家休息,这样的饲养方式肯定比较干净,家里的味道不会那么臭烘烘。 “大老黑,看好它哦,别跑远。” 拥有一个得力助手,做什么事情都轻松。锦瑟一人铲猪草,俩孩子帮着往独轮车上放,再装一竹篓,小猪仔的夜宵准备工作就算完成了。 其实锦瑟带了十斤猪饲料来,不敢往外露不是?没办法解释,估计也吃不了两天,还得猪草侍候。 这头小野猪确实没开智,傻头傻脑到处乱拱,不好好吃草,被大老黑“呜呜”威胁着,还甩尾巴教训几下才乖巧了点儿,埋头啃吃起来。 锦瑟确实没养猪的经验,一来就学的打猪草,那就这么养呗。 结果,她又学到了新知识,野猪还会自己找蘑菇吃,猪鼻子拱啊拱啊,哼哼声都不一样的腔调儿,吃到美味儿了。 小石头给她吃过的白生生的茅根,带甜味儿的,野猪也能找得到,吃的开心着呢。 林锦瑟看的兴致勃勃的同时,眼前已经浮现出一头成熟的大野猪的形象,褪了毛儿上了桌的…… 散养野猪的路子是对的,肉质肯定比关猪圈里只吃猪饲料的鲜美。 等养大了,带回2018,跟女儿,跟父母,跟小许,分享。 想像真的很美好,现实嘛,嘿嘿。 推着一独轮车猪草下山的林锦瑟继续威风八面着,俩小孩儿步行下山,抢着挎帆布包,分食里面带着的点心跟鲜黄瓜,还有麦乳精水,装在两个从未见过的精美水壶里,带吸管带壶盖带彩色图案。 大老黑跟在小野猪后面做监督,比看管二狗子干活儿还严格,不允许走偏一丁点儿。 独轮车下山的速度不好把控,锦瑟出了一身的汗,看到花嫂子的强壮身躯在帮着大川垒院墙,声音都嘶哑了。 “嫂子——” 结果,花嫂子瞪大眼睛把她的行军队伍打量完,说了一句话:“乖乖,这头野猪保准儿得长得比家猪肥大,说不得能有四百斤朝上,收购站上得高兴坏了。” 066 一包点心引发的血案1 “收购站?跟收购站什么关系?”锦瑟放下了独轮车扶手,抬手背抹一把汗,疑问。 花嫂子:“你不知道?自家养的猪,到年底都得往收购站送,咱自家可不能随便宰杀了吃。” 每年上交到收购站的叫做任务猪,林有财养的就是,花嫂子虽然不上工,也可以单凭交任务猪领一份工分。 猪养的肥的话,交够了任务,剩下的肉可以给村里另外处理,按公分分发到村民各家,养猪的人家有优先挑选权,还会多给几斤肉。 “可是我这头猪不是村里的。”锦瑟不开心了,自己的猪自己养大养肥,却不拥有处理的权力,想不通。 “是哩,林老师这只猪是野猪,是她亲戚家送的狗捉来的,算成任务猪不合适。”大川闷声表达自己的意见。 “野猪……”花嫂子目露迟疑,其实算成野猪更不划算,要全村分享杀猪宴的,不然上次大川也不会躲到半夜再把猪京京偷送到锦瑟这里来。 “嗨!野猪这东西性子不均匀,说不定哪天就跑丢了呢。” 大川又闷头补充一句。 花嫂子一下子顿悟了:“就是这个理儿,俺回去跟村里嘱咐,先别惦记这头野猪的数儿,恁小,跑不了也不一定养活不是?” “嗯嗯,我又没有养猪的经验,养不好。”锦瑟从善如流,感觉放下了一个大心思。 花嫂子帮着她把猪草摊晾开,这才发现圈起来的院子里绿茵茵的不只是野草还有青菜苗儿。 “妹子你这菜长得旺啊,记得除草间苗,老这么挤着不行。”花嫂子一副老庄稼把式的模样指点,“还有你这猪,没猪圈可不行,从坑里爬出来一会儿的功夫就能把菜地拱干净……” 锦瑟点着头,心里挺激动,她出来进去这两天,竟然真没发现菜种子发芽抽叶了,这个季节杂草丛生的,看哪儿都绿油油一片,菜苗儿夹在嫩草间,不如草长势泼辣。 小石头也光顾着跟李新国玩儿,现在听说菜苗出来了,立刻拽着新国的手看稀奇,然后马上着手薅野草。 李新国习惯性模仿,薅掉两根菜苗,引来小石头哇哇乱叫。 坑里的野猪睡得太多再不愿意睡了,一次次努力往上爬,哼哼唧唧上来,嗷嗷叫着出溜下去。 院子里热闹的千军万马似的。 锦瑟想起来大川还一直没回家,赶紧劝阻他继续干下去:“快回吧,天儿热,吃了饭再休息一会儿,不慌着干活儿。” 大川迟疑,脸上多了抹不好意思,低声解释:“俺带了菜饼子,不用回去。要不——要不俺往小兰家去一趟,来回一个小时足够了。” 这个痴心汉子,做什么事儿都一根筋的想着未婚妻小兰。 锦瑟猛不丁被塞了一嘴狗粮,看向土坯遮挡的阴凉里原丝未动的点心包儿,沉默一瞬。 “那俺天黑再去也行。”大川以为锦瑟不同意。 “不是,你等我哈。” 锦瑟回身去开屋门,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个崭新的绿色帆布包,里面还有两把塑料梳子一大一小圆镜。 不敢多送。 “你用这包装点心,包儿跟里面的小东西是我送给小兰的。” 大川的黑脸红的发紫,急忙推让,花嫂子劝解:“拿着吧,早点儿把小兰顺顺当当娶进门儿,以后更方便帮衬着锦瑟妹子。” 这话儿在理,大川目前满心想帮忙,还得顾忌着锦瑟的名声,明面上不能多说多做。等娶了媳妇进门儿,有媳妇陪着,送个东西干个活儿都不用遮遮掩掩。 大川疾步离开了,也选的河沿儿的小路,会多拐个弯儿,但是肃静。 花嫂子这会儿自动自发去搬运土坯,发现了十几块少角的裂纹的,还都是老痕迹,忍不住喝骂:“这是谁家丧良心的送来的?得亏是垒院墙不是盖房……” 锦瑟摇摇头,过来拽花嫂子:“别生气,这院墙也是暂时的,等我攒点钱连房子一块儿翻盖成砖瓦的。” 先设立一个小目标。 花嫂子像看二傻子一样的眼神看林锦瑟,还伸出手背去碰碰她的额头:“发烧呢吧?锦瑟妹子,修屋盖房那是老爷儿们的事儿,你琢磨这个干啥?” 林锦瑟回看的眼神如出一辙:“女人住上自己修的屋盖的房不更舒坦?” 花嫂子:“那——那那——还嫁男人干啥?自己有房……” 想不通啊想不通,这么简单的小问题把花嫂子难为住了。 锦瑟耸耸肩,代沟啊。 “嫂子你多在我这儿呆会儿行不行?也不用你干活儿,陪着我说说话,我做饭。” 不难为花嫂子这个传统农村妇女了,锦瑟想拽她回屋。 “俺吃饭了来的,妹子你忙你的,嫂子等胜子跟二狗子来。” 虽然家里有大老黑这个恶犬,花嫂子依旧担心锦瑟吃亏,胜子稳当,可二狗子先来咋办?那就是个见不得女人的老光棍! “二狗子是个懒货!妹子你自管做饭吃饭,他要是赖被窝子又逃懒,俺去他家抽他!” 果然,有了剽悍的花嫂子,就可以万事无忧。 不过,令她们意外的是,二狗子今儿下晌来上工的时间,比胜子还早。 这么勤奋? 当然不可能!二狗子现在最后悔的就是不该留了三块点心给他娘,自己全吃完不就省事了?弄得现在,被亲娘押送着来的村南头,不但屁股上落了几个鞋印子,后脑勺上还被爆炒了栗子,疼的很呢。 二狗子娘只吃了一块点心就被林锦瑟彻底收服了,听说儿子不饿了,吃了多半包儿恁金贵的点心,气的直接开打开撵,饶了多半个村子。 “娘诶,你是不知道,到了那个恶女人的家,恶狗专门盯着俺,不让俺歇一会儿,俺一眯眼儿就龇牙要咬俺……” 二狗子的倾诉没打动亲娘的心,被押送到工地上才……转换了看管领导。 花嫂子从二狗子娘手里接过管理的重任,那可真是神清气爽,大巴掌一举,二狗子就吱哇乱叫着抱头,他被花嫂子暴打过,心理有阴影。 叫干啥干啥吧,女人都是老虎。 067 一包点心引发的血案2 胜子来到时又是一脸羞惭,上午就没捞着干多少活儿,却捞着分点心了,下午再来得晚。 都是点心闹的啊!兴劲头头捧回去准备分给一家老小吃,结果自家的孩子跟大哥二哥家的孩子打起来了,然后孩子的娘,妯娌们吵起来了,然后胜子娘捂着脑袋说晕…… 胜子脸上这会儿还带着抓痕,他媳妇抓的,骂他大傻蛋分不清里外亲疏,明明是因为自己娘家卖土坯的事儿才报名帮工才得了点心,为什么不往自己娘家送偏给白眼狼兄弟家? “明儿俺也带菜饼子来干活儿,不回去吃饭了。” 胜子留下一句话,担了水桶去河边儿,回来的时候被满头大汗的大川赶上了。 锦瑟这会儿带俩孩子吃过了午饭,自己着手把带来的货物整理了一番,喊花嫂子歇歇。 “这……跟变出来的一样!”花嫂子刚才进过屋,没看出来藏着这许多东西。 锦瑟苦笑,原本就窟窿百出的土炕被她这儿藏那儿塞,捣腾的快塌了,勉强用席子遮挡着。 再盘个土炕?她不乐意,还想翻盖房子呢,折腾的无意义。 实在不行,回2018带两张木床回来,顺便把木柜子橱子桌子也置办齐整。 “嫂子你再帮我招呼一下大家来拿货吧,昨儿个捎带回来的,才收拾好。” 花嫂子摆手:“你家里乱着,都给俺带回去好了,俺这脑子都记着哩,谁家托的你捎的啥,价钱俺也知道,你只管在家看着。” 她不识字,但是能数钱算账,一笔一笔的加起来也从不出错。 “那你推着独轮车。”锦瑟把零零碎碎的东西往车上搬,还得教教花嫂子驾驭车子。 原本以为得多教一会儿,谁知道花嫂子天赋异禀,扶着车把前推推后倒倒拐俩弯儿,趔趄了一回,就说学会了。 独轮车歪歪斜斜上了路,锦瑟紧跟了几步,花嫂子彪悍的身板儿遮挡住了独轮车的形状…… 二狗子搬着土坯的动作慢慢儿下沉,搁地上,抖搂着自己的褂子扇风,花嫂子走了,歇一会儿。 迈着六亲不认步伐的大老黑,向他走来。 “咋地就认准俺了?”二狗子绝望的仰天低叫,再次弯腰抱起土坯,大川跟胜子都是垒墙的熟手,二狗子只能做搬土坯的小工,还得穿插着和泥。 不过,下晌林有财又过来了,带着两个村干部,治保主任跟民兵连长,都有把子力气,不像杨会计那么娘儿们兮兮。 花嫂子专门找了自家男人告诉土坯缺角裂纹的事儿,杨会计被狠狠批评过了,且指认出谁家在里面捣鬼,会被扣钱。 林有财带头干活儿,解释是义务帮忙,边跟锦瑟交代土坯的花费,包括又被他追回的两毛钱来历。 “谢谢林支书,接下来我自己算工钱吧,您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锦瑟的打算就是当天的工钱当天给,一天干满一个人给五毛,不赊欠。 “除了这二十,你真还能拿出来钱?” 林有财咋舌又跺脚,村里那些眼皮子浅的,生怕人家林老师拖着工钱不给,一个个的不肯报名,今天干活儿的时候还嘲笑这三个报名的。 林锦瑟现在有大老黑在身边,不害怕露富了,主要是在她眼里几十块钱实在不能算富不是? 她真的拿出了一块五毛钱递给了大川,虽然没明说,但是,大川成了工头,分发工钱的活儿也交给他。 “太多了吧?一天没干多少活儿,原先给村里帮忙起房子垒院墙,都只管饭不给钱。” 大川是个实在人,低声劝阻。 “听我的。” 就这三个字出口,大川觉得林锦瑟瞬间气场强大起来,再不敢多说话。 五毛钱一天,跟城里的工人挣得一般多了吧?乖乖! 跟着林有财一起帮忙的两个村干部全在心里羡慕起来了,早知道也报名了不是?五毛钱,一天一发,真香! 胜子接了钱,表决心:“俺今儿头晌儿耽误活儿了,俺保证天天多干点儿,补回来。” 二狗子眉开眼笑,撩褂子要把钱塞在裤腰上,他娘生怕他除了懒再沾惹上赌钱,所以根本不给他的衣裳上缝兜儿。 “呔,像啥个样子?”林有财抬脚就踢,二狗子讪笑着放下褂子,把毛票叼在嘴上,继续弯腰搬土坯。 平生头一次,靠自己的劳动直接换钱,感觉很特别。 给队里干活儿是记工分,一年分两次粮食和钱,还都是他娘去领的,二狗子直接没感觉,更没主动性。 可是现在,牙齿间能真实感受到那张毛票的质感,山风吹来的时候,毛票向上折起,轻轻蹭着鼻子尖儿,那滋味儿真好啊! 明儿还来,一准儿来! 都舍不得走了。 哪里只有这三个人明儿一准来啊,没得到工钱但分别被塞了一把水果糖的村干部直接把消息传播遍了全村,花嫂子送钱过来的时候就说去家里报名的村民要给踩破门槛了。 夜里的扫盲班更甚,比昨天还爆满,牛棚里面挤不下,门外里三层外三层,还净是大老爷儿们,叼着烟袋锅子的撸着袖子裤腿的,因为林有财被纠缠着急了,发话说想报名的直接找林老师本人。 林老师跟两个娃儿在来的路上就享受到了众星捧月的无上光荣,原本喊小石头“杂种”的臭小子们现在不喊了,直接表达对石头身上穿的衣裳的艳羡了。 也别以为只是五毛钱的原因,还有昨夜上扫盲课时抢答数学题给奖励的刺激呢,林老师现在是靠山村孩子们心目中最漂亮最温柔的女人,有糖,还舍得给,真给…… 扫盲班可不就得爆满了吗? “林老师,今儿还抢答不?俺家娃儿可机灵了,就是昨儿没去上课,白瞎了那好些糖。” “林老师你跟俺偷偷说说,今儿抢答啥题?” “林老师,俺听说你又给治保主任家一大把糖,他家闺女小子都不敢开门了,生怕俺们看见他家糖藏哪儿了……” “呔,你们别缠着林老师,俺护着她!” 牛棚门口,张牙舞爪扒拉着人群的二狗子娘冲了过来。 068 给杨会计送糖衣炮弹 锦瑟的第一反应就是警惕二狗子娘生出什么幺蛾子,毕竟她见识过这个妇人耍横犯刁不要face的真面目。 结果,二狗子娘真的是来护着林锦瑟的,伸展开胳膊像护卫母仪天下的皇后一样,大声呵斥着乌泱泱献媚的人群:“别围着,一个个臭烘烘的,离恁近,小心熏到了林老师……” 这次可不仅仅是一颗糖的情意了,还有三块点心与五毛钱的深厚交情,二狗子娘值得付出真心。 于是,不但众星捧月,还有个半老农妇随身护卫,这排场,真气坏了哑着嗓子点名记录公分的杨会计。 人比人气死人啊!凭什么这个小女人又有钱又有糖还能垒院墙,又养猪又养鸡还受大家欢迎?公分还给记得多! 不行!杨会计暗戳戳憋着劲儿,终于点到了最后,大声念:“林锦瑟,两个公分!” 之前可是说好的,每天最少记六个公分,只上扫盲课就记三个公分,杨会计当场给去掉一个。 公报私仇哈,林有财这会儿不在,杨会计可没啥怕的。 就动动嘴皮子给大家伙讲讲课,多轻省啊,凭什么吃三个公分?杨会计准备好了一肚子话要反驳林锦瑟。 可是,锦瑟只当没听见,连个眼角余光都没给他。 村民们听不出来其中的蹊跷,可是另外两个村干部听出来了,当初定下给锦瑟怎么计算公分就是他们商量着来的。 原本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的治保主任跟民兵连长,这次竟然齐刷刷站了起来,林连长是个粗汉子,直接弯腰拽账本,声音粗嘎:“俺看看,咋的就给林老师少了一个公分?” 杨会计有点儿傻眼,这不对啊! “她就站前面动动嘴皮子,今儿一点儿村里的活儿都没干,给俩公分都算便宜她!” 治保主任的声音跟打雷似的:“滚犊子的!早先还说加三个公分叫你上课来着,你特娘的还不是嫌少不肯干?你要是不给人家添上,以后你俩公分给上课!” 村民群里登时炸了,二狗子娘的嗓门拔的高高的:“俺们不要羊尾(yi)巴上课,俺们都愿意叫林老师上,林老师讲得好,值仨公分!” “dei啊dei啊!羊尾巴说话都是酸不溜丢的,俺不稀得听。” 杨会计的脸色猪肝一样,当初他爷爷给起的名字叫“杨宜发”,是为的取适宜发家致富的吉祥意思,谁知道这群没文化的村里土包子,背地里竟然叫他“羊尾巴”,今儿还蹬鼻子上脸直接喊出来,他堂堂大队会计,不要留面子的吗? “你们——哼!一个个的眼皮子浅,被这个女人几块糖给迷了眼,合起伙儿来帮着她占大队的便宜,我告诉你们,那是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 这个罪名可要不得,林锦瑟多谨慎的人啊,多年商海驰骋靠得就是稳抓稳打,一旦感觉到不对味儿儿,马上处理,绝不姑息等待发酵。 可是她的声音肯定压不过乱糟糟的人群,既然杨会计说她擅长使用“糖衣炮弹”,那就发射一颗试试效果。 “嗖——”,从牛棚门口的方向飞出一个光彩熠熠的小东西,直接冲进杨会计半张着的嘴巴里。 拜时空穿梭所赐,林锦瑟力气涨了,准头儿也没谁了。 “呕”一声轻响,杨会计的整个脑袋往后猛一仰,双手立刻捂上了自己的下巴,然后一手奋力下拽,一手两根指头伸进张大的嘴巴里,薅出一颗还裹着透明塑料纸的水果糖来,绿色的,晶莹剔透。 “咳咳咳——”杨会计捏着水果糖弯腰干咳,脸上到脖子都憋得发红。 “不好意思哈,刚才听你说得热闹,以为你想要一颗糖衣炮弹呢,谁知道你没接住。”林锦瑟神色淡淡语气淡淡上前,“杨会计请下去吧,该我上课了。” “你——”杨会计本来嗓子就哑了,又被糖衣炮弹砸中了喉咙,一说话就疼得厉害,眼睛里也冒出了泪花儿。 可惜没有人同情他,治保主任直接老鹰捉小鸡似的提溜起来杨会计的肩膀,挪离了讲台。 哄笑声再起,太可乐了,吃瓜村民就喜欢这种女人让男人吃亏的戏码,还是平日里总像看二傻子一样看待他们的杨会计“羊尾巴”,解恨! 锦瑟今天主要教认字,她转身在土黑板上书写的时候,下面渐渐安静下来,偶尔有想出个声儿捣个蛋的小娃子一露苗头,就被紧挨着的大人给拍了回去。 “瓜娃子好好学,等会儿自己个儿挣糖吃!” 今儿的五颗糖就剩四块了,羊尾巴白得了一块。 但是,场院里忽然传来一声呜咽,和愤愤不平的抱怨,带着哭腔儿:“俺就说得耽误上课,你们非叫俺去姥娘家……” 多感人的语言啊,听起来这就是个酷爱学习的好孩子。 林有财闷闷的声音到了门外:“小祖宗你别嚎了,叫人家笑话!还没到抢糖的时辰哩。” 一个委屈巴巴眼泪八叉的秃头小子挤过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安静了许久的小石头站起来招呼:“富贵,咱们一起坐。” 小石头跟李新国占据着老位置呢,其实已经很挤了,但他今天有勇气主动当众表达善意,得到了林锦瑟竖起的一根大拇指。 小家伙的脸蛋泛红了,哭唧唧的林富贵真的跟他挤在了一起,互相扒着肩膀搂着腰才能坐稳,那感觉还挺不赖。 “我再带大家复习一遍新教的字儿,有纸笔的可以练着写写,没纸笔的在自己手心里或者大腿上练习也可以,咱们晚会儿比赛认读和粉笔书写……” 林富贵用手背使劲儿抹眼睛,用力的记忆。 小石头低声帮他念叨着,李新国也积极的显摆自己的本事,三个孩子俨然亲兄弟。 花嫂子在生林富贵的时候伤了身子,母子两个在鬼门关捡回两条命就算万幸,以后再没有怀孕。 平日里林富贵身边常围着村里小孩儿,一起打猪草或者调皮捣蛋,但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一起学习互相帮助的友好气氛,富贵也很新奇,学的更带劲儿。 “俺以后——”瓜娃子甩着后脑勺儿上那一绺长毛儿,郑重承诺,“再有欺负你们的,俺替你们揍他!” 069 纯野生鲫鱼 这一夜,四颗糖都奖励下去了,课堂气氛比昨日还热烈。 但是,无论村民们多么热情拥护,林锦瑟都没有松口再增添垒院墙的人手,她不喜欢反复,宁可让时间拖长。 至于村民们会不会又反过来脸骂她不识抬举,谁在乎? 卯足了劲儿的大川三人天一亮就互相招呼着来赶工,自己带着午饭,锦瑟提供晾好的开水,有时还会主动给添菜,端盘子出来。 二狗子表现不错,虽然比不上大川跟胜子两个的能力跟气力,但每天都有五毛钱吊着,他不需要被大老黑威逼着干活儿了。 大老黑白天的任务没从前艰巨,干脆带小野猪在山上呆一白天,天黑前锦瑟才接它们回家,尽量避着村里人。 花嫂子会一天来上两回搭把手儿,下晌儿的时候林有财也还会带着治保主任跟民兵连长过来看看进度,彼此相处的越来越好了,林锦瑟必须返回2018的时刻也到了。 李新国在靠山村过的挺开心,乐不思蜀,连最宠他的奶奶都不带惦记的,他家里肯定是乱成一锅粥了,反正李站长跟马老师父母来接他的时候个个憔悴不堪,李新国再次不肯走,死拽着小石头的胳膊哭的山响,最后,马老师求恳小石头一起去他家住几天,许诺几天之后再给送回来。 锦瑟也是鼓励小石头有朋友的,分别给装了两身衣服一双鞋子和洗漱用品,把小石头抱上了自行车横梁,俩孩子挤着坐宝宝椅,李站长笑说跟生了俩儿子似的。 泪汪汪的小石头走了,大老黑带着小野猪在山上,家里骤然安静,锦瑟干脆把家交代给大川照应着,自己借口进城,找小慧交接了一下手里的货物,皮凉鞋跟帆布包解放鞋全带去了,回收了之前卖货的六十多元钱,买下小慧特意转托糖酒副食品柜台留的一瓶茅台酒,只能留这么多,分配的物资少。 把酒装进竹篓子,挺空的,又不用着急回去管孩子,锦瑟索性继续在城里逛,看到收购站人来人往,自己站旁边只看个热闹。 她没得东西要卖。 “俺再寻思寻思,差五分钱哩……”一个汉子垂头丧气提着个木桶走出来,嘴里嘟囔着。 不让自己个儿卖,收购站还说天儿热,放不住,他的鱼又半死不活的,只能给一毛钱收。 可是他上次过来明明给了一毛五分的高价! 这次捞的鲫鱼个儿头还比上次的大呢,就是自己贪心多装些,在木桶里挤挤挨挨的都没了精神。 锦瑟探头瞅见了木桶里面的鲫鱼,心里就是一跳,这年头鱼可都是纯野生的,甭管底价多少,她得要! 给这汉子跟别人交流的机会,没准儿这漏儿就被别人捡去了。 “大哥——”锦瑟感觉自己的声音假的有一批,还扯了把汉子的袖子,“你进城来了怎么不到家里坐坐?走走——” 紧接着又压低了声音提醒汉子:“我给你多补五分钱全买了。” “哦——啊?是——大妹子……” 汉子不傻,应答着,提着水桶跟锦瑟一前一后走在一起。 多补五分钱哩!自己又是个男的,力气大腿脚快,不怕被个女人骗。 也幸好他力气大,能跟着锦瑟绕来绕去找僻静地方,木头水桶再加上鲫鱼和水,老沉了。 两个人都走出了一身汗,才敢在一个无人的胡同拐角开始交易。 “大哥,带这个木桶一并卖给我吧,您开个价儿。” 水灵灵的大姑娘,梳着两根乌黑的长辫子,声音也好听,像一股清泉冰冰凉,很适合这个季节。 汉子的脸莫名的红了,磕磕巴巴答非所问:“妹子——哪个村的?” 锦瑟的神经立刻绷紧了,眼神迅速扫了眼周围,她大意了啊,光想着买鱼,忘记了自己处在什么时代是什么身份。 她反手扶住了竹篓子,感受到里面电棍的存在。 保持着这个姿势,她冷脸,“大哥”也不喊了。 “你报个价儿,不然我得回家看儿子了。” 看儿子?汉子浑身的劲儿一下子泄了,正常起来。 “俺不瞒你,上次的鱼比这桶个儿小,分量也没这个重,收购站给的一毛五一斤,一共算了四块八毛六分钱哩……” 不但啰嗦,嗓门还高了起来,锦瑟瞪了一眼,打断了他:“小声点儿!我给你七块钱,木桶也给我。” “七块?真的?”汉子觉得自己被幸福砸中了,晕乎乎。 他手里迅速被塞进几张纸钞,水桶提手也被扯走了。 锦瑟急急把木桶放进竹篓,双手托在篓底,站起身就往外疾步走,再不理会汉子在身后嘟念了什么。 私下里交易,很惊险啊! 以后要小心再小心。 锦瑟再不敢逗留,赶紧回村。 按约定扫盲班休息两晚,锦瑟到家发工钱时告诉大川自己明天还得进城拿预定好的稀缺货品,起早走,叫他继续做好工头跟管家。 大川知道,锦瑟这次受到的委托里有大件儿,治保主任家的闺女定了喜日子要出嫁了,听说男方给了彩礼钱,不老少,主任两口子商量着给闺女陪嫁两床洋气的喜被,再陪两个暖水瓶,可是,没有票,托锦瑟想法子,多花钱看看能不能买到。 大川当时在场,眼神曾透出一抹亮光,又迅速黯淡下去。 他也很想要买暖水瓶的,他没有说话,最近明显一天比一天沉默了,只是埋头干活儿。 其实锦瑟也受够了喝凉白开的日子,目前天气热还好说,等秋风起了,甚至寒冬腊月,没有暖水瓶可难熬。 她准备带货的清单上便多出一行小字:“柴油炉子、煤炉子、蜂窝煤、暖水瓶……” 忙了几天垒院墙,再晚上给扫盲班上课,劳动值积攒了不少,加上之前剩下的分值,目前显示屏上是“436-2018-go”。 带两桶牙克石奶粉、一瓶茅台酒、一桶野生鲫鱼。 菜畦里这几天疯长的菠菜苗儿,也掐两把回去,免得被母鸡野猪的抽冷子给祸祸光喽。 天色刚刚黑暗下来,锦瑟就迫不及待的锁门出发,现在起了多半拉儿土坯院墙,她的安全感增强了。 回去第一件事儿就得踅摸废旧院门…… 070 再找两个好朋友 “290-1977-go”。 锦瑟落地,心中又是一紧,天儿亮了吗?小许会不会已经来过,发现自己不在? 还好还好,是院灯的亮光,屋内依旧暗淡,她提着木桶背着竹篓站在屋子正中。 “哗啦哗啦——”木桶内的鲫鱼乱窜起来,仅有的一点水源可不够它们生活的。 锦瑟吁口气,手忙脚乱放下木桶,开屋门,准备把鱼先倒进水池子里。 “哼哼,”野猪精竟然占据了枣树下机井旁大老黑从前的位置,甩着脑袋对锦瑟哼唧。 “它们——要晚几天回来。”锦瑟回应着猪京京的问题,脑海中想起最不靠谱儿的猴子,不会在山上遇到危险了吧?一去就没再出现,想带它回2018都找不到影子。 一直蓄着多半池子水,水温还是温乎乎的。正好,把木桶一倒,几十条大大小小的鲫鱼欢快的游动起来。 等等,为什么锦瑟感受到了鱼的欢快情绪? 一只手推搡着猪京京前伸的鼻子,锦瑟弯下腰仔细打量池子里的鱼,是哪一条开了智吗?还是集体成精? “喂,聪明的话,冒个泡儿吧!” 她还专门诱导了几句,结果,除了“唰唰”乱窜的调皮鬼就是安稳的沉入池底的懒货,没有一条鲫鱼响应她的号召。 统统没用开智,只是经历过时空穿梭,侥幸没死掉还更活泛了罢了。 “倒是你这家伙幸运。”锦瑟放弃了观察鲫鱼,转向将会独享专宠的猪京京。 “哼哼o( ̄ヘ ̄o#),”猪京京傲娇的仰脖子,那意思是“给挠挠痒痒呗”。 锦瑟:“等我睡一会儿,带你上山玩儿,咱再找两个好朋友哈。” 总不能光让野猪精跟甲鱼精耍横吧?出发前人家好好地在坑里睡着觉儿,这会儿竟然又四脚朝天翻着身子在地上转圈圈儿了,一准儿是猪京京给拱的! 之前还有大老黑能压制一下猪京京,现在,在院里称大王了。 锦瑟回了屋,收拾洗漱,本来想睡一会儿的,结果没倒过来时差,根本不困,手指头自动自发的抓了手机,摁亮…… 不然,就略略浏览一下……院门? 开机后两声提示音,来自母亲和女儿的微信留言,第一句相同,“打不通你手机”,第二句也差不多,“零食(按摩椅)收到了”,第三句,“(妈妈)你好吗?回家吧!” 锦瑟摇头,点过微信页面。 她哪里有家?出了嫁的女儿,娘家不是家。离了婚的女人,前夫家更不是家。 还不如住在这五间简陋的平房里,心里安稳。 手指点在微信app上,终究没有删除。 暂时可以借用小许的名头去推销古董奶粉古董酒,等农场建完了,小许离开,自己再有什么业务开展,还需要这个社交平台。 去浏览旧门窗吧,她的思绪一多,更没了睡意。 网上兜售旧门窗的真有,各种程度的破旧,价格也稀烂贱,不考虑运送路费的话。 其中两扇对开的生锈大铁门,一看就结实耐用,卖家也只图搬走给腾地方,特么的注明不到二百斤…… 锦瑟不仅仅要考虑运送路费的问题,重要的是,门板太重的话,太占用她的劳动值,不划算。 自己的体重在90斤左右,带副门板再加二百斤,好嘛,其余啥都甭要了。 还得再回去了想办法——锦瑟忽然身子一震,她傻了啊,1977年的废品收购站,她怎么忘了?与其在2018搜索旧院门,不如回1977淘废品,说不定还能淘到真正有价值的古董货呢! 这样一想,心中火热,要不是惦记着暖水瓶等东西还没采购到手,锦瑟都想立刻赶回去。 搜索“老旧样式的暖水瓶”,一无所获。 换个词儿,“暖水瓶老式”,有了。 太精致高雅的不考虑,手工竹编复古文艺家用保温瓶,39一只,可以,来两对儿。 下翻网页,绘着浓艳花卉图案的塑料皮外壳暖水瓶进入锦瑟的视线,真俗啊,俗的不买都舍不得,大红色儿,来两对儿! 兴劲头头的林锦瑟继续下翻,竟然又找到了真正老旧样式,号称“民俗怀旧老物件绿老铁皮暖水壶道具老货旧货”! 扫了扫了,一对儿58元,不贵不贵,这家伙摆进茅草屋里,保证一点儿色彩不出挑。 像是被打开了一个新世界,锦瑟沉浸其中,继续搜寻老式暖脚壶。 塑料的可以有,来一对儿,带漏斗加布套。 纯铜暖手龙凤手提烫壶,样子真美…… 老式煤油炉,168型号的差不多够用,30多块钱,来一个,以后用不着天天烧柴禾了。 又相中一款铁丝网面的圆形多功能取暖炉,能用木柴木炭蜂窝煤,宣传语是“赠送烤网,还可以烤肉烤红薯……” 爱了爱了,太适合农村家用了,必须拥有! 还有最普通的铁皮小款采暖炉,烧水做饭都可以,还有烟囱设置能排烟…… 这些东西,可都是从前的林副总连想都不会想到的,现在,跟见到巴黎时装会上参展的最新潮衣饰一样,双眼放光,不买不行。 门槛外的猪京京已经等候多时了,主人到底在玩什么?说好的上山找新朋友呢? 等急了的野猪精一脑袋拱在了门板上,伴随着高声“哼哼”,天亮了! 手机耽误事儿哈。 锦瑟……觉得困意来了。 又是一遍洗漱,猪京京把甲鱼精拱了十几个跟头儿,才得到出门的机会。 “催催催,蜂窝煤还没买呢!” 锦瑟揪上了猪京京的耳朵,尽管这厮一直没有表现出喜欢攻击人的态度,建筑工人也会避着它,真被啃一口可不得了,这货一看就知道,皮糙肉厚牙口好。 小许的帕萨特竟然不在,大清早的出门了? 正好,不用这么早就解释大老黑跟小野猪的去向。 锦瑟麻溜儿的上山,这次准备充分,吃的喝的,竹篓子跟电棍都在,背习惯了,感觉跟双肩包差不多,还实用,能装。 新增添的东西是手机,调的静音模式。 算个进步吧,思想上的。 071 钻狗洞是精神上的蜕变 准备的充分,今天打算往山里多走走,锦瑟觉得自己目前体能增加敏捷度增强瞄准率也不赖,真遇到个猪京京解决不了的野物,逃跑应该没问题。 2018年的小龙山很幽静,走到上次被灌木丛遮挡住的山路时,锦瑟犹豫了。 野猪这东西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偶像包袱,甩着尾巴快乐的往前乱拱,东一下西一下,拱出个狗洞般的通道。 曾经身背偶像包袱许多年的林锦瑟卸下了竹篓子,抽出电棍。 电棍暂时无用,下次带把砍柴刀开山劈路? 锦瑟……还是爬过去好了,据说爬行可以健身。 单手拄地,弯腰跪膝,顺着猪京京拱出的狗洞匍匐前行,反正这厮皮糙肉厚身板宽,它能拱过去自己就能爬过去。 这段路爬完,似乎完成了一种精神上的蜕变。 再次直立行走时,已经置身在更加浓密的山林之间,应该叫做次生林了,树身都不算粗,前些年砍伐严重,只能看到粗壮的老树留下的树根。 猪京京貌似在追逐一只野兔,锦瑟只来得及看到它肥硕的后臀,炮弹似的冲击出去。 野猪杂食,山林就是它们的乐土,除了啃吃果子嫩草蘑菇,还喜欢捕杀小动物一饱口福。 锦瑟抽出电棍,紧跟上去。 在山林间奔跑真的是一件快意的事情,途中还惊飞了两只野鸡,彩色羽毛斑斓,晃花了锦瑟的眼睛。 一条绿色的花蛇光速游走…… “猪京京,别丢下我!”锦瑟有些发毛了,站在一棵树下扬声喊。 她也想追着野鸡试试打猎的感觉,可是担心自己迷了路,尽管带着手机,没有信号也有指南功能,心也虚啊! 开了智的野猪还算懂事儿,很快就哼唧着回来了,嘴里叼着半拉儿野兔身子,血糊拉的。 “你先吃,别乱跑了哈。”锦瑟嘱咐一句,不忍看猪京京撕扯兔肉,她近距离转转。 一只松鼠在树枝上蹦蹦跳跳,大尾巴毛茸茸,很可爱。 有什么东西掉落下来,小小的颗粒。 锦瑟用电棍扫路,走近掉落的地点。 这是一个小土坡,一丛丛野生的枸杞连成片,不知道已经成长了多少年,最粗壮的老根能赶上锦瑟的小臂。 星星点点的橘红色枸杞子掩映在繁枝绿叶之间,大的有拇指指甲盖般,小的像个大米粒儿,景象壮观。 但是最稀奇的,是其中一丛枸杞子的颜色变异了,发黑发紫,更夺人眼球。 枸杞子是药材,锦瑟知道,但是从前的锦瑟即便见到了也不会萌生出摘下来卖钱的想法,现在的锦瑟嘛……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白色的防晒衣直接脱下来做了布袋使,林锦瑟蹲下身子耐心的摘起了枸杞子。 蚊子再小也是肉啊,反正不能暴殄天物。 尚未成熟的果子留着,下次再来摘取。 格外稀少的黑色枸杞专门放进衣服兜里,拉上拉链。 橘红色的很多,大的小的堆一起,捏住衣服四角,兜起来,把两个长袖子松松的系在腰间。 感觉自己棒棒哒,很有收获。 但是,跟猪京京相比,她还是弱爆了。 山林间,不断响起林锦瑟的大呼小叫:“别都吃了,给我留两个。” 可怜的野鸡蛋,猪京京那鼻子是一嗅一个准,猪肚子更是无底洞一般,每次都想给人家全窝儿端。 原本说好的进山带两个朋友回去作伴儿,现在,净剩下吃了。 锦瑟现在真是精打细算过日子,就地用细长的野草根茎编织口袋,她没这手艺,就直接用交叉系疙瘩的手法琢磨着做,反正能兜住野鸡蛋就行呗,窟窿留小些。 猪京京的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来,锦瑟脖子上挂了两兜大大小小的野鸡蛋。 “原路返回哈,竹篓子还在外面呢,咱明儿再来。” 拥有一头能听懂人话的野猪精真的挺方便,路痴林锦瑟都不嫌弃继续钻狗洞了,看到歪倒在地的竹篓子,满心都是欢喜。 跟这个篓子感情深,下面这层彩色布条子还是自己缠上去的,装几十斤重的木桶带鲫鱼都没松散掉。 回头看向山上,应该没爬多高走多深,这会儿日头还没到正中,手机显示十一点。 “今天午餐食谱有了!”锦瑟把装枸杞的衣服兜和野鸡蛋草编袋装进竹篓,背起,高声宣布,“清炒野鸡蛋一份,炸鲫鱼一份,凉调菠菜,枸杞炖鲫鱼汤……” 全是绿色食品无公害,一个人过的日子美滋滋儿。 只是,预料之外,起早开车出门的小许赶回来吃午饭了,还多出三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安总,和他的朋友。 安总本来只想带俩朋友来瞻仰一下锦瑟养的“寿”字甲鱼,结果就在院里瞅见了在水池里窜跳的鲫鱼,几十条啊,人家识货,一看就知道是纯野生的,人工饲养不出来这么欢实的货儿! 还有锦瑟刚从山上带回来的野鸡蛋呢,这年头就是野生的珍贵,那必须赖着不走,我们交伙食费! 安总振振有词:“林总啊,反正你建这个农场也是要接待游客吃饭的,今儿就当先练练手,温温锅,我们以后保证还来捧场。” 俩朋友也都是豪爽的性子,一个李老板,做轴承生意的,吃的圆脸肥肚儿,依旧抚着肚皮说:“林总啊,实在是到了饭点儿,我血糖低,禁不了饿。” 另一个姓张,称呼什么“张馆长”,高高瘦瘦黑黑,一来就把注意力全放在甲鱼背上,不多说话,直到见着锦瑟随手拿出的茅台酒,“嘶”了一声。 既然准许人家在自己的地盘吃饭了,锦瑟总要尽可能款待的嘛,新安的家没准备什么酒水,就这瓶从1977捎来的茅台酒。 “这个……这个可不敢喝啊!” 张馆长双手捧着酒瓶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还根本不给另外两个朋友看。 “最近炒的火热的77年产茅台酒,被林总得了一瓶?” “77年的?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你们先聊着……” 锦瑟还需要去厨房帮小许的忙呢,家里没独立正规的客厅,只能把三个人安排在自己住的正房喝茶,晚会儿吃饭也在这里。 072 低血糖不禁饿 于是,两个颜色鲜艳的牙克石奶粉桶也毫无保留的出现在客人们的视线中。 “嘶……”又是牙疼般的吸凉气声儿。 “看不清桶底的年份字样儿,但是我敢保证,这桶奶粉最少得有四五十年历史了。保存的这样完整干净精美,啧啧……” “这位林总,看起来不显山不漏水的,有真本事啊!” 舍得给不算多熟悉的客人喝1977年份的茅台酒,用古董奶粉桶做摆设,那必须是有本事的人。 安总屁颠颠儿去自己车里拿酒,两整箱五粮国宾酒,都不好意思搬出来,要求着林总收下。 “今天是周末,张馆长也喝一杯,酒不好,咱们看着茅台喝,也跟喝茅台差不多。” 1977年份的茅台酒,正合适看着,看一眼喝一口五粮国宾酒…… 李老板腆着肚皮猛点头,下巴迭出了三层:“茅台酒贵点儿倒是不怕,可真喝了就再没有了,舍不得。” 安总的笑容荡漾起来,压低了声音商量:“两位哥哥,这瓶茅台就让兄弟我买了,哥哥们别抢,回头我还请喝酒,看着这瓶茅台喝!” “哈哈哈……你小子回回占上风抢先机。”张馆长也不含糊,话锋一转,“我不跟你们抢茅台酒,你们也不可以跟我抢奶粉罐,待会儿都帮老哥敲敲边鼓,争取让林总割爱一罐。” 只有李老板还没什么具体目标,他一个初中毕业生,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平生就爱一个“吃”字。 “寿”字甲鱼也蛮喜欢的,能买回去的话,赶上老娘寿宴时摆上桌……可安总早说了,林总绝对不卖。 奶粉罐是挺好看的,但是放置了几十年的奶粉,肯定不能吃。 哎,李老板有钱,奈何花不出去。 “您低血糖不禁饿,先吃点儿凉拌菜垫补垫补,别客气,身体要紧。” 锦瑟匆匆端了凉拌菠菜过来,三个客人立刻起立表示感谢。 这可不是真正的服务员,人家也是“总”。 锦瑟放下盘子就走:“你们先照应着自己,吃着喝着,我顾不上哈。” “自家人,不用照顾。”安总说的亲热,果真就取了小水杯倒酒,还催着李老板先吃。 长得胖却血糖低的李老板很感动,夹了一筷子绿叶往口中送,边摇头晃脑:“我平日里可是不吃草——” 最后那个“草”字戛然而止,他犹豫一下,才继续咀嚼,眯起了眼睛,脸上的表情意味深长。 安总端着酒杯嗤笑:“老李你就是矫情,成天标榜自己是食肉动物,不饿急了就吃不得草,瞧这身膘儿,啧啧。” 张馆长抿一口酒跟着乐:“李老板是个福气人,顿顿大鱼大肉能不腻烦,我这种上了年纪的人就不行喽,哪顿饭不吃口青菜就受不了。” 李老板却不接话,也不放筷子,一口接一口往嘴巴里填绿菠菜。 这可真是,从未出现过的场景。 食肉动物改猛吃草了,你敢信吗? 饿狠了?马上到达被饿晕的极限?所以才生冷不忌? “老李你没问题吧?”安总也喝了一口酒,很自然的伸筷子,打算挑一根顺眼的绿菠菜叶意思意思。 “别动!”李老板的胖巴掌伸出来,小孩儿护食一般挡在了盘子口上,含混不清的说,“都是我滴。” 经历过时空穿梭的嫩菠菜苗儿,那味道…… 目前只有李老板知道。 门槛外蹲守的猪京京,好像也知道了,尽管肚皮滚圆,肉腮帮子挤得圆眼睛都斜长了,依旧开始扒门槛哼哼唧唧。 俺是杂食动物,吃草滴! 可是很快,猪京京放下前蹄,又挪到厨房门口去了,野生鲫鱼入锅之后的香味儿,开始在院子里飘荡。 “寿”字甲鱼也不甘寂寞,努力提高速度往厨房门口爬,俺也是杂食动物,不忌口,真滴! 锦瑟跟小许在厨房忙碌,都是先从容易熟的来,炒野鸡蛋,入锅就得,端走。 个头小的鲫鱼挂面糊过油炸,足足炸了一盆。 个头大的鲫鱼熬汤,还顺便蒸了个野鸡蛋羹,蛊子盆蒸的,管够。 再有就是之前留的蔬菜肉类了,黄瓜萝卜洋葱生菜油麦菜洗好装筐,配一碟甜面酱;撕开熟食包装直接摆盘,烧鸡乳鸽酱牛肉…… 甲鱼终于攀越高山门槛掉进厨房,无限接近喷香美食的时候,两个无情的人类无视了它的存在,个个端着盘子盆子跨过它的“寿”字壳,离开了。 猪京京的哼哼声提高,还学会了大老黑的独门绝技,用嘴叼住裤腿耍赖皮,不给吃的不许你走! “嗷,酱牛肉味道一般般,俺要吃鱼!┗|`o′|┛ 嗷~~” 纱窗门无情的关闭了,小许还敢威胁:“再咬破我的衣服,马上拴链子!” 这人起大早开车进城就是取定做好的锁链了,大老黑跟小野猪跟猴子都不在家,甲鱼精用不着上链子,可不就剩它一个有危险? 猪京京:“俺恨你!” 小许此刻也有恨。 这三个人好歹都算有身份有地位的吧?虽然之前锦瑟说了叫他们随便吃喝别客气,但是把盘子都舔光是几个意思?忘记了自己的林总还没上桌吗? 凉拌菠菜,干净。 炒野鸡蛋,干净。 炸鲫鱼,干净。 幸亏之前就给装了一盘! “林总,许助理,手艺真不错,饭前餐点——很开胃!” 安总竖起大拇指摇头晃脑的赞美,小许差点儿脚下一趔趄。 您管那满满三大盘子菜叫“饭前餐点”?还开了胃? 林锦瑟入座,小许挨着她,唯恐被这三个开了胃的大肚汉继续抢了食物,抓紧给夹菜盛汤。 鲫鱼汤的香味儿顷刻间盖过了其它食物。 张馆长面目微醺,动作就放松了,仰下巴吸鼻子,但真没好意思直接开抢。 安总撸袖子,抓着汤匙抬着胳膊等待。 李老板等不得了,他举着汤碗振振有词:“我血糖低,禁不得饿,真滴,许助理你年轻体会不到……” 我体会到了!小许把锦瑟的汤碗装满,汤匙停顿了一下,直接盛进自己碗里,左手端起碗迅速喝了一口,天啊,鲜香味道在口腔中爆炸…… 另外三个人的汤匙也再不需要客气,几乎同一时间入盆。 073 不如安总凑个整 “这是小时候吃鱼的味道。”李老板喝完鱼汤感慨,“那时候但凡吃上顿好的,能记一辈子。林总家的菠菜也好吃,我是个粗人,讲不出什么色香味的道道儿,反正就是一吃就停不下来的那种滋味儿。” 根本没捞着品尝菠菜滋味儿的张馆长跟安总,气的一个撸袖子一个伸手指头点向李老板的方位:“还以为你是食肉动物改吃草了,敢情儿你是贪吃独占!” 李老板还意犹未尽的打商量:“林总,那菠菜还有吗?随便您开价儿,我得买点儿回去吃,医生早就嘱咐我得饮食均衡多补充维生素。” 如果是这样滋味儿的绿色蔬菜的话,肉食动物不抗拒。 可惜,林锦瑟摇头:“这个真没有。” 临时起意带回来的两把菠菜苗儿,半个黄叶子都没生,都做成菜端上来了,掐下来的一丁点儿菠菜根儿被丢进甲鱼精的水泥池里了…… 锦瑟忽然回想起刚才甲鱼精拼命往厨房爬的姿势,难道也跟李老板一样,是发现了菠菜滋味儿可口? 那菠菜的种子是从2018带过去的,长成了菜苗儿又被带回2018,经历了两次时空穿梭…… 那经历了一次穿梭的鲫鱼呢? “菠菜我是没捞着吃,林总,水池子里还剩几条野生鲫鱼?必须给我带走哈!还有这瓶茅台酒,网上抢拍的价儿到了七十八万两瓶对吧?我给四十六万,取个‘事事顺’的兆头。林总可千万别说舍不得,刚才还舍得叫我们喝了呢!” 安总滔滔不绝的说着话,唯恐被别人抢了先机。 小许虎躯一震,美味儿的鲫鱼都不吃了,看向被安总牢牢抓在手中的酒瓶。 上次,貌似锦瑟确实轻飘飘的说了句“以后我再带几瓶古董酒来”,还真就带来了?从哪儿带来的? 锦瑟很习惯这种餐桌上谈生意的气氛,看到小许眼神灼灼的看着她,筷子夹起的一条炸鲫鱼就拐了方向,落到小许的盘子里。 她的声音轻松又活泼:“不如安总凑个整?池子里剩下的鲫鱼全给你打包带走。还不用付我现款,直接从工程款子上扣,两家都方便。” 半真不假的谈判,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不当场转账打款,花多些钱也不让人肉痛。 “行!”安总哈哈笑,这才舍得把茅台酒放回原处,跟两个奶粉罐并列排在一起。 奶粉罐也有人惦记。 张馆长推了推金丝边眼镜,沉吟着说道:“林总,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你看能不能匀给我一罐奶粉?不对不对,是奶粉罐,原封不动的奶粉罐,我想保存收藏。” 小许的眼珠子再次瞪大,这是什么节奏?自己就起早回城一趟,林总的屋里就多出了好几样宝贝。 锦瑟下山时他正跟安总几个人在一起,然后进了院子就开始收拾鱼做饭,完全不知道锦瑟跟什么人交易过了。 这世界变化快。 安总哈哈笑着介绍:“张馆长可是咱们青城的博物馆馆长,见了老物件就拔不动腿,林总你给他开个实诚价儿,都是朋友……” 林锦瑟还真是不懂行情,回来后竟刷购物软件了,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来得及查。 “我这是朋友赠送的,张馆长真心喜欢的话,拿一罐走吧。” 张馆长脸膛红彤彤,酒上头了,连连摆手:“那不行!平白无故的来吃了顿好的就够不好意思了,哪里能随便拿这么珍贵的东西?这样,我先给两万块,等回头确认了价格,我随时给您补上。” 两万块是张馆长目前能拿出来的私有财产最高限值,锦瑟掏手机接收转账:“不用补了,大家以后还要多来我这农场捧场。” “那是一定滴!只要能吃到这么可口的菜,天上打雷我也得来。”李老板表完态,继续吃。 千万别以为这位只是个脑满肠肥的吃货,人家更懂人情世故,临走时叫司机从车上搬下来了两箱水果和两提礼盒,法国进口双支干红葡萄酒。 你要是说他不小气吧,马上,李老板就追着安总定晚饭的局:“我可没跟你抢着要鲫鱼,今儿晚上反正跟着你去吃……” 张馆长就内敛的多,抱着奶粉罐子嘱咐自己:“上了年纪的人得注意养生,晚上不能多吃。” 送走这三位,锦瑟拍拍脸,驱散疲倦,对小许安排:“你收尾,我得进城一趟。” 从山上采下来的枸杞子还在竹篓子里呢,她可不懂炮制,坚决不能把好东西烂在自己手里。 上次卖参那家中医馆的老大夫为人还可以,这次继续找他看看。 卖不出价钱的话,学学晾晒炮制的方法也不错,据说中老年人都需要泡枸杞养生…… 今天意外收了两万元零花钱,还抵消掉了五十万的建筑款,锦瑟心情大好,换了身风格飘逸的大摆连衣裙,扎着马尾辫坐进了宝马车,口中还哼着歌儿。 都不需要小许陪伴了呢! 许助理双手把着两扇院门,有点点幽怨。 不知道什么原因,反正就希望自己占据锦瑟的注意力更多些,希望她处处离不开他。 还得努力哦小伙子……猪京京哼哼着。 可惜,许助理听不懂,老老实实去做收尾工作——刷碗扫地拾掇屋子院子。 比拾掇他目前占用的那座小木屋还精心。 外面也需要随时招呼他去验进度调整方案,手机响个不停,猪京京还不依不饶的连续拱它,猪生寂寞啊,要不再去山上找新朋友? 直到许助理拿出了亮闪闪的锁链…… 锦瑟此时导航到了中医馆,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语调儿:“今儿二十个号挂满了,明天请赶早儿。” “我不挂号看病,我找人!”锦瑟淡淡道,伸手一指正眯眼给病人把脉的老大夫。 这份气势,实习大夫忽然被唤醒记忆了:“你是——野山——” “嘘,”锦瑟轻笑,老大夫的眼角挑起,又落下去。 病人要紧哈,锦瑟找个座位坐下来,听老大夫下医嘱:“……你胀肚子不是吃撑了,是饿着了,下午提前吃一顿,四点钟吧,多吃点肉,晚上少吃点儿……” 074 黑枸杞红枸杞 好稀罕的说法哦,锦瑟听得津津有味,倒是不觉得等待的时间长,就是有些担心袋子里的枸杞子被捂烂了。 随便伸手进袋子,取出一颗,放在鼻间儿嗅嗅,甜丝丝的味儿,应该没坏。 “拿的什么?”老大夫的鼻子忽然抽动了两下,扭头问道。 “山上摘的枸杞。”锦瑟轻飘飘的答着,把手往前伸了伸。 “黑枸杞?”老大夫没办法淡定了,安排实习大夫,“你去帮她换个家什盛,塑料袋子不行。” 他自己看病的速度加快,锦瑟跟在实习大夫身后到药房去取了个筛箩,刚摊晾好所有的枸杞子,老大夫就完成今日的工作了。 “黑枸杞,哪儿来的?” “山上采的。”锦瑟回答,“您收不收?不收的话教教我保存的法子吧,我给您分些,剩下的带回去泡水喝。” 在商场呆惯了,喜欢明确分享利益,不遮遮掩掩。 老大夫的眼睛又眯起来,沉吟:“嗯……收。黑枸杞,还有吗?” 您老人家的注意力全在黑枸杞身上,林锦瑟哪儿听不出来这东西珍贵? “暂时没有了。橙红色的比较多,咱们先谈谈价格吧。” 锦瑟单刀直入,骨子里她还是个商场白骨精。 老大夫有点不喜欢这种调调儿,眉头微皱,怪不情愿的答:“红枸杞通常20到60块钱,按成色定。黑枸杞嘛,青海产的价高些,按大小一千多到八九百;新疆产的价低些,你这个是在哪个山采摘的?” 锦瑟笑:“您就按我这个的成色给个价儿,不合适我不卖。” 当然不告诉您在哪个山采摘的了,这是职场白骨精基本的素质。 “你不说我也知道,出不了大龙山小龙山去。”老大夫还是不情不愿的样子,又感慨,“好些年没听说附近山上有黑枸杞了。” 锦瑟不接话茬儿。 老大夫又沉吟:“嗯——嗯——红枸杞我一并收了,大小不均匀,统一按40块钱一斤吧。黑枸杞——个头小量又少,按600一斤差不多。” 锦瑟又笑了:“那我出五十块钱请您帮着处理一下吧,挣得少我懒得卖,正好家里缺点茶饮。” 小龙山半山腰以上连路都要堵没了,摘点枸杞得爬狗洞似的,几百块钱可不值。 老大夫立刻开始吹胡子瞪眼睛:“小姑娘年纪轻轻不懂药性,枸杞是随便个人就能喝的吗?不但糟蹋东西还把身子骨给折腾坏了!我给你盒茶叶,这些枸杞给你——五百!” 林锦瑟脸上的笑容绽放,这可是发自内心的绽放,她连连点头,其实根本没听清楚枸杞卖几百块钱,或者送不送茶叶,她听见老大夫说她“小姑娘”,还“年纪轻轻”,就乐的绷不住表情了。 白送给您老人家黑枸杞都行啊! 当然,职场白骨精还是大大方方又收钱又拿茶叶,自己还过着苦日子呢,小气抠搜点儿正常。 不过,客气话留下了:“下次我给您捎点儿纯绿色无公害乡下土产哈……” 自我感觉比之从前皮了。 办完这件事儿,锦瑟开车绕行到丹阳读书的学校,今天是周末,孩子们都休息了,不堵车,也不可能见到丹阳。 但是,就这么绕一圈儿,心里便踏实。 宝马车缓缓行驶,行人如织,各自在为生活忙忙碌碌。 已近黄昏,城郊路边,露天烧烤摊上灯亮了,烟火气升腾。 锦瑟停了车,降下车窗高声招呼:“给搭配五百块钱的串儿,各样都要,打包拿走!” “好了您呐!”扎着围裙的小伙子笑出两排牙齿答应着。 很接地气的吃食,很接地气的对白。 小伙子很周到,不但把烤好的串儿分类包好,还专门装了几个迷你保鲜袋的佐料,小跑着送过来,脖子上挂着微信扫码。 “小姐姐拿好,回去后要是凉了,或者觉得滋味儿不够,自己再撒些佐料烤烤,微波炉加热也行,就是少了炭火味儿,不正宗。” “谢谢哈,需要送签子回来吗?” “不需要,我专门给小姐姐用的竹签子。” 小伙子脸蛋红红的,是因为小姐姐漂亮对吧? 锦瑟再次有点飘,今天貌似安总跟那个李老板留下了不少酒水,红的白的都有,很是可以跟小许对酌一番。 赶回靠山村时,天儿黑透了,烧烤袋子摸上去倒是还有余温。 终于把自己允诺过的木栅栏任务完成的林富贵在院门口等着锦瑟,隔着院门上的四方小窗,可以瞅见百无聊赖的猪京京在枣树下的石板上打滚儿蹭痒。 “大老黑哩?咋不在家看门儿?”林富贵问陪着他的小许助理。 “应该是上山玩去了,我们林总不喜欢拴着它,她一早儿就去山上送野猪跟猴子,只有猪京京陪着回家的。”小许其实也纳闷儿,一夜之间大老黑跟小野猪和小猴子统统不见了,可是林锦瑟毫不在意的样子,做助理的习惯了不多打听。 林富贵很满意:“林总做事儿靠谱儿,猴子不能随便养,送上山好。大老黑认得家,随便跑去,丢不了。” “是,还是您有经验。”小许轻松松拍了记马屁,林富贵笑起来。 宝马车车灯缓缓而来,小许丢下林富贵迎上去,尽管目前院里院外都平坦的很,又宽敞,随便停车都停得下,但是他习惯了帮着泊车。 “姐,村里林书记在等你。今天下午送猪饲料的也来过,我安排卸进屋里了。” “好,这是我打包来的烧烤,给林书记些。” 锦瑟下车,绕过车头向林富贵走去,车灯光束里,马尾辫轻轻晃动,长长的裙摆在夜风中摇曳成姿。 小许的心脏,忽然就被撞击了一下似的。 “林书记屋里坐,木栅栏修的挺结实,我看到了。” 林富贵再次有了被上级领导接见的感觉,忍不住弯了十几度的身子,笑说:“林总满意就好,满意就好,俺就是想来说一声,该村里负责的那一片木栅栏干完了,俺就不进去了。” 075 我要的真的不多 林锦瑟站定,问道:“咱们村里有做饭做得好的闲人吗?我这边办起农庄来,肯定会有游客需要逗留吃饭,时间不固定,能随叫随到,工钱肯定不少给。” 今天安总几个客人登门,就让锦瑟好一阵忙活儿,看来这个厨师人选得提前备下。 如果能从靠山村找到合适的人手,那可太方便了,都不用安排住宿。 林富贵非常高兴的告辞了,手里还抓着二十多根烤串儿,脚步都走成了一阵风,家里小孙女晚饭不对口,没咋吃,正好补充补充。 这位林总不但不可怕了,还越发的平易近人,又大方,有本事…… 许助理也很高兴,锦瑟没回来,他一个人都懒得好好吃饭,做完的两个菜全扣起来了。 中午吃的那顿太美味儿,再吃普通的饭菜就觉得寡淡,再少个相处融洽的人对坐,谁稀罕吃饭啊? “开瓶红酒?”锦瑟穿着拖鞋舒舒服服进屋,看到小许摆好的冒热气的碗盘,提议。 其实根本不搭调儿的好吧?吃烧烤跟炒菜配红酒。 “好。”小许的眉眼里都飞着笑,锦瑟现在没那么多讲究了,做助理的更没有。 没置办高脚杯,两个人继续用喝水的玻璃杯对饮,碰一下,声音比高脚杯沉闷些,但是踏实。 “原先担心皮肤受刺激起痘,不敢吃辣。”锦瑟豪气无比的把手里的肉串往辣椒料包上一沾一转,满意的点头,“现在知道啦,能吃就是福。” 辣的她的红唇艳艳…… 小许:“……干杯……” 红酒不是这么喝的,干! 猪京京懒洋洋卧在枣树下,面前的食盆内放着满满的猪饲料,不稀得吃了,明儿说什么也得拱着主人再上山一趟,新鲜的蘑菇野果野兔子野鸡多香啊!偏偏人类喜欢胡乱放香料,辣味儿冲的猪京京都不乐意守门槛了。 农场工地上灯火点点,偶尔有几声唿哨和说笑被传得很远。 屋内已经开到了第二瓶红酒,也不算多吧,就是两个人的话都有些多了。 “……我刚见你的时候,呵呵,心说这位小朋友怎么一副破釜沉舟的气势啊,攥着俩拳头搁膝盖上……那时候你是剃的平头吧?头发丝儿根根直立着,特别个性……” “那时候年轻嘛,你是我的面试官,我心里直打哆嗦,可是我逼着自己直视你,攥着拳头就是因为害怕……” “我好像有点晕……” “我也是……” “我要飞起来了,真的,你别不信……” “我信,我也一起飞……” 猪京京埋下了脑袋,短猪蹄试图去捂住猪耳朵,能不能好好睡觉儿了?大半夜的,哼起歌来了。 “我要的不多,无非是一点点温柔感受,我要的真的不多,无非是体贴的问候,亲切的微笑,真实的拥有……” 很老的歌曲,一遍遍重复,慢慢演变成二重唱,还有敲击碗碟的伴奏。 “有多少呐喊在胸膛里沉默……这样的夜我不理人人不理我,我要的真的不多,无非是两心的交流,轻轻的触摸,真实的占有……” 告诉我,哦,告诉我,这世界孤单的不止是我。 孤单的世界喧嚣的夜晚,终于安静。 猪京京翻了个猪身,四蹄舒展,睡梦里搂着个肥硕的野兔子。 小许助理的睡梦里有个长发飘飘长裙飘飘的仙女,一直在眼前慢动作跑啊跑,脚下有云朵,他总是追不上,梦境里还根本没有他的身影,好难过的吧?但又仿佛好开心。 在梦里纠结,醒来,更纠结。 头都大了! 睁开眼睛的许助理浑身发紧,半晌儿不敢发出声息。 天色大亮了,阳光透过窗玻璃……昨夜根本没拉上窗帘。 小许同志正躺在土炕上,侧卧,怀里有人,差不多的方向跟姿势,完美契合贴在一起。 很舒服的姿势,舒服到心疼,舒服到舍不得挪开正覆在柔软部位的五指。 可是必须挪开滴呀,趁着林总未醒,趁着还有机会逃走。 心乱如麻的小许助理最小幅度低头查看自己跟锦瑟的着装,还好还好,都穿着呢,没出大乱子。 为毛儿内心深处泛出遗憾来?遗憾到骨头缝儿里了。 小许慢慢儿的慢慢儿的抬高胳膊,身子也小心的向后挪移,再抽出另一只被垫在脖颈下的胳膊,汗珠子从前额滚落。 “咕咚”,才是真滚落。 许助理从炕下爬起来,张皇失措回头查看,锦瑟醒没醒啊? 土炕上的女人纹丝未动。 许助理心内稍安,做贼般向门口靠近,轻轻推开纱窗门,一条腿迈出去。 猪京京圆溜溜的眼珠子在转动,还欢快的忽闪了一下耳朵。 “哼哼——上山嘛许兄?”猪京京询问。 “嘘……”许助理不懂。 他转身,把内里那扇封闭性更强的木门关上了,隔音效果好。 昨夜什么都没发生,可以当成一场乌龙,当成缺失了一段记忆,对吧? 他向院门走,手放在门闩上,又觉得不妥。 往回走,坐在枣树下,推上机井的水闸,毛头小子开始洗漱,把水池子里里外外擦洗了一遍。 还得继续干活儿,不然心总在半空悬着。 厨房也擦拭了一遍,蒸蛋,熬稀粥。 纱窗门开闭的声音传来,许助理腿肚子都软了,不敢说话。 蜜汁尴尬啊! 好在林锦瑟根本没留意到厨房的动静似的,自顾自洗漱,还跟猪京京嘀咕了点什么,然后又回正房去了。 小米粥的香气散发出来,踮脚尖儿扒窗户的小许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出去正常的打个招呼…… 纱窗门关闭的声音又响,猪京京跑起来的蹄子声,跟锦瑟的脚步声合在一起,然后是院门打开的动静。 小许脑子一热冲了出去,对着背影喊:“姐,吃早饭了!” “你先吃,我得去晨跑,最近胖了。”锦瑟头也没回,背影消失,真跑起来了,目标,山上…… 许助理一颗心啊,仿若泡在了热油里,没办法安稳冷静。 那只默默享受了一宿儿柔软饱满的右手啊,又总是酥酥麻麻的,一想到它的福气,浑身就是一阵颤栗。 076 抗拒使用手机的员工 锦瑟是真的在跑步,也不揪着猪京京耳朵了,这家伙知道通向村子里的木栅栏的作用,首当其冲就是防备他的,所以根本不往那边靠近,哼,山上的果子兔子鸟儿野鸡蛋不香吗?谁稀罕进村啊! 一人一猪这次进山,却遇到了村民,还有熟人,上次锦瑟用点心换了新麦粒的那个农家嫂子,三四个妇人一起结伴儿打猪草,背着竹篓子拿着镰刀。 庄户人的打扮跟锦瑟可截然不同,同样是为了遮阳,锦瑟一件白色带帽防晒衣,干净利落还漂亮。嫂子们却是花衬衫花短袖,脑袋上顶着蓝的红的黄的带顶的不带顶的印着“某某旅行社”字样的帽子。 “大妹——林总,快歇歇,瞧这一脸的汗。”熟识的嫂子招呼着,边伸展着胳膊拦护着同伴,往路边靠。 猪京京有点兴奋,猪是人类的好朋友嘛,认识一下…… 它的耳朵再次被揪住一只。 锦瑟驻足,有些喘息的回应:“嫂子还——叫我大妹子就行,或者叫锦瑟,你们来山上是——” “嗨,这不是家里养着猪,也不能老吃泔水猪饲料,隔三差五也得割些嫩草岔岔口味。” 农家嫂子很健谈,又自来熟的给锦瑟介绍:“我以后喊你的名儿,你可以叫我个‘兰花嫂子’。这个是马嫂子,这个是李嫂子,这个年长些,你就跟着我叫,冯婶儿。” 锦瑟一一打了招呼:“那嫂子们忙着,我先上山。” 猪京京都不乐意了呢,开始甩头了。 那位年长的冯婶儿却叫住了她:“锦瑟——还是叫林总吧,昨儿夜里富贵去俺家了,说是您要找个会做饭的?” “对,”锦瑟干脆紧跑两步,越过了四个村妇,然后松开猪京京的耳朵,嘱咐,“你还在昨天那个地方玩儿行不行?晚会儿我去叫你,你不许跑远!” 女人就是啰嗦,猪京京张嘴哼一声,放开四蹄,真就自己跑走了。 “哎呦喂你家的猪——真能耐啊!你就不怕它跑没了?听说是国外来的,老贵了!” 嫂子们看傻了眼,直接给转移话题了。 冯婶儿可不是个能被轻易带走话题的人,继续打听她的工作问题:“林总,富贵还说不用俺进城,也不耽误俺喂猪下地,还给工钱,是真的不?” “恁好事儿?”另外三个女人直接抛掉了对猪京京的关注。 锦瑟点头又摇头:“是——不是——我是需要聘请一个擅长做农家菜的厨师,农庄那边来客人需要吃饭的时候,我打个电话就能过去,做好饭再把碗盘拾掇利索就能回村,饭得做的好吃才行,做一顿饭我给五十块的工钱打底,客人多了再给加钱。” “嘶——不少挣啊,一天三顿饭一顿五十……” “还就在咱村里呢,多方便。” “那要俺去不?谁还不会做顿饭啊?俺熬的菜俺男人可喜欢吃……” 另外三人说得热闹,冯婶儿都要急了,反正她算长辈,一巴掌拍在要抢生意的马嫂子胳膊上,打断她的毛遂自荐:“你熬大锅菜还是俺教给你的,人家林总那儿是招待城里人的,谁来乡下喝大锅菜啊?” 马嫂子一脸懊丧不吱声了,冯婶儿才说到正题:“俺爹早先就专门帮村里做席面的,荤素都能做,俺做菜比俺爹还强,就是都嫌俺是个妇道人家,大席面不肯请俺。” 兰花嫂子作证:“dei的呀,俺相亲那回就是吃的冯婶儿做的饭。回头叫冯婶儿给锦瑟妹子炒上两个菜,就知道了。” 还能做席面?锦瑟觉得这是意外之喜,本来就想图个近便,能做普通的农家菜就行,结果超出了预料。 “好,那就暂定冯婶儿,您给我个手机号码,咱们随时联系。” 多么顺利。 孰料冯婶儿的脸腾的红了,期期艾艾:“俺——俺留俺孩子的号码行不?” “你们住在一起?他能随时叫您?”锦瑟摸不着头脑,眉头轻皱。 兰花嫂子赶紧帮着解释:“冯婶儿自己个儿住,往常哪个亲戚有事儿都是打电话给她儿子,等她儿子有空了再来跟她说,有急事儿就再打给邻居,这不是冯婶儿年纪大了嘛,不会玩手机。” 冯婶儿尴尬点头:“dei dei,俺都要五十的人了,学不会那新鲜玩意儿。” 还没有五十岁?看起来可真不像。 锦瑟理解不了这种农村妇女的惯性脑回路,不过,连通讯手机都抗拒使用的员工,她不能录用。 “那就算了吧,谢谢你啊冯婶儿,回头我再请林书记帮着另找个能随时联系上的厨师。” 锦瑟对另外三个人也摆摆手,轻松轻盈继续小跑上山。 嘈杂声被抛在身后。 别说此刻这种还没正式入职就被拒绝的例子,林副总在金麦叱咤风云的时候裁掉多年老员工都不带心慈手软的,她跑起来,山风呼呼在耳边吹过,根本听不见下面的四个人怎样失望与愤慨与难以理解。 “这人长得怪好看的,肿么翻脸就不认人了?工资都定好了,又变卦了!” “她是嫌弃咱农村人穷吧?哼!俺早看不上她了,寡妇家家的自己个儿在村南头住,天天身边围着一群汉子转悠,婶儿,她不想要咱,咱还不乐意侍候她呢!” 兰花嫂子的脸沉下来:“咱们别说恁难听的话,人家锦瑟妹子不错,冯婶儿能得着这么近便的活儿不容易,自己个儿手头上也能得些活钱儿,比伸手跟孩子要舒坦。” 冯婶儿身子都发软了,呆愣了好大会儿,忽然想明白了似的,拽了兰花的胳膊问:“你说,林总是嫌俺没手机不?那俺挣了钱就买行不?你跟林总熟,你去帮婶儿说说情。” “您往哪儿挣钱去啊?”兰花嫂子目露不忍,“婶儿,你家地是你种,地里的收成归您儿子;猪是你养,杀猪卖猪的时候你儿子来收钱,原先逢年过节你闺女偷塞给你的钱,也叫你都给孙子了吧?现在闺女也不给钱了,你觉出来没钱难受了吧……” 077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锦瑟此刻已经跑到了“狗洞”前,手拄膝盖弯腰喘息。 小龙山的路就这一条,对她这个路盲很友好。 “野猪精,跑哪儿去了?” 今天山上有人,再跟昨儿似的匍匐前进爬来爬去,不好看。 果然猪京京不靠谱儿,说好的一喊就出来别跑远根本没听进耳朵里去。 锦瑟等了一会儿,决定还是放下偶像包袱,爬狗洞。 刚刚被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妇女夸赞几句,就不知道东西南北,忘记在1977挨饿时候了?锦瑟狠狠鄙视了自己,然后弯腰下伏,双手拄地。 这次比昨日爬的速度快,且没有弄脏衣服,欧耶! 只是,到了得以站直身子的宽敞处,猪京京的影子依旧不见。 且,林锦瑟再不敢往四下里探索了,除了因为自己的路盲属性,还有最关键的一条,她着急忙慌的跑出来,没有被竹篓子,也就是说,没带着电棍。 连个铁铲子或者木把的镰刀都没有。 骤然感觉四处皆兵。 锦瑟后退,脊背抵到了灌木丛,甚至清晰感受到尖锐的刺痛意,才稳住了心跳。 都怨小许!她的脑海中跳出一张张画面,喝酒的、做菜的、倾诉衷肠的,和那张硕大的土炕。 不能想,忘了吧! 都是碰巧了。 你是个成熟的女人,必须成熟的处理这种乌龙。 做好了心理建设的林锦瑟挺直了脊背,随时做好从狗洞撤退的准备,双手拢在唇间,扬声召唤神兽:“野猪精,快滚回来!” 耳边似乎有愤愤不平的“哼”声。 锦瑟试探的向发声处挪动脚步,又回头,不放心的瞅向狗洞口,武力值忒差,心虚。 见到地上有一根粗树枝都觉得惊喜,赶紧哈腰捡起来,可以当武器。 “┗|`o′|┛ 哼……” 刚要直起腰来的林锦瑟被什么撞了一下腰,直接摔在了地上。 这下好了,刚才钻狗洞都没蹭脏的衣服…… 林锦瑟的尖叫声震耳欲聋:“猪京京你敢欺主?” 你是头野猪诶,猛不丁伸头撞一下,谁受得了? 猪京京也懵了,猪身后退两蹄子,又甩头,尖嘴巴一张一合“嗷嗷哼哼”,然后向侧右方走几步,再回身,尖嘴叼住了锦瑟的白色防晒服一角儿,拽…… 人家刚刚吃的好好地,你非喊人家,走,一起吃去。 锦瑟觉得自己听懂了看明白了,从地上爬起来,拄着那根粗树枝跟猪京京去了密林深处。 其实也不算深处,野猪精聪明着呢,凭它现在的年纪跟本事,进深山跟猛兽游斗那是没门儿,就在半山腰处转转打打牙祭得了。 竟然又出现了羊肠小路的痕迹,一看就是被人长期踩实了的路面。 猪京京开凿的狗洞,方向有误! 锦瑟心中欢喜,纵身一个撑杆跳,左右脚全落到了那块干硬平滑的路面上。 只可惜,这具身体虽然体能增加,技术性还是差,一经落地,上半身不受控制向右前方栽倒。 这一栽倒可不得了了,原本看起来就是茂密的野草树丛,其实下面遮盖着一个小山洼,锦瑟呈侧卧之姿,“骨碌碌”向下滚去。 熟悉的幽静熟悉的山洼,刹那间锦瑟以为自己回到了1977。 那天就是在羊肠小道上一脚踩空,滚到了山洼里。 景色也相同,多年积压的落叶厚厚的,倒是摔不着筋骨,仰头看山路也不那么遥远,估摸着用不着喊人救援,自己就可以慢慢儿爬上去。 林锦瑟喘着粗气,寻找自己曾经背靠过的一棵老树,四下里观察。 这处山洼挺隐蔽的,其实面积不小,别有洞天。 “窸窸窣窣”的声响…… 锦瑟全身紧绷,右手抓住了一根枯落的树枝。 一只灰色的野兔子一跳一跳出现在视野内。 宿命吗? 林锦瑟彻底傻了,她没有像上次饿死鬼一样用身躯砸向兔子,她狂躁的去查看意识里的屏幕。 “375-1977-go”。 没错啊,她还是在2018年的夏天。 林锦瑟完全忽略那只浑然不知自己在阎罗殿旅游了一圈儿的野兔子,她身子前扑,肯定力度不如之前,于是又往前爬行两步,然后,下巴慢慢扬起,扬起…… 1977年的这个地方这个位置,林锦瑟扑住了兔子,然后发现距离前额一米多的地方,老树根凸起之后,杂草丛中,一根鹤立鸡群的植物枝干,顶着一簇红艳艳的果实……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季节熟悉的枝干。 锦瑟卜楞脑袋,揉揉眼睛,再掐了一把光洁的脸蛋,确认,这不是梦。 杂草丛中依旧是一根鹤立鸡群的植物枝干,顶着一簇红艳艳的果实,只是,果实更见繁硕,枝干更见茂盛。 锦瑟的身躯开始颤栗,不知道是狂喜还是紧张。 宛如只是出于身体的本能动作,她开始挖参,眼神却是没有焦距的一般,动作倒是仔细的,小心的保留每一根参须。 没有合适的工具,她用树枝,用手。 老大夫判断说那只参值十万,她还价到了四五十万,参龄可能在三四十年。 那么,如果这就是那一颗野山参,是不是就得算多活了41年? 还是说,当年那颗被自己在1977挖走了,留下的根须又重新生长出一颗新的?其实参龄只有41年? 锦瑟把自己绕糊涂了,沉浸在漫游天际的想象里。 机智的猪京京却急坏了,主人肿么还不上来?俺也不敢向下出溜啊! “┗|`o′|┛ 嗷~~”,果然是成了精的野猪,这一嗓子比之前都更像一头野狼。 山脚处割猪草带闲聊的几个妇人被这一嗓子给吓了个激灵,全蹦起来收拾竹篓子要往山下跑,俺滴个娘诶,没听说小龙山上又有野狼了…… “快走快走,俺反正豁出去花钱买猪饲料也不再来割草了,吓死老娘了!” “俺——俺也是——俺家娃儿还小呢,俺要是出事儿了,俺男人保准儿给娃儿找后娘,王八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背着竹篓子仓惶奔逃的王兰花却中途停住了脚步,急声问:“冯婶儿呢?” 078 俺喜欢学狼叫 果然,最年长的冯婶儿没跟着她们一起下山,王兰花的腿肚子都发软了,另外两个妇人也驻足,扭身抬头,声音里带着惊恐:“冯婶儿往山上去了——” 王桂花立刻想到了:“咱们忘了,锦瑟妹子还在山上,不会让她遇到狼吧?” 刚才那一声“嗷”可真正像狼叫,瘆人得很。 “她……她不是有野猪做伴儿吗?哎呀冯婶儿不是去找那个女老板了吧?真是多事儿,想巴结女老板想疯了,命都不要了!”马嫂子一惊一乍的说着,紧一紧背上的竹篓子,脚步不停向下走。 “那——咋办?咱们下山喊老爷儿们拿家什——” 另一个李嫂子面露纠结,但终究还是跟在了马嫂子后面。 王桂花也犹豫,跟着走几步,一跺脚,把竹篓子摘了下来,往路边一放,风风火火往回跑:“不行,俺得上去看看,你俩回村叫人吧。” 她跟冯婶儿是邻居,又跟锦瑟有几面之缘。 她还有武器呢,一把镰刀。 冯婶儿年纪大些了,还傻呵呵的背着竹篓子往山上爬,忘记了放下,所以,王兰花很快就追上了她。 “婶儿,婶儿——” “兰花啊,你跟来——干嘛?快回,俺听着——真是狼叫,俺小时候听过的。”冯婶儿气喘吁吁,一手还捂着胸口,一手拄着镰刀把儿。 王兰花上前一步搀扶住了她,劝道:“俺知道你是想帮锦瑟妹子,叫她答应你去干厨师,婶儿你就在这儿等着,俺替你去,俺就说是你叫俺去的。” 冯婶儿原本就泛红的脸更红了,花白的头发在山风的吹拂下更显凌乱,声音也透着点抖:“不是……就算是吧,哎,林总是个城里人,不知道山上野物凶险,咱总不能真就都当没看见,多个人搭把手做个伴儿,总好些……”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疾步往山上走,还一边呼喊着:“林总——锦瑟妹子——快下来——” 声音急促慌张,还有一道女声分外苍老,让正跟猪京京一上一下对着话的林锦瑟手一使劲儿,“嘣嘣”,薅掉了好几根参须。 本来呢,因了地面潮湿,锦瑟计划的是整颗人参带着泥土一并挖出来,异想天开是不是可以原样儿请回家种下。 这一“嘣嘣”断根,心疼的锦瑟咧嘴,算了,就这么滴抱着吧,再扯几片树叶包包根上的泥土,扒了白色防晒服整个儿一拢一罩,提起来走。 “小东西,快回家找妈妈。”锦瑟再次看到了那只灰色野兔,沿着刚才经过的路线消失在树后。 “哼哼——”猪京京又发声了,倒是没敢再学狼叫。 锦瑟手脚并用攀爬上来,推开猪京京凑过来闻味儿的尖鼻子,扬起声音回应:“哎——我在呢!” 这会儿形象真心狼狈,露着两条沾满泥土的胳膊,上身仅着一件白色真丝吊带,也看不出白来了。 野山参要紧啊!锦瑟倒是没觉出这样穿着有多么不妥,赶紧下山吧。 “林总——” “诶——来了——” 互相能听到声音,但是距离还远着,冯婶儿跟王兰花知道锦瑟没有什么危险,直接一屁股全坐地上了,这才看到冯婶儿那多半篓猪草还在肩上背着。 也幸亏背着个竹篓子,锦瑟带着野猪精从狗洞爬回来,正好借用竹篓子装人参,自己再穿回脏兮兮的防晒服。 实在是,不穿不行啊!经过刚一见面交流是否有狼存在的危险之后,冯婶儿那眼珠子瞪得比鸡蛋都要大,还要扭着头撑着手,意思是遮挡着视线。 王兰花也怪不好意思的劝:“锦瑟妹子,快穿上点儿挡挡,万一山上来个把老爷儿们……” 明明这件白色吊带还有内无痕装置。 好吧,人家虽然误会了,但是肯上山来帮自己就是情意,锦瑟只能忍着刺挠之意,把渗了泥土跟烂叶子的防晒服套上。 冯婶儿放下了胳膊手掌,五官又纠结在一起,嘴唇瘪着,一根手指头点着:“哎呦——拉上——快拉上——” 你肯定想不到冯婶儿到底要锦瑟拉上啥! 防晒服的拉链!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呀…… 林锦瑟感受着脏兮兮刺挠挠,偷偷伸脚踹了猪京京一记。 都是你这家伙,好的不学你学狼叫! “┗|`o′|┛ 嗷~~”,猪京京怒了,一甩脑袋又是一嗓子,这次距离山下更近,靠山村前前后后只要在室外的村民都听见了。 原本喊了林富贵等十几个留守老爷儿们准备带路上山的马嫂子,被这一声给吓得连连后退,摆着手:“反正就那一条路,你们爷儿们自己个儿去,俺腿软!” 另一边,工地上,原本就心焦麻乱的小许助理也听得不对劲儿,丢下手里的活儿就往山上跑,只要给他一个理由,他就有勇气去面对他的林总。 两拨人在山脚处汇合,仰头看着三人一猪完完整整的身影,得嘞,虚惊一场。 锦瑟再次踢一脚猪京京的肥屁股,玩笑开得有点大哈,看小许委屈巴巴的小表情,看靠山村的留守老爷儿们个个扛的家伙什——铁锨锄头顶门棍…… “不好意思哈,猪京京顽皮,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狼叫,吓到大家了。”锦瑟尴尬解释,同时邀请,“林书记,明儿晚上我请吃饭,麻烦您招呼一下大家伙,全村都来,孩子老人,一个都别落下。” 除了感谢这次乌龙事件大家伙肯跑一趟,还因为锦瑟刚才在路上听了一耳朵,了解了下村里风俗,大凡谁家搬家落户,都要请村里人吃顿饭的,就是“温锅”,借机跟邻居们熟悉一番沟通感情。 其实青城那边也有这习惯,但不是请全村,更不是在自己家做饭菜,大多数是召集些亲朋好友一块儿到饭店搓一顿。 冯婶儿累的够呛儿,但是精神亢奋,抢着说:“富贵,俺掌勺儿做菜!” 林富贵原本脸是黑的,这会儿也笑出来:“那行,你招呼咱村老娘儿们洗刷归置,剩下的都交给俺,桌子凳子盘子碗明儿下晌儿运过去,老少爷儿们全上。” “得嘞!您就擎好吧!”留守老爷儿们齐声应着。 079 再滚一个 锦瑟忍不住嘴角勾起,林富贵这个村支书当的真心不容易,平时能招呼过来的就这十几个男人,非老即弱,出不了门打不了工的。 感觉相处起来还挺好,简单,实诚。 冯婶儿累得不轻,但是额外兴奋,跟着锦瑟交待要准备的食材:“林总你甭管青菜的事儿,俺家里种的就吃不清哩,俺给你送过来。就是肉食你得提前采买,俺家的猪个头还小着,你要是想买咱村里的活鸡活羊……” 林锦瑟没多大会儿就把靠山村目前各家的情况知道了个七八成,谁家养的羊肥全是吃草没吃饲料的,谁家擅长养鸡养鸭放养的肉味儿正宗,谁家懒汉懒婆娘现在还住着“金镶玉”的土坯房子还没垒起院墙光擎等着救济。 王兰花都插不上嘴,决定先回家送猪草,看前面两个人说得热闹,就只对小许摆手:“俺家猪还没喂哩,先回。” 背着冯婶儿家竹篓子的小许点头,他现在见到锦瑟还有些不自然,巴不得冯婶儿多唠叨些。 猪京京表现的一直很乖巧,时不时往小许身上蹭,还貌似很人性化的抬前蹄,小许都感动了,低声问它:“你想帮我背竹篓子?好猪,真乖。” 猪京京:俺会学狼叫—— 一直来到村南头,冯婶儿先查看了一下院外平整过的停车场,指点江山:“就在这片摆桌吧!” 留守的老人孩子妇女人数再少,也得准备上十桌,然后坐不下的跟着帮忙的村民一起吃第二轮儿。 这些锦瑟就完全不懂了,全听冯婶儿安排。 大总管冯婶儿进了院子,嘴里正说着:“你院里的菜也能用……” 蜜汁尴尬,前面偌大的菜园子被林锦瑟改造过又被猪京京和小野猪折腾过,现在整个儿沟壑纵横,大大小小的坑,刨出的泥土遮盖住了新长芽的菜苗。 就这地形,还指望着长菜吃菜? 雇个长工只负责填坑都够呛儿赶得上猪京京刨坑的速度。 “啧啧,林总啊,这野猪得关起来,它劲儿大,那就砌成全水泥的猪圈儿,又干净又结实。” 猪京京不懂什么是全水泥高级住宅,但依然听出了森森恶意,登时猪嘴朝天,发出一声“┗|`o′|┛ 嗷~~”,狼叫! 冯婶儿的两条腿肚子再次哆嗦起来,转身面对猪京京的一对变形圆眼珠子,有要跪的冲动。 林锦瑟已经对这声音免疫了,搀扶起冯婶儿,尬笑:“别怕别怕,猪京京调皮,你以后来了权当没看见它就行,只要不说要关它杀它吃肉的话,它就挺乖的。” 冯婶儿:俺马上就要说到那个话题了…… 外国进口的野猪是头懂人话的宠物猪,林富贵亲口说的,自己怎么忘掉了? “它——它它不会咬俺吧?” 猪京京立刻配合冯婶儿的这句问话,龇出还没长出的獠牙来。 小许阴恻恻开口:“可以拴上铁链子。” 猪京京的嘴巴立刻闭上,还乖巧的走到冯婶儿一侧,半边脸轻轻剐蹭一下冯婶儿的小腿儿,细细的猪尾巴奋力甩了几甩。 两腿软如面条的冯婶儿哆嗦着夸赞:“好猪——好乖——林总啊,俺得回——回——” 结巴的说不下去,自己来做厨师这件事儿,还需要从长计议啊! 锦瑟接话:“那就辛苦冯婶儿了,让小许送您回去,先拿两千元现金给冯婶儿在村里预定明天的蔬菜跟新鲜肉类,我可就等着品尝冯婶儿做的美食了。” 美食?猪京京的鼻子骤然一耸,它觉得自己应该跟这个农妇重新认识一下。 于是,一只半大黑毛野猪,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模仿着大老黑曾经的动作,笨拙的就地打了个滚儿。 冯婶儿的脚步挪动,猪京京步步紧跟,又绕到前面打了个滚儿,一身脏兮兮仰头噘嘴,等待被夸赞的表情。 “这个——这个——”冯婶儿竟然感受到了野猪的情绪变动,语无伦次自己也不知说的是什么,“再滚一个儿。” 猪京京……再滚一个…… 冯婶儿:“好猪!再滚一个!” …… 就问到底滚几个可以彻底清除掉冯婶儿的畏惧之情? 小许这会儿却被锦瑟从竹篓子里取出的整颗人参给吓到了:“林总,这是——在山上采到的?” 都忘了叫“姐”。 “嗯。”锦瑟眼皮低垂,不去跟小许的视线对上,“我不确定这样整棵能不能养活,需要进城问问,挺急的,家里交给你,我马上走。” 冯婶儿说做大席面必须在外面垒两个土灶台,林富贵会带人来做,大锅啊蒸笼啊统统有现成的,不用锦瑟操心,但是还得有人照应着点儿。 小许抿抿嘴唇,还是一个字的答复:“好。” “冯婶儿我就不送你了。”锦瑟捧着野山参的带土根部回屋,从始至终回避着小许灼灼的视线。 有点怂哈。 “好好,”跟找到个新玩具似的冯婶儿,已经火箭般飞速进展到可以伸手摸摸猪京京鬃毛的地步了,嘴里不断夸赞着:“好猪——好京京——” 小许重新背起竹篓子,护送冯婶儿回村,结果猪京京玩劲儿上头,也跟着一起,不断跟冯婶儿互动着,引得冯婶儿都想把它领到自己家里喂着。 “好猪,真规矩啊!”冯婶儿再次感叹,因为猪京京走到木栅栏处就止步了,“许助理,把竹篓子给俺,不用送了,俺回家喂了猪还得过来呢。” “我送到家吧,这是林总的吩咐。” 小许拒绝卸下竹篓子,扭头嘱咐猪京京:“你不要乱跑,回家里看门。” 冯婶儿再次半张着嘴巴看到西洋景,猪京京真的直奔回小院。 比养个孩子都听话! “你们林总——不对,是咱们林总,真有能耐啊,长得好看又能挣钱,野猪都能驯的啥都懂。”冯婶儿摇着头感叹。 “是,她很优秀。”小许轻声应和着,心里又是一颤,今早醒来那一幕闪电般出现,那是林总,又不是之前那个无可挑剔的完美林总,那一刻,她更像个普通女人,慵懒的娇艳的柔顺的,可以被爱的女人。 080 昨晚睡觉的姿势不对 小许在村子里逗留了好一会儿,才缓步走回村南头。 白色宝马车果然离开了,避免了再次与林锦瑟面对面可能产生的尴尬。 院门在外面插着门闩,猪京京的尖嘴在四方小窗口里探出去,它这么听话自己个儿回家了,主人却出门不带着它,好委屈。 都不嫌弃这个许助理总是威胁要用铁链子锁自己了。 不过,很快,猪京京再次嫌弃上了。 因为这位许助理貌似脑筋坏掉了,比自己还啰嗦,得不得不得总跟自己说话,想认真听听吧,声音又太小,念咒语似的。 还是跟甲鱼精玩翻跟头的游戏好了…… 离开了靠山村的林锦瑟慢慢儿放松下来,她从没想过要跟自己从前的助理发生点什么,昨晚睡觉的姿势不对,今早起床的节奏不对,再一见面,哪儿哪儿都显得不合适。 其实也不是特别抵触啦,除了尴尬,醒来时那一刻的感觉里还有……舒服…… 停停停,打住!别幻想“老牛吃嫩草”的妙事儿! 锦瑟甩甩头,再次终止对自己灵魂的深度拷问。 她还是那个雷厉风行从不优柔寡断的林副总,小许还是那个初入职场一脸崇拜的小助理。 就这样! 她开大了音响,目前的心境只适合摇滚乐:“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相遇相识相互琢磨。人潮人海中是你是我,装作正派面带笑容。不必过分多说,自己清楚,你我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不必在乎许多,更不必难过,终究有一天你会明白我……” 黑豹乐队的《无地自容》,让林副总刹那间无地自容。 切换! “……自由万岁我在另一个世界里半醒半醉,这感觉真不赖,时间过的也不快……” 太快的节奏老阿姨还享受不了,就听清楚这两句歌词,崩溃! 锦瑟关了音响,开了车窗,风声呼呼灌进车内,她的发丝更显凌乱,心灵却奇异的平静了。 她是个有方向的女人,不会因为路途中遇到了什么小插曲就中止脚步。 抱着一个大大的方便袋子进到中医馆时,实习大夫眼珠子瞪大了:“你——你是林女士?” 锦瑟这才意识到发型凌乱到了一个新高度,腾出一只手来捋顺一下,又迅速落回袋子地步。 形象什么的都是浮云,目前袋子里的野山参才是重点。 反正姐天生丽质,怎么都是美的。 “我找老大夫,今天病号全看完了?” 这会儿不过下午四点多的样子,老大夫却不在接诊室,实习大夫在整理脉案。 “师父下午出诊了,这个点儿差不多也该回来了,您可以等等他。” 实习大夫脸红红的,二十出头的样子,面对面跟漂亮女士说话还会害羞似的。 “这样啊,”锦瑟犹豫,抱着的野山参叶子已经打蔫了,她着急,肚子里也还空着,中午饭都没吃。 实习大夫善解人意,立刻掏手机:“您别急,我给师父打个电话问问到哪儿了。” 美女走到哪里都会额外受到照顾,尤其是美女面露为难的时候,多少不谙世事的小伙子渴望冲上前伸出救援之手…… “那谢谢了。”锦瑟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等待。 “师父到哪儿了?是,上次卖野山参卖枸杞的那位林女士来找您。好好……” 实习大夫笑的腼腆:“林女士,我师父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到,叫您等等他。” 锦瑟回以微笑,红唇轻启:“那我先去找地方吃点东西,来得急,饿坏了。” 实习大夫只觉得心脏怦怦跳,鬼使神差般的回身去拽自己桌子的抽屉,嘴里急急的说:“您等等……给,先吃两块饼干垫垫,哦哦还有水,我给您拿杯子。” “不用客气——”锦瑟还抱着野山参袋子呢,看到袋子口上被硬放上来的夹心饼干袋,都不敢动了,一动就会掉滴! 实习大夫很坚持:“您快坐,喝水,饿坏了最伤身体的,您喜欢吃什么?距离医馆最近的快餐店可以吗?那里随时有热乎的食物,我去帮您打包带过来。” “我自己可以——” 锦瑟话没说完,实习大夫的白大褂就像一朵祥云飘走了。 风中留下祥云的话:“你对附近不熟……” 林锦瑟:我有导航! 医馆里只有这两个人,锦瑟不能离开,把野山参袋子放下,洗手,接受小大夫的好意,吃两块饼干。 以后送点谢礼就好了,打包来的食物也可以结算,跟老大夫的交易都是经过这个小大夫扫码转账的,等他回来接着扫。 这样一想,心就安定了。 作为一个心理年龄三十五岁,并拥有过一段十年婚姻生活,且有个九岁大小女儿的林锦瑟,是绝对想不到自己目前魅力无限达到特别吸引小鲜肉的程度。 小鲜肉回来的特别快,似乎一直在跑步行进,又穿着长到膝盖的白大褂,热的满脸是汗。 “八宝粥,茶叶蛋,菠萝咕咾肉,清蒸鲽鱼,烤肠……”小大夫一边往桌上摆一边介绍,“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拣清淡的每样儿要了半份儿。” 餐具餐巾纸也齐全,小大夫又拿过来医生专用的免洗洗手消毒液,认真往她的手上滴。 这是个小暖男啊,鉴定完毕。 老大夫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温情戏,差点儿以为自己走错屋子了,医馆很像小饭馆,穿白大褂的孙子很像饭馆里跑堂的伙计。 送他回来的俩人也懵圈,甚至倒回去验看一遍医馆的门匾,没错儿啊? “咳——”老大夫提示自己的到来,站在门口,一脸的兴味儿。 小大夫退后一步转身,锦瑟也看到了老大夫,立刻站起来招呼:“您回来了,不好意思,我还没吃饭……” 有些尴尬哈,锦瑟脸上泛红:“是不是耽误您工作了?我马上挪走东西。” 小老俩大夫异口同声:“不用挪,你吃你吃!” 字音字数统统一样。 锦瑟的脸蛋更红了,桌子上摆的东西实在辣眼睛,她手指旁边椅子上放着的袋子转移俩大夫的注意力:“那我先吃着,劳烦您帮忙看看里面那棵——植物,能不能养活?” 081 还得有一年半载的活头儿 老大夫身后还有两个陌生人,她改了口。 两个陌生人把老大夫看病的药箱和几个礼盒放下,当即告辞,人精啊这是。 说的话也客气:“感谢马老费心,家父的身子骨就指望马老了。” 马老大夫又往门口送了两步,笑呵呵的,显见得今天出诊很顺利。 他还没来得及看到袋子里的宝贝呢,小大夫先打开袋子瞅了一眼,只一眼,便被定住了似的。 第一次见锦瑟就是送野山参的,这才过了几天啊,又送了一棵连枝带叶的来。 “爷爷——”心神动荡之际,称呼暴露了小大夫的身份。 马老大夫对孙子的表现更感兴趣,看一眼快速吃饭的林锦瑟,再看一眼自家孙子,第三眼才给了袋子里。 “野山参?整颗?”马老大夫双手扒开塑料袋子,野山参的枝叶根须带着新鲜泥土完整呈现在眼前。 像是在面对珍贵的艺术品,马老大夫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还伸鼻子嗅来嗅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锦瑟咽了个茶叶蛋,惦记着自己还没得到答案的问题:“马大夫,您说现在这样有没有可能种活?” “不能!”两个马大夫再次异口同声。 马老大夫激动起来了,双臂张开做环抱野山参整颗植株状,给锦瑟讲道理:“现在这样正好炮制入药或者保存,挖出来想再种回去可活不了,在土里沤烂了可怎么办?我要这棵参,你卖给我!” 活不了啊?锦瑟也在意料之中,那就卖呗。 “马大夫您先跟我介绍介绍这棵野山参的年份品质吧,上次咱卖了五十万那棵可比这棵小不少,我还是那个态度,给钱多就卖,钱少就麻烦您老帮我炮制一下,我自己保存。” 老大夫忽然“哎呀”一声,然后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停下,摸出手机拨打,边拨号边对锦瑟说:“这可不是赶巧了吗?刚刚走的那位就是上次买参的人,他爸爸本来器官衰竭在床上擎等着死的,结果用的你那棵人参入药,人竟慢慢儿缓过来了,我今儿去复诊,估摸他还得有一年半载的活头儿……” 话说到这儿,电话接通了,马老大夫的声音抬高:“鲍总啊,我这儿又收到一棵比上次那棵年份还久品相还好的新鲜野山参,嗯嗯估摸得过百年——好好我明白,一定留下,我在医馆等着你。” 听到又出现一棵更好的野山参,电话那边的鲍总立刻表示会调头回来,无论花多少代价都得买下。 这是个大孝子,也有条件购买天灵地宝给亲爹续命,只怕买不到罢了。 锦瑟吃了顿战斗餐,直接收拾起来一次性餐盘,对小马大夫道:“你加上我微信。” 小马大夫的眼珠子锃亮锃亮的,在眼镜后面闪烁着惊喜。 美女主动要求加微信好友呢!有戏! 果真有戏,锦瑟直接拿过小马大夫的手机点几下,红包发送并接收成功,一百元,亏不了他。 小马大夫的惊喜表情刹那间凝滞,只来得及说一句:“别客气。” 好歹好友是加上了的。 锦瑟挺轻松,晃晃自己的手机嘱咐:“那以后我再有了药材或者医学上的问题,可就直接发图片问你了。” 省的要进城跑一趟,只能找小马大夫帮忙,老大夫自己超然世外的样子,根本不用手机。 “那常联系。”小大夫的眼神中重新燃起希望之火。 老大夫继续超然世外,对锦瑟说:“等鲍总来了,你们自己谈价格,我只负责介绍,不收介绍费。” 话音刚落,门口就响起了汽车刹车的声响。 鲍总刚才只是惊鸿一瞥,在门口站了站便出去了,锦瑟根本没注意。 第二次进来,买卖双方面对面,可瞧清楚了。 这位鲍总四十多岁的样子,身材像个年轻人,一丝赘肉都没有,白衬衫扎进藏青色西裤,挺拔,稳重。 发型更像年轻人,根根直立的寸发,剑眉星目有眼袋,长鼻梁,嘴唇略薄,法令线有些深。 身边跟着个拎包的秘书,或者司机,很规矩的随后进来,安静站立。 相比来说,林锦瑟这边有些势单力薄,谈判起来应该要吃点亏。 不过,小马大夫这会儿脱去了白大褂,坐在锦瑟身边,也给增添了不少气势。 老大夫介绍双方,发现自己还根本不知道锦瑟的名字,“这是——” “林锦瑟。”锦瑟接口,完美职场微笑,微微俯身伸手,握手。 鲍总也笑了,眼神扫过锦瑟手心上的擦痕,重新介绍自己的全名:“鲍成功。” 看诊的桌子今天新增两项功能,餐桌,谈判桌。 看货,谈价。 带着整棵植株来的,根本不可能造假,还有老大夫验证。 老大夫沉吟:“市场价,百年野山参150万到200万不等……” 锦瑟笑得浅淡,宛如之前无数次谈判时的表现,那时候身边总有小许助理冲锋陷阵,她则留神观察着对方的些微破绽,然后组织进攻,一举定乾坤。 鲍成功:“那就200万?林女士觉得如何?” 锦瑟不语,眼神专注落在野山参上,唇角的笑容却开始收了。 老大夫:“鲍总,上次那棵野山参也是这位林女士送来的。” 鲍总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里也多了些情绪:“林女士,您是从什么地方挖的——不对,我是想问,这棵人参跟之前那棵人参出自同一个地方吗?” 锦瑟眼皮垂下,长长的眼睫毛像两把毛茸茸的扇子,微微颤动。 她的答案是:“同一座山,地方也离得不远。” 其实根本就在同一个地方,很奇异,还是同样摔到了锦瑟才找到的地方,以至于两次都擦破了手心。 鲍总笑起来:“林女士好本事好福气,一连找到两棵野山参。” “我也这么觉得,”林锦瑟点头,大眼睛抬起来,定定的望着鲍总,红唇轻吐,“三百万。” 没有小许在身边,谈判都没趣味了,锦瑟直接报出自己的心理价位。 “二百六。” “三百万。” “二百八。” “三百万。” 082 有了归属感 老大夫跟小大夫脑袋左右转动,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都想知道这样两个气势霸道的人谁会占上风。 鲍总的眼神里也全是兴味,这个幸运的亲手挖到两颗野山参的女人,绝对不是真正的山民! “那就三百万,交个朋友!”鲍总一扬下巴,身后站着的那个男秘书或者司机模样的人上前递支票。 锦瑟起立,双手接过,轻扫一眼支票内容,坐回,熟练地签收据,双手递还,再把支票放进手包,然后扭身,欲走。 一系列动作做的行云流水。 鲍总还在热情追问:“林女士,不知在哪里高就?可愿加入……” 这是挖人的节奏?锦瑟截断了他的邀请:“不好意思啊,我就是个农民,现在靠山村准备开办农庄,悠闲娱乐餐饮什么的业务,鲍总有时间时可以光顾。” 她倒是还顺手介绍了一把自己的农庄。 “好好,一定去。” 留下鲍总继续跟老大夫商议炮制入药的细节,锦瑟告辞,如一阵风,宝马车离开。 她想起来冯婶儿提到手机时的表情,进了手机店买了个老年机,办了张卡。 赶着银行上班时间,锦瑟还需要把支票兑付,她没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时间,直接去了最初开户的银行。 熟人肯定是有的,路过大厅时还可以感受到极轻微的私语声:“视频上那个被绿的——副总——可惜了——” 还有更正义感爆棚的调调儿:“凭什么啊?长这么好看,本事那么大,还是被绿!” 锦瑟走进vip客户专用通道,绷直的脊背才略略放松。 最艰难的时刻度过了,也不过如此。 你总以为自己丢了多大的人都没办法继续活的那种,其实只有不相干的人磨磨舌头罢了,做什么事儿都不耽误。 确认三百万打进了自己的账户,锦瑟起身告辞,银行朱经理热情相送,她们之前可是老主顾关系,还关心的询问:“听说许助理也跟您一起从金麦辞职了,谈女朋友没有?怎么没见他过来?” 朱经理手下好几个漂亮女职员呢,都对小许印象很好,朱经理很有成人之美,一直想做个媒人。 年纪一大,女人做媒的热情就会增加。 锦瑟秒懂,心里还忽悠了一下,口中自动自发的说出:“我不太清楚。” “这样啊,”朱经理面带失望,“我们行里的丽丽你有印象没?跟许助理年龄差不多,各方面也都般配,追许助理的态度也早摆出来了,许助理非说自己事业未成不想恋爱结婚,丽丽这丫头是个痴心的,再见什么样的小伙子都相不中,觉得不如许助理。林副总,您要是方便的时候,就帮丽丽敲敲边鼓,争取促成好事。” 锦瑟神色浅淡,摆手:“朱经理别送了,再见。” “诶——林——” 朱经理的声音被阻隔在车门外。 锦瑟忽然就觉得这所银行面目可憎,什么丽丽美美的,还是个痴心的?再见什么样的小伙子都相不中,那不就是又去见别人了?痴心?呸! 她也想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气愤什么,三百万的收入安抚不了暴躁的心,早起时的尴尬也忘记了,宝马车一路疾驰,竟然在天儿黑前就回了靠山村。 今天村里的气氛格外融洽,隔着车窗能看到路边有村民在点头招手,跟锦瑟打招呼呢。 明天温锅,请全村人吃饭,这才算是可以真正把锦瑟看做靠山村的一份子了。 锦瑟:莫名也多了点儿归属感。 心里的火气也淡了,锦瑟降下车窗回应着,一路回家。 家里更热闹,林富贵已经指挥着一帮留守老爷儿们垒起了两个土灶,就在院子外面,柴堆的高高的,从院里拉出一根长长的电线,插座,鼓风机,大号的蒸笼,铁锅铁勺儿,临时桌案,四角俱全。 城市里长大的林锦瑟真没见过这种阵势,大家忙活的挺兴奋,见到她都打招呼:“啥都不用你操心,林总,林妹子——” “谢谢。”锦瑟此刻脑海中就只剩下感谢了,连见到小许在一旁偷偷瞅她脸色都没想起来之前的气愤。 冯婶儿在跟林富贵比划着席面的布局:“远了不行,灯光照不到,摸黑儿吃不得劲儿。” 锦瑟走过来插话:“那就多走几根线,多添几盏灯。小许——”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貌似应该远着点许助理,只是习惯了他的存在,一想安排什么就会叫他的名字。 小许几乎是跳了出来,声音爆豆子般接下去:“是不是按路边大排档那样布置一下?我马上去采购。” 锦瑟尴尬点头,小许又几乎是用跳的往帕萨特的方向跑,锦瑟回来了,他还是离开比较好。 果然,小许走了,锦瑟的心轻松了,从包里拿出个手机包装盒递给冯婶儿:“员工福利,充电器跟电话卡都装好了,以后联系方便,你记得随身带着哈。” 老年机很便宜的,字儿大声儿大,其它娱乐设备都没有,年轻人肯定嗤之以鼻,但是冯婶儿非常欢喜,崭崭新的手机啊,专门给她的。 “这——那——俺——”冯婶儿的感动之情难以表达。 锦瑟摆摆手:“我进家收拾一下先。” 身后,林富贵在瞪眼说冯婶儿:“你客气个啥?以后好好听林总招呼,做菜做好吃点儿,凡事儿多替林总操心,不就行了?” “俺保准——”冯婶儿看着锦瑟的背影对林富贵下保证,结果再次被打断了,林富贵觉得自己特聪明,喜欢指挥别人更正别人。 “啥俺啊俺滴,土,你以后跟着林总干活儿,说话也学着城里人些,万一以后真有客人来农庄吃饭,你得给林总长脸,给咱村子长脸。” “俺保——我——我保准儿——”冯婶儿抱着手机盒被自己的怪腔怪调儿弄笑了。 留守老爷儿们里一个好说话的表示艳羡冯婶儿的好运气:“啧啧,先净落一个手机,以后农庄不来客人,你没活儿干回村里也值了。” 083 满血复活的冯婶儿 “dei啊dei啊,咱这穷乡僻壤的,城里的尊贵人咋会稀罕?还得开这老远的车来,就为吃顿饭,要你你愿意?” “俺保准儿不愿意!费老些油的钱就够在城里吃顿好的了,干嘛跑咱这儿来吃土?” 老爷儿们七嘴八舌发表自己的看法,让原本还充满希望的林富贵都蔫了,捧着手机盒子的冯婶儿更是都不敢打开盒子了:“那俺可不能用,俺得还给林总,用了可就退不了啦,俺不能糟蹋林总的钱。” 最先说丧气话的汉子不好意思了,期期艾艾改口:“那也不一定就一个客人都不来不是?林总财大气粗的,给你个手机也不算值钱,你就安心收着,咱村里大部分人手里都有手机不是?俺那个就是接的俺家娃子用旧的,你儿子——算了,你就收着。” 冯婶儿的儿子是不可言说的痛。 原本以为从此后跟着林锦瑟多干活儿做好菜,就可以手里多收活钱,这一份儿就自己留着花用,结果大家伙都泼冷水,冯婶儿这心啊,哇凉哇凉的。 “不行,俺不能收。”冯婶儿脚步坚定打开院门,她现在不害怕猪京京了,还挺喜欢跟它说话,回身关好院门。 猪京京却不肯搭理她了,总是叫“滚一个”,谁受得了? 刚清洗了一下换好衣服的锦瑟听到院门响还心里紧了紧,是许助理回来了吗? 冯婶儿在屋门外跟锦瑟对上,声音里很是惭愧:“林总,我——俺——” 锦瑟的手机忽然响了,爆响那种,不肯停歇。 这个手机号,能知道的也就是小许,跟离婚后新认识的,需要联系的人。 锦瑟看着手机上的陌生号码,划到接听键。 “您好,请问是哪位?” “李老板啊,我记得。要来吃饭?今天肯定不行,我很忙,准备不出来。明天?不能推辞?那行吧,你不嫌弃我这农庄还没完工就来捧场,我也不能不给李老板面子不是?大体几个人?……” 冯婶儿木呆呆听着锦瑟的应答,手里还捧着手机盒子。 锦瑟挂断电话,先交代工作:“正好冯婶儿你来了,明天中午要来几个老板吃饭,就吃本地乡土味儿,按六七个人的食材准备吧,也不耽误咱晚上的温锅宴,做菜就餐的地方都设在小木屋,影响不到这边。冯婶儿——准备不出来吗?” 冯婶儿如同醍醐灌顶,猛地活泛起来,摇头如拨浪鼓:“不是——是——俺——我保准儿做的好吃!” 锦瑟的眼神又落到盒子上:“那是这手机有问题?我在店里试了的……” 冯婶儿又是一阵的摇头,身子往后退,脸上绽开了笑容:“没,都没问题,都好着呢,俺——我去村里再定两只土鸡,得要常在山脚下散养的,城里的老板肯定稀罕。” 来的时候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的老妇,走的时候变身满血复活的斗士,脚步都带风。 非得跟外面那群土鳖,没见过世面的爷儿们说道说道,谁说没客人肯来?农庄还没开业就有电话打来了,哭着闹着非来吃咱做的农家菜! 锦瑟也决定晚上返回1977一趟,李老板对野生鲫鱼跟菠菜都念念不忘,那正是经历过时空穿梭的,她需要再次证明一下,时空穿梭对于动植物品质的提高都有效用。 她暂时没出门,坐回屋里,拨通小许的手机。 “还在城里吗?我想要些蔬菜和花木的种子,不拘什么能买到的就都买点儿。嗯嗯,注意安全,我等着你。” 隔着远远的距离,两个人的对话干脆又利落。 锦瑟刚才想到了网购蔬菜和花木的种子,可是等发货过来就来不及了,她急着作见证。 成年人的世界里,不会因为点小情小爱小意外影响工作影响事业发展。 院外闹哄哄直到晚上八点多,才安静下来。 锦瑟带着猪京京专门去了小木屋收拾,打算用来做餐厅的这套面积只有90多个平方,还没细装,里面空空荡荡,厨房的家伙什倒是都齐备了,水电也安装完毕,明儿再搬进来几套用餐桌椅就能用。 比总在自己那个跟土炕同在的正屋内待客吃饭可强。 木屋的材料都是原木,做过防腐防火处理,空气里没有刺鼻的气味儿,只有地板上留下猪京京的一道道蹄印。 “喏,你在门口等着,不要跑远。” 锦瑟安顿好猪京京,自己埋头拖地,目前自己的劳动值显示:“478-1977-go”,一来一回肯定消耗很大,她多积攒点为好。 而且,做起家务,身子虽然疲累,心灵却会奇异的安宁下来。 小许循着灯光找过来,小木屋里外已经干干净净,木地板上还打过一层蜡,有镜子一样的效果。 “我把种子放你屋里了,电线灯具和桌凳卸到了院里,明天一早就能铺排好。” 小许很自然的汇报着,配合着锦瑟关灯锁门,两个身影并肩走下台阶,猪京京跑过来,挤到中间,甩着尾巴迈开四蹄。 小许的手机电筒光亮灼灼,新铺的道路平整却有起伏的地势,他会提前伸出一只手虚虚的扶住锦瑟,然后放开。 一路沉默,送到院门口时,锦瑟开口:“我账户里添了三百万。” 小许:“鱼塘那边已经晾干消过毒,钓鱼装备也置办了几套,全锁在休息室。明天我安排放水,你看想订购什么鱼苗?” “我也不太懂,鲫鱼鲤鱼草鱼都放些?” “那我先这样安排着。”小许的身影被院灯拉的颀长,声音飘飘忽忽的,“再有几天,差不多农场各处就都有头绪了,我——要回老家给我父亲上坟,你要辛苦些,自己料理……” 他忽然被噎住了一样,转身就走,没有回头。 锦瑟——没有动。 猪京京很不耐烦了,这俩人成天神神叨叨不知道想干什么,开院门刨两个土坑睡觉觉儿不香吗? 甲鱼精都不甘寂寞爬出了院门缝儿,持之以恒往锦瑟小腿上爬,今天家里太闹腾了,甲鱼精想申请去靠山河里遛遛。 可惜,脑袋乱糟糟的林锦瑟根本顾不上它的申请,弯腰托起它冰凉的身子,开院门,锁院门,放下它,回屋。 084 厉害的修车师傅 屋里茶几上摆着种子袋子,隔着半透明的方便袋能看出花花绿绿的色彩,茶几下排放着几个快递包裹,还没开封,是锦瑟网购来的暖水瓶跟柴油炉子煤炉子。 后续还有没送到的货,尤其是蜂窝煤,没听说有网购这个的,又太压沉,还是得到1977想办法。 锦瑟强迫自己把关注点放在带货上面,忽然想起,还没有采购到适合在1977年出现的自行车。 这次回去主要是采购野生鲫鱼的,她可不想再次背着水桶走路。 去村里?有些晚了。 也不能安排小许。 “猪精,走了,工地上兜兜风。”锦瑟出屋,召唤神兽。 看来以后在这边也得养一条对心思的狗,不用招呼就主动做腿子的那种。 猪京京哼哼唧唧很是不乐意,人家要睡美容觉儿好不啦? 无奈耳朵被揪住了…… 此时已经11点多,只有工棚那边灯火亮着,几个工人的影子晃动,大概在处理明早要用到的一应物什。 其余人都睡下了,工棚外都有鼾声如雷传出,这样的时刻,一个美女单身前来,确实不合适。 但是,身边多一头半大野猪守护,啧啧,凭谁都生不出什么邪念来。 “林总,您怎么来了?”灯光下,几个工人全停下手里的活儿,虽然很少有机会跟林锦瑟聊上几句,但是都认得她,东家嘛,又这样美,还在网络上有视频…… 锦瑟:“我临时需要一辆旧自行车,要的挺急的,想花钱买。” 工棚这边墙根处一直有几辆自行车电动车,家在附近的工人骑来的。 “买什么啊?林总尽管骑去,洋车子现在不值啥钱,又都是骑旧了的。”一个工头模样的很大气的说,指指墙根处。 锦瑟也不客气,带着猪京京走过去,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查看。 也算是幸运,越过十几辆电动车和两个赛车样式的自行车,真的发现一个符合要求的,带横梁带后车架带铃铛皮的老样式自行车,旧的真够可以的,车把上的镀铬爆了皮,黑漆车身更是锈迹斑斑,锦瑟伸手擦拭了好几个地方,才勉强分辨的出车牌:飞鸽。 “就这辆了。”锦瑟扭头对跟着她一起过来的工头说,“您看,我留多少钱合适?麻烦您明天转交给车主。” 工头满脸不解,怎么就非要深更半夜的买辆最破的自行车走? “这车是老刘的,丢大街上都没人要,除了铃铛不响哪儿哪儿都响……我估摸着也就30块钱顶天了。”工头觉着差不多,比卖废品划算。 锦瑟沉吟一下:“那我给一百吧,毕竟要耽误人家明天骑,手机扫给你行吗?明天人家要是觉得给少了,你跟我说,我再补。” 工头拿出手机点几下,忽然转头往工棚里跑:“你等等,我看着老刘刚还在朋友圈点赞哩,估摸还没睡着。” 金钱交易还是本人出面最好。 老刘其实不算老,毕竟都能学会在朋友圈点赞,听到招呼跑出来,笑的挺憨厚:“林总用得上尽管推走,给啥钱啊!” “谢谢您,钱是必须给的。一百行吗?我给您发红包。” “这个——真是不好意思了,俺有收钱码。”老刘的脸在灯光下笑出了花儿,他的手机页面划去了支付宝,扫码。 “叮,支付宝收款到账一百元。” 老刘是个实在人,当即表示得额外赠送一份修车服务。 “俺会收拾,就是之前自己个儿骑,懒得。林总您等等俺,十几分钟就能全整一遍。” 工头也一起搭把手,俩人把飞鸽抬到明亮处,倒过来车子,工具箱打开,扳手螺丝刀钳子招呼上,辐条链子车铃铛……脚蹬子都卸下来重新安装了一回。 老刘转动脚蹬子,两个车轮快速旋转,发出的声音不再稀里哗啦,反而像琴弦拨动,密密的沙沙的。 最后再给车链子上了一遍油,翻转放正,老刘从车座下拽出一团油乎乎的棉纱,从头到脚给车子擦拭了一遍,才算完活儿。 “嘿嘿,俺以前专门修洋车子,现在骑车子的少了,养不活人了,才跟着干泥水活儿。” 老刘非常满意自己的成果,尽管车上的镀铬与黑漆依旧斑驳,但是:“林总,保准儿你再骑个两三年不出问题,车胎里外都算新的呢,俺才换一年多,以后哪儿不对付了,你招呼俺一声。” 锦瑟一直做观众做的叹为观止,推动车子,感觉非常美妙,比她刚上班时曾经骑过的二六女士自行车还显轻盈。 “刘师傅,不然我再添钱给你吧?你这技术,真棒!” 老刘连连摆手,脸上的笑容比刚刚收了一百元还要灿烂:“千万别,俺修这会儿车,身上舒坦的很,俺得谢您哩林总。” “那——再见!”锦瑟跟工头和老刘摆手,发现猪京京还保持着侧躺的姿势,这厮竟然在修车的时候就睡倒了。 “原先就听说这猪能懂人话也不咬人,还互相嘱咐过别太相信,今儿这一见,真比狗还乖。” 工头看着锦瑟一手推车一手揪着猪耳朵离开了,对老刘感慨。 “这有钱人……就是怪。”老刘感慨的是人,养野猪当宠物,买旧自行车骑,啧啧,理解不了啊! 工头继续:“有钱也不容易,你没看网上那视频?多好的媳妇啊,她男人真是瞎了眼,我看那个小三模样身条儿可赶不上林总……说不得是心里苦,想一出是一出,你那车子也不是真心要骑。” 其实目前锦瑟还真不敢骑上自行车,真心没骑过这种带横梁的二八型号自行车,等回了1977再练练吧。 一应收拾完毕,时间过了12点,锦瑟扶着自行车车把,“——go!” 比原计划回到1977的时间还早,窗外黑黢黢的,大老黑不安的轻吠两声,狗爪子扒的门擦擦响,貌似还能听到小野猪打呼噜的声音。 锦瑟浑身一轻,笑了,扬声对房门处说一声:“我没事儿,大老黑。” “吱吱,”回应她的却是猴子的叫声。 这家伙也回家了? 085 半夜惊魂 欢迎再来 小石头不在家,也不担心被看见忽然增多的东西,锦瑟打开手电筒,去开屋门。 一道黑影跃上她的肩膀,大老黑的两只前爪也探到了门槛上,伸出大舌头来舔舐锦瑟的手。 “吱吱,”“别闹!” 锦瑟抗拒着猴子的亲热,迈出门槛,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周围。 小野猪跟母鸡也都在,院墙即将完工,院门还空着,院外黑黢黢。 貌似,菠菜苗又长高了些?自己上次顺手掐了最靠边儿的一溜儿,手电筒的光柱下并不显空缺。 锦瑟发出“咦”的一声,走过去细看。 菜畦里湿漉漉的,估计是大川给新浇了水,每一根菜苗都长的精神,被她掐去叶子的那一溜儿菠菜新长了两寸嫩苗。 原先可没长这么快。 锦瑟忽然就明白了,经历过时空穿梭的菜种子也得精心养护,原先肯定是缺水,毕竟需要用水桶扁担来回挑水,自己又需要洗漱烧水做饭,顾不上浇地。 还得想法子打口井,老这么一桶一桶挑水吃用,太磨人了。 不过,有自家菜园里这片菜苗备用,心里就有底了。 还带过来那么多蔬菜花果的种子呢,这边挑水不易,锦瑟没打算直接种植,她要继续带回去,看看经历过两次时空穿梭的种子的效果是否惊人。 “没事儿了,补个觉儿!”锦瑟直起身来,往屋门走。 因为多了一遭院墙的遮挡,内心里自在多了。 还因为有大老黑陪伴。 忽然,大老黑迅猛转身,口中发出“汪汪”的吠叫声,且脚步不停直冲出院门,像一枚离弦的箭,又急刹车,九十度拐弯儿,竟是直冲向河边的方向…… 猴子“吱吱”两声,锦瑟的肩头一轻,一道小小的黑影也窜跳了出去。 主人锦瑟……两股战战……一咬牙……回屋! 哈哈她可不是要缩回屋里打哆嗦,即使心惊胆战,也得……再拿一根电棍…… 双棍在手,天下我有! 莫名又多出一丢丢兴奋之情是咋回事儿? 林锦瑟说不清自己是害怕还是兴奋,反正脚底下打着趔趄终于跑到了院门口,就听到大老黑愤怒的吠叫又起,然后响起人类的哀嚎:“哎呦——” 这声音,耳熟!肯定耳熟! 浑身一阵一阵的颤栗,那一晚的记忆如海水般卷来,特么的就是他,那个半夜摘下她的屋门摸进屋里的黑影! 要喊人吗?喊“救命”? 林锦瑟抬起一只手,张嘴就咬,疼痛使她清醒,使她的颤栗消失。 不止手疼,牙齿也疼呢,毕竟这一嘴,咬住的不止是手指头,还有电棍的硬胶皮。 她开始奔跑,两根电棍的光柱在晃动,时而集中到一起,时而分散。 一道黑影也在奔跑,向着小河的方向。 大老黑愤怒的追击着,它曾经是一只流浪狗,擅长鏖战,但绝不恋战,咬一口就松嘴,灵活闪躲对手的回击。 “哎呦(?`?Д?′)!!”又是一声惨叫,这次多了台词,“俺的眼——谁家的畜生?救命!” “吱吱,”猴子得意的宣告自己的成绩。 两只开了智的畜生,与林锦瑟是有心灵感应的。 锦瑟的奔跑速度忽然慢下来,停下来,还关闭了手电筒,唇边勾起一抹笑。 “留口气,让他回去!”她在心里默念。 哀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捂着一只眼睛的黑影终于坚持到了河边,“噗通”入水,他尖叫一声,太特么疼了,不知道自己被狗咬破了多少地方,河水一泡,疼到销魂。 最重要是一只眼睛完全不知道属于什么情况,捂眼睛的那只手手心黏糊糊…… 就这也不算完,大老黑在河沿儿继续吠叫,要不是锦瑟催促,它完全可以下河继续玩追击游戏。 “欢迎再来。”黑暗里,锦瑟轻声呢喃。 被狗咬被猴子抓再进河水泡,又是目前这种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时代,黑影肯定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她真的作为当事人出现,反倒容易惹麻烦上身。 被说成是纵着家犬咬伤人,没准儿还要讹她出医药费! 现在,锦瑟已经可以确定,那道黑影就来自河对面那个村子。 上次用电棍戳他,不确定留没留表面伤,这次可遮掩不住,只要林锦瑟稍一打听,黑影的身份就能昭然若揭。 今夜的成果,很显著。 锦瑟肩头上蹲着猴子,腿边蹭着“哈哒哈哒”伸舌头散热的大老黑,觉得人生圆满。 家里屋门还敞着,四周依旧黑黢黢,狗叫声并没有吸引来村民的注意。 “悟空,去屋前屋后检查检查。” 锦瑟还是觉得谨慎为好,尽管有这两个护法。 “大老黑,进屋来,我给你看看受伤没有。” 煤油灯的光亮还不如手电筒呢,锦瑟伸手扒拉大老黑的毛发,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但是,手指头拂过左侧肚皮时,大老黑的身子颤栗,且发出低低的哀鸣。 “有内伤?”锦瑟真被吓到了,她去翻之前带来的常用药品,给小石头用过的消毒酒精、药水、云南白药全抱了来,白药瓶里的红丸儿塞进大老黑嘴里,奖励一罐牛奶咽下。 外涂的也用上,顺便把嘴巴上的血污擦拭干净。 “大老黑,你觉得怎么样?实在不行我现在就带你回2018,找宠物医院救治。” 锦瑟的声音里透着慌张,眼睛也红着。 “呜呜——”大老黑回应着,伸舌头舔舐锦瑟的手心,乌溜溜的黑眼珠亮晶晶,它觉得没问题,黑影再来的话,它还能咬伤好几个。 就是这么可爱,猴子蹲坐在大老黑旁边,伸爪子扯着狗耳朵附近的长毛,给最可爱的狗捉虱子的模样。 “今晚都辛苦了,就在屋里睡吧,谁觉着不舒服马上叫我哈。” 锦瑟打了个哈欠,经历这么一场半夜惊魂戏码,浑身跟虚脱了似的,虚掩住房门就往炕上爬。 知道屋里有两位护法陪伴,什么牛鬼蛇神都近不了身,锦瑟依旧没睡好,连续做噩梦,几次被吓醒。 毕竟,护法护不到梦境。 086 自行车是稀罕货 好在,大老黑是真没事儿,享受了一回在屋里睡觉的至高待遇竟然觉得不适应,天一亮就前爪去扒炕沿儿,叫锦瑟起来。 懂规矩的家犬,即便猴子有开门的本事,也不允许擅用。 顽劣的猴子表情委屈,大老黑经历过时空穿梭之后,身形好像暴增了一圈儿,气势也强大,昨夜它几次打算跳到土炕上去睡觉都不被批准,只能乖乖的缩在地上,后脊梁处还压着一只狗爪子。 人家昨夜也是立了大功滴! “吱吱,”大师兄喜欢告状。 眼睛微肿的锦瑟却是先检查大老黑身上的伤,才摸摸大师兄的头顶以示安慰。 外面,大川的轻咳声两下,实诚汉子来上工了,总要提醒提醒,以免锦瑟在家发生什么尴尬事儿。 原本计划的在2018多呆几天,天黑后回来的,结果为了购买野生鲫鱼提前回来的,必须跟大川打个照面。 好在大川不是个多事儿的人,更不会多问。 锦瑟洗漱完毕,往自行车后座上绑缚好竹篓子,自己斜挎一只帆布包,就堂而皇之的把自行车推出屋。 包里装着吃喝呢,她打算路上垫补点儿,尽量早走,不跟胜子二狗子见面了,尤其是花嫂子,见到了肯定得解释这辆自行车是怎么冒出来的。 大老黑跟猴子都是一副依依惜别的模样,大老黑身上有伤,锦瑟不安排它带小野猪上山了,就在家里养着,算成任务猪就算成好了,少带回去一半肉而已。 所以,当大川讶异的眼珠子瞪大的时候,锦瑟直接宣布决定:“大川,今儿先帮我把猪圈围起来吧,就在后院垒就行。” 就这一句安排,锦瑟左脚尖踩在左脚蹬上,右脚在地上助行几下,然后抬腿,成功的骑坐到自行车座上,车把摇摇摆摆,车身也左右摇晃,落在后面的大川都被吓得不自觉的伸出胳膊做扶正状,锦瑟却根本没停,也没呼救,歪歪斜斜奔着河沿儿去了。 实在是路不好走,又好多年没骑过车子,技术有待提高。 但是,在1977年的这个穷山沟,自行车诶,那可是极为高大上的物件,需要有钱有票才能买得到,靠山村愣是还没有一辆。 现在,算是有了吧?大川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就两个轮子并排连在一起,竟然能不歪倒,林老师实在是太厉害了! 他当然也觉得蹊跷,明明之前没见到过这么珍贵的物件,可是他也没进过林老师的屋子啊,说不定是一直藏在屋里呢。 反正,林老师对他仗义,他就要处处为林老师着想,不多说话,只多干活儿。 所以,胜子跟二狗子来到的时候,看到小野猪跟猴子在,打听几句,都叫大川堵回去了:“管恁多干啥?林老师每天都给五毛钱哩。” 锦瑟这会儿又花了几张五毛钱,她特意沿着河边儿走的,发现野草丛跟黄泥地面上的血迹,下车收拾了一下,竹篓子里面带了个塑料桶,塑料桶里外藏着电棍和铁铲,铲草铲土盖土都很方便。 她向来细心,一直到检查不出一丝异常,才眯眼看看河对岸的村居轮廓,重新骑上车子。 拐过弯去,就遇到了几个毛孩子,最大的八九岁的模样,小的五六岁,在一处弧形河洼挖泥巴做堤坝,专门留个口子漏鱼。 还挺有成效的,毛孩子们身后的水坑里已经有搁浅的鱼儿跳跃。 锦瑟心痒痒的,她进城去买鱼,可不保准儿一定能遇到上次那个卖鱼汉子,还得躲躲藏藏,有风险。 下了自行车,她喊:“喂,小朋友,你们这鱼卖吗?” 看到有大人来,毛孩子们还被惊吓了一下,听到问“卖鱼”,又凑到一起嘀咕了一会儿,最大年龄的那个作为代表来跟锦瑟谈判。 “你要买俺们的鱼?给多少钱?就给几分俺们可不卖!” 毛头小子光着上半身,裤子也挽到了大腿,又是水又是泥的,但是动作很有气势,表示自己“坚决不贱卖”的时候,右手很有力的挥了一下。 如果眼神不闪烁,声音再镇定些,就更完美了。 锦瑟笑:“那我按一毛钱买一条鱼行不行?” 一毛钱诶,毛头小子身子骤然往上一耸,眼看着就能双脚起跳蹦起来了,却生生控制住,点头,右手又一挥:“那你不能光挑大的,也得买两个小的!小的给你按一分钱一条。” “行,你们有多少我就要多少。”锦瑟点头,还站在水里的几个小子欢呼起来。 他们就是出来淘气的,把鱼带回家去能抵些口粮,但是不咋受家人欢迎,更换不到钱。 锦瑟既能帮了孩子们,还能给农庄的鱼塘里增添些小鱼苗,也觉得划算。 要是在半道上就能采购齐东西,那还进城做什么? “你提着我的桶去装鱼。”锦瑟从竹篓子里拽出了塑料桶的提手。 湖蓝色带盖子的塑料水桶,在这里可是稀罕货,几个毛小子你提提我颠颠看向锦瑟的眼神里都带着敬畏。 不但有洋车子骑,还有塑料桶,太豪了吧? 锦瑟把自行车锁好,自己也来到了河洼处,看几个较小的孩子身子在水里大半,双手捧鱼往桶里放,费劲八叉的数数儿:“俩——仨——仨——” “噗,”锦瑟喷笑,这是只学到“三”个数儿啊! “你们是哪个村的?上学没有?”她问。 觉得鱼少,跳到水里作势撵鱼的大孩子贼溜溜竖起根食指在嘴上,几个小的立刻闭嘴,不告诉你。 刚才哥哥说了,万一叫爹娘知道了他们卖鱼得了钱,肯定会全要走,他们想买块糖吃都不可能了。 锦瑟更乐了,她原先可没发现自己这样喜欢小孩子,炎炎夏日,清爽的河边,让人舍不得走。 她拿出帆布包里面的食物,去掉包装的面包,分了两个给小朋友,自己就蹲在草地上开吃。 两个一捏就会扁的食物,散发着一股酸甜的香气,迷迷糊糊接过来的小朋友被吓得都不敢动了,哭唧唧叫:“哥——” 087 穿衣裳费布 炒葫芦费油 不知道的,以为他被欺负了呢! “咋地啦?”最大的男孩儿游回来,一抹脸上的水,湿漉漉的脑袋浮在水面上。 忘记了继续舀水数鱼的其他毛小子全馋出了口水,个个眼珠子盯着两个面包。 从没见过这样的吃食,没闻过这样的味道。 锦瑟吃自己的,耳朵边听到毛小子们又在嘀咕:“真能吃不?那个女的先吃了——保准儿能吃——” 然后还有惊呼:“一捏就小了!” “别捏!俺要大的!” “糊弄人吧?看着咬了一大口,到嘴里就化没了。” “真甜,比糖都甜!” 真的很可爱哈。 锦瑟把嘴巴搁在帆布包盖儿处,偷偷吸吮着牛奶,这个不是小气,真不方便把包装盒露出来。 吃饱喝足,那边的两个面包也分享完毕,连手指头上留下的油渍都舔舐干净了。 锦瑟看见小家伙们一起把水坑里存下的鱼装完,站起来打量,不算多,半桶,大大小小的,鲫鱼草鱼之类的,还有两条浑身透黑嘴边带须的,劲儿大,在水桶里横冲直撞。 “我一共给两元钱吧,可惜了,鱼太少,我还得去城里再买些。”锦瑟掏出几张毛票,面露遗憾,还得载着半桶鱼赶路,进了城又不好遮掩,有风险。 身子一直在水里的小子们看到了钱,一个个全往河沿儿跑,唉呀妈呀,俩一丝不挂的遛鸟少年…… 关键是毛小子们还不觉得这有何不妥,五六岁的娃儿,不分性别。 最大的小子接过毛票,捻了捻,就好像这个动作能够验证纸钱的真伪似的。 当然是真的,他下了决心,询问锦瑟:“姐姐,俺家还有鱼,大的,俺爹昨儿半夜里捞的,下晌儿放了工才去城里卖,你还买不?” 锦瑟喜出望外,连连点头:“当然买!我在城里买过大个儿的鲫鱼,说是收购站一毛五一斤,我给你按两毛,就是你得给我送来,我现在就要!” “那你在这儿等着俺!俺叫俺弟弟陪着你。” 毛小子说完就要开跑,他身上湿,没办法装钱,只能在手心里攥着。 锦瑟忽然福至心灵,一把拽住了毛小子的胳膊,问道:“你家有青菜吗?不拘什么菜,新鲜的就行,我买!多多的买!” 遛鸟的小娃叫起来:“俺家有菜!买俺家的!俺家的菜园子比大爷家的大!” 敢情儿这几个小子属于堂兄弟那种关系,不完全出自一家。 “好,都要,我按市价给钱,不新鲜可不买。” 得嘞,顷刻间鸟兽散,就剩俩秃头小子,还包括另一个遛鸟的,手拉着手站在一起,看着锦瑟。 估摸着,这俩跟最大的那个小子是亲兄弟,最听话,最负责。 锦瑟真心不好意思跟小鸟直面,尴尬的扭头,从帆布包里又摸出几块糖来向前递,说:“你们不用陪着我,我不走,你们接着去捉鱼——不不,就在岸上玩儿吧。” 即便刚才见到俩小子在水里泡着挺自在的,锦瑟也不敢再安排人家进水,万一给淹着了…… 俩小子被意外之喜给冲击蒙了:“真给俺们吃?” “吃吧吃吧,”锦瑟再次扭回头去,小声建议,“身上湿,风儿吹了好得病,穿上衣裳去。” 其实她早就查看过了,河沿儿上根本没衣服的影子。 果然,“小鸟”回答:“俺娘说穿衣裳费布哩,还不得劲儿,等天儿冷了再穿。” 好吧,锦瑟表示,对那位母亲服气。 接下来就容易沟通了,俩娃儿嘴里含着糖,手心里还攥着糖,美滋滋儿。 “俺们是杜洼村的,原先俺村里出过一个大官,可大可大的官,俺爹说那是俺家老老老老老爷爷……” “那你肯定姓杜!” “你咋知道的?俺没说哩……” 童言童语很是可爱,忽略掉小鸟的话,交流足够愉快。 远远地,看见那几个娃儿回来了,还增添了个十几岁模样的小子,合伙抬着个木桶,还有背竹篓子提竹筐的。 “哥,哥——” 俩娃迎上去,锦瑟也推了车子去接应。 十几岁的小子一脸警惕,挡在木桶前掰手指头:“俺弟说你要买鱼,按两毛钱一斤算?” 锦瑟点头,心里可替他犯愁了,两毛钱就得伸着手指头数,这一桶鱼的价钱呢,可怎么得了? “你家人说没说这些鱼有多少斤?我没带着秤。”锦瑟说的就跟她会用秤盘子似的。 “俺跟俺爹去城里收购站卖过鱼,一桶得了四块多钱哩,3——4——4。”可怜的大小子犹豫着又掰出了两根手指头,仿佛不确定,另一只手的手指头摁在还弯着的大拇指上,不知道怎么办。 锦瑟终于没有控制住自己,伸手帮助他把五根手指头全伸齐了,问:“那我给五块钱行不行?” 太行了! 大小子脸上的笑完全绷不住了,但是,该说的话必须说,他是家里的老大! “你可别哄俺,俺认得钱!” 你真的好棒……锦瑟无言以对,直接用rmb表达。 “帮我倒进桶里就行。” 幸亏塑料桶是大号的,比木桶能盛,还多出的两条大鱼直接用草绳串起来,挂在车把上。 接下来就是交接蔬菜,样数挺多,大概是几家凑的,长豆角扁豆角茄子黄瓜菠菜西红柿辣椒西葫苦瓜,锦瑟还发现了十几个嫩葫芦,大大小小,粉绿的,挂着一层绒毛。 “葫芦……也算菜?” 锦瑟孤陋寡闻了,得到小子们的嘲笑。 “当然是菜啦,炒着吃,就是费油。” 好吧,锦瑟又瞄准了那只竹篓子:“带篓子给我,全装进去,我一并给——4块钱好吧?你们再自己分钱。” 再加上最早给的两元钱,小子们今天过手十一块,简直发财了! 一个个齐齐点头如小鸡叨米。 大小子清清嗓子,一只手捏了捏刚才收的五块钱毛票,跟弟弟们交代:“这个是要给俺爹的,不分哈。” 小鸡再次叨米。 锦瑟把身上的零钱全掏出来了,就为的小子们容易分钱。她现在只犯愁如何运回去,后车座上蹲一个竹篓子,她再背一个竹篓子,沉重不说,还休想再骑到车子上去。 088 红鲤鱼 推着走吧,等找个没人的地儿,直接摁下“go”,原样回2018算了。 锦瑟计划完毕,对于小子们善意的要求护送一段便拒绝了,还答应他们下次再来买鱼买菜。 “姐姐慢走——”大小子的声音最大,且多么有礼貌啊! 锦瑟几次回头,才看不到小子们活蹦乱跳的影子了,深吁口气,四下打量,确认无人,我戳,我戳,我戳戳戳—— “go”还是绿色的,还在闪动,只是,锦瑟也还在原地,还在1977。 肿么回事儿?回不去了?出故障了? 锦瑟脑袋都大了,刹那间小许的身影陈丹阳的面容在眼前晃动,还有她的农庄,马上要建好的农庄…… 只有失去了才知道可贵,她应该去亲眼看看丹阳的,她不应该冷着小许避着小许以至于小许要告辞回老家…… 浑身的气力耗尽了一般,锦瑟软绵绵保持着前行的脚步,背着的竹篓子像是一座大山。 又或许,电子产品需要更新程序,只是暂时性的不工作? 锦瑟走走停停,接连戳了几次,心越发的灰了。 眼前已经出现了靠山村的轮廓,下了河沿儿就可以回到茅草屋,垒起的院墙都清晰可辨时,灰心的锦瑟不抱希望的最后再戳一次:“go。” “啊!”她低呼了一声,这一次竟然成功了! 屏幕上显示:“148-1977-go。” 来回带货折腾的,带着她自己的体重,竟然折损了三百多个劳动值,心疼的直抽抽。 不过,又摸索出来一个结论:时空穿梭的地理位置不能距离茅草屋太远。 这可真心是个遗憾,以后锦瑟不可能随时进行穿梭运动,必须一次次回到原点。 得了,锦瑟耸耸肩,才觉出竹篓子还在呢,赶紧卸下来。 她还在五间瓦房里,因为门窗关着,空调也只亮着电源灯,空气有些闷。 水桶里的鱼儿不安的窜跳起来,锦瑟回神,先去开灯。 这次鱼多,不好全放在水池里,锦瑟提着水桶去了厨房,那里原本就放了个大水缸,可以做鱼儿们的栖息所。 还忘了两条呢,锦瑟回屋,发现被串起来挂在车把上的两条大个儿鲤鱼竟然没有死,鱼尾巴舞蹈般的动来动去,鱼嘴一张一合的…… 锦瑟……感受到了“sos”的求救信号。 她忽然一拍脑门儿,怎么忘记了?时空穿梭很有可能给动物开智! 乖乖,又是两个不能吃的祖宗,鲤鱼精? 赶紧的,从车把上卸下来,抽了草绳,放进水桶,去机井放水。 猪京京哼哼唧唧看着锦瑟忙碌,直到看见红鲤鱼跳出湖蓝色水桶的鱼脑袋,“呼”一下滚起来,凑近了,下嘴拱水桶沿儿。 “哗,”机井水管中骤然喷出水流,冰冰凉,且气劲儿足,把猪京京给冲的退后两步,用力卜楞猪脑袋甩水。 两条鲤鱼却欢快起来,一上一下窜跳,水珠儿迸溅到锦瑟脸上身上。 “要去更大的水池里?这个可以有……”锦瑟再次感受到了两条鲤鱼的心意,她略迟疑一下,就答应了请求。 小许说过,新挖的鱼塘已经消好毒放好水,就等着明天进鱼苗了,正好,送两条鲤鱼过去,先占山为王。 “不过,以后农庄里要搞垂钓的,你们可要机灵着些,别被钓走了。” 锦瑟念叨着,提着水桶叫上猪京京作伴儿,一手拿着手电筒开院门。 “嘶,”锦瑟一怔,院外换了样子,猛一看还会以为到了街头烧烤摊儿。 明天根本用不着再组织人租借圆桌凳子的了,小许已经安排妥当,两排80公分高的不锈钢桌面桌身,搭配四面长条木凳,头顶上方支着格子木架,架子每隔一段距离垂下一个大些的节能灯球,灯球之间是细碎的彩灯,雨丝一般条条垂下,即便此刻并未通电,也能感受到摇曳的风姿。 小许……连夜做的吗? “e=(′o`*)))唉!”锦瑟轻叹,伸手拂过一挂彩灯,继续往夜色里走。 最近胆子是越发的大了,走个夜路不带怵的。 小许借住的那间小木屋里还有灯光,锦瑟放缓脚步,然后绕行,来到了新修的鱼池前。 追求原始形态的茅草屋,在夜色里很宁静。 鱼池旁一个个或高或矮的钓鱼台,发着灰白的光。 水面如水银镜,斜斜的望过去,小青山的影子黑黢黢的,有着起伏的轮廓。 锦瑟顺台阶慢慢儿走下去,原本不怎么乐意摸黑出门的猪京京忽然兴奋起来,甩着脑袋越过了主人,继续疾行。 “回来!这不是猪圈!”锦瑟忽然惊呼出声,她可不想把精心修建的鱼塘变成野猪的游泳池。 猪京京很不满意,转过身子仰脖子,四十五度角面向夜空。 不好,这厮又想学狼叫! 锦瑟满头黑线,猛窜两步,直接伸脚抵住猪京京的尖嘴巴。 “再敢叫,拴链子!” 把小许的绝招都用上了。 猪京京委屈巴巴的趴在鱼池边儿,看着两条鲤鱼入水,跳跃,又返回池边,鱼嘴轻触锦瑟的手指…… 人家怎么就享受这样温柔的待遇捏?俺不服! “人家好看啊!”锦瑟听到了野猪的心声,侧头送它一对白眼珠子。 原本也就是普普通通两条仅在鱼腹处颜色透红的鲤鱼,经历一次时空穿梭,不但开了智,通身的色彩也都鲜艳起来了,锦瑟这样的颜控完全hold不住。 回家后还得再跟水缸里的鱼族聊聊,万一还有开智的呢,可不能暴殄天物,全给李老板吃了。 “好好活着哈。”锦瑟跟鲤鱼告别,揪起猪京京的耳朵回家。 “行行,明儿准你上山,你可以多玩会儿,但是,天黑前必须回来,你是咱家最厉害的男子汉,家里离不开你……” 猪京京被哄得屁颠颠儿,细尾巴摇的比狗还灵活。 它的地位确实很高,家里另一个成精的就永远不如猪京京有存在感。 寿字壳的甲鱼精喽,连主人都不知道,它其实没那么老实,刚才就跟着主人的步伐去鱼池爬了一圈儿,进水游了一遭,玩够了才又慢吞吞爬回去。 从院门下面的缝隙里自由进出,除了它,谁还做得到? 089 训练吉祥 回到自己的蜗居的甲鱼精,还发现了主人新放的蔬菜叶儿,味道特别清香,感动的甲鱼都不愿意再出去放飞自我了。 锦瑟的早餐也吃的这批蔬菜,直接清洗摆盘,蘸酱吃,确实感觉特别舒爽,吃过后口气也清新。 略为遗憾的,就是水缸里的鱼儿们再没有能响应她的,只好留下今天要做菜的一部分,其余的全装了送去鱼池。 跟着穿梭两次的蔬菜花木种子拿出来,暂时还看不出效果,要等种下去。 家里是不能种的了,拥有一头年富力强的野猪,多少菜苗都能给刨了根儿。 那就在农庄种,原本就设计了个五百平的蔬菜大棚,前期的准备工作都干得差不多了,可以先播种再封顶,反正这个季节不着急。 给小许留了早餐,可是,没见到他的影子。 冯婶儿过来,没发现猪京京还挺遗憾的,用蹩脚的普通话说:“俺——我给它带了俩苹果,自家树上结的,还没长好,酸的很,我家猪爱吃。” 果然,苹果个头小小的,颜色绿绿的。 “那给它留着,它闷不住,一大早就闹着上山玩儿,正好家里清静。” 锦瑟带着冯婶儿去小木屋餐厅,带着一桶野生鱼跟蔬菜,加上冯婶儿带来的两只土鸡与牛羊肉类,给李老板准备的午饭菜谱就算完成了。 “林总你不用操心,这边顺好菜我就去招呼咱村里人准备晚上的席面,保管全村人都说好吃。” 冯婶儿现在谨慎了,不敢拍胸脯打包票说所有人都会吃的满意。 有新手机了,冯婶儿连夜缝了个花布袋做手机套,还有带子,挂在胸前,洋气的不得了。 “您有事儿就打手机叫我!” 锦瑟被推出了餐厅范围,听着里面传出冯婶儿哼唱黄梅戏的声音,她抬脚,缓缓向小许暂住的那间小木屋去。 “咚咚咚,”鞋子踩在木地板上,发出闷响。 没人迎出来,木屋外面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人住过的痕迹。 里面……也很快就没有了。 推拉门,轻轻一碰,竟然动了。 门没锁。 锦瑟敲了三下,又敲了三下,依旧没有回应。 太阳升高了,刚种下的道旁绿植稀稀疏疏,新翻的泥土还luo露着,小木屋前保留的几株灌木倒是繁茂,一只啄木鸟飞来,长嘴叩在枝干上,发出轻响。 锦瑟后背倚在木屋门上,放松两条腿。 “也许相守的久了会成为习惯,而习惯的坟场最容易埋葬真实的情感。难得我孤单时你唱着温婉的歌,难得我寂寞时你绕着我飞旋……” 难得松闲,难得慵懒。 手机唱了起来,打破了这份难得。 李老板今天中气十足:“林总在农庄吗?我们马上到。刚才跟许助理联系过了,他说要看寿字甲鱼跟猪京京,必须先征得您同意。” 原来不仅仅是惦记着她的蔬菜与鲫鱼,还跟同行的朋友显摆过两个吉祥物。 “李老板直接来鱼池吧,我把甲鱼带过去。猪京京没空,它上山玩去了,不一定什么时间回来。” 安排他们在鱼池垂钓,估摸能算一项休闲娱乐活动,尽管目前大只的鱼不多。 锦瑟不再犹豫,起身返回。 她向来不会让自己陷入进某种悲伤气氛里,忙起来,一切都会好。 把甲鱼送到鱼池,附赠几样经历过时空穿梭的蔬菜叶,嘱咐它注意安全,听从指挥。 甲鱼精有点懵的样子,锦瑟只能提前训练几次,倒是没打算让甲鱼精学会什么高难动作,就是练习随叫随到,客人来了赏脸露个“寿”字背便好。 那就得起个名字了,建国后不允许成精,不能继续“甲鱼精”的称呼。 “寿鱼——难听;寿星?俗了;吉祥物?吉祥,挺好的!” 锦瑟拍板,鱼池边儿就时不时响起吆喝声:“吉祥,吉祥,吃饭了!” 到最后,完全分不清甲鱼精慢吞吞爬过来是因为听到了名字还是因为听到“吃饭了”。 李老板带着五个朋友来到了,停车场上多了两辆悍马,齐头并进,很是威风。 就是看到这六个人的第一眼就想笑了,竟然全部是微胖界大咖,齐刷刷挺胸腆肚,只有高矮的区别。 李老板那副身板在队伍里都不算突出,最胖的那一位肯定正奔在三百斤的路上,就是个子够高,不太显臃肿罢了。 不知道的,会不会误认为是国家相扑队组团? “林总,又来叨扰了。”李老板笑的开花一样,“我给你介绍,这是王总,这位,贾总,丰董事长,林局,周董,都是我的铁哥儿们。” 锦瑟脸上挂着完美微笑颔首:“欢迎大家,只是我这农庄还在建设中,抱歉不能让大家玩得尽兴。叫李老板招呼好大家吧,可以先钓钓鱼散散心,渔具都准备好了。晚会儿去木屋餐厅吃饭,就在那边。” 自己做个闲散老板,直接废弃了之前见面寒暄还得握手的礼节,锦瑟感觉特别好。 她今天的打扮还是白色休闲款,先喊了两声“吉祥,吃饭了”,再把竹篓子往后一背,跟李老板告别。 “你们玩儿吧,我得去大棚那边种点菜,有事儿你给我打电话。” “寿”字甲鱼慢吞吞从水里爬上来,摇头晃脑的,其实人家是想说:“吃饱了……” 李老板的声音能传出二里地:“你们快瞅瞅,就是‘寿’字!吉祥,过来……” “那就是视频里……嘘……挺漂亮……” 锦瑟下了个陡坡,老总们的窃窃私语声就完全听不到了,李老板还在搞宣传:“真的,野猪比人都精……菠菜贼好吃……” 锦瑟发现自己的情绪毫无波动,往昔种种,譬如昨日死吧。 等安总的施工队全部撤走,她还得雇上两个人,帮着打理鱼池,大棚,维持绿化。 在1977主要学会了打猪草,但好歹也算见识过怎么播种,锦瑟决定暂时自己干,请工人帮着清理了一番顶棚材料,她像模似样的用铁锨划出边线,然后琢磨着翻地,培出田垄,预留出人行道。 刚刚卖给锦瑟自行车的老刘跑了来,很是热情的帮着干活儿,一边给锦瑟介绍大棚的日常操作,注意事项,还演示了一番洒水设备的使用方法。 “林总,你这是想先播种后施肥?” 090 小时候的味道 聊着聊着就露馅儿了,看到锦瑟从竹篓子里往外拿种子,老刘惊讶的问。 不但没想到施肥的环节,菜畦里新挖出的草根也没处理呢,种子就要入土了。 等水浇下去,肯定是野草长得比菜苗快。 锦瑟回答的斩钉截铁:“对!” 好吧,老刘开始脑补,这位林总肯定有自己的种菜绝招儿…… “俺记着种菜的事儿,明儿上大棚顶,俺会嘱咐着别压着。” 老刘很尽心,又帮着给这差不多十几个平方的菜畦浇水。 还有好多种子没播下去,锦瑟打算慢慢儿来,结果,李老板的六胖队伍开过来了,就步行了这么点路程,个个气喘吁吁。 李老板的嗓门也不高了:“林总,这几个哥儿们都是城里长大的,没种过地,这不,钓不上来鱼,又琢磨跟着你种菜来了。别客气,尽管使唤哈,都是叫着减肥减不下去的主儿。” “真的?”锦瑟停下收拾竹篓子的动作,侧头问。 她心里还有些犯嘀咕,莫非倒进鱼池的鱼一下子全成精了,竟然一条都钓不上来? “当然是真的,林总你安排,我种过花种过树,独独没种过菜。” 那还客气什么? 老刘的眼珠子瞪老大,这一个个的“总”,怎么就全稀罕起种地来了?一把铁锨而已,五个人想抢。 最关键是林总真好脾气,都不嫌弃这五个胖子把地掘的歪七扭八,还大大方方递给种子叫随便撒…… 有钱人的世界真心不懂。 幸亏林总的手机响了,冯婶儿的嗓门儿也是亮亮的,唯恐对面的人听不清似的,“喂喂喂”了好几声,才开始汇报:“林总,饭做好了,我去鱼池那边叫老板们,没找到人。” 都跑来祸害菜种子了,可不就找不到人? 锦瑟莞尔,招呼几位:“饿了吧?走走,先去吃饭。” “不行,好歹要把这块地儿捯饬完,咱们辛辛苦苦开出来的呢!” 那位丰董事长还较上真儿了,一抹额头上的汗珠子,继续弯腰撒种子埋种子。 这倒也可以理解,一般能坐到老总啊董事长啊的位子,做事情都有一股子韧劲儿。 “那就把这些种子埋好再走。”锦瑟抢过那位林局手里的铁锨,“愿意掘地等吃饱饭再继续,菜凉了可不好吃。” 李老板当即大叫起来:“咱们可是奔着林总这儿的美食来的,快走快走!” 他原本站一边儿看热闹的,这会儿也加入了埋种子的队伍。老刘看的直咧嘴,俺滴个娘诶,不知道这些个大胖子踩过的种子能不能发出芽来…… “刘师傅,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吧?”锦瑟问。 “俺们饭食也快好了,不用跟俺客气,俺再给菜种子浇点水。” 老刘拒绝,锦瑟带着六人去了小木屋,跟冯婶儿嘱咐,有富余的菜给老刘送去些。 李老板六人的盛情邀请,锦瑟懒得掺和:“我家里那边还有老乡们忙活儿晚宴呢,必须得过去看看,你们别嫌弃咱乡下饭菜简陋就行。” “还是一起吃吧,林总回那边也得吃饭不是?”李老板还在劝,小木屋门口出现了个人影,锦瑟眼前一亮。 “老远就闻着香味儿了,各位贵客,我陪着大家畅饮几杯怎么样?” 小许回来了,还抱着两箱酒。 “许助理啊,快来坐!”李老板招呼着,又是一番介绍。 锦瑟趁此机会想闪人,走过小许身侧时,听到他的简短汇报:“刚才把鱼苗放池子里了,送鱼的工人说,好像看到池子里有两条红鲤鱼,跳的很高。” 丰董事长立刻激动起来:“老王老贾,我就说是红鲤鱼吧,你们非说我眼神儿不好,说这年头没这样通身透红的鲤鱼了。” “那说不定工人的眼也花了呢!” “对啊,这年头可见不到纯野生的那么大个儿的红鲤鱼了,人工饲养的蹦不到那么高。” 老王老贾丝毫不相让,林局出来做和事佬儿:“别争了,先吃饭,吃完了咱们再去鱼池,非把红鲤鱼钓出来看清楚不可!” 锦瑟都迈出门去一只脚了,闻言无奈回头解释:“我确实在池子里养了两条红鲤鱼,你们想看我可以喊出来见见,就别非要钓它们了。” 说完赶紧撤,身后的喧嚣声都要把小木屋房顶掀起来了。 “林总你不仗义啊,寿字甲鱼是你养的,不卖!红鲤鱼又成家养的,肯定又不肯卖是不是?”李老板都要吃不下去饭了。 “那条叫‘吉祥’的甲鱼确实通人性,可我不信养鱼也能养的听招呼的,刚才林总是说能把红鲤鱼喊出来见见吧?” “不行不行,我得亲眼见了才相信,咱们快吃……” 端菜出来的冯婶儿笑眯眯的接口:“我们林总可不会编瞎话儿,连野猪都肯听她的话,我叫它打滚儿它就真打滚儿哩,我们猪京京还能自己个儿山上玩儿自己个儿回家。” 注意到桌子上的凉拌菜等还没动,冯婶儿又惊呼:“恁好吃的,老板们吃不惯?” 小许笑道:“老板们还没顾得上下筷子呢,来来来,尝尝。” 李老板已经快速把凉拌菠菜挪到自己跟前儿,他有经验:“你们别跟我抢这盘,我吃了以后血糖不低了眼不花头不晕了……” 小许再次安抚:“大家挨个儿尝尝,不见得就菠菜好吃。” 冯婶儿端过来的野生鲫鱼汤也蹲在了餐桌最中间,小许起身为老板们盛汤的功夫,忽然听到一连声的“咦”。 “这菜……确实……” 都不用再点评了,小木屋内开始安静,只剩下咀嚼食物的轻响,和眯着眼品味美食的表情。 李老板没推荐错,这个偏僻山村农庄的菜确实鲜香,且是品不出化肥农药高油高热量的原汁原味儿。 几位身家不菲的大老板,竟然可以顷刻间把盘子吃的见底,谁见过这种场景? 小许:“还有鲫鱼汤,很补的……” 他作为陪客的东道主,目瞪口呆,就只落到能喝点汤的份儿。 091 吉祥幸运安康 “再来一碗,果然好喝。” 小许:“诸位,喝杯酒……” 李老板吃的口舌生津,一摆脑袋道:“许助理别跟咱们客气了,先吃饱再说喝酒的事儿,上次我还吃了炸鲫鱼,今天……” 冯婶儿笑眯眯端了盘子进来:“炸鲫鱼!林总特意交代的,这个必须有!” “老李你的推荐很到位……” “真的都好吃,炖土鸡味道也很乡土,像小时候吃过的……” 一直比较沉默的周董忽然起身,双手护住新上的切瓣儿西红柿,追问冯婶儿:“怎么这样甜?你提前用糖水泡了?” 冯婶儿摇头:“白糖另放到小碟子里了,随老板们个人的口味自己蘸,我刚才尝了,这洋柿子清口又酸甜,就没直接撒糖。” 周董满意了,学着刚才李老板的模样,双手把盘子划拉到自己跟前儿,笑眉笑眼的解释:“你们别跟我抢哈,医生说了,我不能吃糖,但可以吃不放糖的蔬菜水果。” 白糖碟子留给大家。 还能不能好好做朋友了? 距离周董最近的丰董事长眼疾手快,直接伸筷子夹了一片西红柿走,往嘴里一送,差点儿热泪盈眶。 “真的是,小时候的味道,不不,比小时候吃的柿子还甜。” 李老板距离远,直接炸了:“太不仗义了老周!我血糖低正好多补补糖份儿。” 小许一个脑袋两个大,一群大老板为了口吃食打起来可肿么办?赶紧的:“冯婶儿,还有西红柿吗?也别切了,直接一人发一个。” 说实话,这柿子形状大大小小还有点歪扭,颜色更赶不上目前大棚侍弄出的西红柿红的均匀透实,可是小时候吃过的西红柿就长这样,味道还远超了小时候。 冯婶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提前准备的牛羊肉熟食切片装盘无人问津,生啃西红柿倒是个个带劲儿,还有吃着吃着抹眼睛的。 早知道会洗西红柿就能得到老板们满意,自己还不如早早去土灶那边料理晚宴的菜式呢。 她把最后一道汤端上去后,赶紧给老刘送菜,原本以为还要打听老刘是谁,在哪儿,结果大棚里就剩一个人,还在蹲着身弯着腰从土里扒拉着什么。 冯婶儿给锦瑟汇报的时候还挺气愤的:“林总,老刘那个人不地道,我看到他从地里往外挑菜种子,都埋好了的,挑出来可咋长?我说他两句,他还嘿嘿笑。” 锦瑟心中一动,正要说什么,手机响了。 小许转账,还有说明:“李老板说这顿饭吃的比几万块的宴席还满意,我做主收了个友情价儿,八千八,另外周董说冯婶儿西红柿洗的好,要给小费,六百六,一并先转给你。还有,几位老板都想带些蔬菜回去,我带他们去后厨自己挑的,凑个整。我现在带他们去鱼池转一圈儿。” 转账来了一万零六百六十块。 这价格真心不低,可是锦瑟想想自己来回穿梭耗费的劳动值,深觉亏本了,以后还是多带些分量轻价钱高的货吧。 “冯婶儿,这是你今天中午这顿饭的劳务费,这是周董给的小费。” 锦瑟专门回屋取了现金,冯婶儿的老年机不能收钱。 一顿饭净挣七百一十块钱,冯婶儿吓得不敢接:“俺不要小费,俺就洗洗洋柿子……” “拿着吧,以后不见得次次有人给小费。” 锦瑟向来不容许手下人拒绝她的,冯婶儿抹着眼睛,她这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了,一下子拥有了个手机,又得了七百多块钱。 “俺——我这就去整席面!” 锦瑟笑:“你得先吃午饭,我不管你了哈,家里丢给你,我去鱼池。” 红鲤鱼还没调教过,她担心小许召唤不出来。 果然,赶到鱼池的时候,就只有一只寿字甲鱼捧场,慢吞吞窝在几片菜叶上啃食,鱼池边沿儿飘着一层红色的鱼饵料儿,有小鱼儿在追逐吞咽,水面冒着大大小小的泡泡儿,但是绝对没有红色的鲤鱼影子。 七个男人全凑在池边探头盯着水面。 锦瑟走过去,蹲下,手指停在水面,温声呼唤:“来,跟客人们打个招呼。” 七个男人齐齐扭头,又齐齐蹲下,只可惜太胖的人士不擅长这个姿势,很快便又起来了,只剩身材清瘦的小许,能做到同样的动作幅度,且毫不费力伸手到水面。 “来了来了,嘘!”李老板压低了声音,带着莫名的兴奋。 两条红色鲤鱼齐头并进而来,在池边沉下鱼尾,张开鱼嘴去接触锦瑟的手指头,然后齐齐后退,齐齐跳出水面,在空中一个三百六十度旋转,红色鳞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噗,”两条红鲤鱼同时入水,再次回到锦瑟手边,嘴巴一张一合,像在说着什么。 甲鱼精吉祥也凑热闹来了,慢吞吞爬过去,爬上锦瑟的脚面,摇头摆尾。 一身白衣的女子神色宁静,看向爱宠的眼里溢出温柔的笑意,阳光给她的马尾辫镀了一层金…… “咔嚓咔嚓,”这年头最常见的就是拍照了,人人都是摄影师,见到美的奇的手就痒。 锦瑟浑然未觉,她在绞尽脑汁为红鲤鱼想名字呢:“嗯——你叫幸运,你叫安康好不好?跟吉祥凑成水族一家。” 其实她目前也分不清楚谁是幸运谁是安康,两条红鲤鱼个头模样都差不多。 小许还在旁边呢,眼神炽烈,锦瑟只看了一眼便低头,手指头向小许一指:“跟他要吃的去。” 幸运跟安康还真就顺着方向过去了,微微起跳去碰触小许的手指头。 小许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慌乱:“仓库里——有鱼食,鱼老板说平日里还可以割些水草撒进池子里,但最好等鱼苗适应了环境再喂。” “没事儿,这不是撒了现成的鱼饵吗?”锦瑟站起来照应客人,“几位刚吃了午饭,要找地方休息,还是接着钓鱼?” 要不是想来看看红鲤鱼,几位老板早告辞了,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午觉不可少。 “啧啧,看过了稀奇,老李说不能打买鱼买甲鱼的念头,我们还留下干什么,下次见啊林总。” 丰董事长面带点遗憾,但是,想想分装的蔬菜包儿,也不算空手而归。 李老板打了个哈欠,摆手:“也是邪乎了,我困得能马上睡着,换你们开车了哈,困了可比失眠好。” 周董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么好吃的蔬菜里,不会含了催眠药吧?”反正自己每样菜都要了些,回头就送去化验一下。 092 这是她自己的晚宴 两辆悍马车咆哮着离开,锦瑟回头,只看到小许的背影,向着大棚的方向去了。 之前恭恭敬敬叫“林副总”,之后亲亲热热叫“姐”,现在,尽量避免面对面说话。 锦瑟摇摇头,转向自己家。 炊烟升腾,在半空中随风势变换旋转角度,炊烟下是喧闹的村民,个个在腰间扎着围裙,或者就是个包袱皮,忙忙碌碌。 冯婶儿青春焕发,一边指派着周围人做什么,一边左右开弓拿着两把菜刀剁肉馅儿,“铛铛铛铛。” “我来剁吧?”锦瑟一靠前儿,冯婶儿就拒绝。 “都是剁好了的,我再加两刀。林总你自去忙,我们这老些人还抢活儿干哩。” 老爷儿们的任务是杀猪宰羊给鸡拔毛,女人们洗菜切菜跟着冯婶儿干细做活儿,等到了孩子们放学的时间,会离开一大部分接孩子,把孩子们接回来后就可以上菜开宴了。 最后,锦瑟抢到个剥蒜的小活儿,围坐在小许新买来的烧烤桌旁,边干活儿边听村里几个年轻妇人聊八卦。 “……啧啧估摸着真得离婚了,这夫妻两个就不能一个在家一个出远门,一两年见不着面,不出事儿还怪哩!” “叫俺说就都摁在家里过穷日子,比出去了心野了把家折腾散了强!” “……” 锦瑟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终于凑了个空儿,引入一个新话题:“咱们村,从前是有个叫‘石头’的吧?好像就住在我家这个位置。” 年轻妇人哪里知道四十年前的事儿?全都摇头:“没听说过,俺嫁进来的时候这个房子就空了。” 三四十岁年龄的也说:“不可能吧?林总你可能听错了,咱村里有叫‘石头’的不假,可不住这儿,现在外面打工哩。” 锦瑟眼前一亮,急急的问:“那个石头多大年龄?” “快三十了吧……” 锦瑟的神色渐渐黯淡,1977年份小石头6岁,到现在,怎么也得跟林富贵似的,四十七八岁了。 “林总,你在咱村有亲戚?”一个年轻小媳妇问道。 “没,没有。”锦瑟扯出一抹笑,“就是很早以前听过这个名字,记忆里是说靠山村的……” “那肯定是骗子!”妇人们争相卖弄聪明才智,很快歪楼。 “骗子现在手段可厉害,俺听说有一种迷药,当着你的面抖两下衣服,你就被蒙傻了,但还能走路,人家叫你做啥就去做啥……” “嘶——”吸冷气的声音。 锦瑟的注意力不在这里,她绞尽脑汁也想不通,小石头到底在哪里,为什么林富贵能正常长成四十多岁的模样,小石头却无影无踪。 她的心里有些沉重,见到林富贵也没有开口询问,唯恐真正的答案会更加惊悚。 小许避免跟她见面,但是信息照发,锦瑟收到了他拍的照片,有几张是老刘的侧影跟背影。 大棚那边的菜地面积又扩大了,且被几个老总挖的歪歪斜斜的田垄被扶正了,还浇上了水,在照片中很显整齐精神。 小许说:“我跟老刘谈过了,感觉他勤劳又守本分,年纪大居住近,很适合留在农庄帮你种菜养花喂鱼,你可以再自己跟他谈。” 锦瑟:“谢谢你操心,可以先留个老刘的联系方式。暂时我想自己亲力亲为,等忙不过来了再找帮手。” 木有办法啊,她目前需要尽力积攒劳动值,把活儿都给别人做了,自己还怎么时空穿梭? 小许自然是好心,生怕他离开了锦瑟一个人难以应付。 他在农庄每一寸土地上打量,再次跟安总联系,敲定农庄工程完工时间。 疲累了,小许坐到了鱼池边沿儿,任大脑放空,任夕阳斜照到身上。 要开宴了,锦瑟拨响了电话,结果小许说他吃过了。 沉默好一会儿,锦瑟挂断了电话。 这是属于她的宴请,代表着她成为靠山村的一份子,小许参加的话,算什么身份呢? 还不如猪京京像个主人,玩的浑身脏兮兮照样往院门里挤,谁挡着道就用嘴巴拱谁。 因为人多,还有冯婶儿的花式宣传,猪京京聪明懂事不伤人会打滚儿的传说灌满整个村子,今夜全都敢照常赴宴,且暗戳戳观察着猪京京的进进出出,手里紧拽着自家的孩子…… “京京回家了?吃红烧狮子头不?滚一个儿!” 冯婶儿还在掌勺做汤呢,看到猪京京出来就高声招呼,已经入席就坐的村民们全都瞪眼瞅着,一时之间喧嚣声都没了。 猪京京看向主人,锦瑟扭头垂眼,那意思“我不认识你你不认识我”。 红烧狮子头诶,猪京京迟迟疑疑的穿过桌椅过道,仰头,吸吸鼻子。 真的好香……管它用的什么肉呢! 狮子头个儿也挺大,在山上吃了个多半饱,正好可以塞塞牙缝。 请问谁见过一头野猪皱着脸思索良久? 冯婶儿在众目睽睽之下,不乐意丢面子,干脆拿出两颗狮子头,加码,求滚一个。 锦瑟捂脸,叹气,真没眼看啊,就这么点儿出息,为了两颗狮子头,把猪的尊严都丢掉了。 可是村民们齐齐的喝起彩来,小娃子们更是眼睛贼亮,看宝贝儿一样看向猪京京。 “开席了!”林富贵作为有限的几个老爷儿们的最权威代表,站起身宣布,“这是锦瑟的温锅宴,以后她就是咱们靠山村一家人,都别客气,吃吃吃,小娃儿吃饱了得回家写作业哩……” 最后这一句不合适,刚才跟打了鸡血似地娃子们全耷拉下去脑袋。 小许不参加,锦瑟可不就托请林富贵主持晚宴嘛,林富贵很高兴,每个桌上都指派了一名服务员,负责让本桌人吃饱吃好,男人桌上还要加一条:“喝好,不喝高不耍酒疯。” 锦瑟保持完美笑容,跟着林富贵给村民们敬了一圈酒,自己也抿了几抿。 有敢站出来劝锦瑟酒的主儿,都被林富贵给挡了,还偷偷告诉:“这是许助理交给俺的任务。” 093 万物有始也有终 锦瑟在这边跟村民热热闹闹享用温锅宴,全然不知道一则朋友圈消息正于网络上蔓延,朋友圈里几张配图,其中之一就是林锦瑟蹲在鱼池边,寿字甲鱼吉祥跟幸运安康红鲤鱼与她亲密相处的画面。 配图文字是比较沉默的周董所发:“原本不怎么感兴趣去的,结果这所还没完工的农庄带给我许多惊喜:甲鱼背上的‘寿’字与它的善解人意同样神奇;幸运安康齐跳龙门的姿态真美;新鲜蔬菜野生鲫鱼的味道真香,而且,刚刚请专家逐一测验过了,农庄蔬菜完全不含任何农药残留……” 周董的朋友圈一发,今日跟随一起的胖子军团就随之点赞转发,丰董事长还给添加了一句:“农庄林总也是真美。” 锦瑟这边的晚宴一直到十一点多才收拾利索,她洗浴之后重新拿起手机,因为之前换了号码又屏蔽了老同事同学们的微信消息,所以根本没发现有多少人在试图联系她。 她保留的小许的朋友圈,倒是更新了,同样的九宫格图片,内容除了农庄的景色,还有今夜温锅宴的盛况。 小许亲自悬挂的彩灯瀑布,面带笑容吃的开心的老少村民,土灶前挂着围裙在大地锅里轮铁勺的冯婶儿…… 锦瑟暗藏在每一个镜头里,虚虚的,大概只有她自己能分辨的出来。 所以说,拒绝参加温锅宴的小许其实一直都在,远远地近近的充当着摄影师和旁观者的角色。 他这是铁了心会退出锦瑟的生活圈子了,但又刷着存在感,时时刻刻为锦瑟,为农庄,继续服务。 就像是为了自己的地盘自己的事业一样尽心尽力。 锦瑟关闭手机,熄灯。 暗夜里,在枣树下接替大老黑看门工作岗位的猪京京哼唧几声,还biada几下猪嘴,它有些无趣,连甲鱼精都不陪着它了。 主人说,等建筑工人全走了,农庄能随时关上栅栏门,就不用把它关在院子里,爱怎么撒欢儿就怎么撒欢儿。 猪京京热切的盼望着建筑队撤走的日子,却还有一人万般留恋,深夜里斜靠在鱼池的茅草屋外,从兜里摸出一只口琴,轻轻地吹。 《天空之城》,一个白云后面远古文明的故事,很容易唤醒人小时候自己想探索这个世界的心,在麻木的生活中想到曾经纯真的自己,难免惆怅与忧伤。 万物有始也有终,人类的生命实在太短暂了,再璀璨的文明也敌不过时间的摧残,更何况身边的人和物? 《天空之城》的曲子时而呜咽时而淡然,小许不知道自己吹了多久,吹了多少遍。 就像他还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怎么了?他如此依恋着林锦瑟,逼着自己离开却又时时期冀着她要他留下来,这是正常的爱吗? 她没有留他,他只能走,行李箱早就装好了。 再等等,等建筑队离开,农庄的牌子正式挂起来…… 天亮了,小许依旧精神抖擞的安排各项事务,大棚顶棚安装完毕,里面的土地也全开垦成了菜畦,还有四角与一整块开辟成了花木专属区,里面取暖设施喷灌设施都是最先进最方便使用的。 持续了整整三天,两个人再没有一桌吃过饭,各忙各的,除了电话微信联系,在农庄相遇的时候也大大方方招呼。 帕萨特与宝马车在停车区静静的排列着,中间相隔一米的距离。 直到,锦瑟接到了小许的微信告别:“走了,保重。” 昨夜有小雨,停车区,帕萨特已无踪影,只留下颜色迥异的车身形状。 农庄整个儿安静下来,脚手架和机器轰鸣声都没有了,工棚也已拆除,高低起伏的园林设计优美而沉寂,大群的鸟雀落下来,在保留的和新种的花树灌木果苗间啄食…… 锦瑟像个真正的老农一样,戴着遮阳帽扛着农具,这里锄几下那里刨个坑撒个种儿,随心所欲。 她还学会了摆弄大棚的家伙什,需要时卷起放下顶棚卷帘,洒水除草。 还要亲自给鱼儿割草投喂,有什么心里话可以跟吉祥幸运安康聊一聊,反正偌大的农庄就她一个人,栅栏门上锁了,“大自在农庄”的门匾下方清清楚楚镌刻着小字“内有恶犬野猪,非经主人同意不得入内”。 暂时谁都得不到主人的同意,相熟的几位老总想要继续采购蔬菜或者来打打牙祭,甚至还有看到朋友圈的亲朋好友要求来瞧瞧稀罕的,都被拒绝,没货,没心情,要等! 这样的日子真的挺好,得了自由的猪京京晚上就睡在院子外面,它现在不随便拱地刨坑了,还懂得看护农庄里散养的鸡群。 可惜,再好的日子也不能沉浸其中,锦瑟还记得自己有个干儿子,这次回去可以多呆些时间,手机一关,不用跟任何人报备自己的去向与归期。 女儿陈丹阳在微信上留言给锦瑟了:“妈妈,那个农庄林总是你吗?我看到图片了,很有意思,妈妈过的开心就好。” 锦瑟给了回复:“等农庄的花儿开了,蔬菜能吃了,小鸡下蛋了,你放假了,妈妈接你过来玩儿。” 然后,关机,慢悠悠把农庄巡视一遍,动物们的吃食全准备足足的,锦瑟回到屋里,收拾要带的东西,扶着自行车车把,摁下返回键。 “279-2018-go”。 劳动值还剩下不少,锦瑟心里舒坦,在农庄亲力亲为是正确的,这次带回来的米面可算够吃了,车把上前梁上后座竹篓子里全是,两个脚蹬子之间也摞放着一架排骨,办温锅宴留下的,冻起来了,回去天天炖着给石头补身子。 还有自己重新包装的奶粉豆奶粉,比麦乳精的营养可高。 上次急匆匆返回,也带了不少紧俏货,这次就只紧着自家吃喝。 可是,等看到自己重新出现在河沿儿下灌木后,锦瑟又犯难了,连脚蹬子上都压了重物,自己可怎么骑行? 别说骑行了,费劲儿推回去都难,自行车车把上还压着一袋五十斤的面粉呢。 094 东窗事发 此时已是下晌五六点钟左右,阳光还挺热烈,锦瑟跟自行车绝对掩藏不了多久,耳边隐隐约约能听到有人声,还挺多人的样子。 真要是这样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锦瑟想想都觉得麻烦,家家吃不饱的时代,你小麦粉都一下子整一百五十斤,更别说还有百十斤大米糯米香米并整架猪排骨。 忒招人恨了吧? 带回去?绝对不行,白瞎劳动值玩儿呢! 还剩279个劳动值,也根本带不走这些东西好的吧? 锦瑟热出了一头汗,先把竹篓子里面的面袋米袋搬下来,用竹篓子扣住,隐藏在灌木丛里。 再把车把上横梁上的两袋小麦粉挪到后车座上,把装排骨的蛇皮袋换到横梁上,然后做贼似的四下打量,推出车子。 回头查看,确认看不到白色袋子的痕迹,才敢放心大胆往家里推车。 前方人声嘈杂,有锦瑟相熟的靠山村村民,还有不曾谋面的乡亲,穿着打扮差不多,貌似在共同研究地面的宝贝似的。 锦瑟推车的速度越发慢了,直觉告诉她,很可能,东窗事发了。 昨夜,大老黑跟猴子携手追击,把半夜潜入的黑影给挠咬的不轻,黑影跳河逃走,伤势根本遮掩不住,又被河水浸泡过,连夜发起高热,被人发现没上工,找上门去,迷迷糊糊地指认是被靠山村最南边知青点养的狗咬的…… 靠山村哪儿还有知青?目前茅草屋外倒是有大老黑守护着,石头跟锦瑟都不在,大川带着人修整猪圈呢,院墙已经完工了。 猴子又跑山上玩去了,大老黑本本分分,谁来也不离开院子,林有财带着村民过来直接跟对面村子的人杠上了,锦瑟听到的嘈杂声就是在争吵。 “净是胡说八道!俺们林老师根本不认得你们村的人,干嘛叫狗咬你们?” “你们别不承认!俺们村三癞子亲口说的,就是叫知青点的狗咬的,咬了好几个地方,哎呦俺滴娘诶,血糊了拉还露着白骨头,真叫个狠!快拿出钱来,俺们得送三癞子去县城看伤,要不可得出人命!” “林老师跟石头都不在家,凭你们红口白牙说是俺们村的狗咬的就是真的啦?俺们还说是三癞子自己个儿上山叫野兽咬伤的呢,休想讹俺们林老师!” …… 林锦瑟听到这些争执,内心有些些感动,靠山村村民穷困愚昧,不少人喜欢占小便宜,但是,当遇到外村人找上门来,又能奇异的同仇敌忾一致对外,连她这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临时落户居民都护着。 她脑海中迅速把形势估算一下,然后扬声喊道:“林书记,花嫂子,快来帮帮忙,今天在城里抢到一整副排骨,我想请咱全村人喝猪骨汤,再每家送两个白面馍,也算是答谢咱村里给我落户。” “轰”,这一声喊不亚于惊雷,靠山村村民喜出望外,对面村子的瞠目结舌,都忘记了自己跑这儿来是干什么的了。 在这个饥荒年代,一整副猪排骨煮汤,每家送两个白面馍,额滴个娘诶,真大方啊! 冲到最前沿比男人吵得都欢的花嫂子愣怔片刻,然后晃膀子撞歪了两个外村人,跑向了锦瑟。 靠山村村民马上响应,包括支书林有财在内,齐齐迎上来。 “锦瑟妹子,你说啥胡话?你——” 花嫂子的嘴巴半张,卡壳了,手指着硕大的蛇皮袋子,和后车座上两大袋面粉。 “真的有?” “比珍珠还真!”锦瑟笑得灿烂,“嫂子你不嫌埋汰的话,先帮我把排骨卸下去,看看找什么地方收拾了煮上汤,天儿热,放不住,就今儿打打牙祭吧。” 花嫂子脑子有些不听使唤,手脚自动自发靠近,搬起,又被村民们怂恿着打开布带儿。 老天爷,这还不是单纯的排骨,根根骨架上都挂着不少肉呢。 “嘶——咕咚”,吸溜口水吞咽口水的声音连绵起伏。 “还有白面,不多,两袋,现在发面还来得及不?我家里没这么大的面盆……” 锦瑟的声音马上被热情的响应淹没。 “天儿热,现发面咋来不及?俺家有酵头,面盆也给林老师用……” “叫俺说不能吃林老师这么多白面,用一袋,跟杂面掺一掺,一家送一个花馍就行。” 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对面边山屯的村长黑着脸挤过来了,质问:“你就是住在知青点又养狗的那个林老师?你是老师也不兴放狗咬人的,俺们村三癞子被你家的狗咬坏了,现在必须去县城里看伤,你作为狗的主人,得赔偿,付医药费!” 说的义正辞严的,被靠山村村民拥在正中的林锦瑟直接冷笑,反问回去:“同志,麻烦你先搞搞清楚,我养的狗在家呆的好好地,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咬到你们村村民的?谁能作证?” 刚才双方争执了半晌儿,都是胡乱扯皮护驹子,却全没问到根由上。 现在,当事人明明白白提出疑点,边山屯的村长吭哧半天,扭脸对身边一个年轻人着急道:“你倒是告诉人家啊,咋滴三癞子就叫靠山村的狗咬了?啥时候咬的?” 年轻人脸红脖子粗的,他哪儿清楚啊,就是队长派他看看三癞子咋滴下晌儿还没上工,他就听三癞子迷迷糊糊说了几句,剩下的,只能猜想。 猜想也想不出是昨儿半夜造的孽啊!年轻人吭哧着编下去:“估摸——估摸是今儿头晌……” 林大川在人群里立刻接口:“那不能!俺起了大早过来垒院墙,大老黑一直在家里看门哩!” 二狗子也扛着把铁锨蹦着高儿响应:“俺也垒院墙,俺也能作证,大老黑一直看着俺干活儿哩!” 边三屯的年轻人:“那——那是昨儿夜里?” “啪!”年轻人的后脊梁就被村长拍了一巴掌,“净胡咧咧,三癞子夜里跑靠山村来干嘛?” 来找死呗。 林锦瑟眼神里多出几抹嘲讽。 边山村村长竟然很难跟锦瑟的眼神相对,只觉得这女子的气势太强,他内心想撤退,极力做出公事公办的样子来商谈:“林同志,事情可能有些误会,你别放在心上。俺就是问问,昨儿你在家,听到啥不一样的动静没有?” 095 文化站站长与化肥的关系 林锦瑟淡定摇头:“我们村治安挺好的,我又养着狗,狗通人性,看门看的好,我就正常的睡觉儿,没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早上醒了也一切正常,大川过来垒院墙我才进城去买面粉跟排骨的,现在刚回来。” 直接汇报完一天的行踪,然后招呼大家伙:“下次我翻盖房子,再正儿八经准备个温锅宴哈,今儿先将就将就……” 又是众星捧月般的阵势,靠山村村民欢笑着返回,留下边山屯一群汉子风中凌乱,感觉今天被人糊弄了。 “胡村长,这个林老师是啥来头?咋恁有钱,有洋车子骑,还买这大堆的好东西?” 被拍了巴掌的年轻人问。 “俺咋知道?”村长吹胡子瞪眼睛,又是一巴掌拍过去,气呼呼训斥,“以后可长点心吧!三癞子那王八犊子不知道叫哪里的狗咬了,胡乱攀扯到靠山村来了,叫咱们丢人,叫靠山村林有财看了俺的笑话!” 年轻人咧着嘴嘟哝:“也说不定……就是昨儿夜里三癞子过河来了呢,村长你咋没接着问……” “啪啪,”这次是连续两巴掌,结结实实差点儿没把年轻人拍吐了血,“你长没长脑子?三癞子落个半夜跑人家村子摸门撬锁叫狗咬的名儿,咱村还露脸不成?” 反正,甭管事实如何,甭管胡村长老奸巨猾看出点什么名堂,今儿这事儿都到此结束,三癞子这顿狗咬是白挨了的,爱咋就咋吧,回去后谁也不准提跟靠山村有关系,就说三癞子上山叫野兽咬了挠了,眼瞎了也活该! 边山屯那边安稳了,靠山村还在欢天喜地的气氛中,场院里原本就有土灶台,直接把两个大铁锅架上去就得。 各家的妇人们齐上阵,大大小小的面盆摆成几溜儿,锦瑟坚持拿出两袋面粉蒸馒头,再兑上村里库存新磨的高粱玉米杂粮面子,想想就觉得好吃。 汉子们捯饬猪骨头汤,连肉带骨头一起劈开剁碎才舍得丢进大铁锅,锦瑟附赠的一整罐细盐和白糖花椒大茴等佐料,林富贵又做主安排去各家院子里菜地摘来的蔬菜,洗洗剁剁也一锅乱炖,场院上空弥漫上一层鲜美的肉香。 “接着煮,把骨头油都煮出来……” 小孩子们全部围在土灶四周,含着手指馋涎欲滴;大点的娃儿抱着自家的碗筷焦急等待。 妇人们掀开秸秆串成的盖件,伸手指勾一下面盆里的面团,松松软软,就是发酵好了。然后搬案板,揉馒头,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还要借助着柴禾燃烧的火光,用大剪刀给馒头顶儿剪出四个花瓣,摁一摁,花瓣绽放,就算一个成功的花馍。 跟着一块儿凑热闹的林锦瑟,终于看到大川赶过来,四目隔空相对,锦瑟终于放心了。 幸亏靠山村有大川这样的人物,锦瑟脱身不得,只能瞅机会嘱咐他悄悄把藏在灌木丛里的米面偷运回家,可千万别被偷被野物祸害了。 大川性子沉闷但绝不缺少心眼儿,算账也清晰,代表锦瑟发工钱不会出错。全村都聚到场院狂欢,他照常带着二狗子两人坚持把猪圈垒完,然后叫俩人提前回去,他摸黑儿清理干净垒院墙垒猪圈残余的泥巴,确认四周无人,才推着独轮车去载货。 锦瑟揉完最后一个馒头,心里想念起小石头来,不知道那小子在李新国家玩的怎么样,有没有哭唧唧要回家。 哎,今晚若是小家伙在,肯定要骄傲的把尾巴翘上了天。 也没准儿,小气劲儿又犯了,舍不得自家一下子往外拿出来这么多好吃的送给全村人吃…… “花嫂子,回头你跟林书记说一声,明儿我还不能上工,得进城接石头去。他头一次出去住,我不放心。” 花嫂子脸上沾了面粉,浑不在意的摆手:“去吧去吧,反正你现在养了任务猪,一样算工分。” 把小野猪算成队里的任务猪,还有这好处?锦瑟乐了,她现在身体素质确实提高了,但是依旧畏惧下地干农活儿。毕竟跟着村里干与在农庄自己主动找活儿干,滋味儿完全不同…… 能少去一天是一天吧。 跟大家一样,抱着碗骨头汤,汤里泡了新蒸的花馍,她觉得自己现在算是融入靠山村这个大集体了,尽管其实还认不全所有的村民,反正都知道她是“林老师”就够了。 今天的扫盲班开不成课了,一顿油水丰盛的晚饭能吃到半夜,几个年长的老爷子竟然凑一起喝起了酒,塑料桶的散装白酒,把年轻小伙子们的哈喇子都馋出来了。 “林老师这丫头……本事大哦!咱村里有了她,有福!”一个说话兜风的老爷子醉醺醺下了判定。 “谁说不是哩?多少年没全村一块儿吃肉了?” 林有财忽然猛一拍大腿,撑着褂子站起来,喊一声:“林老师呢?” 锦瑟答应:“这儿呢!” 林有财向女人堆走过来,脚步有点晃,说话也有些迟疑:“林老师,俺就是问问,你看,能不能——找你城里的亲戚帮帮忙,给咱村里买几袋化肥?玉米才种上,发芽发得慢,俺瞅着是肥料不够,等计划等不着哩。” 计划经济时代,化肥也得等批计划,轮不到你,干着急不管用。 林有财也是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思问一声,其实不相信他办不到的事儿锦瑟能办到。 “好。”孰料锦瑟轻飘飘就吐了一个字。 “真的有门路?”林有财又是一拍大腿,撑着的褂子掉下来半拉儿,他扯一扯,模样狂喜,“俺想起来了,上次你救的那个娃儿,是啥子站长的小子,叫你‘妹子’哩,找他保准儿行!” 锦瑟挑挑眉,不置可否。 文化站站长跟化肥能否扯上关系? “咱有门路,那就多要一袋,不,多要两袋,拢共四袋化肥,行不行?” 锦瑟哪儿知道全村这些地到底需要多少化肥,只是点头,你说多少就是多少吧。 花嫂子插话:“正好让锦瑟妹子明儿进城找那啥站长买化肥,顺便把石头接回来。” 096 大川的婚事 骨头汤盛宴上,锦瑟还告诉了治保主任夫妻暖水瓶捎来了的消息,结果除了男人们还在留恋酒味儿,妇人们抱着孩子全跟着锦瑟回家来看稀罕,村里的大姑娘小姑娘们也尾随在后。 暖水瓶,在靠山村真算是稀罕货,花嫂子家里都没配备一只。 这么大规模的来客人,茅草屋里可站不下,锦瑟就在院里点了几个草把子,然后进屋把暖水瓶往外拿。 有了高大的院墙,还有一条通人性的大狗,安安稳稳不吵不叫蹲在门槛外看家,听说后院还垒了猪圈,关着一头小野猪,来看稀罕的村民全都啧啧称奇,眼神里艳羡啊嫉妒啊各种情绪。 治保主任长得人高马大,他媳妇桂枝倒是瘦瘦弱弱的,且说话也是细声细气,跟花嫂子成了明显对比。 不过,在看到六对儿不同花色材质的暖水瓶后,桂枝嫂子的细声细气绷不住了,尖尖的能穿透夜空:“妮儿,快来,娘看花眼了!” 她的闺女马上要出嫁,跟村里的几个姑娘躲在人群后面,不好意思往前挤,显得跟多么恨嫁似的。她娘这么一喊,没办法了,脸蛋热热的被姑娘们推到前面。 竹编的水瓶壳样式古朴,但是不符合小姑娘的审美,林妮儿的眼神被其中两对带双喜字的塑料暖瓶粘住了,看看这一对儿,再瞅瞅那一对儿…… “真好看啊!俺听说这暖水瓶可神了,热水灌进去死活都凉不了,隔一宿儿你再喝,哎呀娘诶都烫嘴!” “那你家也要一对儿呗,你家挣工分的人多,家里没人管着烧水。” “俺咋不想买啊?回头俺就问问当家的,买不起一对儿,好歹买一个也行。” 女人一成堆就会这样,高声问价格的此起彼伏,锦瑟不要票,桂枝嫂子还想在供销社的价钱上多给两毛钱,被锦瑟拒绝了,只收了四块六毛。 林妮儿最后挑中了一对儿大红色牡丹花图案的暖水瓶,特别满意软木塞之外还多两个大红色塑料盖儿,可以当杯子。 另外两只戏水鸳鸯的图案也很喜庆,花嫂子都抱怀里摩挲半晌儿了,最后还是选了只竹编外皮的,觉得扛摔耐脏…… 锦瑟想起来什么,又回屋抱了个塑料暖脚壶出来,塞给花嫂子:“虽说现在天儿热,我看富贵他奶奶腿脚上还要盖被子,你给她拿去用,可以装了热水给老人暖暖腿脚,这个暖脚壶不如热水瓶保温,常换水就是了。” 玫红色扁扁的塑料壶,壶面上有凹凸图案,白色圆形壶盖儿,还有个手提的设计,显得特别精致可爱。 花嫂子跟被热碳烧了一下似的往后退,连连摇头:“这个不能要,俺家有个瓷的,就是口上豁了点儿,少装些水一样使。” “别跟我客气,这个暖脚壶也是因为咱要的东西多,人家捎带着送的。”锦瑟直接把轻飘飘的暖脚壶摞在花嫂子抱着的热水瓶盖上。 花嫂子心里热乎的不行:“那俺就收着,回头俺给你和石头做两双鞋,你可不能不收!” 锦瑟笑了:“别做两双啊,一人一双就行,我反正是不学纳鞋底了。” 妇人们跟着笑起来,这两个大买家完成任务了,她们才围上来摸摸按按暖水瓶,打开塞子,把耳朵凑上去听一听,跟行家似的。 花嫂子不拿自己当外人,抬腿进屋想把自己买的跟锦瑟送的东西放下,再出来帮着锦瑟招呼大家,结果,抬腿进去就是一阵惊呼。 “咋的啦?不是摔了吧?” 花嫂子在里面答应着:“不是,俺没事儿。” 锦瑟想起来屋里实在藏不下的几个铁皮炉柴油炉,估摸花嫂子就是被它们惊到了。 靠山村的风气就这样,觉得跟主人熟悉亲密,那就可以在主人距离不远的时候随意登堂入室,跟在自己家一样。 她对于花嫂子这样做不算反感,从前的小石头就是经常被林有财一家照顾的,她来了后,花嫂子也是最先表达善意的。 而且,花嫂子知道进退,刚才是被惊到了,出来后表现的一切正常,高嗓门咋咋呼呼,让实在心动的妇人快速跑回家又跑回来,取钱买下热水瓶。 “大川娘,你家大川不是也到结婚的时候了?婚房里摆一对儿鸳鸯暖水瓶,你儿媳妇娘家人来了还不得高看几眼?” 被点到名的大川娘竟然没有响应,声音有气无力的:“别说咱买不起这金贵东西,俺家那儿媳妇还不定啥时候进门哩。” 锦瑟的兴趣也被提起来了,大川跟未婚妻小兰可是她的重点关注对象,怪不得最近大川沉闷了不少,也再没提结婚的事儿。 “不是日子都定了?咋又出幺蛾子了?” 花嫂子作为村支书夫人,且曾经顶过妇女主任的名头,自然要过问一下的。 “还能咋地?人家娘家嫌咱穷呗,之前好不容易松口依着娃儿们的心意了,前几天又说想让闺女在家多呆一年半载的,听说是又有提亲的,给的彩礼多,她娘家人就赖着不给结婚,想耗的咱家主动退婚。”大川娘说起来一肚子苦水,都想哭。 所以,暖水瓶嘛,看看就得了。 “大川不是从林老师这里挣到工钱了?他又能挣工分……” 说的人声音渐渐低下去,大川的未婚妻小兰一心要嫁大川,跟家里人斗争,一分钱聘礼都不要,就是因为大川拿不出像样的礼钱,靠挣工分跟每天五毛垒院墙的钱,不够,差得远。 锦瑟小声问花嫂子:“现在彩礼大概多少钱?” 花嫂子也压低了嗓门:“不好说,少的给个三十几块,算是把闺女养大的花费,多的五六十,七八十,上百的也有,越多越显得心诚,两边都好看。” 她抬头看一眼正在慢慢散去的村民们,叹气:“大川这孩子能干,本来能攒下钱的,这不是倒霉催的,他爹年前上山套兔子,把腿摔断了,又在雪窝里冻了俩时辰,大川背他回来送县城接骨看病,把家里的积蓄一下子抖搂干净了,还赊欠了队里……” 097 拯救林大川 花嫂子帮着把剩余的暖水瓶收进屋里,也告辞了。 锦瑟感到了疲累,坐到门槛上,抚着大老黑的脑袋,久久。 草把子即将燃尽,最后一点微红的光,映照出前院整齐的菜畦,被小野猪拱出的坑和自己挖过的坑全填平了,移栽上了菜苗。 不消说,肯定出于大川的手笔。 那真是个勤劳的小伙子,后院的猪圈内也给存储了猪草,事事不用锦瑟操心。 所以,这份人情得报答啊。 锦瑟默默的做了决定,回屋点起油灯,把这段时间卖货的钱整理一番。 二百八十六块三毛,是她目前在1977的全部积蓄。 等回收了送到供销社代卖的货款,还会多出几笔钱。 锦瑟数出一百元,单另放着。 大川习惯了每天起大早儿到锦瑟这边干活儿,走到空荡荡的院门口才突然想起来已经垒完院墙了,正想转身离开,锦瑟听到大老黑的动静走出屋子。 “俺——俺忘了——”大川结结巴巴的解释。 锦瑟却招呼:“正好,大川,我跟你说点事儿。” 她回屋取了一对儿鸳鸯戏水图案的暖水瓶,并一叠钱,出来递给大川:“拿着,先把媳妇娶进家来。” 大川懵了,哪里敢接?跟被烫着似的往后跳:“俺收工钱了,俺不能再要你的东西!” 锦瑟眼睛一瞪,命令道:“你先接着,听我安排,这些不是白给你的,是我聘请你帮我上山采摘山货的费用。” 大川不躲了,但也没有接东西,双手背在身后,讷讷的问:“啥——啥山货?” “就是山里的蘑菇菌类,红枸杞黑枸杞野山参灵芝中药材类,野鸡野兔子更好了,你也别进深山危险的地方,找到什么都可以送到我这儿来,我收,保证比送收购站给的钱多。” 锦瑟其实不了解小青山上到底有些什么值钱的东西,胡乱说几样,反正想法子帮助大川就是了。 人参灵芝什么的肯定不会烂大街,大川听到枸杞时眼睛亮了:“你真收枸杞?那东西村里都有,遍地是,地里坟头上满满的……” 枸杞生命力特别旺盛,都用不着特意保护,年年春天发新芽,田边地头儿漫山遍野处处可见。 锦瑟点头:“真收。黑枸杞比红枸杞值钱,你见过吗?” 大川竟然跟着点头:“见过见过,就在山那边,有一大片。俺估摸着别的地儿也得有。” 锦瑟的眼角儿抽了抽,大川手指的方向神奇的跟她在2018采到黑枸杞的地方相同。 “那你就去采摘,小心些,拣品相好的摘,注意别毁坏了环境。尽快给我送过来,放坏了咱可换不到钱。” 这下,大川真的相信了,红着脸接过那沓钱,清点。 点着点着,几滴泪水砸到纸票子上。 “俺——俺——”大川用手背抹一把脸,哽咽的说不成句。 小兰那么痴心对他,在家里闹自杀闹绝食要嫁给他,他却因为拿不出聘礼钱,只能眼看着小兰继续憔悴哀伤…… 一个“穷”字,摆脱不掉似的,大川有几次想过就这么算了,放手让小兰去嫁给有钱的男人,他自己一辈子打光棍。 此刻的一百元钱,就是拯救林大川逃出做光棍的命运啊! “什么话都别说了,快去娶媳妇,免得夜长梦多。” 锦瑟看他不肯接暖水瓶,直接往地上一放,自己回屋里。 大老黑饶有兴致的伸嘴去拱暖水瓶,大川赶紧去护着,眼珠子又泛红了。 这份情他会牢牢地记在心里,现在,先去找小兰,婚事安排好就上山摘黑枸杞…… 锦瑟吃了早饭,把剩菜剩饭去喂鸡喂猪,像个农家妇人似的,挺新鲜。 专门给大老黑留的猪骨头,炖的酥软了,满满一盆,嘱咐它继续看门儿,还留了一把核桃在狗盆旁边,猴子回来的话可以当零食。 推出飞鸽自行车,擦拭几下,利利索索骑上去,嘴里嘟念着这次要完成的任务,接石头回家,采购院门、煤炭。 化肥嘛,锦瑟不打算耗费人情找李站长帮忙购买,回2018想买什么样的肥料买不到?最难欠的就是人情,花钱能办到的事儿就别欠人情。 不知道小石头想家没有,哭鼻子没有。 锦瑟进了县城,打听文化站家属院怎么走,这时候的青城很小,主街就那两条,高大上点儿的单位全在主街两边驻扎,家属院紧挨着单位,好找。 家属院门口还有个看门的大爷,查问的很仔细,听锦瑟报出李站长跟妻子马老师的身份依旧怀疑,直到锦瑟说是来接孩子的,孩子叫石头,大爷脸色才舒缓了,摆手放行,还指点具体方位。 “家里不一定有人,你去瞅瞅吧。” 李站长家住平房,三小间的宽度,院子略长,拾掇的很干净,院里的葡萄架郁郁葱葱,青涩的果实一串串,过不些天就可以吃了。 这些都是锦瑟隔着铁棍焊接的栅栏门看见的,家里真的没人。 锦瑟回了门岗,大爷猜测说可能马老师带着孩子们去学校了,他没看见。 “那我去找李站长问问。” 找李站长很顺利,见到锦瑟时,他还很讶异:“林同志快坐,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石头,叨扰你们好几天了,我也想孩子了,但是家里没人。”锦瑟笑道,在李站长办公桌的对面椅子上坐下。 李站长挺热情,一边忙着给锦瑟倒水喝,一边解释:“马老师带着他俩去学校了,他俩做着伴儿,在教室后头跟着上课,像模似样的,马老师说暑假开学就让他们正式念书去,读个一年级也不算太早,他们学校的老师还有让孩子五岁上学的呢,还年年拿奖状。” 锦瑟很为石头开心,她早就想送石头去读书了。 这个年头,当老师的把自己的孩子带进学校带进班里不算犯错误,没老人看孩子的老师好多会这样,如果看到孩子能坐得住,那就更干脆,直接上一年级吧,咱是老师咱就这点方便。 “那可太麻烦马老师了,俩孩子不好带。” 098 你想投稿 锦瑟话音未落,李站长就连忙摆手,表情喟叹:“你可别客气,我们家新国打小跟着他奶娇惯的厉害,连托儿所都舍不得叫新国上,马老师一跟他说去上一年级的事儿,新国就哭闹着不去,吓得我们都不敢再提。现在可好了,有石头作伴儿,新国也愿意念书了。” “那新国的奶奶……”锦瑟沉吟道,没把话说完。 那位老太太可不是战五渣,锦瑟最担心的就是石头在李家受老太太的委屈,李站长两口子都拧不过老太太。 李站长莫名觉得脸颊发烫,但是,声音里还是带了点儿窃喜:“哈哈——我妈她——我弟弟家生了个儿子……” 都是聪明人,眼神一对,齐齐笑出来。 马老师肯定也欢喜坏了,老太太可以去娇宠另一个孙子了,去吧去吧我们宁肯辛苦些。 怪不得今天见到李站长就觉得他浑身透着轻松劲儿。 但是也不能继续让石头在李家住下去,又是吃又是住还带着上学,额外增添一份负担不是? “李站长,我今天来是接石头回家的,您看,我是直接去学校找马老师好,还是等放学的时间再去您家里方便?” 李站长是真心不乐意让石头走的,那孩子懂事的让人心疼,处处照顾着新国,教新国自己洗脸洗脚换衣服,不做危险的事情,还会讲睡前故事哄新国睡觉,夫妻两个反而比原来就带一个孩子轻松自在。 “林同志真不用跟我们客气。那这样吧,别打断孩子们上学,午饭的时间咱再跟石头商量走不走,我提前下班去买菜,一直没机会请林同志吃顿饭呢。这会儿您就去我家里休息休息,我给您开门去。” 锦瑟摆手拒绝让李站长翘班:“我已经认识家了,晚会儿自己过去就行。现在还得找地方去看看能不能买到旧院门,还有煤,村里支书还让我进城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用得上的生产物资……” 她特意没说清楚是买化肥,李站长就没有注意到这一条,帮着出主意:“旧院门可以去废品收购站看看,买煤得要煤票,你有吗?” 锦瑟当然摇头。 李站长起身往外走:“林同志你等我一会儿,可以随便看看书报什么的。” 主人房子着火般的出去了,锦瑟只能等一会儿,随手翻看桌子上的报纸。 李站长在《青省日报》报纸一角用笔勾画了一圈儿,锦瑟额外关注了一下,是一则征稿启事。 她心中一动,有稿费的呢。 她接触面太小,不用考虑写什么时事新闻,或者针砭时弊指点江山,但可以选择《青省日报》的副刊,写写身边百姓的喜怒哀乐不是? 得提前研究研究报纸刊物的风格,才能做到有的放矢。 李站长一脑门汗儿进办公室时,看到的就是埋头苦读的林锦瑟,右手边一摞报纸,左手边也有几份翻了页的刊物,听到动静,林锦瑟头都不抬,清冷的吐出几个字:“别打搅我!” 李站长愣在当地,手里拿着的几张煤票皱皱巴巴的,好像他完全懵圈的脑袋。 这是林副总投入工作时的常态,秘书敲门进门就这待遇。 忘我啊! 李站长踌躇一番,放轻手脚往自己的座位靠近,发现林锦瑟始终没抬头注意他,沉默着坐下去。 他今天注定要感受下做秘书做助理的待遇了,很快,一道指令传达:“笔。” 一个字。 李站长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非常狗腿的快速的拔开钢笔帽,递过去。 “沙沙沙”的写字声,像春蚕吐丝。 林锦瑟的左手不停翻弄着那摞被挑选出来并翻了页的报纸刊物,一行行龙飞凤舞的字体出现在还印刷着红色字体“青城文化站专用稿纸”的纸面上。 报刊编辑社地址,有意向的专栏风格,篇幅大小…… “暂时就这些吧。”林锦瑟自言自语,“还需要准备几本稿纸,信封邮票。” 她把笔帽盖上,一抬眼,有片刻的恍惚。 一抹尴尬闪过,锦瑟双手合十:“抱歉,忘了这是谁的地盘了。” 地盘?李站长被这比喻给逗乐了,摆手:“有什么可抱歉的啊?我看你记了这么多,是想……投稿?” 文化站站长嘛,很有专业性。 锦瑟点头:“嗯,挣点儿稿费。” 李站长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你当写文章投稿这么容易的吗?青城日报青省日报人民日报……报纸就不说了,短篇小说中篇小说连长篇小说的刊物你都做了记录,难不成可以处处开花? 但是,身为文化站站长,小年轻有这份崇高的理想,咱不能打击不是?得支持! “那——给你这些。” 李站长从自己抽屉里拽出了两本方格稿纸,并一摞信封,都印着“青城文化站”的字样,并几张煤票一块推到锦瑟面前。 锦瑟目露惊喜,李站长太仗义了! “谢谢,雪中送炭啊,需要多少钱?”她的眼睛亮亮的,手指头先去拿起煤票查看,稀罕呗,没见过。 李站长不好意思了:“送你的,要不是我家里的煤票用完了,刚才就能给你。” 这几张是跟单位里的同事借的,硬凑了二百斤。 锦瑟摇头,表情认真:“稿纸信封我收了,煤票必须给钱。李站长,我以后还会需要煤票,不能长期消耗人情,这样,我先给你十块钱,麻烦你继续买几张备用,咱们两家烧煤都方便。” 李站长哪里肯收钱?锦瑟不管,信手把一张大团结塞进那摞刊物中,抱着稿纸出门,还嘱咐:“我反正逛街,顺手就买菜回来了,你不用耽误工作。回家时记得去门岗那儿拿我捎来的东西放家里。” 二百斤煤票不算多,但很难驮运回家,锦瑟不敢先买煤,且转转废品收购站吧。 有了自行车确实方便,青城两趟主街很快被她转悠遍了,锁上车子打量收购站门口正交易着的两人。 卖主是来卖书的,孩子的课本居多,捆扎在一起,好几摞,上了秤,只卖了三毛多钱,就欢天喜地的走了。 锦瑟的内心再次受到冲击,差点儿忘了自己是来买院门的,直接开口:“大妈,这些书能卖给我吗?家里有小孩子要念书。” 099 运输问题 被叫了“大妈”的工作人员跟看傻子似的撩眼皮,地球人都知道哇,收购站不只收购,还随时销售。 不过,眼前的小姑娘挺干净利索长得还好看,大妈就收了口里的讥讽,点头道:“自然是卖的,你自己个儿去里面挑,挑完了一并过来过秤。” “好。”锦瑟面露欢喜,直接从帆布包里抓出一把水果糖,终于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了,“大妈,还得麻烦您,我家新垒了院墙,缺两扇院门,咱这儿有没有现成的?” 一大把水果糖诶,大妈登时眉开眼笑,粗糙的两只手掌捧过,搓出“哗啦啦”脆响,她说:“闺女,你去挑,尽管去挑,我给你看着洋车子。” “谢谢大妈,要我帮您把这摞书提进去吗?” 锦瑟担心里面没有这样的书,所以想帮忙。 这会儿跟大妈一起上班负责记账的小孙不在,大妈只会算账可不会写字,摇着头说:“不能放进去,我怕自己个儿待会儿就忘了,跟账目对不起来。” 锦瑟迅速瞧一眼账本,又问:“大妈,我能写字,要帮忙吗?” “哎呀闺女,真好,要的要的。你记下来哈,千万别写错了……” 大妈彻底放心了,锦瑟帮着她把书本提进仓库里。 还真是废品收购站的规模啊!一股子陈旧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墙角倒是有整齐的摞着的书籍,再往下就只能弯腰扒拉了,打着捆儿的散地上的被什么东西啃过的淋过雨书页都粘在一起的…… 最恐惧的是,锦瑟刚拿起一本厚厚的倒扣在书堆上的泛黄线装书,一道黑影闪电般弹射而出,她“啊”的一声尖叫,扭头就跑出了仓库。 大妈在门口连声问:“怎么啦闺女?” “有老鼠!”锦瑟只觉得浑身发痒头皮发炸,声音也抖颤。 “老鼠?哈哈……”大妈笑的山响,“怕那个干啥?又不咬人。” 锦瑟顺顺胸口,死活不敢进去那间仓库了,转向专门放大物件的仓库。 这次学精明了,又是拍门又是咳嗽,思谋着老鼠应该会暂避一会儿的,才敢迈脚进去。 真的有木门!锦瑟心中一喜,靠墙斜放着全是老样式的门窗,大多都带着强拆的痕迹,但是重新规整一下肯定能用。 地上还有摞放着的桌椅,缺胳膊少腿掉角的,很狼狈,但是,莫名具备一种美感,很吸引锦瑟的眼球。 反正想靠近门窗也得穿过这些桌椅,锦瑟努力去搬动,入手,感觉到木料的爽滑,都是有了包浆的老货啊! 肿么办?她想要,好想要…… 仓库门外,搬出了一对儿相对完整的太师椅,椅面上放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扒拉出来的太师椅零部件。 一张尘满面鬓如霜的八仙桌,带抽屉有雕花。 缠着蜘蛛网的雕花圆鼓凳,几扇尚未想好有什么作用的雕花窗户。 最后,才拖拽出两扇门板,和几根长短不一的木料。 此时干干净净的林锦瑟已经没法儿看了,脑袋上挂着蜘蛛网,脸蛋上沾着土灰,双手黑乎乎…… “大妈,您帮我算算,这些要多少钱?” 看在一把水果糖的份儿上,大妈指指院里:“那里有水管,快去洗洗,这埋汰哦。” “嘿嘿,”锦瑟伸手欲去抹脸,看见黑乎乎的巴掌,笑了。 洗干净手脸,也拢好了头发,大妈很轻松算出了令锦瑟瞠目结舌的价钱。 “你挑的斤两重,拿六块钱吧!” 六块钱? 她这副表情,大妈还觉得收多了呢,眼神有些闪烁,心虚的说:“再叫俺家男人帮你送家去好了,先说清楚,可不能出城。” 锦瑟的脸垮了下来,她还没想好怎么把这些东西送回靠山村呢,她再是一身神力,也拖不走这么多大物件啊! “大妈,您家大叔能多走些路,帮我送到靠山村不?我另出运费。” 她试探着问道。 大妈的眉眼间更温和了:“怎么不能?俺小叔子家有驴车。” 锦瑟刚刚放松的心又迅速揪起,驴车啊,别说速度慢,能装下这么多东西吗? 大妈掐指一算,瞅着锦瑟的脸色小心的道:“靠山村可不近,连去带回的折腾,运费——两块钱?” 她是料准了锦瑟要还价的,结果她直接点头:“行,我住在靠山村最南头,姓林,院门没装呢,大叔直接给送过去就行。” 大妈已经做好了几个回合的准备,全没派上用场。 这倒是不好意思了:“那——那叫俺男人给你把东西全收拾好,他会木作活儿,再给你归置进屋里。” “谢谢大妈。”锦瑟数了八块钱出来,又踌躇道,“大妈,我这次出来还想买二百斤煤,能一块儿叫大叔帮我运回去吗?我再添一块钱。” “哎呦喂,”大妈乐的眼睛全眯起来,看向锦瑟的眼神里带着母性的光辉,“那怎么不行?你自去买煤送过来,装车的时候往空儿里放就是了。” 又抬眼看向飞鸽自行车,摇头:“你这也没家什啊,买了煤也没地方装。” “是啊,”锦瑟也跟着摇头,“我托人要了两只蜂窝煤炉子,还打算以后长期烧煤呢,结果煤票难凑,就凑了二百斤,还不好装。” 大妈的眼珠子亮了:“闺女,什么样儿的蜂窝煤炉子啊?那可是稀罕货。” 锦瑟随手拿木棍在地上勾画个炉子形状:“就这种铁皮炉子,寻思烧水做饭取暖都方便,多出来的这个位置是安烟囱的,免得人在屋里呆的时间长了中了煤毒,安全,也干净。” “烟囱?铁皮的?你也有?”大妈发出三连问。 “那必须有啊!”锦瑟一脸认真,“不然宁可冬天冻着也不能生炉子,生命多宝贵!” 哎,感觉自己有点贱哈,非得活的艰难,才知道生命可贵。 大妈撑起身子,脸上全是兴奋:“闺女啊,咱打个商量,大妈不让你吃亏,你给大妈匀出一个带烟囱的铁皮炉子来,大妈给你三百个晾晒好的蜂窝煤行不行?” 100 攀个关系 能直接换到做好的蜂窝煤,锦瑟哪里会不乐意? “那就等大叔把东西送到了,顺便把炉子带烟囱捎回来。” 大妈欢喜极了,亲亲热热拉着锦瑟坐在旁边,攀个关系:“闺女啊,你是不知道,俺家大儿媳妇怀上身子了,可不就正好赶上腊月里生?到时候天寒地冻的,可不就得生炉子取暖?俺们老两口早早的就把蜂窝煤给打出来了五百块,可不放心他们使啊,冬日里中煤气丢了性命的哪年没有?” 总之,铁皮炉子不好弄,能安烟囱的高级炉子更难整。 双赢啊这是。 很快,都有心攀关系的俩人互通了姓名,算是正式结交,先前说好的送煤的一块钱也坚决不收了,亲亲热热一家人似的。 但是,锦瑟还是多留了十块钱,包括二百斤煤票,委托大妈,不,是“胡姨”,帮着一并买煤捎过去。 换了个“姨”的称呼,关系立刻铁了。 锦瑟一身轻松的跟胡姨告别,看看日头又紧张起来,直接去国营饭店找翠芬,自己跟李站长说好的要买菜回去呢,时间不够了,打包现成的吧。 国营饭店里已经有了两桌客人,胖姑娘翠芬扎着围裙在窗口里送菜,看到锦瑟进来,立刻由原本的傲娇表情换成笑容,招呼着:“锦瑟姐,你来啦!” “翠芬,有没有能带走的家什?我急等着要两个菜回去吃。” 锦瑟风风火火的跑进来,想起这年头还没有一次性打包盒,眉头微皱。 结果,翠芬很轻松的回答:“提着食盒就是了。” 食盒?在2018可不常见了,难怪锦瑟没想起来。 “谢谢翠芬哈,可帮了我大忙了。”锦瑟站定,声音压低,“我串亲戚,三个大人两个孩子,今儿有什么现成的硬菜吗?” 边说着,边放了一把大白兔奶糖去窗口里。 翠芬都不好意思了:“姐你老这么客气!” 她随手把大白兔奶糖扫进抽屉里,转头对后面喊:“姑父,整俩硬实菜,锦瑟姐要带走!” 翠芬挤挤眼睛,小声透露:“今儿上午收了两只野鸡呢,还有五花肉,你闻闻,香味儿都出来了。” 那证明这菜要做好了。锦瑟赶紧掏钱:“十块够不够?能不要票不?我用钱抵,再给十个馒头。” 来过几次了,开始正儿八经走后门儿。 “姐你可真是——你家以前是富户吧?”翠芬看她花钱的样子就忍不住猜测,这得是什么样的人家养出来的闺女,除了第一次过来寒酸的不像样,之后都这样,有零钱尽量不用,喜欢甩大团结,钱花出去不带眨巴眼睛的。 锦瑟笑了,催促翠芬:“快去帮我装菜吧,挺急的。” “好好好,姐你回头记得把盘子送回来哈。” 翠芬胖墩墩的身子去了后厨,锦瑟立在窗口外等候,听到饭店里有吹口哨的声音,没在意。 几个小伙子围一桌吃饭呢,从锦瑟跑进来就注意到了,没办法,单身美女嘛,气质还超群,忽视不了。 口哨声后,一个最勇敢的小伙子站了起来,靠近两步,结结巴巴的搭讪:“同志,你——你——需要帮忙吗?” 锦瑟侧头,又向四周看看,确认在跟自己说话,没绷住,笑了。 好久好久没被人这样突兀的搭讪过了哈。 她真心没有被冒犯的自觉,只觉得世事无常挺有意思,笑着摆手:“谢谢您,不需要。” “哦——”小伙子的脸红的像猴屁股,这时候的小青年真清纯啊! 锦瑟转回头去继续等菜,小伙子词穷,讷讷的退回了座位,又是几声口哨,与低低的起哄声。 “冲你笑了呢,傻瓜,接着去啊!” “问问在哪儿上班……” 翠芬提着食盒过来,看起来挺沉的,放到窗台后面的桌案上,对着锦瑟稍稍一掀盖子,得意的一笑:“怎么样?” 两个特大号蛊子盆装的冒尖儿的红烧肉跟炖鸡,白色笼布包着的估计是馒头,热气氤氲香味儿扑鼻。 锦瑟脱口而出:“好翠芬你可太可爱了!” 翠芬的白胖脸登时粉嘟嘟,怪不好意思的:“姐,俺给你找钱。” “还找什么钱啊!给的太多了,替我谢谢你姑父哈,我走了!” 锦瑟接过了提篮食盒,小心翼翼往外走,早忘了刚才那位搭讪的小青年。 离了婚的阿姨,真心对毛头小子不感兴趣。 毛头小子终于鼓起勇气追出饭店门时,锦瑟一手抓车把,一手扶着放在车子后座的食盒,走远了。 也不怕打听不到美女的信息,刚才不是见她跟饭店服务员相熟嘛,问问就行呗。 跟美女不敢多说话,跟白胖的翠芬却没有压力,只不过,胖姑娘给出的答案如同大山压来。 “你问俺姐在哪儿上班?咯咯,你想干啥?俺姐的孩子都六七岁了!” 翠芬快意的看着小伙子脸上的红云褪尽,煞白煞白的…… 锦瑟回到了文化站家属院,小石头牵着李新国的手正眼巴巴的等着她呢,大人嘱咐了不能出院门,小朋友掂着脚尖儿左右看。 “娘——姨——”两发小炮弹似的小身子往外跑,锦瑟吓得光速支车撑子,然后蹲身张开双臂,接住两发炮弹。 “哎呦,”好险没被撞倒。 “娘你怎么才来——呜呜——” 这样欢乐的相聚时刻,石头竟然只说了半句话就哭起来,声音挺低,眼泪却哗哗的。 李新国在锦瑟的半边怀里瞪大眼睛,他需要随着石头哥哥一起哭吗?可他哭不出来哈。 锦瑟不知道这孩子受了什么委屈,看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头脸都干干净净,揽着他的那只手毫不犹豫伸进了上衣,在石头的后背摸了一遍,也没伤痕啊? “嘻嘻痒——”石头哭的正带劲儿,猛不丁又笑出来,笑声就有些怪异。 “又哭又笑,小狗撒尿!”李新国忽然蹦出这么一句。 小石头不好意思了,把大脑袋埋进锦瑟脖颈儿。 “好了好了,我给你们买了好吃的回来,你俩帮我推车行不行?” 其实就是跟在后面多伸只手放在食盒上而已。 101 爸爸是张飞 这次进门,门岗大爷笑呵呵的态度,也不需要林锦瑟登记了,还扬着声音说:“同志,李站长把炉子带回去了,你在哪儿买的柴油炉?可真稀罕,多少钱买的啊,听说又好用又不占地方,我也去买一个。” 锦瑟微顿,多少价钱才合适啊,之前根本没过脑子。 “十块钱,亲戚从上海捎来的。” 大爷登时失望了:“那就算了,咱没门路。哎,接着用小炉子吧。” 锦瑟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小小的门岗外侧搭着个更小的只安放一个圆敦敦铁皮炉的窝棚,上面坐着只烧水壶,没门。 刚跟胡姨做过铁皮炉的生意,锦瑟自然更关心炉子有没有安装烟囱的装置,结果,同样没有。 “大爷,我亲戚还给我捎来了能安烟囱的炉子,冬天放屋里不怕中煤毒,比柴油炉子实用。您哪天想要我就托他给您捎一只。” “好好,我记着了,你跟李站长也是亲戚吧?到时候我跟李站长说。” 谈的挺愉快,锦瑟在大爷的目送下进了李家的院门。 马老师扎着围裙穿着拖鞋从厨房探出上半身,热情的招呼:“锦瑟来了?快进屋坐,我炒个菜再陪你。” “马老师,我买了两个蛊子盆的肉菜来呢,馒头也是热的,您快别忙活了。” 客厅里迎出来了个黑脸汉,笑容同样热情,但是,还多了几分诡异:“林同志进来坐,我这——这——” 俩孩子先是愣了,然后喷笑,李新国更是蹦着高儿的欢呼:“爸爸是张飞,哇呀呀……” 拜锦瑟所赐,给俩孩子养成了睡觉前听故事的习惯,李站长跟马老师只能轮流上阵,每天晚上绞尽脑汁编故事。这不,昨夜李站长抱着《三国演义》解决了难题,比照着书籍念,不明白的地方再自己延伸拓展,黑脸张飞跟红脸关公立刻成了俩小朋友最欢迎的人物形象。 男人大多有这个通病,发现个新玩意儿,非得马上研究明白不可。李站长就在研究锦瑟送来的柴油炉子,锦瑟做事仔细,连柴油都给装了一桶送来,唯独漏下了说明书,人家可不就得多折腾一会子吗? 锦瑟也没办法啊,印制的说明书上出产年月日都清清楚楚,厂家地址也印的明明白白,拿出来肯定要穿帮的。 她支了车子,提起食盒进屋,忍着笑说:“我来做个示范吧。” 满屋子都是柴油味儿,倒是不算难闻。 俩孩子跟李站长全蹲成一圈儿,看着锦瑟调整柴油炉子开关,点火,火苗“腾”的爆起,又弱下,蓝莹莹的,可以随主人的心意调整大小强弱。 “谢谢啊林同志!”黑脸李站长也尝试着调整了一回开关,才很是恋恋不舍的灭了火。 马老师端着两盘菜进来,嗔道:“还叫什么‘林同志’啊?咱不是说好了,以后就当锦瑟是咱家妹妹,就叫名字好了。锦瑟,洗手吃饭!” 两个小朋友一边一个,拽着锦瑟去门后的脸盆架洗手。 李站长看看自己的黑手掌,傻笑:“我去外面洗。” 家属院里有个公用水管使,方便大家。 锦瑟也帮着俩小朋友洗了手,又打开食盒端菜上桌,这下子可丰盛了,马老师做了一盘豆角炒腊肉,一盘醋溜土豆丝,加上炖鸡跟红烧肉,跟过节似的。 李站长拿着肥皂盒回来,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显见得洗的彻底,恢复了白脸书生的风度。 午宴正式开始。 李家家庭气氛很和谐,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大人孩子可以从从容容的说说话谈谈心。 马老师问锦瑟:“煤油炉花了多少钱?叫领导给你,以后别跟我们客气,空着手来没关系的,毕竟我们都挣着工资,比你过的容易些。” 李站长点头:“还有一桶煤油呢,不能让你花钱。” 锦瑟都尴尬了,脸一板:“以后别跟我推托什么东西哈,我要是真没钱了,自然不会打肿脸充胖子。快尝尝红烧肉,多吃点儿,吃饱了你们自去忙你们的,我带着石头回家,还要给国营饭店捎回去食盒。做朋友,最重要就是互相不拖累,坦诚相待,势均力敌,才处的长久。” 猝不及防的一碗心灵鸡汤,把两个自以为文化水平挺高的夫妻二人灌懵了。 信息量有点大,需要慢慢儿品味。 俩孩子却不在意这个,李新国听到石头要走,嘴巴就开始一撇一撇的,红烧肉都不香了,想哭。 石头脸上也有不舍,他确实很想回自己家没错儿,可是新国弟弟挺好,马阿姨李叔叔都挺好,上学更好…… 两个小朋友都吃不下去饭了,手拉着手,眼泪汪汪。 马老师看着儿子的小模样叹气,打商量:“锦瑟,你刚才说的要坦诚相待,我是说实在话,不愿意石头走的,不是跟你客气。” 李站长也劝:“锦瑟,再让小石头住几天吧,哪天孩子不乐意住了,我给你送回村里去。” 锦瑟伸手去挨个摸摸小朋友的后脑勺儿,笑道:“哭什么啊?你可以自己做主的。石头,你边吃边想,喜欢再在马阿姨家多住几天吗?还是想村里的小朋友了?咱家的院墙垒好了,养鸡的篱笆和猪圈也都使用上了……” 马老师忍不住瞪眼睛,嗔道:“锦瑟你违规!” 违规诱惑小朋友。 两个小的还挂着眼泪呢,头抵头在桌子下面嘀咕半晌儿,有了决断。 石头抬起头,宣布:“我跟娘回家!带着新国弟弟!” 得嘞,反正是哥儿俩好,就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了。 独生子女的通病哦! 马老师两口子垮下脸来,锦瑟乐了,打趣:“那就都跟我走,让你两口子享受一段二人世界的清净日子。” 她说的话已经让马老师脸上热起来,结果她儿子补充一句:“爸爸妈妈,等我走了,你俩赶紧生个小弟弟小妹妹陪你们,我回来了好有的玩儿。” “轰,”马老师脸上爆红,李站长也尴尬的伸手抹脸。 102 一狗一猴俩娃 原本李新国闹离家出走那回,就是为的不允许他俩生第二胎的,现在却主动批示同意了。 “那个……这……” 尴尬的夫妻二人不知道能说什么来应对,锦瑟拍板:“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马老师要是担心他们不能上课,给我带两本书走,我能上。” 这句话说进马老师心里了,做教师工作的人恨不能自己的孩子六岁就小学毕业了,好不容易李新国不讨厌去学校进课堂了,她不愿意耽搁学习进度。 “好好,也不用讲多深,等暑假开学上一年级能跟得上班就行。” 马老师不但给拿了小学一年级语文数学课本,还有田字格演草本一小摞,顶上带橡皮的铅笔两根。 锦瑟顿觉压力山大,劝道:“小孩子现在手指骨头还没发育好呢,太早写字会有影响。” “不会不会,”马老师自觉比锦瑟有经验,“我们学校老师家的孩子五岁就跳级上二年级了,写一笔好字,跟课本上印的字儿一样。” 哎,肤白貌美气质超群的马老师,立刻就变身喜欢攀比孩子的俗气大妈了。 “你们回吧,我保证让俩孩子在乡下吃得好玩得开心能认些字算十以内的加减法!” “二十以内吧……” 马老师的声音很坚持,锦瑟推着车子逃得飞快,俩小朋友挤坐在从李站长自行车上拆卸下来的儿童座椅上咯咯笑,完全不知道大人们对自己的期望值有多高。 幸亏食盒由李站长负责送还了,不然这车子推出家属院也没法儿骑,锦瑟很快就掌握了平衡,嘱咐俩小朋友不要乱动,回家啦! 胡姨那边也在紧锣密鼓,她男人刘大刚是个实诚汉子,听老婆一说就开始行动,带着自己的木工家伙什跟去了废品收购站,地方宽绰又容易找配件,把锦瑟买的桌椅全修整了一遍。 如果这时候再去借车搬运,往靠山村出发,肯定得熬到天黑了,两口子决定再等一宿儿,起大早赶路。 锦瑟那边一路上惊险倍出,二八自行车带俩孩子在平坦路上还能勉强牢稳,一拐到乡间小路,疙疙瘩瘩磕磕绊绊,车把就很难掌握平衡,俩孩子再一动,得嘞,锦瑟不断下车推推搬搬,浑身汗湿好几次,才赶回了靠山村。 果然带俩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结果,还有个跟孩子一样的家伙在家等着她呢,猴子悟空又从山上下来了。 安静的小院子立刻热闹的不行,俩孩子跟猴子跟大老黑跑在一起,把下蛋的母鸡给惊得“咯咯”叫,看到猴子把它的鸡蛋摸走了,更是扑楞着翅膀追在后面啄…… 锦瑟这个主人不称职,鸡窝里已经攒了三颗蛋,没人拾,母鸡这意思大概想抱窝儿…… 不称职的主人又想起后院的小野猪,对门外喊着让石头去瞅瞅,人别进去,隔着木栅栏瞅猪草吃干净没有,猪圈里脏的厉害不。 一狗一猴俩娃立刻转战后院,锦瑟耳朵清静了一点儿。 有院墙就是好啊,不怕孩子们跑丢了,又有大老黑跟着,她可以专心做晚饭,今天还得给扫盲班上课。 蜂窝煤还没运到家,她尝试着用煤油炉烧水熬粥,大热的天儿,再在屋里烧地锅可太痛苦了。 煤油炉可以随时搬运,锦瑟就把它放院子里燃烧着,自己在屋里切菜装盘。 茅草屋虽小,五脏俱全,尤其是做饭的家什很齐备,院里的蔬菜长势又茂盛,配上时空穿梭带来的肉食,锦瑟摩拳擦掌,对自己将要做出的菜品味道很有信心。 可是四个魔王叫闹着又窜到前院来了,石头汇报说,猪圈才清扫过,猪粪都被拢成堆儿了,小野猪身边也还有新鲜的猪草吃。 锦瑟顿悟,肯定是林大川又来过了,大老黑唯独不排斥他在自己不在家的时候进院。 哎,不然以后就雇佣大川帮自己喂猪好了,实在是清理猪圈的活儿,她不乐意干,太埋汰了,味道还冲。 果然是一旦不挨饿了,就开始挑挑拣拣拈轻怕重。 锦瑟自嘲着,告诫小朋友们别靠近柴油炉,可以在前院玩给菜地拔草的游戏,只要别踩到菜苗。 “吱吱,吱吱,”猴子叫起来,大老黑倒是一派镇定。 不消说,来的还是林大川。 “林老师,俺来了两趟了,你总算回来了。” 大川见到锦瑟的面就往外走,令人一头雾水。 不过,他很快就转了回来,神神秘秘的提了一个破麻袋。 “林老师,俺先告诉你,聘礼钱给了小兰娘,说好了三天就叫小兰过门儿。”林大川兴奋不已,解开麻袋口,“小兰说叫俺替她谢谢你。这是她编的竹篓子竹篮子竹筐子笤帚草帽……她说暂时就只有这些表示她的心意,等嫁过来,俺们两口子慢慢儿还林老师的情……” 锦瑟看的眼睛冒星星,竹编制品个个实用,造型还精致美观。 笤帚不用说,那两顶草帽可正当戴着遮阳,还给精心的缝了两条布带儿,挺长,可以系在下巴上,或者背在背上。 “太感谢了!”锦瑟很衷心的抱起那堆东西,“我很喜欢!” 大川的笑容更热烈了,新婚在即,他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那俺走了,晚会儿林老师你自去场院上课就行,俺上山去摘黑枸杞,收陷阱里的野物,收到了就给你送来,大老黑不咬俺,真是条好狗。” “天快要黑了,你明天再上山吧。”锦瑟劝道。 “就得天儿黑才好,不然不好藏东西。你放心,俺不进深山,地方熟得很。” 大川乐陶陶的走了,背影轻快,完全不是之前婚事有变时的沉闷姿态。 石头这会儿把那顶略小的草帽扣到了自己头上,李新国瞧见了也想要,石头友爱的摘下来替他戴上,俩小孩儿相对而笑,还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商业互吹:“你戴着真好看……” 家庭气氛非常和谐,米香弥漫,锦瑟端下锅来,调大火,准备炒菜。 悟空觉得新奇,跳到锦瑟肩头,一直到菜入油锅,发出“刺啦”爆响,才“倏”的一个后滚翻跑开了。 大老黑骤然“汪汪”狂吠起来,院门外响起林有财的声音:“林老师回来了?俺来问问化肥的事儿,有谱儿了没?” 103 开拖拉机有什么难的 锦瑟答应着:“是林支书吗?快进来。” 菜刚入锅,她不能丢下铲子,只能接着招呼大老黑跟小猴子退后。 林有财被大老黑那两嗓子吠叫的肝儿颤,战战兢兢站到院门口,双脚一前一后,身子拧着,随时准备着落荒而逃的样子。 “俺不进去了,林老师你说说,是个啥情况?” 锦瑟直起身子快速翻炒两下,拧小了火苗,走向门口。 “我托了关系,能搞来化肥,大概明后天能到货。” “真的?”林有财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眼睛盯在矮矮圆圆的煤油炉上,口里倒是没跑题儿,“能买几袋?” 锦瑟想想自己的劳动值,只能说:“三四袋吧,还说不准。” 那也挺满意了,林有财终于把话题引向煤油炉:“林老师,你这是用的啥玩意儿?咋还突突自己个儿冒火头子?” 小石头抢答:“支书大爷,这是煤油炉,新国弟弟家也有一个一样的。” 新国点头如捣蒜,挺骄傲的。 林有财自动脑补,这种奇形怪状的炉子是李站长给的…… “真好诶!”放在后面的那只脚又往前挪了一大步,摇着脑袋感慨一番,“喝柴油的?啧啧,跟拖拉机喝的一样高级。” 拖拉机?锦瑟又捡起锅铲翻炒一下,疑问道:“咱们村有拖拉机吗?我怎么没见过?” 林有财的那只脚又向后挪了挪,叹气:“哎,那东西难学哩!农机站给咱青山公社配了两台拖拉机,说好的各村都出人去学,谁学会了给谁先开着,到时候轮流用拖拉机耕地。咱村选的杨会计,寻思他好歹认字,人又机灵,谁知道没三天就跑回来了,说拖拉机的轱辘一动,他的两条腿就软的跟面条一样,心慌,喘不上来气儿,抓不住方向盘……” 还有这么一码事儿?林锦瑟表情抽搐,原来杨会计这么怂? 林有财抬头望天,身子彻底转了过去,还在念叨:“哎,年年得等别的村里把地耕完了才轮到咱们村,心急也没用,只能全村人下地赶工赶农时。” 怪可怜的。 锦瑟听到自己的声音:“我应该会开,拖拉机有什么难学的?拧好方向盘踩个油门刹车的事儿。” 汽车都能玩漂移的熟手,还怕开拖拉机? 林有财的身子都消失在院门口了,闻言再次拧回来,晃晃脑袋问:“你说的啥?你会开拖拉机?” “嗯呐。”锦瑟掂起铁锅把手,抖两下,把切好的火腿片放入,再翻炒几下,熄火起锅装盘,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林有财目瞪狗呆看完了整串动作,才再次确认:“你真会?那可是拖拉机!老爷儿们都学不会的大玩意儿,俺见过拖拉机手先得用个铁棍棍转转转,拖拉机就‘突突突’响了。” 摇把子?锦瑟想想自己经过时空穿梭改造的气力,轻飘飘说道:“简单!拿过来就能开。” 这是什么神仙女子?又能找到门路买化肥,又能开拖拉机。 自己这是捡到宝了! 林有财由中年枯干大叔迅速化身迷弟,星星眼挤两下,欢天喜地的嚷起来:“那可好了!那可好了!” 青山公社共分到了两台拖拉机,就因为只培养出一个合格的驾驶员,另外一辆拖拉机闲置起来了,现在正好,林有财决定把那台闲置的拖拉机谋划到自己村子来。 “俺去——不,是你得跟着俺一块儿去,叫他们看看你的本事,到公社把拖拉机开回来!” 锦瑟:我还能后悔吗?做人要低调儿…… 林有财脚步轻飘飘的离开了,锦瑟顿了顿,决定随便吧。 “开饭啦!小哥儿俩有没有洗手?” 大川给打的水还有不少,连猴子都跟着在盆里划拉了一回,简单的露天晚宴开始。 蒸的一海碗鸡蛋羹,中心部位嵌着几个大虾仁,浇上酱油醋香油,用勺子划出网格状,也是一道下饭菜。 一人一碗稀粥,配一个白面馒头,俩孩子吃的开心,李新国也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忙,锦瑟边吃边给猴子碗里放鸡蛋羹,悟空不会用筷子,但可以用勺儿,就是糊的满脸都是蛋羹米粒儿,让小石头看的心疼。 “没事儿,这些米粒儿可以喂鸡。”锦瑟知道这个便宜儿子的心思,安慰道。 结果可热闹了,小石头吃饱了就去拽猴子,还不许它胡乱蹦,拽去鸡窝那边,一粒一粒往下拣米,放到鸡食盆里。 锦瑟不管这些,大老黑守规矩,不在主人吃饭的时候凑热闹,她自然要好好对待,把狗粮拌着火腿肉投喂。 择完了米粒儿的小石头看见了,张张嘴,没敢唠叨当娘的败家。 大老黑要看家,是大功臣,小石头决定,明天把自己吃肉的份例也留给大老黑一块儿。 “带好你们的课本作业,陪我去扫盲班。”锦瑟收拾利索,招呼小朋友。 新国有点不乐意,打商量:“石头哥哥,我想陪着悟空和大老黑看家。” 都不用锦瑟做思想工作,小石头就解决了:“咱俩是男子汉,要保护我娘,娘走夜路会害怕的。” 真是乖儿子!锦瑟立刻做柔弱状,眨巴着眼睛叹气:“外面好黑……” “好吧好吧,咱们去保护你娘。”新国挺挺小胸脯,拉住石头的手。 “为了感谢两位男子汉,我有奖励。”锦瑟拿出帆布包,开始收拾东西。给小朋友的奖励就是一绿色一蓝色儿童专用小水壶,有保温功能的,带吸管带内盖,塑料壳上的卡通图案是身穿虎皮裙扛金箍棒驾着筋斗云的孙悟空。 两个小朋友立刻欢呼雀跃,抢着去自己清洗,再交给锦瑟装水,美滋滋儿把水壶背带斜挎在自己肩膀上,催促着林锦瑟出发。 锦瑟又往鼓鼓囊囊的包里塞了两根蜡烛,担心扫盲班光线昏暗,俩小家伙伤了眼睛嘛。 “快走啊姨,新国保护你!” 被保护的林锦瑟挎着包儿抓着手电筒走在后面,俩护花使者雄赳赳气昂昂走在前面的光影里…… 104 不相信你会开拖拉机 今晚的杨会计神情有些诡异,坐在前方面向村民点名记录公分时,眼神总是若有似无的往锦瑟跟俩孩子身上瞟,一副急等着看什么好戏的样子。 锦瑟陪着孩子们坐在第一排,在两侧分别点上两根蜡烛,粘在破旧的长木板上。然后从包里往外拿马老师准备的课本、田字格本、铅笔橡皮,给俩孩子随便涂鸦。 那两根蜡烛实在晃眼,白色,半透明般的光泽,且是螺旋状,生日蜡烛的造型。比扫盲班里斜插在墙壁上的草把子可高贵太多了,比专门放讲台上的一盏马蹄灯还洋气。 妥妥的拉仇恨装置,虽然林富贵带着几个小朋友全稀罕的来瞅了一会儿,然后选择挨着新国石头坐,没座儿的全就势蹲在长木板下方,也能借些蜡烛的光亮。 杨会计依然在最后才点了林锦瑟的名字,只是在按照旧例要给她记上公分的时候,声音骤然抬高,故作疑惑的问:“林老师啊,今儿个你进城玩了一天,到底有没有给咱队里买来化肥啊?给你记的这几个公分可是买化肥的,你要是今儿买不来,明儿又得进城玩一圈儿,后儿还得去……啧啧……” 他这么一引导,等着上课的村民里就有了反应。 杨会计的老婆尖着嗓子配合自家男人:“哎呦呦,俺可没见过林老师下地干过活儿,天天儿往县城里钻,咱村里照常给记工分,可真是便宜!” “也是哈,林老师的公分,还不是分的咱们大家伙的?天天分咱们的,一年得分多少?还有小杂……” 含混的声音低下去,扫盲班里骤然安静,然后,更多的声音再起,乱糟糟的。 林有财黑着脸站起来,撑着褂子的双臂一抬一按,高声呵斥:“净胡说写啥!咱们村买不到化肥,只能眼看着庄稼苗儿赖泱泱在地里长,人家林老师肯帮忙去县城托关系,还帮出错儿来了?林老师说了,明后天的就能买回来化肥,到时候烧瞎你们的狗眼!” 那时候的村干部素质就这样,对村民说温婉了也没人买账,非得指着鼻子骂几句才能明白似的。 但是其他村民能闭口,杨会计却不肯就此罢休,凭什么自从林锦瑟来了靠山村,就处处压了他一头? “支书,那化肥多难买谁不知道啊!林老师一个连自家究竟在哪儿都不晓得的闺女家,咋的就能托关系买到了?怕不是糊弄咱们老百姓,想法子逃几天懒不下地干活儿吧?到了后天就说又买不到了,可咋办?” “dei啊,咱们大老爷儿们都没门路托县城的关系买化肥,她咋有那本事?” 问题又绕回去,别说男人们这样琢磨,女人们也大部分这么想。他们她们自己没本事,自然推理得出别人肯定也没本事的结论。 都是一副肩膀上面扛一个脑袋,谁比谁还强了? 林有财被气得一拍桌子,气势如虹:“人家林老师就是比你们能耐!不止能找门路买化肥,还会开拖拉机哩!不信,明儿俺就带林老师去公社,把拖拉机开回来!” “轰,”“拖拉机”比“化肥”的效果还轰动,男女老少全跟打了鸡血似地谈论起来,指手画脚唾沫横飞。 老天爷,说林老师一个女娃娃在城里有关系能买到化肥,还能有一两个相信的,可是林有财说女娃娃会开拖拉机,呸,糊弄鬼呢吧? 尤其是曾经在拖拉机面前做了逃兵的杨会计,直接跳脚,看自己发出的声音被湮灭在闹哄哄的谈论声里,抓耳挠腮半晌儿,忽然福至心灵,站到了凳子上,拍巴掌。 “啪啪啪,”村民热烈的讨论声终于暂停,全把目光投注在点完名记完公分还舍不得离开讲台的杨会计身上。 杨会计猫下了身子,因为站在凳子上的话,房顶就太低了。 这样就显得气势有些不足,杨会计猴子似的弯身踩在凳子上,手指林锦瑟的方向,咄咄逼人的质问:“林老师,你敢当着咱全村人的面,吹牛说你会开拖拉机吗?你要是明儿开不来拖拉机,咋办?” 之前各种议论,林锦瑟统统懒得搭理,安心照看两个小朋友在本子上写字画画,画成什么样她不理会,只需要夸赞一句。写字可不行,马老师对阿拉伯数字的要求很高,得写的像书上印刷的效果,所以,她亲自上阵,给两个本子上都写了一溜儿模板,叫孩子们比着写。 有点儿佛系哈,不过,杨会计都伸手指着自己质问了,林锦瑟再好的修养也得回击。 “学开拖拉机就跟学骑自行车一样简单,哦不对,骑自行车更难些。”她站起来,一边回应着质问一边往讲台走,“只要明天支书能把拖拉机交给我,我自然能够开回村里来,跟吃饭睡觉一样没难度的事儿,至于吱哇乱叫着反复问?” 全场寂静,无数颗榆木脑袋瓜在怀疑自己的智商:“俺难道不聪明吗?俺咋就能学会吃饭睡觉的?俺难道也会开拖拉机?” 再看向猴子一样蹲在讲台凳子上瞪着眼珠子的杨会计,村民眼神里都透出了狐疑:“俺不会比村里读书最多的杨会计还聪明吧?他学不会开拖拉机,没准儿当初要是叫俺去,就学会了。” 杨会计的眼珠子一直瞪着林锦瑟,假如他是一条龙,没准儿就喷出火来了。 林锦瑟翩然上台,扬手,像驱逐一只烦人的苍蝇般的动作,清冷的声音:“别耽误大家上课。” “你——”杨会计的脸颊肌肉抽搐,眼神狰狞。 林锦瑟面向大家,双手抬起,又压下。 这是林有财喜欢做的动作,林锦瑟做起来格外赏心悦目,也比他的效果更好,全场安静。 “以后再有什么课外话,请放在课后说。不然,你有事儿耽误大家二分钟,他有事也来耽误大家二分钟,大家这些二分钟加起来,得多长时间?耽误多少事儿?” 村民顿悟,dei啊,好多二分钟加起来……恨死杨会计了! 105 石头哥哥说的太对了 林锦瑟说完开场白,直接上课,隔了两晚,先复习一下十以内的加减法,黑板上出题,提问…… 杨会计原本想要勇敢顽强的屹立在讲台上的,给林锦瑟捣乱,叫她上不成课! 可惜,他修炼的功夫不到家,众目睽睽,林锦瑟完全当他是空气的情况下,他只能灰溜溜尴尬下台。 本想蹭到讲台侧面大队干部们常坐的位置去,可是另外几位全黑着脸坐的松散,长板凳上根本没留他的空儿,林有财撑着褂子瞪着眼睛还哼了一声,杨会计立刻九十度转弯儿,改主意去跟村民们挤挤。 可惜,最前排不但坐满了人,缝隙里还有站着的村民,挤不进去。 原本自觉在村里地位尊崇的杨会计,忽然就理解了那一句“无地自容”的含义,第一排充当书桌的长木板下面都坐满了小娃子,伸着腿晃着脚丫,目光灼灼盯着他,他若是敢站在他们前面,或者蹲在前面……他不敢。 杨会计只能再次转了九十度角,除了滚出屋去,哪里能装得下他? 出去也难,小娃子的腿脚伸着呢,林富贵那小子蔫坏,杨会计根本瞧不清是怎么回事儿,就摔到了门口,好几个小娃子吱哇乱叫说被他踩到腿了,大人们马上挤出来查看,妇人们已经开骂了,林锦瑟停课休息,一直到杨会计夫妻两个带孩子全都狼狈而逃,才重新维持纪律继续上课。 下课时,林锦瑟被村民团团围住,大老爷儿们不好意思靠近了追问什么,妇人们没关系啊,七嘴八舌,询问的内容围绕着“林老师你真的会开拖拉机吗”展开。 原本拽拽的林富贵,靠山村第一大少,也早痒痒这个问题了,此刻便不顾面子,跟小弟似的跟着石头追问:“你娘是女的,咋能开动辣么大的拖拉机?” 石头……俺也不知道啊! 可是,作为娘亲的代言人,石头绝对不能承认这个事实。 于是,一边牵着新国的手,一边编造:“娘认得好多字,还能看书,能讲故事,孙悟空念书以后都能翻筋斗云,一下子十万八千里,娘念书,当然就能开拖拉机!” 李新国一脸严肃重重点头,石头哥哥说的太对了! 以林富贵为首的靠山村孩子群,集体懵圈了。 孙悟空是谁?筋斗云是什么玩意儿?为什么念书就能开拖拉机? 有脑袋瓜好使的问出心中的疑问:“那杨会计也念书了,为啥学不会开拖拉机?” 石头面露不屑道:“他念书不专心致志呗!” 李新国再次点头,“专心致志”这个词只有石头哥哥学过,但是自己不能让靠山村的小朋友看出来。 哎,原本在靠山村靠着挨家挨户蹭饭吃才活下来的“小杂——”,现在非但知道神神叨叨的故事,还能四个字四个字的说话…… 哪个孩子心里不痒痒的难受啊?林富贵拽着石头:“你讲讲那啥悟空翻筋斗云的故事,俺们不白听,明儿,明儿俺们给你家割猪草去!” “dei啊dei啊,石头你讲讲,俺们以后都带着你玩儿,俺有好吃的也给你吃。” 曾经的小石头无数次渴望过融入靠山村孩子们的集体,现在,他有娘,有了李新国弟弟,真的不太稀罕他们带不带他玩,或者分享好吃的。 但是还有林富贵,这个一直以来没有欺负过他的小哥哥在。 石头勉为其难的同意了:“今儿不能讲故事了,我得带弟弟保护娘回家,明儿白天再给你们讲。” 说完就牵着李新国去追林锦瑟,娘被村里的大妈大婶们围着,吃了亏可咋办? “俺们也去送!”林富贵一吆喝,小娃子们全跟着,倒是冲散了不少大婶。 “等明儿看看不就知道了?能开来拖拉机就不是吹牛,开不来……嘿嘿……”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么翻云覆雨擅长变脸,孩子们却相对单纯,注意力马上又被林锦瑟拿着的巨亮手电筒吸引了,全跑前面去,有的把小手往光影里伸,有的伸脸,双眼被光柱晃一下,得意的不行,说自己要瞎了…… 靠山村最高领导人,也是靠山村首富的林支书家,也没有这样晃眼的手电筒啊! 林富贵很是没有底气的说:“俺家的电棒子小,灯泡儿黄乎乎的,照的也不远。” 其他娃子:俺家没有电棒子。 石头牵着李新国,一脸的与有荣焉。 锦瑟看孩子们如此稀罕手电筒,都想递过去了,可是再想到自家这手电筒还有电棍功能,唯恐伤到了孩子们,于是继续自家掌握,随便他们议论。 当娘的总希望自家孩子能很好地与同龄人相处,别活成孤家寡人,所以乐得看石头跟孩子们一起窃窃私语,约定第二天会面,地点在哪儿。 林富贵这个孩子头儿说话算话,真的一直送三人进了院墙,才率领“大军”回村里去。 石头忽然也想返回去:“弟弟你等着我,我得回场院拿咱家的蜡烛!” “回来!”林锦瑟正要开锁,转身紧跑两步拽住了石头,“咱们明儿上课还要用呢,带来带去的多麻烦!” “娘!”石头急的都要哭了,他责怪自己怎么能忘记了两根半截的蜡烛,“明儿保准叫人拿走了,他们都稀罕咱家的蜡烛呢!” 锦瑟只能抱住他奋力挣扎的小身子,大半夜的她绝对不能为了两根半截蜡烛放小朋友走夜路。 “石头,娘说了不许去!夜路不好走,为蜡烛耗费力气不值得。” 她的语气冷硬,还运用了祈使句,把石头吓住了。 小新国也噤若寒蝉,牵着石头的手,眼泪汪汪的。 锦瑟这才意识到,自己再次“霸气侧漏”…… 陈丹阳委屈的小模样浮现眼前。 她开了门,点上一支新蜡烛,出屋去抱两个小朋友。 力气大了,一手一个跨过门槛都没问题。 李新国抱着锦瑟的脖子,破涕为笑。这孩子只是跟着石头哥哥的情绪在走罢了,压根儿不知道为毛儿哥哥想跑回场院拿蜡烛。 石头身上的僵硬也舒缓了,锦瑟进了屋,把两个孩子放地上,撸撸头顶,她不想玩什么语重心长,玩不来,那就甩锅:“你俩好好想想,为什么我不让回去?想出来了今晚才有睡前故事听。” 106 不是小气的原因 睡前故事是一定要听的,石头只能放弃了返回场院拿蜡烛的打算,跟李新国两个大眼瞪小眼,绞尽脑汁的想问题。 锦瑟拿着手电筒先去后院转了一圈儿,小野猪睡出了呼噜声,母鸡安安静静的。 “猴子又跑山上玩去了?”锦瑟问大老黑。 大老黑甩着尾巴,蹭蹭锦瑟的小腿,它的意思很清楚,猴子赶不上自己忠心耿耿…… 锦瑟笑了:“等把院门安上,白天你也随便跑去。” “o(*^@^*)o,”大老黑喉中发出应和声。 “大川来过?”锦瑟跟着大老黑回了前院,窗台上果然多了一个竹筐,上面铺了一层青草,揭开去,新采摘的黑枸杞满满当当,还有几根连叶带果的枝条,水灵灵的。 “o(*^@^*)o,”大老黑继续引导,菜畦角落里,还躺着三只灰不溜秋的野兔,全被草绳子绑缚着。 锦瑟用手电筒仔细照了照,发现还都是活的,会蹬腿儿。 不知道能不能养活,她都想马上返回2018处理野兔子跟黑枸杞了,但是,再想想自己订购的木院门和桌椅不一定什么时间送来,明天还跟林支书说好了要去公社开拖拉机…… 就不给野兔子松绑了,再给黑枸杞盖上青草,给草皮上撒点水,希望可以保鲜吧。 两个小朋友已经嘀咕了好大一会儿,见到锦瑟端水盆进屋要他俩洗漱,赶紧汇报思考的结果。 新国说:“姨,石头哥哥想出来了!” 石头垂下脑袋,艰难的表态:“娘,我知道,你以前就说过,我抠儿,小气……” 小朋友有些说不下去了,眼泪汪汪的仰起头,不料看到锦瑟的眼神里是满满的不认同。 石头都已经态度诚恳的坦白自己灵魂深处的小气抠门缺点了,当娘的还不满意? 小新国的嘴角也一撇一撇的,锦瑟再不发布特赦令,他就要哭出声来。 锦瑟一手一个脑袋瓜儿撸撸,败给他们的小表情了。 “自家的东西舍不得丢掉,这不叫小气,更不能说是抠门儿。”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温柔,“只是,今天娘累了,不想再多走一个来回。” 石头想抢答:“我去……” “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或者带着新国去走夜路,娘能不能放心?万一在路上摔了碰了,娘会不会心疼?石头,你现在是咱家的男子汉,是娘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你的安全很重要!” 锦瑟忽然就鼻子一酸,带小孩子真累心,比带一个公司的成年职工都费脑。 “好了,拿自己的洗脸盆洗脚盆过来,洗干净了才可以上炕睡觉听故事哦。” 锦瑟把一个塑料水舀子放进兑好水的大盆里,俩孩子都有专用的小号塑料盆用,用完就摞放起来,倒也不占地方。 她自己就有的等了,没办法,做不到当着孩子的面擦洗身上,在室外更不可能,只有等俩孩子睡着。 幸亏大川每次过来都帮忙挑水,把家里的大水缸装的满满的。 俩小朋友嬉闹着洗漱,看到锦瑟准备好的背心短裤跟小拖鞋,才互相擦拭着身子脑袋,抢着换上。 原本就是土泥地面,水溅了不少,更显泥泞了。 “别摔了!”锦瑟抢在新国滑倒之前接住了他,直接往炕上拎。 “姨,咱家的炕最好玩儿!”锦瑟刚回身,新国就在被褥上跳了几下,还夸赞起来了。 小孩子知道什么啊,千疮百孔的老土炕原本就是勉力支撑,靠着上面的草席跟被褥装装样子,新国这一跳,得,跳出来了一处凹陷,小脚漏下去…… 老天爷!锦瑟跟石头一左一右,跟拔萝卜似的,把李新国从凹陷里拔出来。 幸亏还有被褥隔着,不然…… 锦瑟把俩小朋友撵到土炕平整的一角,自己逐一掀起被褥,坍塌的土坯碎块必须更换了,今晚,先往凹陷里填充些硬物将就将就吧。 早知道的话,去收购站时多挑一张大床多好! 锦瑟骤然弹跳起来,口中发出一声惊叫,手里抓着的一个小板凳也扔了出去。 “老鼠!” 嗓音都变了。 大老黑越过了门槛,迅雷般冲进屋,口中低吠着,两只前爪扑向土炕凹陷处。 可惜,那只老鼠非常狡猾,迅疾逃窜,直接走的土炕内老鼠洞,大老黑根本抓不住它。 锦瑟花容失色,久久不敢靠近土炕,更不肯放大老黑出屋了。 可是,她是个做母亲的,她的言行举止直接会影响到孩子。 小新国又想哭鼻子了,还是石头安慰着,说老鼠一点儿都不可怕,从前就跟他住一屋,没有咬过他…… 锦瑟听得心酸,搓搓脸让自己恢复冷静,弯腰捡起小板凳,重新支撑那块凹陷,换回温柔的语气,努力轻松说:“铺好被褥了,快躺好!我今天给你们讲可爱的小老鼠,舒克和贝塔的故事……” 俩孩子安静下来,都慢慢儿闭上了眼睛,新国的睡姿挺黏人,两只手抱着石头的一条胳膊。 锦瑟也收了声,起身,脚落到地面上。 “娘,”身后传来低低的呼唤,小石头没有睡着。 “怎么了?”锦瑟也轻声问。 “娘,”小石头又唤了一声,脸蛋红彤彤的,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下去,“我以后保准孝顺娘,疼娘,挣钱给娘盖好房子,垒新土炕。” “好,娘等着。”锦瑟伸手掌抚下石头的上眼皮,“好孩子,睡吧。” 锦瑟在土炕边儿坐了好大一会儿,直等到石头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小朋友刚才的表决心差点儿摧毁她的泪腺,她曾经以为,这样年龄的孩子只知道吃喝穿戴玩儿,绝不会有什么思想上的感悟,也不需要有太多心灵上的交流,所以,错过了陈丹阳的成长期。 烛光摇曳,几只蚊子发出烦人的“嗡嗡”声,锦瑟回过神来,找出蚊香点上。 还有的忙,煤油炉烧水,趁这会儿把孩子们的衣服洗了晾上,水烧开后自己还要洗澡,实在没时间追悔莫及。 等返回2018,一定接丹阳去农庄玩玩,母女两个好好谈谈。 107 石头的小朋友 锦瑟这一晚睡得不安稳,即便有大老黑在屋里守护着,有两个小男子汉陪伴着她,依然觉得身下的土炕里有老鼠在爬行。 感受到大老黑在扒拉炕沿儿,锦瑟昏昏沉沉睁开眼睛,天光已经大亮,俩孩子还睡得香,只是换了位置,转了九十度角。 “欧欧……”大老黑甩着尾巴低低发声。 同时,外面传来小孩子的喊声:“石头,石头,俺爹叫俺来喊你娘!” 是林富贵的声音。 锦瑟晃晃脑袋,清醒了。 林有财可真是心急,这么早就喊她去公社开拖拉机。 锦瑟下炕,穿上衬衫,梳拢着头发往外走。 门一开,大老黑箭一样冲出去。 林富贵带领着十几个小娃子背着竹篓等在院门外好几米处,有大老黑在,他们不敢随便进门。 锦瑟招呼:“石头还没睡醒呢!你爹是喊我去公社吧?麻烦你回去说一声,我定的院门应该会今天上午送来,能不能下午再去公社?我可以骑车子载他去,时间上来得及。” 林富贵略带点儿不乐意,不过,大局为重,他还是很有支书公子的自觉性的,把竹篓子卸下来,对小伙伴们下指令:“那你们等着俺回来。” “都进家来等着吧,正好喊石头起床。”锦瑟热情的招呼着,“大老黑不咬人的,姨给糖吃。” 笑的像一个引诱小红帽的狼外婆。 不能让石头在村子里只有林富贵一个小朋友,当娘的可以帮忙。 她真的回屋去捧了一大把奶糖出来,石头跟李新国也下炕了,还有些懵圈,踢踏着小拖鞋跟着出屋。 被林锦瑟当做睡衣给两个小家伙穿的,是一模一样的运动款背心短裤,走出来后,跟靠山村小朋友们的造型迥然不同。 在扫盲班上夜校时灯光昏暗,比对起来就没有这么明显,此刻青天白日的,小朋友们的眼神里全是艳羡,还有小小的妒忌。 好在,有大白兔奶糖,锦瑟请石头跟新国给大家分发,一下子,气氛就和谐了。 难得石头不敢表现出小气来,还细心的给林富贵留了两块奶糖。 在扫盲班抢答正确得到的奖励也只是一颗水果糖,透明的塑料纸包装,哪里比得上大白兔奶糖的外观漂亮,内里香甜? 孩子们舍不得吃,又舍不得不吃,锦瑟给自己洗漱的功夫,发现他们摸索出了最佳解决方法,两人分享一块奶糖,收藏一块儿。 石头的脸上笑的灿烂,这个抠门儿小子,很满意那些孩子的处理方法,自己也跟李新国同样做,用牙齿咬开一块奶糖分享。 “咯咯……嘿嘿……” 嘴巴里弥漫着香甜的味道,孩子们相视傻笑。 锦瑟进屋梳头,听见石头在邀请:“我带你们去看我家的小野猪吧。” 孩子们欢天喜地全去了后院。 还有声音传来:“石头,你家的狗真聪明!” “你家的猪真好看!” 锦瑟摇摇头,笑了。 她不知道,林富贵跑回村外地里跟他爹传达她的话时,周围的村民听见后有些小议论。 昨晚丢了大脸的杨会计跳出来大放厥词:“俺就说她一个小娘儿们吹牛胆儿大吧,胡咧咧说自己个儿会开拖拉机,你们还都信了!哦呸,俺昨儿想了半宿儿,就算她念书好人聪明,她一个城里人,往哪儿去摸过拖拉机?谁教过她开拖拉机?看看,现在露馅儿了吧?吹牛的时候使劲儿吹,今儿来真格的了,要去公社现形了,她不敢去了!” 民兵连长黑着脸反驳杨会计:“你没听富贵说?人家林老师是因为家里离不开人,有来送院门的。” “嘁,糊弄鬼的话,你也信?”杨会计说的满脸兴奋,“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她一个小娘儿们,到现在没在咱队里分到一分钱哩,凭在城里的亲戚接济,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她还敢花钱,大手大脚,又垒院墙。城里的亲戚能一直惯着她?再给她买院门?” 说的好有道理哦,代入进去想想,真是这么回事。 多有钱的亲戚也不可能无止境的帮下去,给粮食给垒院墙的钱还给了一辆旧洋车子,过去的地主家都不敢这么干! 说的林有财都有些心虚,他倒不是不相信锦瑟有门路有亲戚买院门送院门,他是实在想不出,锦瑟怎么有机会接触拖拉机,还学会了开拖拉机,这不科学啊! “反正,反正下晌儿就知道了!”林有财只能这样结束一场争论。 林富贵再次开跑,他今儿除了带小伙伴完成各自的打猪草挣工分的任务,还答应了给石头家的小野猪喂食,好忙的。 可是,刚要进村,岔路口来了一辆驴车,赶车的人高声喊着:“小朋友,你们这是靠山村不?” 林富贵站定,很有主人公精神的答:“是哩,你是干啥滴?打听俺们靠山村做啥?” 一头黑脊背白肚皮的毛驴停在林富贵身前,赶车人跳下车来,笑呵呵回应:“我是给你们村林老师送院门跟家具的,小朋友,你认识林老师的家吗?” 要是说林锦瑟的名字,没准儿林富贵还想不起来是谁,但是问“林老师”,全村谁不知道啊! 林富贵打量一下驴车上摞放的木制品,傲娇的点头:“俺现在就是去林老师家哩,俺带你去。” 刚才传信儿就是要等送院门的,所以可以深信不疑。 富贵也坐上了驴车,表情有些兴奋,他们村只有一辆牛车,林有财看的跟眼珠子似的,轻易不借给村民用,自家更是不肯公器私用,他娘带他回娘家都得走着去。 在村里穿过,有老迈的不出工的村民坐着马扎在路边跟富贵打招呼的,富贵觉得自己很威风,挥着手应答。 赶车人脾气好,也会跟着“嗯啊”两声。 他就是胡姨的丈夫刘大刚,两口子都是实诚人,头天晚上借来了驴车,早晨四点就起来了,装家具院门出发。 胡姨还给装了饭,烙饼卷咸菜,够吃三顿的,带一个掉了瓷的白茶缸,没盖儿,存不得水,嘱咐他渴了就去找人家讨点喝。 108 姐有黄花梨门插管 这一路颠簸的哦,刘大刚脸上全是土,头发也成了黄土色,一笑,牙齿倒是挺显白。 林富贵远远地就开始放开嗓子喊:“石头,石头,给你家送院门的来了!” 他总是不习惯直接喊林锦瑟。 一帮小朋友欢笑着跑出来,还有拉着石头跟李新国手的,亲热的就像老朋友,从来没有过骂别人“小杂种”的经历…… 锦瑟也跟在后面,看到驴车,眼前一亮。 “您是刘叔吧?麻烦您跑一趟。快进家里坐坐,吃早饭没有?” 锦瑟的一叠声招呼,让刘大刚心里熨帖,他舔舔干裂的唇,摆手:“林老师您好,不慌着坐,我也不饿,先搬下来家什要紧。我家那口子嘱咐我啊,必须给您安装的妥妥当当滴。” 这个时间点就从县城赶到了靠山村,锦瑟知道人家肯定是起大早赶路的,怎么会先叫干活儿? “刘叔您别跟我客气,东西先放着,您跟我们一块儿吃早饭,吃饱喝足再说干活儿的事儿。” 刚才在煤油炉上煮了一锅鸡蛋,原本计划扒了皮再放点香料兑上一瓶可乐再煮成可乐蛋的,现在可以直接用白水煮蛋待客。 再切一盘火腿,凉拌一盘小菠菜,煮一锅面条,对付着当个早餐吧。 只是,刘大刚就不是个能闲得住的性子,用自己的破茶缸猛喝一气儿水,就又去驴车那边收拾了。 林富贵本来要带着小伙伴们避开吃饭这档子事儿的,可是看见刘大刚从驴车上往下卸家什,就主动上前帮忙,几个个头较高的小伙伴一起发力,也能抵得上在另一侧的刘大刚的力气了。 锦瑟放下菜刀追出来,赶紧上场一起抬扛,劝小朋友们赶紧远离,免得砸到了碰着了。 她这些思想完全是在2018培养出来的,唯恐小朋友有一点儿闪失,现在的孩子可没那么娇贵,一个个的上山下河自由着呢。 她跟刘大刚一起搬院门的空档,林富贵又带着小伙伴去抬桌椅,跟蚂蚁搬树叶一样的阵势,可竟然顺顺利利给搬进院子里了。 然后,小朋友们就要告辞去山上割猪草,锦瑟捞了十几个煮鸡蛋出来,用帆布包装着,叫石头追去送给林富贵,叫他分给小伙伴们。 石头跟新国肯定是想跟着上山的,锦瑟不同意,说家里忙。 其实还是唯恐出现闪失罢了,新国年龄还小一岁呢,更是别人家的孩子,林锦瑟万万不敢给随便远离自己的视线。 送完鸡蛋回来,石头的注意力马上就被木工家什吸引了,跟新国两个,蹲在刘大刚身侧,目不转睛的观看他比对两扇院门的尺寸,用刨子刨边儿,用木楔子固定…… 锦瑟擦了一下放在院子里的雕花木桌,心里感动的不行。 经过刘大刚的修补,这些桌椅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残破,胡姨还给仔细擦洗过,雕花缝隙里都是干干净净的,透出油亮的光泽。 原本说好的三百块蜂窝煤,又给多送来了两百块,说是难得跑一趟,他们自家要用的可以重新打。 雪中送炭啊!锦瑟感动,回房拿了一对大红色暖水瓶,跟蜂窝煤炉子带烟囱一块儿,做礼物回赠胡姨。 “刘叔,先吃饭。” 两个小的一人手里捧两团刨木花儿跑过来,献宝般的给锦瑟:“娘闻闻,香的!” 锦瑟果真俯身,鼻子凑上去,深深一吸,忍不住发出一声“咦”。 真的有一缕淡淡的原木香,好像带点甜味儿,清幽温雅,嗅之心旷神怡。 “这是什么木头?”锦瑟的声音里有点激动。 刘大刚在蹲下洗手,毫不在意的答了一句:“黄花梨呗!” “黄花梨?”锦瑟双手抱心,眼神里欣喜若狂,声音都颤了,“院门——两扇——黄花梨的?” 巨大的幸福砸中了她,额滴个乖乖,她再是外行也知道黄花梨值钱,据说上千万一吨的,那两扇木门多重?有多重?发家致富太简单了哈! 可惜,刘大刚轻飘飘又泼了一盆凉水过来。 “门板是松木的,刚才刨的是门插管。” 门插管?锦瑟的眼神投过去,长方形,厚厚的,一米长…… 跟刚才的心理预期相差有些远,不过,也还可以接受啦。 锦瑟控制住自己想要抱着门插管吃饭的冲动,接着招呼刘大刚和俩孩子:“请坐,多吃点儿哈,别客气。” 刘大刚被让到椅子上坐着吃饭,挺不习惯的,非要端着一碗面条蹲到地上吃,还离得远远的才舒服。 锦瑟看他只在面条上面浇了一层青菜,派石头送过去五个剥好皮的鸡蛋,和半盘火腿片。 刘大刚羞愧的不行,连声推让:“太客气了,真不用吃这么好,给孩子们打打牙祭。” 小石头这会儿真不小气,挺认真的解释:“刘爷爷,我们常吃火腿哩。” 没办法,靠山村没电,不能运冰箱过来储存食物,就适合带火腿这类易存放的东西,提前偷偷剥去塑料包装皮就行。 初次吃火腿肉的人,会觉得味道喷香,且绵软不塞牙,更是要赞不绝口。 刘大刚就赞美的这东西天下杜绝,可惜,撕去了包装就不能存放了,锦瑟没敢送他几根。 “刘叔,这边就是炉子跟烟囱,那一对暖水瓶是我送给您家的,晚会儿给装上热水,您用绳子把壶身固定在驴车上,路上随便喝。” “这可真是……不行不行,热水瓶太贵重了,我得给钱。” 又是一番推让,最后说定了,目前茅草屋里的破烂家具,刘大刚也给负责修缮一下,再带上多给的两百块煤球,算是扯平。 实诚人啊!唯恐对方吃亏。 安完了院门,刘大刚进屋收拾破家具,对那个坑坑洼洼的土炕格外看不过眼,斟酌着说:“我回去后叫你胡姨留心多找几根儿黄花梨的木料,给你对付一张木床。你再将就几天吧,收购站那边现成的只有一张架子床,样子忒老,又是紫檀木的,你可能不喜欢。” 109 代沟啊 刘大刚看锦瑟刚才欢喜的模样,以为她只对黄花梨木情有独钟呢。 林锦瑟再次捧心,眼神狂喜,声音抖颤:“真的么?紫檀木的架子床?我喜欢的!昨天怎么没见到?” 刘大刚有点懵:“在仓库堆着呢,好长时间了,没人要那个,嫌占地方,模样也不洋气。” “我不嫌!”林锦瑟斩钉截铁的表决心,“刘叔,能不能请您回去就立刻帮我买下来,多少钱都得买……哎,我这张土炕实在不能睡人了!” 不好意思说自己要收藏古董床倒卖名贵木料…… 刘大刚满口答应:“那我回去就先买下来,给你收拾好了就再借驴车送过来。” 林锦瑟立刻往外拿钱:“先拿五十当定金行不行?不够用我再添。” “哪里要那么多?”刘大刚作为收购站工作人员资深家属,最是了解里面的门道,摆手道,“都是当柴禾价收的,冬日里冻得厉害的时候,随便进仓库劈柴禾取暖呢。” 林锦瑟:我需要再捧捧心压压惊。 最后,强塞了三十块给刘大刚,还有往来的运费跟修缮加工费呢。 屋里屋外这点活儿,在老木匠手里不算事儿,三下五除二就完成,桌子不瘸了板凳有腿了,摇一摇都不晃动,结实的很。 刘大刚装起自己的家伙什出屋,提建议:“还是把外面这套桌椅放屋里吧,紫檀木的不遭虫,屋里那套梧桐木的早被虫蛀了,搬屋外来不可惜。” 原本就脚底下轻飘飘的林锦瑟,此刻只觉踩了云彩,对自己的声音都没有真实感:“刘叔,你是说,刚送来的那套桌椅,是紫檀木?” “对啊!有些年份了,费了好大劲儿才在仓库里找齐原装的零件。” “耶!”林锦瑟直接起跳,跳出了门槛。 这一孩子气的举动,其实并不足以宣泄内心的狂喜,紫檀木桌椅,原装货…… 刘大刚告辞的时候,驴车上不但装了蜂窝煤炉子跟烟囱暖水瓶,还有两双解放鞋,他夫妻两个的尺码,并一袋五斤的白香米。 实在特热情了,不收都不同意,收了才眉开眼笑,送礼跟收礼似的。 送走了刘大刚,锦瑟嘱咐大老黑看门,自己骑车带着石头跟李新国去林支书家,尽管安装了院门,她还是不放心把俩孩子单独放家里,先给花嫂子照看一下吧,她得载着林有财去公社。 三个人在家提前吃了午饭过来的,俩孩子还提了吃的喝的,尽量不麻烦花嫂子的意思。 只是,林支书坚决拒绝坐林锦瑟的自行车,脸黑的能滴出墨汁来。 花嫂子笑的直抚肚子:“锦瑟妹子,你就别难为他了,恁大个老爷儿们,跟你挤着坐像啥样子?” 这不是图快吗?锦瑟想想林有财人高马大坐后车座上,确实诡异,也跟着笑起来。 让林有财载她?别说林有财不一定会骑车子,会骑也不行啊,自己坐林有财的车子后座,更不像话了。 “那走着去?”锦瑟脑海中又冒出“轧马路”那个词儿来,更不中。 林有财黑着脸,撑着褂子的一只手里还拎着个黑色人造革的公文包,瘪瘪的,古董级别的物件。 “吱吱呀呀”的响动传来,林有财这才舒缓了脸色,对花嫂子摆手:“俺们走啦,要是回来晚了,你别惦记着,叫石头跟城里娃儿跟咱富贵睡一屋先。” 外面停下一辆牛车,还有个第三者用作避嫌,民兵连长陪着一起去公社。 牛车上还有干泥巴,缝隙里更是黑乎乎的,不知道塞了什么东西。 真心话,锦瑟不愿意乘坐,即便她现在身上穿的不是惯常最爱的白色,灰扑扑的也不能被污染啊! “我骑车子去公社。”她回身推开了车撑子。 林有财脸色垮下来,急火火的吼:“那咋行?俺们可不会骑洋车子,到时候你开了拖拉机,难不成把洋车子丢在公社?” 林连长也觉得不合适,牛车也是宝贝呢,轻易不给村民坐。 “是哩,林老师,洋车子金贵,搁公社被人偷了可咋办?” 林锦瑟面露不解,难不成是自己智商有问题? “回来的时候把自行车放拖拉机拖斗里不行吗?或者放牛车上拉回来,很方便的。” 全村就这一辆自行车,其余人等都没骑过,更想不到还可以把自行车放平在拖斗里车斗里。 “就你能耐!”林有财黑着脸哧了一句,对林连长说,“咱不管她,咱们走!” 嘿嘿,锦瑟乐了,她自觉自行车比牛车快,还顺势小小的调侃一句:“那我歇一会儿再去撵你们哈。” 花嫂子也憋着笑,松开了牵着两个娃儿的手。指着锦瑟道:“再去跟你娘你姨亲热一会儿,俺喂个猪先。” “败家……”院外传来低低一声指责,谁在乎? “吱吱呀呀”的牛车声音远去,锦瑟等到花嫂子忙完喂猪清扫猪圈的活儿,才重新推起自行车告别。 俩小的在花嫂子家树下的石板上画画写字,齐齐的摆手。 “妹子,别撵错了方向!”花嫂子嘱咐着,目送她骑车子远去的背影,嘟念,“真的会骑,挺溜儿……” 肯定比牛车溜儿,还拉风。从村里村外经过,晃花了多少双眼睛! 牛车慢悠悠在乡间小路上晃荡,老黄牛的性子早磨平了,用鞭子抽都不管用,它有它的节奏,村支书这个名头不好使,民兵连长这个头衔也不买账。 看到锦瑟一阵风般撵上来,草帽下的小脸上半点儿疲累都没有,林有财拧过头去,粗着嗓门教训她:“瞎祸祸东西!洋车子金贵,你叫它在家歇歇多好?还空着牛车上的位儿,两边儿浪费。” 代沟啊! 锦瑟一点儿都不生这位见识短浅的支书的气,慢慢儿蹬着车子,还继续败家:“自行车有什么金贵的?回头我整辆摩托车过来,不用脚蹬,更轻省。” 林有财的脸更黑了:“啥摩托车?” 他是真心不懂。不如民兵连长年轻些,能跟得上时代的脚步,还得翻译给他听:“林老师说的是电驴子,喝油的,听说脚一踩,‘rou’一下子就跑老远。” 110 她可不扒瞎 “电驴子?那个俺知道。”林有财怪不服气的,转而又拿眼珠子瞪林锦瑟,“俺见过公社里有人骑,都是大老爷儿们骑,你一个女娃娃瞎寻思那个做啥!” 骑摩托车还要接受性别歧视?林锦瑟不由被气乐,回敬:“我喜欢寻思什么就寻思什么呗,女人骑摩托车不犯法,我还得骑一辆大的好的威风的!” 就是这样任性,你能怎么滴? “你……败家!”林有财只能说这两个字,太重的话说不出口,这毕竟是女娃娃,还是刚落户的新人。 哎,要是把林锦瑟换成靠山村任意一个小伙子,敢说出这么生猛的话来,林有财早一鞋底子抽过去,替他们的爹娘教训教训,叫他们知道天高地厚了。 可是,也幸亏林锦瑟不是村里的原生娃子,不然,靠山村还是继续落不着拖拉机不是? 林有财憋着一肚子暴脾气,临进公社大门时又跟锦瑟确认了一下:“林老师,你是真会开拖拉机的哈?你可不能满嘴胡说八道,叫俺们进去后跟着你丢人败兴!” 林连长也帮腔儿:“林老师你别害怕,之前你吹牛也没事儿,咱就在咱自家村里吹吹,千万别吹到公社来。” “你们放一百二十个心!”林锦瑟说的云淡风轻,推车子跟在牛车后面,打量公社的建筑。 门口的牌子是木制的,刷的白漆,写的黑字,很有时代感。 往里看,挺失望的,全是平房。红砖挂瓦,砖缝里都是黄泥,垒砌的简陋哈。 公社院子不小,还有两个花池,正中月季花开的正茂盛,大朵大朵的,花池边沿种的冬青,郁郁葱葱的。 路面还算先进,红砖铺的,下雨下雪的天气也能通行。 内墙面上是宣传大字,墨汁写的:“时刻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进去吧,把牛车拴外面。”公社的门岗大爷盘问完毕,放行。 今天带来的第三者就起了大作用,原来,林连长还可以做看车人,留守在公社外面。 都是金贵东西,牛跟牛车都丢不得,必须时时刻刻放眼皮子底下盯着。 锦瑟退回两步,打算把自行车也放外面交给林连长看着。 林有财拦住了她,脸色很和煦的说:“推进去推进去,不碍事。” 好古怪的支书大人。 然后,林锦瑟就见识到了林支书的另一面。逢人就笑,就点头问好。 “……嗯呐,俺们村的洋车子……嗯呐……来找杨书记,这是俺们村的文化人,扫盲班的林老师,城里人哩……” 其实林副总真不介意跟大小领导们见面,当成自己在阅兵不就完了?只是目前的姿势有些尴尬,谁见过推着辆旧自行车巡视领地慰问战士们的? 林有财又夸张,明明可以直通通穿过两道月亮门到达目的地,他非得走“s”形,通过每一间办公室再兜到杨书记那边。 锦瑟都感觉自己像个二傻子! 闹出这么大动静,杨书记早听到了,提前背着手站到办公室门外,招呼:“有财同志,村里工作干的挺好啊?” “好,杨书记,都好着哩。” 林有财红光满面,撑着的褂子不知什么时候套上了袖子,规规矩矩的。 “杨书记您好。”林锦瑟支上了自行车,微笑点头。 “小同志你好。”杨书记的眉头忍不住跳了几跳,这姑娘通身的气派,言谈举止,不是寻常人啊! 林有财献宝似的介绍:“杨书记,这是俺们村的林锦瑟,扫盲班的老师,教书教的好,大人孩子都喜欢的紧,林老师今儿是来开拖拉机的,她会开,真滴,杨书记你不是说过,哪个村里有人才,能开拖拉机,就随便他开走?” 一连串的介绍,还直接表达清楚了自己的目的,杨书记明显有些不相信,狐疑的打量林锦瑟。 “你……学过?在哪儿学的?” 拖拉机那么贵重的东西,可不能开玩笑,随便来个人说会开就给开,万一撞了人撞了东西可咋办? 锦瑟一脸坦荡荡的回答:“不记得了在哪儿学的了,但绝对会开。不信,您可以让我试试,保证不出安全问题。” 林有财补充解释:“那个……杨书记,这闺女之前在河里淹坏了脑子,连自己家在哪儿都忘了。可她不扒瞎,教书教的好,说会开拖拉机,那就保准儿会开!俺打包票,出了啥事,俺顶着!” 这一刻的林有财在林锦瑟的眼中立刻高大起来。 杨书记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有财同志啊,你——好好,你们去试试,实在开不了可别硬撑,下次咱们再安排师傅来教几回。” 又喊来他的通讯员:“小李,你跟着去试拖拉机,之前教授技术的时候你听了不少,看看这位女同志知道刹车在哪里不,实在不行你就跟着上车帮踩刹车,不能出安全事故!” 小李是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长得白白净净,穿的也一尘不染,还整了个西式裤子外扎腰,就是衬衫领子的扣儿也系住了,让锦瑟莫名觉得勒得慌。 “好,女同志跟林支书请跟我来。”小李伸手做指引状,然后把手臂抬起,手指头理顺了一番略长的大背头。 林锦瑟垂下了眼皮,手指头也攥紧了,她有一种要替人家解开一粒扣子的愿望,还有一股子帮人家剃头的冲动…… 还是开动拖拉机要紧。 公社最后面一道院子是仓库,庞大的拖拉机可放不进去,只能在外面风吹日晒,还怪可怜见的。 “铁牛诶,大家伙。”林有财伸手抚摸拖拉机车斗上的漆皮,满脸陶醉。 “女同志,你知道怎么打火不?” 小李客客气气的问,离开了杨书记的视线,他的表情有些高高在上。 “我姓林。”锦瑟淡淡的表情,围着拖拉机车头转了一圈儿,拽出一个俗称“摇把子”的东西,直接开始摇动。 “突突突,”机器忽然爆响,小李和林有财下意识往后跳,脸色都变了。 “怎么不打声招呼?放下,危险!” 小李的嗓子都变调儿了。 要是“突突”了就能自己开动,那还先进呢! 林锦瑟推回“摇把子”,自己一个纵身,跳上拖拉机驾驶座。 111 俺早说了的 拖拉机的烟囱里冒出缕缕黑烟,空气中弥漫着柴油味儿。 噪音挺大,锦瑟完全顾不上下面两人吼得是什么,专心研究、试探驾驶座前的机关。 离合,档位,油门,刹车,位置确认。 一根长杆,杆头是个塑料胶球,来回推拉几下,明白了。 跟她的宝马车不一样装置,但是,更简单不是吗? 向左右巡视一圈儿,小李跟林有财早躲到远处跳着脚说着什么,锦瑟放了心,开动! 左倒倒右扭扭,拐弯,三百六十度…… “她……她她真的会开?”小李的大背头全散了,白白净净的半张脸上还添了一抹烟灰色。 “那是自然!俺早说了的。”林有财得意的眉飞色舞,双手还带比划。 听到动静的公社工作人员全跑过来瞧稀罕了,包括本来并不看好行情的杨书记。 “动了!真的动了!” “女滴!女拖拉机手!” “谁家的女娃子浑大胆儿……” “小心着些,别叫这愣头青给轧着了!” “快刹住!刹住!撞坏了房子你赔得起吗?” “瞎猫碰着死耗子了吧?碰巧开动了,不一定会刹车……” 此刻的锦瑟心里也紧张,紧张之中透着兴奋,感觉跟第一次驾车上路时一样。 拖拉机的后车斗太长了,她一时半会儿还适应不了,所以需要慢慢儿摸索,反复练习转弯儿,换挡,刹车。 众人的议论声她能听得见,却不入脑,自顾自认真琢磨,时不时拧着脑袋向左右后方确认车斗后角与障碍物之间的距离。 围观的人群渐渐安静了,跳着脚的小李开始交换左右手梳拢他的大背头,确认这女子真的会开拖拉机,他还担心个啥? 林有财的一颗心总算完美落地,嘿嘿笑着靠近了杨书记,猛一嗓子,声音里透着无比的骄傲:“杨书记,俺没吹牛吧?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这头‘铁牛’是俺们村的了!” 崭崭新的“铁牛”——拖拉机,经受过风吹日晒咱不嫌弃,回头当祖宗一样给擦洗擦洗…… 杨书记脑门上有汗,被林锦瑟每一次倒车都跟公社办公室后墙只差一步之遥给吓得。这头“铁牛”放公社最占地方了,开走就开走吧! “那就叫你们村这位女同志回村练把式去!”杨书记摆手,他的办公室后墙此刻正在拖拉机倒车的方向,感觉自己马上要被爆菊花似的,浑身发紧。 林有财脸上浮现出几分狡黠,这可是来的路上对锦瑟面授的机宜,柴油不好买,尽量多用公社的练手,实在手艺不行的话也不亏,大不了下次再来试开。 所以,此刻的林支书提要求了:“杨书记,俺们没柴油,你看,是不是多给批点儿?不然把俺们扔到半路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可咋办?俺们可推不回家去。” 这是实情,杨书记估摸着这台拖拉机里原本所剩就不多的柴油也快叫林锦瑟给折腾净了,于是背手往回走:“之前的规矩是头一次给装满油开回去,这台‘东方红’装满得135升,我给你们也给这个数儿,现在油箱里剩下的就算送给你们了。” 林有财点着头表示满意,忽然就跳起来往回走,招呼还在孜孜不倦练手的林锦瑟:“林老师,快下来吧,省点油!” 杨书记摇头,手指虚点林有财的后脊梁:“你这是成精了。” 可不是成精了?事事都要算计,还不让公社的后勤人员帮忙加油,非得自己个儿把油桶都带回去,生怕沾不到空油桶的便宜。 过日子就得这么细。 林有财在锦瑟面前显摆自己的会过日子,锦瑟想起来自己家里还有柴油炉子了,询问:“那咱以后还需要柴油怎么办?” 林有财乐颠颠的答:“再找杨书记批呗,以后去给别的村干活儿,柴油找他们要!” 锦瑟后脊梁一凉,赶紧追问:“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去给别的村子干活儿?” 她没想过这些呢! 大背头小李本来比较沉默,忽然插嘴:“咱们公社就分了两台拖拉机,农忙的时候得派上用场,拖拉机手忙完自己村的必须赶紧去别的村帮忙春耕麦收……” 哇偶!眼前马上出现自己开着拖拉机剽悍的穿梭在田间地头的形象,烈日下,陌生的环境,说不定还要加夜班。 求林锦瑟此刻心理阴影面积。 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拖拉机没什么难开的…… 小李看见她眼睫毛垂下去,遮盖住了黑葡萄一样的眼珠,忽然就觉得,这女同志挺美哒。 “嗯……林支书,到时候女同志不方便去远处村子干活儿过夜,你记得安排人手跟她做个伴儿。” 这是善意的提醒哩,林有财之前只顾得上欢喜把拖拉机要到自己村了,根本没想过还会有各种麻烦,这会儿也有些踌躇着说:“实在不行,叫俺家那口子陪着林老师出去干活儿。” 锦瑟抬起眼睛,释然的笑:“谢谢关心,我没问题的。” 车到山前必有路,多大点事儿啊!她已经有了主意,回村后就物色人选传授开拖拉机技术,物色个大小伙子,到时候叫他出村干活儿不就得了? 可以考虑培养一下林大川…… 所以,林锦瑟再次跳上拖拉机时身轻似燕,脸上笑容也很灿烂,道一声:“再见啦李同志!” 非要站到拖拉机后斗上过把瘾的林有财宛如大领导检阅部下般轻轻挥手,左,右,前,后。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后斗车帮,其实两条腿肚子还有些颤动…… 拖拉机“突突突”冒着黑烟驶出公社大门,一拐弯儿,就看到掂着脚尖儿歪着身子往公社门里眺望的林连长。 “嘿嘿……”林有财就剩下傻笑了,怪舍不得的从刹车的拖拉机上跳下来,对林连长显摆,“咋样?大铁牛归咱们靠山村了!” 林连长也乐的不行,伸手去摸拖拉机的外皮,还专门凑近了喷黑烟的烟囱位置用力吸了两口,陶醉道:“真好闻!” 锦瑟听得哭笑不得,招呼着:“咱们快回村吧,牛车跑得慢,不定回村得天黑了呢。” “行行,”林有财笑眯眯的安排,“林老师你先回,俺跟着牛车走,省油。” 112 自带英雄光环 少载个人就能省油?这逻辑很强大。 “那回村见!” 锦瑟扬着嗓子说完,就打算出发,忽然听见林连长叫起来:“林老师你别走,你的洋车子呢?” 乖乖隆滴锵,她跟林有财只顾得上拖拉机了,早忘记了还骑来了一辆自行车。 还没等锦瑟说出什么不在乎的话,林有财已经如同年轻的小伙子一般飞奔回公社,风中留下一句:“林老师先走,俺去推洋车子!” 是担心车子放在拖拉机上也会费油吗? 反正这老汉今天充分展现了他善解人意的一面,锦瑟在心里点赞,决定以后多多帮助林支书,带村里人过上好日子。 今晚就返回2018给村里买化肥。 路上不好走,坑坑洼洼,还狭窄,拖拉机“突突突”穿行在街巷,引来无数行人驻足观看,个个发出惊叹:“是女的诶,女的开拖拉机……” 也有懂行的说:“女拖拉机驾驶员不稀奇,咱们用的一块钱上印的就是我国第一位女拖拉机手梁军的画像,不信你们瞅瞅去。” 锦瑟听不到这些,她的优点就是做事认真,心无旁骛,何况第一次驾驶拖拉机这种陌生的大家伙上路? 拖拉机的方向盘很沉重,加上在公社大院里练手那段费的力气,她的两只胳膊有些酸痛。 噪音也厉害,耳朵里听不见其它声音,只有机械的“突突突”。 不过,换个角度想,这也算是鸟枪换炮,到底比蹬车子感觉快意。 托了这年头的大道仅此一条的福,路痴林锦瑟第一次从公社返回靠山村,竟然没有迷路。 就是吧,村里人的热情,让她有些承受不住。 全村都沸腾了,从拖拉机的影子出现开始,越来越多的村民从田间地头从家里灶台边涌出来,围住了“铁牛”,和“铁牛”上端坐着的“女英雄”。 没错儿,此刻的林锦瑟自带英雄光环,宛如高高在上的神灵,下面的百姓只能顶礼膜拜。 就为的她会开拖拉机…… 从昨夜到刚刚,为的林锦瑟到底是不是吹牛的事儿可没少争论,原本有多不相信,现在就有多震撼,多崇拜! 大概,靠山村唯一面露不甘心里暗恨的就是杨会计一家了,跑出来确认过自己要被打脸之后,杨会计就拽着老婆孩子进了家院,关门闭户…… 他们一家子在家咬牙切齿,小石头跟新国和林富贵等一帮小孩子可欢喜疯了,锦瑟见他们围过来,干脆安排大人们把小孩子全抱上车斗,孩子太小的也允许跟着个大人,好家伙,拖拉机车斗里人头攒动,跟过年似的热闹。 锦瑟慢慢儿启动拖拉机,车斗里一阵一阵的欢呼,路两边全是艳羡与赞美,还个个感到与有荣焉,恨不能马上去外村走亲戚,把这个好消息昭告天下,让外村人羡慕眼馋…… 花嫂子更夸张,直接哈腰把婆婆背出来了,就为的让老太太亲眼看看林锦瑟驾驶拖拉机的飒爽英姿。 “这娃娃了不得哩……” “可不是?早先咱还不信,咱女滴真能开拖拉机……” 妇女们的腰板额外挺得直溜儿,尤其当林锦瑟刹车后,车斗里的人换了一批,更多妇人围上来问她咋就这么能耐,都赶上大老爷儿们哩,锦瑟响亮的答:“妇女能顶半边天,大领导就是这么说的,都是人,咱们哪点儿比男人差?干活儿更细致,多少方面都能比男人强呢!” 早先时候她要是这么说,没准儿连女人们都会嘲笑,此刻她坐在高高的拖拉机驾驶座上,手一挥嘴一张,句句话都跟铁证似的,让人信服。 小石头跟新国被林富贵牵着,齐齐仰脸看向锦瑟,满眼痴迷。 第二车尝新鲜的乘客开始欢呼:“走了走了,真稳当!” 还是围着村子兜了一圈儿,回到村口。 没捞着过瘾的男人们心动了,好像腆着脸要求享受一下妇女孩子的待遇也没啥大不了滴,你拉我我推你……一起? 可惜,一辆牛车拿出平时展示不出来的速度到达村口了,林有财看到“铁牛”上下左右全是挤挤挨挨的村民,立刻心疼的滴血,跳下牛车就摆着手喊:“都别动!离远点!别乱摸!” 大人孩子马上听话的散开,车斗里的娃儿猴子似的往外爬,妇人们也满脸羞红的攀援出来,伸脚踩轮胎的蹬斗帮的…… 林有财冲过来,看向拖拉机身上的鞋印巴掌印,还有谁家孩子衣裳刮坏了留下的布丝儿,脸颊直抽抽。 “败家……”他想呵斥锦瑟来着,但是又觉得没有底气,强自忍着,转换口气,“林老师啊,拖拉机金贵,柴油也金贵,你安稳的把它开回你家,千万别整坏了。” 这倒也是,锦瑟能开拖拉机,可真不敢说会修这玩意儿,真出了故障,再去公社或者县城求助,就麻烦了。 好在,新拖拉机,说明书还保存着,就在驾驶座下面放着呢,小问题能摸索一下。 锦瑟不在意林有财的谴责口气,她在驾驶座上歪头商量:“林支书,拖拉机得算是公车,放我家不合适,还是开到场院那边吧。” 听听,这孩子多正直,不沾公家便宜。 林有财心里登时熨帖的不行,但是,依旧黑着脸安排:“场院里地儿大,你平时练车也能转悠开身子,那就放场院里去。” 又转头扫视了一圈儿,严厉的嘱咐村民:“拖拉机金贵,以后没有林老师点头,谁都不许乱摸乱爬!谁要是给整坏了,俺可把丑话说在头里,把你们一家子绑一块儿卖喽都换不回来一辆拖拉机!” 村民队伍里鸦雀无声,刚才捞着坐了一回车斗的妇人孩子个个心中庆幸,没捞着的个个委屈扒拉…… “突突突”,锦瑟开着拖拉机奔场院去了。 林连长从牛车上搬下锦瑟的自行车,这也算是金贵东西,不敢随便往大街上放,扛着送进林支书家。 小石头和新国也被小朋友们簇拥着进了院子,拖拉机不能摸了,小朋友们想问问能摸摸洋车子不? 比小石头高出一个头的林富贵,压低了声音问:“石头,俺们明儿还给你家割猪草,一人摸一会儿行不?” 113 你什么时候娶新媳妇 石头脸上很纠结,林富贵跟他关系好,小朋友们这两天也都不欺负他,他家也确实需要猪草。 哎!“那你们不能给摸坏……” 新国脆生生的说:“石头哥哥,摸不坏,我家的车车摔了好几回,没坏。” 林富贵已经欢呼着蹲在了自行车旁边,伸手,去摸后车轮上的辐条,车轮缓缓转动,发出“卜楞卜楞”的轻响。 感觉比摸拖拉机还带劲儿。 锦瑟从从场院走回来的时候,林家的院子里全是小孩子,即便不能亲手转转脚蹬子,站远处看也觉得欢喜。 花嫂子一嗓子撵退了小娃子们:“林老师来了!谁都不能摸了!” 林富贵带着一群小子率先窜出去,留下“嘻嘻哈哈”的笑声。 还有个小子特别得意的说:“俺以后都不洗手了,俺沾了油……” 锦瑟疑惑的看着人潮绕过自己淌出去了,挺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的威信已经这般大了吗?闲杂人等一律自动闪避…… 花嫂子一边往腰里扎围裙一边招呼锦瑟:“孩子交给你了哈,俺就不陪你说话了,大川娘早就叫俺去帮忙拾掇拾掇,大川明儿把媳妇娶进家门哩。” “那用我过去吗?”锦瑟也想起来大川结婚的事儿了,问道。 “不用不用,大川娘早就念叨了,说是幸亏你给的好东西撑场面,大川明儿丢不了脸。咱们庄户人家办喜事没有大排场。条件好的摆席面请全村人吃饭;条件差的就只请新媳妇娘家人吃一嘴便得;不讲究的人家更省事儿,娘家不给陪嫁,婆家不摆酒席,直接上门领了来就完事,都便宜。” 花嫂子说完,急火火的走了。 锦瑟也随即告辞,天色暗下来,她推着俩孩子慢慢儿走,听他俩的童声童语。 “富贵说,他长大了娶新媳妇,保准儿能骑洋车子去接新媳妇。石头哥哥,你什么时候娶新媳妇?” “等我会骑车子的时候。”石头回答的挺自然,锦瑟憋笑憋得肚子疼,还不敢出声。 回家得赶紧做饭,今天需要上扫盲课。 小朋友们的话题向来转得快,石头的声音里透着兴奋:“娘,明儿我们跟富贵一起上山割猪草行不行?新国弟弟劲儿小,我看着他,不让他动家什。” 新国马上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向锦瑟,很明显,小眼神也很热切。 可惜,林锦瑟脑海中马上跳出类似“被蛇咬”“下水被淹”“镰刀割腿”等一系列画面,把脑袋摇的非常坚定。 “不行!你们年龄还小,不能离开大人的视线。” 理由很强大,但是,石头很失望,明明其他小朋友都可以随便上山下河,自己之前也是没人管的。 新国对于割猪草这事儿兴趣不大,但是他喜欢挖陷阱,特别喜欢。所以,眼珠子转悠了一番,商量道:“姨,你喊大川叔叔再领着我们挖陷阱捉野兔子好不好?” 这娃儿比石头心思活。 锦瑟果然就点头了:“行,但是最起码得过了明天,我问问大川什么时候有空闲。” 大川过日子的心紧迫着呢,这两天都是一下工就往山上跑,锦瑟刚跟俩孩子围在紫檀木的桌子前吃饭,院门就有了响动,大老黑起来甩甩脑袋不咬不叫,就知道是大川来了。 之前的三只野兔还蔫吧吧的卧在草堆上,被拴狗似的拴着俩前腿跟兔脖子,看不出吃草没有,水碗里也还满着。 这次,大川收获不小,自己留了两只野兔子明天待客,给锦瑟送来两只,还附赠一窝野鸡,连野鸡蛋都全端来了。 “林老师,你得先给野鸡剪翅膀,不然飞走了。”大川急火火的要往家赶,“俺明儿就没空上山了,你再缓俺几日,俺保准儿能还上钱。” 这个实诚傻子,其实是自己占了便宜好吧? 锦瑟急忙叫住他:“大川,你明天去接新娘子,要不要用我的自行车?” 这么大的诱惑!林大川拧着的身子僵了好大会儿,才期期艾艾的问:“借……行吗?俺不会骑……” 幸亏夜色降下来了,要不然,大川的黑脸变红脸,还得吓人一跳。 锦瑟的声音轻松:“你这么大个人,脚一伸就踩到地了,学骑车还不简单?回去练练就行了,没空练就推着新娘子呗,我给你在车头上系个大红花,比走着去接好看。” 小孩子们都觉得骑自行车接媳妇牛气呢。 说到就做,锦瑟回屋找出块红色布料,剪刀一裁,然后跟系腰带似的在车把上扎了两层蝴蝶结,调整一番,深觉满意。 大川不好意思进院,一直在门口伸着脖子瞅,锦瑟把装饰好的自行车推到他跟前儿,一努下巴:“你试试。” 又回身召唤小石头:“坐上后座去,配合一下你大川叔,装一回新娘子。” 小石头“嗷”一声欢呼,直接从屋里跳出来,新国随后跑,叫着:“我也要装新娘子!” 林大川一脸小心翼翼双手攥住车把,两个孩子跨坐在后座上,新国在前使劲儿拍车座,笑的“咯咯”响。 自行车动了,真的动了,林大川欢喜的想蹦高儿。 走一圈儿,再走一圈儿。 汗珠子砸在地面上脚面上,感觉比下地干活儿还累,可是,又新鲜又兴奋,欲罢不能。 “行了,快回来吃饭吧。”锦瑟把两个小家伙喊回来,对林大川摆手,“你回吧,提前祝你新婚快乐哈。” 林大川走后,小石头的抠搜毛病又犯了,扯着锦瑟的衣襟问:“娘,咱家的洋车子,叫他们骑坏了咋办?” 锦瑟在擦手:“坏了就换新的呗。快装东西,咱们得上课去。” 石头怏怏的“哦”了一声,有气无力的。 当天晚上的扫盲班少了不少人,来的大部分是大老爷儿们跟毛孩子,年轻的小伙子与妇人们大都去大川家帮忙了,大姑娘小媳妇本来就很少想学习的,自愿或者被管制着在家做针线。 毛孩子们今晚的思维也很跳跃,锦瑟出数学题的时候提到了一辆自行车俩轮子,他们就联想到林大川娶新媳妇;锦瑟又出一辆拖拉机四个轱辘,他们就兴奋的叫嚷着要去亲自下手摸摸轱辘…… 114 开智的野鸡 林有财下的命令,任何一个村民不经林锦瑟允许就偷摸拖拉机者,会被严厉惩罚。所以都想得到允许再摸一回。 这堂课维持纪律挺难的。林锦瑟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在黑板上勾画了一堆拖拉机的近亲:小轿车,大卡车,吊车,挖掘机,坦克,飞机……才算控制住了局面。 不但小娃子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大老爷儿们也听得个个心生向往,林老师这个人简直太神奇了,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 “俺见过飞机,见过飞机线!”林富贵骄傲的仰着脸说。 “飞机上真的有人吗?为什么不掉下来?”这是李新国在发问。 “我长大了能开飞机吗?”这是小石头的心声,这个小抠门儿刚进屋时发现就剩半根蜡烛,差点儿哭了,现在则完全忘记了。 “俺也想开飞机……” 就没有不想开飞机的男孩子! “那你们得去读书,小学初中高中,就懂了为什么人在飞机上不会掉下来,如果你学习成绩优秀,身体素质又好,就有可能被挑选去做飞行员。” 扫盲课上成了理想教育,锦瑟的本领确实高强。 抢答环节发放水果糖,只可以激发一节课的学习热情;开飞机的理想教育,却有可能影响一个孩子的整个人生。 反正,小石头就此树立了崇高理想:读书,锻炼身体,做飞行员。 锦瑟下课后,身边始终围绕着一群孩子,热情的一直护送她们到院门口,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男孩子之热爱车,即便从未亲眼见到过,也津津乐道于轿车卡车大吊车的各有千秋,越是没见过就越是向往,越是充分想象。 今天的课堂上人数最少,林锦瑟的嗓子却最疲累,孩子们的十万个为什么要把她的脑汁榨干了。 进了家,石头跟小新国还要继续就这个话题咨询,林锦瑟求饶:“我给你俩叠个纸飞机,自己玩一会儿就洗漱睡觉哈,我这嗓子要哑了。” 纸飞机还是小时候叠过的,需要重新摸索一下,一个尖头的一个方头的,叠完示范一下,飞出去,锦瑟赶紧去准备洗澡水。 安装了院门,林大川不好来给挑满水缸了,锦瑟只能叫上大老黑,自力更生去河边挑水。 夜色浓重静谧,会有骤然被惊到飞起的鸟儿,也吓的锦瑟炸起一身汗毛。 河的对面黑黢黢的,边山屯的轮廓都分辨不出,手电筒的光芒有些弱了,今晚必须赶回2018充电。 意识里的劳动值在缓慢增长,打了两趟水,积攒到了“496-2018-go”。 锦瑟的强迫症犯了,无论如何得凑个整儿再出发。 关上院门,兑了水,趁俩孩子洗澡的功夫,在院子里把三个人的衣服全洗了,然后摘菜,扎成一把一把的,装了满满一竹篓。 还有一个小兰编的新竹篓,把五只野兔子跟两只成年野鸡抓进去,剩下三只野鸡崽子留在竹篱笆里,给母鸡带。 拾掇完这些,劳动值完美了,就剩安排两个玩纸飞机玩上瘾的娃儿睡觉。 “娘,我的飞机厉害!” 小石头欢呼雀跃,小新国则在蚂蚁搬大象腿一样搬椅子,他的飞机扎进房顶了。 小石头刚显摆完,他的飞机也跟新国的得到一样命运。 “都别动!” 幸亏茅草屋顶矮,锦瑟才踩到椅子上勉强把两只纸飞机从芦苇编织的顶棚缝隙里够下来, “现在,立刻,马上,睡觉儿!” 带两个男孩子,比带一个扫盲班还辛苦。温柔说话不管用,得用吼的,命令式,祈使句。 新国被摁在被单下,小小声试图谈判:“姨,讲故事,才闭眼。” 锦瑟清清艰涩的嗓子:“今天嗓子疼,明天讲两个。” “那我给吹吹,吹吹就不疼了。”小新国立刻想要立起身子,被锦瑟再次摁回去,把脖子也凑过去了,方便小朋友“吹气”。 石头也跟着献殷勤,两股热气喷在锦瑟的脖颈儿,让她痒的想笑。 “好了,闭上眼睛。” 两个孩子渐渐安静下来,锦瑟小心的从他们手中拿下纸飞机,轻手轻脚堆放要带走的东西。 家里有大老黑守护,她把院门上的黄花梨门栓卸下来,换成一根普通的木条暂代。 还有挤放到屋里的这套檀木桌椅,摞起来一并带回去。 今天的姿势难拿,吹灭了蜡烛,后背个竹篓子,双手搬着檀木桌子沿儿,前胸跟脖子脸力图贴上椅子边儿跟摞在最上方的另一只竹篓,确认没丢下任何一个,才敢摁下意识里的“go”键。 “哐当——哗啦——”锦瑟重新站到五间瓦房里时,带来的桌椅跟原本的家具有了碰撞,锦瑟也发出急促的惊呼。 都是金贵东西啊!发家致富就指望着穿梭带货呢。 屋里还是黑漆漆的,她片刻的愣怔之后,才想起要去开灯,又被椅子腿儿绊了一下。 好狼狈的,连院外熟睡的猪京京都给惊醒了,哼哼着来拱屋门。 “没事儿,我没事儿。”锦瑟磕到了膝盖,忍着疼打开灯。 得嘞,两条桌子腿架到了沙发上,椅子跟竹篓子带黄花梨门栓全歪到地上了,重新规整规整吧。 “咕咕,”一只被剪了翅膀并捆着腿儿的野鸡低叫,对着林锦瑟一啄一啄的模样,不是啄,是在点头…… 又拥有一个开智的动物! 锦瑟放下一把檀木椅子,回身来给这只野鸡松绑,又试探的去跟另一只野鸡交流,可惜,那只涛声依旧,二傻子似的。 “咕咕,”开了智的那位站在桌面上求恳,锦瑟便也帮那只傻野鸡松绑,顺便开门放它俩出去,嘱咐猪京京:“这是咱自家野鸡,别伤害它们哈。” “哼哼……”野猪精觉得怪无趣的,转身回自己的岗位,枣树下水池旁看家。 房门里再次送出几个活物,锦瑟试过了,野兔子里面没有开智的,但是比之前活泛了许多,暂时全扣在竹篓子下,压住。 那篓蔬菜更水灵了,放在一边,锦瑟继续收拾桌椅,摸到磕出的痕迹,心疼的直抽抽。 大半夜的,锦瑟一个人搬来挪去这套桌椅,力图给个最适合拍照的角度,又擦拭一番,下决心拍出最美最高贵的效果。 终于满意了,才去打开手机,一阵音乐响过…… 115 好玩儿与好笑 微信的提示音,女儿陈丹阳的头像晃动。 时间是昨夜11点,大概是睡前,陈丹阳给林锦瑟发了两个字:“晚安。” 九岁的小朋友熬到11点才睡觉,当娘的哪儿能“安”? 锦瑟恨不能马上回复,训她几句,可是想想现在的时间,凌晨三点半,还是忍忍吧。 舍不得打扰到小朋友的睡眠,她自己的可以牺牲。 锦瑟重新调整情绪,用手机给那套桌椅拍了视频和十几张角度不同的照片,上传到各大信息网上。 小许离开了,这些活儿可不都得她自己干嘛。 刚才把自己在各大信息网上的昵称都更改成“大自在农庄”了,离婚之前的视频照片也都删了个干净,锦瑟有了新生的感觉。 打开笔记本,给“大自在农庄”设计个美轮美奂的网页,陆续把农庄各个角落的照片,包括吉祥幸运安康猪京京和猴子悟空的闪亮瞬间,全部上传。 做完这些,天色大亮了,锦瑟揉揉酸涩的脖子,打算补觉儿,才发现自己忙碌的忘记了洗澡,可是洗完澡人又精神了,勉强闭了会眼儿,根本睡不着。 外面又闹腾起来,猪京京在追逐野鸡两口子,它们被剪了翅膀,根本飞不起来,用嘴巴去啄猪京京吧,那家伙皮厚刺粗根本不在意,只能“咕咕”乱叫着迈动小短腿儿四下里乱撞。 “哐当,”扣放着的竹篓子被撞翻了,五只被时空穿梭打造的分外活泛的野兔子得了自由,一跳一跳的抽风似的,前爪带脖子上还有捆缚的绳子呢,不习惯。 野鸡算是得救了,猪京京的兴趣又集中在野兔子身上,一鼻子一只的拱呗,虽然赶不上甲鱼精吉祥拱跟头儿拱的利索…… 锦瑟在屋里发出一声呵斥:“猪——京——京!” 猪京京缩缩脖子,悻悻然放弃了拱兔子的举动,嘴里“哼哼”着,那意思,俺只是玩玩儿,不咬也不吃,还不行吗? 锦瑟放弃了补觉儿,换了一身清凉的运动衣出门,尽管在这个世界上她只离开了几个时辰,但是心理上离开了好几天,需要巡视一下自己的领地。 猪京京欢快的头前带路,农庄里没有其他人,锦瑟连院门都没关,就是为的给它自由。 开智的野鸡是第二名,它的傻丈夫迷迷瞪瞪跟着它,位居第三。 精力充沛的野兔子们留在院子里继续被绳捆索绑着,就势跳进幸存的菜苗里啃食…… 锦瑟觉得,自己统帅的队伍其实还可以更强大一些,要不然,再踅摸一条狗子带去1977,换回大老黑? “咕咕,”野鸡急促的叫着,小脑袋一点一点。 它没有翅膀,追不上了。 “下次肯定不给你剪了。”锦瑟也跑出汗了,回过身弯下腰,手指头去蹭蹭野鸡的羽毛,“现在嘛,你们可以乘车……” 哈哈哈,猪京京撇着猪嘴一万个不乐意,为毛儿要把两只野鸡放在俺脑袋上?俺不是司机! “因为你的背上刺儿多啊!” 锦瑟一马当先抢到了前面,猪京京立刻忘记了脑袋上站着俩野鸡的事儿,撩开蹄子要夺回第一名的冠军桂冠。 农庄的设计是园林式的,地势总在起起伏伏,如茵的草皮与地面服帖了,看起来就像五百年前已经长在那里似的。 一群群鸟儿被惊得飞起来,落在新增的果木枝头叽叽喳喳,野鸡情急之下忘记了自己翅膀被剪的现实,也想振翅飞翔一遭儿,于是一头栽下猪京京的脑袋,它的傻丈夫紧跟着头朝下落地…… 这可真是好玩儿,锦瑟直接赐名:“你叫好玩儿,你老公叫好笑。”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心情大好的林锦瑟进了暖棚,不由揉了揉眼睛,一片若隐若现的黄绿色,像一张新织的地毯,漂亮的炫目。 果然是经过时空穿梭的菜种子,生命力非同寻常。 可是,这便不好请人帮工了吧?如果后续生长速度依旧逆天…… 锦瑟检查了一下喷灌装备,打开开关,看到每一个喷头都开始尽职尽责的旋转喷射,才小跑出暖棚。 猪京京跑累了,卧倒在暖棚外直“哼哼”,两只野鸡却落在了远处一片陡坡上,锦瑟继续小跑过去,发现他们找到了组织似的,跟几只本地土鸡混在一起。 那几只土鸡还是之前村民们送的,锦瑟计划散养,转脸就丢到脑后了。 “咕咕,咕咕,”野鸡好玩儿远远地就跟主人打招呼。 锦瑟试探的商量:“好玩儿,你训练一下它们,别到路上屙鸡屎,下蛋的话,集中到……” 她四下里查看,最后指了陡坡侧面保留的一大丛灌木:“把蛋下到那里面去。” “咕咕,”好玩儿答应着,伸出尖喙理理自己被剪了大半的翅膀…… 锦瑟继续小跑,猪京京“哼哼”着追上来,目前农庄最有看点的就俩地方,除了暖棚就是鱼池,它也想去拱拱甲鱼精呢,拱跟头这件事,只有甲鱼做起来最到位。 不过,吉祥小朋友机灵着呢,藏在鱼池边的草丛里,专等着猪京京跑过去,再去爬林锦瑟的脚面。 “吉祥!”主人总是很热情,每一次相见都跟久别重逢似的,直接把甲鱼精托在手心打招呼。 还有两个爱宠,擎等着锦瑟一声呼唤呢。 “幸运,安康,早上好!” 两条红鲤鱼跃出水面,这并不稀奇好吧?可是随即,又有十几条大小不一颜色不一的鱼儿跟着做了这个“跳龙门”的动作,把锦瑟看呆了,本能的想要为鱼族的演出精彩鼓掌,“噗通”,甲鱼精吉祥掉进水里…… 锦瑟蹲下身,手指感受到幸运安康的温柔回应。 “噗,”甲鱼精的“寿”字壳也浮出水面,小脑袋喷出一小股水。 人家不开心了呢!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锦瑟的手机忽然开唱,这是新设的彩铃,黑豹乐队的《无地自容》。 知晓这个手机号的除了小许等自己人,就是来过农庄的老板们。 是曾经被安总带到过农庄的张馆长,上次买走了牙克石奶粉罐那位。 锦瑟摁下了接听键,张馆长的声音里透着股子兴奋:“林总啊,我看见你拍的一套桌椅图片,什么解释都没有,是要自己收藏还是……” 116 命令的语气 “想出手。”锦瑟言简意赅。 “哈哈好好,我很感兴趣,正好今儿是周末,晚会儿叫上几个朋友过去看看。林总,能再订份午餐吗?” “能啊,刚好有从山里捉来的野兔,暂时给您订个六人餐可以吧?” “多谢多谢,晚会儿见。”张馆长很满意的挂断了电话。 有生意上门,锦瑟先电话通知冯婶儿,振铃不到三秒钟就听到了冯婶儿激动的声音:“林总,是林总吧?喂喂——” 老年机声音很大,接电话的老年人跟百年不遇似的。 “是我,冯婶儿,中午要准备个六人餐。另外,我想去青城接我女儿过来,你也拣咱这儿的本地特色菜准备两个,需要从村子里采买的你直接定就行。” “好好,林总俺——我马上到。” 本来就想好了这次回来得见见陈丹阳,可是张馆长这个客人也得亲自招待一下,林锦瑟攥着手机足足十秒钟,脸上一片冷肃。 手机摁键的声音,像一根根细细的刺。 熟悉的号码,拨通,“你好,哪位?” 锦瑟没有犹豫:“陈世坤,我想跟丹阳一块儿吃顿午饭,你现在马上送她到12路公交车终点站,我会在那里接她。” 她一向喜欢用命令的语气,在陈世坤面前,不需要更改。 “锦瑟,你是锦瑟……” 陈世坤的声音被摁键阻隔,这个号码只有这一次利用价值似的,直接被归类到黑名单。 然后,锦瑟微信给陈丹阳:“妈妈一小时后在12路公交车终点站接你,第一次,叫你爸送你。” 她有勇气跟陈世坤对话,却还是选择跟女儿文字交流。 三分钟后,陈丹阳的回复来了:“爸爸答应和我一起乘公交车去,妈妈你要等着我,以后我就学会自己去找你了。” 这傻孩子,林锦瑟鼻子有些微酸,陈丹阳一直是被娇养着长大的,上下学总有父母或祖父母接送,从没让她独自乘坐过公交车。 “妈妈一定会等你的。跟你爸说,明天我会送你回去,你可以自己收拾下换洗衣服。” “谢谢妈妈。” 感觉还挺新鲜,母女之间客客气气小心翼翼的。 离婚,终究令她们疏远了。 锦瑟慢吞吞往回走,浑身的气力像是被抽干。 可是冯婶儿的气力像是使不尽,蹬着辆三轮车直冲上小木屋前的土坡,目测那里得有四十五度角。 锦瑟昨日里给了她一个钥匙串儿,其中包括农庄栅栏门的钥匙,冯婶儿可以自由进出,不需要锦瑟每次都走去门口放行。 冯婶儿的三轮车车斗里装着从自家摘来的几样蔬菜,还有两只被拴了脚的老母鸡,并半竹篮子鸡蛋。 三轮车前面的网篮里还有几块豆腐,白生生的,犹自冒着热气。 “这些食材的花费你直接记账上,开锁从抽屉里取钱就行。” 锦瑟带着猪京京随后赶到,帮着冯婶儿往小木屋里搬东西。 “我那院里还有蔬菜,你先紧着那些用,还有五只野兔子,你也处理一下。” “好嘞。”冯婶儿开心的答应着,一只老母鸡拼命挣扎,竟然挣脱了绳扣,扑楞着翅膀向不远处的鸡群跑去。 另一只也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召唤,尖嘴大张,发出“呃呃呃”的怪声。 冯婶儿用力摁住老母鸡,一脸尴尬的解释:“平日里放养着养刁了……” 锦瑟也尬笑一声:“哈!冯婶儿你干脆也放了这只吧,农庄里的地方大,随便它们跑去,算我买下了。” 野鸡好玩儿骄傲的仰着脖子“咕咕”叫,就是招兵买马的意思呢,加了这两只老母鸡,她就不担心给自家野鸡公多招了三宫六院? 冯婶儿这才看到鸡群,和领头的那一对野鸡,不由愕然,手下一松,仅剩的老母鸡直接带着绳子奔向了大部队。 “咕咕,咕咕……”鸡群排成了“人”字形,拐弯儿上了另一个陡坡,经过的青砖地面上,只留下几根羽毛。 自己玩耍自己找食儿饮水,顺便给果树花木施肥除虫,这样的宠物哪里找去? 再听林锦瑟指着一处灌木丛说:“以后自管去那边捡鸡蛋,我跟它们说好了的,在那儿下蛋。” 冯婶儿的眼珠子瞪得溜圆儿,就差伸手去摸摸自家老板的额头,看是不是发烧说胡话呢。 你怎么这样本事?可以跟畜生们定规矩…… 锦瑟面带神秘笑容,还挺骄傲的:“我只训练了一只领头鸡。” 冯婶儿的眼神里全是崇拜,啥也甭问了,自家老板连野猪都能驯的跟狗一样听话,训练只鸡不是毛毛雨随便下下? “林总,您说的野兔子,也训练了?” 蹬着三轮车要去载蔬菜载野兔子的冯婶儿扭头追问。 可千万不能把林总训练好的机灵畜生给宰了。 锦瑟摆手,嘴角略抽:“那个真没有,它们悟性低,训不出来。” “是这个理儿。”冯婶儿立刻悟了,“咱们村的娃儿都念过书,还不是有的小学都念不下来,有的能念到初中高中,还有上大学的哩。娃儿要是没悟性,大人天天揍也念不成。” 认识还挺深刻的,并及时的询问了一声:“林总家的娃儿念书好不?” 锦瑟忽然就觉得空气格外新鲜,响亮亮的答:“好着哩,每次都考第一名。我教育过她,不用次次考这么好,犯点错儿才是正常滴,非不听,错一丁点儿都不肯原谅自己,哎!” 冯婶儿:忽然就不想聊了…… 锦瑟再次起跑,把暖棚的水龙头关闭,赶回院子里,煎两个荷包蛋充饥,然后更衣梳头,她得精精神神出现在女儿面前不是吗? 镜子里的女子更显年轻了,长发披散宛如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这样的肌肤与五官,实在不适宜浓妆艳抹,锦瑟只能推开那堆化妆品,随手编一根麻花辫,松松的垂在背后。 前短后长的改良旗袍褂,白色印花,天蚕丝布料,柔软又熨帖。 下面穿同样材质的直筒裤,飘飘摇摇的,只露出一点点白色帆布鞋尖儿。 117 妻如玉女儿如花 大概只有林锦瑟目前的状态,才敢于搭配一双白色帆布鞋出街。 不施脂粉,也没佩戴任何首饰,清浅的像一幅水墨画,站到了宝马车外。 12路公交车终点站,早就出城了。路边郁郁葱葱的白杨树,树身上一只只大眼睛圆圆的眼珠,是树的疤痕。 安静矗立的林锦瑟,脸上身上有阳光穿过杨树叶子投下的斑驳光影,乡间的风柔柔的吹着她的裤脚、衣襟、发丝,发梢儿…… “是妈妈,是妈妈的车!”陈丹阳在公交车刹车之前就寻觅到了母亲的身影,忍不住站了起来,想往外冲。 可是,父亲的手正痉挛似的摁住她的肩膀。 陈世坤此时,已经无法描述自己的感受。 依稀仿佛,十年之前的林锦瑟,就是这样子站到公交车站等他,一袭白色连衣裙飘飘欲仙。 不同的,只是那时的林锦瑟还微微踮起脚尖儿,扬起细长的天鹅颈,对他翘首以盼。 他们曾经那样的相爱,两个城市的距离阻隔不了深沉的思念,每逢周末一定要相聚,风里雨里都不在意。 是什么磨蚀了那样深沉的感情? 陈世坤木木的,两条腿也是僵硬的。 “爸爸,爸爸,车停了!”陈丹阳用力晃动父亲的手掌,眼睛里有泪光闪动。 车上的人都要走干净了,司机和售票员正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父女两个。 这是还想搭乘这辆车回城的吗? “哦,哦——”陈世坤如梦方醒,弯腰提起女儿的行李箱,僵硬的往外走。 陈丹阳像一只蝴蝶,扑向了已经面露失望之色的林锦瑟。 还以为要等下一辆车了呢! “妈妈——” 用不着其它的倾述,用不着说抱歉,只这一个称呼,就可以消融掉母亲心头所有的梗阻。 陈丹阳搂着母亲的腰,把小脸埋进母亲怀里,许久。 锦瑟的手指,轻轻拂过女儿的马尾辫,拂过她的颤栗的脊背。 攥着行李箱拉杆的陈世坤,沉默的站在柏油马路的石沿儿后,他的心中,正浮现这样一句话:“妻如玉,女儿如花。” 前妻。 阳光正烈,晒不热陈世坤僵硬的四肢。 但是他还想挣扎一下,今天正装出行自衬这身行头跟原生态的长相还算能拿的出门儿,陈世坤积蓄了又积蓄勇气,期期艾艾的出口:“锦瑟,你现在住哪儿?不如我也一起去认认地方……” 原本紧密相拥的母女的动作全部凝滞了一瞬,锦瑟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一手继续揽着陈丹阳,前行几步,一手去拽行李箱拉杆。 陈世坤的身子僵硬的想要闪躲,得到冷冷的两个字:“撒手!”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行李箱就到了林锦瑟的手中,她走回了宝马车旁,先拽开后车门,安排陈丹阳坐进去,又关了车门,把行李箱拎到后备箱,自己转回驾驶座,车子启动,缓缓驶上公路。 独留衬衫领带西裤皮鞋正装出行的陈世坤,在烈日下,缓缓蹲下身去,抱住脑袋…… 宝马车里很安静,一首老歌在喃喃吟唱:“让昨日重现,昨日重现,让所有感动再来一遍,相识到相恋,一如当年……” 《昨日重现》戛然而止,锦瑟调到了“下一曲”。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又是一次戛然而止,锦瑟干脆关掉了音响,力图淡定的跟女儿聊几句天儿。 “妈妈建了个小农庄,还没收拾好,但是有山有水,有许多好玩儿的小动物……” 她的话语渐渐流利了,丹阳的声音也加入进来:“是‘寿’字甲鱼吗?它真的能听懂你说的话吗?还有野猪,为什么叫‘猪京京’?两条红鲤鱼长得一模一样,你能分得清谁是幸运谁是安康吗?” 陈丹阳到底还是个九岁的小朋友,很快就把父亲的狼狈样抛到脑后了,一个一个问题抛出,对大自在农庄的动物们颇感兴趣。 “……猴子上山了,你下次再看它吧。今天你还可以见到野鸡好玩儿,和它的鸡公好笑……” “好玩儿,好笑?哈哈妈妈你起的名字真好玩儿!” 宝马车内气氛和谐,母女两个都默契的不提起陈世坤,不提起离婚,不提起陈丹阳主动要求跟着父亲是为了什么。 哎,距离产生美,距离产生尊重,产生珍惜,母女之间亦是如此。 就像两个忘年交久别重逢,林锦瑟一路介绍着路边的村子、庄稼,还特意在出售猪饲料的那家铺子停了一会儿,又挑选了几样精细饲料,往后备箱里装了两袋,其余的叫铺子送货。 陈丹阳目瞪狗呆,她从未见过这样接地气的母亲,穿着跟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似的,一哈腰能搬起一袋猪饲料,轻轻松松就塞进后备箱,然后拍拍手,继续衣袂飘飘…… 接地气的仙女。 “妈妈,你的力气……真大!” 锦瑟在驾驶座上轻笑:“不消耗力气就不长力气,你以后也要多做运动,干些力所能及的体力活儿,一副强健的体魄肯定比弱鸡书呆子更能对抗生活的击打。” 陈丹阳的嗓子有点哑:“好。” 小朋友最擅长脑补,陈丹阳好像看到她仙女似的母亲跟农民一样下地干活儿,“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才终于增长了能扛一袋猪饲料的力气。 都怨她,跟了爸爸,妈妈就把房子跟存款全给了她,自己到农村受苦…… 陈丹阳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带着哭腔说:“妈妈,你别在乡下种地了。我跟爸爸说好了,咱家的钱都给你,你回城里住,咱家的别墅也给你。” 林锦瑟怔了怔,良久,踩住了刹车,回头,模样认真的对女儿说:“丹阳,你知道吗?人生,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无论对错,无论得失,你都只能咬牙往前走。” 宝马车继续行驶,陈丹阳似懂非懂。 “看见小青山了吗?前面的村子就是靠山村,虽然依旧贫瘠,但是人大多淳朴热情。” 锦瑟介绍着,降下车窗,打招呼。 “林书记,咨询您个专业问题哈,咱们村子这土壤,都是采买的什么肥料养地?” 118 捡鸡蛋 林富贵此刻的模样很像林有财,掐着腰撑着件衬衫,个子高大,皮肤黝黑,像巡视自己的领地似的在村口踱步。 听到锦瑟的咨询,林富贵还有点纳闷儿,然后想起锦瑟农庄里也种植了蔬菜,便理解了,很热心的介绍:“现在都用复合肥哩,比从前用的化肥营养元素多,专家给讲过,啥能平衡施肥,提高肥料利用率的。要是觉着不够,再搭配些专用的肥料,比方现在大部分种的棒子,就有专用的啥玉米复合肥,都管用。” 同样的靠山村的土地,适合现在的肥料,也差不多适合三十多年前吧?锦瑟很满意,又追问了村里人惯常购买的复合肥厂家,专卖点,才告辞。 陈丹阳一直安静的在后排座倾听,好像,母亲的表现不是为生活所迫,倒像是真的对种地施肥感兴趣。 行驶在村子里,遇到的老老少少都会挥挥手弯弯腰打量着车里招呼:“林总,回来啦!” 还有正在择菜的妇人隔着窗子往里递新鲜的菜蔬,用着土土的本地话说:“林总你尝尝俺家的扁豆角,正好吃呢。” “谢谢婶子,谢谢嫂子——” 这样接地气的母亲,也是陈丹阳所从未见过的。 当然,小朋友的探究小心思马上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因为,她看到了猪京京。 锦瑟下车搬开木栅栏的时候,一枚重型炮弹正从远处激射而来,好悬没刹住车,一个急转弯儿,两只前蹄就要扒上林锦瑟的后背。 把脑袋探出车窗的陈丹阳花容失色,“妈妈——”一声尖叫,把原本就收不住速度的猪京京给惊吓的就地摔倒。 狮子吼神功现世啊! “别怕别怕,这就是猪京京,你俩认识一下。”锦瑟赶紧介绍。 猪京京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抖抖身子,放弃了跟主人亲热,歪着脑袋走到宝马车侧面,打量陈丹阳。 真丑啊!并且凶悍!丹阳小美女手抚胸口跟猪京京大眼瞪小眼。 锦瑟开车进农庄,然后再下车放好木栅栏,自己都觉得麻烦。 “回头整个电动门,遥控的。” 她再次上车,启动。 猪京京在侧面跟着小跑儿,不时对着车窗里的小朋友“哼唧”两声。 “妈妈,我跟它说话,它也能听懂吗?” 丹阳不再害怕野猪了,很感兴趣的询问。 “当然!我觉得它差不多是四五岁小孩子的智商。” 林锦瑟的判断令猪京京老大的不乐意,俺聪明着呢,肿么也得有六岁的智商! 为了证明这一点,接下来,猪京京在陈丹阳面前使出了十八般武艺,包括“滚一个”的表演。 这时候还不到11点钟,停车场已经多了三辆轿车,一水的黑色,中规中矩,显见得张馆长已经带朋友过来了。 锦瑟先安置女儿,领她在五间瓦房熟悉了一下,简单的清洗,母女两个戴了同样款式的手编草帽,悠哉悠哉在农庄闲逛。 猪京京亦步亦趋跟在陈丹阳身旁,都不稀得跟着林锦瑟了。 登上一处陡坡,农庄的布局尽收眼底,不大,但挺精致,两座小木屋额外亮眼,其中一个木屋前还设了秋千架子,陈丹阳远远看到就喜欢上了。 “妈妈,这些都是你的吗?” 陈丹阳感叹的问。 “算是吧。”锦瑟回答着,对着远处挥手。 陈丹阳再次感受到了母亲的主人地位尊崇,继狂奔的猪京京之后,一群短腿小生物排成“人”字形快速移动而来。 “最前面的野鸡叫好玩儿,紧跟着它的是好笑,你看看它的小表情,是不是很好笑?” 林锦瑟弯腰抚抚好玩儿头顶的羽毛,好玩儿表情陶醉,好笑又是一副懵懂无知的蠢样,微侧着脑袋,一支鸡爪子还抓在空中定格,似乎在问:“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 其实后面的母鸡们也都表情呆萌,它们又是谁?为什么要保持这样的队形跑到人类的跟前儿来? 陈丹阳发出“咯咯”的笑声,这真的是一个奇妙的地方,比参观游览过的海底世界还有意思。 “我也摸摸它,咯咯,真好玩儿。” 好玩儿撒娇卖萌,歪着脑袋去蹭陈丹阳的小手手心,这是主人家的幼崽,很可爱…… 成了精的动物还学会了贿赂小主人,好玩儿嘴巴里一直在“咕咕”叫着,鸡脑袋往灌木丛那边点,蹭蹭陈丹阳,再点。 锦瑟都觉得没眼看,出声解释:“好玩儿想带你去捡鸡蛋。” “捡鸡蛋?”陈丹阳的眼睛里面都是兴奋,可怜的小朋友长这么大了,吃过的鸡蛋肯定不少,但是真没有实地摸过鸡蛋,太新鲜了! 猪京京也很有兴趣,它甩甩尾巴做好了准备,一起出发吧! 可惜,猪耳朵再次被揪住了,允许它跟着去,那还不给一锅端了? “妈妈,我自己跟着去好吗?” “那你小心些,不要跑远了,不可以越过栅栏。” 锦瑟嘱咐着,目送女儿跟好玩儿并列前行,身后的“人”字形鸡群乖乖的跟随。 是不是可以考虑加大散养鸡群的数量,反正全交给好玩儿带着就行。 锦瑟在陡坡的小树荫下盘膝而坐,拿出手机划拉。 先网购肥料,来十袋复合肥,十袋玉米专用复合肥。 自己的农庄就算了,吃的就是放心蔬菜,宁可它们生长的没那么茂盛。 在网上搜土鸡苗,按就近原则联系了一家,说好先送二百只来试试。 手机响了,是张馆长,忍不住询问一下林锦瑟回来没有,着急去看桌椅呢。 “你们在鱼池那边?好好,咱们去老院子汇合。” 锦瑟答应着,又给冯婶儿打了个电话,通知她12点开饭。 “林总,您闺女来了吗?”冯婶儿挺关心这个问题的。 “来了来了,这会儿去捡鸡蛋了。” 提起女儿,锦瑟的嘴角就弯起了笑意。 “那俺——我去看看,菜都料理好了,不会耽误事儿,我给——送个盛鸡蛋的篮子去。” 锦瑟听出了冯婶儿话里的迟疑,笑道:“我女儿叫陈丹阳,你叫她丹阳就行,捡完了鸡蛋你带她回小木屋等着我。” “好好。” 119 多少钱出手 锦瑟起身,掸掸身上的尘土,戴着草帽返回。 好像,母女之间只要距离不遥远,随时能找得到,就挺舒服,开心。 张馆长带着六个朋友等在院门外,虽然院门开着,很守规矩的没有进去。 看到娉婷而来的美女,其中一位陌生人很是不好意思的往张馆长的身后躲了躲,他的一侧裤腿扯开到了膝盖处,裤腿脚上还保留着一对儿孔洞。 文明人,被猪京京小小的教训了一下。 锦瑟目前的心境,是根本不会认真关注每一个客人的,就好像她在靠山村,对大部分村民只是泛泛的称呼一声“嫂子”“婶子”“大娘”“大叔”之类的,从不刻意去记住谁的名字长相。 现在,亦是如此。 她脸上的笑容很标准,款款走来,招呼:“张馆长您好,各位好,请进来吧,寒舍简陋,见笑了。” 确实简陋,前院的菜地像是不久以前被摧残过,地面上有坑,有新填埋的平地,有幸存的蔬菜苗…… 房子嘛,刚刚进步到红墙红瓦,墙缝都露着水泥呢。 纱窗门倒是新的,绿绿的纱一尘不染,但你不能不承认有点土气。 “各位请进,屋里逼仄哈,自己找地方坐坐吧。” 张馆长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桌椅上,一进纱窗门就顾不上说话了,先围着桌椅转悠,足足三圈儿,然后伸手指,轻轻触摸。 另外几位也不再打量这间带土炕的客厅,跟着张馆长一块儿,又是摩挲桌面椅面,又是屈指敲击。 哪儿还顾得上坐下啊? “是檀木的没错儿。” “降香檀木,通体都是。” “有修补的痕迹,但都是原装。” 锦瑟沏好茶端上来时,看到这几位连放大镜都拿出来比划上了,可见得东西有价值。 “嘶,年份不好说……林总,能不能冒昧儿问问,这套桌椅的来历?”张馆长一脑门子的官司,似乎不能确定年份这件事儿,对他极为痛苦。 商场悍将林锦瑟的瞎话张口就来:“是一个朋友放我这儿求代卖的,说是老辈儿留下来的古董家具。” “那你的朋友想多少钱出手?”扯了裤腿的文化人急火火问。 “先请各位专家看看值什么价儿吧。”锦瑟淡淡笑,“各位请喝茶。” 她是不着急的,七位男士各自找地方落座,因为多了这套桌椅,沙发被遮挡住了半个。 忽然,扯了裤腿的文化人一声轻呼:“黄花梨木?” 锦瑟带来的那根院门门闩,正安安静静平放在沙发一侧,在深紫色图案的沙发映衬下,散发着柔润的光泽。 “那个不卖!”锦瑟赶紧声明,“我想给孩子给朋友车几串手串的。” 张馆长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了门闩前,伸手丈量,又推了推金丝边眼镜,摇头,惋惜道:“这么规整的材料,车珠子,暴殄天物啊!” 锦瑟乐了:“难不成比它现在做门闩还可惜?” 今天见到女儿,做母亲的恨不能把自己所有能给的都给她,车串手串儿算什么? 时间过得飞快,几位专家还在抚摸带咂摸檀木桌椅和黄花梨门闩,锦瑟催促着去小木屋吃饭了。 “咱们边走边聊,还可以边吃边聊嘛。” 她云淡风轻,一票专家心里更是痒痒,刚才讨论的桌椅价格到了80万,锦瑟并不满意,宁愿自己留着使。 这可不是新打的家具,她再不懂行,也不会真的暴殄天物白菜价儿出手。 主要还是缺钱呗,自己是有女儿的人,给多少都嫌不够。 屋里摆放着珍贵的家具,就这样敞着屋门院门离开? 锦瑟面对疑问依旧云淡风轻,依旧没着急锁门。 农庄的安保问题目前可是交给猪京京的,靠山村的村民不会随便进来,农庄里的树木也还没有高大成林子,来陌生人的话,逃不过猪京京的钛合金猪眼。 锦瑟的眼神在文化人专家的裤腿上扫了一下…… 文化人尴尬笑,自嘲:“不好意思,我在鱼池说了一句玩笑话,你家的猪京京就下口了。” 张馆长也表示抱歉:“都怨我没提前交代清楚,他们不知道你养的这些宠物个顶个聪明,能听懂人话……” 原来,几个人被冯婶儿迎进来,直接去了鱼池钓鱼等林锦瑟,结果自然钓不上来,张馆长呼叫吉祥开心安康,文化人看的眼热,会跳水的开心安康他够不着,就想上手去抱甲鱼,嘴里还说“无论如何得带回自己家”的话,一直陪同游玩的猪京京就下了猪嘴,小惩大诫一下。 文化人不知道,他还躲过一劫了呢。真要是抱起了吉祥,甲鱼也有嘴巴的好吧? 另外一个专家提起鱼池来很是纳闷儿:“林总,为什么你养的鱼钓不上来?明明看到有鱼蹦,我今天还带了专用的鱼食,之前都好用的很。” 好像这不是第一次有客人纠结这个问题,锦瑟有什么办法? “我也没钓上来过……”她摊手,耸肩,嘴角微勾。 小木屋那边已经摆放好凉菜,陈丹阳远远看到一行人的身影就立刻汇报给冯婶儿,抽油烟机转动起来,热菜下锅。 “妈妈——”丹阳小鸟一样跑过来,牵起母亲的手,对客人们打招呼,“叔叔们好!” “小朋友好!”专家们回应,个个面露欢喜之色,男人其实跟女人一样,喜欢被人家当年轻人称呼。 其实里面最老的那位头发都白了三分之二,脸上的皱纹一大把,陈丹阳叫“爷爷”也是可以的。 “妈妈,为什么冯奶奶说野兔笨,训练不出来,只能被吃掉?说是你说的。”陈丹阳今天见到的新鲜事儿太多了,疑问自然也多。 连母鸡都能被训练,为毛儿野兔不能? 锦瑟:“嗯——不如你试一试训练野兔子?” 商海悍将解释不了的问题,踢给对方喽。 “好!”陈丹阳欢快的马尾辫直摇,“但是训练野兔肯定需要好长时间,妈妈,我可以带一只最聪明的回城里训吗?” “你可以把剩下的全带去。”锦瑟差点儿要笑出来,这个主意太妙了! 120 友情价出手檀木桌椅 想象一下这几只山里的野兔子进了城市进了别墅之后,会出现怎样一番鸡飞狗跳场景,锦瑟竟然莫名觉得有喜感。 “我就带一只。”陈丹阳有些摩拳擦掌的意思,“我一定会训练好它的,让它跟猪京京一样聪明。” “哦——那你加油!我明天给你买个兔笼子,咱们再查一查养兔子还需要准备什么……” 锦瑟咽下了想直抒胸臆判断“绝不可能”的话,此刻她想起了小石头,想起了李新国,她在1977多少次下过决心,要改变跟女儿的相处方式,改变说话方式的。 冯婶儿在一边上菜,闻言插话道:“我家里有个竹笼子,闲着呢,回头给丹阳送来。” “谢谢冯奶奶!”陈丹阳很开心。 锦瑟招呼:“冯婶儿你忙活完就过来跟我们一起吃。” “不行不行,你们吃着,我在后厨饿不着,还得去喂猪京京呢。”冯婶儿拒绝的很彻底,今天还有外客,她是个守规矩的手艺人,而且,把野猪精留在木屋后门外进食,容易打扫也显得文明。 即便林锦瑟把猪京京看成了家人,冯婶儿也认为与野猪一起吃饭,听着野猪在身边“biajibiaji”舔舐大盆的音响……不文明! 小木屋的餐厅里摆放了好几张圆桌,中间用盆栽绿植格挡,锦瑟母女单另选了一处角落,可以透过落地玻璃看到外面的景色,好玩儿好笑率领的鸡群在远处若隐若现。 几位专家那桌的谈笑声很轻,起初还不断传出手机信息往来的小动静。不过,很快,就开始对锦瑟隔空喊话了:“林总,你这个菜果然好吃!” 来之前张馆长做过推荐,还说有人专门检测过的,农庄的蔬菜真的没有农药残留,保持着原汁原味。他们还不怎么相信,现在,服气了。 “是冯婶儿手艺好。”锦瑟也隔着绿植答应一句。 冯婶儿听得双脚都飘了,报菜名的时候格外响亮:“红烧野兔!” 她没多少文化,蹩脚的普通话也说得别扭,菜名起的更是直白,但菜的味道实在是美妙,令宾客们大加赞赏。 陈丹阳也吃的心满意足,自从父母离婚,这样温馨欢乐的饭桌气氛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即便是跟着祖父母一桌吃饭,也免不了听老人家长吁短叹,甚至抹眼泪儿。 跟陈世坤一起吃饭更是煎熬,父女两个的话题动不动就会僵住,陈丹阳成天跟防贼一样防着陈世坤与外面的“狐狸精”在一起,父女两个这段时间都消瘦了。 锦瑟看着女儿吃饭,心里满满的幸福感,她们始终不提及陈世坤,祖父母,外祖父母等敏感话题,只谈学校,谈农庄,很下饭。 吃饱喝足的猪京京晃着大肚子从前门绕进来,壮硕的身子往母女两个的餐桌下一个侧躺,舒服的甩着小尾巴,陈丹阳的鞋子尖儿够上它的脊梁,它还贴心的往她的方向挪了挪,让她踩得更方便。 “你还没见幸运安康吧?还有吉祥,吃完饭正好跟它们玩一会儿再睡午觉,不怕积了食。” “好。”丹阳的眼睛笑眯起来,“妈妈,猪京京好玩儿,捡鸡蛋也好玩儿,好玩儿帮着我找,疑惑我在这儿的时候就把捡鸡蛋的任务交给我好不好?” “当然好,你就是农庄的小主人。” 正走过来的张馆长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真好玩儿”“好玩儿帮着找鸡蛋”? 然后,听完解释,看向远处悠哉悠哉排着队啄食的鸡群,贵客们全来了兴致,要求也去瞅瞅聪明的野鸡头领,并对捡来的鸡蛋表示有兴趣,要求购买。 “你这是纯绿色的鸡蛋,我给——三块钱一个怎么样?” “我出五块钱一个。” 冯婶儿目瞪狗呆,陈丹阳捡回来二十多个鸡蛋,刚才做菜用掉了六个,剩的十几枚身价儿就这般高了? 锦瑟连连摇头:“各位太客气了,喜欢农庄的鸡蛋的话,今天的就送给你们。冯婶儿,帮着清洗一下,分开装起来。” 她原本就是个大气的女人,哈哈。 张馆长一行人在支付午饭款的时候,直接转账两千块,冯婶儿又嘘了好几口气。 然后,冯婶儿再次见识到了“花钱如流水”的豪气。 经过一顿饭的探讨,或许还有把照片发出去寻求外援的过程,反正,那位裤腿被猪京京咬扯了的文化人——刘老,再次给价,给的是三百万。 吃饭前给的可是80万,翻了好几倍。 张馆长他们称为“刘老”的这位真心不显老,还被陈丹阳统一称呼为“叔叔们”呢。 陈丹阳这会儿也眼珠子瞪大了,三百万诶,小朋友是学霸,在脑海中拼命换算如果摆在眼前得是多少摞红色rmb。 冯婶儿的腿肚子都软乎乎的…… 林锦瑟神情依旧淡定:“那就当交个朋友吧,友情价,我也不懂行情,以后再有了好货色,还得麻烦朋友们过来帮着掌掌眼。” “好说好说,你这个农庄环境清幽动物灵秀食物美味,我们肯定要再来滴。”刘老脸上的神色非常满意,跟锦瑟互加了微信,转账,然后打电话安排人来搬运。 张馆长还有个不情之请:“林总啊,你不是说想把那根门闩车成手串吗?要是信得过我,我来帮你车。剩下的木料我保证再给你送回来。” 刘老乐呵呵的推荐:“林总你尽管放心就是,老张是美术科班出身,字画都不错,又喜欢自己下手雕刻,车个手串儿没问题。” “那就麻烦张馆长了。”锦瑟点头,“我信得过您,那块木料交给您,除了车四个手串外,剩下的木料您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加工,我支付您加工费。” “快别开玩笑了!林总,你这份信任就是最高的加工费,我本来多舍不得啊,这么大块木料车珠子!现在好了,你交给我,我自然要设计的尽善尽美,争取不消耗材料。” 宾主尽欢,一行人出了小木屋,锦瑟带丹阳和猪京京去鱼池,张馆长等人要去看好玩儿头领的鸡群,说好了四十分钟后去停车处再集合,差不多那时候搬运桌椅的货车也来到了。 冯婶儿留下收拾,小木屋里传出欢快的“老来难”曲调,原本这曲子苍老又无奈悲愤,冯婶儿唱的不伦不类。 为毛儿呢?老来难啊老来难,要是做一顿饭就得了200块红包,还难的起来吗? 121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林锦瑟原本说好的可是做一顿饭给冯婶儿五十块的。 冯婶儿浑身都是劲儿,略作休息就蹬着三轮车去了暖棚,她得多干些活儿心里才舒坦,除除草松松地吧,得劲儿。 陈丹阳在鱼池玩的乐不思蜀,肩膀上趴着吉祥,两只脚丫泡进水里跟幸运安康游戏,时不时有大大小小的鱼儿表演“跳龙门”,丹阳连连叫好,草帽下的小脸红扑扑汗津津…… “妈妈,我今天可不可以不睡午觉儿?我喜欢坐在水边玩儿。” 如果是从前的林锦瑟,肯定毫不犹豫的严词拒绝了,那时候她喜欢生活中的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以为自己的决定肯定是最正确的。 现在,林锦瑟犹豫了,语气也柔和,不再是命令式。 “那——你再多玩一会儿,我先回去。你注意安全,别掉进水里。” 陈丹阳脸上的笑容顷刻间放大,声音更加欢快:“妈妈你忘记啦?我学过游泳,下次我要带游泳衣来,到水里跟吉祥幸运安康玩儿!” 好像是有个暑假里女儿报了游泳班…… 锦瑟再次惭愧的不行,起身扛来一把大大的遮阳伞,插好,又在陈丹阳身后放了一把折叠躺椅,躺椅上铺了茅草屋里备着的大毛巾。 “猪京京,你就守着丹阳好不好?辛苦啦!” “哼哼,”猪京京懒洋洋把身子挪到了躺椅边儿,相比干干净净的水池边和鱼池里,野猪更喜欢烂泥坑里打几个滚儿。 锦瑟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鱼池,看不到女儿的影子了才加快脚步,相比小石头来说,陈丹阳不黏她,一点也不…… 错过了女儿最黏父母的时候。 张馆长一行人从暖棚那边溜达回来了,冯婶儿看他们遗憾菜苗还没长成,就电话请示了锦瑟,回小木屋又给每个客人装了一份新鲜蔬菜包,跟土鸡蛋一起带回家。 锦瑟在瓦房那边安排了搬运桌椅的车辆离开,再送走几位客人,又来了一辆卡车,送鸡苗的,二百只半大母鸡,在笼子里关的蔫蔫的。 好一通忙活儿,才带笼子全卸到了瓦房外停车场,没办法让卡车深入农庄,当初设计的道路就奔着绿色环保的,顶多容下两辆三轮车相错而过。 锦瑟犯了难,虽然自己现在力气大了,但是扛起来脏兮兮的铁丝笼子,也太埋汰了。 得嘞,有好办法了! 锦瑟小跑着去寻找野鸡好玩儿,又兜回木屋附近,结果根本看不到鸡群的影子。 野鸡做头领,哪里肯老老实实呆在小圈子里转悠? 只能召唤了,“狮子吼”功夫了解一下。 “好玩儿——好玩儿——” 农庄女主人边喊边走,终于听到了“咕咕”的回应。 从暖棚里钻出去的。 冯婶儿在后面跟着,解释:“咱家的鸡听话哩,不进菜地祸害,就围着水槽喝水,吃我丢出来的嫩草。” 听话就好,锦瑟嗓子都有些哑了,伸手去摸摸好玩儿的头顶,商量:“又给你找了二百个新妹妹,高不高兴,意不意外?” “咕咕,”好玩儿回应,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 大概,只有鸡群里唯一的鸡公——好笑,才会真正高兴吧? 反正,好玩儿率领鸡群跟在锦瑟身后出发了,去迎接新的姐妹。 冯婶儿也没心情继续呆在暖棚了,蹬上三轮车坠在鸡群后面,她纳闷儿啊,林总一下子买了二百只鸡苗,说可以交给野鸡带回来,活久见啊这是,必须不能错过。 越跟着就越是觉得神奇,鸡群的风格就是边走边丢“炸弹”的,偏这群鸡能完美避过所有通过的道路,“炸弹”全丢在绿化区。 厉害了我的鸡!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走的满头汗的锦瑟指挥鸡群来到铁丝笼摆放的阴凉处,先尝试着打开了一只笼子。 “咕咕,”好玩儿拍打着自己被剪的乱糟糟的短翅膀低叫。 “咯咯——咯咯——”母鸡群在响应。 凭性别取胜独占鳌头的野鸡好笑跑到鸡群最前方点头摆尾的…… 据说是才打了防疫针的半大小母鸡有的迟疑着挪动鸡爪子,有的性子冲动,直接就奔去了“正规军”队伍。 鸡群里有片刻的混乱,甚至还爆发了几段小摩擦,母鸡们打架是用喙啄的…… 终于,新入伙的被收拾服帖了,老老实实排起了队。 冯婶儿半张的嘴巴也终于能合上。 “不行,我得回家移点菜苗来,原先觉着就暖棚里的长起来便够吃,现在多了这么些小母鸡,咱在外面也种上些,它们爱吃多少吃多少,我瞅着出不了两月就能下蛋。” 锦瑟不好意思了,一边去打开另一个笼子,一边客气:“冯婶儿你太辛苦了,快回家睡个午觉儿吧,种菜的事儿明儿再说。” 冯婶儿去蹬三轮车,回复的很自我:“林总你甭操心了,我年岁大了没那么多觉儿,白天睡了夜里就睡不着了,反倒难熬。” 最后几个字传过来,三轮车已经蹬到了十米开外。 这是个极有主人公精神的职工。 新的一轮磨合开始,鸡群的队伍在壮大。 看好笑那个嘚瑟样子,没准儿内心已经钦定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不对,是二百多佳丽…… 二百多佳丽被好玩儿,或者是被好笑,带走了。 锦瑟清理了一番停车场,把埋汰的铁丝笼子摞在一起,这些是交了押金的,一周后根据成活情况交接尾款时退回去。 如果好玩儿真的能带好二百多只鸡的队伍,也可以考虑再追加点儿,毕竟农庄地方大。 地方确实大,空着怪可惜的,林富贵就是这般想滴。 冯婶儿回了村子移栽菜苗,见到村民自然就讲了稀奇,显摆刚才看到的鸡群队伍如何如何守规矩讲文明,结果就热闹了,一部分人不相信,非说冯婶儿在吹牛。 一个城里来的女老板,能继训练了野猪甲鱼之后,几天功夫就又训练出来两只野鸡王? 瞎猫碰着死耗子的概率也不是没有,但是绝对不可能如此频繁! 122 岁月静好 所以,林富贵就被推出来了,您不让俺们去农庄打扰林总,那你去瞅瞅野鸡是咋滴让土鸡听话,乖乖的不往路上屙鸡粪的。 林富贵……不能这样上门啊,那俺也给移栽过去些玉米苗儿,农庄农庄,不种庄稼能叫啥农庄啊不是? 这个主意好! “俺家地里的苗儿也种的稠,俺也送些去……” “林总那儿保准儿没有农具,俺自己个儿带着……” 冯婶儿驮着一三轮车后斗的茄子苗辣椒苗出村的时候,心里有点点忐忑,林总不会嫌弃自己嘴忒快吧?招惹了那么多村民跟来。 有林富贵挑头儿,三轮车平板车独轮车也成为一支送苗队伍,才吃过林锦瑟的温锅宴,心里都觉着亲近哩,再加上纳闷儿野鸡王的事儿,有玉米苗的送玉米苗,有蔬菜苗的送蔬菜苗,种稠了影响产量,薅掉扔了更可惜。 锦瑟这会儿赶到鱼池了,惦记着女儿呗,担心她玩疯了玩出什么意外,结果,折叠躺椅上的小身子睡得呼呼的,侧姿,微蜷,运动鞋都没脱,躺椅扶手上卧着甲鱼精吉祥,脑袋跟四肢全缩在壳里。 头顶上的大遮阳伞倾斜出五十度角,猪京京的剽悍脊背做支撑,自己半拉身子晒在阳光下。 锦瑟蹑手蹑脚走过去,心里感动的一塌糊涂。如果不移动遮阳伞的角度,这会儿就晒到了陈丹阳…… 猪京京睁开小眼睛,低低的“哼哼”两声。 锦瑟抓住遮阳伞的撑杆,重新固定。 搬来另一张躺椅,轻手轻脚并排摆放,锦瑟慢慢儿躺下去,拿出手机调整静音,舒展身体,闭上眼睛。 内心一片“岁月静好”。 竟然就真的睡着了,没有焦虑没有危机感,连梦都没有。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了,只有躺椅扶手上的吉祥伸出小脑壳瞅了瞅,又缩回去继续养生。 冯婶儿也来过,本来打不通手机还着急了,看到母女两个幸福的酣眠,也悄悄远遁。 早就说冯婶儿是个极有主人翁精神的员工,她认为做的是好事儿,主人肯定赞成,那就安排着干呗! 原本就对靠山村每一寸土地都具备主人翁精神的林富贵与跟来的村民们,踅摸几块空地就动起手来,嘴里还嘟念着:“可惜了的,地都翻好了咋能空着呢?” 当初设计好的园林配置,现在跟田园结合的天衣无缝,山石那玩意儿也不一定非得矗立在竹影花木之中吧?试想想,一丛玉米秸秆跟山石肩并肩……更实用对不对? 冯婶儿给大家展示如何使用喷灌设备,引起一阵阵欢呼,这家伙高级,原本还担心把好好的地给整的忽高忽低影响收成呢,现在没问题了,细细的水柱循环喷洒,再加上些肥料的话,种啥也能丰收! 刚才看到的野鸡王率领鸡群在每一个高坡与洼地呼啸来去,“唧唧咕咕咯咯哒”,留下的纯天然肥料,质量杠杠滴。 大家伙的话题又围绕着野鸡王展开去,听冯婶儿说今天中午那几位专家吃顿饭就支付了两千块钱,就为的食材纯野生纯放养,那咱们能不能也走这条路呢? “养鸡倒是能给多整些地儿圈起来随便跑,可养猪咋放养?那憨货放出去可不认识家。” “林总家的野鸡会带着跑,那野猪能不能行?行的话俺跟林总打个商量,把俺家的猪送进农庄来跟着猪京京……” “俺家的猪也——” 一个个的真敢想!冯婶儿不乐意了,吵吵开:“那咋行?俺们猪京京懂人话讲文明,屙猪屎知道去菜地施肥,咱们家的猪多埋汰?怪干净的农庄进来一群家猪,额滴天祖宗!” 想到满农庄“炸弹”的场景…… “这不是寻思着野鸡王能训练好家鸡,野猪王保准也能给带文明了嘛!要是林总愿意替俺家养着两头猪,俺天天管送豆渣豆腐过来!” 会做豆腐的林富强反驳道,他说话有底气,自己有豆腐手艺,每天剩的豆渣喂猪能喂得透肥,就是猪圈味道不咋好闻,天儿热了以后更受影响,本村人不咋乐意去他家买豆腐。 放弃喂猪吧,不止是舍不得,天天剩的豆渣也没法儿处理不是? 林富贵踮脚尖儿寻觅鸡群的影子,沉吟道:“俺看着林总这人神,天生能驯鸡啊猪啊王八啊,说不准就能应了咱们。晚会儿俺问问她行不行。” “这个好。”村民里不少满意的,“真准了的话,咱们除了给送猪食来,再帮着把农庄的栅栏给整严实些,猪跑不了。” 哎,都没人担心,万一真的把一群家猪放进农场,他们刚刚辛辛苦苦种下的庄稼跟露天菜地,会不会一口气被猪群给啃干净。 不过,也肯定有持否定态度的,觉得这想法太不靠谱儿了:“这不闹的吗?谁家养头猪都不容易,擎等着养肥了挣个整钱儿,瞎折腾个啥?送农庄来给个没下过地连庄稼都认不全的城里大老板养着猪,不出三天就得给养死!” 这个调调儿一出,跟风的也有了:“确实……农庄里也没猪圈啊,难不成咱跟送娃儿上学一样,天天来农庄送猪接猪?” 又有心细的想到了新的点:“真送来的话,咱自家就没猪粪了,不积肥了?” 冯婶儿乐的大叫:“就是这个理儿,你们别惦记林总家的猪京京了……” 她的话音未落,一道黑色的巨型闪电激射而来,还伴随着“┗|`o′|┛ 嗷~~”一声——猪叫。 听到喊自己名字了。 冯婶儿变了脸色,“哇呀”往旁边躲,她可见识过猪京京热情的时候,俩前爪一扑,她这老胳膊老腿儿可禁受不住。 “猪京京,停!”还是锦瑟这一嗓子管用,母女两个刚才都迷糊了,怎么睡了一觉儿之后,农庄变庄稼地了? 黑色闪电一个急刹车,好悬没栽一个大跟头。 “林总来了?哈哈俺们看着你这农庄有闲地,可惜了,这不,支书带着俺们给你补种点庄稼……” 锦瑟此刻不知道自己应该给热情的村民们一副什么表情,忒不见外了,她真招架不住。 123 谁都不行 可是陈丹阳挺兴奋,扯着母亲的胳膊问:“妈妈,这是在种花吗?我早看着咱的农庄光秃秃的不好看。” “不是花,是种的菜,种的玉米。” “玉米?好啊好啊,我喜欢吃!妈妈,多种点儿!” 林锦瑟想解释,次玉米非彼玉米,但是看着女儿的开心表情,又改了口:“那就多种点儿。” 所以,走近之后,林总不但没生气这伙人擅自做主还动手,而且咨询专业问题:“里面有黏玉米种子吗?” “黏玉米?没有——你家有吗?” 众人齐齐摇头,都是实实在在的庄稼人,不讲究那些花活儿。 林富贵沉吟着说道:“俺倒是见过有卖黏玉米种子的,别的村里也有人买了,种上一小片儿尝尝鲜。” “那咱们也种啊!”锦瑟看看尚不及小腿的玉米苗高度,“现在种也来得及吧?黏玉米水果玉米,市场价钱可不低。” “可也就是尝个新鲜,种多了保准儿卖不出去。”林富贵犹犹豫豫的,“等咱想到了种黏玉米,早晚三秋了。” “试试呗,不放心的话少种点儿,反正你们都有家院,菜地头上种几棵也行。”锦瑟极力忽悠,“为了表示感谢大家伙帮我栽种这些庄稼,种子钱我出。” 她向来说到做到,当场给林富贵转账一千块,叫他订购黏玉米种子,给村民们分发下去。 免费的种子那还犹豫什么?今天跑来种地的村民统一了意见,必须种!各家种剩的种子会全帮忙种到农庄来。 林富贵对于手机支付功能还掌握的不熟练,期期艾艾又请锦瑟教授了一番,然后率领着干完活儿的村民们回去了。 农时不等人,已经感觉晚了不少时间的黏玉米种子必须赶紧采购到手。 锦瑟留下了冯婶儿,她现在已经对村民们的热情与自我彻底服气了,放弃教导冯婶儿别什么事儿都自作主张,只专门指了几处自己特别喜欢的风景点,嘱咐冯婶儿千万给保留下…… 冯婶儿很自然的点头:“我觉着也得留着,林总你不用管了,明年开春儿我全给插上葡萄秧儿哩。” 林锦瑟捂脸,脑海中晃过小许站在农庄指点江山的小模样,那小子一心把农庄捯饬成江南园林风景区,如果回来的时候看到满眼的经济作物,会不会崩溃? 陈丹阳很给冯婶儿面子,拍着巴掌说:“好啊好啊,到时候我就能在葡萄架下打秋千了,打高了就揪一串葡萄吃。” 林锦瑟听到自己无力的声音:“确实——挺好的,只——别伤了种好的花树果树……” 野鸡王率领着鸡群“叽叽咕咕”巡游来了,很守规矩,不去啄食新种上的菜苗玉米苗,从植株之间穿梭过去。 冯婶儿忽然没那么自信满满了,犹豫的问:“林总,咱村里人刚才说,说叫咱家的野猪带着村里的家猪来农庄放养的事儿,我寻思着,他们还没琢磨好,先叫我家那两头白花来农庄试试行不行?” 天知道,锦瑟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农庄里遍地“大坨炸弹”的恐怖场景, “你家的白花猪,是——” “都是母猪哩。”冯婶儿的声音有点大,正百无聊赖卧在陈丹阳脚底下翻肚皮的猪京京登时精神了,一骨碌站起来,抖抖身子,小眼睛贼亮。 “哼哼,”猪京京宣示存在感,小尾巴甩啊甩。 冯婶儿的眼珠子也亮了,继续补充条件:“林总你放心,我保证不麻烦你,喂食儿跟打扫我一个人能行,猪丢了也不会找你要。” 锦瑟再次捂脸,从手指头缝里传出幽幽的一句话:“我是怕你家的白花怀了小猪麻烦……” 看猪京京一脸精虫上脑的蠢样儿,做主人的当然担心。 孰料冯婶儿“哈哈”的大笑起来,还拍着巴掌:“哎呦喂那可是大好事儿!谁家养猪害怕生猪仔的?生的越多越挣钱哩!” 在城市里生活惯了的林总,被笑话了。 你当这是养狗呢,小区里的狗要是令别人家的狗怀了小狗,那不定怎么追究主人的责任…… 林锦瑟面红耳赤有气无力摆手:“那随您吧,冯婶儿,你当家长的,自己跟猪京京商量。” 什么叫“当家长的”?冯婶儿听着好像不对头,但是她心大,直接甩开,注意力全放在猪京京身上,真的开始商量。 “京京啊,给你先娶俩媳妇儿,明儿就洞房咋样儿,我跟你说,你得教它们……” 林锦瑟赶紧拽着陈丹阳落荒而逃,有些话少儿不宜啊! 陈丹阳倒是挺欢乐的,不时扭头留恋的看向一人一猪友好协商的场景,然后忽然蹦出一个自见面以来一直避讳的话题。 “妈,有人给我爸介绍对象。” 林锦瑟的动作僵硬一瞬,才缓缓回复:“那挺好的。” “好什么啊?妈你放心,有我在,我爸休想把狐狸精娶进家里,谁都不行!” 陈丹阳的小脸上,浮现出跟这个年龄完全不符合的狠厉之色。 林锦瑟被吓到了,就好像当初在法庭上,被陈丹阳要跟着爸爸生活那句话给刺激到一样。 “丹阳……” 她的声音微颤。 陈丹阳脸上的狠厉散去了,转而努力安慰母亲:“妈,你别难过,我替你骂过那个狐狸精了,爸爸也不敢再搭理她,我跟爸爸说了,他敢带狐狸精回家,我就不上学了,不写作业不考第一。” 林锦瑟伸开双臂,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脊背。 过往种种痛苦不甘,都在陈丹阳这几句话里烟消云散。 她的女儿背弃了她,却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 “谢谢你,丹阳。”这一次,林锦瑟没有崩溃,没有眼泪,只有冷静和安慰,“但是,我希望你生活的快乐,幸福,我不希望你活在仇恨里,也不想听到你尖利的谩骂不值得咱们花费心思的人。你看到了,妈妈现在生活的很好……” “可是你住在农村,你没有别墅,哪里好了?”陈丹阳哭了。 “傻孩子,别墅算什么?咱这个农庄不比原来住的别墅更大更漂亮吗?你喜欢妈妈在城里有别墅,那妈妈再挣些钱买一个好了,就在你学校附近好不好?多大点事儿啊,快别哭了,有山风,会把脸吹皱的。” 124 小石头的故事 九岁的女儿被妈妈抱在怀里走路,还有点不好意思,把脑袋埋在母亲肩膀上。 “妈妈,你没有爸爸了,就剩你自己……” “剩自己更清净啊,你看,妈妈离了婚,是不是更年轻更好看了?说不定妈妈可以找到比你爸爸更帅比你爸爸专情负责的好男人呢,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对不对?” “妈妈……”陈丹阳几乎脱口而出的话是,她不想妈妈再找别的男人,可是,她是背弃妈妈的孩子,有什么资格要求妈妈一直独自生活? 母女两个沉默了许久,等猪京京呼哧带喘的追上她们,才恢复了正常。 那个敏感的话题再次被揭过,但是,锦瑟的心里依然沉甸甸的,她不能任由女儿带着仇恨压抑的成长,离婚了,不是她可以忽视孩子教育问题的理由。 陈世坤对女儿也是很关心的,陈丹阳放在瓦房那边的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锦瑟没听到女儿回复电话的声响,她忙着做晚饭,倒是见到陈丹阳摆弄她俩的手机,然后,母女两个的朋友圈同时更新,全是今天在农庄抓拍的照片,有山有水有猪有甲鱼有野鸡,还有青春靓丽的母亲与肆意欢笑的女儿。 “吃完饭也帮妈妈把短视频发一下吧,给咱农庄多做做宣传。”锦瑟想起小石头每每能帮忙就会格外欢喜的模样,说道。 “好啊,妈妈你做的短视频太不好玩儿了,我来做。” 果然,陈丹阳跃跃欲试。她是小学生,不能把手机带进学校,只能在家在空闲时间玩手机,所以始终保持兴趣。 “嗯,注意眼睛。” 小孩子跟成年人的关注点是不一样的,陈丹阳拍照的角度就格外奇妙,挑选的照片也是好玩儿又好笑的,做出来的短视频果然够别致。 大自在农庄注册的公众账号短视频媒体账号逐一更新,母女两个手牵手散步,顺便把农庄栅栏门锁上。 “妈妈,你自己在这儿住,害怕吗?”陈丹阳在夜色里明显紧张了,抓母亲的手抓的很紧。 “有猪京京作伴儿,比人还可靠,不怕。”锦瑟笑道,“之前还有一条狗,叫‘大老黑’,比猪京京看门还厉害。” “哼哼,”猪京京抗议。它都是个要娶俩猪媳妇的猪了,自尊心还是要的好吧。 “那‘大老黑’去哪儿了?”陈丹阳对狗也感兴趣。 “它——”林锦瑟卡壳,“它——我打算再养两条狗。” 话题转的很生硬,没办法,总不能跟亲生女儿还撒谎吧,只能绕过去。 “好啊好啊,妈妈养只金毛,或者拉布拉多,哈士奇,藏獒,柴犬……” 这是要做狗贩子吧?锦瑟微笑着听女儿畅想,然后,陈丹阳总结了一句话,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哎,幸亏妈妈建了个大农庄,不然,养不了这么多动物。” “那就不用去城里买别墅了?” “要是养几条狗作伴儿,不住城里就不住城里吧。” “好,回屋妈妈就联系宠物店,买两条狗,再买两只猫。” “万岁!”陈丹阳欢呼,过去的妈妈可是坚决拒绝家里养猫狗的,各种理由反对,现在竟然开恩,额外加了两只猫。 “那我以后周末就来训练它们。”陈丹阳忽然又想起跟冯婶儿说好的要训练野兔子那一茬儿,纠结道,“妈妈,我养的狗会不会吃掉我养的兔子?” “放心吧,有妈妈帮忙,它们肯定会和平共处。” 锦瑟已经决定,买来猫狗就带它们穿梭一回时空,看看能有几个开智的。 她是个女人,孤身住在农庄里,确实需要比较悍勇的看家犬陪伴,所以,犹豫了一番,还是放弃了温顺的金毛犬类,定了两只刚满两个月的小藏獒。 养猫的目的也很实用,就是为了驱鼠。在感叹了几回网络上视频里各种美短英短暹罗猫小可爱萌萌哒动辄几千上万之后,锦瑟选了本地家猫品种,贼便宜,良心价,非得给一窝小猫咪,六只,一百五十块,还给包送到家。 锦瑟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在同一家店里订购了猫咪用品,猫窝猫提篮猫爬架猫砂盆猫玩具猫罐头猫湿粮猫粮,竟然花费了大几千。 手机闪烁,有信息进来,是小许。 “姐,需要我帮忙拍卖那套檀木桌椅吗?” 锦瑟才想起还没撤销那条出手桌椅的信息,急忙做了处理,然后回复:“已经售出,谢谢。” 她的手指停滞在手机屏幕上方,久久,添了一句:“你近来可好?” 似乎又觉得不合适,食指连点,删除。 手指再次停滞,落下,手机上又出现一行文字:“给你车了黄花梨手串——” 是不是又太矫情了? 反正怎么都觉着不合适,锦瑟很不喜欢自己这样纠结,再次删除,只保留六个字,发送。 她揉揉后脖颈儿,骤然发现女儿陈丹阳正炯炯有神的观察着她,一只胳膊撑在枕头上,上半身支起,歪着头…… “怎么还不睡觉儿?”锦瑟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慢慢儿热起来,努力镇静的胡扯,“是不是还需要讲个睡前故事?” “好啊好啊,妈妈讲故事。”陈丹阳很贴心的躺回枕头上,不追问母亲手机的内容。 真要讲故事?对小学霸可不能糊弄,这孩子读过的书多着呢。 锦瑟调了飞行模式,放下手机,身子也躺平,缓缓讲道:“就在这间屋子的位置,四十多年前,搭建起两间茅草屋,屋里住着个七岁的男孩子,名字叫‘小石头’,没有父母,他白天去村里吃百家饭,夜里回到茅草屋独自睡觉儿……” “百家饭是什么?小石头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陈丹阳的眼睛瞪得很大,好奇啊! 锦瑟伸手抚下她的眼皮,继续讲述:“百家饭,就是轮流到村里的人家吃饭,人家给什么吃就吃什么,给多少就吃多少……” 屋里的灯光渐渐暗了,屋门外枣树下传出猪京京有节奏的呼噜声,有些噪音的意思,但是,能让人安心。 125 猪京京迎娶“白富美” 一大早,农庄就热闹起来,锦瑟母女尚未洗漱完,冯婶儿就拉着个地排车,运送来两只白花猪,猪叫声惨烈了一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上刑场。 给冯婶儿配备了栅栏门的钥匙,到底是对还是错? 她们显得措手不及,但是猪京京喜欢啊,昨天说好的这是送给它的俩新媳妇儿,不错不错,感觉猪生已经走上巅峰,迎娶“白富美”…… “嗷”一声欢叫,猪京京跃上了地排车车尾。 “嗷”一声,在最前方抓着地排车扶手的冯婶儿,直接双脚离地,被猪京京那货给翘起来了。 好一番兵荒马乱,林锦瑟母女嘴巴上还带着牙膏沫儿,把冯婶儿拽回地面。 开了智的猪京京已经用长嘴把围堵两只“白富美”的隔板拱散了,冯婶儿落地后一松手,三只猪全出溜出车身。 不知道是否得了猪京京的授意,反正两只“白富美”一落地就滚起来撒蹄子开跑,猪京京也在跑,忽而在左忽而在右忽而在前忽而在后。 “冯婶儿,你真不怕猪跑没了?”锦瑟昨日还以为冯婶儿就是想想说说而已,孰料人家玩真的。 冯婶儿肯定也有点担心,但是强撑着,把地排车往停车位拉去,脚步急急的回复:“不——怕!等俺跟着看看去。” “我还没做饭,做你的一份吗?”锦瑟又问。 “不用不用,我吃了来的。”冯婶儿跟蹬着风火轮似的,追着三头猪的影子…… “妈妈,乡下真好玩儿。”陈丹阳不止一次重复这句感慨,“早知道的话,我前天晚上就把所有的家庭作业做完了。” 学霸的自律性很强大,昨天疯玩一整日,今天肯定要先学习的。 “那你吃了饭赶紧写,不然晚会儿猫狗都送来,你没空儿玩了。”锦瑟心中已经有了不舍,下午就得把女儿送回去。 陈丹阳进入学习状态,屋子里只有笔尖儿划在纸上“沙沙”的声音。 锦瑟舍不得离开女儿,干脆自己在对面坐下,也捏了一支笔,冥思苦想。 想起来自己还计划在1977投稿挣钱呢!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写什么,怎么写,求助手机大神啊! 搜索“1977年度优秀文学作品”…… 《青城日报》历史图片…… 最起码,脑子里清晰了那个时代喜欢什么样的风格作品。 瓦房里,“沙沙”声更加密集,母女两个都在奋笔疾书,偶尔哪一个抬头看对方一眼,莞尔一笑,再继续。 难得的静谧时光,调到静音状态的手机明明灭灭,还是冯婶儿看到了栅栏门外面停放的小厢货车,走过去询问一番,开门放进来的。 是锦瑟预定的复合肥送到了。 打算用来征文的那篇稿子已经写到了结尾,陈丹阳小朋友的家庭作业也即将完成,冯婶儿的大嗓门才在院门外炸开:“林总,这不是在家里了么?” 锦瑟急忙往外走,手指竖在唇间做一个“嘘”声的手势,尽管陈丹阳书写的速度半点儿未受影响。 为了给女儿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锦瑟安排送货的师傅把复合肥摞在院门里侧,声音低低的签收,目送,小厢货发动机响起的时候,锦瑟的眉毛跳了几跳。 冯婶儿一辈子没试过这样小小声的说话,捂着半张嘴感慨:“额滴娘诶,林总你拿小娃儿念书真当回事儿,当最大的事儿,啧啧。” “不就应该这样吗?”锦瑟提着气儿合上了院门。 “咱村里可没见过这么赔小心的。”冯婶儿的神色忽然黯淡下来,“就我那个孙女孙子在家写作业,我儿子儿媳妇都还是想干啥就干啥,喝酒干架摸牌打麻将看电视,他们还嫌娃儿烦呢。”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锦瑟疑惑的提议:“那您得说说他们,孩子念书是正经事儿,成绩一旦掉下来就很难撵上去。” “算了,不说这个。”冯婶儿的声音有些涩,“咱一辈子不管两辈子人的事儿,我现在就想啊,趁着自己个儿能干得动,多挣俩钱儿,哪天真晾炕上了,能花钱引着旁人搭把手儿,好歹能把我送坟地里去。” “冯婶儿,别这样说,不至于的。”锦瑟一头雾水的慰劝,她实在不了解冯婶儿跟她儿子之间的相处习惯,到目前为止,她也从未见过那个传说中的不孝儿子。 现在还多了一条认知,冯婶儿的儿子不会管教孩子,不会关爱孩子的学习。 “哎,我再去看看大花二花,林总你记得看手机哈,刚才人家说打不通。”冯婶儿摇着头离开。 锦瑟拽开院门,陈丹阳已经站在枣树下伸懒腰,作业写完了。 “妈妈,小狗小猫送来了吗?” “还没有,我看看……” 锦瑟拿起手机,得嘞,好几通未接来电。 先给熟人拨回去,李老板的声音挺急切:“林总啊,听张馆长说你那儿又有无污染高营养的蔬菜了?哦——还有野兔子肉也格外好吃?哎呀林总你不仗义啊,明知道我身子骨不好——” 锦瑟听明白了,明确态度:“蔬菜还有几斤,野兔子没有了。” “不是——张馆长明明说你那里还有两只。” “没有了,已经定出去了。” “那好,林总你说个价儿,我让人过去拿蔬菜,可不能再许给别人,剩多少我全要。” 穿越时空隧道运来的蔬菜,什么价位才合适? 锦瑟也觉得自己过的迷糊,早就应该给蔬菜什么的明码标价了。 “嗯——暂定198块钱一斤吧。” 锦瑟话说完,连从未单独买过菜的陈丹阳都惊呆了,小朋友跟大人逛过超市,知道大部分蔬菜就几块钱的标价。 但是,手机对面的轴承富户李老板却浑不在意的声调儿:“好,麻烦林总给提前准备着,我的人很快就到。” 这事儿还得林锦瑟亲自过手,小木屋那边还有冯婶儿从自己家摘来的菜蔬呢,得区分开,卖高价的只有从1977带来的那些。 不过,李老板派来的小伙子很敬业,不折不扣要求按照李老板的指示,把蔬菜包圆儿。 126 他说请你回家看看 锦瑟干脆替冯婶儿标价儿,算二类菜,农家自产,十块一斤吧,也遑论什么茄子豆角的区别了,直接带菜篓子上秤。 菜不多,冯婶儿那堆收了92元,自己运来的高价菜卖了2千三百块,菜篓子也免费赠送了。 “分开放,别混了。”锦瑟嘱咐完,也不打算再跑第二趟,给女儿捉走野兔子吧。 李老板派来的小伙子眼馋的厉害,这要是能给老板抢回去一只…… 可惜,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林锦瑟追捕野兔时如有神助,气力大,身子灵巧,几个起跳就结束了战斗,把小伙子看的目瞪狗呆。 解决完李老板的购货问题,送猫狗的宠物店店员也来到了,这笔买卖很划算,人家不介意送货到乡下。 瓦房那边热闹坏了,陈丹阳提着兔子笼舍不得离开,原本锦瑟计划的带她回城里吃饭,现在只能更改,放陈丹阳多跟小猫小狗玩一会儿。 不是她舍不得送给女儿猫狗,她想带它们穿梭一下时空看看会不会开智呢。 两只小藏獒奶凶奶凶的,对林锦瑟都不假辞色,但是对陈丹阳表现的挺友好,还呆萌呆萌的允许她抚摸脑袋跟肚皮。 对小奶猫就态度最恶劣了,张嘴就要咬,跟见了杀父仇人似的。 所以,被抢救下来的小奶猫转移到屋里,陈丹阳呆在外面跟藏獒玩儿,野兔子笼子被随意放在院门一角,猪京京的尖鼻子一耸一耸,竹笼子一动一动,两只野兔子被吓得缩在一角,瑟瑟发抖。 陈丹阳的手机唱起了歌儿,音乐还是专属定制款,“babababababa——我的好爸爸……” 让正端菜上桌的林锦瑟差点儿醋罐子打翻。 丢下小藏獒,陈丹阳跑进了屋,抓起手机来,心虚的瞟了锦瑟一眼,才扭过身子小声问:“爸爸,怎么了?” “哦——写完了——吃了午饭回去——哦,哦,好,爸爸再见。” 小丫头在电话这头对陈世坤挺有爱的,完全不是昨日接她时那副样貌。 这就叫做“远香近臭”,天天跟着陈世坤时各种气愤看不惯,才离开一天一夜,就又觉得她爹亲近了。 “吃饭了。”锦瑟招呼。 陈丹阳乖乖去洗手,坐下后先斟酌了一下语言,很突兀的说:“妈,他说请你回家看看,你的衣服鞋子化妆品都留的好好的。” 林锦瑟的眼皮跳了好几跳,忍住了喉头涌出的话,只把盘子往陈丹阳的眼前推了推。 这顿午饭吃的味同嚼蜡,心中更是百味杂陈。 她还做不到真正的云淡风轻,与陈世坤能像朋友那样和平共处。 更不可能,像陈丹阳暗暗希冀的那样,爸爸妈妈破镜重圆。 即便……“妈妈,爸爸坏,做了错事,你打他,使劲儿打,我帮着你打!妈妈,我们老师都说,小朋友做错了事儿改正了就好,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婚?爸爸真的知道错了,我见过他哭,抱着你的衣裳哭……” 陈丹阳忽然情绪激动的吐出一大串话。 两串眼泪扑簌簌滑下她的脸颊,砸到桌面上。 父母离异,受伤害最大的还是孩子。 纵使继续锦衣玉食的生活,被捧在手心里生活。 纵使小姑娘也能体谅妈妈,能逼着自己说出只要妈妈幸福的话。 林锦瑟眼睫低垂,像一尊雕像,挺直着脊背。 她不知道应该怎样跟女儿解释,她们母女一直缺少一次好好的解释,离婚之前缺少,离婚之后继续缺失。 她的嘴唇被粘住了似的,张不开。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真的不会回头,不会回到那个属于他们三个人的家。 陈丹阳无声的哭泣转换成嚎啕大哭,坐在母亲对面的姿势,换成跑出屋子,蹲在两只小藏獒之间捂着眼睛。 猪京京都被吓到了,放弃了从笼子里顶出两只野兔子的胡闹想法,跑到陈丹阳面前,歪着脑袋…… 两只小藏獒一边一个起劲儿的啃咬陈丹阳的凉鞋,屋里六只小奶猫继续你压着我我摞着你睡觉儿。 林锦瑟放下了筷子,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又折回去,收拾陈丹阳的行李箱,跟书包拎在一起,往外走。 “我先送你回城里的家,”她的声音挺平静的,“丹阳,这里也是你的家,你随时可以过来,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陈丹阳的哭声渐渐低下去,最后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呜咽。 这次农庄之行,就在呜咽声中结束了。 宝马车驶出靠山村,笼子里惊惶不安的野兔子安静下来,坐在后排座椅的陈丹阳身子慢慢儿瘫软,最后毫无现象的躺在座椅上。 刚才那番哭泣,已经耗尽了小姑娘的力气。 陈丹阳闭上了红肿的眼睛,半睡半醒之间,好像听见母亲的声音,飘飘忽忽的:“对不起——” 车内依旧安静,音响声若有若无:“……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直到感觉你的皱纹,有了岁月的痕迹。直到肯定你是真的,直到失去力气……” 睡梦中的陈丹阳知不知道,做母亲的挺直了脊背把握方向盘的同时,方向盘上也有浅浅的水渍,晕染开来。 能真正弥补伤痕的,只有时间。 而现在,时间不够。 再次驾车来到别墅区,林锦瑟有了恍如隔世之感。那道黑色雕花的铁栅栏门,冷冰冰;栅栏门里曾经鲜花盛开,现在暴露出几分破败之像,鲜花开到荼蘼,枝叶繁杂凌乱…… 急急跑向铁栅门的男人,因为穿着家居服的缘故吗?林锦瑟竟然觉得跑出来的是个中年油腻男。什么时候陈世坤也飚出了啤酒肚儿?前额——发际线——后退了几步? 昨日都懒得多看他一眼,今天——是多看一眼后悔一天! “锦瑟,快——快进来,我给你留着车位呢。” 陈世坤的表情一言难尽,一条不合时宜的舔狗形象。 可也得看林锦瑟介不介意被舔不是? 锦瑟戴好墨镜,开了驾驶座的车门,她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完美形象的林副总了,穿平底鞋运动服梳长辫子不施粉黛,像个村姑对吧?青春靓丽的村姑。 “你先把丹阳抱进去,再回来拿行李。” 声音清冷,墨镜后的眼神模糊。 127 长江750 陈世坤呆立一瞬,答应着,哈腰进后排座,抱起女儿返回别墅。 他的动作很快,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耽搁,给女儿扒了鞋子盖上薄被就往外跑,他有一肚子的话要讲,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已经知错,绝对不会再犯了…… 可是,陈丹阳的书包挂在行李箱的拉杆上,行李箱在铁栅栏门里面,一只竹笼子在行李箱后头,铁栅栏门已经关紧,白色宝马车已经无影无踪。 陈世坤徒劳的伸出一只手,于半空停顿,仿佛可以抓住空气里尚留的熟悉味道。 曾几何时,两个热恋的情侣奔波在两个城市之间,只为见上一面,恨不能让时光就此凝滞,恨不得一夜白头。 那时候的林锦瑟就说过了:“你走,不要回头,我也不会。” 那时候的不回头,是因为纯然的信任,知道对方一定在自己身后。 现在的不回头,是真的,真的不会再回头了。 陈世坤不知道自己保持这个姿势保持了多久,回身时,只看到女儿陈丹阳光着脚站在客厅门口,父女两个的视线对上,陈丹阳的花裙子旋出一个弧度,“噔噔蹬蹬”跑走了。 爸爸的话毫无道理,她不要再继续帮爸爸说话了。 陈世坤的理念:“你妈妈肯来接你,就一定是后悔跟爸爸离婚了,想念咱们这个家了。她一个人在乡下过日子肯定过得很苦……” 妈妈哪里苦了?反而活的更年轻更漂亮。 “噔噔蹬蹬”,陈丹阳又跑了回来,她还有野兔子要照顾呢。 锦瑟此刻内心也有点儿翻江倒海的意思,仿佛身后有恶犬在追,仓惶跑出了城市的喧嚣,才放慢了速度。 她的注意力,被路边树下一辆绿不叽的挎斗摩托车给吸引了,宝马车靠边儿,踩下了刹车。 那车很旧,橄榄绿色都不均匀了,车胎也瘪着,车斗里塞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锦瑟下车,顺着车的方位看去,临街商铺的牌匾有修改的痕迹,一看便知曾经专修摩托车,现在改加了修汽车的业务,牌匾油腻脏污,商铺里外也都透着凌乱,一卷粗黑电线连着个充气设备,寂寞的躺在地上。 看到有顾客上门,老板探头出来,神情犹疑,哑着声音问道:“是爆胎了?需要充气儿?” 宝马车诶,人家不认为自己能接这个活儿,一个维修不好找他要赔偿咋办?您还是充上气儿回4s店折腾吧。 “不是,”锦瑟摆手,“老板,您这个偏斗三轮摩托,还能骑吗?” 修车老板终于涨了点儿精神,快步走出来,身上的跨栏背心还卷着半个儿,在裤腰以上,跟套了根细塑料呼啦圈似的。 “可是能骑哩!”老板的眉毛飞起,双手也在比划,“原先我就专修摩托车,凭你多老多旧的车,到了我手里,顶多换两个零件,您尽管骑走。” 老板油乎乎的手掌“啪”一下拍在偏三轮的座位上,又去“啪”油箱,喋喋不休介绍:“这车别看有年头了,可是仿的长江750,750你听说过没有?那可是战车级别的,真正的750车身上都能加装机枪,作为火力突击车用,直接能上战场打仗!” 锦瑟有疑问:“那开这车出门违规吗?” “咋就违规了?”老板看向锦瑟的眼神变了,貌似多了点同情与怜悯之意,“我不说了这车是仿的吗?到我手里的时候就改装过好几回了,现在管得严,这车牌照都挂不上,可惜了,不然我还得骑,接个孩子上下学多方便呐。” 锦瑟放心了,如果把这辆车整1977去,不会有人翻出来挂牌照的事儿吧?好像在大街上没见过偏斗三轮摩托,哎,是都没见过摩托车…… 以后接送个小石头上下学,奔驰在乡间小道上,很适合用这种车。 “老板,你要是能给修整的正常使用,我想买。” “修倒是能修,半个时辰的事儿,再加上油绝对能跑,就是我得提前说好,这车挂不上牌照,你可别后悔了又找我来。” 老板挺认真的强调。 锦瑟点头:“你给修整好,再送货上门可以吗?” “这个没问题。”老板乐了,谈买卖先不谈价格,把细节都商量妥了,还是头一次。 他油乎乎的右手掌伸出来:“五千块,当交个朋友,以后这车出了毛病你找我,我给保修……一年。” 然后就等着锦瑟还价儿呢。 锦瑟沉吟:“嗯——我就不砍价了,五千就五千吧,除了保修,送货上门,装满油,另外替我准备上桶装的汽油200公升。” “哎呦——大姐,200公升汽油就得小两千块,您还不如砍价儿呢!”老板失声叫起来,开宝马车的大款,干嘛跟自己这点钱较劲儿啊! 锦瑟早就不拿自己当白领当副总看了,她穷的很,住着茅草房,呜呜…… “那就200升吧,最低选92号汽油。”锦瑟说完,眼神直直看向老板的眼睛,这是拍板的意思。 老板心里无数道声音:继续砍啊,再来两个回合,没准儿就又多挣点儿…… 但是,他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来继续纠缠价格的话,这位女大款的眼神清冷冷的,似乎只要他继续哔哔,就会扭头离去,追不回来的那种。 “行!”老板牙疼般的点头。 “那就签协议吧。”锦瑟蓦然发现老板眼珠子瞪大,一头雾水的傻样,明白了,“我来起草,很简单的。” 她这样整洁美好的女人,要坐进修车铺油腻腻的桌椅前起草购车协议,真是——活久见啊! 卖一辆挂不上牌照的旧车,还需要签协议,极大的冲击了老板的脑回路,不过,也长见识了,还能提出自己的意见:“那——那你也得写上,我提前告诉你了,这车挂不上牌照……” 锦瑟伸手一指外面:“你还是赶紧修车吧,我希望今天天黑前就能送到家,收货时我再支付尾款。” 这么麻烦?老板觉得眼前的女人一点儿都不好看了…… 有文化,真可怕! 铺子里一股子油乎乎的味道,锦瑟真的没嫌弃,就是在老板那根记账的圆珠笔上包了一层面巾纸,才肯抓着写字。 128 脑力劳动值 一式两份买车卖车协议,她的签名跟手机号码家庭住址留好,再叫了老板来检阅过,规规矩矩签署完毕,锦瑟满意离开。 老板两根手指头拈着自己那张协议傻站半晌儿,得嘞,啥心眼儿也甭使了,协议上连如若单方面违背协议内容如何赔偿都写清楚了…… 手机铃声响起,老板接通,锦瑟的声音一如刚才清冷:“张老板你好。我才想起来,骑这种摩托车必须要头盔,你铺子里正好有,能帮我拿两个吗?” 老板眼睛亮了,那些头盔全是之前的存货,在这样一个全民开汽车的时代,可难处理了。 “好啊好啊,就是得收钱,我当初进货都是进的正规厂家的,一顶头盔得要——得要八十块钱!” “我给你二百。”锦瑟仿佛看到了老板喜上眉梢的模样,停顿片刻,方接下去,“你给我带两顶男式的冬天用全包的那种,再来两顶女式的,不同意就算了。” “咋就不同意?咋就挂了?”老板还想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呢,结果那边传来手机忙音。 这是个主观意志很强大的女人,不允许别人参与意见,鉴定完毕。 锦瑟回到靠山村时,发现十几个村民围在农庄栅栏门外,踮脚伸脖子瞧稀罕似的。 “看着没有?冯家的大花小花真的没跑丢?” 锦瑟下车,听见议论的正欢呢。 “野猪精管着它们,家猪哪儿敢乱跑?俺刚才见冯家的蹬三轮车追着猪跑,车上的粪篮子没用上哩,还是空的。” “那就可惜liao的,农家肥就指望着家猪……” “各位嫂子婶子让一让,我要开门。”锦瑟懒得听她们纠结,微笑开口。 “哦——林总回来了!” 妇人们散开,你捅咕我我捅咕你的,都没直接开口要求把自家的猪送到农庄来。 真要是在农庄给跑丢了,自家不得心疼死?给农庄的果木积肥都舍不得呢! 反正自家有猪圈,圈养的更容易长膘…… 不过,靠山村村民里也还真有继续保持寄养想法的,做豆腐的林富强,自从生了那个心思,夜里睡觉都净琢磨这事儿,单等着看冯婶儿家的大花小花丢没丢。 肯定没丢啊,两只家猪跟着猪京京溜溜达达一整天,不知道多么快活,冯婶儿想要把它们引回三轮车上去,甭想了,不上,俺们就拿农庄当家了! 冯婶儿只能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农庄门,正好,遇到来送偏斗三轮摩托的修车老板了,按照锦瑟的要求,整的挺神秘,一辆小型卡车车斗里遮盖着什么重要货物,车斗四角都用绳子交叉绑缚着。 猪京京率领着大花小花威风凛凛堵在栅栏门里,摇头摆尾还用猪蹄挠地,“呲呲”的响,让修车老板牙花子里冒酸水。 只知道用狗看门的,从没听说过用猪…… 老板马上就看到了正宗看门狗,两头小藏獒连滚带爬似的冲过来,身后是小跑着的林锦瑟。 冯婶儿想要倒回去帮忙,被锦瑟婉拒了:“您累了一天,快回去歇歇吧。” 她是要把摩托车运走的,自然是不被人看见为好。 冯婶儿其实没歇着,林富强拽着老婆就等在她家呢,打听了一番内幕,然后急火火转去了林富贵那边,托请他找锦瑟说说情,给自家的猪一个入住农庄的机会。 就像他之前计划的一样,喂猪的豆渣他包了,每天都送,还负责打扫猪槽,有空闲时还义务帮农庄种地施肥。 “要是在农庄跑丢了咋办?”林富贵的食指中指交替敲击着桌面,问了个关键问题。 “那就认倒霉呗!你放心,咱不是没良心的人,只要林总答应咱送猪进去,猪跑了死了咱都不说二话。” 林富贵才出栏了大肥猪,目前家里有四头小猪仔,实验失败了损失也不算大,可要是成功了,自家省心又干净,最后白捞四头放养的大猪去卖,就太划算了。 “行吧,明儿俺去帮你问问。”林富贵答应下来, 现在轮到他一宿儿净琢磨事儿了,要不要把自家的猪也送去呢?据说放养的猪比圈养的猪价格高…… 锦瑟那边也是好一通折腾,偏斗三轮摩托送来了,她得先试骑一下吧,可是车把总是拧巴着,启动起来就往一边扭,总掌握不好平衡,把带着俩宠妃来看热闹的猪京京给吓得躲老远。 幸亏农庄里没外人,最近的农户也隔着不短的距离,锦瑟在偌大的农庄练车,除了鱼池别靠近,爱拐哪里去就拐哪里去。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放平心态,顺着困难走一段,忽然就找到了感觉。 “突突突”的声音呼啸而来,摩托车的大灯雪亮,照耀着蜿蜒起伏的小路,夜间的山风吹起她的发梢儿,伴随着路边树木草丛的摇曳,很肆意。 这是属于她的农庄,果树会开花会结果,庄稼会成长会收获,多么好。 今夜就把摩托车带回去,还有复合肥…… 锦瑟终于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她的劳动值,够用吗?偏斗三轮摩托车多沉?少说也得三四百斤吧?复合肥——她贪心的订购了一千斤! 意识里那张屏幕出现,锦瑟直接拧车把往回开,“423-1977-go”,还在外面浪什么啊!得想办法加快挣劳动值速度。 农庄里的菜地没活儿干,被冯婶儿抢了,跑步吧,增值少。 锦瑟洗了一把脸,坐到台灯下,跟女儿一起时写的文章还没誊写。 实在不行只能等明天再想法子补充劳动值,锦瑟决定继续脑力劳动。 等等——锦瑟无意间发现屏幕上的数字又在跳跃,且跳的很快。 写稿子能快速增长劳动值! 这个认知太棒了! 像是重新做回了学生,锦瑟手中的笔尖轻轻抖动,一行行流利的文字跃然纸上。 卡壳时,有手机这个万能资源翻找,多少适合77年民众胃口的散文、诗歌、小说,等着锦瑟去阅读去模仿呢! 直接抄袭肯定不行,劳动值涨不上去,锦瑟每每查看一番就丢下手机,自己奋笔疾书。 手写字的速度,永远赶不上电脑的键盘,写满半本方格稿纸的林锦瑟颓然松手,食指中指关节处被磨得通红…… 129 恭喜你 可喜可贺的是,劳动值增长到了“611”。 脑力劳动更容易疲累,浑身像是被抽干了血液似的,锦瑟洗澡时都晕乎乎的,包着头发就睡倒了。 睡着了还不算完,做了多半宿儿的梦,梦里在考试,时间不够了,要不停的写不停的写…… 第二天一早,冯婶儿拉着一三轮车的菜叶猪草来农庄,看到三头挤挤挨挨睡在一起的猪时,才算真正放心。 栅栏门外,随后不约而同跟来的林富贵林富强全看傻了眼,知道猪京京肯好好带家猪是一回事儿,亲眼见到带的这么好是另一回事,挺震撼的。 “咳咳——”林富贵出声,引起冯婶儿的注意。 猪京京也醒了,它懒得起来,只瞪着一对儿小眼睛注视栅栏门处。 大花小花继续睡的呼噜满天响,要不是这个原因,猪京京还不把它们带到栅栏门这边休息呢,就怕影响到主人。 冯婶儿丢下三轮车,走回去:“富贵,富强,有事儿?林总这会儿可能还在休息。” 听听,自从在农庄找了活儿干,农村老太太说话都文绉绉的了。 “那你去瞅瞅呗,俺找林总说点事儿,富强家猪仔儿的事儿。” “不是担心猪丢了猪粪便宜了俺们农庄吗?”冯婶儿腰板挺得直直的,眼角斜睨着林富强。 “俺可没有!”林富强叫屈,“天地良心,俺没说过一丁点儿林总的坏话。” “咳咳,”林富贵又是一阵轻咳,提示自己的存在,“那个——咱村人都没说过,不对,林总落户了,就是咱村人。你去问问林总,农庄里还有啥活儿干?俺安排几个劳力来帮忙。” 这个态度真心不错,冯婶儿满意了,琢磨一下,便习惯性的自作主张:“林总叫你买的黏玉米种子买下了没?看看那一片空地,林总随我安排哩。” 好骄傲的样子,林富贵秒懂:“恁点儿地,来一晌儿就能折腾完。富强家猪仔儿的事儿……” 冯婶儿杨扬下巴颏儿:“富强,你先送猪仔儿来试试吧,咱先说好,丢了可别找农庄要。” “那不能,嘿嘿。”林富强脸上的笑容荡漾开来,扭身就往回跑。 冯婶儿板起脸来,脑海中回忆着林锦瑟的表情姿态,可惜学不太像。 “富贵,农庄多了俺家两头猪,昨儿个就累的俺够呛,生怕哪儿看不着恶心到了林总。富强家的猪仔儿得有四个吧?甭管能不能留在农庄,你以后不能再给林总添乱,农庄不能变成猪圈!” 林富贵的黑脸更黑了,貌似他被自己的村民指导怎么做人了…… “俺心里有数儿,这个口子就开这一回。”林富贵的声音里也多了王霸之气,“你好好在农庄干活儿,平日里多跟林总汇报工作,别给林总生幺蛾子。” 话落,林富贵背着手转身就走。 哼,当自己这个村书记是没见过世面的,“汇报工作”这样的词儿,你懂不懂? 冯婶儿真就只听懂了后面那句“别生幺蛾子”,完全当耳旁风,扯着嗓子喊:“富贵,别忘了带人来整地哈!来了以后你打我手机,我手机号码你存着了吧?” 这老娘儿们,得了个手机瞅那德行……林富贵脚底下速度加快。 林富强回来的更快,家里媳妇磨着豆腐呢,他把猪仔儿全提溜上平板车,两头遮挡住,车辕上挂了一桶还散发着热气的豆渣。 村里人看到他这架势,心里又痒痒,又一轮纠结。 不过,回村的林富贵直接扼杀了他们的纠结。 “农庄就只能养这七头猪,以后都别想三想四了。” 以至于要招呼村民去农庄种黏玉米时,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完全不是昨日里那股子心劲儿。 尤其看到林富强家的四个猪仔儿老老实实跟在猪京京身后“讲文明不随地大小便”,都要酸倒牙了。 “说不准哪天就跑丢,家猪可没长几个心眼儿。” “真丢了,可没地儿哭去,自己个儿非送来,林总还不知道哩。” 林锦瑟确实不知道家里的成员又多了,知道了也不在乎,她目前的心思全在写稿子上,不然劳动值涨不了,自己带不走那么重的东西回1977。 冯婶儿刚才从瓦房院门口经过,锦瑟隔着门嘱咐了:“我要忙工作,农庄里的事儿都交给你。” 主要是1977年的稿子必须手写,费时间。 为了连续不断增加劳动值,林锦瑟继诗歌散文以外,又直接胡诌起了小说,反正不为了发表,想起什么来就写什么,洋洋洒洒笔不停,意识里那面屏幕上的数字也在快速的跳动。 女主角,70年代的穿着打扮,就是她在77年的样子。 辛劳半生,丈夫却出轨,被女主发现,野兽般厮打…… 离婚多么难?70年代的离婚不亚于世界大战。 法院判决,儿子女儿都跟着母亲,判丈夫净身出户。 不知怎的,那个儿子的形象跟小石头一模一样,女儿嘛,自然是陈丹阳的翻版…… 女主硬是自己带大了孩子,靠种地种菜养鸡养猪发家致富。 那个负心男出现在小说结尾,已经沦为乞丐,腿瘸,还瞎了一只眼睛,跪在女主院门外求原谅求收留。 女主端着一盆水出来,泼在地上,对负心男说:“你要是能把地上的水收回盆里,我就收留你。” ……哈哈哈哈,原来写小说是如此惬意的事情,闭关一整日的林锦瑟在狂笑声中停下了笔,发现天儿早黑透了,自己的肚子“咕噜噜”鸣叫个不停。 调成飞行模式的手机时间显示,零点四十分。 劳动值杠杠滴:“1138-1977-go。” 少带几袋复合肥,完全够用。 手疼脚麻的劲儿,好久才缓过来。 狼吞虎咽吃了两根火腿肠,再去煎荷包蛋,啃几个卤鸡爪,一包牛奶填缝儿。 再洗个热水澡,就当休息了,锦瑟不打算在这边睡觉,她有经验,时空穿梭之后精神力恢复很快。 换上1977的行头,辫起麻花辫,把复合肥摞进偏斗三轮摩托车的车斗里,头盔压上,戴一顶最沉的,跨坐,摁下“go”。 一阵短暂又欢快的音乐声突兀响起,然后是一道毫无感情的画外音:“恭喜你,突破了体力劳动的局限,认识到脑力劳动的价值。” 神马情况? 130 亲自拆家 偏三轮摩托车已经无声无息落地,戴着个硕大头盔的锦瑟还处于蒙圈状态,“是谁在说话?是谁?” 今天回来的略晚了些,天色蒙蒙亮了,还能看到土炕上两个小朋友头抵头一南一北睡着的身影,周围只有呼吸声,“呜呜”声…… 对了,复合肥上摆放的三顶头盔下面还罩着一只小藏獒与两只小猫咪呢。 锦瑟掀开了头盔,把三个小家伙放在地上,自己继续疑惑那道“恭喜”从何而来。 绝对没有外人,那就只能是意识里的屏幕有问题。 可是真心看不出什么变化,目前显示的数值是“150-2018-go”。 颜色也正常,统一的绿色。 出现幻听了?锦瑟把自己脑袋上的头盔也卸下来,在心里嘟念:“什么叫恭喜你认识到脑力劳动的价值?姐三百年前就知道好吧……” “(ˉ▽ ̄~) 切~~” 又是一道诡异的声音,很熟悉。 貌似之前自己就被这个声音这种语气鄙视过。 锦瑟头发根儿都要炸起来了,一哈腰抱起小藏獒,脚步后退,仓皇四顾:“你是谁?到底是谁?” 世界再次安静又沉默。 小藏獒的身子向后扭,眼睛亮亮的,伸出舌头想舔舐锦瑟的脸颊,两只小猫咪也在试图爬上锦瑟的裤腿,一左一右,还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的尖爪子,不伤到锦瑟。 “你们都开了智吗?”锦瑟蹲下身来,轻轻地问道。 心头的恐慌还在,可是,这次带来的小东西全部开了智,依然令人惊喜。 “呜呜,喵喵……” 锦瑟把三个小家伙全部抱起,温温软软的感觉。 她扭头再看一眼两个土炕上酣睡的小朋友,下了某种决心似的,在意识里调出屏幕,重重的摁下去“go”。 出于对那道诡异声音的恐惧,林锦瑟渴望返回2018,那边有她的女儿她的农庄她的父母朋友,回去了,不再回来了!忘记那道意识那道屏幕那道声音。 150个劳动值,完全能支撑她带着三个小家伙返回。 可是,世界再次玄幻了,锦瑟还站在原地,站在1977年的茅草屋内。 “150-2018-go”,一切正常,不对,不正常了,“go”的绿色变成了浅灰色。 天都要亮了,还给姐演惊悚片! 锦瑟颓然,放弃了第三次狠戳“go”的意识。 她从来不是个轻易认输的女人,既然那道声音装怂不出声,既然回不去,那就继续享受留在1977的生活好了。 没错儿,林锦瑟现在把1977 的生活当成享受了,呼吸清洁清新的空气,拥有年轻活力的身体…… 最重要的,是现在还拥有了一辆拉风帅气的偏三轮摩托车,装满油的那种。 然后,锦瑟发现悲剧了,她穿梭的地方是室内,这般大块头的摩托车可要怎么搬出去拉风帅气? 等小朋友醒了,自己也没办法解释啊! 一下子就没时间惊悚害怕了,林锦瑟拽开门栓,把三个小家伙放到门外,交给大老黑带着,自己小心翼翼卸下来复合肥,然后试图拖拽三轮摩托车。 她如今力气非同小可,但也仅限于拽动摩托车,可搬不起来。 两扇的屋门倒还算宽,摩托车身斜侧着有可能出去,只是高大的门槛…… 锦瑟额头上汗津津,还得小心的提着气儿,生怕惊扰到孩子们。 好难啊! 为毛儿要安装这样的高门槛?来自2018年的女人真心想不明白。 早知道自己就别折腾这么大个儿的座驾了,重庆八零考虑下? 锦瑟一筹莫展,天色越发的亮了,实在不行…… 建设一个新世界总是很难的,但是打破一个旧世界嘛,嘿嘿。 大力女王动作挺熟练,到底是装卸过一次门板的。 还有门槛,跟举重运动员似的发力,“噗”一声闷响,尘土在晨曦中飞舞。 力拔山兮气盖世…… 茅草屋都晃了两晃,土炕上的小朋友发出呢喃声,模模糊糊的。 锦瑟再不犹豫,琢磨着木门框的固定点,前后左右推推,然后又是一声“噗”,又是一阵尘土飞扬。 土坯墙,又遭了几年风吹雨淋,去掉门框后的模样可真是残破不堪。 锦瑟进屋去推三轮摩托车,发现偏斗还是太宽了,门洞依旧狭窄。 豁出去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实在不能用了,趁这机会直接再盖个新房子好了。 一不做二不休,林锦瑟继续拆家,撤掉了八块土坯,才顺利的把大块头摩托车请出屋子。 大老黑带着三个小家伙玩得很欢乐,尤其对小藏獒宠爱,时不时伸舌头舔舔人家的毛发,就跟带着自己的崽儿一样。 动物就喜欢主人家折腾,卸下来的门板门槛成了它们转圈儿钻洞的好地方。 不过,醒来的小主人可不这样认同,石头看到空荡荡的门洞都要哭出声了。 “娘,咱家的门呢?”小朋友光着脚丫往外跑。 锦瑟正徒劳的做修理工作呢,那八块土坯无论如何都摆不齐整了,外皮抹的那两层麦秸泥更是碎成了渣渣儿,这活儿她真心做不来。 “石头,你说,咱现在就盖新房子怎么样?” 小朋友含着两泡儿热泪,哭唧唧的回问:“盖新房子要好多钱,咱家有吗?” 好多钱……真没有,锦瑟羞愧了。 “咱可以挣钱啊,多大点事儿?” “呜呜——汪!”小藏獒跑来解围了,对着小石头做自我介绍,或者是恐吓。 小石头的注意力立刻转移,揉揉眼睛惊叹:“小狗?娘!小猫!” 还赖在炕上迷迷瞪瞪的李新国立刻尖叫:“小狗?在哪儿?” “都去穿鞋!把自己收拾好再来看小猫小狗。”锦瑟下令。 “娘,你也得洗脸!”小石头给了一句建议,李新国抬头笑了,林锦瑟的脸上头发上全是陈年的尘土,上衣肩膀处也是黄乎乎的。 然后,俩孩子的惊叫声响彻云霄:“车!大车车!新车!” 终于看到威风凛凛的大块头摩托车了。 谁还要洗脸?谁还稀得跟猫狗玩儿?俩孩子都欢喜疯了,扑上去又是摸又是把脸蛋往车身上蹭,还去数车轮子上的辐条有多少根儿。 “娘,你又偷着进城了!娘,你骑回来的大车?” 131 最燃最爆炸 “是啊,我给村里买的化肥,自行车驮不动。” “那娘带我俩坐一次大车车,再给人家还回去行不行?” 小石头问的小心翼翼。 孰料锦瑟的答案出乎预料:“娘买下这辆车了,以后你俩随便坐,屋里还有给你俩准备的头盔呢,去看看能不能戴?” “哇——” 李新国立刻欢呼着冲回了屋里,小石头却眉头皱起来,也不继续磨蹭摩托车了,站到锦瑟跟前儿,老大的不乐意。 “娘,咱家都有自行车了,再买这大车做啥?娘,咱不买,咱得攒钱……” 人小鬼大的,锦瑟乐了:“娘心里有数儿,这是摩托车,脚一蹬,‘嗡’一下就跑老远,不用人费劲儿,比自行车可省力省时间,娘保证物超所值,不信,带你兜一圈儿?” 戴上了女士头盔的李新国手里提着另一个,跌跌撞撞跑出了门豁口,高声响应:“姨,我要坐大车车,摩托车!” 锦瑟也不催促俩孩子洗脸了,直接一胳膊夹一个,放进偏斗里,自己也戴了头盔,打开院门。 坐上驾驶座,得嘞,大老黑俩前爪一扒,嘴巴里叼着小藏獒,往石头跟李新国怀里放。 “哈哈,”锦瑟忍不住笑出声来,干脆一招手,“大老黑,坐后面,一起兜风去!” 大老黑是个仁义的成年狗,听懂了锦瑟的邀请,并没有放弃另外两个小崽子,嘴巴里继续叼,送,全齐活了。 俩孩子的尖叫声再次爽炸天,太兴奋了,偏斗里很舒服,皮垫子软软滑滑,周遭一圈坚硬的铁皮,安全感十足。 大老黑跳上了后座,两只前爪扒着锦瑟的肩膀,也是威风的不要不要的。 一家人完完整整在一起,出发! 连院门都没关,摩托车启动,“突突突”,盖过了小朋友的欢叫声,车身震动,然后就是山风从耳边穿过,道路两旁熟悉的景色快速往后退,那感觉……绝了! 靠山村彻底炸锅了,自从林老师来到村子,这种被轰炸的感觉就时而有之,今天最燃最炸。 自行车都是稀罕物,拖拉机刚刚刷新了他们的认知,今儿又整出一辆钢铁般轰鸣野兽般狂野的庞然大物,且这物的速度,“嗖”一下就窜远了,只留下空气里一缕灰黑色烟雾。 “快叫支书,叫民兵连长,叫治保主任来!咱村出怪物了!” “啥怪物啊?俺看是敌人!” “敌人进村了……” “拿家伙什啊!追!” 这会子还不到集中上工的时辰,大部分村民都在家呢,乌泱泱全跑出来,猜测什么的都有,民兵连林连长都把民兵召集起来了。 “俺见过那车!”杨会计蹦着高儿在宣讲,“俺在城里看过电影,鬼子骑过那车,突突突,声儿都一样,车上有机关枪,突突突,俺滴个娘……” “啊——孩子娘快带孩子躲躲去,俺跟着打鬼子!” 忽然,被大人扯着往家里躲躲的一个小小子叫起来:“那不是鬼子!俺认出来了,车里坐的是小石头,俺认得他的衣裳!” 这么一说,村民们又拼凑起来了新的认知:“好像还有那条大黑狗……” 人立扒肩的大老黑一脸严肃不知道多么拉风,就是风忒大,它不得不侧着脑袋,艳羡着三个人类有头盔可戴。 它不知道自己暴露身份了,连带的林锦瑟的形象也被推测出来。 然后,靠山村的村民们更疯狂了,老的小的全跟在摩托车尾气后边追赶,太稀罕了,林老师咋弄来鬼子骑的战车了? 兜风嘛,就得一圈一圈兜,兜回来了的摩托车被团团围住,列队的民兵们围在最前沿,民兵连长喊话:“是林老师不?不答应就——” 就打吗?他不知道,转头看村支书林有财。 其实不用看,锦瑟踩了刹车就开始摘头盔,冬季男士头盔呢,捂得严实,热得很。 俩小孩儿舍不得摘头盔,多威风啊,只抬起眼睛前面的透明遮挡来,四下里扫视,接收来自同龄孩子们的艳羡。 “真是林老师!天啊!林老师咋有打仗的车?” 林锦瑟晃晃头发,单手抱着大头盔,单脚踩着地,给大家上一课:“这不是打仗的车,更不是啥鬼子的车,咱们国家同样能制造出来类似的摩托车,我这个是二手的,仿的战车,亲戚家用不着,借我给咱村里运化肥的。” 没敢说自己买的。 无数双手摸在光滑的车漆上,好在还有林有财注意到了“化肥”两个字,眼珠子亮的灯泡似的,跨前一步问:“真的搞到化肥了?三袋?” 锦瑟忍不住身子后仰,伸出一个巴掌:“五袋,村里用不了我自己留着两袋也行。” “哈哈!”林有财大笑两声,脸上的皱纹被笑散了,“五袋!真有五袋!咋不要?林老师你可真能耐哩!” 原本蹦跶的挺欢实的杨会计听到了有关他的指令:“去,给林老师拿钱,不用票,五袋化肥,啧啧,咱省着点儿撒,今年玉米的收成保准儿差不了!” 全村老少都带上了笑意,看向林锦瑟的眼神里多了崇拜,瞧人家这能耐,城里有亲戚,啥都能整来,还会骑洋车子,骑这啥子——摩托车! “再去俩年轻的,跟着林老师去搬化肥,小心着些。” 林有财手指头继续点将,转向林锦瑟的时候声音宠溺:“林老师又摸黑起早去的城里吧?今儿就别下地了,回家歇着,俺给你记红公分。” 在众人不注意的地方,林有财的老手装作很偶然的落在了偏斗侧下方,手感真好啊…… 杨会计不在,给林锦瑟记满公分的事儿没人有意见,化肥多难买,哪个不晓得?人家林老师一个女人家天刚亮就从城里给买回来了,肯定走的夜路啊,冒多大的险? “以后可不能再自己个儿摸黑出门,林老师你提前招呼,俺给你安排几个人手作伴儿,就开咱队里的拖拉机进城!” 林有财豪迈的一挥手,感觉世界尽在掌握,自己村子要出名了哇,拥有拖拉机自行车摩托车,哪个村子能比? 锦瑟再次启动摩托车,声音从头盔下传出:“谢谢林支书,拖拉机要喝柴油,我得尽量给咱村里省着用。” 多么高的思想境界啊! 132 编织能手小兰 锦瑟狠狠地刷了一波人设,留下一众村民“啧啧”赞叹,内心也得意的不行,因为经过她自己换算出的化肥价格,跟杨会计拿来的钱款差不多,忍不住给自己点赞。 化肥袋子上干干净净,应锦瑟提前要求的,没有出厂日期没有厂家标识,她花的700元买了十袋,折算下来是70一袋,100斤,杨会计老大不乐意的带来了40块钱,锦瑟还倒找回五块。 “恁便宜……”杨会计有点儿傻眼,托这个时代的福,没人会怀疑这化肥会造假,谁敢啊? 几个来抬化肥的小伙子发现了锦瑟的屋门变成了门窟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借了锦瑟的独轮推车走了。 然后,林有财安排了俩人过来,给林老师重新装门,新婚燕尔的林大川也在其中。 到底是结了婚的人,整个精气神儿都不一样了,挺胸抬背,脸上还总挂着一抹傻笑。 “林老师,晚会儿俺家小兰过来哩。” 说起“小兰”这俩字,林大川眼珠子都放光。 可把随行的二狗子羡慕坏了,没忍住,在身后虚虚的踢了林大川一脚。 他做梦都想娶媳妇,现在也把懒病改了不少,好歹天天上工了,可还是没有肯做他媳妇的人选。 小藏獒见二狗子贼眉鼠眼还敢伸腿踢脚的,也不出声,直接下嘴咬住了二狗子的一条裤腿。 “哎呦娘诶——”二狗子惨叫,连连跳脚,其实根本没咬到肉。 继大老黑这个煞神震慑之后,二狗子又多了一个煞星。 锦瑟现在没那么讨厌二狗子了,心情好,还打趣一句:“别怕,咬坏了我赔你条新裤子,叫你穿着去相媳妇。” 光棍汉全是媳妇迷,二狗子也算其中翘楚,闻言心里高兴,人也不跳了,任由小藏獒叼着裤腿扯拽,讷讷开口商量:“林老师,你家再有活儿还叫俺干行不?俺得攒钱哩。” 原来,二狗子娘的努力没白费,最近还真有一家靠点谱的,是个守寡的小媳妇,带一个五岁的闺女,在婆家受欺负,跑回娘家了。 人家不挑二狗子年纪大,但是要彩礼,三十块,傍身,也回报一下娘家收留的花用。 其它人家一听二狗子统统把媒人往外撵…… 这可能是二狗子此生最接近娶媳妇的黄金时刻。 三十块诶,除了林锦瑟觉得要的太少,其他人全觉着是巨款,寡妇连天的,还带着个孩子…… “你去见过人没?相中了?”林锦瑟开口询问。 按照林大川的安排和泥的二狗子都被这句话吓到了,往院门外张望两眼才敢小声答:“你咋知道——俺偷瞧去了?” “嘁,不然你这么上心?”脑子里根本没有“盲婚哑嫁”这个概念的林锦瑟擦着车呢,在乡间兜风就是土多,埋汰了她受不了。 能让一个多年懒汉主动来求活儿干,肯定魅力不小。 孰料,二狗子闷声闷气的说:“俺没见着人,黄昏去的,隔着墙,俺听见她嫂子骂她跟娃儿了……” 自己没本事,还带着个孩子回娘家借住的女人,日子哪有容易的?尤其在娘家嫂子弟媳的眼皮子底下讨生活。 没心没肺活了三十多年的二狗子,隔着院墙听见那女人护着孩子还要跟嫂子道歉,心肺竟然有了要气炸的感觉。 院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只有后院传来俩小子“咯咯”的笑声,这会儿,狗啊猫啊全跟着在后院撒欢儿呢,小野猪哼哼唧唧也想出来。 尽职尽责的大老黑忽然窜出来,院门外,脸蛋红扑扑的大川媳妇,小兰,挎着两个竹编篮子,犹犹豫豫不好意思现出身形,被窜出的大老黑吓得尖叫一声。 林大川也跟着“嗷”一声,丢下门槛就往外跑。 “小兰,是俺家小兰,别咬她!” 自己心心爱爱求来的媳妇,刚娶进家门,蜜里调油似的稀罕着呢。 大老黑有分寸,只是不允许陌生人进家罢了,轻易不下嘴。 锦瑟终于见到小兰本尊,是个浓眉大眼圆脸盘的姑娘,身架儿也不小,皮肤——比大川白,还梳着两根大辫子,头发多,能超出锦瑟的两倍,长度更是过了膝盖,很令锦瑟震撼。 新娘子穿着干净整洁,虽然是灰扑扑的旧衣,但没有一块补丁,脚上穿着锦瑟送的解放鞋。 “林老师,俺谢谢你哩。”小兰有点局促,脚下不敢动,双手前送。 两个新编的竹篮子,一个里面装的二十个鸡蛋,一个装的千层底布鞋,一双应该是按照锦瑟脚的大小做的,一双是小码,应该是给小石头的。 “家里也没啥拿得出手的……”林大川替她接过来篮子,对虎视眈眈蹲坐在门口的大老黑嘱咐,“你别吓唬俺家小兰。” 锦瑟笑了,跟小兰的第一次见面感觉挺舒服的。 “小兰,快进屋里坐,也谢谢你哈。” 互相感谢,之前小兰也送了别的编织品过来,锦瑟很喜欢,还带回了2018一部分。 以后打算跟林大川长期合作,小兰做陪同就方便许多,不会引起其他非议。 屋门口还动着工呢,小兰不肯进屋,锦瑟就搬了小凳子出来给她坐,然后单刀入题,直接求购竹编草编制品。 “还能再给我编些草帽竹篓竹篮什么的吗?最好再漂亮些,背包的款式能编吗?我可以收购,保证比收购站给的价儿高。” 小兰原本有些不好意思的,可是听林锦瑟提起竹编草编,还要花样,立刻两眼亮晶晶,不但讲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还能手脚齐比划,土地上出现了一个个图形。 对脾气哈,凳子也不坐了,俩人全蹲着,挪动着地方,这个画了那个画。 “嗯……我想用这种篮子专门盛鸡蛋,再加个盖儿……” “草帽多编几个型号,大人小孩儿都能戴,留点儿毛边儿更别致。” “你真的能编?真厉害!放心,我全收,保证收!” 林大川也会笑眯眯掺和一句进来:“俺给你砍竹子削竹篾,捎带手儿进山就办了。” 把二狗子眼馋的啊,大川这小子是走了啥狗屎运?娶回来这么个漂亮媳妇还又手巧能干,连全村最聪明本事的林老师都夸赞厉害…… 133 架子床到了 刚才都快说好以后有活儿叫林老师关照自己了,被小兰这么一打岔,还算不算数啊? “俺——俺不会编——”终于抢到了插话机会的二狗子,发现自己抢到了也没用,他一个打小儿懒得招蛆的性子,自然也不会费劲儿琢磨着编织手艺。 三十多岁的汉子,丑脸憋屈的都想哭。 林大川正是人生的巅峰时刻,深感自己的幸福满的要溢出来,决定帮扶懒汉一把:“你要是真能多干活儿,那以后下了工你就跟着俺上山砍竹子去。” 锦瑟点头,嘴角含笑,林大川就悟了,接着提点二狗子:“等卖了篮子,俺不白着你干活儿,就是一样,可不许告诉旁人,带累了林老师。” 私人有金钱交易可是违规的,算投机倒把,罪名可大可小,玄乎着呢。 二狗子点头如捣蒜:“俺不傻!你们放心,大川你叫俺说啥俺就说啥,俺连俺娘都不告诉。” 正好目前劳动值过了“100”自己也“go”不了,像黑枸杞之类不易存放的东西就不收了,积攒些竹制品草编货,等待时机。 大川是个心急的,帮锦瑟把门安装妥当就要进山,林支书给了他跟二狗子一晌儿的时间,还给记公分,下晌儿上工前能砍回不少竹子来。 小兰也要同去,被大川劝住了,新婚第二天,新娘子肯定劳累不是? “你们中午在我家吃饭吧,正好庆贺一下新婚。”锦瑟提出邀请,可是被坚决拒绝。 大川小兰两口子都觉得欠了林锦瑟不少,不肯再沾便宜。 送走了风风火火的三人,锦瑟刚回屋琢磨做什么饭食,又来客人了。 赶驴车的刘大刚,送了架子床过来。 锦瑟的第一个印象就是,这床真大,像一所小房子,三面镂空花架带顶棚带炕头柜带脚踏,只差床幔一罩,就成独立卧室。 “刘叔,你看我这是刚修好的门,肯定搬不进去,不然咱们卸外面吧。” 比偏斗三轮摩托车还宽大的床,难不成要再拆一次家? 刘大刚端着茶缸猛喝一气儿水,然后摆手:“这床能分开搬。” 他自己重新修缮组装的架子床,门儿清着呢,驴车车辕上挂着的黑色人造革提兜里装的木工家伙什拿出来,很轻松拆卸开。 屋里还有个拆卸任务,土炕得扒了。 两个人又转战到屋里,锦瑟找了两块布要刘大刚包着头脸,自己更是蒙的严严实实,拆土炕诶,肯定脏得很。 刘大刚真心舍不得用布包头,还是新的布块,得值不少钱。 可是,很快,刘大刚就理解了为什么林锦瑟能这么败家,不拿布当值钱东西。 挪开了被褥席子之后,坑坑洼洼的土炕就是个宝藏,最大的凹陷处垫着好几块布料,抱走,下面还有尚未来得及出手的解放鞋皮凉鞋跨栏背心草绿衬衣军装裤…… 有些货塞进去后,林锦瑟都忘记了。 此刻,只能讷讷的解释:“我有亲戚,在供销社上班,这些……” 刘大刚都看傻眼了,上次只见到林锦瑟土豪似的拥有暖水瓶暖脚壶铁皮炉子柴油炉子,这次冲击性更强。 “那个——林老师啊,你别给我床钱了,你看看直接给我换成儿子媳妇能穿用的东西行不行?随便换给我一点。” 那么大个儿的架子床,带运费一共要十块钱,林锦瑟都不好意思给。 现在好了,锦瑟直接把土炕里面的藏货统统往刘大刚那边挪:“刘叔您自己挑吧,不嫌碍事的话,都拿走也行。” 就是这样豪爽! “那不能,不能。” 刘大刚不是个奸猾的人,脸都红了。 “我这些都是亲戚给的,除了供销社的亲戚,还有上海的亲戚,自己也花用不了……” 锦瑟的解释牛头不对马嘴的,但是,刘大刚听懂了,之前没在屋里看到上次送来的檀木桌椅,他就有了猜测,声音立刻压低,做贼似的踮脚往外瞧,外面啥人都没有,就大老黑蹲坐在门外监视着他呢。 “嘘,你要是放心,我带回去叫你胡姨帮着脱手,你给我个价格表……” 真是没想到啊,除了供销社小慧这条官方渠道外,还能多出一条路来。 “那谢谢刘叔了。”锦瑟不扭捏,“千万别影响到胡姨,能不能出手倒是不急,自家慢慢儿用也行。” “这个你放心,别说出不了岔子,就算有麻烦,刘叔保证,找不到你头上。” 大事儿敲定了,双方的关系更进一步,刘叔直接把锦瑟撵出屋子,自己包下扒土炕的活儿。 好一番暴土扬长,大老黑都放弃了蹲门口的工作,喉头呼噜着躲远。 独轮车再次发挥作用,门槛也再次被卸掉,坑坑洼洼的土炕竟然推出去好几车的土坯碎块儿,还有干透了的老鼠屎。 成了个土人的刘大刚还不能闲下来,扒掉土炕的墙面地面需要重新收拾,老鼠洞堵上填上…… 锦瑟也不好意思闲着,把炉子提到前院后院之间的夹道处做饭,焖一锅米饭,炒鸡蛋,花生米,凉拌青菜。 还有私藏品,偷偷扒去塑料包装,装盘,骨头都酥烂了的烧鸡,给刘大刚下酒。 酒是二锅头,来自2018,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普通玻璃酒瓶包装,刮掉标签纸就能泯然于1977. 米香味儿飘散,后院儿玩耍的小朋友齐齐叫饿,得嘞,也全玩的泥猴子似的,小藏獒的长毛被扎成了好几根朝天揪儿,只有俩猫咪看起来还水灵的很,因为,这么小的东西被逼学会了爬树上墙…… “快去洗洗,”锦瑟都没眼看,“新国啊,姨现在担心,你爸你妈要是看到你这个脏样儿,会不会不要你了。” 主要是担心马老师,那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妈妈,会受得了泥猴子样的小孩儿? 孰料李新国回答的干脆:“不要就不要,我以后就跟着姨,跟着石头哥哥。” “嘻嘻,新国弟弟。”小石头也笑得开心,虽然现在村里的孩子肯跟他玩了,但是他最喜欢的还是李新国。 锦瑟瞪眼睛:“衣服这么脏,下晌儿得自己洗哈。” “自己洗自己洗,(^-^)v!” 俩孩子不但没被威胁到,反而欢呼。 然后,屋里又传来了更夸张的欢呼声,还有刘大刚的劝阻:“没装好呢,乖,别上去!” 初见这样庞大的架子床,小朋友哪儿受得了? 134 小石头的美术天分 锦瑟不得不发现,小石头最近皮实起来了,能跟着李新国一起小小的调皮一下,被刘大刚捉住后还笑的“咯咯”响。 “今天就能睡大床喽!”俩孩子欢呼雀跃,从床上被捉下来也不肯离开,帮着刘大刚递家伙什。 小石头上次就对木匠活儿特别有兴趣,感觉比挖陷阱还好玩儿。李新国是石头哥哥玩什么他就玩什么,俩小孩儿从地上的黑色人造革包里捡了两根木楔子,用锤头往泥墙上砸。 刘大刚是个心大的,或者说现在的社会,大人对小孩子都照看的不严格,随便玩去呗,又出不了大事儿。 锦瑟把饭菜摆好,再次招呼三个人去吃饭的时候,小石头献宝似的给她介绍:“娘,这个给你挂衣裳。” 小朋友注意到了林锦瑟的习惯,外套要保持悬挂状态,或者是折叠平整,反正受不了往炕角一团一丢。 知道她爱干净,木楔子上还缠了块儿布头。 “我也给姨挂衣服。”李新国跟着说。 “谢谢你们啊,真是好孩子。”锦瑟弯腰,双手分别抚了抚俩孩子的脑袋。 刘大刚忙完了架子床的组装任务,自己也很满意,看俩孩子跑外面去了,压低声音说:“林老师,这张檀木床你先对付用着,回头我再给你拼凑两张一并送来。” 锦瑟也神秘起来:“还有?什么木头的?” “仓库里没整的了,但能七七八八拼起来,木头统一不了。” “那给我拼一张双人床,再拼一张高低床,也甭讲究什么木头了。” 锦瑟口中的“高低床”概念跟刘大刚脑海中的不同,做成工人宿舍里的上下铺可不成。 “我给您画出来,您瞅瞅能做不?” 原本跟小兰在地上勾画的图案被遮盖住,锦瑟用干树枝勾画出全木质高低床,带楼梯阶那种。 俩孩子蹲地上跟着瞧热闹,似懂非懂。 可是,当锦瑟在高低床紧邻台阶的地方勾出一个带弧形的“滑梯”时,李新国忍不住叫起来:“真的有滑梯?我滑过,公园里有,姨,我要住这个滑梯床!” 小石头……没坐过滑梯,完全体会不到李新国的狂喜从哪儿来。 刘大刚听着锦瑟的解释,也来了兴趣:“你这个好,工厂宿舍里的上下床不保险,可不敢给小孩子睡,你这个……嘿嘿,我能给孙子孙女准备一个。” 城里住的都拥挤着呢,整一套高低床出来,多少问题都能解决。 就这么说定了,刘大刚依旧不要锦瑟付床钱,带走了一多半的土炕炕洞存货,还有十个煮鸡蛋,午饭吃剩下的。 下晌,锦瑟不允许俩孩子跑出去了,马老师交代的学习任务还没完成呢,乖乖跟着她学习吧。 林富贵带着几个村里娃儿来送猪草,小石头羡慕他们的自由,殊不知他们也羡慕他拥有一个能随时开小灶的娘…… 前面有一张可以打滑梯的床*诱*惑着,小哥儿俩坐的稳当,心里再艳羡都忍了。 休息时间,俩娃有自由了,也没往外跑,一人抱一只猫咪画画,李新国画的猫四不像,画的小藏獒也是一团黑蛋。小石头却画出了一张很肖似锦瑟在地上勾画的高低床,床上蹲着一只像猫的东西。 铅笔画,很考验天分的。 反正,林锦瑟是上看下看举起来看,判断小石头不止是喜欢木匠活儿,还在美术方面有悟性。 “我记得上次给你俩带了水彩笔蜡笔的……” 她起身进屋翻找,一度怀疑自己记忆出错了,结果,小石头犹犹豫豫的从自己的换洗衣服下拿出来了。 这孩子抠门儿,平日里舍不得用这样好的笔来涂鸦,藏得严严实实。 “傻瓜,只藏着不用,就放坏了。”对待小石头这种习性,锦瑟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指引,“你舍不得花钱,那就想法子多挣些,比如,画出来好画,发表在报刊书籍上,挣一笔稿费。” “画画?稿费?我是小孩儿也能挣钱?”小石头眼前打开了一扇神奇的大门。 “当然能了,你这么聪明,平时多画多练,以后自然就能挣钱。” “那我画!” “我也画!” 俩孩子再次趴到了桌案上,李新国继续画它的四不像,小石头继续画想象中的高低床,床上有台阶,有滑梯,还有两个大脑袋的小朋友,牵着手…… “石头,你还是得去上学,学校里会有老师教画画。” 原本计划等九月份送石头读书的林锦瑟又改了主意,她不能耽误孩子啊! 可是,李新国歪着脑袋说:“姨,我妈妈的学校里不教画画。” “不画画,那教唱歌吗?” “唱歌!我会唱‘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可惜小石头没有跟唱的意思,明明他也跟李新国一起在小学呆了几天。 城里的学校都不教美术课,那村里的小学更没指望吧? 锦瑟还真没想到现在的教学条件这么差,她想当然以为跟2018一样呢。 “那娘想办法给你找个美术老师,上学还是要上的。”她的眼神望向河堤,仿佛可以穿过院墙看到对岸的边山屯,“明天我去问问,现在去念书收不收,当暂时记个名也行,反正我现在能骑摩托车接送你们。” 肯定是最后这句话起了效果,俩孩子连画画都不继续了,全眼睛亮晶晶去瞅那辆拉风的橄榄绿色偏斗三轮摩托车。 “新国弟弟,咱们得穿跟车一样色儿的小背心去念书。” 石头一本正经的安排,不知道他这种先进理念再次震撼到了林锦瑟。 人家都懂服装搭配了哈! 必须送去上学,不过,锦瑟忍不住想起了夜半黑影,来自河对岸边山屯的黑影,被大老黑跟猴子悟空一起夹击过的黑影。 不知道人怎么样了?会不会对小石头不利? 担心也没用,边山屯小学就是距离靠山村最近的学校设置点,多走几步路再绕一座小桥便到。 从前村里还有孩子根本不去绕桥,直接下水游过去,更快。 不过,听花嫂子说,去年河里淹死个孩子,靠山村这边统统被吓坏了,好多家长干脆让孩子晚念两年,反正不念书也一样下地干活儿,比淹死可强。 135 开拖拉机上学 这又是林锦瑟不能想明白的地方:“为什么做家长的不接送一下孩子呢?” 花嫂子当时跟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锦瑟:“大人都得忙哩,那书天天念晌晌念,总不能天天晌晌接送吧?那可啥都甭干了!” 孩子是这样重要,为毛儿不能晌晌接送呢?锦瑟是真理解不了,因为她还没真正开始接送,更是一直受着村里优待,始终没跟着下地劳作。 当天晚上的扫盲班,锦瑟专门找林有财商议:“我明天请假,打算去边山屯小学问问石头入学的事儿,林支书您看,需要给富贵一块儿报上名不?叫他们互相照应着做个伴儿,我一趟摩托车给捎着来回,不用你们管接送。” 读书自然是好的,林有财早就犯愁这件事了,自从去年淹死孩子那桩事故发生,靠山村只剩几个为数不多的十几岁的男娃儿坚持着读书,其余全留家里暂歇,结果娃们歇着歇着更不愿意去了,天天在村里乱跑,就是打打猪草也挣不了多少公分。 “只咱两家娃儿去念书的话,叫村里人说道。”林有财沉吟一番,站起来走上讲台询问,“林老师要送石头去边山屯念书哩,俺家富贵也去,不念书不行哩,你们谁家娃子要一块儿去的?明儿叫林老师去问问。” 下面顿时闹哄哄的:“支书,娃儿们不听话再凫水过去淹到咋办?” “俺倒是想让娃儿多认几个字儿……” “要去就都去哩,不然边山屯的小子们欺负咱村的娃儿咋办?” 林有财脸又黑了,双手下压,呵斥:“叫唤个啥!谁家想叫娃儿去就报个名,好让林老师明儿去边山屯说,林老师多仔细个人儿啊,她天天接送石头,会眼看着你家孩子受欺负?” “林老师天天接石头上下学?啧啧……” 下面忽然又出现了不和谐音:“支书啊,你这是不让林老师下地跟咱们一样干活儿呗?天天有事儿请假白吃公分,偏心眼儿也没这么偏的!” 目前林锦瑟在村里的威望够高的了,可就是跟杨会计家是死对头,此刻跳出来说痒痒话的就是杨会计的媳妇。 林有财怒了:“娘儿们唧唧瞎说啥哩?林老师哪儿白吃公分了?她给咱们扫盲班上课不得给公分?她能给咱村里整来化肥,还能开拖拉机,你要是有这个本事,俺也不叫你下地!” 大川娘也站明了立场,她纯属带着儿媳妇来认人的,倒不稀罕扫不扫盲,这会儿对着杨会计家的指责:“你就是个搅屎棍子!没事儿干专盯着人家林老师做啥?林老师自从来了咱村,把石头照应的多好?帮咱村里人捎这个买那个自己没少往里搭钱搭票吧?人家说过啥没有?天天上扫盲课还给大家伙发糖,那可是林老师自己掏钱买的,你能这么大方不?” “就是哩,杨家的你说话不能不凭良心,俺看着啊,咱支书给林老师的公分还给少了,平日里不开拖拉机也得给满公分才行……” 这是治保主任媳妇桂枝,细声细气的帮腔儿,她家才得了锦瑟代购的一对暖水瓶,感恩戴德着呢。 形势一边倒,坐地上的娃儿们也讨论完毕,林富贵为首主动要求上了:“俺也去念书!俺们都跟着石头一起去!” 倒底是因为渴望知识,还是听说了林锦瑟会骑摩托车接送石头…… 呼啦啦前排跳起来十几个小娃子,夹杂在中间的后面的娃儿不乐意了,全蹦着高儿响应:“俺也去!带着俺!俺也要坐‘突突突’……” 好嘛,没记住摩托车的名儿,直接拟象声词。 大的小的高的矮的,蹦高的足有二十多个。 这还没有女孩儿蹦高儿呢,不仅仅是因为女孩儿文雅不蹦高,而是重男轻女的老思想作祟,家家户户不提倡女孩儿花钱念书,专等着长大点嫁出去收彩礼。 靠山村的女孩儿们自己都没有争一口气的意愿,或者说,有那意愿也不敢表现出来。 被允许晚上来扫盲班的女孩儿,身上都带着重任,要么跟妇人们一样喜欢沾队里火把油灯的亮光做针线活儿,要么是来看护着弟弟的。 林有财脸黑下来:“小娃娃们闹腾个啥?想念书得先跟你爹娘要钱知道吧?林老师的摩托也带不了恁多娃儿,叫你们爹娘想法子去!” 林锦瑟也想不到需要念书的孩子这么多,她不是玩杂技的,三轮摩托车确实载不了这些人。 “一年好几块的学费哩,念啥子书哦,等两年你就能挣高公分去,多攒些钱粮好娶媳妇。” “就是就是,扫盲班里你都没抢到过糖,念书白搭。” 或者就是:“叫你弟去念好了,咱家供不起恁多……” 大人们的劝解声此起彼伏,哎,这是个轻视知识的地方。 锦瑟已经注视观察台下的大人孩子很久了,不知为何,心里酸酸涩涩的。 她一直把自己当局外人,对靠山村村民看起来笑的挺和善,其实根本没往心里去,打过招呼之后,通常连人家名字都记不住。 可是此刻,看见男孩子们热切的脸,对比抱着弟弟妹妹的,做着针线活儿的女孩子们麻木的动作和眼神,她忽然想抽自己两巴掌。 她自己不是更麻木的吗? “啪啪啪,”三声巴掌响,林锦瑟的两只手还和在一起,扬声宣布:“村里十二岁以下的孩子,无论男女,只要自己想去念书,我开拖拉机接送,油钱我自己拿。” “哄,”扫盲班再次沸腾了,连支书林有财都瞪着不敢置信的眼睛看向林锦瑟。 没见过这样大公无私的女知青! 杨会计家俩闺女都在十二岁以下,可是没有儿子,自认沾不上这光,于是撇嘴发怪腔儿:“你想沾咱村拖拉机的便宜接送小杂……非扯啥别家的娃儿?” 桂枝的嗓门比她高,直接压过了杨家的:“俺家俩小的都去念,还真得麻烦林老师开拖拉机接送哩,下个雨雪啥的俺就不犯愁了。” 河堤的路全是胶泥,一沾雨雪根本没办法步行,这也是靠山村的孩子不读书的一个原因。 有拖拉机,确实方便。 136 茶叶蛋的故事 之前村里不少人叫石头“小杂种”,自从锦瑟接管,这种侮辱性的称呼渐少,只开个头叫“小杂”就止住的时候也有,但是都没遭到锦瑟母子的反击。 今天,站在讲台上的林锦瑟却受不了了,等桂枝的声音一停,她手指从坐侧面的杨会计转动又点向杨会计老婆,字字带着恨意说:“石头是我的儿子,这一次你口出不逊,我丑话说在前面,以后,绝对不会用拖拉机载你们家人!” 被记录进林老师的黑名单了。 屋内忽然诡异的寂静,村民们头一次看到锦瑟这样表明立场,杨会计直接站了起来,应该想争吵上几句的,可是一时没找到更有力搏击的词汇,就被林有财一把推坐了回去。 林有财必须出面了:“等林老师下了课,想给娃儿报名的找我,这会儿先学习,学习。” 锦瑟从善如流,开始带大家一块儿背诵“九九乘法表”,言明前三名背熟的有奖励。 她上的是扫盲班课程,不一定非得奖励小孩子,有成年人肯举手抢答抢背也算数。 原本不好意思跟小孩子们争抢奖品的大人们,看到今晚的奖品,心动了。 三个深色皮的茶叶蛋,据说是用盐巴跟茶叶煮熟的,很香,直接可以吃。 白水煮蛋,生鸡蛋,也能激起大家伙的热情来啊,何况是从没听说过的美味茶叶蛋? 屋里很躁动,林锦瑟带着读一遍,下面就要重复两三遍,一个个表情丰富,有的皱眉捏拳,有的五官挤到一起,全在恨自己肿么没长俩脑子。 林富贵在地上爬到了他爹的位置,扒着膝盖嘱咐:“爹,你也背!俺想吃茶叶蛋,石头说可好吃了。” 他唯恐自己的智商抢不过别人,都要哭出来了。因为在这么巨大的奖项前,他的小兄弟们全离开找各自的家人并肩作战了,只有他是独苗儿,亲娘又没来,只能指望林有财跟他“上阵父子兵”。 小石头跟李新国也在使劲儿背,不过,这俩娃儿不稀罕抢茶叶蛋吃,刚吃了来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也必有舔着脸求沾便宜的,比如杨会计两口子。 杨会计可是村里的文化人,背个“九九乘法表”绝对没问题,一开始也觉着抹不开面子,可是架不住老婆撺掇。 杨家的跟忘记了刚才的争执似的,等林锦瑟领读完,擦去黑板上的乘法表,还没宣布开始抢背,就踮着脚咋呼:“当家的,你背!凭啥不背?你给村里记账费脑子,正该多吃个蛋补补。” 好强大的理由! 杨会计距离茶叶蛋近,感觉都闻到了那股子香气,此时便真的一抹脸,“一一得一”的背起来,背到后面满脸得意,眼神落到鸡蛋上,多出几分温柔。 村民们的脸色全不好看了,这不是作弊吗?你一个初中生抢着背“小九九”,还要不要脸了? 吃相太难看。 好在林锦瑟全当没听见,说了一句:“给大家留时间背背。” 杨会计恬不知耻的把乘法表背完,就要上前伸手去拿茶叶蛋,口中还笑说:“哈哈要是不背背,恐怕得忘干净了。” 林锦瑟手里还拿着根竹棍当教鞭呢,直接往前一挡,来了一句:“你家人不算哈,背了也白背。” “为啥?你当老师的敢说话不算数?” “怎么不敢?”锦瑟语气淡淡,“奖品是我私人出钱出东西,想给谁不给谁还不得我说了算?” 对啊!屋内再次喧嚣起来,全是赞同锦瑟决定的。 眼看着就到手的茶叶蛋要飞了,杨会计气的攥拳头,他老婆更是“嗷”一声炸了,奔着林有财开吵:“支书,凭啥外待着俺家?不行,那就是俺家的茶叶蛋……” “啪!”林有财早站起来了,狠狠的拍打了桌子,呵斥道:“以后你们两口子别来扫盲班了,两根搅屎棍子!刚才不是还闹着说林老师沾了咱大队的便宜,不干农活儿白落公分吗?咋地不瞅瞅人家上课自己拿钱给你们买糖买鸡蛋吃?刚骂完人家就想占人家的便宜了,倒是不嫌磕碜,快走快走,再闹以后咱村的会计不叫你当了!” 最后这句不叫当会计的话太有力度了,杨会计生生没敢再出闹腾,倒是恶狠狠骂了句老婆:“败家娘儿们净胡咧咧个啥哩?回家!” 他家俩闺女一个哭出声一个揉着眼睛被拽出去的。 村民们全觉着,走了那一家子后,空气都好闻了。 “林老师,别搭理他们,咱开始背吧?” 林有财到底没舍下脸来抢背诵的机会,或者也是因为担心自己出场了又背不下来。 林富贵瞪了亲爹一眼,只能自己下场抢。 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心理的村民不少,齐刷刷举手如林。 锦瑟只能换了抢背方式,安排大家分家庭两两对决,输的淘汰,赢的一方继续跟另一个赢家比赛背诵,直到产生出前三甲。 “娘,娘,我们怎么办?”小石头直接跪在凳子上呼救,他们倒是不稀罕茶叶蛋,可是稀罕比赛啊! 唯一的家长林老师自然不能作为家庭成员参赛,“那你俩一组吧,或者去跟其他家一组。” 就因为经常有奖品下发,扫盲班里总是人满为患,正觉势单力孤的林富贵回身就去抱石头跟李新国:“你们算俺家的,俺家人少!” 别的人家都没发现这个壮大家庭成员的好机会,私心里觉着俩小娃儿起不了作用呗。 林有财怪不好意思的带着三个娃娃,跟民兵连长家对决…… 屋里全是背诵乘法口诀的声音,大部分磕磕绊绊的,还有违了规争吵几句的,锦瑟不用插手,只要两家分出胜负来就好。 输了比赛的人家只能看着茶叶蛋眼馋了,暗暗后悔没再使劲儿背背,没把一家子人全带来。 赢了的人家骄傲的进行第二轮比赛,林有财带三个娃娃继续征战沙场,此刻脸上的不好意思早无影无踪了,自我感觉比在酒桌上拼酒还神气。 都不用老将出马,仨娃娃全是好样的,最后的前三名桂冠毫无疑问。 只是,真到了发放奖品的时候,林富贵才发现,自己招兵买马的弊端就是,只能得到一颗茶叶蛋! 137 叫你家娃儿念书去不 “咱们分着吃。”林富贵不是个小气人,他家孩子少,平时不缺嘴。 “富贵你吃,我家里还有。”小石头好大方的说。 李新国摸摸自己的小肚子“咯咯”笑:“肚肚儿饱了。” 林富贵舍不得自己独吞这颗珍贵的茶叶蛋,要带回家跟母亲和奶奶分享,另外两家人也是同样的想法,个个跟得了奥运会冠军一样兴奋又骄傲。 而且,其中一家情况特殊,为全家人赢得这颗茶叶蛋的主力军,是个女孩儿。 这女孩儿没个正经名字,就叫“大妮儿”,林大妮儿,跟村里很多女孩儿叫同一个名字,村民们提起来的时候就说“你家大妮儿”“俺家大妮”“壮子家大妮”…… 获奖这个就是林壮子家的大妮,十岁了,下面有个八岁的妹妹和分别是六岁与四岁的弟弟,父母也齐全,天天晚上全家人来扫盲班,省家里的灯油,还能凑个乐呵。 这四个孩子都没念过书,之前也从没表现出优秀来,水果糖没他们的份儿。谁都没想到今天晚上被茶叶蛋刺激的,林大妮儿发力了,不但背下来了“九九乘法表”,还背的很流利,且腔调有板有眼,就是林锦瑟的普通话腔儿。 上台领奖品的是大弟弟铁生,估计吃奖品的也是他跟弟弟银生,林锦瑟注意到了那个抱着弟弟,脸蛋蹭着黑灰,头发乱糟糟的小丫头,一双眼睛特别大,且有神,很骄傲的样子。 她的脚步顿了顿,隔着几个小孩子,绽放了一个笑容给女孩儿。 能背乘法表,好像也说明不了什么。 小兰跟大川娘挤到了门口,招呼着林锦瑟带着孩子一起走,身后,有艳羡的声音响起:“壮子家的,你生的丫头咋会背那啥表?竟捞了个茶叶蛋吃!” “嗨,瞎猫逮着死耗子呗!俺家铁生也会背哩,就是一跟人比便害怕了,娃儿年纪小……” “那你家娃儿可都有本事,壮子家的,你叫你家娃儿念书去不?” “你叫你家娃儿念书去不?”这句话成了今晚靠山村的主题句,有十二岁以下孩子的人家都在重复这句话。 始终没在扫盲班露面的林大川跟二狗子,在锦瑟即将睡下之前来敲的院门,还专门带了小兰同行,避嫌嘛。 这俩人利用空闲时间进山两次,除了砍回来了不少竹子放自家了,还摘来了两背篓的竹笋,带几斤新鲜竹荪,全给锦瑟送来过目。 二狗子难得勤快耐劳一回,脖子上胳膊上好像都挂了些彩,狼狈的很。 之所以非要跟来,不是不相信大川,而是不相信锦瑟能收这些货。大川心里是有数的,之前送来的野猪啊野兔野鸡的全都不见踪影了,锦瑟的日子又越过越好,那肯定是倒腾出去挣钱了。 锦瑟确实想收这些货,但是她目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意识里的屏幕才能正常工作,存新鲜的东西,怕放坏了。 “小兰,这些竹笋竹荪能晒干或晾干保存起来吗?” 大川这个媳妇确实娶得好,大半夜的也能说说话。 小兰点头:“竹荪能卖干货,竹笋能腌起来,放到过年吃也行。” 锦瑟放心了,掏出张五块的钱给小兰:“这是买这些的货款。” 又掏出两张一块的:“这是麻烦你置办几个腌竹笋的坛子钱,腌好了再给我,竹荪也麻烦你来晾晒。” 二狗子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珠子贼亮,真的给钱收山货诶! 大川却想只给二狗子两块钱便好:“俺们还欠着你钱哩,这些先还上点儿。” “什么欠不欠的啊?”锦瑟瞪他一眼,“我心里有数儿,这些竹荪值钱,以后咱还得慢慢儿处呢,你刚结婚,拿着钱好好过日子。” “那俺们明儿还进山找竹荪。”二狗子唯恐自己的钱被客气没了,拽着大川的胳膊表态。 小兰把钱收下了,脸上有感激之情:“林老师你给多了,俺们心里也有数儿,明儿他们再采来的你就不用管了,俺一并腌好晒好了再给你。” 而且,大川还当面嘱咐了二狗子:“回村不许瞎咧咧哩,别给林老师添麻烦。” “俺哪儿敢?”二狗子缩缩脖子,锦瑟当初踹他的时候可没含糊,到现在心里都发怵。 何况目前院里还有一大一小两只恶犬,都围着他蹲坐着呢,好像都看着他不顺眼,随时准备来咬上一口。 送走三个人,俩孩子还兴奋的睡不着觉,在架子床上爬来爬去,还跟猴子似的拿顶上的架子当单杠耍,刚洗过澡,又出了一身汗。 “新国,你想去边山屯念书不?肯定不如城里你妈妈的学校好,要不,姨送你回城里?”锦瑟把俩猴子抱下来,强迫他们躺平,商量道。 李新国正玩的过瘾,纯一个乐不思蜀的状态,大声回应:“不回,不回!我要跟石头哥哥玩,跟石头哥哥一块儿念书!” 小石头也紧张起来,抱着新国的一条胳膊,眼睛眨啊眨啊,水汪汪的,嘴角一撇一撇的,想哭的前奏。 “我就是商量商量,没说一定要新国回城里。”锦瑟有点头大,自己这个便宜儿子实在是多愁善感的厉害,不一定戳到哪个点,就会演绎一出“孟姜女哭长城”的戏码。 大不了多交一份学费,等马老师非要接新国回去了,再让小哥儿俩分开。 今晚的睡前故事,就专门挑了英雄邱少云、董存瑞的事迹来讲,希望可以补充点石头的男儿气概。 她抽空关注了一下意识里的屏幕,数字涨了点,“go”还是灰色的。 两只猫咪挤着睡在床头柜上,身下铺着石头的旧衣服,舒服的打着小呼噜,夜很静谧。 院子里一阵轻微的喧嚣,小藏獒低叫了一声,就被大老黑给制止了,然后房门被轻轻的抓挠了两下,又很快放弃。 锦瑟迷迷糊糊进入梦乡,再醒来,果然是猴子回来了,正跟小藏獒闹在一起,见到锦瑟开门,立刻转移方向,猛扑上锦瑟的肩头,“吱吱”叫着。 这是在山里吃了亏,不知道被什么动物欺负的,猴脑门儿上血乎拉的,结着发黑的血痂,背上也掉了块皮毛,还有爪印。 138 空手套白狼 猴子性野,在家里呆不住,总喜欢进深山里。 锦瑟赶紧找急救包,上次给石头擦后背的伤带来的,消毒,上药,包扎…… “看你这次接受教训不?以后好好地在家陪着大老黑吧。” 她碎碎念着,俩孩子也被吵醒,见到猴子就是一番欢喜雀跃,知道悟空受了伤,更是心疼的不行,全围着猴子用嘴巴呼气,美其名曰:“呼呼就不疼了。” 大老黑带着小藏獒在门槛外焦急的观望着,小藏獒无数次想要攀爬过门槛,可惜,每次好不容易才把小脑袋探上门槛,就会被大老黑叼了脖颈放回去。 大老黑是个坚守原则的狗,主人没命令,不许狗进屋。 两只猫咪是自由的,听着兵荒马乱照样睡觉,还往阳光照射处挪了挪小身子。 受伤的猴子享受着这么多关注关心,神情更加兴奋,“吱吱”的叫着还带着比划与跳跃, 这厮想跟锦瑟解释,想跟石头等人等动物炫耀一下自己有多么牛掰,大战猴王几百回合,且运用心理战术,然后终于成为新一代猴王。 “汪汪!”大老黑坚决不信,吹牛吧你个臭猴子。 小藏獒也“汪汪”,急的在门槛外团团转,咱们去咬它吧! 就在这格外热闹的气氛里,锦瑟的早饭做好,花嫂子牵着林富贵的手登门了。 “给,富贵,茶叶蛋,昨天那个没入味儿,今天吃正好。” 锦瑟招呼了母子两个进来,先夹了个茶叶蛋给富贵,小石头也热情的说着:“富贵吃。” 花嫂子脸都红了,她不是爱占便宜的人,急忙解释:“俺家吃了来滴,不能要,你们吃。” 富贵也往后躲,小脸局促的厉害,以往都是他来接济石头,现在好像地位互换了。 “嫂子你也一块儿尝尝呗,我听说咱们村没人这么煮鸡蛋,您看看味道怎么样,给我点意见。”锦瑟知道靠山村的习惯,是不吃早饭的,花嫂子纯属客气撒的谎。 “俺能给啥意见啊?”花嫂子接过了装着茶叶蛋的小碗,脸更红了,“妹子你这是要给城里送茶叶蛋?” 闹误会了,锦瑟脑海中却是闪过一道白光,对啊,自己目前回不去2018,也不能坐吃山空,像茶叶蛋,像山货,真的可以考虑卖去城里…… “嗯,要是味道还行,就去城里问问有收的不。” 花嫂子的难堪劲儿立刻消散,她可是多年家庭主妇,有经验的很,可以指点一二:“妹子你这茶叶蛋不咸哩,昨儿俺们一家都吃了一口,都说不下饭,淡嘴吃正好,那得吃多少能饱啊?妹子你得多放盐……” 腌咸菜对吧? 锦瑟点头表示理解,顺势再请母子两个品尝浸泡了一夜的茶叶蛋:“看看这两个有进步没?” “俺们就尝一个……哎呀还是不够咸!” 花嫂子认真点评。 富贵跟着附和:“不咸,香。” “再尝这个,肯定够咸了,你看颜色都深。” …… 想得到完全的好评是不可能的,但是最起码两颗茶叶蛋被吃下去了,再陪着喝碗稠呼呼的小米绿豆饭就不噎的慌。 花嫂子是坚决不肯再多吃一口了,林富贵的碗里多了几片方火腿,是锦瑟临时切来待客的,之前没准备足够的主食。 “妹子你家蒸的馒头咋恁白?”石头分给富贵一半白面馒头,令花嫂子惊呼。 不但雪白,还蒸的小巧可爱,完全不是平常农家在大地锅里蒸出来碗大的杂面馒头可比。 锦瑟的声音里有些没底气,她没办法解释这是来自2018的白面粉啊! “哦——就是从城里买的富强粉,揉面的时候加了点——发酵粉、白糖,磕了俩鸡蛋……” 她都把加了一盒牛奶特意去掉了,为什么一个个还都用看败家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花嫂子双手捂向胸口,感觉呼吸不畅,她想问的是:“妹子你家到底是干啥滴?” 地主家的日子也不能这么过! 锦瑟又得编故事了,e=(′o`*)))唉! “嫂子,我家——我忘了啊?” 无辜的大眼睛眨啊眨,我失忆嘛,你们忘了? 花嫂子艰难的继续问:“不是说你见到城里的亲戚了?供销社的,她没告诉你你家人的事儿?” 每撒下一个谎,就需要无数个新的谎言来圆回去。 锦瑟吞咽了好几下口水,突然决定把那个谎撤掉,不然以后还得继续编来编去的,麻烦。 “其实吧,嫂子,供销社那个售货员只是认识以前的我,见了面就亲近,跟亲戚似的,她也不知道我家在哪里。” 就这样,很好,随便你们能不能接受。 “哎!”这次换花嫂子叹气了,眼神怜惜的看向锦瑟,“你也别难受,现在咱村挺好的,俺们都猜你是大城市里来的,身上带着富贵劲儿,你家里人保准儿也在找你哩,说不得以后就一家子团圆了。” 锦瑟点头,冷不丁被小石头扑了个满怀,听到哭唧唧的声音:“娘——” 小孩子还不懂如何表达自己此刻复杂的心情,好在锦瑟懂,拍拍小家伙的后背道:“快吃饭,吃饱了娘还得过河问问你们念书的事儿呢。” 花嫂子也终于想起今天过来的正事儿:“俺家那口子叫俺捎信说,咱村里想送去念书的说准了三个,叫你一块儿问问能去不。” 三个,再加上林富贵跟小石头李新国,六个小朋友,偏三轮装不下,拖拉机嘛,又有点儿屈才。 花嫂子又在叹气:“都是穷闹的,舍不得给娃儿拿学费,说跟着扫盲班上课就够用。” 而且,这三个学生家长的意思也是,托锦瑟问问这半路上插班里上学,能不收学费不。 完全就是要空手套白狼的架势,不拿学费,白坐拖拉机…… 估计也不想花钱给孩子买文具买课本。 锦瑟:我谁都不服,就服你们! “真就穷的交不上学费?我听说念一季也就一两块钱吧?” 花嫂子掰手指头算计:“学费,买书,买写字的本子,笔,装笔的盒子,橡皮,缝个书包也要布吧?一家都好几个娃儿,叫谁念不叫谁念?还不如都撵着下地干活挣工分,只要不赶上灾荒年,好歹一家子都能吃饱。” 139 互帮互助两村人 锦瑟带着三个孩子去边山屯的时候,心情有些沉重。 但是孩子们开心的不得了,尤其是林富贵,第一次坐进摩托车偏斗,戴着顶硕大的宽度超过他肩膀的头盔,莫名骄傲。 林富贵跟李新国挤在偏斗里,小石头满意的坐上摩托车后座,双臂紧紧搂住锦瑟的腰,一开始锦瑟安排林富贵坐后座的,小石头怎么可能同意? 现在多好?小家伙恨不能站起来向整个世界宣告:俺是个有娘的娃儿! 还是个额外英姿飒爽能力非凡的娘,会开拖拉机,会开偏斗三轮摩托车。 摩托车的速度自然毋庸置疑,不过,道路是真难走,坑坑洼洼的地儿会颠簸,下桥的时候好悬没把李新国给颠出偏斗,激起孩子们一阵欢呼,似乎危险也是一种快乐。 再一个缺点就是尘土飞扬,走这一遭后,头盔遮盖的地方跟身上都不是一个颜色,锦瑟脚上的白袜子黑布鞋全盖上了厚厚一层黄土。 进入边山屯,边山屯的村民也炸锅了,在地里干活儿的丢下锄头跑来瞧稀罕,还没入学的娃儿们追在摩托车后面跑,双手挥舞口中惊叫。 还有个熟人,边山屯的胡村长,也是如临大敌的模样,带着人拦在村口。 不会以为是外星人入侵了吧? 锦瑟表情有点无奈,自己直接把偏斗三轮开过来,有些生猛,欠考虑哈。 可是你非要让一个来自2018的高级白领坚持每天步行,“臣妾做不到啊”! “什么人?不许动!缴枪不杀!” 对待阶级敌人那一套都使出来了。 锦瑟关了摩托车钥匙,“突突”声戛然而止。 她摘头盔,大热天戴冬季头盔那不得热吗?汗津津的,一时半会儿真就摘不下来。 耳朵里全是边山屯百姓的尖叫,什么“小鬼子”“地雷”“要炸了”之类内容。 只能说,群众的想象力真丰富啊,谁会把地雷戴在脑袋上? 傲娇的不行的林富贵终于派上了用场,他脑袋小,摘头盔容易。 “胡大爷!俺是富贵,嘻嘻。” 不是顶着大地雷小地雷的小鬼子进村。 “真是富贵?你爹是谁?”胡村长伸着俩胳膊拦护着自己的百姓呢,还有些犹疑。 身后的治保主任还见识够广的,提着嗓子叫:“别信他,没准儿是装的!” 装什么装啊?谁家小鬼子会装靠山村村支书的臭小子?最起码也得派个女特务…… 女特务? 终于摘下头盔的林锦瑟,汗津津的脸蛋上更显唇红齿白,大头盔在她的胸前留下一个圆圈的干净地带,就像穿了一件剪裁别致的宫廷裙装。 “胡村长,你好,我是林锦瑟,咱们见过面。” 小石头喜欢戴着头盔,不肯摘,李新国这会儿却要哭了,他摘不下来,林富贵只顾得上骄傲的环视四周,一手无意识的摁着李新国的头盔顶呢。 “哇——” 谁都想不到,边山屯的村民就是因为这声小朋友的啼哭才放下警惕的,疑似女特务的林锦瑟急忙扭身帮着李新国摘头盔,口中还哄劝着:“是不是热?坐车颠簸颠疼了?” 李新国呼吸到了新鲜空气,立刻止了哭声,双眼里竟然都没有泪水的痕迹,这娃儿学精了。 胡村长向前走了两步,伸手去摸摩托车的前轮胎,挡泥瓦,被烫了一下似的缩回手,又忍不住心里的好奇问道:“你真是靠山村的林老师?你咋有打仗的三轮子?你咋会骑?” 锦瑟能怎么办?重新解释呗。 “这不是打仗的战车,这是仿造的,二手车,我亲戚家的,因为给村里买化肥,不好驮,才骑回来的。” “买化肥?林老师你能买到化肥?”胡村长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了,化肥真心不好买,边山屯厉害,也只抢到一袋的供应。 后面的治保主任耳朵也尖,跟着追加一句:“那给俺们村也买两袋行不?咱算是邻里邻居的。” 林锦瑟可不敢答应,她目前还不知道怎么回到2018呢。 “现在真买不到了,以后要是有机会,我肯定记得咱们村。”说到这里,必须进入正题了。 “我今儿来是想问问能不能让我们村的孩子这个时间点上学,胡村长你能做主吗?” 这话问的有技巧,胡村长你能做主吗?好像如果说不能来上学,就代表着胡村长做不了主一样。 “也剩不几天就放假了,还送娃儿来做啥?”胡村长面带失望,化肥买不到,提不起兴趣来。 还有个重要原因,被挤到前面来的治保主任抢答了:“林老师你不知道吧?靠山村的娃儿来俺们村念书,俺们村沾不着啥光,娃儿出了事儿倒还找上俺们了呢!俺们不乐意惹一身骚!” 林锦瑟眼珠子瞪大,没人跟她说过俩村之间还有矛盾存在啊! 胡村长周围那些村民七嘴八舌一通抱怨,锦瑟终于明白了。 原来,靠山村凫水来念书的那个孩子淹死了,孩子爹娘没地方发泄悲哀与怨气,自然就来找边山屯的麻烦,哭骂不说,还曾经抱着孩子尸体来找学校赔偿,大部分村民都参与进来了,两个村子弄得关系很僵。 锦瑟不能说这事儿谁对谁错,她也不关注这个,大热的天儿,赶紧解决问题:“胡村长,这个你放心,我以后负责开拖拉机接送孩子们,保证不会因为安全问题给你们惹麻烦。” 胡村长又被林锦瑟话里的亮点吸引了,之前倒是听说靠山村把公社的第二辆拖拉机开回去了,可真不知道驾驶员就是林锦瑟。 拖拉机驾驶员啊,这身份真心高贵,贵不可言! 在登时目瞪狗呆的安静气氛中,胡村长脸上挂了诚挚的笑容,再次抚了一下摩托车的挡泥瓦,道:“呵呵林老师啊,咱们两个村邻里邻居的住着,那就是一家人不是?以后农忙了,你干完靠山村的活儿,可得第二个就到俺们边山屯来,对不对?” 林锦瑟多明白的人啊,立刻点头:“对对,以后孩子们来你们村念书,可要多照顾些。” 其实跟谈判桌上的气氛很类似,双方都拿出互帮互助的诚意来,轻松搞定。 “那俺带你去学校瞅瞅。”胡村长恋恋不舍的围着摩托车又转了半圈儿,“呵呵真威风……” 140 边山屯小学 林锦瑟要是个汉子,胡村长肯定无论如何都得赖上摩托车兜一圈的,可惜。 “都散了,该干啥干啥去。” 胡村长摆摆手,率先往村里走,锦瑟再次启动摩托车,“突突突”尾烟喷出。 一个鼻涕虫小娃娃欢喜的叫起来:“喷俺脸上了!” 锦瑟正待说声“对不起”,又听见其他小娃儿围过来的动静:“俺也要喷!喷喷俺……” 还没到入学年龄的孩子,为了省布,好几个光着的,脚下也没鞋,脏兮兮。 锦瑟又是一阵心酸,把头盔扣上,慢慢儿提速,行驶在胡村长身后。 娃娃们继续跟着跑,争抢着被尾烟喷到的机会…… 锦瑟把摩托车停在外面,叮嘱三个孩子别出声儿,不能影响上课。 学校有院门,没关,就那么大敞着。 边山屯小学不是个完全小学,仅仅有一到三年级,配备了一个老师,一个校长,校长也上课。 比靠山村的扫盲班高级之处在于,教室不是牛棚改造的,学校也被围出了个单独的院子,院门两边有木牌子,写着“边山屯小学”字样,且里面还有类似操场的规划,有男女厕所。 一棵高大的白杨树树身上挂着个锈迹斑斑的铁钟,钟锤处垂下一根粗绳子,上课下课的动静就指望着它了。 白杨树下是一口井,周边一圈木栅栏,糟烂的地方被新的木棍添补了,栅栏门上挂着个木牌子,黑墨书写着:禁止学生靠近! 胡村长在学校跟在自己家院一样自在,溜溜达达的给锦瑟介绍:“俺们村学校好吧?原先是地主家的宅子,一水的青砖房,顶上还有瓦片。” 锦瑟其实是很不满意的,对教学条件。 她面上不显,打听师资问题:“老师跟校长都是什么毕业的?是公办老师吗?” “王校长是公办老师哩,跟金松老师一样都是城里人,王校长跟村里成了家生了娃儿,不回城了。金老师来得晚,还没转正,听说念过高中的,是俺们村的知青,别人都闹着回城,就剩他稳当,说家里人多不少他这个儿子。” 锦瑟心里已经后悔此行了,可是孩子们挺新奇的,林富贵带着俩小弟去扒教室窗户,眼神里闪烁着渴望。 无论达没达到林锦瑟的标准,这所学校比靠山村的牛棚场院都得算强。 锦瑟也走近了教室,听见里面有小孩子的嬉笑声,似乎老师说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儿。 胡村长的嗓门提起来,毫不在意是不是会影响到课堂纪律。 “王校长上着课呢?娃儿听话不?不听话你跟俺说,俺叫他爹吊房梁上抽他!” 这口气无穷大,教室内的嬉笑声立刻止息,一个貌似四十多岁的男人走了出来。 走近了再看,好像没那么老,三十多岁吧,头发还是乌黑的,且戴了副瘸腿的眼镜,用根细麻绳绑着,饶了后脑勺一圈。 身上穿的是件土布衬衫,没补丁,黄酱酱的颜色,扣子直系到喉结处,让人莫名替他紧的慌热得慌。 “胡村长,”王校长打招呼。 “这是靠山村扫盲班的林老师,也是城里来的知青。”胡村长介绍,“那是靠山村的娃儿,想现在插班来念书哩。老王啊,反正一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撵,哈哈你就都收着。” “来三个?都插班进一年级?”王校长对林锦瑟点点头,倒是没废话,直接问主题。 “六个一年级。”锦瑟言简意赅。 胡村长继续介绍:“这位林老师是拖拉机手哩,她以后管着接送靠山村的娃娃们上下学,不会再有堵咱校门口的事儿啦!” “那就好。”王校长再次点头,看向三个挤在一起的孩子,感觉都不傻,穿戴的也不埋汰,倒是挺稀罕的,又扭头看了林锦瑟一眼。 林锦瑟此刻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了,抬脚进了教室,她得考察考察。 算震撼吧?边山屯小学只有一所教室,所有的孩子都在这所教室内上课,前后两个黑板,上面的内容要分块儿,一年级的语文算数,二年级、三年级的…… 学生也分块儿?好像不是,他们坐在一起,只不过有的向前看,有的向后看。 课桌椅跟扫盲班差不多,两边垒的土台子,探上一条长木板,也算不上木板,就是一棵大树的树身割开,成片。 椅子,就是孩子们从自家带来的板凳,高矮不同样式不同,还有干脆就垫块碎土坯的,蹲着的跪着的。 总共二十几个孩子,什么姿势都有,见到有生人进来,眼珠子都瞪得溜圆,还有的长鼻涕没收回去。 怪不得王校长见到靠山村的三个孩子还挺满意的,边山屯学校的学生给林锦瑟留的印象就是:个个像刚从土里扒出来的一样…… 后面黑板前立着个青年,背着身,在书写乘法表,教室内光线不好,只看出他背影很瘦。 锦瑟唯一满意的是教室内的地面,地主家住过的原因吧?铺的也是青砖,很平整。 她慢慢退出去,王校长蹲着身子似乎在跟三个孩子交流着什么,然后,小石头就眼睛亮晶晶的对锦瑟要求:“娘,校长说我能上二年级!” 跟中了大奖似的,其实同一间教室里上课,还不是你想上哪个年级就上哪个年级? 锦瑟问王校长:“旁边不是还有房子吗?为什么不分开年级上课?” 王校长推推眼镜,一脸无奈的说:“就我们俩看着这群孩子,有时候我还得去公社开会,就剩金老师自己,看不过来啊!凑一起也好,三年级的能给二年级的讲讲功课,二年级的也能带带一年级的。” “你这算教学相长。”林锦瑟用了个专业词汇,王校长眼珠子亮了。 “您是——林老师,靠山村又没有学校,不如你来我们村代课?咱学校的老师自己家的孩子上学不收学费。” 胡村长也跟着来了精神,老师不老师的另说,真要是把林锦瑟转到自己村子,那是不是拖拉机也能跟着来? “林老师您瞅瞅,咱学校里有房子,金老师就住里面了,有水井,不用去河里挑水。你要是肯来,还有两间空屋能给你住,还能领工资。” 141 二流子的口哨 林有财要是在这里,肯定被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牛气哄哄的林富贵此刻紧张的直捏小石头的胳膊,生怕林锦瑟答应了。 “我现在靠山村挺好的,暂时就不麻烦胡村长跟王校长了。我们村六个孩子这两天过来插班的话,还用交学费吗?” 她喜欢直来直去说话,尤其是关于金钱的话题。 王校长看向胡村长,胡村长惦记着靠山村的拖拉机,一咬牙,拍板:“也剩不下几天就放假了,等开了学再交学费吧。” “多谢多谢,”锦瑟满意,“回去我会把这个好消息传达给林支书跟乡亲们,今天准备准备书包文具,明天就把六个孩子送过来。” 三个小朋友还有些恋恋不舍,教室里往外探头探脑的孩子不少,同龄人嘛,对一对眼神就觉得亲近了。 王校长送到校门口,也被那辆仿750偏三轮给震撼到了,看向林锦瑟的眼神中多了“高山仰止”的意思。 男人之爱车,是发自骨髓的爱。 胡村长却虎着脸在轰撵正试图爬进偏斗里的小娃娃们,给自己村丢人哩,让人家林老师笑话可咋办? 四个人坐上拉风的偏斗摩托,个个酷炫的戴上头盔,听着周围小孩子们艳羡的呼叫声,“突突突”…… 动静太大,路上没办法交流,回到家后锦瑟才再次确认三个孩子是否真的喜欢去边山屯小学读书。 “环境差了些,管理上也有些混乱,如果不想去……” “要去!要去!” 三个孩子异口同声,还互相挽着胳膊并肩站立,眼睛炯炯有神,就跟即将进入的学校是个天堂似的。 孩子的心思大人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那好吧,既然决定去念书了,就好好念,听老师的话。”锦瑟决定进城一趟,给孩子们置办文具。 林富贵需要回去捎信给他爹,再转告那三个孩子的家长。 小石头在家嘟念:“娘,咱家有好多文具,干嘛还买?” 书包就用绿色帆布包,铅笔、本子也都有,还浪费钱做啥? “不得给你们找两套新书吗?”锦瑟完全是2018的思维模式,孩子入学这么大的事儿,随便对付一下觉得不合适。 “不要新书!”小石头声音高了些,“有新国弟弟的旧书就行,我们合看一本。” 总之就是舍不得花钱呗。 锦瑟笑了:“那不得买几块橡皮吗?铅笔也得多买两把,还有铅笔盒,给你们买个符合这个时代的。反正我得进城去,你俩是在家玩儿还是跟着我一起进城?” 得进城跟小慧对对账,从炕洞里翻出来的剩货送过去,顺便把暖水瓶送给她。 坐摩托车是很拉风,可是来回这么一趟后,颠簸的难受,戴着头盔又太热…… 小石头跟李新国对视一眼,特别心有灵犀的表示:“我们在家写字。” “是跟悟空玩儿吧?”锦瑟点破俩孩子的小心思,猴子包扎着伤口跟真事儿似的呆家里养伤呢,再加上猫狗野猪,玩不够。 “我尽快赶回来,饿了就洗手吃饭,不要做危险的事儿,也不能开院门出去,行不行?” 靠山村里对孩子最不放心的就是林锦瑟,把做好的饭温在锅里,又担心烫着了,唠叨了一番,连猴子都不耐烦了,“吱吱”叫。 安全问题交给大老黑,开出摩托车后又回来锁了院门,心里依旧毛毛的。 不过,早晚都得放开手不是吗?明儿孩子们就要进边山屯小学念书,自己不能跟着在学校里吧? 似乎丹阳入学那会儿都没这样操心过,那时候总觉得女儿很棒,肯定能得到老师和小朋友们的喜欢…… 一记颠簸,颠散了锦瑟的回忆。 意识里那道屏幕上的“go”依旧是灰色的,她回不去,想补偿女儿也做不到。 乡间小道上尘土飞扬,戴着硕大头盔的女子宛如天降神兵威风凛凛,进了城也是一道奇异风景。 不过,感觉到诧异的城里人,不会发生集体跟着跑的场面。 锦瑟直接来到供销社,这个时间点儿正是热闹的时候,里面的热销品柜台都排着队,排到了门外面。 拉风的摩托车停下,立刻吸引来无数的目光,锦瑟摘了头盔,先给自己浑身上下掸了遍土,提起偏斗里放着的大蛇皮袋往里走,又回身,干脆把大头盔也提手里。 她不想丢了头盔,乡间的尘土太肆虐了。 耳边有口哨声响起,吹的不咋地,直腔儿,来自排队的几个年轻小伙儿。 “哪儿来的妞儿?正点啊!” “没听说咱青城有这么一号人物啊……” “喂,敢不敢告诉我们你叫啥名儿?” 二流子吧?锦瑟眼皮都不会抬一下,自顾自挤进去。 她一个中年大妈,会理会这种二b青年的荷尔蒙爆棚? 长得好看确实挺烦恼,好在咱习惯了。 小慧难得忙得恨不能变成八爪鱼,她的柜台前排队的全是年轻人,在抢购的确良衬衫。 女士衬衫是粉红色的,男士衬衫是白色的,都没人仔细察看号码,抢手里就算赢了人生似的。 “别挤别挤,再挤也不卖给你!”这时候的售货员是真心牛气,说不卖给谁就不卖给谁。 锦瑟不好意思耽误排队的队伍采购,直接探身趴在柜台上,把蛇皮袋子和头盔放进柜台里面的地上,跟小慧打招呼:“你先忙着,我去别的柜台买东西。看着点我的东西哈,里面有送你的暖水瓶,别摔了。” “好好,姐你记得报我的名儿。”小慧眼睛一亮,高声答应着,“我很快就把货卖完了。” 这下更拥挤了,排队的小年轻们唯恐轮到自己就没货了。 物资缺乏的时代,什么东西都稀罕。 好在锦瑟要采买的文具用品处顾客少,不过,样数也少。 “这些不要票吧?”锦瑟不放心了,点着柜台里的东西问。 “书包要票。”售货员懒洋洋答应一声,眼皮抬起来,忽然就有精神了,问道,“你是小慧的表姐对吧?” 142 摩托车迷妹 “哦——对对。”锦瑟点头,得到了售货员热情的笑容。 “麻烦您给我拿十块橡皮,二十支铅笔,五十个演草本五十个拼音本,六个铅笔盒,六把钻笔刀。” 售货员表情有点惊愕,但是随即就想明白了,小慧说过,这个表姐在上海有亲戚,本事也大,兜里有钱。 “小慧她表姐,东西多,你怎么拿回去啊?” “我带了袋子来,放小慧那边了。”锦瑟表达谢意,给这位热情的售货员留了几颗奶糖,没敢给一把,最近回不去2018,她的库存也紧张。 哎,晚会儿必须去收购站打听打听山货的价格,真回不去的话,她也得在1977 活好。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小慧那边就卖断货了,任排队的顾客怎么抱怨,的确良衬衫售罄,男式女式全没了。 那几个吹口哨的小年轻也挤进了供销社门内,满脸失望舍不得走,尤其看到锦瑟走近,更挪不动腿。 小慧有点不耐烦:“真没货了,不然能不卖?下次请早儿啊!” 两个梳长辫子的姑娘失望回身时跟锦瑟面对面,立刻被她的风采给迷了眼睛。 别人梳两根麻花辫子,锦瑟梳一根,且从刘海处就开始辫了,一直到发梢儿,没用一点装饰,蝎子辫就是最美丽的装饰。 跟橄榄绿摩托车相近色调的军用衬衫,敞着第一颗纽扣,袖口系的却紧,肩膀处斜挎着一个军绿色帆布包,不但衬得身材婀娜窈窕,还很是英姿飒爽。 比刚刚被排队疯抢的粉红衬衫上身可漂亮。 “同志,你这衣裳哪儿买的?” “同志你这辫子怎么梳的?”俩姑娘几乎同时开口。 “还有你这个包……” 锦瑟被拦住去路,把怀里抱的文具本子往柜台上一放,伸手指指刚才放在里面的蛇皮袋。 小慧顿时心领神会,扭身把蛇皮袋提进了里面的小仓库,再出来时满脸惊喜,还当即挂上了一件锦瑟同款衬衫,同款帆布包。 “我们买!”俩小姑娘一声惊呼,马上又捂住了嘴巴,可惜,还是被人听见了,“呼啦啦”围上来十几个顾客。 其实这次锦瑟还带来了剩下的几双鞋子,小慧私心留下了,就跟之前的衬衫跟帆布包一样,内部消化还不够用呢,供销社员工给亲戚朋友分分,要不怎么锦瑟在供销社如此受欢迎? 还是上次俩人商议的价格,八件衬衫一口气卖完,吹口哨的小青年们抢到了帆布包,学着锦瑟的样子斜挎在身上,牛气哄哄。 终于顾不上在锦瑟面前耍酷了,换了装备急于出门去炫风采…… 小慧帮着锦瑟把采购的文具用品装进蛇皮袋,连连道谢:“姐,你真的搞到这么好看的暖水瓶了?真的送给我?你真是我亲姐!” 然后就是结账,小慧有个本子专门记录着呢,再加上刚才售出的现金,与私留下的货款,给了锦瑟312块钱。 就林锦瑟花钱大手大脚的劲儿,这笔巨款也撑不了多少时候。 “小慧,我想去收购站问问山货的价格,还有……茶叶蛋有地方收吗?” 目前属于事业开拓期,不知道卖什么最合适,只能一一尝试。 “茶叶蛋是什么蛋?”没想到,城里人小慧也没听说过茶叶蛋的概念。 “就是用茶叶煮熟浸泡入味儿的鸡蛋,你没吃过?那卤蛋呢?吃过没?”锦瑟疑问。 “没吃过茶叶煮的蛋,”小慧摇头又点头,“卤蛋我知道,可现在没有卖的了。” 不需要加工就不够卖的,谁还费佐料费功夫加工啊? “卤蛋我也会做,就是得买肉。” 俩人随便的聊着,城里长大的小慧提供给了锦瑟一个肉联厂的亲戚:“那是我老舅,叫张新发,你直接找他订肉就行,我上次给他送了双解放鞋,提过你的名儿。” 买肉的问题解决了,收购站还得自己去咨询,小慧不认识那边的工作人员。 这个时间点,肉联厂肯定没肉出售了,锦瑟告辞小慧:“我先去收购站问问行情。” 小慧送出供销社,再次感谢锦瑟送的结婚礼物,邀请锦瑟到十月一日那天参加喜宴。 结果,看到锦瑟把蛇皮袋子往偏斗三轮里一放,这小姑娘就尖叫起来:“啊——姐你会开摩托车?姐你真的会开?” 叫声叫出了供销社的好几个售货员,全围着摩托车“啧啧”惊叹,就好像锦瑟开来的是一架飞机。 没想到吧?娇滴滴的小慧姑娘是个摩托车迷妹,连班都不上了,托请其他售货员帮着她看柜台,自己回去抱了两只大红色暖水瓶出来,坐进偏斗,把蛇皮袋放在脚下。 “姐,亲姐,你载我兜一圈儿,我送暖水瓶回家一趟好吧?” 都叫自己“亲姐”了,锦瑟还能推辞?反正就是一脚油门的事儿。 小慧在万众瞩目之下又是招手又是欢呼的离开,太开心了! 三轮摩托车掠过几个斜挎帆布包的小青年身侧,留下一股子尾烟与灰尘。 口哨声被淹没在“突突突”的机器轰鸣里。 “就这里了,姐,停下!”小慧叫停,锦瑟踩了刹车,偏头,在头盔内不厚道的笑了。 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此刻头发炸开了似的,呈放射状直立侧立…… “姐,你进家去坐坐?”小慧浑然不知自己的形象。 锦瑟摇头,不,是摇头盔。 小慧从偏斗里往外挪腿,意犹未尽,又有了新主意:“那你等等我,我放下暖水瓶陪你一块儿去找我老舅。” 这是多喜欢坐摩托车啊! “行,不着急,你可以在家洗把脸梳个头,我在外面等你。” 反正现在还不流行化妆,洗脸梳头很快的。 小慧住的也是个家属院,没看见门岗有人,院里不算宽敞,能盖成房子的地方都盖满了,有的人家在敞棚里做饭,敞棚搭到了公用的路上。 小慧出来的时候表情有些委屈,身后还跟着个中年妇女,齐肩短发,两侧用黑卡针别着,灰色翻领上衣,黑色裤子黑布鞋,腰里扎着围裙,手里还抓着一把豆角。 “这是我妈,”小慧介绍,“姐,你摘了头盔叫我妈看看你是男是女。” 143 有收获 小慧妈尴尬了,抬手给了闺女脊梁一下,训道:“都是要结婚的人了,瞎说什么!” 锦瑟老老实实摘下头盔,轻声叫了“阿姨”,其实真想喊个“大姐”的。 小慧妈面部表情管理的不错,笑容在刹那间绽放:“闺女,快快,来家里坐坐,我们家小惠是真不懂事儿,叫你在外面等她。” 刚才以为小惠跟别的不良男青年有牵扯了,脸上能寒的刮下一层白霜,现在确认锦瑟是个女孩儿,立刻温暖的如春日阳光。 锦瑟连忙摇头:“阿姨,不麻烦您了,我带小惠去肉联厂一趟,晚会儿再送她回来。” “是啊妈,我们有正事儿呢。”小惠瘪着嘴说,直接伸腿跨进偏斗里。 “那——那好,阿姨做着你的饭哈,闺女你们回来吃。”小惠妈伸手去摸偏斗的车漆,又嘱咐小惠,“你可别乱动,甩出去了不得。” “阿姨我还有事儿,晚会儿就不进家了,下次再来叨扰。”锦瑟也骑坐上去,扣上头盔,在小惠妈的连声挽留中发动机器。 她还不适应这样骤然的亲密,宁可花钱在外面吃饭。 小惠长出了口气,这回学精了,双手摁住脑袋上的头发,迎接摩托车带起的风。 这次倒是镇静多了,不尖叫不欢呼,但依旧感觉牛气的不行,下巴高高的抬起。 在无数行人的注目礼下,摩托车来到了肉联厂。 小慧用手梳拢着头发跨出偏斗:“我去叫老舅,姐你找个树荫凉歇歇。” 她应该是常来的,肉联厂门岗探出头来打招呼,还出来个小伙子往摩托车这边走,口中稀奇不已:“小慧,你对象家买的车?” 锦瑟戴着头盔跨坐在摩托车上的样子,确实有些雌雄莫辨。 主要是普通人想不到女子会骑这种庞然大物。 “是我姐!二子你离远点儿!” 眼看着这个二子一副想要上前套近乎的模样,小慧急忙来一嗓子。 “女的?”叫二子的小伙子硬生生定住了脚步,老天爷,他刚才还打算去勾肩搭背亲热亲热,顺便也蹭个摩托车坐坐。 女的可不合适。 二子尴尬的站了片刻,挠着脑袋,讪讪的返回门岗,但是门岗的玻璃窗上多了双眼珠子,偷瞧。 锦瑟停在树荫下,摘掉头盔,拢拢头发,自己都嫌弃自己这一脑袋汗味儿,要不然,刚才就让给小慧戴了。 她不知道,自己如此嫌弃的模样,落在别人眼中,那整个儿就是英姿飒爽美艳绝伦。 反正,有这辆拉风的座骑加持,没人敢忽视她的存在,慢待她。 小慧脚底下一阵风似的跑回来,身后脚步匆匆跟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穿套透着油污的深蓝色工作服,敞着怀,透出里面的白色跨栏背心,板寸头,个子不高,也不算胖,但红光满面,是这年头难见的好气色。 走近了,看眉眼,跟小慧妈有几分相像,只是脸上肉多点,腮帮子有些鼓。 锦瑟向前迎了两步,微笑点头,到底没喊出来那声“老舅”,说不定人家比自己年龄还小呢! 二子隔着门岗窗户打招呼:“张主任,来亲戚了?远道儿的吧?那车……啧啧……” 好像就没人能抵挡得了偏斗三轮摩托车的魅力。 “好好看门,别瞎打听!”张新发教训一句,转而招呼锦瑟,“小林同志。” 锦瑟也找到最合适的称呼了:“张主任,麻烦你走这一趟。” “没啥,别客气。”张新发是个场面人,“本来应该请你进去坐坐的,小慧说我们整个厂子都油腻腻的,说你爱干净。” 可不是额外的爱干净吗?即便挑水辛苦,锦瑟也坚持全家人洗澡后才睡觉,没吹风机也要洗头,一遍一遍的擦拭晾干。 就算此刻的锦瑟汗津津的,那也浑身上下透着干净利索,且身姿挺拔,一举一动透着高雅优美,还真不适合坐进肉联厂的车间。 张新发就是车间主任,主要负责带人杀猪宰羊做粗加工然后发卖出去。 很有实权的官职,尤其在这样一个物资贫乏的时代。 锦瑟觉得自己脸颊发热,就好像贪吃似的,提出要求:“张主任,我想问问能不能买到肉,家里有孩子,必须补充营养。” 总吃火腿肠也不是个事儿,何况火腿肠也会吃没。 张新发对这项业务很熟练,看来走后门找他们买肉的亲戚朋友不少,他似乎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说道:“小慧说你没票,抢手的肥肉可不好留。” “我不要肥肉!”锦瑟急忙接上话,“瘦肉,或者排骨,我都喜欢,没票,我可以多给钱。” 肯多给钱,还不要肥肉,张新发脸上的表情舒缓开来:“脊梁骨要吗?今儿就剩了一副,本来想我们几个分分的。” “要的要的!”锦瑟的眼睛亮晶晶,“这样,我先给您十块钱,隔上两天再帮我留些瘦肉或者骨头行不行?” 一出手就是十块钱,肯定是富户。 张新发不接钱,对小慧低声嘱咐一句,先回厂里了。 小慧乐呵呵的坐进偏斗,指挥:“走,咱去后门拿骨头!” 整的还挺迂回的。 外面肉摊子上别人排队都抢不到荤腥,你确实不好堂而皇之从正门往外提肉提骨头。 锦瑟长了见识,在窄小的后门拿到了油纸包的大骨头,上面挂的肉丝真心不好找,要不然也剩不下。 张新发嘱咐她,可以两天后赶大早儿过来在后门等,说是他亲戚就行。而且,因为初次见面印象较好,张新发还给提供了一条人脉,肉联厂的合作单位——收购站,里面的收购员王志军是他的铁哥儿们。 此行算是大有收获,也别嫌弃骨头油腻污染摩托车了,锦瑟带着小慧又行驶向收购站。 这个时间点马上就下班了,要不是有熟人,没准儿就不接待了。 王志军个头比张新发高些,人也干瘦,但是一脸精明相,前额还有些秃,估摸也是三十多岁。 “山货?收啊!我们只收晒晾好的,新鲜的不要,没地儿存。” 这是个好消息,可是问到最关心的价格,王志军口吐莲花般:“几分钱到几毛钱一斤,也有能上一块的,不一样。” 144 杰克与珊迪 锦瑟一颗心沉到了水底一般,就算她卖的是山珍,收购站的天花板就是一块钱一斤,真是坑! “那你们卖出去的价格是多少?” 难得林副总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自己说完就意识到了,摆摆手:“算了,谢谢王同志,以后我攒多了山货再来麻烦您。” 好郁闷的哦,自己已经在收竹荪竹笋了,结果现实给了个大巴掌,真要是这样卖进收购站的话,还得赔钱呢! 没经过调查就掏钱收货,蠢! 还幻想解决一下靠山村的贫困状态,多收山货带村民集体致富,再不会舍不得送孩子念书呢! 锦瑟跟小慧出了收购站的后院,看着川流不息的行人,知道都在下班,决定:“我先去国营饭店买两个菜,你带回家一个,算是我的谢意。” “谢什么啊?你送了我那么漂亮的暖水瓶……” 摩托车启动,小慧的声音飘散在风里。 谁当司机谁当家,锦瑟轻车熟路,把摩托车停在了饭店前。 车上的东西全得拿着,小慧还在推让:“姐,别跟我客气,在国营饭店吃饭多贵啊,咱们回家吃。” 锦瑟一脚迈进饭店,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怪腔怪调儿。 国营饭店今天中午格外热闹,胖姑娘翠芬一脑袋热汗被围在中间,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回应两位特殊顾客。 两位金发碧眼的顾客,一男一女,大概是饿了,也想进饭店吃点东西,可是语言不通,手脚全用上,费老鼻子劲儿了。 其他顾客也顾不上自己吃饭的事儿,全围着看热闹呢,洋鬼子,哈哈哈,叽里咕噜说的啥鬼话? 忙着规劝的小慧也愣住了,什么情况?歪果仁? “understand?”高个子外国男人俯着身子摊着双手,绝望的重复。 “can i help you?”一道轻柔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宛如天籁之音,两个歪果仁欣喜若狂,饭店内所有人的眼神全投向一处。 吃瓜群众在体会目瞪狗呆的感觉,还有身在其中的小慧与翠芬,眼球都要从眼眶子里滚出来了。 自然地就像喝水吃饭一样的林锦瑟,迅速与两个歪果仁攀谈起来,这是一对来自大不列颠岛的夫妻,丈夫杰克在魔都一所船厂做技术指导,赶上休假,两人出来旅行,本来带着个翻译的,可是赶上青城下班时间,走散了,两口子肚子又饿了,找了好久才找到国营饭店,可是语言不通,吃不上饭。 锦瑟微笑着安抚两位,然后对依旧傻愣着的翠芬安排:“先请客人入座,我替他们点餐。” “哦——好——坐!”翠芬觉得自己听鸟语听得舌头都不会打弯了。 “今天有什么硬实的菜?尽管给客人上。有红烧肉?好,来三份,我要两份打包带走。再上两份青菜,我要一份。” 锦瑟习惯了做主,安排完又转头探讨了一下,确认人家不抵触猪肉,又帮着点了两碗面条。 杰克的妻子叫珊迪,长得漂亮,金黄的卷发很迷人,性情也大方,邀请锦瑟和小慧跟他们一起就餐,说账单她来支付。 小慧完全懵逼状态,只会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锦瑟婉拒邀请,她坐的很近,完全可以捎带着照顾一下珊迪夫妻两个。 翠芬小心翼翼隔着窗口叫锦瑟,叫的规矩:“锦瑟姐,你帮我上菜行吗?” 别的客人都是自己听到吆喝就来窗口端盘子碗,歪果仁不是听不明白嘛。 其他客人舍不得离开,也不好意思高声喧哗了,听到翠芬说红烧肉没了也不着急,点菜点的温柔,大概是生怕惊吓到洋娃娃一样的外国女士。 就连翠芬的姑父,牛气哄哄的大厨,都耐不住好奇之心,从送菜窗口处探出头来瞅了几眼,才退回去。 “翠芬,这是小慧,这份红烧肉是我给她家送的,还得借用一下盘子。” 锦瑟做介绍,小慧脸蛋红彤彤,特别不好意思接过盘子,保证道:“我家很近,回家捣一下盘子就给你洗好送回来。” “没事儿,锦瑟姐的姐妹儿就是我翠芬的姐妹儿,不用着急着送盘子。” 翠芬很热情,小慧也敞亮:“那你以后要是去供销社买东西就找我,我在服装柜台。” 等锦瑟帮着给珊迪那桌端了菜后回来,小慧非但还没离开,跟翠芬聊得亲姐妹一样。 这莫非就是“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真香定律? “小慧,不然你跟我一块儿吃饭,吃饱了再回家送菜?” 小慧脸更红了,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妈不让。” 想想初见时小慧妈妈凶巴巴兴师问罪的模样,就知道在家对小慧管理严格。 “我开车送你回去。” 小慧再次摇头如拨浪鼓,端着盘子加快脚步往外走:“姐你快吃饭!我走了!” 翠芬还想跟锦瑟聊两句,可是珊迪在咨询筷子的用法,锦瑟在自己的面碗里做示范,边叽里咕噜回应着鸟语。 “你这个干姐姐有本事哩!”去后厨端菜的翠芬听到姑父这样评判,“好好跟人家处,吃不了亏!” “俺知道哩!” “你干姐姐真是乡下的?那怎么会说外国话?” 刚把面条下进热锅里的大厨很是疑惑,翠芬当然也不知道,只知道羡慕与敬仰。 更让她羡慕的事儿还多着呢,一顿饭的功夫,尽管隔着条过道,锦瑟跟珊迪的友谊迅速升温,直接发展到继续陪同送回国营宾馆。 锦瑟的菜钱也被杰克抢着出了,说是答谢翻译之恩。 翠芬平生第一次接待外宾,第一次收到服务小费,吓得不敢收,问锦瑟会不会犯错误被批斗…… “放心吧。不过要请你帮我收着东西了,晚会儿我回来取。” 锦瑟充当车夫,要用偏三轮把两位新朋友送回去。 吃饱了饭也不肯离开的顾客们全拥到了门口,目送拉风的摩托车载着拉风的外宾消失在街角。 翠芬必须傲娇起来,那么多人追着她问林锦瑟是哪儿人,干什么的,为什么会说外国话,翠芬只有一个答案:“那是俺姐!俺干姐!” 145 心境不同 珊迪跟锦瑟友谊的热度猛增,从后座上落地时,坚持要让锦瑟去宾馆房间里坐坐,喝杯咖啡。 走进宾馆,两人的翻译正在前台跟服务员急切的说着什么,看到率先进门的杰克,狂喜,总算是没把客人弄丢。 这个时代的宾馆还很简陋,两个单人床,铺着一水的白色床单床罩,一张长条书桌是珊迪的会客处,咖啡是瓶装的,速溶款。 服务员随后进来送热水,原本只稀罕珊迪的长相的,现在又努力观察着锦瑟,心里好纳闷儿这个女人为什么能跟歪果仁交流。 杰克没跟进来,两个女人便天南海北的聊,咖啡杯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儿,喝起来又微苦,很适合今日的聊天气氛。 珊迪说到自己走过的城市,不但眉飞色舞,还去行李箱取出自己沿途购物的收获,其中一顶小巧的草帽,引起了锦瑟的兴趣。 “你喜欢我们国家的手工艺,那我下次送你几样更漂亮的。” “我很喜欢!林,你的国家太可爱了,连鞋垫都要绣花!” 女人就是经不住美好事物的诱惑,随着珊迪的各种展示,锦瑟脑海中有个念头在逐渐成型。 分别时,珊迪送了锦瑟一瓶咖啡,说定了第二天锦瑟再来找她陪她。 三轮摩托车一骑绝尘而去,锦瑟今天本来还打算拜访一下李馆长夫妇的,说一声送李新国暂读边山屯小学的事儿,结果两个人都不在家,铁将军把门。 那就算了,锦瑟驶出家属院的时候,看门的大爷拦了拦,看清楚模样,又问了煤油炉的事儿,得到锦瑟保证,以后只要有了肯定给他第一个留着,方乐呵呵的放行了。 李馆长也没在单位,锦瑟干脆返回国营饭店取东西,店里没人,本来在窗口后昏昏欲睡的翠芬来了精神,追问了一番锦瑟会说外国话的由来,又表示:“姑父说了,以后你尽管送野味儿来,直接走后门,保证比收购站给的钱多。要是这两天你们村里能打头大野物,提前送来的话,他就不跟收购站打招呼留猪肉了,大后天有个领导在咱们饭店摆席面,儿子结婚……” 这信息给的,确实得算走后门哈,锦瑟又感谢了一番,忖度着大川那边有没有抢这个机会的可能…… 村里自己养的猪不能算数儿,都在收购站的计划内,只能琢磨野猪,或者其它野物。 摩托车再次行驶在乡村小道上,锦瑟的心境已经大有不同,看到靠山村的轮廓更是油然而生一种归属感,是不是因为自己目前回不去2018? “突突突”的声音惊天动地,田间地头的村民纷纷招手,全是与有荣焉的模样。 小孩子们再次欢呼着尾随,毫不在意吸了尾气扑了一头一脸尘土。 其实,都挺可爱的。 锦瑟踩下刹车,对几个追跑的比较顽强的娃儿招手:“上来坐吧,注意别踩到我的东西。” “咯咯,嘎嘎——”娃儿们的笑声尖叫声盖过了机器的轰鸣,他们不会说“谢谢”,但爬进来的动作尽量轻柔,偏斗里挤着抱着满满当当,竟然同时容纳了四个娃儿。 “走喽!”锦瑟轻轻拧动油门,摩托车龟速前进,但这不妨碍娃儿们再次欢呼,高声叫着小伙伴和大人们来看他们多威风。 巨大的幸福感淹没了四个娃儿,也感染了林锦瑟。 其实幸福就是这么简单,自己以往还是太矫情了。 摩托车开进村子,锦瑟等着四个小娃儿爬出偏斗,忽然听到他们窃窃私语之后同声说:“林老师,俺给你家打猪草!” “不用不用,”锦瑟脸有些热,“我家里有喂猪的饲料,够吃的。” 娃儿们嘻嘻笑着跑走了。 “突突突”的机器声已经成了锦瑟进村出村的标志,有留守在家的老人或者看孩子的妇人急忙跑到院门外,跟锦瑟打招呼,对摩托车点评一番,才心满意足的回家。 锦瑟回到家,却发现家里多了客人,李站长跟马老师不在家不在单位,竟然专门调课请假来接新国了。 小石头两个翻找出院门钥匙从下面的门缝塞到外面,才得以放俩人进来。 然后就后悔了呗,李新国不想回城里,在村里玩的多好啊,有狗有猫有猴子,还有摩托车拖拉机能坐,当然了,最重要还是有石头哥哥。 养伤的猴子蹲在大老黑背上,猴爪揪着大老黑的毛,那姿势,马老师见了也觉得喜欢呢。 可是自己生的孩子,不能长期放别人家里养不是?现在婆婆去照顾小孙子了,家里剩他夫妻俩,额外冷清。 锦瑟回来的时候,李新国抱着个小猫咪死活赖在架子床上,小石头跟小藏獒拦护着屋门不给马老师进去,就让夫妻两个坐在院子里等锦瑟。 亲哥儿俩也没这么亲。 陪客人的反而是大老黑,寸步不离严格看管,“突突突”声进来也不松懈。 李站长站起身来的时候满脸无奈,看向那辆“突突突”的眼神更是感情丰富,儿子就为了能坐摩托车拖拉机而拒绝回家上学,谁能理解? 新认的这个妹子,有本事啊!自己这个文化站站长还没想到过要买一辆摩托车呢! “外面多晒啊?李站长马老师快屋里坐。”锦瑟熄火,摘头盔下车,招呼。 小石头跑过来,抱住她的腰,委屈巴巴的告状:“娘,叔叔阿姨要接新国弟弟走。” “叔叔阿姨想弟弟了,你在弟弟家住着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想娘?”锦瑟拍拍他的后背,继续邀请夫妻两个。 马老师就没空手来过,这次提的是个网兜,透出里面装的水果罐头跟纸包的点心。 “我今天进城去找你们了,结果扑了个空,就是想去告诉一声,我给他俩在边山屯小学报了个名,暑假前念上十几天,我负责接送,不会出现安全问题。” 落座后锦瑟介绍,又想起新买的文具用品,急火火出去提了进来,还有猪大骨,放了凉水泡上。 “石头,新国,你俩分拣一下文具,叫大老黑陪着送去富贵家,告诉他这是六个同学都有的。” 这是看着小新国僵持在架子床里面,给找的台阶下。 146 李哥与马姐 果然,熊孩子松开了怀里的猫咪,跟石头一起分拣本子笔橡皮等东西,嘴里算着数儿,很认真。 李站长有些无聊,顺手翻看桌子上摊放的稿纸,文字。 马老师小小声跟锦瑟交流:“我就说了想带他回家,还说了一句别让猫挠到他,就跟我杠上了。” “你们要是放心,就让新国在我这边多呆几天呗,等放暑假,你也有空照看他了,再让他回去。” 锦瑟是真没觉得带俩孩子多麻烦,顶多洗衣服的时候多洗两件,可有人作伴儿,小石头就不那么黏自己,也多了份轻松呢。 “可是,总不能老给你添麻烦啊!”马老师更不好意思了。 “添什么麻烦?你看,小石头跟新国在一起多开心?我之前一直担心这孩子有自闭症呢,新国可帮了我大忙。” 锦瑟口中出现的新词汇,听蒙了马老师:“什么‘自闭症’?有这种病?” “那可不?小孩子也好,大人也好,害怕外面的世界,不愿意跟其他人接触,这就是一种心理疾病……” 锦瑟的科普知识还没传授完,李站长那边猛一拍桌子,吓了几人一跳。 “锦瑟妹子,这是谁写的?是不是你?” 李站长到底是文化站的头头儿,一张脸表情丰富的就像一篇文章。 锦瑟一只手捂住心口,点头:“是啊,怎么啦?” “怎么啦——哎呦——”李站长手拿着厚厚一沓稿纸,激动万分,直接往马老师眼前伸,“你也看看,看看!” “没——什么违规思想、敏感词汇吧?”这气氛烘托的,林锦瑟紧张起来。 自己仔细斟酌过的啊,绝对正能量的文字。难道是那篇小说,写到了女性独立,离婚后带着孩子发家致富有问题? 貌似这年头离婚是原罪来着。 “我就是写着玩玩的,本来想给李站长看看,挑篇合适的投投稿报名征文,没有合适的就算了,咱自家看看就行,不拿出去惹麻烦。” 锦瑟越说越没底气了,挣不着稿费没关系,可别把自己给推到人民的对立面去,安全才是第一要务啊! 李站长却激动之情未减,摆着手,自己又站到了马老师身后一起看,还伸手指去点读他认为精妙的句子。 “我们始于卑微,命如蝼蚁,却不应随波逐流,要勇于开拓,奋斗进取,即便如飞蛾扑火,刹那的燃烧,也要带给人间光和热……” “……还有这里:我骄傲,我拥有一双黑色的眼睛,我将用它去寻找光明……” 两口子都是文化人,读到心有戚戚之处,皆兴奋,或叹息,甚至声音哽咽。 林锦瑟只觉得浑身有毛毛虫在爬似的,脸上也烧得慌,实在坐不住,帮着俩小朋友去分拣本子,送走俩人一狗。 哎,才华横溢的厉害,关不住…… 她稳定下情绪,进屋来的时候,李站长已经转换了姿势,改成在屋里踱步,并挥舞双手,高声吟咏林锦瑟的诗句了。 反正就是赞赏呗,林锦瑟的形象再次被刷新,高度直指两米八。 马老师看向锦瑟的眼睛里全是小星星,都不想叫锦瑟妹子,想叫“姐”! 李站长也不想再叫“锦瑟妹子”,他要改口,必须改口,叫“林老师”! 总之,两个文化人有些思维混乱举止失常,而且心有灵犀一点通,瞬间就决定不接回李新国了,这样水平的人肯帮自己带孩子,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的,再多带几天吧,俺们交生活费辅导费! 刚才听见俩孩子点数儿的本领了,马老师无一处不满意,决定现在离开,继续享受夫妻二人世界去。 确实得早往家赶,俩人骑车子来的,赶回城里有可能天黑。 李站长郑重把那两摞稿纸装进黑色人造革提兜,挂车把上,对锦瑟说:“林老师你放心,我回去就替你再誊抄一下,琢磨琢磨适合往哪个报纸刊物投稿,这些工作全交给我,你继续创作就行。” “那我给你邮票钱。”锦瑟去拿钱包,被马老师摁住了双手。 “咱们是一家人吧?我儿子还得跟着你白吃白喝好些天呢,以后别这么客气。” 锦瑟只能作罢,这夫妻两个跟她处的真心不错,所以:“既然是一家人,那我以后不称呼‘李站长’了,叫‘李哥’,‘马姐’,你俩也千万别喊我‘林老师’了,继续叫‘妹子’。” 这个称呼还挺接地气的,新鲜。 “好好,妹子你别送了。” 李站长拐车子经过偏斗三轮,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锦瑟问:“李哥你会不会骑?会骑的话你开回去,这个车速度快,用不了一个小时就回家了。” “我不会,不会。”李站长脸红了,男人之爱车超过女人之爱漂亮衣服。 “其实挺好学的,你们下次早些来,我教教,回去的时候就不用这么赶,还有大灯照亮,走夜路不担心。” 锦瑟的大方劲儿绝对不是装腔作势,完全没觉着这辆偏斗三轮摩托车在1977到底有多震撼。 “不行不行,这么大的车,太高调了,不适合我。”李站长像是割舍了什么珍贵的东西般跺跺脚,继续往外推车子。 “那我以后帮李哥踅摸一辆小款的两轮摩托,三四口人能坐的下的。” 锦瑟想起来马老师又有身孕了,脑海中的摩托车型号又放大。 “咳咳,这个以后再说,我们走了,你跟新国说一声,放暑假了带石头去我们那边住。” 终于送走了这对夫妻,猴子跳上锦瑟的肩膀,“吱吱吱”的说着猴语。 原来,大老黑带着两个小朋友早就回家了,只是躲在院墙后面偷瞧,等着危险解除。 这是多不愿意回家啊?锦瑟摇摇头,不搭理那三个掩耳盗铃的货儿,自顾自进屋收拾。 小石头牵着李新国蹑手蹑脚进来,相对偷笑,跟沾了什么大便宜似的。 “明天就要念书去了,自己收拾一下书包。”锦瑟在操刀剁骨头,后悔之前没带回来一柄斧头。 “好嘞!”俩孩子异口同声,新书包新文具,恨不能现在就是明天早晨。 147 共商大业 大骨头才下锅,香味还没煮出来,林富贵就送猪草来了,还有摘的几捧野果子,个个吃的牙齿舌头都是紫黑色。 富贵回家去看新文具了,家里又有喊门的,还是送猪草,量少些,新面孔,去开门的石头有些不确信:“你们也给我家送猪草?” “俺们给林老师!”小娃儿们不敢进院,把猪草倒在院门口,就作鸟兽散了,风中传来叽叽咯咯的欢笑声。 是林锦瑟刚才回村用摩托车载了几步路的孩子们。 很淳朴的回报。 “晚上记得给小朋友们分点儿糖,替娘谢谢他们。” 锦瑟像嘱咐大孩子一样,小石头深觉自己地位崇高,努力严肃脸点头。 他是家里的男子汉,最大的男子汉。 “娘,以后我们也要去打猪草,咱家的猪光吃饲料太费钱了。” 男子汉觉得自己唯一能帮的上忙的地方就是割猪草。 锦瑟微眯起眼睛思考一下,猪饲料这玩意儿自己没带过来多少,回不去的话,想费钱去买都买不到,确实需要多割猪草储备起来。 “你还小呢,暂时不用管这些,安心念书,娘自会去割草的。” 反正现在劳动值还会增长,多干些活儿呗。 自己现在是必须安心在这个贫瘠的时代生活了。 锦瑟打起精神,安排小石头:“儿砸,你能不能再跑趟村里,叫你大川叔小兰婶儿来家里一趟?” 本来因为不能去割猪草情绪蔫蔫的小石头立刻精神起来:“我带着弟弟去!” 哥儿俩出行必须跟着大老黑的,即便现在天还没黑,猴子不喜欢见村里人,留在家里跟小藏獒你追我赶。 新婚夫妻刚从地里回家,听到召唤立刻过来,锦瑟已经把五碗饭摆好,桌子中间一盆大骨头汤,再配上两碟凉拌青菜,每人一颗茶叶蛋切半摆放在米饭正中,精致好看。 主要是香,大骨头汤香。 锦瑟做示范,用勺子舀汤浇进白米饭里,再在茶叶蛋周边夹上绿莹莹的菜叶,嚯——啥都甭说了。 大川跟小兰全都脸红的很,不知怎的就坐下了,筷子勺子抓手里了。 “那个——那个——俺不能吃恁好的饭哩。”林大川骤然松开手,往身后背,“林老师叫俺们来做啥?” 关键时候理智回来了。 小兰立刻也放下了筷子勺子。 锦瑟浑不在意的摆手:“咱们边吃边说,我这儿真有好事要说,你们再跟我客气我可找别人了哈。” “那,那行,俺们吃,林老师你说。” “我先说简单的,小兰你那儿有没有现成的草编竹编小物件?我明天带去城里找找销路。” 小兰此刻万分后悔自己今天上工了,着啥急啊?耽误林老师的正事了吧? “俺就编了个草帽,按你说的编了点花样,家里有还没用过的竹篮,不多,装衣裳跟小物件的,编了俩,都带盖子。” “那晚会儿都给我拿过来,还有,小兰你会绣花不?流行的绣的鞋垫啊手帕啊你有吗?” 小兰的脸又红了,眼梢儿瞟了嘿嘿傻笑的大川一眼,轻声说:“俺会点儿。” 大川笑的五官都要挤到一起了,掺话:“小兰手巧哩,除了鞋垫手帕会绣,俺们结婚,她还绣了盖被子的花罩子,还有一对枕头套,鸳鸯戏水的花样,俺舍不得用,还放着呢。” “真的?”原本只是抱着问一问的态度,没想到还真的问出点好东西来,锦瑟“腾”一下站起来,恨不能叫大川马上回家取东西来看看,又想起自己的主人身份,重新坐回去。 “快吃快吃啊,别客气,米饭还有半锅,自己去盛,大骨头在煤油炉上,直接放碗里吃,都吃干净哈,天热,放不住,吃不了就得倒掉。” 原本还要客气一番的小夫妻,听说要倒掉这样美味的饭食,放开了许多。 大川没等到自己的好活计,只能追问:“林老师,咱吃着哩,你接着说,叫俺干啥?” 锦瑟认真起来:“我想跟你一起进山里打野猪。最晚到后天,能打到手的话,城里饭店可以收,咱们偷偷运出去,我现在有车,方便。” 小兰紧张起来,但忍着不插话,只是看看锦瑟,再看看大川。 大川自然是欢喜的:“上次那只半大的野猪就是俺自己个儿打的,不用林老师去,俺打到了就给你送来,俺明儿请假不上工了。” “不行!”锦瑟反对,“咱们要挣钱没错,可不能冒险,你现在好不容易才娶了媳妇,万一伤到哪儿了我以后怎么跟小兰交代?我的力气你是知道的,再带上家伙什跟大老黑,我成不了累赘。而且,我建议叫上二狗子,你再琢磨着偷喊一个力气大胆量大的汉子一起,保证万无一失。” 小兰的神色果然缓解了。 可是听懂了的小石头瘪嘴要哭不哭的模样,被锦瑟无视了。 这种动不动就眼泪汪汪的派头,必须矫正过来。 四人一狗的阵容,貌似还可以。 猴子从架子床最上端蹦下来,拽着锦瑟的衣服角“吱吱吱”。 进山的队伍就又多了一只猴子,可别小看,悟空这段时间在山里乱窜,不但抢了个猴王的桂冠,还把小青山给转悠熟了,有它带路,打猎这事儿可就事半功倍。 “那俺这就去找人!”大川兴奋的两眼发光,“咱们明儿下晌儿去?” 头晌儿锦瑟还要进城给竹编草编刺绣物件找买主,只能下晌儿。 小兰也在摩拳擦掌:“俺今儿就不去扫盲班了,在家再编两样没有的样式。” 场面有点乱,小石头也加入进来了:“娘,我想看婶婶编篮子草帽!” 李新国立刻响应:“我要跟着哥哥!” 小兰笑了,宠爱的揉揉俩小子的脑袋,对锦瑟要求:“就让他俩跟俺玩去吧,林老师你讲课更自在点儿,晚些俺跟大川再把他俩送回来。” “行吧,可要注意别玩竹篾,别划伤了手。玩草可以,画画也行……”锦瑟忽然想到了什么,放下碗筷去翻找之前给俩孩子带回来的绘画颜料。 连同蜡笔纸张一并装在一起,锦瑟挂在了小石头的肩膀上:“你们可以帮忙婶婶画画,还可以尝试一下往竹编草编上增添色彩花样,我看好你们哦!” 148 失去方知可贵 饭后要抢着刷碗的小兰被锦瑟推走,连同大川跟俩小朋友一块儿推走的,锦瑟喜欢小石头多个去处,多个喜欢的长辈。 剩下她自己也不孤单,两条狗两只猫环绕的滋味挺满足的,何况肩头上还蹲着只赖皮猴子。 “大老黑,咱们几个去打猎,会不会有危险?你的本事足够保护我的吧?” 家里没别人,锦瑟开启话痨模式,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跟动物们聊天。 “汪汪——汪”“吱吱”“喵喵”…… 小藏獒拼命扒锦瑟的裤腿,打猎多好玩啊,它也可以的。 “你得看家对不对?要是我们都去山上了,家里的火腿全被小偷偷光了,那咱吃什么?” 小藏獒最爱吃火腿肉,闻言不扒裤腿了,去守着放火腿的桌子抽屉。 这小家伙开了智也顶多是两三岁人类幼崽的聪明劲儿。 当天晚上,小石头跟李新国被送回来时,满头满脸的花里胡哨,大川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他们说要回家洗澡,俺这就去帮你挑水,多挑些。” 锦瑟有些疲惫的模样,跟大川告别,说家里的水缸满着,够用。 还抛出个更有意思的新问题叫大川回家考虑:“你要不要明天就跟我学习开拖拉机?” 耽误上工挣工分,但是能尽快学到门技术,能替换下锦瑟驾驶员的身份。 实在是出乎预料,扫盲班上又多了几户人家想让孩子上学,因为不但林锦瑟管接管送,暂时还不需要交学费,还能白落下一堆新文具…… 这是奔着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思想来的吧?锦瑟有些无语。 但是,肯送孩子上学毕竟是好事,尤其新报名的还有女孩子,就是那位能最早背熟乘法表的林大妮,即便可能有被派去照顾弟弟的嫌疑…… 也就是说,明儿一早,锦瑟需要驾驶拖拉机送到边山屯的新学生,足足十二个,必须更加重视,必须尽快培养出来一个副手,以备自己临时有事时替换。 “俺——能学?”大川又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上次跟他提过一嘴,这小子都不敢相信。 “对呀,你要是愿意,明天我跟林支书说一声,你跟着我一块儿去送孩子们,正好在后车厢里帮忙照看他们,免得有调皮的在半路上掉下去。回来的路上我就教你。” “俺愿意,愿意!” 大川欢天喜地的走了,差点儿没左脚绊了右脚。 今晚上大川家里气氛格外热烈,大川娘也不吝啬那点灯油了,把自己房里的也端到儿子这屋来照明,给儿子儿媳妇打下手赶活儿。 “跟着林老师干活儿,千万别多嘴多舌,知道吧?她是你们两口子的贵人哩……” 大川娘口中的贵人,此刻也在蜡烛光下干活儿——写字。 这是目前为止增长劳动值最快的方式,俩孩子睡着了,世界很静谧,适合奋笔疾书。 每天晚上的睡前故事还在讲,锦瑟在写的就是适合小朋友们阅读理解的睡前故事,结合她的记忆与想象,海马星空的写下去。 小石头胆子小,爱哭,她就写一个类似的小男孩,吃了“大力士”菠菜后莫名得到了短暂性的神力,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战胜了一个外貌形似蓝精灵中的“格格巫”的坏蛋,于是信心大增…… 写完了第一次逆袭,锦瑟放下笔,搓搓被笔磨硬了的中指指节,看一下意识里的劳动值。 “814-2018-go”。 “go”依然是灰色的。 锦瑟轻叹口气,随遇而安吧,先休息。 不能进行穿梭游戏,一家子的吃喝穿戴全得花时间气力去挣,熬夜都是奢侈的,不敢。 因为脑力劳动大,锦瑟躺倒后好久睡不着,不是害怕什么,外面大老黑抖毛的声响挺让她安心的,就是脑海中想起很多事儿,一幕一幕画面,放电影似的。 陈世坤的样貌渐渐模糊,取代的好像是小许,冲进电梯间跟她一起大战狗男女的小许,在医院衣不解带照顾她担忧她的小许。 还有,“大自在农庄”的夜色下,小许吹着口琴的剪影,空气中流淌着《天空之城》的音符。 人心总是贱的,之前随时能积攒劳动值返回2018,她自己各种矫情拒绝,现在回不去了,人家的身影又反反复复来扰清梦…… 好在,这具身体被改造的不错,醒来时天儿蒙蒙亮,锦瑟没有半点儿头脑昏沉的感觉,她不赖床,直接下地洗漱,开始干活儿。 不能完全依赖村里孩子给打猪草,她背着竹篓子跑步上山,跑步回来,割猪草跟锻炼身体两不误,还顺便增长了劳动值。 就是去河边挑水的时候被拦下了,大川小兰夫妻两个背着提着东西赶过来,扁担水桶就易了主。 小兰跟随锦瑟进家,俩人在院里小声交流,孩子们还在睡。 “这些是绣布,不是啥精细绣法,就俺奶教的几样,怪土的。”小兰挺羞涩,“俺村里好多会绣花的大娘婶子们呢,她们当初定亲的时候就讲究送鞋垫,接亲的时候绣枕头套,再讲究的人家还得亲手绣红盖头呢,可惜现在不兴了,也都没那条件。” 小兰攒下的布头跟绣线,还是她奶留的,现在老人家已经西去。 “很漂亮!”锦瑟自己没这手艺,她生活的时代太先进了,女人不但不需要亲手绣鞋垫做鞋送情郎,连自己穿的衣服都理所当然去买去定制,掉个扣子截个裤边也得找裁缝。 更令锦瑟大开眼界的是竹编箱子,有方有圆还带盖子,手摸上去凉凉滑滑的,不会割手指。 “这个得套模子编,挑竹篾的时候就得打磨光滑了。”小兰说到自己擅长的领域,眼睛里透出光来。 “能编小号的吗?”锦瑟抱着那个圆箱子舍不得撒手,“能加背带吗?加个安锁的鼻儿,里面加层布衬。” 女人之爱包儿…… 大川一趟一趟挑水,水缸满了再浇菜,看到两个女人叽叽咕咕边说话边在地上勾画什么,满脸都是笑意。 “昨儿忙着,一个没看住,就画成这样了。你去了城里跟人家说,俺就是来不及重编了……” 149 坚持自己的优秀 小兰看到那几样东西很惭愧,草编的样品上,有几种多了颜色,完全没经过调和的红黄蓝绿色块排列,也完全没有章法,不过,在锦瑟眼中,倒是多了几分趣味。 估计是小石头的手笔,那孩子对绘画艺术有天分,对手工艺同样极感兴趣。 “挺好,都挺好,小兰你就在家等我的好消息吧。”锦瑟开始往偏斗里收拾东西。 “那俺今儿还抽空编不?”小兰表情有些犹豫,或者叫不自信,都是农家常见的东西,真有人会买吗? “你也别那么辛苦,不过,我敢保证,你这些都是顶好的东西,早晚都能卖出去的。” 有一种信任叫盲从,小兰两口子就达到了这种境界。 “那俺接着编!” “得注意保护手,戴个手套做竹编,不然以后没办法绣花了。” 锦瑟嘱咐道,她到底是看过大量古装电视剧的人,知道点儿常识。 而且,真要是回不去2018了,林锦瑟肯定要在1977开疆拓土,打造一个商业王国出来,说不定这以后小兰就是她的左膀右臂,专业技术指导啥的。 就看今天跟珊迪会面后的商谈情况了。 小夫妻两个客气,不肯留在这边蹭早饭,听到孩子们起床的声响就告辞了,大川说好直接去场院等锦瑟开拖拉机,提前找林有财请会儿假。 俩孩子起床,家里顿时热闹起来,狗啊猫啊猴啊也不趴着卧着了,全跟着叽叽歪歪,锦瑟备下的狗粮猫粮零食又少了一部分。 目前家里最好养活的是小野猪跟孤独的母鸡,贡献最大的是母鸡,平均每天一个蛋,乖乖的下着,也从不吵闹。 抠门儿小石头吃着白水煮蛋跟锦瑟商量:“娘,直接煮的蛋更好吃,以后咱家别煮茶叶蛋了。” 不消说,肯定是看见一煮一锅还分给别人吃心疼了。 锦瑟摊摊手:“想煮也没得煮了,剩这几个鸡蛋留着你俩吃,娘挣了钱再想法子多买些。” 小石头大眼睛眨巴眨巴,有点点委屈,这个娘就喜欢误解自己的意思! “好了,你们补充够了营养,去了学校才能认真读书,不然跟不上班,叫别的小朋友笑话,所以,多吃点哈。” 锦瑟说到这里,油然而生一股子骄傲自豪感:“在学校里遇见不会的不懂的,可以回家来问我哦,我能辅导。” 在女儿陈丹阳身上没有体会过的辅导生活,现在终于可以经历了。 你们可以不成为学霸,真的可以! 上学第一天,林锦瑟要求两个小家伙穿戴整齐挺胸抬头斗志昂扬,自己也专门换了衣裳,要不是为了防晒,都不稀得戴顶草帽影响形象。 她又沿袭了2018大众的认知意识,把孩子入学第一天当大事儿对待,整出了仪式感。 可是,来到场院,看到另外十个依旧像从土里扒出来的娃儿,连脸都不用洗的,甚至还有光着上半身光着脚丫子的娃儿,锦瑟忽然就觉得,自己是不是显得——骚包了? 十二个娃,像是做好了阶级分层。配着新书包还穿戴的小少爷一样的俩;穿戴一般但配备新书包的四个;穿戴一般也不具备新书包的六个。 她蹲下身来,一手一个搭在石头跟新国的肩上,声音坚定的叮嘱:“在大众场合穿戴整齐干净是一种礼仪,是正确的。我们不能嘲笑别的同学跟你们不同,也不需要为了迎合别人而改变自己良好的习惯。坚持自己的优秀,争取更优秀,能做到吗?” 两个小朋友不一定能听懂每一个词的意思,但是不知为什么,这样郑重的被叮嘱,他们胸中升起一股豪情,坚定地回答:“能!” “那好,现在,交给你们一个任务,带小朋友们上车,告诉他们注意安全,随时提醒纠正他们的危险行为。” “得令!”两小只高声回答,果然很认真的去执行任务了。 大川帮忙,把孩子们托举上车斗,又跟着锦瑟学习了摇车把子发动机器的程序,才跳上车斗,又是骄傲又是不好意思的站在娃娃们中间,宛如鹤立鸡群。 拖拉机启动,黑烟“突突突”,孩子们在欢呼,仿佛不是去距离很近的边山屯读个书而已,而是即将远征的战士们那般豪情壮志。 “突突突”开出村子,引来田间地头村民们的观望,还有没有随行读书的孩子们艳羡的眼神。 当然,鹤立鸡群的林大川也成了风云人物,被村民们反复提起。 “这小子是走了狗屎运吧?听说林老师挑了他学开拖拉机,凭啥啊?” “他也不比咱们多认字儿啊!” “就是就是,大川连扫盲班上的都少,还不如俺积极哩!” “随他去,俺敢打包票,就他那点出息,保准儿学不会!” “咱村的文化人杨会计都学不会的本事……” 已经被打脸无数次准备学乖了的杨会计:俺今儿招谁惹谁了?凭啥又来黑俺? 风云人物林大川此刻一边留意着小孩子们的举动,一边注意林锦瑟的动作,好像挺简单的,就是拧方向盘,动动一个拉杆,脚底下好像也用劲儿,看不清…… 林锦瑟轻飘飘的说,告诉几句就能上手开,当时还不相信,现在,林大川有点儿信心了。 拖拉机再次拉风的出现在边山屯,林大川在“突突突”慢下来之后,听到村民们的议论声:“靠山村这是发财了吧?咋敢恁显摆,开拖拉机接送娃娃上学,这莫不是金娃娃?” 十二个孩子也捕捉到了这句话,于是个个学着小石头跟李新国的样子,挺胸抬头,紧抓拖拉机护栏,做坚定状。 “突突突”后面再次跑步追来十几个孩子们,前方,临近学校拐角处,却正有一道阴森森的视线,投注到把握方向盘的林锦瑟身上。 莫名就觉得浑身一冷,林锦瑟愈加放慢了速度,“突突突”的黑烟喷过,那是个弯腰塌背的老男人,双手交叉拄着根木棍,一张脏乎乎的脸仰着,头发打着绺儿,露出一只眼睛,眼白多,眼神阴狠。 一只眼睛!露出来的半张脸上还有几道疤痕! 150俺叫林丹阳 “突突突”拐过去,依旧处于兴奋状态的孩子们忽然也齐齐安静了,还发出了短促的惊呼声:“那个人——真难看!” 何止是难看啊?驾驶员林锦瑟勉强忍住了欲要呕吐的感觉,她想,她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果然是边山屯的人渣! 如果那一晚…… 锦瑟停了拖拉机,跳下驾驶座蹲到小学门口,干呕了起来。 救命啊!不行了,她得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个肮脏的龌龊的男人模样,她得洗洗眼睛洗洗思想,想想小鲜肉小许,小许的倒三角身材小许的英俊五官…… 林大川把孩子们一一接应下拖拉机,小石头跟李新国林富贵已经围着林锦瑟表达关心了:“娘——姨——林老师——” 后面的孩子们也围过来,眼神里全是担忧。 “我没事儿,可能——有点晕车。” 锦瑟只能胡扯理由,直起身向里走:“现在好多了,我带你们去找校长。” 林大川回身看看拖拉机,又追了几步,再回头,决定要好好看护拖拉机为重,因为边山屯的小孩子马上要跑到车斗后面了。 林老师会晕车想吐,那他更得赶快学会开拖拉机。 而且,刚才见到的那个边山屯脏老汉,确实令人恶心,真让林老师一个女人家天天来这里,会不会有危险? 林大川比林锦瑟看的还清楚,那老汉不但眼瞎腿瘸身上头上脏的不像样,衣服也是破的,尤其裤子破,特娘的大腿的位置扯开口子了呢! “喂喂不许爬,只能看,摸摸也行!”林大川阻拦住一群泥猴子。 “嘻嘻——咯咯。” 林大川向拐角的方向望了一眼,跟小娃子们打听道:“刚才见的那个瘸子,是你们村的不?” 有个胆大的抢答:“那是老光棍,二癞子!” 林大川的智商在线,忽然想起那天胡村长带着人去自己村,去的就是锦瑟跟小石头的家,询问是不是锦瑟放狗咬伤了边山屯的二癞子…… 难道? “呸!”林大川狠狠往拐角方向吐了口唾沫,林老师可是靠山村的人,靠山村的能人,谁敢欺负,非打死丫的! 校园里,王校长并那个金老师都被惊着了,昨儿不还说就来六个学生,没太当回事儿,连学费都不收了,这一下子又多了一半算怎么回事? 边山屯小学目前原有三个年级的学生共二十九个,挤在一所教室里宽宽绰绰的,猛一下增至四十一个学生,这是大班额了啊! “不行不行,我们没有准备,教室里盛不下,你们也没带凳子来……林老师,不如你先带回去教着,等暑假开学再……” 林锦瑟也有些不好意思,她提前做准备了,摘下小石头的书包,取出一盒水彩笔两盒蜡笔,往王校长身前递,口中客客气气的:“这不是都知道王校长金老师教书教得好嘛,我们村的孩子都想来,说不定暑假后还得多几个呢。我们村子也没多少东西能表示感谢的,这些彩色笔送给学校,教孩子们画画的时候可以用,也算是我们村子支持教育的一点心意。” 文化人之间不好直接提钱,送彩笔,打的旗号是支持教育,就很合适。 彩笔可是稀罕东西,城里的供销社都没见过有卖的。 王校长再说不出撵人家孩子回去的话,双手接过彩笔盒子又转交给年轻的金老师,自己领起石头和李新国的小手,对林锦瑟点头道:“行吧,叫他们都跟着我去报上名字登个记,上课的时候先坐地下将就将就,回头你想着送凳子来。” “好,谢谢王校长。”锦瑟轻松了,扭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咱们上午几点放学?我十一点半往这边赶没问题吧?” 好想当然的问话。 王校长跟金老师的表情全是惊愕的,金老师的语气有些冲:“你当这是在城里上班啊?你们靠山村上工不也上三晌儿?” “三晌儿?你的意思是说……” 锦瑟脑子蒙了好一瞬,怪不得村里人那么不乐意接送孩子出村上学,敢情儿一天要接送六回,家长来回十二趟! 那一整天就啥活儿都甭干了呗! 太奇葩了,林锦瑟都想招呼孩子们集体返回去了。 对了,大川,大川学开拖拉机,这十几天就当练手好了,暑假后肯定就有好办法了。 “我随后就来接。”锦瑟摇着头继续往校外走,忽然感觉衣服角被扯住了。 是那个唯一的女孩儿,落在队伍的最后面,仰着脸,可怜巴巴的望着林锦瑟。 “不要怕,石头会照顾你的,晚会儿我来接你们,要是有不习惯的地方跟我说,我会帮你解决。” 锦瑟的心头软软的,声音也极尽温柔。 林大妮儿没撒开手,带着哭腔儿问:“老师要报名字哩,俺没大名咋办?” “那就报林大妮,也挺好听的。” 林大妮的眼泪终于滚下来,洗干净了两条沟壑,她此刻格外的执拗,抓着锦瑟像抓着救命稻草的求恳:“林老师,你给俺起个大名儿,俺不愿意叫‘大妮’!” 这一时半会的,哪里取合适的名字? 小姑娘脏乎乎的小脸上满是倔强,拽着锦瑟衣服的小手粗糙,还有新勒出来的血痕。 叫“林红梅”?俗了。 算了,锦瑟伸手给小姑娘抹了抹脸蛋,认真说道:“那我送给你‘丹阳’两个字,红彤彤的太阳,这是我女儿的名字。” 最后这句话她说的微不可闻,但是小姑娘好像听到了,望着锦瑟离去的背影,眼神里全是孺慕之情。 “大姐该你了!俺姐叫林大妮儿!” 林铁生喊着,没想到立刻遭到更正。 “校长,俺不叫林大妮,俺叫林丹阳,林——丹——阳!红彤彤的太阳!” “说得好!”系着眼镜腿的王校长推了推绳子,满脸赞赏,“林丹阳同学聪明灵秀,肯定能念好书。” “大姐你咋……”林铁生的胳膊被拽了一把,话咽了回去。 这个世界太神奇了,原本在家里只会闷头干活儿的大姐会背“小九九”得奖励了,又会闹着来上学了,还忽然有了别的名字,还被校长夸聪明——啥秀…… 林铁生不知道,往后啊,更让他理解不了的稀罕事儿,还多着呢! 151 车感好悟性高 拖拉机再次启动,锦瑟顾不上理会那个依旧呆在拐角阴狠注视她的老男人,她忙着呢,必须赶紧把大川教会驾驶拖拉机,然后骑摩托车去城里找珊迪。 正好,大川也是心急如焚要学。 拖拉机开到河边一处较宽敞又无人的地方,锦瑟停下,开始逐一讲解开车的步骤,又让大川坐到驾驶座上去熟悉各个机关,模拟驾驶。 抛掉维修事宜,只练习开动是简单的。 拧方向盘,拐弯。 直行,倒车…… “行了,上手练吧,我就站你身后提醒,记得刹车在哪里就行。” 有胆大的老师就有胆大的徒弟。 林大川咬着下嘴唇真就启动了拖拉机,直行,低呼声闷闷的,只是一瞬间的慌乱。 “踩刹车!”锦瑟下指令。 “继续,再踩刹车!” “就是这么简单,只要你能够随时刹车,那就什么都甭怕。” “突突突”的声响中,林锦瑟需要扯着嗓子喊。 练熟了刹车的林大川接着练拐弯,倒车,一股巨大的兴奋感席卷了他的每一个细胞,太开心太激动了,他真的能开拖拉机,真的会了! 男人之爱车,原本就是爱在骨子里的,学车也通常比女人更有天分,只是之前像杨会计之流的男人误导了他们,认为驾驶拖拉机是很艰难很神秘的事儿罢了。 反正大川直接就能上手,锦瑟估摸着也就花费了一个小时的功夫吧,他倒车能倒出一条直线,且能正确判断后斗边角的位置。 直行就更没问题了,林锦瑟竖起大拇指称赞:“车感好,悟性高。” “嘿嘿。”大川傻笑,自己也得意。 “别在这儿转圈圈了,走,送我回村,然后你负责去边山屯接孩子们,我要进城,石头跟新国就交给你照看了。” 锦瑟赶时间,大川也知道轻重,更急于回村里向村民们展示一下自己的车技,于是再次抿住嘴唇,紧张又兴奋的开上了乡村小道。 乡间小道上平时连辆自行车都见不到,所以根本不存在交通堵塞的问题,撞车的可能性也非常小,紧张的大川开的很稳,只在遇到路边干活儿的靠山村村民时手抖了一下,拖拉机跟着晃了晃,很快就正常了。 靠山村村民再次轰动起来:“是不是大川那小子?真会开拖拉机了?” “哎呦喂真的,拖拉机恁好学啊?一下子就学好了?” “早知道叫俺家小子也去学学……” “都怨杨会计那个笨蛋!自己个儿学不会,告诉咱们难学得很,谁都学不会,甭兴那个心。要不然俺保准儿也跟着林老师去学了!” 杨会计再次躺着也中枪,成了众矢之的。 锦瑟是顾不上这些了,跟闻讯而来的林有财打了个招呼就驾驶摩托车往外跑:“林支书,叫大川跟你说话,我很忙!” “突突突”…… 她倒是不孤单,开出了村才发现车斗里探出个猴子脑袋,嫌风大,迅速缩回去了。 锦瑟只能带着它一起进城,猴子个头小,身子又柔软,随便往个空隙里一钻,你捉它都费劲儿。 “进了城可不许乱跑哈,不然你走丢了,找不回来家。” 疾驰到城边,锦瑟放慢车速叮嘱道。 “吱吱,”猴子在车斗里回应两声,连脑袋都懒得冒出来。 锦瑟直接驾车开去了宾馆,珊迪在前台坐着等她呢。 “林,还以为你有事儿不来了。” 珊迪听到摩托车的动静就迎出来,不料看到了扒着车斗边沿儿的悟空钻出来,手搭凉棚四下乱瞧。 “哦,林,这是假的——玩具吗?” “吱吱,”悟空傲娇的起跳,窜上了林锦瑟刚刚摘掉头盔的一侧肩膀。 “真的——猴子?”珊迪惊呼,“太可爱了!林,它是你养的宠物吗?” 锦瑟一只手拍拍猴子的爪子,介绍,“它叫悟空,是我的家人。” “家人?林,你真是太有爱心了!” 在珊迪各种赞美的同时,锦瑟弯腰从车斗里往外拿东西,其中一顶草帽被调皮的悟空扣到了自己的脑袋上。 猴脑袋多小啊,直接被扣没了,悟空“吱吱”叫着去扯拽遮挡了视线的草帽,却想不到应该往上提…… 珊迪大笑起来,锦瑟帮忙把草帽往后斜戴,露出眼睛的悟空学精了,伸出俩前爪摁着帽遮沿,跟西部牛仔似的形象。 宾馆的服务员也被悟空吸引了,原本要提醒不能往宾馆带动物的,结果走过来就换成了笑脸,还试图抱一抱悟空,被傲娇的猴子拒绝了。 人家可是已经抢到了小青山猴群猴王宝座的猴! 锦瑟和珊迪都抓了满手的东西往房间里拎,猴子紧跟在后,自觉也有贡献,毕竟双爪一直摁着草帽遮沿儿呢,也很辛苦的。 “林,你希望把这些东西卖给我吗?我也很想买的,很漂亮,每一样都有意思。”珊迪爱不释手的样子,尤其对那对儿绣花枕头套。 “我想送给你。”锦瑟关了房门,把猴子脑袋上的草帽摘下来,让它自由的在屋里玩。 “这太贵重了,也太多了,我不能要。”珊迪是个有原则的人。 “那就帮着这些东西打开销路,我希望你能帮这个忙,把这些东西销到其它国家,让那些国家的人也有幸看到用到我们的手工艺品。” 锦瑟直入主题,珊迪明白了,重新认真的查看这些极具东方传统风格的东西。 “林,这样吧,我把东西全部带走,给你的朋友留一百块钱,万一我帮不到忙,不能打开销路,我的心也不会内疚。” 珊迪的这一席话,令林锦瑟更加认定了珊迪是一个讲诚信有责任心的人,她可不是真正土生土长的靠山村村民,不会对一百块钱心生涟漪。 “我不会收钱的,你帮不到我们的忙也没关系,相见即是缘分,咱们还要继续做朋友呢,这些就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 “林,你太大方了!谢谢!” 珊迪表达感谢之情,同时从桌案上取了个红色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根黄金手镯。 “作为回礼,送给你,美丽的林,希望我们的友谊长久,常联系。” 152 跟白捡的一样 两个女人的这次会面很成功,更加深了感情,留下了长期的联系方式。 锦瑟正要告辞的时候,杰克从外面回来了,今天阳光比较烈,他出了一身的汗,进了屋就开始感慨:“亲爱的,外面太热了,我担心你受不了,明天咱们就返回去吧,下午我再去看看有什么可以捎回去送朋友的土特产……” “你好杰克。”锦瑟微笑招呼。 “啊——林女士,欢迎欢迎,我们可以共进午餐。” “谢谢,我还要回家,不打扰了,再见珊迪,再见杰克。” “那太遗憾了,再见美丽的林女士。” 锦瑟摆手往外走,珊迪赶忙相送,两人走到前台时,杰克又追了出来,一连串的问题抛出:“等一等,请问房间里的东西是林女士送的吗?” “是,有什么问题吗?”锦瑟站定,回头,迅速在脑海中筛选了一遍信息,应该没什么犯忌讳的东西。 “是这样,林女士。”杰克脸上的汗水还在滴落,“我看到了很多美丽神奇的礼物,请问我可以再买一些同样的产品吗?我打算送英国的朋友。” 锦瑟的精神劲儿马上被提起来了,这是个好兆头,尽管尚且达不到长期供货的期望值。 “有的,请问您想订购哪几种?我暂时手边没现货,不过可以赶工,数量不多的话大概几天的时间能做出来。” 珊迪笑了,牵着锦瑟的手道:“林,咱们进屋慢慢谈吧。” 二次返回,就有了点儿谈生意的感觉,锦瑟来之前在心里已经有了个大致的定价,只是刚才珊迪没定准有没有可能订货,所以没说。 现在,逐一点过去,锦瑟给的价格远超出制作者小兰的想象,但是,符合杰克的认知。 这可是手工艺品,经济越发达就会越看重其中的价值。 锦瑟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谈判桌上,她不喜欢拐弯抹角旁敲侧击,总是一鼓作气摆明自己的态度,然后坚持底线毫不动摇。 “亲爱的,刚才林已经跟我谈过,希望我们可以帮她把村里的手工艺品推销出去,我建议你在往回邮寄礼物的时候,多选一些样品,请我们的朋友都留意一下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珊迪这样一说,杰克选择礼物的方式就又更改了:“那就每样都订十份,我在给朋友们的信里会说清楚林的要求,如果他们喜欢,可以转达给我们。” 夫妻两个都是热心人,而且因为明天就离开,直接把货款提前给了锦瑟,一点儿价都没砍。 定价最便宜的是草帽,两元一顶。还有一顶被小石头胡乱涂鸦过的,珊迪特别喜欢,在头上试戴了好几次,夸赞说有抽象派风格,也可以预定十顶,锦瑟就加了五角钱。 竹篮无论方圆都按十元一个。 锦瑟抛出的最高价是那一对儿绣花枕头套, 66元,在这个时候可算是天价了。 杰克也有自己的要求,新订的枕头套原料的质量得再精良些,花样也可以调整一下,保证中国风就行。 “这个简单,放心吧,质量问题都交给我。”锦瑟打包票,目前只需要给杰克把做好的东西托运到上海,她可以承担运输费用。如果真的能把东西销往海外,还得重新协商价格和运输问题。 “林,已经到了午餐时间,我诚挚的邀请您……” 锦瑟再次拒绝:“家里还有孩子等着我,咱们来日方长,下次你们来的时候,我希望有幸在我家招待你们,请你们品尝一下我的手艺。” “很期待……” “突突突”行驶在青城大街上,锦瑟忽然想仰天长啸,包里沉甸甸装着预付货款,足足905块钱,感觉拥有了全世界。 果然是现金流更容易给人带来满足。 意识里的屏幕上,数字增长到了“868”,“go”依然是浅灰色。 所以,别指望返回2018采购做枕头套的合适布料了,锦瑟放慢速度,拐弯,去供销社。 第二次驾驶偏斗三轮摩托车来供销社,效果没那么轰动了,这个时间点也没有排队抢购紧俏货的顾客,或者说,今天供销社没有紧俏货,生意很平稳,小慧坐在柜台后面低头在织毛衣。 “哎呀,我刚刚听见车响了,可是不敢相信,姐你不知道,昨儿坐车兜了一遭风,做了一宿的梦,刚才就以为自己是魔怔了。” 小慧开心的打招呼,放下手里的毛线活儿,看毛线颜色偏暗,应该是给未婚夫织的。 锦瑟不会织毛衣,眼神直接略过,她有正事儿呢。 “小慧,我需要扯些细棉布,最好多几种颜色,要质量好的。” “的确良最细,还轻薄……”小慧理解不了自己这个“姐”,得算是有钱人吧?偏偏不肯穿的确良的衣服,花的艳色的也不穿。 她的再次推销也再次被拒绝,只好领锦瑟去仓库翻找。 净面的棉布,还要轻薄,织的均匀细密,真没有。 “只有这种厚实的手织棉布,在库房放了好久了,没人买,城里人嫌土,乡下人说自家会织,凭什么花钱再买……” 库房保管员满脸嫌弃的样子,还嫌碍事,把两卷布料往角落里踢了踢。 “嗯——边角都发黄了,多少钱?便宜又不要票的话,我包圆儿。”锦瑟一副不是太相中的神态,微皱眉头,眼神瞧向仓库外。 也确实不是她计划中的样子,但是,好像这样原汁原味的手工布料做出刺绣效果来,更惊艳。 “这个——原先出库价格是两毛五一尺,还要布票。”管理员面有难色,然后看向小慧,“包圆儿的话,想价钱低,得我们江主任定。” 小慧立刻懂了,拔腿往外走,留下一句:“我找我爸去,姐你再看看还有想要的吧?” 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小慧的父亲,肤色偏白,文质彬彬的,白色的确良衬衣上兜还别着一只钢笔。 说话也热情:“小林同志,有空去家里吃顿便饭啊,别客气。” “江主任好,”锦瑟大大方方指指刚刚被搬过来的两卷米白色棉布,“我想把咱们仓库里积存的布料包圆儿,请江主任算算,给个最优惠的价格。” 153 “耳朵眼儿”里的钟师傅 感觉自己终于像个70年代土著民了,会过日子,懂得精打细算了。 江主任是个老干供销社工作的,一打眼就知道行情,沉吟道:“这种手织棉布一卷长度是三米,宽43厘米,小林同志可以打开看看,没有图案……你还想买的话,那一尺再便宜五分钱,不要布票。” “爸爸!”小慧有些不乐意,优惠力度不算大哈,多驳自己的面子。 不过,锦瑟表示满意,她已经觉得够便宜了,跟白捡似的,砍价只是为了砍价的过程而已。 “好的,谢谢江主任,辛苦您跑一趟。” 锦瑟彬彬有礼不疾不徐的大气劲儿,很令江主任欣赏,忍不住看看自己的女儿,笑道:“小慧啊,你是要成家的人了,得跟小林同志学学,别动不动就咋咋呼呼的。” “哼!”小慧皱着鼻子轻哼一声,又迅速笑起来,小跑几步帮锦瑟办出库手续。 江主任脸上流露出一点无奈,更多的是慈爱,转向保管员的时候却马上变脸,严肃的领导样儿叮嘱:“下午要到新货,务必清点好,质量也要抽检一下。” 然后再次变脸,温和的如沐春风,对锦瑟招呼:“叫小慧帮你抱着布,小林同志以后常来。” 江主任背着手,迈着四方步踱了出去,身后小慧在做鬼脸。 这对父女很有意思,有烟火气,锦瑟忍不住笑出声来。 两卷布有六米,剪裁出十对枕头套足够了,锦瑟又托小慧帮忙去凑些彩色丝线,绣花针,顶针,绣棚。 供销社的柜台上只有黑白棉线缝衣针跟顶针,没有小慧帮忙,锦瑟还真就是两眼一抹黑。 “姐,我知道哪儿有,走,去兜风!” 小慧眉飞色舞,爱车的女人,宁可毁掉发型被晒秃噜皮也要兜风。 “去戴个帽子,草帽也行,不然可做不成漂亮的新娘子。”锦瑟催促道。 供销社有卖那种草编的粗糙大遮沿帽子,通常下地的农民会戴,热得很了还可以摘下来帽子扇风。 小慧不怎么乐意,打商量:“姐,草帽很丑的,还挂头发,多晒几次没事儿。” 这时候的女孩子还没意识到防晒的重要性,最臭美的举动也就是把白色衬衫领子翻到外套外面去,给脸上抹点雪花膏,所以,像林锦瑟这样皮肤由内而外白里透红且有光泽的,很少见。 “先对付一下,回头姐送你两顶不挂头发还漂亮的草帽戴。” 锦瑟忽然意识到,自己脑子短路了,小兰编的草帽完全可以先推销到供销社来嘛,还有竹篮子竹背包枕头套,放柜台里试试水。 小慧引领着锦瑟钻进小胡同,把偏斗摩托搁胡同口,步行再绕两个弯儿,穿过聊天儿的做针线抱孩子的小撮儿人身侧,来到一扇紧闭着的木门前。 “好家伙,住的真严实!小偷来了都跑不出去!” 锦瑟忍不住感慨。 “那是,这个胡同就叫‘耳朵眼儿’,没听说过遭小偷。” 小慧回应着,敲门。 好像还有暗号,敲门节奏:两短一长,如此反复三次。 屋门被打开,只看见一个背影,一瘸一拐往回走。 小慧帮忙栓上门,拽着锦瑟的一只胳膊随后跟上,原来刚才敲的不是屋门,是院门!那么低矮狭小的——院门! “钟师傅,我的嫁衣做好了吗?”小慧的声音放的轻柔了很多。 这是个裁缝?锦瑟眯起眼,借助屋内昏暗的光线打量对面的男人。 他已经坐下,看不出瘸了,大约四十岁左右,人极瘦,竹竿似的,脊背挺得笔直,穿着一身黑色,暗沉沉的。 头发有些长,脸色苍白,眼睛似合非合,嘴唇薄。 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像是失去了人生的乐趣,不含感情的应答:“你十月份结婚,做这么早,到时候胖了瘦了穿的不合适了,还不是要来烦我?” 小慧半张着嘴巴,被噎住了似的。片刻后才放弃了早日穿上新衣的渴望,说起今天的正题:“钟师傅,我的亲戚想买些彩色丝线,绣枕头套用,您有吗?” “一毛钱一把,不议价。”钟师傅连眼皮都没抬,身子也未动。 还真就把林锦瑟给震住了,半点儿砍价儿的心思都没生出来,直接点头,很欢喜的样子:“只要能买就好,不议价,也不赊账。” 来自2018的林副总,不会织毛衣更不会绣花,也不懂行情不知道一把绣线是什么概念。 对于自己不懂的领域给予充分尊重就行了。 钟师傅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钻进一道门帘。 小慧轻轻的吁了口气,用气声跟锦瑟交流:“姐,这个钟师傅是裁缝,从前在青城可有名了,我妈说他做旗袍做的最可体漂亮,可惜早就没人穿了,也不允许私人开铺子……现在找他做衣服的都是老主顾介绍,知根知底才敢带来……” 钟师傅掀开门帘进来,像是根本没注意到两个客人在窃窃私语,他抱着一个木盒子,走到了院子里。 那院子小的,应该只能被称为天井。 锦瑟和小慧跟到了院子里。 木盒子打开,搁置在一个石桌上。 盒子的上下两层全是丝线,背景好像是黑色金丝绒,各色丝线被大头针定住,每一绺的正中有一道白色纸条缚住。 “真漂亮!”锦瑟惊呼。 在1977呆的时间长了,对满眼的黑灰色会觉得惆怅,猛不丁见到这些五彩缤纷的丝线,还排列在一起争奇斗艳一般,不由人不惊叹。 钟师傅的眼睛睁开了,看向丝线的眼神,就像看向自己的孩子,仿佛舍不得,又仿佛并没有情绪的道:“你自己挑吧,需要多少拿多少,用不了的可以给我拿回来,我再退你的钱。” 很有职业操守。 但是锦瑟懵圈了,她又不会绣花,哪儿知道二十个枕头套需要多少丝线啊?按照她的个性,直接包圆儿就是了,可现在说包圆儿,不就跟要抢钟师傅的孩子似的? “那个——能不能——允许我全买走?”她难得讷讷的提要求,自从进了这个院子,整个气氛就压抑又沉重的,林副总威风不起来。 钟师傅的眼睛抬起,盯住了林锦瑟的眼睛。 154 叫个“爹” 刹那间,世界像是窒息的,锦瑟只觉得浑身发麻,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看起来普普通通,却有一股子要把人吸入海底的魔力,让人为他悲伤仿佛自己的悲伤。 “我——可以——少买些——”锦瑟艰难的吐出一句不连贯的话。 那股子被威逼的气势,陡然消散。 “都拿走吧。”钟师傅的声音更显苍老,竹竿似的身躯一瘸一拐的往屋里走,且一直拐进里间门帘内,再不出现。 锦瑟与小慧面面相觑,不知道钟师傅到底是怎么了。 “那我们真买走了,”小慧站到屋门口对里面说。 没有回应。 锦瑟把一直抱着的两卷布放下,默默清点起彩色丝线的数量。 她不好意思全拿走,每一样取出三分之二,然后按照之前说好的价格付钱,小慧抱起木盒子,送进屋内,钱也压在木盒子下面。 “我们走了,钟师傅,你记得帮我做嫁衣哦。” 小慧压低了声音在门帘后嘱咐,然后小跑出屋,牵起锦瑟的手。 “钟师傅有时候很可怕对不对?我从来不敢自己一个人来。”小慧拍着胸口说。 “他的腿是怎么瘸的?”锦瑟低声问。 小慧左右看了看,把嘴巴凑到锦瑟的耳朵旁用气声说:“好像是——钟师傅有个徒弟,跟了他很多年,他的媳妇生了个儿子,结果儿子一岁多的时候,发现不是他的孩子,是徒弟的孩子……” 然后钟师傅就疯了似的打闹起来,然后人家三口人跑掉了,就剩他一个人,还瘸了。 于是,性情自然大变,长期把自己关在家里,神神叨叨。 唯一没变的,大概就是裁缝手艺了。可是这年头日子紧巴,寻常人家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哪里会经常找裁缝做衣服?还得偷偷摸摸来做…… 锦瑟忽然就理解了钟师傅为何拥有那样一双给人带来压抑感的眼睛。 自己那点子郁郁不平,跟钟师傅的比起来,似乎格外的微不足道。 “突突突”摩托车声音远去,这个七扭八拐的逼仄胡同里面的居民还是挺友善的,尽管同样喜欢窃窃私语说东家道西家,但是没有一个多嘴来追问锦瑟跟小慧是来做什么的,锦瑟甚至感觉这些人是在保护着钟师傅。 “再见啊姐!”小慧戴着草帽还在供销社门口招手,偏斗三轮摩托车实在太招人爱了,多呼吸一口尾气都觉得神清气爽。 锦瑟再没敢多逗留,抓紧赶活儿去吧,跟小兰商量商量如何快速完成任务。 采集山货这事儿还是算了,几分钱几毛钱的收,锦瑟看不上眼。 可是,跟大川这么一交代,大川却觉得是个难得的机会。 “反正砍回来的竹子够用了,几分钱也是钱,只要人家肯收,俺闲着也是闲着,多挣点儿。” 刚结婚,正是一个男人对未来生活充满幻想的时候,且成天有用不完的力气。 锦瑟笑了,指指被擦拭得锃光瓦亮的拖拉机问道:“开的还顺手吗?” “嘿嘿,”大川傻笑,挠挠后脑勺儿,“就是比你开的慢点儿,胳膊也能使得上劲儿了。” 一开始拧动方向盘用的是一股子蛮力气,全身肌肉都紧张,两条胳膊都感觉不是自己的。 “那就好,继续开着练练,等见了支书的面儿,我跟他说,以后拖拉机就归你开了。”锦瑟一身轻松,回到刚才的话题,“大川,当上了拖拉机手,挣的工分够用了,就别这样拼命干活儿,身体要紧。” “嘿嘿俺壮着呢,俺娘说了,越用劲儿越涨劲儿。”大川笑的眯了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笑容收起来,看看四周,说道,“林老师你以后就让俺接送石头他们吧,你别去了,边山屯那个老光棍不是个好缠的,可别让他赖上你!” “你说那个拄棍的瘸子?”锦瑟再次在喉间泛上了恶心感觉,“他又做什么了?” 一个“又”字,让林大川更确认了那个边山屯二癞子跟锦瑟有过节。 “俺头晌儿去接娃儿们的时候,看到他堵着学校门口,冲着石头他们嚷嚷,让叫他‘爹’,你别生气,林老师,乡下汉子好开这种玩笑……” 大川开始后悔告诉锦瑟这件事了,锦瑟的脸色沉的可怕,像是在凝聚着一场风暴。 “俺骂他了,真的,林老师,下次他再敢胡说八道,俺就揍他!俺今儿也想揍他的,可看他瞎了瘸了,咱村那么多孩子念书呢,吃不了大亏……” 主要没考虑到那个二癞子是不是针对的某个孩子,以为只是老光棍发疯要占孩子们的便宜。 之前靠山村的二狗子不也是这样,贱兮兮的想让石头叫他一声“爹”? 这种粗俗又恶心人的玩笑,不稀罕。 锦瑟也拿不准二癞子是不是专门针对的小石头,毕竟孩子们出来进去都在一起。 不过,这也不能轻易放过。 “又快到接他们的时候了吧?走,先去你家,我跟小兰嘱咐下要做什么,就跟你一块儿去边山屯。” 锦瑟是驾车进村时,听到小孩子们告诉,到场院找到大川的,干脆连自己家门都不去了,直接去大川家。 小兰心里惦记锦瑟进城找销路的事儿,今天继续在家做竹编,手上刮破了两处,眼睛更是时不时往外瞧瞧。 “突突突”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在小兰耳中宛如天籁之音。 大川本分,不肯坐进摩托车偏斗,执意快走回家。 所以,锦瑟先进了院子,看到小跑迎出来的小兰。 “林老师——”小兰紧张了,先自我否定一番,都是庄户人家也不当回事儿的东西,城里人怎么可能稀罕到要花钱买? 锦瑟刹住车,大长腿一迈,落地,长辫子也甩出一个弧度,利落又帅气。 “来抱东西进去!” 锦瑟从偏斗里先递出两卷棉布,然后是小零碎儿,最后,一个硕大的纸包,捏上去,柔柔软软的。 “嘘,别问,全是好东西。”锦瑟轻声说道。 155 同仇敌忾 整的挺神秘,小兰更是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了,小心翼翼抱着东西往屋里走,连看到邻居好奇的眼神都不敢理会。 锦瑟是个谨慎的人,尤其在不确认还能不能返回2018的情况下,她必须小心又小心。 俩人进了屋,打开纸包,锦瑟问土著民小兰:“这些绣花用的丝线,不犯忌讳吧?” 看钟师傅对那箱子丝线珍视的样子,她猜测可能有什么大问题。 小兰的手指头摸上去,登时感受到一种丝滑,还有一丝凉意。 “这是蚕丝吧?真好看,真舒服!” 难得一个不认几个字的村里小媳妇能连续感慨出两个词汇来,可是锦瑟的关注点不在这儿:“能绣枕头套吗?不犯忌讳吧?” “没听说过绣花犯忌讳,”小兰依依不舍的抬起了手掌,疑惑,“林老师,这绝对不是俺用过的棉线,你从哪儿买来的?是蚕丝吗?”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不犯忌讳就行呗。”锦瑟倒是放心了,坐下来一通讲述,把杰克夫妻两个初次的订货单讲清楚。 “总之我已经收到货款了,先给你们三百块钱,等运费支付了我再跟你们分剩下的。” “三百块?”屋门口传来异口同声的惊呼声。 是林大川跟大川娘,听到锦瑟的说话声就没进来打扰,但此刻真心忍不住了。 大川娘是激动与不确信,大川大踏步进屋是来推拒三百块钱的:“多少钱俺们也不能收!林老师,别说你交给俺开拖拉机的恩情,俺们还欠着你不少账呢,你不让俺们还,可俺们不能心里没数儿,老占你的便宜。” 小兰也面红耳赤的拒绝接钱,语气也很诚恳:“林老师你快收起来,甭管你卖出去多少钱,那是你的本事,俺们村里也有往收购站送过竹编箱子的,比俺编的还大,给的是两毛钱,还都说给多了……” 这傻媳妇,手工艺品贵重不贵重,可不是看大小来区分的。 大川娘脸上干笑着,也点头:“是哩是哩,林老师你教大川开拖拉机,俺一家子都感激。你肯带着他们挣钱就好,略微给点就行,不用给——好几大百,俺这心里直扑腾哩。” 可是锦瑟说出的话很少反悔的:“之前送去的那些当成礼物白送了,已经亏了你们,现在这些钱一定得收,每样十份的质量也必须保证,客户要求绣花花样再多些,竹编制品千万别留毛刺,务必做到哈。” 小兰眼睛里都有泪光闪烁了,像下了决心似的,从一沓票子里数出十张大团结,剩下的继续推给锦瑟:“俺就要这些,你再多给,俺不绣了!” 大川娘半张着嘴巴,大概是心疼的说不出话来。 大川能说出话:“林老师你再跟俺们见外,俺也不砍竹子去了。” 锦瑟还能说什么,以后继续想法子贴补这对小夫妻呗,时间挺紧的,要接孩子回来,还得进山一趟。 “那我把零钱再留一些,给婶子拿着,看看需要请村里其他人帮忙干活儿的,偷补给人家。”锦瑟一笔笔交代明白,“还有这些,是给婶子买菜做饭的花费,上午俩孩子就在您家吃的吧?还不知道以后会接着再吃几顿,婶子你收着,我以后再补。” 说完就疾步往外走:“得接孩子去了,再耽误可不行!” 大川娘激动的呦,抓着两把钱票子,不知道该怎么客气两句,锦瑟已经出了院门。 “哎呀呀这个不能收……”她跑出去,“突突突”的启动声淹没了她的客气话。 儿子跟儿媳脸上的表情很精彩。 大川娘心里犯虚,又舍不得把钱还回去,于是对大川瞪眼睛:“你咋不去跟着林老师接娃儿们?拖拉机恁难学,你还得跟着练练,知道不?” 大川如梦方醒的模样,赶紧往外走。 大川娘又指派小兰:“媳妇你也去,没看出来林老师担心被人说道啊?你跟大川一块儿陪着林老师,等回来再做活儿也不晚。林老师多好个人哩,你记得告诉林老师哈,娘做着她三口的饭……” 林锦瑟此刻在大川娘心里就是世上最好最完美。 把儿子儿媳妇都打发走了,大川娘迅速回自己那屋,把钱藏起来。来不及数数了,得先做饭,能待客的饭。 锦瑟驾驶拖拉机出了场院,看到气喘吁吁赶来的小夫妻,没说客气话,自己下车把驾驶位留给林大川,跟小兰一起站到车斗里。 有小兰陪着一起,确实行事方便,不必畏手畏脚。 村里这会儿热闹起来了,炊烟升起,小孩子在街上跑,气氛很祥和。 可惜锦瑟不是奔着祥和气氛去的边山屯。 “大川,见到那个二癞子就停车,我好好会会他。” “有俺个大老爷儿们在呢,林老师,轮不到你教育他。” 林大川身后有媳妇坐镇,口气都大了。 小兰听说二癞子堵校门欺负靠山村的孩子们,也是义愤填膺的表示要参战:“林老师你是个文化人,骂不了粗话,俺去骂他个鳖孙!” 刚进门三天的小媳妇,就不需要再继续腼腆害羞了吗? 锦瑟扭头看向小兰,俩人的草帽遮沿儿顶上了,四目相对,忽然就爆笑出声。 感觉都是修炼了千年的狐狸哈,对脾气! 试想想,如果小兰真是天性腼腆柔弱,如何会为了嫁给大川跟娘家人死活闹腾?最后还闹腾成了…… 就是吧,林大川手里的方向盘慌乱了一下,车斗歪斜了一瞬。 以前从没听见过小兰这般爆笑,还以为只会抿嘴温柔微笑…… 幸亏“突突突”的声音大哈。 “俺家大川性子软,还说啥看那个老光棍又瞎又瘸的不好下手往死里揍,有啥不好下手的?最恶心这种老流氓,没准儿他瞎了瘸了就是做坏事叫人揍的。” 小兰还真是聪明,一下子就说到点子上了,锦瑟微笑着竖起大拇指,车斗再次晃动,锦瑟的话也是铿锵有力的:“等回去的,我送你一样得用的东西,能在黑天照明,还能在遇到坏人时干翻丫的……” 惺惺相惜的两个年轻女人,在拖拉机后斗里大放厥词,把林大川给惊得小心脏都往外蹦,又忍不住不听。 156 饿死你个龟孙 两个杀气腾腾的女人奔赴战场,对自己的男子汉地位看的很高大上的林大川只有做备胎保镖的份儿,还可以做司机。 二癞子实在是闲的没事儿干,反正目前属于残疾人士,边山屯大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饿死,就不上工,只等着村里的救济好歹活命。 自从听说林锦瑟送小石头来学校读书,二癞子就吃不下睡不着了,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有什么目的,反正就想凑乎凑乎。 被林大川说道了几句,二癞子可不在乎,他又老又穷又瞎又瘸还怕谁?能赖上人的话,说不定比现在靠吃救济粮还舒坦。 腿还挺疼的,走到学校来不容易,又没有得到良好的诊治,甚至连片止疼药都没吃过,二癞子能活着得算是奇迹。 所以,他要撑着,等着,带给他如此伤残的女人出现。 二癞子没文化,可这不妨碍他能在瞬间想象出自己如何运用三百六十种极端方式凌虐仇人,想想就浑身颤抖,激动,难自抑。 就是抱着这种心思,二癞子还在学校外苦撑着,渴了也不回家,饿了也不回家。 终于,又让他等到了。 “他真的敢堵着学校门口?”锦瑟两只拳头攥紧,低低嘱咐小兰,“你晚会儿再上。” 女神复仇计划,开始! 锦瑟跳下车斗,缓缓走近拄着棍欲要站直身子的老男人。 林大川坐在驾驶座上的身躯刚一动,就被扒着后车斗栏杆的小兰给探身薅住了衣服领子。 小兰同学:感觉跟林老师攀谈了一路,整个身心都轻松了许多,来阵风就能飞起来那种。 两个人全神贯注,看着锦瑟跟二癞子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二癞子赖以撑着身子的木棍,斜飞了出去。 老男人——自然而然摔倒在地,那声“夸嚓”猝不及防,连坐在驾驶座上观望的林大川都觉得浑身的汗毛在炸开。 “你敢再出现在我跟小石头面前,信不信我——踹死你!” 锦瑟居高临下,阴冷冷说道。 其实也不算多么狠的放话,只不过,锦瑟的表情太严肃,太憎恶,摔倒在地的二癞子竟然觉得浑身发冷。 但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一个一无所有的老光棍还怕个球? 所以,一声粗嘎又嘶哑的叫声响起:“快来人啊!靠山村的小寡妇勾引俺啦!” 神特么的寡妇勾引你!锦瑟再次震怒,这样龌龊的男人不能脏了自己的手,她抬脚,直接踢得老男人满地乱滚。 小兰跳下了拖拉机后斗,兴奋的手脚哆嗦,也不多话,不按事先谈好的剧本承担公众舆论部分,也跟着下脚踹。 本来没啥戏份的林大川乍着两个胳膊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不敢跟着去踢,怕直接给踢死喽。 “铛铛铛”,边山屯小学的放学钟被敲响,挤在一间教室里的娃儿们又同时往外挤,听到动静的闲散村民,跟追着拖拉机跑的小娃子们也在往校门口聚集,林大川转换了最难胜任的角色,粗声粗气做讲解,台词跟之前锦瑟与小兰在后斗上商量的差不多。 先声夺人呗,林老师说啥子不能让别人站到道德制高点上。 大川讲解的内容很劲爆:“那个老瘸子耍流氓哩,活该被打!” 他也够拼的,自家媳妇还跟着一起呢,很容易被别人猜想老瘸子耍流氓的对象是哪个。 胡村长家住的不远,闻讯赶来之时,锦瑟跟小兰已经收了脚,因为以林富贵为首的小娃子们替换了她们,头晌儿被拦着叫“爹”他们就很气愤了,现在还敢对长辈耍流氓,揍丫的! 边山屯的村民围拢着校门口,说什么的都有,真劝架的没有,理亏嘛,觉着丢人都丢到外村去了。 “二癞子这个老熊净干恶心人的事儿,恁大年纪了,见了小媳妇老寡妇还不安生……” “活该挨揍!” “他活着就是祸害粮食的,啥活不干光等着村里救济……” 可是眼看着他被外村人揍,心里也是不得劲儿,再看到二癞子抱着脑袋打滚儿,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又觉得揍的轻。 把脑袋保护好就死不了,胡村长挤进包围圈中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个。 “别打了都别打了,到底咋回事?” 胡村长问着话还拿眼睛偷瞄停靠在一旁的拖拉机,听说现在林大川那小子也学会开拖拉机了,靠山村这是要成事儿啊! 锦瑟捂脸,实在是想装哭却哭不出来,想扮委屈相却扮不完美,莫名还想笑场肿么破? 关键时候,还是小兰给力,人家是土生土长的村姑,且目前出嫁了,男人呵护备至,完全可以活的有恃无恐。 “你是村长?哎呦你们边山屯的村风就这样?养着这么个老流氓,天天见了大姑娘小媳妇就舔脸凑乎说胡话?见了俺们村念书的娃儿就堵着门口叫喊他‘爹’?难不成你们村的男人都这样?那以后谁家的姑娘敢往你们村里嫁?” 胡村长一张老脸都要挂不住了,林富贵还跳着脚帮腔儿:“俺回去告诉俺爹,叫俺爹往公社告你们村去,不把学校搁你们村了!” 这孩子大概是在家听他爹娘说话听来的信息,林有财很可能只为了过过嘴瘾,哪儿可能就听他告两句嘴便撤销一所学校的?可是小孩子信实…… “村长,你得给俺做主,”得以喘息的二癞子蜷着身子也对着胡村长喊,“谁踢了俺,谁得赔给俺,侍候俺!” 做你的春秋美梦去吧!锦瑟的脚尖儿又有些痒,她是不是太留情面了?刚才跟小兰都小心着不往二癞子的脑袋上踢,现在能后悔吗? 边山屯的村民们发出几声哄笑:“二癞子,你这是想媳妇想疯了吧?” 林大川气的身子打哆嗦,忽的一声吼:“大家伙都听见了吧?这是在耍流氓,应该送公社去批斗!” 还批斗什么啊?就这幅熊样,当个屁放掉好了。 锦瑟直接跟胡村长对话:“要是您能管的了这个二癞子,保证让他以后不招惹我们靠山村的人,这件事儿就算完。要是您管不了……” 157 靠山村一哥 她的话止住,给胡村长以充分想象的空间。 “那咋管不了?”胡村长被刺激到了,也跟着抬脚踹了二癞子一下,恨恨道,“再敢往学校来生事儿,救济粮一粒都不给你,饿死你个龟孙拉倒!” 二癞子登时偃旗息鼓,虽然依旧躺地上耍赖,但是不再出声恶心人。 就这种玩意儿,你跟他讲深明大义讲伦理道德统统不管用,揍也不管用,只有卡住粮食这一招儿能制住人。 锦瑟跟小兰带着孩子们爬上了拖拉机,在边山屯村民们艳羡的注目礼下离开,林大川在驾驶座不时高声呼喝几个字:“闪闪,别撞到……” 好像经历了这么一场闹剧,原本有些木讷憨厚的林大川也发生了转变,气势张扬了点儿。 孩子们也高兴,围坐在铁质的后斗上,拍手唱歌,新学的歌,还不太熟悉调门儿,唱不整齐,也只会唱几句,但是这不妨碍他们重复的激情。 “泉水的叮咚泉水的叮咚泉水叮咚响……” 很好听,如此几遍之后,小兰也会唱了,跟着哼,表情陶醉。 一只小手拽了拽锦瑟的裤腿,林丹阳仰着泥乎乎的小脸,一脸濡慕与渴望之态,这是她积攒了许久的勇气,小脸都憋红了。 “林老师,金老师夸俺了,夸——我了。” 就为了传达这一句信息,传达完,林丹阳又慢慢儿的挪去了孩子堆儿,这次唱歌的声音更好听了,有了那么一种男女生和声的味道。 锦瑟看着摇头晃脑的十二个小朋友,唇角微勾,她的付出是有意义的。 拖拉机开回了靠山村场院,车斗后依旧会尾随几个羡慕不已的鼻涕娃儿,走近了,含着手指头傻呆呆看拥有新书包的小哥哥,就好像他们已经考上大学走上人生巅峰了一样。 “爹——”林富贵蹦下车斗就飞扑向满脸骄傲的林有财,之前父子两个可从来没有这样外露的亲情,林富贵喜欢表现得拽拽的装小大人。 此刻,“小大人”开启了“话痨”模式:“爹,俺们老师教唱歌了,王校长夸俺了,叫俺当一年级的班长!” 哎呦呵,林有财拦腰抱起儿子,甩了一圈儿,笑的满口大黄牙,果然“虎父无犬子”啊,自己的种儿,以后保准儿能接“村支书”的班! “娃儿,你去谢谢林老师,叫林老师带着石头跟城里娃儿去咱家吃饭。” “我可不用谢!今天差点儿被欺负了,还是富贵他们帮忙打回去的呢。”锦瑟牵着俩娃回头说道。 头晌儿的事儿林富贵还没来得及跟他爹告诉,这会儿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林有财炸了,这是欺负他们靠山村没男人是咋的? “娃儿,先回家吃饭,爹去找老胡理论理论!” 林富贵翻一个白眼珠子,训他爹:“哪儿能等到你去理论?林老师跟小兰婶子替俺们踢他了,俺放学后也跟着踢了,俺们十二个靠山村小英雄呢,不用大人帮忙!” 又恢复了往日酷拽小模样。 林有财被训了还傻乐,他可就这一根独苗苗,唯恐以后自己老了护不住了孩子受气,越凶越好。 “大川那小子娶了个好媳妇,嘿嘿,咱村里的拖拉机驾驶员就让他当了,以后都叫大川接送你们,俺晚会儿就嘱咐他,叫他别丢咱靠山村老爷儿们的脸,咋就打架的事儿叫妇人家去呢!” 此刻,另外的孩子也都在跟家人转述在学校的经历,跟二癞子打仗的感受。 “护驹子”这个词古今通用,自己娃儿在外村被人堵着叫别人“爹”,必须不能忍! 原本只打算等以后开会啥的遇到胡村长再发飙的林有财,饭吃到一半儿就迎来了好几拨人,都是要去边山屯耍耍威风斗斗狠的孩子家长,下晌儿上工必须晚会儿,给俺孩子们撑腰子要紧。 林有财一拍大腿:“中!敲山震虎,咱都去送娃儿,吓死那帮龟孙!” 剽悍的村风就得这么培养,直接打破了锦瑟原本要尽早进山的计划,林富贵跑来大川家传信儿,说拖拉机油钱大队出了,下晌拖拉机车斗多载些人去边山屯。 “俺爹说不能叫边山屯的人小看了咱们村,光咱们打了二癞子可不够,万一以后还有三癞子敢耍流氓……” 林富贵说的一脸兴奋,“俺爹还说,干脆带着咱靠山村的老爷儿们全去,坐拖拉机的叫‘先遣队’,后面的跑着去!” “那都不上工啦?”锦瑟目瞪狗呆,私心里觉着,就为这么点事儿,整的全村出动,不值得。 主要是还理解不了全村人团结一心是为的嘛。 “吓唬完他们再回来出工呗!俺爹说给咱们出气更重要。” 林富贵一脸的与有荣焉,恨不能马上就到达了边山屯,看到两村村民一场恶战,并参与其中,从此扬名立万,靠山村十二小英雄…… “石头,新国,你俩没打过架,踹人的时候没力气,胆儿忒小,跟俺出来,俺教教你们。” 未来的村支书决定从此刻开始提前行使支书职责,锦瑟张张嘴,忍住了喝止的举动,小石头确实需要锻炼锻炼,新国——就在这边读十几天的书,应该学不坏。 其实根本用不着林锦瑟犹豫纠结,俩孩子像听到了冲锋的号角般跑了出去,还换了称呼,叫着“富贵哥”。 靠山村一哥——林少。 林少最后又补一句是几个意思:“俺爹还说了,不叫林老师去,打架是老爷儿们的事儿!” 大川娘“呼”一下站起来,解着围裙往外走:“林老师你跟小兰在家绣花,俺招呼几个老娘儿们跟着去,看俺挠不死那个老光棍!” 都是这么兴奋地么?屋里被剩下的俩女人面面相觑,小兰忽然悠悠说道:“俺觉着,他们是想坐坐拖拉机凑热闹。” “哈哈哈,”锦瑟喷笑了。 被这么多人保护着的感觉还挺不错,即便里面很可能包含着去凑热闹去蹭坐拖拉机的因素。 “小兰,你手艺好,咱们在村里多招几个人手一块儿做竹编或者刺绣吧,我负责跑市场打开销路,你负责生产跟管理。这样的话,村里人都跟着挣钱,咱们也不用成天偷偷摸摸的。” 锦瑟恢复了严肃,商议道。 158 深山猴洞 小兰的眼睛里也闪着光芒,不过,她还有担心:“不是不让私人做买卖吗?这算投机倒把。” “我想好了,咱们找支书商量商量,以村子的名义,办个小工厂,就不算投机倒把了。” 越说越兴奋了,锦瑟脑海中出现了一系列营销思路,投桃报李不是口头上说几句就可以的,她要用实际行动回报靠山村。 借助于从李站长那里看到的报纸传达的消息,锦瑟了解了不少当今政治经济形势,不允许“私”,但可以“公”,村里办企业也算“公”。 下定了决心,就只剩下执行,遇到什么困难解决什么困难便好。 锦瑟习惯性的想书写一下工作计划,可惜,大川家里没有纸笔。 小兰想教授锦瑟些刺绣的看家本领,锦瑟却望针而逃:“我得回去喂喂狗喂喂猪,割些猪草。” 目前连做衣服也学会了,锦瑟倒也不是对刺绣多么不感兴趣,主要觉着太耽误时间,一针一针扎一个时辰都不会有多大进展,还整得心烦意乱的,受不了。 不如驾驶着摩托车风驰电掣来劲儿。 最起码蹬缝纫机“腾腾腾”,几分钟十几分钟能完工。 经历过机器时代一切速成数据化时代的林锦瑟,目前只有在摩托车上才能找到点尽兴的感觉。 大老黑早就等待多时,两只前爪把院门推拉的“哐当”响,悟空更是猴急,主人说好的要一起上山的,怎么这样迟? 动物比人类信实,连不被允许上山的小藏獒都在努力把狗鼻子伸出院门下面的缝隙,林锦瑟一开院门,全像疯了一样,往她身上招呼。 “是不是饿到了?我赶紧喂。” 锦瑟招架不住,毛孩子们连院门都没打算让她进,摩托车也不让推,不吃也不喝,要去打猎,上山! 林大川跟着去边山屯复仇了,没办法同行。 “算了算了,去就去,谁怕谁?等我拿点东西总行吧?” 锦瑟弄明白了毛孩子们的意思,简直哭笑不得,只能屈服。 她也没什么必备的东西,竹篓子,电棍,顺便装点儿零食,一个杯子一个热水瓶。 走出屋来,更乐了。 大老黑人模狗样蹲坐在摩托车偏斗里,两只前爪之间探出一个小狗头,藏獒——是怎么上去的? 猴子悟空更是出格儿,直接学着锦瑟的模样去驾驶摩托车了,奈何它的个头忒小,够着车把就够不着车座位,哈哈。 还是猫咪最安生,天天睡觉儿,不爱去外面野。 锦瑟摇着头锁了院门,把猴子也塞到偏斗里,后座上绑缚住竹篓子,自己扣上头盔,齐活,出发! 其实没几步路就得弃车爬山,原本以为是个累赘的小藏獒,圆滚滚的身子,爬起山来却并不吃力,还总在前面领跑。 大老黑尽职尽责每天在家守护,可是很久没这样出来撒欢儿了,它跑几步就停下来等等锦瑟,总是确保主人在它的视野范围之内。 最惫懒的是悟空,竟然跳进竹篓子打瞌睡了,等锦瑟在半山腰停下来,才攀上主人的肩膀,猴爪子指点着:“吱吱吱——” 果然猴精。 有这三个毛孩子陪伴,锦瑟不需要担心会迷路,那就按照悟空所指的方向进深山吧。 “咱也不一定非要猎到野猪,抓几只山鸡就可以。不然真遇到野猪群,咱四个加起来未必打得过人家。” 锦瑟还叮嘱了一番猴子,因为越往里走心里越发虚,这是带的什么路啊?深一脚浅一脚不说,还时不时需要爬个树钻个灌木丛…… 最离谱儿的是,七绕八绕进了一个山洞,视线都受阻了,锦瑟只得摘下竹篓子打算拿出手电筒照明。 小藏獒累狠了,这一停下,抱着锦瑟的脚脖子再不肯挪步。 “悟空,你在哪儿?”锦瑟弯腰抱起小藏獒,又发现悟空不见了,大老黑的喘息声也听不到。 毛骨悚然之感。 锦瑟强按住内心的紧张,摸索出电棍,打开强光。 “汪汪汪——”小藏獒在她的怀里挣扎狂吠。 锦瑟更是,全身的汗毛都炸开了,黑暗里骤然多出无数双眼睛,像豺狼虎豹现身,像妖魔鬼怪莅临。 “吱吱吱,”熟悉的叫声响起,有些惶急。 锦瑟的强光循声照去,终于发现了悟空,正被大老黑一爪子摁住,动弹不得。 “吱吱吱吱吱——”更多的猴叫声从四面八方涌来,黑暗里那些眼睛全动了。 锦瑟的动作比脑子快,扭身后退,退出山洞,汗出如浆。 然后,就只剩下愤怒了,不亚于大老黑的愤怒。 刚才吓到她的眼睛,只不过是猴子们。 一只两只十几只几十只猴子跳出跑出山洞,并没有攻击林锦瑟,全乖乖等着新猴王出来呢。 新猴王,就是悟空,神气的什么似的,其实就是大老黑手下一败将,这会儿乖得三孙子一样,跳开大老黑几步远,才忽然冲向锦瑟,“吱吱吱”一番控诉。 控诉什么啊?此情此景之下,锦瑟根本没心思去仔细聆听并努力理解猴子的意思,她的关注点是:“这是你的地盘?咱们是来打野猪的,你领我们来猴洞做什么?” “吱吱吱吱吱,”不止林锦瑟有疑问,猴群也有,又蹦又跳的叫着。 悟空貌似在跺脚,然后着急了,跳上锦瑟的肩膀往山洞里面指挥。 还叫她们进洞。 只不过,这次不让猴群进去了。 “好好,我们去,你别叫了,心烦。”锦瑟再次打开强光,把累的一动不动的小藏獒丢进后面背着的背篓里。 坑坑洼洼的山洞,还七扭八拐,貌似鼻间嗅到了一股子花香,或者是果香。 并且,光线越来越亮,直到眼前骤然宽敞,出现一个足有二十多个平方的石室。 夕阳温柔的从石室一侧斜照进来,灰尘的光照里飞舞,未经雕琢过的石壁棱角分明,凹凸不平的地面,角落里散乱的核桃壳桃核…… 锦瑟像被钉在了原地,傻呆呆的,不知道身在现实还是梦境。 鼻间的味道浓郁的能把她熏倒,太香了,香的想睡觉儿。 石室地面正中凸起一大片,凸起的中心又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石坑,像一口形状不规则的石锅。 159未喝酒胜似喝酒 猴子悟空蹦上了石锅沿儿,猴爪子比比划划指着锅内。 石锅里是满满的琥珀色液体,被夕阳斜照到的那一块儿流光溢彩,锦瑟木木的向前挪动了几步,似乎,液体里还有未完全溶解的果肉。 “猴儿酒”! 这三个字突兀的跳入锦瑟的脑海,老天爷,世界上真的存在“猴儿酒”,还被她有幸遇上了! 野猪什么的打不打没关系,“猴儿酒”就是最大的收获。 只可惜,只可惜身上没带盛酒的家什! 慢着!锦瑟一个激灵,她带着个暖水瓶和带盖儿的水杯子呢! 要不要…… “悟空,咱们可以装些回去吗?”锦瑟自觉表情有些贪婪,努力收敛收敛,再追加两句,“我下次来可以带些坚果,带两袋花生核桃瓜子,分给你的猴子兄弟姐妹们吃。” “吱吱吱,”悟空同意了。 “那就喝水,喝水,都来喝水。” 锦瑟给自己灌了个水饱,还招呼大老黑跟小藏獒,别嫌水热,在小石坑里晾一晾就可以喝。 奔着不浪费的原则呗,自己辛辛苦苦背上来的东西。 清空了暖水瓶,用水杯子往里面舀“猴儿酒”,被酒香味熏得眼神迷离,不知道这酒能不能饮用……不管了,自己回去就先品尝一点儿。 人生难得几回醉哦,给暖水瓶拧紧盖子,锦瑟都觉得脚步虚浮,未喝酒胜似喝酒,这得多高的度数啊! 重新绕出石洞,洞外的光线也暗淡了,猴群还在,“吱吱呜呜”的叫声此起彼伏。 锦瑟再次心虚的不行,主动表态:“不好意思哈,打扰了,下次我一定给大家带好吃的上来,我保证。” “吱吱,”悟空腆着肚子蹦出来,声音不高,但是马上就震慑下去其它猴子的声音,猴群安静如鸡。 “吱吱吱吱——”悟空的声音在继续,大老黑甩着尾巴走在锦瑟一侧,打猎的计划彻底泡汤,现在需要赶路下山。 身后的竹篓子倏忽一沉,除了暖水瓶跟小藏獒的重量,又多了一只猴子,不,是一只猴王。 感觉很骄傲啊,自己养了一只猴王,掌管了一锅“猴儿酒”的猴群的猴王。 大老黑还有点儿不甘心,它是奔着猎野猪来的,并且对“猴儿酒”没啥兴趣,紧跑几步就警惕的左右转动脑袋,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 “不可以!”锦瑟不时下着指令,“咱们原路返回,天儿要黑了。” 一路避过了好多诱惑与危险,黄昏时分大概是动物们活动的集中时间,飞鸟惊起,野鸡振翅,树林中发出“扑簌簌”声响,最震撼的一次是听到了貌似树木轰然倒地的动静,锦瑟捏住了大老黑的耳朵,才及时制止住了这货儿的兴奋之情。 有猴子带路探路,七拐八绕总算回到了半山腰的小道上,锦瑟把手电筒的光线调的有些暗了,没办法充电,真心受到限制。 山下却有朦胧的光,像一只只萤火虫在飞舞,方向——在跟林锦瑟相向而行! 细听,依稀有叫声:“林老师——娘——” 锦瑟心头一紧,她怎么忘记了?这样晚的时间还不回家,小石头跟李新国得多担心害怕?这可不是在2018的大都市,午夜才是狂欢的开始。 “我在这儿——”锦瑟回应,同时挥动手电筒,在半空中描画,比心。 山下一片喧腾:“是林老师,保准是林老师!” “小石头你别跑,天儿黑别摔倒了!” “大川你抱着他!俺抱着城里娃儿!” 今天的靠山村气氛格外不同,原本松松散散的村民,被集中起来两次。一次集体去边山屯敲山震虎扬我村威,拖拉机载着威风凛凛,身板挺得可直溜了,放狠话放的浑身舒畅,胡村长还得带着一票边山屯村民说好话赔小心,因为担心农忙时借用不上拖拉机…… 第二次就是现在,林大川送俩孩子回家时发现林老师不在,以为是到村里谁家串门了,先在村里找,找不到,又往山下找,发现了偏斗摩托车。 大川当机立断,拽着俩孩子回村喊人,他知道山上的凶险,必须人多势众才能在晚上上山。 本来在家里跟老婆孩子吹嘘自己多么威风靠山村多么霸气的汉子们,立刻拿着趁手的“武器”跟着往外跑,那团结一心的劲儿,都不用林有财挨家挨户招呼。 “人没事儿,上去几个年轻力壮的接接林老师,其余人在下面等。”林有财在指挥,他今天也额外得意,原本喜欢跟他对着说痒痒话的几个村民表现的都不错,尤其在边山屯人面前,给足了他这个支书面子。 一辆拖拉机,撑起了靠山村村民的脊梁骨;一个林老师,带起了靠山村村民的向心力。 火把在快速移动,从山上往下看,一个美丽的“之”字形蜿蜒而上。 “林老师——没受伤吧?” “没有——” 山上山下在远距离交流,小藏獒在背篓里呆不住了,“呜呜呜”的要爬出来。 “快到家喽!”锦瑟心中满是欢喜,山下星星点点的火把光辉照进了她的心里,全是一种叫做“温暖”的东西。 或者叫“归属感”。 与靠山村有缘,在两个时空,都接收到了靠山村村民们的善意与呵护。 即便靠山村贫瘠落后,即便也有村民耍赖,性子里爱占小便宜,都可以忽略不计。 手电筒的光线跟火把的微光交汇在一起,然后,光亮一致向下而来。 林锦瑟被众星捧月一般,还要应答着各种关切的问候。 “没事儿,真没事儿,就是带着狗跑山上玩儿,一时忘了时间。谢谢大家哈。” 民兵连林连长“哈哈”笑:“林老师没事儿就好,咱们村可不能没有你啊,以后想上山了,就跟大家伙招呼一声,千万别再一个人上去,多危险啊!” “嗯嗯,我记住啦,回头请大家伙喝酒,折腾了大家一回。” “别跟咱们客气!林老师就是咱村自己人,应该应力帮点忙,不用惦记着请喝酒,你给俺家娃儿买那老些本子笔啊的,俺都没感谢哩。” 这是一个说话瓮声瓮气的汉子,锦瑟根本没印象,平时也无交集。 160 村办集体企业 “俺是三棒他爹,三棒回家说林老师好,护着他们哩。” 这位三棒爹第二次解释,锦瑟想起来了,好像十二个孩子里面是有个叫“林三棒”的,模样跟他爹差不多憨厚,不多说话,但常龇牙笑,虽然门牙一侧有个没长起来的牙洞。 “我护着他们是应该的,他们,不,是你们,也都护着我呢,谢谢大家。” 锦瑟在热烈的气氛中下得山来,小石头跟李新国全扑到她身上,石头又是哭唧唧的,不过,没让眼泪流出来。 林有财招呼着:“人没事儿就行,都回吧,也让林老师好好歇歇,今儿的扫盲班不上了,算休假。” 大家都欣然同意,开开心心的往回走。 锦瑟叫住了林有财,落在了队伍后面。 “……我就是这个想法,咱们办个村办集体企业,现在物资紧张,咱们靠着山,可以先集中采集山货向外销售。村里还有老手艺人吧?也可以抽出时间来带学徒做加工,像大川媳妇小兰,她的竹编和刺绣制品就受到了外国友人的喜欢……” 锦瑟尽量用林有财能接受的常规知识和家常语气讲解自己的思路,她手中的电筒光照愈发微弱了,可是内心的火苗却越燃越旺。 人就是这样,在讲述的同时也加深了自己的认知。 村办企业?这可是林有财从未想象过的高深概念。 “咱真的能做?不犯法?” “绝对不犯法,我在李站长那里看了报纸文件的,国家允许集体创办企业。” “那就好,那就好。”林有财的声音里有些激动,“俺们都不懂哩,林老师你来办行不行?需要俺做啥俺就做啥,俺带着全村人都听你的,俺保证不瞎指挥。” “行,你晚上再考虑考虑,明天可以跑公社汇报一下,问清楚要办个什么手续,叫大川开拖拉机载着你去。我留在村里接送孩子们,跟小兰商定一下咱村的厂子起步阶段先招多少人,具体先做什么产品……” 这是件大事,林有财今天晚上肯定是睡不着觉的,村里几个主要干部全被叫到了他家里,点着煤油灯商议决策。 唯一一个例外,作为村民身份被邀列席的,是林大川。 锦瑟这边睡得也很晚,她没忍住嘛,等俩孩子都睡下了,先用干净的纱布过滤了一遍“猴儿酒”,装到空瓶子里。 然后小小的给自己倒了一丢丢,送入口中。 甜,软,绵,纯自然的酒香,在口腔里扩散,下滑,又像一朵细小的火焰,暖热了五脏六腑…… 闭上眼睛,感觉被暖融融的空气托举着,身子轻盈,化成一根羽毛,悠悠的,飘着。 再等等,看会不会有什么不良感受,比如——中毒、过敏…… 结果,再睁眼,就到了第二天早上,头不昏脑不涨,浑身轻松,充满力量,恨不能马上跑一个马拉松。 洗脸的时候,更了不得了,入手的肌肤嫩滑更胜之前。 揽镜自照,头发乌黑水灵,脸蛋白里透红,眼神清澈灵动,胜过未嫁做人妇时的自己。 这是要气死化妆品的节奏啊! “你笑起来真好看,像春天的花儿一样……” 小石头揉着眼睛坐起身来,推推李新国:“弟弟,醒醒,娘唱的真好听。” “……把所有的烦恼所有的忧愁,统统都吹散。你笑起来真好看,像夏天的阳光,整个世界全部的时光,美得像画卷……” 俩孩子蹑手蹑脚下床,彼此帮忙穿好衣服鞋子,还叠了薄被,感觉自己棒棒哒。 母亲的好情绪绝对会影响孩子们的心情,当处于忘我状态下炒菜的林锦瑟刷完菜锅,发现菜盘全被端走了,才知道两个小朋友已经起来,并帮忙干着家务活儿。 “小心哦,别烫到。” 锦瑟的歌声停了,没料想她刚才无意识的无限循环模式已经教会了两个小朋友,虽然歌词记不准确,但是调子差不多正确。 两个小男生齐声哼唱的效果还是很生动的:“整个世界全部的时光,美得像画卷……” 最后那个“卷”,被俩孩子听成了“蛋”,于是这句歌词变身成了“美得像画蛋”。 锦瑟“哈哈”笑起来,两个小朋友摇头晃脑的模样简直太可爱了。 “要画蛋吗?” 要问为什么城里长大的李新国会如此迷恋靠山村,迷恋跟石头哥哥住在一起,大概就有林锦瑟总能想出各种新鲜玩意儿的原因,比如此刻的“画蛋”。 寻常人家吃个鸡蛋就像过年,谁肯一时兴起就另外拿两颗蛋出来,小心的磕出个小洞,倒出里面的蛋液,然后清洗擦干,给俩孩子在蛋壳上随便涂鸦? 林锦瑟就可以做到,并且允许俩孩子边吃边玩,还继续帮忙找碎布头黑棉线给蛋壳娃娃装饰,最后用针线串起来,可以提在手里。 “只是啊,美丽的东西总是不永恒,你们的蛋壳娃娃易碎,要好好保存哦。” 锦瑟迅速收拾了碗筷,看到俩孩子还在沉迷于自己的作品之中,提醒道。 小石头立刻便舍不得把蛋壳娃娃往外带了,虽然跟村里的小朋友相处的不错,但是,万一被他们不小心弄碎了娃娃可肿么办? 李新国却忍不住要去小朋友面前炫耀自己的手工作品,思想斗争了好几次,讷讷问林锦瑟:“姨,我能带着蛋壳娃娃去念书吗?我想带着。” “那就带呗。”锦瑟笑了,补一句,“但是你得提前有心理准备,娃娃碎掉的时候不要哭不要闹,咱们回家后再做新的。” “好!我不会哭的!” 李新国蹦起来,他太开心了!他要带着蛋壳娃娃给每一个同学看,给年轻的金老师看。 说好的锦瑟负责送孩子们上学,只能一块儿步行,可是在场院集合的时候,大川跟拖拉机都在。 “林老师,支书让俺送娃娃们去,回来再去公社,不耽误事儿。支书还让俺告诉您,他都安排好了,以后让咱村的老爷儿们轮流管接送念书孩子的活儿,不少给公分。支书还说,以后各家给娃儿们准备饭食,他晚会儿绕弯儿去边山屯找王校长,叫给娃儿们热热饭,再给烧上水喝喝,一天就接送一次,啥都不耽误。” 161 绣一手好花儿 今天负责的家长是三棒爹,三棒说他爹保证接送的好好的,还要管石头跟城里娃儿的饭,叫林老师自管忙大事儿去。 锦瑟这会儿反倒清闲了,那就按照计划,先找小兰商议招人手的事儿。 拖拉机车斗上,李新国已经开始炫耀自己的蛋壳娃娃,小手举得高高的,只允许小朋友们看,不许摸,珍贵的什么似的。 “走喽,抓好扶手喽!”林大川的声音洪亮,透着股子快活劲儿。 他现在可是能列席靠山村村干部会议的人,又身兼拖拉机驾驶员之位,还成功脱了单,甩掉了光棍的帽子,哈哈,绝非往日那个山沟穷小子可比。 锦瑟嘴角带笑,脚下速度加快,然而,更快的是一道震天的哭声:“哇——” 这道哭声在林锦瑟骤然回头的同时,戛然而止。 是李新国的声音,淹没在拖拉机的“突突突”声中。 锦瑟猜的没错儿,李新国的蛋壳娃娃在拖拉机启动的那一刻被捏碎了,小朋友没站稳,身子也蹲坐在车斗里。 乐极生悲哈,锦瑟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继续走,拖拉机渐渐开远了。 小兰还在家忙刺绣,年轻人挣钱心切,过了这一宿儿的功夫,一个枕头套已经接近完工。 大川娘也请了假,跟挣得那点公分比起来,还是帮着儿媳妇整理竹篾更划算,而且大川娘学东西挺快的,又有编普通竹篮子的基础,计划等处理完手头这些竹篾就开始练习编新样式。 这可真是一家人心往一处使,再加上勤快聪慧,日子哪有过不红火的? 小兰其实已经打听到了村里几个可用的人手,就是没敢自己做主安排罢了。 “俺娘知根知底的,说是咱村里的三大娘年轻的时候绣一手好花儿,好多老人都记着哩,三大娘当初嫁过来,穿的嫁衣绣鞋都是顶美的,就是这些年没听说过再绣没绣。” 锦瑟想起来了,那位“三大娘”应该就是当初自己初到靠山村,善意相救相留的老人家,其实也不老,五十岁左右吧。 后来也聊过几句,穿戴的陈旧,很朴实本分的农村妇女,没想到还会绣花。 “我跟支书商量好了,他跟大川今天就会去公社申请办厂子的事儿,咱们可以马上操持起来人手,先请三大娘出山吧。” 有锦瑟点头拍板,小兰立刻心里坦实了,大川娘更是欢喜,自告奋勇:“那俺去叫三大娘来咱家,她担的是给队里喂牲口的活儿,这会儿保准在家。” “那行,麻烦婶子了。”锦瑟帮着大川娘摘围裙,笑道。 “这麻烦啥?林老师你就擎好吧。” 剩下两个人继续敲定人选:“不如多招几个年轻的姑娘媳妇,看看谁心灵手巧学得快,跟俺跟三大娘现学也行。” 还有竹编制品,小兰觉得这个最好办。 “像俺娘这样的能上手编家什的可不少人哩,就是做活儿不细作,咱们盯着点儿,倒是比做绣活儿容易,也不挑男女。” 而且做竹制品的话,从砍竹子这个过程起,就需要男人参与。 锦瑟权衡一番,决定:“那就把加工厂的主要业务定在竹编制品上,取材方便省钱,也容易出活儿。不过,要是编成常见的大路边货儿肯定不行,销不出去,卖不上价儿。” 小兰手里的针线不停,还不耽误说话:“俺都听林老师您的。” 天生手巧,兰质蕙心,只可惜不认几个字,画画传统花样子还行,要是设计个竹编制品新潮样式,真差点事儿。 锦瑟弯腰又开始在地上划拉,然后换到纸上:“做完手头这批货,咱们再设计几款小巧可爱的手提篮,加背带的斜挎篮……” 目前走到哪儿都自带纸笔,成习惯了,因为在村民家里很少看到这种东西。 锦瑟又拿出彩色蜡笔,往设计图上涂抹:“有没有什么天然染料,能直接从山里取的最好,染几根竹篾编织起来变换一下花样。” “这个倒是有,”小兰点头,“俺以前绣花用的棉线,就是俺奶教给的,从山里石头上花汁草汁里对付来的颜料染的……” 锦瑟听得一惊一乍:“真的能这么干?” “这有啥稀奇的?”小兰笑起来,“俺们平时穿的粗布衣裳,不都是自己个儿织自己个儿对付颜料染染?就是有的手艺不好,染的掉颜色儿,一出汗,整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好吧,自己在经历基本自给自足的农村生活。 两人基本确定,先安排专门负责砍竹子破竹篾打磨竹篾的青壮劳力六人,叫大川带着,捎带再用土办法整点天然染料只要不耽误做活的进度,还可以继续上工。 招收十个编织技术熟练的人手,平时利用下工时间集中起来做竹编,按件计工。 绣花工人也暂定选十个。 接下来要考虑的是工作地点,照明方式,毕竟大家伙最常利用的是晚上的时间,黑咕隆咚可不行。 “照明的事儿我来负责,地点嘛,实在不行就用老牛棚,看看林支书的意见。” 锦瑟这会儿的功夫,除了勾勒出几张手提篮斜挎篮双肩背篮的图纸,还写出了一份比较详尽的办厂计划书。 大川娘终于带着三大娘来到了,整的挺神秘,愣是没告诉邀请人家过来的原因。 三大娘看到锦瑟笑的慈祥:“林老师长得真周正,就是瘦了点儿,再把脸盘子吃的圆起来,就更好看了。” 锦瑟瞬间抬手捂腮帮子,她自认为目前就已经趋于完美好的吧?为毛儿要吃出张圆脸盘子来? 更怀疑三大娘到底是不是传说中的那个绣一手好花的妙人了。 小兰拿着手里的绣棚子走近三大娘,乖乖巧巧的招呼着,把绣棚子往前递:“俺娘说您的手艺好,您给俺说说再咋绣更好看行不行?俺回头就给三大娘烙饼吃。” 这年头烙饼是金贵东西,足以拿来拜师学艺。 孰料三大娘的脚步往后疾退,头摇的拨浪鼓似的,脸色也难看的不行,口说:“俺不会这个!不会哩!” 162 一颗老母亲的心 这是怎么回事儿? 大川娘好像明白点儿原因,拦住了三大娘,劝道:“三嫂子你别害怕,林老师是个文化人,晓得政策哩。林老师说绣花儿不犯法,还在外面接了活儿回来,接的外国人的活儿,就是咱家小兰绣的这个枕头套。” 小兰被拒绝后面红耳赤的,强撑着继续补充:“三大娘,林老师就在俺家,您还不信?今儿咱支书叫大川开拖拉机载着去公社了,就是去商量办集体工厂的事儿,集体的,村办的厂子,不是投机倒把,俺们还想叫您带徒弟多教教咱村的人哩。” 三大娘却是一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样子,小心翼翼的瞥两眼枕头套,终究还是拒绝:“你们年轻,不晓事儿,快藏起来这些惹麻烦的物件,老老实实下地种粮食才是正理儿。” “哎呀三嫂子,你这么滴,今儿就先偷教教咱小兰手艺,俺去门口守着,不叫外人进来看见喽。等回头咱支书把事儿办妥当了,你再说带不带徒弟的事儿。” “那——行吧,你们可千万别往外说。” 大川娘劝的话有道理,两家又有交情,三大娘勉为其难留下了,锦瑟打了个招呼也跟大川娘往外走,拿着刚才手绘的图纸和办厂计划书。 三大娘不肯相信靠山村真能办厂子,其实情有可原。孤陋寡闻的他们以为办厂子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儿,不可能跟乡下人扯上关系,加上也不相信年轻人的说法,一定要听到林有财亲口定音才觉得心里踏实。 多简单点事儿啊!锦瑟忍不住摇头,她也别继续去做其他村民的思想工作了,等林有财的结果吧。 “突突突”的声音转过个拐角,前面冲出个人影,锦瑟一个急刹车,幸亏本来速度就不快,不然真危险。 这也吓坏了不知轻重出来拦车的人,一个屁股蹲坐到了地上,手捂着胸口,脸色被吓得蜡黄。 竟然是二狗子娘。 锦瑟眉头微皱,难不成这个刁妇又要重蹈覆辙跟自己作妖了? 她没摘头盔,只把眼睛前面的透明盖子掀开,注视着地上的人影缓缓站起来。 还好,不是来纯心碰瓷儿的。 “林老师——哈哈——真巧。”二狗子娘表情有点儿谄媚,锦瑟不答话,只有一个硕大的头盔点了点。 “那个——林老师,俺想请您家去坐坐哩。” 二狗子娘好像是专门过来堵自己的,可惜,林锦瑟再脑残也不会把自己送进一个老光棍家里去,她可忘不了当初二狗子娘是如何要帮着儿子算计她的。 “您要是有事儿就在这儿说,没事儿请让开,我很忙。” 锦瑟声音清冷,因为在头盔里面说话,还多了点沉闷。 二狗子娘无奈,偷偷摸摸四下里打量一番,决定往前凑乎凑乎,凑到锦瑟的耳朵边儿,说悄悄话儿。 这老太太也真够了,锦瑟隔着头盔都嗅到了一股子从未刷过牙的口气,急忙伸胳膊挡住,另一只手拧转车钥匙,熄火。 “就这样说,我能听得见。” 二狗子娘讪讪的笑着,到底还是伸一只手挡着嘴巴,努力用气声传达信息。 “林老师,俺家二狗子下了工就往山里钻,今儿连工也不上了,揣了俩菜饼子又去山上了,说是砍竹子编篓子娶媳妇。林老师,俺就想问问你,砍竹子编篓子真能叫二狗子娶上媳妇?您可别糊弄他……” 锦瑟听明白了,内心的厌恶感消散不少,这是个关心儿子的母亲。 “是有这么回事儿。我在城里有朋友想买几十个竹编篓子篮子,已经给钱了,不会糊弄他。” 二狗子娘脸上的笑真诚起来:“那就好。俺是瞎担心了,二狗子心眼实诚,这两天又婚事不顺……” 锦瑟想起来之前二狗子相中个带闺女回娘家的寡妇,要三十块钱彩礼就肯嫁,自己还要给二狗子先拿出钱来的,结果就没了下文。 “人家涨彩礼了?”锦瑟问。 “嗨,也不是彩礼的事儿。”二狗子娘像是找到了倒苦水的地方,一拍巴掌,声音止不住抬高了些,“本来寻思着多等几日再去说亲,可谁知道人家还有别人相中,也没办啥喜事,直接接走了。唉!早知道俺就不拿乔,非要再等几天了……” 总之呢,二狗子心心念念的婚事没成,当娘的后悔的前心贴后背,唯恐儿子落下了心病,背着她做出啥不好收拾的事儿来。 锦瑟听着二狗子娘如对知音般讲述,莫名有些违和感,她跟这位刁钻蛮横的妇人竟然感情如此深厚了吗? 可还真不好意思打断人家直接离开,锦瑟耐着性子等着二狗子娘的停顿处,赶紧插话:“其实二狗子现在表现不错,勤快了,人也拾掇的干净了,你再费些心,给他找一门更好的亲事。” “谁说不是哩?他相中的那个小寡妇俺是真相不中,二狗子可是童男子,头婚娶寡妇也就算了,还带拖油瓶,白给人家养娃儿……” “婶子停!”锦瑟只得打断了新一轮感慨,“我还忙着呢,咱下次再说话。” 二狗子娘意犹未尽,拽住摩托车的车把,忽然就转换了话题:“林老师,俺也会编竹篓子哩,俺去帮你编行不?俺娘儿俩都能挣点钱儿的话,俺给二狗子娶大闺女!” 好有志向的村妇! 锦瑟服气了,奔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指点二狗子娘一条明路:“编织的事儿都是大川小兰两口子安排的,你去找小兰,悄悄的。” “俺晓得哩!”二狗子娘的声音再次压低,一副怀有共同秘密,咱们都是自己人的神态,“俺下了工就去大川家……” “突突突”,终于得了自由的林锦瑟回到家,大老黑又在翘首期盼,小藏獒又在院门下面的缝隙里挤出狗鼻子,这得多渴望自由啊! 猴子又上山了,家里没它的影子。 “你俩等等,咱们上山割猪草去。” 锦瑟说着话,进屋。 两只猫咪体型还小,跳不出门槛,这会儿在门槛后打转儿,很是可爱。 “不好!”锦瑟发出惊呼。 正对着屋门的八仙桌上,原本安放的好好的三只酒瓶,此刻全变成了躺倒的姿势。 163 干一碗心灵鸡汤 家里就这几个畜生,根本不需要采用排除法,就知道是猴子做的无疑。 锦瑟心疼的直抽抽,冲过去仔细观瞧,还好还好,她封口用的软木塞上全是牙印,还沾了猴毛,却只是被塞得更紧了,一个都没被拔掉。 这是在家里喝不成酒,就去山上解馋了? 哎,山上那些——就算了,不属于自己。 锦瑟捂着胸口坐下,劝解自己,莫贪心…… “汪汪汪——”小藏獒都准备好上山了,主人却在屋里长吁短叹不动弹,这不就来催了。 “今天可只能打打猪草哈,咱不往深山里去。”锦瑟背上竹篓子,又整了两个小号的篓子用宽布带连接起来,往大老黑的后背上一挎。 大老黑扭扭身子,勉强同意了自己的挑夫新身份。 只可惜小藏獒身板还矮…… 以这三个“同伴”的脚力,在半山腰来回上下就是毛毛雨,割草也是飞快的。 不过呢,下山的时候,大老黑背上的竹篓子被撞掉了好几次,还得锦瑟不时帮着收拾残局。 “没事儿,我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给你缝一个能固定的马甲。” 好吧,大老黑认命的伸脑袋蹭蹭主人的手。 如果能把猪京京带过来,背猪草的活儿就更轻松。 锦瑟再次去关注意识里的屏幕,数字鲜活:899-2018-go。 不知道多少劳动值才能激发时空穿梭按钮,不知道那边的人发现自己人间蒸发没有…… 锦瑟的情绪低落了一点,到家时又嗅到了猪圈的味道,只觉得生活一团糟起来,想发火。 她是个成年人,哪里有发火的权利?总是被别人帮忙拾掇的猪圈里,林锦瑟包着头脸开始亲身实践,一把铁锨“噗嗤噗嗤”翻铲…… “娘——姨——我们回来了!” 两个小朋友很受欢迎,小同学们都想邀请他俩去家里吃饭,可这俩因为担心锦瑟又上山了,特意跑来看看。 马上还要再回学校,三晌儿制的读书生活,中间休息时间很短,又是叫三棒爹带着走回来的,根本没喘口气的机会。 “坏了,还没给你们做饭呢!”锦瑟丢下铁锨关好猪圈门,急忙忙往前院走,还要摆手推拒着,“别离我这么近,身上臭,小心熏到你们!” 是熏到自己了吧?锦瑟解开了包脸的头巾,忽然蹲下身子一阵干呕,同时一股热浪汹涌。 特么的生理期莅临了,这可是经历时空穿梭之后第一次会面,好一个兵荒马乱。 好在俩孩子完全不用她操心,家里吃饭按的是三餐,目前还不饿,小石头往俩人书包里塞了煮鸡蛋和凉馒头,馒头里夹了些咸菜丝,再往水壶里添了些热水,斜挎上肩,就算完活儿。 这是小哥俩准备的午饭。 “娘,你别累着,我们说好了都带饭一起吃,下晌儿放学再回来。” 小石头大人一般嘱咐,院外传来林富贵的招呼声:“就等你俩了,快走啊!” “嘻嘻,俺娘给俺装了菜饼子,说怕叫边山屯的笑话,还给夹了半根葱,全是葱白!” “俺也带了饭,俺爹抓了一把花生,叫俺跟你们分着吃哩!” 第一次带饭去上学,孩子们个个兴奋的让大人理解不了…… 院里重新恢复安静。 还有些狼狈的林锦瑟冒出头来,重新洗漱,换衣服,把大老黑叫到眼前来。 “还得交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披着湿漉漉头发的主人严肃的说,“以后白天带小野猪上山吃草,黄昏再带回来,行不行?” 因为出猪圈太痛苦了! 这年头也不能雇人干,你想当资本家吗? 想当也当不上,林锦瑟迎来了垂头丧气的两个人,林大川跟林有财。 “咱公社换书记哩,新书记还没来到,底下办事儿的人说咱们做白日梦,最穷的山沟子还要办厂子,叫等盖起来厂房也能拿得出钱来再去申请。” 林有财气的说话都微抖。 林大川闷着头也是一脸灰败,为毛儿人家看不起自己村子?为毛儿自己个儿偏偏找不出词儿来驳倒人家? 可是林锦瑟不怕被人小瞧,越是有压力她才越是来精神了。 “那就是说,只要咱们有了厂房有了启动资金,公社就能给咱们批文件?” “是这么说哩。” “那还愁什么?有困难,一条一条解决呗!”锦瑟甩甩头发,浑身的不舒服劲儿早忘脑后了,“林支书你争取尽快解决厂房的事儿,办个厂子的话,好歹得能容下几十个人干活儿吧?能盖就盖,不能盖新的就利用旧的。” “可钱……” “钱的事儿交给我。公社的办事员有没有说个具体数目?” 林有财难堪的涨红了脸:“俺说咱村里的账上卧着百十块哩,他们笑——说最少得五六百。” 五六百,倒是容易解决。 锦瑟笑了,笑容极富鼓励性:“我当多大点事儿呢,五六百,毛毛雨啦。这样,村里出一百,我出剩下的,这两天我想法子找亲戚朋友凑凑。” 林有财的黑脸更红了:“那不能!这是村里的事儿,叫林老师出钱可太冤了,公社那边也不能让。” “林支书不告诉他们是我出的钱不就行了?那这样,等筹够了钱,你代表村里给我打张借条,写明厂子挣了钱就还给我。” 锦瑟“咔咔咔”几句话,就把困扰了林有财一路的难题给解决了。 “林老师你真不害怕厂子挣不着钱?” “放心吧,有我在,怎么可能不挣钱?”锦瑟这一刻就像胸有成竹的大老板,在给心存疑惑的手下灌鸡汤,“这个世界是公平的,只要咱们人勤快,肯动脑,就没有做不成的事儿!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嘛。” 勤快,登攀,庄户人基本没问题,现在连村里最懒的二狗子都肯卖力气干活儿了。 动脑子这事儿悬点儿,只能指望……林有财的眼睛炯炯有神看向林锦瑟,虽说这是个女人,可老辈子还有穆桂英挂帅花木兰从军的故事传下来呢,林老师不比她们差! “那俺就开会商量房子的事儿,等厂子办起来了,林老师你来当厂子!” 164 挖坑与垫坑 “我可不行!”孰料刚才还侃侃而谈的林老师却连连推辞,而且绝非作假谦让,“我对好些村里的外面的情况不了解,人又年轻,干农活儿不擅长,顶多能帮着做做销售,实在难以服众,真的不可以做厂长。” 林大川半张着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自己能说些啥。 林有财直接起身往外走:“那俺当正的,林老师当副厂长,有事儿俺在前头顶着,林老师抓技术抓生产想法子卖出去,就这么滴定了!” 他说的很豪气,林大川听得目瞪狗呆,跟在林有财后面往外走,还扭着头看锦瑟。 锦瑟倒是觉着,做副厂长,前面有林支书顶着,也算不错。 不需要她去接送孩子了,厂子也还没办起来,锦瑟决定跟着下地干干农活儿,虽说不缺少那点公分吃饭,但完全脱离农活儿也不合适,毕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2018,万一就需要留在1977做土著民呢。 把辫子梳好,戴上草帽,手套,蹬上解放鞋,自我感觉挺像那么一会事儿的。 就是吧,真没她这样高调儿,驾驶着摩托车到地头的。 林有财也在地头儿,跟几个村干部一起蹲在树下开小会儿,看到锦瑟停下,全有些发愣。 这位林老师来村里有一段时间了,也就打过猪草,记过账,上上扫盲班的课…… “各位领导都忙着呢!”锦瑟招呼,这会儿没戴大头盔,脸上蒙了一层黄土,但也还是肤色太白了,“我来报个到,请领导安排活儿。” 杨会计也在蹲着的行列,阴阳怪气的来一句:“这时候才干活儿,给你记不记公分啊?” 刚才林有财可是说了,村办工厂,叫林锦瑟做副厂长,因为她是全村最聪明的人,在城里又有亲戚能照应。 凭什么就认定这个女人是最聪明的?自己哪里差? 可惜,林锦瑟根本不鸟他,全当空气。 林有财更不理会杨会计的小情绪,站起来回应:“加上今儿给扫盲班上课,林老师记个满公分。快来快来,咱们一块儿商量商量在哪儿盖厂房合适。” “要盖新厂房?”锦瑟疑问道,“那不是要花很多钱?” 她这是不懂行了。 林连长解释:“天儿热着,脱土坯干得快,趁着现在农活儿也不忙,全村壮劳力一块儿干,村里还存着些木料,起几间茅草屋不算事儿。” 这是全村的事儿,不需要支付工钱或者管饭,原料又都是就地取材的,可不就容易了? 锦瑟正好打听一下砖瓦房的事儿:“好像用砖瓦盖房子更结实吧?咱们要不等等?等挣了钱再盖?” 杨会计再次发声,语气不屑:“林老师可真敢想,先不说买不买得起砖瓦,你有钱就有地儿买吗?人家窑厂能卖给你吗?” “啪,”林有财一巴掌拍在杨会计肩膀上,转向锦瑟时又是好脸色,“这小子倒也不是胡咧咧,买砖买瓦得有批条,不是有钱就能买的到的。咱就盖茅草屋,俺们刚才合计了,干脆,狠狠盖个六大间,再给圈个大院子,叫公社的领导们看看,咱这是正儿八经的厂子!” 豪情满怀的林支书,有幸看到林老师瞪大眼珠子的傻样儿。 六间茅草屋就算正儿八经的厂子,确实,闪瞎了林锦瑟的眼睛,晃蒙了林锦瑟的耳朵。 她反正是要盖砖瓦房的,还要铺水泥地,不给老鼠钻洞的机会。 “俺们商量了俩地方,林老师你参谋参谋。一个在场院,分出一块空地来,热闹;一个往村南盖,距离你住的地儿近,更宽敞,也肃静。” 锦瑟目前住的院子距离村子确实远了点儿,如果中间盖一个厂房,就不显得那么孤零零了。 她现在倒是适应了离群独居的生活,可是再想想小石头的未来,万一以后自己不在…… “那我建议盖到村南去,场院面积小,咱们厂子以后扩大了会受局限。也不用挨着我那边盖,贴着村子吧,方便村民往来。” 杨会计好像天生就是林锦瑟的对头,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能找到反驳的理由:“贴着村子南边有好几个坑,想垫起来又得花时间费功夫。叫俺说就在场院盖!” 锦瑟斜睨他一眼,声音轻飘飘的:“咱村现在有拖拉机,拉土垫坑顶多用一天的功夫。” 提到拖拉机,一众村干部全部脸上带出骄傲之色,林有财更是挺挺胸脯,直接拍板:“那就垫坑,也不用拖拉机跑远,就地掘坑就地取土,省油!” 他今天去公社碰了一鼻子灰,但是也有收获,涎着脸蹭了一箱柴油回来,敢使。 事儿定下了,林锦瑟又没捞着下地干农活的机会,林支书安排她跟林大川轮流驾驶拖拉机,带了二十几个壮劳力挖坑垫坑,先把厂子的地基整好。 幸亏锦瑟挂帅做这事儿,觉得单纯挖坑太浪费物力人力了,于是简单的规划了一下,把要取土的那片领域规划成一个比较规则的圆形,不怕挖坑挖的深,以后能做鱼池,最不济也能成一个小湖。 十几个拿着铁锨的壮劳力负责挖土装运,十几个在厂址负责跳上拖拉机卸土,都有歇息的机会,活儿也不算累,干的挺欢乐。 锦瑟又传授给林大川一些驾驶爬坡的技巧,大川称呼“林老师”的时候,比往日更加诚恳。 这可真真正正是“老师”。 孩子们放学回来的时候,村南头已经被下工的村民围观,看风景似的。 大大小小的坑洼杂草灌木变成了平整的土地,面积还会不断扩大,谁看见了不欢喜? “俺家好几个小子哩,支书,得给俺家多划两块宅基地,以后好给娃儿娶媳妇。俺看划这里就行……” 这个敢于痴心妄想的村民立刻被哄笑了:“真给你划了宅基地,你盖得起房子不?” “搭两间破草房可没谁家姑娘看上哈,你家小子多,都糊弄来媳妇可难喽。” “俺盖茅草屋,一个小子两间,俺豁出去……” 林有财一巴掌拍过去,声音低了。 “这里要盖咱村里的厂子,谁也别惦记了,明儿起轮流过来,砸夯盖房子,有手艺又想当工人的去找林老师报个名。” 165 小毛孩儿有前途 “建厂”这件事,就像一个惊雷在靠山村炸响。 “咱庄户人家,也能建厂子?” “不是城里的国营厂子?那谁给开工资?” “真给开工资的话,俺去当工人,俺不下地干活儿了。” “八字儿没一撇的事儿,谁信啊?少做梦娶媳妇……” 林有财听着议论声,几次张口要反驳一下,但是又想到自己确实还没把建厂的事儿申请下来,又忍住,招呼大家伙先回家吃饭,别耽误晚上的扫盲课。 偏偏有看不出眼色来,追着林有财问的:“支书,俺想当工人,咱村里有钱开工资不?俺听说城里的国营厂子工人一个月能挣十好几块哩。” “俺也要当工人……” 林有财两条腿不由自主加快了速度,又极力做出不算落荒而逃的模样,黑着脸甩出一句:“你们去问林老师!” 他越发心虚了,自己一把年纪,实在不应该听一个年轻丫头的风就是雨,万一厂子办不起来,或者生产了啥东西却卖不出去,村民们非得跟自己个儿闹腾不可。 整的很被动啊! 把责任推给林老师会不会不太好?毕竟她也是好心。年纪轻轻的,要是把事儿办砸了,自己不能埋怨…… 林有财是怎么纠结的,林锦瑟可不知道,她今天累得不轻,收了工还得回家做饭,顾不上帮着村民答疑解惑,安排他们等上课的时候再细说。 小石头跟李新国还保持着上学的新鲜劲儿,趁着天色还亮,进家就要写作业,把凳子搬到了外面写,还叽叽咕咕小声说几句笑几句。 锦瑟往外掏饭盒,发现两个饭盒都是干干净净的。 “自己洗的?你们学校的水井可危险,不是不允许学生靠近的吗?” 小石头歪着头咯咯笑,李新国抢着解释:“是金老师帮我们洗的,石头哥哥给了金老师一个煮鸡蛋。” 林锦瑟有些讶异,这孩子不是特抠门的吗?什么时候舍得去贿赂别人了? 小毛孩儿有前途啊! 石头得意的笑完,才告诉锦瑟:“金老师会吹口琴,可好听了,我要跟着金老师学吹口琴。” 锦瑟明白了,这孩子喜欢吹口琴,想拜师,就自己做主交了拜师礼,顺便还被老师照顾代洗了饭盒。 “那娘明天多给你俩带个鸡蛋。” 剩下的,就随便他自己怎么做吧,锦瑟决定旁观,不过,口琴那东西应该专人专用吧?自己明天进城拿肉,正好去看看有没有卖的。 本来只发现小石头在做手工方面有天赋,现在看,对乐器也感兴趣,小孩子不定性啊! “作业写完了,不然晚上你们在家休息?叫大老黑陪着你们。”锦瑟收拾完碗筷,提建议。 小石头却摇头,李新国跟着摇:“不行,不行,我们说好了要跳级,娘你得多讲点儿,我们得听课,得练写字。” 那岂不是自己也得重新备课?再不能想到什么讲什么。 锦瑟感觉到有压力了,孩子们爱学习肯上进,她得全力支持啊! 数学没问题,俩孩子做加减法速度快准确率也高,乘法表也背熟了。 “那给我看看语文课本。”林锦瑟认真的打开记录本,边走马观花快速翻书,边备课。 争取十天内讲完两本小学一年级语文上下册,以备孩子们的期末考试。 村民跟不上进度也没关系,遍地撒网,能捞到几条鱼就捞几条好了。 如果马老师知道,自家小子这般有志气,下定决心要跳级,下学期直接上二年级,会不会高兴的哭起来? 大人总是不满足的,去场院的路上,林锦瑟就试探的询问李新国:“石头哥哥要学吹口琴,你要不要一起学?姨明儿给你俩一人买一只口琴。” 李新国表情有些茫然,好在天光暗了,看不太清楚。 他迟疑的答案是:“我跟石头哥哥一样。” 其实应该不咋喜欢吹口琴吧? 锦瑟揉揉小家伙的头顶,真是太可爱了,一切乖巧与努力,都只为了跟石头哥哥保持一致。 石头这会儿正威风凛凛挺胸抬头的走路,身侧是大老黑,脚边是小藏獒,还有一个跟锦瑟说完话就追上来的小迷弟。 他无父无母,曾经在这个村里卑微的活着,轮流去各家蹭饭吃,被叫做“小杂种”。 现在,遇到年纪大的村民,他会得到由衷的赞美“这孩子懂事哩”,或者“石头越长越精神了哈”。 遇到同龄人,他更受欢迎,小朋友们不但不叫他“杂种”了,还喜欢跟他一起玩儿,问他各种各样的问题,羡慕的摸他的衣服鞋子,连新头型都眼馋。 在边山屯小学,第一个被王校长和金老师注意到的是林富贵,直接安排做了班长。第二个就是石头,不因为身高和气势,而因为学习能力。石头总是第一个举手回答问题,且答得正确又清晰,还会给别的同学讲题,像小老师一样,有板有眼有耐心。 长得清秀穿得干净学得明白讲得清楚,这样的学生,哪个老师不稀罕?哪个校长不喜欢? 不给鸡蛋,金老师都不会吝啬教授知识技能,何况这么小的孩子还大方赠送,不吃不行的那种。 打算继续煮茶叶蛋,锦瑟需要买点鸡蛋储备起来,村里养鸡的挺多,就是不允许多养,所以收鸡蛋的话得同时收好几家的。 在场院外面遇到了三大娘,或者说,是三大娘专门等在那里的,她有话想说。 “林老师啊,你让二狗子娘一块编篮子,牢稳不牢稳?可千万别惹下祸事来,你一个姑娘家家的,真要是被抓起来批斗……” 三大娘声音压得低低的,提醒。 “没事儿,您老没听说?咱村的厂子马上要盖了,咱这是集体性质的厂子,不跟投机倒把沾边儿。” 锦瑟再次分析形势,感觉三大娘的顽固思想有些松动了。 “您老别不信,这样,我先收些鸡蛋,各家如果有山货也给我,明天进城试试销路,我保证比大家自己去收购站卖得的钱多。” 166 做动员 为了早日让三大娘加入刺绣指导的行列,林锦瑟决定冲锋一把,即便明天销售情况不理想,宁可自己往里搭钱,也要做出个红红火火的局面来。 这个法子果然令三大娘动容了,她家养着五只母鸡,照顾的很周到,所以攒下来的鸡蛋够几十个了,但是没舍得卖,因为天热,收购站也不好保存,给定的价格比天冷的时候收的少了整整一分钱。 “俺家的鸡蛋个儿大哩,五分钱一个可亏了。林老师你要是能帮俺卖到六分钱,俺就信你。” 锦瑟有点蒙圈儿,疑问:“鸡蛋是论个儿卖的吗?不应该是按斤?” “按斤也亏啊,原先一斤能卖到六毛五七毛的,现在才五毛五。” 这时候的鸡蛋个头不大,差不多十个到十二个一斤。 锦瑟明白了,点头应下:“那您把鸡蛋装好,我明儿进城前去您家里取。” 锦瑟不喜欢小打小闹,干脆在扫盲班上课前把收鸡蛋跟山货的消息讲了。 “大家也别心慌猜疑了,我明儿进城,就当提前给咱的村办厂子趟趟路试试水,林支书,麻烦您给我开个证明什么的,我争取多帮大家卖些钱,保证不比你们自己去收购站卖的便宜。” 山货这东西,每年收购站的工作人员会下来收几次,送到家门口了,价格自然比送城里去还要便宜些。 村民没有车,靠步行或者蹭村里的牛车,带不了多少东西,还耽误功夫少挣公分,所以只能便宜卖。 这下好了,林锦瑟舍得耗自己的汽油进城帮大家卖货,还保证价格更美丽,扫盲班里顷刻沸腾起来,再没人盯着林有财说丧气话,不看好能办起来厂子了。 林有财心里又高兴又担忧,高兴没人闹腾了,担忧林锦瑟办不好事儿。 “俺叫人赶牛车跟你一起去,俩人有个照应,又省油。” “千万别!”锦瑟摇头拒绝,“牛车太慢了,我受不了,自己开车去还能多载些东西。” 也不用害怕她贪污大家的钱物,说好了肯定比收购站给的价格高,目前的鸡蛋价格,村民们心里门儿清。 这姑娘不能当平常女人看待,她不怕出门不怕跑远不怕跟陌生人打交道,更从没表现出需要个男人作伴的意思。 村民们也在习惯林老师这样的个性,暗地里说三道四的人少了。 不过,当林锦瑟加快了教学进度,一晚上教授了三十个生字,且给生字组词,还领着读课文背课文时,上年纪的人全觉得脑子不够用,整个儿一家雀跟着夜猫子跑…… 土黑板上密密麻麻罗列着文字,一遍一遍跟读跟写,村民们埋怨教的太多太快了,林支书却很支持,说这才像个扫盲班的样子,用大笤帚扫,赛过往日鸡零狗碎的教几个字算几个数儿。 “教的多,俺们忘的也多哩!” “原先教的少,你还不是也撂爪就忘?”林有财替锦瑟挡住了村民的反对意见,像他今天保证过的一样,事事顶在前面。 锦瑟投桃报李,在讲完任务功课以后,专门抽了大约十几分钟的时间,给村民们讲了个王二小的英雄故事,教唱了一首歌《歌唱二小放牛郎》。 讲别的担心违规,脑海中的红色歌曲最保险,配上故事,很能渲染气氛。 这下好了,不但没人反对林锦瑟的任何决定了,还额外受到欢迎,男女老少通吃的那种欢迎。 晚归的乡间小道上,一道手电筒的光辉黄晕晕,火把却是燃得正旺,最受欢迎的林老师三口人被一票半大小子护送回家,大老黑跟小藏獒都不起作用了。 村子里飘着不一定在调上的歌声:“我们那十三岁的王二小,英勇的牺牲在山间。他的脸上含着微笑,他的血染红蓝蓝的天……” 护送的队伍也在唱,还夹杂着小藏獒的叫声,本来已经在场院跑累了,被刺激的又兴奋起来。 其实这只是林锦瑟的一时兴起,脑子里完全没想过同唱一首歌可以加强一个团队的凝聚力。 辞别了护送队,回到家,小石头还要求锦瑟把整个歌词写下来,跟李新国两个趴床头一遍一遍的看,哼唱,就跟把上面的字儿已经认全了一样。 俩孩子还真是出乎了锦瑟的预料之外,等她也洗漱完毕坐到床上,随便一指歌词上的任意一个字,俩孩子都能马上读出来。 唱歌促进记忆,好法子哦。 貌似还可以提前促进一下写作能力。 安排俩孩子睡着后,锦瑟吹了灯,脑子还处在兴奋状态,想的全是,还可以挖掘出哪首适合孩子们的歌曲…… 实在不行就改歌词呗,锦瑟迷迷糊糊的想着,她现在不再惧怕自己的失眠问题了,肯定能睡着,睡眠质量也还不错,每天早晨起来都是神采奕奕的。 结果,第二天打开院门的时候,却发现十米开外得有二十几个村民,扎成堆儿小声说着话,脚底下放着竹篮子之类的容器。 个个心急,都想着早让锦瑟收了鸡蛋,不耽误自己上工,心里也坦实。 三大娘也来了,貌似还是个挑头的人,商议的时间不短了,有了结论:“林老师,俺们想好了,麻烦您跑这一趟城里,怪费油的,鸡蛋的价格就给按五分五一个便成,好歹不能叫你太亏了。” “是哩是哩,就五分五,林老师你去试试卖得动不?卖不动俺们也不埋怨哩。” 一张张爬满皱纹的脸上,有忐忑,有抱歉,也有期冀。 “好,我记下了。”锦瑟回身招呼石头跟李新国,“你俩负责数数儿做记录,能做到不?” “能!”俩孩子高兴的飞奔出来,拿出自己的文具,一本正经的开始工作。 锦瑟微笑着在一旁随时候命帮忙,俩孩子数数没问题,但是登记谁家的鸡蛋有问题,好多名字不会写,就需要林锦瑟帮着写几笔。 这也算是开小灶辅导学习吧?令背着书包来喊俩人的林富贵那些孩子羡慕坏了,昨夜的扫盲班上他们就感受到了跟石头和新国之间的差距,这会儿岂不是差距更拉大了? 167 慢慢儿摸行情 小朋友之间就是喜欢攀比,争着抢着帮忙数数儿,抢不上的也要在一旁做监督,恨不能把最后几家的鸡蛋给数个八九遍再确认。 “你们都很厉害,等我回来给你们捎糖哈。现在快去上学,要用功哦!”锦瑟的许诺引起孩子们一阵阵欢呼,手拉着手跑走了。 按照记录,也不论鸡蛋的个头有大有小,锦瑟直接数出钱来先支付了,全按的六分钱,把村民们感动的不行,一个个帮忙把鸡蛋一层层摞起来,中间垫着麦糠麦秸,装了整整一个竹篓子,蹲在偏斗里。 三大娘细心,在路边薅了杂草,把竹篓子塞得紧紧的,确保路上的颠簸不会伤到鸡蛋。 “放心吧,我会开的慢些。”锦瑟锁了院门,启动摩托车,在一票父老乡亲的注目礼下远去。 “这女娃子,比小子们可强!”三大娘喃喃道。 “可不是咋滴?肯卖力气,又肯帮着咱,自己个儿搭钱搭功夫。” 几个老太太应和着,捏着提前支付的一沓毛票,有手绢的还要一层层裹起来,攥在手心。 上工的钟声已经敲响,刚刚拉土堆平的村办工厂厂址上热火朝天,林大川驾驶着拖拉机拉来二十几个壮劳力,他们的任务是继续拉土并脱土坯。 见到三大娘她们,大川扬着声音喊:“支书叫传话哩,你们不用去场院报到了,直接来工地上编笆席,厂子要用上哩。” 笆席是铺在檩条上面的建筑材料,妇人们基本上都会编,只等大川再拉一趟芦苇杆来,就可以开工。 上次锦瑟垒院墙,收罗了村里不少干土坯,赶上天热,不少人家又抽空脱了一些,也会先拉来紧着工厂用,以后用新脱的土坯交换回去。 靠山村难得一片红火景象,拖拉机来回载着檩条啊土坯啊建筑材料跑,砸夯的汉子们光着膀子“嘿呦嘿呦”喊着号子,编笆席的妇人们盘着腿跟着笆席的面积挪动,嘴里不耽误聊天谈地,间或几方劳动的人马有了交集,互相逗趣几句或者唾骂几声。 夯实了地基之后就要有经验的泥瓦师傅上场指挥盖房子了,各村里都有这样的能耐人,靠山村这位五十多岁的林木头更厉害些,据说不止会垒房子这种泥水活儿,还能看风水算吉凶,早年间还给人算过命,后来不敢了,老老实实种地,挣的工分却不多,种地的手艺不行,力气也不足,对上扫盲课也没兴趣。 所以,林锦瑟对林木头很陌生,也不知道村里还有这样一个神人存在,她驾驶着三轮摩托车进城,速度足足慢了以往的两倍。 驮着全村的鸡蛋呢,记录的数字是七百多个,必须小心又小心,这可是村民们的殷切寄托,手里想多几个活泛钱儿全指望着“鸡屁股”。 为了驮鸡蛋,跟肉联厂的张新发主任说好的今天早到后门等肉过了时间,锦瑟觉得自己应当先去打个招呼,说个抱歉。 还有国营饭店那边,动过心给人家打头野猪,也没完成。 锦瑟带着鸡蛋先去肉联厂后门,请经过的工人叫张新发一趟,不是她觉得自己脸大,实在是车斗里放着这么多鸡蛋,不放心。 摩托车后座还绑缚着小兰新编的几个精巧竹篮子,锦瑟是个擅长跟人打交道的,趁等待的功夫,提前捡了二十个鸡蛋,放进篮子里,做见面礼。 张新发出来的时候脸有些黑,人家都是车间主任了,是有身份的人,结果今天早上却被放了鸽子,来后门叫人的时候没见到人影,可不有些生气吗? 可是,漂漂亮亮的姑娘笑盈盈的先送上礼物,谁还能做到继续黑脸? 商场女将林锦瑟深谙送礼的小窍门,把二十个鸡蛋摆放的美丽又大气,配上精美的竹篮子,登时高大上至极。 “张主任,麻烦您照顾我一回,结果是我失约了。虽然是为了公事,需要帮村里人卖东西,不得不耽误时间,也要向您表示歉意。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张新发的肉脸慢慢的笑开,双手接过篮子,微微上举打量,说道:“你是我们家小慧的干姐,照顾你还不是理所应当?今儿早上本来给你留了好肉的,可惜出来没看到人。没事儿,咱等下次的,你要是来得早,就跟今儿一样,叫人喊我一声。” “那行,以后还免不了要麻烦您。不多说了,还得帮村里把鸡蛋卖了呢。”锦瑟自觉完成了一件正事儿,转身跨上摩托车,“张主任,再见!” “卖鸡蛋?你等等!”张新发本来也转身要走后门了,忽然回过味儿来一样,追着锦瑟喊。 这年头哪儿哪儿都物资匮乏,手里有钱有票也不一定能买到心仪的东西,肉是硬通货,鸡蛋更是,尤其在城里,家家户户不养鸡,全靠买。 锦瑟还没启动摩托车,推开了头盔盖,问道:“张主任,怎么了?” 张新发靠近摩托车偏斗,眼睛都放了光,指指竹篓子,问:“里面都是鸡蛋?新鲜的?” “对啊,我们村里的,派我进城看看价格能比进村收的给的高不。” “有多少?” “七百个,还有点零头我打算送朋友。”锦瑟声音蛮淡然。 七百个就不是个小数目,张新发在心里盘算一下,继续问:“你卖多少钱一斤?” 幸亏锦瑟提前被三大娘科普过鸡蛋的行情,眼珠子转了半圈儿,给出数字:“打算卖到一块二一斤。” 经商意识早就刻在林锦瑟骨子里了,即便只是七百个鸡蛋的买卖,也肯定要先定个高价,给别人砍价的余地不是? “比黑市上还高两毛?小慧她干姐,我劝你打听打听再开口,青城就没这个价儿!” 张新发摇着脑袋,刚才还觉着这姑娘会做人有眼力劲儿,现在看,狮子大开口啊这是。 原来黑市上能卖到一块钱一斤鸡蛋啊!锦瑟获得了一个重要信息。 她面上清淡淡的解释:“黑市上的鸡蛋可不保证新鲜,不一定攒了多久藏了多久的,臭了坏了人得病了都没地儿说理不是?我们这些鸡蛋可是正规渠道来的,您瞅瞅,我带着村里开的介绍信呢,出现后续问题尽管找我,我保证负责到底。” 168 一条销售渠道 身边有经过的工人,张新发背着手严肃着脸回应,脚步还往后退了退。 然后又靠近了些,一副咬牙忍痛的神态:“不瞒你说,我是私下里帮人收鸡蛋的,黑市上最多卖到一块钱一斤,你得让别人挣个辛苦钱不是?八毛钱一斤,不能再多了。” “一块一,我也让一毛。” “八毛五!” “一块零五分!” “九毛!” “一块零五分!” …… 肉联厂的后门三米开外,有杂草灌木肆意的生长着,此刻却成了两个“商人”的谈判席,你来我往,分毫必争,最后终于达成共识,一块零五分一斤。 张新发只觉得牙根儿痒痒,这个看起来分外年轻的小姑娘可太难缠了,意志非常坚定,不按她给的价钱绝对谈不成。 主要是态度上难以拿捏住人家,林锦瑟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气势,根本没把几十块钱看在眼里的劲儿,卖不卖得掉没有关系,反拿捏住了张新发。 其实真不怨锦瑟不在乎,来的时候收鸡蛋支付了四十多块钱,费这老鼻子劲儿精打细算才得到六十多块,盈利不足二十,能稀罕的起来吗? “张主任,是不是还需要帮您把鸡蛋送到黑市去?”锦瑟收起钱,波澜不惊的问。 “不用不用,你一个小姑娘家,进黑市不好。” 张新发还是很靠谱儿的,又或者是并不想让锦瑟自己去接触黑市,他在后门喊了个工人一起抬了竹篓子进去,很快又送出来空的竹篓子。 也不是真空,油纸包了几根猪大骨。 “总不好白要你个小姑娘的鸡蛋,叫他们匀给你几根骨头回去炖汤吧。” 这倒有了个做长辈的样子,尽管骨头上很难见到肉丝。 锦瑟不嫌弃,笑着把留下的鸡蛋和篮子放入竹篓一侧:“那谢谢了,过几天村民们再攒了鸡蛋,我还给你送来。” 张新发犹豫一下,又吐露出点有用的信息:“我跟黑市上的人头熟,也不拘鸡蛋什么的,你们村里的山货有要卖的也能收,就是千万别告诉旁人,有人问的话你就说是亲戚间的礼往。” 锦瑟自然心领神会,点头:“那下次见!” 这也算是开辟了一条卖货渠道,能让村民们挣点儿小钱。 “突突突”的声响停到了国营饭店后门,翠芬的胖身子探出半个,确认是锦瑟,登时笑开了花,把后门全敞开。 只是,肯定要让对方失望了。 锦瑟从竹篓子里取出竹篮,递过去:“我来就是想告诉一声,野猪没打到,你们还得想别的法子,这是十五个鸡蛋,算我的赔礼,别耽误了你们的事儿。” 翠芬接了篮子,又觉得不合适,往回推:“本来也没说准一定能打到野猪,哪儿需要你赔礼?鸡蛋可金贵,我们不能收。” “收着吧,等下次我们村子真能打到野猪了,我再给你们送。” 锦瑟告辞了翠芬,没有多做停留,她还想再去看看马老师,李新国在靠山村住着,马老师肯定会惦记。 还想打听打听自己写的稿子的情况,老去找李站长不合适。 城关第一小学距离文化站不远,锦瑟找过去时还没放学,门岗大爷对锦瑟的这辆拉风摩托车很是敬畏的样子,象征性的问问情况就放行了,不过,不允许骑车进去。 锦瑟只能提着竹篮子进学校,搞得像学生家长来公关老师一样。 清一色的平房教室,但是砖瓦房,好几溜儿,经过时能听到老师上课的声音。 按照门岗大爷的指点,锦瑟找到了马老师的办公室,静悄悄的,敲门进去才发现里面有两个人,全在改作业的样子。 马老师很惊喜,放下红笔站起身:“锦瑟妹妹怎么来了?” 两家目前走的亲近,越来越有姐妹的意思了。 “正好进城来送东西,顺便跟你来聊一句,新国在我那边挺好的,对新学校也适应,你放心照顾自己就行。” 锦瑟说着话,把竹篮子放在马老师的办公桌上。 办公桌是原木色,四个腿带三个抽屉那种老古董样式,漆面有些斑驳。 不过,这种条件也远超边山屯小学了,跟马老师同屋的那位女教师暗暗撇嘴,只听说乡下人想送孩子进城里念书的,马老师却奇葩,把儿子送乡下去了。 马老师浑不在意,倒是对鸡蛋推让了一番,锦瑟客气的脸都红了,丢下马老师就走:“我的车还在门岗外面放着呢,你们快放学了吧,可别堵着路。” 马老师急忙送出来,锦瑟搀扶住她:“我又不是外人,你小心脚底下,别摔到。” “妹妹,真是太感谢你了,替我照应着新国。”马老师的声音柔柔的,“这两天家里领导出差了,大概明后天才能回来,要是我还得带着新国,肯定忙不过来。” “谢我什么啊?新国懂事儿,又总是跟着石头一起玩儿,我帮不上多少忙。” 锦瑟回应着,原本想问问投稿的事儿,既然李站长出差未回,那就别问了。 “马老师,我得抓紧时间走了,俩孩子在边山屯遇到个会吹口琴的老师,想跟着学,我去供销社看看有卖的不,给他们一人捎一个。” “我出钱买!”马老师立刻着急了,可是锦瑟哪里会让她拿钱,直接跨上摩托车,“突突突”声响起。 门岗大爷艳羡的目光追随着摩托车的尾烟,打听:“马老师,你这个妹妹是亲的?干啥工作啊?结婚了吧?谁给买的车啊?” 不是只听说女人好打听事儿?大老爷儿们也不遑多让啊! 马老师抿嘴笑,摆摆手向里走,一身水蓝色的布拉吉柔柔的飘逸着,是第一小学一道亮丽的风景。 自家这个妹子不是亲的,却比亲的还亲呢。 就是吧,这样美好的妹子,没结婚就带着个便宜儿子过日子,心里总替她委屈的慌。还长期住在乡下…… 妹子喜欢酒,虽然没见她喝过,但是看到酒瓶子时眼睛会更亮些。马老师决定,等李站长出差回来就去靠山村,看看儿子,也给锦瑟再送两瓶好酒。 169 绣花技术员 走了三个地方,事儿办的都挺顺利,但是第四个就不如人意了,供销社根本没有口琴这种洋气东西,从没进过货,也从没人问过。 锦瑟很失望,只能继续找小慧走后门,看看能不能给进货,她心里没谱儿嘛,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去2018. 小慧满口答应,立刻小跑去找她爸江主任,回来后还笑:“说妥了,我爸还纳闷儿你怎么不让上海的亲戚给邮寄过来呢?” 锦瑟只能浅笑而不谈,她哪里有上海的亲戚哦? “对了,我爸还叫我问问你要笛子不?仓库里有好几根,放了好长时间了,应该还能用。” 这倒也算是意外之喜,口琴得等些日子,先拿根笛子给孩子玩。 “要啊,多少钱?我全买了吧。” 小慧倒是愣了一下,又笑:“姐你还真要啊?那我再去问问价儿,不能给你按贵了,你再等等。” 锦瑟答应着,小慧再次跑回来时,蹭了一脑门的蜘蛛网,怀里抱了几个牛皮纸袋,细细长长的,像是专门包装糖葫芦的形状。 “就挑出这五根来,还剩两根放裂了,没给你拿。”小慧解释,“账面上得走一块钱,还有笛膜你要不?再加一毛钱全拿走。” 笛膜得有二十几个小纸袋的包装,锦瑟自然是要的。 感觉便宜的没边儿,小慧还有些不乐意:“要是咱不买,这些笛子早晚都得烂在仓库里,我爸非要公事公办,说这就是最低的成本价了。” 锦瑟爱惜的整理笛子纸袋,笑道:“替我谢谢你爸爸,下次我得给他也捎份礼来。” 鸡蛋全送干净了,到了小慧这儿就剩下一个竹篮子,锦瑟都不好意思当礼物出手,可是小慧很喜欢,又是提又是背的还摆造型,问锦瑟好不好看。 果然,无论哪个时代,“包”都治百病啊! 谢绝了小慧回她家吃午饭的邀请,拿着在供销社代卖的最后一笔货款,锦瑟在柜台上买了两斤饼干,两斤水果糖,往回走。 买的不算多,更不嫌弃那饼干光秃秃无花样无夹心。如果真的回不去2018,日子就得精打细算着过,不但开源,还要节流。 林老师今天额外受村民关注,“突突突”的摩托车动静提溜着多少人的心,尤其是今天早上提前领了鸡蛋钱的人家,净担心鸡蛋没卖出去,或者没卖到六分钱…… 偏偏林锦瑟戴着头盔,看不出表情是喜悦还是沉重。 “突突突”经过工地没做停留,天儿热嘛,锦瑟只想赶紧进家摘了头盔喝喝水吃点什么补充下能量。 于是,三大娘再次做了代表,下笆席穿鞋,到锦瑟家来探听消息。 锦瑟回屋换衣服,最起码得兑温水擦洗一下身上吧?大老黑尽职尽责守门,根本不许三大娘进院,小藏獒也跟着来劲儿,“汪汪”吠叫,左奔右突吓唬人,完全不讲之前互相认识的交情。 “大老黑,可以了。”锦瑟的声音从屋内传出,然后推门出来倒水。 三大娘差点儿忘了自己过来的目的,刚刚擦洗过的女人水嫩水嫩的,长发高高的扎起来,随着步履的移动而飘摇,怎么看怎么好看。 “林老师,还得找个好人家嫁了,瞧这水灵的……”三大娘喃喃道。 “水灵就得找人嫁掉?”锦瑟轻笑,“三大娘来屋里坐,喝杯茶。” 小资生活美滋滋啊,这会儿的功夫还泡了绿茶,之前置办的茶具漂亮又精致,三大娘都不好意思用自己的粗手去端杯子。 还是赶紧打听正事儿吧。 “林老师,大家伙都担着心哩,你要是进城没卖到六分钱,俺们再退给你些,不能叫你又搭油钱又赔鸡蛋钱,你再有本事,还得养石头不是?” 锦瑟甩着长马尾去取竹篓子,把饼干跟水果糖全拿出来请三大娘品尝,才说清楚:“我找了熟人,鸡蛋的卖价还超过了六分钱,三大娘放心,我赔不了。” “那就好那就好,”三大娘脸上的笑容倏忽绽放,像一朵饱经沧桑的老菊花,“那俺这就去跟大家伙说,以后都攒着鸡蛋给你去卖,你要是有的挣那是你的本事,俺们都记你的人情。” “不用记人情,只要相信我就好了。”锦瑟手一挥,一副运筹帷幄的神情,开始洗脑,“三大娘你还不敢跟着我们干吗?工厂正式运作起来之前,你不考虑帮着小兰做做绣花?” 三大娘老脸一红,讷讷回答:“有个几年没拿绣花针,手也糙了,眼也半瞎了,哪里还能绣花哦!” “那就做大师傅教徒弟绣呗。”锦瑟再次挥手,仿若这些大困难都是毛毛雨,“只要三大娘肯答应,咱们村办工厂就聘你做绣花技术指导,技术员,工资肯定比普通工人要高,还有地位受尊敬……” 三大娘被这番神奇的言谈给吹到天上去了,呼吸都犯喘:“哈哈那咋使得?光动嘴皮子不干活儿,给俺钱也不能要啊!” 哎,认为体力劳动比脑力劳动值钱,也是个误区。 锦瑟再接再厉,从架子床的小柜子里取出一个黄色印红色牡丹花的圆铁盒,抠开盖子,一股子香味儿袭来。 “喏,三大娘,这是送你的护手油,晚上用白醋泡手,泡个十几分钟,再涂上护手油睡觉儿,管保不用三天手指头就细滑了。” 白醋在靠山村也是稀罕东西,根本没人见过吃过,锦瑟又取了一瓶之前积累的白醋出来,早就揭过标签了,大胆塞给三大娘。 如果还能回2018 的话,锦瑟肯定会想着买几副老花镜过来,那可就把三大娘的最后一项隐忧解决了。 现在真是条件有限,林锦瑟还感慨呢,孰料三大娘挺激动,又舍不得这个香喷喷的铁皮盒子,又看着白醋的透明玻璃瓶太显高贵,放下,拿起来,再放下,拿起来…… “哎呦吆恁些好东西,俺不能要哩。这是白醋?咋做的啊?咋把醋的颜色儿给整掉了?哎呦呦恁金贵的东西,俺可舍不得往手上抹,俺不能要哩,真滴……” 170 太热情 碰见实诚人,连送礼都费劲儿。 不过,三大娘好歹收了,也把做绣花技术员的活儿给接下了,锦瑟了了一桩心事,在家和上面,等饧发的同时,去工地上看看进展。 工地上的进度不慢,不但夯实了大约一亩地的平整面积,还挖出了六间房子的地基,暂时就规划这么多,以后再根据需要扩充修建新的设施。 其中一角是脱土坯晾土坯的地方,远远看去像特意画上去的方格子,挺好看。 比方格子还好看的林老师一出现,干活儿的汉子们就有点紧张,光膀子的红着脸去穿自己的背心,即便背心糟烂出几个孔洞口子来,也比不穿文明不是? 嘴巴上爱开玩笑的几个妇人也一本正经起来,招呼着:“林老师,这会子日头正晒,你快回屋歇歇,帮咱们进城跑这一趟可叫你费心费力哩。” 刚才听三大娘传达了锦瑟进城一切顺利的消息,卖鸡蛋的钱可以攥在自己手里了,一个个全高兴的不行。 干着泥水活儿的汉子们也有家里养鸡但这次没赶上头一批进城售卖的,或者是还心有疑虑,但现在都没有了,林老师真的能帮着卖,卖高价。 所以,互相嘀咕着,那就等下次,林老师再进城的时候,把自家积攒的鸡蛋也一并卖了。 山货也有呢,谁家都会存些晾干的菌类以备不时之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就是这个道理,靠山村虽然始终贫瘠,但是没听说过饿死人的,就是因为有山有水好赖都叫你活着。 “林老师,俺家还有晒干的草菇哩,能卖不能卖的,俺回头就给你送些来,卖不掉也没啥,你跟石头泡发了吃吃。”跟三大娘距离最近,一块儿编笆席的妇人扯着嗓子说道。 “那谢谢您,肯定能卖掉的。”锦瑟原本走向地基那边的脚步又回转来。 “哎呀,强子娘家的草菇多,俺家晒的鱼干多哩。” 又一个妇人像是捕捉到了商机,立刻引来一阵哄笑。 “二辈儿家的,你说的是自家吃不了的小鱼条子吧?哈哈河沟里满是的,谁家肯花钱买那个?你这是想钱想疯了!” “哈哈哈卖鱼干儿……”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在哄笑,二辈儿家的自己也羞臊,还有一个懵懂的林锦瑟,为什么卖鱼干要被笑?自己虽然不一定吃,但是可以买些来喂猫。 而且,如果给鱼干儿添些滋味儿,放佐料腌渍处理,未尝不是一条发家致富的好路子。 靠山村有河,不稀罕吃鱼,但是城里没河啊! 锦瑟正色道:“那就请婶子先给我送些鱼干儿来,我进城卖卖试试。” 工地上倏忽安静了。 二辈儿家的红着脸摆手:“林老师你别当真,俺这张臭嘴瞎说哩,不能叫你白瞎油进趟城,俺给你送鱼干,你就当咸菜吃吃。” 舍得放盐腌渍鱼干儿,那味道可能不难吃,锦瑟还挺期待的。 不过,地基那边又传来哄笑声,对着二辈儿家的的发出:“你家二辈儿可是捞鱼的好手儿,你别小气,叫二辈儿下水给林老师抓几条活鲤鱼吃吃才像样儿。” “dei啊!你家要是不给林老师送活鱼,俺们回头去河里洗澡,顺便给林老师送。” “林老师稀罕吃啥鱼?跟俺们说,一猛子扎下去就抓着了……” “你凫水还是俺教的哩,俺给林老师抓……” 汉子们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由原先的装模作样一本正经,到你一言我一语敢说话敢吹牛,林锦瑟还有些不习惯,莫名觉得后背烧得慌,强撑着谢绝:“不用不用,我跟石头吃不了多少东西,谢谢大家哈。甭管谁家有山货,自己吃不着的,都可以送我那儿去试试行情,我保证不叫大家吃亏。” 她边说边退,颇有点儿落荒而逃的意思。 不怕被人冷待,怕过于热情。 “瞅瞅,你们把林老师吓跑了不是?”三大娘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锦瑟的身影消失在墙拐角。 还是自家呆着舒服啊!锦瑟揉揉迎上来的大老黑的脑袋,再弯腰拍拍小藏獒,安排:“你俩趁这会儿的功夫去遛遛野猪,天黑前回来行不行?” “汪汪!”小藏獒欢快的答应着,风似的往后院跑。 “就跟你会给猪开门一样。”锦瑟打趣着跟上去,大老黑甩着尾巴,明显也很高兴。 野猪一头冲出猪圈,把小藏獒直接冲了个倒仰,大老黑及时的“呜呜”低哼,野猪马上老实了,夹着小尾巴跟在大老黑身边,半点儿不敢张狂。 锦瑟失笑,本想安慰一下小藏獒受伤的心,可惜人家根本不需要,从地上打个滚儿起来,照样欢天喜地的追上去,俩前爪时不时立起来在后面推搡野猪一下。 母鸡在栅栏内扑腾几下翅膀,没感受到危险,安静下来。 前院的蔬菜长势正好,油绿油绿的随风微动,锦瑟虚掩上院门,伸展手臂,做一个健身动作,田园生活,挺好的。 虽然刚才受不了村民们的如此热情,但是,心里不反感,还有些感动。 目前村办工厂还只是尝试阶段,那么,未尝不可把鱼干儿鱼罐头也列进生产计划,反正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竹编、刺绣、干山货,鱼干鱼罐头,哪项最盈利就多发展哪项呗,全部齐头并进也可以。 锦瑟认真的把这项计划也记录下来,准备跟林有财商议。 张新发送的大骨头处理一下,下锅炖上。 饧发好的面团上板揉,锦瑟心情好,摆了一案板的圆馒头,花卷儿,还给俩孩子专门捏了几个糖包儿,小巧又精致。 果然,没有手机电脑电视的日子,能培养出高超的厨艺。 “咯咯哒,”院子里传来母鸡的报喜声,又下了一个蛋。 不过,锦瑟不能去捡蛋,这是小石头跟李新国的任务,你抢走了他们会不高兴。 骨头汤的香味飘散出院子,馒头的香味在慢慢儿蒸腾…… 171 英勇的大老黑 今天注定是个好日子,下晌儿放学的小石头跟李新国就像飞出笼儿的鸟般欢乐,边山屯学校虽小,条件也简陋的不堪入目,可是王校长与金老师对他俩的智商大加赞叹,各种表扬称赞,还把俩孩子平生写的第一篇作文张贴在教室墙上。 没错儿,本来老师只安排三年级学生写看图说话的,石头和新国却跟着写了一篇,不会写的字儿用拼音代替,田字格本上竟然写了两页多,在数量上远超已经成为三年级学生的同学。 身为班长的林富贵也只能望尘莫及,他敢说话,但是你让他把话变成作文,就完全不会了。 金老师没有小红花奖励他们,但是利用吃饭的功夫给这俩开了小灶——允许他们吹他的口琴,传授了最基本的“123——”单音的吹奏方法。 “娘——姨,我们回来了!” 家里立刻热闹起来,尽管大老黑还没带着野猪和小藏獒下山。 锦瑟绽放的笑容在迎接他们,还有一荤一素一道鱼干咸菜摆放上桌。 “今天上学很开心吗?眉飞色舞的。”锦瑟上前帮着俩孩子摘掉书包,问道。 “嗯嗯可开心啦!”新国吸吸鼻子,“肉香……” 小石头却在骄傲的宣布:“娘,今天王校长表扬我跟新国弟弟了,金老师念了我们的作文,我们还学了吹口琴……” “真棒!”锦瑟夸赞着,发现新国已经冲向了摆在院里的小餐桌,赶紧制止,“先洗手洗脸再吃饭!” 跑这一遭儿,整个脑袋都跟从土里扒出来的一样,可不得先洗干净? 家里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俩孩子大口吃着美味的饭食,边给锦瑟讲述在学校里发生的各种小故事。 “你们什么时候会写作文了?” “金老师说随便写,就跟说话一样,那还不好写?”石头又要骄傲了,“娘,他们就不会写,非说是娘在家偷教给我们了。” 新国嘴巴里含着吃的,跟着连连点头。他反正就是听石头哥哥的话,石头哥哥写他就写,石头哥哥写多少字他就写多少字。 “那给娘说说,作文写了什么?” 石头的脸儿红起来,羞答答的,哎呀很不好意思的,早知道娘要看,不给金老师往墙上贴就对了。 新国咽下一口饭,替哥哥答:“看图说话上是‘我的妈妈’,哥哥就写‘我的妈妈是最好看的娘’……” “噗,”锦瑟喷笑,什么叫“妈妈是娘”? 新国也笑了,笑的捂着肚子:“姨,我比哥哥聪明,我写的是‘我的妈妈是最好看的妈妈’……” 石头的脸更红了,眼珠子都红,伤心了:“新国弟弟,你咋不跟我写的一模一样呢?你咋改字了?” 原来,新国就是个“抄袭犯”,但是抄的很强大,把石头的第一句不合理的地方给做了修改。 锦瑟赶紧补救,不应该笑孩子的嘛。 “你俩写的都很好,石头那句‘妈妈是娘’没有错,还有一种更正规的称呼,叫‘母亲’,比较官方和正式。” 三个人边吃边聊,小院里时不时响起笑声,再等锦瑟拾掇碗筷的时候,叫俩孩子去屋里拿笛子玩,气氛立刻更加浓烈,欢呼过后就是笛子发出的各种古怪声响。 唯一让锦瑟惦记的,就是大老黑还没带那俩货回来,拾掇完碗筷天色就暗下来了,工地那边早就安安静静的了。 难道是野猪不听话,在山上发了野性,攻击大老黑? 还是遇到了更厉害的猛兽,大老黑敌不过? 各种担忧浮上锦瑟的心头,必须在给扫盲班上课之前到山脚下接应一下,实在不行,请个假喊上人上山。 “石头,你在家带着弟弟写作业,娘骑车接大老黑去。” 锦瑟嘱咐一声,“突突突”声音响起。 天色暗了,摩托车的大灯可比手电筒给力,动静也大,大老黑肯定能听见。 她也不怕费油,把摩托车停在山脚下,继续拧着车把轰油门,灯光往山上来回扫射,轰鸣声震耳欲聋,以至于自己根本听不见山上传来的回应。 没错儿,山上有回应。 在锦瑟都想要放弃轰油门,下决心去村里喊人的时候,灯柱里映出一对绿莹莹的眼珠子。 “狼?下山了?”锦瑟心中一紧,手一松,摩托车的轰鸣声立刻弱下来。 “汪汪”吠叫声传来,伴随着一道黑影扒上了锦瑟的左脚脚背。 小藏獒下山了。 “汪汪——汪汪——” 小藏獒着急的什么似的,不断地扒拉着锦瑟的小腿。 “大老黑出事了!”锦瑟脑海中就剩这个念头,跨下摩托车就往山上跑,小藏獒连滚带爬跟在她身后。 脑子一热就顾不上分析了,黄昏上山连武器都没拿,这可不是林副总的特性。 “大老黑,大老黑,你在哪儿?” 锦瑟的声音里带着恐慌,她生活在1977,赖以睡得着的底气可就是大老黑,千万不能有危险啊! “呜呜——” 好似大老黑的闷叫声,就在前方。 还有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林——老师——” 是人? 声音还有点熟悉,就在下山这条道上,距离不远。 借着昏暗的光线,锦瑟终于看到了累成死狗一般的……“二狗子?” “是——俺——” 可不是二狗子吗?这会儿瘫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二狗子身旁是一大坨黑乎乎的东西,散发着血腥味儿。 大老黑在他后面“呜呜”几声,身子倒退着,嘴巴里艰难的拖拽着什么东西。 “怎么回事儿?”锦瑟只觉得头发根儿全炸起来了,“大老黑,你受伤没有?” 二狗子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难道不应该先关心一下人类吗? 锦瑟跳过那一大坨黑乎乎的东西,还被什么刮到了小腿,不过她顾不上。 大老黑想要松开嘴巴大叫两声的,但是咬的时间太长,狗牙麻木了一样,只能来回晃动,“呜呜”回应主人。 幸亏是锦瑟上山接应,能帮忙扳开它的嘴巴,把野猪的肉皮扯下来。 “呜呜呜,”大老黑的声音委屈又难过,貌似还有些些抱歉的意思。 它嘴里叼着的这一只野猪,已经断了气儿,是自家养的那只。 它负责往山上放野猪,负责带回家,现在算做到了吗? 172 护士工作 “傻狗,只要你没事儿就好。我看看哪儿伤到了没有?”锦瑟不理会那头悲催的家养野猪,伸手抚摸大老黑的全身,光线不好,她得确认大老黑的伤情。 二狗子终于把气儿喘匀乎了,断断续续的交代:“林——林老师,俺想多赚点钱,进山——碰见这头大野猪,幸亏——你家的狗……” 大老黑跟二狗子联手弄死了大野猪,结果发现自家的野猪要跑,小藏獒拼命阻拦却拦不住,被顶了好几个跟头儿,一人俩狗再次联手…… 二狗子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儿:“林老师,俺拿这头大野猪赔你家的半大猪行不行?你别怨大老黑!” 你当林老师是你们,把家里养的猪看的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啊! 锦瑟已经摸到了大老黑身上有黏糊的地方,不敢再继续判定到底是谁的血液,声音里就多了几分清冷,命令二狗子:“我不怨大老黑,现在你来拖这头小猪,我拽大的,咱们得赶紧下山。” “汪汪,”小藏獒终于跟上来了,与大老黑耳鬓厮磨。 “呜呜,”大老黑还是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哀鸣声。 锦瑟担忧它受了什么内伤,干脆哈腰,摸索着拢起大野猪的四蹄,一用力,往山下甩去。 筋疲力尽的二狗子差点儿没扑上去抢救:“别——” 锦瑟却再次哈腰,个头小的野猪也“咕噜噜”滚下山去。 然后,锦瑟把大老黑给抱了起来,小心的往下走,还催促二狗子:“你抱着小狗,快点跟上!” 敢情儿自己这个人类真的赶不上两条狗金贵,二狗子瞠目结舌,只能服从指挥,可惜,小藏獒宁可自己辛苦,也不肯给他抱住,倒是落了个轻松。 大老黑趴在主人肩头,享受着主人爱的抱抱,只觉得狗生无憾。 二狗子顾不上累了,脚步加快抢先往下跑:“俺先下山,俺去拽野猪,可不能再扔了……” 下山的路陡峭,视线又模糊,锦瑟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走下来的,大老黑湿热的呼吸在她耳边吹拂,痒痒的,脚底下小藏獒时不时叫上两声,提醒她小心。 摔了几次跤,后背火烧火燎,终于来到了灯柱昏暗的摩托车旁。 二狗子也摔的不轻,这会儿坐在地上再次喘息。锦瑟不敢泄气,把大老黑横放在后座,再哈腰搬起两头野猪全摞到偏斗里,小藏獒抱在身前,启动摩托车。 “诶——诶诶——”地上的二狗子伸出“尔康手”,挽留般的动作凝固在尾气里。 这个女人,就不知道累么? 再累再痛苦,不出声就是了。 “突突突”的声音到了院门口,两个孩子跑出来开门,欢快的叫着“娘——姨!” 锦瑟一径开进院内,左脚落到地面,把小藏獒交到石头怀里。 小藏獒虽小,也够沉,石头抱个满怀,身子往后退了两步,声音里带着惊异:“娘,咋的啦?” 小孩子一紧张,就露出本地话。 新国也被吓到了,上前去抓锦瑟的衣襟。 “我没事。”锦瑟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会儿到了家,动作都僵硬了,想摸摸俩孩子的头都费劲儿,“是大老黑受伤了,你们——站远点儿。” 大老黑比她可强悍,休整了这么大会儿,自己从后座上出溜了下来,仰着脑袋舔舐锦瑟的胳膊肘。 上衣袖子摔倒时刮破了…… 锦瑟从前没养过宠物,嫌麻烦嫌脏嫌毛发乱飞,现在却截然相反,眼窝一热,再次去抱起大老黑,向屋里走。 力气这东西就这么神奇,你觉得是耗尽了,其实休息片刻就能再回来一些。 她自己的都是刮伤蹭伤,可以等一等再处理。 烛光下仔细翻检,大老黑一侧腹部被血块儿糊住了,锦瑟兑了热水,给它清洗。 大老黑身子不动,目光温柔,跟着锦瑟的动作挪移。 石头和新国抱着小藏獒蹲在一边儿,屏气凝声,眼睛里还有泪花花儿。 换了两次水,才洗净了伤处的浓毛,分辨出一道血口,还带着牙印。 锦瑟犹豫,这样手指头长的口子,是不是需要缝针?她来缝吗?用缝衣针? “大老黑,你卧下,上完药也不能动,安安稳稳躺着,能不能做到?” 跟开了智的动物对话就是方便,大老黑“呜呜”应答着,温顺的歪倒在地上铺着的旧衣服上。 换酒精擦拭伤口,大老黑浑身抽搐,新国的哭声响了两下,又主动咽了回去。 锦瑟额头上汗珠子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滑,她没有做过护士工作,拿着镊子的手发抖,但是必须做。 小石头拿了毛巾来,帮锦瑟擦汗,还贴心的在她眼睛上抹了一下,又蹑手蹑脚退回去继续蹲着。 锦瑟只知道这几道护理程序,消毒,撒药,包扎。 药是云南白药,把红丸喂进大老黑嘴巴里,也不知道适不适合犬类。 整整一瓶云南白药,全撒到大老黑的伤口上,确认不再流新鲜血液,锦瑟才开始缠绷带。 大老黑默默配合着主人抬落身子,白色纱布缠在黑色皮毛上,格外触目惊心。 包扎完毕,石头把小藏獒也放在大老黑旁边,跟新国两个去端狗的水盆和饭盆,还细心的用骨头汤拌了食。 大老黑拧起半个身子慢慢儿的吃喝,小藏獒乖巧的跟着它。 锦瑟绕到架子床的避光处换衣服,终于感受到了刮伤处的疼痛。 “娘得去扫盲班看看还有没有人,你俩就在家陪大老黑好吗?” “好。”石头答应着。 摩托车偏斗里的野猪尸体得先搬出来,这次就费劲了,还要注意着别沾染到身上血迹。 结果,院门外还候着个黑影呢,直接瘫坐地上跟个野兽似的,被摩托车车灯一照,连滚带爬的躲开。 “林老师——别轧俺!” 是向来惫懒的二狗子,挪到锦瑟家院门外就不愿意动了,反正安全了嘛。 锦瑟叹口气:“二狗子,交给你个任务,在家陪着俩孩子玩会儿,也叫石头给你拿些吃的喝的,家里有酒精,受伤的话擦一擦。” “好——好哩。” 173 又一个迷妹 摩托车大灯照亮处,出现了乌压压一帮黑影,在挥舞着双手,热情的打招呼。 是扫盲班里的村民,左等右等林老师没来,担忧出了什么事儿,由林有财带领着找来了。 锦瑟踩下刹车,再次感受到内心的温暖,这个村子越来越像她真正的家乡,很有归属感。 “林老师,咋的啦?” 无数声音在问,在关心。 锦瑟的声音有些沙哑:“没事儿,家里的小野猪摔死了,我处理了一下。” 这头猪她没有权利处置,必须上报给林有财,再上报收购站…… “摔死了?可惜了儿的。”村民的队伍里全是叹息声。 还有饱含同情的安慰声:“林老师,就当破财消灾了吧,等队上的猪长大了,多给你割二两肥肉熬油。” “是哩,林老师别哭,实在想养猪,再捉头小猪崽……” 我哪里有哭?林锦瑟原本挺煽情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把头左右摇晃着,提高了声音:“不养了坚决不养了!谁都甭劝我!” “可怜见的,林老师这是心疼家里养的猪哦!” 庄户人家就喜欢在街头聊天儿,锦瑟可不习惯,赶紧询问林有财:“支书,咱们现在还上课去吗?” “不去了,林老师回家歇着吧,人都散了哩。” 林有财也终于捞到说话的机会,七嘴八舌的,都显不出他大支书的威严来。 扫盲班上课没那么正规,村民们还挺高兴,歇一宿儿,串个门儿聊聊林老师家猪死了的事儿…… 林有财想起来件重要的事儿,又回身问:“林老师,死猪在你家害怕不?不然俺叫人先拉到俺家去?” “不怕,等明儿我开摩托车送过去。” 今天确实是晚了,众人散去,摩托车的“突突”声再次轰鸣。 吹了一遭风,身上的痛感更清晰了些,忍耐着观察一番大老黑的伤口,再看看吃鸡蛋吃的噎着的二狗子,还得撑着潇洒的姿势应答着俩孩子。 结果,二狗子吃饱喝足的时候,小藏獒“汪汪”叫着往门槛上爬,地面上又传来大老黑的“呜呜”提示声,挺友好的提示,林大川两口子过来了。 关系亲近,听说锦瑟家的猪死了,不得来安慰安慰苦主? 锦瑟倒是透出兴奋劲儿来,咨询:“这猪报上去死信儿,就给咱随便处理吗?” 都忘记了身上的疼痛。 小兰抿嘴笑:“哪儿恁好的事儿?你这猪过了明路的,队上也给记了工分,顶多叫你多分块儿肉。” 大川也点头,二狗子脸色尴尬,他也懂的哩,咋恁大会子也不问他。 锦瑟泄了气,不过,她声音压低,传递给小夫妻两个好消息:“二狗子今天在山上打了头大野猪呢,正好你们来了,会不会处理?咱们悄悄地分割好,留下自己家吃的,其余的赶早儿送去城里卖掉。” “嘶——”小夫妻齐齐吸了口冷气,眼珠子全瞪大了,“真的?” 二狗子的胸脯骄傲的挺了起来,原本打算吹一回牛掰的,可是眼睛偷窥一下锦瑟,又塌了肩膀,谦虚的解释:“大老黑帮的忙,下山——也是林老师搬的。” 大川眼睛里全是艳羡,自己怎么就没遇见恁好的事儿? 再看到被锦瑟提溜到菜园子一角的大野猪,小夫妻再次抽了回冷气,个头真不小,二百多斤是一定的。 现在轮到小兰嘴巴合不上,扯着锦瑟的袖子问:“真滴,你能搬动?” “是啊!”锦瑟双手揉捏左右胳膊,终于明白为什么疼的狠了,除了刮伤,恐怕还累到了,现在连抬起来都觉得吃力。 正好有小兰在,她开始指派:“关上院门,男人统统到院子里杀猪,女人进屋歇歇。” 小石头跟新国乐不滋儿的也跑出了屋,他们也是男人呢,要跟着看杀猪。 新国年龄小,也娇气,但是人家具备离家出走街头露宿的能力,所以敢跟着石头哥哥凑热闹。 把油灯和蜡烛挪出去,再扎起两只草把子照明,院子里热闹起来。 锦瑟带来的云南白药用完了,只能用酒精和紫药水给自己对付对付。 屋内仅留了一支蜡烛,光线昏暗,她褪去了上衣,指点着小兰清洗伤处,粘大小块创可贴。 小兰本来还想汇报一下竹编制品跟刺绣的进展的,结果看到锦瑟的好几处刮伤,立刻眼泪汪汪,一个劲儿吸溜鼻子,手上的动作也笨拙起来。 倒是忘了询问这样高级的创可贴从哪儿来,为什么自己从没见过。 后背上还有一大块秃撸了皮,渗着血,刚才肉皮都粘到衣服上了…… 地上卧着的大老黑口中“呜呜”低鸣,伴随着锦瑟每次被酒精渗入伤口的浑身颤栗动作。 她们已不再是主人与宠物的关系,是家人,彼此息息相关的家人。 “这里应该有刺,好几根,木刺……”小兰的声音有点哆嗦。 “那就用针挑出来,没事儿,不疼,屋门也拴着呢,你慢慢儿挑。” 其实锦瑟的心也是抽搐的,后背腰侧不但秃噜皮还蹭上了木刺,不挑出来肯定好不了,她又回不去2018 ,只能求助小兰借住最简陋的工具——缝衣针。 一根蜡烛的光线,小兰又紧张,捏着针咬着牙,一次次落在锦瑟身上…… 两个女人都在冒汗,也都在颤抖,全靠锦瑟努力找话题让小兰放轻松,才终于把从伤口上挑刺这一艰巨工作完成。 “哦,疼得很销魂,很彻底,不用再找刺了,肯定干净了。” 锦瑟的声音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还带着笑意。 “俺想好了,以后不叫你‘林老师’了,俺叫你‘姐’,你太厉害了!”小兰今天可算是彻底臣服,这个林老师不但能教书能开拖拉机能挣钱,还有大力气,能忍疼,必须叫“姐”! 好像自己来了1977,收获了好几个迷妹。 很有女人缘哈! 锦瑟慢慢儿穿回衣服,把后背挺直,一语破功:“现在你跟我说说绣品的进展吧,刚才你说了什么,我其实完全没听清。” 竟顾了疼了! 174 再次出现 小兰本来眼角还挂着泪珠的,听到锦瑟来了这么一句话,“噗”一声又破涕为笑,嗔道:“还当你铁汉子一样不知道疼哩!” “傻!都是血肉之躯,谁比谁高级啊!”锦瑟也笑了,只是脸色发白,前额的头发跟被水洗过了一样。 不是自己坚强,是没办法弱小,哭哭啼啼给谁看?小兰吗?还是小石头?抑或是大川、二狗子? “三大娘编完笆席就去俺家帮着绣花了,就是她手糙,老是挂线,自己个儿也嘟囔说手艺废了哩。”小兰忽然脸红了,眼睛瞟瞟外面,压低声音。 “俺婆婆说,以后只要队里不催,不到农忙的时候,就不让俺下地挣工分,怕俺的手也糙的绣不了花。” 两个女人相视而笑,果然有能力的女人更能得到高看与呵护。 “不过,长期绣花对眼睛不好,对颈椎腰椎也有妨碍,等以后,我想法子搞两台能绣花的缝纫机来,就轻松了。” 锦瑟幽幽的说道。 小兰的眼珠子再次瞪大,脑袋无意识的摇着:“俺知道缝纫机,听说做衣裳可快当了,可做衣裳的针线绣不了花儿哩!” “能绣的,你且等着吧。”锦瑟这会儿的痛劲儿已经平缓,“咱们出去看看猪杀的怎么样了。” 大老黑的眼睛慢慢合拢,它很乖巧,把伤处保护好,不乱动。 林大川是个勤快性子,跟着村里杀过几头猪,所以有经验,二狗子只能打个下手,还趁着锦瑟不在吹几句牛显摆显摆,又借着自己个儿疲累,还有刮伤,尽量少干活儿。 懒惰的本性还在,难改。 不过,听到屋门打开的声响,二狗子立刻支棱起来了,忙前忙后显得比大川还能干。 死透了的野猪不好杀,院子里散发着血腥味儿,两个小家伙得到了一个新玩具,正如获至宝的抢着玩儿。 白白亮亮圆圆的,气球似的…… 锦瑟分辨清楚,忍不住“呕”一声,想吐。 是猪尿泡儿。 没人教过,俩娃儿竟然还发明出了排球的托举法儿,欢喜的“格格”笑。 在玩具贫乏的年代,一个猪尿泡的价值不低于一个篮球排球足球,林锦瑟理解不了,还觉得脏污。 不过,她只能暗下决心,以后想法子给孩子们买回球类运动器具。只能弱弱的说一句:“洗干净了没有?不然——换成脚踢着玩儿?当足球也很有意思的。” “足球是什么?”发问的是新国,虽然他是在城里长大的,但也没见过听说过“足球”这个词。 锦瑟其实也不太懂足球,看过两场比赛,只知道用脚踢用头顶:“就是——不能用手碰的球,一边放一个门,双方争抢,把球踢进对方的球门里为得分。” 讲的好抽象,还不一定正确,俩孩子却宛如获得了什么游戏定律,嘀嘀咕咕一会儿,便开始玩起了自以为正确的“足球”踢法。 锦瑟跟小兰也开始跟着帮忙处理那头野猪,需要用的水量大,大川刮干了水缸,又去河边挑水,来回几趟,在黑夜里完全不受影响的样子。 一整张猪皮剥下来,还挺瘆人的,暂时摊晾在后院猪圈儿的棚顶上。 剩下的猪头猪肉猪骨猪下水全归拢好了,锦瑟安排:“你两家自己拿想带回去的肉,剩下的我明儿一早进城想法子卖了。” 大川夫妻两个连连拒绝,他们没参与打野猪行动。 二狗子是不好意思要,他想尽可能多换钱。 “肉太多了我带不了,这天儿也不禁放不是?多拿些回去腌起来吃,少给我留,我不喜欢吃野猪肉,忒柴。”锦瑟劝阻了三个人的善意,坚持给两家又各添了一块肉。 剩下的就用蛇皮袋子分装起来,泡在水盆里,权当冷藏。 送走三人,已经到了深夜,俩孩子头抵头睡得踏实,只是脸上身上还有油污,锦瑟没顾得上催促他们洗漱,结果就这么睡下了。 竟然觉得——可以忍受。 自己真的丢掉了完美主义。 锦瑟摇摇头,又去查看了一下大老黑的伤势,确认没有渗血,食物和水也都还有,把小藏獒的肥身子挪离开大老黑的腹部,才蹑手蹑脚上了床。 蜡烛被吹灭,屋内好几道呼吸声忽而和谐忽而分离,像一道极具变化的乐曲在轻奏。 锦瑟又失眠了。 感觉却不是多么糟糕,她睁着眼睛,今夜无月,也看不到天上的星星,却能依稀分辨得出窗棂的格子,长的,方的,静默着。 石头发出一声梦呓,似乎是在笑,“桀桀”两下,小身子也跟着抽了两下,翻了个身。 忽然就庆幸起离婚了,庆幸女儿选择跟着父亲,才可以让她远在时空之外却不需要太过于牵肠挂肚。 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认为陈丹阳选择那个渣男爸爸是错误的呢? 茫茫的夜色里,林锦瑟忽然宛如醍醐灌顶。孩子选择父亲,等父亲再娶,意味着仅仅多了一个后母而已;如果选择母亲,等母亲再嫁,孩子可就不但是多了个后爸,还有一连串的后祖母后祖父……唯有母亲是亲的。 这想法不一定有道理,不一定正确,但是在此刻,极大的安慰了林锦瑟的心,过往种种心头留下的积郁,彻底消散于无形。 对于渣男陈世坤,也忽然不再恨了。 谁都没权力要求别人永远爱自己,自己当然也不能。 从前是不是把自己看的太重了?以至于会愤怒癫狂到毫无形象。不应该啊,笑笑不就过去了?和平离婚,保留彼此的颜面…… 锦瑟在黑暗里勾起嘴角,一抹微笑浅浅,她现在才是真的与过去的自己和解了。 脑海中忽然出现一道熟悉的“嘁”声,在这样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 依旧是带着莫名的不屑之意,或者是嘲笑? 林锦瑟的头发根儿都要炸起来了:“是谁?你到底是谁?你在哪里?滚出来!” 世界重新安静了,再次仿佛从未出现过那道声音。 锦瑟的意识里,那道电子屏幕上…… 175 只要此刻是你就好 那道电子屏幕上的数字,不知什么时候达到了1000,“1000-2018-go”,“go”已经变成了鲜艳的绿色,且闪啊闪的,像是一种诱惑,,召唤锦瑟前去摁下。 锦瑟按捺住了自己的冲动,继续在心头追问:“你到底是谁?” 世界继续静谧着。 锦瑟冲到喉间的话是:“你不说的话,我永远不会再使用你去时空穿梭。” 可是,她不能说啊,陈丹阳还在2018,是她未完成的责任;还有父母……小许…… 她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坚持。 像在跟某种黑暗势力抗衡。 无声无息的电子屏幕上,数字骤然混乱,“1000”在闪,“2018”在闪,“go”更在闪,像是悬挂在某个支撑物上的灯具,马上要挣脱束缚。 锦瑟心头大骇,完全是出于本能,摁下了“go”键。 “竟然——什么都没带!” 俨然变身成为真正的”带货女王“的林锦瑟,在堕入无边的黑暗之时,脑海中回荡的是这一句话。 然后,她保证,这次听到了一声窃笑,类似于“嗤”的音节。 “你是谁?你是什么东西?” 回答锦瑟的依旧是亘古的沉默。 睁开眼睛时,满腔的郁闷之气却全消了,无论带着自己时空穿梭的是什么东西,终究要感谢它,她回来了,回到了靠山村的砖瓦房,两手空空站在白亮亮的屋内。 今夕何夕?宛如隔世。 脚踝处传来一股湿热之感,还带着点刺痒。 低头,是小猫咪,软软的一小团,伸着粉色的小舌头舔舐她的脚踝,尖尖的小耳朵,圆溜溜大眼睛。 是她临走时忘记了把小猫咪也放出去吗? 屋里倒是有猫砂盆,可是食盆里干净的被水洗过似的,水盆里也快干了。 锦瑟弯腰抱起来小东西,取了一把猫粮放入食盆。 小猫咪弱弱的“喵”一声,急急吞食起来。 确认小藏獒肯定没在屋里,锦瑟扭头,外面阳光刺眼,有鸟鸣、蝉叫,还有…… 锦瑟缓缓靠近窗户,撩开一角窗帘。 有个人影弯腰塌背在菜园里除草,干活儿明显不专业,姿势有些怪异,地头上堆着绿油油的杂草。 是谁呢?不像冯婶儿。 锦瑟待要凑到玻璃表层上细看,窗台上一个细小鱼肚瓶被窗帘扫到。 “哐当——啊——” 花瓶落地碎掉,锦瑟不禁发出一声低呼,虽是低呼,原本在菜地里干活儿的人影却悚然一惊,直腰回头。 是小许,那个走的时候说的无比决绝就好像能一去不回头的小许。 锦瑟呆愣当场,一手捏着窗帘,傻傻看着小许狂奔而来,口中一连声问着:“你在家?是你吗?你这两天一直在家吗?” 屋门被推,推不开,小许折转到窗子处,整张脸压在窗玻璃外面,压的走了形,跟锦瑟四目相对。 “真是你——在家,你没事儿,就好。” 小许的声音喃喃的低低的穿透了玻璃,玻璃面上留下一层水汽,又很快消散。 锦瑟不说话,她觉得自己像一条濒临绝境的鱼,在烂泥塘里无力地喘息。阳光、空气、水分,她赖以生存的东西,跟她隔着一层玻璃。 小许在玻璃那面笑了,脑袋向后移,手指头却落在玻璃上,落在隔着玻璃的锦瑟的脸颊上。 “你两天没出现,屋门又是从里面插着的,冯婶儿吓坏了,又不敢叫别人来,就给我打电话……” 小许絮絮叨叨的说着话,眼神贪婪的盯着锦瑟,唯恐话一停,玻璃后的影像就消失似得。 接了电话的小许让冯婶儿别担心,也别声张,该干什么干什么,他马上赶了过来。 “我知道你不会有事儿,我知道,你是宇宙最强的林副总,什么困难都打不倒你,我不担心,不害怕,我就是来陪陪你。距离你远了,我过的不开心,吃饭没滋味儿,睡觉儿睡不着……” 小鲜肉隔着玻璃,一不小心把心里话给秃噜出来了,脸色渐渐涨红,忽而又下了某种决心似的,在窗外一跺脚:“反正我暂时不走了!以后你再烦了我,或者我自己烦了,再走也不迟,你不可以现在就撵我!” “傻瓜,谁要撵你!” 锦瑟的口形在说话,只是没有声音发出。 然后,窗帘落下,微微颤动。 自己得换身衣服,洗洗手脸才能见人啊,见小许。 其他的全顾不上了,只要美美哒。 感觉随着身体的年轻化,性情也年轻了,像二十几岁时青春跳跃的小姑娘,梳妆打扮为了与心仪的小伙子街头邂逅…… 这次再见多么难得,差一点儿就永远留在了1977。 趁这一刻还能相聚,管他什么年龄差异婚史差异有无子女! 原来这就叫做“活在当下”。 锦瑟收拾一新,按捺着砰砰乱跳的少女心,拽开了门闩。 终于——再见。 平平淡淡的生活很难擦出激情的火花,远隔千里的距离却能令久别重逢增添暧昧的光环。 所以,小许同学的再见方式,是一个情难自抑的拥抱,且紧紧,紧的插不进一丝缝隙。 仿佛是许久之前了,酒醉,同榻,醒来,慌乱…… 那时候时机尚未成熟,所以显得突兀,彼此都有些接受无能。 现在,一切水到渠成,不需要什么山盟海誓,不需要欲拒还迎,不需要思前想后,什么孩子啊老人啊双方财产协议啊以后不喜欢了咋办啊,统统不需要理会。 只要,此刻是你,就好。 吃完了一把猫粮的小猫咪意犹未尽,再次靠近林锦瑟的脚踝,不知道什么原因,主人的脚踝增高了,小猫咪得立起身子才够得到…… 不,现在立起身子也够不到了,主人的脚已经腾空,然后,挪移到了另一个方向,且是盘着的姿势,小猫咪跳起来都够不到。 “喵——”弱弱的叫声,被淹没在剧烈的喘息声中。 需要援军啊小猫咪。 不合时宜的援军,真的来救场,不,是来砸场子的。 “汪汪汪,汪汪——”小藏獒在门槛外激动的吠叫,忒激动了,很快就召唤来了天蓬元帅的猪队伍。 176 冯婶儿的怪笑 猪京京可是今非昔比,目前率领两头猪嫔妃与四只猪崽子,那可真是前呼后拥众星捧月的排场。 高门槛对小藏獒宛如天堑,对于猪京京来说,那就是小菜一碟,早先不跨越那是守规矩,现在必须跨越,因为主人都被欺负了,猪京京要保护主人不受侵犯! “哼哼,哥儿们离远点儿,这是俺滴主人!” 猪京京的肥胖身子前半部分越过了高门槛,却再也行动不得,因为,它被卡住了,后蹄子怎么蹬踹都挪动不得。 好尴尬。 两只白花猪带着四个猪仔儿守规矩的等在院门外,一个个伸着短脖子,着急的“嗷嗷”叫,不敢进来帮忙。 这么大动静,肯定把女主人的好事儿给搅合了啊! 林锦瑟如梦方醒,面颊绯红,急急想要往后退,但是她的两条腿都没在地上,这么一动一扭,啧啧…… 小许同学的两条胳膊箍住锦瑟的腰肢,舍不得放开。半边脸颊滚烫,也不肯离开锦瑟的肩头。 小伙子的内心独白:“猪京京,回头就找铁链子出来拴你!” 几头猪叫怕什么滴?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 那么,再加上冯婶子的高嗓门呢? 冯婶子那么敬业,白天没事儿就要在农庄转悠的,跟在几头猪身后,唯恐把农庄给整埋汰了。 所以,自从猪京京带着六头猪绕回到瓦房这边来,冯婶子就跟着了。 “咋地啦这是?京京乖宝儿——啊,门开了?林总在家?林总?” 本来就不见外的冯婶子不但高分贝,动作也火箭似的往院里跑。 小许同学只能火速放下锦瑟,自己扭身挤出门槛,挡在疾驰的冯婶儿跟前儿。 男子汉大丈夫的,不能让女人去迎接疑问不是? 小许这会儿的姿势其实比猪京京还要尴尬,笔挺的个子微微哈着腰,做遮掩嘛,你懂得。 “许助理你看着林总了?林总没事儿吧?哎呀你让让,林总——” 林锦瑟这会儿在梳拢头发,反正身上哪儿哪儿都不得劲儿似的,脸颊也烧的能着起火来。 不过,听到小许的解释,她的紧张感舒缓下来。 “冯婶儿,林总这两天忙着建网站,联系农庄的业务,累到了,我刚刚安排她睡一会儿,你带猪京京去外面转转好吗?摘些新鲜的蔬菜来,我给林总做顿饭。” “真滴?林总真没事儿?”冯婶儿面带疑惑,她一直自命为林总的贴心人,继续扬着嗓子对着窗户喊,“林总,你吱一声,俺就放心了。” 锦瑟都想抬腿迈出来了,小许整的这一出儿哦。 “冯婶儿——我挺好的。” 她蹑手蹑脚躺到土炕上,语气轻松,还得显得疲累,矛盾的应答。 “那您睡会儿,可别睡多了时辰,免得夜里走了困。俺——我去摘菜。”冯婶儿再次调整了自己的发音方式,临走前,看向小许的眼神却多了几分思量,最后怪笑了一下,往外走。 小许早就不但脸红连脖颈都红了,赶紧抱起猪京京的脖子,呼哧带喘给挪下了门槛。 猪京京不咋乐意的“哼唧”两声,刚才它可是见到无良的主人无视自己的场景的,它表示鄙视,哼,重色轻猪! 冯婶儿抚摸着自家的大花小花头顶,继续怪笑着在院门外等候猪京京,以至于小许轻踢开猪京京的肥屁股后回转迈门槛,一条腿趔趄了一下,差点儿没摔倒。 人啊,年老就成精,看出来小伙子心里那点儿猫腻啦! 还别说,这一发现啊,冯婶儿挺满意的。林总虽说年纪大点还有个孩子,但是长得水灵啊,又有钱有地有农庄的,配得上许助理。 林总的闺女又跟着她爹,林总没负担,孤身过日子忒凄清,这个许助理正好,长得帅性子柔又勤快会照顾人,真真是四角俱全。 冯婶儿脚底下带风,也不跟着猪们满农庄转悠了,她去摘菜,送菜时肯定要敲敲边鼓,确认一下许助理是几个意思…… 留在屋里的两个人这会儿啊,气氛又尴尬了。 初见时的冲动过去了嘛,好像不合适马上就继续冯婶儿闯进来之前的动作,而且小许回转的太快,云里雾里的林锦瑟还没来得及从炕上坐起来。 哎呦呦,尴尬的脚指头抓炕席床单,马上一骨碌坐起来好像也显得太刻意,不坐起来吧,是不是又像是发出什么邀请? “我——” “你——” 俩人同时发声,尴尬的气氛终于正常了许多。 小许笑了,眼睛亮晶晶,声音也更温柔:“你休息你的,我拾掇下屋里,做好饭叫你,我们吃饭的时候再说话。” “好。”锦瑟翻过略显僵硬的身子,面向墙壁,真的感觉到了疲惫感的侵袭,她闭上眼睛。 有小许在身边,心是安的。 感受到身上盖了个被单,鞋子也被脱掉;模模糊糊的,好似又听见窸窸窣窣出猫砂、擦桌拖地的声响…… 竟然真的睡着了,在敞着屋门的下午,没有空调的冷气,没有风扇的噪音,睡得踏踏实实。 一个湿热的吻落在睡美人的额头,这唤醒的模式足够浪漫,让云里雾里一时之间不知道身在何处的林锦瑟迅速回到现实。 米饭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儿,昏暗的光线里一张放大的俊脸,亮晶晶的瞳仁里是她的容颜。 黄昏了,屋里没开灯,四目交投的两个人静默着,没再感觉到尴尬,仿佛一切都很正常。 小许弯身在炕前,两只手拄在锦瑟身体两侧,忽然,就长长的松了口气,出声:“感觉在做梦……” 这是要深情告白的节奏吗?锦瑟还没准备好呢! 她的五脏庙准备好了,忽然骄傲的应和起来“咕噜噜——” 幸亏天儿暗了,否则林锦瑟一定恼羞成怒! 小许的身子骤然弹开:“先吃饭!都怪我耽误事儿!” 相处的时间长了,里子面子早丢光了,俩人还并肩在电梯里跟人撕过逼摸爬滚打…… 如今的锦瑟已经不再苛求自己完美,所以,懊恼只是片刻,便坐起来收拾,保持素面朝天,随随便便把长发一挽一盘,拖鞋“踢里踏拉”,极尽舒服与惬意。 曾经那个精致完美的林锦瑟,是不会再回来的了。 177 极致 “你的手艺有进步哦。”慵懒的女人吃了几口饭,眯起眼睛,笑道。 小许也跟着笑,有点点傻:“我回老家那边盘下了间经营了十几年的小酒店,连员工一并收了,后厨有一个大师傅做菜好吃,前面有服务员操持着,我就成天呆在后厨跟着学。” “哦?那你现在离开酒店,会不会影响生意?”锦瑟还挺讶异,总以为像小许这样的年轻人会向往会奔赴更大的城市发展,没料到小许竟然回了老家。 小许直截了当摇头:“我接手后直接升级了一套订餐付费系统,可以随时监管每天的收支,再聘用一个酒店经理,加上无死角的监控设施,一帮老员工按部就班工作就可以了,有没有我这个幕后老板都一样。” “这么简单?”锦瑟不相信,“既然做了就要做好,把酒店品牌打出来。我这边没事儿,你放心,明儿你就回去吧。” 小许把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目露哀切:“你别撵我走,我离开后过的一点儿都不好,吃饭不香睡觉不美,时不时盯着手机,想看看你联系我没有……反正我要跟着你!” 这傻孩子!锦瑟感动之余,又想起被她留在1977的大老黑,它还受着伤呢;还有小兰在做的竹编刺绣,也必须给珊迪寄去;村办工厂在加班加点的修建,自己得负责吧?还有扫盲班的课程…… 最主要还要照看小石头,那也是自己的责任。 哎!无论自己身在哪边,都注定了要惦记另一边的亲人朋友。 锦瑟咽下嘴里的食物,放了筷子,郑重开口:“小许,我必须跟你提前说明白,咱们之间无论发展到任何关系,彼此都要保持最基本的距离,互相扶持帮助,绝不影响干涉。” 这一点其实小许一直做得很好,比如今日,小许同学半句没追问锦瑟这几天到底在哪儿,做了什么,还帮着跟冯婶儿解释遮掩。 可是随着感情升温,年轻人太过黏人的话,林锦瑟肯定接受无能,别说她还有秘密,就算没有,到了她这个年龄,有了一段婚史之后,也绝对做不到像一个真正的小姑娘一般把自己全身心献上。 锦瑟很认真,一直等到小许也认真点头,才继续往下说:“我从没打算再婚,现在依然不打算,我不会为你改变这个决定。” 小许亮晶晶的眼睛有些黯淡了,重新抓起筷子,又放下,上眼皮也垂下,许久,才从喉咙深处轻笑了一声:“哈,林锦瑟,如果你不觉得这样跟我在一起吃亏的话,我答应。” 这是头一次,小许直呼锦瑟的名字,有些自嘲的意味,但也算释然。 锦瑟的眼皮也垂下了:“那么咱们就算达成共识了,哪天你生厌了,不需要通知我,自管离开就好。来,干一杯,把一切交给时间。” 小许的酒杯碰过来,带着点负气的意思,一字一顿答复:“没——有——那一天!” 因为你还年轻,意乱情迷之际以为可以天长地久迷下去,然而这个世界上其实不存在天长地久的爱情,什么山珍海味吃多了都会腻。 锦瑟饮尽一杯酒,小许又给满上,两个人不再讨论任何伤感的话题,喝酒,吃菜,眼神迷离的对视,轻笑…… 微醉是一种境界,说话的时候舌头有点大,要慢慢的说:“你——吹口琴——给我听。” “我好像——没带来口琴。” “我不信,在你衣服兜里——” “哦——那不是——” “是——我摸到了……” 夜色笼罩,蝉鸣声早就停了,更热情更激烈的声响来了。 一切,水到渠成。 一切,顺其自然。 如果你不去要求婚姻的庇护,不去要求双方家庭的加入,不去要求共享财力,那么,狂热有什么要紧?不理会年龄差有什么不对? 成年人,能活在当下,乐在当下,就好。 极致的欢乐,自然忘记了这次回来还没看到吉祥、幸运、安康、好玩儿、好笑,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猪京京在关闭的院门外狠狠嘟念“重色轻猪无良主人”无数遍。 它的大体格子挤不进去门缝,可是甲鱼精吉祥最擅长这个,两个成年人锁了院门却虚掩着纱窗屋门呢,不知道吉祥什么时候跋涉过来了,反正锦瑟是被一股子寒凉之意划拉醒的,睁开眼睛时,吉祥的“寿”字壳就在她的眼皮底下晃动。 可是锦瑟不想动,尽管天色大亮了,蝉鸣声继续有节奏的响着。 她翻身,扯扯被单,待要不理会访客,继续睡回笼觉时,有片刻的愣怔,差点儿惊呼出来。 想起来了,自己跟小许之间那层窗户纸昨夜捅破了,这小子登堂入室了。 所以,被单拽不动,被另一个人压着呢。 身材很棒……肱二头肌线条优美,倒三角…… 就这么滴,睡意没了。 “以后进屋要敲门,知不知道?”锦瑟扯着被单一角慢慢坐起,教育吉祥小同学,“现在出去,演示一遍。” 吉祥:主人你别嫌我爬的慢就好。 “寿”字甲鱼下炕的速度还是挺快的,直接壳子落到地面,发出“嘭”一声响。 然后是“沙拉沙拉”,小短腿划拉的细小声响。 然后,锦瑟的腰肢被束缚住了,空气又开始升温。 “别闹,吉祥在呢。”锦瑟遮挡着被单,嗔道。 她的声音里,有着久违的甜蜜缠绵。 吉祥立刻转身,尽可能的快了,然而成功转过来的时候,小绿豆眼看到的已经是披挂好衣服的主人。 和那个也相熟的帅小伙……为毛儿拿大眼睛瞪自己? 院门外在此刻再次响起冯婶儿高亢的声音:“林总,睡好了没啊?今天有客人订午饭哩,说你的手机不通,给我打的。” 伴随着猪京京忿忿不平的哼哼声。 锦瑟飞快下炕,穿了拖鞋越过慢吞吞的吉祥,推开纱窗门回应:“知道啦,几个客人?准备好材料了吗?” 院门外的冯婶儿总算一颗心落了地,林总真的没事,声音里透着喜庆呢。 “还是那个李老板订的,说是请客户吃饭,两三个人,点菜要吃素,一点儿荤腥不沾,好伺候。” 178 你得补补 李老板就是那位总说自己血糖低不禁饿的轴承商,专门来山庄买蔬菜好几次了,口很刁,但对山庄出品的蔬菜情有独钟,不嫌麻烦跑来吃。 “那就辛苦冯婶儿了。” 锦瑟始终没开院门,登堂入室的小许同学还在呢,坐在炕沿儿跟小猫咪近距离对视,猫咪不认生的蹲坐在他的巴掌上,用小爪子试探性的伸到他脸上,小许一动不动,眼睫毛扇啊扇的。 “应该给你拍个照片。”锦瑟骤然没有了一丢丢羞涩之意,从昨天回来就没动过手机,当真是习惯了1977的单调生活节奏。 隔了这几日,手机早没电了,插上电源,锦瑟又去拿小许的手机,手指头完全是下意识的戳击开机数字,她自己就那么设的,嘴里还在问:“用你的拍,密码是什么?” 那手机页面,却已经打开。 做过贴身助理的小男伴啊! 锦瑟瞥见小许脸上的那抹笑,一边“咔咔”拍照一边教训:“说好的要保持距离的哈,第一步你就得改密码,抄袭我的算违规。” 精神焕发的异于往日的小许助理,无师自通学会了耍贫,回应:“那你帮我改一下好了。” “好——不好!”锦瑟醒悟过来,“你还学会阳奉阴违了……” 俩人嬉闹在一起,小猫咪机警的跳出战斗圈儿,注意力又被攀爬在门槛上一头懵逼不知道如何执行“敲门”指令的吉祥吸引了。 甲鱼——且有的学呢! “喂,还没刷牙!” “不管——” 纱窗门被撞得“砰砰”响,可别以为是吉祥长本事学会敲门了,是小藏獒实在忍受不了自己被忽视的彻底,宣告存在感呢。 没开智的动物,只懂得伸爪子拍,用脑袋撞,原本暗自高兴的吉祥一不小心就跌落尘埃,“寿”字壳在地板转上旋转三百六十度…… 锦瑟结束那个绵长的吻,身子弹跳开来,嗓音沙哑:“不行了,你回小木屋去,别让冯婶儿发现。” 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自然万般不舍,恨不能化身林锦瑟胸前的小挂件,无时无刻不紧紧贴合。 他还想说:冯婶儿肯定早就发现了…… 至于跟做了“采花大盗”似的,先把院门敞开一条缝,一通乱瞧之后再把他打包推出去嘛,咱们这是“男未婚女未嫁”,自由身好不好? 院门却无情的关闭了,门里的声音让人心头一阵阵酥麻:“嘘,不要叫,开早饭啦!” 明明自己都没有吃早饭,许助理委屈巴巴一步三回头,万一人家一心软又把自己叫回去呢,毕竟咱现在做饭好吃洗碗干净优点多多…… “哼哼,”一头庞然大物挡住道路,翻着白眼珠子的猪京京,率领着六猪小队打劫来了,身后二十米的距离,冯婶儿脸上浮着怪异的笑容,看热闹。 这还不止呢,路旁坡起处,两只威风凛凛的野鸡率领着一票小喽啰呼啸而来,冲下坡起的速度不可小觑。 小许茫然,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冯婶儿还学会控制声音了,努力不传进瓦房那边:“许助理,啥时候结婚呐?” 人老了就会成精,果然被发现了! 你小子想吃干抹净不负责任,问问咱农庄一百单八将答不答应? 小许听到“结婚”的两个字眼儿就心潮澎湃,忘记了锦瑟的指令,响亮回答:“冯婶儿,快了,到时候请您吃喜糖喝喜酒哈,还得请您掌勺儿做喜宴呢。” 那就是说。这帅小伙是认真的,奔着结婚来的。 冯婶儿脸上的笑容正常了,不,比正常情况下热情了十倍,紧走几步扒拉开猪小队阵容,奔驰而下的野鸡好玩儿也及时刹车,后面紧跟的鸡小弟们有刹不住的,直接歪倒…… “许助理,我们林总可是千里挑一的人才,我就没见过比她还好看心善的人,偷偷跟你说哈,我瞅着,好几个客人看我们林总的眼神儿都热乎着哩,专门跑咱们这山旮旯里来吃口菜叶子,图啥啊?你明白不?” 小许懵懂点头,又摇头,失笑。 “冯婶儿可别这么说,咱们山庄的蔬菜确实好吃,再加上你冯婶儿的做菜手艺高超,值得客人大老远跑来。” 城里人就是会说话,一下子就把冯婶儿的思路带偏了,还听得开心:“哈哈——也是哈,许助理你还没吃早饭吧?走走,婶儿给你煎蛋吃,回头叫村里娃儿下河摸几条黄鳝来,你们年轻人不能饿,耗了气血,身子骨得补……” 什么意思啊?什么叫“耗了气血得补”?还“黄鳝”…… 许助理到底年轻面嫩,直接被整了个大红脸,撒腿就跑,半个字儿都回复不了。 身后,冯婶儿哈腰拍巴掌,笑出了猪叫声。 令猪——无声可叫。 锦瑟这边洗漱完毕,把几个小家伙也都侍候舒服了,啃着冰箱里保鲜的苹果打开手机。 嚯,一串又一串的提示乐音蜂拥而来。 先看最近的消息。 除了李老板的未接电话,还有一个十分钟前打来的,署名刘老。 不是太清楚这位刘老是哪个了,但是尊老嘛,锦瑟回拨了电话。 一听声音,想起来了,曾经跟着张馆长同行,买走了那套来自1977 的檀木桌椅那位老人家。 “林总啊,黄花梨摆件跟给你车的手串都做好了,手串也送大禅寺如来座下请高僧开过光,我现在路上,给你送过去,顺便去农庄钓钓钓不上来的鱼,哈哈。” 老人家声音里透着开心,对于钓鱼池总是钓不上来鱼这件事看的淡然享受。 “那我请您吃顿便饭表示感谢吧,刘老,请问您这次过来几个人?” 锦瑟恭恭敬敬询问。人家可是免费帮自己雕刻的,请吃一顿饭都不足以还上人情。 “哈哈林总客气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带司机俩人,简单点就好。” 锦瑟忽然想起,今天又是周末了,丹阳会不会在等着自己去接她? 继续浏览手机记录,微信上女儿的留言十几条,大部分是晚上写完作业后或者睡觉前的问候,汇报野兔子的生活状态格外有趣,小丫头不了解野兔子的野性,在花园里放出笼子,野兔子就一径自顾自玩耍去了,她哭了好几次,以为丢了,结果野兔子在花园刨出一个洞,也不跑远,时不时会跟丹阳碰个面。 “就是不让抱这点不可爱……”锦瑟仿佛看到了陈丹阳皱着小鼻子抱怨。 179 大学生社团 陈丹阳昨日的信息:“妈妈你很忙吗?说好的来接我,都不回信息。我很想念猪京京,想念吉祥幸运安康好玩儿好笑,爸爸说如果我今天晚上能写完作业的话,明天就送我去农庄。妈妈你不会不高兴吧?我想让爸爸也看看猪京京它们,拜托了,别撵爸爸。” 这小丫头,越发的爱自主了,还直接先斩后奏,自己安排陈世坤来农庄。 如果真的已经心无芥蒂,把陈世坤当成一个路人甲,那么,不会在意他的到来。 何况林锦瑟此时已经拥有了一个年轻英俊的小男友。 怕什么呢?锦瑟耸耸肩,给女儿回复:“你也是农庄的主人,安排客人来可以,但要自己招待,别让他出现在我眼前,免得影响心情。” 陈丹阳很快就回复了一个“鬼脸”表情。 “大自在”农庄的公众号下面,多了几则留言,其中之一是青城大学的学生社团负责人留的,咨询:“去农庄玩真的不需要买门票吗?” 这倒是挺新鲜的,毕竟农庄目前还没打出多大的名气。 锦瑟回复:“无需买票,只要遵守公共道德,别伤害农庄的植物动物,欢迎来玩儿。需要订餐的话可以提前报上人数,以免浪费食材。” 对方秒回:“我们正在商议明天到底去哪儿玩儿呢,能不能请您说说我们去了除了看山看水看动物,还有那些游玩项目,或者体验?” 锦瑟登时词穷了,游玩体验项目,钓鱼还是种地? 她一个之前在职场打拼连周末都不过的女汉子,哪里有心劲儿去游玩去体验山野乡村项目? 好在,有网,万事皆可查。 锦瑟开始恶补其它农庄山庄的体验项目,一天之内准备不出来的就算了,需要花费大量金钱的也算了。 “手工做豆腐”! 这个可以有。猪京京带的那四只猪崽子,不就是因为主人家还要在家做豆腐卖,才把四只送到山庄来的吗? 叫什么来着? 冯婶儿在手机那头嗓门高高滴:“咱村磨豆腐的?林富强家啊,您要找他干啥?要买一套旧家什?花那个钱干啥,您甭管了,我跟他说,我存他家号码了哩。” 山庄有冯婶儿,万事能操持。 收拾一新的小许送了早餐过来,他吃过了,就看着锦瑟吃,眼神温柔的能滴出水。 真要命! 锦瑟只能多给这位黏人的小年轻安排活儿:“上午有两拨客人,我能照应得了。公众号那边有预约明天过来的大学生社团,五十人左右,除了准备午饭,我许诺了还增加一项手工磨豆腐的体验活动,冯婶儿说林富强家有淘汰下来的一整套家什,你得先学会,然后运来装好,布置场地。如果实在学不会,那你安排在村里找个熟手……” 俩人毕竟是配合过多年的,小许立刻进入工作状态,随身带的平板电脑上做了记录,并提议:“五十个人过来的话,必须从村里多找两个人来做服务,大学生年纪轻容易冲动,万一有喜欢单独行动的闯进深山可不得了。 锦瑟点头:“有道理,那就全交给你做准备。” 黏人的小奶狗终于风风火火忙碌去了,锦瑟刹那间还有点儿怅然若失,不过,她也很快忙起来,刘老到了。 那根黄花梨木门栓,主体雕刻成了南海观世音菩萨全身像,莲花宝座上衣袂飘飘妙色端严,一手托净瓶一手捏柳枝普洒众生。 “太感谢了,刘老辛苦。”锦瑟捧过雕像,感觉自己的身心都在升华。 “辛苦什么啊?这座观音只有面部是我亲自操刀,其他地方全是学生刻的,老喽,体力不济。” 又拿出一个棕色绒布袋,递给锦瑟:“这是你要的手串,瞧瞧看喜不喜欢。” 肿么会不喜欢?手串精致又漂亮,一串大号男式的,两串中号女式的,还有三串小号的,并多出了一根长串,极小号的木珠子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大号中号的手串上珠子间还多了黄莹莹的蜜蜡隔片。 “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刘老您给我留个家庭住址,回头我安排给您经常捎些山庄的蔬菜去,保证绿色无污染,对身体好。” 锦瑟这番话,刘老听得乐呵呵:“那好,上次吃过你这里的菜,确实好吃,吃着舒服,这可就得换我感谢你喽。” 刘老的司机表情严肃,大概觉得对老爷子的回赠之礼太轻薄了。 可是,当他看到锦瑟对着院子枣树下水池招手,然后一个石头样的东西慢吞吞爬了过来,顺着锦瑟手指的方向拐弯儿,攀上了刘老的脚面时,严肃的表情变成错愕。 刘老上了年纪,就喜欢这种具备某种吉兆的动物亲近自己,小心的询问:“林总,我托着它的话,不会咬我吧?” “不会不会,吉祥,替我招呼好客人哦。” 锦瑟笑应着,扭身把观音像和手串袋全收进屋里,锁了院门引领刘老去鱼池,小藏獒留在了家里,不甘心的“汪汪”叫。 吉祥神气无比的在刘老的两只手掌心里划拉前爪,上半个壳支愣着,摇头摆尾,真的有了一些迎宾的意思。 司机唯恐欢喜不已的老爷子脚底下摔了,在一边虚扶着刘老,还得被嫌弃碍事,真真委屈。 “林总啊,那些啰嗦医生老叫我在家歇着,喝酒不行吸烟不行游玩不行,说会影响我的寿命。哈哈可是‘寿’字甲鱼这么稀罕我,没准儿我能活到一百岁!” “一百哪够啊?”锦瑟应和的更有趣,“我们吉祥喜欢的老人家,最起码活到二百五十七岁,刘老您得去打破吉尼斯纪录!” “哈哈那林总得割爱把吉祥送给我,天天陪着我才行!” 世界上寿命最长的人,吉尼斯纪录在案的是中国气功养生家李庆远,生于康熙十八年,死于民国二十四年,享年256岁。 刘老听到锦瑟把他跟李庆远相比,笑的更开心了,他今年近七十岁了,岂不是说还是个少年? 180 男人之间的战争 可惜锦瑟不能常陪着刘老聊天儿,李老板也到了,见到锦瑟笑的哈哈响:“林总您可真是个大忙人,打了好几通电话都不接。” “我出差了,忘了带手机。”锦瑟的话说的好像外星人似的,这年头谁会让手机离开自己好几天? “哈哈我服了,林总是个世外高人。”李老板还想介绍一下随后钻出车门的自己的同伴,锦瑟已经淡淡点头算是招呼了。 “李老板你们玩儿,我还有事,不陪着了。” 她转身就走,除了真有的忙,还因为李老板带来的是熟人,王曼丽,之前跟锦瑟在同一家公司做过同事,年轻几岁,喜欢掐尖要强,暗地里使绊子,没在锦瑟手里讨到过便宜,后来就离职了。 本来呢,这样的关系也不需要避讳什么,可是锦瑟知道王曼丽是结了婚的,也没听说离婚什么的,结果陪着李老板来山庄吃饭游玩,万一人家没离呢?岂不尴尬? 确实尴尬了,那位王曼丽隔着车玻璃根本没看出是林锦瑟,以为就是个干农庄的乡下妇人呢,趁着李老板下车打招呼的空隙急忙补了个妆。 结果,下了车,跟锦瑟打了个照面,想躲都躲不了了。 锦瑟扭头就走得算是给她脸面啊! “这个林总——是不是叫林锦瑟?” “是啊,你们认识?那更好——” “什么啊?你开开车门,我要回去!” “大老远过来的,你闹什么小性子?好好咱们吃了饭就走,我跟你说,这边的蔬菜好吃,正适合你减肥……” 身后两个人起了争执,王曼丽恨不能马上离开这块是非地,可是李老板觉得无所谓,都躲出城这么远了,山脚旮旯,怕啥呢?林锦瑟是个有分寸的人,绝对不会把他俩的事儿吵吵出去的。 男人嘛,总是难以理解女人的小心思的。 其实锦瑟比他俩心里还不得劲儿,在自己的地盘上,真不好躲开,只能装看不见,不认识。 还有个更不想看见的人,也避免不了面对面。 陈世坤带着陈丹阳到了,开的还是过去那辆黑色宝马,跟锦瑟的车型完全一样,只是换了颜色,一个单号一个双号。 陈丹阳挺兴奋的,把行李放进瓦房那边,就扯着陈世坤四处游览,倒是做到了不惹锦瑟烦的约定。 陈世坤今天是特意收拾过的,来山庄游玩还穿着西装皮鞋打领带。发型新理过,三七分,把后移的发际线遮挡住了,只是遮挡不住凸起的肚子。 客观说呢,陈世坤的人样子还算不错,能收拾出成功人士的风采来,要不然也不会把年轻时候的林锦瑟吸引的五迷三道的,跨城市非嫁不可。 这次过来,还精心准备了鲜花,也没挑玫瑰,郁金香、鹤望兰、百合、满天星等扎做一束,规规矩矩没敢进院,让陈丹阳把花拿进去的。 是不是离婚之后就又产生了距离美?反正多少年没见过陈世坤如此小心翼翼…… 锦瑟去鱼池陪刘老钓鱼了,其余人等都不想见嘛。 这会儿最着急的除了陈世坤,还有小许同学。 刚刚感觉自己地位提升过了明路的许助理,在村里跟林富强学用老家什做豆腐呢,院门敞着,看见了黑色宝马车慢慢儿驶过,愣怔片刻就丢下东西跑出来,车牌号自然看见了。 这还了得?由来只有新人笑,哪里能允许旧人来骚扰? 小许同学心急如焚,却还是先坚持把手里的活儿做完,记住了基本工序,预定了林富强和村里几个脾气好的闲人明天的时间,才急火火赶回山庄。 为什么林锦瑟能轻轻松松陪着刘老在鱼池一直呆到冯婶儿喊吃饭?就是因为小许助理赶回来了,直接阻拦住了陈世坤想要吃回头草的心思。 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彼此熟悉,还肉搏过一场电梯战役。 被支到一边儿跟在好玩儿好笑后面拾鸡蛋的陈丹阳到底年龄小,远远地只觉得俩人似乎在吵架,但是扬声问问吧,又都说“挺好的,没事儿”。 陈丹阳便安心玩自己的了。 事实上嘴皮子上的战役杀伤力也很强大,在林锦瑟母女完全无知的情况下,陈世坤宛如身中数刀,切身感受到了当初他强加到锦瑟身上的痛苦。 “你——你们住在一起了?太恶心了!” “你才恶心!我们男未婚女未嫁,都是自由人,住在一起不违法!” “小许,我看错了你!之前还当你是个正直善良有事业心上进心的小伙子,原来你是个吃软饭的,傍上自己的女领导,你们俩相差得有七岁,我敢肯定,你就想捞点钱少奋斗几年,等锦瑟更老了你再去找年轻的……” 然后,等陈丹阳从木屋出来,奉冯婶儿的差遣喊她爸爸吃饭的时候,才发现两个成年人在地上抱作一团打滚儿,一个流了鼻血一个碎了眼镜片,头发也乱糟糟,身上更埋汰。 “爸爸——”小姑娘立刻把小许的往日情谊抛在脑后,陈世坤这个人再渣,对女儿可是真疼,感情深着呢! “丹阳,怎么了?”随后赶到的林锦瑟只看到女儿在哭喊,急忙问道。 陈丹阳停下飞奔的脚步,扭身叫锦瑟:“妈,许叔叔打爸爸,咱们去帮爸爸!” 小丫头要去拉偏手啊这是! 锦瑟紧跑几步,看清楚了战局。 她扯住女儿的手,一起往坡下走。 为毛儿现在看小许揍陈世坤,心头还这么痛快呢? “不许打我爸爸!不许打——” 陈丹阳哭的泪三娘似的,可惜,她是哭喊阻止不了男人之间的战争,只有林锦瑟的动作管用。 大力女轻轻松松,一哈腰两伸手,就薅住衣服后领子把两个大男人撕扯开,自己随之站直了身子,嫌弃的拍打双手上的泥土,嘴里轻飘飘指派:“想吃饭的赶紧洗洗去,换身干净衣服来餐厅,不想好好呆着的直接走,我的山庄不欢迎。” 哈哈,小许同志在山庄拥有一套小木屋居住,过来前也带好了换洗衣物,给几分钟时间就能把自己捯饬一新。 陈世坤有什么?宝马车里——没准备衣服啊! 181 金银花败火 荒山野岭的,倒是有个代销点小超市开着,可是没有服装店,更不可能出售适合陈世坤的衣服。 肿么办?只能滚回去呗! 小许同学面带骄傲挺胸抬头往回走,就跟凯旋而归的大将军似的,留给锦瑟一句:“等我十分钟。” 林锦瑟也往回走,留给陈丹阳一句:“妈等你吃午饭。” 这会儿狼狈的陈世坤又发现了自己的西装薄外套上沾染了黏糊糊的不明半液半固体,恶心的干呕…… 陈丹阳捡起地上碎掉镜片的眼镜腿递给陈世坤,她又想哭又想笑,怎么爸爸跟许叔叔就像班里调皮好动的男同学一样,怪亲热的说着话就打了起来? 碎了眼镜,陈世坤眼前是模糊的,重新挂上眼镜腿,一样模糊,就好像他再也修复不了的婚姻。 “丹阳,你去吃饭吧,爸爸这就回去了。” 他的声音苍凉又无助,也不愿意用脏污的手去触碰女儿,抬了抬,又收回去,转身走开。 背影落寞啊! “可是……爸爸还没看到幸运跟安康,还有吉祥……” 陈丹阳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孩子的世界还是单纯的,小姑娘决定填饱肚子后跟妈妈聊一聊,之前是爸爸欺负了妈妈,今天得算是小许叔叔帮着妈妈欺负爸爸了吧?那么,不就扯平了?或许爸爸和妈妈扯平之后又可以在一起了呢。 来之前爸爸可是恳求自己要帮忙劝劝妈妈回家的,爸爸保证不会把外面的野女人领进家给她做新妈妈…… 可是,小姑娘注定要失望了。 洗漱干净穿戴一新的小许同学毫不客气的跟锦瑟坐在一起,细心周到给母女两个做服务,跟同桌吃饭的刘老攀谈的更是投机,加上冯婶儿那副看女婿般的眼神,刘老把饭吃到一半,就确认小许身份的提升了。 “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哈,来来,老头子我敬你俩一杯。” 其实喝酒的只有刘老,其他三人全喝的果汁,锦瑟为了表示谢意,拿出了一瓶珍藏版古井贡酒,在1977买的,花了她五块钱呢,足够珍贵。 所以,刘老喝的这样满意,尽管之前看到瓶盖打开了还大为喟叹,说是要“暴殄天物”了。 陈丹阳安安静静喝果汁,大眼睛叽里咕噜一直在母亲跟小许身上打转儿,她知道小许叔叔对母亲最好,几年如一日的好,刚才打爸爸也是为了给妈妈出气,可是目前这样——是她能想到的意思吗? 奶奶曾经跟陈丹阳说:“你放心,你妈一大把年纪了,还能找得着什么样的成器男人再嫁?早晚免不了回来,气儿消没了,跟你爸的日子照常过。” 那为什么眼前的场景根本不像奶奶说的样子? 锦瑟招呼端上最后一个菜的冯婶儿:“一块儿来吃吧,辛苦。” 冯婶儿摇头,表情带点遗憾:“我刚才在后厨吃了,本来还准备着李老板的饭食,结果急火火的收罗了咱一箩筐青菜就走了,说有急事儿。” 锦瑟嘴角浮起一抹笑,没跑了,今天随着李老板来的那个女伴儿肯定是王曼丽,没脸皮见熟人,溜之大吉。 也好,省的见面两尴尬。 冯婶儿没得忙了,坐在司机那桌对着这边说话:“林总你别光喝果汁,我给你沏了金银花哩,败火,新上山摘的,味儿不苦。” “好。”锦瑟好脾气的答应着,拧开了保温杯的盖子,小啜一口。 果然不苦,还自有一股新鲜的清香。 “山上金银花很多吗?”她心中微动,真是在1977呆成习惯了,看到什么都能想到卖钱。 “多哩,就是不好摘,一小瓣一小瓣的,不能等花儿开开。”冯婶儿一脸的见怪不怪,“咱山庄里也留着几棵老桩子哩,不是你专门叫留的?” “我?”锦瑟自嘲的笑了,她这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城里人,哪里认得金银花的植株?建山庄的时候倒是安排保留着灌木丛…… “既然知道了,以后好好养护着就是。”小许一脸温柔缱倦的说,“你喜欢,那就多栽种些,都交给我。” 两个人四目交汇,空气都登时粘稠了起来。 “妈妈,我尝一口。”坐在另一侧的丹阳发力了,扯着锦瑟的胳膊吸引注意力。 刘老哈哈笑,乐不滋儿的又抿了一口酒,锦瑟许诺了这酒喝不完给他带着,不着急喝。 陈丹阳像个夺宠的小宝宝,就着母亲的手在母亲的杯子里喝水,品味了一番,下结论:“不如果汁好喝,不甜。”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金银花算是中药材,能治病,自然不需要用甜蜜来包装自己。”锦瑟的话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态度特别熟悉,离婚之前的林锦瑟就是喜欢用这样教训的口气跟女儿说话的。 她心头一酸,立刻转换语气:“当然了,如果能够研发出一种药,吃起来像糖一样甜,又能快速的治病,那就完美了。” 陈丹阳被母亲描绘的这幅美好未来图给感动到了,声音脆脆的接上:“巧克力味儿的药也可以,还有苹果味儿、芒果味儿……咯咯,咱们一去医院,医生就问咱们想吃什么味儿的药……” 小姑娘说的眉飞色舞正开心的时候,倒霉男人陈世坤终于上了路,慢吞吞驾驶着汽车,因为眼睛看不清楚对面或身边的车。 车窗全部落到最低,音响的声音就被外面的喧嚣阻隔了,主要是蝉鸣,天儿越热越是疯狂的叫,不,是唱,不肯停歇的唱。 “蝉活七日,向死而生”,蝉的生命从破土开始算起,就是这短短的七天歌唱时间,因为自知生命短暂,所以才急切的疯狂的歌唱对吗? 陈世坤的眼泪,慢慢儿沁出了眼眶,他踩了刹车,升起车窗,伏在方向盘上…… 他是真的,彻底的,失去了林锦瑟。 如果锦瑟见到自己还会有恨,该多好?陈世坤宁愿被她打骂。 可是没有,看到他被小许打的那样狼狈,锦瑟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心疼,连他碎了眼镜片开车会有危险都不在意,离开时留给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马上要清走的垃圾。 这才离婚多长时间啊?怎么可以? 182 野生中华鲟 其实小许也被揍的不轻,当时不太明显,吃了顿饭后再看,鼻梁和一侧脸颊肿胀起来,声音也有些走调儿。 不过,他自己没当回事儿,对丹阳的敌视更是全当没看见,照常跟在锦瑟身边插科打诨。 刘老依旧没有钓到鱼,但是目睹了幸运安康率领“水军”集体跳龙门的震撼场景,且拍下了视频,感觉非常满意,当时就捣腾着发朋友圈儿炫耀。 酒足饭饱之后,老爷子准备回程,结果手机上来了一通电话,得嘞,走不了了,他的一个老友,青城大学生物系教授王向阳要来。 “林总,林总等等!”原本到了午睡时间就发蔫的刘老,这会儿神情格外兴奋,追上林锦瑟三人,摇晃着手机宣布,“快,咱们去看看,鱼池里可能有中华鲟!” “中华鲟?”锦瑟跟小许是懵的,丹阳小朋友脆生生接下去,“刘爷爷,是书上说的濒临灭绝的保护动物吗?” “是啊是啊,我这个老友专门研究鱼类生物学,刚刚从我发的视频里看到了野生中华鲟的影子,他要马上赶过来确认一下。” 刘老兴奋的说着,代替老友先询问上了:“林总,你鱼池里面的鱼苗是从哪儿买的?” 锦瑟张嘴,沉吟了一下下:“嗯——是从靠山河里打捞上来的,当时没发现有特殊的鱼种。” 发现了你也想不到会出现珍惜动物不是? 小许插话:“刘老你先去我住的那间木屋休息下吧,还闲着两间客房,被褥也齐全,这是门钥匙,等你的朋友来了,再一起去鱼池正好,现在去不一定能再见到。” “那样也行。”刘老真就打了个哈欠,上了年纪的人不好被打乱作息。 年轻的司机陪着刘老再次告别,丹阳心里痒痒,扯着锦瑟的袖子商量:“妈,咱们先去鱼池看看吧?幸运安康听你的话,你叫它们把中华鲟带出来。” 小许已经打开手机在搜寻野生中华鲟的信息,跟着母女向鱼池走,眉头轻皱,肿胀的脸部表情多了点儿狰狞。 他用一只手遮挡着半张脸,免得吓到锦瑟,凑上前说道:“如果真的是中华鲟,鱼池里不能养,这东西是地球上最古老的脊椎动物之一,自然状态下数量极少,被誉为‘鱼类活化石’‘水中大熊猫’。而且个头会长很大,吃的也多,每年平均增长速度较快……” 锦瑟叹口气:“我知道,鱼池太小不适合它成长,也没办法繁殖,只要确认是中华鲟,咱们就主动给它找个更大更好的新家,支持国家做研究做培育。” 三个人来到鱼池,大中午的,鱼儿们大都沉在水里休息呢,吉祥很好客的率先爬过来亲热。 水面很平静,锦瑟忽然就后悔过来了,打扰鱼儿们的休息做什么?确认或者不确认,有什么关系? 她没有召唤幸运安康,只是增加了一次喂食,除了饲料,还割了新鲜的草撒进鱼池。 鱼儿们开始活泛起来,浮在水面的青草疏忽下沉、游走…… 丹阳的声音里满是不舍:“妈,说不定是那个爷爷看错了,咱家的鱼都是普通的鱼,可以永远养在咱家,它们又聪明,没人能钓的走。” 小朋友们都不喜欢分离。 锦瑟忽然合掌一拍,下了个决定:“鱼池改名!不能叫‘钓鱼池’了,改成——” “赏鱼池!”小许忽然心有灵犀的接上。 就是这样,原先购置的鱼竿等物全收起来,有客人来的话,观赏观赏“鲤鱼跳龙门”的美景就算不虚此行,干嘛非得挑着“钓鱼”的名头来吓唬鱼儿们啊! 一条“有可能出现了野生中华鲟”消息,令林锦瑟醍醐灌顶,顿悟了。 丹阳也拍起了手,这小姑娘心地善良,对于山庄里的所有动物都喜爱,哪一个都不想伤害,每次吃肉都要首先确认不是山庄里小动物们的肉,才肯大快朵颐。 依旧在车里颓废伤感难以自拔的陈世坤,接到了女儿的信息:“爸爸到家了吗?记得帮我照顾灰灰和小白哦,乱钻了洞也不能吵它们。” 其实带走的两只全是灰色的,为了区分,陈丹阳硬是给其中一只野兔脖子上系了白丝带,取名“小白”。 两只野兔子野性不改,给别墅的院子挖了不少洞,花砖地面挖不了,可不就是专挑松软土壤挖吗?松软土壤——自然是专门用于种植绿化美观的花花草草喽,陈世坤每每看到被刨出了根儿的绿植花木,就气得满院子找兔子算账…… 陈世坤在内心里揣测,到底是自己地位高,还是野兔子地位高的时候,心急如焚的王向阳教授带着两个研究生驾车来到了靠山村。 这位王教授是个直性子急脾气,根本没往前翻看刘老以往拍的山庄照片跟视频,所以,跟着导航的指引进入山庄时,先遇到挡路的猪京京,直接被吓到了。 学生物的,知道野猪跟家猪的区别,这玩意儿有攻击性的! 更奇葩的是,一头耀武扬威的野猪身后,还跟着一左一右两只白花家猪,并四只黑猪仔儿,整整齐齐蹲成三排,形成“一猪当关万人莫开”铁三角结构。 “快快,窗子关上!”王教授连声叮嘱着,摸出手机打电话。 “刘老,我们到了!是是山庄的门开着,可门里有头野猪挡道,模样凶得很,您可别出来接我,被野猪伤到不得了……” 两个研究生被吓得瑟瑟发抖,不是说来看年幼的野生中华鲟的么?怎么就成了有可能被野猪拱翻车的阵势了? “什么?你说这是庄主养的宠物猪?叫猪京京?好好我开了车窗叫一声试试……” 王教授被折腾出来一脑门汗,开空调都不管用。 车窗放下两寸,王教授的召唤声一起,“猪京京——” 猪京京就“嗖”一下窜到了窗玻璃上。 车内三个人发出高低起伏不同标准的尖叫声。 猪京京的尖长嘴巴伸进了车窗,很有节奏的“哼哼”着…… 183 你们别得罪它 这样的问候方式太特别了,王教授带来的其中一个女学生的尖叫声根本停不下来,猪京京觉得奇怪,猪鼻子不时抽动,对着尖叫的方向。 倒是坐在驾驶座上的那个男生最先恢复过来,人家都说了这头野猪是养的宠物嘛,他拍拍副驾驶座上尖叫着的女生怀里的包包,提议:“东东,你不是带着零食来的?喂喂试试。” “我——不敢!”女生终于不尖叫了。 “任晓东,把薯片给我。” 王教授在后排座伸手过来,拿走细长的薯片纸筒,尝试着往猪嘴里送。 都没给猪京京同学打开包装盖。 猪京京嘴巴一张,准确的叼住了薯片筒,就要往后退,它老这样扒着车窗也很累的。 可是,本来就很逼仄的窗口缝儿,加上它张着嘴巴,哪儿退的回去? 王教授赶紧帮忙,降下车窗,亲眼目睹猪京京跟狗似的叼着薯片筒走到了另外几头猪中间,把薯片筒摔在了地上,原本就被叼的变形了的纸筒散开,里面黄灿灿的薯片滚落,七头猪分食的很有秩序,不争不抢,就剩下一个散开了的破纸筒。 车里的三个客人再次瞠目结舌,因为猪京京同学竟然知道保护环境卫生,尖猪嘴叼起破纸筒,优哉游哉的走向一截粗树根,然后俩前蹄立起,扒住树根边缘,破纸筒掉进树根——垃圾桶里! “天啊!”任晓东再次惊呼一声,连猪的素质都这么高了…… 惊呼之后,恢复正常行为习惯的任晓东又在喟叹,手忙脚乱的拿手机拍照:“我怎么忘了拍下来?保证炸翻朋友圈!” “李树强,我现在对这个山庄更感兴趣了,咱们开进去吧。” 汽车缓缓开动,猪京京像是默许了,不再率队阻拦。 “老师,您说,这个猪京京是不是只需要给点吃的就放咱们进来了,还是它听见了咱们打的电话才放的?” 好奇宝宝任晓东不尖叫的时候,脑子转动挺快的。 李树强抢答:“那还用问?野猪再聪明还能涨那么多心眼儿?肯定是为了要吃的呗,就像山上的猴子一样。” 王教授笑笑,眯了眼睛,赶在大中午过来,有些犯困。 不过,一想到在靠山河就有了野生中华鲟的存在,什么疲劳都是不足为虑的。 刘老的司机等在停车场,引领着大家步行往鱼池去:“我是司机小张,刘老去休息了,说等你们到了叫我喊他起来……” “别喊别喊,上了年纪的人离不了午觉儿,我们先去看鱼,确认了再喊他。”王教授拒绝道,他此刻心急如焚。 小张看起来年纪要大些,任晓东询问:“张大哥,刚才见到的野猪,真是山庄养的宠物?养那么大那么多猪……” “是,那猪很聪明,能听懂人话,你们别得罪它。”小张比这三人了解的多些,提醒道,“这个山庄里的动物都挺邪……聪明的,野鸡、家鸡、甲鱼、鲤鱼……” 他刚才是想说这里的动物“邪门儿”,又咽回去一个字。 “怎么个聪明法儿?张大哥你给我们说说。”娇俏的软妹子总是更容易达到目的,司机小张只好把自己了解到的那点儿知识讲了一遍,鱼池到了。 林锦瑟见到了三个新客人,其中一个小姑娘眨着星星眼,泛着崇拜的光辉。 “林总,能告诉我您是怎么训练那些动物的吗?它们真的像张大哥说的那么聪明吗?你真的能让鲤鱼听话跳龙门……” 这姑娘是带着十万个问题来的吗? 遮阳伞下小憩的陈丹阳翻了个身,“寿”字甲鱼掉在了躺椅扶手上,很是不满意的伸出头来,瞄准了大呼小叫着的任晓东,开始划动四肢,靠近。 锦瑟倒是蛮喜欢这个开朗的姑娘,努力给她解释:“也没怎么训练,大概是动物们原本就聪明,多听我说话就慢慢儿懂了。” 确实,编造一本训练秘笈太有难度。 王教授却是一来就被“寿”字甲鱼吸引了注意力,他跟另一个叫王树强的学生都不出声,亲眼目睹着那个“寿”字缓缓移动,终于来到任晓东脚下,直接顺着紧绷的牛仔裤腿往上爬。 连说带比划的任晓东大概有点察觉,一边继续兴奋的问着问题,一边抖抖那条腿,但是“寿”字没受影响,继续攀爬。 一直龟速超过了任晓东的膝盖位置,屏着呼吸做观察的王教授才出声提醒:“林总,这就是你养的吉祥吧?” 林锦瑟还没开口,司机小张先确定了:“就是这只甲鱼!” 任晓东再次惊呼出声,不过,相比起野猪来说,甲鱼这东西还算可爱,她弯下身子,伸手去摸“寿”字:“真的有字,哎呀越看越像‘寿’……” 吉祥对着任晓东指手画脚摇脑袋,其实是训斥她一下的意思,可惜被小姑娘当成了喜欢自己的表示,双手合拢把吉祥托了起来。 鱼池的第一个宠物,给客人开了眼。 接下来,就是王教授心急如焚欲要一睹为快的“鲤鱼跳龙门”表演。 “准备好录像设备,不能留死角!”王教授一声令下,两个弟子忙碌起来。 吉祥被重新放回躺椅上陪着丹阳,锦瑟先过去帮她重新插了把遮阳伞挡在侧面,才走向鱼池边沿儿召唤幸运安康。 小许抱了一捆青草返回,无声点头跟客人打招呼,水面上开始波动,两道橘红色从水中弹射而出,在半空翻转一个优美的弧度,然后落下,向锦瑟游去。 这才几天没见啊,幸运安康的鳞片更加鲜艳了,原本青绿色的部分也在蜕变,向橘红色、金黄色过渡。 王教授激动不已,一手扶着眼镜,紧紧盯着水面,野生锦鲤确实也算罕见,但是他更关注的是野生中华鲟啊!快出来…… 紧跟着幸运安康起跳的鱼儿不少,在阳光下闪着银光,一波,又一波,起跳的高度参差不齐。 “幸运,叫大家都来跳,靠近些跳。”锦瑟温声细语。 本来鱼池里没放多少鱼苗,全跳出来时倒是像热锅里下饺子一样壮观,王教授的声音骤然爆出:“是中华鲟,很可能是中华鲟!刚才跳的那条鱼,鱼嘴的形状跟身上的鳞片颜色……” 184 一则视频火爆全城 这道声音太煞风景了,除了幸运安康还在鱼池沿儿亲吻锦瑟伸入水中的手指,其余鱼儿全部沉入水中,几串水泡儿升起。 “看录像,放大了看!” 三个专业人士全围拢在一起,不惧白花花的阳光暴晒,一点一点查看刚才的视频和照片。 小许走到了锦瑟身边,也伸出了手,分享了一条鱼的友爱。 “它们认得我了呢。”小许轻声说道。 “万物皆有灵。”锦瑟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轻掠过。 赏鱼池的牌匾还没做好,“钓”字却早早被砍掉了,小许刚才也收起了所有的钓具,再想垂钓的话,只能去靠山河边了。 “是真的!真的!”师生三人那里爆出连续的欢呼声,终于把午间小憩的陈丹阳给吵醒了。 王教授非常感慨:“想不到啊,太出乎预料了!马上上报!我怀疑靠山河还生活着中华鲟种群!” “妈妈——”陈丹阳一脸懵圈揉揉眼睛,感觉到另一只胳膊上传来凉意,是贴心的吉祥仰着小脑袋想要安慰她。 锦瑟疾步绕进了遮阳伞下,刚才那一刻,她感受到了女儿还是需要她的,有没有可能,即便是在那个不再属于她的别墅里,女儿醒来的第一声呼唤依旧是“妈妈”? “睡醒了?热不热?” “嗯,有点出汗。”陈丹阳拿下盖在自己肚子上的防晒衣,往身上套,声音软软的说,“也渴了,妈妈,喝水。” “喝水?好,妈妈给拿。” 难得女儿撒娇,难得母亲温柔。 其实陈丹阳喝的不是水,只是母亲的爱。 锦瑟把加的那把遮阳伞放回原处,丹阳已经跟任晓东玩在一起了,吉祥慢吞吞爬回了水里,幸运安康还在池沿儿下游弋,大概很羡慕吉祥可以水陆两栖。 王教授跟小许聊了几句,还需要跟锦瑟确认一下:“林总,这条中华鲟肯定不能再继续留在山庄的,我们要带回去饲养研究,您看,需要为您申请多少补偿?您可能了解,不会给太多……” 锦瑟摇头:“我不需要补偿,中华鲟交给你们,肯定比我养的好,你们善待它就行。” 没有什么高大上的话,也没什么金钱上面的要求,令王教授三人更加感动。 鱼池边上气氛和谐,一阵阵不同节奏的音乐声响起。 “教授,咱们生物系的大群炸营了!”任晓东划拉着手机汇报。 李树强也手舞足蹈的:“王老师,系主任要你给他回电话,他要您亲自确认中华鲟的存在。” 小许也对锦瑟晃晃手机,刚才师生三人发出去的那条视频不但炸了青城大学生物系的营,还给 “大自在”农庄的公众号带来了一波流量,几十条留言追问“野生中华鲟”是否还在农庄,他们要来亲眼见证一下,反正是周末,到哪儿玩不是玩儿啊! 预定了明天过来的那个大学生社团也有了反应,原本只定了来五十人左右,现在一口气又增添了三十多个报名的,还说有可能再增加。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小许马上给公众号增添一条爱心提示:农庄目前人手有限条件有限,大家一定要在莅临之前联系,确认往来时间,是否吃饭,免得农庄照顾不周,怠慢了客人。 锦瑟不常带手机,且经常性给手机调成静音状态,小许就把联系电话统一换成自己的。 冯婶儿那边也得赶紧通知,明天至少准备出一百个游客的饭食来。 “还有我们的伙食住宿,也得劳烦林总和许助理安排。”王教授这边要走流程,会等报告上去批复下来,再准备专车前来运送中华鲟,所以,应该还要呆几天。 “老师先回家吧,这里有我守着就行。”李树强申请。 任晓东也跟着凑热闹:“我也要留下,老师您自己回学校吧,我可以帮着师兄写观察记录。” 吃饭的事儿好解决,可是住宿嘛,多个小女生就有些不方便。 小许跟锦瑟商量:“山庄以后肯定还会来远路的客人,在增建房屋之前,咱们可以去村里找地方,让村民们增添点儿租房收入。” 锦瑟眼前一亮,对啊,自己本来就想带领靠山村村民一起致富的,租房或者给客人做顿饭的活儿,不需要壮劳力就能完成,很适合目前靠山村的现状。 她竖起大拇指,脸上的笑容漾开,小许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励,申请:“交给我去做吧,正好,还需要在村里多找几个帮忙招待明天的团队的人手,做豆腐那套家什也可以运来了。” 有个靠谱儿的助理在身边,什么麻烦都轻松解决。 哦,还有个小小的学霸闺女,竟然也帮起母亲的忙了,往自己的同学群里转发了任晓东拍摄的视频,给跳起的中华鲟放大的截图,骄傲的配音介绍:“这是我妈妈的农庄……我妈妈说,要把中华鲟献给国家……” 这是陈丹阳首次在父母离婚后公开炫母。 林锦瑟曾经在青城网络上引起过轰动,那段撕逼被撕的视频流传,打击的她逃离青城…… 现在,她重新在网络上返回青城百姓的视野内。 视频定格的最后一个画面,她侧蹲着,面带微笑,眼神柔和,一条长辫子勾勒出身体的曲线,辫梢儿在水面上荡起一圈波纹。 她的手指在水中若隐若现,一条硕大的锦鲤半个身子露出水面,另一条在她的脚边,跟一个被遮挡住的男人的身影亲近。 她们的正前方,是几十条大小不一的鱼儿集体跳龙门的壮观景象…… 刘老在司机的陪伴下赶过来,又传达了一个新消息。 “林总啊,准备准备,明天青城电视台要来这边采访,我替你答应下来了。” “农庄里现在没几个游玩项目可拍……”锦瑟骨子里还是个苛求完美的性子,今天发生的一切有些措手不及,她希望等把农庄建设的尽善尽美了再做大力宣传。 “傻,能借着中华鲟的噱头宣传一下你的农庄,免费上电视上新闻,你还不偷着乐?”刘老嗔道。 185 全村总动员 王教授迎上去跟刘老握手,满脸感激:“幸亏您发的那条朋友圈啊,不然,这条中华鲟的命运……” “嘁,”刘老翻白眼儿,“你要是不来,小林养的鱼都好着呢,你是不知道,这个鱼池里面的鱼啊,谁都钓不走一条,全精的跟猴子一样,只吃饵不上钩。” “这么神奇?”王教授自然是半信半疑的,可惜,他没有尝试垂钓的机会了。 刘老休息好了准备返程,王教授跟他同行,留下了两个弟子。 锦瑟送出去农庄的时候,看到了风风火火赶来的林富贵和两个村干部。 “哎呀林总,俺光听许助理说了心里还不踏实,这不,俺安排了全村人都动起来,洒扫街道清理垃圾晾晒被褥,凡有空房子的全拾掇干净了,置办好床铺等俺检查,检查合格的才安排客人租住,林总您看行不行?” 向村里望去,确实已经有人影攒动扫大街了。 锦瑟点头:“林书记你安排的很好,还有一样也别忽视,就是厕所的卫生问题,客人真的来了,洗浴的地方……” 说到这里,她的脸有些热:“不过今天要安排的只有两个客人,以后能来多少需要住宿的客人,我还不敢说。” 林富贵摆手:“有了俩客人,还愁以后不来更多买卖?这些杂事儿林总放心,都交给俺。” 锦瑟一拍额头:“差点儿忘了,林书记,明天青城电视台要来山庄采访……” “真滴?林总您可别蒙俺!” 另外两个村干部也紧张起来:“真要是电视台来,那不也得过咱村子?哎呦喂……” 三个人全着急忙慌的跟明天就要娶儿媳妇,家里才刚接到通知一样。 锦瑟一脸的淡定:“林书记,不用太在意,我想请您明天来山庄坐镇,跟电视台的同志聊几句咱们村子的变化,就凭我跟小许两个人恐怕忙不过来。” 林富贵抓耳挠腮脚底下还转圈圈儿:“哎呀俺保准儿要来的……这么滴,你俩赶紧回村再通知大家伙,卫生还得往更干净了搞!村里的路有坑洼的地儿得填平,不行先拿水泥沙子抹抹,一宿儿就能干爽了。” 两个村干部撸着袖子回村了,锦瑟继续定人手:“明天还要来八十个左右的大学生,小许跟您说了吧?” “说了说了,俺给定了二十个精神的小子跟好看的丫头哩,只要在近处打工能赶回来的,俺都叫他们请假回来了。” “不用这么麻烦大家伙,上年纪的没关系的。”林锦瑟瞠目结舌,林富贵的手笔也太大了吧?“我本来计划给每个帮忙照看农庄的人30块钱辛苦费的,您让年轻人专门请假回来,真不合适!” “咋不合适哩?这是咱村里露脸的大好事儿,林总你都不用给辛苦钱,回家看看老人孩子,给村里长长脸,是他们应该应力滴!” 林富贵坚持自己的决定,一拍大腿:“哎呦俺忘了说,得安排人去城里定做两个条幅哩,欢迎电视台领导前来指导工作……” 说着话,人已经走出了十几步,脚步快的跟蹬了风火轮似的。 得嘞,这位跟冯婶儿的性子差不多,别人说的话通常听不进去,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办事儿,为了帮你不遗余力。 冯婶儿这会儿也忙坏了,俩研究生的晚餐和以后的三餐,明天八十个大学生的午餐,还有,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大老远来了也得吃饭吧?不确定来多少人,但是,没吃的可就丢靠山村的人了不是? 自己浑身的本事终于有地方施展了,冯婶儿把电三轮的车把拧的嗡嗡响,车斗里装着各种蔬菜肉类食材。 冯婶儿可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曾经跟锦瑟相处过的那几个熟人,马嫂子李嫂子兰花嫂子全跟来了,电三轮电两轮上全绑着挂着东西,面粉米袋……腌鸡蛋鸭蛋腌咸菜的坛子…… 林锦瑟没干过厨师的活儿,更没准备过几十号人的饭食,这回算是开了眼,陈丹阳也兴奋的跑前跑后,帮着规划菜式传递口信儿。 小许也在村里村外的忙活儿,先带着几个人手安置好做豆腐的家伙什,又卸来了原本安装在瓦房外的大排档桌椅灯饰,上面支起了帐篷式遮阳挡雨设备,一个“做豆腐体验基地”算是基本完成,还可以直接让客人在此简单就餐。 丹阳举着手机宣告:“捡鸡蛋的游戏最好玩了,妈妈,我的同学们也要来呢,下个周末你要把鸡蛋留着给我们捡。” 这算是出了个好主意,“捡鸡蛋”也算一项大学生们的体验项目。 “跟猪京京互动”“跟好玩儿好笑捉迷藏”“跟吉祥合影”,“跟幸运安康亲密接触”“观赏众鱼跳龙门”“寻找中华鲟”…… 冯婶儿出主意:“咱村里老憨儿蹦棒子花儿的家什也闲着哩,叫他来摆个摊儿,给客人随便蹦几锅,也算一项。” 蹦爆米花?这个可以有,陈丹阳乐的跳起来拍手。 兰花嫂子听得嘴里冒口水儿:“俺会熬糖稀哩,有棒子花大米花儿了,再用糖稀粘成个儿,压一压团一团……” 得嘞,大家伙的哈喇子都有要流下来的冲动。 心动不如行动,几个嫂子立刻摩拳擦掌回村…… “冯婶儿,这怕不是全村人都动起来了吧?大家这样帮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给大家报酬了。”锦瑟有些发愁。 冯婶儿却无比讶异的质问:“干嘛要给报酬?咱们农庄给咱村子长脸,大家伙都高兴,愿意帮忙,也跟着沾光,就跟谁家里有红白喜事了都去帮忙搭把手一样,主家顶多管顿饭的事儿,林总你想多了。” 林锦瑟的脸直接漫上一层红晕,她确实…… “那也不能让大家伙白忙活儿,冯婶儿,麻烦您帮我做个记录,谁家出的东西出的力,我得心里有数儿,该怎么回报就怎么回报。还有,麻烦冯婶儿跟村里人说一声,以后可以自己准备些吃的喝的用的卖给来农庄的客人,这样既可以分担农庄的压力,又能让大家都挣点儿活泛钱儿。” 186 商机 “这个主意好!我这就去打招呼,能卖的就卖点儿,卖不动还能自己家吃用。林总你心善,大家伙会记你的情哩。” 冯婶儿腰里扎着围裙就跑出去了,她不用回村,找正在农庄帮忙干活儿的村民说一声就行,到不了晚上,整个村子都能得着信儿。 村里村外全跟过节似的,帮不上手的老人们就拄着拐棍指挥,出主意,还有提议明天全村人都得穿新衣服,今儿晚上就得全洗个痛快澡,搓干净透实了,再给孩子们抹个红脸蛋儿…… 反正靠谱儿的不靠谱儿的主意出了一大堆,林富贵的脚脖子都快跑断了,西指挥完东指挥。 到了黄昏,村里大街小巷和各家各户自己的卫生捯饬完了,大喇叭又吆喝着都去拾掇闲置废弃的院落,艾蒿跟干草扎在一起点燃,既照明又熏蚊虫,从山庄望过去,整个村子被一层青烟笼罩着,欢声笑语飘扬在上空。 任晓东借住在冯婶儿家,正好跟冯婶儿做个伴儿,每天支付房租二十元,餐费跟山庄另算。 李树强被安排去了会蹦爆米花的林憨子家,憨子老伴儿去世了,他又不愿意跟着孩子们去城里挤着,也是孤独一个。 林憨子靠着种地跟走街串巷蹦爆米花,一毛钱一毛钱攒起来,咬牙修了两个相通的院子,盖了八间正房和四间配房,正房起的厦子,院里地面也铺了红砖,厕所都分男女,可以说在当时属于靠山村头一份儿。 今天的林憨子格外有精神,老家伙什能重新利用起来,许助理说以后就在山庄给他安排个固定位置,有客人来就叫他过去蹦爆米花,挣的钱他自己拿着,只要能保持山庄的卫生就行。 再加上已经到手的房租钱,林憨子眉开眼笑,原本一个人守着个大院子无比寂寞难熬,现在好了,有作伴儿的小伙子,还给他钱,恨不能把自己现在住的那间屋子都腾出来。 村里代销点上积存的两顶蚊帐挂在了租客的土炕上,两个研究生还来采购洗漱用品,代销点的小老板看到了商机,下晌儿就开着电三轮进城,赶在天黑前追加了一批商品,矿泉水遮阳伞雪糕冰块…… 晚上八点集合,被挑出来进山庄照看游客的二十个年轻人已经到了十二个,另外八个还在路上,家里人先替着来参加培训。 小许就是培训主管,登记各自名字手机号码,分派岗位,指定负责范围负责权限,然后带领大家一起熟悉环境解答疑问。 锦瑟这会儿在安置陈丹阳休息,小姑娘今天玩的太嗨,大脑始终处于兴奋状态,根本睡不着觉儿,小猫咪被她戳醒好几次了。 “妈妈,为什么咱家的农庄有客人来,全村人都要来帮忙?” 小姑娘躺在炕上,大眼睛眨啊眨的,这是她存了一天的疑问。 “其实妈妈也不太懂,”锦瑟放下手机揉揉脖子,“妈妈之前也一直生活在城里,家家住在高楼大厦,顶多跟同单元的人在电梯里遇见,点个头笑一下就算熟络了,回到家都是关门闭户,你不侵犯我我也不打扰你,当时觉得挺好的……” 可是在乡下则不同,别管是1977年的靠山村,还是2018的,村民们都有一股子向心力在,平日里即便没多来往,或者还是有些罅隙的,只要谁家有大事儿了,就会集体出动,能帮什么忙就帮什么忙。 锦瑟眼前忽然浮现1977时自己去边山屯遇到老光棍挑衅,林有财听说后带着全村壮劳力奔赴边山屯示威的场景。 不知道那边现在怎么样了?大老黑的伤势好了没有?小石头…… 她再次用意识查看屏幕:“968-1977-go。” 过来时太仓促,什么东西都没带,所以只耗费了个体重的劳动值。 结合上次的劳动值推测,系统升级或者降级,必须凑够一千个劳动值,“go”才能变成绿色通道。 只需要过了明天,自己把山庄的事安顿好,把女儿送走,就可以安心攒够劳动值返回去。 锦瑟关了床前灯,等丹阳的呼吸平稳了,才重新拿起手机。 她必须先给1977存货,之前在那边滞留了那么长时间,都要弹尽粮绝了。 米、面、油盐酱醋,多买些,心里踏实。 还有一直想做礼物送给马老师夫妇的摩托车,在网上搜搜古董级别的…… 1977年的雅马哈dt125mx,形象很酷,锦瑟觉得大小也合适,可惜,网页最后注明,这款神车现在几乎绝迹了。 即便可以买到,运到山庄来不方便不说,还不一定能用。 已是夜里十一点,锦瑟踌躇一下,翻找出修车铺老板的微信号,留言:“我想再买一辆77年之前产的旧摩托车,要求能骑,能载两个大人两个孩子,价格不能太高。” 翻过微信页面,锦瑟又去采购绣花用品,再搜罗了十几本有关绣花技巧竹编技巧的书籍,正要关机睡觉,微信页面有消息了。 修车铺老板是个夜猫子啊。 “旧的看不出年份的摩托车行不行?77年之前产的神车咱可踅摸不着,你要是真想要,我给你用旧机器对付一辆,模样跟雅马哈有点像,主要是豪爵车上的旧配件。” 锦瑟来了精神,回复:“能完全看不出年代跟牌子吗?我只要能骑就行。” 她这样的要求真的很少见,修车铺老板都怀疑自己遇到了骗子,幸亏之前做过交易。 “……五千!” “一千!” …… 大半夜的不睡觉儿,两个人隔着手机屏幕谈价格,一个真敢要一个真敢砍,最后商定二千三百块订购一辆东拼西凑的破摩托车,一天后就能提车,保证能骑能载四个人,保修一年半。 锦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关闭与修车铺老板的聊天页面,发现小许也有留言。 “想你了……” 那能不想吗?昨晚春风一度,年轻人…… 时间已近凌晨一点,锦瑟没有回复,嘴角上弯的睡下。 明天会很热闹,期待啊! 187 林富贵挑的帅哥美女 靠山村书记林富贵早晨四点多就起来在村里转悠了,检查昨天临时修补的道路和犄角旮旯的卫生情况,发现不妥的地方立刻去拍打院门,招呼村民出来继续收拾。 “赶紧滴哈,收拾完了再给娃们换身新衣裳……” 刚过五点,整个靠山村就热闹起来了,两个租住的研究生也被闹醒,先帮着冯婶儿跟林憨子收拾屋子,又跟着两人推着两车东西返回农庄。 农庄里的帮工本来只需要九点钟到位的,可是林富贵不让,七点前就全给撵过来了,在家吃早饭来的,义务给农庄干活儿,一人包一片地头收拾,除草,施肥,清扫,看见什么活儿就干什么活儿,当自己家哩。 猪京京也被这股子热情的风波及到了,冯婶儿对它又是夸又是捧的,愣是被忽悠晕了,带领猪群到靠山河边洗了个痛快澡,一帮妇人手里的毛刷子“呲呲”作响,跟给死猪褪毛似的费力气,把七头猪给收拾的“肤白貌美”,最后一猪尾巴上系了一朵红绸花,哎呦呦那尾巴甩起来,真叫一个漂亮。 锦瑟留丹阳在家继续睡懒觉儿,让小藏獒跟小猫咪陪伴着,锁了院门出来巡视,一下子就被猪群的靓丽风采给唬到了,隔了好几分钟才敢认亲…… 猪京京的两个“白花”后妃出浴后实在是美,粉嫩嫩的肌肤,雍容的步态,加上各种讲文明懂礼貌的举止习惯,终于让林锦瑟懂得了为什么有相当一部分人类豢养小猪当宠物。 “咯咯哒……”从陡坡处跑来的鸡群扇着翅膀,头领好玩儿竟然落在了后面,一副“你们先走我来掩护”的大无畏气势。 手里拿着两根红绸带的兰花嫂子跟李嫂子紧跟在鸡群两米处,见到锦瑟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把伸展的双臂收回去,讪讪解释:“林总起来了?这不是……寻思着也给野鸡脖子上系个蝴蝶结啥的……” 锦瑟原本就对猪尾巴上甩动的红绸花一头雾水,以为是村里的小孩子玩闹呢,现在明白了,这是成年人的游戏啊! 好玩儿好笑委屈巴巴绕到锦瑟的脚边,鸡群也把锦瑟围了起来,求做主的意思呗。 对待具备攻击性的猪京京,妇人们采用胡吹乱捧温柔爱抚的手段;可是对待两只还没长起来翅膀的野鸡,那叫一个雷厉风行,直接上手要抓鸡脖子…… 锦瑟哭笑不得,替两只野鸡求情:“它们身上的毛本就是花的,够漂亮了,不用系红绸带添彩。” 靠山村的村民总是这样热情似火,锦瑟由起初的微微反感,到现在已经觉得这才正常…… 兰花嫂子的脸上也染了红晕,把红绸带塞进裤兜,一扯李嫂子:“那俺们接着去帮忙粘大米花去,林总你先吃饭去吧,冯婶儿给你们做好了呢。” 两人身影远去,好玩儿像狗一样把脑袋往锦瑟小腿上蹭蹭,然后继续带着鸡群呼啸而去。 “妈妈,有你的电话!”睡眼惺忪的陈丹阳穿着睡裙跑出来,扬着手机喊。 猪京京快乐的跑向了陈丹阳,它喜欢小主人。 然后,“咯咯咯”的笑声爆响,丹阳的睡意全消,就剩下高兴了,带着红绸花的猪群肿么这样好玩儿,谁想出来的好主意啊? 锦瑟也快步走接过手机,是大学生社团的联系人,叫晨晨的女孩儿,电话里还有风声:“林总,我们出城了,有十几个同学没吃早饭,您那边有吃的吗?如果没有我们就另外找地方。” “有的有的,你们直接来靠山村就好。” 锦瑟挂了电话,立刻通知冯婶儿跟小许,整个农庄进入战备状态,丹阳也慌忙梳洗换衣,跟着母亲去木屋吃早饭。 “妈妈,感觉今天不一样了。”丹阳打量四周,应该没什么变化,可就是觉得不一样,处处透着清新。 正赶往农庄门口做引导员的两个青春美少女跟母女两个打个照面,热情的搭话:“请问是林总吧?我们昨儿个到家晚,没捞着跟您见面呢,我叫丽丽,她叫芳芳,我们今天起早过来,已经把咱们农庄摸熟了,肯定能把客人们带好。” “丽丽,芳芳,谢谢你们了。” 锦瑟久在职场厮混过,一搭眼就看出两个女孩子肯定是在城市里打工过的,白衬衫扎进牛仔裤,白色帆布鞋,干净利落。 这相貌言谈举止……应该是做过公司前台。 难为林富贵挑的人选,又非安排人家小姑娘请假赶回来。 “谢什么啊?我爹说了,我敢不回来给村里挣脸面,以后就不认我这个闺女呢!嘻嘻,能帮村里做点事儿,我们也乐意的。” 芳芳也开口,普通话说的挺溜儿:“我们经理不给假,我说我娘病了,还挤出两滴眼泪才同意的。回来跟我娘说,我娘还夸我机灵哩。” 两个美少女手拉手小跑离开,锦瑟心里满满的,哎,这人情可欠大发了! “妈妈,我知道了,今天不一样,是因为人多了。”丹阳走路一跳一跳的,回头说道。 锦瑟却发现,不但是人多,精心挑选过的小年轻们还统一了服装,不管男女,都是白衬衫扎进蓝色牛仔裤,脚下蹬的鞋子有区别,白色帆布鞋或者黑色布鞋,都挺精神,且走路干活儿方便。 统一的装扮,一下子就提升了农庄的档次。 难为他们……有心了! “咱们赶紧吃饭,不能光让别人忙碌。”锦瑟叮嘱丹阳,又叫冯婶儿忙自己的去,母女两个吃了顿战斗餐。 “小许吃饭了吗?”收拾碗筷的时候,锦瑟问道。 “拿了三个煮鸡蛋走的,叫他坐下好好吃又不肯。” 冯婶儿摇头不太乐意:“林总你得说说他,不能仗着年轻折腾肠胃,哪儿就没了坐下吃口饭的空儿?” “好,我说他。”锦瑟母女配合着收拾了碗筷,丹阳的注意力被冯婶儿几人在揉捏的花式馒头给吸引了。 “妈妈,我要帮忙做这个!” 用蔬菜汁果汁染色的面团,捏出花朵和动物的形状,大人看见了也觉得心动。 “那你听冯奶奶的话哈,别给添乱,别做危险的事儿。” 188 你好漂亮 “放心吧,咱们丹阳可乖啦。”冯婶儿也是喜欢小孩子的性子,递给丹阳一块儿绿色面团,“想捏啥就捏啥,不好看的话蒸出来给你留着。” “好啊好啊,我要多捏几个带回去给爸爸爷爷奶奶看!” 丹阳的欢呼声灌满了小木屋,猪京京带着猪小队卧在木屋外晒太阳,它是小主人的守护者。 锦瑟抿抿嘴唇,每次听到女儿热络的谈起她的渣爹,心里都会掠过一丢丢不舒服…… 可惜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她只能习惯。 电视台那边的电话也打了过来,跟大学生社团前后脚到,一个叫安彤的女记者跟她联系,语气里挺亲近的,还说之前见过林锦瑟,喜欢她英姿飒爽的女强人形象。 女强人诶,是自己吗? 锦瑟低头看看身上的运动服和脚下的网纱运动鞋,失笑。 很久没穿过职业装,就像出征的战士没有配备高级战袍战靴。 她现在不是战士,她的节奏已经由拉满的弓弦调整成了花前月下的琴弦。 “林书记,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大概在一小时左右到村里。” “小许……你说安总要来凑热闹?说山庄是他的施工队修建的……好吧,真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 真服气安总的心劲头儿,这是削尖了脑袋,哪儿能蹭着光就奔哪儿去的节奏。 更让锦瑟服气的事儿还在后头,他的悍马车来的比大学生的大巴车都快,后面还跟了两辆被擦拭的锃明瓦亮的挖掘机,高高的铁爪上挂着两道竖幅标语,红底白字印着“龙成建筑公司值得信赖,给您最舒适的工作生活环境;热烈祝贺中华鲟落户大自在农庄”。 两道竖幅根本不对称,但是,绝对显眼,尤其最大字号的“龙成建筑”四个字。 就为在电视里露个脸儿,便带着两辆挖掘机跑一趟,值得吗? 安总面对锦瑟的不理解丝毫不扭捏:“就算只上三秒的条幅,也值!” “可是你把这么大的东西放哪儿?我可警告你,轧坏了我路上的花砖,可得你来买新的重新给铺。” 锦瑟现在可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先谈钱不伤感情。 安总眨巴着眼睛笑嘻嘻:“自然得开到鱼池那边去,我得保证电视台的摄像机怎么绕都绕不过去咱家的条幅。” 小许这会儿也过来了,眯着眼睛问:“那怎么跟电视台的解释,多出来两台挖掘机?” 安总接话很快:“就说你们打算扩大鱼池规模呗。” 小许的眼神跟锦瑟的交流在一起,一切尽在不言中。 “总不能白跑一趟,那就请安总支援一下,真把鱼池扩大吧,我们打算跟靠山河连接起来。” 小许提出建议,锦瑟点头,就好像事先商量好了一样。 仔细想想,确实应该把鱼池跟靠山河连通起来,布置一个隔离网或者水闸,把鱼池的死水变成活水,更适合鱼儿们的生长。 安总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还以为自己是来占便宜的呢,竟然还被占便宜了。 “你俩这是双剑合璧欺负我一个大老粗啊!行行,等电视台的人走了,两辆挖掘机给你们留下,司机的吃住可归你们管哈,估摸至多两天就能挖好。” “谢谢安总肯帮忙。不过,既然做了就得做好,还得请安总指派人手过来设计一下河道,铺设美化都按最好的来,我给工钱。” 锦瑟一锤定音,把小许脑子一热随口一说的计划当了真。 “那我马上打电话安排,哈哈,保准儿给林总一个白菜价儿!”安总又接了一笔买卖,笑得格外开怀。 总调度师小许的手机音乐奏响,丽丽芳芳的声音很欢快:“报告许助理,两辆大巴车开过来了!” “引领大学生社团到停车场后,你们速速回到岗位,继续等待电视台的记者同志。” “保证完成任务!” 两个小姑娘很是自来熟的样子,跟小许同学说话像个老朋友。 安总去安置两台负责做宣传的挖掘机去了,锦瑟忽然挑了挑眉毛,用气声来了一句:“靠山村的小姑娘哪个最美?” 小许被问愣住,眼睛瞪起来,又突兀的笑眯成月牙状,同样用气声回答:“你最美。” 锦瑟的脸迅速蹿红,她一个老阿姨这是怎么了?说出这样酸溜溜的话。 “忙你的去!”她的手指戳向小许的肩头。 小许身子一歪,又立正敬礼,一本正经的:“得令!” 他现在的本领不得了,能指挥得动猪京京跟野鸡头领,和吉祥啊幸运安康啊也相处的不错,但是,发指令让幸运安康带领群鱼表演“跳龙门”的工作,小许还做不到。 所以,锦瑟需要留守的只有鱼池这个阵地,其它游览点儿都有小年轻们负责引领和协作。 耳边传来一声爆响,空气里好似飘来了一股子爆米花的香味儿,林憨子的爆米花摊儿正式进入营业状态,几个穿戴一新的村里妇人扎着围裙在他身后做米花糖,林憨子这辈子没如此风光过。 小许借了辆电车赶到停车场,两辆大巴车上人头攒动,丽丽从第一辆车上率先跳下来,高声介绍:“这是我们农庄的许助理,他身后就是我刚讲到的野猪王——猪京京,和它的猪老婆小猪仔儿……” 莫名感觉自己的地位还不如猪京京是肿么回事儿? 还有,什么时候猪京京无声无息绕到自己身后的? 小许忽然打了个喷嚏,哪个出的幺蛾子,不但给猪京京尾巴上扎了红绸带,还给喷了香水? “欢迎同学们莅临大自在农庄——阿嚏——” 许助理又是一个喷嚏,影响他率先迎接大学生社团的速度,不过,有东西替他做了这个活儿。 猪京京甩着红绸花尾巴“哼哼”着抬起俩前蹄,又放下一只,作势去跟丽丽身后跳下的大学生小美女——社团联络人晨晨,握手。 “哼哼哼哼,”如果锦瑟在此,差不多能听明白,这厮说的猪语是“你好漂亮”…… 猪京京的绅士行为马上得到一票女士的喝彩声,“哇塞——哦豁——好可爱的猪……” 小许前行的步伐被猪京京的肥屁股一扭一歪挡住了,直到下来个男同学…… 189 精彩表演 今天的猪京京表现格外兴奋,且兴奋的时间够长,一直到电视台的记者小姐姐来到,才毅然舍弃女大学生们。 毕竟,连野猪都能分辨得出来,最美的还得是记者小姐姐——安彤。 安彤对待这次实地采访很认真,妆容精致,假睫毛乌黑翻翘,短发干练,穿一身玫红西服套裙,领口露出一角白色真丝吊带,跟丝袜下的白色高跟鞋相呼应。 总之就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精致完美,像曾经的林副总,永远光鲜亮丽出现在人前。 此刻,再有了一只张牙舞爪的黑毛野猪陪伴在一侧,另一边是靠山村书记林富贵,又黑又土的原生态村干部形象,举止还比较拘谨,手脚没地儿放似的…… 有这两个形象的加持,还有三个抱着录像器材的工作人员紧随其后,更映衬得安彤女士的娇俏美好。 再往后十几米的地方,是闻风跟来的靠山村村民,不好意思凑太近,看向安记者的眼神里全是闪烁的小星星。 再向后,还有来凑热闹的呢,小许本来领着一部分大学生在体验磨豆腐,喜欢单独成组自由活动的几个大学生发现了写有“青城电视台”字样的汽车驶进农庄,立刻在社团群里招呼大家伙。 这还不算完,林富贵的手机在兜里一个劲儿的震动,青山镇的书记和镇长也要到场,有记者采访自己的管辖属地,怎么能缺席? 林锦瑟这个农庄主人此刻就是个小透明,她本身也不喜欢乌泱泱一大群人的气氛,所以只在鱼池边表示欢迎,就要去池边召唤幸福安康带领鱼群表演“跳龙门”节目。 赶紧演完赶紧送客吧,忒闹腾。 安彤和随行摄像师都没料到最主要的内容录制会如此顺利,不需要提前耳提面命,锦瑟应答得体,特别符合节目热点要求。 其中一位摄像师专门聚焦林锦瑟,在心底暗暗把这位农庄主人跟电视台台花安彤作比较,为毛儿竟然觉得这位不施脂粉梳一根长辫子的女子更美呢? 安彤再见到林锦瑟也是一脸惊艳,曾经年少的她是把锦瑟曾经那样的精致完美当做学习对象的,她自认为已经做到了,可是人家现在又“返璞归真”了,自己认为的完美妆容在人家的“素面朝天”旁边,只显得虚假做作。 哎,原本以为要看到“美人迟暮”,结果“岁月从不败美人”,饱经风霜之后的林锦瑟更美更年轻了。 其实美不美的也就那样,美成安彤这样也会突然生出“自惭形秽”之感,对自己的相貌顿失信心。 不过,这种现场直播的状况下,安记者的控场能力还是比较强的,她拿着无线话筒继续做介绍,还要求摄像师给猪京京一个近镜头,她凑近猪京京的黑脑袋合影,好一个“美女与野兽”的现代版。 现场围观的村民与游客全在欢呼,直播频道上的观众也在感叹。 疾步赶来的镇领导一行人还没来得及在镜头前露脸儿,鱼池对面挖掘机下的安总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对着这边挥手高喊:“龙成建筑公司欢迎您!大自在农庄欢迎您!” 这下好了,三台摄像机全都幅度各异的扭转了镜头,安彤也转向了池面。 完全不需要提前做准备工作,锦瑟一声令下,两道耀眼的红光分列鱼池两端,相向跃起,腾起一米多高,完美旋身,再交换位置降落,在半空中形成两道弧形幻影。 人群里发出“啊”声惊叹。可是随之,彩虹桥的幻影仿佛还留在视野的时候,更多的鱼群也动了,也是分列在两边,相向起跳,交换位置降落。 鱼儿带着水珠儿水汽跳跃的同时,热烈的阳光给它们充分的投射,无数道交织着平行着的幻影,组成了一道绮丽的彩虹桥。 表演共有三轮儿,安康幸运带着鱼群起跳了三轮儿,然后合在一起,向池边的锦瑟游来。 这可是林锦瑟刚刚给大家排练的节目效果,足以闪瞎最挑剔的观众双眼。 摄像师们全部抛弃了电台台花记者,三台摄像机全在抓拍林锦瑟跟一票鱼儿交流的场景,甚至忘记了他们到底是来拍什么滴。 好在安彤还记着,优美的声音唱歌似的:“观众朋友们,你们刚才看到中华鲟了吗?现在有请我们的摄像师回放一下,给两个特写镜头,好吗?好吗?” 连续两个“好吗”,才起到了催促的作用,那个本应只跟着安彤的摄像师转过身来,很遗憾的说:“好像还没抓拍到野生中华鲟的镜头,等我回放特写镜头,一块儿找找……” 他的话音未落,另外两个摄像师同时“嘘”了一声,弯腰塌背,镜头几乎要贴到水面上去了。 原来,他们可以确认,镜头捕捉到了野生中华鲟的身影,虽然稍纵即逝。 可把那位负责现场直播镜头的摄像师给懊恼坏了,一直小心翼翼守在鱼池边上的两个研究生负责任的伸开胳膊拦住他欲要再次追踪中华鲟的动作:“对不起,不要过多打扰中华鲟的生存环境……” 林锦瑟也挥挥手,鱼池里波光荡漾,鱼儿沉入水底,池面恢复平静。 不知什么时候,锦瑟的肩头上多了一只摇头摆尾的甲鱼,背上的“寿”字闪闪发光。 三台摄像机切换镜头,直播还在继续,一条条留言纷至沓来,除了感叹鱼群表演精彩的,对中华鲟的存在表示欢喜的,还有喜欢猪京京的,更多的,是被林锦瑟吸引到的粉儿,在打听“大自在”农庄的位置,庄主怎么这样漂亮?有么有男朋友? “大自在”农庄的公众号也一下子火了,粉丝迅速突破两千、五千、一万…… 距离比较近的热情的闲人们正在驱车赶来的路上,还有空吵呼一声:“老铁们等着哥,马上到了,保证让你们看到农庄最真实的样子。” 这是独立玩自媒体的牛人们啊! 不给近距离接触鱼群了,鱼池边上却更热闹了,安彤记者在现场采访两个研究生发现野生中华鲟的经过,还要采访村民与游客,采访迟到的镇领导们。 190 天降奇迹 190 天降奇迹 有了电视台工作人员的拍摄,农庄的身价倍增,距离最近的边山屯也涌来了一部分村民,大多数带着小孩子,周末嘛,又不用买门票,来玩玩儿,说不定还能蹭个镜头。 刚才由幸运安康带领的“彩虹桥”跳龙门场景太过震撼,也太过短暂,错过现场观看机会的人不少,一个个涌上来堵着锦瑟,希望能再目睹一回盛景。 “还有那啥中华鲟,俺们还不认得哩,林总您让俺们再瞅瞅,没准儿下次下河,俺也能捞一条。” “听说要给大学做研究了,林总,给钱不?给多少啊?” …… 锦瑟脑袋都被轰炸晕了,还有这么多周末放假的小朋友在池边转悠呢,胆儿大的又伸手又伸脚或者弯腰探头的,掉里面两个可就玩脱了。 “不能累到了中华鲟!林总,王教授打电话说下午就能派来车拉走中华鲟,之前可不能出任何问题!” 任晓东跟李树强还是很给力的,伸着胳膊拦护在锦瑟身前,与游客们协商:“麻烦大家距离鱼池远些,不要往里面丢石子,也不需要大家喂食,中华鲟是国家保护物种,被伤害到了可是违法的……” 这时候,大学生们的高素质就展现出来了,帮着给村民宣讲保护动物的常识,招呼小朋友们远离鱼池。 锦瑟被小许拉着退到了鱼池对面,安总早去摄像机镜头前寻找存在感了,挖掘机安静的定格在悬挂红色条幅的姿势,遮起一片阴凉。 “歇歇,喝口水。”小许搬了个钓鱼用的座位来,打算安置好锦瑟就返回去。 “啊——”的一声惊叫,紧跟着一声婴儿啼哭,与“扑通”声同时响起。 啼哭声戛然而止,更多惊慌失措的喊声接上了:“快救人!” “救命——”掉入鱼池的年轻妇人冒出头来,还伸出了两根手臂,发出这两个字后又沉没在水中。 “孩子!她的孩子呢?”池边有细心人发现了端倪,这个妈妈栽入水中的时候松手了,孩子自从掉进去就没浮上来过。 “快救人,快!”林富贵扒拉着挡在身前的人,声音都变腔调了。 事实上此刻有不少通水性的要跳水救人,第一个展开行动的是距离落水点最远的小许,几乎是在妇人冒出头来那一瞬间就下意识飞跃入水,衣服鞋子都没来得及脱。 姿势并不优美,打小学的狗刨式,衣服鞋子也约束了他的动作,但是,他肯定尽了最大努力加快速度,皮鞋也在他刨水的过程中掉进水里。 “扑通”,“扑通”,“扑通”,摄像师记录了这一幕,靠山村的村民是好样的,又跳下水两个中年汉子,最后那一声“扑通”的发出者,还是刚刚接受采访出尽风头的支书林富贵。 没得法子诶,靠山村被勒令回村的年轻人全在各自负责的位置坚守岗位呢,凑热闹来的全是留守的老弱病残,第二个入水的汉子就跛着脚的…… 已经下去了四个人,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跟大学生们与其他村民就没再下水,除了屏息关注那对母婴的安全问题,就是——继续拍摄。 摄像机加各种手机…… 鱼池是人工挖的,肯定不会太深,救援工作应该不会太难……吧?所以,抓拍一段也可以……吧?肯定会火! 安彤的脑子也抽了,震惊之后又凭着本能手执话筒站到了摄像机前,开口:“观众朋友们,现在我们看到的是——” 摄像师却奋力把镜头绕过安彤,局势正紧张着呢,小许和三个村民刚把落水的妇人救起来,妇人被呛晕了,可是孩子没找到,腿跛的那个汉子跟林富贵合力把妇人往池沿儿送,小许和另一个村民开始了第二轮搜救,找婴儿。 鱼池沿儿上趴着蹲着的人,伸着手帮忙往上拉拽妇人,大学生们的声音激动:“需要做人工呼吸吗?咱们学过溺水急救,来两个女同学——” “我——没实际操作过啊,我发抖——”一个女大学生声音哆嗦着双膝跪在胸腹鼓胀的妇人身侧,颤抖的双手相叠,压在妇人的胸腹间。 如果细看,会发现这名勇敢的女大学生恐惧的都掉出眼泪了,她恐惧,紧张,但是勇敢的命令自己开始了。 这样紧急的形势,摄像师如何会允许镜头里出现安记者? 鱼池不深也不大,妇人又被及时救起,紧张的掉眼泪的女同学按到第二下时,妇人的口鼻中就喷出一股水,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睁开了眼睛。 这是位母亲,尽管忒年轻不靠谱儿,但是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询问她的孩子:“小宝儿呢?俺小宝儿呢?小宝儿——” 妇人挣扎着爬向鱼池,被女大学生拼命扯住。 所有人的注意力此刻全回到水里,婴儿太小了,入水这样久,还能救活吗? 小许和另一个汉子兵分两路划拉寻找婴儿的踪影,那个小小的孩子才来到人世几个月,重量轻面积小极难找…… 忽然,岸边人群再次爆出一声欢呼,或者叫惊呼。 天降奇迹! 小小的婴儿自动浮到了水面上,且正缓缓向池沿儿靠近。 还在搜救的小许和另一个汉子全部跟浮起的婴儿相差一段距离,事实上这一刻他俩也蒙圈了。 小许的脑袋仰出水面,眼珠子瞪得很大,从他的角度看得更清楚,那个婴儿不是自己浮起来的,是——鱼群在下面驮着!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下意识动作,拧头回看鱼池对面,锦瑟的长辫子垂入水中,身影飘飘忽忽的。 妇人的哭喊声扣人心弦,还伴随着虔诚的动作,额头磕到池沿上…… “鱼!是鱼救了小孩儿!” “真的是鱼!能跳龙门的鱼!天啊!” 池沿儿上的人群再次把小婴儿从水中捞出来,无数的惊呼与感叹声响起,无数双眼睛看到了两条锦鲤率领的鱼群完成任务后再次沉入水中。 简直是神迹,阿弥陀佛! 各种姿势抓拍着镜头的潮人们呼吸急促双眼放光,老天爷,这样的视频发出去,他们想不火都难啊! 191 抱歉与感谢 还有一项重要的未完事业得继续拍,小婴儿没醒呢,得救! “被俺们幸运安康救回来的孩子,那还能活不了?”湿淋淋的林富贵拍着胸脯大声宣告,拍的“酷嗤酷嗤”响。 没错儿,两条锦鲤属于靠山村,荣誉属于靠山村村民! 你们还需要遗憾没看到“鲤鱼跳龙门”的盛景吗?那可赶不上此刻锦鲤率鱼群救人来的酷炫。 “晨晨,还是你来救,你有经验,下手轻,不会伤到小孩儿!” 原来,刚才哆里哆嗦又眼泪吧叉给妇人施救的大学生就是联络员晨晨,不但她的同学们这样信任她的技术,刚才救活的那个妇人更是直接磕上头了:“恩人,快救救俺家宝儿!” 晨晨内心中升腾起一股股热浪,所有人都认为她行,她也觉得——自己确实行,学过的每一个步骤都清晰的印在脑海里呢。 小许上岸时,锦瑟也跑步饶了过来,身上半湿的晨晨拿捏着力度,一丝不苟的在给小婴儿做心肺复苏,无数镜头捕捉下,声音却是寂静的,然后,一声小小的咳嗽响起,继而是弱弱的哭啼,和妇人惊喜的哭叫,与人群再次的欢呼…… 锦瑟没再往人群里挤,她作为农庄主人,得为自己没有提前做好安全防护设施负责人,最起码要善后,给湿淋淋的人先找身换洗衣服。 “妈——妈——”丹阳焦急的声音传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巧的竹篮子,上面遮盖着白色的笼布,隐约有热气透过笼布散发出来。 小姑娘做事情很投入,跟着冯婶儿学做花样馒头有模有样的,且一直等到蒸出来第一锅,提前装了一篮子要给母亲显摆一下。 结果,半路上就听说鱼池这边出事,有个妈妈带孩子掉进鱼池了,小姑娘急急忙忙往这边跑,人声鼎沸的,她有些发慌。 要不是母女之间具备天然的心灵感应,锦瑟还真就分辨不出乌泱泱的喧嚣里女儿的声音。 “妈妈在这里,别担心。”锦瑟挤过围观的人群,牵起女儿的手。 “妈——” “出了些小问题,丹阳,咱们需要负责。” 锦瑟简单解释了这一句,就开始布置任务:“你现在回院里取干浴巾毛巾,再挑妈妈两身衣服,拣肥大有松紧性的拿来。” 这一刻的林锦瑟恢复了从前的命令式语气,但是,陈丹阳心里并未产生反感,她把竹篮子递给母亲:“我跑着去拿!” 小姑娘转身的动作很迅速,林锦瑟表情严肃,喉中发出一声冷斥:“猪京京!” 丢掉了两个白花老婆跟四个小猪仔,始终跟在美女记者安彤脚边的野猪精浑身一个激灵,脑袋一低就往锦瑟的方向挤来,引起一阵阵骚动。 锦瑟一根手指指向丹阳的背影,猪京京接到命令立刻紧追上去,原本仰卧在距离鱼池边沿稍远地方遮阳伞下的老婆们猪仔们也都慌忙起身尾随其后。 此刻的林锦瑟已经再次成为焦点,母婴两个都安全了,众人轻松下来的同时,人群也没那么拥堵了,锦瑟站到了包围圈正中,表示歉意。 “对不起大家,我们农庄的应急准备做的不够完善,让大家受惊了。尤其对这位女士和孩子,我深感抱歉,刚才安排我女儿去取毛巾浴巾和换洗衣服了,您先将就着用被单包裹一下,别感冒了。几位下水施救的老乡,林书记,感谢你们了,农庄里没准备你们的衣物,我的谢意就稍后再表达,你们先回村换换湿衣服。” 林富贵的声音特别洪亮:“林总你客气啥哩?咱自家人有啥好谢的?倒显得外道。行,俺们几个先回村,换了衣服再回来帮你照应记者同志。” “是啊,林书记你们真得再回来,咱们的观众朋友都想听你们这些见义勇为的英雄说些什么,露个脸儿叫观众朋友们认识一下,我们等着你们。” “哈哈这算啥,俺们庄户人家心实嘴笨,露不露脸儿的没啥。” 林富贵嘴里客气着,招呼着几个老哥儿们回村里,其实在路上安排上了:“回去都换身好衣裳,上电视哩,不许给咱靠山村丢人。” 还有不少村民护送着他们,个个眼神羡慕又崇拜,尤其是村里的小孩子们,小跑着跟在身边,还拍着巴掌说他们是英雄。 留在鱼池附近的游客中,也没用一个提出异议,指责农庄防护不利的。对林锦瑟肯站出来承担责任道歉这件举动,特别体谅。 一分钱的门票钱没交,跑人家地盘上瞧稀罕,在人家千叮咛万嘱咐不让距离池沿近的前提下,自己不小心抱孩子掉进去了,人家说你活该好像也有道理,何况还给你救上来了? 那个接了小许递的被单,把孩子裹起来的不靠谱儿妈妈满脸羞惭后悔,结婚早生育早,其实心智还很不成熟,任晓东李树强跟大学生们招呼小孩子们远离鱼池的时候,她自认是大人,趁着池沿儿没人了凑过去,寻思叫她三个月大的孩子近距离瞅瞅神鱼长长见识…… “都怨俺,俺谢谢你们哩。” 她刚才谢过施救的晨晨了,才想起来还没对下水的人表示感谢,这会儿只有小许还湿淋淋的做着后续工作,招呼大家散开,可以在农庄其它地方转转,有豆腐传统工艺体验项目,爆米花加工项目…… 鱼池边上的人群疏散了不少,那个叫晨晨的大学生也想“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被锦瑟拦下了:“我女儿去拿衣服了,您换了再接着玩儿去,虽说天热,也不能感冒了。” 晨晨只是前半身湿了,不以为意,但是对一直被锦瑟提在手里的竹篮子感兴趣,调皮的吸吸鼻子说:“衣服很快就能晒干,就是这馒头的香味儿太诱人了。” 锦瑟忙得都没发现竹篮子里是什么东西,掀开笼布,可不就是彩色花式馒头? 她本来就是个大方的,直接把篮子递给晨晨:“送你,跟你的同学们先尝尝滋味儿,木屋那边的午餐就是准备的这个。” 192 石头的故事 丹阳汗流浃背带领着一帮猪小弟赶回来时,美女记者安彤正在采访晨晨,为了更有真实性,让湿衣服在晨晨身上多贴了一分多钟才放行。 丹阳很给力,把母女两个常用的备用的毛巾浴巾全装来了,有猪京京这个劳力在,她学着母亲做过的样子,给猪背上横跨了两个用布带相连的竹篓,浴巾在一侧,换洗衣服和两双大码女式拖鞋在另一侧。 小婴儿身上的被单换下来,大浴巾包裹,被抱进了鱼池配套的茅草屋休息室,晨晨也跟进去换了身衣服,脚上的运动鞋没有湿,还可以继续穿。 那个不靠谱妈妈换上了锦瑟的一套白色纯棉针织睡衣裤,有些紧,针织的纹路全绽放出来了,很是有些不好意思出来。 跟她一起的几个妇人在外面等的百无聊赖,就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锦瑟催着小许也回去换衣服,自己打算进茅草屋帮帮忙,一个熟悉的名字突兀的蹦进她的意识。 “……叫俺说还是她家院子风水不好,虽说隔了些年头,俺听俺婆婆说过,早先那个二癞子就叫砍死在那个院里哩。” “二癞子”三个字就像炸雷,锦瑟的双脚抬不起来了。 “叫俺说是她家院子的人跟靠山村犯冲才对,二癞子那个老光棍不就是叫靠山村的小杂种砍死的?她年轻不懂得,那个院子闲了这些年差不多都忘了,又叫她家住了,啧啧,今儿个她婆婆拦着她不叫乱跑来着,这小媳妇不听啊,说在哪儿都一样看孩子,闷不住了……” 锦瑟的头艰难的转向几个嘁嘁喳喳蹲成一个圈儿的妇人,声音里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惊恐:“请问——你们是——边山屯的人吗?” “是哩是哩,你是这个地儿的林总对吧?你这鱼养的好哩。” 妇人们答着话,一个个全站了起来。 锦瑟的眼睛直盯着其中一个年纪最长的妇人,一字一顿的询问:“二癞子是——叫靠山村的谁给砍死的?为什么?” “这个——那个——俺也不咋清楚,多少年的事儿了。”妇人有些慌张,因为林锦瑟的表情太凝重了,她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好像是啥女知青插队的时候生的娃儿,不知道谁是他亲爹,打小在你们村吃百家饭长大的,好不容易长大了,十八九岁了,能挣钱了,二癞子嘴贱说就是那个小杂种的亲爹,叫人以后给他养老……” “然后呢?”锦瑟不知何时已经抓住了那妇人的手臂,抓的死紧。 妇人真不想说下去了,挣了一挣,只能继续回忆:“哎,到底是年轻诶,不经激,听说是从靠山村一直追到俺们边山屯,边追边用柴刀砍,连着砍了好几刀才叫人抓起来,二癞子一身血又被吓破了胆,跑回自己破院子就一头栽地上死了……” “后来呢?那个孩子后来呢?”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林锦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妇人的两条胳膊被抓的生疼,身子努力后退着摇脑袋:“后来——自然是抓起来了,杀人的案子啊,得枪毙……” 锦瑟的耳朵里轰隆作响,只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小石头的大脑袋细瘦身子在她眼前晃动,稚嫩的声音叫着“娘”。 那是个多么聪明的孩子,听话,懂事,乖巧,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画画,吹笛子吹口琴…… 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不了解二癞子跟小石头之间是怎样一种关系,都以为二癞子是在开玩笑,开乡下光棍汉子们最喜欢跟小孩子逗趣的玩笑,“我是你爹”“你叫个爹听听”…… 二癞子该死! 可是小石头不该死啊!十八九岁最好的年龄,受尽命运折磨终于长大成人,可以独立生活,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去开拓崭新的生活,结果又被那个人渣给毁掉了。 双手捂住胸口,心疼的无法呼吸,锦瑟软软的委顿在地,泪如雨下。 “林总,林总——” “大家闪开,叫大学生来看看!” 兵荒马乱,陪着落水小媳妇换好衣服还给小婴儿喂完奶哄睡了才出来的大学生晨晨再次被人当做救星喊过来,可是坐在地上失神的林锦瑟并没有昏迷,眼睛还睁着呢,眼泪噼里啪啦落着,不需要心肺复苏的救助。 更多的人围过来,包括穿戴一新返回来接受采访的林富贵几人,还采访啥子呦,看看林总的情况要紧。 几个多嘴的妇人今儿真是几惊几炸了,慌乱的解释:“俺们真没说啥,就是——林总打听俺们村的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二癞子叫你们村的小杂种砍死的事儿,林总就叫吓成这样了。” “知道是陈谷子烂芝麻,你们老娘儿们净瞎叨叨个啥?”林富贵气的不轻,“俺们林总是个女人家,心软的很,听不得砍啊杀的。” “就是,那事儿公安早审过了,不全怨石头,要不然能不枪毙,光让坐牢?” 跛脚的那个汉子补充了一席话,像一股新鲜血液突兀注入林锦瑟的心脏,她抬手抹一把迷蒙的双眼,颤声问道:“石头只是坐牢?多少年?现在出来了吗?” 只要……活着就好。 “杀人哩!当时判了二十年,俺记着。案子大,去省城的大监狱坐的监,远,也不让随便去看,慢慢儿的,就都不知道了……” 林富贵喟然叹息,眼神望向五间瓦房的位置,他依稀是有记忆的,那个差不多大的小孩子,孤零零住在茅草屋里,白天轮流在村里各家吃饭,饥一顿饱一顿捱生活,跟他的关系还算亲近点儿,叫他“富贵哥”…… 案发那天很突然,谁都没注意到,边山屯又老又脏的光棍汉子找到小石头家去了,那时候小石头刚刚把三间茅草房翻盖成了高大的三间红砖房,靠他进山采山货售卖攒的钱。 石头住的距离村子远,没人知道在新盖的红砖房里发生了什么争执,老光棍就跑向了村子,一边跑一边吵吵,要让全村人知道他就是石头的亲爹,石头得给他养老。 红着眼珠子的石头追出来,手里拿着把砍柴的刀,嘴里哆嗦着只会说:“俺要砍死你!” 193你现在火了 二癞子身上挨了一下,才发现石头说的是真的,于是拐弯儿奔着自己村子跑,小石头被阻拦过几次,疯子一样,拦不住。 那一天,从靠山村到边山屯的路上洒了好多鲜血…… 小石头的亲娘再没出现过,二癞子也当场死掉了,小石头的爹到底是谁,没人知道,所以,小石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记挂他的亲人。 村民们也都忙,一个个疲于奔命,自家的鸡毛蒜皮乱事都挠不清楚,慢慢儿就忘记了小石头的存在,加上砍死人也不是多露脸的事儿,那个名字不再有人提起,就像从没在靠山村出现过一样。 后来,空宅子有人住了,还翻盖成了五间瓦房。再后来,锦瑟又买下了。 “判了二十年,富贵,俺记着……今年,是今年到期了吧?” “哎,一直也没个音信,说不得人早没了也不一定。” “不会的,石头肯定还活着,活得好好的!”这句斩钉截铁的话,是林锦瑟说的,她此刻已经恢复了正常,不,是更加充满斗志的样子。 石头今年应该——47岁了,比自己的实际年龄还大,可是那又有什么要紧呢?那个头大身子细的孩童天生善良,无论沦落到何种地步,都一定不会泯灭善良的火苗。 “石头,等着我,我会去看你,会去接你回来。” 锦瑟在心中默念。 送走了边山屯的村民,靠山村看热闹的也都回去了,安彤记者的采访基本完成,冯婶儿已经在招呼都去吃午饭,木屋那边除了屋内还在院里搭了顶棚,烧烤桌凳摆的满满,足够大学生们坐的。 陪同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吃饭的任务就交给林富贵跟镇领导们,小许也代替锦瑟参与其中,锦瑟母女得以回瓦房那边过一过幸福的母女独处时光。 丹阳今天的收获不少,或者说是猪京京的收获,这货背着俩竹篓溜一圈儿,竹篓就再次装满了好东西。 爆米花、米花糖管够;新做的豆腐块儿跟嫩葱可以调一盘;还有冯婶儿给准备的六只装保鲜盒,每只盒子里都有做好的美食。 “怎么还有凉粉?也是新做的?” 锦瑟又从竹篓子另一侧找到一个用保鲜膜封着的不锈钢盆,纳闷的不行。 丹阳斜睨母亲一眼,傲娇的说:“妈妈还不如我知道呢,今天早上新添的体验项目,做凉粉,又能做菜吃又能玩儿,还可以挣钱,一举三得!” 这事儿,冯婶儿就替林锦瑟做主了,还是村里李嫂子主动提出来的要求,原本是试试,结果挺受大学生们欢迎的。 目前只是尝试阶段,锦瑟没要求村民交付任何费用,所以,李嫂子跟林憨子他们都赠送了凉皮豆腐给锦瑟母女尝鲜。 以后也不打算收费用,大家共同致富嘛,锦瑟只收鸡蛋钱跟就餐钱。 “下次我要带滑板车来,在农庄里走路太费时间了。”丹阳的皮肤都黑了一个色号,小朋友嘛,还没那么爱美,只觉得累。 “你爸什么时间来接你?”锦瑟递给女儿筷子,问道。 “说吃了午饭就来。”说到回去,丹阳的神情有些怅然,自己蒸的花色馒头都觉着不香了。 “那你快吃,然后上炕眯一会儿,妈给你扇扇子睡,比在车里开空调打盹儿健康。” 知道女儿马上要离开,林锦瑟母爱爆棚,即便舍弃空调后扇扇子扇的手腕子疼,都甘之如饴。 小猫咪也知道沾便宜,在丹阳枕头边儿卧着蹭风,小藏獒老老实实趴在炕下,偶尔站起来瞅瞅锦瑟的动静,再趴回去。 陈丹阳的手机响了,锦瑟及时抓起,按下接听键,丹阳的眼睫毛眨了眨,翻个身。 是陈世坤的电话,昨天跟小许对打吃了亏,今天心里跟锦瑟怄气,所以只跟女儿联系。 “丹阳,爸爸来接你,现在把车停到农庄门外了,你出来吧,爸爸不进去了。” 陈世坤的声音有些含混,嘴里含着东西似的。 锦瑟的眉心微微蹙起:“来得挺快啊,丹阳在睡午觉,最起码叫她睡够半个小时吧,你等她醒了去找你。” 陈世坤沉默了片刻,在锦瑟打算结束通话的时候,再次开口:“那就叫她睡。锦瑟,我觉得,我们可以用这会儿时间谈谈。” 这个渣男对孩子向来不错,有耐心,可惜,这个优点林锦瑟表示视而不见。 “对不起,我跟你没什么可谈的。”锦瑟话落,大拇指连续按击声音键,调低,到无可再低,心里那点儿燥意才消散掉。 现在,每次想到陈世坤带来的不愉快感受,都可以“以毒攻毒”,用回想小许的年轻俊朗去驱散。 不过,今天没那么顺利。陈世坤在电话里被拒绝,还不甘心,转而给锦瑟的手机通信,在微信上“夺命连环call”。 狗急了还跳墙呢,陈世坤昨天被小许打了,自然心中不忿,他还觉着是为锦瑟想的呢! “锦瑟,那个小许忒年轻了,更靠不住。我怀疑他就是想霸占你的钱你的房子……” 陈世坤得到的答案是:“关你屁事?” 曾经完美的一丝尘埃不肯粘的林锦瑟,竟然学会了言语粗鲁。 确实难办了啊!陈世坤放下一半车窗,拿烟盒,开始喷运吐雾。 跟锦瑟离婚的一个优点,就是终于可以爱咋滴咋地,吸烟喝酒统统没人管。 “林锦瑟你会后悔的!”陈世坤的额头恨恨的去碰撞车窗玻璃,“只有我能给你幸福,只有我不嫌弃你结过婚离过异有过孩子,你找那么一个比你年龄小的男人,他抛弃你的时间会更短,我敢打包票!” 可是此刻的林锦瑟自认还算是幸福的,她终于牵着女儿的手送出去,转头就遇到了闲下来的一个摄像师,远远地就开始转换镜头抓拍,凑近了便满眼濡慕的望着她,提要求:“林总,我可以多拍些你的镜头吗?你现在火了!观众朋友们在网上评论你的年龄,说绝不可能超过二十五岁。” 火了?锦瑟一头雾水,自己够低调了吧?肿么会火? 194以后不要再说这个话题 “记者同志,你可以抱着机器去农庄转悠,你见识过野猪精和吉祥甲鱼的粘人本领了,野鸡头领好玩儿跟好笑还没见呢吧?快去寻一寻,别跟我这样年龄段的女人开玩笑。” 锦瑟真没想过要把自己在网络上炒火这种事,即便是为了农庄的发展,也不感兴趣。 她跑到靠山村来,就为的清静安闲,顺带做些生意再开拓下眼界可以,谋生嘛,需要跟别人接触接触,免得把自己再玩抑郁了就行。 “那可太可惜了。我这一路还替林总想了几个出路,比如做主播,每天更新视频,拍拍你农庄这些小动物,你不出面也可以,让猪京京直播,还有好玩儿,我刚才看到鸡群了……” “谢谢您操心,我现在得去送孩子,您接着转。” 锦瑟礼貌的拒绝,告辞。 丹阳扭着头走路,小丫头嘛,对什么直播啊视频啊的感兴趣,但是没有时间精力,还有点儿小遗憾。 “妈妈,下周我还早早写完作业,就叫爸爸送我过来好不好?”丹阳摇摇母亲的手问。 “这是你的家啊,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如果妈妈不在家里,你可以请冯婶儿陪着你,喊猪京京保护你。” 锦瑟还真担心这个小祖宗哪天闹小脾气跑来,赶上自己去1977了。 “那我来农庄做直播!妈妈,我保证不耽误学习成绩,保证第一名,你还可以给我提高点的要求。” 小丫头信誓旦旦的说着,眼睛里神采奕奕,但也带着些许忐忑。 林锦瑟这个当娘的过去给孩子的感觉太过严苛,处处要求自己完美还不算,要求丹阳也得完美,所以,小丫头提出跟母亲意愿相悖的想法,底气微有些虚。 不过,这种状态早就发生了转变,锦瑟几乎没加考虑就答应了:“你自己安排好时间就行,不要太累……学习成绩不考第一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需要考第一名?陈丹阳这一次真的对母亲刮目相看了,甭管是不是真的,母亲能说出这句话来就令陈丹阳感动到想哭。 小丫头牛掰,愣了一下下,忽然叹气:“哎,想不考第一有点难度诶。” 最臭屁就是此刻。 锦瑟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指去捏女儿的鼻子,当娘的再大度,也没有不希望孩子学习成绩最优秀的,多骄傲的事儿啊! 母女两个笑了好大会儿,丹阳才想起刚才遗漏的问题:“妈妈不在家里,是出差吗?” 原来的林锦瑟也会有出差任务,那是给公司打工,现在自己开农庄,也需要出远门? “哦……是的。”林锦瑟伸臂揽着女儿的肩膀,解释,“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妈妈需要走出去,看见更多的人更多的事儿,开拓视野,也开阔心胸。” “是散心对不对?爸爸说妈妈到这儿来就是散心,散好了以后还会回城里的。” 锦瑟顿住脚,母女两个已经走到了距离农庄门口十几米处,陈世坤的宝马车触目可及,两个人之间的谈话好像又到了某个节点。 “妈妈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林锦瑟很认真,“或许以后我有可能回城里再买个房子,但我不会舍弃这个家,更不会再跟你爸爸在一起。” 小丫头的心思很好猜,她还想替陈世坤争取一下,毕竟,谁家孩子不愿意跟着亲爸亲妈一起生活? 锦瑟正在残忍的断绝女儿的这一念想,她不是个肯吃回头草的性子,何况那草早成烂草渣了。 陈丹阳的表情僵住,她的迂回路线没走通,母亲态度太坚决,堵住了她后面所有的话,她的小脸憋红,大眼睛里也蓄上了泪水,刚才母女之间那样温馨和谐亲密的气氛,全被打散了。 女儿的表情令锦瑟的心抽痛,可是她控制住了自己要说“抱歉”的冲动。 “丹阳,以后不要再说这个话题。人生很短暂的,能自由选择自己喜欢的人的机会,能自由活着的机会,我不想为了任何人任何原因错过。” 包括你,我的女儿。 锦瑟的眼前晃过小石头的大脑袋,他何其无辜,被迫来到这个世界,苦哈哈孤零零的长大,刚刚能为自己的人生做些规划的时候又锒铛入狱,二十年最好的光阴都不得自由,二十年后重返社会又能做些什么来弥补他残缺的人生? 锦瑟也是个死过一次的人啊!即便为了女儿,也绝对不要再委屈自己,跟见一眼就觉得恶心的陈世坤继续生活在一起。 她是硬着心再次对女儿表明心意的,她要女儿死心,彻底死心。 陈丹阳是哭着离开的,哭的林锦瑟心都碎了,哭的陈世坤仓皇跑来,跑成了顺拐。 “行李箱上挂的是冯婶儿专门给丹阳做的肉丸子,你记得回去后马上放冰箱冻起来,想着做给她吃。” 锦瑟把行李箱的拉杆放开,眼皮都不抬,嘱咐一句,便硬着心肠转身往回走。 丹阳的抽泣声像一柄钝刀子在刮割她的神经。 这份痛楚,让林锦瑟更加憎恨陈世坤,连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想用最恶毒的话去谩骂,想脱了鞋用鞋底子抽他、 可是,她的一生里,曾出现过那样一次不堪的场面,就够了。 “林锦瑟你牛气什么?你真以为那个小许会跟你天长地久?我告诉你男人都是一样的,小许只会比我更快更早看腻了你!我好歹还肯跟你结婚,小许他能吗?” 陈世坤这两天窝在心里的气儿也要爆炸了,把女儿安置进车后排座,关了车门,终究意难平,拔脚追进农庄,对着锦瑟的背影大吼几句。 这有什么意义呢?林锦瑟懒得搭理他,脚步半点儿停滞都没有,斜刺里,猪京京正带领着俩爱妃四个崽儿跑来,竟然有人在猪哥的地盘上大喊大叫,是活腻歪了么? 陈世坤看见几道黑影抵着脑袋对着他冲下陡坡,仓皇转身撒腿就跑,心里恨得不行,林锦瑟那个狠心女人,竟然没有出声制止她豢养的凶兽! 195 再见了中华鲟 还是他闺女心疼他啊,宝马车头前,陈丹阳哑着嗓子叫了一声:“猪京京!” “哼哼……”猪京京听懂了小主人话里的意思,一个急刹车,俩前蹄堪堪滑到陈世坤身后一米处,悻悻然看着那个大喊大叫的家伙跑出农庄院门。 今天的陈世坤比昨天刚打完架时还要狼狈,新配的眼镜在逃出农庄门的时候掉地上,且马上被他自己的脚踩碎了一块儿镜片,不得不返回来捡起。 今天可是载着女儿的,戴一个镜片再难看也比不戴要安全。 陈丹阳垂头丧气坐回车里,听到气急败坏的父亲说:“丹阳,以后别来这个穷乡破壤了,爸爸带你去游乐场,或者多报几个兴趣班,学些高雅的——” “不,下周末我还来!” 陈丹阳打断了陈世坤的遐想,这态度,跟他刚刚离婚那时候差不多。 陈世坤驾车拐过弯儿去,也跟那时候的应对态度一样:“好,你想来,爸就送你。” 这就是个小祖宗,陈世坤自觉亏欠了孩子,不敢违逆她的意思。 大不了以后自己就到农庄门口接送,不送进去被羞辱了。 陈世坤还不敢询问到底为什么女儿哭着走的却还惦记着再去,陈丹阳转动着手腕上的黄花梨手串儿,也不想告诉他。 不过,小丫头这次应该是死心了,知道父母这段婚姻撮合不到一起了。 宝马车出村的时候遇到了一辆封闭的水产车,这是青城大学的重视态度,一尾还在幼儿期的野生中华鲟而已,整个稍大点儿的鱼缸就能装载…… 水产车后面还有一辆红旗hs5,王教授和系主任等两个同事一起来的,此刻正在热烈的讨论着网上疯传的“鱼群救婴儿”事件,辩证着鱼儿的智商问题。 有李树强任晓东两位亲传弟子现场作证,网上的视频绝对真实,那么,鱼儿有智商这件事…… 本来还会再拖晚些时间来运走中华鲟的,有这样一桩爆炸性的新闻出现,生物系集体坐不住了,必须马上运回来! 水产车上有捕捞工具,但是,肯定不能允许他们下到鱼池里任意捕捞,电视台几位吃饱喝足的记者还没走呢,继续架起长枪短炮开拍,还要舍不得离开的大学生们,一个个手机对着鱼池。锦瑟再次开始自己的表演,不,是安康幸运的表演。 “鱼群集体花式跳龙门”,几位初次见到实景的教授专家们全看呆了。 举着捞网的捕捞工人也看呆了,不呆也白瞎,鱼群根本不肯往他附近跳。 这是一群“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鱼,之前可从没有一个钓鱼高手从这个池子里钓走过任意一条鱼。 安总也没走,他带来的两台挖掘机已经开始在靠近靠山河的地带工作了,他拿农庄当自己的家似的,跟冯婶儿预定了晚上饭,这会儿凑热闹,看着这些人的呆样儿,开心的大笑:“我就说嘛,这池子里的鱼都成了精!” 林锦瑟的肩膀上还趴着个“寿”字甲鱼精,半点儿不露怯儿,脑袋尾巴四肢全露在外面比比划划的。 游到鱼池边儿跟锦瑟亲昵的两条锦鲤也在表达同一个意思,它们习惯了这块儿鱼塘,一个也不想少,孤零零被带去其它地方,哪儿有兄弟姊妹们一个池子玩耍来的开心? 锦瑟沉默了,心里后悔了。 可是,大局为重,她再舍不得也得给讲道理:“中华鲟很珍贵的,去了专门的饲养池会被照应得更周到。而且,你们想想哈,咱这个鱼池地儿小,还只有一条中华鲟,以后想找个伴儿成个家生一窝小中华鲟都没机会……” 教授们今天自从来到鱼池,嘴巴就没合拢过,太匪夷所思了,人类真的能跟鱼儿对话?跟真事儿似的,不光光是两条锦鲤停在鱼池边沿儿,身后乌泱泱一帮大小各异颜色各异的鱼儿全老老实实排着队斜立在水里。 王教授眼尖的发现,那条野生中华鲟就在鱼群之中,脊背的形状跟颜色与其它鱼儿有所区分。 捕捞手被教授指挥着靠近,锦瑟还在做思想工作:“如果不适应外面的环境,我保证去把你接回来,到时候咱们的鱼池也扩大了,还能跟靠山河连接……” 硕大的捕捞网从下而上,斜着兜起,鱼群倏忽散开,下沉到水底。 很不赖的是,捕捞网里有收获,三条鱼儿在网里跳跃,包括那条珍贵的野生中华鲟。 “哈哈抓到了!” 王教授欢喜无限,亲自动手从网里抓了另外两条鱼抛回水中,另外两位跟两个研究生手忙脚乱的去开水产车后门,叮嘱着捕捞手要小心且迅速,赶紧把中华鲟放进水族箱。 氧气开的足,刚才还提前换了半箱鱼池的水,为的中华鲟能尽快适应环境的转变。 中华鲟入水,众人都长吁了一口气,没想到捕捞如此顺利。 “噗——”水族箱里的中华鲟忽然跃起,就像之前在鱼池为观众们表演“跳龙门”的节目一样。 与此同时,鱼池里也是“扑通”作响,鱼群像是在跟同伴做最后的告别,再次集体跳跃,与中华鲟的起跳近乎同时。 水产车的后门正对着鱼池,在跳起的同一时刻,它们应该是能互相看见,能道一声“再见”的吧? 锦瑟还保持着下蹲的姿势,吉祥听见了她低声细语:“对不起……” 青城大学生物系给她送来了一份荣誉证书和两万元奖励,她只留下了荣誉证书,她说这一池鱼统统不卖,多少钱都不卖,只希望能善待不得不送走的这条中华鲟,如果有需要,她可以随时接它回家。 女人总是这样多愁善感重情义,相处的时间长了就会把动物们当成自己的家人。 任晓东跟李树强还会在这边多留几天,生物系明天也要再派几个学生过来,给靠山河做个检测,因为既然能发现一条野生中华鲟,那应该或者肯定在附近生活着一个中华鲟族群。 水产车离开了,大学生社团也要返程了。 196 我要去探监 大学生告辞时个个背着提着各种吃食,全是靠山村的土特产,除了鲜豆腐米花糖是提前筹备的,还有村民临时想出来的家里能及时做出来或者保存好的山货,要价都不贵,双方都满意。 接着送行记者同志们,喝的脸色黑红黑红的林富贵摇摇晃晃逐一握手,他陪酒陪多了,又是领导又是记者的,饭后不得不蹭小许的床眯了一会儿。 除了做了几个小时的直播,记者们返回后还会剪辑出个几十秒钟的小新闻,并做一个专题片。 美女记者安彤临上车前的表现嘛,好像跟小许同学握手告辞的时间长了几秒钟,笑靥如花的模样也格外甜美了些…… 差不多年龄的年轻人,今天相处的时间长点儿。 好在今天的林锦瑟心思不会放到这上面,她紧跟着林富贵的脚步,一直到送出农庄门。 “林书记,脑子还清楚吗?我有事儿想问问你。” “哈哈咋不清楚哩?那点酒——可整不倒俺!”林富贵的舌头还有些大,但表达能力没问题,“俺也想找你说说哩,你办这个农庄,咱村里真能沾着光。” “是村里人都在帮我……”锦瑟这话是真心的,林富贵给专门下令调来的二十个靓仔美女多撑场面啊,今天的游客多,出的问题不大,全靠他们认真守护自己负责的领域。 唯一出问题的是鱼池,恰好没安排人手,因为林锦瑟在。 “嗨,咱们都是一家人,还外道个啥?”林富贵的话越说越清楚了,“林总,你看,能不能以后一到周末,农庄来客人的时候,就允许咱村里人随便进农庄做些小买卖?你看哈,年轻的能出去,村里净剩些老弱病残妇道人家,进城打工不好找活儿哩。” “行啊,只要保证了农庄的卫生跟安全状况,我没意见。还请林书记多做协调工作,别还没挣钱先把招牌砸了。” “这个你放心,尽管交给俺,咱村里平日里闲得很,俺保准儿带着人给你全安置好。”林富贵把胸脯拍的“啪啪”响,小许上前搀扶住他。 “嘿嘿许助理,俺知道哩,你不想叫林总费心,俺有事儿都找你,都找你……” 林富贵说话又开始不利索了,不过,锦瑟忍不到第二天等他彻底酒醒再询问。 “林书记,石头现在哪个监狱?具体什么情况?麻烦你告诉我。” “石头……石头……” 林富贵喃喃自语,似乎很迷惘,记忆很久远。 “就是原先住在我现在住的地方的那个小石头,打小吃百家饭长大,叫你‘富贵哥’,是个知青生的孩子。” 锦瑟的声音闷闷的,鼻子也发酸。 没人知道为什么她这样关心石头的原因,小许的眼神里也有讶异,不过,他善解人意,松开了搀扶林富贵的手,往回走,留下一句:“那我去给今天的帮工结下账。” 锦瑟点头,农庄门口就剩下她跟林富贵两个人。 她的脸朝向瓦房的位置,仿佛看到年幼的小石头在吭哧吭哧挖陷阱的身影。 林富贵的身子缓缓蹲下,从兜里摸出一盒纸烟,看看锦瑟,又揣回兜里。 揭开尘封的记忆,不是件开心的事儿。 “小石头……早几年,监狱的领导给村里来过电话,说他表现好,要给他减刑哩。俺那时候还替他高兴,可后来又来电话说,他自己个儿不想出狱,非要接着改造……” 林富贵忽然抬头,很不理解的表情:“林总问这个干啥?你放心吧,小石头那孩子仁义的很,打小不跟人争抢啥,你这个房子是花钱买的,有证,他就算出狱也不会找你的麻烦。” 锦瑟站着,有些居高临下,眼睛潮湿,不说话。 林富贵却当她还是害怕,自己对担保也有点迟疑了:“俺是不晓得石头坐牢坐的沾上坏毛病没,俺觉着,三岁看老,石头打小仁义……当初也是年轻火气大,叫二癞子给气的,失了手……可人家监狱领导说他表现好……” 林富贵有些语无伦次,锦瑟已经听得不耐烦,急声问道:“我是想知道石头现在哪里,联系方式你还有吗?我想去看看他。” 最后这句话,惊到了林富贵,酒劲儿一下子褪去不少。 “林总,你又不认识他,再说了,他是杀人犯,坐牢的罪,你一个女人家,进监狱那种地儿,不合适……” 安安生生把农庄办好,带村里人红红火火致个富不香吗?非要去监狱探望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锦瑟:“联系方式!” “好像——当时写在大队部墙上了。” “那我跟你去抄下来。” “别啊!”林富贵哭丧着脸,“咱村支部的房子早翻盖了……” “那算了。”锦瑟脚步带风往回走,不稀罕继续跟林富贵聊天。 知道石头被关在省城监狱,自己网上搜索一下联系方式就好了嘛。 真是关心则乱,把希望寄托在林富贵身上,傻不傻? 锦瑟回屋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跟做销售的人员一般认真,自从听说了那段杀人与坐牢的过往,小石头就是她心头最尖锐的一根刺,必须处理好才能安心。 外面的工作都能交给小许,还有一个擅长主动积极做事的冯婶儿,她这个真正的农庄主人可以忙些自己喜欢的事儿。 商场练就的沟通本领没有丢,林锦瑟在十分钟内听到了小石头的确切消息,今年九月份他就能刑满释放,主观上想继续赖在监狱里也没机会。 “我们希望到出狱的那天,你们村里会来几个相熟的人,亲朋好友这样的,来门口接他回村。免得犯人失去对生活的信心,从而产生自杀或者报复社会的行为。” “您放心,绝对不会再次发生那样的惨剧了。”林锦瑟吸了口气,换成提问,“现在,我能去探监吗?” 手机对面呆愣了片刻,大概没想到,快满二十年的刑期内无一个亲朋好友来探望过的犯人,临到释放前要来人了。 “请问您,林女士,跟林石头是亲戚吗?什么亲戚?” 林锦瑟半张着嘴巴,为毛儿我竟无言以对?难道要说“我是林石头的娘”? 197 我愿意相信他 “啊——是的,我们这个村子大部分都姓林,属于同族。我现在正好住的是林石头之前的房子,打算还给他,出狱以后好有个住处。” 锦瑟的解释合情合理又充满善意,手机对面的工作人员都要被感动了:“林女士,我一定会把你的话传达给林石头,能有个落脚点真很幸运,相信他如果没有了后顾之忧,会愿意回家的。” “那我可以明天过去探监吗?” “哦——可以的,我现在就给您登上记……” 大概从前没见过这样迫切的家属,电话那边有嘀嘀咕咕的小声音,听不清说的什么,但能听出语气里的讶异。 锦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更何况她目前总觉得时间紧迫,未来充满不确定性。 所以,为了明天的省城之行,她需要提前准备下东西,把农庄的杂务交托给小许。 小许目前的助理工作非常庞杂,财务现金也揽上了身,刨除掉冯婶儿的工资,来帮忙做体验项目和引导保护工作的村民薪酬,和今日电视台工作人员与镇政府领导办事员的免费招待支出,今天盈利——460元。 这不得算擎赔吗?他两个都算免费义工。 小许抱着账本总结工作新思路:“以后丁是丁卯是卯,谁来吃饭也得付费。也不请这么多帮忙的了,省下一笔开支,鱼池边出售定做的高级鱼食,观看“跳龙门”表演需要付费……” 锦瑟听笑了:“你别着急,农庄亏不了。” 她是心里有数儿,来回带货的话最挣钱,1977那边还有古董架子床没带过来呢,不需要算计零碎钱儿。 可是小许同学对目前的营业状态不满意,他是个合格的助理,迅速调整思路:“除了鱼食,我还打算做一批体验项目的原材料分袋包装,你不要小看这些零碎儿,蚊子再小也是肉,看表演免费,鱼食可以定成十元一大包五元一小包……还有想跟好玩儿好笑猪京京它们合影的,其它景区可不免费……” 跟着在一边儿凑热闹的猪京京摇头晃脑起来,它今天长见识了,大学生们用手机往体验项目牌牌上一对一响,就有个声音在说“付款成功”。 所以,为毛儿不给它也挂个牌牌,等游客要跟自己拍照的时候,也得用手机扫码,支付成功才能配合。 “哼哼哼——”心潮澎湃的猪京京想到了拥有无数钱财的未来,可以自己去购买香的辣的美食,忍不住用尖脑袋去蹭小许的大腿,努力表达自己的心意。 这就是个财迷!小许一番话激发了它的贪心智商。 锦瑟都没脸看,这货嘟囔的内容还有对好玩儿好笑的艳羡,那俩率领的鸡群可以产蛋来卖,它一头猪没什么可卖的,那就卖萌卖模样呗。 “你真的要靠跟人合影挣钱?那可就成了你的正式工作,万万不可伤害到游客,得任劳任怨,还得吸引游客注意,让大家都喜欢你,想要跟你照相。” 锦瑟慢慢儿解释,浑然不理会一旁的小许又在瞠目结舌。 没见到过,也想象不出来,林锦瑟跟一头野猪交流都不需要找翻译,自己靠脑补独立完成。 可是偏偏这头野猪像是听懂了,又点头又“哼哼”,像是在做保证。 “那就随你,”锦瑟转头叮嘱小许,“你记得给猪京京做张收钱的二维码,价格就定五块钱一次吧。” 猪京京两只前蹄立刻开始扒拉锦瑟的小腿,还拧着猪脑袋往院门外使劲儿,那意思,它们猪小队还有两位美女猪并四只猪崽呢,别区别对待啊! 锦瑟一脸无奈:“好好,小许你多复印几张收钱码,加上塑封,一个猪脑袋上挂一张,游客愿者上钩。” 小许的兴致来了,对猪京京抱拳致敬:“它们的收费得比你低好多才合适,不然看不出你的猪王地位。” 这个调调儿猪京京喜欢,连声“哼唧”着催促,小许笑的眉眼弯弯,真就按照要求当场在电脑上操作,猪王身价倍增,十块钱合影一次,与七只猪同时合影的话要二十块钱,跟猪喽啰合影也分等级,猪贵妃们是五元一次,猪崽子们两元一次。 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依照猪京京的智商,还想不到询问关键问题,被游客扫码之后,自己挣到的钱会落到谁的手里? 小许复印的收钱码账号自然是锦瑟的,不然难道给猪京京申请个身份证支付宝微信? 反正目前猪京京非常满意,甩着猪尾巴出去撒欢儿了,它的贵妃和猪小弟老老实实在院门外等着它一起去吃豆渣和菜叶,今晚的夜宵不需要等林富强专程来送,体验项目区多着呢。 “家里的工作都交给你,我明儿去省城监狱探监,顺便四下里转转。”锦瑟没有咨询小许的意见,或者询问要不要同去,她不是个黏人的年龄,还特别需要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 “你真的要把一个杀人犯领进农庄生活?锦瑟,我建议你这次去好好观察一下这个林石头的品性,别把危险放在身边。” 小许没办法理解锦瑟这样的热心肠,林石头是杀人犯,且坐了二十年牢,纵使杀人时有特殊原因,那也足够可怕吧? 正常人肯定都避之唯恐不及,连靠山村支书都从未去探过一次监,谁都不知道林石头现在会不会变得更恶劣了,林锦瑟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却直接决定去探监,还要把新买的房子送给他,并且这房子就坐落在农庄里面,细思极恐啊! “你放心,我肯定要确认他的品性善良才会带他回村。”锦瑟脑海中闪过刹那疑惑,又迅速摇头,把不信任的想法摇出脑袋。 “那你注意安全,我在家等你,有事儿你随时打电话。” 小许的回答有点无奈,几年习惯服从林副总,习惯渗入骨子里,不好改啊! 但是,刚刚分离了一夜的饮食男女,肯定要比确定关系前来的黏糊,小许的声音温温柔柔的:“想吃什么?我去做。” 198 忽然火爆的生意 其实冯婶儿现在会在农庄里做晚饭,有两个研究生常驻农庄嘛,晚饭后再去做一遍检测工作才会回村借住。 可惜了冯婶儿的手艺,小许同学最向往的是由他做给锦瑟饭吃的桥段,在这个简陋的五间瓦房内,有猫有狗,有个女人懒洋洋的等待着,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讨论一下某个菜是清蒸还是红烧的问题。 “我还没确认林石头具体什么时间刑满释放,不过,只要这次过去看着没大问题,咱们还是要提早把这所院子收拾出来。”锦瑟的主意拿的死死的,“如果见面的气氛很不愉快,咱找林富贵重新划块宅基地尽快替他盖好房子,再帮着找个能谋生的工作。” 小许不理解为什么林锦瑟非要把一个从未谋面的杀人犯当成自己的责任,但是这不妨碍他帮着出主意:“在监狱里呆了二十年,出来的话肯定跟社会脱节,他为人可信的话就留在农庄做事儿,不合适的话可以征求他的意见,咱们帮着报几个培训班……” 外面夜色笼罩,屋里二人有商有量气氛和谐,正待要把最费功夫的汤品关火的时候,猪京京在外面哼唧,林富贵清嗓子的声音传来。 冯婶儿他们还没回去,农庄的大门还没上锁,林富贵跟村里另外一个小干部来的,据说还是实习期,刚被父母说动的,不出去打工了,俩人表情难掩兴奋。 “林总,许助理,哎呀呀咋地没开电视看?去去猪京京别挡道……” “林总,咱们农庄上电视了,真滴!”小干部手舞足蹈的,“咱们书记露了两次脸,我也露了一次。” “哎——俺这衣裳领子没压平整……”林富贵的兴奋表情里又多出几分遗憾,这也是个追求完美的人。 俩人进屋,才发现其实在瓦房里根本没添置电视这种物件。 “俺问过了,十点钟还能再重播一回哩,要不你们去俺家里看?”林富贵觉得这俩人不应该错过有关农庄的新闻节目。 “不用,我们晚会儿在电脑上看就行。林书记过来还有其他事儿吧?”锦瑟沏了茶水端上,问道。 “哈哈是哩,”林富贵的眉毛也飞起来,“这不是咱农庄露脸了嘛,边山屯那边刚才找俺去了,死乞白赖滴,非要求着也叫他们村的手艺人来咱这边摆个啥体验项目,说保证不给咱丢人,啥啥都听安排,问咱有啥条件。俺寻思着这得跟你们商量商量。” 年轻村干部补充:“他们村有专干红白喜事的吹唱队,吹唢呐敲鼓拉胡弦唱的哭的都有。” 林锦瑟都听蒙了,她整这个农庄就图个肃静悠闲,来一支吹唱队……不搭调儿啊! 小许也哭笑不得:“等咱们农庄以后增添了戏剧舞台什么的再邀请这些民间艺人吧。” 你可以想象得到那些民间艺人在农庄又敲又唱还带表演一段声嘶力竭的哭嚎吗? 林富贵的老脸一红,大概也觉得不靠谱儿,解释说:“反正咱又不用给他们钱……要不,随便他们来,挣不挣钱的,都叫他们给农庄个摆摊费?” 林锦瑟:“会哭的——来农庄哭?” “不是不是,人家是唱着哭,哭着唱,算了算了,哭的不要,真是不喜庆,光让来喜庆的吧?叫他们扮上花行头,给游客吹啊拉啊,扭秧歌也会哩,俺见过,边山屯村风不行,忒好玩儿,不务正业。” 林富贵还嫌弃上了,锦瑟倒是答应下来:“那就叫他们试试吧,回头你留他们个联系方式,再有游客过来就叫他们。” 年轻的小干部有些跃跃欲试,终于鼓足了勇气问:“林总,许助理,我老丈人会吹糖人,吹的可好哩,能来咱农庄吗?” 不用说,他老丈人不是靠山村的,倒也不算多远,隔着边山屯的一个村子。 “行啊,只要村里能管理到位,欢迎……我怎么感觉农庄要变集市了?”林锦瑟回过味儿来了,她的幽静安闲小农庄即将发生重大改变,质的飞跃,越来越接地气。 “集市好,啥啥都能卖,咱村的人不用出门子,叫他们都来咱村里买卖。”林富贵越说越兴奋,靠山村是个落后小村子,之前可从来没有形成过大集市,逢集都得跑别的村子或者镇上。 “真要是都来咱村赶集……”年轻小干部激动起来,双眼放光。 林富贵又冷静下来了:“白瞎,咱村人少,游客净赶周末才来,捧不住人气儿。” 小许一直划拉着手机没说话,此刻抬头,笑道:“谁说只有周末才来人的?林书记,恐怕你今儿又得忙了,明儿下午会到一个二十几人的旅游团,别嫌人少,全是老人,要在村里住三天的,专门赶周一出门周四回返,避开热闹时间。” “这这这——许助理你说真的?” 林富贵之前可是专门带村民整治过环境的,能出租闲屋的人家也搞了卫生大扫除,可惜目前只有任晓东跟李树强两个租户。 “比珍珠还真呢,林书记,还有两个旅游团接洽,一个团六十人,初步定在周六到达周日返回,只住一宿儿,要求吃本地农家饭……” 小许的手机唱起歌来,除了网上预订的旅游团,还有周边的散客,大部分是看了电视台的直播或者电视新闻动心的,还有今天前来蹭热度的小主播们的粉丝。 不对,这些人可能都是农庄里几个开智动物们的粉丝,他们要来看看吉祥幸运安康好玩好笑和猪京京,要来合照摆拍发朋友圈发短视频…… 就是这样火爆,谁能想到? “周末的游客不能再多了,村里也没那么多空屋子。”锦瑟只扫一眼自己那只设了静音不断明明灭灭的手机,淡淡说道。 “那不行!”林富贵的反应很大,整个人从沙发上跳起来似的,摆着手,“林总你只管着鱼池那边就行,其余的都交给俺,俺这就回村里安排,别说百十个人来住,再多二百个俺也得安排下,你就擎好吧!” 199 见面 林富贵又去大力拍打小许的肩膀:“接!许助理你大胆接!价钱啥的吃住规格啥的全你来定,俺保证能腾出住的地儿,保证全村都拾掇的干干净净,保证咱村里人都听话,干多少活儿都不跟咱农庄要工钱!” 他只要每家每户都能享受到租房子的钱就满足了,青壮年大多出门打工,村里就剩些老人孩子,大不了自家人挤挤,能空出来挣些活钱儿的屋子多着呢。 “行,那我明天再去村里转转,给各家的实际居住条件定个标准,分等级收租金。就餐标准交给冯婶儿来核算,农庄安排不下的客人就餐问题分散到各家。我会提前设计出表格,给每一位游客填出反馈意见,然后评比优劣租户,以后就遵照优劣程度分派游客入住。” 许助理侃侃而谈,林富贵听得连连点头,年轻小干部还借用了茶几上的纸笔做了简单记录。 “边山屯那边俺回去就通知,明儿一大早就叫他们来跟咱演演试试,行就留着给他们讲讲条件,不行就不给他们凑热闹了,咱们多忙哩。” 林富贵的嗓门高了两个度,胸脯子也挺的笔直,双手比划着离开了。 耽误这一会儿,倒是不用等晾晾热度,直接端菜上桌开吃。 结果,没吃两口呢,冯婶儿又驾到了,她接到林富贵的通知,还得再听林锦瑟亲口嘱咐嘱咐才心里踏实。 “你们吃着,嗯嗯知道了,咱村谁家媳妇做饭好吃,谁家做饭就是做猪食,我心里门儿清,放心吧……” 一顿饭吃的断断续续,期间小许还接了好几个电话,都是询问农庄旅游项目的。 生意火爆是肯定的,即便下午的时候野生中华鲟已经被送走,其它动物的魅力值一点儿都不低。 “我考虑,先在农庄里面圈出一块儿小集市来,也算个游客休息区,多放些凳子,还能顺手买些土特产零食什么的……” “嗯嗯,还可以号召一下村民摆摊兜售手工品,千层底鞋啦刺绣竹编啦……” “我还想到一个,各村里都有木匠,靠传统手艺接不着多少活儿,咱们可以集中一下做个体验项目,叫游客自己动手做些半成品,我就很喜欢做木匠活儿……” 听着小许的各种规划,锦瑟眼前再次浮现小石头的样子,他也喜欢做木匠活儿。 意识里那道屏幕上,数字超过了一千,“go”已经再次变成了绿色,一闪一闪的提示她可以时空穿梭了。 可是她现在不想走,小许在身边,她舍不得撵走他,还有个明日省城监狱之行,她必须亲眼跟这个时空的小石头见过面才能安心离开。 每每想到好不容易长大的少年郎还没享受过生活的甜蜜就锒铛入狱,坐监整整二十年,她就坐立难安,心里一抽一抽的痛。 算算时辰,她回来两天了,按照以往的换算概率,1977是两个小时,夜晚还没结束,她还可以再停留四五天。 足够她忙完很多事情,比如给1977的靠山村村民致富学些小才能,刺绣,竹编…… 现成的货也要带,这次可不能空手,白瞎一次机会。 小许温热的气息喷过来:“又走神了,很累吗?” “不累……”锦瑟迎上去…… 小许同学觉得,自己跟锦瑟互换了性别,电视剧里总是演,男主角在天亮前离去,女主角醒来时身旁已无人影,到了自己这里,却是林锦瑟离开了,包括宝马车。 小猫咪踱着步来到他的臂弯里,圆圆的眼睛盯着他,然后,出其不意小小的咬了他的小臂一口,那意思,大概是催促他喂一喂。 纱窗门“啪啪”响,小藏獒被关在外面了,也表示抗议。 如果再不起床侍候这些家伙,猪京京也会冲进来吼几嗓子。 小许脸上那点小郁闷烟消云散,对小猫咪的眼睛吹了一口气,小猫咪转身跳开,他下地,忙碌的一天开始了,且有的是活儿呢。 锦瑟这会儿在开往省城的高速路上,她喜欢上高速,因为可以什么都不想,只是一路向前向前。 半路上下了场骤雨,把暑气逼退了许多,空气也清新凉爽起来。 锦瑟这辈子头一次进监狱,略有些不自在,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儿似的。 她在等候会见的时候,听见同时在等待的犯人家属谈论给带了方便面火腿,在监狱里受欢迎,于是又急火火的跑出去,驾车买了两箱回来。 结果又错过了预定的时间,锦瑟展开三寸不烂之舌,好说歹说的,到下午五点才见到了一个头发极短已经花白满脸沧桑的细瘦男人。 隔着玻璃,那男人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疑惑,是了,他其实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位从未谋面的年轻女士来狱里看他,狱警还通知他说,这位女士要把花钱买下来的院子屋子送给他…… 他更难以理解,现在,这位女士为什么眼中含泪,见到他就跟见到故人似的。 其实林锦瑟是被惊骇到了,小石头此刻苍老的模样,跟边山屯的二癞子颇有几分相像,不同之处在于,二癞子的眼神里带着邪性与我就是烂泥一摊我怕谁的无赖样,小石头的眼神里却是茫然与困惑,且没有光彩。 她擦了泪,拿起通话器,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空着的那只手点点玻璃对面的通话器。 林石头醒悟过来,笨拙的学着锦瑟的样子,把听筒放到耳朵上。 锦瑟很耐心,比划着,示意他调整听筒与话筒的上下位置,刚才拿错了。 二十年牢狱生涯,没有一个人来探望过他,所以,他不会使用…… 真要是被放出去,往后余生…… 锦瑟终于发出声音了:“你好,小石头,我是你——” 她哽住,难道要说“我是你娘”? “我是你从前住过的知青点的现住户,听说过你——的事儿,我现在修了座农庄,里面有庄稼有果木有花草有菜地,还养了鸡,有个鱼池……” 对面的男人像是个傻子,呆呆的眼神注视着玻璃对面的林锦瑟,他更不知道可以回应些什么。 200 宁死不见的亲情 为了不让可怕的尴尬蔓延开来,锦瑟努力的说下去,说靠山村靠山河,说小青山上的黑枸杞,说野生中华鲟,说林富贵…… 甚至,在不知不觉间,她说到了1977年的场院、知青点茅草屋。 林石头的眼神里有了些变化,或者说,有了一点点光。 狱警说过,林石头在监狱里表现良好,就是不善言辞,干起活儿来可以一整天不出一声。 所以,林锦瑟仿佛在唱独角戏,唱得很卖力,然后,唱的越发流畅了。 “……现在是林富贵在做村书记,他还惦记着你,等着你回村,我会给你提前准备好住处,如果不喜欢住在农庄里,我在村里给你另外建一座房子,你喜欢下地务农吗?农庄里有地可以给你种,我有个助理姓许,他会教给你现在社会生存的基本技能,相信我,出去后肯定可以生活的很好。” 锦瑟注意到林石头的表情,几次张口似乎想要回应些什么,赶紧做了总结。 林石头的喉结一动一动的,有些艰难,有些腼腆,说出:“谢……谢谢,俺……应了去个狱友家的鞋厂,看大门,能住,还能做鞋。俺不麻烦你们,俺不回……靠山村,你跟富贵说一声,不用……惦记俺。你买的房子你住,俺不要你的房……” 他结结巴巴的说完,额头上漫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手里的话筒还扣在耳朵上,身子慢慢拱起来,,又弯下去,大概是想给锦瑟行个礼。 在一旁看护的狱警迈出一步,就要把林石头带回狱中。 锦瑟的泪腺就忽然的止不住了,对着话筒大声挽留:“林石头同志,你必须回村子,必须来农庄,现在是我一个人看管农庄,连个守门的都没有,你知道的,穷山沟,荒郊野外,我维持的很艰难,所以,你来农庄看大门行吗?也能住,能做鞋,做什么都行,你能帮着做什么我就给你开做什么的工钱。” 她原本就是个冰雪聪明的女人,从林石头有限的表达里,她听明白了,林石头不想要出乎预料的热情关照,不想沾陌生人的便宜,那么,换一个角度,是她这个陌生女人需要林石头的帮助呢? 果然,林石头犹豫了,很快的思索了一下,问:“俺保准儿多干活儿,您……给开多少钱的工资?” 狱警的一只脚又收了回去。 林石头的眼睛里燃起了一小簇火苗,希望的火苗。 锦瑟却在小心翼翼,她不知道给多少钱才能完美的留住小石头,还不吓到他。 她抿着嘴唇,空闲的那只手一根根,依次竖起五根手指头。 林石头更紧张,隔着玻璃看那五根手指,一脸纠结:“他们说……现在啥啥都贵……俺去鞋厂给开七百块哩。” 非常憨厚的讲价手段,锦瑟知道,林石头误会了她的五根手指头代表的意思,她笑了,抹一把眼泪,解释:“农庄人少地方大,看门工作我给一千五百块钱的工资;你如果能再负责打扫工作,又是一千元的工资;种地种菜饲养家禽家畜的话,咱们另加;你利用业余时间做鞋之类的收入,属于你自己。” 林石头的眼珠子瞪大,额头上的纹路更深,很明显,林锦瑟的报价超出了他的想象和认知范围,天上真的可以掉馅饼,还砸到了这个倒霉蛋脑袋上。 “真……真滴?” 怀疑被开玩笑了,可是眼前这位青春美丽的女人,不至于从山里跑进省城折腾一回,就为的跟他这样烂泥样的犯人开个玩笑吧? 狱友跟他分析过,像他这个年龄这个经历,出去后不用惦记结婚生孩子啥的,自己一人过,厂里有门岗给住,水电都不用自己花钱,衣服鞋子也发,保安服嘛。只有个吃饭的问题,自己做,一个月七百块钱工资都花不了,更何况他还有做鞋的手艺,在监狱里学的,可以边看门边做点加工活儿,挣的钱也是他的。 然而这位女士给的条件更好,钱更多,还能回熟悉的老地方。 锦瑟不多说,从包里拿出份用工合同,这是她提前准备好的,就为的能让林石头相信她,保证能把他留在靠山村。 她的字迹流畅又优美,在空白处填上工资待遇,当场签名盖章,然后请自己这边的狱警检查,代为传递。 包括临时买的那两箱方便面火腿肠。 两名狱警表情丰富,各个打量林锦瑟的眼神里透着古怪,难不成这位坐监二十年的老犯人竟有什么出奇的才能,以至于被人招聘招到监狱里来了? 被确认过没有问题的纸箱子与合同送到了林石头手上,锦瑟看到他的身子再次拱起,弯下,看到眼泪簌簌溅落。 她没有看错人,纵使小石头杀过人坐过牢,内心还保持着一份淳朴洁净,值得她跑这一趟,值得她给予帮助。 对面的狱警很负责,亲自将合同内容给林石头读了一遍,然后签字,摁手印,一式两份的合同带回一份。 林石头那三个字写的歪歪扭扭,但很用力。 “林老板,我们想给这份合同拍照存档可以吗?会激励更多的犯人老实改造走向新生……” 锦瑟点头,对玻璃那边站起身来的林石头摆手:“半个月后,我来接你出狱。” 再有半个月,孩子们放暑假期间,就是林石头坐满二十年监的日子。 林锦瑟在狱警的陪同下走出逼仄的探监室,夕阳西斜,外面没那么炎热了,她的心里倒觉得发冷,恨不能来一面骄阳晒一晒才好。 狱警的感慨声:“林石头在我们这里呆的时间太久了,我们都担心他没地方可容身,现在好了,签了合同,大家都放心了。” “你们……从来没有联系到过他的亲人吗?他应该有母亲……”锦瑟的声音飘飘忽忽的,但是脚步很沉重。 每个人都应该有母亲,然后,拥有母亲那边的亲戚关系。 狱警停下脚步,满脸无奈的解释:“这个人死犟死犟的,当初那个案子查证,被伤害人致命伤是跑回院里时脑袋磕到石头上……据说当初判刑之前就应该联系到他的母亲的,如果能证明被伤害人确实犯过强*罪,林石头的刑期有可能缩短,可是他说杀人跟他母亲没有关系,愿意自己承担责任。后来因为入狱后表现好差点儿提前被释放了,我们再次试图联系他的亲人,林石头知道后用头撞墙要自杀……” 201 辫子粗又长 林石头的生命已经黯淡无光,不想去打扰那个在痛苦与仇恨中生下他的女人,不愿意让那个女人再次面对过去的痛苦与仇恨。 为此,他愿意一辈子不见面,宁死也不见。 不管是二十年前的调查还是狱警的试图联系,那个做过知青生过一个父不详孩子的不幸女人,那个抛下孩子偷偷离开的狠心母亲,都从来没有浮出过水面。 林锦瑟泪眼模糊跨出监狱的大门,她曾经以为得到了时空穿梭的机会是一场大幸运,现在,她知道了,这是一场大责任。 1977年的小石头,会糯糯的叫她“娘”。 她是人家的“娘”,就应该给予他一份完整的母爱,弥补这个时空下林石头的空白。 宝马车里,不时吸着鼻子的林锦瑟在拼命购物,她的心里也很空,她只能买买买。 从七岁到十八岁能穿的男孩儿衣服鞋子,春夏秋冬,学生装休闲装,篮球排球足球羽毛球乒乓球……按一年一套运动器具来采买。 还有石头喜欢的乐器,钢琴什么的实在是太大件太惊世骇俗,锦瑟没办法点,剩下的她能想到的就买呗,吉他小提琴琵琶口琴二胡唢呐小号,包括初学者入门书籍乐谱。 绘画器具…… 监狱外面站岗的狱警都警惕起来了,为什么那辆车始终不肯离开,里面静悄悄,但是有蓝色荧光明明灭灭? 男人理解不了,女人需要购物来抚平内心情绪的激荡,激荡越强烈,购物越多,购物的时间越长。 哭过了买过了,哭够了买够了,林锦瑟才启动了宝马车,此时星辉灿烂,监狱周边一片幽静。 她决心已定,等东西都运到了,就返回1977,穷尽洪荒之力,好好培养小石头,改写他的命运。 2018 的林石头,同样。 她没办法改写林石头前47年的糟心人生,但可以改写牢狱生涯结束之后的新生。 “心中藏着一把火,这种日子不好过。把承诺交给你,把微笑当作信……” 车里回荡着一首老歌,车灯照亮前方一片黑暗,然后,灯火通明人流如织,跟刚才的幽静黑暗宛若两个世界。 她进入了省城繁华区,感受到了浓浓的烟火气息。 她应该休息一下,给疲累的身体补充些能源。 如果,手机屏幕不接连不断的闪烁荧光的话。 锦瑟停车的时候,手机里已经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她回拨小许的。 “出了什么事儿吗?” 锦瑟的眼前出现了她能想象到的离奇场景,比如“猪京京发飙”,“幸运安康不配合表演”,甚至连今天到来的老年旅游团出现意外都考虑到了。 事实证明,还有更令她万万没想到的奇事。 “在鱼池跟靠山河相连的地方,挖掘机……挖出一具尸骨。” 小许的声音有点沙哑:“报警了,目前法医可以查到的结果是一具年轻女尸,非正常性死亡,死亡时间大致推测在三四十年前。” 锦瑟整个人都是懵的,手机从手中滑落,她凭本能捡起来,额头碰到方向盘,痛了一下,才回神。 “现在已经把尸体运走,靠山村的村民会接受盘查,你不要担心,跟咱们肯定没关系,就是……农庄生意可能要受影响,今天的老年旅游团改变了行程,已经离开。” “嗯,你处理的很好,我会尽快赶回去。” “你不要着急,我之所以现在打给你电话,就是担心你在网上看到捕风捉影的消息受影响。安心在省城住下,这边有我呢。” 小许的声音温柔,只可惜泛着沙哑,今天的事儿足够惊心动魄,他坚持等把问题解决的差不多了才通知锦瑟。 安总的电话也是为的这个,挖掘工作暂停,两名挖掘机驾驶员被吓得不轻,安总给他们放了两天假。 “虽说跟咱肯定没关系,可是怪晦气的,林总你考虑看看还要不要挖,不挖的话工钱我们也不要了,挖的话两天后我再安排人手。” 锦瑟脸上已经恢复了镇定,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当然要挖了,只要公安部门不制止,明天就继续吧,我会尽快赶回去。” 安总在电话里那边吸冷气似的动静,然后是拍大腿的声响:“林总你牛!那行,我另外调两个挖掘机手过去干活儿。哎,只希望千万别再……算了算了,哪儿那么倒霉!工钱你得多给哈。” 锦瑟继续回拨给林富贵,不用问,内容肯定也是这个。 不过,这件意外之中,林富贵是最受影响的一个。 不只是他,整个村子都处于一种忧心忡忡的氛围里。尤其是上了年纪的靠山村村民,全在公安办案问询范围。 “林总啊,俺这会子带着公安的同志满村里转悠问话呢。哎,公安的同志叫俺回想回想四十年前村里有失踪人口没有,俺那时候还没十岁,能记住啥啊?哎,这不,问了好几个老人了,也没记着有谁家的年轻女娃娃走丢过,那时候闹饥荒日子不好过,早早病死的倒有,可不至于给埋河沟边儿,连个坟头都不给垒……” 林富贵长吁短叹的,但是声音压得很低,然后传来叫“林书记”的动静,他赶紧挂掉了。 锦瑟没心情享受省城的美食,食不知味的找饭店吃了点儿,洗一把脸,决定赶夜路返回。 总觉得心里不安宁,必须赶回去。 上车前,她侧头,眼神幽幽,望着省城监狱的方向,半个月后她还要返回,接小石头出狱,没什么要恋恋不舍的。 夜晚的高速路,开起来很过瘾,看到同行的车辆还会觉得亲切。世界是安静的,车里的音响声音就需要大些,豪放些,声嘶力竭一些。 所以,一堆摇滚歌曲连续轰炸听觉神经时,忽然插进来一首特别深情的“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莫名叫人心头一紧。 “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在回城之前的那个晚上,你和我来到小河旁,从没流过的泪水,随着小河淌……” 202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在出青城高速路口时,一辆黑色轿车鸣笛三声,打破了寂静的夜色。 车牌明明暗暗,是小许的车。 锦瑟摇下车窗,分辨不清楚自己此刻的感受是欢喜还是着急,反正说话的语气挺冲的:“大半夜的你跑来干什么?不用睡觉啊?” 小许探出头来笑:“我就猜着你得赶夜路,跟你做个伴儿。” “是不是傻!”锦瑟嗔怪一句。 即便分开着两辆车,连边开边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一前一后的奔驰,心里也觉得踏实。 踏实了,疲惫跟困倦的感觉就漫上来了。 锦瑟没走几步改了主意,虚点刹车,靠边儿停下。 “不往回赶了,先就近找个宾馆歇歇,明早回村。” 其实找最近的宾馆也歇不了几个小时,汽车仪表盘上的时间已到凌晨两点半。 小许的眼神在路灯下有些闪烁,不过,他是习惯了服从的,立刻头前带路。 青城郊区……莫名熟悉。 连餐饮带住宿全包的“时鲜楼”,只是这次没从大厅进,转弯儿在住宿区进门。 两个金灿灿的电梯门并列在住宿区跟大厅之间。 其中一个电梯里,曾经下来一对野鸳鸯,依依惜别之时,被林锦瑟亲眼看见,然后上演一幕捉*闹剧,哭骂厮打从电梯内滚到电梯外。 然后,林锦瑟的人生就此转折。 本来觉得这桩闹剧已经成为悠久的历史,沉淀了一个世纪,结果此刻掐指一算,好嘛,还不足两个月。 “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咱们再换一家。”小许小心翼翼打量锦瑟的脸色,商量道。 “老掉牙的糗儿,有什么不舒服的?” 锦瑟耸耸肩,回他一个灿烂的笑容,率先往那座曾经承载过她的黑历史的电梯走去,明明另一个电梯开了门,不进。 就当这是心魔,越讨厌越得战胜它。 曾经以为再也过不去的坎儿,只不过是一块儿低矮的绊脚石,踢开就是了。 如果再给林锦瑟一次机会重来,肯定不会处理的那么丢份儿,更不会再就此觉得生活没有意义…… 想想,还挺羞愧的。 不过,下一刻,林锦瑟刚刚耸完落下的肩膀,就绷紧了。 历史总是奇迹般的相似。 不相同的时间,相同的电梯,门左右分开,情景剧相同。 一对不知被什么逼迫的可怜的野鸳鸯,要在这个正该酣眠的时辰离开。 小许也被这样奇迹般的偶遇给震惊到了,下意思健步冲上来,挡在锦瑟身前。 迷之尴尬现场。 电梯里那位男士受到的惊吓更甚,不但触电般放开了揽着女士腰肢的手,且瞪大眼睛身子后仰,保持这个难拿的动作足足一分钟。 锦瑟忽然笑了,挽住小许的胳膊道:“咱们还是上那个电梯吧,我受不了这味儿。” 香味儿吗?不仅仅…… 男士的手机在此时爆响,他着急忙慌的举起来接听,陪着小心解释:“宝贝儿你接着睡觉儿,爸爸没乱跑,爸爸就是半夜里饿了,下楼吃个夜宵,马上到家,保证马上到家。” 怪不得身上还带着乱七八糟的气味儿就跑出来了…… 那位换了张脸孔的女士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抱怨:“干嘛这么害怕你女儿啊?你都离婚了,法律都管不着。” 锦瑟那边的电梯门缓缓合拢,她和小许挨得很近,在听小许轻声说着什么,她的头微微侧仰,唇角带笑,一根长长的辫子垂下,映衬得她身姿婀娜。 俊男靓女,神仙伴侣,不过如此。 电梯门忽然发出拍打的声响,还有一道气急败坏的喝骂:“林锦瑟你偷人偷进城里了……” 小许忽然在电梯间单膝跪倒,一脸认真的说:“林锦瑟,我想向你求婚,特别想。我知道你不同意,但是可不可以答应我,如果我能够坚持求婚9次,你就认真考虑。” 锦瑟的气力可是剽悍的,单手一提就把小许的姿势给立正了,她很有心情打趣一下:“9次太少了,怎么也得求个99次,我再考虑领证有没有意义。” 楼下还有隐隐的嘈杂声传来,时鲜楼的服务员们又在忙着制止一场混乱了,电梯间里的一对男女却完成了第一次求婚仪式。 “我觉着这次不能算,你连个求婚戒指都没准备呢。” “谁说我没准备?” “不要戴……我还没答应你……” 小许觉得,锦瑟给手机设静音的习惯真的挺适宜,他也如法炮制,两个人各自占据一张床,中间有一米宽的距离,刚刚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助眠。 几欲疯狂的陈世坤是怎么离开时鲜楼的,又是怎么跟陈丹阳交代的,怎么试图电话骚扰抒发愤怒之情的,都没有意义。 林锦瑟睡得好着呢,连个梦都没做,绝对深度睡眠。 彻底放下陈世坤这个前夫了,给锦瑟造不成任何困扰了。 生活很忙的,谁有空琢磨过去那点子破事儿?靠山村的农庄里还有一团阴影笼罩着,需要及时处理消化。 两个人难得一次睡到日上三竿,还蛮悠闲的在时鲜楼吃了顿早饭加午餐,这才在服务员们特别关注下离开。 没办法不特别关注,昨晚陈世坤闹腾了一回,今早又来查问俩人的房间号码,那谁能告诉他啊?陈世坤又劳心劳力的蹲守俩人的汽车位置,被保安给撵走的。 这也是跟时鲜楼的缘分啊! 林锦瑟不但大大方方跟服务员们告别,还温柔的提醒:“如果有关于我的视频,请尽快删掉哈,我承你们的情,以后不但还会来你们这边吃饭住宿,你们如果去我的农庄游玩,我还会给个六折优惠。” 服务员们全给逗笑了,还真有两个拍了陈世坤视频的,里面虽然没有锦瑟的人,但是被叫过名字。 “林总您看,我真的删了!” “林总的农庄我们知道,我喜欢吉祥!” ……哎,没逃脱成为网络红人的命运啊! 小许替她答应着:“欢迎大家都去,提前给我打电话就行。” 他的电话积存了不少未接来电和信息,锦瑟的也要被打爆了,恢复音量以后,王教授急火火的嗓门冲出来:“林总啊,那条中华鲟什么都不吃……” 203 两层保安室 不止不吃任何鱼食,那条单飞了的野生中华鲟整条鱼蔫蔫的,动都不想动,更别说还跟之前似的表演“跳龙门”了。 “可能是晕车,或者水土不服,需要些时间缓缓呢?”锦瑟一个完全的外行,只能用人类的思维来推测一下。 王教授的声音听着像要哭了一样:“这是从没见过的情况,我跟俩学生嘱咐过了,让他们在靠山村等着,如果到了下午三点还是不吃东西,我们就把中华鲟送回农庄,不能眼睁睁看着它饿死。” 好嘛,这才运走不满第三天,就扛不住了。 死不起啊,作为目前唯一一条在靠山河发现的野生中华鲟幼鱼,已经上了电视上了直播,成为青城百姓津津乐道的新闻主角,并且正在持续被关注,青城大学要担的责任太大。 小许挺纳闷的,问了一声:“王教授,为什么一定要等下午三点再做决定?” 王教授:“下午两点半电视台要过来做一个跟踪采访……” 懂了,亚历山大。 “电视台是真忙。”小许还怪同情的,“昨天挖出——也去村里了。” 这是两个人见面后第一次谈起挖出的女尸,还挺隐晦。 锦瑟往车前走,问:“需要我去做什么吗?” “不需要,这事儿跟咱农庄肯定没关系,你看见了也不可能辨认出来什么。” 小许当然不会让锦瑟去看尸骨,他一个青壮男人,见到后都觉得毛骨悚然,很庆幸恰好锦瑟去省城了。 他甚至不敢描述一下,女尸未曾腐烂的长头发,就像锦瑟目前这样的长度,编的辫子,两根…… 尤其等着锦瑟先倒车离开时,听见车里循环播放的音响,又在唱:“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小许同志笑的肌肉僵硬,强忍着不表露什么。 一白一黑两辆车前后离开,留下几个年轻服务员的艳羡目光。 “你们发没发现,那个林总离了婚后更漂亮更年轻了!” “当然发现了!我刚才凑近了看的,她是真没化妆,纯天然美女,我都想问问她用的什么化妆品,可是她俩都没带什么行李,林总也没用化妆箱。” “哎呀我就笑那个前夫,家里明明有林总这样的漂亮老婆,非要在外面偷腥,还专门找那种妖里妖气把脸画的鬼似的女人,难为他还有脸在咱这儿闹,看见人家林总又找了个比他强百倍的小鲜肉,后悔了吧,哼!” …… 全天下人都知道陈世坤后悔了。 他那么要脸面的男人,此刻正在面对来自父母和女儿的三重灵魂拷问。陈丹阳的手段了得啊,直接把爷爷奶奶全招来了,半夜里闺女醒了发现亲爹不在家,算多大罪过? “叫你把锦瑟求回来,你没那个本事;叫你去相亲,正儿八经再找个老婆,你死活不同意,陈世坤,你就稀罕外面那种不正经的女人,就想不三不四混着过日子是不是?” 这是陈世坤的母亲在骂。 “我们陈家一辈辈儿都没在外人面前落个‘不’字,怎么偏偏你就能丢这么大脸?丹阳才多大的孩子?你就敢半夜里丢她自己在家,你去外面花天酒地风流快活,你——你个没出息的——” 这是陈世坤的父亲,不但喝骂,还扒鞋底冲上来作势欲抽。 陈世坤的母亲又心疼儿子了,快四十岁的男人,不能真打,还当着孩子的面。 “哎呀别闹了,叫我说这边家不像家的,咱们把丹阳接过去,嫌离学校远的话,转个学。” “不行不行!”陈丹阳紧张了,“我不转学!知道我爸爸妈妈离婚了,学校里好多小朋友笑话我,我就要在这边叫他们看看,离婚了也不影响我考第一名!” 小孩子一席话,把陈爷爷陈奶奶都给说哭了,陈奶奶边哭边捶打陈世坤的后脊梁,陈爷爷擦着眼睛下命令,他们老两口要搬来别墅看着陈世坤,照顾陈丹阳。 总之陈世坤那边是兵荒马乱一团糟,原本应该兵荒马乱的农庄,却一切正常,两台挖掘机都没停止工作。 到底有些担心,安总在农庄盯了半天,等到锦瑟回返,才松了口气。 “我就寻思呢,怎么也不能赶这么寸,再挖出个死人来!” 安总是个讲究人,生怕惹上晦气,还特意连夜找地儿求了几张符纸,这会儿自己兜里装了一张,两辆挖掘机车头贴了两张,还要送给林锦瑟两张。 “我不用,昨天没见着,不害怕。”锦瑟摆手拒绝。 安总表示佩服,不过,他的建议很中肯:“虽说农庄里有头野猪作伴儿,到底是个畜生,林总一个女人家单住真的不合适,不然我给您介绍个……” 小许的脸落下来了,安总特意的停顿之后,又开心的笑起来:“介绍两个保安过来哈哈,许助理你想到哪儿去了?” “这事儿我已有考虑,安总正好在,咱仨定一定门岗需要盖多大,一层还是两层,工程还是交给安总,尽快进建筑材料……” 小许有计划,锦瑟拍板:“两层,一楼做保安室,二楼可以住人,按家居设计。” “那暂时我安排先装个简易工棚出来,还是跟之前商量的一样,尽量用靠山村的人手。”安总轻车熟路接了业务,暂时就由他的建筑队保安负责夜间看护工作,房子建好后撤掉。 “我在监狱跟林石头签了用工合同,半个月后接他出来,正好住在保安室,再在村里请一个保安轮替班。” 锦瑟跟小许并肩前行,小许点头,一贯的不多问只配合。 但是,有些原则问题他不肯让步的,瞪着眼睛跟锦瑟较劲儿。 “……那你跟我在小木屋住,反正我不让你自己睡觉!” “我不怕,真的。” “不行,你不来小木屋我就去瓦房,马上搬铺盖卷去!” “好好好,你在小木屋给我准备一套被褥,不过,我还是会经常在瓦房那边休息,你不要打扰我。” 拥有一个磨人的小妖精是怎样一种感受? 204 怀疑的没可能 脸色有些差的冯婶儿看到小许收拾小木屋,蹬着三轮车回村,给送了一对特别喜庆的枕头来,传统经典刺绣“鸳鸯戏水”。 “应承你了?啥时候办喜事啊?” 冯婶儿八卦起来脸色就好看了,红润润。 小许抱着枕头傻笑:“戒指戴上了,就是还没应承领证,快了吧?” “烈女怕痴男哩,许助理你加油!” 而一直被小许担心着,不愿意让锦瑟近时间去踏足的那块儿地方,正站着林锦瑟。 安总和他们一起规划的连同鱼池与靠山河的路线,恰恰好要挖过一块儿干涸的小河沟,也就是她第一次浑浑噩噩踩空了,从而时空穿梭去了1977年的地方。 现在,脚下很软,新挖开的土地散发着腐败的气息,两侧泥土堆积成浅堤,只有这一处最浅,因为挖到半截被绕过去了,松软的地面上还保留着白石灰留下的人形痕迹。 两台挖掘机还在工作,看意思马上会挖开与靠山河相连的丁字口,他们绕过这一块,是因为胆怵。 林锦瑟举着一柄遮阳伞,静静地站着,心里没有害怕,或是紧张之感。 亲自经历过生死,心灵会变得强大吗? 空气湿润起来,刚刚还火辣辣的太阳被乌云遮挡,细密的雨丝垂落,风气,雨滴落在新挖出的泥土上,发出“噗噗”的轻响。 林锦瑟还站在天地之间,像是未卜先知,遮阳伞直接为她遮挡雨丝。 安总在拔足狂奔,挖掘机驾驶室里能避雨,也不耽误工作,他可是在下面做指挥呢,为了跟林锦瑟和许助理的友谊,真够拼的了。 “林总快走啊,回来了也不吱一声,雨要下大了!” 安总的语速快的惊人,手上的动作更不慢,扯了林锦瑟就继续开跑,根本顾不上她差点儿被摔倒了。 还有个人也在往这边跑,明显脚步更急,小许找来了。 安总这才觉着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合时宜,松开了扯锦瑟的手,去抢小许手里的雨伞,抱怨道:“这雨来的急,你的林总发神经跑那边傻站着去了,要不是河沟里没放水,我还以为是要投河自杀的呢!” 自杀的会举着伞吗?锦瑟瞪他一眼,跟着瞎跑这一截,遮阳伞早不起作用了,跟开花似的,被拖在身后。 安总才不管这些,抢到小许拿着的黑雨伞,慢悠悠走去了小木屋餐厅。 空着手的小许接过了遮阳伞,翻转过伞面,罩在锦瑟头顶。 “你用吧,我身上已经湿了。” 遮阳伞有些小,锦瑟推让,小许当然不可能让她淋着,一条胳膊环过肩膀,头靠头,遮阳伞的面积够用了。 林锦瑟的脸色不好,早就习惯了她的节奏的小许不会多说话,两个人安静的走回瓦房,锦瑟的衣物还在这边,洗个热水澡也方便。 “小许,你开车去村里一趟,跟林富贵说一声,有可能,那具女尸,是生林石头的女知青。” 小许明显眼睛里有犹疑,但是,什么都没问,只留一句:“那你洗洗换身衣裳,等我回来。” 还是大白天呢,尽管下着雨天色阴暗,小许打开了瓦房的灯才走。 他回来的不算快,脸上多了几分凝重,接过锦瑟递上的毛巾擦脸擦头发,闷闷的说了一句:“当时都说那个女知青是不要孩子了偷跑回城里享福了,我问有谁亲眼见过她走没有,竟然……都是听别人说的胡乱猜的。” 世人都喜欢胡乱猜,脑子快,听说件事儿马上就能推理出一个自己想当然的版本,嘴又比脑子还快,“得不得不”一圈儿,什么故事都编圆乎了。 但是这件事儿还有个大疑点,女尸真要是林石头的母亲的话,那么大个人失踪了几十年会没人发现?除了靠山村的愚昧村民,她肯定还得有父母亲人吧? 小许还嘟念说:“怎么考虑都不可能,林富贵说这些年从来没人来村里打听过那个女知青的消息……” “希望不是吧,那个女知青已经够倒霉的了,偷跑回城重新生活肯定也艰难。”锦瑟原本也只是站在埋尸处脑海中跳出的一缕想法,现在也觉着可能性不大。 不过,小许带过去的这条线索引起了公安人员的注意,肯定要仔细查探一番的,锦瑟忽然又有些后悔,担心违背了石头的原意,他不想打扰那个丢下他的女人的平静生活。 “哎,我这心里乱。”锦瑟坐下又起来,“我还是写封信跟林石头解释一下吧,刚才有些冲动了。” 不过,这封信来不及开头,任晓东跟李树强就找过来了:“王教授说马上把中华鲟送回来,电视台那边还会跟踪直播,跟观众们交代好中华鲟的具体去向。” 也就是说,那条倔强的野生中华鲟,还在绝食状态。 小许脸上的笑容绽开,把锦瑟从茶几前拽起来往外走,他本来就不愿意锦瑟一直琢磨女知青的事儿,还是迎接中华鲟回家最开心。 而且,中华鲟的回归,还能冲淡昨日挖出女尸的阴影。 想农庄的生意不受影响,想红红火火继续发展。 “这份宣传工作要大做特做!” “好。”锦瑟知道自己的悲伤情绪不能继续,不但打起精神,还要求做之前特别排斥的事儿。 “今天没来外面的播主凑热闹,咱们自己拍自己播。” 美人如画良人如玉,雨过天晴后山更青水更秀,锦瑟跟小许两个带着猪京京穿行在农庄的风景点,临时被召唤到位的手工豆腐体验区、爆米花加工体验区前留下他们的身影,白裙飘飘长辫摇摇的林锦瑟亲自示范步骤程序,在农庄的公众号视频号微博等一系列媒体平台展现。 电视台这次阵势小,只派过来两个抱摄像机的男记者,上次打过照面的,很快就完成了中华鲟返回农庄的记录任务,只是可惜这次没有美丽的女主人指挥,拍不到“群鱼跳龙门”的场景, “林总一直是个低调的人,不过,我们公司不介意多上几回镜头……”安总指点着新开挖的鱼池河道侃侃而谈。 205你在我身边就好 结果,两名记者听到了任晓东招呼王教授的话:“林总跟许助理去拍农庄的宣传视频了,说请您去蔬菜大棚挑点喜欢吃的菜带回去,还提前叫冯婶儿捡了土鸡蛋给您尝鲜。” 那还能不跟着去啊?上次就遗憾没把林总的美丽风姿完美的展现到自己的镜头里,这次林总亲自下场拍视频了,还得是我们最专业! 报酬好说,也跟王教授享受一样的待遇就行,上次在农庄吃的那顿饭味道真好。 然后,记者们发现,多加了两台专业的摄像机,农庄女主人照样谈笑风生妙语连珠,手上的动作更是自然流畅,仿佛做惯了农家活计。 这就很有意思了,林锦瑟表现出来的脱尘气质跟熟稔的农活儿本应完全不搭,却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统一。 那根又黑又粗又长的辫子在镜头里轻摆,灵动飘逸。 从捡鸡蛋到蔬菜大棚,从猪京京跟主人卖萌到好玩儿好笑围着主人飞舞,拍到停不下来。 安总过了一把瘾,装模作样在蔬菜棚里挥舞锄头。 冯婶儿也认认真真上了好几个镜头,都不需要摆拍,现成的晚餐筹备工作,热情的邀请观众朋友来农庄品尝纯绿色无公害肉蛋菜蔬。 昨天的低气压彻底释放掉了,伴随着中华鲟回到农庄的消息散开,公众号下问询的预约的消息再次纷至沓来。 之前退订的两个旅游团也再次打来电话,行程继续。 村里村外再次忙碌起来,林富贵的大嗓门又开始在喇叭里反复强调:“各家各户注意卫生,防蚊灭蝇,上次接到订单的租户要充分重视,明天一早晾晒被褥……” 王教授跟电视台的采访车一直到晚八点才告辞离开,青大把大自在农庄当做一个项目研究点了,以后会有更多的教授与研究生们过来,研究经费也会划拨一部分给农庄。 这是皆大欢喜的局面,农庄门口一侧新堆放了建筑材料,河边的临时工棚也灯光点点,有干活儿的汉子雄浑的吆喝声传来,锦瑟拉着小许在鱼池边看星星,不是看星星,是为了传授小许“召唤”鱼群的技能。 她想返回1977看看小石头和李新国,看看大老黑的伤势,万一赶不回来可肿么办?必须把看家本领教给小许同学啊。 “其实我也不知道教什么,你好好跟幸运安康说说话,多交流多沟通,表达清楚你的意思……” 锦瑟肩膀上驮着吉祥,悠闲自在看学生小许跟两只池沿下翘头的锦鲤说话。 她今晚小酌了两杯,熏熏然,喷出的呼吸里带着酒气,刚才把猪京京都给熏跑了,吉祥倒是不在意。 “噗——啪啪——”一连串水声响起,小许激动地叫起来,“锦瑟你看,它们跳了!” 按照之前制定的策略,小许同志要及时赞美并当场奖励。 “哗啦啦”,鱼食撒进鱼池。 “再来一次,全体都来!” 小许同学俨然新鲜出炉的驯化师,玩得不亦乐乎。 可怜了这些鱼,陪着驯化师熬夜。 猪京京和爱妃爱子们的呼噜声合奏此起彼伏,鸡群也睡了。 小许同学拼尽洪荒之力都召唤不出来幸运安康了,才发现夜太深,身边陪伴他的林锦瑟不知什么时候也睡着了,双臂抱膝,脑袋偏放在膝盖上,吉祥的“寿”字壳在锦瑟的肩头散发着幽光。 吉祥被挪放到鱼池边沿儿,锦瑟被抱起,今夜要睡在小木屋,不长眼色提出同住要求的安总被撵到餐厅那边的休息室,小许同学是个有原则的男人。 被更换了睡衣的女人侧过身去继续酣眠,小许曾经担心她小胆儿,被女尸影响到睡眠,其实是多余的。 可是再多余也还是会担心,就像此刻,明明能听见锦瑟绵密的呼吸声,小许还是想确认一下她就在自己身边,没有人间蒸发。 他躺下,把头顶靠向她的头顶,有了真实的触感,才心满意足。 爱情,好像也就只是这样,你在我身边就好。 如果你需要消失几天,也记得回来,我在原地等你。 其实锦瑟今晚睡得并不踏实,或许是日有所思,她一直在做梦,梦见鱼池对岸有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然而听不见。 鱼池水面上升腾着雾气,永远都拨不散的雾气。 那是一个母亲,锦瑟也是一个母亲。 不需要听见说的是什么了。 在梦里,锦瑟确认那是石头的母亲。 只可惜,醒来之后,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证据来。 今天又会是忙碌的一天,迎接游客,抽空做剪辑视频整理文字,安总那边的两层保安室也要动工,绿色防护带先围拢起来,不影响旅游事业发展。 锦瑟回瓦房那边做视频剪辑,顺便收收快递包裹,还有个大件,修车铺老板给捯饬的摩托车要送过来。 这些都是她不希望小许看到的,只能自己接收。 手机是友好的敞开状态,一辆厢货开进农庄,轻车熟路到了瓦房前,司机还跟喷着粗气的猪京京打招呼,夸一声“好猪”。 就是不明白这么大农庄的主人,为毛儿专门买这种拼凑摩托车,没牌没证的肯定不适合收藏,那是认真骑着玩儿?上街也不行啊,属于黑车好不好? 现在进入“农村这潭水更深”“农村人更会玩”的时代了? “林总,除了车,还有您要的汽油柴油,这可得放好,烧了炸了不得了。” 验完车后,司机提进屋一个个封闭严实的塑料桶,嘱咐。 “谢谢,放心吧,我马上转尾款。” 其实锦瑟也捏着一把汗,这次订的油多,还是两样,真要是遇着点儿明火,后果不堪设想啊! 随手锁门,避免在这边做饭吃饭睡觉儿,争取尽早带货离开。 锦瑟围着那辆组装摩托车转两圈儿,又骑上去感受一下,动力很足,承载一家四口绝对没问题,就是模样不咋酷炫,摩托车身是新刷的黑漆,连机器部分都刷了,乌突突,连个耀眼的商标牌示都没有。 206 你要训练一支乐队吗 紧闭的院门外,响起游客好奇的询问:“你们山里的野猪都这么爱干净吗?你们能确认它们不会伤人吗?” 小许的声音在答复,难为他现在还要带新挑的帮手做导游,锦瑟脸上透出个大大的笑容来,却是屏气凝神,唯恐小许发现她院里的秘密。 “请大家遵循农庄的游玩规定,只要不伤害动物们,不伤害农庄的利益,庄里的所有动物都不会攻击大家,放心吧。猪京京,给大家挥挥手打个招呼。” 然后是游客们惊奇不已的欢呼声,猪京京是个人来疯,最喜欢做各种表演。 “猪京京,给大家指指垃圾桶的位置……” 这个男声陌生些,应该就是小许从村里新近挑选的导游。 声音渐渐远去,锦瑟吁口气,其实知道小许见到什么也不会多问,自己没啥可惧怕的,就是……尽量避免吧。 毕竟,很难解释。 身边有亲人陪伴就是这么麻烦,你享受了幸福就逃不掉责任。 检查一下意识里那道屏幕上的劳动值,“1478-1977-go”。 还应该再多积攒些分值,毕竟自己要带走的东西里有摩托车这样的大件。 就这个小院里的菜地吧,猪京京最近涨了见识,不随便在菜地里刨坑了,保留下来的蔬菜苗儿经过雨水浇灌后长势正好,锦瑟摘了一部分,然后铲土填坑,重新补种了些剩余的蔬菜种子。 体力劳动涨分值还是慢些,再找两个八十年代初期的短篇小说读读,仿写仿写,时间就这样流逝过去,没人打扰她的清静。 最后驾车去村里代销点装了到货的快递包裹回来,一一摞放,做好了随时出发的准备。 屏幕上的数字增长到了“1833-1977-go”。 锦瑟锁了院门,天色已近黄昏,小木屋餐厅里里外外圆餐桌跟大排档桌凳都坐满了人,很热闹。冯婶儿和马嫂子李嫂子全在忙碌,今天有一个旅游团要住在村里,一部分游客早早跟着出租房子的村民回家吃饭,剩下这三十几口因为喜欢吃农庄的饭留下来,要晚饭后再回村里住。 其实冯婶儿做农家饭的手艺真心不错,普通食材也能做的美味儿,但是留下来的这些游客更喜欢的是农庄出产的昂贵蔬菜和鸡蛋,都是上了年纪的退休老人,不差饱口福的钱,所以每个桌上都会点一两份农庄特色素菜,味道好易消化吃的额外舒服。 锦瑟走近,伴随着“林总”的称呼声,两个面生的小伙子跟面熟的姑娘从木屋院落的角落里迎上来。 “林总,还记得我吗?我是丽丽。” “我是芳芳。” 两个热情活泼的姑娘,本来在城里的公司做前台,之前被家里人召唤回来帮过一天忙,给锦瑟留的印象很深。 “我记得你们,表现很棒。” 锦瑟的肯定让俩姑娘脸上的笑容特别灿烂,另外两个小伙子也在恭恭敬敬做自我介绍:“林总您好,我是林志彬。” “我是李青。” 姓林的毫无疑问是靠山村的人,姓李的呢? 芳芳快言快语的介绍:“林总,李青是丽丽的男朋友,辞职的时候才确定的恋爱关系,自愿跟着丽丽来咱农庄工作的,学财会的大学生呢。” 这四个人就是小许新招聘的农庄员工,目前负责导游和农庄内养护工作,许诺的薪水跟在城里做前台挣得只多不少,还能在家门口上班,包两餐,不用租房子,简直不要太好。 刚确定恋爱关系的李青是外地人,性子看起来比那三个内向,可能在城里公司的大环境里混的灰头土脸,始终不得志。 锦瑟一个在商场拼杀了十几年的人瞬间就猜出个大概,她露出专业的面试官眼神,上下打量了两个小伙子一遍,才微笑点头:“听许助理的安排,把农庄当成自己的家,希望你们工作的开心。” “谢谢林总!”四个年轻人异口同声的回答,内心里涌出的都是一种被大领导认可鼓励的激动之情。 “许助理没来吃饭?”锦瑟更关心的是给了她一天悠闲时光的小许。 “我们带游客过来的时候他回屋换衣服去了,今天在鱼池湿了裤腿。”林志彬提供消息,“林总,我去叫他吧?” “不用,我过去看看。你们一定把游客照应妥当,保证安全送到每个房东家里。” “保证完成任务!”四个年轻人再次异口同声,那股子鲜活劲儿,令锦瑟觉得,自己老了。 同样成为农庄正式帮工的马嫂子跟在锦瑟身后喊一声:“林总,这会儿吃饭不?冯婶儿给您跟许助理单另做了两个菜,叫彬子送去那边行不行?” 那边,现在专指小许住的小木屋了,马嫂子脸上的笑容带了点儿额外的关心,或者叫“老女人的八卦”。 “好啊!”锦瑟落落大方摆手离开。 只要自己能过了心里那道关隘,管你什么年龄差大不大有没有孩子有没有婚史有没有领证办酒的,本人乐意就行。 谁敢当面瞎哔哔? 身后,芳芳的感叹声:“真牛!我就喜欢林总这样的,长得好看还有钱有本事,我也要像林总这样……” 不知不觉又活成了小姑娘们的偶像。 天色又黯淡了几分,山风带来悠扬的口琴吹奏声,仔细听,还会发现夹杂着几道怪怪的伴奏。 有异域风情的曲子,《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每一句的结尾处,有一声或者几声——猪叫。 怪不得自己走这一路都没看见猪京京的猪小队,原来全卧在小木屋前接受音乐熏陶呢。 猪叫声令锦瑟踏着节拍走来的飘逸步履都不稳当了…… 艺术天赋这东西,你们猪家族真的有可能具备吗? 但是吹口琴的男人明显不在意这个,他在小木屋前的台阶上席地而坐,每吹完一句就给猪小队两秒钟时间的停顿,然后继续自己的节奏。 锦瑟缓缓走近,坐下来,晚风吹起她长长的裙摆,露出两只在拍打节奏的前脚掌。 “你要训练一支乐队吗?” 207 跟谁都不说 “你要训练一支乐队吗?” 锦瑟的声音像风中的羽毛。 小许的吹奏停了,他转过头来,四野俱静,他的面容模糊不清,然后,他转回去,侧影清晰,叹气声也清晰。 “其实我活的很没有目的,你发现了吗?”小许说,“我拼命学习努力工作,曾经以为自己目标明确,我想挣很多很多的钱,让曾经看不起我的人看看,我不比任何人差,我比他们强。可是,上次回老家,我确实显得牛气了些,穿戴的器宇轩昂,给我妈买衣服首饰,接手了一家饭店,看起来生意红红火火……” 夜色在蔓延,小许的声音如水。 “可是我又觉得没有意思。回来农庄我的心安定了,有你在前面指着方向呢,我跟着走就行,可我的心还是飘着的。” “今天——发生了什么吗?”锦瑟问道。 所以说,女人成熟了一点儿都不好玩儿,小许产生过的迷惘,她早就解决过了。 小许确实是受到了触动。 “大数据时代,查什么都快。之前为什么没人查?那个生林石头的女知青,陈爱红,根本没有回兰城的家,她是独生女,知识分子家庭,父母当时也被下放,病死在牛棚了,她家的房子早就换了主人……” 有时候男人也会很感性,听到个悲伤的故事,从而感觉到自己活的悲伤。 “公安的同志说,还需要去省城监狱找林石头,跟尸骨做dna比对。” 话到这里就都沉默了,山间的晚风凉凉的。 慵懒的猪京京忽然甩着脑袋起身,一道手机亮光由远及近,是那个叫林志彬的小伙子送饭来了。 “林总,许助理——” 随着院灯的打开,小许已经恢复如常,言谈举止仿佛从未发生过任何嗟叹,与对自己未来的不确定。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如此,每个人都是智者,根本不需要别人来给灌输心灵鸡汤,他在那个时刻,只需要一个听众。 林志彬一天就跟猪京京混熟了,带着猪小队回餐厅那边,他的声音活泼又跳脱,年轻啊! “冯婶儿给你们的加餐倒盆里了,说你们不一定啥时候饿了就会自己去吃,那可就吃不到热乎的了,走快点儿哈……” 小木屋内,一对老夫老妻般的男女共进晚餐,还加了两杯红酒。 红酒配冯婶儿的农家菜,很合适。 因为,只要自己觉得合适。 “碰一杯,”锦瑟的笑容里有星光点点,“为了——此刻,活着,且拥有自由。” 她想说:你始终自由,我的存在不是你的羁绊。当你发现前方有一个更明确的目标的时候,你不需要回头。 而她自己,也会牢牢地拥抱着自己的自由。 因为,人生短暂,人其实跟夏日的鸣蝉没什么区别,一个星期的生命跟几十年的生命没什么区别,都从降生的那一刻开始走向死亡。 向死而生,就是意义。 温柔缱绻的吻别也是。 “需要人做伴儿了就随时叫我。” “好。” “睡个好觉儿,明天不让人来打扰你,外面的事儿都交给我。” “好。” 小许留在院外,听着院门关紧上锁的声音,锦瑟脚步声进门,开灯,一团晕黄的光线透出门缝…… 他吹着口琴,慢慢的吹,慢慢的踱步,内心安宁就像夜色。 锦瑟在屋里没多耽误时间,洗浴换衣,回到1977年代气息的穿衣风格,又收拾了一堆自己会用到的小零碎,加上面粉米油酱醋茶,全摞到院里那辆遮盖着的摩托车左右。 东西真的有些多,能摞的全摞起来,摞不上的用袋子绳子系,还有跟摩托车连接不上的东西,锦瑟直接背着挎着,感觉自己像一个逃难的大财主。 “1888-1977-go”,一切都很正常,她摁下去“go”键,“出发!” 自觉储备的劳动值够多,锦瑟没有提前称重,所以在落地之时,下意识去看还剩下多少分值。 “1408-2018-go”。 “go”是绿色的,也正常,因为她还有储存足够随时离开的劳动值。 那么到底是哪里令她觉得不正常呢? 是颜色,是“1408”和“2018”的颜色,全部变成了绿色。 自己拥有的这个类似系统的东西太奇怪了吧?锦瑟摇摇头,一道机械的声音响起:“任务结束,倒计时开始。” “谁?”毛骨悚然的林锦瑟疑问出声。 她忘记了此时已经落地在茅草房里,而且回来的晚了些,天光已经渐亮,揉着眼睛半睡半醒的小石头坐了起来,喊一声:“娘——” “诶,我在。” 如梦方醒的林锦瑟浑身打个激灵,她还跨坐在摩托车上全副武装着呢! 摩托车车头一侧,大老黑安静的歪头看着她,这是个实诚家伙,受伤的部位还摆在老位置,不让动就真的没动。 锦瑟手忙脚乱从身上摘东西,口里哄着:“石头,再睡会儿,天儿还早呢。” “娘又偷买东西去了——”石头咕哝一句,闭眼睛趴回床上。 李新国也翻了个身,继续睡。 冒了一头汗的林锦瑟蹑手蹑脚捣腾东西,太多了,真没法儿解释,得亏家里就俩小孩子。 最难办的是衣服鞋子,目前直接开个店都能够用,摞起来的时候要再检查一遍标签厂家出厂时间有没有忘撕。 盐、糖袋子的外包装没有问题,全是提前准备好的,倒进几个白色无图案方便袋子里带来的。 塑料油桶只撕下标签纸就算了,实在没那么多油坛子盛放。 乐器来了一少部分,全是小件的,外包装也需要检查,纸盒上的印刷字用刀子刮掉。 锦瑟正忙着,撩起额前汗湿的发丝时,视线一缩,心头狂跳。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小石头正蹲在她身前,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盯着她的动作呢。 “娘,我帮你刮。” 锦瑟手上的口琴盒被小石头抢了过去,锦瑟嘴巴半张,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小孩子也会觉得这样一觉醒来家里多出这许多东西,很荒诞吧? “石头你——不要——” 小朋友很轻松的点头答应着:“我知道哩,要是告诉别人咱家有好东西,他们会眼红,我不说,跟谁都不说。” 208 一个谎需要无数个谎来圆 锦瑟抿唇,伸手,抚了抚小石头的头顶,轻声道:“去叫新国起床洗漱吧,拾掇好了,娘有礼物要送给你们。” “我知道,娘,是口琴!” 小石头跳起来,欢呼声已经吵醒了李新国。 其实新国现在对音乐兴趣不大,吹笛子吹箫勉强能吹个音儿,完全是陪着石头玩的,锦瑟在挑选乐器的时候还是一式两份,所以,俩孩子收到礼物的快乐也有两份,只可惜,他们目前没有老师能传授这么多技能,俩孩子只抱着自己的口琴盒子傻乐。 “还有这些衣服鞋子,春夏秋冬都有,我给你们摞在这边,新国回家的时候记得多捎些回去,不然咱家里装不下了。” 这算不算甜蜜的负担? 纵使李新国家里条件算比较好的,娃儿也没见过这么买衣服鞋子的,不但没继续欢呼,还被吓到了。 “娘,这些不是要卖的?”石头皱起了眉头,“我不要,娘把给我的卖了吧,叫小慧阿姨卖。” 小朋友能接受母亲投机倒把挣钱养家,却接受不了自己过上奢侈生活。 “傻孩子,这些东西看着多,其实花钱很少的……不是,是根本没花钱,所以,不用心疼钱。” 锦瑟努力解释。 “没花钱?我不信。”小石头摇脑袋,面部表情相当严肃。 李新国却对大人的话全盘接受:“哎呀石头哥哥,姨没花钱,礼物是老神仙送的,因为咱俩听话。” 睡前故事听多了,把《西游记》里面的神仙们跟西方神话里的圣诞老人混淆了…… 锦瑟如同万里迷雾中瞅见一道灯光,顺杆就爬呗。 “对啊,天上的老神仙要奖励你们两个用功上学,早起早睡,不挑食,干家务,懂礼貌,互相爱护……” 这么多优点,所以给的礼物就多,一直到成年。 李新国是肯定相信的,小脸绷不住的兴奋和激动,还追问锦瑟:“姨,咱们谢谢老神仙,老神仙在哪儿?” 半信半疑的小石头明显也想问这个难题。 锦瑟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手指门外:“神仙嘛,当然是回天上去了,驾着云彩走的,可快了,我估摸这会儿差不多回到天庭了。” 李新国立刻往外跑,他是个懂礼貌的孩子,必须要对老神仙道谢的,好让他下次再来。 小石头仰头看了锦瑟一眼,也跟着跑出去。 真累心啊!锦瑟觉得自己真不是撒谎的料儿,后脊梁冒汗了。 外面传来拍手欢呼声,小藏獒“汪汪”的伴奏,然后,是扯着嗓子充满诚意的叫喊,锦瑟打了个激灵。 “我看见云彩了!” “老神仙,谢谢你!石头哥哥一块儿喊,老神仙能听见!” “谢谢你——” 锦瑟几乎是同手同脚跑出屋的,一手一个给提溜儿回来:“小祖宗别喊了,老神仙会生气的,老神仙不喜欢大喊大叫的小朋友,还有,老神仙给你们送礼物的事儿要保密,这叫做‘天机不可泄露’。” 得死多少脑细胞啊!一个谎必定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小石头又想到了一个更难的送命题:“娘,你受了伤的,还疼吗?” “我受了伤?”锦瑟的记忆暂停好几秒,才想起来,貌似,应该,自己离开之前摸黑上山下山后背刮伤,还请小兰给挑刺来着,可是时空穿梭一回早愈合好了,她都当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哦——当然好了。” 李新国贴心的抢答:“石头哥哥真笨,老神仙送礼物来咱家,吹一口气儿姨的伤就不疼了。” 他一个人类幼崽都有吹一口气便让大人不疼了的本领,何况天上来的老神仙? 好有道理的样子! 锦瑟一把抱起新国亲两口:“真聪明!” 要是再任由俩孩子发问,锦瑟觉得自己一早上就能把脑袋熬秃,只能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去看看大老黑伤好了没有,帮它过门槛在院里转转,再喂喂小猫小狗,我得给你俩做早饭。” 带来的食材不少,新鲜的蔬菜也水灵着呢,可以做最简单的三明治,锦瑟不敢做复杂耗时的菜品了,因为想起来自己受伤的同时,就不能不想起来院子里还有一头宰过的野猪,虽然分了不少肉给大川和二狗子,还剩不少呢,她得送去城里处理掉。 还有那头过了明路的小野猪,也得安排一下。 多点了个煤油炉,给大老黑和小藏獒熬一锅野猪骨头汤补补身子。 “我先送咱家的猪去大队,你俩记得保密哦,吃完饭锁门去上学。” 锦瑟把小野猪提溜上摩托车偏斗,就要急火火出门,猪骨头汤还炖着呢,她得抓紧时间回来。 “嘻嘻,”俩孩子全在乐,“今儿是星期天,不上学!” “我过迷糊了。”锦瑟尴尬,“那你俩帮我插上院门,别随便给开门,知道吗?” “知道!”俩孩子异口同声,小藏獒还跟着凑热闹吠叫。 大老黑的生命力顽强,不出声,慢慢儿走到摩托车一侧,伸舌头舔舔锦瑟的脚脖子。 如果自己上次穿梭的不那么突然,能带上大老黑一起,这会儿的伤势肯定也好利索了。 锦瑟拍拍大老黑的头顶,启动,出发。 小野猪得完整的送去林有财那儿,所以没办法给他家拿野猪肉,锦瑟又不习惯空手,只给带了四块切成三角形状的自制三明治,放在一个大大的白色无图案方便袋里。 她没有想到,这份礼物太受欢迎了。更没想到,最受欢迎的是那个大大的方便袋。 林有财身为一村最大官员,当然要先去忙正事儿,安排这头小野猪嘛。 花嫂子跟她婆婆净顾得上稀罕那个大袋子了,婆婆眼神不好,就用手摩挲,塑料袋发出“哗啦哗啦”的脆响。 “这个挡风,还不进水滴,啧啧,回头再下雨就给富贵套身上。” 林富贵红着脸,眼珠子在方便袋跟三明治之间转动,这可怜孩子从没见过花花绿绿的三明治,到底啥子味儿啊? 锦瑟知趣的告辞:“我家里还炖着锅呢,嫂子跟婶儿稀罕这种袋子啊,我那儿还有两个,回头给您再送过来。” 209 进入倒计时 “诶,这稀罕吃食,你给富贵留一块尝尝就行,千万别都留下。” 花嫂子拿着三明治追出来的脚步终究没有锦瑟的摩托车快,她不知道,锦瑟如今再看到她一家人,会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亲近。 2018年的时候,已经没有他们了。 摩托车行驶在乡村小路上,才下过雨,没那么多尘土扬起,即便车轮滚动起来有点儿费劲,锦瑟依然觉得风景优美空气清新,打招呼的村民笑意可亲憨厚朴实,让她倍感留恋。 没错儿,就是留恋之情,因为她的意识里,那道屏幕真的在倒计时,刚回来时候的数字“1408”,现在不但没任何增长,还直接变成了“1407”,减少了一个数字。 一个数,是经过了一个小时吗? 锦瑟还发现了一个之前忽视的小细节,“1407”的那个“1”数字,是固定的,不闪动。 这是不是说明,倒计时的数字只有“408”?是不是说明锦瑟能留在这边的时间只有408个小时,也就是——17天? 17天,换算回2018年,也就仅仅过了17个小时而已,有小许坐镇农庄,还许诺了不会打搅她,完全没有问题。 可是1977有问题啊! 锦瑟不知道自己推测的到底对不对,只知道自己好舍不得天真无邪的小石头,李新国,在1977年遇到的村民和朋友们。 “突突突”的声音一点儿都不急促,锦瑟希望时间可以慢下来,路边二狗子娘谄笑的面容都显得那么好看…… 村外的厂房还在建设之中,半圈院墙上探着几个脑袋打招呼,对锦瑟家的小野猪偷跑上山摔死了的事儿万分同情:“是那猪没福气,咋就偷跑出去呢?在你家吃得多好啊!林老师你再抓只家猪崽儿养着吧,老实,好上膘。” “不养也成哩,咱村这厂子办起来,林老师忙厂子就没空儿养猪了。” 也有直接表达自己对猪死了的庆幸之意的:“林老师,咱书记说没说能给咱村里留几斤肉?喝口肉汤也行啊!” 锦瑟再次想起自己在家炖着的野猪骨头汤,留一句:“等支书通知吧,我先回。” 等下晌儿就可以公开吃肉了,现在嘛,还得小心着。 来开院门的是小兰,她在家惦记着锦瑟身上的刮伤,所以早早过来看看,听俩孩子说锦瑟的伤没事儿了,还要进城卖肉去,便自己做主帮着把肉分割成条儿块儿,好装好带好卖。 这会儿还两手油呢,神神秘秘的插上院门,小声商量:“俺按一斤估摸着割的,割了二十来块儿,叫俺说还是不能一次全带进城里卖了,真给逮住可咋办哩?俺帮你把剩下的腌起来吧,这俩小子还不让俺进屋哩。” 小石头跟李新国肯放小兰进院子,因为当她是自己人,可是进屋,真不行,屋里好东西太多了。 锦瑟有点尴尬,但也不肯邀请小兰进屋,昨天晚上家里可没多半屋子宝贝,真没法解释。 “那咱就不进屋了,你帮我把肉装进偏斗,遮盖好,就赶紧回去赶活儿,争取尽早把货赶完发走。” “行行,你们家啊,真惯孩子。”小兰摇着头无奈道,她以为是小石头任性呢。 蛇皮袋子里装的满满当当,院里敞棚下猪骨汤的香味飘荡在空气中,小兰羡慕:“你家住的离村里远多好!俺们就不行,再馋也不敢大白天煮出来,俺婆婆说了,分你家小野猪的时候装样儿要两块骨头就行,好歹能糊弄过去解解馋。” 住得远,偷吃肉倒是不怕被发现,可是有危险也很难被村民发现…… 锦瑟看一眼依旧守在屋门口的小石头,心中怆然。 这时候,是不是小石头的亲娘,那个可怜的女知青,已经被埋在河沟里了? 真希望一切都只是胡乱猜测,那具尸骨跟小石头无关,他的娘只是在村里过不下去了,回城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小兰,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有事儿——回不来村里了,你跟大川能不能多照看一下石头,管着他上学,不叫他受欺负。我保证不会要你们多花钱的,只需要管管他。” 锦瑟忽然的一番话,吓了小兰一跳,立刻摁住了蛇皮袋子,着急道:“你几个意思?是进城卖肉要被逮对吧?那你别去了,俺不让你去!” “哪儿就被逮住了?我就随口说说,你还当真了?”锦瑟笑着扯开小兰的手,“我在城里有亲戚,直接送他们家里去,你甭担心了。” 何止是小兰担心呢,伤病员大老黑一直跟在脚边,湿漉漉的狗眼一眨不眨盯着主人。 还有小藏獒,口里呜呜着,尾巴甩来甩去。 锦瑟已经在发愁,17天后她真的必须离开的话,大老黑带走吗?小藏獒小猫咪…… “石头,给煤油炉关火,不要被烫到哦。”锦瑟叮嘱着,“娘进城去,中午回不来的话,你照顾弟弟跟猫狗吃饭好不好?” “嗯,我不在煤炉子上给弟弟煎荷包蛋。”石头很纠结的点头说。 其实不止煎荷包蛋,这小家伙连炒菜都会,只是锦瑟怕端铁锅或者烹油烫到了他,轻易不让他动手。 这次,锦瑟却改了主意,笑说:“多煎两个当午饭,用那个小号的平底锅,别舍不得放油。” “哦哦煎荷包蛋!”俩孩子跳起来欢呼。 “俺先走了!”小兰往院外走,再次觉得锦瑟忒惯孩子,还有点伤怀,自己以后有了孩子,能过上想煎荷包蛋就煎荷包蛋的日子吗? “不出门,别给任何人开门,不去动后院的东西……注意安全。” 再次叮嘱一番的林锦瑟出发,“突突突”的摩托车发动声再次响起,小院的大门被插严实。 茅草屋太小,除了衣服鞋子米面油这些东西,还有个大件忒占地方,给李站长带来的摩托车。 今天又是周末,李站长马老师应该在家,锦瑟决定先去找他俩,留两块肉,定下去村里开车的事儿。 这辆拉风的偏斗摩托车不是第一次进城了,尤其到了文化站家属院时,看门的大爷熟络的打招呼:“小林来了?今儿没看见李站长马老师出来,这次有啥稀罕东西不?” 210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老爷子现在还用着煤油炉呢,不占地方,好用又省事儿。 锦瑟左脚点地回应:“给李哥他俩送些肉来。” “肉?”老爷子立刻精神了,毫不客气上来探头瞧,满鼻子的血腥味儿,蛇皮袋子鼓鼓囊囊,“这肉,怕不得上百斤吧?他俩哪儿吃得完?” “嘘——”锦瑟神秘的摇摇头,其实就是摇摇大头盔,这大门口人来人往的,她可不敢做生意。 “小林快去,我晚会儿也找李站长汇报汇报思想工作……” 锦瑟秒懂,小声说一句:“我给您老留一块儿。” 她的声音夹杂在“突突突”的嘈杂声里,老爷子竟然听清楚了似的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菊花似的。 这样拉风的摩托车开进家属院,心动的可不只是看门大爷,有几家出院门打招呼的,扬着嗓子帮喊门:“马老师啊,你家妹子又来了!” 多少双眼睛落在蛇皮袋子上呢…… 马老师在里面答应着,院门打开,夫妻两个全都穿戴的整整齐齐,自行车也车把冲外,正要出门呢。 “我来的不巧。”锦瑟拧关了车钥匙,摘头盔笑道。 马老师也跟着笑,声音柔柔弱弱的:“锦瑟你来的巧才对,我们正打算去靠山村看你们。快,家里坐。” 周末嘛,当爸妈的想孩子,虽然按照说好的再有一周就能放假回家,也想去看看。 李站长的表情不但有惊喜,还有一股子莫名的骄傲,对着围拢来的几个邻居点头,声音洪亮:“妹子啊,我刚出差回来,这不,正要给你送用稿通知呢!真不赖啊,两首诗一篇散文要发表,一部短篇小说评奖入围了,具体几等奖跟稿费还没通知到,你再等等。” 车把一侧确实挂了个黑色人造革公文包,作为文化站站长,提前知道作品录用信息也正常。 “哎呀呀这个妹子认得好!” “有出息!一看就是文化人!” “马老师,你家妹子每次上门都不空着手,是个讲究人。” “又给带孩子,又送肉,啧啧李站长你们家哪儿吃得完——” 蛇皮袋子遮掩不住里面的内容啊,一个个全是火眼金睛。 “不是的,这里面的肉是受别人所托要送走的,我是顺道拐个弯儿来串个门儿先。”锦瑟急忙解释,都来不及先欢喜一下稿子被录用的事儿。 可千万不能给李站长夫妻两个惹来麻烦。 三个人费了不少口舌才关上院门,锦瑟抹一把额头的汗,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这年头,人们对肉的渴望太强烈了。 “家里盐够吗?得腌起来放着,天儿热。”锦瑟打开蛇皮袋子,其实她已经撒过一层盐保鲜。 “锦瑟别拿!该送哪儿去送哪儿去。”马老师摁住锦瑟的手,连连摇头。 “送哪儿去啊?我正发着愁呢!”锦瑟叹气,“昨儿家里养的猪跑上山摔死了,估摸回去后能分点肉。打的这头野猪个大,偷偷摸摸运出来的,还不知道能不能处理得了,姐你多留些,给亲戚朋友的都送点儿,当帮我解决困难了。” “嗯对了,还有个野猪肚儿,听说能治胃病,你俩留下,问问有经验的人怎么做,好好调养调养你俩的胃。” 锦瑟不由分说往外收拾:“还有门岗那位大爷,给他留块肉,刚才说好的了。” “收着吧,咱两家现在用不着分彼此,连孩子都给妹子带着呢。”李站长从厨房端出口锅盛放,安排马老师,“你想想还有同事家想买肉的不?多走访几家问问,省的妹子带太多肉出去惹眼。” “那好,可别给你们惹了麻烦哈。”锦瑟也不客气,“处理不掉你们就腌好留着自己慢慢吃。” 蛇皮袋子里少了三分之一,墩进偏斗里就不那么显眼了。 “还有个正事儿,”锦瑟洗了手脸,又抛出一枚炸弹,“之前我不是说想托人给李哥整一台摩托车吗?现在有一辆两轮的,旧的,不值钱,在我家呢,等我处理完这些肉就回来带你们回村里,看看新国,再把车开回来。” “这——这——妹子你叫哥缓缓……”李站长听蒙了,这位妹子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嘛,人家农村有亲戚,大都是隔三差五来城里打个秋风啥的,从没听说过拼命往城里送好东西的,还送摩托车! 即便锦瑟强调了“两轮”“旧的”“不值钱”…… 给锦瑟端水出来的马老师更是傻在当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嗨,你俩也别放在心上,我送李哥一辆旧摩托车,其实就为的你们来回跑方便,能多照应在乡下的我跟小石头,真没花啥钱,你俩收着别有思想负担哈。毕竟,哪天我要是得离开,没办法照应小石头了,你俩就得多操心一个孩子。” 锦瑟这番话里的信息量很大,马老师一下子紧张起来,问道:“锦瑟你要去哪儿?”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呗。”锦瑟尽量说得轻松,“我本来就不是小石头的亲娘,你们知道吧?我总要回去过自己的新生活的。当然,在走之前我会安顿好小石头,现在我把新国他俩长到18岁的衣服鞋子都准备好了,真的。” 终究是声音里带了点儿哽咽,锦瑟摆摆手,算是摆脱掉消极的情绪,继续交代:“我会给石头把念书的学费留好,会教会他做饭炒菜缝缝补补,你们只需要像亲人一样多关心他,督促他好好读书好好做人。” 意识里那道屏幕依旧在倒计时,17天,她能完成的事情太少了。 村子里有大川夫妻和林有财一家照顾,城里有李站长夫妻和李新国关注,小石头的日子应该能过下去。 马老师怀着身孕呢,直接被锦瑟一番话说的扑簌簌掉眼泪,他们夫妻俩探讨过好几次,都认为锦瑟肯定来自大都市的良好家庭,聪明漂亮的小姑娘,没结过婚,直接收养小石头做“娘”,确实可惜了,真要是有一天后悔了要回城重新生活,他们能理解,也必须支持。 211 你是江慧 李站长跟妻子对视一眼,郑重答应:“妹子你放心,别说你提前把小石头给安排好了,就算需要我们完全跟带新国一样的养小石头,我们也得给你养好,就当多生了一个。” “这样我就放心了,谢谢李哥,谢谢姐姐。”锦瑟深鞠一躬,良久,才调整好情绪。 “还只是假设我离开哈,姐姐你可别哭了。咱们说点高兴的事儿,李哥你说我的作品能发表,还有稿费?” 感谢这两个善解人意的朋友,不追问锦瑟到底要回到哪儿去。 李站长从公文包里拿出用稿通知,锦瑟郑重的掀开摩托车座盖,收放进去。 “肉不禁放,我先走了哈。”锦瑟启动摩托车。 “回家吃午饭——”马老师的声音还没有完全恢复正常,怀孕的女人比较容易多愁善感。 “好嘞!” “突突突”的声音离开家属院,根本不用通知,看门大爷跟几个早就心痒痒的邻居去登李站长的门了。 锦瑟要去的第二个地方是国营饭店,胖姑娘翠芬也算她在1977遇到的为数不多的老熟人之一,她直接开车到后门,“突突突”加两声摁喇叭,翠芬就知道是她了。 实在是摩托车太少见,个个稀罕的什么似的。 “姐——” 翠芬喊姐可比锦瑟喊马老师来的亲热,锦瑟直接入主题,一拍偏斗靠背:“翠芬,去问问你姑父,我这里有野猪肉,留不?” 干脆麻利爽,不要的话立马走人,肉可不能给耽误臭了。 实在不行就去黑市闯一下,开着摩托车闯,形势不妙就拧油门跑路,反正说不定以后就来不了了。 “嚯,这不得上百斤?你等着——” 翠芬身子一扭,特别灵活的跑进去了。 形势还算不错,看在锦瑟要价比肉联厂的家猪肉低了一半的份儿上,翠芬的姑父反复衡量,最后跺脚决定全留下,毕竟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跟肉联厂订肉又得巴结又得等,还不可能一下给来半扇猪肉。 猪头猪尾猪蹄猪下水,全是看厨师本领的硬菜,只可惜没有野猪胃,锦瑟还又留了一对猪蹄,翠芬姑父低声嘟念着什么,特别舍不得的开锁取钱,吆喝着叫翠芬搭把手处理着。 “这也是看翠芬的面子,买这老些——瞎在手里可得哭死。” 油汪汪的一沓票子带黏答答的硬币送到锦瑟眼前,还被嫌弃了似的,锦瑟拃着两只手不敢接,最后眼珠子转悠,发现了翠芬提前裁好的几张粗糙牛皮纸,扯了两张来包钱。 “你点点数儿。”翠芬姑父跟看神经病似的眼神,催促道。 “不用点,我相信您。” 锦瑟连气儿都不敢喘大口,这钱不但黏答答油汪汪,还散发着极大地味道,诉说着自己曾辗转于无数人之手的辉煌经历。 2018的支付方式转变,可真是再难见到这样饱经沧桑的纸币了。 锦瑟忽然灵机一动,她怎么早没想到,完全可以在1977收集些崭新的纸币带回2018啊! 自己每次穿梭都穷于奔命似的,没机会沉下心来慢慢儿琢磨,耽误了多少好机会? 这次也差不多还得错过,时间不等人,锦瑟不能为了换钱耽误一晌儿功夫,她得再找小慧一趟,俩猪蹄就是留给她的,虽然她家有亲戚在肉联厂,不能空手不是? 小慧这边有好消息,上次送她的竹编手提篮得到了周围亲戚朋友的赞赏,小慧按一个篮子两块钱的价格给锦瑟预订了六只。 “喏,姐,这是定金。她们说希望可以再改改花样,别跟我这个完全相同最好。” 小慧脸上的笑容狡黠,又凑近了锦瑟的耳朵边炫耀:“我跟她们说这是你从上海捎来的,就都不嫌两块钱贵了。” 对小慧之于魔都的狂热崇拜向往,锦瑟最了解了,她沉吟一下,数出定金里的三块钱递还小慧:“我不管你能卖多少钱,这一款给你货就收一块五毛,多出来的是你的辛苦钱,别嫌少。” “就多句嘴的事儿,有什么辛苦的?”小慧迅速装起钱,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那我跟我爸说一声,干脆把你们的竹篮子摆到柜台里出售吧,价钱便宜的也可以送来。” “我那边还有几样不错的产品,这样吧,下次我带我们村办工厂的技术员一起过来,你可以多看看,帮着我们把摊子铺的大些……” 锦瑟侃侃而谈,给予小慧一个更加广阔的空间展开想象,她本身有身份的优势,自己站柜台,父亲主管供销社进出货,现在锦瑟又有了村办工厂的名头,合作前景非常乐观啊! 要不然,一辈子只奔着做个售货员,有什么前途可言?供销社这个当前炙手可热的工作单位可是很快会被历史淘汰的。 “姐,听你这么一说,我这心里热热乎乎的。从前我爸妈都说把我安排进供销社站柜台,一辈子就稳当了。可我站柜台时间长了,觉着特别没意思,现在好了,知道里面这么多道道儿呢,说不定我以后能顶了我爸那个位儿,我爸还没你看得远……” “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只做到你爸那个职位可还不够,我希望你以后拥有自己的商业帝国,在青城……” 锦瑟忽然卡壳,眼睛瞪大,看着小慧,眼神里凝聚很多情绪。 2018年的青城百货公司,最大的股东就是一位传奇人物,江慧女士。虽已年过六十,寻常商业活动不再参与,但是声名远播,无人小觑,始终掌握着青城百货公司的命脉。 莫非就是眼前这个勉强读了个初中,十九岁就要步入婚姻殿堂的小姑娘? 应该就是她。 江湖传说这位江慧女士三十岁前安安稳稳不显山不露水,创业起于三十岁时,突遭婚姻变故,自己带着俩孩子净身出户,度过一段艰难日子,练地摊儿起家…… “姐你怎么了?我脸上沾了东西?”小慧被看毛了 “我没事儿。”锦瑟伸手捏捏小慧的脸蛋,“就是感觉你脸上的肉好像多了点儿,不是应该忙结婚忙瘦了吗?” 212 代沟无处不在 小慧羞涩的扭脸,挺幸福的样子:“婚房有我对象那边准备,嫁妆归我妈准备,我没什么要忙的。” “那就多攒些私房钱,自己抓着,或者,娘家有条件的话,别陪什么嫁妆了,用钱给你买个小房子,属于你自己的,算是婚前财产。”锦瑟说这番话时非常郑重,表情严肃。 这是掏心窝子的话啊亲! 可惜,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小慧哪里能听得进去,或者听进去也无计可施:“哪儿有给闺女买房子的?我有哥哥,不可能给我买房子。我对象家里也有房子,他们家能给我们匀出一间屋来呢。” “就是说,结了婚要跟公公婆婆住一起?” “对啊,我对象家条件挺好的,给俩儿子结婚都能腾出间屋子来,还有个小院儿。比那些一大家子挤一屋睡上下铺拉个布帘可强多了。” 小慧无法理解为什么锦瑟的眼神里闪烁着同情与怜惜,就像锦瑟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会对俩儿子儿媳跟老人挤在一个院子里还觉得非常向往一样。 她努力提醒:“小慧,就算现在有婚房,你想没想过生了孩子以后,一间屋子够住吗?你最少要生两个的吧?所以我还是劝你自己手里要存钱,多存,谁都不给,不告诉。” 小慧笑着点头:“行行,姐,我听你的,多存私房钱。” 她暂时听不进心里去是肯定的,锦瑟只能希望自己以后还有机会继续给她洗脑,同时必须把小慧稳稳的拉到村办工厂这条船上,互相扶持共同成长。 摩托车“突突突”经过废品收购站时,她脑海中已经有了个初步计划,看见侧弯着身子站路边挥手拦车的人影,还有些懵,完全出于下意识踩下了刹车。 “胡姨?”锦瑟抬起了头盔盖儿,疑问,“有事儿?” 成天两个年代穿梭,过的不知山中日月。 胡姨捂着心口喘粗气,好大会儿才能说出话,刚才摩托车刹车那一下太刺激了,她根本没料到,感觉就差一点点儿便要丢了老命。 “哎呦喂——闺女啊,我就想问问,你叔给做的那个上下床还要不要?做好了,搁家里晾着呢。” “要啊,我这人言而有信,不会跟刘叔开玩笑的。” 锦瑟干脆摘掉了整个头盔,透透气。 胡姨这才敢上前扯胳膊,压低嗓子问:“库里还有点儿好玩意儿,你刘叔说该让你瞅瞅稀罕不……” “那我放好车。”锦瑟坚持把摩托车停到不影响交通的位置,尽管这个时代自行车都算有产阶级的标配。 胡姨很热情,扯着锦瑟进去的时候还跟记账员介绍:“这是我老家的外甥女,来看看我,顺带给家里捎点儿顶用的家什。” 这位记账的跟之前见到的那位不同,收购站是分组倒班制。 胡姨领锦瑟进的那间仓库还是那么凌乱,摆放最整齐的就是一套卧房用的梳妆柜,镜子应该是坏掉了,位置空着,首饰匣很齐全,高低错落层次分明,木质与雕花都十分精美。 跟柜子一起组合的还有一对儿鼓凳,花样跟梳妆柜完全吻合。 “就是这个,你刘叔说年代不算老,可是木头好,说你就稀罕这个。” 锦瑟轻抬脚迈到柜子跟前儿,她其实还是不懂行,只看外表漂不漂亮。 梳妆盒自然是空的,但是一个个小抽屉保存得极好,显见得曾被主人精心呵护过。 “这要是不抠了把手上的金银珠宝,就值点钱了。”胡姨长期在收购站上班,自然是懂点业务的,也凑过来摸着柜子上凹陷的地方表示可惜。 其实目前金银珠宝也贬值,但还是比普遍认知的老木头强。 梳妆盒上的每个小把手都有凹陷,真可能是胡姨猜测的曾经镶嵌过金银珠宝。再仔细观察,鼓凳的圆面上也有平滑的凹陷纹路,面积还不小,估摸是被抠掉了两块磨平的玉石吧? “多少钱?我要了。” 锦瑟向来做事侃快,直接掏钱:“还有那个上下床,胡姨,一并算账。” “这套东西毁的厉害,收的时候是七八块,木头都要糟了嘛。你刘叔给做的上下床可是选的好木头,又是新样式,不好对付,呵呵——” 锦瑟点头:“那我一并给胡姨三十块吧,胡姨帮我交钱记账。也不麻烦刘叔借驴车送去乡下了,下午我开村里的拖拉机来拉,胡姨到时候领着装装车就行。” 三十块哩,胡姨脸上的褶子全笑开了,保证道:“那我叫你刘叔来给装车,再踅摸几块儿能修补柜子能垫车的木头给你。”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锦瑟再不敢逗留,得赶紧载着李站长两口子回村,把家里堆放的满满当当的箱子袋子运到李家存着,给家具腾地儿。 小小的茅草屋里肯定放不下两套床铺,不如先提前搬到后院藏起来,等倒计时结束的时候一并带回2018. 李家这会儿刚安静下来,物资贫乏的年代不嫌弃野猪肉的口感怎么样,有肉就行,邻居们你一块儿我一块儿再不两家分一块儿基本上都要了,李站长蹬着自行车又给俩人的亲戚们分了剩下的肉,不知道从没做过这种事的两口子有没有赊账出去,反正锦瑟一进家,就被塞了个手绢包,里面是纸票跟硬币,怪沉的。 “咱们得赶紧走,我就不推让了哈。”锦瑟直接把手绢包放进摩托车座椅下,催促道,同时紧走两步,迅速探头往屋里扫一遍。 “进屋等吃饭啊锦瑟,再紧也不能饿着肚子走。”马老师的节奏也快起来,扎着围裙在厨房端出一锅乱杂烩,主要是家里一直没断客人,来不及精工细作。 “那好,咱们吃快些,就别睡午觉了。”锦瑟洗手进屋,再次仔仔细细观察屋内的布置。 这两口子都有工资,日子过的够红火,整整三间正房,里间的卧室挂着半个白布门帘,带花边和图案。 外间屋另一面摆着张单人床,应该是给新国奶奶准备的,床头顶着个原木色的衣柜,个头不小,很是吸引锦瑟的注意力。 “妹子有为难的事儿?”李站长发觉了锦瑟的异常,问道。 “也不是为难,有点不好意思。”锦瑟笑,指着大衣柜说,“里面装满了吗?” 213 只能打您家的主意 拿着筷子进来的马老师才真不好意思呢,身边的同事们邻居们再爱美也不如她的衣服多,春夏秋冬都得穿出特色来,还不肯穿缝补丁的衣服出门。 这样爱美,也不可能把一个大衣柜装满啊! 锦瑟很满意:“还有空就行,这样,我出钱,你们再买两个差不多模样的衣柜,算是做个遮挡,再隔个小里间出来,衣柜装不下的鞋子可以摞在里面,不躺床上根本看不出来。” 贫穷限制了想象力,李站长跟马老师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锦瑟到底给俩孩子准备了多少衣服鞋子与杂七杂八,需要配备一套组合衣柜。 “其实我想过尽快给石头翻盖个青砖大房子,他以后结婚生子都够用,提前买好的衣服鞋子也能放进去。”锦瑟唏嘘道,“可是我又担心,这样反而害了他,他年龄还太小,守不住。所以只能打您家的主意。” 言辞如此恳切,李家两口子只能疑疑惑惑的答应下来,一直到坐着偏斗摩托车一路风尘到达靠山村,才真正明白林锦瑟到底给准备了多少衣服鞋子。 单说鞋子吧,全是两双两双一模一样的配置,运动版休闲版春夏秋冬版,从27码到45码,从真皮到帆布…… 两口子的嘴巴合不上,连心爱的儿子李新国在身边都顾不上亲热,太震撼了! “你们先坐坐,石头给干爸干妈倒水洗洗。”锦瑟安排道,“我去队上借拖拉机,李哥可以先去后院熟悉熟悉摩托车,不会开也没关系,咱用拖拉机载回去慢慢儿学。” 她说完就风风火火出门了,剩下小脸红彤彤的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李叔叔马阿姨变身成“干爸干妈”了。 李新国倒很高兴,嘴巴里嘟念两句“干爸干妈,爸爸妈妈”,跳起来拍手:“石头哥哥,我的爸爸妈妈分你一半儿,你也有爸爸妈妈了!” 孰料后知后觉的小石头骤然“哇”一声哭出来,撒脚就要跑出院子去追锦瑟,却被大老黑叼住了衣襟,缓冲了一下,又被李站长在院门口拦住了,抱在怀里。 “石头,你不喜欢叔叔阿姨做干爸干妈?那就继续叫叔叔阿姨好了嘛,别哭哈。” 是的呢,一个称呼问题,为毛儿小石头的心里慌慌的? 马老师跟锦瑟沟通过小石头的各种小习惯,此刻扶着后腰柔柔的喊:“石头,新国,有水吗?我肚子里的小妹妹渴了。” 俩男孩儿都是极有爱心的小朋友,且一起幻想过马老师肚子里到底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最后双双决定是小妹妹…… 因为参与了期待,也就自以为拥有了责任,原本奋力挣扎的小石头不哭了,抽抽搭搭从李站长的怀里出溜到地上,抽抽搭搭去给马老师倒水,带着哭腔儿教育新国:“娘说了,咱们是小朋友,只能自己倒凉开水,不能动热水瓶。” 新国站在热水瓶旁边理直气壮地解释:“姨也说了,客人来了要沏茶,沏茶要用热水。” 马老师上前伸臂环住了俩孩子,感动莫名,声音里透着沙哑:“你们说的都对,沏茶要用热水,但是不能由你们来倒热水,可以求助于大人,没有大人帮忙的情况下只能倒凉开水,因为,安全很重要,你们很重要。” 小石头在马老师的怀抱里很不习惯的扭了两下,想起来她肚子里还有小妹妹,不敢再扭。 这样懂事的小朋友,家里多一个真心不算多,何况林锦瑟还提前给准备了这么多东西,足以使用到小朋友长大独立。 其实之前小石头就是独立长起来的,穿村民施舍的破衣裳,吃百家饭,打猪草挣俩公分,自己住在茅草屋里。 多愁善感的马老师鼻子酸了,她摩挲着俩孩子顺滑的头发,问道:“石头,等放了暑假,你跟新国回城里的家住好不好?外间屋再添一张单人床,你俩顶着头睡。” “我不要!”石头的身子再次紧绷起来,小朋友很防备,“我还得帮娘喂大老黑小狗小猫哩,帮娘做饭,陪娘上扫盲班走夜路。” 说完这话,挤出马老师的怀抱,小石头倒了两杯凉开水,特别礼貌的说:“叔叔阿姨请喝水。”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本能的想要跟这对夫妇拉开距离,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跟锦瑟更贴近一些。 新国这会儿已经爬上了亲爹的肩膀,指挥李站长走出低矮的茅草屋,去院子里“骑大马”,“咯咯”的笑声一串一串。 男人对于摩托车的热爱是控制不住的,李站长的脚步自动自发往后院去,他其实还很纠结要不要接受干妹子送的豪礼,可是走进后院,看到那辆黑乎乎却威猛剽悍的大家伙,眼珠子都要粘在上面了。 锦瑟很粗豪的只搭了张草席子在车把车座上,稍远处猪圈围墙上还搭着张硕大的野猪皮,非常显眼,可是李站长愣是根本没看见,驮着儿子围着摩托车转啊转,又空出一只手去摸啊摸,温柔缱绻的像看到久别的恋人。 “爸爸,你会开‘突突突’吗?姨开得可快了,带着我跟石头哥哥,‘突突’两下就到学校了。”新国问。 李站长哈腰把儿子托下来,放到摩托车上,摇头:“爸爸不会开,爸爸得跟你姨学习。” “嘻嘻,爸爸不如姨厉害!”新国乐了,“姨最厉害,姨见过老神仙,老神仙也厉害,知道我跟石头哥哥是好孩子……” 这倒是不用李站长继续纳闷儿了,满屋子的好东西哪儿来的,因为俩孩子表现好,感动了天上的老神仙。 好吧,这个理由很强大,原本就擅长想象的文化站站长表示理解,也不会追究下去。 给锦瑟送东西的“老神仙”,应该就是锦瑟的亲人,来自大城市的,极有背景的亲人,要带锦瑟回家,不能继续照应小石头了。 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帮助锦瑟解决后顾之忧,照顾好小石头,让锦瑟安心离开。 214 送丫的上西天 读书人就是喜欢脑补,不用锦瑟多加解释,李站长夫妻两个已经在脑海中形成一个完整且凄婉的故事,并决心尽全力配合。 锦瑟今天的行动一直是急切的,大川被她感染,在她去村里找林有财的时候直接把拖拉机从场院开到锦瑟门前,本想再帮着装东西的,李站长觉得屋里的东西多的有些惊悚,婉拒了大川的热心。 不过,当锦瑟“突突突”回返的时候,大川又一脑门儿汗的跑过来,小兰那边紧赶慢赶的把外国友人珊迪和杰夫订购的手工品完工了,毕竟这两天多了帮手嘛,除了小兰大川没白没夜的赶工,三大娘、大川娘,还有二狗子母子两个,再加上小兰偷偷安排娘家人一起忙活儿。 “刚刚俺丈母娘来过……” 大川抹一把汗,低声汇报。 就是东西多,显眼,他不敢大白天往这边拿。 “那正好,你先开拖拉机运一趟,我打撮儿送城里。”锦瑟之所以如此大胆,是刚听林有财说,公社那边同意靠山村整村办工厂了,头晌儿他带着大川去公社送小野猪时给的答复,本来领导要给其它村子几个工人名额的,林有财直接抛下重利,说应该被他们拉回来的半扇小野猪不要了,全给公社,换回了工人名额的主动权。 知道靠山村最大气的是谁,所以林有财只敢把送猪肉的原因告诉林锦瑟,充当司机的大川都被蒙在鼓里呢。 想想还挺乐呵的,林有财这会儿一个头两个大,听说这回捞不着猪肉味儿的村民们正在言语围攻他…… 时间特别紧,趁这点功夫,锦瑟加急培训一下李站长的摩托车驾驶技术,摊上不用补啥牌照执照的好时代,只需要学会个启动就能上街。 “刚才推了两圈儿,够沉。”李站长面露兴奋与忐忑之情,他本来看锦瑟一个弱女子驾驶偏斗摩托车都轻轻松松,以为没多少重量呢,结果试推了两下,差点儿没摔地上。 “没事儿,谁家有摩托车不是骑得?用不着常推它。”锦瑟说的轻轻松松,跨上新摩托车,做示范,“你看好了,先拿钥匙把开关打开,再把油门开关打开,左手把离合捏着,右手手刹,先挂挡到1、2、3档位,然后打燃……一定要慢慢儿松……” 在一个教练加三双眼睛的注视下,李站长暴露了一个书呆子四肢配合不协调的特性,一遍一遍启动,不是憋哑火就是冲出去被林教练扯回来。 到后来连小石头跟李新国都背会了启动顺序,俩娃儿要不是腿短,没准儿真能比李站长学得好。 更可气的是,林大川跟小兰驾驶着拖拉机回来了,李站长的表演不但多了两双眼睛关注,林大川还牛气哄哄的试了手,结果第一次尝试就成功了,摩托车稳稳当当向前开了几米远都没熄火。 这可真是受打击,李站长的虎劲儿上来了,继续操练,还让锦瑟带着马老师先走,他要独自驾车回城。 那哪儿行啊?马老师几次想张口把摩托车退还给锦瑟,她可以不坐摩托车拉风的,只要安安全全便好。 李新国也劝亲爹:“爸爸你等着我长大了,骑摩托车载你跟妈妈。” 这孩儿跟父母离开的时间长了,越发懂事孝顺了呢。 只有锦瑟完全不当回事儿,还演示了一下摩托车的座位下行李箱的打开方式,后座的大塑料箱子里装着的小零件的换法儿。 这些知识也是她临来时恶补的,现在展示出来,博得一票大的小的观众的喝彩。 “不如你们都上拖拉机一块儿进城兜一圈儿,正好也帮我搬运一下东西。” 主要还是摩托车上拖拉机车斗的话,需要人扶着些,万一摔坏了可不行,路上多颠簸啊! “欧耶!”俩小朋友欢呼雀跃,尤其是小新国,到底还是想念父母的,能这样回城一趟很开心。 “走吧走吧,当开开眼界,你们带几个软和东西垫着些。” 这话主要是针对小兰跟大川说的,少挣几个公分嘛,一辈子就围着一两个村子转,人会傻的。 重点保护对象是马老师,孕妇嘛,虽然现在的孕妇真心算不上娇贵,把孩子生在田间地头的不在少数。 可是要装载那么多衣服鞋子,柔软些可以倚靠的地方不少,如果没有那辆大摩托车横在中间,俩孩子肯定把拖拉机车斗当游戏室钻来钻去了。 “都坐好哈,出发,我开慢点儿,你们扶稳了。” 锦瑟锁好院门,跳上驾驶座,她选择走河堤那条路,不过村子里,免得这一车的东西太过扎眼睛。 李站长一直在观察大川跟小兰两人,发现确实人性忠厚,不多问不打听摩托车怎么来的,一车鞋盒子衣服袋子是怎么回事儿。 这样挺好,证明锦瑟跟小石头在靠山村是有真心帮扶的朋友在的。 河堤的路很坎坷,新国扒着拖拉机车斗给马老师介绍:“河那边就是边山屯小学,我们金老师跟王校长住里面……” 小石头舒舒服服倚在角落里,头顶有阴凉,车子带风,他觉得很开心,于是从兜里摸出新口琴来,吹出一溜儿乐音,抿着嘴笑了。 口琴的声音混进拖拉机机器的轰鸣中,其实一点儿都不响亮,可是一票大人全都肃然起敬起来,毕竟,在大家的认知里,会点乐器的人足够高大上。 李新国搂住了马老师的脖颈儿,很遗憾的说:“妈妈,我也有口琴,有笛子,有箫,有唢呐,还有二胡……我没带……” 这傻孩子,还不知道其实他们暂时学不到的乐器也装进盒子里带上车了,马老师抱着儿子轻轻地摇晃身子,温声细语:“那你以后学会了给妹妹听。” 口琴声再次响起,拖拉机后车斗安静了。 驾驶员林锦瑟却刹那间绷紧了身子,双手用力攥紧了方向盘,在行驶过通向边山屯的那所旧桥时,锦瑟看到了那个乞丐一样的男人,二癞子。 怪不得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样的人渣竟然还活着,生命力真顽强啊! 刚刚那一刹,锦瑟心中涌起一股子热血,想扭扭方向盘,一脚油门轰下去,送丫的上西天去! 215 忽然好抢手 “突突突”的发动机声未停,时间迅疾的又是缓慢的流过,拖拉机扬起的土尘遮盖了二癞子一头一脸,他浑不在意,对着拖拉机的后车斗尾部狠狠吐了口唾沫儿,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骂些什么。 锦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但是她很明确,相比起帮小石头安排好未来的富足生活,她更需要提前处理掉的就是二癞子,不能让这个祸害继续留在小石头的周围。 她需要好好想一想,缜密的布局,如何让这样的人渣大白于天下,如何让他永远没机会出现在小石头面前,引起小石头的杀意。 她想,或许这也是莫名其妙出现的系统给予她的时空穿梭的任务吧? 因为倒计时,因为可能再也不能随意来到1977,锦瑟的胆子大了许多。 来到大道上颠簸轻了,林大川跟李站长的压力减小了,用不着再四只手扶住摩托车,俩人松闲了些,聊得多了,便再次兴心一起驾驶摩托车跑一段路程。 男人嘛,天性里就受不了把摩托车放车斗里固定住,他们喜欢驰骋。 马老师也劝不住,只能搂住李新国,小兰也抱着小石头,不给俩小男子汉一起驰骋的机会。 “妹子,锦瑟妹子,嘿嘿停车——”李站长老脸透红,提要求,林大川则是摩拳擦掌。 锦瑟靠边儿停下,她也被颠簸狠了,跳下驾驶座舒展舒展筋骨。 村里人都羡慕可以乘坐拖拉机出门的,其实就这会子功夫,一个个土人似的,分不清头发跟脸颜色的区别。 李站长小心翼翼扶了马老师在车斗里站起身子,林大川也学习着,把小兰扶起来,不让她们下车了,也得动弹动弹。 “妹子,我扶着摩托车一路,忽然就醍醐灌顶了,嘿嘿,我再试试,叫大川跟着我,咱们回家见行吧?” 李站长的声音还挺忐忑,锦瑟笑了,目前看起来大川跟李站长挺谈得来,再同行一段时间,肯定关系可以突飞猛进。 “行啊,这段路好走些,你俩开慢点,不要慌。” 可是怎么能不慌呢?拖拉机再次启动不到十分钟,就被摩托车追赶上了,为了更切实提高驾驶水平,两个大男人都宁愿喝土也不肯戴上头盔,说影响视线和正确判断,把自己整的泥塑似的。 这次是林大川驾驶摩托车,兴奋的对着拖拉机“嗷嗷”叫,然后在俩孩子的欢呼声里换挡拧油门加速。 下次就换了李站长,就跟专门降速等待拖拉机似的,其实就为的炫耀。 “爸爸真厉害!”李新国一声夸赞就像鸡血,被打进李站长的四肢百骸,激动的摩托车行驶轨道直划‘s’形。 果然“醍醐灌顶”,瞬间开悟摩托车启动方法了。 小石头很有感触,他理解的“醍醐灌顶”是:“新国,你爸爸什么时候提壶了?是家里的水壶吗?” 马老师骤然喷笑,她这样温婉的女子,难得喷笑一回,再听到儿子李新国的完美配合,更是笑的直不起腰来。 “石头哥哥,我看见爸爸提水壶沏茶了,茶水才管用。” 幸亏俩孩子才刚进小学,还不懂“灌顶”什么意思,不然岂不是要学习李站长“提壶”“灌顶”? 小兰完全是听懵圈的状态,根本不敢插话,她觉着俩小屁孩说话文绉绉的劲儿都比她强。 马老师笑完了,才开始解释这个词语的原意,在“突突突”的机器轰鸣声伴奏中,恶补了半节语文课。 小兰星星眼乱眨,小石头也很是受教,觉得马阿姨上课比王校长还生动,能一下子延伸好几个经典词语的内容。 事实上,这也是马老师的一种策略,既然接受了锦瑟的托付,她就得先跟小石头建立一种更亲密的关系,最起码树立一个美好形象,让小石头喜欢跟她亲近,喜欢留在李家的生活。 锦瑟对他们一家四口太好了,毫无保留的那种好,令马老师恨不能剖出一颗诚心来给锦瑟看看,她一定会善待小石头的,让锦瑟安心离开,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时间就在摩托车与拖拉机前后差距或者并驾齐驱的时速里流逝,在马老师与两个孩子温声细语中消弭,进城了。 “我先去开门,咱们搬运要快。”李站长换到了后座上,他生怕家属院的邻居们过早的围拢来,不好解释一下子运家里这么多东西。 不过,在这样的年代,一下子来一辆拖拉机与一辆从未见过的摩托车,你想不轰动,真难。 门岗大爷先吵吵起来了:“这是——李站长?哎呀快我帮你掸掸土……” 泥人一个都要认不出了。 “我妹子家要翻盖房子,这不,家里的东西先放我这边。” 李站长编个瞎话,赶紧指挥着拖拉机停在胡同口,自己手忙脚乱开院门捣腾东西。 也就一趟的事儿,邻里邻居的就围上来了。 马老师像护崽的母鸡似的伸展双臂拦着邻居们的接近:“都是我妹子家的东西,大家让让哈。” 俩孩子也跟着在另一边拦着,发现老阿姨少阿姨们比小孩子的好奇心还大,见到盒子就想打开瞅瞅里面是什么,见到衣服袋子就想搓搓捻捻看是什么布料…… 小孩子们则去围观摩托车了,其动作其言语跟靠山村的孩子没啥区别,幸亏大川黑着脸把车钥匙拔走了,不然给打着火儿也不稀罕。 最后一波出来瞧稀罕的才是各家的男人们,撵走了小孩子,占据了摩托车周边位置,指天说地唾沫星子乱飞,就跟会开似的。 等到知道了这台黑乎乎霸气无比的摩托车属于李站长了,那气氛立刻更加热烈,上手摸上腿跨体验,感觉还不过瘾,直接吵吵着要钥匙…… 整个文化站家属院处于沸腾状态。 李站长家认的干妹妹可不得了,人长得漂亮还贼有钱有本事,不但自己能开偏斗三轮,还给干哥哥整了辆摩托车,还会开拖拉机。 “头晌儿还说会写诗写文章能挣稿费哩!” 又一个爆炸性新闻被抛出来。 216 李站长热泪盈眶 马老师被好几只手扯着,这样的好闺女就别嫌弃是农村的还带着个孩子了,俺们做嫂子的做婶子大娘阿姨的得给干妹妹说门亲事啊,她娘家弟弟不行,个儿矮还带俩孩子,不如我家小叔子,媳妇难产死的就带一个娃儿……我侄子,外甥…… 跟打仗似的。 都没人顾及一下小朋友的感受吗?李新国是听不到的,他这会儿被一群家属院的小孩儿围着问这问那,小石头蹲在成人堆和孩子堆儿中间位置,瘪着嘴巴欲哭不哭,不想听又挪不动脚步。 这孩子敏感的很,之前也听过不少猜测,说林锦瑟这么年轻,肯定不会真的就只带着他过日子,早晚得找男人结婚再生自己的孩子。 花婶子也偷偷嘱咐过他,能跟着锦瑟享受几年有娘的日子就享受几年,哪天娘真要得撇下他,就得认命,高高兴兴的送娘走。 今天,仿佛送娘走的日子忽然就要来了。 当事人林锦瑟根本听不进去扯闲篇儿的话,她多忙啊,卸完了东西还得去邮局发货到魔都,再到收购站拉家具呢,努力赶到天黑前回村。 “石头,你是陪着新国弟弟多在家玩会儿,还是跟着娘去送货?” 到底是做娘的,发现儿子的神情不太对头,于是临出发前询问一句。 小石头如临大赦,跳起来往外跑:“我跟着娘一起。” 李新国纠结了,他刚刚回家,还有好多可以炫耀的东西来不及讲给小朋友们听…… “新国在家多陪陪爸爸妈妈,回头姨来接你。” 这个姨实在太贴心了,家属院的小朋友们听说了李新国在靠山村过的自由且美好的日子,恨不能自己也离家出走一回,碰见一个同样贴心的姨…… “村子里不是特别脏的吗?我听说到处都是老鼠、蛇。” “我们养了小猫咪,老鼠不敢来家里。还有一条大狗,一条小狗,姨说小狗是藏獒,出生就在极寒冷的高原地带,它们可厉害了,能进山抓野猪,野猪,你们见过吗……” 曾经那个被奶奶惯的任性跋扈,动不动就发脾气的小豆丁,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说话有条理层次,且讲起故事来表达流畅,跌宕起伏,一票比他大的小的孩子听得一惊一乍聚精会神。 终于把所有的东西都在里间屋摞放好的李站长倚着高高的鞋盒子墙面唏嘘不已,他之前看到儿子就会气不打一处来,被老子娘宠坏了嘛,不会好好说话,有一点儿不如意就嚎哭,在地上打滚儿,然后老子娘挡在前面对他们夫妻两个呵斥,甚至下手拍打自己。 印象最深的就是,得罪了儿子之后,儿子命令他滚出去,不许吃饭。他在饭桌上气的怒发冲冠,可是老子娘一巴掌扫过来,叫他们夫妻两个都站到门外去罚站,饭桌上就剩祖孙两个,“心肝宝贝儿”的哄着。 那天很冷,马老师红着眼圈儿红着鼻子冻得打哆嗦,他的心也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寒凉刺骨,觉得生活没有希望…… 万万没想到,黑暗的日子在遇到林锦瑟时有了转机,儿子改变了,会亲亲热热的抱着父母乖巧的说说话,会自己照顾自己吃饭穿衣,还肯帮大人干点活儿。 最重要的是此刻的李新国,还会侃侃而谈在靠山村的生活点滴,描述的那么生动形象,让文化站站长几乎热泪盈眶。 何以回报这种恩情啊? 一个极大胆的想法在李站长的脑海中成型。 锦瑟最挂念的就是小石头在她离开后孤苦无依,那么,他就要想办法把对小石头的关照落到实处,不管花费多大气力。 此刻的林锦瑟在邮局打包货品,陪同一道的林大川和小兰小石头全都开了眼界,目睹了向远方邮寄货品的所有流程。 “走,再跟我去打个电话,通知珊迪已经发货,等待接收。”锦瑟就是特意带着大川和小兰的,尤其是小兰,村办工厂的技术员兼林锦瑟的助理,她是按照培养接班人的程序来的。 所以,利用从邮局到收购站之间会经过供销社的机会,锦瑟中途叫停,带着小兰和小石头进了供销社。 “小慧,这是小兰,负责村办工厂的技术指导和销售工作,以后就是我的代言人,跟你接洽……” 留下两个彼此陌生的姑娘面面相觑,锦瑟只带着小石头上了拖拉机,她的时间还是太紧,需要小兰跟小慧迅速建立感情,拉近彼此关系,熟悉销售业务。 废品收购站那边,胡姨跟丈夫刘大刚早就望穿秋水了,还特意关照另一个收购员提前下班回家。 刘大刚手工打制的那套高低床就摆在收购站外面,惹来不少行人驻足观看,感兴趣的肯定有,特别需要这么一套不占地方又能多一层床铺的人家肯定多,就是舍不得花钱,偷摸给刘大刚的最高价儿是八块钱,那哪儿能答应?人家林锦瑟给了二十多块呢! 多好的闺女啊!美丽大气善良…… 刘大刚不发愁没生意上门,工厂里的职工宿舍也有高低床,但是绝对不如他打的这套实用,按照锦瑟的设计,床下是能推拉的柜子,上床的台阶还可以化身成抽屉,台阶一侧是打磨的光溜的滑梯,刘大刚下了决心,就卖二十块,谁来也不降价。 所以,当拖拉机的影子刚一出现,刘大刚不是往外出迎,而是往里跑,这些家具可不能损坏了,先搬点木板木条垫到车斗里才牢稳。 一个老木匠的眼光,挑出来的下脚料可都不简单,知道锦瑟喜欢嘛,要年代久的好看的有香气的。 锦瑟先介绍小石头:“胡姨,这是我儿砸,叫石头。石头,叫胡奶奶。” 胡姨忙不迭牵过小石头来查看:“长得真虎实,好孩子,胡奶奶今儿没带好吃的,你去仓库里瞅瞅有啥喜欢的,胡奶奶送给你。” “胡姨别客气,还有这位,是我们村的拖拉机手,大川,这是胡姨。”锦瑟继续介绍,对大川嘱咐,“拖拉机有灯,回去晚点儿也不怕,大川你也去挑些家里能用上的东西,便宜,咱们正好有车能拉回去。” 217 笑容灿烂又满足 锦瑟只想到嘱咐大川,没想到小朋友进了废品收购站的仓库就看直了眼,觉得自己进入了宝库。 “娘,我想买一本画书。”小石头弱弱的请求。 正跟胡姨热络交谈的锦瑟一愣,然后挥手:“儿砸,捡喜欢的多买些,存着,早晚能看懂。” 胡姨:“说好的我送给孩子——” “别,我们要的多。”锦瑟怪不好意思的,“刘叔这是——?” 看到刘大刚扛着码放的整整齐齐的木条木板出来了。 “你刘叔说了,收你二十块钱心里就够过意不去的,哪儿还能继续占你便宜?这不,他提前付了五毛钱给你多买些下脚料垫车斗,别硌坏了新床。” 胡姨解释道。 “那可太感谢您二位了。”锦瑟大方收下善意,“不过,我们再多买的东西都得按规矩来,我不差钱儿,今儿想多买点儿好东西。” 早知道这位有财神爷的独特气质,但还是第一次公然宣称自己不差钱儿,胡姨猛一拍巴掌,笑的眉眼弯弯:“哎呀闺女你早说嘛,早先姨给你过着日子,没想叫你买没用的家伙什。你要真不差钱的话,走走,姨给你再找些老物件儿。” 之前可从没带锦瑟瞧过的好东西,好,金贵,但绝对不实用,所以胡姨之前没想过可以给锦瑟推荐。 废品收购站最里侧,紧挨着公共厕所的一间小仓库,常年散发一种潮湿腐烂味道。 胡姨嘴里那些没用的老家伙什,就在这种腐烂的味道里静默着。 “喏,忒花哨吧?买回去顶多当个咸菜缸子,个儿又小点儿,腌不多少菜,还没盖儿,搁家里又扎眼,再叫人当你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给抓了,不划算。” 胡姨指着最靠门歪放着的一个白底青花的瓷缸说。 “肚子大的没裂纹的又带盖儿的剩不下,我们家里盛鸡蛋正当用呢。” 就是说,剩在这间仓库里的,大都是豁了口裂了纹儿不实用的呗。 锦瑟的呼吸却屏住了,蹲身扶起那只歪倒的瓷缸,果然有豁口也带裂纹儿,入手是陈年的灰尘,但不损害它古朴的美丽。 “啪”一声轻响,豁口处雪上加霜,又一个新的更大的豁口出现,地上多了一块儿碎瓷片。 “闺女你别割了手。”胡姨急忙扯起锦瑟,一只脚伸过来,随便一划拉,那只缠枝青花图案的瓷缸就挪了挪位置,靠边儿了。 “你喜欢这个啊?里面还应该有,慢慢儿找。” 胡姨很热情,锦瑟问:“里面的东西贵吗?大致在多少钱的范围内?” “看大小呗,顶用的得卖到两三块钱,上次来了一对带盖的大瓷缸,嚯,卖了十块钱呢!可惜不多见,现在剩的竟是裂纹的,再不是不顶用的瓶子啥的,家里又不插花,谁买这玩意儿哦?” 胡姨听见了外面的动静,答应着往外走,“闺女你自己挑哈。” 其实锦瑟不懂文物,所以挑拣的过程也基本上按照胡姨她们的流程,挑不残不破的呗。 要说跟胡姨有区别的挑选方式,那就是她可以不为了实用,只看眼缘,美观与否。 很难挑。 最后拣出来的是几个大大小小的香炉,与高低不同形象各异的花瓶,这两样东西太不实用,所以被冷落至今。 全是瓷器,瓷器不像金属还有回炉的机会。 胡姨送走了两批客人,回头看到锦瑟挑选出来的宝贝,直皱眉头,到底还年轻,竟挑没用的摆设。 问题是这年头你摆设这些玩意不合适啊! “闺女,花瓶还好说,买回去盛水也能对付过去。你买香炉可犯忌讳,这不往身上惹事儿吗?” 香炉,烧香的,拜祭,祈祷,哪一样都犯忌讳。 锦瑟可舍不得丢下,好不容易才挑拣出来的完整的艺术品呢! “胡姨,我买回去就藏起来,太喜欢了!保证不露在外面叫人看见,不给您惹麻烦。” 为了这些蒙尘的宝贝,锦瑟也是拼了,破天荒撒个娇,抓着胡姨的胳膊晃了几下,自己都恶寒出鸡皮疙瘩。 胡姨不好拒绝了:“那你可藏好,埋起来。” 出着主意,她拽过来两个个头大的瓷缸,包括刚刚被她用脚划拉到一边儿的缠枝青花,在缸底铺了层烂草席,把香炉扣在里面,再铺一层草席,花瓶也如法炮制。 “都是坏了的家什,算给你的添头儿。” 胡姨豪气,锦瑟嘿嘿笑,哈腰在地上踅摸了一圈儿,捡了两个瓷片丢进瓷缸。 带回2018,找专业人士修复一下,可以摆在木屋里,养几条金鱼,做一个盆景。 耽误的时间不短,大川已经开始帮着刘叔搬运家具了,除了上下床,还有从收购站拾掇出来的梳妆台,两个鼓凳上包了旧报纸,摆放好后又用绳子固定。 大川是个实用派,锦瑟鼓动他多买点东西,结果人家一样都没要,说家里都有。 本来嘛,靠山村靠山,想要家具什么的直接上山砍树就得了,干嘛花钱买? 倒是小石头,灰头土脸的抱出不少书本,锦瑟曾经给他和李新国买回去过一些,他便有了经验,课本啊没用完的本子啊都要,还挑出了几本绘画图书。 锦瑟一眼望过去,眼皮狂跳了几下。 不是觉得石头要买的书多,而是她看到了《四大名著》的线装封皮,甭管齐全不齐全吧,这孩子有眼力! 锦瑟直接从废纸堆里搜罗旧报纸,嘴里解释着:“屋子墙面老掉土,用报纸贴一贴。” 其实为的把那些书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再绳捆索绑,务求不漏出一点儿隐患。 她上次来可没发现这么珍贵的书籍,小石头这家伙,有福运。 有福运的小石头还觉得对不住锦瑟:“娘,可以不买这么多,娘再帮我挑挑,我不懂……” 傻孩子你不用懂,只要听娘的话,把这套书好好藏着,等长大了就是一笔极珍贵的财富。 “胡姨,算账!” 锦瑟伸出脏兮兮的手,捏捏小石头的脸蛋,原本爱干净的母子两个现在都没法看了,尘满面鬓如霜,但是,笑容灿烂又满足。 218 进退两难 耽误的时间确实长了,拖拉机拐回去接小兰,小慧还有点儿舍不得的样子,送出供销社门外一直招手,嘱咐说:“我等着你哈!” 小兰的手巧,交谈过程中还给修补了几件有瑕疵将要便宜处理的的确良衬衫,效果非常好。还许诺了给即将做新娘的小慧绣一对枕头套,俩姑娘的友谊可不得突飞猛进? 小慧也大方,给小兰的布料多出一半儿,可以自己留一份儿。 让大川驾驶拖拉机,自己换到了车斗里保护两缸瓷器的锦瑟很满意,以后小兰出面跟小慧合作没大问题,阅历上性格上也正好互补。 小兰保持兴奋状态,感慨:“早先真不知道,城里人的脾气其实挺好,不会看不起乡下人。” 反正今天她出来遇到的李站长夫妇、胡姨夫妇和售货员小兰,都很友爱,没有流露出嫌弃乡下人的意思。 “穿戴的干干净净,又不图占城里人的便宜,自己有本事挣吃喝,谁会看不起你?”锦瑟懒洋洋回道。 “是哦,”小兰侧头看向车斗外,幽幽说道,“就算是在娘家,想让爹娘兄嫂高看一眼,也得靠自己有本事。” 这是有感而发的:“从前俺娘家人嫌婆家穷,见了大川咋的都稀罕不起来,这次叫俺娘帮着出活儿,先给的钱,连带的大川这个女婿也金贵了……” “所以啊,加油干,把工厂办好了,脸面都是自己挣来的。” 锦瑟隔着个瓷缸拍拍小兰的肩膀,俩人会心一笑。 拖拉机还要拐去文化站家属院接李新国,“突突突”的声音里夹杂进噪音合奏,还要个呼唤声:“妹子,大川兄弟——” 青城目前能见到的摩托车可是凤毛麟角,不消说,这位打招呼的熟人是李站长,没带头盔,头发被吹得全站起来,白衬衫更是灰朴朴,暴露在外面的脸和脖子和泥儿似的效果。 这是练车去了? “开的挺稳啊李哥。”大川的嗓门挺高,内心还有些不服气,李哥开车的本事可不如自己,这是天生的,林老师说叫“悟性”。 “大川你慢点儿,叫我先走。”李站长有点慌,新手嘛,往家属院拐的时候不能并驾齐驱,心跳会加速。 拖拉机老司机炫技一般放慢速度,打方向盘,努力给摩托车留的空隙宽绰。 李家这会儿就剩娘儿俩了,听见“突突”声全迎出来,刚刚在拖拉机上眯了一小觉儿的石头欢快的跑向李新国,告诉他自己买了好多书,回去后一起看。 马老师更关注李站长驾车的安全性,一直到庞然大物安稳停在院里,才松口气,转而招呼锦瑟一行人。 “我们赶着回去,新国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锦瑟的手被马老师摁住,她看向丈夫,问:“情况怎么样?有眉目吗?” 李站长不是去练车,是处理什么麻烦去了? 消息挺突然的,反正大川两口子的眼珠子都要被惊掉出来了。 李站长慢吞吞从摩托车上跨过右腿,站定,笑了,笑容不好看,但是灿烂。 “有眉目,能跟妹子说了。” 马老师脸上的笑容也绽放开来,她原本就长得极美,这一刻宛如鲜花开放。 “是这样,我们商量着试一试,把石头的户口扒到城里来,以后念书啊就业啊都方便,还能跟新国一起做个伴儿。” 马老师的解释确实挺意外的,这是什么时代啊?城里户口多么难得?花钱买可找不到门路。 锦瑟也有点懵,她没这思想准备啊,之前一点儿口风没透露。 按照她的安排,小石头在靠山村有林有财家大川两口子照顾,还能挣点公分,再借助她留下的生活跟人力资源慢慢长大。 办成城市户口,那可就分不到地了,以后住在靠山村好像也不合适…… 有点乱哈。 可是毋庸置疑,李站长夫妻完全是出于一番好意。如果真的把石头的户口扒进城里,落在李家,以后在城里读小学上初中高中高考……肯定比留在连个小学都没有的靠山村强。 锦瑟不是个喜欢犹豫的性子,短暂的分析利害之后就点头询问:“费劲儿吗?需要我做什么?” 李站长扭头看向两个勾肩搭背进屋收拾东西的小朋友,耸耸肩道:“麻烦点儿,不过你哥我都能搞定,你回去跟村里打个招呼,准备好户口本,剩下的我来办。” 锦瑟的视线扫过摩托车车把上挂着的空瘪的黑色人造革公文包,不消说,李站长送礼了。 “谢谢”两个字,终究没出口,锦瑟只点头说一个字:“好。” 有些情谊没办法用“谢谢”来回报。 只是她的计划又要做更改了。 然而,再次出乎预料的是,回程的路上,跟石头说起这事儿,小家伙的反响很大,且表示反对。 “我就在村里,我不进城!” 年龄小嘛,根本不懂得城里户口的高级性。 小兰都替他着急,把石头揽在怀里劝:“当城里人好,有了城里户口,不用下地干活儿就给发粮食吃。城里还干净,念书近……” 李新国茫茫然不知道该站到哪边儿。 小朋友只需要顾念自己的情绪,只有成年人才要反复权衡利弊再做决定。 石头到底留恋靠山村的什么呢?只要他留在这块熟悉的土地上,就永远摆脱不干净“父不详”的尴尬阴影,“小杂种”的名头顶了好几年,还要继续顶下去吗? 而且,二癞子就在边山屯,始终是个威胁。 进城,换个环境,一切从头开始,多么好? 弊端当然有,进城落户的话,跟李新国住在一起?李家很快要生下第二个孩子,或许以后还会有第三个孩子,家属院的屋子够住吗?小石头会不会产生“寄人篱下”的感觉?当然会啊! 如果系统没有倒计时,锦瑟完全可以从容的跟石头沟通,然后谋划在城里买房,母子两个继续快乐的住在一起,锦瑟只在需要的时候回靠山村就行。 可是现在前路未知,她这个便宜娘只想给石头安排的妥妥当当的,有人保护有人关爱平安长大…… 219 泼上六勺辣椒油 扒户口进城里的话题暂时搁置,锦瑟揽着石头和新国闭目养神,大川开拖拉机很稳,石头又拿出口琴来随意的吹,锦瑟忽然睁开了眼睛,石头还没正式跟金老师学习吹口琴吧?却慢慢儿摸索出曲调来了,是锦瑟哼过的歌曲《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她的眼前,浮现出大自在农庄的鱼池,小木屋,率领着家鸡们呼啸来去的好玩儿好笑…… 不懂音律的小兰也听出节奏来了,上身挺直,脑袋微晃。 新国身子动了动,继续睡,口琴声变身成这孩子的催眠曲。 天儿黑下来了,拖拉机的两只大灯映照出滚滚土尘,土尘越多,证明距离靠山村越近。 小石头也睡着了,口琴滑落到胸前,斜斜的,被小兰帮着收好。 “林老师,你真的也要回城了吗?” 小兰的声音低低的,入夜后山风渐冷,她挤过来跟锦瑟靠在一起。 锦瑟的双臂还揽着俩孩子,仰脸,看着满天星光,回应:“大概……是吧。” 久久的沉默。 声音又起:“那咱村的工厂——你不管了?” “当然要管的。”锦瑟紧一紧胳膊,“我会安排好,尽可能多做些事儿,即便是真的需要离开村子,我肯定会惦记着厂子,再找机会回来的。” 这次的沉默,持续到了进村。 “突突突”的拖拉机发动声很难被忽视,一进村口就看到了撑着褂子的林有财,身后影影绰绰不少人。 “回啦?人都没事儿吧?”村支书说话做事儿很周到。 林大川停了车回应:“都好着哩!” 林锦瑟把俩孩子的揽护工作交给小兰,自己探头出车斗招呼:“林支书,不好意思啊,回来晚了。” “没事儿没事儿,今儿的扫盲班不上了,林老师歇歇。” “dei啊dei啊,可麻烦林老师,天天儿给咱队上忙活儿。” 后面还有响应的村民,令林锦瑟刹那羞愧,自己不是忙的私事吗?难为林支书经常帮忙遮掩。 大川娘的声音蛮骄傲的穿插在里面:“他们年轻嘛,林老师肯带着教教,多涨点见识,给咱村里多干些活儿应该应力……” 这样说也有道理,大川跟小兰进城多结识人,对村子的发展有好处。 “突突突”向村南行驶,路边的孩子们欢笑着跟在后面跑,一只只小手试图抓住拖拉机尾灯的光芒。 车上这俩小朋友却一直到家门口还不肯醒,大川帮着给扛回屋放床上继续睡,转回头来卸东西。 大老黑跟在脚边,狗脑袋努力顶着那摞沉重的书本,给主人渐少压力。 “你的伤还没好,去躺着。” 锦瑟的指令没得到执行,狗不像人懂得娇贵自己,对大老黑来说,家里有主人在,便是最大的幸福。 “今天天晚了,咱们先把家具卸到院子里,明天再挪屋里。” 锦瑟的指令再次被推翻,大川跟小兰都是会过日子的人:“那不行!万一下雨哩?恁好的床可不能糟践喽。” “没一会儿的事儿,直接都放好吧。” “行,听你们的。”锦瑟只能从了。 她的力气是公认的大,自己占一头,大川另一头,小兰在中间指挥,直接带着俩小朋友的重量挪动了架子床,把新做的上下床并列进去,新买的一套梳妆台也挤进了茅草屋。 刚刚腾出些空间来的小屋内再次满满当当,跟大宿舍似的。 两缸瓷器放墙角,暂时就这么滴了。 锦瑟身为主人,哪儿能放大川夫妻走? “我煮面,很快的,小兰来搭把手,大川歇一歇。” 结果,憨厚的大川轻车熟路架上扁担去河边挑水了,小藏獒欢快的给作伴儿,它还是个小宝宝,不好一整天被关在家里的。 两个女人在院里做晚饭,确实捯饬的简单,一个炉子煮水下面条,另一个炉子先炸个鸡蛋酱,再炸一碗干辣椒油,配上从菜地里掐来的嫩菜叶,将就着吃吧。 “咳咳咳,娘,什么味儿这么香?”小石头被窜进屋去的辣椒油的香味刺激醒了。 李新国的声音也传出:“石头哥哥——香!” 香也不给吃辣!锦瑟在院子里笑:“两个小馋猫,起来洗洗吃饭啦,就知道你俩耽误不了晚饭。” 饭菜的香味儿可比扯着嗓子叫起床管用。 小兰在外面瞧着锦瑟往盛面条的碗里舀鸡蛋酱,就够目瞪口呆的了,结果三个大人的碗里还直接用勺子舀油去泼。 没错儿,是“泼”油,毫不含糊的,尤其对最大碗那份大川的,连泼三勺儿,还解释:“新榨的油辣椒放的少,大川要觉着不过瘾自己再加。” 姑奶奶哦!小兰捧心,心太疼了,这一勺的油,自家吃饭三顿都舍不得用干净。 现在这样,每个大碗里的面条上都汪汪着油光,真心受不了,这怕得拉肚子的吧? 俩孩子倒是觉着很正常,除了对橙红色的辣椒油垂涎三尺又不敢违命去享用之外,吃起油汪汪的鸡蛋酱来毫不客气。 小兰就这样目睹着大川用筷子把面条一搅两搅,然后“呼噜噜”扒拉到肚子里,嘴里连呼:“过瘾!咋恁好吃?真香!” 粗汉子都没瞧清楚碗里的面条是什么颜色的,辣味儿也是过了一大会儿才寻思过来:“香,还辣!” 锦瑟已经把锅里剩下的面条全倒进他的大碗里,剩的鸡蛋酱也如法炮制,又泼了三勺辣椒油,还要再泼,小兰死死摁住了锦瑟的手,眼珠子都红了。 心疼的说不出话来。 “哦,对对,晚上不能吃太辣太多,免得不消化。”锦瑟把勺子放回辣椒油碗里。 小兰这才吁了一口气,一点一点儿慢慢的品尝自己的面条,眼泪漫上了她的眼睛,太辣太香了! 灯光在屋里闪烁呢,院子里憨憨的林大川根本发现不了自己的碗里到底加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反正每次在林老师家混饭都吃的香喷喷就是了,男子汉大丈夫不注重细节。 锦瑟安排两个吃的肚皮鼓胀的小朋友在院里适量活动活动,不能直接睡,会积食。 大川还哈哈笑:“人家的娃儿都叫早睡,就怕把吃食给耗干净了,明儿一早就要饿,” 铁憨憨不懂咧,更不懂为毛儿出了院门,媳妇小兰对他比了个“六”的手势。 一顿晚饭干掉六勺油,你回去得加班儿剖竹篾! 220 宁肯自己饿肚子 林大川还想挣扎一下,他吃了一肚子油水,很渴望就此躺倒睡觉,从而让油水在体内多保存一会儿。 “干嘛又剖竹篾?歪果仁订的货不发出去了吗?” 小兰偷偷掐了糙汉子一把,啐道:“难道要等着订单来了再赶活儿?傻子!林老师叫俺明儿在家等着,她要教俺新花样哩。” 大川的脑子马上不够用了:“林老师会教编竹篮子?那不能够,林老师啥农活儿都干不了。” “林老师认字哩!只要认字儿,啥活儿都学得会。不像咱们……”小兰反驳着,心里难过起来,自己两口子加起来也认不一箩筐的字儿。 大川在黑暗里牵起媳妇的手,安慰道:“不是有扫盲班吗?咱以后好好上。” “扫盲班以后要教竹编了。”小兰又甩出一颗雷,“林老师说明儿一早就去跟支书谈这事儿,夜里俺跟着她一起上扫盲班的课,俺们白天得提前做出两个样品。” 所以,林大川肚子里的油水必须熬夜耗一下。 “那……队上也给你算公分不?” “傻子,当然算了!只要支书同意了,俺也算是竹编老师。” “嘿嘿,俺媳妇也要当老师哩!”大川开心之情难以言表,干脆扭身哈腰把媳妇抱起来甩一圈儿,引来一串惊叫,和一通乱拧。 其实今晚的锦瑟也捞不着早休息,她总觉得时间紧的厉害,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翻找出从2018带回来的竹编绣花技能书籍,把每一本上拓印的出版日期等敏感数字剪掉抠掉撕掉,然后从最简单的竹编图案开始学起,力求把理论知识融会贯通。 关键的地方用细笔添补上拼音,给小兰以后独立摸索。 俩孩子均匀的呼吸声,脚下大老黑和小藏獒的陪伴,让她的心灵安宁,思路畅通。 第一本编织方法看的磕磕绊绊,几次倒回头去琢磨。看到第二本时却突然的茅塞顿开,一通百通,很简单的嘛。 而且,大半夜的油然升起一股子冲动,如果手边就有合适的材料,她自己能独立完成一件竹编制品,甚至感受到创作的激情,自己还可以延伸设计新的花样。 吹灭蜡烛,锦瑟躺到宽敞舒适的架子床上,满足的叹息。 把俩孩子转移到上下床去简直太合适了,随便打滚儿翻身吧嗒嘴,有栏杆护着掉不下来,还互不干扰,给锦瑟也留下了足够的空间。 墙角里,依旧没拆封,用纸箱子盛放的两台缝纫机,明天可以装起来使用上了,布帘子小蚊帐采用普通缝纫机加工,再教会小兰使用另一台专门绣花的机器。 目前,她能做的,好像也就这些了。 如何对付二癞子,主意还没拿准。 还有沉寂在河沟里的那具尸体,要以怎样的方式出现,锦瑟还想不周全。 电子屏幕上的倒计时还在继续,跳动的像一颗心脏。 大人的世界里必然充斥着纠结彷徨,小孩子的则满是希望。 小石头和李新国根本没用锦瑟召唤,就挤到上铺打起滑梯来了,一次次爬上去滑下来,如此简单的游戏,笑声却能把茅草屋屋顶掀翻。 在院子里做饭的锦瑟甚至听到新国在宣布:“石头哥哥,我家要是没有滑梯床,我就一辈子不回去住。” 小石头的童言童语,更是令锦瑟差点儿丢了锅铲子。 “弟弟,要不咱俩光屁屁滑吧,别滑破了咱的裤子,我觉着屁屁下面的布磨薄了……” “咳咳,”锦瑟爆出一声狮子吼,“还念不念书去了?快出来洗漱!” 原先总担心小石头太内向太细腻脆弱,现在嘛,这孩子的脑洞常常开的令锦瑟大跌眼镜。 “咯咯咯——”俩孩子背心短裤拖鞋跑出来,小猫咪也跟着跳上门槛,慵懒的开始舔舐自己的一只前臂,再用这只前臂抹脸,如此反复。 “姨,新国想吃花瓣的荷包蛋,石头哥哥吃五角星的。” 李新国屁颠颠儿的跑到煤油炉前点餐,为的丰富自己的午餐盒,得到小朋友们的艳羡。 小屁孩儿如此死心塌地赖在村里,除了跟锦瑟跟石头亲近的根本原因,还有更客观的因素存在,就是可以提任何不违反锦瑟原则的要求,像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听什么学什么…… “好,还是一人两颗荷包蛋?够不够吃?” 锦瑟从竹篮里拿出两个煎蛋模型,问道。 “嘻嘻,石头哥哥不让我说,我们上次上上次,都分给王校长和金老师还有同学们吃了,石头哥哥说他不饿,可我上课的时候肚子老叫。” 李新国偷偷摸摸的把嘴巴凑到锦瑟耳边儿告密。 “这样啊!”锦瑟沉吟。 新国有点慌,急忙摇着脑袋补救:“姨别生气,我们改了!姨别吵哥哥!” 锦瑟指挥:“去屋里拿一盒豆瓣酱来,我炸酱你们带着,跟大家分享。” 腌渍的野猪肉切成碎丁儿爆炒,配一盒豆瓣酱,兑上昨晚剩下的辣椒油,整整装了两个罐头瓶,拧好盖子,分开放进俩孩子的书包里。 “一瓶送给王校长和金老师,一瓶请同学们吃,今天吃不了可以放在学校。自己的午餐要吃完,保证身体需要的营养,才能健康长大,知道吗?” 新国心虚的点头,紧紧自己的双肩包背带,半句不敢表露嫌沉的意思。 小石头垂着眼睫毛,跟锦瑟摆手再见,手放回去就托在了书包下面。 在锦瑟又放肉又放一整盒酱和半碗辣椒油时,抠门的小屁孩儿就心里疼的直抽抽了。 他没有被锦瑟训斥,但是小屁孩儿的内心惶惶不安,是哪里不对劲儿呢? 他还小,想要把自己的稀罕吃食给老师同学们分享,这是一份善意,应该被保护。 可是为了给别人的善意,自己连续几天饿肚子,现在又额外多送出去两罐头瓶炸肉酱…… 其实留在家里的便宜娘也有点儿难过,她还是不太擅长跟小朋友沟通,因为她也说不清怎样做才是正确的。 她更担心,这样的小石头,在没有她呵护的往后余生,日子会过成什么样。 221 羊奶与牛奶 锦瑟的强项应该是跟成年人交流沟通,即便是要给石头扒户口这样的事儿,林有财先是吃惊,后来唏嘘:“只扒石头的户口,好办,只要人家城里肯接收,咱村里不拦着,人往高处走,这是好事哩!” 难办的事儿也有,石头的户口扒走了,怎么继续住在村里吃村里的工分? “我的户口保证不迁走!”锦瑟努力解释,“但是我必须提前跟您打声招呼,我可能过个十几天,回家一趟,顺便也开发一下外面的市场,给咱的村办工厂铺路。” “林老师记起来家里人了?你家是哪儿的?你父母……”林有财一肚子的疑问喷薄而出。 锦瑟面露悲戚之色,一只手捂脸,她只能重复:“我的户口保证不迁走!我保证回来!麻烦您多照顾小石头!我就是咱靠山村的人,这辈子是,下辈子还是!” 林有财被感动到了,这闺女对靠山村的感情深啊,而且她扒户口的话必须经过自己的手,只要不扒户口走,那确实就一辈子是靠山村的人,肯定会回来。 人家小姑娘不肯提家里的事儿,那就别问了呗。 唏嘘过后还有正事儿要谈,林支书都不需要找其他村干部讨论,自己当场拍板:“就依着你说的!扫盲班上几天能认得自己个儿名儿了就行,学学编竹篮子挣俩活钱叫大人孩子吃饱饭要紧。” 主要原因还是能把孩子们送学校里去读书,有村里集中安排人手去接送孩子,过了暑假后肯定会多出不少学生来。 “那您交代一下,叫乡亲们提前准备些竹篾,具体长短粗细找大川确认一下,我跟小兰再接着备备课。” 锦瑟估摸着,自己下地干农活儿这事儿又黄了,要忙的事务多嘛。 林有财对此特别理解:“林老师你放心,今儿看看大川媳妇能跟的上你上课不,要是能行啊,封她个技术员当当,一天给她记六七个公分没问题。” “支书威武!”锦瑟满意的拐去大川家里,招呼着小兰抱了竹篾回自己那边。 小兰眼圈儿有点黑,但是精神亢奋,就等着锦瑟所说的新花样呢。 昨晚大川熬夜打磨出的竹篾特别纤细,想做精品竹编嘛,更要关注细节,产品美观结实,还必须不磨手不剐蹭衣服。 一本八九成新但损坏了封皮的宝书出现在小兰面前,几张彩页上的竹编照片美轮美奂,像神话故事一样。 最离奇的是一个鱼缸形状的竹编制品,里面真的装了水,养了鱼,几尾大眼睛的金鱼摇曳着尾巴来来去去。 老辈人早说过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是肿么就能装水不成一场空了? 此刻的小兰恨不能顷刻间回炉再造,重新读个书,认识这些字,从而看明白书上所有的说明性文字。 这就需要老师傅上场了。 “我先带着你念念,你琢磨琢磨。” 锦瑟手里也抓了几根竹篾,一边给小兰讲解,一边自己也试编一下。 这会儿可真是技能互补,一个理论性一个实干型结合在一起,有问有答有手把手指导,很快一个半新花样竹编制品出炉。 那半个自然是林锦瑟的成果,初学者就是比较笨拙,眼会心也会,就是手上动作跟不上,竹篾拉不平整,松松垮垮,劲儿一使大了吧,就能整个儿给报废。 “我还真就不信了,今儿非得做两个像样的东西出来。”锦瑟下着决心,可惜,小兰不给她摸索重复的机会,催着读第二个花样的编织方法说明。 眼前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小兰同学进入了浑然忘我的境界,更忘记了喝水吃饭。 喜欢赖在屋里睡觉儿的小猫咪都不同意了,跳出门槛来扒锦瑟的小腿儿,喂一喂嘛,你的猫主子饿了! 大老黑跟小藏獒就比较乖顺,平行的卧在锦瑟身旁,眼珠子炯炯有神盯着主人,肿么都看不够似的,也不胡乱提要求。 “好好,都喂,来点方便的哈。” 锦瑟放下半成品和书籍,三下五除二给这三位冲了羊奶粉,分别拌些狗粮猫粮,“biajibiaji”的舔舐声此起彼伏,院里飘荡着奶香味儿。 小兰把竹编的底儿摁在胸口上,心儿啊莫要这样厉害的跳…… 长这么大,没喝过狗儿猫儿舌头舔的“biajibiaji”的好玩意儿,白白的,不能看…… 日头都要升到头顶了呢!锦瑟洗了手坐回原位,表扬小兰:“你可真能坐的住!这样啊,咱们学会第二个花样就吃饭。” 小兰的鼻腔里充斥着奶香,脸蛋也是红红的,还得拒绝:“不用不用,俺这个点儿不吃饭,不饿哩。” 就是这奶香味儿让人受不住。 锦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道:“我不跟你客气,你也别来回跑了,咱们随便吃点儿就继续。” 果然,跟对待狗儿猫儿差不多,锦瑟做午饭只花费十分钟左右,几张鸡蛋饼,凉拌菜,牛奶燕麦粥,进锅就熟的节奏。 “别嫌寒碜哈,下次有时间了,一定好好做几个菜请你吃。”锦瑟是真的觉得太将就了,小兰听得都想哭。 “这个……是奶?跟大老黑它们喝的一样?” 她讷讷的问。 “不一样。”锦瑟解释,“咱们喝的是牛奶,猫啊狗啊喝的是羊奶,营养成分不一样。” 姐你懂得是真多。 小兰决定不问了,打听出来在哪儿买的奶,还装进那样好看的盒子里,其实没意义。 吃就行了,好吃,香,甜。 放了糖嘛,不但牛奶里放,凉拌菜里也放,提鲜。 “哎,俺家啥时候也能过上你这样的日子就好了。”小兰仰天叹气道,然后起身帮着收拾盘子碗。 “我这日子其实一团糟,你看这茅草房,我真担心哪天来大风给刮歪了。你家多好?大川听话又能干,你婆婆什么事儿都能搭把手,以后你有了孩子肯定帮你看,不像石头没个像样的亲人。” 锦瑟摇头不认同,现在购买红砖没门路,而且倒计时跟逼命似的,买来砖也不一定有空盖起来。 真给石头翻盖出方圆几个村子都没有的砖瓦房,几岁的孩子能守得住吗?她也不敢给石头折腾出灾祸来啊! 222 新世界的大门 小兰重新拿起竹篾,安慰道:“你家有院墙挡着,放心吧,大风也吹不歪房子。平时俺再叫大川来帮着修修补补。” 这几个平时走动比较频繁的同村人,都已经接受了锦瑟肯定会离开的现实,只是,在他们的认知里,有离开就必定会回来。 只有锦瑟没有回来的把握,所以才恨不能把时间的脚步拖慢,能让她更从容一些。 细想想,大家都认为她一定会回来,真的挺好。这样就可以更长时间的善待小石头,免得锦瑟真回来了的时候发飙。 “晚上让支书给开张介绍信,咱们明天进城卖一趟山货,你晚上回家后再整理一下,能带的都带上。” 之前让小兰晾晒的山货和腌渍的酸笋,尽早变成钱,给石头积攒下。 更主要的原因是需要带着小兰闯闯,除了供销社,还有许多种可能把产品推销出去。 有村里的介绍信,盖上红章子,当街叫卖——考虑一下? 结果,到了饭点来叫小兰回家的大川听了锦瑟的计划,摇头不赞成:“光有咱村的介绍信不行哩,保准儿算是投机倒把,俺记着以前抓过这样的。” 你想啊,村里的介绍信只能证明你是靠山村村民,可证明不了你能合法做买卖。 “叫俺说就再等一两天的,等咱支书拿了村办工厂的红章子。” 大川说的有道理,也很保险。 奈何锦瑟脸上透着说一不能二的坚定:“那我明天借拖拉机自己去,不当街摆摊,专门找单位的采购员或食堂联系。” 反正姑奶奶定下了就必须去呗。 大川的黑脸上漫上一层红色,期期艾艾的结巴出一句话来:“拖拉机——又没油了。” 作为靠山村的拖拉机驾驶员,大川特别爱惜,有空就去场院里擦拭一番,但只一样他没办法满足心爱的拖拉机,没办法叫爱驾时时喝饱柴油。 公社特批的油用完了,锦瑟的私存也倒干过一桶,大川可不认为锦瑟这里还能有柴油。 偏偏——就有。 “在后院呢,墙角里,我挖了个坑储存着。” 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令林大川跟林有财都大伤脑筋的柴油问题轻松解决。 要挖坑储存,可不是为的不给大川知道,而是锦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来保证安全,搁屋里的话,真要是带来的汽油柴油爆个炸着个火,她恐怕都没地儿哭去。 大川跟小兰再次捂嘴,默契不问不说这油的来路。太神奇了哈,难不成是林老师的亲戚半夜从河堤过来给偷送的好东西?不然村里不可能没听到过一点动静。 重新遮挡好,锦瑟指指自己的偏斗摩托车:“你开车带着油桶过去加油吧,跟开两个轮的原理差不多,还更稳当。” 小兰赶紧抢在男人前头拒绝:“别给他骑,恁金贵的东西,骑坏了可咋整?” 大川很明显有点跃跃欲试的意思,但是能控制住,一手一个油桶提溜起来点头:“是哩,俺粗的很,别摔到了车。” 天知道他驾驶起送给李站长那辆两轮摩托车时心里多美,夜里做梦都在开车。 锦瑟掏出钥匙抛给大川:“去试试!能开的话,我不在家的时候,小石头有个什么急事儿你也能帮忙载着他不是?” “嘿嘿,”大川的动作灵活着呢,迅速放下油桶,双手迎向钥匙,合拢,喜滋滋去推偏斗摩托车。 村里也好,城里也罢,多少男人昼思夜想着能骑上这辆大家伙啊! 都不需要奢望属于自己所有,只要能骑一回,骑一圈儿,此生足矣。 锦瑟拽了小兰回屋:“走走,别管他了,你家大川天生对车敏感,保证摔不了。我还有新鲜玩意儿教给你呢。” 竹编先告一段落,锦瑟还要传授给小兰缝纫机技术,机器绣花程序。 就像大川天生对车有感觉一样,小兰对缝纫机使用的悟性也远超锦瑟初学时。 前、后、走直线、拐弯儿、画圆……中间仅仅出现两次失误,堆线一次,断针一次,然后茅草屋里就响起极为流畅的“哒哒哒”声,一双轨迹混乱的鞋垫出炉。 大川此刻对偏斗摩托车有多爱,多想搂进怀里一直感受到车的存在,小兰这会儿就对缝纫机多痴迷,多想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一直“哒哒哒”蹬下去。 “真快啊!原先手缝一件衣裳得多半宿儿,也没这平整,结实。”小兰连连感叹。 还有更快的呢,手工绣花多半宿儿都不够用,可是放到机器上,只是“哒哒哒”一会儿功夫的事儿。 但是,肯定的,机器绣花赶不上小兰的手绣更美更富有变化,也就是加工个批量粗活儿,像枕巾被罩…… 村里没电,所以锦瑟没带电熨斗过来,只能多多开发小兰的思路:“可以找块三角铁,平整的,搁火里烧热了,衣服上铺块湿布,‘刺啦’,就熨平整了。” 甭管是加工的衣服还是枕巾被罩,熨平整之后的价位肯定要高。 俩人围绕着缝纫机和挣钱大业热烈讨论着,小石头跟新国的旧衣服变成了鞋垫鞋面,半新不旧的上衣上多了小花儿,短裤上都多了小鸭子。 俩孩子放学回来,只有大老黑和小藏獒欢天喜地来迎接,屋里两个女人根本没想起来他们的存在。 怪委屈的哩,两个跟从土里扒出来一样的娃儿探头进屋确认锦瑟还在之后,瘪着嘴先去倒水洗手脸,然后进屋告状。 “娘,姨,今天没大人接我们,那个要饭的又跟着我们说叫他‘爹’了……” 锦瑟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再顾不上绣花,丢了说明书冲过来,上下捏了捏俩孩子的手和胳膊肩膀,厉声问道:“打你们没有?” “没有。”小石头莫名紧张起来。 李新国没感觉,继续陈述:“我们用土坷垃砸他了,他有拐棍儿,想抽我们,抽不着。” “他在桥上堵得我们,没跟过来。” 俩孩子互相补充着说完了经过。今天应该是村里一个叫柱子的光棍汉子去接送孩子们,结果忘记了,林支书又不在,没人提醒,等想起来的时候孩子们都进村了。 223 主意拿定了 没有自家的孩子在里面,确实难上心。 小兰也很生气:“咱们得找支书说——” “柱子叔说,支书去公社了。” 俩孩子这次都表现得很镇静,因为确实没多大事儿,口花花的糙汉子嘛,哪儿都有。 不可能每次都整的大阵势,全村的汉子出动去威胁人家。 小兰关心的点还在别处:“一块儿念书的女娃,林大妮儿,没受欺负吧?” “人家不叫林大妮了!叫‘林丹阳’!”新国强调小兰的错误。 “好好,林丹阳——没事儿吧?” “我们都是一起的,都没事儿。就是娘说过,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不一样的,要回来告诉她。” 就是说,其他孩子可能都不会告诉大人这件事儿,事儿太小了嘛。 小兰知道那个老光棍没有专门针对林大妮耍流氓就放心了,可是锦瑟明白,二癞子的关注点一定在石头身上。 尽管没有得到2018的林石头与女尸的dna检测结果,锦瑟依旧坚持自己的判定,二癞子就是个罪犯,十恶不赦的罪犯。 “我去做饭。” 锦瑟做的有些心不在焉,迈过门槛时被绊了一下,想割一把刚长出来的韭菜苗儿,结果连根薅起的,还是拾掇完了绣花家什的小兰看到,连忙扯起来她提醒。 韭菜可以贴着地皮割,留着根儿,能一茬一茬接着生长,哪个败家的会上手薅,斩草除根? “你去坐锅,俺替你割韭菜。”小兰放下准备带走的鞋垫,抢过了锦瑟手里的镰刀。 韭菜多金贵啊,村里没几家种,好吃,但不好养,容易烂根儿,白瞎功夫还占地方。 “啧啧,林老师你这是从哪儿踅摸来的菜种子?壮着哩!” 小兰没得到答案,锦瑟还是走神儿,坐到小马扎上眼神放空,夕阳给她的剪影很漂亮,金光闪闪。 她得行动,必须尽快行动,把一切伤害小石头的可能从源头堵住。 直接去挖掘尸体? 别说会吓到孩子和自己,挖出来也难以证明跟二癞子有关系啊? …… 小兰分了一绺韭菜回家了,三口人吃了顿花样百出的晚饭,绿豆小米饭夹生,解决方法是兑了水,只喝米汤,不,应该算绿豆汤。 韭菜炒鸡蛋多鲜美啊?就是盐放多了,解决方法也有,放一碗凉开水在旁边,筷子夹了菜先放水里过一下,再送进嘴巴里。 反正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娘——” “姨——” 俩孩子小心翼翼查看锦瑟的脸色,终于整理出一个可行思路的锦瑟回过神来,绽放一朵可以叫做“坚毅”的笑容。 “刚才说的是什么?我没有听清。” 小石头不怪她,重复一遍讲述:“我们金老师教我吹歌了,我学会了,新国弟弟也学会了,等我们再练练,就吹熟了。” 李新国有点儿不好意思的补充:“我就学会了一句。” 这样已经令整个边山屯小学的同学们羡慕不已了,毕竟,人家都没有口琴。 学习好唱歌好画画好还穿的好吃得好自备彩笔与口琴笛子,小石头在边山屯小学成为一个被羡慕被仰望的对象是必然的,就算还会有孩子暗暗啐一声“没爹没娘的小杂种”,在今天全部分享了炸肉酱之后,也绝对不会当面给石头难堪了。 所以,孩子们今天在学校过得很开心,收了一瓶炸肉酱的王校长和金老师还让孩子们回来向锦瑟道谢,说一声明后天都不用带午饭了,他们两个请两个小家伙吃饭。 很有情义的两个师长。 “你们跟我去扫盲班吗?”锦瑟拾掇今天完工的两个新式竹编篮子,问道。 “我们要在家吹口琴,吹笛子。” “挖陷阱!”新国的理由比石头的强大,他喜欢听石头哥哥吹,自己可不要再吹了,嗓子疼。 挖陷阱这游戏才是李新国的真爱,靠着墙根儿连绵不断的挖了一个又一个,从不叫苦喊累,小藏獒也喜欢,每次都跟着掉下去,爬上来,乐此不疲。 作业少,能在学校完成,用不着天天回家熬眼睛,锦瑟也就随便他们。 “那我在外面锁门,叫大老黑陪着你们在家。”她提了篮子往外走,偏斗摩托车借给大川骑走了,她得步行去场院。 这会儿天色昏黄还能看着路。 “娘,叫大老黑保护你,我们有小狗呢!”小石头不肯。 锦瑟笑了,前腿弓后腿蹬,双手摆出攻击的姿势,傲娇道:“娘还用保护?看我‘如来神掌’“佛山无影脚”,嘿哈……” 俩孩子全“咯咯”的笑出声来,锦瑟的武力值自然是不错的,但是,小石头笑完还是坚持:“娘是女的,大老黑要保护女的,要不我们就跟着娘去扫盲班,男子汉保护娘。” 六七岁的男子汉么? 只能折中一下:“那你们在里面锁上门,然后估摸着时间到了,就开门放大老黑去场院接我行不行?然后必须重新锁好门。” 这样不耽误挖陷阱,新国高兴了,大声答:“好!” 大老黑也人立而起,口中“偶偶”低语,人家认识场院哩,去接主人没问题。 狗自己去接主人,这也算是个新鲜游戏吧?小石头心动了:“那——那——” “就这么说定了!锁好门啊,除非娘回来,不要开门,不要玩儿危险的东西。” 嘟念着老生常谈的林锦瑟快步闪出了院外,关紧院门,听见了插门锁门的声响,才放心离开。 小石头抠门儿的毛病才好些,又往“管家公”的方向发展。 “林老师!”小兰远远地看见人影就开始招呼,大川娘陪着儿媳妇,怀里还抱了竹篾跟木质的模子。 对自家儿媳妇越来越满意了呗,人懂事勤快还能挣钱,又不耽误挣工分,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锦瑟挥舞一下手电筒,答应着。 “林老师啊,支书真说了,咱小兰跟你一样讲讲课就给记工分,记六七个?” 大川娘其实已经确认了,就是还想问问。 “对啊,小兰就是村办工厂的技术员,除了记工分,还得领工资呢。” 224 腿肚子转筋儿 锦瑟说着话,小兰已经把她手里提着的两个篮子接过去,抿嘴笑。 “大川去哪儿了?” “跟着林支书去公社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哩,说要赶早儿拿啥子手续。” 大川娘的答案让锦瑟身子一顿,大川人糙心思却细腻,听说锦瑟明天要进城卖货需要开介绍信,拿到柴油就去忽悠林支书了。 有这样认真的同伴,村办工厂的未来不会差,离开了自己也不会差。 临到场院,小兰忽然扯了扯锦瑟的袖子,声音里打着颤儿:“林老师,你讲,你讲哈,俺不行,俺腿肚子转筋儿……” 紧张。 一路上跟好几伙儿村民炫耀过儿媳妇的大川娘还落在后面滔滔不绝呢,儿媳妇却关键时候掉链子了。 原本还想轻松惬意一晚上,只给小兰敲敲边鼓的林锦瑟,只能继续讲课的活儿:“那等我说到竹编的时候,你在灯底下给大家演示一下,配合着我。” 其实小兰的这种紧张,只要不用上讲台就好,在台下在人堆里说话溜着呢。 今晚的扫盲班又多点了两盏油灯,是林支书提前安排的,他这会儿还在路上,跟林大川一起挤在拖拉机的驾驶座,为的帮着大川看路。 反正不承认是因为坐后面车斗里太颠簸了。 今天下午去公社挺顺利,手续很快拿到手,还又要了两桶柴油,公社领导表扬说这个村办工厂的想法好,走在了全公社的前面,等厂房盖好了,进入正轨了,要组织全公社的村干部去靠山村参观,不能给丢脸面…… 林有财猛不丁被打了两管子鸡血,浑身上下都着火似的,激动之情急于宣泄,可惜林大川这个司机口舌拙笨,就会答应个“嗯”“啊”。 大川正壮年,肚子早就饿了,中午那会儿太冲动嘛,骑上偏斗摩托车都找不着北了,满怀一腔感恩之情跟母亲隔着院门说了一声就去找支书了,忘了吃午饭,又舍不得在外面吃晚饭。 都这样了,还得一路上不间断听林有财“得不得不”的诉说自己的政治抱负。终于捱到场院放拖拉机了,依旧不肯放林大川回家,死拉活拽着去扫盲班。 “哎呦离了俺这个支书镇场子,就凭林老师跟你媳妇往讲台上站,够呛儿能唬住……” 林支书很自信,林大川也担心起自己媳妇来了,刚嫁进村子,跟村民都不熟,不会受欺负吧? “赶紧去瞅瞅。” “坏了坏了,俺说啥来着……” 靠近扫盲班的时候,果然听见里面喧哗一片,闹哄哄的听不清说的什么,反正不像平时有林支书压阵时讲课的动静。 大川心头一紧,跟在林支书身后闯了进去。 “小兰!” 大川同学疼媳妇是公认的,此刻看到瘦瘦的媳妇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他踮起脚尖才勉强看到小兰脑袋后面扎着的红绸带蝴蝶结,锦瑟送给他暖水瓶的时候扎在瓶把儿上的,全村只有小兰有。 果然受欺负了! 大川喊着名字挤进包围圈儿,满脑子里都是自己媳妇,全然忘记了关心一下林老师在哪里。 锦瑟也没留在讲台上,两个竹编篮子很成功的引起了村民的注意,尤其是听说村办工厂招工的标准就是看谁能最快时间学会编制这种新型竹篮,积极性就更高了,全吵吵着别教字了,学实用的吧。 能挣钱就算实用,锦瑟说一个合格的竹篮子预估价在一块钱以上,保证能销得出去,村民们都要疯了,这钱必须挣啊! 于是,扫盲班里就出现了林有财跟林大川初进扫盲班时的“围攻”场面。 那不是“围攻”,是在发愤图强的请教学习。 小兰根本不需要站到讲台上去感受紧张的滋味儿,被这么围着喊着请教着,她早忘记了什么叫紧张,竹编是她的擅长领域,一边动手示范一边回答各种问题,毛毛雨的啦,很轻松。 锦瑟这个半瓶子醋还带着一帮原本就会竹编家什的村民教学呢,她手头上的功夫稀松平常,可是理论知识储备丰富,且能清楚明白的讲出来,指点熟练工很是到位。 不过,三大娘那样的绣花能手可不能动竹编,锦瑟不让,得保护手啊,现在干农活儿都整的手指头跟树皮似的,一抓线就秃噜毛儿,可别祸害了。 “您老人家在村里挑几个心灵手巧的跟着您学绣花吧,一时半会儿也不用学多高难度的,就绣被罩枕头套,明儿找我领材料,绣花也是咱村办工厂的一大特色。” 这样说,三大娘就开心了,恨不得马上也做个老师,跟小兰似的,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拜师学艺。 可是锦瑟说的也对,绣花是精细活儿,太费眼,必须白天做,还得等完成农活儿的任务之后。 “明儿上工前咱就砍竹子回来,”搭不上手的糙汉子们商量,“精细活儿咱没空儿干,剖个竹篾给准备上呗。” 分工合作确实不错,林有财却嫌弃上了:“咱大老爷儿们啥活儿干不了?砍竹子破竹篾能干,编篮子咋就不行?谁家缺个筐啥的还用买?不都是自己个儿摸索着编的?” 确实,农家特色就是自力更生,凡是自己能琢磨出来的东西,保准儿不花钱买,宁愿耽误功夫。 “这不是——林老师要的精细嘛,咱这大巴掌,劲儿使大了,‘咔嚓’不给整坏了?” “哈哈哈……” 给自己扯理由的是光棍汉柱子,他从前在村里的口碑还行,反正比二狗子要好。但是现在嘛,二狗子不懒了,经常按时上工,还跟大川玩到了一起,给林老师干了几次活儿,身上衣裳都干净了,人也显年轻精神。 据不完全可靠消息,二狗子家还好几次散发出肉味儿。 叫同为光棍汉的柱子情何以堪? 一票老爷儿们哄笑,林有财却一抬脚往柱子屁股踢过去,呵斥道:“滚犊子的!你就接着懒吧,回头咱村里人都挣到了钱,单剩你!” 林富贵在一旁补了一句:“爹,今儿他还忘了接俺们下学,那个瞎了个眼的二癞子又说叫俺们喊他‘爹’了。” 225 记仇的女人 “那个王八犊子!打你打的还轻!”林有财恨得牙痒痒,指着见势不好抱头鼠窜的柱子背影喝骂,不知道到底是在骂二癞子还是柱子。 “支书,要不咱们再去边山屯揍那老小子一回?铁定叫他服服帖帖的。” 一个村民摩拳擦掌,请战。 “不用!”接话的是林锦瑟,她好像是笑了一下,面目模糊,煤油灯的光线都集中在竹编活儿上了,“林支书,明儿起我接送他们吧,就剩这几天了,不耽误大家的事儿。” 锦瑟进城的时间也可以调整到送完孩子上学之后,在下午放学前赶回来就行。 “那不行,林老师是女滴,再叫二癞子给占了便宜去——”躲老远的柱子脱口而出的话,得到锦瑟一记冷冷的眼神。 你们怕是忘了姑奶奶的力气有多大吧? “就这么定了。”锦瑟挥手,重新坐回包围圈儿。 林有财顿了一下,也挥手:“那行吧,林老师接送娃儿们,比咱上心。要是边山屯还有不长眼的胡说八道,林老师你自管上脚踢,踢折他们的狗腿,俺给你兜着!” “dei de idei!”一片应和声。 距离锦瑟最近的福婶神神秘秘传授一招绝技:“林老师,你别不好意思滴,再见了那个老光棍,你找准了他两腿中间儿踢,踢烂个龟孙……” 锦瑟眼珠子瞪大,果然“高手在民间”。 “嘿嘿你们瞅瞅,都瞅瞅,这是啥……” 林有财终于按捺不住显摆的情绪,亮出来村办工厂的公章,把扫盲班里的气氛一下子推到了高潮。 前有锦瑟保证高价收货,后有红头印章当众亮相,靠山村的村民内心更加火热,学习竹编技术更认真,打听山货行情的要求更迫切。 上次锦瑟提出收山货,可没收多少,好大一部分村民抱着观望态度呢,不咋相信。 现在,都要把锦瑟和小兰抬起来了。 林有财也很是飘飘然,今天诸事顺利,在公社得了表扬,回村子得了拥护,骨头都轻了几两。 “大川家的是咱工厂的技术员,她说你们的技术行就行,就能当咱村办工厂的工人!” 一群大老粗没啥办厂经验,刚起步肯定要瞎子摸象的尝试,也不用脱产,干农活儿跟当工人两不误,多干点就能多挣点儿的原则…… 这时候,有文化就显得更重要了,技术员小兰有手艺,但是识字少,记个账造个工资手册都困难。 自从看到红头印章开始,靠山村唯二的文化人就动心了。两口子都不会竹编活儿绣花活儿,但又不想错过多挣一份工资的好事儿,那么,只能…… “嘿嘿——支书,抽根烟卷儿。” 杨会计竟然大出血,摸出了一根白生生的香烟递给林有财。 “啥玩意儿啊?嚯,有好烟,杨会计,给大家都散散。”好几个眼尖的汉子看见了杨会计的小动作,纷纷凑过来。 “散啥散啊?总共就得了这一根儿。” 这年头香烟也稀缺,有卖的也得用票,在农村很少见到,大部分有烟瘾的老汉得用烟袋锅子。 所以,杨会计把不知从何得来的珍贵的一支香烟送给了林有财,所谋甚大啊! “支书您闻闻,这味儿正宗不?红双喜哩!” “红双喜”香烟,有名气,如雷贯耳。 吓得林有财都不敢往嘴里塞了,上半身后倾,警惕的问:“你想干哈?” 杨会计陪着小心,眉眼里又抑制不住骄傲之情:“这不是咱办厂子了么?我寻思着啊,厂子必须得有会计,干脆,您让我村里厂里两头兼着,多给咱村里出份力不是?” 林有财肯定是看不上杨会计的为人的,但是,林老师说过要回家的,真走了以后,村子里就剩杨会计一个真文化人,可不还得用他吗? “这事儿以后再说,俺得跟林老师商量商量。你的烟,且给你,留着孝敬你老丈人去。” 林有财拒绝了金钱诱惑,感觉自己的身材一下子高大了许多。 他知道锦瑟跟杨会计关系僵,也不想现在就把杨会计杵到锦瑟眼前添堵,毕竟,这个厂子能不能运作起来,目前全靠锦瑟操持,他这个村支书可没头绪,能做的就只有支持。 草头班子似的靠山村竹编厂,目前在公社留档的是,厂长林有财,副厂长锦瑟,技术员兼会计出纳小兰,拟招工人数二十个。 都是按照锦瑟的口头提议,林有财对于自己不懂行的地方不会乱插手瞎指挥,这点很不错。 “林老师,明儿俺带着人把厂房上顶,天儿热,门跟窗户扇子先少安几个,把地面平整平整就能用。” “行,目前主要是得有个院门,以后竹编篮子做出来,万一被偷走了可麻烦。” 院门不能用木栅栏对付,跟屋子的门窗一样要等加工出来。想马上投入使用厂房,林有财还有奇招。 “怕偷啊,没事儿,俺先安排看门的就行,天天倒着班去厂子里睡觉儿,守着咱的家伙什。” “那工资怎么算?还有,砍竹子剖竹篾的——” 锦瑟很自然的代入后世的思维模式。 林有财很不理解的挥手:“砍竹子也给记着公分哩,给厂子看门啥事儿都不费,在哪儿睡不是睡,给啥工资啊?” 您是厂长您说了算。 “那我明天带小兰进城试试山货的行情,争取多联系几个固定客户,后天开始以咱村办工厂的名义收山货,同时确定第一批工人人选。” 林有财点头,也把自己的打算说给锦瑟听:“大川家的干不了会计的活儿吧?以后脱不了还得叫杨会计干。” 锦瑟笑了:“小兰认得拼音,识字很快的,我带她十几天,保证比杨会计那两把刷子要强。” 隔着昏黄的油灯光,一直密切关注着这边的杨会计眉头越皱越紧,一只手无意识的用力,等回过味儿来,那根珍贵的“红双喜”纸烟被攥烂了。 那个女人,是记仇的!她连看自己一眼都没有,肯定是拒绝了林有财的提议! 凭什么啊!自己这个资深村会计,要处处看那个女人的眼色! 226 我来了 其实这一次交锋,杨会计的表现还是有进步的,没敢继续当面跟锦瑟闹起来,大概也是从以往的败绩中得到了教训。 硬刚肯定不行。 再听林有财转述,锦瑟打算培养小兰,杨会计更加有了危机感,他对小兰的底细不清楚,看今天晚上上课的表现,这个女人也厉害着呢!难道她会是靠山村唯三的文化人? 其实小兰在学习上也很费劲儿,只能靠自己加班加点硬抠,对照着锦瑟专门给标注的拼音读读写写,把大川都冷落了。 “媳妇——”大川满腔热情一身烈火凑过去想吹灯,被一铅笔头扎回了土炕。 “别打搅俺!俺还没认下来哩。” 这边是小兰在熬夜苦学,村南头的烛光也一直摇曳着,锦瑟伏案苦写,还时不时抹一把脸。 明天和意外,你永远不知道哪一个先来。 而她的明天,更是充满了未知。 所以,她一页一页的写下去,完成一份便签署一个日期,装入信封。 两个孩子翻身的声音,梦呓的动静,陪伴着她。 今晚这俩商量着换了床铺,上下铺的滋味都得品味品味,在大老黑接锦瑟回家之前,俩孩子互相帮忙把澡洗了衣服也洗了,不咋干净是一定的,踩着凳子晾上绳子的衣服也皱巴巴的,噼里啪啦滴着水。 完美主义者林锦瑟回家后竟然只有表扬,说的千般好,没动手重新洗一遍晾一遍。 于是,孩子们以为自己做的完美了,石头刚才的梦呓就在骄傲:“咯咯,宝贝儿会洗衣裳,棒!” 只有在梦里,石头才会学着锦瑟的口气,称自己为“宝贝儿”。 “宝贝儿石头:这是娘离开后的第五个月了,靠山村下雪了吗?你有没有穿上娘给你准备的羽绒服和雪地鞋?上下学的路上要把风帽和手套戴好,如果雪下的太大堆得太厚,就耽误几天上学吧,你在家自学会更安全些……” 夜色沉静入水,大老黑忽然伸舌头舔舐了锦瑟的脚脖子,一下,两下。 它是在提醒主人,该睡了。 “马上就好。”锦瑟一手揉揉脖子,然后把一应纸张跟信封对照,塞进去,粘上封口,放进床头柜抽屉里。 “来,我再给你换换药。”锦瑟轻声召唤大老黑。 “呜呜,”大老黑声音更轻,且身子趴伏在软垫上不肯动弹。 “那好,睡吧,明天换药。” 困意袭来,锦瑟打一个哈欠,躺倒在架子床上。 明天即将兵荒马乱,还能想的起来给大老黑拾掇伤口吗? 因为要提前送孩子们去上学,锦瑟的早饭做的风风火火,俩孩子想要的花式煎蛋,就由他们独立完成,冒着浪费鸡蛋的危险。 “我好像闻到了糊味儿。”锦瑟善意的提醒。 “呃呃快——”新国负责口头协助,石头掌勺,赶紧给煎蛋翻面。 “嘶,”一声极低的痛呼,伴随着小孩子“噗噗”的吹气声。 “油溅到手上了?需不需要处理一下?面积小的话,你可以用酱油或者甜面酱糊在被烫到的地方,厉害的话得去医院找专业的医生治疗。” 锦瑟忍着没过去,声音很镇定的阐述处理方法。 “没事儿,娘,就一个小红点。” 小石头的声音同样很镇定,自从母子两个相处以来,小石头总在有意无意的模仿林锦瑟的一言一行,如今颇有成效,才上了几天学的小屁孩昨日还被委以重任,替两个老师监管边山屯小学所有学生的纪律,历时一个时辰,没出任何问题,比俩老师在的时候还安静。 除了分享一罐炸肉酱的功劳,应该还有个人魅力在其中起作用吧? 俩孩子吃饱喝足,锦瑟也准备好了带给王校长和金老师的东西,这年头口粮很珍贵,让自家孩子去白吃白喝她做不到,专门准备了从2018带来的酱菜两瓶,一瓶装咸萝卜莴苣酱瓜,一瓶装小米辣拌的酸豆角,里面撒着芝麻花生瓜子仁,看一眼红黄白绿油汪汪的颜色就能让人垂涎三尺。 俩小家伙的书包里再分袋装上一斤白面粉,以后每天都按这个斤数带去学校。 “石头,想着问问你们校长,他俩会其它的乐器不?” 锦瑟嘱咐着,推出偏斗摩托车,俩孩子答着话挤进车斗里。 场院那边集合齐了另外几个孩子,小兰跟大川也在:“俺跟着拖拉机一块儿走,就不用你回村来接了。” 大川在车下摇把子启动拖拉机,眼神上瞟恋恋不舍的模样,媳妇小兰越变越好看了,言行举止怎么都叫人稀罕的不行,昨儿夜里村里几个发小还眼馋他娶了个好老婆哩,长得俊脾气柔会做活儿能挣钱还不跟老婆婆干仗…… “诶,要是在外面碰到不长眼的欺负你们,回来跟俺说,俺去揍他们,你们先忍忍哈——” 尽职尽责的丈夫忽然大声喊两句,然后,“突突突”的声音爆响。 小兰脸蛋红彤彤,怪感动的呗,却得到了身边驾驶座上的林锦瑟一声轻嗤。 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先权衡利弊,要是绝对打不过,自然先认怂。可要是有希望揍改丫的,难不成也先忍着,受完了气再哭回来告状?” 拖拉机缓慢行驶出场院,小兰瞪着眼珠子消化这套言论,忽然发现七个孩子齐齐的抓着驾驶座后的车斗扶栏跟自己一个表情。 懵逼的表情,然后是顿悟的表情。 一群没文化的,竟然都能顿悟“权衡利弊”到底是什么意思。 文化人,就得像林老师这样。 “突突突”的声音驶进了边山屯,现在边山屯的村民都有点习惯了拖拉机的进进出出,只有小孩子坚持不懈的会尾追着拖拉机跑几步。 “女的开拖拉机!”小孩子们边追边喊。 声音高亢又尖利,就跟女的开拖拉机是多了不起的稀罕事儿似的。 “下晌儿我来接你们,万一来得晚你们不要乱跑好吗?就在校园里玩儿着。” 锦瑟目送孩子们走进校园,叮嘱道。 “好啊好啊,我们喜欢坐拖拉机,喜欢林老师接送。” 林丹阳作为七学子中唯一的女生,红着脸回应。 227 突来喜讯 王校长抱着两个大瓶子不知道说什么好:“再别给我们带东西了,这些足够俩孩子到放假的午饭,不不,下学期开了学我还管石头的饭,我不是想要东西……” 锦瑟认真点头,诚恳俯身四十五度:“谢谢校长善待石头,他打小没有父亲,缺少父爱……” 她说不下去了,转身跳上驾驶座,“突突突”转弯离开。 目的已经达到,应该知道的都会知道,林锦瑟下晌儿会再来接孩子们。 距离放假没剩几天功夫,再不行动就晚了。 小兰在进城这一路,脑子都要爆掉了。因为锦瑟开车之闲暇,一直在给她恶补商业常识,她的计划也许今晚就能实现,那么,能对小兰面授机宜的时间也很急促。 甭管能不能理解,先讲了再说。 “你就使劲儿记,记住多少算多少,以后遇到类似的麻烦,一定会回想起来。” 小兰攥着拳头拼命记忆着,眼神处于涣散状态,直到耳朵里的机器轰鸣声骤然强烈。 难得啊,在拖拉机与摩托车属于豪车范围的时代,彼此相遇。 不出意外,相向而行的那辆黑色大号摩托车,车主是李站长,后座上还坐着一个陌生人,发型跟李站长类似,根根短发直立,黄土就是定型的啫喱膏。 男人这种物种不好理解,明明锦瑟额外赠送了两只头盔,李站长坚决不戴,因为会毁掉发型,压得趴趴着。 两辆豪车几乎同时刹车,反正路上没有别的车辆,放开了聊呗,不会影响交通。 “妹子,这是我们街道主任老齐,正好今儿都有空,回村里去办石头的户口,你这是要去做什么?”李站长挺兴奋的扬声说。 “辛苦齐主任跑这一趟。”锦瑟先打招呼,再对李站长交代,“李哥,我进城去给村办工厂推销些山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卖完。李哥你直接进村找林支书行不行?我跟他打过招呼了,石头迁户口要用的东西也交给他办了。” “行啊,你自去忙。”李站长摆手。 后座上的齐主任开口了:“妹子,拖拉机上都拉的什么山货啊?” “主要是吃的。”锦瑟眼睛亮起来,细细的讲,“二十坛腌酸笋,十几斤晾晒好的木耳山菇竹荪,养生的红枸杞黑枸杞,还有今早新摘的蔬菜,新收的土鸡蛋……” 其实还有林丹阳起早打来的猪草,新鲜的马齿苋占了半篓子,锦瑟当场就心动,留下了,一并拉进城里去试试运气,万一碰见喜欢这一口野菜的呢? 锦瑟介绍完,发现那位发型直立的齐主任下了摩托车,脸上的神色愈发热情,叫起锦瑟来比李站长好来的亲热。 “妹子啊,我能上车上瞅瞅不?” “当然可以,齐主任请。” 李站长和小兰还在懵圈状态,商场老将林锦瑟却发现了其中暗含的商机,这位齐主任对山货如此感兴趣,那就说明人家有销售的门路,不然关心这个干什么。 “小兰,你去给齐主任做做介绍。” 刚刚被灌了一脑子商业知识的小兰又将被实地操练,她红着脸流着汗爬上拖拉机后斗,正待结巴着招呼齐主任上来,结果人家几个大踏步,身子一纵,双手探上拖拉机围栏的同时,宛如一条鱼翻上岸,双脚站到了车斗里。 整套姿势拿捏的行云流水,半点不像一个街道干部的身手。 小兰嘴巴半张,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磕磕绊绊跟着齐主任的手伸到哪个竹篓介绍哪个。 “退伍兵?”锦瑟问李站长。 “这也能看出来?”李站长咧嘴笑了,脸上的尘土被干扰,下落。 当过兵的人应该会率直些,好相处。锦瑟不再关注车斗里的两人,跟李站长说起林支书的意向。 “这样对石头有好处,不过,你确认不转走户口?你的家人会同意吗?” 正常的家庭自然不会同意未婚的女儿把户口留在乡下,但是还好,锦瑟的来历本就不正常。 “我能解决这点事儿。以后请李哥经常关注一下石头在乡下的情况,如果他能正常生活学习,就不用插手,如果出现他接受不了的变故,您再接他去城里。我估摸着那时候他能上初中了,您安排他去上个能住宿的学校,不要让他住家里,我会告诉他这是我的要求。” 李站长着急解释:“石头住我家里保证没问题,我们会像对待亲儿子一样对他的。” 他们夫妻两个确实很真诚善良,值得托付。 只是锦瑟坚持,且不容否定:“我会尽量多给石头留些钱,分交给李哥和林支书林大川保管。如果在他能住校之前出变故,必须住到城里来,麻烦您帮他把钱收齐了买栋小房子,只属于他的那种,房本名字必须写他的,他现在已经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没有不好意思于自己的安置手法含有对对方不信任的成分,林锦瑟努力做到“狡兔三窟”。 不,还有一窟。 文化人李站长还在消化锦瑟妹子“三窟”的深意,退伍兵出身的齐主任以后再次翩若惊鸿般落回地面,拍拍手道:“李老弟,我给咱妹子找个地儿销售,省的她俩到城里瞎撞,反正有拖拉机能跑路,直接送去军区后勤部,找张部长就行,我给写张纸条,去了报我的名。”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锦瑟跟着陈世坤来到青城共同生活的时候,青城军区早就迁走了,所以她从来没有过把山货推销到军区的想法,主意全打到厂子的食堂去了。 齐主任退伍前就在青城军区做连长,因为受伤转到地方的。 “但是一样啊,不能漫天要价,不能出现卫生安全问题。” “您放心!”锦瑟笑靥如花答应着,“我们在城里绕个弯儿就赶去军区,真能长期合作的话,靠山村全体村民都会感谢您。” 这个女子很有商业头脑哦,齐主任满眼赞赏,他做的只是推荐她们去试试这一车几十斤的山货能否销售,她已经想到了未来长期合作的前景。 228 我不喜欢写信 拿着齐主任亲笔写的字条,拖拉机继续“突突突”上路,有了军区做保底,锦瑟依然按照原计划,带小兰到青城把她能想到的销售方式都讲述了一遍,还专门去供销社一趟,郑重的交给小慧一沓贴好了邮票的信件,信封上收信人与寄信日期都书写的很清楚。 “姐,不是说你一定还会回来的吗?”小慧看见信封上的寄信日期有的到了两年后,心里发慌。 “当然会回来的啊,这就是保证个万无一失嘛。万一有什么事儿耽误了——几年时间也就是弹指一挥间。”锦瑟很文艺的解释了一句。 没多少文艺细胞的小慧却迅速在脑海中设计出一个现实的版本,林锦瑟回了魔都,被父母催着结婚,然后怀孕生孩子养孩子,生了一个两个第三个,那可不就得好多年没办法回来? 自觉领悟了,小慧把信件放起来,保证:“只要姐你不回来找我,我都按日期帮你寄信。我的地址就按供销社的来,这辈子就呆在这边了。” 锦瑟忍不住吁气,拍拍小慧的胳膊,傻姑娘诶,供销社不是铁饭碗,你娘家住的家属院也不是永久归宿,你婆家——更甭提了。 “我就不给你写信了哈,能回来的话我肯定第一个来找你。”锦瑟看到小慧一脸的失望,对于这个一辈子没收到过远方书信的人来说,刚才是有期冀的。 “哈哈我不喜欢写信,真的,回来时当面聊多过瘾?” 锦瑟的解释,得到小慧一个完整的白眼。 你不喜欢写信?刚给了我这么一沓子信件,你告诉我不喜欢写信? 锦瑟给了小慧一个拥抱,大热的天儿,身上都着火似的。 她的声音再次额外郑重:“记得我说过的哈,始终要存私房钱,越多越好,别告诉父母和男人。” “记住啦!”小慧的白眼儿翻回去,莫名觉得鼻子发酸眼睛发涩。 锦瑟跳上拖拉机驾驶座,戴草帽,包纱巾,没再说什么。 接下来是小兰的时间,她从车斗里跳下,拿着两个新式竹编手提篮迎向了送行的小慧,两个姑娘说着话进去了供销社。 小兰成熟了一丢丢呢,锦瑟眼里有了笑容,刚才看得出来,一个篮子明显沉重点儿。 她仰脸,看一圈毫无遮挡的蓝天白云,不确定四十年后这个位置到底矗立起多少高楼大厦,这样澄澈的蓝天白云却肯定少见了。 “时光啊时光请你慢些走,一路的好风景我还没看够。从不敢奢求天长和地久,只求陪爱的人细水长流……” 她在阳光下哼着歌,双手扶在方向盘上,两根长辫子穿过白色纱巾,左右落下。 “姐,再见!”小慧没有出声,她站在供销社的门口阴影里,挥手。 “唱的啥?真好听!”空着手的小兰挤上驾驶座,脸蛋红红的透着兴奋,“咱这俩篮子样式好看,小慧也帮忙说先卖着试试,定的一块一收哩!” 小兰目前是没经验,但她听话,锦瑟的目标是定价要超过一块钱,她就严格的执行,坚守住了这个底价。 “有了咱厂子的介绍信,俺觉着腰杆子都粗了哩……” 初战告捷,小兰的兴奋劲儿保持了很长时间,喋喋不休到出城,行驶在通往军区的偏僻道路上。 “林老师,你说,俺要不要也跟你一样,说普通话?”小兰转换了话题,满眼憧憬,“俺知道,普通话就是按拼音的调儿说话,俺会拼音,认字儿也快,还跟你学了记账算工资……” 估摸着一路上肯定寂寞不了了,锦瑟耳朵里嗡嗡响,感谢这年头的道路统共没几条,她迷不了路。 “嗓子疼不?”锦瑟看到站岗的士兵,知道到站了,放慢速度,问小兰。 “不……不疼。”小兰脸更红了,背枪的站岗士兵向拖拉机走来,小兰登时露怯儿,身子往锦瑟后面缩。 “拿着纸条去说明情况。”锦瑟不但不给小兰后缩的机会,还一手给提溜着放到了地上,递给她齐主任的留条。 然后,锦瑟保持沉默,就像自己本来就是个给领导开车的司机。 紧张的语无伦次的小兰,眼珠子老是盯着那杆枪的小兰,脚趾头隔着布鞋底儿抠地的小兰…… 失败了也没关系的,仿佛等待了一个世纪的锦瑟酝酿好了安慰的话,军区确实不是随便进的,后勤部采购食材更不可能让小商小贩随便进去推销。 “回来吧!”锦瑟喊一声,小兰那么执拗的孤零零站在大院门外的身影好可怜,那名士兵都返回伞盖下恢复站岗姿势了。 关键时刻还得林副总显露一下外交策略,锦瑟跳下拖拉机,抻抻衣服,解下白纱巾。 那扇硕大的能容两辆卡车相向而行的门,却在打开。 传达室里,一手还抓着军绿色电话听筒的士兵探出半个身子招呼:“过来登个记!” 小兰转头看向锦瑟,眼睛里有迷茫。 这姑娘没有登过记…… “去写个自己的名字和村名,把介绍信给人家看看。”锦瑟面露鼓励之色,回身跳上拖拉机。 不需要老将出马就能搞定哈。 小兰两只手互相扭扯一番,眼神确认锦瑟不会出口不会出手之后,同手同脚走向了传达室。 我是个合格的司机。 不知道写字像鬼画符的小兰是如何留下墨宝的,反正一个小战士打个军礼之后前来带路,锦瑟驾驶着拖拉机缓缓穿过平坦道路,听见训练场内雄浑的口号声,看见一队队整齐的队伍跑动的矫健身影。 小兰始终侧坐着,双手揪着锦瑟的一只胳膊肘,说话也不敢大声,不断地发出感慨,甚至说出:“俺滴娘诶,要不是这一拖拉机的山货是你的,俺都想白送给部队吃。” “你可以在咱原先定的价格上再优惠点儿。”锦瑟扫一眼自己那只应该被勒出红印子的胳膊肘,回复。 要不是还指着这点东西多给石头留点钱傍身,她也想送给子弟兵的。 “定价也叫俺去?”小兰再次紧张了。 229 深挖坑 广积粮 “都交给你。”锦瑟鼓励的笑,“你做的很好,以后可以带着大川来谈生意送山货,如果可以学会开拖拉机,自己来都没问题。” 再以后的生意可不都得小兰来谈?谈价格做账目给队里给村民分钱的活儿,暂时都得交到小兰身上,不锻炼怎么行? 锦瑟本来还打算帮忙把东西搬下拖拉机的,结果完全不需要,军区最多的就是士兵,后勤部那位张部长都不用出面,小兰跟一个扎围裙的大师傅聊了几句,就呼啦啦围上来一帮小战士,统一的动作翻上车斗,再呼啦啦几分钟,结束战斗,车斗空了。 在里面跟着过磅算账的小兰还尝试跟在供销社一样,赠送一部分礼物以表心意,结果没人肯接受,大师傅懂行情,最后给她结账时连零头都不肯抹,说是“不能沾群众一分钱的便宜”。 小兰晕晕乎乎的出来,一手拿着一把钱,一手拿一张纸,纸里包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大师傅送的,说“军民鱼水一家亲”。 “林老师,咱们以后还能来送山货。给你钱,包子。”小兰站在驾驶座下仰头举手,眼睛里都是璀璨的光芒。 当然,还挺骄傲,感觉自己厉害极了。 “好,”锦瑟接过东西,继续好为人师的提点,“你见到张部长了吗?” “没有,大师傅说张部长说的不用去找他。” 小兰答得挺拗口,锦瑟严肃脸:“必须去道个谢的,最起码得认识一下到底是谁帮的忙。” “哦,那俺去问问张部长在哪儿。”小兰脸更红了,她一个乡下小媳妇,之前就在距离相近的两三个村子之间转悠,相处的也都是自给自足的农民,完全想不到扩展人脉的作用。 她走出去几步,又转头,跑回来小声问:“空着手行吗?” 小媳妇微黑的脸红的发紫,鼻子上已经蹦出了一粒儿带白头儿的红痘痘。 “当然要空着手。”锦瑟低声道,“态度要诚恳。” 感觉像带搞销售的职场小白。 小兰返回了军区食堂,很快,一个小战士带路,小兰紧跟着去了办公区,这次虽然步履匆匆,但没有再同手同脚。 这就是成长啊! 锦瑟把拖拉机调头,寻了个树荫凉停靠。 部队里的节奏特别快捷,小兰找到锦瑟时,锦瑟还以为没见到张部长。 “见到了,张部长问了问俺咋地认识齐主任的,俺说了,就让俺出来了。” “那道谢没有?”锦瑟笑。 小兰神色轻松:“俺一见面就先谢了。” 她得到林老师的一根大拇指。 那个带路的小战士负责到底,把两人送出了院门。 小兰下意识的回应站岗士兵的敬礼,自己举着手掌搭在额头,不伦不类。 “就是吧,俺问了,军区里有自己的菜园子,还养猪,用不着咱们送菜。”小兰戴上了草帽,抱着菜包子边吃边遗憾。 还主动开拓新业务了?这趟军区之行无疑打开了小媳妇新世界的大门,她在慢慢儿变得大胆,大方,待人接物不犯怵不退缩。 “做得好,就是这样有枣没枣打一杆,多尝试,继续加油!”锦瑟的鼓励让小兰忘记了炎热与疲惫,对于下地务农的人来说,这点炎热与疲惫真心不算啥,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就行。 或许,小兰的经商天赋能超越在后世如雷贯耳的小慧同学呢。 拖拉机轰鸣着加快了速度,锦瑟的歌声再起,慢慢儿的,小兰也开始跟着有一句没一句的哼哼,有大师傅赠送的包子,喝自己带来的白开水,感觉美滋滋。 就是嘛,有吃有喝有车有房有事业,人生巅峰也不过如此。 “你要是困了,去后车斗睡一会儿,用竹篓子遮着点阳光。”锦瑟发现小兰哼着哼着脑袋一点一点的。 “俺不睡,要不等夜里保准儿睡不着,俺这脑子里全是事儿……” 小兰瞪起眼解释,她的语言表达能力有限,锦瑟估摸是兴奋与紧张之情交织着,小媳妇一时还没适应。 白天多熬熬,调整过来就好了。 “那我继续跟你说说做买卖的事儿,比如在同样的竞争条件下,咱还可以加上‘送货上门’这一条……” 可怜的小兰已经满脑子都是事儿了,还要被继续追加更多的事儿。 终于回到靠山村场院,小兰跳下拖拉机的两条腿都是软的,她判断:“头……要炸掉了,发晕,想吐,林老师教的……东西忒多了。” “你这是中暑!”锦瑟的情况也没好哪里去,大热的天儿在外面暴晒着来回奔波,不中暑倒不正常。 换上自己的偏斗三轮,锦瑟送小兰回家,嘱咐她多喝些水再睡一觉儿,别强撑着了,晚上的扫盲班还得上课,还要评比出二十个优秀竹编工人呢。 她自己回家后也是忍着难受洗浴一下,然后一头栽在床上,昏昏沉沉好久才恢复点儿精神。 该做的事儿还多着呢,下床归置东西,找出来几个铁皮饼干盒子糖盒子,分开装钱。 未雨绸缪总是不错的,万一自己离开后小石头没得人关照,就可以偷偷摸摸挖出一个钱盒子来渡过难关。 院门关着,还有大老黑听着动静,锦瑟抱着盒子在院子里刨坑儿,四个墙角各埋一份,又觉得不妥当,被别人找出一个来可能就会顺藤摸瓜一窝儿端了。 换地儿,西墙跟儿五米处,鸡窝南侧石头下面…… 深挖坑,广积“粮”,心不慌。 所以,钱要藏,粮食也得准备。 其实锦瑟考虑过给石头在地下多埋些米粮,可是又担心过了保质期给孩子吃出毛病来,所以纠结了又纠结,只埋了一大一小两个瓷缸,大的放了几袋米面,小的放油盐糖。 挖大坑出了不少汗,晕乎乎的脑袋倒是清醒了,盖盖儿填埋,嘱咐大老黑和小藏獒不许来刨,把余出来的新土转移到菜地边沿儿和墙根下,屋子里宽绰了不少。 不好解释的是,最显眼的家里盛水的大缸凭空消失了。 230 钥匙 收在架子床柜子里的长条纸盒子还没开封,也是锦瑟从2018带过来的,专门放的老样式小闹钟,电子手表,机械手表,锦瑟取出两块手心大的闹钟,放在上下铺的枕头旁。 电池也可以留在外面,剩下的手表也要作为石头的一笔隐藏财富,锦瑟选择把它们藏在门槛一侧的空隙里。 闹钟上的时间比较正常,下午四点多了。 该藏的都藏好了,锦瑟去河边挑了几次水,把之前倒空了的两个去掉标签的塑料油桶给清洗干净了,用绳子系在一起,重量轻,专门给小石头自己打水用。 感觉自己已经算无遗策,锦瑟满意的收拾一下自己,到接孩子们的时间了。 家里的钥匙有两套,一套随身带着,一套分别塞在院门外屋门外,通常用不到。 锦瑟驾驶着偏斗出门,上锁的时候,眼神掠过院门一侧的土坯缝儿。 忽然有了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之情。 这才叫做“把每一分钟都当做生命中的最后一分钟来过”。 到场院的时候,见到背着手撑着褂子的林支书,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走过来说:“厂房那边明儿就能对付着用用了,石头的户口业扒走了,好小子,一步登天,变城里人了哩!” “辛苦林支书,那今天晚上咱就搞选拔,明天就能开工。”锦瑟拔下偏斗摩托车的钥匙,跟手里的院门钥匙一起,做了个高高抛起又接住的调皮动作。 林有财的眼神闪了一下,忍不住嘟囔道:“年轻人,不牢靠,别把钥匙丢了……” 锦瑟还有正事要说说呢,抓紧时间,把跟小兰去军区卖山货的事儿讲了一遍,欢喜的林有财眉毛都跳了起来。 “林老师,你是这个!” 林有财竖起大拇指赞叹。 “不是我,是小兰出面跟军区领导谈的,就是今天跟着李站长来扒户口的那位齐主任介绍的。”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好,都是好样的。俺本来还担心竹编篮子卖不出去得打脸,你们整的这个卖山货可正好,哎呀呀,俺早先咋就没想起来能往军区送山货哩……” “现在想起来也不晚。”锦瑟抓着拖拉机的摇把子再次跟林有财确认,“村办工厂一定能办的红红火火,我之前说的,不要工资和分成,全转换成石头的公分,即便我不在村里,也要月月给到石头一份生活保障,您没忘吧?” 林有财摇头:“那咋能忘哩?村办工厂要是没有你,咱根本办不起来,你这就算是——开国大臣,以后不打仗了国家也养着你,不,是养着石头。” “突突突”的轰鸣声响起,锦瑟跳上了驾驶座,方向盘下一串钥匙光芒闪过。 “嗨,林老师——”路旁窜出一道身影,又迅疾的向后跳开,使劲儿摆手招呼。 又是二狗子娘,就喜欢这样突兀的出现。 锦瑟踩下刹车时一股热血涌上来,张口就想呵斥:“是不是嫌命长?” 二狗子娘脸上的欢喜却抢先绽放,一叠声的汇报:“哎呦林老师,咱家二狗子娶媳妇啦!” 铁树开花,这次是真的? “这次没跑了!那小媳妇自己个儿接了二狗子的聘礼钱,直接领着孩子跟来咱家了,嘻嘻,说不要咱摆席面,能给她娘儿们个地儿住,给口吃的就行……” 二狗子娘可不欢喜疯了?小媳妇自己接了钱,肯定是带回来了嘛,等于没花钱娶个媳妇还白送个孩子。 家里的儿子打光棍历史忒长,当娘的慢慢儿就被磨没了脾气,再不敢嫌弃有孩子。 “那恭喜啊!”锦瑟的怒气全消,“回去叫二狗子跟媳妇到公社扯个结婚证,就受法律保护了,任何人也无权干涉。” 上次这小媳妇就是被娘家哥哥给嫁到个不成器的人家,二狗子晚了一步,让小媳妇跟闺女多受了一遍磨难。 “扯证?啊啊也是,得扯证。”二狗子娘立刻心领神会,想到了万一小媳妇的哥哥嫂子找来了,领不领走人不说,最起码聘礼钱保不住,扯了证可就牢稳了。 果然有文化就是聪明。 二狗子娘千恩万谢的目送拖拉机离开,转头看向自己家的方向,笑的合不拢嘴。 她要控制自己,不能继续大嘴巴往外说了,等明儿领了证再炫耀…… 此刻的锦瑟驶上了河沿儿,神经开始紧绷,极目望去,通向边山屯的那座桥上没有人影。 夏日的乡间,野草丰茂,河沿儿上下芦苇细细高高,随风呈波浪形摇摆,一群麻雀从芦苇间“扑簌簌”飞起。 “突突突”,拖拉机拐弯儿,坑坑洼洼的桥面,斑驳半朽的围栏……围栏内一滩烂泥般的人影骤然撑起半个身子,一张可怕的瞎了一只眼的老脸上露出狰狞的笑…… 锦瑟心中一凛,脚底下骤然用力,拖拉机的轰鸣声加大,提速,更颠簸,狰狞的人影刚一探身张嘴,就被迅速落到身后。 桥面上,只留下一阵青烟和着漫天尘土。 锦瑟到达校门口时,就剩靠山村七个学生,在院子里围坐一起,听金老师吹口琴,小石头拿着自己的口琴,边听边琢磨,直到“突突突”的声音由远及近。 “林老师来接咱们了!”林富贵第一个跳起来,拍打着衣服上的土,背起书包。 “回家啦!石头哥哥回家啦!”第二个跳起来的是李新国,他现在真的不喜欢吹口琴,他想回家继续挖陷阱,跟小藏獒玩儿。 金老师牵着石头一起走到校门口,低头嘱咐了句什么,看向刚刚给拖拉机调完头的林锦瑟。 “辛苦老师啦,再见!”锦瑟在驾驶座上挥手。 她跟普通的农村女子截然不同,出门要带草帽包纱巾,衣服袖子遮过了手背,所以才总是皮肤细腻莹白的吗? 金老师目送了好久…… 可惜林锦瑟根本没心思放在他身上,听着孩子们叽叽喳喳说着话,她放满了拖拉机的速度,眼神锐利不放过桥面上任何一个角落。 没人,也没有异物。 231 钥匙掉了 拖拉机继续行驶,林富贵的声音挺带劲儿:“最喜欢林老师跟大川接送了,别人都不会开拖拉机,笨!等俺长大的!” “我长大了也要学开拖拉机!”这是唯一的女生林丹阳的宣告。 “你是女娃子——” “女娃子怎么啦?林老师能开拖拉机,我也能开!”林丹阳意志很坚定,因为林锦瑟就是她的榜样,处处都想学她,包括说话用词和腔调儿。 “我也要学!” “咱们都学!” 小屁孩们迅速达成了一致,就跟已经学会了一样激动不已,貌似还有跳起来的,后车斗发出“通通”的声音。 少年的愿望是风的愿望…… 锦瑟没插话,她回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脖子上系着红领巾,红领巾下面挂着个钥匙,胳膊上别着红彤彤的三道杠,傲娇的班干部。 那时候家里日子也一般,但从来不用考虑吃饭能否吃饱的问题,跟小伙伴在一起不会谈起拖拉机,而是谈更虚幻的理想,比如“我想做科学家”“文学家”“画家”…… 哪一个要是理想里面没有那个“家”字,自己个儿就觉得抬不起头来。 跟自己的少年时代截然相反的还有女儿陈丹阳的理想,她总是说:“我还没有想好……” 哎,这是想孩子了,想那个可以任性活着的女儿,活在富足的物质条件里,只为了自己的感情缺憾伤悲。 拖拉机驶进场院,又看到了林有财,带着几个村干部要跟她确认一下军区的合作业务,不是不相信,是为了心里多乐呵一下。 “嘿嘿俺家里还有不老少干草菇,一并换成钱。” “明儿咱们就招呼人手上山呗,不耽误地里的活儿。” 锦瑟笑眯眯站到偏斗旁边当吉祥物,俩孩子已经坐进了偏斗里,她忽然做了个摸兜的动作,脸色也变了,声音着急:“我家里的钥匙呢?” 拖拉机的摩托车的钥匙都在,就是家里的钥匙不见了。 锦瑟赶紧往拖拉机那儿去找,驾驶座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摸索了一遍,没有,真没有。 几个村干部也过来帮着找,还有钻到后斗下面查看的,进场院这一截路上…… 林有财撑着褂子摇头,眼睛里都是“俺有先见之明”的睿智光辉,说道:“俺说啥来着?林老师你走的时候钥匙放的地儿就不牢稳,瞅瞅,是掉了吧?” “要不咱们一块儿往回找,保准儿就在咱村跟边山屯这条路上掉的。” 这主意靠谱儿,心大的锦瑟却说:“路上竟是土,就那俩钥匙掉下去也没人注意,明儿再找吧,我得先带孩子们吃晚饭去,不能耽误了扫盲班上课。” 听听,多敬业。 “那你咋进家哩?” “还有钥匙呢,放心,不碍事。”锦瑟跨上了偏斗摩托车,潇洒离去。 “实在找不着就换把锁,别叫小偷摸到家里去!”林有财再次发挥“俺有先见之明”的本领,在身后喊道。 全村最富有的就属林锦瑟了,吃喝穿戴用的玩的,都远超靠山村其他人家。 “好嘞!”锦瑟的声音飘荡在夕阳下、 其实,心里在说:“快叫小偷来吧!” 因为钥匙丢了一套,只能掏出藏在土坯缝里的备用钥匙开门,锦瑟建议俩孩子跟自己一起去扫盲班,万一小偷在外面开了锁进来怎么办? 锦瑟坚持,俩孩子只能同意,一人装一根蜡烛在书包里,还有一面方镜子,巴掌大小,能撑开前后腿斜放。 因为锦瑟晚饭时给他们讲了“爱迪生用镜子反光帮助医生做手术救母亲”的故事,俩孩子打算试一试,镜子反射的光线是否比纯用蜡烛的光线更亮。 “娘讲的故事肯定是真的!” “可是姨说她不能保证是真的,她没见过爱迪生……” 俩孩子走在前面,嘀嘀咕咕。 锦瑟保持沉默跟在后面,大老黑陪着她,安安静静的甩着尾巴,因为它被主人下了禁口令,不许出声吠叫,又因为它刚受了伤,不许跑动。 走出一截了,还能听见小藏獒愤怒的叫声,为毛儿留下它看门啊?很孤单的,家里的母鸡跟小猫咪都不好玩儿。 厂房的整体轮廓确实盖好了,新上的房顶茅草颜色还挺新鲜,跟土坯墙搭配和谐。 三人一狗经过二狗子家那条胡同,最少得有二十几个村民造成了交通堵塞,胡同里还有人影呢,全是闲的慌来瞧新媳妇的。 “狗日的二狗子,咋就不打光棍了?非找个娘儿们麻麻烦烦……” “且不说模样咋样儿,带个拖油瓶他还乐呵哩,喜当爹……” “(ˉ▽ ̄~) 切~~,就二狗子那德行还娶媳妇,连个喜糖喜烟都没有,穷抠!” 语气酸溜溜,不消说,靠山村另外几个光棍凑一起了,吃不着葡萄说葡萄的不是。 看到锦瑟的几个妇人打招呼:“林老师,也来看新媳妇呗!” “人多,下次来。”锦瑟回应,心里怪同情二狗子的新媳妇,一点婚礼仪式没举行,也没扯证,就带孩子住进来了,要是二狗子很快就恢复原形,又成了懒汉二流子可怎么办? 自己一头虱子还没挠清呢,别操心别人的事儿了。 锦瑟一左一右牵着俩孩子绕过人群,大老黑表现不错,不叫不跑,继续甩着尾巴跟在主人身旁。 “娘,是狗叔娶媳妇了?”石头颇感兴趣的问。 “对。” “那放炮仗了吗?我们在学校里听不见。” 石头的认知里,娶新媳妇是要放炮仗的,多少不论,反正能听个响。 “应该没有吧?听说才把新媳妇接来,还来不及准备喜庆的东西。”锦瑟解释。 其实不会有准备了。 石头忽然站住,扯扯锦瑟的胳膊,略带点不好意思的问:“娘,我们能去给狗叔吹口琴不?今天新学的曲子!” 是为了给二狗子家添些喜气,还是想炫耀一下自己的本事? “去吧,别忘了祝福你们狗叔与新婶婶新婚快乐白头偕老。”锦瑟看看天色,决定站在原地等候。 俩孩子全都兴奋起来,其实不咋会吹的新国完全没有心虚的意识,“嗷嗷”叫着往人堆里挤去。 232 打靶归来 锦瑟站的远,听不见孩子们说了什么,那个方向传出一阵阵哄笑是清晰地,然后,相对嘈杂又飘忽的口琴声音响起,人群渐渐安静。 锦瑟捂脸,俩倒霉孩子,其中一个吹的完全凭尽兴也就罢了,为毛儿能吹成调儿的那一个,吹的是“打靶归来”? 结婚,打靶归来…… 关键是还能得到吃瓜群众的疯狂喝彩声。 “这俩娃儿,有本事啊!吹的是啥玩意儿?好听,真好听!” 不但吃瓜群众,新入职的新郎官也发出高声夸赞:“石头,新国,都是叔的好娃子,回头叔进山给你们抓头小野猪养着吃肉哈……” 娶到媳妇,得意的翘尾巴了。 俩孩子欢天喜地的跑出来,双手紧紧护住长条儿的口琴,都想看看摸摸吹吹,舍不得。 “都走啦走啦,叫二狗子早早入洞*房,咱们还得当工人领工资哩!” 有妇人看到锦瑟带俩孩子离开,想起今晚上还有正事儿。 呼啦啦一帮人往外走,就剩几个泛酸的光棍赖皮赖脸留着,农家茅草房不隔声儿,二狗子家连个院墙都没有,看那个舍弃了大家摘下光棍帽子的小子咋洞! 关键时刻,还得看亲娘的。 二狗子娘今晚可算是春风得意,儿媳进门了,她的竹编手艺也有把握入选,之前跟着小兰编过手提篮的嘛,事业家庭双丰收! 房不洞的话,做婆婆的心可安不下。二狗子娘一手领出个小女娃,一手挥舞着高粱杆笤帚,照着柱子几个光棍汉子就抽,口中喝骂:“全都滚犊子的!馋媳妇了自己个儿挣钱娶去!” 屋后扒窗户的半大娃子也没逃脱被抽的命运,鬼哭狼嚎带嘻嘻笑,房前屋后终于清净了。 二狗子娘发现,那么小一个丫头,竟然始终没跑丢那只手,细瘦的身子骨很灵活的嘛。 “奶——”小丫头细声细气的喊,声音里带着忐忑和讨好,脖颈处还露出一道斜斜的青紫色。 因为长期不被人善待,才培养出来的这种小心的性格和敏捷的躲闪动作。 二狗子娘的心里忽然特别不是滋味儿,牵着小丫头往场院走,问道:“今儿吃饱饭没?” “饱,奶,俺吃得少,好养活儿。”小丫头仿佛在背诵标准答案,小手微微发紧,唯恐被考官判了错误。 二狗子娘又是心头一酸,她这么抠门儿的人,吃饭的时候专门盯着呢,小丫头只吃了半拉儿菜饼子,还边吃边偷看他们母子的脸色,谁说话大点声儿都被吓得打哆嗦。 “以后——多吃点儿,要不没劲儿。” 难得二狗子娘这样剽悍的性子,说出温情的话。 小丫头却害怕起来,极力控制着自己,表白着自己:“奶,俺有劲儿,俺能干活儿,你别不要俺,别卖俺……” 天光已暗,小丫头细细弱弱的抽噎声维持了几秒钟,就自己闷回去了。 小媳妇历尽磨难跟第二个男人掰扯开,返回娘家又从娘家跑出来,跟兄嫂决裂,就是因为兄嫂收了十斤棒子面五斤黄豆和绿豆,把她的小女儿给人了。 还说要不是人家嫌弃大女儿年龄大记事了,就一并送人,素净。 其实是为了更容易把她嫁出去,得的彩礼钱更多吧? 小媳妇能原谅兄嫂把她推进火坑,却接受不了卖她的孩子,这才牵着大女儿跑出来,走投无路之际想起来二狗子说过想娶她不会打她跟孩子的话…… 二狗子娘摸摸小丫头枯黄干涩的头发,也给了保证:“奶不卖你,奶当你是亲孙女养。” 只要被选进竹编小队,除了公分以外还能多挣一份钱,再养个孩子有啥大不了滴?何况小媳妇的手脚利索,看做饭的快慢和滋味儿就知道了,家里又多了个好劳力。 二狗子娘觉得生活一片光明,牵着小丫头进扫盲班的时候雄赳赳气昂昂,她知道肯定有不少村民明面上暗地里会笑话小丫头是个“拖油瓶”,干脆直截了当宣布:“支书,这是俺孙女,明儿叫咱狗子跟媳妇扯了证,你得给俺家落上媳妇孙女的户口,该咋记工分就咋记工分。” 杨会计还在登记公分呢,屋里本来就乱,大部分村民的注意力都被小石头跟新国做的啥反光实验给吸引了,围着出主意调整镜子的角度。 这又来了个添乱的,还拿不拿村会计当大干部了? “半路夫妻,说不定明儿就跑了,上啥户口哇?”杨会计不耐烦的说道,在账本上画圈圈。 “俺跟你说话了?你算哪根葱?”二狗子娘立刻开喷,她在村里顶多忌惮一下林有财,现在还多个林锦瑟,其他的人,对不起,统统没看在眼里,想骂就骂,她一个根正苗红的穷苦乡下妇女,怕个锤子? 杨会计的威严一次次被侵犯,就跟个炸药包似的,立马蹦起来,一摔账本,嘴巴一张,却及时止住,痛苦的僵持了两秒,重重坐了回去,继续点名。 唾面自干的本领练得炉火纯青。 有啥子办法哦?往常只要他摔账本表示这会计的活儿不干了,全村人都吓得什么似的,林有财那个老家伙也会马上陪着笑脸捧他几句,转脸去呵斥敢冒犯文化人的村民。 可是自从林锦瑟来了,就没人害怕杨会计半路撂挑子了,甚至还希冀着杨会计发发脾气涨涨志气…… 偏不让你们如愿!杨会计恨恨的想,怒瞪了坐在讲台一侧笑吟吟的林锦瑟一眼。 锦瑟这会儿正在听小兰说话,她下晌儿就审查过十几个竹编篮子,此刻脚底下还摞着几个成品,效果不令她满意。 “且不说手艺咋样,态度就不行,一个个跟大师傅一样,把篮子编大了松了还说这样盛东西多……” 小兰还是个过门没几天的小媳妇,想当管理者,第一个要面对的问题就是职工不听话,一人一个主意,还都想教导一下她。 “集中做竹编,统一尺寸,会解决这些麻烦。”锦瑟鼓励她,“拿不定主意的话,就暂时全留下好了,再给大家几天时间,也给你时间树立威信。掌握不了批评的技巧,你可以在前面拿实物展示一下,讲讲每个篮子的优点,表扬同样是一种管理手段。” 233 最后一堂课 一时半会儿掌握不好教训别人的尺度,本身也不具备震慑人的气势,那就先从“赞美员工”入手,给每个能把竹编篮子做的七七八八的员工以精神鼓励,也可以顺利引导员工进入工作正轨。 当然,刚柔并济才是完美的,锦瑟相信,按照小兰的个性,会很快找到其中的统一性。 得以林副总面授机宜,脸烧的能煮熟鸡蛋的小兰站到了讲台上,遮挡住了迟迟不肯收好记账本下台的杨会计。 “俺……”小兰的腿肚子打颤,嗓子干涩发不出音来,脑子里更是乱糟糟完全忘记了应该从何说起。 直到,她的手里被塞进了一把竹篮子,双脚前围了一圈竹篮子,还有个身影与她并肩而立,朗朗宣布:“大家静一静!接下来,请村办工厂技术指导小兰同志做重要讲话。大家鼓掌!” 林锦瑟率先拍起巴掌来做示范,小孩子们开始响应,“啪啪啪”,然后是懵圈与半懵圈的村民们。 小兰的两个小腿肚就像装上了马达,“得得得得”的颤抖。 掌声如雷,响亮的令靠山村第一支书林有财都嫉妒了。 “小兰拿的是俺编的篮子!俺编的好!”人群里发出骄傲的宣告。 小兰的嘴巴在这声宣告之后忽然就能动弹了,手也有了力气,她举起了那只竹篮,磕磕绊绊的开口:“这个——编的——活儿精细,方底规整,收口结实……” 说起自己专业领域之内的话题,小兰就逐渐顺畅了,还能把这段时间跟锦瑟在一起听到的学到的词汇也张口就来。 得到赞美的妇人双手捂嘴扭捏的像个十七八岁的无知少女。 还有一个比较精致的竹篮子是老爷儿们的大粗手编的,小兰说出名字时,全场哗然,“嗷嗷”声不断。 是光棍柱子,比二狗子之前的奸馋滑懒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柱子。 因为懒,自己没去砍竹子剖竹篾,蹭的好几家的材料,借用人家的家什地盘随手编就。 “俺瞎编着玩儿的,俺一个大老爷儿们不干这个!”柱子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探头进屋,喊一句。 他来得晚,蹲门外面跟另外几个光棍汉子商量半夜还听不听二狗子的壁角了,听见了小兰在表扬他的手艺高超,尴尬的不要不要的。 小兰的眉头微皱,表扬这些她根本看不上眼的竹编作品就够难为的了,还出来个看不上表扬的? “行,那就去掉你的入厂名额,留给别人。” 小兰拽下自己在竹篮上贴的标记,随手丢在一边。 “你个憨蛋是不是缺心眼儿?恁好的名额你不要,你挣不来钱连媳妇都娶不着,你算个啥子大老爷儿们?” 马上,人群里就炸锅了,柱子的爹娘往外挤着骂着要出去揍他。 “哈哈哈——”扫盲班里那个热闹啊,门外几个讲义气的光棍合伙儿把想逃跑的柱子摁住了,等着他爹娘的“混合双打”。 这算是个不错的小插曲,额头上蹦出个包儿的柱子认怂了,在母上大人揪着耳朵引领下进了屋,恳求小兰叫他参加竹编小队。出品。 一手抓着鞋底子一只脚金鸡独立的柱子爹给下保证:“大川家的,你且叫这憨小子试试,俺们这次是下了狠心,他再乱跑不听话你告诉俺,俺吊房梁上抽他!” 这是被刺激大发了,同样是老光棍的二狗子都有媳妇找上门来要嫁,不就是老实肯干了几天吗?人家还没爹管教哩! 庄户人家不会管孩子,打呗,打服了为止。 柱子这人性确实懒些,阳奉阴违是他的常态,但是还好,目前为止还不敢打爹骂娘,被“混合双打”之后就老实的鹌鹑似的。 “咱们厂子是按合格产品计件发工资的,多劳多得,不怕他贪懒耍滑。”锦瑟在一旁补充说明,小兰便悟了,点头同意留下柱子。 一时之间又有些纷乱,这次上交的竹篮子主人中只有一个柱子是男性,但其实还有不少能给家里编些家什的男人没参加评比活动,原因就是柱子说的,觉得男人干这个丢面儿。 可是现在柱子要做村办工厂的工人了,笑话完他之后,自己个儿又觉得不对劲儿了,人家要比自己多挣一份钱哩! “反正是计件给钱的,干嘛不叫咱们都编嘛……” “支书你给说说,早先咱们都不知道大老爷儿们也能干这活儿。” 林有财被吵吵的耳朵疼,看向锦瑟:“林老师你看……” “暂时先招这些熟手集中教导做竹编,往后订单多了再多招人吧。一开始就散在各家自己闷头编,质量没保证,影响销售。” 锦瑟摆手,就这二十个人手,小兰都够呛管理到位,且行且看吧。 机会就是这样的,失去了一次,就只能等待下一次来临能否抓住。 小兰的语调已经流畅,腿肚子也早就不哆嗦了,她宣读了事先准备好的村办工厂管理制度,要求新员工明天下晌儿下工后到新厂房集合开工。 靠山村最重要的一项转变就此启动,接下来是林锦瑟给扫盲班上最后一堂课。 工厂开工后,竹编厂将会像场院一样点灯熬油,林老师也将会在厂里指导作战,除了公开筛选的竹编工人,还有几个年轻的学徒工主要学习绣花技术呢,她还将贡献出去自己的缝纫机绣花缝纫机,这部分业务所得她分一成利,她不在的话,所得给石头。 石头这会儿在镜子的反光里写字,太明亮了嘛,不写字怪可惜的。周围的喧嚣他像是听不见,一心一意比着课本的笔划书写,他的目标是写的跟书上印刷的字体一模一样,写不成就擦掉重写,直到自己满意,再写下一个字。 新国也会写写画画,就是容易走神,听听这个说的,瞧瞧那个比划的,或者伸手挠挠蹲坐在脚下的大老黑。 “林老师教得好,以后得了空还得给咱们上上课哈。” “dei啊dei啊,夜里听林老师讲讲稀罕事儿,涨见识哩!咋就不上了?” “林老师去厂子里给俺们讲课哩嘿嘿……” 靠山村的村民怪舍不得丢掉听林锦瑟上课的机会,林有财拍拍巴掌吸引注意力,做总结陈词:“今儿就到这儿吧哈,以后还想上扫盲班认个字儿算个账啥的,叫杨会计记完公分再给咱们讲讲。” 234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ˉ▽ ̄~) 切~~”村民们大多表示没意思,不喜欢听杨会计翘着尾巴看不起人的模样讲课。 还有喜欢说大实话的村民闷在人群里问:“要是杨会计上课,舍得给娃儿发糖不?” 之所以靠山村的扫盲班天天人满为患,还不就是因为林锦瑟舍得送奖品?自己掏腰包奖励给认真听课夺得头筹的“学生”。 林有财还没答复呢,杨会计跟老婆异口同声的嚎起来:“凭啥给你们发糖啊?想得美!” 夫妻做的时间长了,思维模式、说话习惯就会越发相像,语气与语速都是差不多的。 本来应该散了的人群恢复了热闹,围着这个发糖的话题吵嚷起来。 林有财的脸黑的锅底似的,狠劲一拍巴掌,呵斥道:“闲的你们哈?那行,扫盲班不上了,想叫娃子捡白给的糖吃,送娃儿去学堂里,不惯着你们!” 一拍两散。 场院外面的林锦瑟和小兰正被众星捧月,被选上的在表决心,一定会好好做竹编;没被选上的在后悔,其实俺的手艺比那谁还强哩,俺就是这两天忙,没编出来样品参选,俺回去就熬夜编行不行…… “婶子你们等下批招工吧,现在厂子还没拾掇好,销路还不稳定,容不下恁多人哩。”小兰学着锦瑟的用词做解释,可惜,没学到精髓,导致她身边围的人越来越多。 还是大川长了个心眼儿,发现媳妇的窘状不好解决,伸耳朵去锦瑟那边听取经验。 果然是文化人!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儿,越解释越解释不清楚。 大川扒拉着众人向媳妇靠近,高声嚷嚷:“招工的事儿归支书管,找俺媳妇不管用!” “你早说啊?快快,找支书去……” “俺寻思也是,她俩女娃娃,能做的了啥主?” …… 终于劫后余生的小兰,偷学到了新的招数:祸水东引。 在锦瑟带着俩娃一狗回家休息的时候,林支书的家里多了十几个不速之客,全是吵嚷着要再给个机会,明儿也去厂子里做竹编的村民。 小兰家里关门闭户,大川娘捂着胸口难掩激动之情,她半辈子就这几天最风光,尤其今儿夜里,往常关系不咋热络的村民个个亲热的跟生死之交似的,处处捧着她说话。 儿媳妇有出息哩,做婆婆的脸上也有面儿,比儿子做拖拉机驾驶员还强,毕竟开拖拉机跟别人没多大关系,村办工厂可关系大了。 “都是林老师帮着咱们,你俩才这么出息的,往后再有啥事,就把小石头接到咱家里来,娘给做饭吃。小娃子吃的也不老少,哎,谁叫咱欠了林老师的情哩。”大川娘唏嘘道,还有些肉疼的意思,毕竟这年头食物珍贵,轻易不乐意请客吃饭的。 “娘,石头现在会做饭,林老师又舍得叫他放油,做的菜比咱家的可好吃,人家不稀罕来吃咱的饭。”大川回想起蹭吃过的各种鲜香味道,否决了母亲的提议。 嗯——照顾小石头不一定非接到自己家来,帮着他做些力气活儿,需要的时候站出来保护小家伙就行。 “那——那咱咋还这人情?”大川娘捂着胸口在屋里转悠,忽然有主意了,“家里攒了十个鸡蛋,你明儿给林老师送去,带着那个放鸡蛋的坛子,上次林老师在咱家老稀罕那个坛子了,说好看。” 小兰也希望多回馈锦瑟点儿,立刻响应:“俺去擦擦坛子外面的土。” 有了勉强能还些人情的礼物,大川一家心里踏实些。 锦瑟这一晚却很难睡得踏实,她看起来有条不紊的,招呼俩孩子洗澡,然后讲睡前故事,其实心里煎熬,耳朵忍不住去捕捉外面的动静。 小猫咪跳到上铺占据了一角,细小的“呼噜”声显示睡得开心;被下了禁口令的大老黑和小藏獒都跟着在屋里,百无聊赖的卧在床下;院子里孤独的母鸡进入了深眠状态,一点声息都没有。 “……小鹰不愿意独立,不愿意练习飞翔,鹰妈妈就在悬崖上用嘴推下小鹰……” 最近的睡前故事主题统一,都是励志逼孩子独立的,讲的锦瑟自己心里也酸酸的。 她好像还没用做好完全的准备,可是钥匙已经丢在桥上了,今夜,处处危机四伏。 窗下有新国挖的陷阱,锦瑟加深过的,还做了一层伪装。 屋门还是旧装备,来人故技重施的话,也可以整个儿把屋门卸下来,里面那道门栓不起作用。 门里地上放着大大小小瓷盆洗脸盆洗脚盆洗澡盆,全装着些水,无论来人往哪个方向迈步都能踩踏出声响。 架子床床头柜上放着大小两把菜刀,枕头旁还有手电筒电棍。 “万一我睡着了,人一来你们就想办法叫醒我,但是不要出声把人吓跑。人进屋后,你俩主要负责看好石头跟新国,大老黑伤还没好利索,不要做剧烈动作。”锦瑟吹熄了蜡烛,蹲身抚摸两条狗,认真叮嘱。 她觉得,以自己的战力,根本不需要两条狗子帮忙。 大老黑伸舌头舔舐她的手心,温温热热的,这是安慰主人,咱们必胜,别担心。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等待的夜,额外漫长。 山间的夜风寒凉,吹动的院里的菜叶轻响。 这是能判断出来的声响,还有不能判断出来的,“咔嚓”“唔”……莫名其妙,却能令人毛骨悚然。 大老黑的脑袋探到架子床床沿上,锦瑟的手心落在大老黑的头顶,慢慢儿不动了。 睡着了。 这一觉儿,竟然直接睡到了天亮,所有的塑料盆都是昨夜摆放的样子,盆里的水也安安静静的。 白等一宿儿,安然无恙。 那个本不应该继续存活在世界上的老光棍,为什么没来? 没捡到钥匙吗?自己把钥匙扒拉下去的时候,恰好掉在了被轧出来的车辙印里,然后迅速被尘土遮盖了? 好懊恼!锦瑟翻身下床,她得在孩子们醒来前把各种盆子收好。 时间不等人,不要急,再想其它办法。 235 被污蔑的大老黑 “娘,咱家的菜刀为什么放在你床上?”做家务小能手石头发出灵魂拷问。 刚遛狗回来的林锦瑟脚下一顿,觉得应该给孩子补上这一课,于是认真的蹲下身子,与石头平视,解释:“因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夜里有人摸进家里来想偷东西甚至想伤害我们,床边有武器的话,可以多几分自保的机会。” 石头歪头看一眼利用这会儿空闲又去扒拉陷阱的新国,又看向正伸舌头舔舐小藏獒的大老黑,原本听的紧张的心松弛下来:“娘,咱家挖了陷阱,还有狗看门儿,谁敢摸进咱家来?反正同学们的爹娘都不敢,说得有人领着才行,怕狗咬。” “大老黑受伤了,看不了门,你没注意好几天它都没叫过了?” 锦瑟娇躯一震,给出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 石头马上奔向大老黑,抱着脖子去查看它的肚子,狐疑道:“昨儿不是还能跟咱们去扫盲班?看不出来伤——” “大老黑受的是内伤!外表看不出来,其实很严重,叫不出声,看不了门。”锦瑟重复严重性,忽视大老黑幽怨的眼神,人家明明是被压迫的,人家没那么弱鸡! 无良主人赶紧催促俩孩子:“快收拾吃饭,还得上学去呢。” 机智如她,已经想到了,家里那串钥匙不一定没被二癞子捡起来,之所以昨晚没有行动,也许还是忌惮着大老黑的存在,毕竟他之前吃过狗咬猴挠的大亏。 回归山林的猴子过上了逍遥自在的生活,家犬却是最忠心的看家护院好门卫,纵使受了伤,听力还是没问题的,半夜来人肯定会狂吠。 原本起保护作用的大老黑现在成了计划实施的拦路石,白瞎自己昨夜把两条狗全关进屋里还下了“禁口令”。 俩孩子吃饭的时候,锦瑟进屋换了件上衣,嫩的一直不肯穿的粉红色小碎花娃娃领衬衫,很适合她现在的青春靓丽外貌,款式也接近这个时代,随手网购来的,不肯穿是心理问题,总觉得自己是在老黄瓜刷绿漆…… 为了计划顺利实施,刷就刷吧! 两根乌油油的大辫子垂在胸前,其中一条辫梢儿从腋下飘到了身后,与粉色碎花小褂一起勾勒出锦瑟窈窕的身姿。 “娘——真好看!” “姨好看——我妈也好看!” “娘最好看,第一好看!” “哦——姨比我妈还好看!” 石头带节奏,俩孩子开启狂赞模式,骄傲的不要不要的。 “好好好,快吃饭!”夸得锦瑟脸红了,一时之间手脚都没地儿放。 小孩子的夸赞才是真心的对吧?老黄瓜刷绿漆——不对,自己就是根嫩黄瓜! 因为嫩,才时不时沾惹点桃花。 小石头终于想起来一件好像比较重要的事儿,昨天放学时就应该传达的,结果忘记了。 “娘,我们金老师叫问问你,想学吹口琴不?他还说他会拉二胡,叫我带二胡去学校,放学以后教我,叫你也去学,咱仨都学。” 小石头背书包的时候想起来任务了,赶紧传达,要求锦瑟把二胡盒子拿出来。 “你们金老师还真是多才多艺啊!”锦瑟弯身去架子床下拿东西,回想起昨天下午金老师送到校门口时的局促神态,顿悟了。 “到学校后跟金老师说,娘对学乐器没兴趣,谢谢他肯教你们。” 新国一听到那个“们”字,就不乐意了:“姨,我不要学!我会吹口琴就好了,我要跟富贵哥哥玩‘老鹰抓小鸡’!” 边山屯的孩子放学后会回家吃饭,七个带饭的靠山屯同学们自成体系,饭后在满校园撒欢儿做游戏,新国可不愿意加班学什么乐器,“老鹰捉小鸡”不香吗? 锦瑟不会逼迫新国:“那就别带你的二胡了,你想学的时候再带。” 新国立刻开心起来,他年纪小但是城里来的,又有林富贵啊石头啊的护着,在边山屯小学玩得挺好,都高看他一眼,捧着。 二胡不算重,石头很爱惜的斜挎在身前,像抱了一杆机关枪。 身后的双肩书包里还装着饭盒,幸亏现在学习资料少,两本书四个本子一个铅笔盒属于课内刚需,俩孩子再额外加一个口琴盒子一本乐谱。 偏斗三轮开起来,场院里等在拖拉机下面的另外五个娃儿再次满眼羡慕,石头又背新玩意儿了,黑色盒子里不知道是啥,但能保准儿金贵。 男孩子们一呼啦全围着黑盒子摸摸去了,唯一的女孩子眼神落在锦瑟的粉色小褂上,红着脸夸赞:“林老师真好看!” “上车,出发!”锦瑟揉了揉眼神里透出孺慕之情的林丹阳的头顶,躬身给拖拉机摇摇把子启动。 林富贵一边往车斗里爬一边问:“林老师,俺爹说今儿队里给棒子除草,你要去的话就到村西头找他。” “知道啦。”锦瑟在“突突突”的声响中直起腰来,跳上驾驶座。 她昨晚结束了扫盲班上课的工作,也早把拖拉机驾驶员的职位转给了林大川,所以,再想挣工分就得上工。 锦瑟的心思现在全放在行动计划上,拖拉机开上河堤就扭头嘱咐孩子们:“都帮我注意着点路上,看有没有昨儿掉的钥匙。” “好!”孩子们被赋予重任,立刻精神抖擞,车斗左右各趴三四个人头,努力看穿车轮带起的尘土…… “找到钥匙了吗?”拖拉机要拐到桥上了,锦瑟放慢速度大声询问。 “没找到,啥也看不到……”林富贵的声音回答的最响亮。 “没看见钥匙……” “不会掉河里了吧?”锦瑟很懊丧的声音,“咱们继续找哈,实在找不着的话我明儿进城里再买两把大锁换上。” 村子里好些人家出门不锁门,甚至还有一部分人家根本没有配备“锁”这样家什,插住就算完。 买铁锁要花钱的,大铁锁很贵的。 林富贵善解人意的问出了问题:“石头你家不是有狗吗?大老黑看门多厉害啊,咱村里不熟的人都不敢去你家。” 小石头脑子没转,张口就回复现成的答案:“大老黑受伤了,肚子上好大的口子,这两天都没叫过,看不了门。” 236 热情的痕迹 拖拉机缓慢的行驶过石桥,孩子们没发现钥匙的影子。 漫天尘土中,石桥栏杆东头侧倚着一个人影,蜷缩着的姿势很容易被人忽略。 锦瑟安静下来,只觉得全身汗湿,眼睛也被汗水渗入了,涩涩的疼。 边山屯小学门口,金老师目含希冀,脚后跟总有踮起来的意思,边山屯的学生进校打招呼,他有些心不在焉,耳朵里捕捉着拖拉机的轰鸣声。 今天的轰鸣比较弱,以至于边山屯的光屁屁小孩儿们能够很准确的捕捉到拖拉机喷出的青烟余味儿,欢乐的高呼。 “林老师——”金老师不自觉伸手顺了顺自己的头发,低低呼唤一声。 今天穿的白衬衣,用倒了热水的茶缸子一点一点儿熨烫过,平整的没有一丝褶皱,袖口和领口的扣子全扣上了,有点热,还勒脖子,但是没关系。 锦瑟刹车,跳下驾驶座,却根本没有迎向唇角翕翕的金老师,而是绕去后车斗,伸展双臂接住了咯咯笑着的小石头,然后看向新国,小家伙拍着手提要求:“姨背着我下去!” 新国身前没碍事的二胡,手臂一张趴下来,搂住了锦瑟的脖子,笑声立刻银铃般泼洒开来。 已经落地的孩子们眼神里再次浮满了艳羡。 这样的家长,谁不想给自己来一沓?肯抱娃背娃接送上学做好吃的打带滑梯的上下床还天天给讲睡前故事…… 锦瑟缓缓下蹲,新国满意的出溜到地面,跟同时双脚落地的石头手牵手说“再见”。 就跟故意在同学们面前显摆一样,俩孩子还要追加一下伤害程度:“姨,晚上吃肉松蛋饼!” “好。” “娘,还是喝皮蛋瘦肉粥吧,好做。” “都好做,都给做,在学校听老师的话哦,午饭也要吃饱。” 锦瑟答应着,笑盈盈挥手,一直目送七个孩子全进了校园,才把视线转向衬衫没有一个褶皱的金老师。 “石头说金老师肯教他拉二胡,谢谢您,辛苦了!家里还有一个二胡备用,石头带来的这个就托付给您保管行吗?备用的松香琴弦都在盒子里。” 穿着粉红色小碎花衬衫的女子仰着脸说话的神态,美丽又可爱,金老师的脸一层一层的漫上红晕,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竟然忘记了自己准备了多半宿儿的表白。 空气中蹦着一个字:“我——我我——” 锦瑟的眼神转移到校园内,笑容未变,却多出几分疏离,她说下去:“我最近需要回老家一趟,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回来,石头的学习生活,可能要麻烦金老师多照顾。” 她重重的点头,转身,没有一丝丝留恋。 金老师一肚子的话,注定要留在肚子里了。 不过,年轻人嘛,最重要就是百折不挠。而且没有说的特别清楚的拒绝,在当事人多次回想之后,就会觉得其实一点儿都不清楚,还有机会。 拖拉机行驶出边山屯村口时,锦瑟刹住车,跟坐在地头休息的两个妇人打招呼:“大嫂好,我是靠山村的,麻烦问问咱们村里有养狗的吗?” 俩妇人正谈论着锦瑟的来路呢,马上接口,还站了起来,颇热情:“俺们知道你哩,林老师,会开拖拉机。你打听养狗的干啥啊?” 村子里就不能有啥秘密,这边一搭上话,地里劳作的村民看见了,立刻就往这边靠拢。 锦瑟脸上挂了愁容,解释:“这不是家里早先养的大狗上山撵猪吗?肚子豁了个大口子,眼瞅着就剩出气没进气了。我寻思着再要条狗看家,我们村里没有。” 都是在饥饿战线上挣扎的人,谁家肯养狗多张嘴? 一个妇人摇头:“没有哩,俺村里好几年没听见过狗叫。” 另一个妇人靠前几步,眨巴着八卦十足的眼睛,自来熟的询问:“林老师,你咋恁有钱?穿恁好的衣裳还能养狗……” 锦瑟还在驾驶座上,身子侧后仰,她还是不习惯一下子就能熟络到探听别人家财的交流方式,只能虚虚的回应:“哦——哈哈——我没钱啊。” 妇人已经伸手去捻锦瑟粉红小褂的布料,她站在驾驶座下很方便的,姿势也老练,胸有成竹的又问:“你这褂子,是的确良的吧?俺认得,你这个料子不咋好,忒软和,不支棱,没样儿!” 锦瑟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这还不是最难以承受的,扛着锄头小跑过来的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才是最热情的,毫不顾忌自己手上的泥巴草汁,直接给粉红小褂印上了几根泛着暗绿色的手指痕迹,搓捻的里外层浸透。 但是,人家的注意力不在衣服料子上,而是:“哎呀早就想瞅瞅靠山村的林老师到底长啥样儿,这不瞅着了?闺女啊俺跟你说,你年轻着哩,长恁水灵……可不能真就带着个野孩子过一辈子,你听婶子的,婶子有个侄儿长得可好哩,干活儿也有股子牛劲儿……” 锦瑟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这还只围上来三个女中豪杰,后面扛着锄头抡着铁锨甩着白羊肚手巾赶来的还有多呢,她服气了,赶紧跑! “婶子让让,让让,村里还等着用拖拉机呢!哎——可别刮到您——” 落荒而逃。 粉红小褂两侧腰际黏答答,是中年大婶们的热情污染了它。 它的使命也算是完成了,桥头栏杆处无人,肆意生长的野草被压塌出一个凹坑状。 林大川在场院等着锦瑟,今天林支书指派了几个壮小伙进山砍竹子,他需要开拖拉机运送进新厂房。 “俺顺便替你割些猪草交到队里,你别去棒子地除草了,叶子刮胳膊,你保准儿受不了。”大川看着憨憨的,其实挺懂得关心别人。 棒子就是玉米,玉米叶子刮到皮肤上确实不舒服,没捱过那罪的林锦瑟不一定适应,严重的还会过敏。 “那我自己去割猪草,好赖能给石头挣几个工分。”锦瑟自己知道不是干农活儿的料,她还得保持体力迎接一场生死大战呢! 237 成功了一半 再次上山,体力与心境与之前大相径庭,锦瑟直接准备了两个大号竹篓子,把偏斗摩托停在山脚下,一个多小时就一个来回,送到场院后的猪棚去。 真不心疼汽油哈,以往可没敢这样霍霍钱的。 刚来的时候割猪草一天挣俩公分,现在一晌儿时间,十个红公分挣够了。 如果可以顶替出来明天的公分,锦瑟真想一直割下去运下去。 还有剩,送去林有财家里,给花嫂子减轻点负担。 花嫂子高兴地不得了,不仅仅因为送猪草,主要是家里的婆婆眼睛好了很多,每天滴眼药水,现在看东西清晰点儿,再加上老花镜,能自己吃饭,日头亮堂的时候还半坐着给孙子做鞋,也不唠叨说自己活着没用了。 眼药水啊老花镜啊可都是锦瑟送来的,不能确认用什么眼药水和多少度数的老花镜,锦瑟送来的都是十几样供选择,余下的老花镜由林有财当成福利转送给村里其他需要的老人了,说定的好好保存,用不着的时候要交回到村里另行分配。 “妹子啊,大家伙都承你的情。”花嫂子想跟锦瑟说几句体己话,专门拽到阴凉处低语,“俺知道你要回家了,舍不得也得让你走,他爹说你的户口不迁走,以后还要回咱村里,能让石头有地儿住。哎,俺寻思着你年轻不晓事儿,能回城就回去吧,别留户口,不然早晚是个心病,你还得成家,还得生自己个儿的娃儿哩,回了城别告诉人家在村里还收养了个小子,知道不?” 花嫂子没文化,讲不出多严谨准确的大道理,但是满心里为锦瑟考虑。 “谢谢嫂子说这些,我会认真考虑的。”锦瑟没办法告诉花嫂子自己真的不需要再生孩子,成家的事儿也跟现在的户口没关系,只有感谢。 “突突突”的轰鸣声远去,屋里的老人着急了,提声喊着:“林老师哩?咋走了?俺还没说话哩……” “她忙,娘,等下次的。”花嫂子的声音里带着喟叹。 可不是忙吗?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新厂房那边就有干完了份内活儿的竹编小队成员来到了,找东西找位置坐下,先给送回院里的竹子剖竹篾。 技术员小兰昨晚上表现挺好,但是今天又犯怂了,望眼欲穿的等在厂房院外,等林锦瑟开开场热场,她不知道应该说啥。 想象中的新厂房开工,应该不是这样闷不吭声直接干活儿吧? “林老师你快来!” 就像是看到了阔别十年的至亲,小兰冲着偏斗摩托车挥手,差一点就热泪盈眶。 农活儿不忙,林有财叫他们干完分派的任务就来厂里。 “你这样,先集中起来,鼓励几句,描述一下未来的美景。念一念这几天咱们制定的员工守则,奖惩制度,排一下晚上的值班。” 锦瑟张口就来,怎么会没可说的呢? 林有财许诺的晚上守夜的安排由村里做,锦瑟觉得不如由厂里的员工自己做更合适,以后没有纷争。 当然了,第一批员工里目前只有一名男工,光棍柱子,适合守夜。可是轮到女工的时候能换家里的男丁来,比如小兰可以叫大川顶替。 等门窗都安好了,也需要固定的守门人,所以提前说好待遇,在保证财产安全的情况下,每一天给一毛钱。 这点儿钱,锦瑟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可是大家都觉得算不少了,红着脸的小兰一公布政策,就跟爆了颗雷似的引起轰动。 唯一的男工柱子说:“俺自己个儿包了,在哪儿睡觉不是睡?厂房这边还敞亮。” 换个更敞亮的地儿住,一个月还多挣三块钱来,这便宜事儿,谁不想? 嫂子们婶子大娘们全炸了:“那不行!就按小兰念的,大家伙轮着来,俺保证不丢一根竹篾。” 小兰的眼神看向人群后微笑着的锦瑟,得到鼓励,双手下压,手指头有些僵硬,小腿肚还在微微颤动。 “咱就按交竹篮的名单顺序来值夜班。俺刚才读的员工守则跟奖惩制度就贴在墙上,咱们以后就按这两张纸来发工资,大家没有别的意见的话,就开始动手编竹篮吧,记住保证质量,只有合格的产品俺才会收!因为只有合格的产品才能卖出高价!” “dei啊dei啊赶紧编,挣钱哩!” “编成小兰技术员那样的,手再紧点儿。” “你这个收口不行,割手……” 应该说,村办工厂这样子开端,有些瞎胡闹,忒不正式。 没有鞭炮齐鸣没有领导剪彩,靠山村最大的官儿,林有财,是在小兰安排完毕后到场的,他表示很满意,虎着脸吓唬新工人们几句:“都按小兰技术员的安排干活儿,有啥不乐意的不许瞎咋呼,外面多少人等着顶你们的位儿哩,哪个不听技术员的话,惹技术员生气,立马儿给俺滚回地里薅草去!以后再有好事儿都轮不到你们家!” 这威胁,带劲儿,还连累全家人了。 不是林有财不给林锦瑟撑腰,实在用不着,林老师目前在靠山村的威信杠杠滴,说句话可能比林有财都管用。 所以呢,林有财跟林锦瑟都觉着,小兰忒弱,恐怕镇不住婶子大娘们,需要额外扶持帮助。 但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在锦瑟保持沉默的关注下,小兰与大家伙沟通的很顺畅,尤其是早先就跟着做过竹编的二狗子娘,靠山村第一擅骂敢打的女霸王龙,表现得特别顺服,连带的名头不如她的妇人们都没有起刺儿。 “这条编的不对,拆了吧,不然就算编完了拿出去卖也只能当废品处理,你挣不到钱。” “拆了重编……挣不到钱……” 小兰掌握了大家伙的命门,辛苦编织为的就是挣钱,你只要讲清楚,任性与懒怠等于不挣钱,大家就听话了。 同时,多拆几次,质量就有保障了。 “你只要能把握好质量关,做到铁面无私,不允许任何一件瑕疵品从手里流出,就成功了一半。” 这是锦瑟写在村办工厂账簿上,专门添注了拼音的一段话。 238 计划突变 “成功的另一半,就是销售……” 锦瑟觉得,自己还有很多没给小兰讲到的地方,可是耳边有“突突突”的轰鸣声传来,由远及近,那声音,她能分辨得出,是送给李站长那辆摩托车发出的。 这个时间点,李站长怎么会来? “我回家看看。”她快步走出厂房,果然,在自家门口,一辆摩托车和两个人出现,是李站长两口子。 这样夫唱妇随的生活挺美好的,美丽温婉的马老师为了坐车方便穿了裤装,多了几分干练之气。 不过,距离越近,越觉得衣服颜色都蒙上了黄土,拉低了马老师的仙气。 刚摘下头盔的俩人此刻一人一个后视镜弯身整理发型,画面和谐,令林锦瑟也恍然记起自己曾经的职场生涯,也是如此讲究的。 “嗨!”她扬声打招呼,笑容璀璨。 马老师梳理头发的手指动作凝住,也跟着笑了:“锦瑟,我们今天上午放假了,正好你李哥也得给你送稿费送户口本,就过来了。” 李哥做事利落,林石头的城市户口办下来了,自己独立一个户口本,落的地址是文化站家属院,其实就是李站长家分出两个户口本两个户主。 “哥寻思着,这是你的第一笔稿费,肯定希望早一点收到。”李站长从黑色人造革公文包里掏出一张汇款单,随后还会有其它刊物的汇款手续,都需要有锦瑟自己的身份证明去县里邮局认领。 锦瑟接过,迅速看一眼,数额不大,同时发表了一组诗歌一个短篇,十六块钱。 她去开院门锁,咨询:“能让别人拿着我的户口本去领钱吗?” “甭管谁去取钱,还得有队里开的介绍信。”李站长解答。 “那就好,这也算是石头以后的生活费,以后我不在家他也能领到钱。” 锦瑟的话令李站长和马老师一阵沉默。 也挺难受的,还不能追问锦瑟的家到底在哪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整这样神秘。 只能继续神秘着。 马老师给送来了两包点心,李站长还是老一套,送酒,知道锦瑟喜欢,费了不少劲儿,又整来两瓶茅台,说让锦瑟留着回家时送给老人尽孝心。 “谢谢哈。”锦瑟请俩人屋里坐,自己把酒收在了架子床床柜里,她现在也随时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打算带走两样家具,所以注意收拢东西在架子床和梳妆台的范围内。 “今天两条狗都不叫了?”马老师是个细心的,发现了不同之处。 被下了禁口令嘛,连客人站到了院门外都忍着不吠叫。 锦瑟赞许的揉揉跟进屋来的大老黑脑袋,解释:“跟你们熟悉了,觉着亲呗。” 马老师立刻凑过来,小心的也去顺顺大老黑的狗毛,遗憾道:“新国也想在家属院养狗,我可不敢叫他养,你家这俩一个月最起码得吃掉一个人的供应粮吧?” 城里户口吃供应粮,俩狗加一起,一个人的供应粮哪里够?你也太看不起狗了! 锦瑟脑海中轰隆一下,她怎么忽视了这个问题?大老黑目前最能吃,一天的饭量超过了石头;小藏獒目前也超过了新国的饭量,随着它日渐长大,未来比一个成年汉子吃的只会多不会少! 也就是说,自己想留给小石头一个看家护院的小伙伴,但很可能会导致石头吃不饱饭。 汗-_-|| 自己埋在坑里的米粮啊,可着两条狗吃能吃几天? 到底是选择陪伴还是温饱?这是个问题。 叫大老黑留下,靠上山打猎物自力更生?对大老黑也不公平,肚子上的伤还没好呢,且入了冬怎么办?大雪封山又冷又饿…… 锦瑟一下子想的痴了,马老师拍拍她的肩膀,才恢复了正常。 最重要是活下去,满足温饱的基本要求,而不是留给六岁孩子一个巨大负担。 那么,之前的计划又得重新调整,尽量让六岁的小屁孩儿活在有力的保护之下。 “李哥,马姐,不然……你们今天带新国回家吧,也带着石头。反正就剩最后两天上课,耽误下也没什么。”锦瑟艰难的说,“我现在觉着,你们之前说的,让石头跟新国都去城里念书,很有道理。” 她仿佛是在这一刹那拿定了主意,就不再迟疑,思路清晰的说下去:“我会安排好村里,村办工厂的福利待遇和村里的工分分的粮食定时交到石头手上,如果耽误了,你们带他回村里要。什么时候石头执意要回村来住来读书,你们就由着他回来,经常来村里看看他,关键时候帮帮他就行。” 李站长双手一拍:“对嘛!妹子,我早说石头跟着我们去住,念书啊玩儿啊学啥乐器啊都跟新国一起作伴儿,多么好?你尽管放心!” 马老师也在重复:“锦瑟你放心把孩子交给我们……” 不,我现在懂了,无论提前做了多么多的准备,我这个被叫“娘”的,都没办法真正放心。 “那我们现在就去接孩子们吧!领导开车技术还不熟练,早些回去可以开慢点儿。”马老师很开心的建议,锦瑟也点头,她有些不舍,知道石头可能不愿意长期住在新国家里,一时之间却想不出更好的规划。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能不让孩子们亲眼目睹自己打打杀杀的凶残样子也挺好。 “我给他俩收拾点东西,一起带走。”锦瑟收拾完装进偏斗,她决心已下,就必须送石头走,剩下五个孩子可以用偏斗带回来,不需要去开拖拉机了。 另一个二胡盒子也给收拾上了,文化站更有条件找老师学习,李站长保证会让石头的天分得到培养,马老师也会在家里辅导俩孩子读书。 “突突突突突”两辆摩托车的轰鸣声交叠在一起,更响亮更震撼。 母子两个的分别就这样突兀的出现了。 跟王校长和金老师的解释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如何让石头不哭不闹的跟着李站长三口离开。 “石头,李叔叔在文化站给你找了个非常优秀的音乐老师,不但能教你吹口琴拉二胡,还可以弹琵琶弹古琴……” 239 声音在门口 刚才金老师已经表示过巨大的善意,午休时间他教了石头二胡的基础指法,还可以在放暑假后继续单独教授,舍不得让石头半途而废。 王校长更是遗憾耽误俩孩子的期末考试,觉得林锦瑟这个家长太任性了…… 只能任性了,锦瑟牵着石头的手走向摩托车,仿佛不经意间说出一连串话语,透露出不少信息。 “娘——”小石头糯糯的叫着,眼睛里含着两泡儿泪。 小孩子的心灵其实最为敏感,这段时间锦瑟的异常他都看在眼里了,他不敢反对锦瑟的安排,生怕娘不高兴。 “我去住几天?娘接我——” 泪珠子滚下来。 “好,娘抽出空儿就去接你。” 锦瑟揉揉石头的脑袋,转过身去。 “你娘这几天得忙村办工厂的工作,石头快上车,你哪天想回来叔叔就送你回来,一脚油门的事儿,方便着呢!” 李站长招呼着,弯身伸臂把石头捞上车座,跟新国一起坐在俩大人中间。 摩托车的左右车把挂着俩孩子的书包,油箱上绑缚着一个包袱,装的鼓鼓囊囊,后备箱也装的盖不严盖子,靠两根松紧带固定。 “突突突”“妹子,走了哈!” “姨再见!”新国挺欢快的招手,然后赶紧双臂搂住石头的腰。 “娘——记得接我——”小石头的高声呼喊在摩托车的轰鸣中远去。 锦瑟身子瘫软了似的,慢慢儿挪到偏斗里,坐下,久久无语。 天色忽明互暗,蝉鸣热烈又凄厉,屏幕上的数字依旧在倒计时,她只能继续自己的计划。 “林老师,为啥不让石头跟新国念完这两天?”林富贵背着书包率先跑出来,质问锦瑟。 “因为新国的妈妈放假了,新国要去陪妈妈,石头去陪新国。”锦瑟的这个解释很牵强,但是,小孩子可以接受,林富贵不再关注这个问题,他没看到拖拉机,所以…… “俺们坐电驴子回家吗?” 非要把摩托车叫做“电驴子”,特别接地气。 “嗯,你们得挤挤,行吗?” “哦哦坐电驴子喽!”孩子们欢呼起来,立刻把新国和石头的离开抛在脑后,围着摩托车商量坐哪儿,其实也有向边山屯的学生炫耀的意思。 俺们村牛,有拖拉机还有电驴子,带斗的电驴子! 锦瑟安排:“丹阳坐我前面,富贵坐我后面,车斗里挤三个,注意安全哈,别打闹!” 全是瘦的小猴子似的娃儿,挤到偏斗里还有富余的空间,倒是坐后面的林富贵有些不好意思,得拽着锦瑟的衣服,或者搂个腰啥的。 林丹阳很兴奋,不仅仅是因为头一次坐摩托车,还因为觉到了自己被重视,跟林锦瑟如此亲近。 边山屯的孩子们到底有多羡慕?看傻了好几个,呆呵呵的忘了要回家。 金老师沉默的注视着空气里一缕淡青色的尾烟,他是文化人,自然听明白了锦瑟言语中的拒绝之意,一段没有发芽机会的感情,就此随着那缕尾烟散去了。 无疾而终的感情,未尝不是一种良好的结局。 摩托车行驶到石桥上时,锦瑟干脆停了车,带着五个孩子仔仔细细搜寻了一遍,确认没有钥匙,才再次上车。 “这下死心了,明儿必须买新锁。” “林老师你家的狗真的要死了?那石头跟新国去了城里,你自己个儿住害怕不?” “林老师俺去跟你作伴儿吧。” “不用不用,我正好清静清静,明儿进城买锁顺便看看有没有卖狗的,再买一只。” “突突突”…… 跟锦瑟有问有答的是林富贵和林丹阳,孩子们只关注桥面上有没有钥匙,不会注意桥下阴影里有木有老乞丐。 回到家的锦瑟确实清静了太多,继续给两条狗追加禁口令,奖励了野猪肉,自己也吃了顿分量很足的晚餐,收拾的干干净净,去场院报工分。 这还是头一次中规中矩像个资深农户一样报工分,不需要再上课,轻轻松松走回家去,乡村的夜景很静谧,每一个打招呼的村民都很友好。 村办工厂的院里有光亮,听声音有小兰的大川的,锦瑟站了站,没进去。 今夜是她自己的舞台。 院门在里面上锁,但留着四方窗口,可以在外面探手进去开锁。 两条狗一只猫都在屋里,屋门拴上,大大小小的盆子继续摆上,复又收起,只在门口和窗下放了两个水盆,装水。 菜刀,电棍,木棍,都摆放在最趁手的地方。 剩下的,只有等待。 大老黑和小藏獒忽然躁动起来,大老黑的前爪扒在架子床床沿上,嘴巴去拱锦瑟的手。 来了?这么早?狗贼胆子够肥的哈! 可是,院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林老师睡了吗?” 是小兰。 锦瑟的手放松,摁在大老黑的嘴巴上。 大川的声音又起:“保准儿睡了,有事儿明儿再说,咱们回吧。” “嗯,现在厂里有看门的人,这边有动静能听见……” 世界重新恢复安静,锦瑟躺回床上,恍惚觉出后背汗湿。 她这个小家,通常来往的也没旁人了。 “记住,来了人不要叫,先拽我起来,等贼人摸进屋来了直接下嘴咬……”锦瑟低低的声音在叮嘱大老黑和小藏獒,一遍又一遍,她的眼睛合上了。 再没有比狗这种动物适合陪伴了,你尽管放心,它们的耳朵灵着呢,绝对不会因为睡着了而听不见异常的动静。 半睡半醒之间,大老黑再次扒上床沿儿,牙齿咬住锦瑟的袖口用力拖拽,呼吸声额外急促。 锦瑟悚然一惊,“骨碌”坐起,两只手哆嗦起来,却还记着去抓电棍。 好像——没有声音。 锦瑟看向黑暗里两双泛绿的狗眼睛,以为又是虚惊一场。 “咔哒。” 一声轻响,好像是有什么东西隔着院墙抛进里面来了。 小藏獒身子前俯,喉咙里发出极低的“呜呜”声,它感觉到了危险,但是被主人“嘘”了一声,又被大老黑的一根爪子摁住后背。 世界是安静的,没有狗叫声,真的没有狗叫声。 锦瑟的每一根神经都是紧张的,紧张的马上要崩断。 或许是幻听,或许真的有声音,锦瑟好像又不能确定,她穿好鞋,把手里的电棍换成菜刀,又把菜刀换成木棍…… 声音,确认有声音!声音在门口! 240 灵宠战士 此刻的锦瑟再一次汗湿后背,凉到了骨头缝里,但是,很让人清醒。 她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蹲身埋伏,无声无息,瞪大眼睛盯着门口的位置。 她的双手里都有武器,左手木棍右手菜刀,原本也是汗湿的冰凉的感觉,可是胳膊肘下压着的大老黑和小藏獒的后背,又给了她支撑和温暖。 她们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家里最惫懒的小猫咪也已经弓起身子,向左右平塌“飞机耳”,做好了战略准备。 黑洞洞的屋门处,慢慢儿的慢慢儿的由下而上升起一道虚空,然后由左及右加大这块儿虚空。 屋内安静的像是连呼吸声都被屏蔽了,林锦瑟目睹着那块虚空终于完整,然后浮现一道黑影,紧绷的那根弦骤然放松下来。 等了太久,终于来到近前。 小石头,你叫了我这么长时间的“娘”,今天,娘就替你除掉你人生中最大的灾难! “铛——哗啦——” 再不是做梦,确认是现实。那道黑影把门后的水盆踢到了。 “哎呦——”黑影身子向前栽了一下,很幸运的没摔倒,然后他马上想到了这声动静会惊醒睡眠中的人,于是立刻加速,摸索着往架子床的方位扑来。 世界在这一刻苏醒,在这一刻喧嚣,与沸腾! 伴随着林锦瑟骤然起立带起的风声,右手的菜刀劈向黑影的风声,一左一右一高一矮两条狗同时跃起,张开血盆大口! “喵嗷——”石头和新国睡觉的上床,跃起一道娇小又柔软的身躯,尖利的爪子用力下抓…… 黑暗的夜,只对人类造成视觉的障碍,猫和狗不会。 所以,林锦瑟不知道自己砍中了什么位置,她一击而退,菜刀也没收回来——收不回来…… 不能伤到自己的战友不是? 锦瑟在惨烈的尖叫声中退到了架子床床沿儿,准确的摸到了电棍,抓到手中。 一道雪亮的光柱骤然冲出,像舞台上的聚光灯照耀着演出的主角。 “聚光灯”下纤毫毕现,一个面容宛若厉鬼的男人,早就瞎了一只眼睛,此刻另一只也难以睁开了,几道细细的血痕竖贯他的半张脸。血痕最上方趴伏着一只幼小的猫咪,猫爪死死的抠住男人的头发头皮,随着男人的剧烈摇动而颠簸。 如果给这男人腾出一只手,他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薅下这只猫咪,狠狠的掼在地上。 可惜,大老黑的嘴巴死死咬住了他的左上臂,鲜血已经透出,右手不自然的下垂着,显见的差不多废掉了。 他的身子下弯,右手和手臂的姿势很耐人寻味,诡异的伸向左侧下方大腿处,右臂肘关节部位却正悬吊着一只藏獒幼犬,出自于大老黑的武功传授,一经咬住皮肉就不肯松口,任凭身子腾空。 男人的左侧大腿上,斜插着一把菜刀,正有汩汩的鲜血喷涌而出。 这样的伤势,人却没有倒下,不得不说很强悍,叫声还震耳欲聋,很疯狂。 锦瑟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幸亏把俩孩子送走了,否则做噩梦可有素材了。 “刺拉拉”,在光柱消失的同时,黑暗里闪烁一朵朵幽蓝的小花儿,空气中弥漫出一股奇异的味道。 更尖利的叫声,像野兽濒死的哀嚎,然后“咕咚”一声,黑影倒地,抽搐两下,世界安静了。 聚光灯再次亮起,锦瑟的声音里带着急切:“怎么样?你三个,受伤没有?” 三只始终坚守岗位的灵宠战士,在锦瑟的帮助下松开了嘴巴和爪子,小猫咪虚弱的伏在地上,被锦瑟抱上了高低床。 小藏獒的嘴巴像是收不回去似的,侧躺在地上喘息;大老黑松开嘴后依旧虎视眈眈监视着地上的老男人,看起来它最康健,但是,锦瑟抱它松嘴的时候摸到了温热的血渍,黏手。 但是没有时间给锦瑟检查它们的伤势了,村办工厂那边肯定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貌似有“咋的啦”的声音在靠近。 这本就是计划中的布置,电棍锁进床头柜,锦瑟迅速把自己的头发挠乱,血渍染了脸上身上。 “救命啊——救命——” 靠山村最南头,骤然传来惊恐的嘶吼,一道窈窕曼妙的人影跌跌撞撞向村办工厂跑去。 “咋的啦?林老师咋的啦?”有幸第一个值夜班的光棍柱子与林锦瑟碰到了,托林锦瑟的福,给村办工厂专门留了个装电池的手电筒,听声音就能判断是林老师,可是手电筒往脸上一照,柱子的尖叫声比刚才的“救命”还要摄人心魂。 “鬼啊——” 初来靠山村时,林锦瑟穿着白色睡衣披头散发上山割猪草,那时天还没大亮,就遇到个喊“鬼”的男人,便是柱子。 今晚这女鬼还比之前多了满脸血…… “我不是鬼!”锦瑟差点儿演不下去了,伸手扯住往地上委顿的柱子,换了哭腔儿叙述,“柱子兄弟,我——我家里进贼了,快!去村里喊人!喊支书!” “贼——贼贼,”心里慌得一批的柱子感受到锦瑟手上的温度,又湿又凉还黏糊,嘴巴哆哆嗦嗦更说不成句了,“你你你真是林老师?” “快去喊人!”林锦瑟直接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或者你留下堵着我那个院门,别让贼跑了!” 巴掌很管用,柱子立刻脑子清楚了,一条腿往前迈了一步,迅速往回抽,一扭身:“俺跑得快,俺去喊人!” 不怪你娶不到媳妇,真怂! 但是怂人也有机灵的时候,柱子又回来扯林锦瑟:“林老师,你不能自己个儿在这儿,你跟俺一起……” 不一定是要林锦瑟作伴儿,人家还可能是担心林锦瑟有危险。 两个人也说不清楚是谁扯谁的力气更大些,反正都在拼命跑拼命嚎:“快来人啊!快起来啊!俺是柱子!林老师家进贼了!林支书——林连长——林主任——” 深夜的喧嚣传得很远,刹那间,一个个村民悚然惊醒,一盏盏油灯亮起,开屋门开院门的声响,跑动的声响,问询的声响…… 241 掉下这么大个祸 全村沸腾,一个个明亮的或昏黄的草把子晃动,杂乱又急促的脚步声…… “都抄家伙!” “老子拿铁锨拍死丫的!” “胆儿肥了,敢上咱村里来欺负林老师!” “跟着俺走,大老黑不咬俺!” 一波最热血上头的青壮汉子跟着林大川率先往村南头赶去,然后是行动稍迟缓但比较训练有素的一列队伍,在激动的民兵连长一声口令下,“齐步跑”…… 林有财跟着跑了几步,发现自己跟不上,挥着胳膊胡乱往后招呼:“干他娘的,都跟老子走!瞅瞅是哪个龟孙敢摸到咱村来……” 妇人们摁住被惊醒了的孩子,没孩子可照看的也跑到路上来,听说了林老师家出事的妇人本是要去安慰一番的,可是造成了全村轰动的正主,苦主,却没给她们机会,又跌跌撞撞跟着民兵连的队伍跑回去了。 头前的热血青年组已经冲向了院子,柱子此刻也上头了,紧跟在大川身后讲着今晚的各种凶险异常。 “俺睡觉儿可惊醒哩,就听着有人叫,哎呦娘诶,那叫的都不是腔儿,幸亏俺是打的地铺,要是睡土炕,准保儿给俺摔下来……” “俺知道这边是林老师住着,俺寻思着不能不管不是?俺就爬起来往这边跑,哎呦娘诶,俺听见林老师喊救命了,俺拿电棒子一照——哎呦林老师一脸血跟鬼一样……” “还有血?”有几个热血青年觉着血条不够用了,不是家里进贼了吗?这么大阵势再傻的贼人也跑出八里地去了,肿么还会流血? “唔——”大老黑低沉的叫声,伴着黑暗里绿莹莹的眼珠子亮光,又吓住了几个人的脚步。 大川反而兴奋起来,招呼着:“大老黑看着门呢,贼人跑不掉,弟兄们抄家伙,叫他知道知道咱靠山村的厉害!” “走!揍死丫的!”第二道声音是二狗子的。 有一马当先举着火把顺着铁锨往里闯的,就有呼呼啦啦跟着进的,怕啥的?乱拳打死老师傅…… 大老黑闪身在一侧,缓慢的跟在队伍后面。 小藏獒在屋内,上半身下俯,喉中同样发出低低的“唔”声,但是并不进攻。 大川的惊呼声响起,特别接地气的带着靠山村标志的惊呼词:“俺滴娘诶!” 地上的贼人当然不是大川的娘,大家一时半会儿还辨认不出这个跟厉鬼一样模样的人是谁,但满屋子的血腥味儿,和这人只会无意识的抽搐这件事,足够吓到他们。 “这是——杀人了!死人了——” 还没来得及进屋的热血青年们全被惊骇到了,然后有两个机灵的反应过来,撒腿就往外跑,口中重复着:“死人了,死——人——了——” 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正跌跌撞撞往回来的林锦瑟一下子就摔地上了,计划进展太快,她确实想杀了二癞子不假,但是只想想而已,她目前的心理承受能力还禁不住杀人的重压,她想哭,还想吐,眼前反复闪现二癞子那张厉鬼一样的脸。 “我没有杀人!真的,我没有杀人……” 林连长停了下来,蹲身,火把光亮照在林锦瑟脸上,有血有泪滂沱而下,全身瑟瑟发抖。 这才是一个正常的受害者形象。 “别哭别哭——哎呀支书快来,林老师被吓到了——” 林连长跟锦瑟关系不算熟稔,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干脆对着后面的火把队伍大喊,得到回应之后才紧追民兵连队伍而去。 林支书赶来时气喘吁吁,但是,确实比别人有胆气,一张口掷地有声:“林老师你甭怕!摸进门的毛贼,揍死他也白揍……俺去瞅瞅还有气儿不……” 男人天生胆子大,尤其是一群男人的时候。 里面已经确定,人这会儿还有气儿,但是不知道下一会儿还有没有…… 林支书在关键时刻展现出了领导才能,马上下令:“大川你去开拖拉机,咱们得把这人送到公社派出所去,要快!” 本来呢,村里进个贼被抓住暴揍一顿完全没问题,嫌远就可以不送派出所,撵走了事。可是现在很有可能出人命,林有财也觉得头大。 庄户人不常见这种恶性案件,脑子里也没有啥保护现场的意识,刚才就呼啦啦全挤进来了,胆子大的还用脚踢踢伸手试试呼吸,现在更有爱了,在林支书的指挥下齐帮忙,把两条胳膊上的伤包住,还尝试把大腿上的菜刀拔下来着,结果发现一晃动刀把儿,流血更多,才不敢继续了。 林有财跟几个村干部这会儿嘀咕几句,快刀斩乱麻的处理:“抬走!迎着拖拉机走,省时间!” 也没想着整个担架啥的抬,就是最原始最粗豪的方式,五六个小伙子上手,掐胳膊的抬脑袋的掂腿的,走喽你呢! 一声惨叫再次响起,柱子跟叫猫抓了似的跳起来,表情激动的描述:“就是这个声儿!吓死俺哩!” 本来还有点害怕的小伙子们听到声音反倒不怕了,证明是活人,怕啥哩? 林有财一巴掌拍在柱子后脊梁上,粗着嗓子喝问被抬起来的贼人:“你谁啊?哪个村的?摸到俺村里来想干啥?” 可是,也就这么一嗓子,仿佛便用掉了贼人所有的力气,身子狠劲儿抽搐了两下,软下来,没声儿了。 “支——支书——书,是不是——真死了?”扛着左腿的那个年轻人接近崩溃了,那么多鲜血在他眼前晃,熏得他恶心无力。 “死啥啊?死了人就硬了凉了!”林有财口里呵斥着,到底还是伸手上去试了试呼吸,也不知道到底试没试出来,反正接着说,“活着哩,快抬走!” 怪丧气的,本来今天多么顺利,村办工厂头一天开工,个个喜气洋洋,家里媳妇也跟他商量,说要是真能挣钱的话,等招第二批人手的时候也参与参与。 林支书做梦都在数钱呢,结果晴天霹雳掉下这么大个祸! “林老师,你好点儿没?你别呆在家里了,去俺家歇着,俺们去公社派出所,估摸一宿儿回不来。” 心里直叹气的林有财看到了手扶院门站的摇摇欲坠的林锦瑟,出口劝道。 把人抬走了也肯定害怕啊,地上那么大洼儿血。 242 还有一枚重磅炸弹 “不用麻烦了,我得跟着去派出所。” 林锦瑟可不是无知农妇,出了这么大桩事儿,她这个当事人肯定要去说明情况的,比在家呆的心焦麻乱要强。 她的神态还有些虚弱,对林有财提要求:“就是得麻烦你安排两个人手帮我看家,也照料一下我家的猫狗,它们都受伤了。” 可是她家的狗厉害,不熟悉的不敢留下。 林大川是最好的人选,可是拖拉机得让他开,虽然带着林锦瑟这个第一驾驶员,也万万不能叫她开,刚砍了人的…… 曾经在这边帮忙垒墙的二狗子便成了最佳看门人,真是看门,林有财命令二狗子跟另一个小伙子只能守在院门外,不能进屋里去,看好家里的东西,喂猫狗。 锦瑟放了心,跟着一起走,林有财下了好几遍决心,终于问出口:“林老师,你能跟俺们说说,到底咋回事不?” 要不是黑更半夜不好安排女人们跟着,这个重要的问题早该问了。 林连长也忍得不轻,赶紧跟着问:“林老师你知道这个贼是谁不?你别难受,到了派出所咱也得说,大家伙帮着你掂量掂量先。” 人群骤然安静了,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当时柱子跟锦瑟到村里一喊一叫,多少人脑子里马上就有了猜测,林锦瑟是个女人,单身…… 锦瑟在黑暗里仿佛瑟缩了一下,声音也慌乱茫然:“我睡着觉儿,忽然被惊醒了,听见大老黑跟小狗在跟人打架的声音,那个人就在屋里,我吓坏了,摸到了菜刀就胡乱砍,结果菜刀也找不见了,我就拼命往外跑,喊‘救命’‘来人啊’,柱子就来了。” 这番解释没问题,屋里进了贼,肯定来不及点灯,手里有武器也不能确认打到人没有,本能里肯定是往外跑,求救。 林连长咳嗽一声,说出自己的见解:“俺估摸着这是个惯犯,能进了院子,还拆了屋门。” “惯犯——咋不知道林老师家养狗哩?大老黑咋不叫哩?” “你不记着啦?大老黑前几天上山追野猪,肚里豁了大口子,哪有力气叫啊?可真是条好狗,看把这孙子咬的!” “林老师把菜刀放炕头……” 锦瑟不再开口,她需要养精蓄锐,到了派出所肯定得里里外外交代清楚。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林有财忽然醍醐灌顶般一拍巴掌:“俺想起来了,昨儿林老师家钥匙掉了,保准儿叫这个贼捡去了!” 贼捡到了钥匙,或者是偷到了钥匙,然后就惦记上了。 至于到底是惦记林老师家的东西,还是人,反正没得手,还可能把狗命给丢了。这么一寻思,靠山村的人个个觉着解恨。 很快,一群人跟开着拖拉机的林大川汇合,又手忙脚乱的把剩了半条命的贼抬到后斗里,林有财留下民兵连林连长和治保林主任一起,跟林锦瑟都在后斗坐下。 “哎呀忘了嘱咐,明儿送娃儿们上学的事儿了!” 林有财忽然打破了后斗里的沉闷气氛,猛一拍后斗铁板。 “都怨我,明儿可能送不了富贵他们了。”锦瑟很是抱歉。 “哪儿能怨你啊?你就够倒霉的了,摊上这么档子烂事儿。别害怕,俺们到了派出所给你做担保,这个贼死了也怨不到你头上,是他溜门撬锁不干人事儿!” “嗯,谢谢大家,我不害怕。”锦瑟捂着嘴回答,坐的太不舒服了,路又颠簸,拖拉机里还散发着一股子血腥味儿,即便之前都做了处理,菜刀上下的部位也都勒了布带,血流的没那么厉害了。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害怕没有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她合上了眼睛,在脑海中反复斟酌进了派出所后应该怎样讲述祸事的来龙去脉,甚至连表情和语气都调整了一番。 脑子在飞速运转,身下的颠簸就不那么痛苦。 其实伤患比他们还要痛苦,每一下颠簸都能要命似的,尤其那把斜插的菜刀,在颠簸中不断磨合,甚至,跳动。 “哐当,”一声闷响,不知道菜刀在黑暗里经历了怎样一番动荡,竟然自己颠出了肉身,落到后斗铁板地面上。 “嘶——”林有财吸着冷气推亮了手电筒,他一直距离贼人最近,时不时伸手去试试鼻息确认活着没有,依旧被菜刀的动静吓了一跳。 后斗里的血腥味更浓了,菜刀的擅自离开促进了生命的进程。 “全拆了布带,重勒勒!” 几个村干部借助着手电筒的光亮围过来重新收拾伤口。 忽然,林主任有了新发现:“这是个瞎子!瞎了一个眼!不是今儿瞎的!” “瞎子?哪个村——”林有财猛一个激灵,张口就骂,“奶奶的,在林老师接娃儿们的空当能捡着林老师家的钥匙,可不就只有边山屯?” 边山屯的,瞎了一只眼睛! 身份呼之欲出。 “是二癞子,那个老光棍!王八犊子——” 三位村干部全部陷入愤怒之中,就为的二癞子嘴贱,吓唬靠山村的娃娃们,叫喊他“爹”,全村的血性汉子刚去边山屯闹过一场,结果他还敢来村里溜门撬锁! “俺记着,二癞子瞎的时候就诬赖说是林老师家的狗咬伤的,想讹咱们来着……” “他不会那时候就半夜来过吧?没找着便宜还叫山里的什么野物给挠了……” 林连长推测到这里,已经出离了愤怒,伸手“啪啪”抽了躺尸的二癞子俩大嘴巴,打的躺尸两声闷哼。 “奶奶的,装死人,装孬!当俺们靠山村好欺负啊!”林有财也不距离那么近了,身子靠向后斗栏杆,抬脚往二癞子的肩膀上踹了两下。 林主任想提前审问审问二癞子,弯身揪起一只耳朵,大喝一声:“说!你个孬种,摸到林老师家想干啥?” 二癞子跟个二傻子似的,随便你揪你吼你踹,再不出声儿。 “到了派出所,自然能叫他开口。”锦瑟终于出声,真叫这个狗东西就此归西还便宜了他呢! 她还有个重磅炸弹,要到了派出所才爆出来。 243 梦里不知身是客 惊心动魄的一夜,不但靠山村全村折腾了半宿儿,公社派出所的值班人员也被吓得不轻,本来以为就只是抓了个小偷送来,可以先捆上关屋里等明天再审问的,结果又听说贼没剩几口气了…… 回笼觉是睡不得了,小干警看到被抬进来的“厉鬼”模样,赶紧的,谁都不能走,给所长家里打电话,听完指示,就近喊起来两个干警,一个征用拖拉机和林大川先送卫生院救人,一个给林锦瑟几人做笔录。 “救那个王八犊子干啥啊?公安同志咱别花那个冤枉钱……”林有财的火气还没消,瞪着眼跟小干警嘟念,他不敢大声儿。 小干警年轻嘛,也没什么官职在身,倚老卖老还是可以的。 不过,林支书的笔录还没完,派出所的所长就来到了,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警服穿的一丝不苟,身材魁梧,国字脸,剑眉虎目的,刚从部队转业来的,气势慑人。 最关键是林支书不熟悉,立刻就态度非常端正起来。 三位村干部都提供了重要的线索,也努力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案件的主角却还没被问到。 林锦瑟从进了派出所开始就蜷坐在角落处,双臂抱膝,额头抵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安安静静。 派出所有电,黄乎乎的灯泡光晕洒在她身上,两条松散了的长辫子无助的垂落…… 一直到一个女声响起:“所长,我来了。” “好,你来给这位女同志做笔录,去隔壁。” 锦瑟的肩膀被轻轻拍了拍,她好像吓了一大跳,身子瑟缩起来,抬起头,目露惊恐。 这一幕很让人心酸,女子姣好的面容上血污泪痕交错,女干警柔声安慰:“别怕,你现在派出所,走我们会保护你的,跟我来——” 林有财的呼吸又有些粗重,声音也高了不少:“林老师你大胆去,想起来啥就跟公安同志说啥,公安同志会为你做主的!” 大老粗其实不明白,为毛儿非得等女干警来了再问林老师,还要单独一个屋。 锦瑟此刻也很尴尬,女干警温声细语安慰着她,还想帮她做检查,检查身体有否被侵害…… 本来要再酝酿一下气氛才抛出的重磅炸弹,只能先炸了。 女干警的脸色变了好几遍,做记录的笔也凝滞了几次,风风火火起身回隔壁汇报。 偷盗案升级成刑事伤害案,进而牵连出几年前杀人埋尸案。 这下用不着单独做笔录了,幸亏林锦瑟一直在想办法让自己休息,保持体力和清醒度…… “……我脑子里很乱,但是记着他说的这几句话很可怕,他说我要是敢出声就跟宰了石头娘一样宰了我也埋河沟里去……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能……是我糊涂了,自己瞎想的?……我不记得了……” 当事人脑子混乱语无伦次自我否定也算是正常,毕竟刚刚经历过可怕的祸事,没被吓傻吓疯就算不错了。 到底是不是林锦瑟的臆想,去实地挖掘一番就知道了。 林有财等人再次被询问了一番,一个个全被震惊了。 “真的?安知青那时候一下子就找不着了,不上工,知青点还有小娃儿的哭声……” “俺也想起来了,大家伙都说安知青是丢下娃儿自己个儿回城了,都知道她日子过的难……她走的时候把自己个儿的衣裳都带走了。” “俺们那时候寻思人走了就走了吧,可怜小石头恁小的娃儿,就叫他吃百家饭……俺们咋没想到哩,日子再难,当娘的也舍不下娃儿哩,还是养到了能满地跑的时辰,要是真恁狠心的,还不早跑了?” “可怜的,要真是二癞子做的孽,二癞子该死!” …… 长吁短叹之中,天色微明,拖拉机的“突突”声回来了。 林大川一脸疲惫,带回的消息是:二癞子坚强的活着呢,没咽气儿,也没苏醒,失血多……干警留下了,捎话儿说等人一醒就审问。 “不用等他醒了,我亲自去叫醒他!无论招供与否,你马上召集全体干警,两个小时内集合,出发去靠山村!” 所长下命令的同时,还打电话去县公安局要求支援,真挖出尸体的话,需要法医到场。 国字脸所长亲自出马去了公社卫生院…… 林锦瑟再次进入闭关状态,安安静静抱着膝抵着头,只是这一次,她的身体放松了许多,竟然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睡着了。 石头啊,娘能为你做的,都做了。 这件事肯定会给你带来影响,会被嘲笑,明面上或者背后,但是娘相信你可以勇敢的面对,因为你将知道,这个世界上,你除了有我这个半路杀出来的便宜娘,还有一个深爱你的母亲,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坚持生下了你,养育你,从来没有丢弃你。 一道缥缈的身影,出现在锦瑟的眼前,两条长辫子垂到了小腿处,五官模糊,却莫名觉得熟悉,觉得跟自己有些仿佛。 “你是——石头的亲娘吗?石头需要你……” 那道身影不说话,慢慢儿模糊。 “不要走!”锦瑟全身一震,从梦魇中醒来。 她已经不在派出所,她在架子床上,屋内很安静,大老黑和小藏獒都在脚踏上陪着她,伸手下去就能摸到微干的狗鼻子,还有湿润的舌头舔舐她的手心。 屋门已经装上,关的挺紧,血腥味还能嗅得到,地面却清理过了,屋里东西没有变动,架子床床头柜还上着锁,柜上放着个脏兮兮的充当油灯的香炉,其实是豆青釉粉彩八宝纹香炉。 梳妆台在窗下,紧挨着架子床,占据的是之前盘地锅的位置。 她收拢来的老物件都不缺,二狗子看门看的不错。 远远地,好似有喧嚣。 “真挖出来了!可怜的!” “老天爷,咋不打个雷把二癞子劈死!” …… 锦瑟想坐起身来,想出去看看。 可是,浑身是软绵绵的,向前一个趔趄,她的一只脚踩在脚踏上,另一只脚却落入虚空似的,双手茫然又胡乱的前扑,世界在她眼前模糊又虚幻,声音也茫远起来…… 国字脸的所长,值班的小干警,温柔干练的女干警……林有财、花嫂子、林大川、小兰、二狗子……小慧、翠芬、李站长、马老师、李新国、金老师、王校长、林丹阳……一张张熟悉的陌生的面孔掠过。 小青山、靠山河、靠山村的场院,扫盲班的灯火……小石头的笑声、口琴乐声…… 这一切,都是真的发生过吗? ……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当你回头去翻看自己的记忆时,不确认你听到的话看过的景见过的人,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正文完) 番外 (woo16.com) “石头,回家吃饭了!” “石头哥哥,姨刚给你写过信,下一封还得等一个月……” 文化站家属院门口,门岗大爷轻柔的拧熄了煤油炉的火,微侧着头看着两个小男孩儿的背影离开。 “突突突”的声音传来,已经混了个脸熟的林大川刹车,扬声招呼:“师傅,到年底下了,俺们村分口粮哩,你们城里的供应粮给的少,石头正长身子,得多吃些。” “好好,进去吧,刚刚小石头还又来看有没有他的信,在家呢。” 林大川在李家得到了热烈欢迎,尤其是石头,见到他就像见到了亲人,直接跑过来,被大川一把举起来转了几圈儿,石头发出一连串“咯咯”的笑声。 “好小子,行,穿的够暖和的,也长肉长个儿啦!” “娘给买的棉袄棉裤棉鞋,暖和,还轻省,干妈说最方便是能洗,挂在炉子边儿烤干了,就跟新的一样。” 石头口齿伶俐的说下去,他一直被留在城里住着,跟新国一起在马老师的学校读书,成绩好性格好,模样可爱,穿戴的还洋气,很受老师学生们的欢迎,他现在叫李站长夫妻两个“干爸干妈”,一家人相处的挺融洽。 屋里传出小孩子的哭声,马老师的第二胎是个女儿,家里人都很宝贝,但是李奶奶不喜欢,生产的时候一听说是个孙女就甩袖子走了,她只喜欢侍候孙子,马老师这边倒乐得自在,丈夫跟俩孩子都能搭把手帮忙照应月子。 “是大川来了?小兰一起来了没?”隔着窗子,坐月子的马老师问道。 “一起来的,她先去供销社结账了,到年关了嘛,俺惦记着先给石头送口粮过来,晚会儿再去接她。” 大川答应着,一样样去安放载来的东西。 “这是细粮,那些是粗粮,还有点黄豆,支书说城里没有磨盘,专门给你都磨成面子了,在城里别舍不得吃,知道不?” 石头重重的点头,锦瑟离开的这半年,小屁孩儿处事越发的像个成年人了。 “这是村里分的肉,你家只有你娘的户口在村里,按理儿说能分半斤,大家伙担心你在城里捞不着吃肉,七七八八算算凑凑,喏,足有二斤多哩。屋里热,得放外面盖起来冻着,想吃的时候叫你干爸给割一块儿。别不敢说话哈……” 大川在李家的厨房搁置东西,趁新国跑去正房的空隙,往石头的棉袄内兜里塞了几张新换的大团结,压低了声音问:“你的钱都藏好了没有?可不能往外说的哈,跟谁都不说。” 石头只有点头的份儿,在李家除了李奶奶偶尔过来看他的眼神冷漠点儿,别人都挺好,干爸干妈早就叫他保存好自己的钱,包括林锦瑟的几笔稿费。 “大川叔,我们放寒假了,我想回村里住几天,我想家了……” 石头仰着红扑扑的脸蛋,眼睛水灵灵,脑袋不再那么显大。 大川揉揉小孩儿的头顶,劝阻:“村里冷着哩,你听叔的,天儿暖和了再回去,你家房子有叔看着,东西都在。” “大川叔,我娘她写信说,不回来过年……” 一大一小沉默了,一只猫咪轻盈的跟进了厨房,跳上窗台,歪着脑袋打量大川。 大自在农场也在准备迎新年,大门口新做的拱形门上垂吊着一串串红灯笼,保安室里一个中年男人蹲着身子,在给个头儿暴涨了的猪京京脖颈上系红绸带,要系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才配得上野猪王的威风形象。 猪王的麾下全部老老实实等在保安室外,落地的玻璃门上雾气弥漫,它们看不见猪王的雄姿,但可以期待自己一会儿装扮起来的美丽样子。 手机铃声响起,中年男人面露笑容,摁下了接听键,一道压得极低的声音传来:“石头,再帮我一次,准备好……今晚新年倒计时时,我要进行第一百零一次求婚!” “小许啊,林总不想要那个证就不要呗,你们现在的日子不就过得挺好?你天天求婚我们都跟着受累!” “不行啊!你没看出来那几个常往农场跑的家伙心怀鬼胎吗?一个个说是惦记着吃农场的菜看农场的鱼,谁不知道还惦记着农场的人?”小许在手机那头咬牙切齿的动静,然后,转换了语气,声音压得更低,神秘兮兮的,“石头,锦瑟跟你最亲,你这次必须得帮我,我怀疑锦瑟她——怀孕了,她不能始乱终弃,只要孩子不要孩子爸爸吧?” ……首-发:yuwangshe.uk (woo1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