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房丫鬟死遁后,世子爷疯了》 第1章 [古装迷情] 《通房丫鬟死遁后,世子爷疯了》作者: 折春一枝【完结】 简介 【通房丫鬟+真假少爷+追妻火葬场+破镜重圆】 木槿被亲爹卖进纪府后,迫不得已成了五公子的通房丫鬟。 五公子心有所属,厌恶她爬床上位,对她恶语相加,甚至在白月光回心转意后,不惜堕掉了她腹中胎儿! 付出惨痛代价后,她死遁了。 她不知道,她离开后,那个男人一病不起,疯魔了一般,逢人便红着眼睛问:“你见过我的阿槿么?” 没几年,她鲜血淋漓地从社会的最底层爬出来,成了一秤千金难求的名匠,还认了个皇子当小弟,混得风生水起。 却听说,那个男人竟是假少爷,成了被逐出家门的丧家之犬! 木槿正幸灾乐祸时,荣王府刚找回来的世子上门,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下,“阿槿,我错了!” 木槿:“???” 这不是我那狗东西前夫吗? 第1章 下药爬床的胆大丫鬟 纪府今晚有宴会。 前院灯火通明,婢女小厮们往来如梭,宾朋满座,人声鼎沸,热闹喧天。 后院的丹枫院里,却一派截然不同之景,安静得落针可闻。 往日里还有两个小童守在门前叽叽喳喳拌嘴,今日不知怎么,主子不在,院里竟没一个下人。 昏暗的房间里,一盏灯都没点。 木槿躺在五公子的床上,心跳如擂,紧握的手心早已被汗濡湿。 数日前,夫人于一众丫鬟里挑中了她,要她给五公子做通房丫头,并且许诺,一旦事成便赏她十两银子。 若她不识抬举,等着她的恐怕就是被发卖出府。 木槿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只能勉强笑着受了这份“福气”。 说起府上的五公子,那真是活生生一个混世魔王。 吃喝玩乐、走鸡斗狗,他无一样不精通,州府里一群纨绔公子哥,明明他年岁最小,却不知为何,许多人都心甘情愿叫他一声老大。 可是有一样,这纨绔公子哥从来不沾—— 他从不近女色。 五公子亲口承认自己有个心上人,要为她守身如玉。 夫人一心一意想让五公子娶楚家小姐,听闻了五公子的话便慌了神。 不知谁给夫人出了个鬼主意,让夫人给五公子多收几房通房丫鬟。男人嘛,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五公子年纪还小,让他尝到了女人的滋味,他定然不会再说什么为那女子守身如玉的话了。 夫人竟也觉得这主意可行。 于是,她叫五公子过去,提了通房丫鬟的事情,结果五公子当场便黑了脸,扭头就走。 没想到,夫人还不死心,明的不行来暗的。 木槿就是被夫人挑中的那个暗的。 趁今晚前院宴会,夫人派人支开丹枫院的小童,把她送到了五公子的床上。 另外,还在前院安排了人,给五公子宴饮的酒里下春药。 在木槿来之前,嬷嬷怕她发挥不好,给她也灌了一点春药,这会儿药性逐渐上来了,她浑身燥热,却又昏昏欲睡。 不知难受了多久,终于,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木槿再醒过来时,是被什么东西压醒的。 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股含着酒气的灼热呼吸,肆意喷洒在她的面颊上。 少年濡湿粗糙的唇舌,在黑暗中缓缓攀爬上了她白嫩的脖颈。她害怕地往后缩,却被一只大掌掐住腰拖了回来。 “啊——”她忍不住惊呼一声。 马上要发生什么,几乎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看着黑暗中那个高大的身影伏在她身前,木槿紧张到心都要跳出来了。 猛地,胸前“嘶啦——”一声。 身上那件单薄的外衣被撕开,好似一块破布,被无情地扔到了地上。 虽然她浑身燥热,但是还是能感受到越来越明显的凉意,因为她身上的衣服正在一件件飞快地离她而去。 就好像一颗冬笋,被剥开一层一层,终于露出里面最细嫩最隐秘的部分。 十七岁的少年,几乎已经有了一个成年男人的力量,那样的热切蓬勃,让人招架不住。 少年性感的粗喘落在她小巧的耳朵上,她脸颊更烫了。 整个人好像被劈成了两半,一部分像被火烤,另一部分却又在秋日深夜的冷空气里冻得瑟瑟发抖。 她抓紧了身侧的床单,扬起头颅,忍不住浑身颤栗。 她更热了,又热又渴。 “呜……” 她只来得及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猫儿似的呜咽,就被两瓣灼热的唇,强势堵回了剩下的所有声音。 这一夜,好像下起了雨。 雨声缠绵,久久不息。 . 天亮了, 木槿睁开眼睛时,浑身像被碾过似的疼,嗓子也又干又疼。 时间尚早,长久的奴婢生活让她已经习惯了早醒,即便昨晚异常劳累。 她慢慢侧过头,身边少年的俊秀侧脸离她不到一拳距离,实在太近了…… 这张脸,英俊得毫无瑕疵,她却根本没有心思欣赏,心底里只有迷茫与恐慌。 纪府里,五公子纪玄是出了名的性格暴躁。她都不敢想,如果他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情,会如何折磨她。 第2章 自己必须得马上逃离这个现场。 她轻轻将腰上箍着的一只手挪开,慢慢翻身,撑着枕头爬了起来,勉强穿好能够得着的几件衣裳后,便想越过身旁躺着的少年下床去。 但她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突然,腿一软。 木槿恰好跌在了少年的身上,还是以极其古怪的姿势—— 她双腿张开,骑在了他的大腿上。 就像……意图不轨。 她惊恐地抬起头,一双饱含怒火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她。 “滚下去!” 少年一脚踹过来,正好踹到了木槿的肩头。 “咚——”木槿的身躯从床上跌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她疼得脸色发白,不由得痛呼一声,“嘶——” 少年坐起身来,盯着她,目眦尽裂,“谁给你的狗胆?竟敢爬我的床!” 木槿被吓得一抖。 她忍着痛一翻身爬起来,不断地磕头,浑身抖如筛糠。 “五公子息怒!” “五公子息怒!” 木槿的额头都磕出血来,纪玄的怒火才稍微平息了一点。 他脸色铁青,沉声问:“你是哪个院的人?” 木槿哑声道:“奴婢、奴婢是撷芳院的。” 撷芳院是纪家主母纪夫人的院子。 他掐着她的下巴,“是夫人派你来的?” 她忽然想起昨天来之前,夫人问她: “若五公子问起你是谁派来的,你怎么说?” 木槿楞楞不知该如何回答。 旁边的大丫鬟敲了她一下,“这个榆木脑袋!你便说你仰慕五公子已久,这才出此下策,想成为五公子的女人。” 她只得呐呐点头,表示记下了。 木槿是不聪明,但她不傻。 她明白,夫人的意思,是要她主动揽下一切,以免影响夫人和五公子的母子感情。 五公子最厌烦夫人提起通房丫头和纳妾的事情。 这一回,夫人给五公子下了药,又让她来勾引五公子,一鼓作气生米煮成熟饭,五公子必然会大动肝火。 她都能想到的事情,夫人自然也能想到。 所以,夫人要让她做挡箭牌。 木槿从回忆里抽神,纪玄仍然冷冷地盯着她。 她使劲摇头,咬牙回答道:“不是,是我仰慕五公子已久,这才出此下策,想成为五公子的女人。” 纪玄又是一脚,直接将木槿踹翻在地上,骂道:“不知羞耻的东西!” 木槿趴在地上,仅剩的一点尊严碎了一地。 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像一条卑贱的狗,任由主人欲予欲求,也任由主人踩在脚底。 原来,奴婢,是不算人的,奴婢哪里能有半分为人的尊严呢? 身体上的痛苦不及心中痛苦的万分之一,她的心像刀割一样,脑海中都是他方才厌恶的神情。 她几乎要将牙根咬出血来。 但这远没有结束。 纪玄捂着脑袋,厉声质问:“昨晚我的酒也是你动的手脚?” 木槿咬牙回答:“是。” “好,你好的很!”纪玄指着她,气得脸都红了。 “既然你如此胆大包天,我看我纪府是容不下你了!今日便让人牙子上门来,领着你上别家好去处!” 木槿惊恐地睁大眼睛,跪在纪玄面前,不住地磕头,“五公子饶命!五公子饶命!” 在纪府做婢女这么些年,被发卖的那些婢女是什么下场,她见得太多了。 今日,她要真被卖了,能有什么好去处?那些人牙子见钱眼开,十有八九要把她卖进腌臜的下等窑子里! 那她就完了! 纪玄露出一个讽刺的笑,看她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饶什么命!你昨日胆大包天时,就应该想到今日的下场!”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木槿瘫坐在地上,心中一片冰冷。 她知道,这位爷,是真的能做得出来。 难道她今日真的躲不过这一劫,要被卖到窑子里? 第2章 昨夜迷情 正在此时, “笃笃笃——” 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小厮在门外禀告:“公子,夫人让您过去。” “滚!”纪玄一声厉吼。 门外的人影被吓得使劲晃了晃,看得出来差点跌到地上。 木槿也被吓得抖了抖。 她下意识把头压得更低了,几乎恨不得缩到脖子里。 门口的人影消失了。 纪玄回过头来,“你——” 少女跪在地上,垂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颈子,单薄瘦削的双肩好像蝴蝶的翅膀,脆弱得随时都能折断一样。 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落在她的旁边,但一丝一毫都没有落到她的身上。 她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 不知为何,他忽然就没那么生气了。 他沉默了片刻,最后语气不善地呵斥道:“从屋子里滚出去,别脏了爷的地儿!” 木槿惊愕抬头, 少年披散着头发,衣服胡乱地套在身上,赤足踩在地毯上,显得整个人戾气更重。 脸上的表情好像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似的。 但木槿几乎要忍不住破涕为笑了。 第3章 他、他这是要放自己一马的意思? 她暂且不必被卖出去了? 她劫后余生地长舒一口气,忍着伤痛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动作麻利地滚了。 . 纪玄盘腿坐在床边,听着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 他垂眸盯着自己胸膛上的抓痕。 门外的脚步声已经远去。 他赤足下床,走到铜镜前,转过身,褪了半截衣裳,看见了背上青紫的抓痕。 一开始,她不愿意出声,倔强地强忍着,咬得嘴里都出了血。 漆黑一片,他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尝到了她嘴里的血腥味。 于是,在那些恶劣想法的驱使下,他故意顶撞得很深,逼着她叫出声,还把她紧紧揪着床单的手扯开,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掌心向下平放到了自己的背上…… 床上的褥子凌乱不堪,任谁都能看得出来昨晚发生了什么。 胸腔中有一股无名怒火无处发泄,脑海里却是一片混乱。 昨夜的零星片段,总故意折辱他似的,时不时从他的脑海里闪过。 他厌恶那个唯唯诺诺、别有心机的女人,可他又不得不承认,昨晚的自己,又何尝不是个禽兽? 想到这里,他闭上了眼睛。 虽然中了药,但这并不是可以推脱一切、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的借口。 突然,纪玄一脚踹倒了脚边的圆凳,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横在地上的凳子“哐嚓”一声,从中间裂开,碎成了两半,躺在地上晃晃荡荡,好像垂死挣扎一样。 他气那个女人,更气自己。 . 木槿拖着跪僵了的两条腿,和一脑门鲜血淋漓的伤,一瘸一拐地往撷芳院下人住的耳房走。 倏然,她停下了脚步。 她的目光落在了庭院角落里那棵瘦弱的木槿树上,丛丛绿叶间,零星几朵淡紫色的小花挂在枝头。 木槿,木槿,朝开暮落的薄命花。 就像她一样。 她十二岁被父亲卖进纪府里当丫鬟,更名木槿,如今已经整整三年了。 她都快要忘记,幼年在纪府外面的生活了。 木槿抬头望天,却只看到了小小的一角天空。 她的视野,几乎完全被头顶雕刻着精美繁复花纹的横梁与屋檐占据,这森严与富贵,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那一角天空,离她是那样的遥远。她不止一次羡慕天空中飞翔的鸟儿,它们比她自由的多。 他们都觉得,能成为五公子的房里人,就相当于成了半个主子,对于她一个小小的二等丫鬟来说,是天大的福分!是已经好得不能再好的出路了。 可是,木槿有自己的愿望。 她不想借着五公子飞黄腾达,她想攒够了银子,就赎身出府去。 她不要一辈子都为人奴婢,生死都拿捏在主子的手上。 她不甘心如此! 这些年她省吃俭用,陆陆续续攒了六七两银子,手里刚刚又拿到十两银子,等成为五公子的通房丫鬟,每月则有一两的月银,她再替别人干活儿又可以挣一点…… 只要她努力,很快就能赎身出府了。 想到这里,心头密布的阴云才散了些。 等快要走到往日里住的屋子门口时,木槿才看见,自己的东西被随意扔在门外,乱七八糟散了一地。 天啊!这是谁干的? 她还有重要的东西呢! 木槿大惊失色,不顾膝盖上的疼痛飞奔过来,慌忙在地上仔细翻找。 没有。 她又往房间里冲,却在门口被人拦了下来。 木槿抬头,正是熟悉的一张脸—— 同她住在一间屋子里的丫鬟芍药。 芍药丰腴的身躯往门口一堵,木槿根本不可能越过她去。 容貌艳丽的女子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双手环抱着胸,扬着下巴俯视她。 她用一种极其挑剔的眼光扫视木槿一圈,酸溜溜地说:“哟,这不是我们马上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木槿姑娘嘛。” 木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的东西必然都是她扔出来的。 “我的秤杆、还有我的工具呢?” 芍药明知故问,“什么秤杆?” 木槿面色焦急,“就是我靠在墙角的那几根木棍。” 芍药哼一声,“我可没见过。” 木槿才不相信她的话,试图推开她,“你让我进去看看。” “我偏不让呢?” 木槿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芍药,那个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拿去,但是它们绝对不行!” “什么都可以拿去,但是它们绝对不行~”芍药撇嘴学她说话,脸上满是戏弄。 “我最讨厌你这种假清高、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人!嘴里说着什么都不在意,只在意几块烂木头,可爬起主子的床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说到这里,她朝木槿啐一口。 “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要不是你搔首弄姿,在夫人面前说我的坏话,抢了我的机会,不然,这种好事哪轮得到你?”芍药抡圆了胳膊,要来抽她的耳光,“贱人!” 木槿连忙后退躲开。 她脸色不大好看地盯着芍药,像一只被逼到绝路的小羊羔,“你若再蛮不讲理纠缠不休,我就告诉夫人!” 第4章 “好哇!你个小贱蹄子还敢告状是吧?”芍药大咧咧挽起袖子,一副准备干架的架势,“老娘今天就让你知道敢威胁我是什么下场!” 木槿紧握手心,心里万分紧张,但是脚底下半步不退。 纪府不允许下人随便进出,那些工具都是她好不容易才弄到的,那几根秤杆也是她深夜偷偷研究祖父的手记,辛辛苦苦做了好几个月的才做出的第一批。 找不到东西,她是绝对不会离开的,哪怕今天要跟芍药撕一场,也在所不惜。 她已经做好了挨打、以及事后被管事处罚的心理准备。 两人这一场干架,似乎一触即发。 第3章 你怀里藏着什么? 忽然,芍药身后黑洞洞的耳房里,传来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一个面相寡淡的小丫鬟从屋里走出来,停在芍药身后两步远的地方。 她远远看着木槿,脸上表情淡淡的,“在厨房。” 木槿一愣。 对方是说,她要找的东西在厨房? 她反应过来,露出一个感激的表情,真诚地说:“谢谢你,腊梅。” 芍药还没来得及阻拦,木槿已经转过身,拔腿就往厨房跑,任凭芍药在身后大呼小叫、肆意辱骂,她也没回头。 看着木槿跑远的身影,芍药脸上的表情愈发难看。 她转过身,尖酸刻薄地说:“这个时候知道出来当好人了?刚刚我抱出去扔的时候,你怎么不拦着?” 腊梅不理她,身子一扭,回了屋。 芍药叉着腰追上去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讨厌她,这个时候怎么就出来装好人了?还不是看着她要当主子了,提前赶着巴结,想结个善缘呢!” 腊梅把手里还没叠好的衣服狠狠往床上一摔,“你够了!” 腊梅转过身来,丝毫不怕泼辣的芍药,一脸嘲讽地看着她:“你不就是看人家上了五公子的床,心里嫉妒的紧么!可惜啊,夫人就是看中她老实本分了,瞧不上你成日里妖妖艳艳的,那你又能怎么样呢?” 芍药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跳起来破口大骂:“你个小贱蹄子说什么呢!” 她气得想要扇腊梅的耳光,但腊梅力气比她大,反应也快,一把将她推了个趔趄。 芍药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人都摔蒙了。 “给你点脸,你差不多就行了,少在我面前发疯!” 腊梅冷笑一声,“我可不是木槿那么好欺负,任你搓圆捏扁。” 芍药见她面色凶狠,一时也被震慑住了,讪讪闭上了嘴,灰溜溜爬起来出去了。 . 另一边, 木槿跑到厨房时,厨娘们正手忙脚乱地备主子们的午膳。 她来的路上就已经想清楚了,芍药之所以把她的秤杆都扔在厨房,十有八九是为了让厨娘们当柴禾烧了。 所以,她一来就直奔灶洞前。 灶前的大娘正往灶洞里添柴禾,她认出来那灶洞里烧的,正是她辛辛苦苦做了很久的秤杆。 木槿像魔怔了一样,目光死死盯着那几根木头,伸出手要将它们扯出来。 “诶!你这丫头做什么!”大娘厉声喝止。 灶洞里,赤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着。 拉扯得太急,火星子溅到了她的手背上,瞬间烫起了猩红的点,可她却浑然未觉似的。 直到看见抢救出来的秤杆都已经被烧得面无全非时,她才红了眼眶。 秤杆另一头仍燃着,木槿把秤杆一头插进灰里,那赤色的火焰才熄灭。 她无助地蹲在灶洞前,在心底里安慰自己:没关系,她可以再做的,没关系,可以重新开始的…… 可还是控制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那么长时间的心血付之一炬,怎么会没关系呢? 烧火的大娘被木槿一连串的异常举动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心道,这莫不是个疯子?不由得也离她站远了些。 好一会儿过去, 木槿终于站起身,问烧火的大娘有没有见过一柄手摇钻、一把铁刨子和几把小铁刀。 大娘指了指不远处装满柴禾的竹筐子,“在那个筐子底下。” 木槿扑过去,翻找出自己的东西,铁刨子和小铁刀都完好无损,可惜,那把手摇钻已经被摔断了。 她还是把它捡了出来,同烧坏了的秤杆放在了一起。 大娘絮絮叨叨地解释,“刚刚有个姑娘拿过来扔了的,我见还能用,就捡了回来,既然是你的东西,那你便拿走吧!” 木槿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谢谢大娘。” 大娘摆摆手,继续干活去了。 秤杆另一头烧得炭黑,零星冒着火星,木槿把它们拿到池子边,浇了一点水,这才彻底熄灭了那火。 她捧着寒碜的三五个工具和几截烧得所剩无几的秤杆,一步步往回走。 她已经在竭尽全力调整自己的心情了,但是,生活怎么总是不愿意放过她呢?哪怕让她喘一口气也好啊。 阳光很灿烂,落在她身上,却是冷的。 . 木槿到丹枫院时,纪玄正要出门。 两人迎面遇上。 木槿害怕地咽了咽口水,头垂得低低的,躬身行礼。 纪玄冷冷地盯着她乌黑的发顶。 他本想发卖了这个心机深沉、胆大包天的女人。 第5章 后来几番考虑,虽然她勾引在先,但他到底拿了人家的清白身子,留她在后院给口饭吃便罢了。日后若她再不安分,到时候发卖出去也不迟。 而且她也不是完全无用。 后院有个人,也有个挡箭牌,免得母亲隔三差五想给他房里塞人。 木槿紧张得额头都出了汗,腿都蹲麻了,纪玄才从她身前离开。 看着那双绣祥云麒麟纹的锦靴走出自己的视野,好一会儿,她才直起身,轻轻跺了跺麻了的脚,继续往前走。 跟在身后的小厮回过头看她一眼,在纪玄身旁耳语几句。 然后,纪玄突然转过身来,冷声喝道:“站住!” 木槿被吓得一抖。 她停下脚步,低眉顺眼,“公子有什么吩咐?” 纪玄目光如箭,“你怀里藏着什么?” 木槿面对他时,总是害怕又紧张的。 “是、是奴婢在撷芳院的旧物。” “拿过来让我看看。” 她只得恭恭敬敬地拿了过去。 “打开。” 木槿掀开了皱皱巴巴的旧蓝布,露出了几根炭黑的棍子。 纪玄抽出其中一根烧火棍,竖在眼前,端详了片刻。 木槿本以为,像五公子这样生于富贵、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绝对认不出这是什么。 毕竟,就连大公子第一次也没认出她做的是秤杆,而且那时还是完好的一根秤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面目全非的烧火棍。 但出人意料的是,他一眼就洞若观火。 而且,他不仅仅认出了秤杆,还知道秤杆底下那些简陋的工具,是用来制秤的。 少年猜到了她拿着这些东西的缘由,无情嘲讽道:“一个女人也想当制秤师,不自量力!” 对于纪府这样的官宦人家来说,制秤是个下九流的职业。 但是,在市井中,普通老百姓对有本事的制秤师是非常尊重的,甚至称其为“百匠之首”。 木槿抬头,看见纪玄一脸的不屑。 不是对这个职业的不屑,而是对她一个女人,却不自量力想当制秤师这件事的不屑。 她心中憋了一口气, 女人怎么就不能当制秤师? 谁规定了女人不能当制秤师? 人为主,她为奴。木槿不敢反驳主子的话,但紧抿的唇角还是暴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不服气啊?”纪玄挑眉道。 第4章 就是你个小贱人爬了玄哥哥的床? 木槿垂着眸,没说话。 他用炭黑的秤杆拍了拍她的脸,羞辱似的,“不服气也没用,我还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制秤的是个女人!” 他手腕一翻,黑不溜秋的秤杆在他手上打了个旋儿。 “让你收拾行李搬过来,你就抱着一堆垃圾过来了?” 木槿终于说出了第一句反驳的话,“这不是垃圾。” “好,那你就带着几根烧火棍,过来制造垃圾了?” 纪玄换了个说法,但比刚刚更气人了。 “我丹枫院不收破烂。” 他一边转身要抬脚离开,一边把手里的烧火棍递给小厮,吩咐道,“拿去丢了,还有她怀里那些垃圾,一并丢了。” 木槿闻言,瞪大了眼睛。 情况紧急,她并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只能遵循自己脑海中那个声音。 “不、不行。”木槿太过激动,声音比往日都要大。 纪玄转过身来,眼中略有惊讶。 原来这兔子也是会咬人的? 原来她也不是只会唯唯诺诺地跪在地上说是。 不论心中想什么,但是纪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臭脸。 这神情吓得木槿几乎站不住。 其实,看见纪玄凌厉目光的那一刹那,她就已经后悔自己一时口不择言了,但话已经说出口了,而且这的确就是她的想法,不能让纪玄把她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东西扔掉。 她红着眼眶,梗着脖子站在那儿,一步不让。 她以为自己必定又要挨罚了。 可是,没有。 僵持了片刻,纪玄随手一抛,把烧火棍扔在了地上,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木槿站在原地,盯着他大摇大摆离开的背影。 好半天,她才蹲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了那根烧火棍。 . 木槿背着寒碜的旧蓝布包袱,抱着自己最重要的宝贝,跟着丹枫院的一个小丫鬟到了自己的住处。 很偏僻,也很简陋,但是比她之前住的地方要好得多,缺了一个角的木头桌子上,甚至还放了一面巴掌大、落满灰尘的铜镜。 领路的小丫鬟投来同情的目光,木槿心里倒很满意。 她一向所求甚少。 陷在泥里的人,能呼吸就已经是福分了。 五公子厌恶她,让人给她安排得远远的,她又是一个人住,日后不必再担心刨木料的声音会影响到其他人,拿着祖父的手记研习时,也不必再提心吊胆。 木槿简单收拾了一下这间屋子,擦拭铜镜时,才看见自己脸上被抹了一道半指长的黑灰,应该是那会儿纪玄拿那根被烧毁的秤杆弄得。 她拿手去擦,没擦掉,只得从怀里掏出一张半新不旧的帕子,沾了点水,把帕子浸湿,才把脸擦干净。 木槿昨天因为夫人的命令太过担心,一直没怎么吃东西,今天又没顾得上吃早膳,收拾完屋子以后,早已经饿得头晕眼花,出了一身冷汗。 第6章 好不容易挨到午时,厨房放饭,她啃了两个窝窝头才算活了过来。 她坐在铺着干稻草的床上,又想起上午在院子里遇到五公子时,五公子说的话。 “一个女人也想当制秤师,不自量力!” 女人真的不能成为制秤师吗? 不,她不信。 她孟家世代制秤,到她这一代,即便只有她一个女孩儿,即便她现在沦为为奴,她也能继续把孟家秤做下去! 总有一天,她会成为天底下最厉害的制秤师。 她要向众人证明,女人也可以成为制秤师。 如果不是当年祖父走的太早,或许他老人家也会全力支持自己传承他的衣钵吧? 她一定要努力攒钱,尽快赎身,恢复自由。 . 奔波了一天,实在累极,木槿躺在床上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 木槿刚掀开沉重的眼皮,就听到门外有一似曾相识的尖利女声厉声喝道:“去把那个贱人给我拖出来!” 这个声音好近…… 她在说谁? 我吗? 意识模糊的木槿正要起身去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何事,潮湿老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哐当——”一声暴力推开。 两个膀大腰圆的婢女闯进来。 “你们是谁?”木槿害怕地直往后缩,“你们要做什么?” 两个婢女板着脸并不答话,两步跨到床边,直接上手来捉她。 床上空间狭窄,木槿躲避不了,力气也不如对方大,怎么都挣扎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她们抓住手臂从床上拖了下来。 她被二人拖到门外,按着跪在地上。 她的面前站着一个人。 木槿顺着对方鹅黄色的裙角慢慢抬起头,视线一点点往上。 眼前正是有些日子没见的楚家三小姐,楚涵诺。 楚涵诺一张俏脸乌云密布,面色黑沉,“就是你个小贱人爬了玄哥哥的床?” 周围围了一大圈人,众目睽睽下,木槿难堪极了。 她想解释,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解释,她苍白的唇张开,却又只能默默地合上。 她不能说这都是夫人的安排,而自己是被迫的。 夫人想打杀一个婢女,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少女有着娇俏美丽的面孔,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既然你那么爱爬床,不如就将整个丹枫院都爬一遍好了。” 木槿脸色一白。 整个丹枫院爬完,膝盖就废了。 婢女给楚涵诺端来一把椅子,楚涵诺过去坐下,不耐烦地催促:“贱人,爬啊!” “不会爬是吗?”她露出诡异的笑容, “来人!找个鞭子来,她要是不会爬,就抽到她会为止。” 是直接爬,还是被抽一顿,然后再被摁着爬?这个选择,木槿还是能做得出来的。 “奴婢会、奴婢会爬。”她哆哆嗦嗦道。 她双手撑在地上,俯下身子。 四周站的婢女们都“扑哧——”笑出了声,那些难听的议论明目张胆地蹦出来,像示威似的,又像是另一道酷刑。 “你看,她还真爬呢。” “让爬就爬,真是听话啊。” “真贱,真不要脸,怪不得能干出爬床这种事儿!” 木槿的余光能看见她们脸上的嘲弄和不屑,这些目光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膝盖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笨拙地一点点往前挪动。 很快,青石板的台阶爬到了头,前面,是凹凸不平的鹅卵石路。 楚涵诺仍然坐在廊下看着,木槿只能继续往前爬。 刚跪到鹅卵石上的第一步,就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膝盖骨几乎要被这些坚硬的小石头顶碎。 手掌心也被压出了凹凸不平的印子,因充血呈现出淡红色,一阵阵灼热的疼。 当肉体被痛苦折磨的时候,时间仿佛流淌的格外慢一些。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楚涵诺,你在做什么!”一道厉声呵斥传来。 第5章 成日里想着勾引主子上床 众人扭头一看,竟是五公子来了! 纪玄一回来,就听说楚家小姐来了。他就知道楚涵诺又要闹事,衣服都没换,就直奔丹枫院西南角来了。 远远就看见,这边围了密密麻麻一群人,热闹得很。 走近才知道,原是楚涵诺在逼那个丫鬟在院子里爬行。 那个跪在地上的单薄身影,瘦小得几乎被人群淹没。 楚涵诺高兴地起身,“玄哥哥,你回来了!” 纪玄的脸色不大好看,“楚涵诺,出去!” “什么?”楚涵诺明显没反应过来。 “从我的院子里滚出去。” 楚涵诺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玄哥哥,你……” “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楚涵诺的父亲是临安知府。 在临安,她走到哪里,都是被一群人捧着的。在家里,她也最是得家人宠爱,哪里被人用这么凶的语气吼过? 顿时,她眼泪“唰——”地流出来。 “玄哥哥,你竟然为了一个贱婢赶我走?”楚涵诺一脸的难以置信。 纪玄看都不看她一眼,“滚!” 第7章 楚涵诺脸色狰狞,“你越是袒护她,我就越不会放过她!” 说到这里,她狠狠瞪了一眼木槿,气冲冲带着人离开了。 丹枫院立刻安静了不少。 几个刚刚看热闹不嫌事大、对楚涵诺溜须拍马的丫鬟见靠山都走了,心虚起来,也想偷偷溜。 纪玄却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们。 “今日看热闹的好事者都调去别处,丹枫院地小,容不下她们。” 纪玄整顿完其他人,面无表情地盯着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木槿。 他心里说不上来,为什么又气又恼? 最后,寻不到缘由的他,将自己的怒火归结于木槿这个女人,众目睽睽下,丢了自己的面子。 他气得在心里骂:果然,能做的出爬床这种事情的女人,又指望她有什么骨气呢?她恐怕连礼义廉耻都没有。 他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既不说话也不动,只冷冷地盯着她。 木槿不是第一次承受这种目光了。 她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名声也不好,他们都瞧不上她,总是有人用这样的目光看她。但……纪玄的目光,总是让她格外难受一些。 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他,只紧紧地攥着自己身体两边的衣裳。 她没做错,她只是逼不得已。 即便错了,那也是身处绝境,她只是为了求生存而已。 她在心底里安慰自己。 良久, 纪玄冷呵一声,“我能指望你有什么骨气!” 话音未落,他便转身离开了。 少年嘲讽而愠怒的声音飘散在风里,却像是在无形中凝聚起一股力量,化作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木槿脸上。 她苦笑一下,在苍茫的暮色中,一瘸一拐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 楚涵诺抹着眼泪跑出了丹枫院,直奔纪夫人住的撷芳院。 楚涵诺的丫鬟添油加醋,把刚刚的事情讲述一番,楚涵诺则坐在纪夫人身旁抽抽噎噎,眼睛都哭红了。 纪夫人苦口婆心安慰了好一番,楚涵诺才勉强听进去了一些。 纪夫人忙前忙后,留她用晚膳,最后还让人加派护卫送她回去。 见纪夫人态度殷勤热情,楚涵诺脸上的怨气才散了一点儿。 送走楚涵诺,纪夫人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累得倒在榻上,两个丫鬟连忙上前捏肩捶腿。 纪夫人冷哼一声,“还没过门,就连一个通房丫鬟都容不下。” “要不是看她爹和她兄长日后能对玄儿的官途多有助益,我是万万不会挑这么个儿媳妇的!” . 楚涵诺坐在回府的马车上,仍然黑着脸,一脸的不高兴。 身旁的婢女被吓得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去看楚涵诺的表情。 楚涵诺问:“让你打探的事情打探的怎么样了?” 婢女连忙回答:“奴婢打听到,那个木槿以前是纪夫人院里的丫鬟,性子孤僻没什么朋友,倒是有跟她结了梁子的,是之前和她住一个房间的丫鬟,叫芍药,听说芍药很恨这木槿。” 楚涵诺奇怪道:“同一个房间的,怎么这样大的仇怨?” 丫鬟犹犹豫豫地说:“听说……之前纪夫人本来准备将芍药给五公子做通房的,不知怎的,最后换成了木槿。” 楚涵诺听完,脸色一变,骂道:“都是些贱蹄子!成日里想着勾引男主子上床,贱人!” 骂完,她心中还是郁气难消,又埋怨道:“都怪纪伯母,一天天的做的什么事儿!成日里尽给人找不痛快!” 婢女低着头,不敢在此时出声。 “停车!”楚涵诺命令道,“你再回一趟纪府,找到这个芍药,让她替本小姐办件事。” 楚涵诺绝对不会承认,她今天第一眼看见那张脸时也小小的惊艳了一下。 那的确是个容色清丽的美人。 实在是碍眼极了。 放任这么一个女人在玄哥哥的后院,太危险了。 还是把这张脸毁了的好,这样,她才能放心。 . 木槿成为通房丫鬟后,生活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变化,日复一日地干着差不多的活儿。 比起撷芳院,丹枫院的事情并不多,木槿干活麻利,还能抽出一些时间做自己的事情。 她之前在撷芳院时会帮人干活,能挣点儿零碎的钱,现在搬到了丹枫院,但以前那些老客户的联系还在,偶尔会有丫鬟想偷个懒,就花几个铜板,雇她帮忙干活。 一日,她刚从撷芳院帮人洗完衣服,正往回走,半路和人迎面撞上。 是之前同住一间屋子的芍药。 木槿绕开她准备离开。 芍药却伸脚拦住了她,“木槿,公子叫了朋友在小花园斗鸡,让人送些茶点去,但是我突然肚子疼,你把这些送过去。” 芍药一副颐气指使、趾高气昂的模样,看起来哪像是肚子疼?分明就是单纯地想使唤她! 像这样的小事,以往帮她做了,忍忍也就过去了,但自从上次自己的东西被丢掉以后,木槿就不想再处处忍让她了。 毕竟自己辛辛苦苦打造了许久的秤杆,就这样被她毁了。 而且像芍药这种人,你越好说话,越忍让她,她只会越来越过分,变本加厉地欺负你。 第8章 木槿第一次拒绝了,“我还有别的事情,你自己去送吧。” “不愿意听话啊?”芍药笑了声,“你就没发现你那个破本子少了几页吗?” 第6章 情敌? 芍药口中的破本子是指木槿祖父的手记,木槿之前压在枕头下面,整理床铺时,不小心被芍药看到过。 木槿最近没翻过祖父的手记,的确没发现它是否缺页。 听了芍药的话,木槿瞪大眼睛,声音陡然变得尖锐,“你做了什么?” 芍药轻飘飘道:“没什么,只是一不小心撕下来几页罢了。” 木槿颤着声音,“还给我!” 芍药把托盘递到她面前,“你帮我把这份茶点送过去,我就还给你。” 木槿咬唇。 她犹豫再三,还是接过了托盘,“那几页笔记呢?你现在就还我。” 芍药扯皮,“等你送完,我再给你。” 木槿作势要把托盘往地上放,“你要是现在不给我,那我就不送了。” 芍药不情不愿地从袖子里扯出几张皱巴巴还泛黄的纸,拍到木槿怀里,语气十分地冲,“还你!” 木槿腾出一只手,看了看这三张纸,的确是祖父的笔记里面撕下来的。 肯定是之前住在一个屋子里,芍药趁她不注意撕的! 她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把心中的愤怒克制住。 她现在还动不了芍药。 再等等,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再报仇。 她眼神晦暗不明,默默把几张纸叠好,塞进怀里。 芍药插着腰,“你可不许耍花招,这茶点要是没送到,回头管事的问起来,有你好受的!” 木槿端起托盘,没回话,转身走了。 任凭芍药在背后愤愤地咒骂。 木槿走在路上,心中疑云重重。 为什么芍药非要让自己去送?太反常了,此事必定有诈。 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端着托盘朝小花园走去。 木槿到了地方,远远就听见一群少年嘶声裂肺的吼声,热闹沸腾。 “上啊!” “啄它!” “啄它眼睛!” 他们围成一个圈,在看两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打架。 木槿走近前去,将手中的茶点从托盘里取出来,挨个摆放在石桌上。 她刚一转身,就看见一只大公鸡从人群中飞出来,朝她迎面冲过来。 木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场面混乱极了,人群一阵骚乱,有反应快的发出疾呼声。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全靠本能反应,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身体极力躲闪。 万分惊险地躲过了那只大公鸡尖利的喙,可惜,却没躲过它的爪子。 嘶—— 脸上忽地一痛。 等她睁开眼睛时,那只凶狠的大公鸡已经被纪玄捏住了脖子。 少年手腕一拧,疯狂扑腾的斗鸡眨眼没了声息。 “纪玄!你赔我的斗鸡!”有个少年大喊。 木槿试探性摸了下脸上的伤口,鲜红的血正从那里往出来冒。 她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纪玄脸色铁青,厉声说:“管教不了畜生就别养!” 少年呐呐,不敢再多言。 纪玄将那只死透了的大公鸡扔在地上,一边用手帕擦手,一边转过身来看木槿时,才发现木槿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他转身要走,身后有少年连忙问:“老大,哪儿去?” 他撂下一句,“你们先玩。” . 木槿快步朝丹枫院去,想回去处理一下脸上的伤口。 走得实在太着急,迎面撞了人,她一屁股摔在地上。 “哪个院的丫鬟?怎么走路的?”那人身后有小厮大声质问。 撞到人时,有一角空青色的锦衣从她视野中掠过,她还闻到了对方身上清雅的熏香,这是只有主子才能用得起的东西。 她明白自己又闯祸了,心里一凉。 自从遇到五公子,这些倒霉的事情就接二连三发生在她身上。 木槿已经不会像最开始那样,成日里惊弓之鸟似的。反正无论遇到谁,都不可能会比五公子更可怕了。 她也不着急从地上爬起来了,反而调整好姿势,规规矩矩跪在地上。 她垂着头,可怜兮兮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奴婢不是故意的。” “阿槿?”一道清越的声音在跟前响起。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木槿一下就抬起了头。 她一脸惊喜:“大公子,您何时回来的?” 纪成连忙扶起她,没顾得上回答她的问题,“阿槿,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木槿觉得有点丢人,摸了摸脑袋,“刚刚……被鸡抓伤了。” 纪成遥遥看一眼花园的方向。 他知道,纪玄今日和他那些狐朋狗友们在花园里斗鸡,木槿脸上的伤,想是那群无法无天的富家少爷弄的。 “我带你先去找大夫包扎一下。” “这、这怎么使得?”木槿连连摆手,“我自己随便擦点药就好了。” 纪成无奈地笑,“你与我见外什么?” 有一道声音突兀响起,霸道地闯入二人之间,“我的人自然是我带去包扎。” 木槿和纪成同时望过去。 第9章 一身红衣的俊逸少年郎正抱着胳膊,随性地倚靠在一棵枇杷树上。 他就在离他们十几步远的地方,正是木槿过来的方向。 纪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强势地闯入进来,明明他从小到大,其实都懒得跟纪成争任何东西的,但他方才看两人离得那么近,心里莫名就是不爽。 少年似笑非笑,“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大哥这么热心,对别人的通房丫鬟这么关心?” 纪成蹙眉,“什么通房丫鬟?” 纪玄扬了扬下巴,“木槿,你告诉大哥什么通房丫鬟。” 木槿咬唇,一时难以启齿。 纪玄也不逼她,嘲讽地笑了笑,“好了,跟我回去包扎吧,再过一会儿,血都干在脸上了。” 木槿垂下头,向纪成福了福身,“对不住,谢谢大公子的好意。” 纪玄放荡不羁,吹着口哨,大摇大摆走在前面。 木槿像一朵枯萎的月季,沉默地、焉头耷脑地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纪成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目不转睛盯着二人走远的背影。 “去查一查,我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 “是。” . 丹枫院, 大夫上完药出去了。 木槿坐在铜镜前,回忆方才的事情。 她已经十分小心,还是被那只大公鸡抓伤了。 那么多人围了一圈,可这只鸡偏偏就冲站在人后的她来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还有芍药,给那群公子哥送茶点这样轻松又体面的活儿,她往日里争着抢着也要干的,可这次,怎么偏偏要让她去呢? 种种怪异的迹象,只能说明一件事—— 那只发了狂的大公鸡,就是为她准备的。 芍药也知道这事儿,所以才逼着她去。 有人要害她。 准确地说,是有人要毁了她这张脸。 第7章 奴婢与大公子清清白白 如果方才她没躲过去,那她便不是被鸡爪子在脸颊抓一道这么浅的伤口,而是被鸡喙在眼睛下方啄一个坑,再被抓一道深口子了。 那样的话,情况会比现在严重的多。 她一定会毁容。 这些少爷们的斗鸡都是专门养来打架的,身体的各个部位都藏有玄机。 听说,他们养斗鸡时,会把鸡喙先用铁片磨,再用木片磨,最终斗鸡的鸡喙,比一般的鸡的喙锋利万倍。有的甚至还会在鸡距上装金属刀片。 想到这里,她也勉强安慰自己,不幸中的万幸,今天这只鸡的鸡距上没刀片。 想要毁了她这张脸的人,木槿已经有了怀疑对象。 她平日里小心谨慎,与她结怨的人并不多。 虽然芍药也恨她,但芍药一个小小的二等丫鬟,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布局这样大的安排。 那么,最可疑的,就只有那一位了。 木槿有苦说不出。 说来说去,还是招惹上了五公子,才会平白生出这些祸事。 她愣愣盯着铜镜中的自己,眼神哀伤又迷茫。 纪玄进去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单薄瘦削的少女坐在桌子前面,肩膀垂落下来,一动不动。 只看着背影就让人感受到了一阵凄凉与萧索。 他以为,她是正为脸上的伤忧愁,担心会毁容,所以才木头似的坐在那里发呆。 但纪玄可不是一个会照顾别人情绪的人。 他刻薄地说:“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手段的,能让纪成那个只知道读书的书呆子都喜欢上你。” 木槿被他突然出现吓得一抖。 片刻后,她鼓起勇气反驳道:“奴婢与大公子清清白白。” 纪玄嗤笑一声,“清不清白,我都已经看见了。” 他既如此说,木槿有点被气到了,深吸一口气,无话可说。 “书呆子刚刚让人送了瓶药过来。”纪玄从怀里摸出来一个瓷瓶在手上把玩。 木槿抬头看,是一个很精致的白玉瓷瓶。 “不过,我觉得他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我纪玄的人还用不着他来献殷勤送药。” 木槿垂下眼睑,默不作声。 她本来也没指望能从纪玄手里拿到药。 “你猜,他待会儿查清你前几日干了什么,还会不会来找我要你?” 提到前几日,木槿脸上有点难堪。 “大公子只是心善才会对我多有照顾,谈不上调奴婢去青松院做事。” 纪玄没理她的解释,仍然自说自话,“我猜还是会,那个死脑筋看上什么,都是要争取一番的,但我偏偏不让呢?” 他恶劣地笑了笑,“我就喜欢看有情人爱而不得。” “你既不择手段入了丹枫院,那么理所应当活着是丹枫院的人,死了也是我丹枫院的鬼,你休想让纪成带着你脱离苦海。” 木槿想起那晚,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纪玄临走前,忽然抛了一瓶药到她的怀里。 一个灰扑扑、丑不拉几的陶瓷瓶子。 “别毁容了,我还等着看书呆子为了你,来我面前低头求我的样子。” 纪玄走后,木槿拧开瓶子上的旧木头塞子,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哕…… 她差点儿要呕出来,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味道,好难闻。 第10章 五公子是不是在故意整她? 那这个臭烘烘的药她真的要涂在脸上吗? 还是涂吧,臭就臭点,总比五公子找她麻烦的好。他虽然性格暴躁、恶劣了点,应该也不至于给她的是毁容的药。 木槿闲下来才想起,中秋快要到了。 怪不得大公子会突然回来。 一上完药,木槿就拿出从芍药那里拿回来的三页笔记,翻开祖父的本子,把三页纸粘回了原本的地方。 虽然裂痕还是很明显,但万幸不影响阅读。 她还担心芍药不止撕了三页,仔仔细细检查了好几遍,确定没有其他缺页的地方,这才放心。 . 而另一边, 果然如纪玄所说,纪成来找他了。 丹枫院书房内, 上好的君山银针散发着幽幽茶香,袅袅热气从茶杯中飘出来,在纪成眼前弥漫开。 青年坐姿端正,如松如柏,“五弟若不喜欢木槿,不防让我带她去青松院。” 纪玄早知道他是为这件事情而来。 他懒散地斜倚在软榻上,把玩着手里的青玉珠串,漫不经心道:“我的确讨厌她,但我不想把人给你。” 纪成默了一瞬。 他这五弟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直接,一如既往的噎人啊。 面对弟弟如此挑衅,纪成半分不生气,反而还好脾气地说:“你要怎么样才愿意放过阿槿,开个条件吧。” 纪玄掀起眼皮,饶有兴味地打量他一眼,“倒是少见大哥这么爽快任由我开条件的时候,看来那个丫鬟在你心里,的确分量不低啊!” 纪成对于纪玄带着恶意的打趣,态度十分冷淡,“这与你无关,你只消说你的条件。” 纪玄啧了声,“可惜了,我怎么样都不愿意把人让给你!” 纪成骤然抬头看他,“你——” 纪玄一脸无所谓地样子,食指轻敲桌面,琢磨了两下,说道:“你要是实在想要这丫鬟的话,那就管我母亲要去好了,反正这人本来也是我母亲院里的,卖身契都还在我母亲那里。” 纪成如何不知,纪玄出这馊主意,是让他知难而退呢。 他去向夫人要木槿过来,夫人必然会给他,但是这事儿一定会传到老夫人那儿去,到时候木槿还有活路么? 老夫人岂会允许两个孙子争一个小小的通房丫鬟? 况且,在外人看来,是他抢了纪玄的通房丫鬟。这事传出去,多少有碍他的名声。老夫人最忌讳红颜祸水,最看重长孙名声,她老人家要知道了,必然要将所有的怒气发泄到木槿身上。 到时候,恐怕他护不住木槿。 所以,他今天来找纪玄要木槿的事情,也不能传出去。 今天来之前,纪成就已经想过了,最好的结果是纪玄愿意让他把木槿带走,悄无声息地,不引起夫人和老夫人的注意。 最坏的结果,不过也就是纪玄不同意罢了。 以纪成这么多年对自己这个五弟的了解,对方性子恶劣,他今日十有八九带不走木槿。 既然带不走木槿,那就尽力让她在纪玄这里过得好些。 “木槿不是贪慕虚荣的人,当日之事必有隐情。” 纪玄挑眉,“你的意思是?” 纪成捏紧了拳头,“不是她给你下的药,她是被逼无奈,才会在那晚出现在你的床上。” “证据呢?” 纪成很坦然,“我没有证据。” 纪玄笑了一声,“我没想到大哥竟然袒护她至此,连证据都没有就敢这么为她辩护?” 第8章 美人落泪,谁会不心疼呢 纪成深吸一口气,“你不必三番两次故意激我,你仔细想想,木槿一个小小的二等丫鬟,当真能支开丹枫院的下人,又驱使前院的人在你酒里下药么?” 纪玄拨弄青玉珠串的手倏地停下了。 “当日奉酒的下人我已经查过了,他说是木槿花十两银子买通了他。当夜值守丹枫院只有两个小童,小孩子见主子不在便偷了个懒,这才让她趁虚而入。这些都说得通。” 纪成被纪玄这话逼得无奈,又实在忍不住心中愤懑,“我不好议论长辈,但当日之事,你一查便知,谁才是嫌疑最大的人。” 纪成这话说的当真逾越了。 看来,他真是很在乎那个丫鬟了,不然不至于把话说到这个份上。 纪玄一顿,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道:“大哥的意思是说,这事是我母亲做的咯?” 纪成闭上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顿了片刻,他抿了抿唇,只是说:“木槿是个好姑娘,她既然跟了你,那便望你能好好待她。” 然后,纪成敛了敛衣袖,起身离开了。 明明是语气很清淡的一句话,偏偏让纪玄听起来,甚至都有那么几分恳切的味道了。 这书呆子对那个女人,还真是用上真心了? 他一翻身从榻上坐直了身子。 纪玄不是傻子,纪成说的这些,他当然也能想到。 他一开始不打算细查这件事,是因为在他眼里,无论木槿是不是自愿爬他的床,都一样的可恶。她既然做了,就应当承受他的怒火。 但是纪成倒提醒了他,这一次,他就这样算了的话,那下一次,他母亲故技重施怎么办?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尤其还是难防的家贼。 第11章 他眯了眯眼睛,给他塞通房丫鬟这件事,还是得跟母亲说清楚。 . 翌日午后, 木槿去厨房领午饭时,丫鬟婆子们正在议论五公子与夫人大吵一架出门了,听说,好像还是为着通房丫鬟的事情。 木槿心虚了一刹。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五公子与夫人吵架已经是家常便饭,而且五公子每每与夫人吵了架,就会叫上三五好友出去住一段时间,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府中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屋子里太黑,看不清字,木槿就搬了个凳子,坐在院子里,翻看她外祖父留下来的札记。 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枯黄的落叶顺着风蹁跹而下,一派安宁祥和。 忽然,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她连忙合上了这本破破烂烂的札记,塞进针线篓子下面,拿起腿上的衣服,装作在缝补的样子。 来人唤道,“木槿姑娘。” 木槿抬头看他。 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纪成身边的贴身小厮丹青。 木槿起身见礼,“不知丹青小哥突然过来,是大公子有什么吩咐吗?” “公子请姑娘去一趟。” 她有点疑惑,“大公子有说什么事情吗?” 如今她已经是五公子的通房丫鬟了,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情,大公子应该不会贸然要她过去。 丹青回答:“是之前姑娘托公子办的事情。” 她顿了下,自己托大公子办的事情,就只有那一件。 看来是事成了。 木槿心中一喜,放下针线,“好,我现在就跟你过去。” . 木槿跟在丹青后面,刚走出了丹枫院不远。 一抬头,就看见一个身穿青珀色衣袍的身影笔直地坐在凉亭里。 无论何时,那道身影仿佛都如大雪压不倒的青松一般,笔挺地屹立着。 丹青停下了脚步,笑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然后自发到旁边守着去了。 木槿踩在石板路上,慢慢走进凉亭。 她心中有点惶恐,“大公子怎么不在青松院等着,还专程过来一趟?” “我左右待着也无事,便当是读书读累了,走两步活动活动身子,”他笑着说,“坐。” 木槿摇了摇头,“奴婢是下人,怎可与公子同坐。” 纪成的笑容几不可见地失落了一瞬,但还是没有勉强她。 他身后的小厮怀里抱着一个灰布包裹的木匣子。 纪成招招手,小厮将木匣放在了石桌上。 木槿意识到什么,目光紧紧追随着这个匣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打开看看吧。” 木槿颤抖着双手打开了这个木匣。 里面是满满的一匣子泥土,还带着干燥的泥土芬芳。 她的眼眶一下就红了。 纪成道:“我有友人正好在蜀地游学,我便托他从梁州苇县孟家村挖了泥土捎回来。” 木槿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在了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多谢公子大恩大德,木槿没齿难忘!”她忽然起身,要往地上跪去。 纪成连忙拦住她。 “不过顺手为之罢了,能全阿槿一片孝心,我就很高兴了,不需要你行这么重的礼。” 少女看着那匣子泥土,已经泪流满面。 她外祖父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落叶归根,回到蜀地老家,可惜无法实现这个心愿。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她在祖父病床前哭着许诺,总有一天,会送祖父的尸骨回到蜀地老家。 可惜,还没等她完成这个诺言,就被自私冷血的父亲卖进了纪府。 她没有能力带祖父回家,木槿便一直牵挂着,想取一匣老家的土撒在祖父坟前。 但蜀地距此千里之遥,她连纪府都出不了,何谈去蜀地呢? 在得知纪成有办法后,她便托纪成帮忙,没想到这么快就拿到了。 木槿眼眶绯红,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少女衣容素净,身姿单薄,像一只随时都会被大风刮走的枯叶蝶。 美人落泪,谁会不心疼呢? 纪成着了迷,下意识取出帕子想给她擦眼泪。 木槿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瑟缩了一下。 纪成意识到自己有点越界了,手忙脚乱地收回手,慌乱地转移话题,“他……对你还好吧?” 木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五公子。 她点点头,“挺好的。” 有吃有喝,住处冷清,不必与太多人打交道,她很满意。 纪成看着她明显瘦了一圈的下巴,明显不相信,他喉咙里干涩得说不出话来,便沉默下来。 如果他当时没有在外求学,他当时在家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了? 她,是不是就不必遭受这些,不会成为五弟的通房丫鬟了? 第9章 木槿要吓死了 木槿是不知道他这些想法的,见对方没有话要说了,她低下头,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一锭银子。 她红着眼眶,诚恳地道谢:“多谢大公子帮忙了,这是酬劳,还请公子替我转交给你那位朋友。” “不不,不用给酬劳的!”纪成连忙摆手,“我那位朋友是个热情旷达、不拘小节之人,他知道你是为了全一片孝心,很乐意帮这个忙的。” 第12章 木槿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温柔而倔强。 她心中清楚,不给酬劳,消耗的便是大公子的人情了。人情债最难还,她欠大公子已经很多了。 纪成最终还是收下了那锭银子。 木槿身上总有一些倔强的坚持。 当他觉得她柔弱、任生活和苦难为所欲为时,她总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坚韧地守着自己不可变更的原则。 . 丹枫院, 木槿抱着一匣子泥土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时,天已经快黑了。 她将木匣放在床头,然后出去打水洗漱。 收拾完,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她借着月光,打开匣子静静地盯着里面泥土瞧,不禁露出了一个得偿所愿的笑容。 好像这里面装的不是土,而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一样。 她将木匣放在床头,看了又看,实在困得熬不住,这才沉沉睡去。 “簌簌——簌簌——” 夜里刮起了大风,吹得林间竹叶簌簌作响。 忽然,“通——”地一声, 木槿被这响声惊醒。 怎么回事? 是房上的瓦掉了,还是什么东西倒了? 紧接着,“哐嚓——”一声,破破烂烂的窗户被风吹开了一扇砸在墙上。 窗外的月亮不见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木槿被这声音吓得一抖,她颤颤巍巍披衣起身,去点煤油灯。 刚点亮了昏暗的煤油灯,拿着灯往后一转,就看见了窗边好像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煤油灯“砰——”一声落在地上,风一吹,熄灭了。 木槿要吓死了。 她本能地想要尖叫,却被那人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闭嘴。”一道低沉的气音扑在她耳朵上。 似命令,又似恐吓。 这个声音一出来,她立刻就认出来了。 是、是他! 她颤抖的身体镇定了不少,捂住她嘴的大手松开了。 “五公子?”她哆哆嗦嗦地问,“您怎么会在这儿?” 遮住月亮的乌云散开了一些,皎洁的月光从外面撒进来,照亮了木槿面前的黑影。 她看清了他的模样—— 半边脸被鲜血染红,肩膀上的衣物也大片被鲜血晕染,暗红的血顺着他的指尖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浑身杀气,仿佛地狱里归来的修罗。 “唔——”她刚想尖叫,又自己手动捂了回去。 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瞧见她被吓坏了的模样,窗边站的人冷嗤一声,“有止血的药没?” 木槿呆若木鸡地摇了摇头。 纪玄还没说话。 她反应过来,慌慌张张道:“我、我给公子叫大夫去!” “站住!”纪玄呵斥。 木槿一抖,停下了脚步。 她脑中闪过什么,隐隐约约猜到了一点。 他似乎……不想让人知道他受伤了。 不然,他不会深夜偷偷摸摸翻墙进来,更不会翻进她的屋子里。 以五公子在府里金尊玉贵的地位,往日里摔着碰着都是要兴师动众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受了这么重的伤,连大夫都不让她叫。 为什么不能叫大夫,又为什么深夜一身伤从外面翻墙进来? 他今晚这样子,分明像是……杀了人。 他、他他杀了人?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瞬间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不敢再深想下去。 不、不会的。 五公子只是性情顽劣了些,怎么可能做这么可怕的事情。他应该只是跟朋友玩耍时,意外受了伤,刚跟夫人吵完架冷战之中,不想让府里的人知道。 对、一定是这样的。 可是…… 除了杀人放火,玩什么能整这一身血啊? 木槿完全说服不了自己,心底里反而更害怕了。 她战战兢兢转过身,像个木头柱子似的杵在那儿,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纪玄捂着肩膀上的伤口,鲜血顺着他结实的胳膊缓慢地流着。 或许是因为忍耐着巨大的痛苦,他声音有些嘶哑,“止血的纱布有吗?” 纱布? 时下止血的纱布大都由上等的绢帛制成,她哪里会有这种昂贵的东西? 木槿摇了摇头,“没有。” 这也没有,那也没有,怎么什么都没有? 纪玄染了鲜血的脸苍白地像一张纸,此时此刻,渐渐浮现出一些不耐烦的神色。 察言观色是作为奴婢最基本的能力,木槿当然能看出来现在情况不妙。 她试探性地问:“棉布可以吗?” 纪玄伤得严重,一阵一阵地,疼得喘不过气。 闻言,下意识瞥了她一眼。 她连忙补充道:“崭新的,干净的!” “去拿。”纪玄忍着痛,哑声吩咐道。 有总比没有强,起码是棉布,不是粗麻布。 . 木槿把干净的白棉布拿进来。 他闭着眼睛,表情似是十分痛苦,“打盆冷水进来。” 木槿端着木盆,出去打了一盆水进来。 她把水放在纪玄面前,知道纪玄是准备清洗伤口,还放了一块新的帕子在旁边。 纪玄松开了捂着伤口的手,外衣刚脱到肩膀处,就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第13章 他一抬头,发现木槿还失神地站在那儿,好像看傻了一样。 他斥道:“愣着干什么?滚出去!” “是、是!” 木槿后知后觉自己一时走神,做了多么引人误会的傻事。她站这儿不出去,就好像是等着看五公子脱衣服一样。 五公子本来就一直认为她别有用心,她还这么不避嫌,真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她连忙转身,慌不择路出去了,出去时还差点撞到门。 已至深秋,夜里渐渐凉了起来。 她的住处偏远,乌漆嘛黑看不见灯火,只有月亮撒下了一点光辉,才不至于让她伸手不见五指。 风声呼啸,吹得她衣袍猎猎作响,让人心里总感觉毛骨悚然的。 她穿得有些单薄,站在门口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手脚冻得冰凉,她忍不住哈了几口热气在手心里,勉强缓解一下。 但还是冷,好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 终于听见让她进去的声音,木槿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跨进屋子,把冷风隔绝在外,一下就暖和多了,好像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她一抬头,看见五公子已经包扎好了伤口,脸上的血也洗干净了,还……还坐在了她的床上。 看起来,没有刚才那么可怕了。 第10章 他都被气笑了 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冷却,木槿也不像刚才那么害怕了。 至于五公子坐在她床上,她惊讶过后,很快就理解了。 她的屋子里只有一把老旧的小竹椅,平日里她自己坐上去正好,以五公子的体格恐怕不太适合这把椅子。 那唯一能坐的,就只有那张放在窗边的老木床了。毕竟,五公子是万万不可能委屈自己坐地上的。 黑暗中,看不太真切人,但是能很清晰地听到少年因为受伤而明显沉重的呼吸。 一声一声,像压抑在人的心口上。 纪玄已经疼得神志不清了,还以为在自己的屋子里,吩咐道:“倒杯茶来。” 他清洗完伤口以后,似乎没有刚才那么暴躁了,但是脸色仍然惨白一片,往日里艳丽的唇色,此时却是苍白的。 “没有茶。”木槿低声回答。 纪玄听见她的声音,反应过来这是哪里,蹙起眉头,“那就倒杯热水。” 木槿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去看他的脸色,“也……也没有热水。” 丹枫院的热水是小厨房统一供应的,但数量并不多,需要抢,木槿没一次能抢到的,所以她就一直用冷水,都习惯了。骤然提及热水,她一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 而且,都已经这个时辰了,小厨房的人早就下值,她哪里找的到热水? 纪玄有点暴躁地问:“那你这里到底有什么?” 木槿敏锐地感知到五公子在爆发的边缘,愈发乖觉地低着头,声如蚊蝇,“只有凉水。” 纪玄把擦手的帕子往地上一摔,没好气道:“那就倒一杯凉水来。” 木槿立马快步出去了,好像多待一刻,都会有谁吃了她一样。 没一会儿, 院里不太明显的舀水声传进了屋子里。 虽然刻意遮掩,但纪玄天生耳聪目明,听得很清楚。 合着这凉水还是去井里现打的。 他都被气笑了。 他觉得身上的伤更疼了,连带着心口都气得疼。 以往喝一壶西湖龙井,都没今日喝口凉水这么费劲。 片刻后, 木槿端着一个陈旧的陶瓷杯,装满了一杯凉水,呈到了他面前。 纪玄的目光落在这个杯口开了一道裂的、像传家宝一样的杯子上,没有任何动作。 木槿看他盯着这个杯子,心底里有点发毛。 “只有一个杯子,”她没什么底气但尽量诚恳地解释道,“我洗干净了的。” 纪玄看了她一眼,心中窝火,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纪府竟然还有这么穷的地方,而且居然还是在他丹枫院里? “拿走,不喝了!” 肩膀上的伤疼得他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纪玄烦躁地一把将木槿手中的旧陶瓷杯挥落在地。 “砰——”地一声,陶瓷杯摔成了碎片,散了一地。 木槿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任由他袖子带起的的风扫过自己的脸颊,肩膀控制不住地颤了一下。 茶杯碎一地的声音结束以后,她才颤着睫毛睁开眼睛。 纪玄深吸一口气,似是要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气得直接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静悄悄的,纪玄不说话,木槿连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好一会儿, 少年睁开眼睛, “今晚的事情,不要有第三个人知道。” 纪玄虽然坐着,眼神却极具压迫感,隐隐有寒光闪过,盯得木槿有点害怕。 “否则——” “就小心你这条小命。” 凉薄的月光下,少年眼中黑沉如墨,搅起一片暗中涌动的风云。 看见纪玄如此严肃,木槿心中蓦地一凉,越来越觉得自己最开始的猜测,恐怕是真的。 但她没有心思想太多,毕竟面前的少年如一匹凶残的狼一般,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她的视线刚触及对方的眼神,身体不自觉地一凛,她竖起三根手指,指天发誓,“奴婢绝对守口如瓶,半个字都不会说出去!” 第14章 纪玄压迫感十足的目光,这才收了回去。 刚过了这一关,对方又给她丢下了一个惊雷。 他今晚要住这里,住在她的房间里。 木槿惊讶得瞪大眼睛,本来想找些借口,希望能改变五公子的决定。 但她刚一张口,对方凉凉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脸上。 她心尖一颤,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敢说。 她当然不会傻到以为五公子要留在这里过夜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她很清楚,他纡尊降贵地留下,只不过是因为他现在身受重伤,而且这伤还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才要借她的偏僻居处躲一躲。 只有一张床,怎么睡,是个问题。 木槿当然没有胆子跟纪玄争床,更没有胆子敢跟纪玄同睡一张床。 幸好,柜子里还有两床被子,她默默去翻了出来。 她冬日里畏寒,买不起太多的炭,于是想了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多买了两床旧棉花被子。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木槿正跪在地上铺被子时,忽听身后传来一句,“这什么东西?” 她回过头。 五公子拿着她放在床头的木匣子,正要打开。 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急得连自称都忘了,“等等,那是我的——” 话还没说完,纪玄已经打开了。 “吱吱吱——” 一只老鼠突然从里面蹦了出来。 纪玄被吓了一跳。 手一抖,匣子从手里滑了出去,“砰——”一声,摔在了地上。 木匣子里的土撒了一地。 “吱吱吱——” 那只作恶的老鼠踩在泥地上,一溜烟钻进了墙角的老鼠洞里。 英明神武的纪五公子,十七年来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他一开始甚至都有点反应不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脸上的表情,竟然有一瞬间的茫然和呆滞。 片刻后, 纪玄额上青筋直蹦,“你脑子是有什么问题不成?” “在床头放一匣子土,匣子里面还藏一只大老鼠?” 纪玄的脸色从来没有这么黑沉过。 木槿也蒙了,听到满是怒火的斥责声才回过神来。 她连忙跪下,求饶道:“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她慌乱地解释前因后果,希望能减轻一点纪玄的震怒。 “这匣子土是奴婢托人从蜀地捎回来的,本来准备中秋过后拿去祭奠先祖父的,老鼠应该是奴婢那会儿忘记盖盖子,它自己钻进去的。奴婢绝对不是故意的,还请公子饶命……” 木槿欲哭无泪,好不容易托人找回来的蜀地土没了,还吓到了五公子,让五公子大发雷霆,这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坏的事情了。 第11章 你哭什么 纪玄脸色铁青,正要发作,肩膀上的伤猛地一疼。 嘶—— 他一挥袖,烦躁道:“收拾干净,滚下去!” 木槿连忙把撒到地上的土捧起来装回匣子里,收拾干净,悄悄退下去了。 木槿出去以后,破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纪玄一个人。 他靠在床头,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不知何时又被血渗透了,在雪白的棉布上展开血色的红梅。 没过一会儿, 疲惫与疼痛交织之下,他迷迷糊糊疼晕过去。 月上中天, 此地临街,更夫打更的声音透过围墙传过来,悠长而缥缈,消散在静谧的夜里。 纪玄再醒过来,是被渴醒的。 空荡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他的夜视能力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好,在黑暗中也能看清很多东西,环顾四周,果然没看见那个瘦弱单薄的身影。 那个女人呢? 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他蹙起眉头,平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天花板,犹豫了几秒,决定出去看看。 纪玄拉开破旧的木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视线落在远处,黑黢黢一片,月光落在鹅卵石路上找出一条雪白的小径,他找寻了一圈,终于在僻静角落发现了她。 低矮的屋檐下,一团小小的黑影坐在长满碧绿青苔的石阶上,微微蜷着身子。 睡着了? 纪玄眉头一攒,走近了两步,想看看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走近才看到,那单薄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微不可见地抽动着。 这是…… 在哭? 纪玄拧眉,“你哭什么?” 一片黑暗与寂静中,只有呼啸的风声,少年的声音蓦地响起。 昏暗中,那个小小的身影骤然转过身来,像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似的,“五、五公子?” 木槿连忙站起身来。 少女细密卷翘的眼睫轻颤了下,眼眶红彤彤的,脸颊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印下一串湿润的泪痕。 纪玄的目光从她脸上略过,落在她怀里抱着那只匣子上。 不知为何看见她哭,他就有点烦躁。 他沉着声又问了一次,“我都没罚你,你哭什么?” “我,我——”木槿不知从何说起,有点难以开口。 纪玄脸上的表情愈发不耐,“说!” 看来,他今晚不得到一个答案是不会罢休了。 第15章 木槿垂着眸,低声道:“公子虽然没有怪罪奴婢,但奴婢心里仍然过意不去,因而哭泣。” “你撒谎。”纪玄笃定道。 他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抬起头来,看着我。” 木槿被迫仰头,眼角落下一颗生理性的泪珠。 那颗晶莹的泪珠正好顺着她的脸颊,流到了纪玄的指尖,沾湿了他的指腹。 纪玄觉得指腹隐隐有点发烫。 他忍下心底里异样的感觉,生硬地命令道:“说!” “奴婢,”事已至此,木槿只能实话实说道,“奴婢是在为撒了的土难过。” 纪玄不解其意,下意识低头去看她怀里抱的木匣子。 木匣子只盖了一半,纪玄低头,正好看见匣子里的土确实只有不到一半。 他想起来,自己第一次打开的时候,好像是一整盒的。 屋子里太黑了,木槿尽可能把撒在地上的土收集起来,但是还是损失了不少。 纪玄匪夷所思,“就这?” 木槿没说话,撒了的土对于她来说,并不是可以如纪玄那般轻飘飘不放在心上的事。 他很不理解,“不就一匣子土么?” 木槿眼睛红红的,“不一样,这是奴婢好不容易才拿到的蜀地老家的土。” 纪玄冷嗤一声,“这有什么难的?至于为这个哭一场?” 木槿心想,自己连纪府都出不去,在临安举目无亲,要想拿到一匣蜀地的土,当然难如登天。 但是纪玄不会懂这些,她沉默着没说话。 纪玄看她又不说话了,像个木头似的站在那儿,一副逆来顺受模样,莫名觉得烦躁,“我找人再给你从蜀地捎一匣子,不,两匣子。” “真的吗?”木槿眼眶红红地抬起头来。 纪玄冷哼一声,没理她,转身欲走,见她不动,又回过头来,骂道:“滚进来睡觉!” 忽然,他想起什么,回过头来盯着她,“话说,你这一匣蜀地的土,是谁帮你拿到的?” 纪玄目光灼灼,木槿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便闭上了嘴。 纪玄看她这幅模样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讥诮道:“是纪成?” 木槿听到纪玄直呼大公子的名讳惊讶了一瞬,很快又觉得正常,这才是五公子的作风。 纪玄的表情不太妙,她不想把大公子牵扯进来,于是连忙解释道:“是奴婢求大公子帮忙的,大公子只是心善而已。” 纪玄已经回转过头去了,木槿站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能感觉到空气中围绕在他身边的沉闷气压。 就在她以为纪玄虽然不高兴,但是会就此放过这件事的时候,他忽然道:“把你这个扔了,不许再拿进来!” 木槿一惊:“为什么?” “万一里面有老鼠尿怎么办?” 她仓惶解释:“不会的,那只老鼠在里面应该就呆了一小会儿,应该不会……” “你都说了应该不会,那万一有呢?”纪玄冷笑,“万一要是它还在里面藏了老鼠屎,你到时候撒在你外祖父坟前,也不怕弄巧成拙,反倒干一件不敬不孝之事!” “这……”木槿还想再求求情。 纪玄下了最后的命令,“你要是再不把它扔了,那你就抱着这匣子土在外面站一晚上吧!” 说着,他便冷嗤一声进了屋,仿佛真的不再理会她了,任她自行决定自生自灭去。 木槿站在门口,咬着唇,最终把那匣子土放到了远处竹林边上。 心想着,等他走了以后,自己再去拿回来好了。 她轻轻推开木门,蹑手蹑脚走进去时,纪玄静静地平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 她脱下外衣,也钻进地铺被窝里。 地板邦硬,她以为自己皮糙肉厚,吃惯了苦头,睡哪里对她来说没有多大的区别,但是躺在地上,她还是感到了些许不适。 或许是因为地板太硬,也或许是因为屋子里有别人的呼吸声,尤其还是个男人,总之,她失眠了。 她蜷缩着,背朝床的那一边,安安静静地侧躺着。 时间静静地流淌着,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声。 第12章 他发烧了 木槿听到了掀开被子和穿鞋的声音。 她身子一僵,心里有点紧张。 他要做什么? 难道是要出去? 可是,这么晚了…… 五公子绝对不会是那种怕打扰到别人所以才轻手轻脚的人,那他故意控制起床的动静,只是因为不想让她发现,他难道又要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木槿心中疑团重重。 但她不敢发出一点动静,仍然装作自己已经睡熟了的样子。 她害怕,纪玄如果知道她此时醒着会大发雷霆,甚至会像他威胁她的那样,让她小命不保。 没一会儿,他穿好鞋子轻手轻脚开门出去了。 一阵冷风刮进来,冻得木槿哆嗦了一下。 他甚至都没关门。 连门都不关的人,再怎么都不可能会是怕吵醒一个丫鬟,影响丫鬟睡觉的人。 木槿更加确信他这趟出去势必有鬼了。 但这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为人奴婢这么多年,她深谙一个道理,知道得越多死的越快,五公子做什么不是她能置喙的,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丫鬟罢了,该装聋作哑的时候就装聋作哑。 第16章 忽地,她听到一阵“哗啦哗啦”的舀水声。 门没关,因此院子里的声音传过来尤为的清晰。 深夜又安静,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放大。 她绝不会听错,那就是舀水的声音。 这么晚了,五公子舀水干什么? 她盯着灰扑扑的老旧天花板,猜不出原因。 没一会儿,她听见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她连忙又闭上眼睛。 纪玄仍然是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然后脱鞋上了床,大概是重新躺回去了。 她等了很久,都没有再听到任何声音。 乌云散开,月光从窗外撒进来, 她看见了地板上的脚印,潮湿的,还沾着泥土的脚印。 很久没下雨了,院子里的土都是干的,哪里去踩得湿的黄泥呢? 不对,有一个地方的土是湿的。 她今晚打水时,因为太过紧张,不小心撒了小半桶在井边,浸湿了水井边的黄泥。 他去了水井边? 是去打水? 一个又一个疑问从她脑子里蹦出来,她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五公子不会是渴了,偷偷去舀了一瓢井水喝吧? 这个猜想很快便被木槿自己否定,五公子怎么可能做这么掉价的事情呢?以往他都是喝千金一两的名茶,岂会半夜三更悄悄出去舀凉水喝? 但是,万一呢? 木槿回想起晚上他一把挥开她端着的瓷杯时,脸上的躁郁表情。 突然觉得自己的猜想要是,是真的的话,那五公子似乎也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暴戾和不近人情。 反倒有点……孩子气。 一怒之下,让她拿走不喝了,还挥手打翻了茶杯,但是半夜被渴醒,渴的睡不着,实在忍不了了,所以偷偷摸摸爬起来,去院子里舀井水喝。 这不是强撑面子的少年心性么? 她又想到一件事,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她刚刚听到他起身的声响时,心里那巨大的紧张,忽然一下子就变得有点多余和可笑起来。 算了,等明天看看打水的木桶和葫芦瓢还在不在她原本放的位置上就好了。 到时候,她就能验证自己的猜测了。 脑海中思绪纷纷,木槿东想一阵儿,西想一阵儿,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 翌日,下起了小雨。 天空灰蒙蒙的,密密麻麻的雨丝织成一张大网,将整个破败小院儿笼罩在其中。 长满青苔的水井石台上,放着一只黄色的葫芦瓢,瓢柄朝着门口的那一方。 木槿打水洗脸时,看到葫芦瓢明显变动了的方向,心中有些微妙之感。 她好像…… 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杯子打了,没杯子,五公子昨晚十有八九就是用这只瓢喝的水。 她看着这只瓢,眼皮抽了下。 这只老旧的葫芦瓢,又比她的那只杯子好到哪里去? 当木槿从小厨房领回早饭后,纪玄还没睡醒。 她将早膳放到旧木桌子上。 尽管她已经求厨房的大娘多给她盛一些了,但作为两人份恐怕还是不够,即便五公子一个人吃,估计都够呛。 她看着一碗清可见底的白米粥、两个大白面馒头、一碟子干咸菜,心里有点发愁。 木槿坐在桌边等了好一会儿,饭都要凉了,五公子还是没醒。 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她虽然动作很轻,但进进出出这么多次,一点也没吵醒五公子,而且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会睡得这么沉? 她走近床边,将视线落在他脸上。 纪玄盖着被子,脸色仍然是惨白惨白的,也不知道到底受了多重的伤,好像在梦里都蹙着眉,睡得并不安稳。 她小心翼翼探手去摸,额头滚烫。 她大惊,下意识退了一步。 发烧了,这可如何是好? 若放任不管,万一真出了什么三长两短,那她十条命都不够给五公子赔的。若请丹枫院管事的来,那五公子身受重伤的消息暴露了呢?五公子醒了以后一定饶不了她! 木槿心中一番权衡,管还是要管的,只是暂且先不寻求丹枫院下人的帮助。 纪玄既然顶着这么重的伤也不愿意回去,反而待在她这里,就说明丹枫院的下人并不可靠。 纪府下人每个月都有一次可以出门的机会,这个月的机会,木槿还没用。 想到这里,她收拾一番,脱下纪府统一做的丫鬟衣裳,换了件家常衣裳,锁了门,朝丹枫院管事住的地方去了。 五公子一时半会儿醒不来,锁了门是防止别人进去看到他,倘若他真醒了,即便门锁了,也困不住他。 . 半个时辰后, 木槿出现在了一家偏僻的小医馆前,医馆里只有一位坐堂的大夫。 她脚步轻,刚进去那坐堂的郎中和抓药的学徒正低声说着话,没发现她。 她听见他们说, 郎中问:“今儿怎么来了一群官爷在查买止血药的?” 学徒显然是个消息灵通的,讳莫如深道:“李郎中,您不知道么?听说啊,是知府大人府上昨夜出了刺客。” 郎中捋着山羊胡,摇摇头,感叹:“胆子也太大了!连知府大老爷的府邸都敢闯,不要命了么!” 第17章 木槿听到这里,冷汗直流。 第13章 他抓住了她的手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刺客十有八九就是五公子! 木槿意识到,今日这止血药恐怕是买不成了。 学徒一抬头看见木槿站在门口,于是招呼了她一声。 郎中捻着山羊胡须问她,是看病还是抓药。 木槿答:“家里人昨日不慎落水,今早便发烧了,想开一副驱寒降温的药。”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纪玄的真实情况绝对不能暴露,她只能对郎中这样说。 治疗风寒引起的发烧和治疗外伤引起的发烧虽然很不相同,但是也能起到一定作用。 郎中又问了几个问题,木槿一一答了,他唰唰地便开了一张方子。 木槿拿着抓药去了。 . 抓完了药,她又去买了一个煎药的炉子和煎药的陶瓷罐子,以及两个杯子。 出了门,想了想,还是转头回去,买了一个烧水的陶壶。 五公子身上伤重,又发着烧,喝冷水多少有点不合适。 她提着大包小包回丹枫院的路上,遇到从前认识的还算说得上话的婢女同她说话,木槿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往日里她扣扣搜搜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以至于对方看她买了这么多东西,竟一脸稀奇:“木槿,你今天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哟!这还有药,”对方奇怪地打量她,“木槿,你病了?” 木槿连忙咳了两声,回答:“对,没盖好被子,最近染了风寒。” 木槿演技逼真,像是真的病的不轻,脸都咳红了。 对方被她严重的症状吓到,怕染了病气,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说:“那你快回去吧,喝完药早日恢复!” “好,那我就先走了。” . 木槿到了自己房门口时,门上的锁还是同两个时辰以前一般,原封不动地挂在门上。 看来,是还没有醒。 她从袖子里翻出钥匙,打开了门。 “吱呀”一声,老木门被推开,木屑扑簌簌直往下落。 门外的光顺着她的身体周围照射进去,在地上投射出一个亮堂堂的好看的图形。 她的视线径直落在屋子里最角落的那张床上,被子仍然呈现一个长条状的隆起,即便隔着被子,也可窥见那人的高大身材。 她把买的东西放在桌子上,走到摸了摸他额上的温度。 还是很烫。 她生起了炉子,从角落里翻出半袋子木炭来,添进炉子里一些。 这才把药罐放上去熬着。 她又从外面打了一盆冷水进来,端到床边,用那晚的棉布帕子浸湿了,给纪玄擦额头和胳膊降温。 她的视线在他的胸前的衣襟上停留一秒,最终还是移开了。 身上还是算了,万一五公子醒来发现以后,又觉得她别有用心呢? 擦得差不多了,她把帕子洗了晾起来,把水端出去倒了,这才坐了下来。 炉火燃得正旺,药罐子里的药没一会儿就熬热了,不大的房间里此时已经氤氲了满室药香。 生了火,屋子里暖烘烘的,混着热腾腾的湿润雾气,让人昏昏欲睡。 舒服倒是舒服,就是花的银子让木槿很是肉痛,那匣子土花了十两银子,今日又花了一两银子,辛辛苦苦攒了好几年的银子眨眼间就所剩无几。 她平日里哪里舍得过这么奢侈? 要不是怕五公子在她这里出了三长两短,为了让五公子早日恢复,早日离开,她才不舍得花这么多钱。 这可都是她将来的赎身钱。 木槿郁郁寡欢,有一下没一下地给炉子扇着风。 想着想着,她也打了个瞌睡,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罐子里的药已经煮开了,“咕嘟咕嘟”冒着泡。 不知道煮开多久了。 木槿包了个帕子揭开药罐盖子搅了下。 差不多了。 她把药倒出来,晾了一会儿,给纪玄端到床边了。 纪玄的眼睛还是紧紧闭着,不知道是不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眉头也是紧蹙着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念叨什么。 听不太真切。 “五公子,喝药了。” 她舀了一勺喂到他嘴边,但是喂不进去。 她屡次尝试无果,急得汗都出来了。 “五公子,您醒醒,喝药了!” “五公子……” 在木槿的呼唤下,纪玄终于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他呢喃了一句什么。 听起来像是一个人的名字。 木槿没听清,下意识问:“什么?” 烧得迷迷糊糊的纪玄当然不会回答她。 纪玄那双半阖着的眼睛,好像看了她一眼,然后,就乖乖张开了嘴。 木槿一怔。 手上下意识喂了一勺药到他嘴里。 竟然很顺利地喂进去了,接下来喂药也顺利许多。 木槿都有点惊讶。 喂完药,她正要起身离开,纪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声音很哑,仿佛还陷在梦境里,神志不清地呢喃着:“别走。” 木槿一僵,心脏好像都漏跳了一拍。 她瞪大了眼睛,视线从他们两个人手的连接处,慢慢移到纪玄的脸上。 第18章 他仍是双眼紧闭,蹙着眉头,一脸痛苦的模样。 她慌张地用扯了两下,没扯开,用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指,也没掰开,无奈之下只好又坐了回去。 她的视线停留在他抓住她的手上,整个人像只受惊的兔子,懵懵懂懂,不知所措。 室内热腾腾暖烘烘的,不知过去多久,她也趴在床边睡着了。 . 木槿是被暴力推醒的,她从床边支起上半身,迷迷瞪瞪睁开眼睛。 少年俊美无暇的脸就在她眼前放大。 她唬了一跳。 一下就站起身来。 结果,脚底一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少年的讥诮的笑声传到她耳朵里,“你倒是睡得香。” 她从地上爬起来,张口本来想要辩解,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默默闭上了嘴。 纪玄并非看不出她为他做了什么,只是他想找她的不痛快,所以才故意这样说,即便她解释也是徒劳。 她尽心尽力照顾他,也并不是企求挟恩图报,只求五公子和府里的主子们不会因为她照顾主子不利,找她的麻烦罢了。 不求奖赏,自然也不必在这些不重要的事情上浪费口舌。 纪玄看她像个木头似的站在那儿不说话,仿佛他刚刚的言语刺激对她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他不由得从心底里,生起一点没来头的恼怒。 他颐气指使道:“弄点儿吃的来,本公子饿了。” 木槿一愣。 今日光记着买别的东西,把买点儿可以存放的干粮以备不时之需的事情给忘记了。 纪玄哼了一声,“怎么,又是没有?” 她这里的确拿不出任何吃的东西,木槿只得点了点头。 纪玄正要说话, “咕——咕——” 两声闷闷的响声从木槿的肚子里传出来,在安静的小室内,格外明显。 木槿羞愧地低下了头,下意识捂住了肚子,又觉得欲盖弥彰,于是尴尬地松开。 纪玄轻笑一声。 这笑声少了往日里的那些讥诮与嘲讽,听起来倒真有几分少年郎的意气风华。 不过他一张口,木槿就不会这样觉得了。 第14章 “五公子,您、您做什么?” “我纪府是少你月银,还是短你吃喝了,让你活成这幅穷酸模样?”纪玄扬眉,目光灼灼盯着她。 木槿低头,呐呐道:“是奴婢抠搜,与纪府无关。” 纪玄冷嗤一声,“我当然知道与纪府无关。” 木槿:“……” 纪府待下人还算厚道,每日管两顿饭,隔三差五还能有个肉菜尝尝鲜。 但是木槿今日忙活着纪玄发烧了的事情,根本没顾得上吃午饭,后来趴在床边睡过去,一睡便睡到了这个时辰,肚子饿了实属正常。 外面乌漆墨黑一片,看样子入夜许久了。 突然, 纪玄一把掀开被子要下床。 木槿一惊,“五公子,您、您做什么?” “找点吃的啊,”纪玄语气不甚好,瞥她一眼,像在看什么弱智,“不然待在你这儿,等着被饿死?” 木槿现在已经能自动过滤他言语间那些故意刺人的字眼,轻轻“哦”了一声,又低着头站回去了。 纪玄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身体不像昨夜那般虚弱了,脸上也恢复了一些血色,行走间刻意遮掩,一般的人已经看不出他刚刚受了伤。 他走着走着,又回过头来,脸色不太好看地问:“你还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个地方干什么?” 木槿一惊,“奴婢也要一起去吗?” 纪玄额头上青筋狠狠蹦了蹦,“难不成你还等着本公子拿回来,给你双手奉上?” 木槿:“……” 她连连摆手,“不不不,奴婢绝没有这个意思。” 纪玄像只高贵的猫儿,用他一贯的高傲冷漠的眼神睇了她一眼,却没再说话,大摇大摆走在前面出去了。 木槿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一醒过来就凶得要命,连路边过路的狗都恨不得踹上两脚,还是发烧昏着的时候比较可爱。 眼看他又要停下脚步,似乎马上就要回过头骂她了。 木槿连忙小跑几步跟上。 . 子时过半, 丹枫院一片寂静,不知道从哪个方向隐隐约约传来几声古怪的鸟鸣。 第一次这么晚了在丹枫院里乱窜,木槿心怦怦直跳。 紧张得好像不是去厨房偷吃的,而是去杀人放火似的。 她小心翼翼跟在纪玄身后一步远的地方,能清晰地听见踩碎堆积在地上的枯叶的声音。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枯叶被踩碎的声音有节奏地响个不停。 直到他们从满是秋意的小花园里穿过去,这声音才彻底消失。 走了不知道多久, 突然,纪玄停下了脚步。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木槿一时不察,竟没发现他停下了。 “砰——” 一声闷闷的响, 她撞到了他身上,准确来说,是撞到他硬邦邦的后背上。 木槿撞得头晕眼花,一抬头,就看见纪玄那张俊脸黑成炭似的,十分凶地盯着她。 她双手合十,连连求五公子原谅。 那边巡逻的两个守卫里,有一个耳朵很灵,听到那闷闷的一声响以后,立即朝他们这边呵斥道:“什么人?” 第19章 木槿被这一声厉喝,吓得一动不动,呆若木鸡一般。 纪玄也顾不得计较她的过错,目光只紧紧盯着那个守卫,似乎蓄势待发,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眼看着两个守卫十分戒备,防备地慢慢朝他们这边靠近,危险似乎一触即发,空气仿佛都凝固住了。 木槿屏住呼吸,心跳得快蹦出来了。 萧萧寒风吹得她浑身打着细小的颤儿,牙关控制不住地战栗着。 守卫越走越近,眼看就要走到他们藏身的花丛跟前了。 “喵——喵——” 一只黑猫猛地从旁边花丛里窜出来,一溜烟消失在黑夜里。 其中一个守卫拍拍另一个的肩膀,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只猫啊!” 另一个明显也松了口气,“幸好只是只猫。” “哎呀,你杞人忧天什么,临安城里遍地是高官富贾,这小小的纪府里能有什么贼人,那贼要偷也得偷个有钱的人家!”他的同伴说话间已经连打了好几个呵欠,“这下你该放心了吧,走吧,回去睡觉。”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回走。 木槿看着二人走远,才逐渐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纪玄晦气地瞥她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所有想说的话也都在那一眼里头了。 木槿悻悻地低下头。 守卫走后,纪玄自如很多,大摇大摆走出去,一溜烟就钻进了厨房里。 木槿瞪大眼睛,看见远处守卫手里提着的灯笼,仍然若隐若现的,也连忙蹑手蹑脚地跟在他后面,冲进了漆黑一片的厨房。 . 纪玄从厨房里翻出来一只油纸包着的凉透了的烧鸡,还有两个冷冰冰的芝麻烧饼。 木槿还在新奇地打量厨房晚上没人时候的模样,纪玄已经开吃了。 木槿悄悄看了一眼。 整整一天没吃任何东西,他或许是真的饿急了,这次甚至都没嫌弃这些食物简陋,入不了口。 他就坐在灶洞前的板凳上,她看他时,他已经快把那个烧饼吃完了。屋子里太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模糊看到只剩一角的烧饼。 少了几分往日里高高在上的矜贵,隐隐约约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痞气。 她默默站在一边,找了个杯子,给他倒了一杯冷掉的茶水放在一边。 纪玄正好吃完,看了她一眼,好似随手指了指案板上的烧饼和半只鸡。 木槿愣了一下。 他便又起身悄悄拉开厨房的门,一闪身出去了。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问清楚。 什么意思? 这些是留给她的? 烧鸡从中间撕开,有一半是完全没有动过的,烧饼也没动,就那样如拿出来时一般,放在烧鸡旁边。 木槿还以为,他那么讨厌她,十有八九不会给她留吃的,最多也只会给她留个烧饼。 没想到,竟然会给自己留半只烧鸡。 难道是看她今日衣不解、费心费力地照顾了他一整天,所以突然良心发现,不不不,善心大发了? 她的视线在那半只烧鸡上停了许久。 许久,她才咽着口水,慢吞吞地伸出手撕下了那只鸡腿。 一刻钟后, 木槿刚吃完,厨房的门“吱呀”一声响起。 她的心一瞬间提到嗓子眼儿。 糟糕! 有人来了? 不,不会被发现了吧? 第15章 可不就是她的心肝宝贝吗? 直到看见黑暗中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的心才落回实处。 是五公子回来了。 “走。” 木槿麻利地把案板上的残渣收拾好,连忙跟上他。 回去的路上顺利很多,木槿跟在纪玄后面,安然无恙地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儿。 木槿这才发现纪玄拿了一个红木盒子回来。 纪玄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精美的茶具。 木槿恍然大悟,原来他刚刚出去是去了拿了这套茶具。 她看了眼桌子上自己今天刚买的粗制滥造的茶杯,觉得有点多余。 早知道就不买了。 不对,差点忘了,她原来那个茶杯被五公子一挥袖打碎了,不买她也没得用。 那早知道,就少买了一个好了。 还能省三文钱。 吃饱喝足,困意就渐渐上来了。 木槿困了,但睡了一整天的纪玄可没有。 他不知何故竟对她制秤的工具起了兴趣,木槿不敢拦,只得小心翼翼地看着,生怕他一个不小心给她扔地上摔坏了。 上次那把手摇钻被芍药摔坏了,她拿回来以后用钉子钉回去,又拿绳子缠了,勉强能将就用。 要是再磕着碰着,可能就真的彻底报废了。 纪玄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模样,好像他拿的不是几把旧工具,而是她的心肝宝贝一样。 纪玄心底里只有嫌弃与嘲笑,看她那一副没见过世面,什么都当个宝的样子。 木槿要是知道他这样想,一定会苦笑着承认,这些东西,可不就是她的心肝宝贝吗? 他挑眉,“难道你真喜欢这玩意儿?” 木槿神色认真地点点头。 纪玄倒是没质疑她在说假话,反倒很自然地接受了。 他哼了一声,“怪人。” 第20章 这次倒没说些女人当不了制秤师的话贬低她。 这句说完,他就把她的东西放了回去。 木槿看见他这次没扔在地上,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虽然五公子表面上对她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地恶劣,但是或许是看在她忠心的份上,下手倒底是留了几分余地。 木槿又想起一件事,犹豫到底该不该说。 纪玄瞧着她的脸色,一看便知她憋着话,“有话便说。” 木槿犹豫道:“公子,我今日去医馆抓药,听到他们说,知府大人府上出了刺客,所以官府正在查最近买止血伤药的人。” 纪玄的眼中陡然划过一抹暗光,“什么刺客,不过是心里有鬼,才找出来的借口罢了。” 纪玄自言自语的这句话,木槿没听懂。 但这显然也不是说给她听的,她继续道:“所以,去医馆抓药时,公子的发烧,我……我没敢对大夫说是因为外伤所致。” 听到此处, 纪玄惊讶地看她一眼,平日里呆头呆脑,关键时刻到还有几分聪明劲儿。 他问:“那你如何说的?” “我说是因为落水,才发了热。” 纪玄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木槿怕他责怪自己擅作主张,乱喂药,连忙补充说:“奴婢听闻治疗风寒发热的药,对治疗外伤发热也有作用,这才……” “做的不错,”纪玄问,“你想要什么赏赐?” 木槿一愣,赏赐? 五公子竟然主动提出来要赏赐她?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走神片刻,木槿从惊讶中抽回神来。 五公子不是那种喜欢下人假惺惺推脱的人,况且她这次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不拿了这笔赏赐,反倒会叫他不放心。 她深思熟虑后决定:“五公子,不如赏奴婢一笔银子吧。” “银子?”纪玄呵了一声,不知是笑是嘲,“你倒是实在。” 之后,他便不再说话了。 也不知这是应了还是没应。 . 翌日下起了瓢泼大雨,比昨天早晨的雨大的多。 她醒过来时,雨水已经滴答滴答顺着屋顶的漏缝往进来滴了。 她的小破屋子不少地方都漏雨。 毛毛雨时还好,雨只要一大,就是如今这种尴尬凄惨的场面,流成一串一串的,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 她本来准备等一会儿,等五公子睡醒以后再找东西把雨水接住的,免得吵醒五公子,又惹得他大发脾气。 但现实情况不允许,再不把这些雨水接住,再过一会儿,屋子里就得成河了。 到时候在屋子里都得趟在水里走。 无奈,她只好轻手轻脚地翻出锅碗瓢盆接雨水。 雨水砸在盆里,踢嗒踢嗒,声音很脆很响。 果然吵醒了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的纪玄。 他眼睛都没睁开,一脸烦躁地呵斥道:“大清早你又在折腾些什么?” 木槿解释道:“公子,房顶漏雨,我拿了东西接雨水。” 纪玄从床上坐起来,睁开眼睛看到屋子里摆满了形形色色的器皿,都惊呆了。 愣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床上有一块儿都被漏下来的雨水打湿了。 金尊玉贵的纪五少爷从小到大哪里居住如此恶劣的环境,一时间,瞠目结舌。 下雨天刮的风格外猛烈,格外寒冷。外面的风不知道从哪儿灌了进来,冻得他一哆嗦。 这、这和露天睡在外面有什么区别? 他眉心一跳,“这间屋子,之前也这么到处漏雨漏风?” 木槿思考了一下,确定这句话里应该没有坑,谨慎地点了点头。 纪玄的太阳穴狠狠跳了一下。 他之前一心想惩罚这个别有用心的女人,所以故意安排她住在这里,想给她找点苦头吃。 没想到啊,有朝一日这苦楚竟然报在了自己身上。 纪小少爷想发脾气,却又不知道该对谁发脾气,也没有理由发作,毕竟,真正说起来他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只得将怒气生生压回去,憋得脸色都阴沉了几分。 . 见五公子脸色不大好看,但却没再说话,木槿小心翼翼打着伞出门去拿饭了。 她撑着油纸伞,走了好远一段路,穿过檐下的雨幕,跨进厨房。 她刚一进去就听见厨娘们在说话, “得让采买的买两包耗子药回来,我昨晚放在厨房的烧鸡和烧饼都不见了。” “那么大一只烧鸡都不见了?” “对啊,还少了两个大烧饼,不知道这耗子有多大,居然这么能吃?” “这恐怕是有一群耗子。” “看来下次还是得把东西再放高一点……” 木槿十分心虚。 她走到领饭的地方,旁边的厨娘调侃:“木槿,你最近饭量大了不少啊!” 木槿干笑两声,随口编造道:“可能最近天气冷,饿得快,胃口就大了些。” 领到饭,她心虚地都没敢抬眼看几个说话的厨娘。 她撑着伞走进雨中,一刻都不敢多待,生怕叫人瞧见了端倪。 第16章 偷藏小厮贴身衣物 木槿来纪府这几年,几乎没怎么休息过。 前天休了一整天的假,管事的批的还算痛快,昨日又一直下大雨,也没做多少事,但今日就得干活了。 第21章 丹枫院的脏衣服昨晚就送到她手上了,吃过早饭,她就费劲地端着垒成小山似的满满一大盆衣裳出了门。 木槿个子矮,端着这盆衣服十分吃力,整个人都快被高高垒起的衣服挡完了。 按常理来说,一般情况下,通房丫鬟是不需要干这些脏活累活的,但木槿显然不属于这种一般的情况。 她是下药爬床才上位的,五公子放她一马,留她在后院赏口饭吃,勉为其难给了她一个通房丫鬟的名分,但谁心里都清楚,五公子比谁都厌恶她。 有太多人的地方,就会有捧高踩低的出现,得主子器重的下人才能在后院里混得好,被主子厌弃的当然会被府里其他下人欺凌。 在丹枫院,她的待遇,甚至连最低等的三等丫鬟都不如。 令木槿奇怪的是,她出门时,纪玄不知为何竟还瞅了她一眼。 木槿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事情,仔细回想一番,没察觉出有什么惹了这位爷不快的地方。 只得收起散乱的心思,专心致志干活,这些衣服要是没洗干净,肯定又是要被管事骂的。 . 木槿刚走没多久,躺在床上的纪玄就听到了院子里响起细微的脚步声。 似乎正在朝破屋靠近。 他蹙眉,不是刚出去,怎么又回来了? 烦死了。 不、不对。 这脚步声…… 纪玄仔细分辨—— 外面有两个人的脚步声,但没有一个是她的。 他从床上坐起来。 那个女人刚出门,这两人就来了,而且脚步声鬼鬼祟祟的,必然是要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不能让这俩人发现他。 他轻轻推开窗户,身上的伤已经开始愈合了,没有之前那样影响他的行动了。 他轻巧地从屋子里翻出去,没发出一点儿声音,甚至连地上的落叶都没惊动。 下一秒,“吱呀——” 木门被推开,进来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是两个女人,还穿着纪府统一做的丫鬟衣裳。 倘若木槿在这里,就能认得出,进来的这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芍药,另一个就是她第一天过来时,给她引路的那个小丫鬟。 芍药一进门就四处打量着:“奇怪,她怎么没锁门?” “屋子里都透着她身上的一股子穷酸味儿,我还以为她不要脸地攀上了五公子,能过得多好呢,没想到过得这么惨,还不如我过得舒坦呢!”芍药幸灾乐祸地笑得嘴都合不上。 “破破烂烂的什么东西!”她嫌弃地打量着木槿桌子上摆放的制秤工具、针线篓子诸物。 她正想要伸手去破坏,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把手收了回来,“算了,这次还有重要的事情,暂且放过她这堆破烂了。” 引路那个小丫鬟没做声,默默跟在芍药后面。 她踌躇了许久,还是鼓起勇气问道:“你让我带路,我也带了,你可以给银子了吗?” “诶——急什么?” “你出去替我把风,等我顺利出去以后,就给你银子。” 小丫鬟咬了咬唇,“好,你可要说话算话。” 芍药抱着胳膊,挺起傲人的胸脯,一脸高傲,似乎不屑于回答她这样愚蠢的问题。 小丫鬟听话地推开门出去了,又拉上了门,大概是守在了门口。 芍药不屑地朝门口哼一声,“蠢货。” 她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小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件贴身的薄软汗衫,皱皱巴巴团成一团。 芍药捏着鼻子,嫌弃地捏着汗衫的一只角提起来,汗衫悬空展开,像是男人穿的款式。 她四处打量了一圈,似乎实在寻找合适的藏这件汗衫的地方。 终于,她找到了。 她的视线落在了木槿缺了一个脚的衣柜上。 芍药不怀好意地勾唇一笑,打开衣柜门,提着这件汗衫塞进了柜子里。 怕被木槿发现,破坏了她的计划,她还使劲往里塞,塞到最里面很难察觉的角落里才放心。 窗外的纪玄眉头紧紧皱成了川字,视线落在芍药那张敷着厚厚的粉的脸上。 这贱婢,好大的狗胆! 这样下作的手段竟然都使到他眼皮子底下了! 而芍药对窗外的一切毫无察觉,她万万不会想到,今日这里除了她和门外的小丫鬟,竟然还有别人! 她根本不会知道,她洋洋自得,自以为周密到万无一失的计划,全然暴露在了别人的眼前。 “上次让你侥幸逃过一劫,没能毁了你这张狐媚子脸,这次你休想再逃过!” “这次,那位要毁的,可不是你这张脸,而是你这个人了!”芍药握紧了手心,一脸怨毒,“木槿,这次,我一定要让你这个贱人去死!” 站在窗外目睹一切的纪玄,捕捉到了芍药这一串自言自语里的关键词。 他很快就联想到,差点儿害得那个女人毁容的那场斗鸡比赛。 纪玄很快就发现其中奇怪之处。 那么多人围了一圈,那只发了狂的斗鸡却偏偏绕开众人,去攻击在人群外摆茶点的她。 而且,以那个女人在府里的地位,送公子们茶点这样体面又轻松的活儿,怎么轮得上她呢? 纪玄眯了眯眼睛。 看来,在他眼皮子底下耍下作手段,不是一天两天了。 第22章 而且斗鸡那件事情不是那个丫鬟一个人能做到的。 那只发了狂的斗鸡是章家公子章步的。 一个小小的丫鬟,还没有能力让章家最得宠的公子配合她,联手做这么一场局,专门针对另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丫鬟。 纪玄忽然想到刚刚那个丫鬟口中的“那位”,“那位”是谁? 难道又是他母亲? 不、不对,他母亲巴不得木槿得到他的宠爱,在他后院做她的眼线,怎么会这么轻易毁了木槿的脸。 突然,纪玄脑子里闪过什么。 是她—— 是楚涵诺。 章步的爹是楚涵诺父亲的下属,楚涵诺作为楚大人最疼爱的女儿,想要章步帮这么一个小忙,毁了一个小丫鬟的脸,再简单不过了。 纪玄深吸一口气。 . 芍药放完东西已经离开了,纪玄又从窗户上翻了进去。 他盯着那个柜子思索了两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一抹笑。 然后,他又若无其事躺回了床上。 第17章 有人偷偷进我屋了? 丹枫院小门出去的竹林小径上, 竹叶郁郁葱葱,阳光穿过竹叶,投下片片阴影。 小丫鬟一路送着芍药走出了丹枫院,见芍药转身要走,她连忙拦住她,一脸着急地说:“等等,你还没给我银子呢!” 芍药转过头来,撇她一眼,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她咒骂道:“你个小贱蹄子,一刻都不能多等,就惦记老娘的这点儿钱了!” 她伸手去袖子里掏,掏了半天,摸出来两个铜板,“啪——”一声拍到小丫鬟的手里,“给你!” “不对啊,你不是说给我一两银子吗?怎么只有两个铜板?”小丫鬟一脸惊愕。 芍药面色不善:“就让你带个路望个风而已,给你两个铜板就不错了,你还想要怎样?” 小丫鬟脸色沉下来,愤愤道:“你之前明明跟我说的是给我一两银子的酬劳,怎么能事情一做完就变卦?” 芍药一叉腰,浑然一副泼妇形象,“谁听见我说了给你一两银子了?你可不许空口白牙诬陷人,我看你个不要脸的小娼妇就是想讹我!” 小丫鬟被逼到绝路,捏紧了拳头,红着眼盯着芍药,“你今天要是不把这一两银子给我,我就把你做的事情都告诉管事!” “你去啊!”芍药好似浑然不惧怕她的威胁,还狠狠推了她一把。 小丫鬟没站稳,被推倒在地上,哽着喉咙,眼眶红红地仰视芍药。 芍药俯视着弱小的她,娇媚地笑着。 她的目光仿佛淬了毒,恶狠狠道:“我听说五公子最讨厌叛徒,要是让他知道是你帮我一起做的这件事,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个小贱人,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你要是敢去告状,大不了我们就鱼死网破!”芍药一脸阴毒地说。 小丫鬟身材矮小,整个人几乎被笼罩芍药的阴影之下。 她被芍药可怖的表情吓到,下意识后缩了一点。 芍药于是更加看不起她,蹲下身,向后扯住她的头发,疼得小丫鬟倒吸一口凉气。 芍药那张浓妆艳抹的脸变得扭曲,她恶狠狠地说:“今天的事情你最好烂到肚子里,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小丫鬟咬着牙,眼睛被泪水朦胧,心中早已是后悔不迭。 她看着芍药扭着身子走远,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后悔。 如果不是她娘的病实在缺钱,她也不会为了那一两银子做出这种事情。 她知道芍药在木槿的屋子里放了东西。 虽然芍药并没有告诉她那是什么东西,但她多多少少猜到了一点,那绝对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而且,以芍药的心狠手辣和她对木槿的恨意,那件东西甚至有可能会要了木槿的命。 一想到这里,她就心慌的要跳出来,做了这么大的错事,怎么办? 她要不要去提醒一下木槿? 可是,万一芍药报复她怎么办? 不知不觉间,她就走到了木槿院子外面。 但她心里还是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告诉木槿这件事。 正踌躇时,另一个丫鬟看见她站在这里不知道在干什么,连忙小跑着过来,“小蝶,你娘不行了,你快回去看看!” “什么?”小蝶惊呼一声,几乎快要晕倒。 “我找了你好半天,你怎么在这儿?”跑过来的那个丫鬟累的气喘吁吁。 “你弟弟托人来报的信,说你娘不行了,让你快回去,你快去吧!报信的人还在角门上等你呢!” 小蝶忍着泪,拔腿就往院外跑,“我现在就去!” . 小蝶和另一个丫鬟刚离开没多久,木槿端着满满一盆衣服,回了丹枫院。 衣服洗完被水浸湿了以后会重得多,她几乎都端不起,一路上咬着牙走走停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搬回来。 她费劲吧啦地晾完衣服,回到自己的小破院子里时,已经累的直不起腰了。 她推门进去,一抬眼就看见纪玄大咧咧地躺在她床上。 几天住下来,五公子已经隐隐约约有点习惯了的感觉,脸色比刚来时好的多,也没再时时刻刻都露出那种对这里嫌弃与烦躁的表情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或许是因为她在他发烧时照顾得尽心尽力,办事得力没泄露他受伤的消息,所以五公子脾气好了很多,甚至都没表现出十分厌恶她了。 第23章 和他待在一起,木槿也没有那么压抑了,心里松快了不少。 纪玄躺在床上,把一只手枕在脑袋下方,十分自在安适的模样。 他忽然说:“你最好把你的柜子打开看看。” 木槿愣了一秒,下意识问:“为何?” 纪玄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有人给你准备了惊喜。” 他的脸上,甚至有一丝丝看不太出来的幸灾乐祸。 听了他的话,木槿本能地觉得不太妙。 她走到柜子跟前,“吱呀——”一声拉开柜子门,衣服叠的整整齐齐,原模原样地放在衣柜里,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回过头看纪玄,纪玄却并没有给她任何眼神,他只是躺在床上无聊地把玩一个精致的玉石吊坠。 木槿踮起脚尖,在最上层翻遍了都没找到任何东西,把中间那一层也翻了个底朝天,衣服全部被翻乱了,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她的视线停留在衣柜最底下那一层。 那一层很潮湿,她堆放了一些旧的不能再旧的,几乎没法穿的衣服,许久不会翻一次。 她微微俯身,在衣柜最底层细致地翻找着。 终于,她找到了! 她瞳孔一震,目光落在那块白色的,不知道是什么衣服,还带着汗臭味儿的一团布料上。 她把它扯了出来,塞的很结实,她扯了一半,还卡住了,费了点力气才把它弄出来。 等扯出来以后,木槿才看出,这是一件男人穿过的汗衫。 木槿惊恐,她的衣柜里怎么会藏着一件男人的衣服? 下意识地,她的目光缓缓落在了屋子里唯一的男人身上。 纪玄额角青筋狠狠跳了一下。 他有点恼怒:“你脖子上顶着的那个东西是配像的吗?动点脑子!” 木槿被他一吼,反应过来,不可能是纪玄。 且不说五公子根本没必要做这件事,就说这汗味熏天的劣质汗衫,怎么可能会是衣食住行无一不讲究,无一不挑剔的五公子的东西? 木槿很快猜到:“刚刚有人偷偷进我屋了?” 第18章 芍药来捉奸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像是有好几个人正在靠近她的小破屋子。 隐隐约约有女人尖细的声音传来—— “陈管家,我亲眼看见木槿藏了别的男人的衣服!” 木槿一听就分辨出,这是芍药的声音。 脑子里闪过无数猜测,今天十有八九又是芍药这个恶毒的女人,为了陷害她所设下的局。 纵然识破芍药的卑劣手段,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人已经到了院门口,她能把这东西往哪里藏呢? 芍药要是找不到这罪证,一定会带着人翻找屋里屋外,她现在找地方藏根本来不及! 木槿慌了神,这、这…… 她手里这件别的男人穿过的汗衫怎么办? 这该如何解决啊! 她现在的身份是五公子通房丫鬟,要是被翻出来了这种东西,她就完了! 她甚至忘记了纪玄还在屋子里。 纪玄不可能让自己被门外的人发现,只要他动动手指,他就能帮她解决眼下这个困境。 她慌不择路到处找地方藏,可没有哪一处是行得通的。 纪玄看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由得嗤笑一声,“求我,我就帮你。” 木槿蓦地转过头来,对啊!五公子一定有办法的! 她泪眼汪汪地抬头看他,“求你,求五公子帮帮我。” 女孩子声线细软,因为太过着急,嗓子略显沙哑,反倒听起来楚楚可怜。 甚至因为迫切地想要抓住救命稻草,隐隐约约透露出几分撒娇的意味。 她仰着头,一双乌黑的杏眼水灵灵的,比最上等的宝石还要光彩夺目,眼中透露出朦朦胧胧的水光,任谁见了都要软下心肠的。 纪玄的心不受控制地颤了下。 短暂的异样感觉,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他不禁有点烦躁。 “好好说话!”纪玄斥了一声。 木槿一脸懵逼地看着他,她就是在好好说话啊。 是不是五公子嫌她态度不够诚恳? 她正准备态度再放得诚恳一些,姿态再低一些,再求一求他。 就见纪玄用帕子折了两折,包在手上,尖着两根指头捻起汗衫的一角,轻巧一跃,从窗户口跳出去了。 眨眼间,人就消失不见。 木槿愣了下。 “砰——”一声,门被暴力推开。 木槿吓得身子抖了下。 她转过身来,看见芍药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一副要来抓奸的模样。 她径直朝木槿的衣柜而来,打开衣柜翻找起来。 但她什么都没找到。 芍药变了脸色,难道被发现了? 不应该啊? 她藏的那么隐蔽,怎么会被发现呢? 难道是那个死丫头告的密? 芍药翻完了柜子以后还是不死心,去翻找别的地方。 床下、桌子下面、堆满东西的角落她都找遍了,甚至还让人去院外的竹林和房子后面找。 可惜,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木槿见他们一无所获,那颗挂在半空中的心就放下来了。 第24章 一个头发胡子斑白、脸上的皮肤皱巴巴像老树皮一样的老头子这才慢慢地走进来,他沉着脸看了芍药一眼。 芍药慌了神,抓住陈福的衣袖,“陈管家,你听我说,我真的看见她和一个野男人在花园里私会,还藏了一件别的男人的衣服!” “陈管家,您要相信我!” 芍药见陈管家不为所动,于是她转过头来竟然直接扑倒木槿跟前,“一定是你!是你这个贱人,故意把它藏起来了!” 木槿都气笑了,天底下哪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把罪证藏在别人屋子里,还不允许别人发现,不允许别人把它扔掉。 别人就得乖乖地等着她来捉奸,等着落入她的陷井,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芍药真是又坏又蠢。 “一定是你这个贱人!知道我们要来,提前把它藏起来了!” 她一脸狰狞地叫骂:“你这个贱人!偷了男人,还不要脸地藏男人的汗衫,我劝你赶快把它交出来,否则五公子回来,要知道了你勾三搭四,是不会放过你的!” 芍药越说越难听,甚至还想扑过去扯木槿的头发,抓木槿的脸,陈管家连忙让人把她按住。 被按住后,芍药才勉强安分下来。 木槿此刻底气十足地站在窗边,连身板都挺直了一些。 芍药一贯会捧高踩低,所以才能在府里嚣张跋扈这么久。 面对比她地位高的人,就可以看见她谄媚和讨好的丑恶嘴脸。 木槿讥诮地看着,芍药一改往日面对别的丫鬟时的嚣张气焰,面对陈管家时,不住地说着好话,态度恭敬又卑微。 陈福把袖子从芍药手中扯出来,赔不是道:“今日打扰木槿姑娘了。” 像他这样的老江湖,不会得罪木槿这样一个年轻貌美的通房丫鬟。 毕竟是五公子的人,虽说五公子现在心底里有怒气,不待见她,但这个女人的确有些姿色,以后谁又说得准呢? 木槿宽容道:“不过是不安分的小人挑唆,陈管家只是一心为了府内安宁。” 既然芍药都想害她的命了,她趁机在陈管家面前,上上眼药不过分吧。 听完木槿的话,陈福浑浊的目光沉了些,又看了芍药一眼。 芍药被这目光看得心底里一凉。 陈管事正要带人离开,芍药忽然撇见了桌子角落里那个木匣子。 那一片是她找的,但她找漏了。 她刚刚心里太急切,一时昏了头,竟然没有打开那个匣子看。 一定是在那个匣子里! 她激动地尖声叫道:“陈管家,我找到了,在那里,一定是藏在那个匣子里!” 她挣开周围人的束缚,扑向那个木匣子。 木槿的目光也随她移到了那个匣子上。 她目光猛地一震, 糟糕! 她怎么把这个忘了! 与此同时,趴在屋顶上的纪玄能很清楚地听到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他也眸光一震。 糟糕! 把这东西忘记了! 恐怕要给这个女人惹下不小的麻烦。 他心里隐隐有点烦躁,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这烦躁中还藏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担心。 屋子里, 芍药把匣子拿到手里转过身来时,看见木槿脸色一白,心中愈发得意,一定就藏在这里! 贱人!这一次,你总躲不过去了吧。 她打开匣子,里面赫然是一套精美的白瓷茶具,茶杯边缘还镶嵌了昂贵的金丝,在阳光下金光闪闪,夺目璀璨。 芍药一愣。 陈管家却认了出来,“这是五公子库房唯一一套掐金丝珐琅茶杯。” 这东西明明前不久还在库房的账册上记着,怎么会突然跑到一个不受宠的通房丫鬟屋子里? 这套茶具出自大师之手,要是丢了,陈福好几年的月银也赔不起。 他眉头一皱,额头上的褶子堆到一起,几乎都能夹死蚊子,质问木槿:“你怎么会有这套茶具?” 第19章 扔了野男人的汗衫 这套茶杯的贵重,即便是木槿和芍药这样不识货的人也能认得出来。 芍药眼珠轱辘轱辘一转,脑子里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坏主意。 她娇滴滴地笑着,“五公子绝不可能赏你这么贵重的东西,那你这是哪来的呢?” 她夸张且大声地说:“难不成……是你偷的?” 气氛正紧张时,芍药偏偏要坏心眼地趁机拱火。 她一句话,就把屋子里的气氛推到了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时。 木槿真是欲哭无泪,她以为五公子是从自己屋子里拿的。 不料,他竟是从库房里取了一套新的,还是记录在册的东西,这下正好让人捉个正着。 算了,即便五公子是从屋子里拿的,估计还是会被陈管家认出来,到时候还是解释不清,又能比现在的情况好到哪里去呢? 木槿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想不出解决如今这个场面的方法。 她心底里有些凄凉。 她今日跳进黄河都洗不清,恐怕难逃一劫了。 陈管家又问了一遍,“你这套茶具从何而来?” 面前的小丫鬟一脸乖巧,看起来就是一个性子朴实的姑娘,实在不像是能干的出偷库房东西这样胆大包天的事情。 第25章 陈福转念一想,她连爬五公子床这样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事情都做了,还有什么是不敢的呢? 怪不得五公子不待见她,果然是个心思多手段多,不安分的主儿。 陈福的布满皱纹的脸又黑了一点。 木槿张口想编个什么理由,又发现自己根本编不出一个可行的理由。 她于是只得闭上了嘴。 陈管家冷面无情地说:“既然解释不出原因,那便带走吧。” 芍药站在旁边幸灾乐祸,笑得脸都快烂了就差笑出声了。 陈管家端着这套贵重的茶具,押着木槿,带人离开了。 芍药站在原地,趾高气昂地盯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 她的脸上是控制不住的笑,恶狠狠地骂道:“贱人,让你跟我斗!” 既然这件事情办成了,虽然没有完全按照那位的要求,但是好歹是让木槿遭了殃,那位应该会满意的。 芍药一想到即将到手的赏银,更开心了。 . 所有人都走以后,纪玄才从屋顶上跳下来。 刚拿过来的茶具他就用了两次就被收走了,还搭进去一个丫鬟。 他心底里有些烦躁,都怪陈福这多事的老东西。 他把那件野男人的汗衫早已经丢的远远的了,心底里还是十分嫌弃,用冷水和皂豆把手搓洗了好几遍,洗的都发红了,才重新躺回床上。 夜里, 少了一个人,屋子里静悄悄的,格外安静一些,好像连温度都低了一些。 明明往日里他都是一个人待着,本以为没有了那个碍眼的女人在旁边杵着,他会更舒坦更松快的。 没想到,他竟然有些不自在起来。 好像总感觉少了点儿什么似的,心里头空落落的。 以陈福谨慎的性子,应该暂时不会发落处罚那个女人。可是,万一呢? 毕竟这套茶具是库房里最贵最值钱的一套。 丹枫院有很多折磨下人的手段,这些纪玄最清楚不过,况且,陈福管事多年,对待手脚不干净的下人一向十分严苛。 他翻了个身,还是没睡着。 他平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有想。 只是脑海中会控制不住地浮现出那双委屈的含泪的眼。 他起身倒了一杯水。 他用的杯子被陈福拿走了,他现在用的是木槿买的那只杯子。 他的手指摩挲着粗糙的杯壁,看着窗外朦胧的夜色,眸光沉沉。 忽地,他放下茶杯,从窗口一跃而出,消失在黑夜里。 屋子里一片漆黑,什么声音也无。 一墙之隔的街道上传来遥远的打更声,风吹树叶,传来簌簌的响声。 黑夜沉沉,乌云遮住了月亮,一颗星子也无。 纪府亮着零星的灯火,在辽阔的天穹之下静谧无声。 黑夜可以蒙蔽眼睛,但是蒙蔽不了心。 . 次日, 天刚蒙蒙亮,纪玄一身红色锦衣容光焕发地出现在了纪府门口。 纪玄这次出门没带贴身小厮阿吉,阿吉见五公子回来,连忙殷切地迎了上来。 “公子用过早膳了吗?” 纪玄本来还在四处瞅呢,陈福这老东西把那个女人关到哪儿去了? 他看着阿吉笑的讨喜的脸,正要张口问,忽然又觉得这样实在太奇怪了,显得他好像多关心那个女人似的。 而且,他要是突然问了那个女人,阿吉这个狗东西脑子活泛,肯定会揣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到时候又传到他母亲那里。 于是,他止住了问话的念头,“还没。” “那小的这就让人把早膳端上来。”阿吉满脸堆笑,匆匆忙忙下去了。 五公子突然回来,厨房可能都没准备足够丰盛的早膳,他现在得立马过去让她们多加几道菜。 或许是被纪玄暴躁脾气训出来了,厨房的人动作很快。 纪玄坐下刚喝了一盏茶,早膳已经陆陆续续端上来了。 吃过早膳,他负手踱着步子在花园里逛了会儿,犹豫如何开口问那个女人的下落。 正好,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陈管家来了。 陈福心里装着事儿,还是为着昨天那个丫鬟。 一般的小丫鬟,他大手一挥,轻轻松松就可以处理,但木槿毕竟是纪玄的通房丫鬟。 这怎么处理,处理的度,可没那么好把握。 明面上五公子厌弃了她,但毕竟是睡过一张床的女人,打上了五公子的烙印,就和府里别的丫鬟不一样了。 男人嘛,自己的女人自己如何对待无所谓,别的人轻易出手管教,恐怕就会惹恼了他。 尤其是五公子这样性情暴躁,阴晴不定的主儿,就更难伺候了。 陈福琢磨着五公子玩了一圈刚回来,又吃过早膳,这会子的心情应该不算太差,这才敢硬着头皮过来。 “公子,老夫人说老爷即将归家,现要将府中各院修缮一下,丹枫院修缮之处,我拟了单子,公子可要过目?”陈福恭敬地呈上一张单子。 纪玄伸手拿过来。 陈福心里虽然震惊,但是面上半分不显。 第20章 “陈福,你眼瞎吗?” 他弓着身子,低着头,是十足十的臣服姿态。 第26章 以往五公子对府里这些琐事向来是不关心的,这种单子,他看都不会看一眼,今日怎么突然亲自翻阅了? 而且纪玄看的时间有点太长了,长到陈福额头上都渗出了冷汗。 这位年近半百,办事得力的老仆,头一次怀疑自己,难道这单子上有什么他没注意到的,惹了这位祖宗的不快?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陈福这老腰都快撑不住了的时候,纪玄把单子还给了他。 陈福战战兢兢地问:“公子可是觉得这单子上有什么不妥之处?” 纪玄摸着下巴,“倒也没什么不妥之处。” 陈福心道,没什么让这位爷不满意的地方才怪了,不然这位祖宗能纡尊降贵耐性十足地看这么久? “就是拨给我大哥修缮院子的银子为何比拨给我的多?” “这……”陈福有点不敢开口,“老夫人知道了要修缮院子,特意叮嘱了,大公子常年不在家中住,院子还是好多年前修的了,要给大公子的院子里里外外都翻个新。” 纪玄嗤道:“我的院子不也是好几年前翻新的了!” 陈福低着头,一句话不敢说。 他心中却道,哪里是好几年前,不过是三年前刚翻新过啊,大公子那院子都十来年没翻新过了。 “他纪玄是府里的公子,我就不是了么?”纪玄胡搅蛮缠道。 陈福更不敢说话了。 无论是大公子,还是五公子,都是府里尊贵的主子,他一个下人,哪里能置喙这些事。 “你去跟祖母说,纪成修缮院子花多少银子,那修缮我的院子就得花多少银子,都是她的嫡亲孙儿,当然要一碗水端平了。” “这……”陈福迟疑。 要是给五公子院子里花的银子,和大公子院子花的银子一样,那这可就远远超过老夫人定下的预算了。 “她老人家一向最是宠我,必然会同意的。” 这倒是,府里谁人不知,老夫人一向最是溺爱这个孙子,这才养成了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但这么不讲道理的要求,而且要花这么大一笔银子,今年二老爷的生意又不顺遂,府里的开支本就大,老夫人恐怕是要动怒的。 他的权利毕竟主要还是来源于老夫人,陈福想再劝一劝五公子。 这没必要的银子啊,就没必要花了。 “丹枫院正房前年才翻过新,这银子,不知五公子想花在哪儿?” 陈福一张口,纪玄就识破了他的意图。 他问:“陈福,你眼瞎吗?” 即便是陈福这样在纪府兢兢业业多年的老管家,在他这儿都没有半点面子,纪五少爷不耐烦时,难听的话照说不误。 绝不会因为对方年级大或者资历高而留半分情面。 “你没看见丹枫院下人住的房子都破烂成什么样儿了?”纪玄横眉,冷呵一声,“传出去还以为我纪玄吝啬,苛待了下人!” 陈福本来是觉得下人住的屋子没必要修的太好,能住就行。况且丹枫院一等丫鬟和小厮们住的并不差,住的差的,不过都是些粗使丫鬟婆子们罢了。 但被纪玄这么一骂,他脸色讪讪,哪里还敢多嘴? 陈福心中叫苦不迭,他就知道五公子这院里的差事是最难办的。 五公子一脸的不耐烦和不高兴。 接下来这桩事,陈福就更不敢说了。 但是不说吧,这事儿又没法子解决,总不能一直放在那儿。 陈福一张老脸皱成了苦瓜。 纪玄知心知,这是自己等的枕头来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还装出了一副十分不耐烦的语气:“有话就说。” “府里昨天抓了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丫鬟……” 陈福话还没说完,纪玄就冷着脸打断道:“这种小事还要问我?你这个管家是吃白饭的么?” “这、这个丫鬟是……公子的通房丫鬟。”被纪玄一吼,陈福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 纪玄眯了眯眼睛,“通房丫鬟?” “就是住在丹枫院西南角那位。”陈福小心翼翼去看他的脸色。 纪玄侧头问:“她偷了什么东西?” 陈福恭敬回答:“是您库房里那套掐金丝珐琅的茶具。” “掐金丝珐琅茶杯?”纪玄盘着玉珠串儿,好像在仔细回想自己是不是有这么一套茶杯。 “就是去年您过生辰,二老爷送给您的生辰礼物。”陈福提醒道。 “哦,那个啊。”纪玄仿佛刚刚想起来的样子。 他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就是那套花哨又土气的茶杯啊!” 花哨又土气? 陈福明明记得五公子去年可不是这样说的啊,他那时不是还挺喜欢这套茶杯的吗?还称赞这套茶杯做的精致。 纪玄漫不经心地说出了让陈福更震惊的话,“母亲说我待那个丫鬟不好,所以我之前随手把那套茶杯赏给那个丫鬟了,免得母亲再在我耳边念叨。” 饶是陈福这样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仆从,都忍不住眉梢抽了下。 且不说五公子多讨厌那个丫鬟,就单说那套贵重的茶杯,绝不是可以随手赏给一个通房丫鬟的物件儿。 纪玄状似无意道:“她人呢?带我去看看。” 陈福收起心底的震惊,“是。” . 第27章 陈福带着纪玄到了关押木槿的地方。 是一个小屋子,封住了门窗,里面全然看不见外面的光亮。 陈福打开门,纪玄抬步走进去。 瘦弱的小姑娘被绳子绑住手脚,靠在墙上,被门打开时透进来的光亮,刺激的睁不开眼睛。 纪玄走到她跟前,看见她白皙的小脸上还沾了一抹不知道哪儿蹭的墙灰,额前几缕发丝垂落,倒增添了一种憔悴而凄然的美感。 她适应了这陡然出现的强光,抬头看他,“五公子……” “陈福,解绑。” 陈福弓着身,连声道:“是、是。” 纪玄抱着胳膊,嫌弃道:“笨死你算了,你是哑巴了吗?既是本公子赏你的东西,为何不解释一声?” 木槿眸光一动。 她明白,这是纪玄在提醒她,和她“串口供”呢。 陈福也哭丧着一张老脸道:“对啊,木槿姑娘,这既是公子赏的,你昨日为何不说清楚啊!” 没成想,不过短短一夜过去,处境就掉了个个儿。 这次欲哭无泪的,换成这位老管家了。 第21章 从画中走出来的美人 陈管家昨日还眼高于顶,虽然面上看着公正不阿,实际上心底里还是瞧不起她的。 今日见了她,便态度亲切和善,一口一个木槿姑娘了。 木槿心底里有些感慨,纪玄这位主子一出马,她昨日那样严峻的生死劫难,今天就给她解决了。 权利和地位真是个好东西啊。 见陈管家还在看着她,木槿脑子一转,编了个尽量可信点儿的理由。 “公子讨厌奴婢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奴婢怕说出来,别人也不会相信,反惹别人嘲笑奴婢痴心妄想。” 纪玄眼角抽了抽,这女人是在说他对她态度太恶劣了吗? 长本事了,敢当着他的面儿抱怨了。 她说这话,难不成是想要自己对她好点儿? 她想得倒是美。 不过…… 看在她这些日子鞍前马后、尽心竭力侍候的份上,也不是不可以。 木槿是不知道自己随口编的一个理由,就惹的纪玄脑子里蹦出这么多想法。 她还正奇怪,怎么感觉五公子的表情丰富的紧。 木槿的借口糊弄过了陈福。 有纪玄的命令,木槿立刻被从小黑屋放了出来,回到了自己小破院子。 她推开门,所有的东西与她离开时一般无二,只有桌子上她买的杯子,与她昨日被带走时不同了。 杯子里装了半杯水,静静地放在那儿。 与他朝夕相处的那几天,恍如隔梦,好像只有这半杯水,能证明他曾经来过。 那套杯子,木槿本来想现在就送回去,但是这件事情刚过去,她现在把它送回去实在太显眼了一些,还是过段时间再送回去吧。 木槿的日子仍然过得静悄悄的。 只有一件事,惹得她的生活泛起了波澜。 她之前藏在竹林里,准备等五公子走了以后就去取的那匣子蜀地土不见了。 她翻遍了竹林,都没有找到。 奇怪,到底哪里去了? . 纪玄交际广泛,刚回来第二天,就有临安城的富家公子叫他出去喝酒。 纪玄正要拒了,忽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又让人备马,要去参加这个宴会。 半个时辰后,醉芳楼, 醉芳楼一向号称有全临安最好的酒,最美的姑娘,是临安纨绔子弟的销金窟。 纪玄算是这家酒楼的常客。 他刚踏进包厢,就有人热情招呼道:“纪五,你可算来了!” 说话的人是李家的三公子李觅苌。 李觅苌此人圆滑世故,交际广泛,临安的富家公子圈子里,就没有他搭不上话的。 纪玄这才看见包厢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了。 大都是些熟面孔,他只瞥了一眼就没再看。 视线到角落里一个穿着玄色锦袍的少年身上停了一下,此人相貌平平,只一双眼睛倒是闪着暗芒,有几分遮掩不住的凌厉之感。 他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李觅苌道:“纪五,可许久不见你了,上次旭之派人找你赛马,你也不在,这段时间又跑哪儿潇洒快活去了?” 坐在旁边穿着一身宝蓝色锦衣的少年便是叫旭之的,是众人里年纪最小的。 他也道:“对啊,老大,我前几天新得了一匹好马,想派人找你赛马试试新,没成想却扑了个空,改日定要带你去看看!” 衣着裸露的女人娇笑着,给纪玄斟满酒。 纪玄倒有些不解风情,只把目光落在清凉的酒液上,旁的万事不关心。 他往后一仰,靠在椅子上。 “前些日子跟我母亲又吵了一架,去越州的山庄躲了几日清闲。” 纪五和纪夫人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已经是兄弟几个早就知道的事情了。 众人自是哈哈一笑,“这次又是为的什么啊?” 纪玄露出格外烦躁的表情,“还能为着什么?还不是我那争气上进的好大哥!” 众人哈哈笑作一团。 纪成年少成名,名气大到在他们这些纨绔子弟圈子里也是如雷贯耳的,家中长辈每每提及学业,总是要拿纪成作为榜样来激励族中子弟的。 第28章 想想他们自己家里要是有这么个惊才绝艳、功名加身的大哥,和自己形成惨烈对比,那也真是够苦恼的。 秦旭之一向是纪玄的小迷弟,“虽然纪大公子书读得好,但是老大你也不差啊,若是比起赛马斗鸡喝酒,他一定比不过老大你!” 纪玄:“……” 看着秦旭之一脸真诚的神色,他一时竟不知道,这小子是说真的还是在反讽。 众人也噗地笑出声,“秦十三,你小子可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李觅苌忍着笑,拍了他脑袋一巴掌,“你小子可闭嘴吧!” 他端起酒杯,“来,喝酒喝酒,别提这些扫兴的事儿!” 众人纷纷举杯。 喝过酒,纪玄朝角落扬了扬下巴,“这位是?” 李觅苌眸光闪了一下,介绍道:“这个是楚大人家的侄子,林霑,林兄。” 纪玄放下杯子,“以前怎么没见过?” 李觅苌解释道:“林兄是这个月才从宣州过来的。” “宣州啊。”纪玄声音很轻地重复了一次,好像只是随口感叹。 忽然,一道酥软入骨的声音响起,“久闻纪五公子大名,今日烟萝可算是见到了。” 一名容色姝丽,娇艳若盛放芍药的女子提着酒壶走过来。 她乌发雪肤,身材丰满,行走间,身姿娉娉袅袅,弱柳扶风。 真好似画中走出来的美人一般。 “那烟萝可得给纪五公子好好斟上一杯酒!”李觅苌接过话,笑道。 烟萝朝纪玄娇媚一笑,“这是自然。” 纪玄虽也看着她,但脸上表情淡淡的,看起来没什么兴致的样子。 烟萝马上就要走到纪玄身边。 不料,地上不知谁洒了酒,她脚底一滑,娇软的身子陡然一斜,眼看就要摔到纪玄身上。 酒壶的盖子飞出,酒壶也一斜,眼看酒水就要洒在纪玄身上。 危急关头,纪玄往后一蹬,屁股带着凳子往后退的同时,伸脚将美人连人带酒壶一起踢飞出去。 动作利索完美。 变化太快,也太过突然,众人惊讶的嘴都合不拢。 就连李觅苌和坐在墙角的林霑眼角都抽了抽。 烟萝这么一个大美人何时受过此等待遇,狼狈地趴在地上,根本没脸爬起来,捂着脸呜呜地哭了。 李觅苌让旁边的丫鬟把她扶出去。 他这才出来打圆场,半是调侃半是指责地说:“纪五,烟萝这么一个大美人,你也下得去脚,忒狠心了些!” 第22章 流产的丫鬟 纪玄随心所欲地一只脚放在桌沿上,嫌弃地摇摇头道:“李三,你的审美也忒差了些。” 李觅苌大笑。 他指着纪玄道:“好好好,连烟萝姑娘这样的大美人你也不放在眼里,我倒是愈发好奇,你纪五心里那个姑娘是生的如何国色天香了!” 纪玄有个喜欢的姑娘,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但这姑娘到底是谁,可却没有人知道,毕竟,这纪五身边可从来没有什么亲近的女子出现。 李觅苌话音一落,众人也都好奇地看过来。 纪玄随手端起酒杯,仿佛要揭秘的样子,“想知道啊?” 众人都道是。 纪玄耸了耸肩膀,“就不告诉你们!” 众人:“……” 李觅苌开玩笑道:“哎呀,纪五你可是不厚道,藏的那么紧,不会这姑娘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吧?”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呢,说出来反而影响人家姑娘的清誉,等时机到了你们自然就知道了。”纪玄转着空杯子漫不经心道。 “哟,这就怜惜上了。”李觅苌调侃道。 纪玄撇他一眼,没应声。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跪在两人身边负责倒酒的丫鬟不知道为何,竟走了神。 公子们的杯子空了许久了,她却没斟酒。 李觅苌见纪玄没回答自己,觉得自己被纪玄落了面子,下意识从别处找事来遮掩刚刚的尴尬。 于是,他狠狠一脚踹在丫鬟身上,“没眼力见儿的东西,还不给公子满上。” 不巧正踹到肚子上。 “啊——” 丫鬟惨叫一声。 女人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痛得脸色惨白,冷汗直流。 她下身流出鲜红的血,下半身裙裳迅速被鲜血浸染,鲜红刺目的血甚至流到了地上。 李觅苌被吓了一条,登时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 “她、她这是流产了?”有人道。 李觅苌顿时黑了脸,命令道:“把你们掌柜的叫过来!” 靠门的女人吓得连滚带爬跑出去叫掌柜的了。 纪玄移目过去,只见那个女人躺在血泊中已经痛到痉挛。 除了年纪最小的秦旭之眼里露出几分同情以外,剩下的这些人,眼里不是惹了晦气的厌恶,就是看到血腥和新奇场面时,不自觉露出来的兴奋。 在临安这群公子哥儿们的眼里,一个陪酒丫鬟,同一只猫、一只狗没有区别。 甚至,还不如一只猫一只狗。 人命啊,卑如草芥。 纪玄没什么表情地移开了目光,“先把人送出去吧。” 李觅苌脸色黑沉,“拖下去,晦气死了!” 两个侍从低着头,赶紧上去把她抬走。 第29章 纪玄转头,悄声对阿吉吩咐了什么。 阿吉跟着几人出去了。 李觅苌侧目,瞧了纪玄一眼。 纪玄依然表情自如,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往日里纪五你可没这样的善心,今日怎么大发慈悲了?”李觅苌随口调侃道。 纪玄冷冷说了一句,“我家老头子要回来了,我是怕你这烂摊子又处理不干净,回头连累我怎么办?” 李觅苌前些年惹出来一桩事情,尾巴没处理干净,还险些进去蹲几天牢房。 纪玄的话一出来,他悻悻闭上了嘴。 没一会儿, 掌柜上来,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赔不是。 “小的一时大意,实在没留意这小娼妇什么时候怀了野男人的孩子!这小贱人藏得忒紧!”掌柜的愤愤骂道,言语间比李觅苌还生气。 他的确比李觅苌更生气。 毕竟,这丫鬟影响到了酒楼的生意。 干这行的,说同情和可怜酒楼里的妓子和丫鬟们,岂不是笑话吗? 他连连拱手,腰恨不得弯到地上去,“扫了诸位公子的雅兴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到底是活生生一条人命,李觅苌也不想闹大了让官府知道,得了赔偿,出了气以后便让管事的出去了。 地上的血迹也早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连一丝血腥味儿都没有留下。 李觅苌招呼众人继续喝酒。 众人又乱七八糟侃了一堆,恢复了刚刚把酒言欢的热闹场面。 半个时辰后, 一群公子哥七七八八都倒下了。 有的醉倒在桌子上,有的瘫在地上,有的拉着陪酒的妓女在一边缠绵,各自的衣服已经扒得差不多了,发出一些难以入耳的声音。 纪玄也醉了。 少年一手支着脑袋,眯着眼睛,皱着眉头不太舒服的样子,歪歪斜斜坐在那儿。 有新来的不懂事的姑娘不死心,见纪玄相貌最好,贵气天成,凑上去想勾引纪玄。 纤纤玉手刚碰到纪玄的腰带,就被纪玄一脚踹开,少年眼睛都没睁开,烦躁地吼了一声,“滚!” 女人“砰——”一声摔在地上,旁边伺候的小厮怕她惹了主子们的晦气,连忙把她拖出去了。 纪玄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阿吉。” “诶诶,小的在。”阿吉连忙应声,跑过来扶着纪玄,“公子,现在回府吗?” 纪玄身子歪歪斜斜靠在阿吉身上,没说话,点了点头。 阿吉扶着纪玄出去了。 二人刚出门, 醉得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李觅苌眯着眼睛,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睁开迷蒙的眼睛,打了个酒嗝,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风流和善的笑容。 坐在角落里,身子靠着墙、头一直低垂着,仿佛醉了的的林霑也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林霑浑身酒气,眼底闪过厉光,哪有半分喝醉的模样。 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上, 喝的烂醉如泥的少年被侍卫搀扶着正往马车上爬,上车时没踩稳差点儿跌下来。 气得少年一脚踹开搀扶的侍卫,“废物!” 少年的怒火吓着了几个下人,又换了个人上前去扶。 主仆几人折腾了好一会儿,费了好一番功夫才钻进马车厢。 林霑一双黑沉的眸子盯着楼下,问身边的人:“你觉得他是真醉假醉?” 李觅苌困得打了个呵欠。 他回过头打量了一圈包厢里乱七八糟、到处都是的酒壶,回答道:“纪五酒量并不算好,今晚喝了这么多,确实该醉成这个样子。” 一身玄衣的少年,一半身躯隐匿在黑暗里,浑身都散发着冷气。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沉,像是一条阴冷的蛇,“可惜,今晚让他躲过去了。” 他们本来计划弄湿他的衣服,再趁他去换衣服时,让人躲在暗处检查他身上是否有伤。 李觅苌道:“但他看起来不像是受伤了的样子。” “那也未必。” 第23章 娇美丰满的身材一览无余 林霑又想起他躲开烟萝时的动作,眯了眯眼睛,“不过,出手的确很麻利。” 李觅苌被他浑身冒出的危险气息震慑到,哈哈笑了两声。 “今晚我的事情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事情我就帮不上忙了,林兄自便,我就先去找我的烟萝美人了。” 李觅苌风流潇洒地摇着扇子出去了。 没过多久, 男人的调笑声和女人的娇笑声隔着木门,隐隐约约传来。 楼下马车已经行驶远去,消失在人海里。 林霑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马车刚刚停的位置,眸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马车驶入纪府, 醉的厉害的纪玄被人搀扶着进了丹枫院。 阿吉本想直接扶五公子去床上,结果五公子非要洗澡。 阿吉只得扶着他坐在软榻上,出去叫水。 没一会儿,仆从已经备好了水。 阿吉扶着纪玄进浴堂。 纪玄洗澡时一向不习惯别人伺候,阿吉把他扶进去以后,便退到外面去了。 阿吉走后,纪玄褪了衣物,躺进浴桶里。 少年眼神一片清明,哪里有半分醉意。 第30章 似乎刚刚那个喝得烂醉如泥的人,不是他一般。 腾腾热气遮住了他俊美的面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却更添几分神秘与严肃色彩。 纪玄仰在浴桶上,终于浑身放松下来。 他舒服地闭上眼睛,感受着热水对他疲劳身体的包容和抚慰。 突然,“吱呀——”一声, 外间的门被推开了。 丹枫院伺候的人绝不可能在没有他允许的情况下进来。 难道是那些人不放心,又派人来试探他了? 纪玄“哗——”地从水里起身,动作极快地穿上了搭在架子上的干净中衣。 他晃晃悠悠、歪歪斜斜的往外走,又装成了醉鬼的模样。 一个被黑色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正要朝浴室里走,见他出来,愣了下,随即大喜。 出乎纪玄意料的是,这个女人一看就不是一个会武功的人。 难道不是刺客? 女人见纪玄走得好像随时都要摔倒一般,表现出一脸的担忧和关切,连忙要过来扶着他。 她的声音虽然故意压低了,听起来还是十分的娇柔黏腻,像是过量了的拉丝了的糖。 “五公子,您慢点儿,小心。” 纪玄记得这个声音。 他忽然认出了这张有点眼熟的脸—— 这是那天悄悄潜进那个女人院子里的那个丫鬟。 他的眼睛眯了眯。 芍药什么都没察觉,只当纪玄已经醉糊涂了。 岂料,她刚一靠近,就被纪玄一脚踹出了几米远,“滚出去!” 屋子里的动静惊动了外面伺候的人,阿吉连忙跑进来,“公子,公子,发生了何事?” 他就被叫走了一会儿,怎么就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 纪玄捂着脑袋,仿佛因为喝醉头疼的模样。 他大发雷霆道:“你们都是死的吗?” 阿吉赶紧让人按住了这个女人。 挣扎间,女人的黑披风被挣开,她里面的衣服露出来。 她竟然只穿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纱衣,没了黑披风的遮挡,她饱满的乳房欲遮欲掩,要露不露,娇美丰满的身材一览无余。 有两个小厮看得眼睛都直了。 芍药又是骄傲,又是羞耻,但这些低贱的下人怎么配得上她? 她一心只有五公子,急切地用目光到处去寻找那个贵气挺拔的身影。 喝醉了又大发一顿脾气的纪玄早已经被人扶着进了里间。 芍药哭喊着想让纪玄心软,却被人粗暴地往她嘴里塞进了一块臭烘烘的脏抹布。 女人哭喊求饶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无声地流着泪,只能眼睁睁任凭自己被人像一条狗一样、毫无尊严地拖出去。 她的手指在地上扣出血痕,却什么都抓不住,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徒劳。 芍药往日里凭借着好样貌受人追捧,此时,却没有一个人敢怜惜她。 . 喝醉了的纪玄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慢慢悠悠洗漱过后,用完丰盛的早膳,已经快午时了。 阿吉弓着身,上前试探性地问道:“昨晚那个女人已经关起来了,公子可要现在处置?” 纪玄放下擦手的帕子,“走吧。” 转眼来到丹枫院关押下人的柴房, 芍药被五花大绑扔在角落里,还被塞住了嘴巴,拼命挣扎也只能发出很小的动静,像一只濒死的蝼蚁。 纪玄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就停下了,好像再靠近一点都会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 他从上至下睥睨着她,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这冷冽的眼神吓得芍药心尖一颤,呜呜地发出声音,努力地想求饶。 阿吉上前摘了她嘴里塞的脏抹布。 芍药顿时哭喊起来,不住地说些软话,想让五公子饶她一命,衣衫不整,泪水涟涟,好不惹人怜惜。 即便是这样,她也不忘故意展露她美好丰腴的身躯,故意将裹得严严实实的黑披风扯开了一些,将披风里的曼妙风情隐隐约约露出来。 美人落泪,最是惹人心疼,她虽然形容狼狈,但哭的却很好看。 在面对五公子这样年轻力壮热血方刚的少年郎,她十分懂得展现自己的优势和眼泪的作用。 可惜,纪玄半分不为所动。 “谁派你来的?”纪玄问。 芍药眼珠滴溜滴溜一转,只装作没听到,继续呜呜地哭。 阿吉不知何时手上已经拿了一截带着锋利倒刺的硬鞭,两根拇指那么粗的鞭子在芍药面前晃了晃,“我劝姑娘还是老实交代。” 芍药的哭声顿时停了。 方才心底里那些旖旎心思顿时烟消云散,涌起来的,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害怕与惊恐。 她瞪着眼睛愣愣地看着那截乌黑发亮闪着骇人冷光的铁鞭,像是被吓傻了。 阿吉手轻轻一挥,眼看铁鞭正要落到她身上。 那截鞭子像条乌黑的蛇一样,仿佛马上就要咬到她细嫩的皮肤上,她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浑身是血的模样。 芍药好像快被吓破了胆子,盯着铁鞭像疯了一样,尖声吼道:“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别打我,求求您别打我!呜呜呜呜……” 第24章 她不该勾引五公子! 芍药瘫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身体都还在发着抖。 第31章 “是,是……”她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阿吉握着铁鞭的鞭樽,将细的那一头戳到她脸上去,芍药立刻感受到了脸上冷冰冰的独属于金属的凉意。 芍药眼睛陡然瞪大,声音变得尖锐,“是、是夫人派奴婢来的。” 她已经彻底吓破了胆子。 开了这个口子,突破了这道防线,后面再问话就简单得多。 芍药心里清楚,从她说出这一句话时,夫人就不会放过她了。 “夫人见那个贱人、不,木槿得不到公子的宠爱,在公子的后院儿没了动静,于是,于是就……派了奴婢过来。” 她后半句话说的磕磕绊绊,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没有勇气说完。 纪玄皮笑肉不笑地问:“这次的主意又是谁给她出的?” “什、什么?”芍药没听明白,颤着声音问。 阿吉解释道:“公子问派你过来这件事,是夫人身边的谁,给夫人出的主意?” “是、是夫人身边的严嬷嬷。” 纪玄脑海中闪过一张垂着眼的老实本分的老脸,他冷笑了一声,浑身冷气嗖嗖的往上冒。 芍药被这一笑吓得更是害怕。 她往日里光知道五公子性情暴躁,是府里最可怕的主子,但今日一见,才知道岂止是可怕,简直是魔鬼。 接下来,纪玄问了一个让她更加害怕,更浑身发冷的问题。 “你前日里是不是去过丹枫院西南角的院子?” 芍药陡然抬头,她眼里是强烈的震惊。 她反应过来,激动地否认道:“不、不,奴婢没去过!” 纪玄见她不配合,只叫了一声“阿吉。” 阿吉拿着鞭子走到跟前,芍药立刻安静下来。 “本公子最讨厌别人浪费我的时间,你要是不愿意说,我总有法子打到你说的。” 他轻飘飘没什么温度地说,仔细分辨,语气里仿佛还带着一丝悠然自得的笑意。 这样寒冷渗骨的语气,芍药的身子忍不住狠狠颤抖了一下。 她心里追悔莫及,早知道就不该向夫人自荐,不该吃了熊心豹子胆,主动勾引五公子。 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这下把小命都要搭进去了! 但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她现在没有选择,只能老老实实地交代五公子问的问题。 她在府里下人中横行霸道,欺负过那么多人,没想到,有一天也轮到她被人像蝼蚁一样对待,被人踩在脚底,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纪玄有如此一问,必然是掌握了切实的消息,她已经认清现实,自己再嘴硬不承认,只会害了她自己。 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奴婢前日里的确进过丹枫院西南角的院子。” “谁派你去的?” 芍药心道,五公子绝对知道些什么。 他甚至都没问她一个撷芳院的下人偷偷摸摸跑去丹枫院西南角一个破败院子做什么,他一上来就直接问是谁派她去的。 五公子到底知道多少? 难道她之前做的事情他都知道了? 芍药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就觉得毛骨悚然。 她心中一凛,再不敢耍什么花招了,“是、是楚家三小姐。” 果然是她,纪玄眯了眯眼睛。 “之前那次斗鸡,也是她让你做的手脚?”他又问。 听到斗鸡两个字,芍药唰的抬头,惊恐地看着他,果然,五公子什么都知道! 外界传言五公子是个草包,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没想到五公子竟然深藏不露,知道这么多东西! 幸好她刚刚没撒谎,不然现在一定会死的很惨! 芍药心中翻起惊涛骇浪,万分震惊。 纪玄还站在面前盯着她,她来不及想更多,只能如实回答说是。 她怕五公子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她身上,连忙又解释道:“奴婢只负责把人引过去,剩下的事情不是奴婢做的,后来的事情和奴婢没有半分关系,奴婢也不知道楚小姐会做出这么心狠手辣的事情!” 说着说着,她还装模作样地流下几滴鳄鱼的眼泪。 “求五公子饶了奴婢,奴婢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不慎做了这些事情,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纪玄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转身大步出去了。 阿吉连忙跟着出去,“公子,这个女人如何处置?” “打二十个板子,扔出府去。”少年冷酷无情地说。 “是。”阿吉恭敬道。 芍药隐隐约约听到了自己要被如何处置,她哭喊得更厉害,用尽了所有力气求饶,“五公子饶命啊!五公子饶命……” 不过,很快她就发不出声音了。 纪玄一走,马上有人重新堵上了她的嘴。 阿吉见纪玄铁青着脸,脚步匆匆,像是要出去的样子,连忙问:“公子,现在去哪儿?” 纪玄冷冷一笑,“去帮我母亲处置处置她身边多嘴多舌、成日里净想着管主子的下人。” . 撷芳院, 纪夫人胡氏正在让身边的婢女给她染指甲。 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又有妇人的大喊声。 “夫人,救命啊!夫人!” “救救老奴……” 胡氏从榻上坐起来,忙问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第32章 丫鬟面色急切地冲进来禀告:“夫人,五公子带着人要抓走严嬷嬷。” 严嬷嬷是胡氏最亲近最敬重的心腹,陪伴胡氏多年,胡氏对这位家仆很有感情。 胡氏闻言,气得一拍桌子,“他敢!” 胡氏连忙在丫鬟搀扶下,走了出去。 她刚出来就看见往日里体面的严嬷嬷被几个小厮摁在地上,吃了一嘴的灰。 胡氏气得眼前一黑。 “住手!”她喊道。 纪玄带过来的人里,却没有一个人听她的。 胡氏怒气更甚。 她指着纪玄的鼻子骂道:“逆子,反了天了!” “你这好端端地又是做什么!捉人都捉到你母亲院子里了?”胡氏气得声音都变了形。 胡氏显然还不知道芍药早已经失败了,被纪玄关了起来。 纪玄转过身朝胡氏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母亲。” 他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这严氏屡次挑拨我们母子关系,而且还多次教唆您往孩儿屋子里塞人,依孩儿之见,这种没一点规矩的下人就不必留了。” 第25章 这种人就应该下地狱才对 “严嬷嬷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下人,陪伴我多年,你如今要抓她,岂不是在打我的脸?” 胡氏瞪着眼睛,看着这个早已经比她还高的儿子。 纪玄心底嘲讽,没错,是从娘家带过来的下人,您把她当自己人,但她心里真正的主子可指不定是谁呢! 但这些话,他一句都不能说。 纪玄面色沉肃,态度强势道:“孩儿说了不想要女人,但她三番两次唆使母亲给我房里塞人,她有把我当主子吗?” “这难道不是在打我的脸?” 胡氏一时哑口无言。 她攥着丫鬟的胳膊,没什么底气地说:“给你找通房丫鬟是我的主意,与严嬷嬷无关,你有什么冲你母亲我来!” 纪玄也没想到,胡氏竟如此看重严氏,把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他懒得再跟她说了,挥了挥手:“带走!” 被小厮摁在地上的严嬷嬷拼命挣扎起来,发出呜呜的声音。 胡氏着急起来,“我看今日谁敢!” “来人!” 胡氏竟不管不顾地把撷芳院的护院都叫了进来,和纪玄带来的人对峙上了。 “你今日若非要带走严嬷嬷,那你就别认我这个母亲!”胡氏气得直发抖。 纪玄气得喉头一哽。 两方就这样对峙了片刻,一秒钟漫长地像一个时辰,底下的下人都有流冷汗。 夫人和五公子虽然常常吵架,但吵的这么厉害的,可鲜少会有。 纪玄捏着拳头复又松开,“好,母亲既然非要护着她,那母亲以后就不要再管儿子的事情!” 纪玄带着人转身就大步离开,消失在了撷芳院。 “纪玄,纪玄!”胡氏在他身后喊,可纪玄一次也没有回头。 . 丹枫院, 木槿正在打扫花园里的小路,远远听到几个小丫鬟躲懒,围在一起说小话。 “听说前面有丫鬟正挨板子呢!” “当真?这又是犯了什么事?咱们公子好像许久都没打过下人板子了吧?” “当然是真的,我来的时候,他们正压着那个女的往出走呢!说是要在院子中间打,还要打二十大板,以作警示,喊大家都过去看呢!” 木槿对这些并不关心,仍然在默默扫着地。 她站得远,又有草木遮挡,那几个小丫鬟并没有发现她。 “二十大板,打完人都废了吧,她犯了什么错,竟罚得这样重?” “昨天咱们公子不是喝醉了吗,听说啊,是她昨晚半夜三更趁着公子醉酒,想爬公子的床,却被公子赶了出去!” 有人啐了一声,“又是个不要脸的小贱蹄子!咱们公子岂是她能肖想的?” “上一个爬床的,屁个好都没落着,被公子扔到那个偏僻角落里,天天干脏活累活,这还没过多久,就又来一个痴心妄想做主子梦做疯了的!真是不怕死啊。” 木槿脸色一白,拿着扫把的手顿了一下。 很快,她又恢复如常,仍然默默地扫地。 “这不要脸的小贱货叫什么名字?” “听说叫什么……什么芍药。” 木槿唰的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几个丫鬟站的方向。 几个聚在一起偷懒的小丫鬟絮絮叨叨的对话仍在继续。 “你要过去看吗?” “我就不去了,血淋淋的,看了我晚上该做噩梦了。” “那你呢,你去吗?”她又问另一个女孩儿。 “我想去看看。” “好好好,那咱俩一起。” 两个小丫鬟结伴朝这边走来。 她们抄近道,走了花园中间的小径,看见路边放了一把扫把,却没有人。 其中一人不由奇怪道:“诶?是谁把扫把落这儿了?” “可能去茅房了吧,应该待会儿就回来取了,别操心这些了,咱们快走吧,晚了他们打完了怎么办?” . 木槿去的时候芍药已经被打得血肉横飞。 芍药凄厉的尖叫,一声接一声,嗓子都已经叫哑了。 隔得很远都能清晰地听到木棒挥落破开的风声,已经结实的木棒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第33章 光是听起来,就已经让人觉得肉痛了。 鲜红的血浸染了她后背一直到小腿处的衣服。 大片大片的,红得刺眼,红得触目惊心! 有的胆子小的姑娘看着看着,甚至已经捂上了眼睛。 鲜红的血从她的身上滴落,染红了她趴着的木板,甚至染红了木板下方的土壤,看起来可怖极了。 木槿来得晚,她刚到没一会儿,二十大板就打完了。 芍药浑身鲜血淋漓,后背和屁股上的肉几乎烂完了。 她奄奄一息地趴在木板上,好像一块任人打量的死肉一样,毫无尊严地摊着。 往日里那般趾高气昂、专横跋扈,如今好似只剩下了一口气吊着命。 芍药被人粗鲁地架着肩膀拖下去。 在被拖下去的那一刻,她忽然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木槿,她用身上仅剩的一点气力,又疯狂挣扎起来。 她已经说不清楚话,但见到木槿就像是受了巨大的刺激,情绪仍然很激动。 她嘴里含糊不清地尖叫着:“贱人,贱人!都是你害了我!” 她疯狂地咒骂着:“我做鬼也不会也不会放过你,贱人!你不得好死!” 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恶毒、如此死不悔改的人? 都到这个时候了,仍然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竟还要将所有过错,推到她的身上,指责是她害了她。 这种人就应该下地狱才对。 木槿目光泠泠,用口型无声地说:“不得好死的,是你。” 芍药看清了她说的是什么。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马上要面临的结局,她会顶着一具这样半死不活的身体被扔出纪府。 她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芍药后来的情绪激动显然引起了大家的好奇。 众人都朝木槿站的这个方向看过来。 但许多人层层叠叠都站在这里,一时之间并不能判定那个被拖下去的女人最后几句话是在咒骂谁。 管事的咳了两声,走到正中间,严厉地训话:“大家都已经看到了她的下场,往后再有不安分的,可得仔细掂量掂量你有几条命?” 众人都规规矩矩地低头,“是。” “好了,散了,都做事去!” “是。” 第26章 你怀孕了? 木槿跟着人潮散开,往刚刚干活的小花园走。 走到一半,她实在忍不住了,扶着树干呕起来。 “呕——” 刚平息一点,那种恶心的感觉又上来了。 “呕——” 呕了半天,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脑海中那片烂的不成样子、模糊绞在一起的血肉十分清晰,始终挥之不去。 她一手撑着树,一手抚着胸膛,尽力让自己缓和一下。 “什么人?”有人在她背后厉声呵斥。 木槿慢慢转过身,看到了身着锦衣、头戴金冠,但黑着一张俊脸的五公子。 “呕——” 她当着纪玄的面,对着纪玄yue了。 纪玄的脸更黑了。 “大胆!”纪玄身后有下人呵斥她。 “五公子恕罪!”木槿扑通一声跪下。 白色的锦靴一步步靠近。 他在朝她走过来。 她以为他要责罚她了。 毕竟,刚刚被打的只剩一口气的芍药就是他下令处置的。 她和芍药……也没什么不同。 她们都是夫人塞到他房中的人,也都做过一样的事情。 甚至,她那次还要更过分一些,还胆大包天地给五公子下了药,虽然下药不是她做的,但五公子会归在她头上。 可是,臆想中的责骂并没有到来。 “你怀孕了?”纪玄语气烦躁地问。 犹如一声惊雷落地,一下子给人炸蒙了。 木槿惊愕地抬头看他。 少年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但的确没有任何要打她的意思。 她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一瞬间脸色爆红,连忙摆手:“不不不、不是!” 他们就那么一次,而且公子难道不知道?第二天夫人就派人给她端了避子汤,她怎么可能会怀孕? 五公子怎么会想到这个地方? 这简直太离谱了! 她表情从未如此慌乱,着急忙慌地解释:“奴婢只是去看了芍药被打板子,那个场面实在太过血腥了,回来的路上又想起刚刚的情景,一时没控制住,有点犯恶心。” 听到她没怀孕,只是被吓到了,纪玄心中松了一大口气。 他想起自己刚刚一时情急问了什么,浑身都有点不自在起来。 都怪那天李觅苌组的那个酒局。 于是,他故作镇定地轻蔑撇她一眼,嫌弃道:“胆子比老鼠还小,不过见了一点点血就吓破了胆!” 木槿心里也默默松了一口气,这才是正常的五公子。 纪玄比木槿高了整整一个头,木槿站在他面前,只到他肩膀上方一点点。 他稍微一垂眸,首先看见的是,少女在阳光下乌黑发亮的发丝,金灿灿的,看起来干净温暖,似乎都能想象到它柔软细腻的触感。 接着,就能看见她饱满光洁的额头,白皙细腻,好像剥了壳的煮鸡蛋一般。 因为垂着头,木槿下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纪玄瞧不真切她脸上的表情,但是能看得出来她似乎有些紧张。 第34章 为什么紧张? 她好像每次面对他时,都很紧张? 她害怕他? 木槿不知道为什么,五公子说完这句话就不再说话了。 她低着头,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好像落在了她的头顶上。 他们两两相对,站在这里却又不说话,她觉得气氛异常尴尬。 尤其是五公子身后还跟了乌泱泱一群小厮,木槿低着头,脖子都酸了,实在觉得难捱。 她悄悄抬眼去瞄,五公子后面跟着的小厮也有两个在探头探脑,或许是心底里奇怪五公子怎么不走了? 为了缓解奇怪的气氛,也为了打破这个僵局,她小心翼翼找了个不会出错的话题,“五公子这是去哪儿了?” 他们离得太近。 阳光撒落下来,纪玄突然发现,自己好像都能看见她皮肤上细小的绒毛。 他鬼使神差地低头,正要凑近看得更清楚一些。 木槿猝不及防地开口说话。 纪玄吓得一抖。 木槿发觉纪玄的异常,愣愣瞪大眼睛。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五公子刚刚是被吓到了吗? “五、五公子?” 纪玄见她察觉自己刚刚丢脸,慌乱地整理好脸上的表情。 他故作镇定呵斥道:“本公子去哪儿了,要你管!” 语气似乎比往日里还要凶巴巴。 但是仔细听的话,却能发现语气中的慌乱,以及一丝丝极不容易被察觉的气急败坏。 木槿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纪玄就带着乌泱泱的一群人迅速离开这里,好像落荒而逃似的。 走出很远以后,纪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心跳已经恢复了正常。 平稳有力地跳动着。 好奇怪,刚刚那会儿心跳得好快。 纪玄有些羞恼,他竟然也会有被吓到的时候?而且还是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吓到。 . 撷芳院, 纪玄走了以后,院中护院仆夫散尽,只留下了几个亲近的丫鬟。 胡氏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完全没有往日里那副贵妇人的模样。 她一边哭一边大力拍着大腿,“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竟然生了这么个孽障!” 严嬷嬷此时早已经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她“通——”地一声跪下,痛哭流涕地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悲惨极了,说话更是前所未有的真心实意。 她痛哭流涕道:“都是老奴影响了夫人和五公子的感情,求夫人明儿个就把奴婢送到庄子上去,免得再惹五公子与夫人争吵,让夫人伤心。” 胡氏本来是有些怨她的,见严嬷嬷这么大年纪了,哭的这么伤心,又主动请求到庄子上去,她不由又心软了一些。 她扶着额头,有些心累,“算了,你下去吧。” 严嬷嬷擦擦眼泪退下去了。 胡氏被丫鬟扶着重新坐回软榻上。 她面色有点惶恐地问身边的丫鬟:“鸳鸯,你说我今天是不是太过了?” 大丫鬟鸳鸯不敢说话,但胡氏显然也没真心想听她一个下人的看法。 没一会儿, 她又抱怨道:“可是我倒是他母亲,这孩子也太过分了,他带着一帮子人,要押走严嬷嬷,竟也不事先与我这个母亲商量,也太不给我面子了!” 鸳鸯心道,与您商量,您难不成会同意么? 第27章 深夜出现 胡氏说到这里,又觉得自己还是占理的,她今天根本就没有做错。 她愈发肯定,不知道是为了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别人。 “说起来,他根本就是不够尊敬我这个母亲!” “他不知是听了哪儿流传出去的风言风语,知道了严嬷嬷暗地里帮着我管束他,所以今天就大发脾气地找上门来……” 说到最后,胡氏已经将所有的问题都推到了纪玄身上。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我看是谁也不敢管他了!” 鸳鸯默默站在一边,一句话都没说。 她以往也不是没试着开导过夫人,但是反倒惹得夫人迁怒于她。 自那以后,她就不会在这种时候多一句嘴了。 她有的时候,觉得五公子也有点可怜,摊上这么一个从来不讲道理的母亲。 . 夜里,丹枫院, 有人正深陷梦境中。 “春桃,春桃!快来抓我,你抓到我我就写!”有一个小奶音说。 一个约摸六七岁、穿着一身珠白锦衣的小男孩儿在葡萄藤架子后面钻来钻去,灵活极了。 “五公子,您慢点儿跑,今天可不能再偷懒了,必须得把这几篇大字写了,不然夫人会生气的。” 一个约摸二十多岁的丫鬟一瘸一拐地从屋子里追出来。 小男孩儿或许是看她追的实在吃力,跑了没一会儿,就果真站在那儿不跑了。 丫鬟看着他,露出一个大大的憨实的笑容。 接着,画面一转, 美好的景象荡然无存。 “那是她妹妹做的事情跟她有什么关系?” 小男孩眼睛通红,一遍又一遍地质问那个看不清相貌的影子。 “怎么没关系?”女人声音尖利地说,“她们俩长了几乎一样的狐媚子脸,妹妹能做出这种勾引府里老爷的下贱事,姐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35章 “母亲,您放过春桃吧!” 小男孩见女人下了狠心,扑上去想抱住女人,让女人放过那个可怜的跛脚丫鬟。 女人却没理他,她像着了魔似的,嘴里反反复复恶毒地咒骂,“都是贱人!都是贱人!都去死!都去死!” 无论小男孩如何挣扎。 后来,那个叫春桃的丫鬟还是被拖出去了。 因为那个女人的一句话,被活活打死了。 打得血肉模糊,那么鲜红的一片,那摊血不断放大,糊住了小男孩儿的眼睛。 那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一个人被活生生打死在面前。 纪玄骤然从梦中惊醒。 他额头上冷汗直流。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过小时候的事情了。 那个叫春桃的跛脚丫鬟死的时候,他才七岁,如今他已经十七岁了。 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他母亲一定早已经忘记了,她曾经让人打死过儿子身边一个叫做春桃的丫鬟。 她也忘记了,她在他整个童年时期,因为他父亲的花心而几近于癫狂的状态。 她已经当了很多年雍容华贵的纪夫人了。 早已经忘记了自己年轻时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模样。 纪玄也以为自己早已经忘了。 可是,今晚做的这个梦,告诉他,没有。 . 屋子里黑洞洞的,压抑得他喘不过气来,纪玄起身,想去外面走一走。 月亮隐匿在云层后面,只留一点狭窄的轮廓在外面,高高挂起,对凡人的喜悲熟视无睹。 走着走着,不知道为什么就走到了西南角那间破院子里。 他以为那个女人早就睡了,整个院子该是黑漆漆一片,见不到光的。 就像他之前受了伤,在这里住那几天的时候,天一黑,那个女人要是干完了活儿,就会早早休息。 然而,让纪玄意外的是,屋子的窗口正透着昏黄的光亮。 煤油灯还亮着,影影绰绰照出一个纤细优美的影子,坐在窗边的桌子跟前,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这么晚了,她还没睡? 纪玄挑眉,心下起了几分好奇的心思,本来准备往回走的脚步,又生生扭转了方向。 . 丹枫院西南角, 木槿坐在窗边研究她外祖父的手记。 她看得十分仔细,一页要看上许久。 视线停留在泛黄的纸页上,许久未曾移开。 她又想起被血淋淋拖下去的芍药。 她心里还是觉得骇人,但是没有几个时辰之前那么害怕了。 她其实有点奇怪,五公子这次为什么会下这么重的处罚? 说起来,她和芍药都出自撷芳院,都做了一样的事情。 她如今还好好地站在这里,而芍药现在已经不知道被人扔到府外哪个地方去了,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未知数。 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有一天也会是福大命大的那一个。 芍药屡次害她,木槿不是圣母,她也会恨,她当然恨芍药,今天看到她受罚,也有一种酣畅淋漓、大仇得报的解气。 她很高兴,以后再也没有人处处找她麻烦了,芍药被撵出去,不必担心这条毒蛇会猝不及防地扑出来咬自己一口了。 可是,解气归解气。 但活生生的一个人,尤其是还住过那么长时间一间屋子的一个人,就这样在她面前被打得鲜血淋漓,木槿心中多多少少也有几分感慨,还有几分悲凉—— 她们同为奴婢,生死任凭主子一句话就能决定的悲凉。 她右手支着半边脸,正胡思乱想着。 突然, 一个黑影冷不丁出现在她面前。 “啊——” 木槿吓得从椅子上跌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噗——”有人笑出了声。 木槿听见笑声,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来。 终于看清窗户外面是什么。 是个人。 是个男人。 而且还是个熟人。 “五、五公子?”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 “您怎么会这在这里?” 纪玄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嫌弃地摇了摇头。 “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胆小的人?” 木槿:“……” 她心道,任谁大半夜的坐在窗边,都会被您突然出现的方式吓一大跳啊。 不过,不是穷凶极恶的歹人就好。 木槿把刚刚吊起的心放了回去,幽幽叹了口气,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 “这是什么?”纪玄拿起她桌子上放的破破烂烂的本子。 “制秤的秘诀?”纪玄饶有兴味地翻了翻。 “是奴婢外祖父留下的关于制秤的一些方法和技巧。” “做杆破秤而已,用得着这么刻苦?” 第28章 “躲什么?” 纪玄这话说的委实不中听,饶是好脾气的木槿都有点儿不高兴。 她一时没控制住脾气,“一杆秤里的学问有很多,奴婢愚钝,只能刻苦一些。” 她前半句话很明显是在反驳纪玄,不知为何,纪玄挑了挑眉,竟然没生气。 木槿心里都有点惊讶。 “这么晚了,五公子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她低眉敛目地站在他面前,却一眼都不看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最老实本分的丫鬟。 第36章 不知道为什么,纪玄很不喜欢她这样乖顺地低着头的样子。 这样的她,总有一种飘在半空中,让他碰不到,抓不着的感觉。 “不欢迎?”他挑眉反问,“小爷我没事儿,就不能来这儿了么?” 木槿愕然。 纪玄单手撑着窗台,轻巧一跃,就很丝滑地跳进来了。 木槿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于是便沉默下来。 但纪玄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好像非要问到一个结果一般。 桌子靠墙的那个角落里放了一根她做到一半、刚刚打磨光滑的秤杆。 纪玄随手拿起秤杆,挑起了她的下巴,“问你话呢,嗯?” 木槿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完全反应不过来,魂儿像是丢了一样。 她仰起头,瞪圆了杏眸,愣愣地瞧着他。 下巴上的秤杆又往上顶了一点,他的力道又重了些。 秤杆硬邦邦、冷冰冰的。 可是,隔着秤杆仿佛能感受到那一头的强势与霸道,带着少年人的滚烫。 尤其是这个人这样强势地站到她面前,她几乎看不到别的任何东西,只能看见这个人,看见他宽阔胸膛上锦衣的暗纹。 “当、当然不是,公子大驾光临,是奴婢的荣幸,奴婢欢迎得很。”她虚伪道。 木槿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容。 “丹枫院是公子的丹枫院,公子自然是想去哪就去哪,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无论是有事还是无事。” 纪玄移开手,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顶着木槿下巴的秤杆也被扔回了桌子上。 即便木槿是傻子,都能看得出纪玄突然不高兴了。 至于为什么不高兴,她猜,或许是自己刚刚那句话问错了,惹得五公子下不来台了,所以他恼了? 她心中有几分悻悻,想着下一次还是不要随随便便轻易开口了。 纪玄如一只高贵的猫儿,冷冷道:“小爷我每天那么忙,怎么可能没事儿到你这个破地儿来?” 果然是有事情啊。 木槿闻言,那颗隐隐有些不安的心才落回实处。 纪玄道:“你既然之前立了功,小爷这里有个赏赐你要不要?” 木槿下意识问:“什么赏赐?” 纪玄忽然往她跟前走了一步。 窗外一片漆黑,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昏暗的煤油灯,微弱的光亮让两人之间增添了若有似无的暧昧。 木槿紧张得呼吸都放轻了。 不是在说赏赐吗? 他这是要干什么? 纪玄猝不及防地抬起右手,好像要摸她的脸。 木槿瞪大眼睛,下意识躲开。 他的手就那样悬在了半空中。 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少年额角的青筋狠狠蹦了蹦,恶声恶气地问:“躲什么?” 他另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抓住她的半边脸,把她的脸拽到他跟前。 木槿愣愣睁圆了眼睛,眼睁睁看着少年的俊脸凑近。 他、他他越凑越近做什么? 木槿前所未有的慌张。 突然,他停下了。 停到了离她的脸只有几寸距离的位置,不动了。 少年目光认真,在她的脸上找寻什么。 木槿心里异常的紧张,他、他在看什么? 好一会儿过去。 终于,他松开了她。 他下结论道:“看来你脸上的伤恢复的不错,不仔细看都已经看不出来了。” 木槿眨了下眼睛。 原来,他刚刚是在看她脸上上次受的伤啊。 纪玄看出她刚刚的僵硬,轻笑一声,“小爷我只是想看看你脸上上次受的伤而已,你不会想偏了吧?” 木槿垂头,“奴、奴婢不敢。” 纪玄嗤笑一声,“爬床的事情都做了,你有什么不敢的?” 木槿瞬间沉默下来。 唉。 她就知道,一旦做了这件事情,一辈子都要被打上这个烙印。 纪玄随手推开桌子上放的东西,他的个子很高,腿很长,往后一靠就坐到旧木桌子上。 “我问你,你之前脸被那只斗鸡抓伤,你觉得这是巧合么?” 木槿抬头,纪玄那双乌黑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 什么意思? 五公子这么问,是知道了什么? 可是他问她做什么? 木槿想不明白。 但她本能地觉得,以五公子的恶劣程度,这个问题里,一定有五公子埋下的陷阱。 于是,她谨慎地回答道:“奴婢不知道。” “你真不知道?” 木槿仍是摇头,垂着眸,看起来十分老实本分的模样。 “我本来还想着大发慈悲地为你出一口气的,毕竟这件事儿都舞到小爷眼皮子底下了。” 木槿抬头看他。 “但是——”他话锋一转,“既然你不知道的话,那便算了吧。” 他言语刻薄,“本公子没必要为了一个蠢货费力气。” 话音刚落,纪玄起身就要离开。 木槿这才有点着急,“五公子留步。” “奴婢……其实猜到了一点点。” 纪玄转过身来,冷嗤一声,“早这样老老实实不就好了。” 木槿低着头。 她心中叹息了声,原来是搞这么一出诈她,让她亲口承认呢。 第37章 “你知道那天抓伤你的那只斗鸡是谁的么?”纪玄扬了扬下巴,又问。 木槿摇摇头。 这个她是真的不知道,她刚来丹枫院,又一直住的偏远,五公子的那些公子哥朋友,她哪里能认识? 纪玄敲着桌面,漫不经心回答这个问题:“是章家十一,章步的。” 章家? 临安城只有一个显赫的章家。 木槿眼光暗了一霎,以她这样卑贱的地位,想要报复章家的公子,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章家只是略逊于纪家而已,两家实力几乎相当,五公子真的会为了她一个奴婢出口气,而教训章家的公子? 木槿心里没底。 她甚至打心底里觉得不可能。 第29章 “我是会吃了你么?” 纪玄仍然是一副悠悠然地模样,“你说,本公子替你把章步教训一顿如何?” 木槿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 她眼睛瞬间亮了,“真的么?” “怎么?”纪玄一脸不高兴,“不过区区一个章步而已,不相信小爷有这个能力?” “不、不不是,”木槿连忙摆手,“奴婢只是怕为公子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纪玄哼了一声,“不是就好。” “区区一个章步而已。”纪玄显然不将章步这个废物放在眼里。 他不耐烦了,直截了当地问:“所以这个赏赐你要不要?” 他说的赏赐,就是帮她教训章步一顿。 木槿点了点头。 纪玄早有预料,哼了一声。 他一转身,又从窗户翻了出去。 少年的话顺着风飘进来,“明日申时,去东边的角门等着。” 等什么? 木槿忽然有一个猜想,难道五公子要带她去看他教训章步? 太不可思议了吧。 五公子今晚怎么对她这么好? 难道是她在做梦? 木槿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痛的“嘶——”了一声。 不是梦啊。 . 次日申时不到,木槿就早早地去东边的角门上等着了。 申时一到,一辆马车驶来,在门前停下。 纪玄掀开帘子,“上车。” 木槿爬上马车。 这还是她第一次坐这么豪华的马车。 她之前只坐过一辆很小的、一匹马拉的马车。 而且上一次坐马车,都是好多年前,她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了。 木槿心底里隐隐有几分激动。 但是目光触及坐在旁边的少年时,她又有些担忧。 和五公子待在一个马车里,是一件让她十分头痛的事情。 他闭着眼睛,靠在软垫上,像是在闭目养神,但是眉眼间的烦躁却挥之不去。 她本来都坐下了。 但是想了想,又挪开屁股,坐远了一点。 看样子五公子心情不好,这个时候她可千万不能触霉头。 纪玄睁开眼睛,没头没脑地问:“我是会吃了你么?” 木槿愣了下。 他仍然盯着她,她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当然……不会。” 纪玄抱着胳膊,“那你做那么远干什么?” 他冷笑一声,“你干脆直接坐到外面那匹马上去好了!那儿离我多远!” 木槿:“……” 她低着头,又挪了回去。 纪玄这才冷哼一声,重新闭上了眼睛。 . 马车很快停下了。 木槿跟在纪玄身后下马车,纪玄走在前面,已经走出很远一段了。 马车太高,木槿有点不敢往下跳,幸好纪玄的身边的小厮扶了她一把,她才顺利下车。 她刚下车站定,就看见纪玄正神色莫测地看着她这个方向。 而她这个方向之站着她,以及刚刚扶她下马车那个长相清秀的小厮。 木槿百思不得其解,她又是哪里做得不对,惹到了这位爷? “你是乌龟变得么?慢死了!” 木槿连忙小跑过去。 她松一口气。 原来只是等着急了,嫌弃她太慢了。 刚刚那个可怕的眼神,她都以为自己犯什么大错了。 . 进到里面,木槿才看出来,这竟然是一家清雅别致的酒楼。 看起来就花销不菲的样子。 不过纪家不缺钱,尤其纪五公子更不缺钱了。 纪家二老爷常年在外经商,和大老爷互相扶持。五公子的母亲胡氏也是出自江南富商之家。掌握纪家财政大权的老夫人又一向偏宠五公子,对五公子有求必应。 说一句,五公子出生在金窝里,含着金钥匙长大的也不为过。 纪玄定了三楼最好的包间。 木槿被纪玄安排在屏风后面等着。 这扇木屏风做得十分精巧,隔开了一个小空间,从里面可以看见外面,从外面却很难发现里面坐了人。 木槿静静地等着。 一炷香后,包间的门被推开。 “纪五,你找我做什么?”一道年轻而傲慢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门关上,过来坐。”纪玄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态度。 一个身穿灰鼠色锦衣的少年走了过来,在纪玄对面坐下,看起来比纪玄还大两岁的模样。 “说吧,找我什么事?” 第38章 “自然是找你算笔账。” 刚刚坐下的章步身上一凉,本能地觉得不太妙,“算什么账?” “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纪玄笑了声,反问道。 章步太阳穴猛地一突,脑子转的飞快,他做了什么。 他还能做什么?不就只有那一件事么…… 纪玄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不、不可能!他做的那么隐蔽,怎么可能被发现呢! 况且,纪玄不是很厌恶那个婢女吗,怎么可能是因为这件事情来找他? 想到这里,章步慌乱无比的心才稍微安定下来。 他额角一滴冷汗顺着颞部滑落下来,僵硬地扯着嘴笑,尽力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他扯嘴笑笑,“我能做什么?” 纪玄脸上没有半分笑意,“想好了再说。” 好似随口的一句话,又好似在威胁他。 纪玄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仍然淡淡的,透出一股子高傲与睥睨。 章步为了掩饰心虚,决定装到底,直接黑了脸,“什么意思,你难道不信我说的话?” 纪玄摇摇头,“章十三啊章十三,我给过你机会了,这可是你自己不承认的啊。” 纪玄的话透出十分危险的气息,犹如午夜最后的一声钟响,敲在了章步耳边,他的心肝猛地一颤。 章步心跳如擂,想要反口,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眼前有黑影闪过,快得看不清。 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如断了线的风筝,仰面狠狠砸在了地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他甚至来不及惨叫,就被遏制住了声响。 白色祥云纹的锦靴踩在了他的胸口上,像一块沉重的玄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桀骜不驯的少年像神圣不可侵犯的天神,薄唇轻启,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 “是你自己说,还是要我逼着你说?” 章步被痛感席卷全身,尤其是胸膛几乎被踩碎,再没了刚刚那副富家公子的傲气。 “轻点轻点!”章步费力地喊道。 他连连道:“五哥,我什么都说!快放开我!” 他为了求饶,甚至腆下了脸,也同秦旭之他们几个一样,改口叫纪玄五哥。 第30章 感动哭了 那双洁白的锦靴这才从他的胸口挪开。 章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衣衫凌乱,簪好的发髻也垮得差不多了,哪有往日里半分风流公子的高傲模样。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花招都是徒劳,他再怎么避而不谈、言语遮掩都没有用。 尝到苦头以后就老实多了,章步一五一十交代了事情的起末。 “是楚三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让我斗鸡时,故意教鸡啄伤五哥新收的那个通房丫鬟的脸,最好……能让那个丫鬟毁容。” 章步口中的楚三就是楚家三小姐,楚涵诺。 纪玄瞥了章步一眼,神色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 章步被这眼神吓到,连忙给自己找补道:“我一开始是不肯答应她的,但她执意说,那个通房丫鬟是伯母硬塞给你的,说五哥你极其讨厌那个丫鬟,所以我才……才勉强答应她的。” 说到最后,章步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听不见了。 他话刚一说完,纪玄又是一脚踹在他胸口上,带起一阵风。 “章十三,长本事了,赚银子都赚到小爷我身上来了?” “那下次别人花钱买我的命,你是不是也得赚这银子?” 章步被这一脚踹出几米远,直撞到桌子上才停下来,正好后腰磕在桌角上,他瞬间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章十三跪地连连求饶道:“五哥我错了,五哥我错了!五哥饶命!” 纪玄冷笑一声,抬腿又踹了他一脚。 纪玄从小习武,身上有的是力气,尤其是这腿脚功夫,别人不知道,章步这种几乎和纪玄一同长大的,还能不知道么? 若真惹生气了纪玄,今天他得丢半条命在这里。 这一脚下去,章步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被踹的移了位。 他喉头一甜,再也忍不住,趴在地上“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章步连连大叫:“五哥,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发誓!” 纪玄拍了拍腿上的灰,看都没看像条死鱼一样,趴在地上的章步。 他笑了声,“光口上说可没用。” 章步心头一颤,登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陈平。”纪玄唤道。 话音刚落,包厢的门再次打开。 身材魁梧的侍卫提着一只大公鸡大步走进来。 斗鸡被绑住了翅膀和双脚,仍然非常有活力地扑腾着,看起来凶猛极了,看得章步眼皮一跳一跳的。 纪玄略一颔首。 陈平立刻解开绑住斗鸡的绳子。 侍卫吹了个口哨。 这只斗鸡便朝章步飞扑过去,章步仍然趴在地上来不及躲闪,便被斗鸡蹬了一爪子。 惊恐与疼痛下,章步立时发出一声惨叫。 他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和这只斗鸡搏斗着。往日里只将它们看作戏耍的玩意儿,今日却被这戏耍的畜生追着满屋子跑。 章步心中滋生怨气,却又碍于纪玄还在眼前,丝毫不敢表露出来。 一人一鸡,在屋子里闹得天翻地覆。 第39章 这只斗鸡的喙和爪子都很锋利,章步身上多处挂了彩。 看着章步被教训得差不多了,纪玄这才满意。 陈平又吹了声口哨。 那只拼命攻击章步的斗鸡陡然停了下来,陈平抓着翅膀把它提出去了。 章步一脸伤痕,浑身狼狈,累得像条死狗,瘫坐在地上。 纪玄不紧不慢道:“今日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若你下次再在我眼皮子底下玩这些手段,可不会这样轻飘飘地揭过了。” 章步被他的话吓得打了个激灵,“是是是,我绝对不敢再犯了!” “回去告诉楚涵诺,让她别把手伸太长。” “是是是。” “滚吧。” 章步立刻爬起来滚了。 章步出去以后,屋子里静悄悄的,纪玄等了许久,屏风后面的人还是没出来。 难不成睡着了? 好哇,他在外面教训章步,这个没良心的东西竟然在里面睡大觉? 他起身悄无声息绕到了屏风后面,猝不及防伸手拍了她一下。 少女被吓得一抖,下意识转过头来。 纪玄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在了她的眼睛上。 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你、你怎么又哭了?”纪玄退了一步。 纪玄蹙眉,“被吓着了?” 木槿摇摇头。 “奴婢是高兴。”木槿哽咽着说。 自从母亲和外祖父接连去世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在意她是不是受了委屈。 很久很久没有人……这么帮她出过气了。 她从来没想过,被斗鸡抓伤的仇竟然能报回来。 她之前就差不多猜出了事情始末,但她这样的身份,是不敢奢望能报复章家的公子、楚家的小姐,这都是临安城里数一数二的人家,伸手就能让她这个小丫鬟死无葬身之地。 没想到,五公子竟然会为了她做到这般地步,不仅揍得章步吐了血,还放了一只斗鸡故意羞辱章步。 纪玄侧目,“真这么感动?” 木槿点点头。 纪玄没想到木槿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落泪,他心底里有些自己都没发觉的开心。 但他面上仍然半分不显露,一如以往那般讨人嫌,故意嗤笑一声,“忒没出息,这么点儿小事,也至于感动成这样?” 可是,章步受了那么重的伤,真的会善罢甘休么? 木槿有点担忧。 她担忧地看着他,“公子,章家会不会找公子的麻烦?” “一定会。”纪玄笑。 “啊?”木槿大惊,“中秋在即,章家若找上门的话,那公子岂不是会被大老爷罚,奴婢……奴婢……” “怎么?”纪玄挑眉,“难不成你还想替我受罚?” “若是能代替的话,奴婢愿意。”木槿目光坚定,眼中澄明,一片水光盈盈。 五公子今日是为了她,才对章步下如此狠手,若是大老爷罚五公子,这惩罚理应由她来承受才对。 纪玄看着这双眼睛,一怔。 他几乎要溺进这温柔的水光里,心脏仿佛都漏跳一拍。 片刻后,他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故作高冷和嫌弃,“得了吧,就你这小身板,够干什么的!” 木槿不知道五公子为什么又不高兴了,只好低下头,抿着唇不说话了。 其实,纪玄一点也不担心,他心中有自己的考量。 犯错好啊。 犯了错才能让某些人放心,他不犯错,某些人恐怕是要坐立难安了吧。 纪玄在心底里嘲讽地想。 第31章 叫她快滚 木槿刚回去,便得收拾东西搬去南边下人住的那一排耳房。 她的院子要翻新,这几天是没法住了。 丹枫院下人们住的耳房前几日就在翻新,她是知道的。 只是没想到,竟也有她的一份。 丹枫院的丫鬟们都住在南边的一排低矮的小房子里。 白墙青瓦的一排小房子立在丹枫院的角落里,屋子前面栽了几棵高大的皂角树,密密麻麻的皂角沉甸甸挂了满树。 木槿刚进屋子放下东西,便见身后有急切的声音响起。 “木槿姐姐,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门外连滚带爬跑进来,扑到木槿身上。 木槿下意识扶住这个姑娘。 “你是?” 小丫鬟抬头,木槿才认出来这是那天领着她进丹枫院的那个小丫鬟。 小丫鬟突然跪在了地上,抱住木槿的腿,“木槿姐姐,你救救我,我不想被赶出府去!求你救救我!” 木槿从未被人跪过,被小丫鬟突如其来的求救搞得慌了神,“你、你先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起来,先把话说清楚。” 木槿扶她站起身。 小丫鬟哭哭啼啼的,“管事的要把我逐出府去,姐姐能不能替我求求情?” “管事的为何要逐你出府?” “因为……因为……”小丫鬟面色犹豫,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 木槿不由得一阵头痛。 “姑娘虽然一口一个姐姐叫我,请我帮忙,却连真实原因都不愿意告诉我,这个忙,我恐怕帮不了你。” 小丫鬟慌了神,拽住木槿的衣袖。 “别啊,我告诉姐姐,我什么都告诉姐姐……”她哭着说。 第40章 接着,她“扑通”一声跪下了,“那天、那天芍药去姐姐的屋子,是我给芍药带的路……” 木槿脸色一变。 小丫鬟连忙道:“但我是被逼无奈的,我娘那时身患重病,急需治病的钱,我才迫不得已给芍药带路,我不是故意要害姐姐的!” “那天芍药也并没有给我钱,我虽然被芍药威胁,但还是想要回来悄悄提醒姐姐,但是走到半路,家里人突然来报信,说我娘不行了,我就没顾得上给姐姐报信。” 小丫鬟哭得眼睛通红,可怜极了。 “我真的不是有意害姐姐的!” 她开始“砰砰砰”地朝木槿磕头。 “求姐姐一定救救我,我家中还有弟弟妹妹要养,我不能被赶出纪府,我要是被赶出去,我们一家人都会活不下去的!” “你先起来。”木槿要扶她起来。 小丫鬟含着眼泪,倔强地摇了摇头,“姐姐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这……”木槿为难。 “我人微言轻,恐怕左右不了管事的决定,姑娘实在找错了人。”她摇头道。 小丫鬟哭着抓住她的袖子,“管事的说了,这是五公子的决定,只要姐姐能劝一劝五公子,我就有机会留下。” “这这这……”木槿觉得一阵荒谬。 她苦笑道:“姑娘莫不是在说笑,五公子一向厌恶我,怎么可能会听我的劝说呢?” 小丫鬟激动地抓住木槿的手。 “是真的!只有姐姐才可以!” “姐姐你信我,五公子一定是因为我给芍药带路差点儿害了姐姐,所以才会这样生气,只要姐姐原谅我,替我在五公子面前美言几句,我就有希望留下来!” 她又开始磕头,“求姐姐救救我,我真的不能被赶出去,我爹几年前就死了,我娘前几天也死了,我弟弟妹妹就只能靠我了!” “我若是再被赶出府,我们一家人就只能被饿死了!” 小丫鬟磕得额头渗出血来,不停地流泪,眼睛都已经哭肿了。 “姐姐,我是贱命一条,是死是活无所谓,可是我弟弟才九岁,我妹妹才五岁,他们都是孩子啊!” 木槿发现自己怎么都扶不起她,也制止不了她以后。 思衬许久,木槿终于叹了口气。 她出身底层,少年时期经历坎坷,最知道小蝶这样的小姑娘的不容易。 “我愿意去找五公子为你说说情,但我不敢保证结果会如何。” “毕竟,五公子一向厌恶我,有可能我求情以后,反倒惹得公子更生气,还连累了你。” 小丫鬟眼睛亮了,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要磕头感谢她。 木槿眼疾手快抓住她,费了几番口舌才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送走小丫鬟以后,天已经快黑了。 直到最后,木槿才知道这个小丫鬟的名字,小蝶。 . 这是木槿第二次来丹枫院的主屋。 上一次过来,还是被夫人身边的丫鬟领着进来的。 那时天黑,什么都看不清。 后来从这里出来时捡回一命,心慌意乱地离开,走得匆忙,也没有注意这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今日才算第一次看清五公子住的地方是何模样。 庭院里一棵梧桐树,生得笔挺高大,枝叶繁盛,枝干翠碧,树叶碧绿,自成一片绿的海洋。 白墙边有几棵矮枫,一场秋风一层红,随着天气转凉,枫叶已经渐渐染了绯色。 守院门的小厮正站在院门口,木槿瞧了一眼,心底里有点发怵。 但是她已经答应了小蝶。 木槿道:“请二位帮我通报一下,我想求见五公子。” “你是何人?” 俩小厮打量着她,觉得她十分眼生。 “我是公子的……”木槿一顿,艰难地吐出了那个身份,“通房。” 那小厮皱着眉瞥了她一眼。 公子的通房? 那不就是住在西南角的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如何进的丹枫院,他们还不清楚嘛! 公子一定不会想见到这个女人的。 他进去通报岂非触了公子的霉头? 他才不干这样的蠢事! 小厮脑子里转了一圈,登时黑下脸,要赶木槿离开。 他厉声呵斥道:“快滚!快滚!你自己什么身份难道自己不清楚嘛?还想让我进去通报,可别连累了我!” “公子岂是你这种人想见就见的?” “给我赶紧滚!滚的远远的!” 木槿被呵斥得退了几步,咬了咬唇,转身正要离开。 那个态度十分凶的小厮忽然被另一个守门的小厮拉住了袖子。 “等等,姑娘留步。” 第32章 求人的态度 木槿转过身。 是那个站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小厮。 “姑娘稍等,我为姑娘进去通报一声。” “阿崔,你?”刚刚呵斥木槿快滚的那个小厮非常不解。 他连忙劝说自己的同伴:“公子讨厌她,你又不是不是不知道?你进去通报了,要惹得公子生气了可怎么办?” 但是叫停木槿的那个小厮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有分寸的。” 说着,那个小厮便进去了。 剩下的那个小厮见同伴执意进去,院外只剩下他和木槿。 第41章 他对木槿重重地冷哼一声。 木槿只作未闻,安安静静地站在院外等着。 不一会儿,那个叫阿崔的小厮出来了。 他深深地看木槿一眼。 他今日从东边的角门那边路过,恰好看见一个女人上了公子的马车。 他隔得远,其实没太看清女人的脸,只是隐约觉得和面前这个女人有几分相似而已。 他刚刚愿意进去通报,不过只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态而已。 万一面前的女人就是今天上公子马车的那个女人,岂不是说明她与公子关系匪浅? 那他们拦了她,不让她见公子,公子回头知道了,他们俩守门的可不得完蛋? 没想到,公子还真让她进去。 看来,这个女人并不如传言中那么被公子厌恶,甚至有可能恰恰相反。 想到这里,阿崔对木槿的态度比之前更加有礼,甚至还多了一点恭敬。 “公子让姑娘进去。” 一开始让木槿快滚的那个小厮,嘴张得大得能吞下一个鸡蛋,惊讶极了。 “这怎么可能?”他还是不敢相信,“阿崔,你是不是听错了?” 那个叫阿崔的小厮立马沉下脸朝他摇了摇头,“来福,不得无礼。” 来福见阿崔面色严肃,不敢再说什么了。 直到木槿被人领着从院门穿过,走出很远,消失在他们眼前以后,来福才敢问原因。 阿崔这才向他解释今天他看到的,以及刚刚他进去通报时,公子如何说的。 来福听着听着,额上不禁渗出了冷汗。 . 领路的是一个鹅蛋脸的高挑丫鬟,看起来比木槿还大两岁。 丫鬟领着她一路穿过庭院,穿过长廊,在红枫掩映的台阶前站定。 “公子在书房,姑娘直接进去就好。” 书房? 木槿愣了一下。 五公子待在书房倒是少见,她心想。 她进去时,纪玄正着急忙慌在翻一沓册子,书册高高垒起,几乎遮挡了他大半个身子。 他看一本便生气地扔一本。 “这个不行,这个也不行!这个还是不行!” “哗啦哗啦——” 写满了字的册子满天飞,被扔得乱七八糟,堆得满屋都是。 看到最后,纪玄很明显有点生气了。 他皱着眉头,质问贴身小厮道:“找了那么多,竟没有一个写得像的?” “这……”小厮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纪玄把手上的册子重重扔到他怀里。 “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这些和小爷我的字迹差了十万八千里!” “再去找!赶紧的!”纪玄烦躁地挥手。 那小厮连声应是,急匆匆便出去了。 木槿心道,自己是不是来的不巧? 五公子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啊。 纪玄的目光已经落到了她身上,木槿回过神,连忙行礼,“公子。” 纪玄往后一仰,靠在宽大的黄花梨椅背上,恣意而散漫。 银朱绣金线的的锦衣在座椅上摊得很开,腰带上的金线金光闪闪,折射出耀人的色彩,衬得人更加贵气,甚至还多了几分霸气无双。 他明明坐着,看人却仍像是居高临下一般,透着一种高高在上的睥睨和疏离。 “你来做什么?” 木槿心里直打鼓。 她踌躇一番,才鼓起勇气问:“公子撵小蝶出府……” 木槿话还没说完,就被纪玄蹙眉打断。 “小蝶是谁?” 木槿解释:“就是丹枫院的一个小丫鬟,那日芍药偷偷潜进我的屋子,就是……她给芍药带的路。” 纪玄冷笑,“哦,是她啊。” 木槿看到纪玄不太妙的表情,更加担心自己能否成功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公子让小蝶出府的事情,可有转圜的余地?” “怎么?”纪玄瞥她一眼,“你想替她求情?” 木槿点了点头。 纪玄不理解,且难以相信,“她害了你,你还要救她?” “你不恨她?”他问。 木槿淡然一笑,“她只是带了个路而已,本来也算不上什么大罪。” “即便没有她带路,芍药一定也能很快地找到我住的地方。” “而且,她父亲走得早,母亲前几天也刚去了,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要靠她养,她一个小姑娘……” 纪玄对那个叫小蝶的丫鬟家里的事情,没有半分兴趣。 他不耐烦地打断道:“闭嘴,本少爷可没闲工夫听你这些。” 他显然也不赞同她的做法,嗤笑一声,“同情心泛滥,别到头来害了自己。” 木槿垂眸。 小蝶家里只有一个年幼的弟弟和一个年幼的妹妹。 小蝶若被赶出了府,一家人没了经济来源,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下一步会走上什么样的道路,几乎是可想而知的。 她若不帮这个小姑娘一把,眼睁睁看着对方一步步走进更深的火坑,她心里过意不去。 做事只凭本心。 纪玄见她下定了决心要帮这个丫鬟,也不多说了。 他吊儿郎当地翘起一条腿搭在桌子上,“你求人也得拿出个求人的态度。” 求人的态度? 木槿深吸一口气。 第42章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怕什么? 然后,她在纪玄的面前慢慢跪下了。 笔直端正地跪在纪玄面前。 纪玄:“?” “这就是你的态度?”他眼角抽了下。 随即,他嫌弃地摇了摇头,“你跪我的次数也太多了,本公子可不稀罕这个。” “那公子要我拿出什么样的态度?” 纪玄眸子黑沉沉的,静静地盯着她。 盯得木槿心里直发毛。 这、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要…… 她有点害怕。 正心慌时,纪玄突然把另一条腿也翘起来搭在了书桌上。 第33章 被……调戏了? 他颐气指使道:“过来给本少爷捏捏腿。” 木槿松了一口气。 她低着头走到跟前,跪在纪玄腿边,给纪玄捏腿。 她的手刚覆上去,他便被冻得一激灵。 “嘶——” 纪玄脸色一变,“你是刚从冰里捞出来的吗?你手怎么这么凉!” 木槿下意识缩回了手,抬起头,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纪玄本来想让她滚开,看见这双像小鹿一样,受了惊好似有点受伤的眼睛以后,突然间就说不出那样绝情的话了。 纪玄黑着脸吩咐道:“阿吉,端个炭盆进来。” 阿吉很快就端着火盆进来,把火盆放到了地上。 纪玄语气有点不耐烦地命令道:“过去把手烤暖和了。” 木槿眼睛一亮。 五公子最近真的变了不少。 原来他也不是那么恶劣。 “想什么呢?”纪玄嗤笑一声。 “烤暖和了,再过来给本公子捏腿。” 木槿失落地哦了声。 她低着头,蹲到火盆边伸出了手。 暖烘烘的炭火让屋子里的温度都攀升了,木槿的手暖和了以后,整个人舒服多了。 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 木槿才听到纪玄大爷似的命令,“过来给本公子捏腿。” “是。”她低眉敛目走到他身旁,蹲下。 隔着衬裤依然可以看出,这双腿的笔直修长与孔武有力。 少女手如葱削,五指纤纤,在他搭在桌案上的腿上细细地捏着。 两人的肌肤只隔着薄薄一层丝绸,能感受到另一边传来的温热。 即便木槿的手烤暖和了,但少年的体温还是比她高一些,木槿的手按在上面,指尖仿佛能透过那层布料触及他滚烫的肌肤。 她甚至能够清晰地感受出,他大腿和小腿上的肌肉形状。 那样坚硬,又有一点性感。 蕴含着少年人蓬勃的热血与力量。 她第一次给男人捏腿,何况还是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木槿心里难免有些异样。 她感觉自己的手指和掌心发起了烫,心口也隐隐发起烫来。 甚至这股烫都蔓延到了脸上,她觉得脸颊发热,这热怎么也褪不下去。 她按着按着,就有点走神了。 纪玄发现她的失神。 倏然,他悄无声息地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你在想什么?” 木槿转头,就看见在自己眼前猛然放大的脸。 近得连他脸上细小的毛孔都能看见。 她唬了一跳。 “啊——” 下意识惊呼一声,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纪玄笑了。 他本来也就是故意的。 “问你话呢!”他轻轻踢了一下她的腿,“想什么呢?” 并不痛,但是有点痒。 木槿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没、没想什么。” “当真?” “真的。”木槿点点头。 “那你脸怎么红的跟猴屁股似的?” 他露出一个恶劣的笑,仿佛在故意看她的笑话。 木槿心中一慌,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 纪玄莫名笑了一声。 他摇摇头,万分嫌弃道:“蠢死算了。” 连他诈她都没听出来。 木槿的脸其实早就不红了,甚至因为被吓到还有点泛白,但她自己心虚,反而暴露了方才心里的某些隐秘心思。 纪玄把腿收回去,“行了。” “你确定要为那个害了你的丫鬟求情?” 木槿肯定地点头。 人总是很容易对和自己相似处境的人产生同情,从而想拉对方一把。 木槿眼下大概就是如此。 纪玄悠悠道:“我记得我之前还答应赏你一笔银子。” “如果让你从一百两银子和这个小丫鬟之间,选一个,你选什么?”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木槿眸光一顿。 “如果我选小蝶,那公子就会让她留下吗?” “对。”纪玄答应得干脆。 木槿收紧掌心。 她攒银子是为了赎身,但赎身不仅仅是攒够银子就能走的,还有府里的主子愿意放她出府才行。 赎身有银子不一定能成功,起码眼下是这样,她即便有这笔银子,五公子和夫人一定也不会放她出府的。 但她愿意救那个姑娘,那个姑娘就能留下来。 “我选小蝶。” “想好了?”纪玄又问了一次。 “那可是一百两,你买十个她这样的丫鬟都够了。” 第43章 木槿很坚定,“想好了。” 多少银子都没有一个姑娘的未来重要。 她心底里苦笑,如果要真这样算的话,她也不值一百两,一百两也能买好几个她这样的丫鬟了。 她虽然爱银子,但是她也很清楚,天底下有很多比银子更重要的东西。 木槿刚转身要走,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公子的那套茶具,奴婢明日送过来交到守门的小厮手中可以吗?” 纪玄都快把这事儿忘了。 他挥挥手,“不必了,赏你了。” “这太贵重了,奴婢也用不上。”木槿连忙推辞。 “用不上就当了。” “真的可以吗?”木槿信以为真,眼睛一亮。 纪玄抬起头来,凝眸冷冷地盯着她,没说话。 木槿:“……” 她明白了。 她一定会妥善保管,把这套茶具高高的供起来。 木槿规规矩矩地行礼告退。 她站在门外的院子里,一阵凉风吹过来。 她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她忽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今晚…… 是不是……被五公子调戏了? 这个念头刚出现,就被她自己飞快压了下去。 不、不是! 一定不是! 这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她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她猛地晃了晃脑袋,赶紧把脑子里那些水晃出去。 . 木槿出来时,那个叫她滚的小厮,站在那里,头恨不得埋进肚子里。 刚刚五公子叫阿吉端炭火进去,他们可是都知道的。 五公子天生体热,往年这个时节从来不用炭火的。那么这盆炭火是给谁端的,就不言而喻了。 五公子何时会如此怜惜一个女子了? 这简直稀奇! 来福见到纪玄对木槿如此关心,吓得腿都软了。 他慌得要命,反反复复想自己刚刚都说了什么。 他实在是怕啊。 若这个女人记恨他刚刚的说的话,在五公子那里说些什么,那他今天小命恐怕都得丢在这里! 第34章 偏爱 木槿出来的时候,那个态度蛮横、傲慢无礼的小厮,对她异常的恭敬,甚至还有点怕她。 她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未曾想到,对方因为五公子为了让她捏腿,才命人端进去的一盆炭火,就联想了一大堆,险些把自己吓得个魂飞魄散。 “今日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姑娘,还请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小人一次。” “小的瞎了眼,说了些混账话,还请姑娘不要放心里去,就当小的是在放屁。” 来福弓着腰,不住地说着好话。 木槿忽然有一种世界颠倒的感觉。 往日里卑躬屈膝的一直都是她,如今竟轮到别人来求她救命和饶恕。 她有一种极其不真切的感觉。 同时,她心里也很清楚,这一切,不过都是借了五公子的势罢了。 他们都以为她和五公子关系匪浅,所以才对她是这般恭敬的态度。 小蝶是这样,这个守门的小厮也是这样。 没了五公子,她还是什么都不是。 木槿不知心头是何滋味。 许久,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 木槿刚回去,就看见自己的屋子门口站了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 一见她回去,那道身影立马扑过来,满含期冀地看着她:“姐姐,如何?公子同意了吗?” 木槿点点头。 小蝶登时便高兴地跳起来。 到底是个年级不大的孩子。 高兴完了以后,小蝶忽然跪在地上,给木槿磕了个头。 “木槿姐姐,从前我犯了错,险些害了姐姐,承蒙姐姐大恩,小蝶日后定当牛做马报答姐姐恩情。” “你快起来!”木槿被她吓了一跳。 “留你在纪府是公子的意思,你要谢也应该去谢公子。” 小蝶摇摇头。 她心底里很清楚,“如何不是姐姐为我求情,我哪里能留下呢?公子是不会在乎我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鬟的。” 说到这里,小蝶顿生几分自怜的感伤。 木槿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并不是一个善言辞的人。 相反,她甚至一直有点嘴笨。 但对方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安慰。 过了好一会儿, 小蝶抬起头看着她,满眼期望地说:“公子心底里是有姐姐的,姐姐可一定要抓住机会。” 木槿被吓了一跳。 她陡然睁大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你在说什么?” 小蝶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说公子心底里有姐姐。” “这怎么可能?”木槿完全不信。 她甚至被逗笑了,以为小蝶拿自己开玩笑。 小蝶解释道:“姐姐是当局者迷了,五公子决定的事情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姐姐替我求情,公子便真的放了我,可见姐姐在公子心中的确是有不一般的地位的。” 木槿听了她的话,有点哭笑不得。 纪玄之所以会放过小蝶,是因为她拿了自己上次的功劳去抵,这可不是什么她在纪玄心中地位不一般。 但她上次救了纪玄的事情没办法告诉别人,她自然也就无从解释为何纪玄这次会放了小蝶。 第44章 “而且五公子之前那样严厉地处置芍药,姐姐真的觉得,只是因为芍药半夜潜入公子的房间欲行不轨之事?” “难道不是这样?” “当然不是,”小蝶笃定道,“公子罚的这么狠,一定还存了要为姐姐出气的心思。” “撵我出府,一定也是知道了我帮着芍药害姐姐。”小蝶苦笑。 “虽然公子向来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但是这次罚的这般重,恐怕还是想给姐姐出口恶气。” 小蝶不知在自己脑子里把她和五公子的关系想到了哪一步,竟一把抓住木槿的手,脸上神色十分恳切。 “姐姐一定要牢牢抓住现在的机会,好与公子的关系更进一步,万一能赶在将来的少夫人进门前,为五公子生下长子,那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不用愁了!” 木槿瞪大眼睛。 随即,她不适应地露出僵硬的笑容,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手从对方手中抽出来。 “多谢姑娘的好意了,但我一向福薄命薄,岂敢肖想五公子这般的人物?” “但今日……”小蝶正要继续说,以证明纪玄对木槿与别人不同。 木槿连忙解释道:“今日不过是我去的赶巧,正赶上公子心情好,见我这个苦主为你求情,于是便懒得追究此事了。” “真是这样么?”小蝶有点儿不相信。 “当然了,老爷快要回来了,五公子最近异常繁忙,并不想管这些小事情,所以便松松手放过你了。” 小蝶这才信了。 送走小蝶以后,木槿在床边坐下。 没想到,这小姑娘看着怯怯懦懦的,竟还是个有野心往上爬的。 木槿对于小蝶鼓动她讨好纪玄这件事虽然有点反感,但是并不太放在心上。 毕竟,人都是有私心的。 小姑娘想借助她往上爬也无可厚非,只不过她一向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小蝶实在选错了人。 小蝶说的有几句话,到底还是入了木槿的心。 五公子那样严厉地惩处芍药,仅仅是因为芍药冒犯了他?还是也有为她出气的一部分原因在里面? 五公子真的会为她出气? 她又想起纪玄带着她去寻章步那天。 在那个包厢里,她坐在屏风后面,亲眼看着他狠狠教训了那个坏人一顿。 她这些年受欺负、受到不公平待遇,都是一路忍过来的。 很多年没有人会在乎她是不是委屈了。 木槿从前很怕五公子,怕的要命。 但这一天晚上, 她忽然发现,五公子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虽然他总是爱发脾气,总是凶巴巴的,总是吓她,总是对她呼来喝去,但是他是自外祖父离世后,唯一一个站在她这边,带她去出气的人。 就像小时候,邻居家有个小男孩老是抢了她的糖葫芦就跑,她只能哭唧唧地跑回去。 阿娘总是温柔地劝她说,不过就是一串糖葫芦,让给他就是了。 只有外祖父会牵着她的手,揪住那个讨人厌的小男孩儿,让她把糖葫芦抢回来。 她一直在追寻的,不过一份偏爱、一份有人站在她身后的底气而已。 木槿缓缓抚上心口。 她心中缺少的那一块儿,时隔多年,好像忽然被填补上了。 第35章 纪大老爷归家 木槿的院子在大老爷回来的前两天翻新好了。 第二天,她就搬了回去。 她还是更喜欢自己偏僻安静的小破院子。 大老爷回来,府里里里外外都忙得不可开交,忙着收拾庭院府邸,准备中秋家宴。 丹枫院虽然没有多少事儿做,但是别的院人手不够,来丹枫院借人。 木槿被管事的安排去别的院子做事。 她一连好几天,天不亮就起来干活,晚上天都黑透了才回自己的屋子,每天累得倒头就睡。 整个纪府都处在一种极其忙乱但又有秩序的状态中。 就连平日里游手好闲五公子都有事儿做了,这几日都没怎么出去鬼混,在书房一呆就是半个时辰。 大老爷回来必定是要检查五公子课业的,想来五公子也正在为此事忧心。 . 转眼,就到了中秋前一天。 纪家大老爷纪海今日归家。 吃过早饭不久,纪府老老少少们便聚在松鹤堂等着了。 已故的纪老太爷一共两子一女,就是如今的纪大老爷、纪二老爷和纪家的姑奶奶。 纪大老爷纪海三十岁考中进士,如今在常州做通判。 纪二老爷纪休并不喜欢读书,早早跟随族里的叔伯出去经商,倒是在经商一道上破有天赋,如今纪府能有这般风光与奢侈,都要多亏了这位二老爷。 纪家前面这两位老爷是早逝的原配夫人所出,纪家的小姑奶奶纪玥,是如今的老夫人所出。 今日来的人很多,除了远嫁蕲州的纪玥,以及临时出去处理生意上急事的纪二老爷,府里剩下的女眷和公子们都在这儿了。 松鹤堂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老夫人坐在上首,被嘴甜的孙子孙女儿逗得笑得合不拢嘴。 众人正热热闹闹说话间,就见小厮一脸喜色地跑进来,禀告说:“大老爷的马车已经到了巷子口!” 老夫人连忙高兴地吩咐纪成道:“成哥儿,你带着弟弟妹妹们去大门口迎一迎你爹!” 第45章 纪成应道:“是。” 纪成于是带着屋里的孩子们出去了,就连素日里吊儿郎当的纪玄也跟在后面,规规矩矩出去了。 孩子们一走,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不少。 老夫人仍然高坐上首,满头银发,脸上挂着慈蔼的笑意。 纪大夫人胡氏人坐在那儿,心却已经飞了,脸上掩不住喜色。 这些年夫妻俩闹归闹,但是胡氏对这个男人终归还有些感情,到底是一年难得见几回面的夫君,她心里还是有几分期盼的。 相比之下,二夫人吴氏的笑就有些勉强了。 明明这府里的吃穿用度都是靠她夫君在外奔波撑起来的,怎么这光荣体面的事情,每回都是大房的? 不过是回来过个中秋,兴师动众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还把所有人叫过来专程迎接他。 这样大的排场,怎么从来就没轮上他们二房? 二夫人吴氏心中不平衡已久。 不一会儿, 外面又吵闹起来。 是大老爷纪海到了。 上一次见面还是春节,一晃,竟是有大半年未见了。 纪海先跪下向老夫人请安,老夫人连忙扶他起来,拉着年近半百的大儿子说话。 说着说着话,母子俩都红了眼眶,含着满腔热泪。 这样一副母慈子孝的画卷,很难让人不为之动容。 纪海又将给府里众人带的礼物让人发了。 众人一齐在松鹤堂用了午膳,才散了。 . 大房在东院,二房在西院,除了重大节日,两院平时来往并不多。 纪休处理完生意上的事情还专程过来了一趟,兄弟俩久未见面,在纪海的书房里谈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离开。 送走纪休后,纪海便让人叫大公子纪成、五公子纪玄以及三公子纪为,带着这一年的课业过来。 纪玄早有准备,所以并不算太慌张。 他过去的路上,正好碰到了许久没见的三公子纪为。 纪为在夔州书院读书,前几日刚回来。 三公子纪为是个很和善的人,脸上常年挂着亲切的笑容,对待府中的下人亦是宽容。 他看见纪玄身后小厮怀里抱的一摞本子,一脸笑容地夸赞道:“五弟今年勤勉了许多。” “我找人代写的。”纪玄直言不讳。 少年说这句话时没有一点避讳,态度嚣张极了。似乎完全不害怕别人知道,也不担心别人告发他。 纪为一顿,笑着说:“原是如此。” 但纪为和善的笑并没有换来纪玄的好态度。 纪玄似笑非笑撇他一眼,“怎么?你又要去揭发我吗?” 这一眼,仿佛极轻蔑似的。 纪为脸色变了,“五弟,三年前那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 纪玄冷笑一声,没说话,走了。 纪为看着少年大步远去的背影,脸上神色莫测。 纪玄刚走,恰好纪成从这条路上经过。 纪为脸上又升起了一贯的温和笑容,“大哥。” 纪成点点头,应了一声。 毕竟不是常见面的兄弟,纪成一向恭谨有礼、与人疏离,难以对这个不太熟的弟弟有多热情。 且他心中正有忧心的事情,一时未留意那么多,态度看起来自然冷淡了些。 但纪为可不会考虑和体谅这么多,他只会觉得,纪成也是故意的。 纪玄和纪成先后从他身边路过。 纪为仍然站在原地,脸上依旧是浅浅的笑意,袖中的拳头却不自觉收紧了。 他眸色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竟连身后的小厮唤他都未曾听见。 “公子,公子?” 纪为回过神来,面色冷清地问:“怎么了?” “我们也走吧,要迟了。” 纪为这才重新往前走。 四周无旁人时,他脸上那一贯和善如春风拂面的笑容,早已消失殆尽。 . 纪玄已经到了纪海的书房外面。 “公子,咱们来这么早是不是不太好啊?” 阿吉心底发虚,毕竟这满满当当的一摞课业,可都是花钱临时找人代写的。 没有半个字是五公子自己写的。 第一个过去让老爷检查,真的没问题吗? “你懂什么?”纪玄拍了他脑门一巴掌,“不当第一个,难道要当最后一个?” 第36章 章家父子 阿吉有点儿不懂,为什么不能当最后一个。 接着,纪玄便冷笑一声,解开了他的疑问。 “当最后一个,等着老头子把纪成和纪为的都看了,骂我的时候,再一一举例和对比?” “到时候让那俩看我的笑话?” “别把他俩嘚瑟死。” 阿吉:“……” 也是。 五公子说的对。 还是第一个进去让老爷检查比较好。 大房四个公子,纪成常年待在书院,纪为也在书院读书,并不常回家。 至于年龄最小的纪聪,则一直被陈姨娘带着跟随父亲在任上。 可以说,大房这些公子们,只有纪玄成日里窝在家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即便他去书院,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所以即便纪玄的课业没有挑出太大的毛病——仍然一如既往地烂,但他还是被大老爷狠狠数落了一顿。 第46章 几乎被骂的狗血淋头。 纪玄前几年被骂的时候,都是一副吊儿郎当、无所谓的样子,气得纪海骂得更久、更厉害了。 但他后来发现自己的表现会刺激到老头子,延长挨骂时间,他倒不怕被骂,但他不想在这儿浪费太长时间,听的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太烦了。 于是,他后来挨骂时,就自觉低着头。 纪海便不会每次都揪着态度的问题,反复说事。 但纪玄显然还是高兴早了。 纪海拿着他的本子,从内容狗屁不通,数落到字写的跟狗爬似的,不带歇气地说了小半个时辰。 纪玄见他听了,以为终于说完了。 于是,他便拿着自己的功课,正转身要走,却被纪海叫住。 “走什么走!”纪海一脸怒容地斥道,“站这儿,看看你两个哥哥的功课是如何做的!” 纪玄叹了口气。 看来老头子是骂完以后,尤不解气,还要等看完了纪成和纪为的,再接着数落他。 等纪玄好不容易从纪海的屋子里出来时,已经晚霞满天的时候了。 站了一下午腿都酸了,他边走边张开胳膊活动身子,刚走到丹枫院门口。 就被人叫住了。 “五公子,五公子,留步!” 纪玄转过身来,见是纪海身边的小厮。 他烦躁地揉了下脑袋,“又有什么事?” “老爷……”小厮低着头,嗫嚅着开口,“老爷让五公子立刻回去。” 小厮说话间都有几分胆战心惊。 纪玄意识到小厮的表情不太对劲,沉着脸色问:“怎么了?” 小厮低着头,恭恭敬敬回答道:“几位少爷刚走,章家老爷就来了,不知道与老爷说了什么,老爷很是生气,让五公子立刻过去。” 站在纪玄身后的阿吉瞪大了眼睛。 他是知道公子前些日子狠狠教训了章步一顿的。 一时间,阿吉慌了神,看向纪玄,“公子,这……” 纪玄脸色虽沉,但并不慌张。 他吩咐阿吉道:“你先把这些东西放进去,我过去看看。” 说完,就跟着纪海院里匆忙跑来叫人的小厮走了。 . 纪玄过来时,纪海正坐在上首,一脸铁青。 章家老爷坐在纪海右手边,满脸怒容,细细数落着纪玄如何欺负他宝贝儿子的恶行。 而章步正坐在章家老爷身侧,紧张兮兮地盯着门口。 纪玄出现在门口时,他一看见,就立刻站了起来,好像被蛰了屁股一样。 “怕什么!”章家老爷斥他道,“坐下!” 章步被一吼,又看着纪玄,好像生怕纪玄忽然有什么动作。 他磨蹭好一会儿,才紧张兮兮地重新坐下来。 章家老爷见状又转头,铁青着一张脸,抖着手,指着纪玄对纪海道:“看看,这就是你们纪家的好家教,给我儿都吓成什么样子了?” “在我们这些长辈面前尚且如此,不知平日里私底下还如何欺负我儿呢!” 纪海“砰——”一声拍响桌子,对纪玄斥道:“逆子,还不给我跪下!” “向你章家伯父和章家兄长赔不是!” 纪玄轻飘飘撇了章步一眼,脸上甚至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表情。 好像此刻纪海骂的不是他一般。 章步立刻重新站了起来,好像火烧着了屁股,他慌乱无措地连连摆手,“不不不、不用了!” 他又去拉章家老爷的袖子,“爹,咱走吧,这事儿就这么过去吧。” 章家老爷怒火更甚。 “砰——”一声,他也拍响了桌子,骂道:“不争气的东西,你给我坐下!” “纪兄,本来小辈之间的事情,我也不欲多管,可你看看,我若再不插手,就怕哪一天,我儿都被你家这位打死了,我们这个当爹的才知道!” 章家老爷把章步揪起来,一把扯开章步身上穿的衣服。 肩膀和胸膛处,白皙皮肉上,乌青的伤痕格外明显。 看样子伤了有几天了,没想到竟还如此严重。 纪玄也没想到,这章步竟如此不中用! 这也太娇气和不经打了,受了那么点儿伤,这都好几天了,还这幅样子。 他烦躁地揉了下眉心。 章家老爷气势十足,说话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吵的人耳心疼。 “这都是五天前受的伤了,如今淤血还未散尽,大片淤积在这里,五天前伤的多重,不要我说,纪兄也能看得出来吧?” “这件事情,无论如何,纪兄今日必定要给我说法!” “我章家再不济,也断没有嫡子被人踩在脚底欺负的道理!” 章家老爷气得恨不得掀翻纪家的屋顶。 纪海脸上早已经挂不住了。 今日这事儿不给章家父子一个说法,章家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纪海一向是个好面子的,纪家也是临安城里的体面人家,还是头一遭被人上门来指着鼻子骂。 纪海活了这么多年,这种事情简直是第一回! 他见纪玄仍旧死性不改,既不跪下,也不道歉,更是气得心肝肺都火辣辣的。 “来人啊!上家法!” 不一会儿,就有人呈上儿臂粗的黑漆木棍。 第47章 木棒上的黑漆反射着冷冽的光。 还没挨上皮肉,就已经能想象出来,它的手段与力道,顿时让人不寒而栗,心生惧怕。 第37章 罚跪祠堂 “砰——” “砰——” 木棒落在纪玄的背上,发出闷闷的响。 一声接一声,雨点似的,极有规律和节奏。 纪玄被小厮死死押着跪在地上。 木棒落在背上,他背上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晕染,绽开一朵一朵血色的花。 他脖颈间和手腕上青筋暴起,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流下,一看便知,他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少年咬着牙,硬是一声不吭。 外面响起匆匆的脚步声,“老爷,老爷,别打了!” 胡氏着急得人还未到,声音就先传进来了。 阿吉找人打听了老爷院里的情况,听闻五公子恐怕要挨罚,就连忙去找了夫人过来。 胡氏就这么一个儿子,又向来溺爱纪玄,着急忙慌就赶过来了。 她一进来,便瞧见纪玄被打得满身是血,大惊失色,吓得几乎要晕过去。 她连忙扑过去要抓住纪海的手,想要制止纪海,“老爷,不能打了!不能打了!” “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胡氏抓得很紧,纪海拉不开胡氏的手,与胡氏僵持着。 纪海紧蹙眉头,厉声斥道:“你这妇人,赶紧松手!” 他又使了把力气。 胡氏到底是女子,比不得纪海力气大,被纪海挣脱了。 眼见纪海拿起木棒又要挥落,胡氏连忙扑倒纪玄身上,就像母鸡护着自己的崽子一样。 她红了一双眼睛,流着泪,冲纪海吼道:“你今日要打便连我一起打!” 胡氏扶起脸色惨白一片的纪玄,哭着唤道:“我的儿哦,我可怜的儿哟!” 胡氏见儿子伤得如此之重,心中悲愤交加。 她唰地抬起头,哭着大声指责道:“你大半年不回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结果回来第一天就打孩子!有你这么当父亲的吗!” 胡氏尖锐的声音在屋内回荡,盖过了其他的声音。 纪海被吼得一顿。 眼泪淹湿了胡氏精致的妆容,从她眼角浅浅的皱纹上划过。 往日里掐尖要强、事事挑剔不满的贵夫人,此时也只不过是一个爱护儿子担忧儿子的母亲罢了。 僵持片刻,终于,纪海愤愤摔了木棒。 木棒砸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他转过身,朝章家老爷拱手道:“章兄,今日让你看了笑话,这逆子我必定会严惩,给章兄一个交代。” 章家老爷仍然板着一张老脸,但勉强让了一步。 “既然纪兄如此说了,我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那今日便到这里。” “也希望纪兄不要辜负我的信任才好。”章家老爷看着纪海,脸色阴沉地告诫道,“毕竟,我儿的伤也不能白受不是?” “是是是。”纪海连声应道。 章家到底是当地世族豪绅,与纪家几乎相差无几,且这件事是纪家有错在先,纪玄都把人打成那样了,纪海态度只能放低至此。 得了纪海的保证,章家老爷这才愿意离开。 章步临走前,纪玄抬起头,瞥了他一眼。 章步被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加快了脚步,眨眼就跑的没影了。 纪海走到纪玄面前,沉声质问道:“你可认错?” 纪玄嘲讽地笑了一声,并不应答。 纪海怒火蹭一下就燃猛了,“来人啊,将这逆子拖到祠堂跪着去,关到他认错为止!” 胡氏立马站起来阻拦,“老爷,玄儿受了重伤,怎么能关去跪祠堂,那样的阴冷之地,玄儿会受不住的!” “你就别添乱了!”纪海推开她,“他如今这幅模样不都是你惯出来的!” “你这个样子,只会毁了他!” “再不管教,他就废了!” 纪海态度异常坚决。 小厮想要过来押纪玄,被纪玄一把推开,“滚开!” “本公子自己会走!” 纪玄撑着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往出走。 少年顶着一身的血,往日里高大厚实的身影,此时却显得有几分单薄与萧索。 纪海负着手,重重地冷哼一声,干脆闭上了眼睛,似乎是不想瞧见这个惹人心烦且不听话的儿子。 胡氏知道无法改变局面,只能用手帕捂着嘴,默默地流眼泪。 . 天黑了, 祠堂里虽然点着许多烛火香蜡,但还是有些黑,角落里黑的与外面别无二致。 纪家先辈的牌位整整齐齐地摆在正前方,黑漆上的金字,泛着冷冽的光。 祠堂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时不时地烛火噼啪的炸开声,以及外面一阵阵传来的呼啸风声。 纪玄并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他不可能听纪海的话,乖乖跪着。 祠堂里面并没有人看守,看守的人都守在祠堂外面。 纪海派过来的人一走,他便翻身起来,大咧咧坐到了蒲团上。 桌案上摆着的供果虽然不新鲜,但还能吃,纪玄有点饿,随手拿了个月柿啃了两口。 往日里这般的柿子,可是入不了纪五公子的口的,今日情形特殊,倒是没那么挑剔了。 第48章 如果不是身上受的伤血淋淋的,实在太惨,要不然,他看起来真有几分自在与悠闲的感觉了。 忽然,祠堂乌漆墨黑的角落里传来细微的动静。 那是祠堂后门的方向。 祠堂后面是一片荒园,说是园子,其实也只不过是一片不大的荒地罢了,没什么用处,所以便荒废了。 园子里草木茂盛,平日里并无人涉足,担心有蛇进来,所以祠堂的后门常年关着。 纪玄眯了眯眼睛,质问:“谁?” 安静且空荡的祠堂里,他的声音落地有声,在黑暗中,带着凌冽之意。 “公子,是我。”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这声音骤然响起,清泠泠的,如暗夜里山涧流动的清澈泉水。 纪玄因为伤势,有些麻醉的神经,一下便清醒了许多。 “劳烦公子给开个门。”那道声音弱弱地说。 隔着门,并不真切,在黑夜里隐隐约约。 纪玄撑着蒲团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走到那个不起眼的漆黑角落里。 他取下笨重的木头门栓。 “吱呀——”一声,许久未曾打开的老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怎么来了?” 纪玄倚在门边,看着站在门后不远处,长满青苔的石阶上的姑娘。 第38章 怪可怕的 木槿本身个子比纪玄矮一个头,站的地方又比纪玄低了一个台阶,距离太近,只能仰头看着他。 乌漆墨黑一片,她是偷偷过来的。 怕被别人发现,她连一盏灯都没敢提,摸着黑过来的。 祠堂后面建筑高大,草木茂盛,连月亮的影子都瞧不见,比外面更黑。 是以,她只知道五公子挨了老爷的打,受了伤,却没发现纪玄伤的有多么严重。 “怕五公子伤的严重,祠堂又什么都没有,所以我过来瞧瞧。”木槿低声回答道。 木槿手上还提了一个半大的篮子。 木槿知道纪玄被关进祠堂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了。 说是过来瞧瞧,其实还是担心纪玄,所以一准备好东西,立刻便过来了。 纪玄受了重伤,脑子有些糊涂,并没有仔细听她的话。 他想,大概是阿吉派她过来的。 毕竟他被关这么久了,阿吉恐怕也正着急,所以派了个人过来送东西。 他让开了路,道:“进来吧。” 木槿跟在纪玄身后进来。 一走到屋子中间,她就看见了地上扔着的黄澄澄的月柿。 在昏黄烛光映照下,月柿的颜色看起来越发鲜艳了,甚至有点鲜艳过头了。 木槿心道,五公子这人平日里最是挑剔,这样的月柿都不挑,可见是真饿了。 算起来,若不是为她出气,教训了章步一顿,五公子今日本不必受这样大的罪的。 她的目光刚落在月柿上面,纪玄就发现了。 他莫名心虚了一霎。 下意识地,便一脚踹开了那枚月柿。 拳头大的月柿轱辘轱辘滚进了桌案底下。 木槿愣了一下。 忽然,她有点忍不住笑意,没控制住扬起的唇角。 纪玄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蠢事。 他心中暗恼自己。 看都看见了,再遮掩有什么用,这不是欲盖弥彰么。 见木槿嘴角怎么也遮不住的笑意仍在继续,他有点恼羞成怒了。 他浑身不自然起来,故意凶巴巴地质问道:“笑什么?” 木槿这次却并不怕他。 她摇了摇头,笑而不答。 她把篮子放在桌子上,把篮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取出来。 纪玄站在旁边瞥了一眼,带的东西挺全,有外伤的药,还有吃食。 “公子先用膳吧。” 她转过身来,正巧看见了他背上的鲜血淋漓。 她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她下意识捂上嘴,“怎么伤的这样重?” 眼泪不自觉地涌了出来,都积聚在眼眶里。 顿时,愧疚感裹住了木槿的整颗心,让她有点喘不过气。 她过的苦日子太久,久到她早已经不适应别人的恩惠。别人对她一点点好,她便想要涌泉相报。 偏偏她人微言轻,地位卑贱,几乎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纪玄顶着一身伤,要一直跪在冰冷的祠堂。 纪玄受这么大的罪,她心中自然愧疚。 若不是为了她,五公子又何必遭此大难? “哭什么?” 纪玄语气虽然凶,但是下意识未经任何思考,只凭本能地伸出手,去擦她眼角的泪。 “不过一点点小伤而已,也值得哭?” “比这还重的伤我都受过呢!” 木槿红着眼眶,“这不一样。” “五公子这伤算起来是因为奴婢,都是奴婢不该,当日不该为了一时之快,便让公子替奴婢寻仇的。” “公子金尊玉贵的身体,怎么能因为奴婢就受如此重伤呢?”她带着哭腔道。 木槿的目光落在他背上,神情凝重哀伤。 “我当日教训章步,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你何干?”纪玄蹙眉。 他并不觉得,他今日受罚是因为她。 “况且也不单是为了你,章步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这些事情,即便不是你,我也是要教训他的。” 第49章 “这一顿打,该我的,本来也躲不过。”纪玄嘲讽地笑笑。 他又乜斜她一言,半是调侃半是挖苦地说道:“我倒是不知,你竟如此有担当,屁本事没有,什么事情却都要往自己身上揽?” 木槿被他一说,又好气又好笑。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挖苦她? 不过纪玄这样一说,她心中的负罪感倒是的确轻了不少。 “公子为何不告诉老爷,是章步有错在先呢?”木槿问。 纪玄不大在意地回答道:“他又没问。” 木槿一脸着急,“老爷不问,公子可以主动解释啊,这事原本并不是公子主动招惹的。” 纪玄冷呵一声,“而且,即便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未必相信,即便信了,还是会觉得我下手太重,还是一样会罚我。” 他又笑了下,嘴角边的嘲讽就没消失过。 他根本就不屑于解释,反正纪海也不会信,只会觉得自己又惹是生非。 不过就是一顿家法,跪两天祠堂而已,比这严重的惩罚,他也受过,眼下没什么大不了。 纪玄没说的是—— 他什么都不说,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他一旦说出这件事情的起因,那必然会把木槿牵扯进来。 到时候章家和纪海的怒气便也会发泄在她身上。 她一个小小的丫鬟,有几条命够挨的? 听了纪玄的话,木槿一顿。 她并不知道纪玄藏在心底的那些原因。 她只是忽然窥见了这个世界的另外一角。 看似是府里最受宠、最无法无天的五公子,竟也会有如此不容易的一面么? 看似繁花着锦,实则竟也步步维艰么? 纪玄翻看起她带过来的吃食。 “这什么?”他打开一个油纸包,“冷烧饼。” “这又是什么?”他接着翻另一个油纸包,“冷了的烤鸡?” “放凉了的桂花糕?” “就这些?”在衣食住行上万般挑剔的纪五公子显然不太满意。 “你大老远过来,就给本公子带了这些?” 木槿表情有点难为情,“公子,厨房只有这些了,我只能找到这些……” “阿吉那个没长心的东西,也没吩咐厨房准备……” 纪玄话一顿,他意识到了不对劲,“不是阿吉派你过来的?” “是、是奴婢自己过来的。”她有点害怕,“奴婢不敢告诉别人。” 纪玄忽然笑了。 木槿不懂他为什么突然笑。 怪可怕的。 第39章 刺客 尤其还是在深夜的祠堂,多渗人啊。 “公子笑什么?”木槿问。 纪玄摇摇头,没回答。 “这些是你去厨房偷的?”他问。 木槿迟疑着点点头。 纪玄又笑了。 木槿更害怕了。 “公子又笑什么?”她害怕地问。 她咽了下口水,别是在祠堂里被什么不干净的附身了吧? 纪玄轻笑一声,“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意思?” “有意思?”木槿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她不懂,五公子这是夸她还是骂她? 但纪玄显然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思,任由木槿自己去揣摩去。 纪玄笑而不语。 对啊,就是有意思。 真有意思。 看起来怯怯懦懦,什么都怕,什么都不敢,可是有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敢。 明明胆子小得次次都能被他吓得骤然失态,狼狈万分。可是,他不过是带她去偷了一次厨房而已,她便敢自己独自去偷了。 看起来柔柔弱弱,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刮跑似的。 可是,上一次却在危急关头躲过了最严重的一下,今晚又一个人大半夜地从荒园穿过来,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天底下如这般的人能有几个?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月亮被乌云遮住,一颗星子也无,外面漆黑如墨。 他想起祠堂外面层层叠叠的守卫,祠堂后面也是有人看守的。 “祠堂周围被层层把守,你怎么过来的?” “我从前在祠堂洒扫,知道这后面有一条荒废的小路,被草木遮掩,并不易察觉。” “你还在祠堂洒扫过?什么时候?” “刚进府的时候。” 她刚进府的时候只有十二岁,那个时候骤然被亲生父亲卖掉当丫鬟,遭到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祖父还在世时,她家也算是有家底的人家,家中那时候还有三四仆从丫鬟。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被卖做丫鬟,这巨大的落差谁能接受? 木槿一开始的性子并不如今日这般驯服,甚至是那一批丫鬟里最不听话的一个,当时也挨了不少打。 后来受了不少磋磨,才把这浑身的傲气硬生生磨平了。 她的思绪缥缈回许多年前,直到听到纪玄问话的声音才回转过来。 “三年前?”他问。 “是。” 纪玄屈腿坐在蒲团上,随手把啃完了的鸡骨头扔到地上。 他挑眉道:“那岂不是那个时候我们就见过面?” 木槿视线落在地上的鸡骨头上,顿了一下。 她垂眸道:“的确是见过。” 第50章 不过,是一段不怎么好的回忆罢了。 他又扯下另一只鸡腿,随口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对你没有印象?” 木槿规规矩矩跪坐在蒲团上,露出一个很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笑。 “我不过祠堂的一个卑贱的洒扫丫鬟罢了,公子怎么可能对我有印象?” 纪玄正要再问下去,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别样的风声。 他天生耳聪目明,耳力比常人好些,自然能听出这阵风的古怪。 他随手扔了鸡腿,胡乱地在案前的桌布上擦了一把手上沾的油。 接着,他伸手抓着木槿的胳膊,利索地把人塞到了桌案底下。 “公、公子……” 木槿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有些惊诧,蹲在桌案底下仰头怯怯地看着他。 她本来个子就不算高,又生的瘦,蹲在桌案下的狭小空间里,看起来小小一团。 用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看人时,像只受了惊了的小兔子似的。 现在来不及解释什么,他只弯下腰,在她面前低声命令道:“你呆这儿别动。” 木槿听出他语气中的郑重与严肃,立刻噤了声。 她意识到纪玄突然紧绷的状态,也跟着紧张起来。 桌案的厚重桌布被重新放下,桌案底下遮的严严实实,轻易不会发现这底下还藏了人。 “簌簌——” 一阵落叶被疾风吹动的声音透过厚重的木门,隐隐约约传进来。 纪玄放轻了脚步,浑身都竖起了防备与警惕,慢慢朝门边靠近。 他的手刚碰到门栓上,一柄锃亮的刀便“噌”地伸了进来,雪白的刀剑泛着凌冽的寒意,险些划伤了他的手。 纪玄瞳孔一震。 他本能地感觉到了门后的危险,下一刻就要破门而入。 他飞身往后退了数米远。 与此同时, “砰——” 一声巨响,门从外面被人踹开了。 蹲在桌案下的木槿被吓得狠狠一抖。 她抱住了自己,紧紧闭上了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她心跳如擂。 祠堂里没有一个人的说话声音,甚至安静到没有任何声音,仿佛刚刚那一声破门巨响也只是幻听。 但木槿很清楚。 不是的。 外面一定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 纪玄伸手挡住门被破坏时飞迸而出的木屑,刚放下袖子,就看见了门口站着的三个黑衣人。 他们三个都蒙着面,穿着夜行服,身形魁梧,拿刀的手法一看便是久经训练之人。 来头不小啊。 难道是上次那批人? 不、不对。 上次那批杀手背后的人根本不知他的真实身份,怎么可能派人追杀到纪府来? 即便他们这么快悄无声息查到了他的真实的身份,也是直接上门拿人才对,并不大可能派人暗杀他。 那这几个黑衣人到底是谁派来的? 他来不及想更多,就见那刀光直冲他面门而来。 他身子一闪,寒厉刀光从他眼前划过,堪堪只偏了寸许。 差点就毁容了,好险。 祠堂太窄,根本施展不开,且他赤手空拳,本就落了下风,纪玄只能引着他们去外面。 刚站定,就见那冷冽刀光又一次直冲他面门而来。 纪玄正要出手,脑中忽然闪过什么。 这几人不是来杀他的,而是来试探他的。 他即便以往与人结仇,但也没到对方要买凶杀了他的地步,所以这几人只能是因为上次那件事情招惹过来的。 他们在试探他是不是上次那个人。 难道是来验伤的? 不、不对。 但是他上次受的伤早就好了,他们虽然怀疑上了他,但是时隔这么久才上门来试探,绝不可能是来试探他是否受伤。 第40章 放火 他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顿时,他瞳孔一震。 他知道了,今晚来的这几人,是来试探他的武功的! 或许是听说了他的武功高强,所以派人来试探他的武功如何,然后再和那晚那个人对比。 他绝对不能被他们试探出来。 不然,这嫌疑可就洗不掉了。 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纪玄收起了要还手的准备,故意表现得功底不扎实的样子。 这三个刺客出手虽然利落,但武功并不算是多么上乘,若依照他以往的实力,不消半刻钟就可以解决这三个人,但是他现在可不能暴露他的武功。 纪玄装出一副三脚猫功夫的样子,借着院里的假山和草木做遮掩,费劲功夫躲避逃跑。 他甚至忍痛故意挨了对方一刀,岂料对方仍然不肯善罢甘休,追着他杀,大有不宰了他不罢休的架势。 纪玄都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推测错了,难道这些人真的是来杀他的? 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 这几个刺客这么轻易就进来了,而且还敢破门而入,发出这么大的动静都没人来,想必外面看守的人都已经被他们放倒了。 靠外面不行,他必须得自己想想办法。 必须得制造点儿动静,引来更多人才行。 纪玄眯了眯眼睛。 只有一个办法了。 他一边朝祠堂跑,一边大声呼喊:“壮士饶命,你们放过我吧,派你们过来的人给你们多少钱,我给十倍!” 第51章 “我们无冤无仇,几位英雄又何必杀我?”他装模作样地努力说服着几个刺客。 “我愿意给诸位丰厚的银钱,且绝对不会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还请诸位能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纪玄一边拼命逃跑,一边言辞恳切,字字句句把一个贪生怕死的求饶废物的形象展现的淋漓尽致。 表现得越怂包,越废物,越贪生怕死,才越能打消这些人的疑虑。 毕竟谁会相信一个贪生怕死的走鸡斗狗的纨绔,会去做那样不要命的事情呢? 纪玄滑的像条泥鳅似的,一溜烟跑进祠堂里,推翻了屋子角落里那满满一排烛台。 几十支烛台倾倒,瞬间点燃了糊着麻纸雕着精美花纹的木格窗。 两个刺客追着纪玄而去,剩下一个留在祠堂里扑火。 他们还没试出纪玄的深浅,还没把纪玄逼到绝路,暂且还不能离开。 这小子武功学的乱七八糟,跑得倒是快。 蹲在桌案下的木槿趁纪玄引他们出去时,就已经重新调整了姿势,她现在蹲着的位置可以从缝隙里小范围地看见外面发生了什么。 当她看见纪玄推到那一排烛台时,瞬间瞪大了眼睛。 五公子在做什么? 这可是祠堂! 供奉着纪家列祖列宗的祠堂,故意烧了祠堂对先祖可是大不敬! 这怎么了得? 老爷知道了必然又要动怒,到时候罚的肯定比这次还重! 可她很快就看见了紧追在纪玄身后而来的刺客,他们是那样的凶神恶煞,提着锃亮的大刀,对五公子步步紧逼。 这几人的武功竟如此厉害! 将五公子逼到这种境地! 木槿看不懂武功招式,但她知道,五公子再这样孤立无援的耗下去,会死的。 只有点燃祠堂,把动静闹大,才能引来外面的人,才能获救。 她躲在了这里面,一时半会儿没事,但五公子要是出事,她一样跑不了。 五公子要是出事了,她也会没命的。 即便刺客没发现她,老爷和夫人也绝不会放过她。 祠堂供奉的这些牌位,再尊贵,也没有活人的命重要。 牌位可以重新做,但是命没了可就真没了。 不管了,什么都没有活下去重要! 那黑衣人扑灭大火后,便立刻去给同伴帮忙,围堵五公子。 纪玄远远地看见那大火刚要燃起来,刚映照亮了小小的一片地方,就被人扑灭了。 被火光照亮的那一处又重新黑暗下来。 他心中顿生失落,火这么快就被扑灭了。 这个法子,竟行不通么? 如果不靠火光引来别人,那要靠什么哪儿了? 他心中焦躁起来。 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嘶——” 他胳膊上又被划了一刀。 他无法施展真正武功,跑得再快,也有躲避不及的时候,身上已经挂了好几道彩了。 祠堂内, 黑衣人一走,木槿便立刻从桌案底下钻出来。 她推倒另一边的烛台,一把扯下祠堂内悬挂的帘子扔进火里,捡起地上的蒲团点燃了也扔进火里。 顿时,大火燃了起来。 火苗窜上屋檐,火光照亮了整间祠堂,这炙热刺眼的光亮都照射到了祠堂外。 纪玄眼睛一亮。 刚刚扑灭火的那人意欲转身,再去灭火,却被同伴拉住了胳膊。 “别去,来不及了。” 黑衣人转过身来,与同伴对视一眼,将目光重新落回了纪玄身上。 既然来不及灭火,那就只能赶在人来之前,孤注一掷,下狠手试探此人了。 纪玄本能地觉得不妙,一闪身想躲到另一座假山后面。 终因对方人多势众,被堵在了角落。 一道剑光劈头盖脸而来,空间狭小,他躲不开,只能勉强侧身避开主要的部位,那锋利的剑刃便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另一只手撑在坑坑洼洼、崎岖不平的山石上,汇聚全身力量,一个漂亮的后空翻,便径直落在了假山顶。 躲开了剩下两把刀剑,在下一秒朝他刺过来的攻击。 “走水了!” “走水了!” 外面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很快,院门口传来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传来许多人的吵闹声。 纪府的护卫、小厮来了。 方才刺伤了纪玄的那人,应为三人之首,他低声下令道:“撤——” 三人便提着刀后退,轻巧地跃过围墙,消失在黑夜里。 站在假山上的纪玄终于撑不住,整个人从假山上滚了下来。 “五公子!” “五公子!” 一阵阵惊呼响起。 纪玄被人扶着从地上爬起来。 “我没事。” 只是今日刚受了家法,又被那刺客重伤好几刀,一时失血过多,有些头晕,没站稳,这才滚了下来。 第41章 冲进火场 老爷惩罚五公子,却不是想要五公子的命。 这个时候了,五公子都受了这么重的伤了,众人哪顾得上纪海对纪玄的惩罚? 众人下意识都忽略了纪玄还在受罚这事。 一个管事的一脸急色,连忙招呼小厮道:“快去请大夫,快扶五公子回去休息啊!” 第52章 纪玄盯着那大火燃烧的祠堂,径直朝前走去。 突然,他拨开人群,朝燃烧着熊熊大火的祠堂冲去。 “五公子!” “公子!” “不能进去啊!” 下人们被他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都伸手去拦,却连纪玄的一片衣角都抓不到。 于是,他们只能高声在他身后疾呼。 但纪玄仍然没有要回头的意思,转眼就消失在大火里,被炙热的火舌吞没。 下人们立刻加快了灭火的速度,手底下的动作更快了,一个个赶趟儿似的在祠堂与水井之间奔波。 下人们脸上都是一脸焦急。 五公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在场的这些一个也跑不了。 纪玄冲进祠堂径直朝桌案而去。 他一把掀开桌案垂落的厚重桌布。 空的。 桌案底下什么都没有。 他紧紧捂着口鼻,忍着烟熏火燎,站起身,费力地睁开眼睛。 环顾四周,除了被扔在地上的篮子,以及散落一地的食物和伤药,什么都没有。 仿佛刚刚这里藏了个人,只是他的幻觉而已。 他紧蹙眉头,仔细地寻找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他怕万一她在哪个角落里晕倒了。 火光刺眼,炙烤得他的皮肤发烫,火辣辣地几乎要裂开一般。 烟雾弥漫,袅袅而上,熏得人睁不开眼睛,睁开眼睛也要被熏出眼泪。 纪玄忍着剧烈的刺痛,仍然在费力地寻找着。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后门上。 后门的门栓是开的! 他冲过去打开后门,看见后门口的脚印,脚印的脚尖是离开的方向的,而且乱七八糟,一路朝远方蔓延。 看得出来,是匆匆逃离留下的。 幸好,她走了。 还算是聪明,知道早早溜了。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一直悬在胸口的那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五公子!” “五公子!” 外面的呼声仍在继续,甚至越来越撕心裂肺。 纪玄干脆从后门出去。 正好他的大脚踩在那些小脚印上面。 他比她重的多,脚印更深更大,完全盖过了方才来人的痕迹。 他从后面绕到前面去,骤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斥道:“喊什么?” “五公子!” “公子!您可算是出来了!” 众人自是惊喜,都狠狠松了一口气。 五公子平平安安出来,他们这些人可算是捡回一条小命。 在纪府仆从齐心协力下,火势很快便被扑灭。 原本庄严肃穆的祠堂,如今只剩下烧得所剩无几的断壁残垣。 兀然耸立的砖石还残留着大火的余温,垮塌的截截梁柱却被烧得炭黑,几乎与浓浓的夜色融合在了一起。 风吹过废墟,又吹向远方。 今夜的刺杀和大火发生的太过突然,所有事情结束后,平静下来,一切便好像一场幻梦。 . 纪海和胡氏也都知道了此事,大夫刚到,夫妻二人也赶了过来。 大夫正给纪玄把脉。 二人一进来,便看见纪玄浑身的血,衣服都被鲜血浸透了,还未来得及换。 少年脸色苍白,虚弱地倚靠在床边。 纪海到了嘴边的责骂,忽然就开不了口。 但他下午的怒气还没消,也拉不下来脸好好同这个处处惹事的儿子说话。 于是,他脸色不大好看地问:“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听下人禀告说祠堂进了刺客,这刺客还放火烧了祠堂?” “好端端的,这刺客是怎么回事,可是你又在外面招惹了是非,才惹上了这样厉害的仇家?” 听着不像是关心,倒像是质问。 纪玄抬起头看了纪海一眼,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亲儿子都伤成这幅摸样了,进门第一句话不是关心,而是责问和怀疑。 纪玄本就脾气不好,又受了伤,自然也不会好好同纪海说话。 他冷冰冰道:“我不知道。” “你这什么态度?” 纪海还想再问下去,胡氏连忙拉住了他,“老爷,玄儿都伤成这个样子了,你一进来一句关心的都没有,反倒是不停质问,这让玄儿怎么想?” “我纪府安安定定这么多年没出过事,偏偏他一跪祠堂,祠堂就进了刺客,还放了一把大火,那都是我纪家祖宗的牌位啊!这可是对先祖不敬!” “这刺客摆明了就是冲他去的,不是这逆子又在外面干了坏事,怎么会有刺客上门!” “老爷,玄儿平日里是爱玩闹了些,但他怎么可能会惹出这么大的事情?”胡氏与他分辩道。 纪海正要再说下去,纪玄斥道:“够了。” 纪玄冷冷道:“今晚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问,便去问你派来看守我的那些人。” 纪玄此话,不就是在说他这个父亲的不是么! 纪海脸色更不好看了。 却又恰好被纪玄戳住了痛处,他生气却没有理由反驳。 大夫诊完了脉,也委婉地劝告道:“老爷夫人,五公子的伤险些伤到肺腑,不可轻视,须得好好静养才是。” 胡氏这才拉着纪海出去。 第53章 大夫开了方子,放下伤药便也出去了。 室内里终于安静下来。 昏黄的烛光照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和冷漠。 纪玄心底里的躁郁,像一只癫狂的野兽,在疯狂撞击着四周,好像随时要破笼而出。 他抬起一只手,缓慢地按揉着太阳穴,平缓自己的心情。 阿吉进来上药。 他先给纪玄换衣服,看见那些和皮肉粘连在一起的衣服时,他落在纪玄背上的手直发抖。 阿吉一个活了十几年的大男人都要控制不住地掉金豆子,眼泪都含在眼眶里,几乎包不住。 公子这得多疼啊。 费了好半天功夫,阿吉才把纪玄身上的血衣一点点撕下来,从他的皮肤上剥落下来。 上完药时,纪玄额头上已经渗出密密麻麻一圈冷汗。 “好了,你出去吧。” “是。” 阿吉出去以后,纪玄回想起今晚的事情。 距离那桩事情已经过去数十日,这批刺客为何偏偏这个时候找上了门,还这么巧的选在了他独身一人被关在祠堂这一日? 第42章 纵火者 这批刺客大概同上次追杀他的一样,是楚家手底下的人。 楚家…… 他脑中白光一闪。 他忽然想起了李觅苌上次组的那个酒局,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奇怪的男人—— 临安知府楚正丰的侄子。 那晚,那个一身玄衣的男人一直在观察他,甚至有意无意地同李觅苌联合起来试探他。 他有种直觉,今晚的刺客,同那个男人脱不了干系。 那晚他们没试探出他是否受伤,亦没试探出他的武功深浅,所以便布下了今晚这场刺杀,想要看看他的功夫如何,是不是之前那个人。 今晚他装的没有缺漏,又豁出去这么大的代价,受了这么重的伤,那几个刺客回去如实复命,应该能让那些人暂时打消对他的怀疑了。 纪玄靠在软枕上,长舒一口气。 不过,那些人怎么这么巧地选在了今晚,他一个人在祠堂,他们便直奔祠堂而来? 是知道了章家父子下午刚上门,猜到了他必定会被罚跪祠堂?还是说…… 他们在纪府有内奸? 若是前者,倒也罢了。 若是后者,那他今后行事,必须要更加小心才是。 纪玄因为身上的伤,痛的睡不着。 浑浑噩噩想了许多。 终于,痛晕过去了。 . 纪玄第二日醒过来时,已经日上中天了。 他没拉床幔,刚睁开眼睛,就被强烈的日光刺得,又闭上了。 缓了好一阵,才适应这强光。 他伤了右边胳膊,洗漱吃饭都十分困难。 纪玄并不习惯别人喂饭,随便吃了点东西,便烦躁地摆摆手,让人撤了。 “把木槿叫过来。” “木槿?” 阿吉愣了一下。 这不是住在西南角那偏远的犄角旮旯里那位吗? 公子突然叫她做什么? 阿吉想入神了,站着没动。 纪玄抬头看他,神色显然不虞,“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小的这就去叫!” 阿吉连忙出去了。 木槿正蹲在水池边洗衣服,就见纪玄身边的那个小厮过来,请她去纪玄那儿。 她跟着阿吉进来的时候,纪玄正坐在垫着厚厚软垫的宽大花梨木靠背椅上。 他手里拿着一本书,显然没什么兴致看,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 木槿觉得有点稀奇,五公子竟也会主动看起书来? 五公子向来是个在屋子里待不住的性子,受了伤不能出门,恐是要憋坏了。 阿吉道:“公子,人已带到。” “好了,你出去吧。”纪玄放下书,摆了摆手。 木槿站在离纪玄两三步远的地方,正要向纪玄恭恭敬敬行李请安。 纪玄忽然道:“站那么远做什么?难不成我会吃了你?” 木槿:“……” 她往前挪了小小的两步,站到了离纪玄一步远的地方。 “再往前走。”纪玄命令道。 木槿又往前挪了一点。 “坐。” 木槿惊讶抬头。 五公子竟然会主动让她坐下,而且还是坐在他旁边? 这短促的一个字,听不出来他是什么态度,像是命令,又似乎不是。 无论五公子是什么意思,她还是谨慎恭敬些的好。 以免出错。 她连忙慌乱地推辞,“公子,这不合礼数,奴婢怎敢与公子同坐……” “坐下。”纪玄打断道。 木槿闭上嘴,只得乖乖坐下。 “你有什么不敢的?”纪玄嗤笑一声。 木槿抬头,不解其意。 他挑眉看她,压低声音道:“你都敢放火烧祠堂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木槿脸色一瞬间惨白如纸。 他、他知道了。 他知道第二次燃起来的火是她放的。 不行,她绝对不能承认。 这可是重罪。 会要了她的命的罪。 她僵着脸,勉强笑了下,想拿纪玄昨夜对外的说辞糊弄过去。 “那火不是刺客放的么?” 第54章 纪玄支着下巴,悠闲地看着她。 显然是不接受她这幅场面上的说辞。 并且,摆明了是对她的回答不满意。 纪玄昨夜就在祠堂,那把火他当然清楚,不是刺客放的。 她如此说,根本就没有意义。 木槿只好硬着头皮道:“公子误会了,昨夜的火是那人没有彻底扑灭,火星子点燃了帘子,复又燃起来的。” 她语气虽然怯生生的,但还是在坚决否认:“不、不是奴婢放的。” 纪玄轻笑了一声,“这个理由倒是编的好。” 非要逼她承认吗? 木槿快哭了,“真的不是奴婢放的,公子饶了奴婢吧。” 一个下人,竟敢烧了主子府上的祠堂,她有九条命都不够赔的! 若是让老爷知道了,她绝对会被活生生打死的! 那么多的祖宗牌位,她昨夜回去,都做了一宿噩梦,生怕纪家的祖先找上门来。 “好好好,不是你放的,是我放的总行了吧。” 纪玄见她怕成这样,终于不逗她了。 “是刺客放的。”木槿低低道。 放火烧祠堂这种事情落在她头上,会要了她的命,落在五公子头上,也会叫五公子背上不敬先祖的骂名。 世人重孝道,这样严重的骂名,对五公子日后的前途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纪玄倒没木槿这般严肃,甚至有玩笑的心思。 他笑了一声,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道:“也行。” 他见她对此事避之不及,怕成这样,又觉得有趣。 “过去一夜了,你现在都怕成这样,昨晚是哪来的胆子?” 这一次,她没再推脱不答。 木槿摇了摇头,低声回答道:“奴婢自己也不知道。” 纪玄笑了。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木槿的手上。 她手腕雪白的皮肤上,突兀地存在着一块疤,上面敷着厚厚一层乌漆墨黑的药。 他脸色一变,问道:“你手怎么了?” “昨夜……昨夜不小心烧伤了。”木槿低声答道。 她本想回答昨夜放火时烧伤的。 话到嘴边时,她又反应过来,这话一说,岂不是就承认了,昨晚祠堂的那场火是她放的了么? 于是,她便囫囵将这一段盖过去了。 纪玄哪里会注意这些细节,他此时一心都落在了她手腕处的伤上了。 第43章 看不懂自己 “阿吉——”纪玄唤道。 “诶,小的在。”阿吉进来。 纪玄吩咐道:“把那个治烧伤的药拿来。” “是。”阿吉进里间去找药了。 不一会儿,阿吉拿着一个圆形的小巧的白玉盒子出来了。 “公子。” “再去打盆温水来。” 阿吉应是,双手将白玉盒子放到了桌子上。 没一会儿,阿吉端来一盆温水。 “你出去吧。” “是。” 临走前,阿吉还是控制不住好奇心,偷偷打量了木槿两眼。 治烧伤的药? 公子身上没有烧伤,那这药必定是给木槿的了。 公子一贯不近女色,连贴身的丫鬟都没有,她竟能在公子这里上药,这个姑娘可不简单。 而且公子昨晚受了那么重的伤,今天伤还没好,就把人叫过来了,总感觉她和公子之间有点儿什么。 阿吉敏锐地嗅到了两人之间,那股若有似无的不同寻常的味道。 木槿察觉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有些防备之意。 纪玄蹙眉,呵斥道:“看什么?滚出去!” “是是是,小的这就出去。” 阿吉被吼得一抖,立马溜出去了。 . 阿吉走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木槿和纪玄坐的很近,近到木槿可以看清他眼睛上一根根分明的眼睫毛。 他的睫毛好长,好密。 她这样感叹着。 但她并不敢多看,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规规矩矩地坐着,不敢再四处乱瞟。 纪玄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嫌弃地瞥了一眼她手上劣质的药膏。 “去把你手上那乌漆墨黑的一团洗掉。” 木槿抬眼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干在手上的药,她原本上的药确实不太好。 她乖乖按照纪玄说的做了。 木槿洗了手,又仔细擦干,才坐回来。 纪玄打开玉盒上的盖子。 “手伸出来。” 木槿惊愕,一时没有动作。 她本以为,五公子是要她在这里当场上药,但是如今这架势看着,怎么像是他要亲自给她上药啊? 她一个下人,岂敢让公子给她上药? 她都没想好推托之词,便立刻便站起身来,摆手道:“公子,这、这……” 木槿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纪玄抓住胳膊,重新拽回了椅子上。 “让你伸手就伸手,哪儿来的那么多的废话?” 他抓住她受伤的那只胳膊,把她的袖子撸上去。 木槿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任他动作。 她眨了眨眼睛,静静地看着。 少年眉间凝着一抹郁色,好似很嫌麻烦似的,但是手底下的动作却没停。 他从圆圆的白玉盒子里挖出一点棕色的药膏,往她手上敷。 第55章 他或许是从来没给别人上过药,有些笨手笨脚的。 他刚碰到她手腕时,下手重了些。 不巧,又戳到了木槿伤口裂开处。 “嘶——” 木槿没忍住,被疼痛刺激得倒吸一口凉气。 纪玄手顿了一下,没说话,但是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上完了药,木槿立刻就将手缩了回去。 手缩回去的那一瞬间, 纪玄看见了被泡的发白发皱的手指,手指有些红肿,指腹鼓起一条条纵向的纹,难看极了。 一看便知,是手长时间浸泡在冷水里导致的。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 木槿一惊。 他已经翻过她的手心,蹙着眉头问:“你手伤了还洗衣服?” 语气乍一听是质问,仔细听,却能听出其中的关心。 木槿解释道:“衣服堆太多了,今日若再不洗,就来不及了。” 纪玄之前在木槿的小破屋住了几天,他知道她几乎每天都洗衣服,并不是她自己有那么多的衣服要洗,这里面还有许多别人的衣服,比如丹枫院那几个一等丫鬟的衣服。 丹枫院有专门负责浆洗的丫鬟。 但是,木槿身份特殊,之前他又表现出非常厌恶木槿,管事的和丹枫院的下人们都知道,所以这些脏活累活都有木槿一份,甚至还故意欺负她,往她头上多推一份。 纪玄以前对这些事情,也不是完全不知的。 只不过,他那时一直恨她爬床算计了他,所以故意放任他们欺负她。 说起来,木槿如今过得这样辛苦,他才是罪魁祸首。 一想到这里,纪玄莫名有些不知从何升起的烦躁与懊悔。 “咚——”一声,他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木槿下意识一抖,把头埋低了些。 五公子怎么又生气了? 她也没说错什么吧? 她不知道,他气的是他自己。 纪玄脸色不自觉沉了些。 “以后不必洗了。” 木槿抬头,有点惊讶。 为什么不用洗了? 五公子突然下令让她不必再干浆洗的活儿,虽然她会轻松很多,但恐怕也要遭人红眼,木槿下意识想推辞。 但她还没说话,只听纪玄冷声道:“那么多浆洗丫鬟,竟都指着你一个人干活,你不干,她们就都做不了了么?” 纪玄脸色很不好看。 木槿还是不懂他为什么生气,却不敢再拒绝了。 她默默安慰自己,算了,有失必有得。 她本来在丹枫院就不招人待见,再因为此事遭人红眼,也没什么所谓。 天气越来越冷了,井水寒冷彻骨,不必再浆洗衣服是一桩大好事。 又听他吩咐道:“那些粗活以后都不必再干了。” 木槿心中一惊。 她还以为自己哪里又惹了纪玄不开心,他又要赶自己出府。 “你从明天起,过来我身边伺候。” 木槿唰地抬眼。 去五公子身边伺候? 为什么? 纪玄感受到她的惊讶,有些不自在地撇开头。 “别多想,我只是怕你伤了手,干不了粗活闲下来,所以才把你调过来而已。” 木槿哦了一声,像是有些失落,没再说话。 她低着头,自然也没看见,纪玄偷偷转回来去瞧她的神色。 少年眼底有些晦暗,乌黑的眼眸像是一汪深潭。 他眼睑半阖,遮住了其中起伏的波澜。 恐怕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他如今对她到底是什么态度。 为什么自己的喜怒哀乐会因为她的一言一行而被牵动,他会下意识关心她,会时不时地想起她,会因为她的生死而恐惧,就像昨晚的火场……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为什么? 纪玄从没想到。 有一天,他竟然会看不懂自己。 第44章 想吃就吃呗 今日便是中秋,但丹枫院却没什么过节的气氛。 纪玄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贴身伺候的阿吉整日里愁眉苦脸,旁的下人都不敢大声说话了,以至于丹枫院甚至有点愁云惨淡。 直到下午,管事的让大家过去领新衣服,才有了点儿过节时喜气洋洋的气氛。 小丫鬟们高高兴兴拿着新衣服,在身上比来比去。 “诶?”有人忍不住问道,“怎的今年中秋还发两身衣服?” “别的院儿都只有一套,咱们院儿是公子做主,给大家一人又添了一套!” “呀!咱们公子真好!”小丫鬟捧着新衣服满脸幸福地夸赞道。 有个小丫鬟接话道:“对啊,除了有的时候脾气暴躁了点,但对咱们这些下人可真大方……” 吓得旁边人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呵斥她道:“你说什么呢!不要命了!” 刚刚失言的那个小丫鬟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口快说了什么。 她脸色唰地惨白,立刻紧紧闭上了嘴。 木槿也领了两身衣服,摩挲着新衣服,慢慢往回走。 有新衣服穿,她当然也是高兴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夜晚很快来临, 纪府早在半个月前就在花园中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 远远看去,星星点点的花灯掩映在花丛中,漂亮极了。 第56章 纪玄伤的实在重,大夫又再三叮嘱他静养,于是便没参加晚上的家宴。 纪玄到底是最受宠的孙子。 老夫人吩咐厨房,在丹枫院单独给纪玄置了一桌。 外面传来喧闹声,几乎可以想见,此时外面有多热闹。 别的地儿都在过中秋,只丹枫院冷冷清清。 往日里这个时候,他大概是随便应付长辈几句,然后出门跟朋友喝酒,玩到半夜,尽兴了,才会醉醺醺地回家。 阿吉在一边候着,“公子,可要现在传膳?” “不急。” 纪玄能感觉到身体上的饥饿,但是很矛盾的,却没有什么胃口。 不知怎的,他忽然又想起了,之前住在西南角那个破院子里时的那几天。 明明那几日,吃的都是些他从前瞧不上的粗茶淡饭,是他从前情愿不吃,都不会吃的难以下咽的东西。 但是就是让他从那些简陋的只用作果腹的吃食中,尝到了一些别样的味道。 或许,重要的不是吃什么,而是同谁一起吃。 他突然有点想看见她。 纪五公子想做什么,一向是想做便做,从不顾及其他的。 “你去把木槿叫过来。” 阿吉愣了一下,不是中午刚叫过么? 但他不敢多问,只敢应是。 阿吉自从上次被呵斥后,便把那点子好奇掐灭了。 即便有,他也再不敢表现出来了。 约摸两刻钟后, 阿吉才带着木槿过来。 “怎么这么慢?”纪玄显然不高兴了。 阿吉委屈解释:“小的真没偷懒,还是一路跑着过去的,实在是那地儿离得太远了。” 纪玄想起她住的地方还是他亲自安排的。 那时候,他那么讨厌她,便故意选了离他最远的一处,可不就是得花两刻钟来回么。 他莫名心底浮现出一抹心虚,吩咐木槿道:“你明日就搬去东侧的耳房,省的你过来伺候来迟。” 搬过来? 木槿不太想挪窝。 一是舍不得西南角的清静,而是她并不很想在五公子眼皮子底下生活。 于是,她保证道:“奴婢不会迟到的。” “怎么?”纪玄一眼识破了她的意思,“你不愿意?” 木槿想详细解释,又顾虑阿吉在场。 纪玄看出她的顾虑,吩咐阿吉:“你先下去吧。” “是。” 阿吉走后,木槿这才细细地解释原因。 “公子,奴婢睡得晚,晚上有的时候可能会刨木料,钻孔,声音有些大,奴婢怕搬过来,会影响了别人。” “刨木料?钻孔?” 纪玄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大晚上的是要做什么。 木槿点头,“对。” 他这才想起来,她许是又在研究那制秤的法子。 就没见过这么执拗的人。 哪有女人做钉秤匠的? 又得会木工,还得会打铁,她这细胳膊细腿的,能行吗? 而且她一个丫鬟,学会了也用不上,没有用的东西,刻苦学它做什么呢? 但看见那双一提到制秤便亮晶晶的眼睛,纪玄说不出来打击的话。 算了,当个兴趣爱好也行,不过是比别人特殊了点儿罢了。 于是,他道:“那边的耳房也是空的,影响不到旁人。” 木槿最终还是听从纪玄的安排,明日就搬过来。 室内安安静静的, 不知为何,五公子坐在那儿,看着她,却不说话。 木槿不知纪玄正在思考一个合适的理由,她只是觉得,被人一直这样看着,怪不自在的。 “公子找奴婢,只是为了说让奴婢搬过来的事情?” “不是。” “那公子找奴婢是?” “我胳膊伤了,让你过来给本公子夹菜。”纪玄颐气指使道,好一副大少爷派头。 木槿心道,那阿吉不是也闲着么,为什么大晚上的,这么远把她叫过来夹菜? 这不是瞎折腾么。 纪玄看出她的疑惑,但却佯装不知。 因为他暂且也还没想好要如何圆过去。 漏洞多了,便会发现,越来越难以藏住了。 “坐下。” “坐下如何能夹远处的菜?” “让你坐就坐,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 “哦。” 室内灯火氤氲,昏黄的烛光照亮整个房间,充斥着温暖与宁静祥和的气息。 纪玄伤了右手,左手只能拿汤勺。 他说要吃什么,木槿便给他夹什么。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偏偏让她做的有几分兢兢业业和小心翼翼的。 满桌丰盛佳肴,皆出自名厨之手,色香味俱全。 菜肴的香味在室内扩散,调皮地从鼻腔中,钻进人的肺腑。 木槿又不是没有嗅觉,她当然也会饿,也会馋。 她没干过伺候主子用膳这样的精细活儿,一时没注意,竟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却被纪玄注意到了她这个动作。 纪玄看着她喉结不太明显地滚动了一下,不禁嗤笑一声。 “想吃就吃呗?” 第45章 为什么她总是在拒绝他 木槿立刻低下了头,像是惧怕,又像是疏离,“奴婢不敢。” 第57章 少女低着头,明明就坐在他面前,却又仿佛离他十分远似的。 纪玄感觉出来了,他们之间好似有一堵看不见的墙,而且这墙,还是她有意无意立起来的。 “又是不敢。”纪玄嗤笑一声。 为什么她总是在拒绝他? 木槿刚听见他的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还没琢磨出来,五公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忽地,一道黑影从眼前闪过, 木槿的下巴被他掐住,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 “你自己算算,今天你都说了几次不敢了?”他质问她。 “谁教你的臭毛病,处处与本公子虚与委蛇,嘴里没有一句坦诚的话,你就那么想与我拉开距离?” 他用了几分力气,掐的她的下巴有些泛疼。 少年目光灼灼,乌黑的瞳仁里仿佛藏了焰火,视线相触及的那一瞬间,竟灼烧了木槿的心。 木槿不知道这句话为何突然惹怒了他。 她避开他的眼神,低眉顺眼道:“公子身份贵重,奴婢身份卑贱,自当谨守府中规矩,不敢丝毫逾越。” 纪玄嗤笑一声,“我记得之前我住在你屋里那段时日,住到后面,你可不像现在这般守奴才的规矩?” 木槿沉默了。 纪玄在她那里养伤那段时日,一开始,她也战战兢兢的,后来便有些忘却纪玄的身份,言行有点飘了。 他们两个人待在那间狭小的屋子里,朝夕相处,与世隔绝。 她渐渐失去了原本的清醒与坚定,会下意识忽略他们之间的差距,会下意识忘记他是尊贵的主子,而她是卑贱的奴才。 但是现在不同。 纪玄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而她一如既往地在纪府为奴为婢讨生活。 她已经把那段短暂偏离人生轨道的日子忘记了。 她知道,自己心底里对纪玄是有好感的,但她同样也知道,她和五公子之间隔着天堑鸿沟,隔着天与地的距离。 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好感,尚不足以让她心甘情愿地为了五公子,在这个通房丫鬟的牢笼中困一辈子。 木槿抿着唇不说话。 纪玄心中那股没有由来的火就燃的更旺。 “你爬床的时候也不讲规矩,怎么我现在叫你过来吃个饭,你便处处同本公子讲起府中的规矩了?” 听到他提起爬床的事情,木槿脸色一白。 纪玄便笑了。 他知道她最怕他提起这件事,可他偏要说。 骄纵妄为的五公子,一向是连骨子里都透着恶劣的。 他不痛快了,她也别想好过。 他凑近了些,在她耳边恶狠狠地低声道:“若按府中的规矩,你早死了十次八次了!” 木槿下意识闭上眼睛,身子控制不住地颤了下。 的确,就她放火烧主家的祠堂一事,就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了。 “在丹枫院本公子便是规矩,你若再故意这般,事事拒绝本公子,那我便叫你知道,不懂规矩是何下场!”他在她耳边威胁道。 木槿心中觉得五公子这话哪里听着奇怪,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时间,她没什么反应。 他见她不理,便又伸手故作凶狠来掐她的脸,“你听到了么?” 木槿无奈地回答道:“听到了。” 纪玄这才勉强放过她。 木槿偷偷去瞧他的神色,只看见纪玄不大高兴地黑着脸。 纪玄这样阴晴不定,饮食上又一贯挑剔,她拿起筷子却不知该夹什么好,于是便问:“公子还要吃什么?” 纪玄冷哼一声,“不吃,气都让你气饱了。” 木槿夹了一筷子苦瓜放在他的碗边,“那吃块苦瓜吧,清热降火。” “你故意的?”纪玄抬眼看她,脸上表情有点精彩。 木槿愣愣不知他在说什么。 “我从不吃苦瓜。”纪玄道。 木槿愕然。 不吃怎么会上这道菜?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 纪玄又冷笑了一声,语气不明道:“青松院的那位倒是爱吃。” 木槿听他提起大公子,便觉不妙。 她下意识想转移他的注意力,连忙解释道:“奴婢不知公子竟不吃苦瓜,以为桌上的都是公子爱吃的菜。” 这不是老夫人让人专为五公子备的一桌菜么? 怎的连公子的喜好都没搞清楚,还上了一道五公子从来不吃的菜! 这可把她坑惨了。 纪玄似笑非笑道:“木槿,你不会还惦记着青松院的那个吧?” 少年眸色沉沉,笑意丝毫不达眼底,可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仿佛木槿说出什么让他不喜欢的答案,他就有可能会做出一些让人无法预料的事情。 “奴婢惦记大公子做什么?”木槿颇有些无奈。 她再次解释道:“奴婢之前就说过了,我与大公子清清白白,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大公子不过是见我可怜,所以多照拂我了一点。” “五公子何必反反复复质问奴婢?”木槿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疑惑又无奈地看着他。 纪玄恍了一瞬。 头有点晕。 他扶着额头,质问:“那你为什么故意处处与我保持距离?一口一个奴婢不敢。” 怎么又绕回去了? 第58章 她方才的回答五公子不满意,她现在再说一遍,他还是不会满意。 木槿叫苦不迭,五公子今晚到底是怎么了? “回答我。” 纪玄乌黑的眼眸深如幽潭,只对视一眼,就险些被他这双眼睛吸进去。 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时,心中很难不起波澜。 木槿慌乱移开视线。 她刻意保持两人的距离,不过是怕自己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罢了。 纪玄如此问,她自然无法回答。 但纪玄步步紧逼,非要她给个说法不可。 “公子……” 忽地,纪玄身形恍了一下。 “公子,你怎么了?”木槿连忙扶住他。 “头晕。” 木槿下意识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他的额头滚烫。 “公子,你发烧了。” 木槿连忙把阿吉叫进来,阿吉有立刻让人去叫大夫过来。 两人齐心协力才把纪玄扶到床上去躺着。 木槿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发烧了。 怪不得五公子今晚这么……奇怪。 想来,等五公子好了,就会恢复正常的吧。 木槿觉得奇怪,“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发烧?” 第46章 想亲一亲她的眉心 阿吉倒是知道原因。 还不是因为公子下午非要出去散步。 下午那阵儿正刮大风,天气又冷,公子又身负重伤,这么折腾,可不得发烧么。 说什么散步,结果散着散着,就散到了管事的给丫鬟们发新衣的地儿。 他看啊,公子分明是为了出去看管事的给那群小丫鬟发衣服。 哦,不,不是那群小丫鬟,是木槿一个人。 阿吉自上次被呵斥后,就已经咂摸出些味儿了。 他虽然猜到了公子发烧的原因,但这原因肯定不能说。 公子是偷偷摸摸去看的,都没在木槿面前露面,他要是把这事儿捅出去了,公子烧退了,要知道了,他指定得完。 幸好,木槿也没有刨根问底,公子都做了什么。 很快,大夫来了。 诊过脉后,又开了一张方子,再三强调五公子这伤大意不得,必须得好好静养。 阿吉连连应是,大夫这才离开。 阿吉拿着方子去抓药,五公子入口的东西轻易不敢交给别人来办。 他要离开,便托木槿暂时留在这儿照顾公子。 阿吉走了。 木槿的视线落在床上。 纪玄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也或许是烧晕过去了。 本来好好盖在他身上的被子不知何时被掀开了,乱七八糟被他挤到了一边。 到底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长这么大又没吃过什么苦,自然完全不会照顾自己。 木槿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走到他床边,把被子从他肩膀下扯出来,给他重新盖好。 她把他肩膀处的被子给他窝进去,免得往里面灌风。 动作有点大。 纪玄感觉到肩膀处的异样,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木槿根本没发现。 她正要离开,忽然被一只灼热的大手抓住了手腕。 她一惊,低头一看。 纪玄半睁着眼睛,像是迷迷蒙蒙不太清楚的样子。 “公子?” “嗯。”纪玄低低应了一声。 “公子,松手。”木槿温柔劝道。 她到底怜惜他受了那么重的伤,眼下又发起了高烧。 “不松。”他眼睛闭着,含糊不清道。 木槿愕然。 这、这是要做什么? 她再好言好语地劝说时,纪玄却不回答了。 好似真的睡了过去。 木槿用另一只手去掰开他的手指,却发现,根本就掰不开。 他抓的实在太紧了。 折腾好一会儿,还是一无所进。 人睡着了,竟还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么? 木槿都要怀疑,五公子是不是真的睡过去了。 不多久,阿吉回来了。 阿吉见木槿如此处境,也没有办法。 他反倒还恳切地请木槿今晚多照顾五公子了。 有人替他值夜,替他守着五公子,阿吉巴不得能好好睡个觉。 甚至,他脸上的喜色都快掩藏不住了。 “今晚就麻烦姑娘了,姑娘辛苦。”他喜不自禁道。 木槿:“……” 纪玄抓着她的手,她根本走不掉。 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幽幽叹了口气,“嗯,你走吧。” 木槿只能坐在纪玄床边,目送阿吉出去了。 大抵是身上的伤口仍然疼得厉害,纪玄显然睡得不太安稳。 他仍旧俊美无俦,但因为失血过多,一时半会儿补不回来,脸色比往日里苍白许多。 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木槿心中仍旧愧疚,还有几分酸楚。 若不是为了给她出气,五公子不会将章步伤得那样重,不会被老爷处罚,不会受家法,不会跪祠堂,就不会在祠堂孤身一人被趁虚而入的刺客围攻,伤成如今这幅模样。 至于酸楚么…… 五公子往日里众星捧月、养尊处优,是府中最受宠的公子。 如今,被老爷打得那样重不说,过中秋都因为身上的伤,而不得不孤零零地困在这里。 第59章 前院热热闹闹,歌舞升平,府里的主子们都团团圆圆过中秋,五公子却只能一个人待在这儿。 木槿看他晚上没吃多少,恐怕也是没胃口的。 木槿稀里糊涂想了一堆,不知何时,也迷迷糊糊趴在床边睡过去了。 . 纪玄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紧紧抓着木槿的手,紧紧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手心都出了汗。 他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脑子里晕晕乎乎的。 昨晚发生的事情像走马灯似的,在他脑子里一一浮现。 他的视线落在他握着她的手处。 昨晚烧得脑子里都不清醒了,为何会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呢? 到这个时候,他不可能想不明白。 他恐怕是喜欢上她了。 可是,他喜欢她什么呢? 她胆小怕事,身份卑贱,大多数时候低眉顺眼,看起来如木头一般呆呆楞楞的。虽然有几分姿色,但在纪玄见过的众多美人中,她算不得顶尖。 既没有讨喜的性格,有没有绝世的容色。 甚至他们最开始认识的缘由,也是一段很不美好的回忆。 他竟然会……有那么一点喜欢她。 少女趴在他的床边正睡得香甜。 纪玄微微低头,能看见她长而密的睫毛,小扇儿似的。 眉眼清冷而精致,并不是十分惊艳的长相,但只一眼,就让人想起了江南的朦胧烟雨和柔情山水。 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有几缕凌乱的发丝贴在额头上。 她睡着时,看起来乖巧极了,与那个看似恭敬实则疏离,一口一句“奴婢不敢”的姑娘,仿佛是两个人。 这是他未曾见过的模样。 好乖。 他忽然想亲一亲她的眉心。 这样想着,纪玄也这样做了。 “公子?” 不巧,木槿倏地醒了过来。 纪玄正要凑近的头顿时停在了原处。 “您醒了,可还有哪里不适?”她连忙坐直了身子,关怀地问道。 纪玄看着她,好半天才抿出一个假笑,“好多了,扶我起来。” 木槿扶他起来。 纪玄正要说话,木槿就一脸欣喜道:“我先去告诉阿吉公子醒了的好消息,他想必也担心了一晚上,公子稍等片刻。” 纪玄甚至都来不及阻拦她。 他坐在床上看着那个像兔子一样,一溜烟就不见了的背影,莫名笑了下。 他摇摇头,就阿吉那个贯会偷懒的鬼机灵,巴不得有人替他值夜,怎么会担心他一晚上? 阿吉此时说不定正睡得香呢。 第47章 深夜私会 木槿当然知道,阿吉不会如她口中一般。 她之所以如此说,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出来罢了。 木槿靠在墙上,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从昨日到今天,她即便再迟钝,五公子的异常之处她也该察觉到了。 脑中有些乱糟糟的。 好一会儿,她才调整好自己,去叫了阿吉过来伺候。 阿吉见木槿并不往公子房间走,而是朝相反的方向去。 他喊道:“姑娘不与我一同见公子吗?” 按纪玄之前的吩咐,木槿今日该到纪玄身边伺候了。 木槿顿了一下,“我先回去洗漱一番,待会再来见公子。” 纪玄刚醒时,他们二人独处一室,之间的古怪氛围木槿如何感知不到?她怕再待下去,就会有些超乎她意料的事情发生。 她是个胆小鬼,她不敢。 不敢迈出那一步。 阿吉也没多想,“好。” 木槿这才快步离开。 因公子昨夜吩咐的晚,木槿的东西还没搬过来,她回去自己的屋子,便要回西南角那个小破院子。 得好一会儿,才能过来了。 纪玄见进来的只有阿吉一个人,便问:“木槿呢?” “木槿姑娘说她先回去洗漱,等会儿再过来伺候公子。” 纪玄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像是随口一问,毫不在意似的。 阿吉却能感觉到,公子像是有点失落。 哎呀,他那会儿就应该叫住木槿姑娘,让她别急着回去。 . 木槿刚洗漱完,重新挽了头发,在铜镜前坐了许久。 她整理好仪容,深呼吸一口气,刚打开门,就见阿吉过来了。 或许是跑得着急,他正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喘气。 木槿正要问他来做什么,就听阿吉喘着气道:“公子说你一晚上没睡,让你好好睡一觉,晚膳前再过去。” 木槿怔然。 五公子这样体恤下人的时刻甚为少见。 她行了一礼,“替我谢谢公子。” 阿吉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来嬉皮笑脸道:“姑娘怕是要飞黄腾达了,到时候可记得多关照关照小的。” 木槿骤然抬眼。 她正要说话,可阿吉已经跑远了。 她甚至都来不及撇清关系。 而另一边的阿吉,走路上心里头也糊涂着呢。 这俩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昨夜他虽然在外面没听见他们说什么,但公子后来发烧时,紧紧握着木槿的手可做不得假。 这要还不是好上了,他便将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念。 第60章 公子那日带着木槿去酒楼,还对人凶巴巴的呢,现在都直接牵小手了。 阿吉不知道祠堂发生的事情。 他也同外人一样,以为是刺客行刺,放火烧了祠堂。 公子跪祠堂那日,他试了多少办法,威逼利诱都说不通老爷派来的那些守门的。 实在是没办法进去探望公子,就连找夫人都不行。 老爷是铁了心要罚公子。 他作为公子的贴身小厮实在没用,没能进去给公子送东西,让公子一个人跪在祠堂,挨饿受冻。 昨儿个他向公子请罚。 谁料,公子这次竟好脾气地完全没有骂他。 要不是公子在面前站着,他都要出去看看,今儿的太阳是不是从东边儿升起来的。 . 木槿的确是一连几日都没休息好。 前日晚上,她偷偷潜入祠堂,折腾了好一番,回来以后胆战心惊,好不容易睡着,还做了一宿的噩梦。 昨天晚上又被公子叫去伺候夹菜,公子发烧,她在床边守了一夜,不过略打了个盹儿而已。 祠堂的事情可算是过去了。 她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再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 遭了! 错过了五公子用晚膳的时辰。 她着急忙慌收拾了一下,便立刻出了门。 木槿一路匆匆忙忙小跑着赶过去,险些在半路撞了人。 就这朦胧的月色,木槿这才看清来人。 “丹青?” “姑娘,我们公子找你。” “现在吗?” “对!公子正等着你呢。” “可我眼下恐怕抽不出空来,明日我再去找大公子可否?” “明日就不来不及了,我们公子明日一早便要离府上京了,今晚不见,来日相见就不知遥遥何期了。” “这……”木槿很有些为难。 “可是现在天色已晚,我贸然见大公子恐怕不大好。” “今日公子的恩师路经临安,公子一整天都在外作陪,刚刚才回来,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这个时候见姑娘。” “公子就在丹枫院外等着姑娘,只消一刻钟便回,不会有什么妨碍的。” 其实,纪成说的是木槿有顾虑,不愿出去一见那边算了,但丹青一心希望主子开心,所以这才屡屡劝说。 木槿犹豫了一下。 可她又想着,五公子这会儿应该已经用完了晚膳,有阿吉在,她过不过去,大概也没什么紧要。 与大公子见一面,加上来回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她很快就能回来。 回头,五公子要责问,便说是睡过了时辰。 本来她也是睡过了头,这会儿才急匆匆往过去赶。 五公子那边左右已经迟了,再迟一会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公子临走前要见她,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 大公子屡次帮她,对她多有照拂,临走前见一面,这样简单的事情,她不该推辞。 于是,她道:“好,烦请你带路了。” 丹青这才展颜笑了。 两人走的着急,没注意他们身后。 从主屋过来的、正朝这边而来的一点灯火,忽然停在了原地。 在两人走后,一阵风吹过,那灯笼熄灭了。 . 刚出了丹枫院, 便看见那道如青松的身影,在上次的亭子里等着他。 纪成见木槿真的来了,有些惊喜,“阿槿。” 木槿停在了与他两步之隔的地方,行礼道:“大公子。” 纪成顿了一下。 他能看得出来,比起以往,木槿对他疏离许多。 他们如今的身份…… 的确是要保持一点距离。 纪玄心中划过一丝缥缈的遗憾与失落。 他回过神时,木槿正抬头看着他。 “这么晚了,公子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纪成笑了一下,把木槿上次给他的银子拿了出来。 “我那友人坚决不肯收,他说他不过是蜀中游学顺路捎回来的,不必你给他报酬。” 第48章 与大公子告别 既然大公子的友人不肯收,大公子必然也不肯收。 木槿只好收下这银子。 纪成站在她面前,默了会儿。 他道:“阿槿,我明日便要走了。” 声音有些低,带着一丝丝哑,刚传到木槿耳中,就消散在风里。 木槿缓慢而郑重地点点头,“我听丹青说了,公子明日一早就要出发去京城。” “外祖父和父亲都希望我能入京去鸿冥书院读书,此一去,下次再见恐怕就是年关了。” 鸿冥书院是如今最好的书院,即便是木槿这样困在内宅的婢女,也早就听说过它的盛名。 木槿很为大公子高兴。 “那……我便预祝公子此去一路顺风,早日实现心中所愿。” 纪成笑了下,“好,那便借阿槿的吉言了。” 月色下,他的瞳仁愈发黑,泛着温润的水光,像是无边无际、宽广包容的大海。 纪成仍旧浅浅地笑着,他脸上的笑容比月光还温柔,“既然阿槿给了我入京祝福,我也有东西回赠阿槿。” 纪成身后的小厮拿出一个又长又大的匣子。 木槿的目光随之落在木匣子上,“这是?” 第61章 “打开看看。” 木槿看了他一眼,在纪成鼓励的目光下,打开匣子。 里面赫然是一套做木工的工具,有墨斗、刨子、钻子、凿子等等,很全。 并不贵重,但确实送到了木槿心坎里。 他知道她喜欢什么,最想要什么。 “这个礼物送得可称阿槿心意?” 木槿看着这些工具都移不开眼睛,但是她如何能收大公子的礼物? “公子,这不妥……” “阿槿,不过是几样木工家什罢了,不值什么钱,若换个人来,都未必会收这样的礼物。” “可是……” “没什么可是,阿槿,你盼着我实现心中所愿,我也希望你早日得偿所愿。” 纪成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以温柔而充满鼓励的目光看着她。 木槿忽然不知道如何拒绝了。 “阿槿,时候不早了,我明日一早便要出发,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匣子有些重,我让丹青直接送你院子里吧?” 木槿摇摇头,“不用了,奴婢拿的起。” “路上黑,那我让丹青送你一段。” 木槿正要推辞。 丹青便已经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起了桌上的木匣子,“姑娘请。” 木槿于是只能把嘴边的话吞回去。 丹青一手提灯笼,一手拿匣子,她跟在丹青后面慢慢走着。 纪成坐在凉亭里,静静地注视着那个背影,直到那个背影消失在苍茫的黑夜里,全然看不见,他才收回了目光。 他脑海中忽然飘过第一次看到木槿的情景。 她坐在洒满月光的石阶上,全神贯注地刨一根柑木,好像那不是一根木头,而是什么珍宝一般。 柔软的发丝垂了下来,为她增添了几分安静与文弱,与她手底下麻利的动作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人看一眼就挪不开眼睛了。 只这一眼,就刻进了脑海里,教人一直记得。 纪成久久不见动作。 “公子。”提着灯笼的小厮出声提醒。 “走吧。”纪成起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青年负着手,脚底下步伐一如以往,但心中却空落落的。 他在心里幽幽叹息,终究是有缘无分了。 . 丹青一路送她到了他刚刚来找她的地方。 木槿停下脚步,“就到这里吧,剩下不远,我自己可以。” 丹青看了眼木槿住的方向,点头应道:“好。” 木槿感激地从他手里接过了匣子。 丹青非要把灯笼也给她,木槿推脱不过,只好收下来。 看着丹青消失在视线中,木槿才朝主屋的方向走去。 已经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了。 她下意识加快了脚底下的步伐。 快到主屋时,看见屋内的灯亮堂堂的一片,都映亮了庭前的花木。 可偏偏木槿一到门口,屋内的烛火就熄灭了。 木槿的脚步一顿。 她有点疑惑,这么巧? 阿吉从屋子里出来,神色莫名地看着她。 “公子歇下了,姑娘先回去吧,明早再过来。” 木槿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 毕竟,纪玄一向阴晴不定,做任何事都没个定性。 “好。” 木槿便转身,顶着萧瑟寒冷的夜风,慢慢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 翌日, 木槿过来时,老远便听见纪玄屋子里传出来的争吵声。 是夫人的声音。 下人们都走的远远的,只有夫人身边的两个丫鬟守在门口,就连阿吉远远缩在廊下的角落里。 木槿脚下的方向一转,朝阿吉站的角落走去。 不知为何,阿吉今日看她的目光总有些怪怪的,木槿有心问:“怎么了?” 阿吉摇了摇头,“没事。” 他又扭头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木槿便不好再追问。 她心中莫名有些沉甸甸的。 而与此同时, 屋内, “那青松院的那位,今儿天不亮就出发了,这趟如今就是入京去鸿冥书院的,入了鸿冥书院,就相当于半只脚跨进了朝堂,我的儿哟!你怎么半点不着急啊!” 纪玄冷笑,又是纪成。 他倒是不嫉妒纪成的的天资聪颖,官途顺当,他只是现在恰好很不想听到这个人的名字罢了。 纪玄语气不善道:“他去哪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父亲本就偏心,老大进了鸿冥书院,你再这样鬼混下去,日后他更是半点都看不见你了!” 纪玄心道,他如今在府里的状态,本来也就是好事看不见,坏事跑不脱。 老头子看不看得见他,又有几分差别呢? 纪玄巴不得纪海看不见他,最好别再对他指手画脚,别再管七管八。上次那一身伤,不就是他管出来的么。 胡氏又道:“这趟回来,你父亲故意没带那任上纳的狐狸精还有那个小杂种,不就是担心我闹起来,把他们留在府里么?” “你父亲是对我没什么情分了,一天天地防着我,纳了新妾室防着我,你大哥入学鸿冥书院也防着我,生怕我坏了他们纪家的好事,只把我当个替他管理宅院、伺候老人的管家婆,娘只有你一个儿子,娘只能指望你了啊!” 第62章 第49章 吃醋气疯了 “儿啊,你若是再不争气,娘可怎么办啊?”胡氏坐在他床边哭哭啼啼道。 昨晚知道纪成中秋后要入京去鸿冥书院,她便坐不住了。 今日一早天刚蒙蒙亮,纪成的马车便上路了。 胡氏不顾纪玄身上的伤,风风火火就过来了。 在纪玄这里哭闹许久了,来来回回那么几句,无非是要纪玄争气,在府里争宠,哭诉自己在府里没有立足之地,日后没有指望。 从小到大,这些话,纪玄已经听了无数次。 从胡氏将所有的期望与重担都压在他身上时,他就已经开始反反复复听这些话。 纪玄常常觉得烦躁,但更多的是无奈。 胡氏要他争气,可她不知道,这府里,偏偏有人最害怕他争气。 过了许久,纪夫人才出来。 木槿站得远,胡氏没有注意到她,胡氏身边的丫鬟倒是回头看了她一眼。 木槿下意识低下了头。 直到撷芳院的人走了以后,她才跟着阿吉进去。 纪玄吩咐道:“上早膳吧。” “是。” 阿吉出去让人上菜了,室内便只剩下木槿和纪玄,一站一坐。 纪玄低头把玩着手上的菩提珠串,脸上表情看不太分明。 他坐在那儿,专心致志地把玩一颗颗泛着温润光泽的菩提子,好像屋子里压根儿没有另一个人似的。 准确地说,好像是在故意忽视屋子里的另一个人。 屋子里安静极了, 木槿垂首,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 五公子未说话,她便也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她能感觉的出,氛围不太对劲。 五公子似乎不高兴,有意晾着她。 过了一会儿, 上菜的婢女鱼贯而入,木槿仍旧立在一旁,纪玄没叫她过去,她自然不敢乱动。 纪玄手上的伤仍旧没好,但这次却没让她夹菜,而是让阿吉伺候着用膳。 纪玄的吃相很优雅,今日不知怎的,好像格外慢条斯理一些。 约摸小半个时辰,纪玄才用完早膳。 木槿仍旧在一旁立着。 阿吉和婢女们来来往往从她身边经过,却仿佛没有一个人看得见她。 能在纪玄身边伺候的,都是熟知他的脾性的,五公子脾气不好,可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是以,即便木槿突兀地站在一旁,也没有人敢多看一眼。 又过了很久, 木槿的腿早已经站麻了,只靠意志力撑着。 纪玄才仿佛忽然想起了她,慢悠悠地问:“你昨晚怎么没过来?” 木槿恭敬回答:“奴婢昨晚来得晚了些,不巧公子刚睡下。” “因何来晚?” “奴婢……”木槿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一时睡过了头。” “撒谎。” 语气并不重,却透露出一股十分肯定的意思。 木槿一顿。 难道……是昨晚的事,五公子知道了? 她心里直打鼓。 纪玄抬眼看着她,脸上好像有一丝冷冰冰的笑容,又好像没有,“我前日与你说的什么?” “什么?”她下意识问。 前日里他与她说的话太多,一时间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句。 “我说你嘴里没有一句坦诚的话。” 木槿心中一慌,立刻跪下了,“奴婢有罪。” “你起来,我不要你跪我。” 木槿仍旧犹豫着。 “起来!”纪玄语气骤然重了。 木槿吓得一抖。 她应了声是,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木槿,你可记得你是什么身份?” “是丫鬟。” “谁的丫鬟?” “您的丫鬟。” “什么丫鬟?” “通房……丫鬟。” “我是谁?” 纪玄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木槿几乎要被这双眼睛里凌厉的光芒堵得无路可逃,甚至于不敢直视这双眼睛。 “五公子。”她避开他的视线,低声回答道。 “现在清楚你是什么身份了吗?” 他居高临下睥睨着她。 空气中好像布满了看不见的弦,绷得紧紧的,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嘭一声断开。 木槿嗓子里发干,点了点头。 “说!” 他凑近她,不知是引诱还是逼迫,“说出来。” 因为害怕,嗓子好像不受控制,她有些艰难地回答道:“奴婢是五公子您的……通房丫鬟。” 纪玄忽然笑了一下。 “就这么难以启齿么?” 他的笑容像是冬日里的冰,泛着丝丝寒意,好似随时都会破碎成尖锐的冰渣子,将人扎个千疮百孔。 木槿心中警铃大作,但她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只能眼睁睁看着。 纪玄倏地上前一步,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摁在了墙角。 木槿的后背撞在墙上,发出闷闷的声响,疼痛从后背蔓延开来。 脖子上的力道并不十分地重,但木槿还是觉得喘不过气来。 “木槿,你不要忘了,这是你求来的身份!” 分不清是呵斥,还是歇斯底里的质问。 纪玄气疯了。 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咬牙切齿地恨不得生吃了她。 第63章 “你凭什么不好好珍惜?”他红着眼睛看着她,凶戾极了。 压抑一晚上的怒气在这一刻喷薄而出。 少年身材高大,将木槿瘦弱的身影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角落里的空气仿佛静止了流动,木槿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她要窒息了。 她拼命地伸手去掰他宽大有力的手掌,纪玄终于松开了她的脖子。 木槿刚松一口气,纪玄却紧紧抓住了她的肩膀。 “你当初爬爷的床,跪在我面前说仰慕我已久,想成为我的女人的时候,你难道都忘了!” “木槿,我之前就说过,你生是丹枫院的人,死是丹枫院的鬼,你还是不死心,想抓住纪成是不是?” 他恶狠狠地掐住他的下巴,“嗯?” 他紧紧地桎梏着她,势必要从她这里逼问出一个结果。 “奴婢没有。”木槿艰难地反驳。 “你处处推拒我,却深夜与他私会,还收下他的礼物,你跟我说你没有……” 说到最后,纪玄或许是觉得可笑,他声音越来越哑,甚至失了声音。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木槿如何解释,都显得苍白和多余。 她只能闭上了嘴。 沉默许久, 他哑声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是什么身份?” “奴婢……”木槿垂下眼睫,一字一句郑重道:“奴婢是五公子您的通房丫鬟。” “你最好时时刻刻谨记。” 纪玄终于松开了对她的控制。 木槿失去了支撑,从墙上滑落,瘫倒在地上。 第50章 她的脾气 她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像是劫后余生一般,看起来颇为可怜。 纪玄站在桌旁,身形紧绷着,不知为何有点僵硬。 好半天,他才有了动作。 他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臭着脸端到她面前。 他在她面前蹲下,把茶杯递给她。 天气太冷,白玉杯里的茶水正冒着袅袅的热气,散发着幽幽茶香。 木槿胸口一起一伏地换气,这腾腾的热气熏得她眼睛疼。 她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推开纪玄手中的茶杯。 白玉杯倾倒,茶水淋了纪玄一手,从指尖流到手腕,洇湿了他的衣袖。 纪玄眉头一皱,还没说话,就见木槿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眨眼间消失在纪玄眼前。 木槿的喉咙疼的要命,她一直压抑着的那股子倔劲儿也上来了。 她谨小慎微,处处隐忍、处处退让,算起来两次救纪玄于危难之中,他凭什么这么对她? 凭什么把她当做猫儿狗儿一般,高兴时哄两句,不高兴便可以随随便便掐她脖子,要杀了她? 她刚刚,真的差一点……就要死了。 她一边走,一边迎风流泪,泪水糊了满脸,可她什么也不在乎了。 今日的风可真大,吹得她都睁不开眼睛。 . 木槿直睡到天黑才醒过来。 坐到铜镜跟前时,她才被自己唬了一跳。 两只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眼睛又红又肿,脸上还有未干的泪水。 她确实做了噩梦,想来是连梦里都在哭。 她心底里嘲讽自己,做出这幅样子给谁看呢? 又什么好哭的呢? 觉得自己不被尊重,委屈自己不被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来尊重,可是一贯不都是这样的么? 她已经不是孟家的大小姐了。 她一个婢女,要什么尊重? 她该清醒点儿才是,她和五公子之间的差距乃是沟壑天堑,她怎么敢生出一些别的想法? 她即便现在当了五公子的通房丫鬟,但她不是要当一辈子的通房丫鬟,她绝不会一辈子困在纪府! 当然,五公子教训的也没错。 她一个下人,尤其是五公子的房里人,不懂跟大公子保持距离,的确是该狠狠受罚的。她会记得今日的教训的。 木槿觉得头有些晕。 她坐了没一会儿,便又迷迷糊糊爬上床去睡了。 . 木槿整整一日没有出现在纪玄眼前。 一开始,纪玄还想,不来正好,省的在他面前碍眼,招他厌烦。 到后来,纪玄终于坐不住了。 他面沉如水地觑了阿吉一眼。 阿吉不明所以。 公子自从和木槿闹了不愉快以后,便像个随时要爆发的火山一样,也像个炮仗,一点就着。 阿吉战战兢兢伺候着,丝毫不敢懈怠,精神时时刻刻紧绷着。 太过紧张,脑子就没往日那般灵活了。 一时间,竟没揣测出纪玄的意思。 纪玄额头上青筋蹦了蹦。 蠢东西! 他没好气地吩咐道:“去看看她在做什么?” 她? 阿吉愣了一下,双眼呆呆地看着他。 纪玄心头火更甚,正要开口骂他。 紧急时刻,阿吉脑子里灵光一闪。 他反应过来,除了西南角那位,公子说的还能是谁! 他连忙道:“是,是,小的这就去。” 阿吉一溜烟跑了,生怕耽误了片刻功夫,让纪玄觉得他办事不用心。 没过多久, 正当纪玄在心底里隐秘期盼着阿吉带回来那个女人的消息时,阿吉连滚带爬跑进来,“公子,公子,不好了!木槿姑娘烧晕了!” 第64章 纪玄脸色一变,登时起身。 他一边大步往出走,一边问:“请大夫了么?” “小的这便让人去请!”阿吉也急得失了往日神色。 纪玄脚步匆匆地朝木槿的院子而去。 木槿的东西仍然还在西南角的那个小院子里。 这几日先是纪玄发烧,好一通忙乱,后是纪玄和木槿闹了不愉快,木槿的东西根本没来得及搬过来。 阿吉嘱咐另一个小厮去请大夫,刚说两句话,一抬头,看见五公子已经走出很远了。 “公子等等我!” 他连忙大步跑过来追上纪玄的步伐。 纪玄身高腿长,又走得极快,阿吉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人都烧晕过去了多久了?你怎么现在才发现!蠢货,你一天天干什么吃的!”纪玄面沉如水,厉声呵斥道。 纪玄那脸黑的,阿吉根本不敢看,只能默默挨了这顿臭骂。 阿吉心道,那公子你们吵了架,没有您的允许,我也不敢轻易去看木槿姑娘啊。 这叫什么?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他这看也不是,不去看也不是,如今出了问题,还是他的不是。 他真是一把辛酸泪,有苦说不出啊。 深秋之际, 纪府里草木有许多已经枯黄,颇有些萧索凋零之感。 寒风一吹,它们便乘着风,从枝头飘扬着、旋转着落下。 清早的露水还没干完,大颗大颗凝聚在草叶上。 纪玄一路匆匆而来,袖袍都沾湿了。 到木槿的屋子门口,木门关着。 纪玄粗暴地一脚踹开门。 第一眼就看见被子不太明显的隆起,在昏暗的房间里,几乎要与房间里死气沉沉的物件融为一体。 她很瘦,整个人薄得像一张纸,平躺在床上时,被子只会有一点点拱起的幅度。 她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小脸苍白,嘴唇也是白的。 明明她的床已经很小了,但是她躺在上面,却衬得这床宽大起来。 纪玄以前从未发现,她竟然如此的瘦。 纪玄一摸她的额头,滚烫。 也不知道烧了多久了,竟现在才被发现。 自昨日他们争执后,她回去就一直闭门不出,如果是从昨日发的烧,那可就整整烧了一天一夜了! 发烧太久,那是会要人命的! “大夫呢?怎么还没来!”纪玄声音有些沉,但还是能听得出其中故意压制的怒火与焦躁。 纪玄昨夜一夜没睡好,眼睛里本来就有些许红血丝,现下,眼睛中的血丝更多了。 他眼睛通红,瞧着有些骇人。 阿吉伺候纪玄已久,以往也见过纪玄发怒的样子,虽然也吓人,但还不至于到现在这样。 公子甚少有如此可怕的时候。 阿吉吓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说不出话来。 正惊惧时,纪玄冷冷撇他一眼。 “小的这就去催!”阿吉会意,屁滚尿流往出去跑。 第51章 以前那位 他刚跑出丹枫院院门口,就看见另一个小厮带着大夫过来了。 阿吉拉着大夫就往里跑。 胡子花白、走路都步履蹒跚的老大夫被吓得惊呼。 阿吉一边拉着他跑,一边着急地大喊:“大夫,快快快!” 这大夫是经常给纪玄看病看伤的,他虽然跑得头昏脑涨的,但还是察觉出了方向不对。 “不是五公子病了吗?这方向不是去主屋的啊!” “您老就别问那么多了,赶紧的吧!” 为了大夫能早点赶过来,阿吉故意让小厮请大夫时,模糊掉谁生病的信息。 但现在当务之急是把大夫送到公子那儿去,阿吉顾不得与他解释这么多。 阿吉扯着大夫一路冲到了木槿床边。 老大夫跑得胸闷气喘、满头大汗,胡子都打了结。 大夫正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阿吉便把人往前推,急切道:“别擦了,快看看!” “你这臭小子!等老夫先喘匀气……” 老大夫正擦汗,纪玄面色不善地微微侧头。 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老大夫身上,大夫登时闭了嘴,汗也不擦了,立刻给木槿看病了。 “嚯——”大夫小小惊呼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阿吉连忙问。 他生怕这木槿姑娘有什么三长两短,公子到时候拿他撒气可怎么办? 他还年轻,想多活几年。 “这姑娘情况危险的很呐——”大夫捋着胡子,好像愁的眉眼都皱得看不见了。 纪玄的心一瞬间提起。 阿吉登时眼前一黑,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木槿姑娘出了事,公子不会要了他的小命吧?这一瞬间,阿吉连自己的后事都想好了。 “若是再晚来一刻钟,恐怕就要烧傻了!”老大夫又道。 “嗯?”阿吉顿时抬头。 没事?没事! 阿吉一时又是哭又是笑,脸上的表情丰富极了,“您老人家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啊!差点吓死我!” 纪玄高高提起的心终于落了一半回去。 “那现在情况如何?” “老夫开一副药,醒过来了就没事儿了。” 阿吉一时口快,“那要是醒不过来呢?” 第65章 纪玄冷冷撇他一眼。 阿吉立刻扇了自己这破嘴一巴掌。 大夫捋着胡子,语调十分的慢:“这就看命了。” 阿吉又一巴掌狠狠扇在自己的嘴上。 瞧他这张晦气的嘴啊! 纪玄担忧地看着床上躺的小姑娘,问大夫道:“她到底是因何会突然高烧?” 老大夫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道:“邪风入体,再加骤然惊惧所致。” 惊惧所致…… 纪玄心中一紧。 昨日小姑娘的惊惧神情在他脑海中再一次浮现。 尤其是那双含泪的眼,在被他掐住脖子时,是那样的难过和令人心碎。 他都做了些什么混账事! 纪玄闭上了眼睛。 “砰——” 他一拳捶在了桌子上,震得破旧的木桌直接从桌面裂开一条缝。 阿吉送老大夫出去。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被身后的动静吓得一抖。 阿吉拉着老大夫的袖子,头都不敢回,连忙加快了脚底下的步伐。 好像身后有什么猛兽在追,晚走一步就要发生什么可怕的大事一般。 阿吉送老大夫出了丹枫院的院门才回来,正巧看见刚刚去请大夫的小厮。 说来也巧,是那日守门拦住木槿,叫木槿快滚的小厮来福。 来福老远便看见了阿吉朝这边过来,他连忙狗腿地招呼道:“阿吉哥!” 阿吉心道,五公子刚刚才因为大夫迟迟不来而大发雷霆,给他吓得不轻。 他正要找这小子呢,这小子就送上门了! 于是,他一脚踹在他大腿上,“你小子,今天请大夫动作怎么这么慢!莫不是办事没尽心?” 来福被踹得一趔趄,听清阿吉的话,吓得脸色一变。 “阿吉哥说的哪里话?小的一路跑过去的,一步都没敢歇呢!” “那还来这么慢?” 来福连忙解释,“小的实在冤枉啊,是那老大夫腿脚不好走不动,小的一路扶着他,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你下次办事可得机灵点儿,那大夫走不动,你难道不会背着他过来?” 阿吉抱怨道,“你个不长脑子的,还害得我替你挨骂……” 来福连连应声:“是是是,阿吉哥说的对。” 阿吉见他态度也恳切,于是不欲再跟他废话。 他正要走,忽然被来福拽住了。 “做什么?” “阿吉哥,我一向把你当亲哥哥,你能不能给我透个底?” “透什么底?” “阿吉哥,那西南角住的那位,在公子那儿,当真有那么重的分量?” “你说呢?”阿吉斜眼看他。 来福额头上又要渗冷汗,谄媚地笑着,“小的说不好!” “蠢!”阿吉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今天你都看见了,这还没点儿数?” “有数是有数,但还不是太清楚,”来福揉了揉脑门,又问,“西南角这个,和以前那位比呢?” 阿吉一时没听懂,皱着眉,“什么以前那位?” “就是、就是……公子心里那位……”来福结结巴巴地补充说。 顿时,阿吉脸色变了。 他立刻压低了声音,呵斥道:“把你这张臭嘴闭好!” “以后提都不许提这件事!尤其是不能在木槿姑娘面前提!” “是是是……”来福见阿吉神色严肃,也意识到他刚刚说了不该说的话,立刻低着头,连连应道,“小的明白了。” . 丹枫院西南角, 天黑了,木槿仍然没有醒。 纪玄已经在她床边守了快一天了。 阿吉进来道:“公子,您身上伤还未愈,先去休息吧。” “不必。” 阿吉见纪玄脸色仍然不大好看,面色冷凝,如冻了一层寒霜似的。他便不敢再多劝,低着头又悄悄出去守着了。 可没一会儿,他又进来了。 纪玄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刚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阿吉在纪玄身边待了这么多年,猴精猴精的,这种时候他一向求生欲十足,立刻赶在纪玄发作前道:“公子——” 他小心翼翼地说:“夫人那边来人……让您过去一趟。” 第52章 看似和睦 纪玄坐着没动,目光落在躺在床上昏迷着的人身上。 床上的小姑娘面色苍白,双眼紧闭,额头边缘有乌黑的发丝被汗水浸湿,粘在了额头上。 好一会儿,纪玄才起身道:“照看好她,若醒了就立即来禀告我。” 阿吉连忙应:“是。” 撷芳院的丫鬟站在门外,正打量着这所偏僻的小院儿。 纪玄冷冷撇了她一眼。 丫鬟立刻收回了目光,不敢再乱瞟了,规规矩矩提着灯笼为纪玄引路。 . 不一会儿,到了撷芳院。 胡氏本来底气十足,一看见纪玄那双冷冰冰又洞若观火的眼睛,反倒欲言又止起来。 “母亲有话不妨直说。”纪玄神色淡淡道。 他心里挂念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木槿,不想在胡氏这里待太久。 胡氏道:“玄儿,你父亲说想要将你送去别山书院,让我与你商量商量。” 别山书院一向以严苛而闻名,送去别山书院的,大都是家中不听管教的子弟。 第66章 而且,别山书院地处偏远,离临安城路途遥远,回来便不大方便了。 “别山条件是艰苦了些,但是别山的先生们有许多都是当世名儒,别山近几年也出了不少举人老爷,还出了几位进士老爷!” “青松院那个如今去了京城的鸿冥书院,眼看着就要一只脚迈进朝堂了,我儿还在这小小的临安城里困着,你可再不能像以往那般贪玩了,不然,我们娘俩可怎么办呐……” 胡氏絮絮叨叨地说着,说着说着,眼泪就又在眼眶里打转了。 说是商量,但纪海和胡氏已经做好了决定,他同不同意,又有什么紧要呢? “这主意是母亲出的吧?”纪玄问。 纪海为人爱面子,而别山书院一大半都是不好好学的问题学生,把纪玄大老远送去别山书院,不就是在告诉大家,他纪海有一个极不成器的儿子吗? 而且,纪海有多年前的同窗在别山书院任教,纪海大概并不想让纪玄丢脸丢到老同学面前。 所以,想将纪玄送去别山的,大概是纪夫人。 “什么?”胡氏一愣。 他又重复了一遍,甚至说得更清楚明白了,“我说,送我去别山书院,不是父亲出的主意,而是您提出来的罢。” 胡氏瞳孔一震。 短暂的思考过后,她还是决定否认:“当然……当然不是啊,玄儿你怎么会这么想母亲。” 纪玄莫名笑了一下。 “母亲以后想让我做什么,不必推到别人的头上。” 胡氏脸色一变,“玄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纪玄彻底扯下了这块遮羞布,“我的意思是,这次想让我去别山书院,不必推到父亲的头上,说是父亲出的主意,上次想给我塞通房丫鬟,也不必推到一个小小的婢女的头上……” 明明在他小时候,她做什么都是明目张胆,从不加掩饰,直接要求他的。 比如把他关在房里背书,背不出来不许吃饭,比如随便发买打杀他身边的下人,比如逼着他去讨好父亲,诸如此类,都是直接对他说的。 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胡氏会把她对他做的事情推到别人的头上。 好像这样就能维护他们“和睦”的母子关系,维护那表面光滑内里却处处是裂缝,好似随时都会碎成玻璃渣把他们两个划的遍体鳞伤的母子之情。 或许是从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是一个大人,有能力忤逆她这个母亲时,也或许是惊觉自己的儿子根本不亲近她时,她才开始一边逼着他按她的想法走,一边又将“罪魁祸首”推到别人头上。 胡氏当然是爱他的,可是她更爱自己,她的爱夹杂了太多叫做利益的东西。比起爱这个儿子,她更希望这个儿子能给她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 就像纪玄小时候常常因为胡氏的一句话,而费尽心思去吸引父亲的注意,去争取父亲的宠爱。一个三四岁的稚子,过早地承担了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该承受的东西。 纪府的人都忘了,纪五公子不是一直都这样走鸡斗狗、不学无术的。 很小的时候,纪五公子也曾被夸赞过是比大公子还要聪明的神童。 只是后来发现,只有他不思进取、不学无术,他们母子二人才能在这府里活下去…… 胡氏却只听到了最后一句似的,怒气冲冲质问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因为那个通房丫鬟的事跟我怄气?” 纪玄蹙眉,“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们母子之间可以坦诚一些。” 话音刚落,纪玄便起身,“别山书院我会去的,母亲若无别的事情,那我就告退了。” 胡氏见纪玄这么快要走,愣了一瞬。 她脑海中闪过几日前纪玄与她争执的原由,“那你就一定是因为那天的事情,所以还在生为娘的气,气我那日因为严嬷嬷冲你发脾气?” “母亲多虑了。” 纪玄因为木槿被他吓出来的病心情很不好,也挪不出过多的情绪分与胡氏,讲话时多多少少兴致不高。 胡氏却认定纪玄是因为那日的事情还在生气,“我见先前那个木槿你不怎么喜欢,怕你房里空虚,这才同意芍药去你屋里的……” 胡氏说到最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心虚,越说声音越小。 “若你实在气不过,那我便让严嬷嬷过来与你赔罪好了……”说着,胡氏就唤起在门外候着的严嬷嬷来,“严嬷嬷!严嬷嬷——” 纪玄并不想见到那个老虔婆,深吸一口气,“母亲早些歇息吧,我还有事,便先回去了。” “玄儿!玄儿!” . 纪玄刚走,那刚刚去请纪玄过来的丫鬟就进来了。 她在胡氏耳边低语几句。 胡氏听完,眼睛一亮,“你说的可是真的?” 丫鬟用力点了点头。 胡氏靠在软榻上,脸上露出了些笑意。 鸳鸯与她说,上次在玄儿屋子门口见到了她送过去的那个丫鬟,她还以为不过是巧合,未曾当回事。 如今听到这个丫鬟回来禀告,今晚玄儿是从丹枫院西南角那个小院子里过来的。 她的人还在院子里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儿,想来是那个丫鬟生了病。 普通的丫鬟生病,玄儿可看都不会看一眼。 怪不得刚刚玄儿也提到了那个丫鬟。 第67章 原来,是真上了心。 第53章 醒来 胡氏本来有几分高兴,突然又想起那丫鬟那张脸,心下顿生几分堵得慌。 算了,一个赝品罢了,总比玄儿一心系着那个真的好的多。 这丫头的卖身契还在她手里捏着呢。 玄儿事事不听话,处处不让她这个母亲管,阿吉和陈平又一向只听他的话,玄儿不让说的,他们俩不会跟她透露半个字。 去别山路途遥远,又要待那么长时间,得放只眼睛在玄儿身边,她这个母亲才能放心。 她心中正忧愁此事,没想到合适的人选就在眼前。 拿捏不住那个真的小狐狸精,区区一个赝品,一个低贱的小丫鬟她还拿捏不住么? 想到这里,她心中才满意了些。 . 纪玄回到丹枫院时,木槿还是没醒,依旧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好像一如往常般睡着了一样。 她的病来势汹汹,情形危急。 万幸,汤药还能喂得进去,大夫开的药已经让婢女给她喂下了。 额头上的温度好像也降下来了,但不知为何,就是不见醒。 纪玄拉住她的手。 她的手冰凉冰凉的,指腹和掌心都满是粗糙的老茧,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分外明显,好像山水画中潺潺而过的溪流。 有一种脆弱和安静的美。 他用大掌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眸色暗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外面的天色暗了又明,一夜时间匆匆而过。 天将明时,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人终于有了点反应。 她将沉重的眼皮掀开了一条缝,又被无形的压力压了回去。 她头有些痛,缓了好一会儿,才完全睁开眼睛。 她微微侧过头,就看见纪玄坐在她床边,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闭着眼睛睡着了。 她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可她还记得他那日凶神恶煞掐她脖子的情形。 顿时,心中浮现出一抹恐惧和抵触。 她下意识想要把手从他的手掌中抽回来。 不料,纪玄被惊醒。 “你终于醒了。”他眼睛一亮,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纪玄狠狠松了一口气,心中高悬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黑了好几日的脸色,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快,好似乌云拨日一般。 木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不仅没被松开,反倒被握得更紧了。 上次的事情已经让她调整过来心态,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的地位和处境。 她没有必要在这种小事上忤逆他。 于是,她在心中幽幽叹了口气,从两人紧握的手上移开了目光。 她刚醒来,嗓子又干又疼,说不出话来,本能地想爬起来。 “可有哪里不适?”纪玄扶着她坐起来。 她只好用气音说:“水。” 声音很小,虚弱至极。 纪玄吩咐道:“阿吉,倒杯水来。” 正守在门口打瞌睡的阿吉骤然惊醒,噔噔噔跑进来,连忙倒了杯热水端过来。 纪玄接过。 木槿正要抬手去接,却见纪玄绕开她的手,将杯口喂到了她嘴边。 木槿一愣。 “张嘴啊,犯什么傻。”纪玄道。 她眨了眨眼睛,听话地张开了嘴。 甘甜温热的水划过她干痛的喉咙,像是春雨滋润干涸已久的农田。 木槿的嗓子终于没那么痛了,脸色也好看很多。 阿吉劝纪玄道:“公子,既然木槿姑娘醒了,您也快去休息吧!您都一晚上没睡了!” 纪玄还没说话。 “公子在这里……待了一夜?”木槿有些不敢置信地问。 阿吉有意让木槿知道公子的付出,抢先道:“何止一夜啊,公子可是在你床边守了快一天一夜了!你总算是醒了!” 阿吉欲哭无泪,木槿再不醒,他都要撑不住了。 公子跟铁打的一般,一天一夜不睡觉一点儿事都没有,他这小身板可受不住。 上一次生了病,被人守在床边还是小时候母亲和外祖父都还在的时候。 她都以为,此生再不会有那样的时候了,没想到,五公子会在她病了的时候守她一天一夜。 木槿心中好像被什么触动,微微泛起波澜。 但这波澜很快平静下来。 一瞬间的触动,不足以让她丢失理智与思考。 她对于自己生病的原因心底里是有数的,如果不是那天真的被吓到,她或许也不会大病一场。 想到他那天因为怒火失控的样子,她浑身蓦地有些发冷。 “你怎么了?”纪玄看她脸色忽然苍白,于是问道。 木槿摇摇头。 “公子去休息吧。”她虚弱而温和地说。 “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纪玄问。 木槿还是摇头,“奴婢已经无碍,公子回去休息吧。” 纪玄感觉到了她自从醒过来以后,对自己的疏离。 或许有刚醒过来,无甚精力和心情多说话的原因,但他敏锐地感觉到,恐怕更多的,还是因为那天发生的事情。 纪玄心里一沉。 他吩咐道:“阿吉,你出去。” 阿吉愣了下。 他本来以为公子要回去休息了,却听见公子让他出去。 第68章 公子不回去休息,他自然也得片刻不离守在外面。 他的心情一瞬间跌到谷底,偏偏脸上还不能表现出来半分。 这个天气,外面可真冷,西南角的小院又不像公子住的主屋,没有耳房,他就只能站在外面吹冷风。 回头木槿姑娘好了,他要是冻病了可怎么办哟! 肯定没人管他。 公子铁定是不会管他的,顶多让人给他请个大夫。 阿吉觉得自己是一棵无人管的小白菜,为自己感到凄凉。 阿吉脚步沉重地出去了。 屋子里便只剩下纪玄和木槿二人。 纪玄不知是在埋怨自己,还是埋怨她。 “身子骨怎么就差成这样?” “我不过骂你两句,你便发起烧来?” 木槿心道,你何止骂我两句,你明明差一点掐死我。 木槿很恭敬,很温顺。 她垂着眸,语气谦卑地顺着他的话道:“是奴婢身子骨不争气。” “那天……”纪玄刚开口。 木槿便立刻认错道:“那天公子教训的对,是奴婢不懂规矩,奴婢以后会牢记自己的身份。” 纪玄眉头一皱,想说什么。 但他看见木槿低垂着眼,好像并不想与他过多交流的样子,那到了喉头的话,便又落了回去。 第54章 两匣子土 看样子她好像处处顺着他,把自己姿态都低进了泥土里,但他能感受到,她对他的抗拒与疏离,明明人就坐在面前,却好像隔着无形的厚墙。 偏偏这墙还是她竖立起来的。 她疏离他,她抗拒他,或许还……厌恶他。 一股无名火突然从纪玄心底里蹿了起来。 她不是他的通房丫鬟吗? 她不是费尽心机爬了他的床,口口声声说仰慕他已久吗? 如何便因为一个纪成,就对他疏离至此? 他是她的夫主! 她凭什么为一个别的男人对他这样的态度? 她凭什么一边勾引他,一边又对纪成念念不忘? 她以为自己是谁! 纪玄兀得站起身,椅子发出“哐擦——”一声响,在安静的室内格外刺耳。 木槿一惊,抬起头来看着他。 纪玄看见她骤然苍白的脸色,白的像纸一样。 又脆弱又惊惶。 他心里那股火气顿时被扑灭了。 她才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虚弱至极,经不起他再发一次脾气。 他站在她床边。 天还没完全亮,他大半的身子便隐匿在黑暗里,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他没说话,她也没说话。 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你好好休息。”他道。 他终于转身离开了,结束了这场两个人的煎熬。 木槿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松了一口气。 吐气的声音融化在寂静的清晨,并不明显,但耐不住有人耳力极佳。 纪玄脚步一顿。 很快,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往外走了。 只是脚底下的步子仿佛快了不少。 守在门口的阿吉见纪玄大步出来了,正要高兴自己终于能跟着公子回去睡觉了。 结果,就看见了纪玄黑沉的脸色。 他心里一抖。 我的老天爷哟! 这又是在闹什么? 不是刚醒吗?怎么又惹得公子不高兴了?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他一直在门口站着,也没听见公子发火的声音啊? 怎么出来脸色就这么难看呢? 阿吉心里纳闷。 他低着头,不敢说话,缩得跟只鹌鹑一般。 公子此时这般生气,浑身的煞气能骇死人,阿吉不敢靠太近,于是在纪玄走过他身边时,第一时间没有动作。 纪玄心情不好,自然是看什么都不爽。 不能冲木槿发火,他控制住了,可这火气在别处就不受控制了。 “你是死的吗?还不跟上!”纪玄转过头呵斥道。 “是是是,小的来了。”阿吉连忙跟上。 他连忙跟在纪玄身后,快步出了小院。 心里直苦叹,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 纪玄要去别山书院的消息一传开,丹枫院的下人便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五公子去别山书院要带的东西。 只有西南角的院子安安静静的,仿佛没有住人。 那一日纪玄含怒离去后,阿吉便来传话,要木槿不必过去伺候了。 木槿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讨好五公子,让五公子欢心,毕竟将来她想要赎身一定得府里的主子点头同意。 她的卖身契虽然不在五公子手上,但五公子作为府里最受宠的主子,对她的去留当然是有话语权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口总隐隐哽着一口气。 让她低不下头来,虽然表面服从和驯服,但骨子里还是软不下来。 他凭什么对她那样的坏? 明明她帮过他、救过他。 明明……她就快要忘却自己的身份,对他动心了,可他的所作所为却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叫她认清了他们之间如沟壑般的巨大差距。 . 纪玄生气归生气。 但之前吩咐去蜀地取土的人回来了,他还是把允诺的两匣子蜀地让阿吉给木槿送去。 第69章 不一会儿,阿吉回来了。 “送去了?” “是。” “她……”纪玄顿了下,“什么反应?” “小的瞧着,木槿姑娘像是感动的要哭了,眼含热泪让小的回来替她谢谢公子的大恩呢!” 纪玄脸上表情淡淡的,瞧不出好坏来。 不过脸上黑沉沉的郁气散了不少,看起来比之前心情好。 阿吉这几日的心情也灰暗的很。 公子在木槿姑娘那儿受了气,不敢与木槿姑娘发火,怕又把佳人吓病了。 回来这怒气便发泄到了他们这些随身伺候的人身上。 这两日,就连门口守门的小厮来福,都挨了两回骂了。 他被骂的次数,更是多的一只手都数不清了。 两人一直僵着,受苦受难的还是他们底下这些伺候的。 好不容易盼到了一个大好的破冰机会——公子吩咐人去取的蜀地土回来了。 一开始,公子本来是要亲自去的。 但不知怎么回事,刚走到门口,他又回来了,吩咐阿吉送过去。 阿吉幽幽叹了口气。 明明相见木槿姑娘,偏偏还要强撑着面子,犟着不去。 幸好他是个机灵点,回禀公子时,把木槿姑娘的反应稍稍加工了一下。 其实这两匣子土送去时,木槿只是愣了一下,然后,请他回去替她谢谢公子。 便没有别的什么反应了。 反应总归平淡了些。 阿吉怕纪玄不满意,这才特意添油加醋地说了些。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幸好公子没亲自去,不然这两人没准又得吵架。 哦,不对,是公子单方面的生闷气。 纪玄仰在软榻上,拿着一本书翻看着,只是在这一页上停留的太久了些。 他本来想再多问两句。 转念一想,问那么细,好像他对这个女人多关心多在意似的。 于是他便闭上了嘴。 “你下去吧。” “是。” 阿吉心中苦笑,甚至有几分感动,公子这次终于不是让他滚下去了。 鬼知道这几日他被骂得如何狗血淋头。 阿吉出去了。 纪玄仰在软榻上,把书盖到脸上。 他脑子乱糟糟的,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如今对待木槿具体是个什么想法了。 他正想要理一理时,就听见阿吉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公子,夫人让您过去。” 纪玄仰躺着没动。 前些日子的事情他心里并不是完全不在乎的,可是他心里有疙瘩又能怎么样呢?她始终是他的母亲。 他马上就要去别山了,下次再见恐怕就是年关跟前了。 最终,纪玄还是起身出去了。 第55章 要他的命 撷芳院, “母亲找我做什么?” “玄儿,我听说……”胡氏或许是怕纪玄还在为上次的事情不高兴,跟他说话时神色间都有几分犹豫,“你去别山只带一个小厮和一个侍卫?” 纪玄点头,“是。” “这怎么能行?”胡氏显然对纪玄的决定很不赞同,“别山那么偏僻,条件又不好,你刚过去用人的地方多着呢。” 纪玄并不放在心上,“人不够,到时候再买便是。” “外面新买的仆从,哪有家里调教好了的好用啊?我看啊,你不如从家里多带些人过去。”胡氏关心道。 “光带些小厮侍卫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男的干活一贯粗手粗脚,还是得带两个悉心巧手的丫鬟,最好是会做针线活儿的,也能照料你平日里穿的衣裳鞋袜。” “你若手边没有称心的人可使,那我从我身边再给你拨两个能干的丫鬟。” 纪玄脸一黑。 经过前两次的事情,他现在真是怕了胡氏提出要跟他拨丫鬟了。 他严词拒绝道:“不必,孩儿有丫鬟。” 听纪玄语气不大好,胡氏脸色有些讪讪。 她退了一步,说:“你既信不过我身边的丫鬟,那便将你那个通房丫鬟带上吧。” 纪玄眉头皱了下。 他和木槿上次不欢而散,至今他都没有踏入过她的院门。 那个女人也硬的下心肠,一次都没有出现在他面前,即便他故意在她往日常干活的地方晃悠,都没有遇到过她。 纪玄这些年与狐朋狗友们也是万花丛中滚过来的,他见过太多爱使小性子的女人了。 他便下意识地认为,木槿在跟他赌气。 她深夜与别的男人私会,她还有理了! 纪玄觉得,如果去别山把那个女人带上,就好像他先低了头了似的,他有些拉不下面子。 但是如果去别山不带她,他不在,她回头又受人欺负怎么办? 而且…… 不带她的话,那他跟她,就这么一直僵着么?那下一次见面,就得在年关了。 年关了,青松院那个碍眼的便又回来了! 不知因为哪一个原因,他最终还是没有拒绝胡氏的提议。 胡氏见纪玄没有像之前一样反驳,心道,自己猜的果然没错,自己这个儿子还当真对那个丫鬟起了几分心思。 她便愈发有勇气,告诫似地说道:“你也大了,身边总要有个知冷知热的才好,只是须得处理干净,莫要在婚前……” 第70章 纪玄不耐烦地打断道:“母亲多虑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 胡氏也不再多说此事,转而劝起学来。 “你在别山可一定要好好学,若能考个功名,到时候楚家的老爷和大公子,一定会同意你和楚三小姐的婚事,等娶了三小姐,在岳丈和舅兄的帮衬下,你未必会比老大混的差!” 他已经和母亲说过无数次了,他和楚涵诺之间绝不可能。 可胡氏还是心心念念着楚家的权势,一心一意要攀楚家这门亲,任凭纪玄怎么说,她的热情都丝毫不消减。 而且每次无论说什么,最后的话题都要落在要求他超过纪成,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了,就跟魔怔了一般,处处要他与纪成比较。 纪玄搞不懂,有什么好比的? 就纪家这一亩三分地,有什么好争的? 奈何,说再多,劝再多,胡氏听不进去,久而久之,纪玄也懒得多费口舌。 恐怕得等他去别山了,耳根子才能清静下来。 “母亲若无别的事情,那孩儿便告退了。”纪玄说着,就大步出去了。 . 纪成离府的第二天,纪海就出发回常州了。 纪海在常州做通判,公事繁忙,此次中秋佳节,若不是为了纪成即将进京入学鸿冥书院,他也不会回来。 不过中秋回来的真正原因他没与旁人说,免得又闹得家里不得安生。 或许是在纪成童年时,纪海自知对纪成母子俩颇多亏欠,所以现在对这个大儿子便时常怀着一种愧疚和补偿的心理。 纪成是纪海的原配夫人覃柔所出。 纪海与覃柔成亲时,不过是纪玄如今这个年纪,纪海因为被父亲逼着娶了覃柔,所以非常讨厌这个妻子。 成亲没多久,他就陆陆续续往房里纳了好几房妾室,故意冷落这个妻子。 覃柔生了纪成没几年,便抑郁而终。 彼时纪海已经二十好几了,早过了当年心里逆反的年纪,这才惊觉,这些年对妻子和长子的忽视。 人总是在失去以后,才会念起某些人的好来。 覃柔去世以后,纪海反倒对这个原配妻子多了几分真感情,便只能将一腔无处发泄的真情弥补在纪成这个长子身上。 纪成读书又极其争气,让他脸上十分的有光,平日里同僚们聊到自家的儿子,纪海便格外的自豪。 于是,他就越发对这个长子重视起来,把他当做全族的希望。 可惜,纪成倒是因为幼年的事情,对这个父亲一直不冷不热的。 常常让纪海的满腔慈父之情无法表示。 纪成和纪海一走,府里便空荡了不少。 不过,往日里走得很早的三公子纪为,这次倒没急着回夔州的书院。 . 傍晚,暮色刚刚降临, 纪玄带着人悄悄从府里出来,就正好远远瞧见了纪为。 纪为鬼鬼祟祟从角门出去,旁边还有一个脸生的小厮。 纪玄吩咐侍卫陈平道:“跟上去看看。” 陈平犹豫:“可是公子你……” “我什么?”纪玄没好气道,“你还担心我打不过章步那个小瘪三?” “不、不是,”陈平解释道,“公子,我是怕您打起来收不住手,到时候阿吉那个瘦鸡仔子拦不住您。” 纪玄:“……” 阿吉:“……” 纪玄烦躁道:“放心,我有分寸,不会要了那小王八蛋的命的。” 陈平:“……” 不会要了他的命,是给他留口气儿的意思么? 陈平:……更不放心了。 但主子的命令不可违逆,陈平揣着满满的担忧,悄悄跟在了纪为后面。 第56章 夜闯青楼 另一边, 华灯初上,春满楼喧闹极了。 楼里生意正红火,男男女女衣衫半解,酒醉歌迷,风流不已,连空气中都流淌着热腾腾的暧昧和情欲。 楼上的包间里, 章步喝得醉醺醺的,他浑身燥热,正是兴致高涨之时。 床上女人躺在红艳艳的被褥之上,穿着一件红色的裹胸软纱裙,展现出身材的美好曲线,她裸露在外面的皮肤,白的像上好的牛乳一般。 看得章步眼睛发热,身下涨得发疼。 女人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媚眼如丝地看着他,无疑是赤裸裸的勾引。 章步哪里忍得了这个? 他素了这么多天了,早已经急不可耐。 他随手把外衣扒拉下来,急切地脱起自己的衣服来。 “爷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奴家?”女人勾着章步的发梢,娇滴滴地问。 “惹上了条疯狗,前些日子不便出门。”章步随口答道。 好像不想多提此事。 章步在家胆战心惊躲了许久,听说纪玄要被纪家老爷赶去别山,这才敢出门。 他本来是想要等纪玄离了临安,再出府的,但他实在憋不住了,心里瘙痒难耐,想念外面灯红酒绿的紧。 他想着,这两日纪玄应该兵荒马乱地收拾行囊,所以他就悄咪咪出了府。 女人夹着甜得发腻嗓音撒娇:“还以为你把奴家忘了,惹得奴家伤心了许久呢,还被妈妈骂了一顿,说我没用,抓不住爷的心。” “谁说你没用?你可是对爷最有用的女人,每次都能把爷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这楼里属你最有用……” 第71章 章步已经趴在女人身上,嘴凑到了女人的胸前,眼前只有白花花的皮肉,急色得顾不上再说话,剩下的话都含糊在嘴里。 女人舒服地呻吟一声。 章步看见女人沉醉的表情,于是更加得意,低头正要去解裤带,忽听女人惊呼一声。 “啊——” 章步一抬头,就看见了女人眼里的惊恐。 他心头涌上一股不妙的感觉。 他僵硬地转过头来,就看见许久不见的纪玄。 “你、你们怎么进来的?”他大惊失色。 纪玄身后的两个小厮上前把章步从床上拖了下来。 章步正要大叫,一张嘴就被人塞了一块臭烘烘的抹布。 抹布塞的死紧,他嘴被撑得鼓胀,喊不出声音来,只能手脚并用地拼命挣扎。 可是他早就被酒色亏空了身体,哪里比得过两个健壮小厮的力气,还是像一条案板上的鱼,被人拖到了地上,双手反剪,被绑在身后。 那床上的女人靠在墙上,已经吓傻了。 在纪玄目光移过来时,她立刻便抖着身子,哆哆嗦嗦道:“奴、奴家今晚什么都没看见,我不会说出去的!求公子饶了我!求公子饶我一命!” 纪玄见她是真的害怕,大概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他想着待会儿也许有用的上她的地方,这才没让小厮把她打晕。 而另一边的章步,被小厮押着跪在地上,瞪着两只眼睛看着纪玄,似乎是在那上次的事情威胁纪玄放了他。 纪玄轻笑一声。 笑声有点冷嗖嗖的,听得章步心里直发凉。 纪玄示意两个小厮松开他。 章步神色一喜。 他心想,纪玄这次还算识趣,这么快就把他放了,看来还是上次被他爹教训怕了。 他正高兴时,就见纪玄忽然到了他面前。 章步还没来得及仔细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就看见白色的锦靴从眼前划过。 纪玄一脚踹在了章步的胸膛上。 章步刚要起身就又被踹在了地上,像条死鱼一样粘在了地上。 他脸上的表情因为胸膛上撕裂的痛意变得狰狞起来。 纪玄这一脚力量十分的大,让章步一时半会儿连爬起来的能力都没有。 因为嘴被堵着也叫不出声,只能将痛意悉数咽回去,痛的他眼泪都出来了。 他吚吚呜呜地喊着什么。 虽然听不清,但是通过章步愤怒的表情,纪玄一猜就知道,无非是在威胁他放了他,不然就又会像上次一样,去告诉他爹,让他没有好果子吃。 纪玄既然赶在出发去别山的前一天过来,就不怕章步去告状。 章家父子找上纪家又能怎么样? 到时候他人都不在纪府了,他们还能怎么样? 要不然他就等年关了,他回了纪府以后,他们父子俩再上门来闹事吧。 不过,那个时候这小王八蛋身上的痕迹应该早就消了吧,谁又知道,章步是不是真的伤得那么重,是不是怀恨在心所以接机诬陷他? 章步看见纪玄脸上不管不管,完全肆无忌惮的神色也开始害怕起来。 纪玄有多狠,他是知道的。 他开始慌了。 章步脸上的愤怒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恐惧和惊惶,他仍旧在吚吚呜呜地说些什么,让人听不清楚,但是一看他的表情就能猜出来。 他现在是在求饶。 章步一贯如此又贱又软骨头的德行。 一开始不知天高地厚地愤怒威胁,尝到了苦头,知道痛了就老实了,就开始扯下脸皮求饶。 “现在求饶啊?”纪玄仍旧笑,“晚了。” 章步吚吚呜呜叫得更厉害了。 “你爹不是说,不知平日里私底下小爷我如何欺负你,就怕哪一天,你都被小爷打死了,他这个当爹的才知道吗?小爷我总不好叫他白费口舌。” 章步心里一凉。 他知道,今日恐怕要被打个半死。 纪玄虽然不至于真的打死他,但他爹上次说的那些话他还记着,可见今日不出了这口恶气是不会放过他的。 都怪他爹,上次添油加醋说那么多干什么,把纪玄这个恶霸得罪狠了! 章步心下又对章老爷生了几分怨怼,完全忘记了上次的伤是自己故意让他爹看见的。 他爹原本没发现,可他不甘心就这样被纪玄打一顿,所以故意让人把这事儿捅到了他爹面前,这才引得章老爷强势地上了纪家的门为他讨回公道,所以后来才有了纪海大怒、纪玄受罚一事。 果然,章步的预感是对的。 纪玄话音刚落,又是一脚踹过来。 这一脚比上一脚的力量有增无减,直接踹的章步撞到了屋子中间的桌子上。 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章步觉得自己前面胸口也疼,后面脊背也痛,他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鲜红的血顺着他的衣襟滴了几滴到地上,绽开一朵血色的花。 第57章 好好伺候章公子 屋子里这么大动静,外面不可能一点儿都没察觉。 不一会儿,就有鸨母敲门。 鸨母在门外询问:“莲儿,你把章公子伺候得还好罢?” 屋子里的氛围骤然紧张起来。 纪玄的动作停了。 第72章 章步眼睛一亮。 仿佛看到了救星。 他正要吚吚呜呜地发出声音求救,被旁边眼疾手快的小厮一把捂住了嘴。 纪玄垂眸看了眼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的章步,轻蔑地冷哼一声。 他转身,看向缩在床上角落里那个女人。 女人下意识又哆嗦了一下,懂了这煞神的意思。 她连忙掐着嗓子回话道:“妈妈,没什么事,是爷在与奴家玩游戏呢~” “你可得好好伺候章公子!”鸨母隔着门喊话道。 “是~”女人娇滴滴地回了。 鸨母这才放心。 鸨母在楼里待了许多年,什么花的没见过,闹出这么大动静的也有,她只是为了保险起见多问一句罢了。 她见过的有怪癖的男人多了,有的男人下手就是会粗鲁一些。 不过,往日里章家公子瞧着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怎么今日这么粗暴? 大概是许久不来,今日兴致高涨吧。 今儿个莲儿这小浪蹄子,恐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鸨母这样想着,又走远了。 纪玄的眸光一顿。 玩游戏。 他在嘴里摩挲着这三个字,脑子里倒是闪过了一个好玩的想法。 不如他也与这两面三刀的软脚虾玩个游戏,找人好好“伺候伺候”章公子? 章步看见纪玄唇边勾起的笑意,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下。 他想往后躲,却被两个小厮摁在原地,动弹不得。 “躲什么?” 纪玄嫌弃地看着衣冠不整的章步,摇摇头道,“打你,爷都嫌脏了手。” 章步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以为,纪玄这是要放过自己的意思。 可惜,他这口气松的太早了。 纪玄一挥手,旁边站的两个小厮拳头雨点儿般地落下来。 发出闷闷的响声。 声音并不很大,但是拳头落在身上却痛极,像铁锤一般。 若是往日里,章步早就哎哟哎哟苦爹喊娘地直叫唤了,可现在被堵住了嘴,绑住了手,他是既叫不出声,又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凭两个低贱的下人欺辱他。 章步气得几乎吐血。 好一会儿,章步被打得奄奄一息,也挣扎不动了。 不知是真的被打得狠了,还是他装模作样故意表现出来伤重的样子。 这些拳头像是长了眼睛,只落在了他身上,却没有落在他脸上。 他的脸上,除了他刚刚突出的那一口血沾染了点红色,便没有别的痕迹了。 到时候穿上衣服,别人只要不扒开他的衣服,根本看不出他身上被打了一顿。 纪玄像是忽然感兴趣似的一问:“你爹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章步原本就苍白的脸色,一瞬间雪白如纸。 他不敢说。 章家老爷的确不知道原因,只以为是纪玄一贯逞凶作恶、欺负弱小,所以才暴打自己儿子一顿。 纪玄冷笑一声。 他用膝盖想,也知道章步这龟孙子不敢给他爹说实话。 “那你怎么光告诉他我打你,不告诉他你做了什么事?” 章步恨不得把头缩进肚子里。 他哪里敢说啊? 纪玄语气仿佛开玩笑似的,“你若下次再告诉他我打你,可得一并把事情原委讲清楚了。” 章步正要说是,突然反应过来纪玄说的是什么。 他身子猛地一抖。 整个人都精神了,再不是刚刚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立刻结结巴巴地强烈反驳道:“不、不不不,我会守口如瓶的,五哥,五哥,我再也不会告状了!” “我这回真的长记性了,五哥你就饶了我吧!” 纪玄没说话,反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我上次让你告诉楚涵诺的话,你告诉她了吗?” 纪玄上次让章步去警告楚涵诺了。 但是以楚涵诺骄纵惯了无法无天的性子,即便听到了他的警告,也应当不会如此安分守己,一点幺蛾子都不闹。 纪玄本来都做好了迎接楚涵诺大闹一场的准备,谁料楚涵诺竟没再出现在纪府。 纪玄当然巴不得她不来,但是心里多少有点奇怪,而且楚家最近还多了个看不来就不简单的林霑。 纪玄不能不多问一句。 楚涵诺一个女子即便手段阴毒些,也不足为虑,可她背后是在江南盘踞颇深的楚家,这就有点不好对付了,轻不得重不得。 “说、说了!”章步连忙回答道。 他此刻倒是一副义正辞严的样子,“我已经告诉她,五哥知道了她耍的这些小把戏,让她以后不要再玩这些阴毒手段了!” “不过……”章步顿了下。 “有屁就放。”纪玄面露烦躁,见不得这王八羔子与自己卖关子。 “我说了这件事五哥可否放过我?我们就此将过往种种一笔勾销!”章步面带希冀道。 章步虽然走鸡斗狗,不干正事,但肚子里花花肠子也不少,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厚着脸皮与纪玄谈条件。 纪玄似笑非笑看向他。 看得章步后背直泛凉。 他害怕到开始改口:“五哥不愿意一笔勾销也行……” “可以。”纪玄打断了这个怂包的改口。 第73章 桀骜不驯的少年十分爽快地说:“今晚过后,一笔勾销。” 纪玄倒是答应了,只是脸上的笑怎么看起来有几分高深莫测。 让章步有种不祥的预感。 章步晃了晃脑子。 纪玄在临安这么多年,也是纨绔圈子里说一不二的爷,不至于骗他。 想到这里,章步这才放心了些。 章步接着上面的继续说:“不过那日我去找楚三时,被她的表哥撞见了。” “林霑?” 章步眼睛一亮,“五哥果然神通广大,连他都认识!” 纪玄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少拍马屁,继续说。” “我与楚三说的那些话,被他听到了,楚三求他不要告诉楚大人,但是她表哥没答应,所以楚三就与他大吵了一架。” “然后呢?” “然后我就不知道了,楚三那表哥实在太吓人了,我哪里敢多待,看他来了,我就赶紧溜了。” 纪玄心道,怪不得楚涵诺这些日子这么安分,原来是林霑和楚正丰出手了。 恐怕是被禁了足。 禁足好啊,省的再来纪府找麻烦。 “五哥,我、我可以走了吗?”章步小心翼翼地问。 纪玄微微一笑。 章步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58章 监视 纪府, 纪玄回到纪府时已经是亥时过半了。 纪府里里外外一片静悄悄的,府中的人大多都已经歇下了。 纪玄是从角门悄悄回来的,他懒得多走几步,于是抄近路从花园中穿过去。 阿吉被今晚纪玄最后的操作震惊到,这会儿颇有些抓耳挠腮的。 他还是按不住心里的好奇劲儿,“公子,您不是说放过那章步了吗?怎么最后又……” “我记得,我与他答应他的是——今晚过后,一笔勾销,这今晚不是还没过去呢嘛。”纪玄慢悠悠道。 阿吉顿时瞪大了眼睛。 对啊,今晚过后一笔勾销,可不是公子说完那件事就一笔勾销! 阿吉一拍脑袋,他怎么没想到。 但是一想起章步上次害得公子挨了那么重惩罚,阿吉又有些担忧:“公子,那他明天醒过来,知道了公子如此整他,那他又找公子的麻烦怎么办?” 纪玄显然不以为意,“小爷我都去别山了,他上哪儿找?” 说到这里,纪玄冷笑一声:“他要是敢来别山,爷就敢再让他吃一顿好的。” 临安纪家五公子的恶名是传遍了临安城的。 章步一而再再而三地作死,明明犯了错,却不愿意老老实实认了纪玄的那顿打,偏偏要伪装成苦主,教唆章老爷把事情捅到纪海面前,害得纪玄挨了家法不说,还在祠堂被刺客砍了好几刀,这不是在纪五公子面前作死么? 这怪不得纪玄出手狠辣了。 路太黑,纪玄一时没注意,一脚挡在石头上,差点儿一个趔趄摔倒。 阿吉吓得心一突,连忙道:“公子,要不您现在这儿等着小的,小的过去提一盏灯笼过来吧。” 纪玄自觉失了面子,没好气地斥道:“有这功夫,爷自己都走回去了。” 也是。 多说多错,阿吉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忽然间,纪玄停住了脚步。 阿吉抬头,顺着纪玄的目光看过去。 花园的假山中透露出微弱的光芒,隐隐有说话声传来。 阿吉一脸惊恐。 都这个时辰了,怎会有人在花园假山中说话? 阿吉第一反应,莫不是哪对野鸳鸯在此幽会? 幽会就算了,竟还叫五公子逮了个正着! 阿吉都替这俩人捏一把汗。 纪玄比了个手势,示意阿吉就在此处。 纪玄轻手轻脚朝那边靠近。 他之所以停下,并且悄无声息地靠近,无非是听出了这说话声中,有一个他熟悉的声音。 . 两座假山之间有一小片空地,十分隐蔽。 木槿如今就站在两座假山之间。 而她的对面—— 是胡氏身边的大丫鬟鸳鸯。 鸳鸯深夜找她的原因也很简单,夫人不放心五公子。 夫人要她做五公子身边的“奸细”。 等去了别山以后,替夫人监视五公子,将五公子在别山做的事情,事无巨细都回禀给夫人。 鸳鸯笑吟吟道:“此事是夫人看中你,才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 话外之意,就是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奴婢明白。”木槿点点头。 她不敢相信地又一次问道:“夫人当真允诺了,若此事办成了,日后便允我放籍出府?” “夫人亲口说的话岂能有假?”鸳鸯说的眉飞色舞。 “若你乖乖听话,把差事办好了,得了夫人的欢心,在五公子的夫人进门之前,夫人自然会放你出府。” “我的卖身契也会还我?”木槿再次确认道。 鸳鸯保证道:“当然。” 赎身出府是木槿从进府为奴为婢的那一天就开始期盼的事情。面对这样大的一个诱惑摆在眼前,她很难不动心。 想起对她堪称不错的五公子,她面上闪过一丝挣扎。 沉默片刻,终于答应了鸳鸯说的事。 “好,我一定会将五公子在别山的生活,事无巨细写信回禀给夫人。” 第74章 虽然五公子和夫人是血脉相连的亲母子,但夫人如此监视五公子,也很不妥。 而且五公子很抵触夫人处处插手他的事情。 木槿很清楚这一点。 但为了能拿到她的卖身契,只能……对不起五公子了。 “记住,你是撷芳院出去的人,你可不要辜负夫人的期望。” “当然,你还要负责督促公子勤学上进,早日挣取功名。” “奴婢……明白。” 假山外站着的纪玄,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说话声,只觉得浑身冰冷。 他一颗心不断往下坠。 直到听到木槿说“好”的那一刻,他的心终于“砰”一声坠到了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鸳鸯提着灯笼悄悄从假山另一侧走了。 木槿在原地站了片刻,摸黑从假山后面出来。 路太黑,脚下什么都看不见,她摸索着走的很慢。 幸好,摸黑的路也不是特别多,等出了黑漆漆的花园,外面路边就有挂着的灯笼了。 她刚走到出口,就撞到了什么东西。 硬邦邦的,但是又好像比石头软的多。 木槿什么都看不见,下意识抬手去摸,指尖刚触到什么光滑的东西。 似乎——是上乘的锦缎,木槿这样想。 忽然,她的手腕被一只大掌抓住了。 她吓得惊呼一声。 与此同时,她闻到了对方身上熟悉的味道,像是冷冽的残雪,伴随着清冷的松木香。 还附着了一股十分格格不入的、若有似无的脂粉香气。 她的惊叫声戛然而止。 她知道是谁了。 . 丹枫院主屋, 木槿垂着头跪在冷冰冰的地上。 纪玄就坐在她正前方一步远的椅子上。 刚刚被他抓住的那只手腕,白皙的皮肤上赫然一道触目惊心的红印子。 只看痕迹,便知道对方用了多大的力气,像是恨不得捏碎她的骨头。 这点痛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 真正让她心神慌乱的,是眼下的事情。 五公子一定听到了她今晚和鸳鸯的对话,不然刚刚不会恨不得掐断她的胳膊。 她脑中紧紧绷着一根弦,随时准备着迎接五公子怒火爆发的那一刻。 可五公子一直沉默着,什么话都不说,不质问,不发火,反而让木槿心中难安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木槿的膝盖已经微微泛麻的时候,纪玄终于起身了。 木槿的呼吸几乎要停止了。 她看着那双用金线绣着麒麟纹的锦靴停在了自己面前。 “咚咚咚——” 木槿心跳极快。 她已经彻底屏住了呼吸。 纪玄慢慢蹲下身来。 可他受手上的动作却不如他的脚步那样轻柔。 他粗暴地一把掐住她的下巴。 “你从一开始就是我母亲派过来监视我的?” 第59章 真心被辜负 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 木槿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她在想,纪夫人最开始让她过来,是为了什么呢? 仅仅只是因为五公子年纪到了,所以给他找了个通房丫鬟,亦或者仅仅只是为了破坏五公子为心上人守身如玉吗? 夫人当真没有存着要让木槿做她的耳目,监视五公子的意思么? 木槿心里不确定了。 纪玄手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回答我!” 木槿艰难地从喉咙挤出几个字,“奴婢……不知道。” “不知道?”纪玄连连冷笑,“那今晚又是怎么回事?” 木槿忍着下巴上的疼痛,艰难地回答:“夫人当初……没与我说这些。” “没与你说这些,”纪玄又是一声冷笑,“我本来以为,当初即便是我母亲授意,也是你自己有意,自愿找上我的。” “现在看来,原来你从头到尾都只是我母亲派过来的一枚棋子,一枚心甘情愿的棋子。” “是我看错了你。” 他骤然松手。 木槿因为失去支撑坐倒在地上。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你那日说的话不过是在说谎!什么仰慕已久,都是假的!” “口中没有一句真话,骗子。” 他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这些日子想方设法接近我,费了不少心思吧?” 他垂着眼皮,仿佛有几分不屑,语气十分的冷淡:“小爷我就算养条狗,都比你有良心。” 少年心动,可刚一动心,才发现对方口口声声说仰慕,却根本不喜欢自己,甚至另有所爱,甚至只是一枚自己母亲派来监视自己的棋子,这叫他怎能不愤怒? 他以为,她即便身不由己,也至少是……有那么一点点真心的。 原来,竟一点都没有。 金尊玉贵、为所欲为的纪五少爷,生平第一次体会到真心被辜负是什么滋味。 有那么一刻,纪玄愤怒到恨不得掐死她。 可他看见她瘦弱得像蝴蝶翅膀一样的身躯,想起她脸色苍白躺在床上的样子,最终还是没能下得了手。 他愤愤一挥袖,斥道:“滚!” . 木槿回到自己的屋子,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干脆坐了起来。 第75章 屋子里一片漆黑,一点清浅的月光洒落在窗棂上,像是凝成了薄薄的一层霜。 她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支在膝盖上,失神地看着窗棂。 五公子既然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不会再让她跟着去别山伺候了。或许,明天对她的惩罚就下来了。 木槿闭上眼睛,将自己缩成一团。 是她太贪心,是她对不起五公子,辜负了公子的信任。 除了愧疚,她心底里更多的是恐惧与迷茫。彻底得罪了五公子,她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未来该要何去何从? 她今晚太心急了,一时脑子发热,为了夫人一句轻飘飘的承诺,就贸然答应此事,还被五公子抓了个正着,实在得不偿失。 糊涂啊糊涂,木槿。 翌日, 木槿坐在在屋中,静静地等着五公子对她的处罚。经过了一夜的冷静,无论今天是什么结果,她都已经做好了面对的准备。 适时,屋外响起了匆忙奔跑的脚步声。 终于来了,她抬头看着门口。 “哐——”门猛地被推开。 一个丫鬟站在门口,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满脸通红,也不知是因为跑的太匆忙累得,还是因为急得。 丫鬟一脸急色地大声问道:“木槿,你怎么还没好?五公子正等着你呢!” 木槿惊愕,“什么?” “你收拾好了没有啊!阿吉哥让我赶紧带你过去。”丫鬟顾不得气喘吁吁,已经急得冲进来看她的行李了。 木槿不敢相信,“你刚刚说……五公子正等我?” 怎么会呢? 他不是那样生气,那样失望,那样愤怒么? 怎么还会带着她一起去别山呢? “对啊!你是傻了吗?你今天不是要随公子去别山吗?你不会是忘记了吧?”丫鬟一脸惊讶。 木槿愣愣想不明白其中缘由,更不懂公子为什么会这样。 丫鬟见木槿跟个木头似的没什么反应,她急得要命,四处扫视了一圈也没见着木槿的包袱,“你收拾的东西呢?你不会还没收拾吧?” “敢让五公子等着,你不要命了?”那丫鬟急得脸更红了,好像都要哭出来了,“姑奶奶,赶紧收拾吧,可别连累了我受罚!” 她来之前五公子脸色已经很差了,她都不敢想,再让公子久等下去,五公子会发多大的脾气。 丫鬟着急得直接上手帮她收拾,“我的姑奶奶哟,这事儿你怎么敢忘记了啊?” “要带哪些东西啊?还愣着干什么啊!快快快!快收拾啊!” 木槿也回过神来,手脚麻利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幸好,她东西很少,大都是些换洗的衣服鞋袜。 木槿把包袱背在背上,环顾屋里的四周,她的视线停留在了桌子上垒着的那两只木匣子上,好似有些犹豫。 “好了吧?咱们现在可以走了吗?”丫鬟在旁边着急地问。 “马上,还有一点东西。” 木槿定了定思绪,眸光坚定了些,像是决定了什么。 “还有什么啊?”丫鬟在身后问。 木槿顾不得回答,走到桌边抱起了桌上的两只大木匣子,转过身来道:“走吧。” 丫鬟见她终于好了,甚至都没多问这两只匣子,只高兴道:“可算是好了,快快快!” 丫鬟怕木槿拿的东西太多,怕她走不快,急得取下木槿背着的两个大包袱,推着木槿往出走,“我给你背着,快走快走!” 即便她们手脚麻利,但是等她们收拾完东西赶到门口时,也已经是一炷香之后了。 阿吉站在马车旁边等得望眼欲穿,左等右等,等不见木槿来,他心里记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他站在马车外,都能感觉到从车厢里渗透出来的低气压,随着纪玄浑身的气压越低,他就越着急越紧张越害怕。 木槿她们去的时候,他着急得脸色都发白了。 “哎哟,怎么现在才来!”他一拍手掌。 木槿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他推着去后面那一辆马车了,“快上马车,快上马车,准备出发了。” 多等一刻钟,公子这颗爆竹随时爆炸的可能性就更大了一分。 第60章 一夜激战三男 木槿刚转身, 阿吉便压低声音,厉声责问那个丫鬟:“不是叫你赶紧把她带过来吗?怎么去了这么久!” 丫鬟十分委屈地说:“阿吉哥,我已经很快了,是她什么都没收拾,我紧赶慢赶还帮她一起收拾,这才能在一炷香的时间里赶过来!” 虽然他们压低了声音,但木槿还没走远,基本上听到了他们说了些什么。 她本来以为又要迎接五公子的一顿怒火的,出乎意料的是,从始至终,公子连面都没露。 他始终坐在前面那辆宽敞气派的马车里,连帘子都未曾掀开过。 虽然没看见五公子,但她能从阿吉紧张的态度里推测出来,五公子想必是已经在忍耐的极限,爆发的边缘了。 木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刚爬上后面那辆马车,马车就动了起来——出发了。 他们要踏上前往别山的路了。 . 临安城的另一边,某家生意红火的南风馆,此时正热闹得紧。 “砰——” 木门被人猛地一脚踹开。 第76章 窗帘帷幔拉得严严实实,屋子很是昏暗,外面强烈刺眼的光骤然从门口照射进来,章步被刺激得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瞪瞪睁开了眼睛。 站在门口的章家老爷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股浓郁的淫靡味道扑面而来,呛得章家老爷差点没憋住脸色。 而屋子里,章步像一条光不溜秋的泥鳅,光着身子趴在一个同样赤身裸体的壮汉身上,章步和壮汉盖着同一条毯子,说是盖着,不过只是虚虚搭了一只角而已。在他们旁边还躺着两个同样不着寸缕的男人。 这小小的一间屋子,昨晚竟睡了四个大男人。 屋子里桌椅板凳,大大小小的摆件被折腾得乱七八糟,连床边的帷幔都被扯得七零八落,仿佛透过这满屋子杂乱无章的东西,都可以感受到昨晚战况是如何的激烈。 章家老爷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胖墩墩的身体气得直发抖,像个震动的皮球。 章家老爷身边跟着的小厮也瞪大了双眼,震惊得表情都彻底失控了。 “爹?你怎么来了?”章步迷迷瞪瞪揉了揉眼睛。 “孽障,你还有脸问!”章家老爷脸气的通红,面色狰狞,像一头怒吼的野兽。 章步那昏昏沉沉、一片混沌的脑子被吼得清明了一瞬,他终于发现了现场的不对劲。 “啊——”他惨叫一声。 章步看到了身旁的男人,慌乱地环顾四周,“我这是在哪里?这是怎么回事?” 他惊慌失措地往起来爬,薄毯从他的肩头腰间,露出毯子下面他和那男人紧紧相拥的身体,其下景象令人不忍直视,强烈地刺激了章老爷以及章家几个小厮的双眼。 章步身体上一条条、一片片红的青的乌的的伤痕,也被门口的众人看的一清二楚。 章步脸上的表情已经失控了,他好像要疯了一般,语无伦次地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别人,“我不是在春满楼吗?这是哪里?到底怎么回事?” 章步甚至怀疑眼前是一场噩梦,不管不顾大声呼喊起来,“莲儿——红儿——莺儿,你们在哪里?” 他昨晚不是酣畅淋漓后,高高兴兴压着莲儿、红儿和莺儿睡的吗?怎么会变成三个大男人!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站在门口的章老爷已经气得目眦尽裂,厉声呵斥道:“畜生你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孽障!逆子!”章老爷把门框拍的哐哐响,“你今天是把祖宗的脸面都丢尽了!” “还不赶紧穿好衣服出来!” 屋子里横七竖八躺着的三个男人也已经醒了过来,还不待章步发火,他们早就穿好了衣服,一溜烟从另一个门跑了。 章老爷子还在门外等着,刚刚章家的下人还有南风馆的几个小厮也看了屋子里的场景,章步如今已经是焦头烂额,根本顾不上找刚溜出去那几个野男人的麻烦了。 章步胡乱地穿着衣服,往日里都是身边的下人伺候他穿衣,轮到他自己动手,就穿的松松垮垮,乱七八糟。不过再怎么,也比刚刚不着寸缕好多了。 章步浑身痛的像是要散架了,脖子、肩膀、腰、双腿无一处不疼,就连下面那个地方也痛的要命。 想不到他章步御女无数,玩过的女人数都数不清,有一天竟然会被男人压!这真是奇耻大辱! 章步一拳头砸在桌子上,痛得他哎哟一声。 章步穿好了衣服,章家老爷又狠狠把他臭骂了一顿,还甩了他两耳巴子。 章老爷对这个嫡子下手从来没有这么狠过,打得章步哎哟哎哟直叫唤,章步甚至找不到机会解释和狡辩。 撒气归撒气,但南风馆人多眼杂,到底不是解决问题的地方。 章老爷警告知道今天早上这件事的人不许外出,又派人去追查溜走的那三个男人以后,才赶紧带着章步回家。 等章家父子出来才知道,章家公子章步,前半夜春满楼,后半夜南风馆,一夜激战三男的消息已经传遍了。 他们在南风馆门口上马车时,都有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脸上尽是看好戏的表情。 气得章家老爷又狠狠甩了章步几耳巴子。 章老爷何时受过这么大的羞辱,丢过这么大的脸?当即气得脸色铁青,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父子俩的马车都不敢从章家正门进去,只得悄悄绕了路,偷偷摸摸好似做贼似的从角门进去了。 进了章府,好像这才隔绝了外面议论纷纷的声音。 章家老爷在马车上已经醒过来了,回了章家,下了马车,这才感觉心口上的气顺了一点。 父子俩刚下马车,一个贵妇人便急匆匆过来,隔着老远就开始喊:“老爷,外面都在说我们步儿在南风馆跟一群男人厮混,这是怎么回事啊?” 章老爷脸色一变,“你是如何知道的?” “府里都传遍了,就连母亲他老人家都知道了!” 章老爷眼一闭,又晕了过去。 府里都传遍了,就连他老娘都知道了,那他那两个跟他处处不对付的弟弟恐怕也知道了,还有他临安的老友恐怕也听说了这件事…… 章老爷觉得这辈子没有这么丢人过,恨不得眼睛一闭再也不睁开了。 第61章 仗着公子喜欢你 章家的混乱旁人是不知的,纪玄的马车早已经出了临安城,就更不会知道了。 第77章 天蒙蒙亮时,马车就出发了。 傍晚时,马车在石泉镇停下了。 木槿之所以能叫的出这个地方的名字,是因为她在这个地方生活过一段时间,她的外祖父就葬在镇子后面的山上。她当初也是从这里被卖进了纪家。 木槿知道,去别山的路上一定会从石泉镇经过,所以她才带上了那两匣子土。 纪家在这里有一处庄子,木槿一行人今晚会在这里休息。 幸好,这里离她外祖父的墓地也不算太远,一个半时辰,一来一回足矣。 天还没黑,木槿准备趁这会儿的功夫就赶紧去,不然等明天一早出发,就没机会了。 但她想出去一定要有五公子的允许才行,可是昨晚的事情历历在目,木槿不敢去找公子了。于是,她找到阿吉,希望通过阿吉代传这件事。 但阿吉或许是知道昨晚的事情,见到她也没几分好脸色,比起以往态度十分冷淡。 但是听完木槿解释缘由以后,或许是见木槿一片孝心赤诚,阿吉沉默片刻,说可以替她进去通报一声,看看五公子愿不愿意见她。 木槿有一点点失望,她就是害怕直接面对五公子,所以才来找阿吉的,没想到还是要她自己进去跟公子说。 她有点儿胆怯。 但是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她没有时间犹豫下去了,只能听从阿吉的建议,自己去跟公子当面说了。 木槿站在院子里忐忑不安地等着,阿吉进去没一会儿,她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一声厉喝——“让她滚。” 木槿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公子不愿意见她,那她今晚想要出去就是不可能的了。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五公子不同意的心理准备,出乎意料的是,阿吉难得仗义了一回,在纪玄发火之后,他并没有立刻出来,不知道是不是替她说了她要出去的缘由,还是说了别的什么。最终,五公子同意了放她出去。 木槿自然对阿吉感激涕零。 阿吉不知是不是没睡好,显得有几分心累,苦口婆心地劝告她道:“你要感激应该感激公子才对,你收收心思,少折腾点儿事情,比什么都强。” 木槿心虚起来,有些无颜面对。 阿吉有几分垂头丧气地说,“走吧。” 木槿看他的架势,怎么像是要和自己一起去? 她惊讶地问:“嗯——你也去?” 阿吉认命道:“公子怕你晚上上山不安全,让我……” “阿吉——”屋子里适时传来呵斥声。 阿吉精神一凜,直起了腰背,严肃地咳了两声,立刻改口道:“公子怕你晚上出去又耍什么花招,让我监视着你,和你一起去。” 木槿眨了眨眼睛。 她面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在跟着阿吉离开院子前,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可惜,门虽然开着,但是屏风阻挡,还是看不见屋子里的光景。 . 阿吉叫庄子上的老仆赶了一辆驴车出来,木槿爬上驴车坐着,从庄子后面出去,往山上去。 老伯一直住在石泉镇,对这里在熟悉不过,木槿稍微描述了一下,他就知道那地方在哪座山上了。 驴车比不得马车快,在狭窄的山道上慢慢悠悠挪动着。 秋风瑟瑟,从木槿的身边掠过,带起她豆色的衣摆,扬起她乌黑的发丝。 木槿抬起头,看见山上五彩斑斓的黄色,一片片,一簇簇,像晕染开的水墨画。 秋风愁煞人,阿吉在她旁边叹了一口气。 “都是做下人的,我能理解你想脱籍出府,可我说木槿姑娘你未免也太过天真,夫人当真那么轻易就会把卖身契还你?” 木槿捏紧了膝盖上的裙子,“可……夫人毕竟是一家主母,不会说话不算话的吧……” 阿吉当即驳斥道:“但此事是夫人亲口与你说的吗?可曾与你立过契约?” 木槿默默埋下了头。 “不过是鸳鸯一个丫鬟空口白牙说的话,你便当了真。”阿吉压低声音,“即便是……夫人亲口与你承诺,有朝一日想反悔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阿吉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小的说句不好听的,你也要认清自己的身份,我们是下人,生死荣辱皆系主子一念之间,你……唉——” 阿吉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没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木槿一下一下扣着衣襟上粗劣的绣花,低着头没说话。 “而且,你安安分分在五公子身边有什么不好,你如已经是公子的通房丫鬟了,你一个弱女子出府又能做什么呢?外面的世道,可不比你在纪府好过。” “你也就仗着公子喜欢你,所以才屡屡被放过你,要我这样折腾,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阿吉酸溜溜地说。 木槿本来还消沉着,听出他语气中的吃醋时:“……” 驴车停在了半山腰,剩下的路上不去了。 木槿和阿吉下车,步行上山,老伯停在原地等他们。 木槿见阿吉率先抱起了两只大木匣子,忙伸手去接,“我来拿吧。” 阿吉侧身避开,往山上走去,“我一个爷们在,哪有叫你一个弱女子拿的道理?” 木槿只好空着手,跟上他的脚步。 木槿除了那两匣子故地的土,还准备了一些纸钱香烛。 第78章 阿吉远远地停下了脚步,并没有靠近。 木槿外祖父的坟茔上已经长满了杂草,木槿把坟前的杂草拔干净,才跪在坟前,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告知祖父她带着他故乡的土来看他了。 风吹起一阵香灰,好像吹进了木槿眼睛里,熏得木槿眼泪都出来了。 她胡乱抹了两把,把木匣子打开,把里面的土撒在了坟茔之上。心中巨石落地,好像了结了一桩心愿一般。 下山路上木槿很安静,比来的路上更沉默。 阿吉看出她心情不好,也没有再说什么,驴车到了纪家庄子上时,天已经黑得透透的了。 阿吉回去复命,木槿本想溜回自己的房间去,但她实在是顶不住阿吉的目光,只能跟着阿吉过去向公子道谢。 虽然木槿心里觉得公子十有八九不会见她,但阿吉说的没错,她要认清自己的身份,过去道谢是态度问题。 第62章 好俊秀的少年郎 果然,木槿吃了个闭门羹。 公子不见她。 她请阿吉代为转达谢意后,便退下了。 与此同时, 屋内,纪玄正站在窗前。 他一边听着陈平汇报情况,一边却忍不住抽出心神去看那个离开的背影。 直到那个背影消失在转角,他才听到陈平唤他。 “公子?” “公子?” 他极平静地“嗯”了一声,仿佛刚刚的失神根本不存在一般。 陈平挠挠头,又继续往下说了。 纪玄故意留陈平在临安城里多呆了半日,故而陈平现在才赶来。 陈平那日跟着纪为去了酒楼,看见纪为见了一个陌生的男子,但此人警惕性极高,陈平怕被发现,不敢跟的太近,跟的略有些远,一不小心就被他甩开了。 这半日也是在调查那个男子的身份,可惜,一无所获。 这个人就好像是凭空从临安城里冒出来的一样。 纪为迟迟不动身去书院,出去见个人搞得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而且,偏偏他见的这个人身份还有点异常。 看似都是无关重要的巧合,可是巧合多了,真的能无关重要么? 纪玄若有所思。 . 次日,仍然是天不亮就出发了。 终于在第五天的下午,木槿跟随纪玄到达了偏远的别山镇。 纪夫人提前派人给五公子租赁了宅子。 这宅子比起丹枫院来说,实在是小的不能再小,光线最好的那间用作公子的书房以后,阿吉和陈平便只能挤一间屋子了。 最大的好处是这儿离别山书院很近,不消一刻钟便可以到书院门口。 所以,除了纪玄之外,这条巷子里还住了好几个别山书院的学子。 别山书院已经开学许久了,小巷也许久没有新人入住了。 当纪玄豪华阔气的马车缓缓驶进狭窄的巷子时,好几家都有人探出头来瞧热闹。 当头戴金冠、身披绮绣,光彩照人的纪五公子从马车上下来时,更是让人们都看呆了眼。 好俊秀的少年郎! 直到纪玄大步跨进小院,外面瞧不见了,隔壁那家的姑娘,还在愣愣盯着纪玄消失的位置瞧呢,活像是被勾走了魂儿。 纪玄进了院子,四处打量了一番,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这宅子久不住人,桌椅板凳上都落了灰尘,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木槿知道纪玄有些洁癖,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先给公子擦干净椅子,让纪玄有坐的地方。 只可惜,纪玄只扫了一眼她擦干净的椅子,就冷漠地别开了眼。 木槿知道公子如今还在生气,也不敢说话,只低下了头。 她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只仿佛感知到他的目光那样灼人。不知他是怀着愤怒还是恨意? 终于,这无形的压力消失了。 纪玄转身出去了,只留下一阵环佩叮当的清脆余音,木槿抬起头时,那余音也早就消散在风里。 她有些怔愣。 她其实不明白,公子为什么要带上她来别山。 他明明知道了,她受夫人的命令,来别山之后替夫人监视他是否用功读书,五公子向来厌恶这样的管束,也尤其厌恶她这样的……背叛。 可她还留他在身边,做什么呢? 他明明还在生着气,明明很不愿意见到她。 木槿想不通。 纪玄来别山第一天,人生地不熟,陈平怕公子独自出去不安全,所以也跟着出去了。 转眼,宅院就只剩下木槿和阿吉两人收拾了。 木槿打了盆水,擦洗家具器皿,阿吉搬着东西,两人各干各的,默默无言。 太阳即将落山时,木槿终于擦到了门口。 她正在擦洗院门时,听到了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的余光中出现了一双洗得泛白的粗布绣花鞋。 “你们公子回来了吗?” 木槿抬起头来。 一个姑娘站在她旁边,对方穿一身裙子皱皱巴巴的茜红色裙子,像是在箱子底压了许久的好几年前的款式。她的发髻倒是梳得油光水滑,只是头上仅仅插着一根细细的铜簪,簪一朵边缘泛黑的旧绢花,显得空空荡荡的。 木槿不认得这个人,“姑娘是?” 那姑娘骄矜地抬起下巴,“我是住在你们公子隔壁那家马秀才的女儿。” 第79章 木槿想起昨天隔壁那家门口一直盯着纪玄痴痴地看的那个姑娘,她换了身衣服,又重新盘了头发,木槿这才没认出她来。 姑娘见木槿没回答她的问题,又问了一次,“你们公子回来了吗?” 木槿摇摇头,“姑娘有什么事吗?” “你们公子今天刚搬过来,想是家中炉灶还没收拾,所以我娘做了些糕点让我给你们公子送来垫垫肚子。” 木槿这才看见她右手挎着一只小竹篮子。 没有五公子的命令,木槿不敢随意收下东西。 她正犹豫着如何拒绝,就听那姑娘说:“既然你们公子还未回来,那我便等会儿再过来。” 木槿松了一口气,顿时觉得自己未免多虑。 那姑娘转过身,一扭一扭地走了,木槿也重新低下头去擦洗门上的沾的沙石与泥点儿。 阿吉正搬着东西从门口经过,听见木槿与人在说话。 他探出头看了一眼,朝那姑娘的背影努了努下巴,问道:“那是干什么的?” 木槿一边擦门,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说:“说是过来送糕点。” 阿吉不解,“那怎么又走了?” 木槿顿了下,实打实道:“说要等公子回来了再送。” 阿吉扑哧一声笑出来,“这样的人我可见多了,不过,这个也太心急了些……” 不知为何,木槿不想再听阿吉取笑那姑娘,于是岔开话题问道:“厨房还没收拾,今晚我们吃什么?” “陈平跟着公子出去吃香的喝辣的,那老妈子回来肯定会给我们带的。”阿吉调侃道。 木槿也早有耳闻,五公子这位侍卫貌似是个爱操心的性格,但听到阿吉叫对方为老妈子时,还是忍不住眼角抽了抽。 忽然,阿吉笑不出来了。 他一拍脑袋,着急道:“哎呀,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你这门别擦了,赶紧先跟我一起收拾厨房去,公子回来必定要用热水洗漱的!” “噢噢,好。”木槿连忙把抹布扔回盆里,端着木盆跟在阿吉身后朝厨房去了。 厨房锅碗瓢盆虽然已经换了新,但是依照公子的讲究程度,他们还得从头到尾擦洗好几遍不可。 第63章 你是不是贱? 阿吉和木槿两个人终于赶在了纪玄回来之前把宅子里里外外收拾得差不多了,锅灶上还热了水。 木槿累得腰酸背痛,阿吉也不遑多让,两个人像两条死鱼一样瘫在院子里的椅子上。 阿吉一见陈平从纪玄的屋子里出来,就冲上去捶陈平,“你倒是偷了一下午的懒!累死我跟木槿姑娘了!” 陈平像提小鸡崽子似的一把就将阿吉从身前提溜开了,“我不跟着出去?难道你跟着出去能保护公子的安全吗?” 阿吉顿时熄了火,找不出话来反驳,可是还是一副很气呼呼很不平的样子。 陈平早料到他是雷声大雨点小,安慰似的拍拍阿吉的肩头,“给你和木槿姑娘带了糖醋鱼和叫花鸡,放在厨房了,赶紧去吃吧。” 阿吉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木槿朝陈平行了个礼以示感谢,陈平摆摆手,告诉她不过小事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木槿和阿吉一同去了厨房,两人在厨房狭窄的桌子上,吃到了别山的第一顿热腾腾的晚饭。 纪玄房间的窗户撑开一半,纪玄正站在窗前。 纪玄的房间窗户正对着厨房,可以看见厨房里那个倩影,厨房昏黄的烛光,为那道身影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 纪玄有些失神。 陈平冷不丁出现在纪玄窗前,“这么晚了,公子怎么还不睡?” 陈平顺着纪玄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见阿吉蹲在厨房门口大口大口扒着饭,吃得狼吞虎咽,好像饿了三天没吃过饭一样。 陈平:“……” 他想,公子大概不是在看阿吉吧? 纪玄额角抽了抽,“你是闲的没事干了?” 陈平有几分委屈,“卑职的事不就是保护好公子嘛。” 纪玄觑他一眼,“没事儿就继续去查我之前让你查的那桩事。” 陈平有些苦恼道:“公子,柳县当年的知县死了,实在查不出什么来。” 纪玄没好气道:“当年的县丞、主簿、还有县上的典吏难不成都死绝了不成?” “呃……”陈平一愣,“这倒是没有。” “那还不快去。” 陈平本来都已经走了,又想起什么,转过头来问:“公子那卑职走了,您的安全怎么办?” 纪玄没什么温度地撇了他一眼。 陈平身上一凉,立刻道:“卑职现在就去。” 不查个十天半个月,他绝对不回来。 旁人不知,他岂会不知?就凭公子那一身武艺,在这小小的别山,有谁能伤到公子? 陈平走了,纪玄身边才安静下来。 对面厨房里,那道身影早已经用完了饭,收拾好桌子上的碗筷,马上就要开门走出来。 “砰——” 纪玄一把关上了窗户。 对面的木槿正好打开门,似有所闻,抬起头看了一眼,却看见五公子的窗户紧紧地闭着,窗前空空荡荡。 她以为刚刚那道响声是自己的错觉。 . 翌日, 木槿起得很早,因为她要为五公子做早膳。 第80章 但她手艺一般,比不得丹枫院厨娘们的手艺,而且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只简单做了几样,比起五公子往日的早膳来说,实在有些粗劣。 当阿吉帮着木槿一样样把早膳端上桌时,木槿心里是忐忑的。 纪玄坐在桌前,看见桌子上的清粥小菜和白面馒头时,愣了一下。 这才想起刚来别山,还没请厨娘。 面前的这顿早饭是木槿做的。 纪玄的手指有些僵硬。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狠狠挑剔面前简陋的这桌早膳,但是心里又有一股力量在抗衡,让他有些迫不及待想尝尝她做的饭。 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给自己做饭。 纪玄压下心里那股隐秘的期待和激动,面上仍然一片冰冷,甚至还狠狠唾弃了自己一番。 纪玄,你是不是贱? 这个女人都那样对你了,你还对她抱有期望? 想到这里,纪玄的目光又冰冷了一些。 阿吉知道木槿的不容易,倒有心替木槿美言几句,但是看见纪玄面如寒霜的脸,也没敢再说什么。 木槿惴惴不安地站在一旁,尤其是纪玄吃第一口的时候,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儿。 幸好,五公子虽然表情很冰冷,但并没有说什么。 木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纪玄今日要去书院,阿吉早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三两下用了早膳,便跟着纪玄出门去书院。 可惜,主仆二人刚走到门口,就被人挡住了路。 是昨天下午的那个姑娘。 她仍然穿着昨天那一身过时的衣裙,但今日还敷了粉、涂了红彤彤的口脂。 她笑吟吟道:“公子,我是隔壁马秀才的女儿,我叫马双绣,我娘做了些糕点让我拿给邻里尝尝。” 纪玄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绕开了她,出去了。 “劳烦姑娘让让,我们公子着急去书院。”阿吉也从她旁边窜过去,小跑着跟上纪玄的步伐。 马双绣愣愣站在门口。 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被这主仆二人忽视了。 纪玄昨晚回来得太晚,她没有等到,今天特意一大早起来,把自己拾掇得漂漂亮亮的才过来的,生怕来晚了纪玄又出门了。 没想到,赶上倒是赶上了,结果却被对方忽视了个彻底。 那贵气又俊秀的公子忽视她便罢了,可那尖嘴猴腮的小厮凭什么也不把她放在眼里! 马双绣气得要哭了。 她回过神来,跟站在主屋屋檐下的木槿正好对视上了。 马双绣顿时脸色变得铁青,朝木槿重重地哼了一声,挎着竹篮扭头便走了。 木槿有些摸不着头脑。 心道,或许是因为自己撞破了马姑娘尴尬时刻,所以才惹得对方对自己没有好脸色。 木槿没有半分看她的热闹的意思,她只不过是收拾碗筷出来时,一抬头,恰好和对方对视上了罢了。 但是她也不可能追上去解释,那样反倒会对方更尴尬。 木槿摇了摇头,只能端着碗筷回了厨房,继续干自己的活儿。 收拾完主屋的碗筷以后,木槿从灶台上舀了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就着剩下的小菜,坐在厨房的椅子上慢慢喝着。 昨夜的大风又吹落许多树叶,吃过了早饭,木槿正打扫庭院时,忽然听到不知哪里传出来一阵猫叫。 “喵——喵——” 第64章 不可貌相的姑娘 “唰——” 一只胖乎乎的黄猫突然从草丛后面窜出来,吓了木槿一跳。 木槿刚缓过神来。 “喂——”一道女孩子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木槿抬起头,一个姑娘正艰难地趴在后院院墙上。 姑娘看起来与木槿一般年纪,头上簪一朵粉色的绢花,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 她用那双圆圆的眼睛看着木槿,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原来你就是新搬过来的邻居啊!” 木槿摸不着她要干什么,只礼貌而含蓄地颔了颔首。 姑娘艰难地抽出一只胳膊,指着院子里蹲着的那只大黄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木槿:“我家阿黄跑到了你家院子里,你可以帮我把它递过来吗?” 木槿转过头去,看见了那只长得有点凶神恶煞的大黄猫。 大黄猫见木槿盯着它,抬起头来朝她呼噜了一声。 木槿:“……” 木槿有点害怕它,但她抬起头看见姑娘亮晶晶的眼睛,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她硬着头皮,迟疑地问道:“怎、怎么递?” “那边墙角有个狗洞,从那儿把它塞过来就行了。”她说到这里又有点气愤,“我回头就把那洞堵上!省得阿黄这不省心的,再三天两头就往别人院子里乱窜。” 还是要用手递啊?木槿心里的最后一丝挣扎落了地。 她看着那只比木盆还大的猫,心里很发怵,“我……” 院墙上趴着的姑娘这才看出她面上的表情挣扎,发现她害怕,姑娘不可思议道:“你怕猫啊?” 木槿点了点头。 姑娘没什么恶意地笑着打趣道:“你胆子可真小。” “好吧,”小姑娘有点遗憾自己偷不了懒,得多跑几步了。 她又问:“那我可以进你家院子把它抱回去吗?” 木槿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第81章 姑娘雀跃道:“好,那我来了!” “我们待会见哦!”姑娘说着,就从院墙上慢慢退下去了,大概是在墙那边搭了梯子。 突然, “砰——” 隔着围墙传来一声闷闷的巨响。 木槿关切道:“你、你没事吧?” 好半天才传来一句,“没事,就是脚底滑了一下,摔了一跤。” 木槿总算是稍微放下一点心。 没一会儿, “笃笃笃——”院门被敲响了。 姑娘在外面喊:“漂亮姐姐,我来了!” 木槿正要给她开门,听见她的称呼,脚底下一趔趄,差点儿没站稳。 她脸红了一下,才调整好心情过去给她开门。 一打开门, 就看见刚刚趴在院墙上的姑娘站在门口,朝木槿热情地打招呼。 木槿引着她进来, 阿黄一见到自己的主人,就扑了过来。 姑娘一把捞起胖乎乎的阿黄,笑着感谢道:“今日真是多谢你了,我叫张灵玲,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木槿。” “你姓木啊?这姓可真少见!” “不、不是,”木槿有点窘迫,“我是这家的丫鬟,木槿是主人家赐的名字,没有姓。” “噢噢——”张灵玲恍然大悟。 她知道了木槿的身份,对木槿的态度却并无半分轻视,一如方才,“你们是从外地专程过来别山书院读书的吗?” 木槿点了点头。 这附近从外地搬来的几乎都是为了入学别山书院,张灵玲能猜到很正常。 张灵玲眼睛亮了一下,“那你大概会在这里住很久咯?” “对。”木槿回答。 “终于有同龄的姑娘了!”张灵玲激动地握住木槿的手,“我以后可以经常找你玩吗?” 木槿看着她热切的目光,实在不知如何拒绝,于是便道:“如果在我不忙的时候当然可以。” 张灵玲像是得到什么重要的允诺,兴奋道:“那可就说好了!” 张灵玲抱着猫往出走,忽然看见了石桌上摊开的书,她看清了书上的图画,惊喜地回过头来,“阿槿,你懂木工啊?” 之前在纪府的时候,木槿买过几本和木工有关的书,这次过来,她把它们也一并带了过来。 书放在她之前住的屋子里受潮了,今天天气不错,她便把它们拿出来晾一晾,正巧让张灵玲看见了。 木槿不好意思地回答道:“算不上懂,只是略知道些皮毛。” 她外祖父是有名的制秤师,除制秤外还懂得许多,尤其精通木工。木槿跟在外祖父身边长大,所以也浅浅懂得一些木工的皮毛。 张灵玲跑到她面前,满眼希冀地看着她,“那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 一刻钟后, 木槿跟着张灵玲到了张家门口。 张灵玲就住在木槿他们后面那条巷子里,两家的院子挨着,只隔着一堵墙。 “我爹爹和我娘亲都在店里,我兄长在书院上课,家中就我一个人,你别拘束。” 木槿已经从张灵玲的口中知道,张家夫妇在镇上开了一家小饭馆,因为味道好,价格公道,生意还不错。 张灵玲有个大五岁的兄长,如今正在别山书院读书。 张灵玲推开院门。 张家的院子比夫人给公子租的院子还小些,但是打扫得很干净,墙边种着一小片黄色的菊花,还有几棵郁郁葱葱的矮脚松。 院子里搭着葡萄架子,还栓了一个秋千,最角落的地方堆着一堆杂物,那是靠近木槿他们院子的地方,张灵玲刚刚应该就是站在那堆杂物上,跟木槿对话的。 另一边,堆着许多木屑,还有散乱的一些碎木料。 木槿被院子里的小水车吸引了注意力。 张灵玲走过去,拍了拍半人高的小水车,“这就是我要找你帮忙的事情。” 木槿不可思议道:“这、这是你做的?” 张灵玲自豪地昂首挺胸,“对啊。” 木槿眼睛亮了,真心实意夸赞道:“你可真厉害!” “嘿嘿。”张灵玲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也就一般厉害吧。” 真是人不可貌相,张灵玲看着一个圆圆脸可爱的小妹妹,却能做出这么一架水车来。 怪不得张灵玲刚刚来握木槿的手的时候,木槿感受到了她手心的粗糙。 木槿那时便断定对方一定是个经常干活儿的人,只是没想到她一个女孩子竟然是在做木工活,而且还做的这么厉害。 第65章 谁能救救她 张灵玲不好意思地说:“其实这也是我第一次做出水车。它看着有模有样,但是有不少的问题,我一直没想出来如何解决,所以才想请你帮我看看。” 木槿道:“我也没做过水车,我不一定能帮到你,但我愿意试试。” “好!” 张灵玲蹲在水车旁,给木槿细细地指水车的问题,以及自己的困惑。 木槿也蹲在旁边,一边认真观察,一边静静地听着。 这架只有半人高的小水车是用松木做的,松木板干了,也散发着淡淡的松木香。 整个水车有24根木辐条,每根辐条顶端各连接了一个刮水板和一个水斗,辐条与刮水板、以及辐条与主轴全部用榫卯结构连接,做得十分精巧。 第82章 听完了张灵玲的问题,木槿沉思片刻,说道:“这个可以这样,那个地方可以试试这样做……” 张灵玲看着木槿满眼崇拜,“哇,阿槿,你好厉害啊!” 张灵玲好奇道:“你懂得好多,你家里是做木工的嘛?” 木槿解释道:“我外祖父是个秤匠,我从小跟在他身边长大,所以懂得一些皮毛。” “哇,那你外祖父的木工一定更厉害!” “我从前听说那些制秤的大师,大都同时是木匠、铜匠、铁匠、银匠、篾匠等等……精通百工,而且听说制秤有一百多道工序,是为百工之首。” “阿槿,你竟有个这么厉害的外祖父!” 木槿腼腆一笑。 在她心里,她祖父的确是最厉害的人。 木槿转回正题,“至于你剩下几个问题,我就不知道了,我回去想想,若有主意了,再告诉你。” “好啊好啊!”张灵玲高兴道。 木槿站起身,“那今日我就先回去了。” “这么快就走啊?”张灵玲很舍不得木槿这个新朋友,“你能不能留下来再多陪我一会,我再给你介绍介绍我做的别的东西!” 木槿看了看天色,“下次吧,我现在得回去给公子准备晚膳了,我们下次再见。” “好吧。”张灵玲依依不舍道。 张灵玲送木槿到巷子口才转身回去。 . 时候已经不早,木槿和张灵玲告别后,并没有回去,而是直接去集市上了。 木槿要去买一些新鲜的菜和肉。 五公子在吃一道上口味挑剔,所以木槿买菜时,力求菜足够新鲜水嫩,价钱什么的都无所谓,反正五公子绝不可能在乎一顿菜钱。 半个时辰不到,木槿就提着满满当当好几袋子的菜回去了。 她给钱爽快,有两个老板连卖菜的布袋子都一并送给了她。 木槿快要走到巷子口时,忽然从旁边巷子里蹿出两个人来。 两个人约摸二十多岁的样子,一身混混打扮,前面的那个男的率先伸出手拦住了木槿的去路,男人歪嘴笑着,满脸不怀好意的表情。 木槿心里咯噔一下,见势不对,用手中的东西砸过去,扭头就跑。 前面的那个男的被他砸到,痛得倒吸一口凉气,骂了句脏话,后面的那个男的躲开了,一个大跨步,扯住了木槿的头发。 “救命!” “救……” 木槿的呼喊戛然而止,第二句话还没喊出口,就被一只脏兮兮的大手紧紧捂住了嘴。 “唔唔……” 男女力量悬殊,她拼命挣扎,却只是徒劳,始终被歹人的力量死死控制着。 木槿心慌意乱,她、她要怎么办? 救命,救救她…… 谁能来救救她啊? 一道充满威胁和危险的声音挨着她后背响起,“跑?你还能跑哪儿去?” 另一道淫邪的声音在她背后不远处响起,“长这么一张狐媚子脸,不就是勾引我们么?今儿个就让我们哥俩好好疼疼你!” 木槿闭上眼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绝不能就此放弃,她绝不会任他们摆布! 她狠狠一口咬在那人手上,恨不得咬掉一块肉下来。 那人吃痛,下意识把手缩了回去,“嘶——” 男人在她背后狠狠骂一句,“贱人!” 木槿一被松开,立刻便往前跑,同时口中大声呼救道:“救命,救……” 可惜,别山书院的学子放学还有一段时间,这一片这会儿并没有什么人,木槿的呼救声也湮没在萧瑟的秋风里,没引来任何人。 她身量小,没跑两步,就又被抓了回去。 木槿被恶人拽住了胳膊,她还没反应过来,救被一把扔进最近的那条狭窄小巷子里,她的身体狠狠撞在墙上,痛得她不受控制地蜷缩了身子,说不出话来。 歹人像一堵厚实的肉墙一样,挡在她面前,挡住了巷子外的阳光。 “啪——” 木槿被狠狠甩了一巴掌。 歹人力气太大,木槿脑袋都被打偏过去,白皙的脸上霎时便出现鲜红的指印。 “贱人!还敢跑?” “昨天就盯上上你了,被老子看上是你的福气,你个小娼妇别给脸不要脸!” 面对如此悬殊的力量,木槿心里开始绝望,难道她今天真的难逃一劫了吗? 不、她不甘心。 木槿被逼到绝路,萌生了无尽勇气。 她说不出话来,便靠在墙上,仰着头,恨恨地盯着他们,就像是在说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对方被她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便恶狠狠道:“还敢这么看老子,老子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木槿心知,自己不能跟他们硬碰硬,她只能用别的方式周旋,看看能不能拖延时间。 她身上痛得要命,艰难道:“放了我,我可以给你们钱。” 其中一个人心动了,“你有多少钱?” 木槿忍受着身体上的疼痛,与他们虚与委蛇:“你们……要多少,我可以给你们多少。” 另一人说:“你别被她骗了,她这副穿着打扮,能有什么钱?即便有钱,不如等哥俩个把她上了……” 歹人话都没说完,就飞了出去,连带着站在旁边的同伴一同撞在了对面的墙上。 第83章 两个男人在墙上撞得“砰——”一声巨响。 有人逆着光站在了木槿面前,木槿顶着刺眼的光去看,终于分辨出那个身影。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木槿的眼泪在那一瞬间决堤,“公子!” 纪玄单膝蹲在她的身前,着急地查看她的情况,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但是他身上的急躁与担忧几乎凝成了实质。 木槿瞳孔猛地放大,“公子小心!” 刚刚被踹飞出去的歹徒趁纪玄查看木槿伤势时,竟然不死心在背后搞偷袭! 第66章 自己掀开衣服 后来的景象,木槿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从未见过有人出手那样利索,在她还没看清楚纪玄到底是如何出手的,那两个歹人便已经躺在了地上。 双眼圆睁,到死都没有闭上,就像是对面前人的武功和身手感到不可思议。 这是五公子第一次在她面前真正出手。 她从前见过他受伤的模样,见过他被贼人追得满祠堂乱窜的样子,她以为他虽然会些拳脚,但是武功一般,而今日亲眼所见,她才知道,五公子竟有这样的身手! 五公子这些年似乎……藏拙了。 但她来不及想更多,木槿脑子里闪过她刚刚咬那个歹人脏手的情景,现下胃里直翻涌,极其恶心。 她撑着地面爬起来,跑到路边不显眼的地方开始呕吐起来。 可是干呕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最终也只吐出几口胃里的清水。 她的心怦怦直跳。 她后知后觉地怕起来,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眼泪像泄了闸的洪水,夺眶而出。 纪玄忽然俯身紧紧抱住她,像是要把她融进身体里。 他心里一阵后怕。 活了十七年,他从未如此怕过。 如果不是他刚刚及时出现,木槿会遭遇什么,他几乎不敢想。 他不应该因为生她的气,就把她一个人撂在家里的。 木槿脑子里一片混沌,自然感觉不到纪玄前所未有的失态。 她被纪玄箍在怀里,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嘴里含糊不清地哭着:“公子,呜呜……呜呜……” 纪玄轻轻拍着她的背,“别怕,没事了。” “别怕,我在。” 少年的胸膛宽广的得像是一座避风的堡垒,为木槿隔开了另外一个世界,安抚她那颗惊惶不安、后怕不已的心。 木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弱女子,被两个穷凶极恶的歹人吓得不轻,她之前的镇定面对,不过都是靠强撑着一口气吊着,这会儿危机解除,那口气便散了。 木槿眼睛一闭,在纪玄怀里晕了过去。 纪玄感受到她脑袋垂下来,心里一慌,失态地大声唤她的名字:“木槿!” “木槿!” 但木槿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自然听不到。 纪玄一手穿过她胳膊下方,一手穿过她的腿弯,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 他语气着急地朝站在一旁的阿吉道:“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啊?”阿吉一愣,见到昏迷的木槿,立马应道:“是是是!” 说着,阿吉转身就跑了。 纪玄抱着木槿,大步朝他们住的地方去了。 . 天黑了, 躺在床上的姑娘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噩梦,连梦里都在哭,嘴里含糊不清地哭喊着:“滚开!” “别碰我!” “滚开啊!” 纪玄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口中反反复复安慰道:“别怕,没事了。” 若伺候纪玄十几年的阿吉在此,必定要惊讶得下巴都合不上,天爷啊,五公子竟然还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他的安抚似乎真的起了效果,床上的姑娘挣扎着挣扎着,终于安静下来。 阿吉敲响了门,“公子,药熬好了。” “进来吧。” 阿吉端着药碗,放到了床边的矮几上,便出去了。 浓稠乌黑的药汁散发着袅袅热气,从药碗上空悠悠飘上去,消散在空气中,满室药香弥漫。 木槿在药香中缓缓睁开了双眼。 睡了一下午,喉咙干涩,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公……子?” 声音很低,很哑,透露着虚弱和苍白。 纪玄低低地嗯了一声。 木槿的脸上没什么血色,那鲜红的指印便格外明显,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多……多谢……公子救我。” “病好了再谢也不迟。”纪玄将目光从她可怜兮兮的脸上移开。 木槿不知道他为什么又不高兴了。她明明记得,在下午最危难时救她的那个声音,以及出现在她噩梦中的那个声音……是那么温柔。 怎么一醒过来,五公子又变成了冷冰冰的模样。 木槿失落地垂下眼睫。 她心道,五公子大概还是在生她的气吧,他心里还在介意她一时鬼迷心窍,听从夫人的话监视他的事情。 纪玄仿若看不见她骤然失落的情绪,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扶着她坐起身,“喝药。” 木槿坐起来,感觉自己恢复了一些力气,第一时间从五公子手里接过了药碗。 她深知自己身份卑贱,公子大发慈悲救她,她却不敢麻烦公子太久,自己乖乖地端起药碗仰头咕嘟咕嘟喝药,乌黑的药汁苦得她眉眼都皱成一团。 第84章 纪玄看着空荡荡的手,顿了下。 他垂眸,坐在床边等她喝完,接过她的药碗放到了矮几上。 纪玄拉开矮几的抽屉,取出一盒药膏。 木槿露出困惑的表情。 纪玄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衣服脱了,给你背上上药。” 木槿的表情没维持住,瞳孔猛地一震,吓得说话都结结巴巴了,“岂、岂敢劳烦公子,我自己来就好。” 纪玄挑眉,“你自己来?” 木槿点了点头。 纪玄也没多说,立时便起身出去了。 木槿拿起那盒药膏,根据自己的痛感,反手涂抹背后的伤处。 她刚放下药膏,就听外面传来低低的熟悉的声音,“抹完了么?” “嗯。”木槿下意识低声应了一声,怕他没听见,又连忙补充道,“抹完了。” 纪玄推开门,长腿一迈,走进来,站到床边。 “抹好了?”他问。 木槿点点头,“嗯。” 他居高临下命令道:“转过身来,衣服掀开我看看。” “啊?”木槿吓得手都抖了一下,反应了好几秒,才结结巴巴道,“奴、奴婢……已经抹完了,奴婢自己可以的。” “掀开。”纪玄没什么温度地又重复了一遍。 明明他没有露出任何生气的表情,但木槿就是莫名地有些怕。 她思量片刻,终于做出了决定。 她一咬牙,侧过身子,背朝床外的一方,双手抓住衣服两边侧后方,一把掀开了背后的衣服。 甚至,都有几分慷慨赴死的悲壮。 第67章 是……是肚兜啊! 只见少女雪白的脊背上,淤血堆积的乌青和被沙石剐蹭出的鲜红擦伤交错着,破坏了原本如雪般细腻的皮肤。 只看一眼,便让人觉得触目惊心,更有一种极具破坏欲的美感。 纪玄觉得有些灼眼,他下意识微微移开了目光,不敢直视这片满是伤痕的脊背。 她的确是涂了药膏。 只不过,刚涂好便穿上了中衣,药膏大部分粘在了衣服上,弄脏了雪白的中衣。 而且,很明显的是,这些药膏原本也并没涂均匀,有的地方涂的厚,有的地方涂得薄,甚至背部有许多擦伤的地方根本没有涂到。 纪玄脸上的表情早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沉了几分。 木槿从余光中窥见了他的神色变化,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她双手无知觉间松开。 背上的衣服又重新落了回去,雪白的中衣又重新与后背上乌黑的药膏,以及背部鲜红的擦伤、乌青的伤处粘在了一起。 那样黏腻、混乱地重新粘连在一起。 纪玄蹙眉,“谁让你放下的?” 木槿害怕地吞咽了一下。 “上的这药还不如不上。” “有时候真想把你脑子掰开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纪玄说话间,仿佛总有几分若有似无的咬牙切齿,满是恨恨之意。 像是他平日里的嫌弃与斥骂,又像是恨铁不成钢。 他冷笑一声,“都这个时候了,伤得小半条命快没了,宁愿不上药,也不愿意让我替你上药?你可真是好样的!” 木槿默默埋下了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声音弱弱地反驳了一句,“不是……” 她原本以为纪玄不会听到的,没想到,纪玄耳力很好,听得很清楚。 他立刻问道:“那是什么?” 木槿便又答不上来了。 她天生不善言辞,好像在讲漂亮话这些方面总比别人少那么点天赋。 屋子里静悄悄的,她知道,纪玄在等她的回答。 可最终木槿也没有解释出来,她固执地要自己上药的原因。 气氛尴尬得让人有点呼吸不畅。 良久, 纪玄极轻极凉薄地冷笑一声,没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 他看见她脸上鲜红的指印,可怜兮兮的,又气又心疼。 气她这个时候了,还犟的跟头牛似的,也心疼她受了这么大的苦。 算了,她自己都不疼,他替她疼什么呢?真是多管闲事,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于是,他冷冰冰地像一个机器一样说:“趴下,背上的衣服掀开。” “啊?”木槿大为吃惊,且有些不敢相信。 纪玄终于舍得大发慈悲地多说几个字了,语气不怎么好地解释了一下。 “今晚不上药,若明早这些伤口发炎了,就别山这小地方能不能给你治好都未可知,你确定要拿你的小命跟我继续犟下去?” 纪玄的话丝毫没有夸张,这么严重的伤,不及时上药处理,如果发炎或者感染了,仅凭别山镇那两三个半吊子郎中根本靠不住,外伤严重了,是真的会危及性命。 木槿咬唇,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准备,才听从纪玄的话,面朝下趴在床上,听话地自己掀开了自己背上的衣服。 仔细说来,今晚的五公子也很有些奇怪。 他的态度虽然依旧如这些天赌气时一般,冷冷淡淡的,好像她欠了她一笔巨大的债一般,但他好像多了无穷无尽的耐心,耐心到可以等着乌龟一样的木槿慢慢地做出反应。 木槿心思敏感,自然对纪玄的变化有所感知。 但是这样细小的变化,纪玄本人恐怕都没有意识到。 第85章 他一向暴躁又粗鲁。 正如此刻,他一把掀开碍事的被子。 那厚实的被子便可怜兮兮地搭在了床尾,一小半还直接拖到了地上。 床上,木槿的后背彻底暴露在空气中,暴露在他眼前。 生平第一次将女子隐秘的后背暴露在一个男人的视线下。 木槿羞极了。 之前在丹枫院黑灯瞎火那一次不算,那次屋子里乌漆墨黑一片,她和公子两个人都不清醒,糊里糊涂就过去了。 而现在的情况大为不同,他们两个人现在都清醒得很! 人虽清醒,却逃不过被屋子里逐渐暧昧的氛围熏染,熏染着熏染着,人好像也迷醉起来了。 小小的一间卧房,烛光昏黄,满室残余药香,炭盆的木炭已经烧红了,此刻,温度正在逐渐攀升。 明明是深秋的天气,木槿竟觉得有点热。 她的脸红得像晚霞一样,她下意识把脸往趴着的胳膊里埋了埋,好掩盖住她已经羞红了的脸颊。 纪玄没在意她隐秘的动作,他正拿着药膏给木槿抹药,专心致志,沉默着不发一言。好像他只是为了完成给她抹药这一项任务而已,旁的并不关心。 木槿趴在床上,像一条乖巧的美人鱼。 五公子大概以前很少做给人抹药这样的事情,手脚有些粗笨,沾着药膏往她背上抹的第一下,不小心正戳到了她的伤处,疼得木槿“嘶——”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若不是木槿知晓他性情,都要怀疑是她方才惹了五公子不开心,这会儿公子拿她撒气呢。 冰凉的药膏由一双陌生的大手带着,触碰到她疼得火辣辣的后背上时,她的身子不受控制的抖了抖。 身后的人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片刻后, 那只大手又动了,继续若无其事地在她背后的伤口上游走,好像刚刚的停顿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终于,在木槿心里漫长的煎熬后,那只手从她的背后撤回去了。 木槿想要放下衣服,试探地问道:“公子……抹完了?” 只听背后传来声音—— “肩膀上的伤遮住了,上不着,你要不直接把中衣脱了吧。” 无波无澜的语气,仿佛这只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啊、啊?”木槿吃惊得话都说不完整了,但她第一个想法还是拒绝,“后、后肩上的伤奴婢可以自己来的。” 纪玄毫不留情打击道:“自己来,又上成你刚刚那副鬼样子?” 木槿:“……” 纪玄语气很费解,“你不是里面还有一件?害臊什么?” 木槿:“……” 里面那件能一样吗? 里面那件是……是肚兜啊! 饶是平素里再镇定,再遇事面不改色的木槿,此刻也绷不住了。 木槿的脸瞬间就红了。 幸好她一直把自己的脸藏在趴着的胳膊里,没有让纪玄看见。 僵持过后,最终还是纪玄获胜了,木槿即便不看他,也实在受不住他的目光。 她微微侧过身子,解开腰间的系带,慢慢将外面那件白色的中衣脱去。 第68章 厨娘 少女瓷白的后背整个裸露出来,完全呈现在纪玄面前。 如果忽视掉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她的后背光滑细腻,肤白如雪,一头青丝从肩膀两侧吹落下去,被她压在了身子下面,延伸到更深的地方。 纪玄一时看愣了去。 屋子里虽然放了炭盆,但还是有点冷,裸着后背的木槿不禁瑟缩了一下。 纪玄回过神来,喉头滑动了一下,移开视线,表面上波澜不惊,耳朵却隐隐烧了起来。 两人各有心事,都小心翼翼,异常紧张,自然没有发现对方的不对劲。 终于,在两人共同的煎熬下,木槿后肩上的狰狞伤处也上完了药。 木槿本想立马穿上衣服,毕竟衣衫不整地和五公子待在一间屋子里,这种感觉实在太过奇怪。 但她的手刚落到了衣服上,纪玄一个眼刀就过来了。 “你非得让这药白上是吧?” 木槿默默把手缩了回去,像个鸵鸟似的把自己重新埋起来了。 药膏得晾干了才能穿衣服,不然就会造成刚刚那样伤口、药膏和衣服三者粘连在一起的惨状。 纪玄把药膏拍在离床很近的桌子上,丢下一句“脚上的伤自己上药。” 少年大步出去了。 木槿抬起头时,门口的帘子还在晃荡。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又重新把脑袋埋回去。 她脑海中又浮现出刚刚的情景,天啊,简直不敢相信今晚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木槿的心怦怦直跳。 而大步走到门外,就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的纪玄,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从木槿的屋子里出来,迎面的冷冽寒风一吹,纪玄深深吸了一大口冷气,整个人才清醒了几分。 他面上看着好像比往日更不高兴的样子,就像是谁又惹了他不爽快,但红透了的耳朵却出卖了他的隐秘的真实心情。 纪玄暗恼自己不争气,一个根本不喜欢他,还别有用心、随时可以背叛他的女人有什么好的? 不就是怕她死了,给她上个药,他有什么好紧张的? 想到这里,他面上的表情便愈发沉了。 第86章 . 木槿受了伤,醒得比往常晚一些,睁开眼睛,外面天光已经大亮。 她心里一慌。 遭了! 睡过头了,她还没给公子准备早膳,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木槿慌慌张张穿好衣服鞋子,一瘸一拐走出去,就听见厨房那边已经有响动了。 有人在做饭? 木槿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厨房里做饭的是一个陌生的大娘。 那大娘也瞧见了她,连忙热情地招呼她,“姑娘醒了啊!” 木槿有些懵。 正巧阿吉提着一捆柴禾进厨房,阿吉笑呵呵向木槿解释道,“这是新来的厨娘,姓李。” 阿吉在灶台后面放下木柴,叮嘱李大娘:“李大娘,你待会儿吃过饭帮木槿姑娘上个药。” 李大娘之前也是在大户人家家里做过差事的,知道规矩,一句话没多问,只连声应道:“诶诶好。” 李大娘手脚麻利,木槿受了伤,行动不便,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回去休息。 昨晚睡觉之前,她本来还隐隐担心,今天上药……怎么办,难道又要面对公子?现在看来,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木槿松了一口气。 她从厨房出来,正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对面的门忽然打开了。 她一抬头,正好和从对面屋子出来的纪玄对视上。 木槿愣了下。 纪玄只瞥了她一眼,便移开目光,冷着脸若无其事地转身关门。 木槿抿了下唇,继续朝自己的屋子去了。 昨晚的事情好像是一场不真切的幻梦,就好像只是一段突兀插入的记忆,而从来没有真切发生过一般。 . 不一会儿,李大娘做完丰盛的早膳,来给木槿上药。 李大娘早在今天早上看见木槿脸上的巴掌印时,就知道木槿受了伤。但是当木槿褪下衣服时,李大娘还是被木槿的伤骇了一跳。 “啊呀!”李大娘没忍住惊呼一声,“怎么伤的这样严重啊!” 李大娘家中有个和木槿一般大的女儿。 她摇摇头感叹道:“姑娘,你可真是太厉害了,太能忍痛了,这要换成我家那个丫头,早就疼得哭爹喊娘了。” 木槿笑了下,没说话。 她并不善言辞,幸好李大娘也没非要她回答不可。 基本都是李大娘一个人在说,木槿安安静静的听着,无形中也转移了木槿的注意力,缓解了木槿的疼痛。 “姑娘,那我待会儿就给你炖个四物鸡汤补一补?” 木槿连忙推拒:“不用了,我一个下人,受了点小伤而已,怎么好劳烦您专程给我炖鸡汤?而且,您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不必一口一个姑娘的唤我。” 李大娘道:“炖鸡汤是公子的意思。” “哦。”木槿明白了,原来是她想多了,是五公子想喝鸡汤了,大娘是顺便问问她的。 不对啊,可五公子不是不喜欢喝鸡汤吗?怎么会突然要求李大娘炖鸡汤? 她正不解,就听见李大娘说,“今儿早上阿吉小哥就跟我说了!让我给姑娘你做点有营养的有利于你伤口恢复的,阿吉的意思,不就是公子的意思吗?” “啊?” 没、没想多? 李大娘一边动作很轻地给木槿涂她背后的伤,一边热情地说道:“或者你想吃点儿别的,也可以跟大娘提,大娘啥都会做,不会做的我也可以学,大娘别的不行,做菜和学做菜还是不错的。这个你可以放心!” 木槿看着床帐上的纹路有些失神,炖补汤……公子的意思吗? 第69章 脆弱的哥哥 上午, 天气晴朗,太阳高高挂在天上,阳光从遥远的穹宇上照射下来,洒落在别山镇,洒落在木槿泛黄的书页上。 窗外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叫,一声响起,隔好一会儿才会传来下一声。 一阵风吹过,窗前乌桕树的树叶便奏响独属于大自然的奥妙乐章。 木槿正坐在窗前看书时,张灵玲来了。 张灵玲是过来找木槿商量新点子的。 昨儿个木槿去看了她的水车,给她提供了很多建议和灵感,她想了一晚上,终于想到了一个新的好主意,特意来找木槿商量的。 张灵玲一进门正笑嘻嘻要与木槿打招呼,一抬头看见木槿脸上的伤,笑容瞬间消失殆尽。 张灵玲快步走过来,着急地问道:“阿槿,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木槿眼睛眨了下。 昨天下午遇到的事情……并不适合拿出去与人说道,免得惹出些不必要的流言蜚语。 但木槿看着张灵玲盛满关心与担忧的眼睛,还是慢吞吞地回答说:“昨天回去的时候,出了点儿意外,遇到了两个歹人……” 张灵玲连忙抓住她的手,“那你没事儿吧?” 木槿笑笑,“没事儿,幸好遇到我们家公子经过,救了我。” “没事就好,别山最近这段时间就是治安不太好。”作为别山镇本地人的张灵玲有些不好意思。 她懊恼地一拍脑袋,“都怪我,昨天是我把你叫去我家的,我应该送你回家的。” “可别这么说,幸好你没送我,不然就我们两个姑娘够干什么的?打也打不赢,跑又跑不过。”木槿半是苦笑半是玩笑道。 第87章 “也是。”张灵玲无奈叹了口气,又关心起木槿的身体来,“那你除了脸上的伤,没有受别的伤了吧?” 木槿把脚从桌子底下伸出来,如实道:“脚扭了,背上也受了伤。” “我会做秘制大骨汤,等我待会儿回去就做给你喝!” 张灵玲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我跟你说,大骨汤是我做的最好的一道汤,我的手艺可好了,我可是跟着我爹学了好长时间才学会的,而且我们张家秘制大骨汤可和别的大骨汤不一样哦,你一定会喝了还想喝!” 木槿很感动张灵玲居然主动提出要给自己熬汤,笑着问她,“你不是不喜欢做菜?” 虽然两人才认识第二天,但昨天张灵玲无意间提起过自己不喜欢进厨房的事情,木槿便记下了。 “我的确不喜欢做饭,”张灵玲挠挠头,“我的大骨汤之所以能熬的好,是因为我哥之前被我压骨折了,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给他连做了一个月的大骨汤,这手艺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压骨折了?”木槿重复了一次。 张灵玲回答道:“对啊,我爬树下不来,求我哥在树底下接我,结果我跳下来把我哥右腿砸骨折了。” 木槿瞪大眼睛:“?” 这也行? 木槿不由得笑了。 她笑问:“你这么瘦,怎么会把你个压骨折啊?” 张灵玲愤愤道:“谁知道呢?我也觉得我这么瘦,这么轻,那树才那么点儿高,怎么可能跳下去就给他砸骨折了!” “我觉得还是我哥那小身板儿太脆弱了!说好的接住我,结果还害我跟着他一起摔了……” 她笑嘻嘻道:“不过摔他身上也还好,有他垫着,没那么疼,就是有点硌人。” 木槿:“……” 木槿虽然很喜欢张灵玲这个姑娘,但此时此刻,都有点心疼张灵玲那个身板脆弱的哥哥了。 虽然很感动张灵玲的心意,但木槿还是道:“不过你不用大费周章给我熬大骨汤了,做饭的李大娘说今天中午给我炖鸡汤,我恐怕喝不下你的大骨汤了。” “啊?” 张灵玲遗憾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那我明天给你熬吧,明天下午熬好给你端过来,早上太早了我实在起不来,你可不许再喝别人熬的汤,明天的肚子得给我的汤留着!” 木槿还是觉得不太好,想推辞。 张灵玲立刻道:“哎呀,就这么定了,你可不许再推辞了!我们可是好朋友!” 张灵玲起身,要走了。 她一脸遗憾,“唉,我本来还想请你过去看看我昨晚连夜改进的水车的,现在只能等你好了再说了。” 木槿微笑回应:“等我好了,我一定回去看的。” “我还准备再做一个更大的水车,可以用来灌溉农田的水车那么大!” 张灵玲一脸期待地问:“等我的大水车做好了,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拿到河里去试试?我想看看我造的水车能不能灌溉农田!” 木槿是她长这么大遇到的第一个除她之外懂木工的姑娘,而且木槿性格这么好,长得这么好看,她真的很难不喜欢她诶! 张灵玲觉得,认识木槿这个新朋友,是她今年最开心的事情! 而木槿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张灵玲这么活泼可爱、待人又真诚善良的姑娘,木槿心底里也很喜欢她,不然昨天不可能同意去她家帮她看看她的水车。 比起木槿在纪府里认识的那些年龄相仿却明里暗里欺负她、瞧不起她的丫鬟们,张灵玲好太多太多了,她是木槿鲜少能遇到的好人好姑娘。 而且,她们俩也算是有共同的兴趣爱好了,像张灵玲这样性格好又志同道合的朋友,实在是可遇不可求的。 木槿看着张灵玲脸上的笑容,看着她可爱的小圆脸上,满脸期待与企求,实在没办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 但她不能不考虑实际情况。 她只是一个丫鬟,是主人家的一件物品,她没有人身自由,她在别山能留多久,是主人说了算的,而不是她自己。 木槿看着张灵玲认真道:“如果那个时候我还在别山,那我们就一起去试试!” 张灵玲脸上的笑容骤然变大。 她激动地伸出小拇指,“好,一言为定!” 木槿愣了下。 然后,她温柔地笑着伸出手,勾上了张灵玲的小拇指,回应她的话,“一言为定。” 第70章 争胭脂 张灵玲与木槿告别,走出了巷子,却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朝街上去了。 她准备去她爹娘的馆子里拿些做大骨汤的原材料,家里既没有新鲜的大骨,也没有张氏秘制调料。 张家的小饭馆就开在附近,穿过一条街就到了。 重阳节快到了,别山镇虽然小,但是过节的氛围却很浓郁,街道上的小摊小贩又摆出了不少新鲜玩意儿。 张灵玲一路走,一路看都看花了眼。 “卖胭脂咯!卖胭脂咯!” “胭脂诶,新上的胭脂诶!”胭脂铺的老板娘在店铺前也支了摊子,展示新到的胭脂,大声叫卖向来来往往的人们宣传着她家新上的胭脂。 张灵玲家里虽然不是大富,但家里对她的宠爱可一点儿都不少,不然也不会允许她在家里成天捣鼓那些木料了。 第88章 家里给她的零花钱虽然比起富家子弟来说微不足道,但在别山这样的小地方,足够她平时买些想买的小玩意儿了。 女孩子大都是爱美爱漂亮的,张灵玲自然而然地在胭脂铺老板娘的摊子前停下了脚步。 她最近正好想买一盒新的胭脂,正好再给阿槿也买一盒! 阿槿那么好看,却从来不见她用过胭脂,不如她就送她一盒胭脂。 老板娘的摊子不大,摆的东西却很多,各种各样颜色不同香味不同的胭脂让小姑娘一时间都挑花了眼。 她这个颜色喜欢,那个颜色也喜欢,最后艰难地挑中了一个款式的胭脂。 张灵玲指着在右上角摆着的、画着一只兰花用圆形陶瓷盒子装起来的胭脂,兴冲冲说道:“老板娘,我要这个!” 张灵玲话音刚落,她身后也传来一个声音—— “老板娘,也给我拿一个这个颜色。” 是一个很年轻得过头,又很好听的声音。 但张灵玲这会儿可没那闲工夫细听,她一心扑在漂亮的胭脂上。 她根本没转过身去看,只目不转睛盯着那盒从外包装到内里颜色都非常漂亮的胭脂,眼里都闪动着喜悦的光芒,“老板娘,给我拿两盒!” 老板娘本来正要去拿,听完张灵玲的话却忽然停住了。 “这……”老板娘站在原地一时间没有动作。 张灵玲问:“怎么了?” 此时,张灵玲身后的那个人也走到了她旁边,同样疑惑地看着表情一脸尴尬和为难的老板娘。 老板娘看了看张灵玲,又看了看张灵玲旁边那个刚来的少年。 老板娘为难道:“这个款式的胭脂就只剩下两盒了,恐怕不够两位客官分。” “啊?”张灵玲惊讶道,“只有两盒了?” 老板娘点点头。 张灵玲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那个声音又自然而然地响起,“那就一人一盒呗!” 张灵玲这次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讨厌。 她怀着这样的心里第一印象,终于转过头去看了对方一眼。 是一个约摸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年郎,唇红齿白,眸若星辰,扎着高高的马尾,一身锦衣,看起来就吊儿郎当的样子。 张灵玲蹙起秀眉,心道,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一开口就是跟小姑娘抢胭脂?可真不是个男人! 对方大概是从张灵玲嫌弃与厌恶的表情中读懂了她的心声,抱起胳膊也当仁不让地露出不好惹不是善茬的表情。 那意思就好像是在说:别想我让给你! 张灵玲:“???” 这难道不是挑衅? 大概,有的人总是能靠表情就轻而易举地激起别人的愤怒。 张灵玲看见对方这欠打的表情,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她实在忍不住了,气都不带喘地像连珠炮似地说道:“凭什么跟你一人一盒啊?谁要跟你一人一盒啊?明明是我先来的!你多大的脸说出一人一盒这种话啊?识趣点就该让开,明明这两盒都是我的!” 少年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凶悍的姑娘,看张灵玲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稀奇动物一样,脸上还带着一点不可思议和惊讶的笑容。 笑归笑,他嘴里可半点没留情,口齿伶俐地反击道:“这位姑娘,是本少爷先说要一盒的,你独占两盒不好吧?” 张灵玲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瞪圆了眼睛,转过头看他,大声反驳:“明明是我先说的!” 对方抱着胳膊,仍然一副高傲又不可一世的模样,理所当然道:“你只说了要,又没说要几盒,那就默认是一了,你后来加的那盒应该排在本少爷后面才对!” 张灵玲最看不惯这种鼻孔看人、颐气指使的富家子弟了。 她也不是受气的性格,当即就跟少年争吵起来。 “你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不要脸地耍赖!” “明明就是我先来的,你怎么好意思腆着脸跟我一人一盒,我要买两盒送一盒给我好朋友的!你这种没朋友的人就爱干横刀夺爱的事情是不是?” 少年嘴角勾起一抹笑,“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这个爱我是夺定了。” 张灵玲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也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制止少年接下来要说的话。 下一刻,就听到少年那贱嗖嗖的声音响起,“老板娘,我出二十倍价钱,买这两盒胭脂。” 张灵玲:“???” 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个小子。 似乎是不敢相信这世界上竟然会有人品这么恶劣的人,尤其对方这一身打扮,大概率还是别山书院的学生,那就更不可思议了,别山镇竟然有人品这么恶劣的读书人? 呸呸呸,他算什么读书人! 她在心里狠狠唾弃了一番。 但张灵玲并没有死心,她还抱着那么一丢丢的期待,于是,她看向了老板娘。 希望老板娘是个正直的人,能义正言辞拒绝他! 可惜,当她转头看向老板娘时—— 老板娘对她露出了歉意的笑容。 “姑娘,对不起,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张灵玲:“……” 少年大摇大摆从老板娘手中拿走了张灵玲心心念念的两盒胭脂。 第89章 张灵玲气愤地嘟囔一句,“有钱了不起啊!” 不知怎么竟让他听到了,少年转身大摇大摆走了,头也不回说道:“对啊,有钱就是了不起!” 张灵玲拳头捏的死紧,在他背后不服气地大喊:“你小子少狂!小心今晚就有人套麻袋把你打一顿!” 老板娘见张灵玲实在生气,于是安慰道:“姑娘,你……要不然再看看别的款式吧?” 张灵玲怨怼地看向老板娘,委委屈屈地控诉她:“我再也不会买你家东西了!” 第71章 信封 翌日, 木槿刚打扫完庭院,正准备往屋子里走,忽然听到了敲门声。 李大娘出门买菜去了,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但是院门只是虚掩着,根本就没有从里面闩住,李大娘为什么要敲门? 木槿心里有点奇怪。 她拉开木门,门外空荡荡,根本没有人。 她刚刚明明听见了敲门声。 咦,人呢? 木槿左顾右盼,却根本没有看见任何人,巷子里连路过的人都没有。 她一低头,在门外的台阶上看见了一个信封。 怎么会有一封信放在地上? 她跨出门槛,捡起那信封,上面没有一个字。 有谁会无缘无故在他们院子门口放一封信?而且还是一封信封上没有任何字迹的信。 这么奇怪? 难道是给公子的? 忽然,她脑中闪过什么。 木槿不知道想到什么,拿着信封的手忽地抖了一下。 她捏着信封的手指无意识攥紧了一点,指腹微微泛白。 木槿重新虚掩上了大门,拿着信封回到了自己房间。 泛黄的信封被她放在了桌面上,她的目光落在那封信上,眼中空空荡荡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愣神许久后,她还是打开了信封。 果然,是她想的那样。 木槿愣愣看着这封信。 信纸上的字就像是一道催命符,一下子搞得木槿心慌意乱起来,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倏地投下一块石头,打碎了像镜子一般平静的湖面。 木槿的目光停留在信纸上漆黑的字迹上,她咬了咬唇。 她、要怎么办?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似乎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因为哪一边她都得罪不起,哪一边都可以轻轻松松要了她的小命。 而且,她之前一时鬼迷心窍,糊涂应下那件事,她已经后悔了。 后来,公子虽然生气但还是带着她一起来了别山,而且又出手救她…… 她如果再继续做那样的事情,就实在太没良心了些。 但是如果她不做,可她的卖身契还在夫人手里握着…… 木槿心中无比迷乱,好像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是错的,她一开始就不应该踏入这条路,她不该来别山的。 可是,她真的有的选吗?夫人选中了她,她不想不愿意,难道就可以拒绝得了吗? 或许,她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选择。 “阿槿!我来给你送大骨汤了!”张灵玲人未到声先至。 木槿被吓了一跳,一把将书信塞到了被褥下面。 张灵玲向来粗枝大叶,并没有发现木槿的异常。 她跨进木槿的房间,高兴地说:“阿槿,我跟你说,我今天过来的时候,看见县上的官府来镇上抓了好几个人呢!” “抓得干干净净的,镇上的那几个作恶多时的混混都在里面,你那天遇到的坏人肯定也在里面!” “恶人有恶报,可算是让他们进去吃牢饭了!那些官差也算是给我阿槿出了口气。” 张灵玲又鼓起嘴巴说道:“哎呀,他们这些县上的官差怎么不早几天来,早几天来没准你就不用受这么重的伤了!” “坏人被抓进去了就好,以后出门也不用提心吊胆了。”木槿也松了口气。 别山镇很偏,县上的官差很少来这里。 木槿问:“县上的官差怎么会突然到镇上来?”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那县老爷突然开眼了吧。”张灵玲随口道。 这样吗? 木槿若有所思。 张灵玲一摆手,“算了,不提这些晦气的人了,你快尝尝我给你熬的大骨汤,我今天可足足熬了三个时辰呢!” 张灵玲一边说话,一边给木槿盛了一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汤,“来,慢点,小心烫。” 木槿笑着应接过来,“好。” 乳白色的汤汁上面飘着零散的几个绿色葱花,袅袅热气从碗里飘出来,带着让人食指大动的香气从木槿面前缓缓飘上去,木槿这样不注重口腹之欲的人都不禁咽了咽口水。 木槿刚喝了一口,抬起头来,就看见张灵玲正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呃…… 木槿正要问她,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就见张灵玲满脸写着希望得到肯定和表扬的表情,问她:“好喝吗?” 原来只是想要求表扬,而不是想喝汤啊。 木槿点点头,用赞赏和肯定的目光看着她,“好喝!” 张灵玲开心的笑了,不无自豪道:“哈哈,我就说我熬的大骨汤一绝吧!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喜欢!” 明明有些紧张她会不喜欢,却还要装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果然还是小孩子脾气。 第90章 木槿忍着眼底快要涌上来的泪花,笑着看她,“我的确很喜欢。” 她很珍惜这份来自朋友的关心,这还是木槿长到这么大,除了母亲外,第一次有人给她熬汤。 她心中的感动,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深。 张灵玲是个活泼爱说话的性子,嘴里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见木槿喜欢她的汤,就放心了,把话题又转到了别的地方。 张灵玲坐在木槿旁边,转过身来对木槿道:“阿槿,我跟你说,我昨天遇到一个可无语的人了!” “我昨天和你分开以后,本来准备去我爹娘店里拿点做大骨汤的原料,你是没见到,最近街上可热闹了,好多小摊小贩!” “很热闹?”木槿有点疑惑。 “对啊,重阳快要到了,你忘记了吗?” 木槿恍然大悟,笑道:“还真忘了。” “哎呀,这不是重点,重点在后面,你接着听我讲。” 木槿乖巧地应了句,“好,那你继续讲。” 张灵玲继续道:“我原本看中了一盒胭脂,想要买两盒,咱俩一人一盒,到时候咱俩就用一样的胭脂,多好啊!” “这个款式的胭脂只剩两盒了,有另一个讨厌鬼非得跟我抢!气死我了!” “我都跟老板娘说我要这个胭脂了,结果他半路从我背后窜出来,他非说虽然我先说要了,但我没说要几盒,就应该默认一盒,他先说了一盒,所以我要的第二盒就应该排在他后面。” “你说他是不是死不要脸?”张灵玲看向木槿,一脸征求木槿同意意见的表情。 第72章 认错和弥补 这个时候,木槿当然只能点点头说对,对张灵玲的话表示赞同与支持。 张灵玲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目光,继续说道:“那个男的一副吊儿郎当不可一世的样子,成天抱着胳膊拿鼻孔看人,我最讨厌这样的人了!” 张灵玲气鼓鼓地讲述着昨天下午遇到的事情,情绪很激动,气得都直接从椅子上起身,站起来对着木槿讲。 “你说他一个大男人买胭脂干什么?准是拿去哄小姑娘呢!”张灵玲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这么一想,那男的更不是个东西了!” “呸——长得人模狗样、人五人六的,这人品也忒差了!哪个姑娘遇到他,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张灵玲想起昨天下午的场景,越想越气,越说越气愤,从她越来越大的声量中就可窥见一斑。 跟木槿狠狠吐槽了那个男的一番之后,张灵玲心里的郁气轻多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心情,重新坐下来。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没忘记给木槿盛汤,连忙拿过木槿手里快要见底的白瓷碗,又给木槿盛了一碗大骨汤。 木槿只能好笑地接过来。 木槿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子,搅动着碗里的汤,目光落在碗里的汤上,眼中却有些空洞。 不知心思又飘到了何处。 “阿槿?阿槿?”张灵玲一连叫了她两声,木槿才听见。 “啊?”木槿抬起头来,“怎么了?” 张灵玲问她:“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刚刚叫了你两遍你都没听见。” 木槿犹豫片刻,还是说道:“灵玲,你有没有犯过错?” “当然了,谁不犯错啊!只有圣人才不会犯错吧?” “我是指……那种会伤害到别人的错误。”木槿隐晦地说。 木槿愿意与张灵玲说这些,是因为她清楚,张灵玲是个神经大条的人,她根本不会想那么多。 而且张灵玲是个单纯又心性纯良的姑娘,木槿问她什么,她便只回答什么。 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没准儿灵玲作为旁观者,真的能给她一个好的建议。 “伤害到别人的错误?”张灵玲重复了一遍。 她想了想,仔细回忆了一番,然后认认真真地说道:“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犯了伤害到别人的错误,错误已经犯下,就没有办法更改和消除了,最好的做法,就应该及时认错和弥补吧?” 木槿看向她,“认错和弥补?” “对!”张灵玲肯定地点了点头,还拿自己的切身实际举了例子,“就比如说,我之前爬上树下不来,要我哥在下面接着我,结果我跳下来把他给砸骨折了,后来我就做了一个月大骨汤弥补他!” 木槿听见张灵玲举的这个例子,实在忍不住笑了,刚刚心头笼罩的愁绪都散了几分。 “所以说啊,你一定要多喝点我熬的汤!” 木槿:“?” 嗯?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吗?怎么又扯到她要多喝点汤了? 虽然张灵玲熬的汤真的很好喝,可她实在是有点喝不下了,但是面对张灵玲巨大的热情和期待,木槿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接过来。 不知道张灵玲的哥哥之前摔骨折的那一个月,是不是也同样经历了张灵玲这么热情款待的一个月? 喝到最后,木槿实在喝不下了,张灵玲才罢手。 如果不是木槿坚持说自己实在喝不了了,张灵玲能继续热情地给她盛下去。 木槿甚至怀疑,张灵玲熬了一锅汤都给她一个人提过来了。 张灵玲又坐了一会,说要回去了。 木槿送张灵玲出去。 第91章 刚走出房门,二人就迎面撞上刚回来的纪玄。 木槿心虚极了,她一个下人,私下领朋友进来,似乎太说不过去了。她最近刚认识了张灵玲这么可爱的新朋友,有点高兴过头,把这件事情下意识忽略了。 她想起五公子的脾气,顿时紧张起来,五公子要是当场生气怎么办?尤其是她前一段时间还狠狠得罪的五公子。 木槿觉得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她已经被五公子骂过许多次了,但是张灵玲不一样,她这么好的女孩子,不介意跟自己一个卑贱的奴婢做朋友,她不应该被自己牵连。 站在木槿旁边的张灵玲,完全没有感受到木槿瞬间绷紧的身体。 张灵玲的眼睛瞬间亮了,看清纪玄的脸以后,“唰——”地转过头来看向木槿。 木槿心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赶在张灵玲开口之前,压了压张灵玲的手。 张灵玲张开的嘴闭上了。 木槿那颗提起来的心终于落了一半回去。 纪玄只冷淡地扫了二人一眼,就从旁边过去了。 见五公子没有生气,也没有多问,木槿那颗心彻底落回了实处。 张灵玲走到门口实在忍不住了,便拉着木槿的手,激动地说:“阿槿,这是你们家公子吗?好帅啊!太帅了吧!” 张灵玲激动地都快要原地跳起来了。 木槿:“……” 张灵玲的声音好大。 小姑娘太激动,一时没控制好说话的音量。 木槿意识到张灵玲声音有些大了以后,立马心虚地转头去看五公子走到哪里了。 结果,回头的那一瞬间,她正好隔着半个院子的遥远距离,和五公子那双冷冰冰的眼睛对视了。 木槿:“……” 很好,那颗落回实处的心“砰——”一声,摔了个四分五裂。 五公子一定是听到了。 五公子要是觉得张灵玲对他不敬,生气怎么办? 木槿不敢再多看一秒。 她立马把头扭回来,拉着张灵玲的胳膊快步送张灵玲出去。 张灵玲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对劲,脸上的激动与兴奋消失了。 木槿以为,张灵玲终于意识到此时此刻气氛的不对劲了。 结果,张灵玲一张口就问木槿:“不对啊,这个时辰书院不是还没下学吗?你们家公子怎么回来了?” 木槿:“……” 木槿头皮发麻,心里直道:姑奶奶,别说了。 木槿脚底下的步伐又加快了一点,她甚至不敢再次回头去看纪玄的表情,更没有胆量回答张灵玲的问题。 张灵玲没给人当过下人,不知道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能说,但是木槿知道啊。 五公子旷课逃学,这是可以面刺的吗? 当然不是啊。 木槿嘴里泛苦,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从她屋子到院子门口这段路竟然有这么漫长? 第73章 下跪认错 木槿送走张灵玲以后,回到院子里,冷风一吹,方才心里的尴尬和紧张都消散的差不多了。 五公子的房间门开着,木槿愣愣看着那边半开的门,有些失神。 脑海中又响起张灵玲的话—— “最好的做法,就应该及时认错和弥补吧?” 及时认错和弥补吗? 可五公子会不会觉得她是在做戏? 木槿抿了抿唇,想下定了某种决心,抬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一会儿后, 木槿在门前站定,深吸了一口气。 “笃笃笃——” 她终于敲响了那扇她犹豫已久的门。 片刻, 纪玄从内室走出来,看着木槿,“你来干什么?” 木槿咬咬唇,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面对五公子时,她好像总是会下意识地紧张,一紧张,好像就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每次好像都表述不清楚自己真正要说的意思。 但木槿的紧张和嘴笨,落在纪玄眼里就变了味道。 少年冷冷看着她,说出来的话也是冷冰冰的,“如果为难的话,就回去好了。” 木槿连忙摇摇头,“不,不为难!” 纪玄脸上已经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木槿咬唇,“公子,我可以进去说吗?” 纪玄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转身朝里面走去。 木槿跟在纪玄身边这么久,也多少知道了他的一点脾性。 五公子如此态度,大概……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她小小地呼出一口气,捏着信封的手又攥紧了一点,小心翼翼跨进了纪玄的房间。 她要说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好了,木槿想了想,还是关上了门。 纪玄回头看了她一眼。 木槿正巧余光中看见,脚步一顿。 她怀疑起自己来,自己突然关上门会不会不太好?是不是会引起五公子的误会? 纪玄坐在椅子上,抬起头看着她,“什么事?说吧。” 木槿慢慢走到纪玄面前,跪在了他前面。 纪玄捏着椅子扶手的手紧了一下。 “奴婢有罪。” 木槿双手呈上了那封信,喉咙上好像堵了什么东西,哽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奴婢一时鬼迷心窍,辜负了公子信任。” 纪玄看了一眼那空白的信封,稳稳坐着却没伸手,而是问:“这是什么?” 第92章 “这是奴婢昨天在门口捡到的信,”木槿顿了下,“大概……是夫人派人送的。” 纪玄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早有预料会发生这么一桩事一样。 他伸出一只手拿起那封信,慢条斯理打开信封,目光在信纸上面扫了一圈。 然后,他把那信纸连带着信封都随手扔到了旁边的桌案上。 出乎意料地,五公子从始至终,都没露出任何惊讶或是愤怒的表情。 木槿跪在纪玄面前,不敢抬头,心里怦怦直跳,紧张得手脚都发麻了,好像脑子都已经转不动了似的。 她正等待着…… 等待着最终的结果,等待着对她的审判。 或许五公子会让她连夜撵她出去,让她就此流落街头、被发卖到别的地方。 也或许五公子愿意放她一马,留她继续在纪府做事,然后她惴惴不安地继续等待着某一天回到纪家接受夫人的盘问与惩处…… 木槿想了无数种可能的后果,想着想着,好像反而平静下来。 这么些天的煎熬也该结束了。 人走错了路,做错了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世间道理,本就如此。 那夜五公子的愤怒与失望尤历历在目,这些夜晚时时刻刻困扰着她,这几年她一直告诫自己不要被驯化、不要被奴化,可她这的选择除了背主以外,难道不是丢了良心吗? 五公子最厌恶女人爬床,芍药就被他乱棍打了个半死,而自己被五公子高抬贵手放过,不但不心存感激,反而心甘情愿做夫人的眼目,监视五公子的一举一动。 那日若不是五公子及时出现救了她,她都不敢想象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可怕后果。 而且,她虽然卖身契在夫人手里捏着,但她人却被安排在了丹枫院五公子的身边,哪一边她都得罪不起。 或许,从她答应去爬五公子床的那一天,就已经注定她最终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不,应该是从夫人选中她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知道了,所以呢?”纪玄淡淡道,眸光还是冷冷淡淡的。 木槿惊讶地抬起头,见纪玄正等待着她的回答。 于是,不解纪玄此话意思的她,小心翼翼地问:“所以……什么?” “所以你拿着这封信过来是要与本公子表忠心,毕竟别山太远了,我母亲可能护不住你。”纪玄语气中有几分危险。 木槿感觉到身边的空气好像都凉了一点。 “想了想,觉得还是暂时投靠我比较可靠?”纪玄的话语中带着充满恶意的揣测。 木槿瞳孔震了下。 随即,她垂眸,苦笑了一下。 果然如自己所想,五公子已经不再会相信她了。 她是做了错事,但她没有做过的事情,没有过的想法,她绝对不会承认。 木槿整理好心情,脑中的想法清晰了许多。 “公子容禀——” 木槿端端正正跪着,神色都严肃了几分,“奴婢绝无此意,奴婢当初鬼迷心窍答应了鸳鸯那件事,但在此之前,奴婢绝对没有做过任何背叛公子的事情。” “奴婢可以指天发誓,奴婢最开始过来公子的丹枫院的时候,真的不是要过来监视公子的,不然,奴婢也不会安安分分就住在西南角的那个小院子里。” “而且,如果我一开始就是过来监视公子一举一动的人的话,那么公子之前那次受伤大半夜出现在丹枫院西南角的事情,夫人早就应该知道了。” 纪玄眸光一动。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已经信了她的话几分。 木槿垂着眸,低声说道:“我今天拿着这封信过来的目的,也并不是希望要在公子这里重新谋一个好前程,我只是想要弥补自己只前犯下的过错,我不该辜负公子对我的信任。” 木槿深深磕头下去。 背主的奴才都是要被乱棍打死的,五公子那晚抓到她和鸳鸯在花园里偷偷见面,还听到了她说出那样的话,饶她一命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何况,被身边的人背叛的滋味她也曾体会过,那是一种很不好受的感觉。 虽然她称不上公子身边的人,但那个时候公子已经决定把她调去身边伺候了,多少也是对她有几分信任的吧? 是她……做错了。 第74章 木槿的母亲 纪玄问她:“你是真心来悔过的?” 木槿目光坚定,“是。” “那我要你现在就写信回去,告诉我母亲,你是我的人,之前答应她不过是权宜之计,你早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 木槿惊讶地抬起头。 “怎么?”纪玄一直用那种高高在上的目光审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为难了?” 木槿摇了摇头,“我当初辜负了公子的信任,如果写这封信能让公子心里好受些,那么我写。” “你可想好了,你若写了这封信,等你回纪府的那一天,就是你的死期。”纪玄语气泛着冷意。 纪玄冷笑一声,“而且,你可别指望小爷我会救你,小爷目前还不准备为了一个卑贱的丫鬟和我母亲撕破脸。” 他看着木槿的眼中有几分嘲弄,似乎对木槿听完他这翻话后,有可能会改变的选择,充满了期待。 木槿好像透过他冷冷的语气,感受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肃杀之意。 第93章 她当然知道这封信一旦写下寄出去,那她回纪府后,夫人一定不会放过她。 可她如果真的替夫人监视五公子的一举一动,把五公子每日做的事,事无巨细全部写下来寄给夫人,那她就会有好结果吗?五公子难道就会放过她吗? 木槿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五公子这么多天一直没有任何动作,没有发落和处置她,甚至还带着她一起来了别山,只是一直故意冷着她,难道不是在等着看她接下来的表现,然后再根据她的表现确定最终对她的处置? 横竖都是死,不如遵从自己良心的选择。 她已经做出了她心中最正确的选择,剩下的交给天意。 她面上并无过多的表情,只是十分坚定地说:“奴婢想好了。” 少女跪在地上,身形单薄,身板却跪得笔直。 身如蒲柳,心似磐石。 “好,”纪玄吩咐道,“你去书房取纸笔来,现在就写。” 纪玄之前见过她翻看她祖父留下的图纸与手记,知道她是个识字的。 木槿起身,去隔壁的书房取了纸笔过来。 木槿把信纸放在桌面上,站在桌子跟前提笔写字,饱沾墨汁被染得乌黑的狼毫从信纸上丝滑地划过,写下一串风清骨秀的小字。 纪玄站在一旁看着木槿的字迹,忽然说了句,“你这字写得倒是不错。” 时下识字的人很少,即便是像纪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家里,识字的丫鬟小厮也是少之又少,能写出木槿这样一手还算不错的字的丫鬟,更是没有一人。 木槿最开始是祠堂的洒扫丫鬟,后来一直在撷芳院当二等丫鬟。 她哪里会像他身边的贴身小厮阿吉这样,有机会获得主子特允的读书识字的殊荣? 那么,她识字,且能写出一手不错的字,只能是在入纪府以前学的。 纪玄忽然有点好奇她家以前是做什么的了。 木槿还以为五公子的目光一直落在信纸上,是对她写的内容不满意,没成想,是这字吸引了五公子的注意。 木槿松了一口气,不是对她写的内容不满意就好。 她的的确确是按照五公子要求的那样写的,但是她还是会担心,毕竟,五公子是那么挑剔的性格,太有可能会对她的措辞和语句方面有所不满了。 纪玄忽然问:“你在入纪府以前,家里是做什么的?” 木槿愣了一下,回答道:“我外祖父是个制秤的,父亲是个秀才。” 纪玄心道,怪不得她一直琢磨着制秤,心心念念那些木棍子,几乎走哪儿带哪儿。原来,家里就是做这个的。 “那你的字是你父亲教的?” 听到木槿说自己的父亲是个秀才,纪玄自然而然会这样认为。 可惜,他想错了。 木槿摇了摇头,“不,我的字是我母亲教的。” 她父亲从来没交过她写字。 他甚至连握笔都没教过她。 好像她从小就有一种感觉,她能感觉得出来,父亲好像并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喜欢她。 这种感觉,在弟弟出生以后,变得尤为强烈,甚至可以说不是强烈,是几乎已经得到了证实。 “你母亲?”纪玄惊讶。 “对,”木槿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些怀念的表情,“我母亲的字写得很好,我连她的三分之一都没有学到。” 纪玄会惊讶是一件太正常不过的事了。 如今这个时代,除了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没几个户人家会让女儿家识字的。 就连她母亲胡氏出身江南富商之家,也只不过是认识些常见的字而已,写出来的字也是勉勉强强不算特别难看而已。 一是没有这个一定要让女儿家读书识字的观念,二是纸笔的确费钱。 尤其,木槿的母亲还是一个秤匠的女儿。家中即便有些收益,但是应该也不会有多富裕,让一个女儿读书习字,还能写得一手好字,再怎么想,也应该是一个颇有家底的人家。 毕竟,纸和笔都不是什么便宜的东西,纪府每年他们兄弟几个花在纸笔书本上的开销,对纪府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遑论对一个制秤的小户之家来说了。 读书识字并不奇怪,但能练出一手好字就有点奇怪了,练出这么一手好字,是要花一笔不少的银子的。 木槿说自己的字不及她母亲的三分之一,纪玄大概能想象出她母亲的字是什么样的。 不过,也或许真的有人天赋奇高,一开始字就写得好呢? 不过,像木槿的母亲这种情况实在是太少见了。 第75章 天生的犟种 木槿的信写好了,交给纪玄。 纪玄扫了一眼,放下信纸,“好了,我会让阿吉以你的名义寄回去的。” 木槿看着那封可能会让她丧命的信,有些失神。 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好像沉甸甸的,又好像轻飘飘的。 沉甸甸的是,一想到这封信会给她带来的可怕后果时的心情,的确有几分沉重。 轻飘飘的是,她终于在五公子面前坦白了这件事情,她心里的坎好像迈过去了。 她不必总在梦里看见,那天夜里,纪玄那双眼角通红、满是失望与愤怒的眼,在她面前逐渐放大,几乎要吞噬掉她。 “怎么?”纪玄注意到她久久停留在那封信上的目光,冷笑道,“后悔了?” 第94章 木槿摇了摇头,“不后悔,这是我欠公子的。” 纪玄见她不是后悔的意思,才满意地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少年手里摩挲着一块上好的暖玉,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但这件事情,可没这么快就结束。” 什、什么意思? 木槿“唰——”地抬起头,看向纪玄。 眼里甚至还有几分震惊。 “你不会真以为你犯了那么多错,写一封小小的信,本公子就会不计前嫌地原谅你吧?”纪玄笑了。 木槿嘴巴张了张,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说你一开始来丹枫院,不是过来监视本公子的,我便暂且先信你一回。” “不过,你说你是鬼迷心窍所以答应了鸳鸯的话,那我倒是想听听,你是怎么个鬼迷心窍法儿。” 纪玄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我母亲开出了什么条件,让你毫不犹豫就选择背叛我?难道仅仅只是一张卖身契?” 木槿沉默半晌。 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是,仅仅只是因为那张卖身契,奴婢那时候听鸳鸯说,若奴婢做的事情能让夫人满意,夫人会放了奴婢的卖身契,让奴婢出府去。” 纪玄上下打量着她,有些轻蔑道:“就你这样,出了纪府,靠什么活下去?” “靠……”木槿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奴婢没想那么多。” 纪玄冷笑了一声,“没想那么多,你就敢想着脱籍出府?” 木槿又沉默下来。 脱籍出府是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如果连脱籍出府都做不到,又遑论去思考日后靠什么过活呢? “早些把你的心思收一收,安安分分在小爷我身边待着,比你去外面饿死强得多。” 纪玄的嘴巴一如既往地不饶人,虽然说的或许是实话,但说出来的话,总是让人无法接受的难听。 木槿低着头,没说话。 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大概心里还是存着一口气,固执地坚持自己原本的想法。 纪玄早在见识到她对那几根破棍子的执着之时,就知道—— 她看着弱不禁风,其实是个天生的犟种。 他也没指望她会因为自己的两句话就彻底死了这条心。 总会让她慢慢认清现实的。 于是,他没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话锋一转道:“念在你这次真心悔改,小爷我就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少年语气间颇有几分高高在上的骄矜之意。 “好好珍惜回临安前的最后这段时日,滚吧。” 最后这段时日么? 木槿心思有些飘忽。 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低低说了声是,便转身出去。 木槿正巧刚拉开木门时。 “慢着——”纪玄忽然道。 木槿一侧肩头沐浴在落日余晖里,一半身子还处在门后略有些晦暗处,落日的光温柔地拂过她的发丝,将她乌黑的发丝都照得灿烂明亮起来。 她扭过头来,态度恭谨谦卑。 那双被光照亮了的眼睛,似琉璃般澄净无暇,或许有些哀伤,但却平静到似乎看不见对纪玄方才的恶言恶语的半分怨怼。 她问:“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纪玄被那双眼睛吸引了心神,拿着香囊的手忽地顿住。 片刻后, 他咳了一声,重新动作起来。 腰间花纹精美繁杂的香囊被他拿在手里随意把玩着,少年像是随口说道:“重阳快要到了,你给本公子做个新的香囊。” “啊?”木槿小小地惊讶了一声。 “怎么?”纪玄脸色一变,“不是说要认错和弥补,连给主子做个香囊也不愿意?” “不是,”木槿苦笑了一下,“奴婢针线活很一般,做出来的香囊恐怕上不得台面。” 纪玄满不在乎道:“一般就一般吧,本公子没见过丑香囊,就当看个新奇了。” 木槿:“……” 看个新奇,她又不是卖艺人逗趣儿的猴子,这是把她当新奇玩意儿了吗? “是。”木槿低低应了一声,出去了。 而坐在屋子里的纪玄,却拿起了那张信纸。 他的目光落在信纸乌黑的字迹上,不知是在看那信纸上的字,还是再透过这些字看写字的人。 对他来说,这字仿起来并不难。 难的是,应付他那疏不得亲不得的母亲大人。 纪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厌烦,那是一种积压多年累积而成的感情,是挥之不去的困扰。 好一会儿,他才起身,将这封信揣进了袖子里,进了隔壁的书房。 “阿吉。” 阿吉应声,快步从外面进来,“小的在。” 纪玄吩咐他:“磨墨备纸。” 阿吉躬身过来,“是。” 不消片刻,墨磨好了。 纪玄摆摆手,阿吉便出去了。 阿吉出去后, 纪玄将木槿书信放在左手边,右手提笔写字,在另一张空白的信纸上落下一串墨色的字迹。 与木槿写的那张字迹一般无二,但是内容却大相庭径。 信上所书内容,不但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对夫人的忤逆之意,反而还按照夫人的要求,将纪玄近期做的事情事无巨细都写了上去。 两封信的字迹相像到完全能够以假乱真,即便木槿本人在场,恐怕都会下意识觉得另一封信也是自己写的字。 第95章 任谁也想不到,外界传言一事无成、只会斗鸡走狗的纨绔纪五公子,竟会有这么一手仿字迹的厉害本事! 待信纸上的墨迹风干后,纪玄将信纸折好,装进空白的信封里。 他唤了一声,“阿吉。” “小的在。”阿吉连忙进来。 纪玄把信封递过去,吩咐道:“明日把这封信,悄悄以木槿的名义送到临安我母亲手里。” 悄悄送过去? 而且是要以木槿姑娘的名义? 那还是为着之前那件事了,阿吉也没想到,公子待木槿姑娘竟会大度至此! 公子竟完全不计较木槿姑娘与夫人串通,还要帮着木槿姑娘给夫人递信。 阿吉虽然狠狠地惊讶了一下,但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只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 第76章 真实面目 木槿从纪玄的房间回来以后,脑子里清晰了很多。 她越想越觉得,公子这些天毫无动作,就是在等着她接下来的表现。 一定是这样! 如果她真的把公子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全部禀告给夫人了的话,那公子一定不会放过她! 没有任何一个主子,能容忍自己的身边放着一只别人安插进来的眼睛,随时随地暴露自己隐私的眼睛。 到时候,她恐怕就要永远地留在别山这片地下了。 但是,她像今天这样做,主动把收到的信交给公子,主动认罪认罚,反而能博得一线生机。 最起码,她肯定能活着走出别山回纪府了。 至于,回纪府后,那就是另一桩事了。 如何面对夫人的怒火,到时候再考虑吧。她现在的处境,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目前看来,五公子对她的表现基本还是满意的。 甚至,还指派了活计给她,让她给他绣个重阳节的香囊。 想到这里,木槿不禁叹了口气。 绣香囊…… 她哪里会啊?她从前只缝缝补补过几件衣服,针脚虽不至于太过粗苯,但也算不得细密。绣花这样的精细活儿,她真的可以吗? “笃笃笃——” 木槿正发愁,就听到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木槿打开门, 是阿吉。 阿吉递出来一个小荷包,“姑娘,这是公子给你买香囊原料的银子。” 木槿接过来,感受到荷包沉甸甸的分量,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么多?” 木槿虽然不常出门,但她对别山的物价心里有数。 一个香囊就算用别山最贵的布料,但它只用那么点布料,再买些上好的丝线,就算加上香料,都花不了这么多银子,连这些银子的三分之一都用不了。 “公子说了,多出来的银子让姑娘自己买几身衣裳。” 阿吉摸了摸头,像是有些不知道该不该说。 当然,最终他还是不好意思地说,“公子还让姑娘挑贵些的买。” 木槿:“……”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洗的发白的旧衣裙。 懂了,公子嫌她丢人了。 怪不得,刚刚去见五公子时,她总感觉五公子落在她衣服上的目光,总像是透露着嫌弃。 原来是真的嫌弃。 . 翌日, 天暖气清, 木槿脸上的伤已经彻底好了。 说起来,五公子每次拿给她的药效果好像总是格外好一些,比寻常的药用了,好得快许多。 经过长久以来的相处,木槿好像抽丝剥茧地渐渐看清了那么微薄的一点点,五公子隐藏在表象下的真实面目。 在对待下人时,表面看起来,五公子大多数时候心狠手辣为人暴戾,但实际上,似乎却是一个大方又心善的好主子。 这不是木槿用眼睛看到的,这是她用心感觉出来的。 他多次救她于水火之中不说,就单说他给她用的药,虽然看起来乌漆墨黑,闻起来臭得恶心,但是每次那些药的效果好像都出奇的好。这些药一定价格不菲。 况且,他还带着她出府,让她坐在屏风后面,看他教训章步那个害她的坏蛋。 木槿知道,五公子并没有世人眼中那么差劲和恶劣。 经过这几天好好上药和充分休养,以及李大娘和张灵玲做的补汤的调理,她脚上的伤也差不多快好了,虽然跑和跳肯定还是不行,但已经基本不影响正常的走路了。 木槿已经在家里憋闷了好几天,给五公子做香囊的差事落在她头上,正好她也出去转一转,把做香囊的布料和丝线买了。 家里这会儿就木槿一个人。 五公子和阿吉一早便出了门。 木槿心道,说来也怪,五公子来别山这么久了,早间竟没旷过一次课。 虽然五公子仍然每天下午早退,但是每天早上竟然都按时去了!真是奇也怪哉! 至于李大娘,她家就在附近,她不在这里住,只是每日过来做三顿饭,做好早饭便走了。 所以家里白日里大多时候,便只有木槿一个人。 木槿揣好银子,刚走出去,正准备锁上大门,正巧张灵玲跑过来找她。 木槿见她慌慌张张的,连忙问:“怎么了?” “阿槿,你没事吧?”张灵玲喘着气问道。 木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能有什么事?” 第96章 “昨晚你们公子没生气没罚你吧?” 这丫头是终于反应过来昨晚的不妥了? 木槿笑了下,摇了摇头,“没有。” 张灵玲懊恼地拍了下脑袋,“我昨晚回家后无意间提起,我哥哥才提醒我说话间对你们公子多有冒犯,我怕影响了你,所以一大早就连忙跑过来看看,你没有因为我失言而受罚吧?” 木槿摇头笑道,“我们公子心胸宽广,不至于因为你一个小姑娘说的两句话就心有芥蒂的。” 五公子为人高傲,目下无尘,的确不会把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放在心上。 即便他当时眼神冷冰冰的,吓了木槿一跳。 但木槿后来想明白,那眼神中最大的冷意,大概还是冲着她来的,谁让五公子还一直气着她上次犯的错呢?至于灵玲的童言无忌,他大概听过便忘了。 张灵玲拍着心口,“你没事就好。” 她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才有心思去留意别的事情。 她看见木槿这即将出门的架势,问道:“你是要出门?” 木槿点头,“对,准备出门去买点儿东西。” 张灵玲高兴地一拍手掌,“那敢情好!我正好带你逛一逛别山的街道,你来这么久,都还没好好逛过别山这几条街吧?” 第77章 喜欢就买 别山镇不算大,一共也没几家卖布料的店,张灵玲带着木槿到了其中最大的一家,方氏瑞华轩。 木槿曾在临安见过这家布料铺子,没想到他们家竟然都开到别山来了。 也幸好他们家开过来了,原本她还担心,一般的布料入不了五公子的法眼。 木槿没做过香囊,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布料才好,让掌柜推荐了几款做香囊的料子,最终从里面选了最贵颜色最好看的一个。 第一次做,木槿刻意多买了些料子,万一她要是做坏了,还有剩下的布料可以补救。 木槿拿着包好的布料,转过身兴冲冲跟张灵玲提到自己之后还要去成衣店。 掌柜的最喜欢木槿这样给钱爽快的主顾,在柜台后面听到了木槿说的话,连忙招呼她们道:“姑娘姑娘,我们店里也有成衣!” 木槿头皮一麻,瑞华轩的成衣恐怕不是她能穿的起的吧? 她正要装作没听见,拉着张灵玲快步出去。 张灵玲却忽然反手拉住她,小孩子似的晃着木槿的胳膊不肯走,“阿槿,看看又不要钱,我们看看嘛!” 张灵玲从前只在瑞华轩买过一次衣服,还是去年及笄的时候,父母和哥哥送给她的及笄礼物。今天陪着木槿过来瑞华轩,她又高兴又激动,看什么都喜欢。 木槿看见张灵玲充满期待的眼神,有些犹豫。 张灵玲企求地眨了眨眼睛,“阿槿,我们就看看嘛!” “好、好吧。” 看见张灵玲的用这么可爱的脸对自己撒娇,木槿实在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只能硬着头皮转过身来。 掌柜的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笑得跟一朵花似的,鬼知道他们家别山这间铺子开了这么久,一共也没做出去多少单生意。 提起这些,掌柜的就是一把辛酸泪。 虽然主家开这件铺子是为了陪着少爷读书,本就不指着这家铺子挣钱,但是他每年回去跟那群老东西一起见主家时,就属他手里的账目最难看,这两年,他受了那群老东西多少嘲笑。 掌柜的现在看见木槿这么一个给钱爽快的,犹如见了财神爷一般,自然是好言好语热情之极。 这家瑞华轩的店面很宽,成衣店就在布料店的隔壁,将两家店打通,合并成了一家店。 掌柜的越热情,木槿心里就越紧张越忐忑不安。 张灵玲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拉着木槿左看右看。 张灵玲目光盯在各色各样的衣裙上,头也不转地摆摆手,对掌柜的说道:“掌柜的你忙你的去吧,我们自己看看!” 那留着山羊胡的老掌柜走了,木槿心里的忐忑才散去了许多,和张灵玲一起逛了起来。 张灵玲从架子上取下来一件桃粉色的百迭裙,比在身前向木槿展示,“阿槿、阿槿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这个娇嫩的颜色的确很衬张灵玲,显得整个人更充满了活力和甜美的少女气息。 木槿温婉地点了点头,回答道:“好看。” 张灵玲又拿下来另一件裙子,提在身前比了比看了看。 木槿面带微笑地看她。 忽然,她被旁边一条裙子吸引,停下了脚步。 这条单独挂着的裙子是齐胸襦裙款式的。它上身的直领对襟窄袖衫是白色的,泛着一点点几不可见的浅绿,翠绿色渐变的齐胸襦裙带着整整齐齐的细褶,像一股从山涧倾斜而下的碧绿山泉。 木槿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这裙子的布料摸起来,也像是水和牛乳一样顺滑,一看便知是价格不菲的料子制成。 而且,这条裙子的细小处也处理的很好,水绿色的裙头上面还带着如意山茶花暗纹,低调素雅而不失精美华贵。 最特别的,要属胸前系着那条漂亮夺目的海棠红飘带。 飘带在胸前打了一个简单又漂亮的结,剩下的都自然松弛地吹落下来,和绿色的襦裙相互映衬,相得益彰。 在通体绿色调的襦裙上,这条红的鲜艳的飘带真是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一下子便抓住了人的眼球。 第97章 张灵玲回过头来看木槿时,也注意到了这条裙子,一时没忍住尖叫道:“阿槿,这条裙子好适合你啊!” 木槿被她叫得脸一红,揪了揪她的袖子,低声提醒道:“你小点儿声。” 张灵玲反应过来,连忙道:“噢,好好。” 张灵玲双手撑着脸蛋儿,星星眼道:“但是它真的很适合你诶,尺码看着也很合适,你要不然去试一试吧?” 木槿连忙摆手,“不、不、还是不了。” 木槿从前在纪府听那些小丫鬟们偷偷摸摸聚在一起聊天时说起过价钱,即便是瑞华轩最便宜最便宜的一条裙子,她三年的月银攒下来都买不起。 在临安,听说瑞华轩的裙子上新,那些官宦、商户家的小姐们都是要排着队抢着来买的。 这样昂贵和受欢迎的裙子,哪里是她一个小小婢女能穿的起的? 张灵玲见她实在抗拒,也知道这条裙子看起来就很贵,只能遗憾地说:“好吧。” 张灵玲兴冲冲提议道:“那我们再看看别的吧?” 木槿摇了摇头,正要说话时—— 就听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既然喜欢就买下来。” 木槿“唰——”地转过头来。 转过头的第一眼就看见—— 俊美恣意的少年郎头戴玉冠,仍然穿着一身极夺目极显眼的银朱锦衣,放荡不羁地靠在门口的架子上。 少年脸上透露出几分有些拽和傲慢的表情,散漫地站在离木槿几步远的地方。 纪玄看着她,语气不怎么好地说道:“别整得像本公子苛待了你似的,传出去还以为我对身边的丫鬟多小气,没得败坏了小爷的名声。” 木槿才回过神来,“公子?” 木槿惊讶地问出声,“您怎么会在这里?” 她话音刚落,就见从纪玄身后出来几个与纪玄年纪相仿的少年郎,个个都是一身锦衣玉带,光彩照人。 木槿心中惊叹,五公子这才来多久?这么快就又打入了别山这些纨绔贵公子的内部?这些人看起来,竟隐隐又有以五公子为首之势。 “我说纪五怎么非得走这条路,原来是来偶遇佳人的啊!”其中一个少年调笑道。 纪玄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说道:“什么佳人,不过是家中的一个小丫鬟而已。” 那开玩笑的少年显然是不相信纪玄的话,没什么恶意地远远看了木槿和张灵玲一眼,又转过头去看向纪玄。 他故意拉长音欸了一声,“家中佳人也是佳人嘛!” 几个少年被嘴皮子活泛的少年逗笑,便立刻响起了哄笑声。 纪玄也笑了。 但这笑似乎不大对劲。 他似笑非笑道:“陈诀,你要是太无聊了,不如回去上会儿课?” 那开玩笑的少年脸色一变。 其他少年连忙笑嘻嘻道:“陈诀,你还喝不喝酒了,不是说要去喝酒,还不走?” “噢噢噢对,我还要去喝酒呢!”陈诀一拍脑袋,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似的。 陈诀笑着跟跟那群公子哥儿们溜了。 临走之前,他还嬉笑着回过头来招呼纪玄:“五哥,我先去酒楼等你了!” 纪玄嗤一声:“滚吧。” 第78章 臭毛病 那个叫陈诀的少年带着几个富家公子哥儿乌泱泱走了,店铺里瞬间空旷了许多,也安静了不少。 掌柜的见到纪玄衣着华贵、举止不凡,连忙从柜台后面过来,一脸热情地迎上来道:“姑娘和公子真是好眼光,这条裙子是我们店里刚上的新品,用价值千金的浮光锦和重莲绫制成。” “整个别山镇仅此一条!除了我们瑞华轩,姑娘您在别山镇,再找不出第二条这样的裙子来!” 掌柜的吹得是唾沫横飞,激情四射,恨不得把瑞华轩的衣裳夸出花来。 纪玄不耐烦再听这老头儿废话下去,皱了下眉头,打断道:“好了,别山镇一共也没屁大点儿地方。” “这……这……”掌柜的话被纪玄一句话堵在了喉咙里。 张灵玲站在一旁,本来见到俊美异常的大帅哥纪家公子突然出现,心里正激动呢,听到纪玄的话,又看到掌柜的脸上皱成一块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她心道,这纪五公子说话可真是噎人。 话也没说错,就是难听了些。 倘若她是个小气的别山本地人,就该生气了。 幸而,掌柜的正忙着尴尬,纪玄也不会在意张灵玲一个小姑娘的憋笑声。 张灵玲站在一旁看客似的,倒自如极了,甚至,还有闲心偷偷摸摸地看起木槿和纪玄的八卦。 纪玄上前一步把那条裙子从衣架上取下来,递到木槿面前。 木槿看着纪玄手里的裙子,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 五公子这……这是什么意思? 少年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地说道:“试试去。” 试……试……? 五公子让她试试这条裙子? 可是这条裙子那么贵重,掌柜的刚刚的话也再一次应证了这一点,这样华贵的裙子给她一个下人穿不合适吧? 木槿惊愕抬头看他。 呆呆愣愣的,好像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纪玄蹙眉,“傻了?” 木槿连忙摇了摇头,回答道:“奴婢一个下人,怎敢穿这么贵重的裙子?” 第98章 她知道纪玄对待下人,尤其是身边伺候的人大方,但是也大方太过头了。在临安的官家小姐才穿得起这样的裙子,她一个下人怎敢逾矩? 而且她心里可清楚着呢,五公子还没有对她上次犯的错误彻底放下芥蒂,如今待她这么好,实在是让她一个有罪在身的小丫鬟很惶恐啊。 纪玄见到木槿的态度,脸色顿时沉下来。 像是有气又无处可供发泄的样子。 鬼知道,他真是讨厌死了木槿这幅死样子,讨厌死了她每次都说这句话。 每次她用这句话,把他隔在一堵无形的墙后面,而她自己龟缩在壳里时,他都恨得要命…… 她为什么总是害怕? 明明他都朝她走了九十九步,她连一步都不敢逾越? 木槿看着他到了脸色,都以为五公子要当场发脾气了。 可是,最终—— 五公子只是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地说道:“木槿,你这臭毛病又犯了是吧?” 这句话不知触动了木槿脑子里哪根弦,木槿蓦地一抖。 她脑中闪过什么。 她忽然想起了五公子之前对她说的话,也想起了在临安纪府丹枫院时,那天晚上的情景。 那个时候纪玄虽然身体不舒服,又发着烧,但他一定记得那晚他们说过的话和发生过的事情。 不然,他不会像现在这么说。 她记得,那晚纪玄很生气,好像说了很多话…… 他说了什么呢? 她想想…… 他说—— “谁教你的臭毛病,处处与本公子虚与委蛇,嘴里没有一句坦诚的话,你就那么想与我拉开距离?” “你爬床的时候也不讲规矩,怎么我现在叫你过来吃个饭,你便处处同本公子讲起府中的规矩了?” 那个时候,他甚至还在她耳边威胁—— “在丹枫院本公子便是规矩,你若再故意这般,事事拒绝本公子,那我便叫你知道,不懂规矩是何下场!” 木槿身体控制不住地抖了抖。 她害怕纪玄会一时冲动,当场口不择言地讲出她当初爬床的事情。 她怕极了。 张灵玲还在这里,她在纪府里已经受到过众人太多太多的议论和唾弃了,她不想让她新认识的朋友知道她那么不堪的一面。 一想到这种后果,她就浑身发凉。 木槿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纪玄看见她苍白的脸色,蹙了蹙眉。 他想起她在他面前时,那比针尖还小的胆子,小少爷第一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吓到了她。 他正想改口,忽然听到木槿道:“奴婢试,奴婢现在就去试!” 纪玄:“?” 木槿恭恭敬敬地接过纪玄手里的裙子,快步进去了。 纪玄觉得她好像有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清楚。 虽然感觉她情绪不太对劲,但是最终愿意试这条她喜欢的裙子了,应该是好事吧? 纪玄若有所思。 不过…… 好像感觉她刚刚有点害怕? 算了,她就没有几个时候不怕自己的? 等人出来再看吧。 第79章 有点可怜 片刻后, 木槿穿好衣服一出来,张灵玲就发出惊叹声。 小姑娘飞快地迎过来,像一只小燕子似的围在木槿身边,“哇——阿槿,你好漂亮啊!这条裙子可真适合你!” 纪玄原本散漫靠在木柜上的身子也不自觉地站直了几分,目光愣愣地停留在木槿身上。 窗外一束阳光正好打进来,洒落在她身上,将她翠绿的裙子照得更绿了,绿得人心尖发颤,她美得就像是落入人间的精灵一般。 木槿拘谨地站在离纪玄几步远的地方,等待着纪玄的下一步吩咐。 “还行,还算看得过去。”小少爷咳了一声,骄矜地给了一个中规中矩的评价。 什么还行?明明是非常好看好吧! 张灵玲瞪大眼睛,正要反驳纪玄的话。 就听纪玄接着问道:“你还有喜欢的吗?” 木槿摇了摇头。 “那行,”纪玄又指了几件,“这件,这件,还有这几件,按照绿色那条裙子的尺码各拿一套,包起来,送去文昌巷第五户人家。” 张灵玲闻言,嘴里要反驳他的话一下子就堵住了,只抬起头惊愕地看着纪玄。 这、这些裙子一看就很贵重啊!而且还是一次性买这么条! 张灵玲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买衣服的,而且还是对……对家里的下人。 好半天,她才转过头扯了扯木槿的袖子,呆呆愣愣道:“阿槿,你们家公子对你好……好大方!” 张灵玲拉着木槿的手,情不自禁地小声说:“阿槿,我都有点想去你们家当下人了。” 木槿:“……” 木槿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正要开口推辞。 纪玄预判先知地转过头来,冷冰冰撇了她一眼,木槿立刻闭上了嘴。 木槿告诫自己,忤逆五公子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她还是乖乖地接受五公子的恩赐吧。 她想起昨天阿吉说的话,五公子大概还是怕她丢人,所以才会给她买这么昂贵的裙子吧。只是,这……也有些太过了吧,她从来没有一次性买过这么多衣裙。 第99章 哪个女孩子不喜欢漂亮的新裙子? 木槿心底里当然也是喜欢的,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她在面对这些好的、漂亮的、贵重的东西时,第一反应竟然是害怕。 她在纪府呆的太久,被奴婢的身份压抑得太过,被纪府的条条框框限制得太深,而且她太久太久没有遇到过别人的好意了,所以每每遇到五公子的好意,总让她惶恐不已。 她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但她没有办法。 她从前也不是这样的,只是后来生活的环境让她被迫学会并适应了这些。 掌柜的站在旁边,笑得比春天开的花都要还灿烂。 纪玄一出手就买这么多,而且还是个眼尖识货的,全挑的是店里从布料到做工都是最好的几套,把这季、连带着上季上的几件拔尖的衣裙都买走了。 一想到大把银子哗哗的来,掌柜的笑得脸都僵了。 . 几人从方氏瑞华轩出来, 张灵玲难得有眼色了一次,见纪玄和木槿二人有话要说,便主动提出这里离她家不远,她就先回去了。 阿吉也找借口暂时溜了。 等只有木槿和纪玄两个人时, 纪玄问:“你刚刚是在害怕?” 木槿知道纪玄指的是什么时候,她沉默了。 纪玄知道她不说话就是默认的意思了,又问:“为什么害怕?” 张灵玲和阿吉走了以后,木槿说话间也没有原本那么多顾虑。 她在纪玄面前,从他们认识的那一天起,就没有什么尊严可言。 木槿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解释道:“公子,您给奴婢买这些贵重的衣裙,奴婢很感激,但……奴婢也很惶恐,这实在是不合规矩,哪家下人会穿这么贵重的衣裙呢?” 纪玄本来听到她说自己感激的时候,心里还隐隐地高兴呢。 忽然听到“但”字的时候,心头涌出一种不妙的感觉。 果然,后面就不是什么好话,听到她说自己惶恐的时候,纪玄原本还算轻松和快活的心情,一下子又郁闷起来。 他有些烦躁地说道:“你管他哪家下人呢?本公子不是说了,小爷的规矩才是规矩!” 木槿很心忧,企图继续劝说五公子:“可夫人要是知道了……” 木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纪玄打断—— “知道什么知道!且不说我母亲在临安,根本就不会知道,即便她知道了,那又能怎么样?” 纪玄转过头来,目光极危险地盯着她:“木槿,你该不会以为,本公子连身边一个丫鬟穿什么都没有资格决定吧?” 木槿顿时像被他的目光定在了原地。 她骤然哑了声音。 纪玄那表情,好像她敢说是,他就敢让她知道小瞧他的后果有多么严重一般。 可是……这些贵重的衣服、裙子,瞧着倒是好看,但是真正要穿在她身上了,都是些烫手山芋,迟早要出问题。 木槿还是担心,低声呢喃道:“可若是别人说闲话怎么办?” 别人说闲话。 纪玄都气笑了,目光灼灼地反问道:“木槿,你难道是活在别人眼光里的吗?” 木槿愣住了。 她、她当然不是…… 她从小到大受到过多少流言蜚语?要是活在别人眼光里,早在别人说她克死母亲和外祖父的时候,她就活不下去了。 她当然不是活在别人的眼光里! 她想这么回答五公子,但不知为何,在面对五公子时,她忽然又不确定起来。 她真的不在乎自己和五公子一旦走得近了以后要遭受的流言蜚语吗? 她不知道。 她若真的不在乎,那为什么在纪府时,每每别人提起她勾引五公子时,她总是那样的难堪、那样的无地自容? 木槿低下头来,突然没有勇气回答纪玄这个问题了。 纪玄的视线遥遥落在对面街道的酒楼处,落在那个写着“花好月圆人长久”的花灯上。 他说话的声音被风带到木槿的耳边,听不出喜怒。 他问:“你折腾你那几根破秤杆的时候,就一意孤行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怎么一跟本公子沾点关系的事情,你就什么都怕,前怕狼后怕虎,甚至还怕起别人的眼光来?” 语气没多大起伏,比起以往他暴躁的语气简直平静太多了,可这句话就是有种直插心脏的力量,让木槿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知道的。 五公子这人向来不给任何人留面子,他最恶劣不过,很多事情明明表面上过得去,可他非得撕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即便鲜血淋漓,也绝不心软。 让她这个胆小鬼,根本回答不出来。 良久, 他声音很低,哑得几乎听不见—— “木槿,你真的不能把你对制秤的勇气分在我身上一点?” 木槿脑子里嗡鸣一声。 忽然,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突然被什么揪住了。 闷闷的,很难受。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一向不可一世、狂妄至极的五公子,刚刚说那句话的语气听起来,竟然……会……有点可怜。 第80章 一起跌倒 深秋的寒风呼呼地吹着, 街道上很吵,人来人往匆匆忙忙,但是两人站的空地却好像被隔开了一样。 第100章 他们之间莫名地很安静,安静到似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木槿满脑子都是纪玄刚刚的问题。 巨大的震惊过后,她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她问自己—— 她能做到吗? 她…… 起码……现在……好像不行。 很长的一段时间过去,木槿仍然没有回答。 她忽然发现一件事,那个极其暴躁的五公子好像也变了。 以前那个的狂傲至极、不可一世的五公子,从来不会为一个人等待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任何人有那么重要的一个回答,让他有耐心安安静静地等待这么长的时间。 可惜,五公子难得好脾气的等待也是徒劳。 最终木槿也没有给出答案。 在这种关乎真心的问题上,木槿有自己的原则。她很固执,如果撒谎,那么她宁愿不说。 纪玄无声笑了下,似乎是对自己的嘲讽。 不消片刻,他收敛起脸上的失落,又恢复了那狂傲的富家公子模样。 周身的落寞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又是那个暴躁难伺候的五公子。 木槿几乎怀疑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少年手指灵活地转着一枚玉环,颇有几分吊儿郎当的样子,笑了下,说道:“你想那么多都是白想,担心我母亲高不高兴,不如担心担心小爷我高不高兴来的实际。” “毕竟,我才是决定你生死的那一个。” 木槿睫毛颤了下。 纪玄语气轻快,让人听不出这是这是威胁……还是引诱。 木槿正在心里琢磨他话中深意时,纪玄又说:“反正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不论你现在合不合规矩,你回临安后,在我母亲那里都难逃重罚。” 木槿呼吸微不可察的一紧。 纪玄的话,提醒了她,她昨天刚写了那封可能会害死她自己的信。 见木槿被吓到,少年勾唇,“你与其东想西想,不如想想怎么讨好我,万一小爷一高兴,就把你的小命捞回来了呢?” 木槿慢慢抬头。 纪玄却没有看她,转身离开了。 . 亥时过半, 别山镇的街道上只零星几盏灯火,文昌巷巷口更是一片漆黑。 除了纪宅,也就只有最里面那户人家门口挂着一盏小小的灯笼。 灯笼撒下一个不完全规则的光圈,照亮了纪宅门口的路,也让纪玄在一排几乎一模一样的门户里,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家。 纪玄不准阿吉搀扶,脚步踉跄地摸到了纪宅的门口。 阿吉提着灯笼,精神紧绷地跟在纪玄身后,生怕一不留神主子摔了他没及时扶住。 纪玄抬起头,看见那盏圆灯。 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住了眼睛。 阿吉一直跟在他身边,李大娘每日天没黑就早早回去了,这盏灯是谁留的,不言而喻。 纪玄看着又圆又亮的灯笼有些发愣。 原来,他们说的,家里有人给留一盏灯,是这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好像还不错。 少年那张醉醺醺的脸,似乎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太黑了,实在看不清。 喝醉了的纪玄像个孩子似的,突然揪了一把灯笼下方的穗子。 扯得那灯笼在寒风中晃了晃。 纪玄醉醺醺地推开门,一手捂着晕晕乎乎的脑袋,跨过门槛时,身子狠狠一晃,眼看着就要跌倒。 “公子!”阿吉吓了一跳,根本来不及去扶。 说时迟那时快,纪玄一只手抓住了门框,才勉强站稳。 阿吉的心可算落了回去,一手提着灯笼,一手下意识往前伸着,生怕纪玄随时站不稳跌倒。 跨过门槛,纪玄摇摇晃晃地走进去。 阿吉在后面看得心惊胆战。 木槿听到开门的声音以及阿吉的惊呼声,连忙从屋子里跑出来,一出来,就看见五公子踉踉跄跄地往进来走。 纪玄嚷嚷着:“阿吉,备水,我要洗澡!” 阿吉连声应道:“诶诶是!我马上就备水去!” “公子,我先扶您回房休息,完了马上就备水去。”阿吉上前想去扶纪玄的胳膊。 纪玄面色不善地一把推开他,“不要你扶,我自己能走!” 说着,少年便醉醺醺地自己继续往前走。 木槿没有照顾过喝醉了的人,骤然见到,一时,站在旁边正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什么合适。 纪玄快走到她旁边时,脚尖似乎抬得太低,踢到了地面,一个前扑,便狠狠地迎面倒下去。 阿吉吓得一瞬间脸色都变了,“公子!” 木槿也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去扶,本来都扶住了,但五公子太重了,她力气不够大,所以连带着自己都滚到了地上。 五公子趴在她肩头,他带着酒气的灼热呼吸喷洒在她的脸颊上。 木槿的脸不禁红了。 半张脸像是烧着了一般,突然热起来。 好像上半身都不是自己的了似的。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木槿一侧头就能看见他纤长卷翘的睫毛,乌黑浓密,根根分明。 他眉头紧锁,或许是摔疼了,闭着的眼睛睁开,木槿看见他乌黑的瞳孔,清澈极了。 不似往日里那样波云诡谲和深不可测,好像只是一个再单纯不过的富家少爷。 第101章 木槿怔住。 第81章 周嘲 天太黑,院子里只有微弱的灯光,木槿其实看不大清楚,但并不影响这张脸的帅气与迷人。 当视线受阻的时候,剩下的感官仿佛长了触手,用它们的敏感与颤栗,向木槿传达着,此时的五公子有多令人心动。 而且,她这么胆小的人,只有在这种昏暗的环境下,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好像心底里才会有什么东西忍不住地想要破土而出。 真好看啊。 这张毫无瑕疵的脸,以及这双眼睛,任谁凑这么近看了都会着迷的吧。 好半天,她极轻地咽了下口水。 似乎没有任何人发现她的微小举动。 除了倒在木槿身上的五公子,呼吸突然顿了一瞬。 站在一边的阿吉见五公子跌倒,吓得灯笼都丢了,连忙跑过来搀扶五公子。 木槿也连忙整理好心情,扶纪玄起身。 醉得不省人事的纪玄,就这样被两人扶进了房间。 放下纪玄,木槿累得几乎直不起腰。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怎么感觉刚刚和阿吉一起扶公子的时候,公子的大半重量好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夜深了,五公子身边向来不留贴身伺候的婢女,木槿再待下去有些不妥。 厨房的锅里有热水,她帮着阿吉一起提了几桶热水进来倒在浴桶里,见没有别的事情要她做了才回去休息。 . 日上三竿, 别山镇勤劳的人们早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街道上热热闹闹,行人来来往往,摊贩们吆喝声不断。 别山书院的朗朗读书声已经消匿许久了,这个时辰,书院早上的课都快结束了。 而此时, 别山书院的西边, 西边围墙最矮,也离丁字班上课的书舍最近,是迟到翻墙的绝佳选择。 围墙另一边传来极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接着,只见黑影一晃—— 一个少年身姿矫健地从围墙上翻过来。 四周安静极了,书院的学生们正在上课,西边没有人,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纪玄一落地,拍了拍身上的灰。 他刚转过身,陈诀那张俊脸骤然在他眼前放大。 吓他一跳。 陈诀像个木偶似的,僵笑着冲他挥着手,“嗨,纪五?真巧啊。” 笑得比哭还难看。 陈诀这小子八成又是皮痒了,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故意在这儿等着犯贱。 少年额上青筋直蹦,抬脚正要狠狠踹他,低声骂道:“陈诀你欠收拾是吧?在这儿干什么!” “诶诶!纪五!你……”陈诀一闪身避开,一脸惊恐好像要说什么,但没来得及说。 纪玄一脚差点踹到了陈诀身后的人。 在距离那身黑衣不到一寸距离的地方,幸而,他及时刹住了。 “……周夫子?” 纪玄眼皮狠狠抽了下。 陈诀身后站着一人。 这人一身黑衣,头上只用着一根乌黑的木簪将满头黑发悉数束起,浑身别无配饰,却难掩其绝代风华。 读书人大都温和面善,可他如一柄未出鞘的宝剑,玄铁之下蕴藏着冷冽寒光。只消负手站在那儿,便让人心底顿生寒意。 不是别山书院那大名鼎鼎的周嘲又是谁? 陈诀有些怂地躲到了一边。 纪玄正好站在这位过分年纪却极有威望的夫子面前,直面对方。 青年微微一笑,“自然是在这儿等你。” 笑得人心里直发毛。 纪玄:“……” 果然喝酒误事,若不是昨天多喝了几杯,今天早上,也不至于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撞上周嘲。 陈诀往纪玄后面躲了躲,摸了摸泛凉的胳膊,呵呵干笑两声,缺心眼道:“周夫子还会开玩笑呢。” 纪玄凉凉撇他一眼。 陈诀立马紧紧闭上了嘴。 周嘲没理会陈诀的胡言乱语,转过身,“既然来了,那便走吧。” 青年声线偏冷,如冰似雪,即便是刚刚的笑,也只会让人觉得心底发寒。 “去、去哪?”陈诀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 学生见老师,犹如老鼠见了猫。 即便是在外面威风八面的陈大公子,在别山书院的活阎王面前,也只有害怕的份儿。 周嘲走在前面,像个执行院规的冷面无私的机器,“二位既错过了书院的早课,便请二位去我那里补上早课吧。” 陈诀拍了拍心口。 幸好,只是补上早课而已,不是抽查功课。 纪玄也略松了一口气。 适时,周嘲冷冷的声音又传来—— “丁字班的于夫子昨日摔伤了腿,丁字班由周某代管,正好周某现在无事,也可替于夫子看看二位的功课做的如何。” 纪玄:“……” 陈诀:“……” 这么多重磅炸弹砸下来,一时竟不知道哪个更难以让人接受一些。 周夫子抽查功课,那岂不是小命不保? 历来被周夫子抽查功课的,哪个能笑着出来?哦,哪个被问疯了的不算。 陈诀蔫头耷脑地跟在年轻的夫子身后,偷偷摸摸拉了拉纪玄的衣角,低声问:“纪五,昨日的功课你做了么?” 纪玄斜看他一眼,蹙眉,“昨日有功课?” 第102章 陈诀:“……” 忘记了,昨日下午纪玄比他溜得还快,压根就不知道夫子布置过作业。 原本那胡子花白的于老头还能随便糊弄过去,顶多也就是罚他们多站一会儿,抄几篇课文罢了。 现在这个不苟言笑的活阎王周嘲哪里能那么轻易糊弄的?罚站抄写自不必说,他可有的惩罚人的法子呢! 陈诀之前在他的课上偷吃了一口食味居的香酥鸡,被他发现了,后来,就被他逼着在他的课上吃了一整年的香酥鸡! 自那以后,他看见鸡肉就想吐。 第82章 狐狸精 重阳节眼看就要到了,木槿的绣工却没什么长进。 木槿昨天跟张灵玲倾诉了自己的烦恼。 张灵玲说自己认识一个绣花很厉害的姐姐,今天可以带她上门去问问,能不能教教她。 张灵玲如约而至。 两人刚一出了纪宅,张灵玲拉着木槿,便往巷子里面走。 木槿疑惑:“不是说去找那个刺绣的大师吗,怎么往巷子里面走?” “大师就住这里。”张灵玲指着巷子最里面那户人家。 木槿抬头去看,却对这户人家没有什么印象。 好像他们搬过来这么多天,就没见过这户人家住的什么人。 张灵玲面露为难之色,“阿槿,周姐姐不大见生人,到时候你能不能在门口等我?我先进去问问,周姐姐要是同意,我再带你进去。” 木槿点点头,“好。” “笃笃笃——”张灵玲敲响了陈旧的木门。 除了门上的灰“扑簌簌”往下落外,院子里没什么反应。 张灵玲于是站在门口大声问:“周姐姐,你在家吗?”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太安静了。 安静到诡异。 木槿拉了拉张灵玲的袖子,“灵玲,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没事儿。”张灵玲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胳膊。 “周姐姐!我进来了哦?”说着,张灵玲推开了门。 张灵玲推开门进去,朝木槿露出一个放宽心的表情,“别怕,没事儿,周姐姐人很好的。” 木槿忽然发现,这家竟然是没有门槛的。 按别山当地的建筑风格,一般的屋舍都会有门槛,而这家没有。 文昌巷的屋子大多门前有台阶,而这家也没有。 木槿心里已经有一个猜测,这家大概有腿脚不方便的人。 没一会儿,面前的门又开了。 张灵玲那张如花的笑靥从门后探出来,朝木槿招手,“阿槿,周姐姐同意见你了,快进来吧!” 木槿走进去。 一进去便发现了这间院子的与众不同,这间院子里一片平坦,没有任何台阶,院子和屋子交界处的高度差处,被铺上了宽阔的斜坡。 木槿更笃信心里的猜测。 “吱呀吱呀——” 有声音由远向近。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从屋子里慢慢出现在木槿的视野中。 木槿看清了,轮椅上坐着的是个姑娘。 比她们略大几岁的模样,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裙子,大概是很少见阳光的缘故,她皮肤很白,瓜子脸,双眼皮,太过清瘦所以下巴有些尖,脸色苍白,就连嘴唇也是白的。 整个就像一个单薄的、易碎的白瓷娃娃,给人一种身体不太好的感觉。 姑娘对张灵玲和木槿笑了下。 张灵玲连忙介绍道:“惜弱姐姐,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木槿,你能不能教教她刺绣?” 周惜弱温柔地问她:“想学绣什么?” 不知周惜弱是得了什么病,连声音都透着一股虚弱和苍白。 木槿回答:“想学绣山茱萸。” “茱萸啊……”周惜弱低声感叹了一句,又问:“重阳快到了?” 张灵玲用力点点头,“对啊,对啊,再过五天就是重阳节了!” 天气很好,外面很暖和,张灵玲搬了两把椅子出来,几人就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开了教学。 周惜弱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很有耐心,而且每次都说中要点,不但自己绣得好,教别人绣花也教得很好。 张灵玲一时兴起也捡了块布料,和木槿一起学。 不过她没什么耐心,学了一会儿,就跑到鱼池子里看那些欢快地游来游去的小金鱼了。 木槿笑着看了一眼那个活泼欢快地背影,便又回过头来,认真听周惜弱讲解绣到这一步的要点。 . 到下午时, 周惜弱的一枝山茱萸已经绣完了,栩栩如生地躺在画布上。 而木槿才绣了不到一半,只绣完朱红的果子,张灵玲更是只画了花样子,绣了几针起了个头。 周惜弱的手很巧,看得出来,如果不是为了教木槿时细细演示,她其实根本不需要什么画花样子,直接就可以在布料上刺绣。 木槿和张灵玲把椅子搬回屋里,收拾好东西。 再感谢了周惜弱的帮忙后,木槿提着针线篮子,两人一起出来。 刚出门没走多远,就发现隔壁马秀才家的姑娘正鬼鬼祟祟地站在木槿家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瞧。 张灵玲在这里住了十几年,自然是认得马双绣的,率先问:“马双绣,你在这里做什么?” 马秀才家的姑娘听见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差点没从门口的台阶上摔下来。 第103章 张灵玲见她偷鸡不成蚀把米,看起来实在有点蠢,便没忍住笑了。 马双绣转过身来,看见张灵玲笑,顿时怒火中烧。 二人不对付已久。 马双绣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脸色一变,厉声呵斥起来:“张灵玲,你笑什么?” 张灵玲叉着腰,气势丝毫不输于她,“我还想问你怎么在别人家门口偷偷摸摸的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偷摸摸的了?你说清楚!” 马双绣瞪着两只眼睛,凶神恶煞地盯着张灵玲,好像恨不得吃了她似的。 张灵玲深受街坊邻居大娘们多年熏陶,吵起架来也丝毫不输马双绣,“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你不好好在自己家待着,鬼鬼祟祟在阿槿家门前瞧什么呢?” 忽然,张灵玲脑子里灵光一闪,没经思考就脱口而出:“你不会是想攀纪家公子的高枝吧?” “你胡说!”马双绣从台阶上跑下来,气得眼睛通红,冲到张灵玲面前要打人,“张灵玲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要不要脸!一个姑娘家不知羞耻说这些话?” 木槿连忙去拦。 马双绣瞪木槿一眼,朝张灵玲啐了一口,狠狠骂道:“张灵玲你不要脸,所以你也净跟些不要脸的小贱蹄子走得这么近!” 张灵玲脸色一变,“你骂谁小贱蹄子呢?” “谁不要脸我骂谁?”马双绣见激怒了张灵玲,一时气焰更甚,大声骂道:“我娘都跟我说了,向她这样的,被富家公子带在身边的年轻漂亮的丫鬟,都是爬了主子床的通房丫鬟!都是不要脸勾引主子的下贱狐媚子!” 马双绣知道她们刚从巷子最里面的周家出来,连带着一起骂道:“还有巷子里最里面那家,你真当她是个什么好的!” “呸——什么妹妹,我看是情妹妹吧!和她那个哥哥两人无媒无娉,苟合在一起,还说什么妹妹,你看他们长得可有半分相像么!都是些不要脸的骚狐狸精!” 第83章 脸红 木槿浑身发冷,僵在原地根本不能动弹。 马双绣的话,就像一柄尖刀刺进了她的心脏,她的心揪起来,一时间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百般遮掩的事情还是被人戳破了,怎么办?灵玲听到了,她会不会相信马双绣的话?她会不会疏远她,再也不理她了? 木槿心慌无比。 突然,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骤然响起。 木槿愣愣抬头,是张灵玲狠狠甩了马双绣一巴掌。 马双绣的脸都被打得偏到了一边去,半张脸都红了。 张灵玲脸色从未有过的黑沉,“马双绣,你太过分了!” 马双绣被打了以后,不可置信地看着张灵玲,“我过分?” “张灵玲,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竟然敢打我?”马双绣哭得脸上的妆都花了,一边惨兮兮地哭着,一边扑上去跟张灵玲厮打起来。 木槿手忙脚乱去拦,但马双绣这次是真的被激怒到丧失理智了,她的小身板根本拦不住,反倒还被她抓了一把。 突然,几人身后传来一声呵斥,“住手!” 一道身影一把将张灵玲拽了过去,马双绣扑了个空。 一个身着青衫的白面书生将张灵玲护在身后,面如寒冰:“马姑娘,你今日所作所为令尊知道吗?” 马双绣的嚣张气焰顿时熄火了,“张、张哥哥……” 张灵玲也惊喜地唤了一声:“哥哥!” 张灵岳面沉如水,语气冷硬道:“今日马姑娘说的那些话,我只当是未曾听过,若再因此与舍妹冲突,那我便只好将姑娘今日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达给令尊了。” 张灵岳很少对人黑脸,马双绣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生气。 她吓了一跳,心里的底气越来越不足。 她怕张灵岳真的把她说的话告诉她爹,那周家的男人可是别山书院的夫子,她爹要是知道她说的这些话,肯定要打她一顿的。 马双绣捂着脸哭着跑回自己家了。 张灵玲劫后余生地拍了拍胸口,“哥哥,刚刚吓死我了!马双绣怎么这么泼妇!” 张灵岳气不过伸手狠狠点了下她的脑门,“你还说呢!你做事能不能别那么冲动,能不能先动动脑子?” 张灵玲委屈地呜了声。 忽然,她又想起什么来,连忙推开她哥哥,拉起木槿的手,“阿槿,你没事儿吧?我刚刚看见她是不是抓伤你了?” 木槿愣住。 灵玲不是应该听到了马双绣刚刚的话吗?可她怎么?对她,竟还是一如既往没有半分歧视的态度…… 张灵玲并没有发现木槿的敏感心思,她轻轻地抬起木槿的手,看见木槿手背上的抓痕,隐隐有鲜血渗出来。 张灵玲心疼坏了,“阿槿,都是我不好,我刚刚被她吓到了,没反应过来,你疼不疼啊?” 明明受伤的是木槿,张灵玲反倒快要哭出来了。 木槿摇了摇头,温柔地安慰她:“不疼,一点点小伤,很快就好了。” 张灵玲仍然愧疚地看着她手背上的伤。 木槿温柔地对她道:“你今天也吓到了,早点跟你哥哥回去吧。” 张灵玲转过头去看自己哥哥,却发现自己哥哥正看着木槿发呆。 张灵玲叫了一声,“哥哥。” 第104章 张灵岳目光楞楞看着木槿,没有回应。 于是,张灵玲放大音量又叫了他一声,“哥哥!” “啊?”张灵岳仿佛丢了魂,迟钝地回应了一声。 张灵玲瞪大眼睛看着张灵岳,难以置信道:“你怎么看人家看呆了啊?” 张灵玲说话无所顾忌,也不过脑子,张灵岳和木槿两个人顿时尴尬起来,尤其是张灵岳。 张灵岳顿时脸色爆红,像一只煮熟了的虾子似的。 木槿也不遑多让,脸上好似染了天边的云霞。 张灵岳红着脸,慌慌张张与木槿道别,“木槿姑娘,我们就先回去了。” 话音刚落,拽着张灵玲就走。 而张灵玲反应过来不对劲,大声问道:“不对啊,哥哥你怎么知道我朋友叫木槿啊?我刚刚在你面前明明一直叫她阿槿!” 张灵岳:“……” 张灵玲逼问的紧,张灵岳实在没办法,只好敷衍地低声回答道:“猜的猜的。” 张灵玲倒也没那么好哄骗,根本不信,大声问:“这怎么可能猜得到啊?” 张灵岳:“……” 姑奶奶,你可别说了! 张灵岳尴尬得无地自容,匆忙离开途中,悄悄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站在原地的木槿。 木槿姑娘肯定能听见他们说了什么,更何况他妹妹说话声音这么大。 张灵岳痛苦地看了一眼自己妹妹。 . 当天边的最后一抹晚霞消失,黑夜迅速降临。 别山书院, 纪玄和陈诀从周嘲的学舍出来,天上已经挂了零星的几颗星子,在寥廓的天幕上闪烁着。 在周嘲书桌边弯着腰抄了一天的文章,陈诀现下累得直不起腰,恨恨道:“这周阎王也太狠了,罚得小爷小半条命都没了,要不是怕他给我爹告状,小爷我早就跑了!” 纪玄也没好到哪里去。 周嘲知道他们俩都没写昨日的功课以后,让他们把昨天的功课抄到能回答上来他的问题为止。 周嘲提的问题又难又刁,两人站在桌子边上,被周嘲盯着抄了一天,最终也没回答上来。 最后,还是因为天色实在太晚,这才肯放他们离去。 纪玄一边走,一边活动手腕,今天写的字比过去的大半年写得都要多了,他现在手腕又酸又痛。 他本来想直接走,但是又怕周嘲一封信寄到临安他母亲手里。 周嘲要是写信给他家里寄去,他母亲肯定又会气得要做些什么。 他倒是无所谓,随便应付应付就过去了,但木槿的卖身契还在他母亲手里。 以他这么多年对自己母亲的了解,他母亲在他这里若讨不了好,必定是要发泄到木槿身上的。 这么多年,犯错牵连无数下人的五公子,忽然良心发现了。 下意识地,他不想牵连木槿。 而且,他还要在别山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临安耳目众多,他要做的事情,在临安太束手束脚了,别山虽然位置偏远,但也方便了他的行动。 这也是他当初毫不犹豫来别山的最主要原因。 第84章 等他回家 纪玄和陈诀快要走到书院门口时,纪玄脚步忽然顿了一下。 陈诀问道:“怎么了?” 听出来那声音中的熟悉之感,纪玄勾了下唇,“没怎么。” 书院的学子早走光了,守门的老头早已经歇下了,如雷的鼾声透过小屋的门,传到纪玄和陈诀的耳中。 “这老头睡得倒是香,小爷我才刚下学!都怪那该死的周阎王!” “摊上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陈诀气得一边走,一边嘴里骂骂咧咧,“一看他就没成家,没准儿他连喜欢的姑娘都没有,别的夫子下了学早早就回家,他倒好,自己无家可回,拖着我们跟他一起耗!” 书院门口黑洞洞的,远处的几盏灯火显得有几分缥缈。四下一片寂静,除了纪玄和陈诀踩在地面砂石上的声音,别无其他。 快要走到门口时,纪玄故意落后了一步,陈诀嘴里还骂骂咧咧着,根本没注意。 一群鬼面人跳出来大叫一声。 “啊——” 陈诀吓得一趔趄,脚底下往后退了好几步。 陈诀惊魂未定,眼睛瞪得大如铜铃。 鬼面人们发出爆笑,先先后后地摘下面具,赫然是前几日一同出去喝酒的那几个少年。 陈诀脸一黑,立刻扑上去,结结实实一拳捶在为首那人的胸口,骂道:“一群狗东西,吓死你爹了!” 其中一个少年斜着眼,不怀好意地笑道:“看陈诀你这样子,叫周阎王折磨得不轻吧?” 陈诀骂:“看笑话的滚啊!” “诶——怎么能这么想兄弟,我们可是在这儿专程等你和五哥出来,等了一下午了!” 陈诀问:“等我们干什么?” “等你们喝酒去啊!你们今天被周阎王折磨了一天,晚上不得跟哥几个喝点小酒松松筋骨!” 陈诀受了周嘲的罚,心里本来就憋着一口气,正需要喝酒这样一个发泄口。 纪玄也无可无不可。 几个少年推推嚷嚷,没一会儿就来到了红香楼。 . 华灯初上,红香楼里, 少年们正喝到兴起之时,天南海北,高谈阔论。 第105章 酒酣脑热时,有一个宣州来的公子偶然谈及一桩秘事。 世界上八卦的从来不止女人,男人也是如此,就连少年人都不例外。 “我母亲族妹有个手帕交,给一个大官做外室。” “听说那大官的岳家厉害得很,所以母子俩就一直被养在宣州,那孩子比我还大几岁,小时候读书我还见过他。” “听说那大官这些年一共也没来几次,前段时间,莫名其妙燃起的一把大火把那母子俩住的地方烧了个干净,一夜之间,母子俩都没了,怎一个惨字了得,听说前一晚那女人还要带她儿子去找那大官呢!” 纪玄对旁人家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并没多大兴趣,坐在旁边听过,便也就过了。 几个少年也只是听个热闹,至于是谁身上的惨事,他们也不见得关心。 讲完这一桩,几个少年又一边喝酒,一边讲起别的事情来。 不多时, 少年们已经醉的七七八八了。 除了少数几个还算是清醒,有几分神智。剩下的,有的歪歪斜斜地趴在桌面上,有的歪着身子仰在椅子里,甚至还有人直接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丝竹之声仍然绵绵不绝,酒壶零散地倒在黄花梨桌面上,酒水顺着桌面滴滴答答地滴落下来。 纪玄仰在椅子上,觉得屋子里有些闷,于是摇摇晃晃起身出去想透透气。 他摇摇晃晃地推门出去,沿着二楼的长廊走着。 浓妆艳抹、轻衣薄纱的风尘女子倚在栏杆上招揽着客人,纪玄理也不理,脚步晕晕乎乎地穿过长廊,准备去红香楼二楼一处露天的楼阁里吹吹风。 纪玄刚推开楼阁的木门,就看见一个黑影不知道从哪里一闪,落到了楼阁里。 微弱光影下,纪玄只模糊看清了那人的半张侧脸。 接着,那黑影一闪,跳进了邻着楼阁的某一个窗户里。 纪玄瞳孔微微一震。 小小的别山竟有这等高手! 没想到,别山这穷乡僻壤的地方,竟还卧虎藏龙。 纪玄悄无声息合上了刚刚打开了一寸宽的木门,又像个真正的醉鬼似的,摇摇晃晃地回去了。 . 文昌巷, 五公子久久未归,木槿有些担心。 昨天刚出去喝过酒,玩到亥时过半才回来,今天应该不会去喝酒了吧? 那为什么这个时候还不见回来呢? 木槿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出去看看。 她推开门巷子里静悄悄的,一片漆黑,除了他们家门口挂着一盏灯笼,便只有巷子最里面周惜弱他们家挂着一盏小小的灯笼。 巷子里安静得连风声都可以听得见。 木槿提着灯笼,站在门前的石阶上,忽然看见巷子口有一盏微弱的灯光亮起。 那盏微弱的灯正在一点点靠近。 她脸上浮现出欣喜之色。 那盏灯终于走到了她可以看清的地方。 可惜, 不是。 不是五公子。 木槿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神色顿时失落了下来。 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 如冷月,如孤刀,泛着冷冽的寒光,看一眼便涤荡心神,寒气沁入肺腑。 他提着灯笼走自己的夜路,仿佛没看见木槿似的,也或许看见了,但他根本不在意旁人,一眼都不曾多看立在门前的木槿。 木槿静静地站在石阶上,眼睁睁看着那男人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最终,在周家门口停下了脚步。 男人推门进去,巷子里突然闯入的一点微弱的光,眨眼间就又消失了。 有风从巷子口灌进来,木槿瑟缩了一下,裹紧了身上的厚衣服。 她望着巷口的方向发了会儿呆。 可惜,除了一片漆黑,还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木槿只好提着灯笼又重新回院子里去,她一手提灯笼,一手重新关上了厚重的木门。 院子里也安安静静的,除了她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第85章 周惜弱 木槿刚进了屋,就听见敲门声。 她连灯都顾不得提,转身就往门口跑。 木槿打开门,果然是五公子回来了。 又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除了浑身的酒味儿,身上还有一股突兀的脂粉香气。 木槿正要去扶纪玄的手,顿了一下。 纪玄今晚喝得没有昨天多,走起路来并不像昨日那么不稳当。 木槿开了门,他自己跨过门槛便朝院子里走去。 阿吉在后面胆战心惊地看着,见木槿出来接,他便急忙找借口溜了,说自己先去给公子备水。 木槿只好提着灯笼走在旁边为纪玄照亮脚底下的路。 纪玄半阖着双眼,脚步虚浮地往屋里去。 走到门口时,脚抬得太低,一脚踢在了石阶上,身形一晃,木槿连忙拉住他的胳膊。 混乱间,纪玄也抓住了木槿的手。 却不巧,正好按到了木槿今天被马双绣抓伤的地方。 木槿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嘶——” 纪玄的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又仿若无事一般,半是依靠着木槿的支撑,半是靠自己的力量往屋子里走。 等终于把纪玄扶到床上坐着,木槿累得气喘吁吁。 纪玄半阖着眼依靠在床头,或许是喝醉了不大舒服,眉头微蹙着。 第106章 木槿正要出去看看阿吉准备得怎么样了,忽然被纪玄拉住了手腕。 木槿一惊,“公子?” 纪玄睁开半阖着的双眼,带着热腾腾酒气的话语从他嘴里吐出来,“手背上的伤是怎么弄得?” 幽微灯火照亮下,木槿手背上赫然一条半寸长的划痕,伤口还泛着深粉色,一看就是新伤。 纪玄盯着她手背上的伤口,方才还迷蒙的双眼这会儿已经清醒了许多,眸光有些黑沉沉的。 木槿揣着心里的一点点惴惴不安,实话实说道:“下午与人起了争执,不小心被抓伤了。” 今天下午她们三个人在门口的动静闹得那样打,巷子里有不少人是知道的,这事儿肯定瞒不过五公子。 况且,她也没想瞒他。 且不说在这种事情上对五公子遮遮掩掩,五公子肯定会生气,就单说马双绣口不择言又抓伤她,上次还莫名其妙瞪她,她就不想替这种人对五公子有任何隐瞒。 木槿知道,她心里存着那么一点隐秘的告状的心思。 自从母亲和外祖父相继去世后,她很久没有产生过这种想法了。 可能是五公子这个人实在太好了,对她太好了,才会让她有胆子做出这种小孩子回家告状一样的事情吧。 虽然他看起来凶巴巴,暴躁又不好伺候,实则却是个面冷心热、毒舌傲娇的人。 五公子无论是对阿吉还是对她,都比纪府其他主子对身边下人好太多了。 . 与此同时,在文昌巷的另一家里, 周嘲从院子里进去,周惜弱的屋子里还亮着灯。 自从当年那件事过后,惜弱晚上睡觉,只有点着灯才能睡得着。为了省银子,她很少用蜡烛,大多时候都点煤油灯。 周惜弱这些年自杀的次数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周嘲实在是怕了。 他太害怕失去她了。 在周嘲过往二十七年的人生里,只有他自己知道,周惜弱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每晚睡觉之前,他不看她一眼,根本没有办法睡得着觉。只有看到她,确保她还好好活着,确保她还安然无恙地呆在他身边,他才能入睡。 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他恪守礼数,根本不好意思进周惜弱的房间。 但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后,他觉得那些礼教与规矩,都是狗屁,什么都没有周惜弱好好活着更重要。 他推开门,周惜弱的房间里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照亮了小半间屋子。 周嘲的薪水并不算高,每月交完这间宅子的租金后,剩不了太多,维持他们基本的衣食住行没问题,但经不住周惜弱还要吃药。 所以,周嘲的生活常常过得紧巴巴,许多衣服洗得发白了也舍不得买新的。 可是就算是这样,周惜弱的房间里也被铺上了柔软厚实的地毯。周嘲宁愿自己过得辛苦些,也绝不会让周惜弱吃苦。 他放轻了脚步,走到周惜弱的床前。 床上躺着的女孩儿呼吸均匀,睡颜安然,大概已经睡熟了。 经过这几年的悉心调养,周惜弱的腿站起来已经没问题了,可惜仍然走不了路,不过从轮椅到床上这样短的一段距离,她可以撑着拐杖靠自己艰难完成。 周嘲最初想请一个佣人过来照顾她,因为他毕竟不能时时刻刻都呆在家里,陪在她身边。而且,他还是怕她想不开,希望有个人替他看着她会更放心一些。 但周惜弱对这件事情很抵触,她不愿意让任何人看见她的落魄与无能。即便是被他窥见了她的狼狈,也会让她异常的痛苦。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周惜弱仍然对这双坏掉的腿耿耿于怀。 她时常会陷入过往的回忆中,她恨得要命,会变得魔怔与疯狂,甚至有自残和自虐的倾向。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发作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这勉强算得上这几年为数不多的好消息。 因为她的状态越来越平静,她也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调整和修养,周嘲才会接下别山书院山长的邀请,来别山书院任教。 她的脸色仍然过分的苍白,周嘲袖中的手忍不住捏紧了又放松开。 他俯身给她掖了掖被角,凝视这张他再熟悉不过却又另他日思夜想的面孔,他心底里泛起丝丝心疼。 视线停留良久,他才转身朝外面走去。 在拉开门要出去时,余光无意间瞟过了窗边地上放着的那盆美人蕉。 他的动作忽地一顿。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盆美人蕉上,花盆里的土格外湿润,美人蕉最下面的几片叶子上还残留着褐色的药汁。 原来,这屋子里浓郁的药香都是从这里来的。 周嘲无声地苦笑了一下,他还以为……惜弱终于肯好好喝药了。 周嘲明白惜弱这么做,是想要告诉他什么。 她故意把药倒得这样明显,就是想让他看见。让他知道,无论多么贵的药,她都不会喝。 她根本就不想活下去,不要在她身上白费力气了。 她在告诉他,无论怎样的心血,都会像这碗他大清早起来熬好的药一样,被她毫不留情地倒掉。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周嘲不在乎。 之前是怎样做的,他之后还会怎样做下去,而且,他只会做得更好。 第107章 他活一天,他就会护着她一天。 . 周嘲收回视线,放轻脚步离开,门再次关上了。 床上躺着的女子悄无声息睁开了眼睛。 周惜弱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门外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彻底消失。 四下一片寂静,她听着自己的呼吸声,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床帐顶面。 一颗晶莹的泪珠悄然从她的眼尾滑落下来,顺着她的脸颊沁入枕巾。 第86章 喜欢纪玄吗? 纪玄昨夜虽然喝醉了,但是今天早上并没有起迟。 之前喝醉酒第二天偷懒多睡了一个时辰,结果被周阎王抓了个正着,被他盯着抄了一天的文章,还抽查了一堆难得要命的问题,纪玄差点没被烦死。 这次,他情愿按时去,大不了在课上睡,省得又迟到被周嘲揪住不放。 木槿送走五公子以后,准备收拾完院子,今日继续去找周姑娘学绣香囊。 张灵玲今日大概也会过来,陪她一起去找周姑娘。 不然,张灵玲要是不在,就她和周姑娘两个人单独相处,怕是会觉得不自在。 木槿一想到这里,忽然有些忐忑不安。 她还是很不安。 昨天马双绣的话灵玲听到了吗?她明白马双绣那是什么意思吗?她相信马双绣说的吗? 她心里有很多问题想问张灵玲,可惜她却没有勇气。 她刚收拾完,张灵玲便过来了。 张灵玲给她买了药,过来的第一件事,是关心她昨天被马双绣抓伤的那道口子。 木槿记得,张灵玲之前做木工的时候,不小心把手划伤了一道口子,都没舍得给她自己买药。 但她昨天只是被划了那么浅的一道口子,张灵玲却给她买了一瓶外敷的伤药。 张灵玲实在是一个很真诚的姑娘,为人仗义,又对她那么好。 她也不该欺瞒她。 木槿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问问她,不然她老是不安心。 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从很多年前她就意识到,当某样东西出现裂痕的时候,一定就昭示着它破碎那天即将来临。 就比如她的家庭,就比如她母亲和父亲的感情。 张灵玲正要拉着她出门去, 木槿却没立刻跟她走。 木槿支支吾吾,有些难以启齿:“灵玲,你昨天听到马双绣说的话了吗?” “听到了啊。”张灵玲回答道。 忽然,张灵玲反应过来,木槿大概是被马双绣昨天的话伤害到了,连忙安慰她:“阿槿,你别把马双绣那贱丫头的话放心里,她就是尖酸刻薄惯了,说话可讨厌了,你可别往心里去!” 听张灵玲的语气,她是完全不相信马双绣说的话的。 木槿很感动。 但她抿了下唇,还是鼓起勇气继续说道:“灵玲,如果……她昨天说的那些关于我的话,有些是真的呢?” 张灵玲愣在原地。 好半天, 张灵玲才小心翼翼地问:“所以,阿槿你真是纪公子的……通房丫鬟啊?” 木槿咬了咬唇,把唇色咬得鲜红了许多。 她声音很小,极艰难地应了一声是。 “噢——”张灵玲长长的噢了一声。 接着,她瘪着嘴,一脸遗憾道:“这样啊,本来我还想撮合你和我哥来着,看来是我哥没这个福气了。” 木槿脸瞬间红了,“灵玲……” 没了外人在旁边,张灵玲说话更是大大咧咧、毫无顾忌。 “阿槿,我就这么一说,就咱俩,你别害臊哇!你是不知道,我哥昨天是真的看你看呆了,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看过一个姑娘……” 木槿昨天才见张灵玲的兄长第一面,灵玲说得也太夸张了。 木槿实在很不好意思听下去,连忙扯了扯她的袖子,制止她:“灵玲,别说了。” 张灵玲反应过来,这里还是纪公子的宅子里呢,她说这些话,万一给阿槿惹麻烦了怎么办? 她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是我一时失言,不好意思啊,阿槿,是我说话没脑子了。” 木槿摇摇头,温柔道:“没关系,也没别人。” 说起纪公子,张灵玲又有一个新的问题,小姑娘一脸八卦地看着木槿道:“阿槿,纪公子对你好吗?” 木槿点了点头,回答道:“好啊,公子对我们这些下人都很好的。”除了偶尔脾气不大好外。 张灵玲点了点头,深表赞同:“也是,要是对你不好的话,也不会舍得给你买那么多瑞华轩的衣服了。” 张灵玲不知想到了什么。 一向大大咧咧无所顾忌的她,竟一时也支支吾吾起来,一脸犹豫要不要问的样子。 木槿心沉了下,以为她一定是要跟自己说绝交的事情了。毕竟,绝大多数人家未出嫁的女儿,怎么会愿意跟一个通房丫鬟交朋友? 木槿尽量把表情表现得轻松一些,说道:“没事儿,灵玲,你有什么直接说就好了。” 张灵玲不知道木槿心里是紧张,点了一下头,问:“那我就直说了哦?” “嗯。”木槿装作平静地点了点头。 张灵玲看着木槿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阿槿,你……喜欢他么?”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五公子。 第108章 木槿一怔。 整个人霎时愣在原地。 这不是她臆想中绝交的话,可是这个问题她也没办法回答。 因为,她回答不上来。 张灵玲见她这个样子,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赶紧说道:“阿槿,我就好奇随口问问而已,你不回答我也没事儿!” “我也不知道。”木槿说。 木槿看着张灵玲,脸上的表情有些迷茫和纠结,“我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 张灵玲见木槿没有因为自己问的这句话生气和受伤,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可能以后就知道了,这不重要!”她随口开导木槿道。 接着,她转移了话题,“好了,你不是还得去找周姐姐学刺绣吗?咱们快去吧?” 张灵玲亲昵地拉起木槿的手就要往出走。 木槿一愣,问她:“灵玲,你不介意我是……” 第87章 感动 “不介意我是……通房丫鬟吗?”木槿艰难地吐出这个令她难以启齿的词。 在被父亲卖掉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成为奴婢,在被夫人送到五公子床上之前,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通房丫鬟。 在她过往丰衣足食、家人疼爱的十几年人生里,她从来没有想过在将来的某一天,她会沦落到以色侍人。 她想,外祖父和母亲知道了她如今的样子,一定都会为她蒙羞的吧?会不会恨不得从来没有她这么一个外孙女和女儿? 每每想起这些,木槿都觉得通房丫鬟这个身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张灵玲转身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当然不介意啦,阿槿,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怎么可能会介意这种事情?” 张灵玲双手扶着木槿单薄的肩膀,认真地对木槿说:“阿槿,我和你交朋友,是因为看中你这个人,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话题和共同的兴趣爱好,跟你是什么身份没有半点关系。” “我都不在意,你干嘛总在我面前这么在意自己的身份呢?”张灵玲眼眸清澈地看着她。 木槿眸光怔怔。 她眼中闪着清凌凌的泪光,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滴落下来。 张灵玲吓得手足无措的,“阿槿,你怎么哭了?” “阿槿,你别哭啊,我是不是说话太重了?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木槿摇摇头,忍着眼泪说:“不要跟我说对不起,灵玲,你很好,真的你特别好!来别山,我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认识了你。” 张灵玲高兴地张开双臂抱住木槿,“阿槿,我也很开心认识你!” 张灵玲替她擦干了眼泪。 好半天,木槿才调整好情绪。 不巧,出去时又遇到了马双绣。 马双绣正提着篮子要出门去,转过身来正好和刚出门的木槿和张灵玲撞见。 马双绣脸上又添了一道伤,左脸右脸各一道巴掌印,甚至左脸比右脸那道巴掌印更重,左边脸完全肿起来了,看起来惨极了。 马双绣双眼含着眼泪,郁愤地盯着木槿,好像跟木槿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让她恨得咬牙切齿。 张灵玲觉得马双绣的眼神太过可怕,上前一步,硬气地挡在木槿前面,警惕地看着马双绣,“马双绣,你又要做什么?” 马双绣恨恨瞪了她们两人一眼,也没说什么,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提着篮子扭头便走了。 张灵玲本来以为又要跟马双绣大吵一架的,结果马双绣竟然就这么走了!这也太不符合马双绣那睚眦必报的性格了吧? 街坊邻居住了这么多年,张灵玲可太清楚马双绣有多小气,又有多泼辣了。没想到,她今天竟然转了性子! 张灵玲一脸懵地站在原地,跟木槿悄悄说道:“她今天又抽什么疯?” 木槿也觉得不对劲,“她的脸……” 张灵玲也疑惑道:“对啊,阿槿,她怎么两边脸都有巴掌印?” “我记得……我昨天打得不是她的右脸吗?”张灵玲回忆起来昨天,更不明白了。 “那她左脸是谁打得?打得那么严重?肿得跟个猪头似的。” 结合马双绣刚刚怪异的行为,木槿忽然想起了她昨天晚上在五公子面前告状的行为,不会是因为……她吧? 木槿决定,等晚上阿吉回来以后,悄悄问一问他。 万一是她自作多情,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呢?五公子哪有那个闲工夫给她出头? . 去周惜弱那儿又学了一上午,木槿的香囊已经绣完一面了。 她绣的山茱萸虽然不及周惜弱绣的山茱萸那样栩栩如生,但也算得上色泽鲜妍,形状漂亮,比她原本自己绣得可强多了。 周惜弱身体不大好,不适宜做太长时间的绣活儿。 她和张灵玲便没有久留,待了没多久便各自回家了。 木槿想,今天下午五公子应该不会出去喝酒了吧? 毕竟,五公子都连着出去玩了两天了,每天玩到那么晚才回来,第二日天不亮,便爬起来去书院。 她跟着五公子的作息都快受不住了,今天早上差点儿起不来,白日里困得很,打了好几个盹儿。 结果,出乎她意料的是,外面天已经黑了,五公子仍然没有回来。 别山书院下学的时间早都过了。 第109章 若依照前一段时间五公子早退的时候,这会儿五公子在家里连饭都吃了。 五公子这会儿还没回来,肯定又是出去喝酒了。 一轮弯弯的明月高高挂在天上,将皎洁的月光撒下人间。 木槿站在院子门口,看着空荡荡的巷子,有些失落。 木槿正要转身回去。 忽然,一盏灯出现在巷子口。 木槿停住了脚步,下意识地把视线落在了那盏灯上。 越走越近了,木槿看见提着灯的是一个稍矮一些的影子,旁边走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木槿眼睛亮了。 是五公子! 木槿一时高兴,站在石阶上没有动作,那身影片刻间就来到了木槿面前。 纪玄不知又被谁惹了,脸色不大好看。 见着木槿愣愣站在门前,在等他回家。 他收敛了浑身的戾气,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问道:“怎么,看傻了?” 木槿以为纪玄是出去玩了,提前回来了,于是下意识问了一句:“公子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纪玄脸色又黑了,没好气道:“这还早?你存心气我的吧!” 她哪里敢存心气他? 木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五公子今儿个怎么跟吃了火药一样? 纪玄大步进去,让李大娘布置晚膳。 阿吉落在后面,悄悄在木槿旁边说今天在书院发生的事情—— “公子和陈公子今儿在课堂上睡觉,让书院的周夫子逮到了,周夫子罚咱们公子和陈公子在他那儿抄了一下午文章,公子刚刚才从夫子那儿出来。” 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啊。 怪不得听了她那句话,脸又黑了。 原来她是不小心正戳中了公子生气之处。 阿吉讲完,木槿也正好有一件事情要问,“今儿奇怪得很,那隔壁的马家姑娘一见我恨得要命,却又躲着我们……” 木槿正要问阿吉知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没等她问出问题。 阿吉听到马家姑娘,就说道:“公子特意让我去跟那马秀才说了昨儿个姑娘被马家姑娘抓伤的事情。” “那马秀才是个胆小怕事、又好面子且没本事的,怕得罪咱们公子,想来应该是狠狠教训了他女儿一顿吧。” 果然是公子啊。 木槿忽然觉得眼眶有点泛酸。 第88章 抽签 重阳将至, 纪玄吩咐的香囊,木槿已经快要绣好了,只等装了香料进去,就可以给五公子佩上了。 又是一个晴朗暖和的好天气。 明日就是重阳了,张灵玲约着木槿今天一起去别山寺上香。 张灵玲今天过来时,不知发生了什么,好像气呼呼的。 她拉着木槿一边走,一边愤愤道:“阿槿,我跟你说,我今天必须得好好拜一拜,去去我身上的晦气!” “我又撞见那衰神了!” 木槿一头雾水,“哪个衰神?” “就之前和我争胭脂的那个。” “我昨儿个不是想买点零嘴嘛,刚买了正要回家,转角就被人撞倒了,我摔了一跤不说,刚买的吃的也撒了一地,气死我了!” “最让人生气的是,你不知道那人多没礼貌,撞了人转身就走,幸好我爬起来一把抓住了他。” “最最最让人生气的地方来了,我把那人抓住,那人转过头来,我才看见,撞到我那人,竟然就是那天抢我胭脂的那个小兔崽子!” 张灵玲气得用手掌给自己扇风,“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我就知道,遇上他准没好事儿!太晦气了,我今天一定得好好拜拜。” 张灵玲攒了好久的零花钱,昨儿个买了一大堆小零嘴儿,去买之前,还满怀期待地与她说,要一次性吃个够。没想到,买个零嘴儿都会遇到这样的波折。 木槿问,“那他后来给你赔了吗?” “赔个屁,”张灵玲气得直接蹦出了脏话,“他不但撞倒了我的零嘴,还讽刺我吃得胖,让我少吃点儿这些东西!” 张灵玲恨得咬牙切齿,“穿得人模狗样,人品差得要命,连句道歉都没有,嘴还贱,我就没见过这么缺德的人!” 张灵玲气得都有点语无伦次,木槿几乎插不进去话,只能听了一路她骂那个衰神。 . 别山镇因地处别山脚下而得名。 张灵玲说别山秋景一绝,别山上的别山寺里,斋饭做得也很好吃。 别山并不高,严格说起来只能算得上是丘陵,听说别山寺僧人不少,所以上下山的路修得很宽。 别山有重阳前上香的习俗,今日来别山寺的人不少。 张灵玲走到半山腰就直喊累得不行了,死活不愿意再往上爬了。 幸好,半山腰的路边有块大石头,两人便背对背坐在石头山休憩。 风轻云淡,秋高气爽。 木槿坐在石头上,看着远处山上五彩斑斓的绿色和黄色。不同的树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叠翠流金,晕染出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 张灵玲从路边的灌木丛里折了一小截树枝,专心致志拨弄地上的蚂蚁。 张灵玲垂着脑袋,露出一截纤细白嫩的颈子,在她身上穿着的浅粉色衣裙的映衬下,显得更粉嫩和漂亮了。 一辆马车从木槿和张灵玲的面前驶过。 第110章 忽然,马车停了。 马车上的帘子被掀开,几滴茶水从里面甩出来。 张灵玲感受到脖子上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下雨了?” 木槿懵懵然,“没有啊。” 张灵玲抬起头来,“刚刚好像有几滴水落到……” 张灵玲看见马车里坐的人,声音戛然而止。 “啊!”她尖叫一声。 她“唰——”地站起来,“怎么又是你!” “真蠢!”趴在窗口的少年露出一个恶作剧得逞的笑容,笑容灿烂极了。 那贱嗖嗖的笑实在刺眼,新仇旧恨叠加,张灵玲胸腔里的火一下子就窜上脑门了。 少年正要志得意满地说些什么,见张灵玲忽然蹲下身,要捡起地上那块比她脸都大的石头。 她、她要干什么? 方荻脸色一变,这丫头不会被他气疯了吧? 少年也不再继续气张灵玲了,急忙吩咐马车夫:“车夫走,走!” 车夫立刻赶着马车往前行驶了。 张灵玲看着马车慌慌张张远去的背影,气冲冲地两手抱着那块大石头扔出去,骂道:“你有病吧!” 马车已经行驶得远了,张灵玲那点儿力气只能把那块石头扔个三步远,连马车的影子都砸不到。 其实,张灵玲也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她就是气不过。 小姑娘气得原地跺脚,“王八蛋!气死我了!” . 张灵玲气得也不休息了,拉着木槿,说要到山上去把那小子揍一顿。 张灵玲和木槿到别山寺时,已经快要午时了。 门口解签的人挺多,围了那坐着解签的师傅一圈,怪热闹的。 张灵玲很有兴趣,拉着木槿一起去大殿里求签。 一进大殿,便看见一尊大佛高坐莲花台上,半阖着眼,神色悲悯。佛像约摸九尺有余,在香烛的火光照耀下,金光闪闪,晃眼极了。 想不到别山不大,别山寺倒修得如此气派。 张灵玲和木槿一起跪在佛前。 张灵玲求的是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她虔诚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头,深吸一口气,才拿起签筒摇签。 摇啊摇。 “啪嗒——” 一支签子落地。 张灵玲满脸期待地捡起来一看—— 下下签。 张灵玲的脸瞬间黑了。 她露出一个有点无语的表情,张口要跟木槿吐槽:“不是,这……” 木槿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张灵玲的嘴。 平时随便说什么无所谓,但是在佛祖面前说多少有点……不太礼貌吧。 木槿心虚地看了一眼头顶金光闪闪、震慑力十足的大佛,在心里告了声罪,连忙起身拉着张灵玲出去了。 走到外面, 张灵玲有点懵,“阿槿,你不抽签了?” 木槿摆摆手,“不了不了。” 张灵玲气呼呼道:“不抽也好,那签子根本就不准。” 木槿:“……” 第89章 女施主要往哪去? 别山寺后山上栽了一片枫树,每到重阳时节,半座山都是火红火红的,看起来十分漂亮。 出了大殿,木槿和张灵玲准备一起去后山逛一逛。 两人正说说笑笑,经过转角时, 一个人脚步太过匆忙,撞到了木槿。 木槿被一股猛力撞得摔倒在地上。 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和尚,穿着僧人的衣服,却长得有些凶相。 那人本来一脸不耐烦地准备快步离开,在看清木槿的脸的时候,愣了一下。 张灵玲现在最讨厌撞了人不道歉就想走的人。 她一边扶起木槿,一边蹙着眉头厉声质问那和尚:“你这和尚怎么回事?走路不看路,撞了人不道歉就想走!” 那和尚看都没看张灵玲一眼,他浑浊的双眼始终看着一个方向—— 他黑沉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木槿的脸上。 他微微躬身双手合十行礼,“小僧一时着急,撞到了女施主,实在是抱歉,女施主若有哪里不适,小僧可以带女施主去后院找医僧。” 不知为何,这和尚的目光总让她觉得极不舒服。 木槿忍住心里的不适,摇了摇头,回答道:“我无碍,师傅既有急事,便快些去吧。” 那和尚深深地看了木槿一眼,然后才快步离开。 张灵玲不高兴地瞪了那和尚一眼,才拉着木槿继续朝后山去了。 . 后山枫林果然景色美丽,火红的枫叶漫山遍野,促成一片红色的海洋。 今日来上香的香客不少,枫林里有好几个游人,石板路上来来往往,热闹极了。 木槿和张灵玲在后山转了一圈,便准备下山回去了。 张灵玲心中还记挂着上山时,被那少年洒水的仇,可惜没再山上看见他,不然她定是要狠狠报复回去的! 两人走到前院,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多,几位坐着解签的师傅跟前围了许多人,还有那祈福和求姻缘的大树下,人尤其得多。 张灵玲忽然看见人群中晃过一个熟悉的影子。 张灵玲对木槿道:“阿槿,你站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好像看见那王八蛋了!” 说完,张灵玲就追了出去。 木槿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张灵玲消失在了人群里。 第111章 木槿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张灵玲还没回来找她。 一个约摸十二三岁的小沙弥走过来,在木槿面前停下。 小沙弥朝木槿行了个礼,问木槿:“女施主可是在等人?” 木槿点点头,“我在等我朋友。” 小沙弥又道:“可是一个穿浅粉色衣裙的姑娘?” 木槿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小沙弥答道:“女施主的朋友崴了脚,现下在后院禅房休息,一时半会儿恐怕下不了山,她托我过来带施主过去。” 木槿一听张灵玲崴了脚,登时便着急起来,“她伤得严重吗?” 小沙弥一边转身带路,一边回答道:“寺里的医僧已经过去看了,得看过才知道严不严重。” 木槿心道,灵玲一心找那个少年算账,恐怕是追那人追得太着急了,所以才不小心崴了脚。 她跟着小沙弥往后院禅房去。 . 别山寺的后院很安静,前院熙熙攘攘,没想到后院禅房竟如此安静。 后院的禅房几乎没什么人,偶尔有一两个僧人路过,走到后面,甚至连路过的僧人都没有。 安静得有点可怕。 木槿觉得不太对劲。 她回想起刚刚的场景—— 这个小沙弥连她的名字都没问,只问了她是不是在等人,就说她的朋友一个穿浅粉色衣裙的姑娘崴了脚,让他带她去后院禅房找她。 可是,站在前面庭院等人的,应该不止她一个人吧?他怎么就在那几个等人的人里确定了她,他甚至连名字都没有问。 如果真是灵玲崴了脚,应该会告诉他,她们二人其中一个人的名字吧?可这个小沙弥显然什么都不知道。 甫一听灵玲崴了脚的消息,木槿关心则乱,一时没想那么多。 现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处处都不对劲。 灵玲是在前院追那人去了,即便崴脚也应该是在前院崴了脚。 且不说以灵玲活泼好动的性子,很可能只是随便找个坐的地方休息,而不是乖乖地在禅房休息。 就单说在禅房休息,那也应该会选一个离前院近一些的禅房,近一些的禅房如果没有空置的,她大概就不会去了。 灵玲绝对不会一瘸一拐走那么远的路,找间禅房休息。 这些小问题都不明显,或许只是巧合而已,可种种的巧合堆叠之下,很难让人不担心其中真的有什么问题。 木槿看了眼在前面带路的小沙弥的背影。 她停下了脚步。 趁小沙弥还没发现,她悄然转过身,准备偷偷溜回前院。 “女施主——”小沙弥正要转过头来说话,发现木槿准备偷跑。 小沙弥神色陡然一变,他知道木槿已经发现了不对劲,便慌了神,声音下意识拔高,“站住!” 木槿见被发现了,正准备加快步伐朝前院跑去。 忽然,一股大力抓住了她的肩膀。 那个小沙弥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力气! 木槿转过头来。 却只看见了壮硕如一面墙的身体,对方很高,木槿看不见他的脸。 她抬起头。 一张满脸横肉,皮肤黢黑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赫然是今日在去后山路上的转角处撞到的那个和尚! 木槿瞳孔猛地一震。 那张布满油光的脸上,那双眼睛依然浑浊,但此时,那双眼睛里闪着淫邪的光,凶相毕露! “女施主要往哪儿去?” 她正要大声呼救,那和尚迅速拿着帕子,强势地捂住了她的口鼻。 体型和力量差距太大,她既反抗不了,也躲避不开。几经挣扎之后,她终于软了手脚,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眼皮越来越重,眼前越来越暗。 晕过去之前,她听见那个和尚狠狠地低声咒骂着。 “废物!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果然,那个只有十来岁的小沙弥和这个和尚是一伙的。 第90章 木槿不见了! 别山寺前院, 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正吵得不可开交,过路的路人都下意识绕开他们俩走。 少年身后的随从可能是怕被波及,也可能是单纯嫌丢人,站得远远的。 张灵玲吵着吵着,嘴巴都说干了,越吵越生气。 她没忘记木槿还在等她,便黑着脸道:“我不跟你吵了,我朋友还在等我!” 方荻嘴上丝毫不饶人,哼笑一声,“怕了就是怕了,找什么借口!” “我会怕你这种人?”张灵玲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多可笑啊。” 张灵玲气得脸都红了,咬着牙点点头道:“好,等我把我朋友叫过来,我再继续跟你辩一辩,看看到底是谁不是人!” 张灵玲气呼呼地走了。 留在原地的方荻脸上也没好脸色,气得脸都发白。 . 好长一段时间过去, 方荻都等得不耐烦了,以为张灵玲一定是临阵脱逃了。 方荻正要带着小厮离开,就见张灵玲像个疯子似的冲过来。 方荻以为她要撞死他。 张灵玲几乎累得要断气了。 “帮帮我——” 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帮我……帮我找个人!” 方荻挑眉,“我为什么要帮你?” 第112章 “求你,就当是我求求你。”张灵玲一边喘气一边哭,好像随时都要背过去。 她气喘吁吁地说:“我知道你有钱有势,你帮帮我,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报答,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张灵玲一时情急,有些失态,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 她瞳仁很圆很黑,像乌黑的葡萄似的,水灵灵的,双眼充满企求地看着他。 不知为何,方荻心中蓦地一软。 方大少爷终于说出了见了这么多次面后,第一句还算是温情的人话。 他道:“别着急,慢慢说。” 张灵玲着急得眼眶开始泛红,“我朋友不见了,我哪里都找不到她!” 方荻想起在半山腰遇到她时,她身边的确有另一个姑娘,“和你一起上山的那个姑娘?” 张灵玲用力地点头,“对,就是她。” 方荻显然不觉得那么大个人在光天化日下会出什么事情,“兴许只是去了别处,你别着急,慢慢找,她那么大个人还能走丢不成?” 张灵玲用力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我那个朋友的性格,我让她在原地等我一下,她等不到我,绝对不会轻易离开的!” “即便离开,她也会给我留信的,绝不会这样不声不响地走掉!” 张灵玲眉头皱得很紧,焦急地说:“而且我去找了,周围一大圈都找了,根本没有她的踪影,我担心她遇到什么问题了。” 她是真的担心,阿槿长得漂亮,之前在别山镇上就遇到过一次危险,这次,该不会也是…… 呸呸呸,怎么可能? 一定不会的。 这是佛门清静之地,一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的…… 她赶紧摇了摇脑袋,把脑海中那些不吉利的想法晃散。 方荻见她是真的着急,也神色认真起来,“你别急,我让人帮你找。” 张灵玲描述了木槿的长相以及衣着打扮,方荻把带来的几个小厮全都派出去找。 张灵玲也没闲着,继续去找,前院她已经找过了,现下准备去后山找一找。 张灵玲边找边喊:“阿槿,木槿——木槿——” 方荻见她实在着急,便跟着她一起找。 . 此时,别山寺后山的禅院里, 那身形壮硕魁梧的和尚拖着木槿进了禅房里。 木槿人事不知地躺在床上。 男人淫邪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上下下扫了一圈,又凑近一脸贪婪地嗅了嗅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不禁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他的手正要往她腰间的系带去。 “砰砰砰——”外面响起了拍门声。 外面有一小沙弥大喊:“慧空师叔,慧能师叔有急事找您,让您现在过去一趟!” 和尚站直身子,烦躁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你回去告诉他我马上就来!” “是。”门外的小沙弥听到回答后便离开了。 大和尚沉着脸,双手撑着床头用力把床推开。 接着,他蹲下身子,掀开床底下一块普普通通的地板。 地板下竟是空的! 赫然是一个黑洞洞的不知道有多深的地道! 和尚露出一个阴沉沉的笑容,抱起木槿,顺着地道走了下去。 没一会儿, 他从地道中走出来,把床搬了回去,又重新遮住了刚刚的地道。 检查了好几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才大摇大摆地离开。 . 太阳快落山了,还是没有找到人。 真的不见了。 阿槿绝对不可能一声不吭就走掉的。 她一定是出事了! 张灵玲找了一下午,嗓子都喊哑了,颓然地一屁股坐到地上,整个人失魂落魄。 她嘴里喃喃道:“真的不见了,阿槿真的不见了,出事了,呜呜呜……” 说着说着,泪水便流了下来。 “对了,”张灵玲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我是不是应该告诉纪公子,木槿不见了的事情,纪公子肯定会有办法的!” 提到纪公子,她又瘪着嘴大哭起来,“可是、可是我要怎么跟纪公子说,我把木槿搞丢了啊……我怎么有脸跟他说啊?” 方荻知道她的朋友可能真的不见了,现下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看张灵玲哭得像是要随时晕过去,也跟着揪心,安慰道:“你别哭啊,肯定会有办法的,你往好处想想,万一是她提前回去了呢?” 张灵玲哭得小脸通红,抬起头问他:“真的吗?” 方荻真诚地点点头,“真的!” 张灵玲哭的更厉害了,“可阿槿不是那种抛下我一个人离开的人,呜呜呜……” 张灵玲坐在地上,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膝盖上的裙子,收敛了哭声,说:“方荻,你能不能派个人,去文昌巷第五家看看阿槿回去了没有?” 张灵玲现在根本不敢面对纪公子,说出纪公子几个字时,语气都怯了几分。 “如果、如果……没有的话,就告诉纪公子,阿槿在别山寺……不见了。”她红着眼睛说。 方荻一口应下,“好,我现在就派人去文昌巷看看。” 张灵玲见方荻派的人骑马下山了,又重新振作起来,她不能放弃,她要继续找。 她抹了把脸上的眼泪,从地上爬起来。 第113章 也许……也许在纪公子来之前,她就找到木槿了呢? 第91章 煞神 文昌巷, 纪玄今日回家很早。 明日就是重阳了,书院放一天假,他拒绝了陈诀喝酒的邀请,下了学便直接回家了。 推开门,家中却没有木槿的踪影。 他以为木槿又和那个姓张的姑娘出去玩了。 纪玄等了半个时辰,左等右等,还不见人回来,脸上原本的轻松快意,渐渐地要消失殆尽了。 李大娘已经做好了晚膳,阿吉过来问:“公子,可要现在用晚膳?” 日已西沉,天边红霞遍布,但他等的人还没有回来。 纪玄坐在窗边的位置,只要人从敞开的大门回来,他就可以看见。 纪玄道:“再等等。” 阿吉小心翼翼觑了一眼纪玄不大高兴的脸色,轻手轻脚退出去了。 纪玄冷笑。 好啊,玩野了是吧,连主子都忘了。 这个时辰了还不见回来。 这是一个丫鬟该有的放纵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家里的主子。 纪玄有点生气。 他吩咐道:“阿吉,去把院门关了。” “啊?”阿吉吃了一惊。 公子不是在等木槿姑娘回来吗?可木槿姑娘不是还没回来呢。 “怎么?”纪玄没什么温度地撇他一眼,“你有什么疑问?” “没没没,”阿吉被纪玄的眼神看得浑身一凉,“小的这就去关。” 阿吉连忙去把院子的大门关了,在纪玄的注视下,插上了门栓。 现在关门是不是太早了啊,天还没黑呢。阿吉在心里嘟嘟囔囔。 刚栓了大门,院门外就传来敲门声。 阿吉下意识先撇了一眼公子,见公子没说不许开,他神色一喜,连忙跑去开门。 木槿可算是回来了,再让公子等下去,公子怕是真的要从不高兴变成生气了。 . “咯吱——” 厚重的院门被打开,可院门外并不是木槿。 而是一个年轻男人。 男人似乎有急事,脸色有些红,额头的发被汗浸湿,一手还牵着马,不知道是从哪儿急急忙忙赶来的。 阿吉愣住,“你是?” 男人气喘吁吁地问:“请问木槿姑娘回来了吗?” 阿吉瞳孔一震。 木槿姑娘这是打哪儿认识的年轻男人?公子还在家呢!她怎么敢让人找到家里,直接找上门来?平时也没看出木槿姑娘有那么大的胆子啊? 而且,木槿姑娘今天这么晚还不回来,让公子等那么久,本来就不高兴了。 阿吉简直不敢想象,公子要是知道这陌生男人是来找木槿的,会引起一场多可怕的雷霆震怒。 他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 说罢,他就要关门,“你找错地方了,这里没有你说的人。” 那年轻男人连忙抵住门,大声喊道:“我没找错,就是文昌巷第五家,我来找纪公子,告诉他木槿姑娘不见了!” 阿吉的动作顿住了。 什、什么? 男人声音太大,顺着门口的风吹到了纪玄的窗边。 纪玄单手撑着书桌,从窗户里翻出来。 “你说什么?”纪玄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了男人一次。 男人被纪玄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知道面前这位,恐怕就是公子和张姑娘让他来找的,那位姓纪的公子了。 人命关天的大事,他不敢耽误。 他连忙回答道:“我说,张姑娘让我来告诉纪公子,木槿姑娘在别山寺不见了。” 纪玄的脸色彻底黑下去。 不见了? 那么大个人,怎么能不见了? 纪玄大步出去,牵过男人手上的马,面无表情地跨上马,“马借我用一下。” 话音刚落,少年骑着马冲了出去。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糊了一脸的灰尘。 男人看着消失在巷口的马屁股,转过头和阿吉面面相觑。 阿吉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跟李大娘说了一声,就拉着男人去镇上赁马的地方,找匹马上山。 . 天快黑了,别山寺的香客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张灵玲和方荻还在前院。 张灵玲无助地蹲在地上,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没有也许,她还是没有找到阿槿。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她该怎么办啊? “哒哒哒——” 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张灵玲抬起头,就看着骑着骏马飞驰而来的红衣少年。 是纪公子! 纪公子来了! 她立刻从地上站起来。 方荻本来嫌张灵玲哭得他头疼,躲的远远的,现在见木槿的家人来了,便走到张灵玲旁边。 虽然张灵玲哭得有点烦,但是方荻怕木槿的家人万一情绪激动,直接上手打张灵玲一个小姑娘。 “吁——” 纪玄勒住缰绳。 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在方荻和张灵玲面前停下。 方荻看清马上的人,惊诧道:“纪玄?” 纪玄没闲工夫理会站在一旁的方荻,下了马,直冲着张灵玲去。 少年的目光冷得能冻死人,“人是在哪儿不见了的?” 第114章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冰冷,寒意仿佛能凝成实质,扑簌簌直往张灵玲身上掉冰碴子。 张灵玲听到声音的那一刻,都快吓哭了。 她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忍着心里的战栗,把上午的事情如实地讲了一遍。 纪玄听完张灵玲的话,朝大殿里去。 方荻在身后问:“纪玄,你哪儿去?” 见纪玄不答,方荻连忙在他身后喊道:“大殿里我们找过了!主持我们也找了!” 纪玄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大步进了大殿里。 大殿里有几个小和尚正在收拾铜鼎里燃尽的香烛。 纪玄揪住一个小和尚的领子,冷声道:“叫你们主持出来!” 旁边的一个年长些的和尚见小和尚被抓住,出来制止纪玄,“这位施主,佛堂净地不可喧哗。” 纪玄冷冰冰瞥了他一眼。 和尚眼中暗光一闪。 僵持片刻,那和尚似乎顾忌什么,退到了一边,没再继续说话。 “去叫你们主持出来。”纪玄又说了一遍,比刚刚的语气还要冷。 他神色阴沉得好像要杀人,可怕极了。 小和尚被纪玄阴沉的脸色吓到,连滚带爬地去了。 纪玄站在大殿里就像一尊冷冰冰的大冰块,浑身戾气。 头顶金光普照,雄伟恢宏的大殿正前方是金光闪闪的巨大佛像,大殿中间却站着一个浑身煞气的煞神。 顿时,生出一种冲突和矛盾之感。 几个打扫大殿的和尚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 第92章 方荻 小和尚出去以后,张灵玲和方荻也进了大殿里。 在焦灼的等待过去后,别山寺的主持来了。 一个眉毛胡须皆白,脸上皱纹遍布,长得好像放焉了的土豆的老头儿走到纪玄面前,行了个佛礼。 “不知施主找老衲有何事?” 纪玄身板都没有动一下,也没有任何回礼的意思,就那么冷冷觑着主持,“我的人在你们寺里丢了。” 主持那被松弛的眼皮遮挡得只几乎剩下一条缝的眼睛,看了一眼站在后面的方荻和张灵玲。 方荻连忙站出来说:“就是我们下午请主持派人帮忙找的那个姑娘。” 老主持说道:“那位施主老衲已经派人去找了,去找人的僧人还未回来,请各位施主再等等。” “诸位施主不如先去偏殿稍候片刻,若有消息,老衲立刻派人通知诸位施主。” 纪玄面上的表情没有变化。 别山寺主持是德高望重之人,深受别山人们的拥护,方荻知道他们也不好跟主持闹得太僵,连忙拉着纪玄去了偏殿。 张灵玲小声问:“你认识纪公子啊?” 方荻点了点头,“同在别山书院,有过几面之缘。” 其实是之前在花楼喝酒认识的,但方荻不知为何,正要跟张灵玲说时,话到嘴边就拐了个弯,下意识地换了个说法。 方荻和陈诀有些交情,上次被陈诀叫去红香楼喝酒,正好席间有纪玄。 那时纪玄刚来别山不久,也是他第一次见纪玄。 方荻觉得眼生,从前没在书院见过,不然这么出众的长相他要是见过势必会有印象,便多问了陈诀两句,才知道纪玄刚来别山,刚入学别山书院。 后来又在书院见过几次,但并不熟悉,方荻出身商户,并不爱跟这些官家子弟打交道。 方荻对酒也没那么感兴趣,只偶尔会去一次陈诀组的酒局,每次去也喝不了几杯。 所以后来便没同纪玄在酒局上见过了。 是以两人虽认识,却算不上熟识。 . 方荻的人把别山几乎找遍了,也没找到木槿的下落。 偏殿里,张灵玲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失魂落魄的。 纪玄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脸色如骤风疾雨来临之前乌云密布的天空一般,黑沉沉的,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方荻左看看,又看看,最终叹了口气,找了另一边的地方坐下。 三人在偏殿等了约摸一刻钟,阿吉带着方荻派去的那个随从上山来了。 阿吉气喘吁吁地来到偏殿,第一时间走到纪玄面前,“公子。” 公子跑得也太快了。 纪玄吩咐道:“附耳过来。” 原来,纪玄在偏殿等着,最主要的目的,不是在等寺里的主持的消息,而是在等阿吉上山。 他要吩咐阿吉去做一件重要的事情。 阿吉连忙附耳过去。 纪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阿吉一愣,迟疑道:“公子,这、这些人公子不是说日后有重要作用吗?现在用,是否有些不妥……” “让你去你就去。”纪玄从腰间拿出一枚令牌,有些急躁地打断道。 阿吉看了一眼纪玄的脸色,只能闭嘴,“是。” 可怜阿吉刚上山还没歇口气,就立刻要下山。 阿吉走了以后,纪玄向方荻借了几个人,便大步出去了。 张灵玲也要跟着出去,方荻拉住她。 他考虑到张灵玲是个小姑娘,对她道:“天快黑了,你要不先回去?你晚上没按时回家,你家人恐怕也会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担心你。” 张灵玲摇了摇头,“阿槿是我带出来的,现在她不见了,我怎么能自己回去休息?” 第115章 “请你帮我带个信回去吧!”她道。 “好。”方荻答应下来,叫了随从过来帮张灵玲带信回去,顺便也让人回去给他姐报个信,说今晚有点事,晚点儿回去。 方荻本来一直是一个人在别山书院读书,最近,他姐不知怎么的,非得过来看看他。 说起来,他之前和张灵玲第一次见面,抢的那两盒胭脂就是给他姐买的。他姐过来,他总得送点礼物,不然他姐又得骂他没良心了。 . 纪玄带着人直冲寺里僧人的禅房而去,前院方荻已经让人找过了,后山也派人找过了,就只有寺里僧人住的禅房,方荻不好让人挨个搜查。 这也是方荻求助主持的原因之一。 毕竟,搜查寺里僧人住的禅房,岂不是就相当于在打别山寺的脸?这到底太过失礼和冒犯。 别山寺连过夜的香客都不留,更不要说纪玄这样大喇喇找上门去,要搜查了。别山寺的僧人自然不会同意,于是两方人马便这样僵持下来。 方荻过来时,看见寺里的武僧气势汹汹地围着纪玄、以及纪玄从他这里借走的几个小厮时,吓得魂都要掉了。 明日,他方家家丁和别山寺高僧在别山寺发生冲突,冒犯佛门的消息不会传遍整个别山吧? 方荻连忙过来劝架,他觉得他姐说他,是天不怕地不怕混不吝的混世魔王,真是说错了人,天不怕地不怕混不吝的混世大魔王,分明另有人在! 方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低声劝说道:“兄弟,我知道你着急,但你清醒点儿!你也没必要为了一个丫鬟得罪整个别山寺吧?” 虽然张灵玲没有跟他说木槿是什么身份,但方荻到底是商户家长大的,自然精明。 在见到纪玄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张灵玲这位叫做木槿的朋友,不过是纪家的一个丫鬟而已。 不说纪家这样的官宦人家,就说处在士农工商最底层地位的商户里,就像方家这样的富商之家,也没几个真正把家中仆婢当做家人的,不说家人,就说能把下人当人看的,就已经是少见的仁善主子了! 所以,纪玄为了一个丫鬟不惜与整个别山寺为敌,就显得极为突兀和让人不解。 纪玄冷冷甩开他的手,“你要是怕得罪他们,就把你的人带回去!” 第93章 又绑了个娘们 方荻被他甩开,“诶你!我不是这意思你!” 虽然他是有点怕得罪别山寺,到时候让他姐知道,又是一场大麻烦。 但是他这个时候要是把人都撤出来了,那他方公子在别山还混不混了? 他方荻可是最仗义的人。 方荻不再劝说下去。 张灵玲也过来了,看见这剑拔弩张的局势有点紧张,不自觉站到了方荻身边。 纪玄想要搜查别山寺后院禅房,这些武僧做不了主,能做主的还是只有那个白胡子老主持。 僧人已经去请主持过来了。 后院两方人马就这样对峙着,僵持着,谁也不肯让一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终于,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 刚刚那眉毛胡子全白的老主持被人请来了,老主持见到纪玄的阵仗,有些惊慌地问:“施主,这是何意啊?” “我想看看院里的禅房,还请主持行个方便。”纪玄说话的语气忽然和缓了很多,不似刚上山时那样的冲了。 最开始的充斥在头脑中的愤怒过去之后,纪玄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从来不是一个做事只会蛮横冲动的人。 现在事情的真相还不明确,人虽然是在别山寺丢的,但未必与别山寺有关系。 会出现各种情况,比如贼人只是借了别山寺的地盘藏身,亦或者贼人不过恰好趁今日别山寺人多才动手,得手后便早早下山去了。 如果与别山寺无关,他现在得罪别山寺,事情真相出来以后,难不成还要向别山寺赔礼道歉? 如果与别山有关,那他更不能和别山寺撕破脸了,否则木槿岂不是有危险? 老主持道:“老衲已经派寺里的僧人检查过了,并没有公子所说的人。” “有没有,我要看了才知道。”纪玄道。 老主持的脸色沉下来,“公子难不成是怀疑我别山寺的人心怀不轨?” 纪玄道:“不敢,并非是疑心别山寺的高僧,只是贼人狡猾,万一蒙骗过关,我还是亲自去看一看比较放心。” 纪玄也知道不能逼得太紧,退了一步道:“我只带着人进去瞧一眼,绝不会乱动禅房里的东西,主持若不放心,可派人同行。” 乱动僧人东西,岂不是真与官差搜查一般无二了? 又不是别山寺犯了什么罪,只不过是找个人,如此冒犯寺里僧人,别山寺恐怕不会同意。 所以,纪玄才会退这一步。 进去看看而已,说起来就比搜查好听多了。 老主持仍然没说话。 他浑浊的眸子闪过一道暗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已经开始松动了。 忽然,方荻的一个随从跑过来,“公子,有消息了!” 随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人、有人说他今日午时,在大殿门口,看见过一个穿着白青色衣裙的姑娘!” “说那姑娘跟一个小和尚走了!” 第116章 穿白青色衣裙,再大殿门口等人,跟木槿都对得上。 纪玄急切问道:“他可看清了那和尚长什么样?” 随从摇了摇头,“没有,他只远远地看了一眼,没看清脸。” 随从看了眼纪玄骤然难看的脸色,弱弱地说,“不然小的就把他带过来了。” 看见木槿被寺里小和尚带走,却没看清脸,别山寺有四五百人,根本不能确定是哪一个,而且也可能是歹人冒充寺里僧人。 这消息看似有用,实则无用。 纪玄重新转过身来,脸色沉了几分。 他说话语气果断了起来:“主持也听到了,人是跟着你们寺里一个小沙弥走的,我相信别山寺都是一心向佛的高僧,但难保有外人趁今日人多浑水摸鱼,冒充寺里僧人以此作乱。” “主持现在让开,还显得坦坦荡荡,若执意不让——” 纪玄顿了下,下了剂狠药,“恐怕明日,别山寺勾结歹人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别山了。” “你……”老主持被纪玄的威胁气得瞪眼。 既然已经说出了威胁,那场面再难看一点也没有关系了。 他本来想用温和一点的办法的,但是这群秃驴死活不肯让开,多等一刻,木槿就多一分危险,人命关天,纪玄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老主持还是不肯松口。 纪玄不知为何,总隐隐觉得,别山寺这群僧人有点奇怪。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拦住不让他进禅房,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但具体哪里奇怪,他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他虽然不热衷于求神拜佛,但他母亲和祖母都信奉这些,纪玄也跟着去了许多次,见过许多的僧人。 别山寺的僧人和他从前见得那些,总让他觉得不太一样。 越不让做的事情,越可能有鬼。 纪玄灵光一动,激将道:“主持对禅院看得如此紧,难不成别山寺的禅房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老主持眉心一跳。 “施主莫要口出妄言,污蔑我别山寺声名!”老主持斥道。 纪玄勾唇,果然有鬼。 “既然施主执意要进,那老衲就破例一次,还请施主遵守承诺,不要妄动我寺中僧人的物品。” “这是自然。” “施主请吧。” . 靠近后山的某一间禅房里, 肥头大脑的大和尚慧空刚从师兄慧能的住处回来,满脸横肉的脸上堆着得意的笑容,几乎要把五官堆没了。 殿下近期会来江南视察,到时候势必会过问别山的事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蛰伏这么久,终于到他一展才能的时候了! 慧空刚坐下没多久,想起地道里那个小美人心动得很,搓了搓手准备下去看看。 “砰砰砰——”外面传来了拍门声。 好事又被打断,慧空烦躁地问:“谁啊?” “我——” 慧空听见这声音立马站了起来,师兄怎么又来了? 他开了门,门外一个高瘦的和尚从门外蹿了进来。 不是他的师兄慧能又是谁? “师兄,你怎么来了?”慧空吃惊道。 他刚刚才从师兄那里商议完如何接待殿下的事情,才刚回来没一会儿,师兄怎的就过来找他了? “啪——”一声脆响。 高瘦和尚鼓足劲儿的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慧空被这响亮的一巴掌打蒙了。 慧能脸色铁青,怒斥道:“自然是为着你干的好事!” 慧能问他:“你是不是又绑了个娘们?” 慧空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惊诧:“师兄,你怎么知道?” 第94章 假和尚 “我怎么知道?”慧能冷笑一声,“人家都找上门了,我要还不知道就完了!” 慧空显然不将那娘们的家人放在心上,摆摆手,“师兄,你怕什么!找个借口敷衍过去不就行了?这么点小事,也至于打我一巴掌?” “打你一巴掌都是轻的!” 慧能狠狠踹他一脚,将慧空踹了一趔趄,“你个蠢货!你当那是那么好敷衍的?她家里看样子有些势力,难缠得很,如今老东西已经扛不住压力,带他们进每间禅房去看了!” “啊?已经来看了?”慧空瞳孔一震。 他意识到问题有点难搞了,他在屋子里走了两步,摸了摸光滑的脑袋,似乎在想问题的解决办法。 忽然,他抬起头,快步走到慧能旁边,压低了声音道:“师兄,实在不行,咱们就把她家人杀了悄悄埋在后山下面!” 说话时,他还阴森森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慧能简直要被他蠢吐血了,破口大骂:“我就不该指望你这猪脑子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还都杀了,”慧能冷笑一声,“我看是杀你比较容易。” 他简直想切开他的脑袋看一看,“他们带了有二十几号人,怎么杀?” “别山这么点儿大的地方,一下子少二十多个人,傻子也能看出不对劲来,而且为首的两个人衣着华贵、气宇不凡,还看不出是什么来头!岂可轻易动手?万一暴露出咱们的大计,你十个脑袋都不够赔!” 慧空脸色一白,他现在是真的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躲不掉,杀不得,确实无比棘手。 第117章 他试图为自己辩解:“我今日观察过才动手的,她的穿着打扮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而且身边只跟着另一个同行的娘们,我也没想到,她家里那么难缠。” 别山地方这么小,本地根本没有有权有势的人家,他哪里会想到,随便绑了一个,就招惹到了一家有权有势的? 慧能大骂:“你就如此饥渴?非得在咱们自己的地盘里绑人?如今惹来别人疑心,要是坏了殿下的大计,咱们都得死!” “早就跟你说了,要谨慎要收敛!可你呢?我看你迟早要叫身下这二两肉害死!” 身形魁梧好似一堵人墙的慧空被看起来瘦弱的慧能骂得头都抬不起来。 他犹豫许久,终于愿意忍痛割爱,毕竟性命攸关的时刻,美色只能舍弃了。 慧空道:“师兄,要不我们现在就把那娘们送出去?” “送出去?怎么送?”慧能看,自己迟早有一天要被自己这个师弟蠢死,“送出去就把你假和尚的身份暴露出来!连带着牵连出更多事情怎么办?还敢送出去!我看你是送出去找死!” 慧空被骂得狗血淋头,再不敢说话了。 慧能气了好一会儿,心情平复了一点,才问道:“那娘们呢?” 慧空支支吾吾:“在、在地道里……” 慧能眯了下眼睛,“我记得你地道的入口在床下面?” 慧空小心翼翼看着师兄的脸色,应道:“是——” 慧能的脸色由阴转晴。 “这就好办多了。” . 纪玄一行人挨个看过每一间禅房,确实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除了在一两间禅房里发现有僧人藏了酒和肉,倒也没别的什么发现了。 修行清苦,别山寺这么多人,难免有人忘却不了口腹之欲,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纪玄没什么温度地笑了下,不知是随口感叹,还是别有深意,“看来别山寺犯戒者不少啊,主持可得好好查查。” 老主持听得眼皮一跳。 且不论心中如何波涛汹涌、胆战心惊,但面上倒是毫无异常之色。 老主持朝纪玄行了个佛礼,“让施主见笑了,老衲回头一定严加管教。” 虽然是出家人,但到底也是男人,张灵玲一个未出嫁的女儿家跟过来终归是不大合适,所以方荻留了人陪她在刚刚的地方等着。 这会儿就方荻带着方家的下人和纪玄一起,每一间每一间的进去看。 终于看到了靠近后山的那一片禅房。 慧能已经离开,慧空的禅房里只剩下他自己。 从师兄那里得知,他们不会动他房间的东西以后,慧空的心就重新落回了肚子里。 且不说他根本不可能挪开他的床去检查床下面,就说他挪开了,他也未必会发现他床下面的地道入口。 那地道入口当时是请了专门的名匠做的,做的和其余木地板一般无二,绝对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那迷药他下的重,这会儿地道里那小美人估计还没醒呢! 他临走之前,不但绑住了她的手脚,也堵住了她的嘴,即便她醒着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慧空重新自信了起来,他只要表现得坦然自若,就不可能被发现。 即便慧空十分地自信,但是在纪玄逐渐走近他的床时,他的心还是忍不住提了起来。 纪玄在床边的确什么都没发现。 别山寺的所有禅房构造都是一样的,僧人清修,禅房里的东西并不多,家具摆设也都大差不差。 这间也没什么特别的。 硬要说特别的,就是这间禅房的主人长得特别的丑。 黑得像个煤球,壮的像头牛,满脸横肉,把眼睛都快堆没了,长得一脸凶相,也不知这样的人怎么进了别山寺做和尚,若脱下这身灰扑扑的僧袍,说他是土匪都有人信。 但是纪玄倒还不至于因为一个人丑,就给一个人定下罪名。 纪玄的目光在床的四周巡梭了一圈,无甚异常之处,根本不像是有机关的样子。 他正准备转身出去了,目光无意识扫过这张普普通通的木床,床上是寺里统一发放的床单和被褥,依旧是灰蓝的颜色。 慧空见他准备要走的样子,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忽然,纪玄的转到一半的身形停住。 他的目光悄无声息又瞟了一眼那张床。 慧空的心提起来,“怎么了?” 第95章 爽过了就早些处理掉! 老主持闻言,那双一直半阖着的眼睛,眼皮颤动了一下。 纪玄笑了下,笑意却不达眼底,“无事。” 慧空警惕地看着他,见纪玄果真没有异动,才收回警惕之心。 纪玄带着人出去了。 慧空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看着众人离开的方向,眸光阴沉沉的。 剩下的禅房自然也没有任何发现。 既然别山寺没有,那不如赶紧下山查一查今日镇上是否有拍花子的。 时间紧迫,纪玄和方荻以及方才一众随从骑着马浩浩荡荡下山了。 方荻把马车让给了张灵玲,留了几个人护送张灵玲回家。 马蹄声远去,别山寺重新归于寂静。 但黑夜中,总是难免处处蛰伏着危险。 . 一众人策马奔腾至半山腰,纪玄忽然勒住缰绳,停下了。 第118章 “怎么了?”方荻问。 “你带着人先回去吧,”他拱手,“今日之事多谢你,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他又朝方荻身后的一众方家随从拱手,“今日多谢诸位了!” 方荻一愣,“你……” “我回去的事情不要声张。” 语罢,纪玄骑着马朝山间一条偏路而去。 “诶你干什么去?”方荻朝那个疾驰的身影。 回答他的,只有山间呼啸的风。 方荻不动,方家随从便也坐在马上停在原地,在黑夜中肃穆地伫立着。 有一随从问道:“公子?我们……” 方荻神色严肃了几分,“先下山!” 哒哒的马蹄声便又重新在山野里回荡。 刚到山脚,正碰上纪玄的随从阿吉带着人要上山。 阿吉面有急色,“方公子,我们公子呢?” 方荻压低声音道:“又上山去了。” 阿吉脸色一变,“这——” 方荻看出阿吉有急事,“怎么了?” 阿吉知道今日这位方公子忙前忙后,也不是外人,便回答说:“查到了几个拍花子的。” 方荻瞳孔一震,“可抓住了吗?” “那几个人朝南边渡口去了,已经派人去追了,我先过来回禀公子。” 方荻道:“你们公子有别的事,我去看看吧!” 一行人便又浩浩荡荡地去了。 . 送走纪玄一众人后,慧能又来到了师弟慧空的房间。 慧能表情阴沉沉的,“那个女人呢?” 慧空答:“在、在地道。” “带我去看看。” 慧空搬开床,带着师兄下了地道。 地道里很黑暗,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当地道入口一点点微弱的光伸进来时,在那些不见光的角落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反射着冷冽的寒光。 听见上面传来的响动,角落里突然传来唔唔的挣扎声。 “看样子是醒了。”慧能冰冷渗骨的声音响起。 慧空根本不敢应声。 慧能像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阎王,下了命令:“这女人留不得。” “为何?”慧空瞬间抬起头,下意识道,“师兄,刚刚那群人不都已经走了嘛?” 这女人长得那么好看,慧空刚刚得到美人,有点儿舍不得杀她。 “你把她藏在这个地方,还想留她活着?”慧能又结结实实扇了他一巴掌,“你他娘的别忘了这地道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这他娘的不是用来给你藏女人的!” 慧能大骂:“爽过了就早些处理掉!” “你要是舍不得处理那娘们,老子就把你底下这坨肉处理了!彻底断了你的念想!”慧能恶狠狠地瞪了慧空一眼。 慧空听得身下一凉。 他连忙道:“是是,都听师兄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木槿面前。 角落里乌漆墨黑一片,慧空举着灯才照亮这一片。 也照亮了木槿的脸。 小美人发丝有些许凌乱,或许是因为太冷,而冻得脸色有些苍白,脸蛋上还蹭到了墙上的灰,看起来十分脆弱和单薄。 但这仍然是一个少见的美人。 她被慧空用白帕子堵住了嘴,唔唔几声说不出话,但是可以看得出来,她在向他们表示愤怒和抗议。 这样的凌乱与脆弱恰好能唤起男人心底里那一点点残忍的施虐欲,原本九分的美貌在这股子韵味的加成下,拔高到了可以说是完美的十分。 美人之美,皮相最低,骨相为次,韵味当为最上。 如面前这般,兼具皮相骨相与韵味的美人,恐怕天底下能找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慧能在见到木槿的那一刻也顿了下。 木槿之前在纪府干粗使丫鬟的活,伙食吃的很差,面色有些发黄和暗沉,身上也没几两肉,瘦得一阵风都能吹走。 这些日子来了别山以后,人少相处起来也比纪府轻松,少了那么多勾心斗角,干的活少,伙食还好,自然养得又白又嫩。 慧能的目光停留在木槿身上的时间,似乎有些过于长了。 慧空心里一紧。 师兄不是对女色并不感兴趣吗,怎么看这么长时间,他……不会也看上了这美人吧? 终于,慧能收回了目光。 “这个女人先留着。” 慧空“唰——”地抬起头。 他以为师兄是看见这娘们长得这么好看,恐怕也对这娘们动了心思。 但慧空也不在乎和师兄玩一个女人,只要能让他玩就行,让他能慢慢享受就行。 他笑开来,“谢谢师兄!谢谢师兄!” 慧能看见傻乐的慧空,就知道这个蠢得跟猪一样的师弟又想岔了。 “不是给你留的。” “啊?” 慧能在黑暗中,仿佛又在谋划一场阴谋,道:“这女人我自有他用。” 慧能说罢,还转过头来,看着慧空阴测测笑了一下,“你若是敢擅自动了,老子就阉了你。” 慧能转身朝地道口去。 慧空先是瑟缩了一下。 接着,他又有点不甘心和气不过。 明明人是他绑回来的,也是他藏起来的,愿意和师兄分享,让师兄不出力只占便宜就不错了,师兄怎么能贪心到想一个人独占美人? 第119章 “这……师兄……”慧空有点不甘心,“你这就有点不厚道吧?这女人是我绑来的,我还没……” 慧空回过头凉凉地撇他一眼。 “你最好听老子的话,要是你敢乱动,坏了老子的计划,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女人和前程性命,看你选什么?” 第96章 终于亲上啦! 别山寺, 慧空的禅房里, 慧能已经离开了。 慧空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很划不来,凭什么他绑的人,要被师兄抢了去? 但他实在忌惮这个师兄,知道他一向心狠手辣,若他敢违背他的命令,他是真的敢要了他的命。 慧空终究还是抵不过心痒难耐,抱着侥幸的心里,重新打开了地道入口。 不做到最后一步的话,他小心一些,不要留下什么痕迹,应该就不会被发现吧? 地道的入口重新打开。 一个黑影正在一步步靠近。 通过身形就可以分辨出,这是绑她的那个人。 木槿心里一惊。 他不是跟着他师兄出去了么?怎么又回来了,难道他想对他师兄阳奉阴违? 看见黑暗中那个身影越来越近,木槿的心怦怦直跳。 慧空停在她面前,露出一个淫邪的笑容,在黑暗的环境下,那张脸可怕极了。 她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当那只大手即将触到她身上时,木槿猛地挣扎起来。 她嘴里不断地“呜呜”着,一声比一声急。 慧空看出她似乎有话要说。 男人在美人面前总是要好说话几分的,即便是粗俗的土匪也不例外。 “想要说话?” 木槿重重地点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可以让你说话,但你不许大喊大叫,否则——” “老子就拔了你的舌头。”慧空恶狠狠地威胁道。 木槿口中的布块被拿下来,她终于能说话了。 “我不想在这里,我想去上面,这里太黑了,我害怕。”木槿忍着嗓子的又干又疼说道。 “求求你,带我上去行不行?” 她想过了,他千方百计把她绑起来根本就不可能轻易放了她,她与其提一些不可能的要求消耗他的耐心,不如一步步来,先提一个小小的要求。 出去,才有更多的机会,或许会有转机。 即便要死,她也要死在外面,她绝对不会屈辱地死在这个漆黑的地道里! . 服软和求饶,的确为她争取来了一口喘息的机会。 木槿终于从地道出去了,重新呼吸到外面的空气。 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堵上她的嘴。 木槿明白,他既然敢带她出来,就不怕她逃跑。 他现在也不堵上她的嘴了,证明他现在根本就不怕自己大喊大叫了,没准儿外面都是他们一伙儿的! 她必须想出一个办法拖延时间,能拖一会是一会! 木槿还没想出一个好的拖延的办法,就被那贼人一把扑倒在床上。 木槿惊呼一声,“等等——等等——” 他不耐烦地问:“你他娘的又有什么事?” “我、我月事来了,能不能过几日再……” “你耍老子?”他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恶狠狠地问。 木槿头皮疼得要炸了,忍着心里无尽的屈辱,求饶道:“不、不敢,明晚行不行?明晚我一定好好伺候您!” “贱人,你想得美!” 慧空本想狠狠扇她一巴掌,又想起不能让师兄看出他动过这娘们的痕迹来,于是硬生生在半空中止住动作。 “你他娘的现在还不死心,想跟老子耍花招?老子就不该心软把你从地道里带出来!” “我要你现在就好好伺候老子!” 慧空说罢,就要凑上来扒木槿的衣服。 木槿吓得不管不顾地尖叫起来,“救命——” 慧空一把捂住了木槿的嘴。 他还是怕木槿闹得动静太大,万一让他师兄知道就惨了。 慧空低声骂道:“臭婊子!你他娘再喊,老子就扒了你的舌头!” “乖乖地从了老子,你还能少受些苦头!” 那张满脸横肉的脸在她面前放大,他淫笑着,说话间喷出的热气好像都落在了她脸上,木槿恶心的要命。 她拼命地挣扎,还是被他的另一只手牢牢控制住,被压在床上动弹不得。 木槿满心绝望与悲伤,这颗心仿佛都在泣血。 老天啊,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这么惩罚她? 难道她今天真的逃不过这一劫了? 外面的一层外衣已经被撕烂了,木槿瞪大眼睛,死死咬着嘴唇,因为太过用力,嘴唇已经被她咬出了血。 她用尽所有力气反抗,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里面的雪白的中衣也即将被完全扯下来,她雪白的肩膀已经裸露了一半了。 美人双眼含泪,香肩半露,好一幅香艳的画面。 慧空看得下腹发热,双眼满是贪婪,他正欲更加粗暴地对待木槿。 忽然,慧空身形一顿。 接着,一股温热的液体喷在了木槿脸上。 黏腻的,带着浓浓腥味的…… 好像是血。 木槿愣住了。 面前的慧空瞳孔一瞬间放大,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一样。 第120章 他的嘴张了几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慧空的身形晃了晃,眼看就要压在木槿身上。 木槿下意识用双手护住头和脸,却在余光中看见,那壮硕的身形在落下来的一瞬间,被一股力量狠狠掀到了地上,发出“砰——”地一声。 慧空咕噜咕噜滚了几圈,停到了离床边两步远的地方。 但木槿已经完全不关心慧空的尸体如何了,她看到了刚刚站在慧空背后的人。 刚刚被慧空的身体挡的严严实实,慧空落到一边后,木槿才看见这个人以及这个人的脸。 她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公子……公子……” 纪玄俯身一把捞起她,把她抱在了怀里,替她把中衣提上来,盖住了雪肩。 然后,他紧紧地双手环抱住她,好像要把她融进身体里一样。 他差一点就失去她了。 木槿的瞳孔在被五公子抱住的那一瞬间,定住了。 她的眼珠一动不动,目光落在远处,又好像落在虚空。 她满脑子都是此时此刻,纪玄正紧紧抱住她的感觉,就像是忽然抓住了救命的浮板,忽然找到了停靠的港湾。 好一会儿,她才鼓起勇气回抱住他。 当木槿抱住他的那一瞬间,纪玄俯着的身体也顿住了。 纪玄低头亲她的眉心。 很温柔,简直不敢相信纪五公子竟也会有这样温柔的时刻。 能很清晰地感觉到他柔软的嘴唇与她的额头相触,那种极其微妙而又令人心悸的感觉。 木槿的身子颤了一下,却并不反感。 她竟感受到了一种,许多年未曾感受到的,被珍视、被捧在手掌心里的感觉。 随之,一股淡淡的檀木香钻进木槿的鼻腔。 木槿的心,好像在这一瞬间被抚平了所有暴躁不安,抚平了所有的鲜血淋漓。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 木槿的心瞬间提起来—— 第97章 连杀两人 木槿一脸惊慌地拉住了纪玄的袖子。 纪玄拍了拍她的手,用口型无声地说:“别怕。” 木槿重重点了点头。 有五公子在,她不怕。 纪玄无声地对她说:“你先躲起来。” 然后,就要推她藏进柜子里。 木槿却摇了摇头,眼巴巴看着他,仿佛在担心他。 纪玄打开柜子门,推她进了柜子里,“躲起来,别添乱。” 木槿抬起头看着他,忍住眼中的泪水,哽咽着说:“你要小心。” 纪玄眸光一顿。 他的心脏好像漏跳了一拍。 他原封不动地关上柜子门,才安心盯着门口的方向。 . 慧能想了想,还是对那个色胆包天的蠢师弟不放心,决定把这个女人带过去亲自看管。 慧能推开门,忽然感觉到侧面有一阵风刮过来。 他下意识避开。 门被关上。 一个黑影直朝他面门而来,逼得慧能后退了好几步。 慧能一眼就看见了倒在血泊里的慧空,瞳孔一震。 “师弟……” 纪玄盯着慧能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没想到小小的别山寺,竟还藏着这种高手。” 慧能也阴沉沉地盯着纪玄笑了,“我也没想到,阁下深藏不露,竟是武林高手。” 别山寺重重守备,眼前的人却能悄然潜进来,还杀了他师弟,实力绝对不可小觑! “你没想到的,多了去了,”纪玄低笑了一声,语气十分危险地说,“我猜你也没想到,你今晚会死在这里吧?” 慧能的目光一瞬间如寒冰、如淬了毒的利箭,落在纪玄的脸上。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他忽而笑了,阴测测道,“今晚死的是谁,尤未可知呢?” 他朝纪玄笑得阴冷,“既来了,便把命留下吧!” 眨眼间,慧能的匕首便刺了过来,恶狠狠道:“老子要你给我师弟赔命!” “小爷我看你可没能耐取!”纪玄闪身避开,气势上也丝毫不落下风。 慧能的确有两把刷子,纪玄在对战中越来越感觉到吃力,他身上挂了彩,锦衣被鲜血浸染,晕染出一大团一大团深红色的花。 他今日出门着急,不曾佩剑,手中只有一柄短刀,那慧能也只有一把匕首,匕首与短刀碰撞间发出刺耳的声响。 纪玄怕引来别人,所以有意地控制了声音。 纪玄很清楚地知道,他必须速战速决,越拖下去,情形越不利于他和木槿。 要是慧能引来了同伙,他今晚很难带木槿出去。 慧能也被纪玄伤得不轻。 几十个来回后,慧能因为失血过多,渐渐地体力不支了,他意识到,自己恐怕不敌纪玄,便想大叫唤人前来支援。 纪玄见势不对,一把短刀飞掷过去,慧能来不及抵抗,被割断了喉咙,瞬间毙命。 慧能毙命的瞬间,纪玄也累得单膝跪在了地上。 木槿躲在漆黑的柜子里,心惊胆战地听见外面的声响,不停地企求着,五公子一定要平安。 终于,外面的声音停了。 木槿心尖都在颤。 不一会儿,柜子门被外面的力量一把拉开。 木槿被光刺得眼前模糊了一瞬,看清面前这张鲜血斑驳的脸,才哭着唤道:“公子。” 第121章 纪玄把她一把从柜子里拉出来,“走。” 木槿被纪玄拉着,离开时她不经意瞥过了屋子里被纪玄重新摆放过的两具尸体—— 慧空摊坐在地上,靠在床边的位置,而慧能倒在地上,二人都是双目圆睁,极为惊讶的模样。 死状可怖。 木槿只余光中扫过一眼,便吓得腿都软了一瞬。 她甚至没有发现,慧能慧空的两具尸体被纪玄摆成了自相残杀的模样,纪玄营造出了一种二人自相残杀的假象。 她深呼吸一口气,却只呼吸到了浓浓的血腥气,她几乎要呕出来。 木槿忍着胃里的翻腾,一遍遍告诉自己—— 不要害怕,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 她要活着,她要和公子一起活着走出去。 . 别山南边的渡口, 远处一行人策马奔腾而来,在黑夜中惊起山林间一群栖息的鸟雀。 渡口处灯火通明。 方荻赶去时,几个拐子已经被阿吉的人抓住了。 这几个拐子的确在别山绑了几个姑娘,但是里面并没有木槿。 几个姑娘被拐子的迷药迷晕了,横七竖八地躺在船上。 木槿不在这里,能在哪里呢? 一个人总不可能凭空蒸发,若这里还没有,实在想不出该去什么地方继续找了。 阿吉不死心,提着灯想再检查一遍,方荻跟着转了一圈。 忽然,他听到阿吉“哎哟”一声,方荻忙问:“怎么了?” 阿吉脸上有些无语,“没怎么,见着个熟人。” 阿吉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隔壁马家姑娘,上一次见她,还是他奉公子的命令去找她爹。 马家姑娘抓伤了他们家木槿姑娘,没想到他们今日找木槿姑娘,反而救了被拐子拐走的马家姑娘,这可真是阴差阳错啊,算她运气好! 方荻突然也低低惊呼一声,疾声唤身边随从过来,“方平——方平——” 方荻抢过阿吉手中的灯笼,照得更清楚了。 他下意识瞪大了眼睛,“你看,这是不是金娇娇?” 方平过来一看,也露出一个略显慌张的表情,“公子,好像……真是金小姐。” 方荻脚底下不自觉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一脸惊恐地看着躺在地上闭着眼睛的那个姑娘。 阿吉看乐了,用胳膊撞了下方平,悄悄问道:“你们公子这是怎么了?” 方平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回头你就知道了。” 方荻与阿吉说,他忽然有点急事要先回去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阿吉处理了。 阿吉见方荻明显认识这位姑娘,便多问了一句,“这位姑娘小的要如何处理啊?” 方荻露出一个假笑,说道:“送官府,送官府就好。” 说罢,少年就连忙转身走了,好像身后有什么在追他一样,方平也连忙跟上去。 主仆二人的声音顺着渡口的风飘过来,“金娇娇怎么突然来别山了?” “小的也不知道啊。” “不许透露出去我们今晚见过她。” “是是是。” 第98章 上来,小爷背你 别山寺, 没过多久,别山寺的僧人就发现了,慧能和慧空二人死在了慧空的房间里,连忙叫了主持过来。 别山寺的老主持站在慧空的房间里,看到了慧能和慧空二人的死状。 老主持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暗光。 这现场,一看便是自相残杀而死。 可是慧能和慧空师兄弟二人平素也没什么冲突啊,绝大多数时候慧空都很听慧能这个师兄的话,他们二人怎么可能自相残杀? 跟在主持身后一同过来的和尚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主持,这……” “慧能和慧空师叔怎会自相残杀?” 有个小和尚见到慧空和慧能的尸体,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难道是为了争那个女人?” 老主持问:“你知道什么?” 小和尚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弟子今日从慧空师叔门口路过,恰好见到慧能师叔从慧空师叔屋子里出来,我听到……” 主持身后跟着的和尚着急地问:“你听到什么?” 小和尚继续小声地说道:“我听到慧能师叔要慧空师叔不许动那个女人,但慧能师叔走了以后,慧空师叔在背后骂慧能师叔,说什么……还不是慧能师叔想一个人独占美人,所以才不许他动,还说……凭什么这美人是他绑的,力是他出的,风险是他担的,慧能师叔动动嘴皮子,想要就要过去了……” 老主持身后的那个和尚倒吸一口凉气。 谁能想到,这师兄弟二人竟是为了一个女人大打出手?然后造成如今这幅局面。 慧空师叔一向是个看见女人就走不动道的,没想到慧能师叔这次竟也如此失态? 慧空师叔今日绑的那个女人到底该有多美啊?和尚不禁好奇道。 对了,那个女人呢? “主持,慧空师叔绑的那个女人不见了!” 主持立刻吩咐道:“了悟,你带人去追,这附近都是山,她一个女人跑不远,追到就杀了她,一定不能让她把寺里的秘密泄露出去。” “是!”和尚立刻带着人去了。 . 而另一边, 纪玄拉着木槿狂奔在漆黑一片的山林里。 第122章 黑洞洞的山林像是吃人的大妖怪,像是蕴藏了无数危险的神秘之境。 天空也是黑漆漆的一片,乌云遮住了最后一点月亮,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别山寺后面的这一大片山林间,树木茂密,马进不来,纪玄便只能把马拴在路边,自己穿过树木茂盛、枝丫横斜的山林见,悄悄从后山潜入了别山寺。 现在他要带着木槿出去,自然也只能翻过后山,从山林间穿越。 两人正跑着,纪玄的脚步忽然顿了一下。 “公子,怎么了?” “他们追上来了。” 木槿回过头,果然看见远处的山林间,好似有一点点微弱的火光正在移动。 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发现了! 别山寺后面的群山长久无人踏足,纪玄带着木槿从这里穿过去,自然会留下树枝被折断、地上铺着的干黄的落叶被踩烂的痕迹。 别山寺的僧人寻着二人踩过的痕迹,正朝他们这个方向来。 纪玄与慧能战那一场后,体力明显有些不支,而且他还受了重伤,木槿又是一个弱女子,别山寺派出来的都是体力强健的武僧。 更何况,这是在别山寺的地盘,他们终归还是比如别山寺那群僧人对这片山林了解。 双方优势和劣势太明显了。 再这样下去,他们两个人迟早会被追上的。 木槿忍住心底的慌乱,继续拼命地跑。 跑出去,就能活下来。 她要活下来。 但那火光终究还是离他们越来越近,木槿甚至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了! 木槿看着视野中越来越明显的火光,心跳越来越快。 怎么办? 要被追上了。 都是她连累了五公子。 “这里也有血迹,他们就是朝这个方向去了,咱们的方向没错!”有人大喊道。 “那个女人受了伤,一定跑不远!快追!” 那群和尚以为受了伤的是木槿。 木槿隐隐约约听到,不由得为之一震。 她侧过头,这才发现—— 纪玄的衣服几乎要被鲜血浸透了,暗红色的血,顺着他的胳膊肘一点一滴地往下滴,滴落在干黄的早已经丧失生命迹象的树叶上。 “公子……”木槿捂住嘴,低低地呜咽了一声。 纪玄侧过头,发现了她的惊恐。 他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用已经哑了的声音对她说:“别怕。” 木槿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她怎么会看不出,他现在忍受着多么大的痛苦呢? 他迈出的每一步都是那样的沉重,他迈出的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更僵硬、更缓慢了一点。 他明明在咬牙硬撑着,集中所有注意力逼着自己往前跑,可他却还抽出了宝贵的一丝丝精力,来告诉她,别怕。 火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在极度的压力氛围和极度紧张情绪之下,木槿的心跳得快得几乎要让她昏过去,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她会连累了五公子的! 她和五公子必须活一个! 木槿紧紧握着纪玄的手,在呼啸的冷风中张开嘴,低声说道:“公子,您走吧,别管我了!” 纪玄嘴唇苍白,竟然还能分出精力和力气,与木槿说笑,“少废话,小爷我就是来救你的,让我别管你,我岂不是白来了?” “公子,您走吧,奴婢跑不动了!”木槿想掰开他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开。 “跑不……嘶……动了?”纪玄说话间不知被树枝戳到了哪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磕磕绊绊才把一句话说完。 纪玄在前面开道,那些凌厉的树枝便都朝他去,在他本就重伤的身体上,再狠狠地划上一道新的伤痕。 纪玄都咬牙忍着,只有戳到伤口实在忍不过去了,才会发出一点点不太明显的声音。 木槿听得心疼又心酸。 他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纪五公子,是临安城里顶风流的纨绔小五爷,他何时曾受过这样的苦呢? 但是她不能连累他,于是她点点头,忍着汹涌的眼泪道:“对,跑不动了,公子您真的别管我了!” “跑不动了,”纪玄忍着痛意,在黑暗中脸色苍白地笑了下,“那就上来小爷背你!” 第99章 她身上还压着一个人 “啊?”木槿吃惊,还没想出如何拒绝,就被纪玄扯到了他背上。 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在纪玄背上趴着了。 纪玄个子很高,在林间奔跑的途中,时常会有树枝从他背上划过去,木槿为了避免被这些树枝戳到,只能扒着纪玄的肩膀,紧紧趴在纪玄宽阔结实的后背上。 虽然周围一片漆黑,身后还有追捕的一大群人,但她忽然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好像有五公子在,所有的困难都变得不值一提起来。 不一会儿, 身后追赶的人还是越来越近,有耳力好的和尚听见前面有动静,“前面有脚步声,那个女人一定在前面!” 纪玄此时也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天太黑,他与来时的路走得岔了些。 纪玄如今正到了一处极陡的山坡,几乎与断崖无异了,山坡上陡峭得几乎不长什么树,铺了厚厚一层苔藓和落叶,将下面的土壤遮盖得严严实实。 第123章 这坡还极其地长,下面很黑,不知道延伸到什么地方去了。 “前面是一片断崖,”纪宅停住了脚步,他微微侧头,问:“你怕吗?” 木槿愣了下,明白了纪玄的意思。 面前的断崖跳下去大概会重伤,被别山寺的僧人追上,会直接要了他们二人的命。五公子是要赌一把,搏一条出路了。 抱着他的脖子,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怕。” 身后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看见了断崖边的黑影,大喊道:“人就在那儿!快抓住她!” “那我跳了?” 纪玄干哑的声音随着风飘进木槿耳廓。 木槿仍然坚定地点头,“好。” 说罢,纪玄抱着木槿跳了下去。 木槿被紧紧抱在他的怀里,耳边隐约听见一点呼啸的风声,她下意识紧紧地回抱住了五公子。 料峭寒风中,似乎隐约有一点点五公子喉咙里溢出的笑声,被风带进了木槿的耳中。 突然,“嚓——嚓——” 一连串金属刺穿山石发出的刺耳声音,在木槿背后响起。 纪玄将短刀插进了悬崖峭壁之中,稳定住了他和木槿二人极速下坠的身体。 或许是纪玄的血滴落到了断崖下面,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总而言之,断崖下面的“主人们”,似乎发现了上面有新鲜的食物。 “嗷呜——” 一声响亮的狼嚎响彻山林。 木槿面色一变,“唰——”地抬起头和纪玄对视一眼。 即便纪玄把刀插进石壁里很深,但到底要承受纪玄和木槿两个人的重量,这把短刀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而且纪玄身受重伤,体力有限。 以现在极其不利的情况,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坚持到上面那群人离开。 . 与此同时,断崖边, 那群别山寺的僧人正面面相觑地站在断崖边,不可思议地看着黑洞洞一片的断崖面前。 有人惊讶:“跳、跳下去了?” “这女人是不是不知道这底下有什么?” “这跳下去不是自找死路吗?” 有和尚“嘿嘿”笑几声,看笑话道:“跳得好,还省的我们费力气抓她了!” “师兄,我们回去向主持复命吧,这人肯定没了。” 为首的了悟和尚看着悬崖下面,抬了抬手,“再等等。” 风静静地吹着,夜里温度下降得厉害,和尚们也不愿意在这荒山野岭里站着多等。 突然,“嗷呜——” 一声响亮的狼嚎从断崖底传上来。 这更给了和尚们信心,有个心直口快的和尚,立马劝师兄了悟道:“还等什么啊?师兄,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跳下去,有九条命都跑不出来!” 了悟冷冷看了出头的和尚一眼,那和尚登时便闭嘴了。 了悟带着他们,站在悬崖边静静地等待着。 . 断崖下, 纪玄手中的匕首已经有松动的迹象了。 忽然,“嚓——” 匕首顺着石壁往下划了好长一截,擦出噼啪乱炸的火花。 木槿吓得紧紧闭上眼睛,双手不自觉地把纪玄抱得更紧。 纪玄忍住伤口的疼痛,用了更大的力气,才让短刀被石壁重新卡住,暂时保住了两人的小命。 幸而,有惊无险。 不过,落下一截也并非全然是坏事。 木槿重新睁开眼睛,余光中看见右边石壁上,好像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山洞。 她眼睛一亮,连忙对纪玄道:“公子,右边好像有个山洞!” 纪玄转过头去,也看见了那处山洞。 但是纪玄那么果决和做事雷厉风行的人,却突然却有点犹豫起来。 他担心木槿这小身板能不能跳进那个山洞里。 他不想拿木槿的性命去做赌,或许……他们还可以再等等,他再坚持一下,等断崖上的人走了,他们再想办法。 木槿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公子,相信我,我可以的。” 虽然从这里跳到山洞里有点危险,毕竟这是悬崖,但是不跳,他们两个人迟早会掉下去,他们两个都得死。 最终,两人对视一眼,达成了一致。 “抓紧我的手,我送你过去!” “好。”木槿神色格外认真。 “一二三,走!” 木槿踩在陡峭的石壁上,一手攀着石壁,一手抓住纪玄的手,扑进了那个黑乎乎的山洞里,木槿摔得不轻,忍不住低呼一声,“呜——” “没事吧?” 木槿从地上爬起来,“没事。” 她站在山洞里关切地看着他,“公子,我拉你过来?” 纪玄看见她傻傻地关心自己的模样,忍着身上的剧痛,扯着苍白的嘴唇,嗤笑一声,“不必,你啊,让开就行。” “噢噢好。”木槿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傻,忍不住有点脸红。 她一心想帮五公子的忙,却没想到,公子那么好的武功,即便受了伤,但这点儿距离,哪里需要她伸手帮忙? 这点距离对纪玄来说的确轻轻松松,他不但自己走了,还把插进石壁的刀也一并带走了。 纪玄估算好了角度和力量,在离开的那一瞬间,“嚓——”地一声,干净利落地将刀也拔走了。 第124章 山洞里大概无人涉足,恐怕用得着这把刀的地方还多着。 木槿还在走神时,纪玄就像一阵风一样,朝她扑了过来。 木槿被纪玄的力量扑倒在地。 很短的时间里,她两次与大地亲密接触,只不过,这一次是躺在地上。 而且,她身上还压着另一个人。 第100章 他在亲她 木槿愣愣地躺在地上,感受到纪玄呼出的热气撒在了她的额头和头发上。 他宽阔坚硬地胸膛也离她那么近,近到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他那颗正怦怦跳动的心脏。 这一次,比上一次在文昌巷的那个院子里,他不小心带倒她时,离得更近。 纪玄的脑袋微微动了下,木槿以为他要爬起来了。 忽然,额头上有什么柔软的、略微潮湿的。 木槿感受出来了, 是纪玄的嘴唇。 他在亲她。 额头上那一块儿好像瞬间发起烫来,连带着木槿整张脸都开始发烫,如果不是山洞里太黑,一定可以看见她脸上那艳丽的飞霞。 木槿的心口也发起烫来,扑通扑通,跳得极快。 距离他上一次亲她,才过了短短的一个时辰不到。 短短一晚上,纪玄亲了他两次,而且都是在两人意识都很清醒的时候,这意味着什么,木槿不会不知道。 可是她不想拒绝。 应该说,她也是愿意的。 她想,张灵玲之前问的那个问题,她现在已经可以回答她了。 她好像……喜欢上五公子了。 不仅仅是因为今晚,他又像一个大英雄一样突然出现,救了她。 仔细想想,其实在很久以前,在不知不觉间她就喜欢上了公子,只不过,她自己一直不愿意承认而已。 她一直在退缩,即便五公子有许多次在她面前,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她还是在回避和退缩。 她畏惧他们之间身份的悬殊,她害怕她站在他身边时,要面对的流言蜚语,她害怕握着她卖身契的夫人会对她不满…… 她害怕的东西太多了。 她是个胆小鬼。 但今天,她想勇敢一次。 她今晚差一点就死了。 刚刚的百丈悬崖她都不怕,比起差一点死掉来说,好像这些困难也不算什么了。 突然, 黑暗中响起极其细微的声音。 “嘶嘶——嘶嘶——” 好像有什么活物,在逐渐朝他们靠近。 纪玄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一把将木槿也拉了起来。 猛地,纪玄手中的刀掷了出去。 好像有什么被“唰——”一声斩断的声音。 漆黑一片,木槿什么都看不见。 不敢想象,如果今晚是她一个人在这里山林间穿行,她会不会被活活吓死。 好像没声音了,她便唤了一声:“公子?” “别怕,一条小蛇而已。”纪玄口吻轻松道。 木槿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 . 断崖上, 了悟一行人站在断崖边,这么长时间,的确没听到下面有什么动静。 渐渐地,连狼嚎都听不到了。 大概,那个女人现在早就已经被那群狼撕扯干净了。 有和尚小心翼翼地问:“师兄,咱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出来得着急,他们都没穿厚衣服,而且山里夜间又冷,和尚们都冻得瑟瑟发抖,好有几个冻得嘴唇都已经发白了。 了悟吩咐道:“下去几个人到断崖底去看看。” 这断崖是可以绕路下去的,就是需要耗费些时间,而且要走不短的路程。大晚上,跑这么远一趟,又冷,实在是遭罪。 几个和尚推推挤挤,支支吾吾,都不愿意下去。 “师兄,已经这么晚了,又冷,要不明天早上再看吧?” “是啊,师兄,师兄弟们又冷又困,明天早上再来检查吧!那个女人肯定活不了的!” “对啊,师兄,咱们现在下去,也不一定能找到那个女人的尸体,没准儿早就被崖底那群饿狼啃得骨头渣子都没了,明早再去检查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啊,师兄明天早上再去吧,咱们的火把也快燃尽了。” 和尚们都不愿意下去,纷纷劝起了悟来。 最终,了悟松口,一群和尚们这才离开断崖边。 . 断崖底下, 纪玄和木槿也冻得瑟瑟发抖。 木槿冻得嘴唇发白,纪玄的脸色和嘴唇都是苍白的,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因为断崖底下太冷了。 不能这样下去了。 不能待在山洞里等下去,会被山里的夜冻死在这里,尤其是纪玄深受重伤的情况下,再寒气入体的话,就危险了。 纪玄自斩了那条蛇以后,便渐渐地不大精神了,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了。 木槿轻唤了一声,“公子?” 纪玄没有答应她。 她又唤了一声,“公子?” 仍然没有回应。 “公子?”木槿轻轻晃了晃他的肩膀。 “嗯……”纪玄低低应了一声。 木槿用力地扶着他起来,“公子,别睡,我扶您起来,我们往里面走走。” 断崖底下是一群凶恶的野狼,以他们二人现在的情况下去就是送死。而且,五公子快要撑不住了,他们现在也下不去了。 第125章 只能往山洞里面走一走了。 纪玄比她高得多,也重得多,木槿扶着他,实在是有些吃力,因而走得很慢。 没走两步,她就踢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而且似乎还是挺大的一个东西。 在一片乌漆墨黑中,猝不及防踢到柔软的未知巨物,实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木槿吓了一大跳。 她吓得一趔趄,差点连带着纪玄都摔在地上。 幸好,她紧要关头手撑着石壁,稳住了身体,这才避免两个人摔在那个软软的、未知的东西上面。 她想起那是什么了。 是公子刚刚斩杀的那条蛇。 那么大一条! 公子刚刚不是说,“一条小蛇而已”吗? 这是小蛇吗? 这……说是蟒蛇……都不为过吧? 木槿简直欲哭无泪,站在巨蛇面前,深呼吸,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才忍着心底里的巨大恐惧,扶着纪玄,小心翼翼从巨蛇的尸体上跨过去。 过了好久好久,木槿那颗吓得怦怦直跳的心才平复下来。 走了一会儿以后, “公子?” “公子?” “嗯……” 木槿连着唤了两声,纪玄才有一声低低的回应。 她咬着牙说:“公子,别睡啊,再坚持一下。” 没走多远, 木槿又开始唤他,“公子?” “公子?” 这一次,她等了很久,都没有回应,没有任何回应。 空旷的山洞里安安静静。 木槿心里咯噔一下。 第101章 这么怕我死啊? 她立刻停下了脚步,慌乱地侧过身子去看他。 纪玄垂着脑袋,眼睛紧闭着,一副陷入沉睡的模样。 她费力地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公子,你醒醒!” 还是没有回应。 木槿心里真的慌了。 她伸手去摸他的脸,“公子,公子,你醒醒!” 怎么就叫不醒了呢?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木槿急得要哭了。 忽然,纪玄低低地笑了一声。 木槿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公子,你刚刚……是……装的?” 木槿怎么也没想到,都到这种生死紧要关头了,她都那么害怕了,五公子竟还有闲心捉弄她?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纪玄的笑声还在继续,木槿都怕他笑得背过气去。 他单薄而低沉的笑声,在安静空旷的山洞里低低地回响。 震得木槿的耳朵一阵一阵的发麻发酥,她不知道,明明眼下他们情形如此艰难,他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纪玄有些虚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阿槿,你这么……频繁地唤我,是不是……怕我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了?” 纪玄的伤实在太重,一句话都断断续续分成了两半说。 热气喷在了木槿的耳垂上,她的脸“唰——”一下就红了,一瞬间就紧张起来。 她的心乱了,脑子里只有他在她耳边说话时,那种微妙的触感,一丝一毫多余的注意力都分不出来,连纪玄对她的称呼变了都没注意到。 他哑声问:“你这么……怕我死啊?” 木槿本来还有点生气他故意捉弄她,听他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又紧张起来。 她连忙道:“呸呸呸,说什么胡话,什么再也醒不过来,什么死,公子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了。” 纪玄又凑近了一些。 这一次,几乎是嘴唇贴着她耳朵说的,“关心我?” 木槿愣了一下。 她从他微弱的语气中分辨出这是一句疑问句,甚至都没用过多的犹豫,就坚定地点了点头。 “对,奴婢关心你,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 纪玄似乎笑了一下。 不知道他又在高兴什么。 忽然,他又安静下来了。 木槿倒希望他能再说几句话。 她一边吃力地扶着他往前走,一边跟他说话,“公子,你别睡,咱们说说话好不好?” “说什么?”纪玄喘着气问。 受了伤以后,没走两步就格外的费劲,木槿都不知道,他怎么虚弱,刚刚是怎么背着她在漆黑的山林间奔跑的,可能真就靠一口气硬撑着吧。 木槿问:“你是怎么发现我在那间禅房的?” “之前,在每间禅房……检查的时候,我在……慧空的床上……发现了,一根头发。”纪玄忍着行走间伤口被牵扯的巨痛,断断续续回答道。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说他怎么能那么及时就赶到。如果再晚来一步,她恐怕就真要遭受慧空的毒手了。 “公子好厉害啊。”木槿由衷地夸赞道。 纪玄哼笑一声,没说话。 . 走了很久很久以后,前面还是没有一丝光亮,反而山洞越来越狭窄起来。 木槿也快要没力气了。 如果不是她之前也经常干一些粗活重活,还算是有点力气,她今晚可能根本就扶不起五公子,更不要提走这么远的路了。 咬牙走了这么远,她实在要撑不住了。 她这次真的走不动了。 木槿的步伐越来越沉重,肩膀上扶着的纪玄,也有很久都没说过话了。 第126章 木槿心里一紧。 “公子?” “嗯……”纪玄抬起头,低低地应了一声。 木槿能感觉到,公子好像又比方才更木讷和迟钝了一点。 公子越来越没精神了,体温也很低,木槿扶着他的手,手心里一直是一片黏腻的潮湿。 那是纪玄流出来的血。 他已经流了很多血了。 不行! 她绝对不能放弃。 五公子好不容易才救了她,她却要连累五公子一起死在这荒山野岭的山洞里…… 她身上背负的不仅仅是她自己的性命,还有五公子的生命,她绝不能放弃,一定要带着公子走出去! 木槿重新振作起来,她使劲晃了晃脑袋,让脑子更清晰,人更精神一点。 她用尽全力挤出一点笑容,“公子,我给你的重阳节香囊做好了,你要不要看看?” 纪玄惊觉,明日就是重阳了。 不对,早已经过了子夜,应该说今日就是重阳节了。 原来,他期待那么久的重阳,今日就是啊。 纪玄也忍着身上的痛,勉强笑了下,“好。” 木槿一手支撑着他的身体,另一只手费力地从身上将那枚香囊取出来。 木槿取出来以后,才想起来,这山洞里黑得根本就看不见她绣得香囊是什么样的。 她有些遗憾地说:“太黑了,看不清……” 她又想出来弥补的方法,还能吸引公子的注意力,免得他睡过去。 木槿提议道:“公子你要不要摸一摸?猜猜奴婢绣的什么花样子。” 纪玄摇了摇头,语气虚弱道:“不了,我手上……都是血,会弄脏的。” 木槿的眼泪差一点就掉下来了。 她正要说没关系,不怕弄脏,要是沾上血了的话,她出去再给他绣一个。 就听到公子说,“等出去……再给我吧,我猜……你绣的是山茱萸。” 本来听到前半句木槿还有点想掉眼泪,听到后半句,纪玄竟然猜得准确无误,她惊讶抬头,“公子怎么知道?” 纪玄笑了下,仿佛藏着什么秘密,“出去再告诉你。” 虽然声音很虚弱,但是依稀可以分辨出语气里的欢欣与雀跃, 木槿莫名想哭,忍着泪点头,“好,那你可以要记得,出去得亲口告诉奴婢。” 她说罢,又补充一句,“别睡啊,奴婢怕你睡一觉就忘了。” 纪玄应了,“好……” 木槿听他应了,这才放心。 又过去很久, 木槿这次是真的连脚都快要抬不起来了。 深秋天气,山里的夜间是真的冷,即便在山洞里,刮不到寒风,但还是抵抗不了下降的气温。 木槿已经冻得牙齿打颤了。 她真的快要坚持不住了。 她想活下去,想和五公子一起活下去,诸天的神佛啊,能不能救救他们? 几乎快要绝望的木槿,在心中一遍遍地无声祈祷着。 突然,木槿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一点点风。 有风! 第102章 石头开窍了 “公子,有风!”木槿声音都大了不少。 意识微弱的纪玄没有回应。 木槿拍了拍他的脸,激动道:“公子,醒醒,有风,你感受到了吗?” 纪玄从一片混沌中瞬间清醒过来,也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一丝丝微弱的凉风,“的确有风……” 木槿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公子,我们有救了,有风从前面刮进来,前面一定有出口!” 纪玄白得像纸一样的脸,也露出了一点点笑容。 果然,没走多远,木槿就看见前面有一个小孔透出光来,在一片漆黑中是那么明显。 大概是外面被乌云遮住的月亮漏出来了吧,外面有月光,因而比山洞里亮一些。 但是这洞口略微有一点小,以木槿的瘦弱的的身形恐怕能正好爬出去,但是纪玄就不行了。 木槿用手推了推,石壁坚硬,根本推不开洞口周围的石头。 “用这个。”纪玄把短刀递给她。 木槿点了点头,“好。” 木槿拿着价值千金的短刀在洞口敲敲打打,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凿了好一会儿,还真让她把洞口凿得大了一圈。 纪玄当初买这把宝刀,也没想到,有一天竟是要拿来这么使的,先是插进石壁里,现在又是凿石头。 .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终于走出了山洞。 木槿分不清该走哪边,幸好纪玄还能分得清楚方向。 他们要走出这片山林,找到纪玄当时拴在林子里的那匹马。 走了一段,前面忽然又响起一群杂乱的脚步声。 木槿慌了,“公子,有人过来了。” 声音离他们很近,他们现在在这里,根本没有地方躲。 纪玄握住她的手,目光紧紧盯着前方,“别怕。” 木槿也紧张地看着前面的方向。 一个黑影窜出来,他身后还跟着许许多多的黑影,他们也没打火把。 纪玄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被糟蹋的不成样子的短刀,把木槿护在身后。 木槿也屏住了呼吸,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 那群人好像也发现了木槿二人,“那儿有人!而且还是两个人!” 第127章 纪玄手中的短刀正蓄势待发,千钧一发之间—— 月光洒落在为首那人的脸上。 那不是被纪玄派下山的阿吉又是谁? 纪玄:“……” 木槿:“……” 纪玄额头上的青筋狠狠蹦了下,有那么一瞬间,真想把手中的短刀掷过去算了! “公子?”阿吉认出了前面的两个人,“公子!真的是您啊!” 阿吉痛哭流涕地扑上来,“公子,小的终于找到您了!” 到了跟前,才看清纪玄身上的伤,“公子,您受伤了?怎么伤得这么重?是不是别山寺那群贼人伤了您?” 纪玄身上的伤痛得要命,哪来那么多闲工夫听阿吉讲下去。 他烦躁地蹙了蹙眉,吩咐道:“别废话了,先离开。” “诶是是是!”阿吉连忙应道,伸手去扶着纪玄另一边。 有了阿吉的帮忙,木槿身上的负担一下子就轻了。 木槿能暗暗感觉到,五公子显然是把大半个身子的力量都依靠在阿吉身上,她与其说是扶五公子,不如说是她就贡献了一只胳膊,现在根本没出什么力。 木槿抬起头看纪玄,却发现纪玄也正垂眸看着她。 木槿脸红了,连忙慌乱地把目光移开了。 风声呼号中,她仿佛听见公子喉咙里溢出一声低笑。 . 阿吉他们就是看见纪玄拴在林间的马,才顺着一路找过来的,但是这片山林太大,他们找了好半天,才走到这里。 在阿吉带人支援下,剩下的路就好走多了。 这深更半夜的,阿吉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辆马车,甚至还请到了大夫。 木槿看着大夫给纪玄止了血,包扎好了伤口,写了药方子,才放下心来。 从这里到文昌巷的宅子,坐马车约摸要花一个时辰。 木槿坐在马车里,一开始还能撑得住,没过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 再睁开眼时,木槿就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外面天光大亮, 木槿觉得头有些痛,可能昨晚在山里受了凉。 腿也痛,稍微一动就痛,感觉两条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昨晚走了那么远的路,脚底板也走得疼。 还有两只胳膊也疼得抬不起来,大概是因为昨晚那么长时间,一直用力地扶着公子。 对了,公子呢? 木槿一把掀开被子,趿着鞋子,一瘸一拐地就往出跑。 阿吉见到她这么慌里慌张地从房间里跑出来,有点欣慰,公子长久以来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木槿终于知道紧张公子了。 也不枉公子救她,差点儿把命都搭进去了。 他见木槿这么着急,连忙对她道:“别着急,公子没事儿,就是还没醒,在屋子里躺着呢。” “人都没醒,怎么能叫没事?”木槿情急之下有些失态,脱口而出道。 话音一落,两人都愣住了。 木槿还是很担心,顾不上尴尬,连忙朝公子的房间一瘸一拐地快步走去。 站在原地的阿吉看着木槿焦急的背影,摇摇头。 看来真是上了心,连往日里的温温吞吞、什么都闷在心里不说的毛病都没了。 苍天有眼啊!木槿这石头终于开窍了!他们家公子的一番心意终于有了回报! 阿吉都忍不住替还在昏迷的公子感到欣慰了。 . 木槿推开纪玄的房门。 纪玄果然昏迷躺在床上。 她印象中,这样的场景好像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 五公子好像总在受伤,每次都弄得浑身是血。 木槿有点心疼。 明明平日里那么高大健壮、那么活蹦乱跳的人,如今却脸色苍白、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木槿打了盆温水进来,给他擦脸擦手。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伤口,每近距离地看见一处伤口,心就要痛上一次。 她就这样在他的床边守了两天两夜,悉心地给他喂药、换药、盖被子、擦洗。 纪玄多昏迷一天,她的心就要沉上一分。 时间一天天过去,木槿的表情也越来越严肃。 终于,第三天的时候。 木槿在给他擦手的时候,发现他的手指动了一下。 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举着帕子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盯着他的手。 看见他的手指再次动了一下,她才确定,公子是真的醒了。 第103章 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 木槿立刻去看纪玄的脸,就看见纪玄不知何时早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从被子下面伸出手,一把拉下她,然后抱住了她。 木槿都愣住了。 纪玄将桎梏她在怀里,抱得那么紧,就好像是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 木槿便只能俯着身子,双手撑在床边。 愣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轻轻挣扎着要起来,“公子,你身上还有伤呢。” 纪玄一巴掌拍到了木槿后腰下方,很接近臀的位置,像是惩罚木槿不乖似的,“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木槿的脸“唰——”地就红了,嗔怪道:“公子!你……你……” 纪玄笑了下,任由木槿羞恼地瞪着他。 木槿脸上的热度还没退去,就听得门口“砰——”一声,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第128章 纪玄和木槿同时看向门口。 纪玄面色不善。 木槿则是羞臊和尴尬,虽然他们也没做什么,但是被好朋友撞见,总觉得异常尴尬。 张灵玲慌张地站在门口,脸色通红,手足无措,“不、不好意思,打、打扰了!” “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 说罢,张灵玲一只手捂着眼睛,一只手捡起地上的东西,忙不迭跑了。 溜得比兔子还快,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灵玲!”木槿立刻要从纪玄身上爬起来,想去追张灵玲。 纪玄却不放她离开。 木槿瞪着眼睛,奇怪地看着他,“公子?” “看见了就看见了,怕什么?” “不是怕,是……是……”是什么木槿也解释不出来。 “她那么大个人了,跑出去又不会丢,而且有阿吉看着,能出什么事?” 纪玄冷笑一声,“说起来,我还没跟她算,她在别山寺把你弄丢的账呢!” 木槿吃惊地看着他,公子这也忒不讲道理了。 “奴婢走丢是因为坏人处心积虑设了陷井,和灵玲有什么关系?” 纪玄立刻反驳:“和她怎么没关系了?难道不是她带着你去别山寺的?难道不是她在别山寺把你一个人丢下,才让坏人有了可趁之机?就是和她脱不了关系!” 木槿也不知道纪玄对灵玲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意见,下意识维护自己的好朋友,“是奴婢对陌生人没有警惕心,真的不能怪灵玲。” “你就护着她吧!”纪玄没好气地点了点木槿的额头。 木槿看着纪玄的脸色,试探性地问道:“那奴婢出去看看灵玲?” “你休想!”纪玄道。 “有什么好看的?”纪玄大掌放在她的后背上,一把把她压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木槿,“你看她不如看看本公子,小爷我可比她好看多了。” 木槿:“……” 自从这次一起经历生死以后,五公子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实在让木槿有些招架不住。 . 纪玄醒来,木槿也有些正事要跟他说。 木槿过去关上门。 纪玄挑眉,“怎么?大白天的,本公子刚醒,你就如此迫不及待了?” 木槿:“……” 她无奈又头疼地笑了下,“公子,奴婢是真的有正事要说。” 纪玄为木槿的不解风情叹了口气,“说吧。” 木槿心中仍然忧心一件事,“公子,别山寺的人会不会找麻烦?” 纪玄摸了摸她的发顶,“害怕?” 木槿点头,“嗯,有点儿。” “别山寺在此盘踞多年,他们如果追查下去,奴婢怕他们做出些什么。” 纪玄笃定:“他们不会查下去。” 木槿惊愕抬头,“为什么?他们追了我们那么久。” “因为别山寺内部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团结,慧能慧空死了,对别山寺的一些人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而且——” 木槿问:“而且什么?” 纪玄若有所思,“我总觉得,他们似乎在藏着一件更大的秘密。” 藏着一件更大的秘密吗? 木槿脑子里闪过什么。 她想起那晚被关在地道里…… 木槿努力回忆着当时在地道里的情景,“公子,我那晚……好像的确发现了别山寺有一点不太对劲的地方。” 纪玄手上的动作一顿,“有何不对?” 木槿继续说道:“奴婢那晚被关在地道里,地道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但是慧空提着灯下来的时候,我看见地道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反射出凛冽的寒光。” “奴婢总觉得……那些像是兵器,而且数量不少。” 纪玄眸光一震,“兵器?” 如果是一大批兵器,这就说得通了。 私藏兵器,乃是重罪,所以别山寺的僧人才会对他那晚进禅房百般阻拦,而且言语态度间遮遮掩掩。 如果别山寺私藏了兵器,那么慧能慧空二人自相残杀死在寺里的消息,恐怕就会被别山寺捂下来。 别山寺无论会不会继续查下去,会不会查到他头上,但肯定不会摆到明面上,这倒省去了纪玄的许多麻烦。 不过,纪玄想不通别山寺一个寺庙,私藏兵器做什么呢? 木槿见纪玄震惊,她对于自己的猜测很忐忑,不由得紧张地抿抿唇道:“奴婢只是猜测,并不能确定。” “嗯,我知道,”纪玄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以作安抚,“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对了,你给本公子绣的香囊呢?” 重阳节已经过去好几天了,纪玄现在还没见着那重阳香囊到底长个什么模样。 山洞里乌漆墨黑,生死关头,她为了不让纪玄睡着,拿这个香囊当由头,没话找话地与五公子说了很久。 现在,光天白日的,两人意识都很清醒,木槿反而有点儿扭捏了。 她把香囊拿出来递到纪玄面前。 木槿昨日让阿吉帮忙准备了五公子常用的香料,早已经把香囊装好了。 纪玄将精美小巧的香囊拿在手中仔细欣赏。 虽然绣工比不得他从前佩戴的那些出自名师之手,价值千金的香囊,但是眼前这个明显更得他心意。 第129章 这香囊一看,就是木槿花了心思的绣了很久的。 纪玄把香囊握在手心里,他如今还躺在病床上,等他伤好了,穿衣出门了,他就佩上。 第104章 再遇张公子 别山寺, 老主持的禅房里, 了悟神色有点犹豫,“主持,真要这么写?” 了悟很担心,“殿下若知道我们欺瞒于他,到时候恐怕不会放过我们。” “不这样写,殿下现在就不会放过我们。”老主持幽幽道,“如果让殿下知道了,寺里这几日发生的这些事情,我们可还会有活路?” 殿下一定会为了封锁消息而杀了所有人。 “明明是慧能和慧空二人犯下的过错,不该连累寺里所有弟子,老衲也是为了别山寺的五百弟子。”说罢,老主持低头又念了声佛。 了悟理解了主持的苦心,点点头道:“主持说的是,是弟子考虑不周。” 别山寺若要向外追查慧能和慧空二人的死,势必引起更多人关注别山寺,那么对于别山寺来说,极其不利。 越多的人关注,这里的秘密就越有可能被发现。 但老主持也并非没有私心,他不追查慧能慧空二人的死,而是将此事真就如表面上表现得那样,归类为师兄弟二人为一个女人自相残杀,自然还有别的原因。 慧能在殿下那里得宠,便在别山寺处处压他一头,明明他才是别山寺的主持,论资历、论年纪他都比慧能高,但却不得不事事听从慧能的指挥和安排。 这么多年,他不过就是一个被慧能支在前面扰乱别人视线的活靶子。 老主持对慧能积怨已久。 至于慧空,慧空仗着师兄慧能在别山寺的超然地位,他一个徒有蛮力没有脑子的蠢货,在别山寺横行霸道,连他这个主持都不放在眼里,老主持早就想收拾他了。 这下,两人都死了。 别山寺轮也该轮到他这个主持做主了。 . 别山寺自从那晚过后,好像彻底在木槿和纪玄的生活中消失了一样。 日子过得风平浪静,好不舒坦。 又过了些时日,纪玄身上的伤都好了。 书院那边,他已经请了十几日的假了,书院的先生让人来问过好几次了,纪玄再不去,估摸着,书院的先生就要送信给临安纪宅了。 纪玄只得不情不愿地去上学。 木槿在家里憋着实在没意思,但别山寺那件事情刚过去没多久,她不敢随便出去,也不敢去很远的地方。 于是,她和张灵玲便一起去了巷子最里面的周家。 她前些日子为求短期速成,只跟周惜弱学了绣山茱萸,旁的一点没学。 但她现在心境改变了,想跟着周惜弱再学些刺绣,绣一些别的东西。 以后,能给公子做些别的东西。 以前不怎么想学针线活儿,是觉得没有能用的上的地方,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了心上人,自然总想着能给心上人亲手做一些东西。 木槿知道自己的变化,但她并不想阻止,对于正在幸福的人来说,这样的变化也是幸福的。 周惜弱不肯收木槿的学费,木槿便只好替她干一些院子里的活,扫地劈柴什么的,干完了活,才坐下来跟着周惜弱学刺绣。 奇怪的是,张灵玲今日竟也踏踏实实跟着周惜弱学了起来,还主动问周惜弱刺绣上的问题。 张灵玲今日学得可认真了,都快赶上她做木工活儿时那么认真了。 往日里坐不到半个时辰,就要跑去一边喂鱼,玩木头的,今日竟然足足坐了快两个时辰。 不仅木槿,就连寡言少语、性情淡漠的周惜弱今日都为张灵玲的异常表现感到奇怪,不禁多看了张灵玲两眼。 三个姑娘,在周惜弱的房间里度过了安静而美好的一个上午。 到下午时, 突然下起了雨,而且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木槿想起公子今日好像没带伞,便向张灵玲和周惜弱提出告辞。 她要回去给她家公子送伞。 张灵玲庆幸道:“幸好我哥哥带伞了,免得麻烦我跑一趟!” 周惜弱拿着针线的手忽地一顿。 木槿注意到了的周惜弱的出神。 临走前,她的余光无意间瞟到了靠在墙角的雨伞,还是决定多问一句。 毕竟,周惜弱是个很好的人,木槿想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帮忙。 木槿温声问:“惜弱,你兄长带伞了吗?需要我帮忙捎一把过去吗?” 木槿听张灵玲说过,周惜弱的兄长很厉害,在别山书院教书,年纪轻轻就是别山书院的夫子。 周惜弱好像还在出神,并没有立刻回答木槿。 她的目光落在那把伞上,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好一会儿,周惜弱才摇了摇头,“不用了。” 木槿见她忽然好像就不开心了,也不好再多说下去,“好,那我先走了,下次再过来找你学刺绣。” 周惜弱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 木槿总觉得惜弱刚刚的反应有点奇怪,一把伞而已,需要想这么久? 但是脑子里的想法一出来以后,又觉得是自己敏感多疑了,对别山寺的事情处处留意、多加猜测就罢了,怎么在平日里一点别人的小事,她都要想这么多了? 第130章 木槿拿了三把伞,自己撑一把,另外两把是个公子和阿吉的。 从文昌巷到书院只有一刻钟左右的路程,木槿走了没一会儿就到了。 虽然没走多远,但是她的裙角还是被路上的雨水沾湿了,还溅上了泥点子。下雨天,这总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木槿到的时候,书院已经放学了,很多学子已经离开了,就剩下少部分的学子,正陆陆续续往书院外面走。 木槿知道公子在书院最末等的班级,丁字班。 丁字班还剩了几个人没走,木槿进去一问,才知道,公子又被那个姓周的夫子叫去了。早上就被叫过去了,现在都下学了,还不见回来。 木槿只好问了周夫子宿舍的方位,撑着伞找去了。 未曾想,半路上忽然有人叫她。 “木槿姑娘?” 木槿回过头来,看见一青山书生撑着油纸伞站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 是张灵玲的哥哥。 上次见面的确尴尬,即便过去这么多天,到了现在,木槿还是在面对张灵玲的哥哥时,尤其单独面对,真的会觉得有点尴尬。 木槿硬着头皮行礼,“张公子。” 张灵岳看见木槿怀里抱着的两把伞,“姑娘这是来送伞?” 第105章 公子又吃醋了! 木槿点点头,“对,来给我们家公子送伞。” “上次……”张灵岳脸色不自觉地有点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上次实在冒犯姑娘了,小生天生爱脸红,实在不是有意冒犯姑娘。” 雨水滴滴答答落在油纸伞上,在木槿头顶上发出很大的声音。 张灵岳声音不大,隐没在雨声中,木槿差点儿都没听清他说什么,半听半猜才知道他说的内容。 木槿笑了下,“公子不必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我……” “阿槿!” 木槿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她立刻转过身去,看见五公子撑着一把伞朝她大步走过来。 木槿眼睛一亮,“公子!” “奴婢正要去找你,你正好就过来了。” “什么正好!”纪玄气呼呼地揉了把她的脑袋,“你看不出来本公子是专程过来找你的嘛?” 木槿的目光落在了纪玄撑着的伞上,疑惑道:“公子,这把伞是……” 木槿心道,难道公子带伞了?只是她没看见,那她岂不是白跑一趟? 虽然是从别人手里抢的,但是纪玄还是面不改色地说:“刚刚从同学手中借的。” 木槿暗暗松了一口气,没白跑这一趟。 一旁站着的张灵岳有点尴尬地咳了一声,朝木槿拱手道:“木槿姑娘,小生还有事,便先告退了。” 木槿也礼貌地回了一礼,“张公子请便。” 纪玄抱着胳膊睨着张灵岳,脸上表情算不得友善。 纪玄磨牙,这兄妹两个一个比一个讨厌,就知道缠着阿槿。 . 张灵岳走以后,木槿把带来的两把伞给了纪玄和阿吉。 纪玄让阿吉把他借的拿把伞还回去。 毕竟,被他借伞的那个冤种现在还在廊下等着呢。 阿吉小跑着去了。 木槿和纪玄一起慢慢往书院门口走。 秋季快结束了,天黑得越来越早了。二人到书院门口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雨越来越大,雨声哗啦哗啦的,风也刮得很大,木槿的裙摆沾了泥,被吹起来,她顾不得那么多,两只手扶着伞,顶着风雨往外走。 伞被吹斜,木槿忽然看见一个有点儿熟悉的身影,正冒着大雨往外走。 朦胧烟雨间,她看见的那张侧脸,和那晚她站在门口等公子时见到的那张侧脸重合了。 那晚,她看见那个男人进了周家。 那……好像是周惜弱的兄长。 这么大的雨,竟这么着急地冒着大雨回家么? 惜弱的兄长竟然没带伞吗? 她临走时问过惜弱,用不用给她兄长捎一把伞,惜弱说不用了,她还以为是惜弱的哥哥带伞了的意思,原来竟不是吗? 可是,木槿有点想不通,惜弱看样子应该是知道她哥哥没带伞的,为什么不让她顺路捎过来呢? 张灵玲说惜弱的哥哥虽然面冷了些,但是对惜弱很好,这些年挣的钱几乎都给惜弱治病买药了。 木槿以为他们兄妹俩感情应该很好才对,如今看来,竟然不是她想的那样么? 可是说他们感情不好,好像也不对。 木槿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但说不上来。 正巧阿吉回来了。 三人便快步朝书院门口去。 正好,在门口遇到了另一个方向过来的周嘲。 虽然周嘲还是身姿笔挺,淋着大雨也不会觉得他有多狼狈,但是这雨实在太大了,淋久了,恐怕是要狠狠病一场的。 到底是惜弱的兄长,这种小忙,能帮的地方,木槿还是想帮一把。 木槿下意识地拉住了纪玄,低声央求道:“公子,这是我一个好朋友的兄长,我们三个人有三把伞,能不能分一把给他?” 纪玄抬头一看,这不是让他恨得牙痒痒的周阎王么? 送伞?送个屁! 要不是他,小爷他能留到这么晚?又站着抄了一天的文章,被他逮着几篇破文章刨根问底、问死问活。 第131章 他没在路上啐周阎王两口,就算他心胸宽广了。 纪玄愤愤在心里骂道。 他本想拒绝,但一低头,看见木槿企求的眼神,他冷冰冰拒绝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纪玄远远看了周嘲一眼,恨恨磨了磨牙。 少年一弯腰钻进木槿伞底下,把自己手里的伞收了,远远扔给阿吉。 他没好气地吩咐阿吉道:“去,给周夫子送把伞!” 木槿见纪玄灵活地钻到了自己的伞下面,都愣住了。 她本来以为公子会让她自己把伞给出去的,然后让她和阿吉共撑一把伞,实在没预料到,公子会把他自己的伞送出去。 她甚至没反应过来把伞往上举一点。 纪玄足足比木槿高了一个头,现在只能弯着腰低着头站在木槿的伞下面。 他见木槿傻了似的,不觉好笑。 怎么总是呆呆愣愣的? 他便一只手从木槿手中接过伞柄,一只手在木槿眼前打了个响指,笑道:“回神了!” . 阿吉站得有点儿远,没听到木槿的话,这会儿忽然听见纪玄如此吩咐,一时都惊讶住了。 公子多讨厌周夫子啊,竟然回主动给周夫子送伞?而且公子竟然还把自己的伞给了周夫子? 我的个乖乖哟! 太阳打西边出来,阿吉都没这么惊讶。 他嘴张得老大,一脸吃惊,抱着怀里的伞,好半天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像个幽魂似地去了。 阿吉成功将伞送到了周嘲手里。 隔着大雨,周嘲遥遥地朝这边望来,拱手行了个礼。 纪玄看见周嘲这张脸就烦,烦躁地翻了个白眼,高傲地把脸迈到了一边去。 木槿疏离和礼貌地微笑颔首。 纪玄发现木槿朝周嘲笑,少年占有欲作祟,醋坛子都打翻了。 他一把搂过木槿,大步朝外面去了。 木槿惊慌失措,挣扎着道:“公、公子,这是在外面,怎么能如此……” 光天化日的,而且还是在大路上,他、他怎么能这么搂住她?还……还楼得这么紧…… 木槿脸皮子薄,忍不住有点脸红。 “怕什么,路上又没多少人?”纪玄勾唇笑了一下,“下这么大的雨,又只有一把伞,只能搂紧一点,免得被雨淋到。” 木槿和朦胧烟雨一样不清晰的脑子,听到纪玄的解释,勉强转了一下。 公子的话,好像……也没毛病? 就在木槿快要说服自己的时候, 纪玄低头,在她耳朵边说:“而且,你是我的人,不过就搂个肩膀,怕什么?” 木槿整只耳朵“唰——”一下就红了,连带着半边脸颊都红了。 耳朵和脸颊都发起烫来。 木槿咬着唇,忍不住用冻得有些冰冷的手,摸了摸滚烫的脸颊。 第106章 不正常的男人 回到纪宅,木槿才发现,纪玄大半边肩膀都淋湿了。 她除了裙边湿了一些,身上都是干的。 木槿有点内疚。 雨太大,他们身高又差一些,公子跟她打一把伞,一直顾着她,才会让自己淋湿。 公子身上那么重的伤才刚好,又淋了大雨。 纪玄注意到木槿失落下去的眼睛,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想什么呢?淋点儿雨而已,对小爷来说不值一提,别老胡思乱想!” 木槿被他窥见了心事,抬起头看他一眼,又不好意思地避开了目光。 她连忙道:“我去帮公子准备洗澡水!” 找个借口溜掉了。 李大娘在灶上烧了两锅热水,但是他们三人都得洗个热水澡,这点儿热水就不够了,还得再烧两锅。 阿吉提着木桶,装满热水,一桶一桶往浴室提。 锅里的热水舀完以后,木槿就重新往两口大锅里添了冷水,给灶洞里又添了柴。 纪玄虽然是纨绔公子,但是洗澡一向是不留人伺候的,所以阿吉和木槿便也可以趁着这个时间洗个热水澡。 . 夜半, 雨仍然在下。 风在外面呼号,雨敲打着紧闭的门窗。 大雨顺着屋檐一股股流下来,砸在屋外的青石板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噼里啪啦的雨声中,有人悄无声息撬开了纪玄的窗户。 一个黑影正在一步步朝床上躺的那个身影靠近。 当那个黑影走到纪玄的床边时, 突然,纪玄睁开了眼睛。 他冷笑。 果然来了。 纪玄从枕头下面抽出一把匕首,一道寒光从被褥下飞出来,直直地朝着那道黑影去了。 黑衣人一闪身躲过去了。 纪宅一把掀开被子,与那黑衣人缠斗起来,奇怪的是,那黑衣人并不亮出自己的武器,赤手空拳与纪玄打。 几个来回后,纪玄暗暗心惊。 此人功夫不可小觑,恐怕不在那日的慧能之下。 别山寺竟还有另一个武功与慧能不相上下、甚至略高与慧能的高手么? 幸好那日此人没有出现,那日若要是再遇上此人,恐怕他根本就带不了木槿出来,恐怕真的得把命都留在别山寺了。 没过几招,对面的人突然停手了,对纪玄直喊:“停停停!” 纪玄没停。 黑衣人一边手忙脚乱地应付着纪玄,一边抽出空,一把拉下了自己的面罩,连忙对纪玄道:“兄弟,我不是坏人,我是来求你帮忙的!” 第132章 虽然他摘下了面罩,但是屋子里很黑,今晚下大雨,又没有月亮,一点儿光也没有,看不见他长什么模样。 摘下面罩,也和没摘没有什么两样。 纪玄手底下攻击仍然没停,寒光冷冽的匕首刺过去。 他冷笑,“我倒未曾见过,有阁下这么求人帮忙的?” 黑衣人道:“小兄弟,事出有因,你先停手,让我慢慢给你解释原因!” 纪玄还是没听他的,手底下动作一点没松懈,一点情面都不讲。 黑衣人被纪玄猛烈的攻势逼得手忙脚乱,“你再不停手,你的丫鬟和随从都要被你房里的动静吵醒了!” 纪玄一顿。 阿吉倒是无所谓,但是他不想吵醒木槿。 吵醒了木槿,恐怕又要惹得她担心了。 黑衣人松了一口气,“可算是能好好听我说话了。” 纪玄:“……” 他现在觉得,刚刚自己认为面前这个黑衣人是别山寺派来的,和别山寺是一伙的,这个猜测真的很蠢。 黑衣人很自来熟地在纪玄的屋子里找了个凳子坐下。 黑衣人道:“都打累了,要是能有杯茶解解渴就好了。” 纪玄:“……” 听到了也装作没听见。 纪玄点了一盏灯。 他倒是想看看,面前这人到底是长着何种模样,才能有这么厚的脸皮? . 一支蜡烛燃起,照亮了小半间屋子。 窗户外面,大雨哗啦哗啦地下着,除了雨声,好像别的任何声音都没有了。 纪玄和对面约摸三十来岁的男人面对面坐着。 听声音很年轻,而且讲话也十分地不着调,未曾想这个男人已经三十多岁了。 男人留着胡须,眼角有一些细细的皱纹,一笑起来,皱纹就有点儿明显。 就像现在,男人正笑着看着纪玄。 纪玄面无表情,甚至可以说是臭脸。 把“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放完就滚”几个字,几乎摆在了脸上。 看起来只有那么一点点耐心,而且,很快这一点儿耐心也即将没有。 男人倒是丝毫不介意纪玄的恶劣态度,或许他也知道自己没干人事儿,不好意思要求纪玄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男人开口了,“纪小兄弟是……” 纪玄冷着脸打断道:“不要叫我纪小兄弟,难听死了。” 纪玄对于对方知道他名字这件事,一点儿都不吃惊。 毕竟,对方都三更半夜潜入他的房间了,而且口口声声说是来找他帮忙的,肯定提前调查过他,能知道他的姓名,当然一点儿都不奇怪。 男人一愣。 他显然没想到,纪玄一个大男人在这种小细节的地方还会有要求。 他下意识地问:“那叫什么?” 纪玄冷着脸道:“叫纪公子。” 男人听了,下意识道:“纪公子……鸡公子……这也没好听到哪儿去啊?” 纪玄看着他,眯了眯眼睛。 这是来求人帮忙的态度? 男人看见纪玄骤然极其不友善的眼色,顿时端正了态度,“好,纪公子。” “纪公子近日里是不是被别山寺的僧人追杀过?” “咳——” 纪玄狠狠呛了一下。 他知道,对面这男人恐怕知道不少事情,但是没曾想,他竟然知道这么多? 而且,他一上来就问这么直接,真的好吗? 知道对方不大正常,也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不正常。 第107章 狗屁的世叔 纪玄意识到,对方恐怕是为着别山寺来的。 不过,大概不是和别山寺一伙的,反而,很有可能是与别山寺有什么恩怨。 总之,对方的身份不简单。 他既然能用这么笃定的语气问出来,那就是确定他近日里被别山寺的人追杀过。 纪玄现在否认根本没有意义,不如大大方方承认了。 纪玄目光凌厉地盯着男人,“阁下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 纪玄不耐烦地打断道:“不说就滚。” 徐丘:“……” 纵然纪玄说话十分难听,态度也很恶劣,但徐丘并不生气,笑了下,“在下徐丘。” “纪公子不认得我,我却认得纪公子的师傅,江湖赫赫有名的剑神,殷如归。”徐丘笑着道。 “说起来,纪公子叫我一声世叔,我也是当得的。”徐丘故作深沉地捋了把乱七八糟的黑胡子,笑道。 狗屁的世叔,他怎么没听说过。 纪玄在心里道。 不过骂归骂,但是眼前这个笑眯眯,看似极不靠谱的男人,还是给了纪玄很大的心理压力。 从徐丘嘴里听到他师傅的名字时,纪玄的心狠狠一沉。 他知道,对方来之前恐怕已经仔仔细细调查过他了,但是没想到徐丘能连这件事都查到。 他曾拜殷如归为师,这是连纪家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面前这个老不正经的男人,到底有多深厚的人脉和多强大的情报网?才能调查到这些事情。 对方到底什么来头? 倘若徐丘知道纪玄此时心里的想法,恐怕会笑出声。 他之所以知道纪玄有个师傅叫殷如归,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厉害的情报网而查到的。 第133章 而是殷如归那老家伙,从前写信给他炫耀的,炫耀他收了个根骨奇佳的弟子,临安人士,名叫纪玄,将来若有机会,必定让他见见。 可惜,还没等到那个机会,老家伙就死了,死得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而他这次之所以来江南,三年前故去的殷如归,也是原因之一。 回忆起过去的事情,看似极不正经的徐丘,眸色也暗了一瞬。 . 昏暗的房间里, 两人对坐桌前, 纪玄防备地盯着徐丘,“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身份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我是带着诚意来找你帮忙的。”徐丘仍然笑眼眯眯。 “什么诚意?”纪玄挑眉。 徐丘觉得殷如归这个小徒弟可真有意思,一上来不问帮上忙,先问他能拿出什么诚意。 徐丘道:“你是不是在查你师父三年前的死因?我能帮你。” 纪玄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怎么帮我?” 徐丘道:“想必你查了这么久,应该也猜到了。” “你师父的死,绝不仅仅只是江湖仇杀那么简单,这背后的大石头,你一个人恐怕搬不动。” 纪玄乜斜他一眼,“我一个人搬不动,你就搬得动了吗?” 徐丘笑出声,“我也搬不动。” “但加上我,恐怕能将这石头挪一挪。”徐丘打了个响指。 纪玄眸光一闪,“你是朝廷的人?” 徐丘但笑不语,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八成就是了。纪玄心道。 他师傅的事情,仅仅靠他自己,的确难以与其背后的力量抗衡,如果有朝廷的人帮忙,是他目前最好的选择。 徐丘提出的这个诚意,的确是送到了纪玄心坎儿上的的诚意。 “那你要我帮的忙是什么?”纪玄问。 “我想知道,别山寺藏着什么秘密?”徐丘忽然凑近了些,逼视着纪玄。 别山寺藏着什么秘密? 纪玄想起木槿的话,太阳穴跳了一下。 心道,别山寺自然是藏着了不得的大秘密。 但他不准备这么轻易就将此事告诉徐丘,虽然徐丘连他师傅殷如归都搬出来了,但纪玄不会这么轻易就相信他。 纪玄坐远了些,和他拉开距离,冷哼一声,“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纪公子,别装啊。”徐丘笑。 “你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别山寺怎么可能派那么大一群人追杀你?” 徐丘慢慢站起身,“你如果不回答,那我就去找你那个宝贝小丫鬟了?” 徐丘心中暗笑,赌对了。 看来他这个世侄,还真是很在乎住在对面那个小丫鬟。 纪玄一拍桌子,瞪着他,“你敢!” 徐丘抱着胳膊,“我有什么不敢的?” “坐下。”纪玄黑着脸斥了一句。 徐丘不但不生气,反而还真的听话地坐下了。 “你既然知道我们被追杀,那日都不曾出来帮我们一把。”纪玄冷笑一声,“如今倒是求上门了。” “纪公子这可就冤枉我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们那晚被追杀的,那天晚上要是知道,那我肯定就派人去救了。”徐丘一脸冤枉。 纪玄冷笑一声,并不相信此人的话。 顿了下, 纪玄道:“我只知道,别山寺的和尚有问题,恐怕都是一群假和尚。” 徐丘问:“怎么个假法?” “喝酒吃肉,还好女色。” 徐丘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些有眼睛就能看出来的事情,纪公子就不必拿来敷衍我了。” “若纪公子拿这些来敷衍我,那柳县的事情我也只好敷衍纪公子了。” 纪玄笑了下,笑意却不达眼底。 听出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但是纪玄却没有任何办法。 他想要借助对方的力量彻查他师傅的事情,就只能告诉对方别山寺的事情。 . 窗外的雨仍然在下,而且仿佛这会儿下的更大了。 雨声哗啦哗啦的,听着有些骇人,像是端着盆一盆接着一盆泼下来的一样。 天都快下漏了。 片刻后, 他忽然道:“别山寺有地道。” 徐丘“唰——”地站起来。 “地道!?” 徐丘在嘴里咂摸这两个字。 他又问,“地道里有什么?” 纪玄仰在了椅子靠背上,懒洋洋地像不想回答似的,“不知道。” 正听到关键地方,徐丘才不相信他什么都不知道。 徐丘急得踹了一脚他的椅子,“到底有什么?” 见他真急了,纪玄笑了。 他慢悠悠道:“自然是见不得人的东西,你猜有什么?” 徐丘果真随口猜起来了,“金银珠宝?” 纪玄笑着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女人?” 纪玄皱了皱眉,嫌弃地看了一眼徐丘。 脑子里都装的什么龌龊东西? 徐丘解释,“这不是怕他们做人口生意嘛!” “账簿?” 纪玄仍然没什么反应,不急不躁,悠然自得。 徐丘烦躁地皱起眉头,“到底是什么东西?” 突然,他脑海中闪过什么。 “难道是……” “兵器?” 第134章 纪玄的手顿了一下,慢慢抬头看他。 徐丘见到他的动作,意识到自己这次恐怕猜对了。 纪玄笑了一下。 “我也猜是这个。” 第108章 他得让她好好哄哄他 天亮了,雨还没停。 昨夜徐丘打搅了纪玄睡觉,纪玄昨夜都没睡好。 少年睡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从屋子里出来,李大娘已经摆好了早膳。 “笃笃笃——”院门口响起敲门声。 木槿去开了门。 是周嘲。 周嘲站在门口,撑着一把黄色油纸伞,着一身半旧的黑衣,长身玉立,手里拿着昨日阿吉送去的伞。 木槿一愣,“周公子?” 周嘲将手里的伞递过去。 “我是来还伞的。” 纪玄远远看见门口站着的是周嘲,便走了过来,站在木槿身边。 周嘲对纪玄拱手行李,“多谢了。” 纪玄高傲撇头,“又不是我愿意借你的。” “我知道。”周嘲面色不变,淡淡道。 接着,黑衣儒雅的青年又向木槿行了一礼。 木槿连忙还礼,“小事而已,周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周嘲又看向纪玄,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又蒙上了一层铁面无私的严肃面具。 他道:“今日不要再迟到了。” 纪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知道了!” 周嘲还了伞,道了谢,便转身离开。 青年的身影缓步下了青石台阶,一步步走远,最终消失在巷口。 木槿拿着伞,转过头看向纪玄。 “公子,你和周公子……你们认识啊?” 如果不认识,周公子刚刚不可能会对五公子说那句话,让他今日不要再迟到了。 纪玄侧头看向木槿,微笑道:“对啊,他是我们夫子。” 怎么感觉这笑凉丝丝的? 是公子的夫子? 木槿:“?” 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她想起来了! 阿吉上次说什么来着。 阿吉说—— “公子和陈公子今儿在课堂上睡觉,让书院的周夫子逮到了,周夫子罚咱们公子和陈公子在他那儿抄了一下午文章,公子刚刚才从夫子那儿出来。” 那个逮着公子睡觉的夫子就姓周! 难道就是周惜弱的哥哥? 木槿欲哭无泪,原来竟是一个周夫子啊? 她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 怪不得昨天公子把伞扔给阿吉的时候,他脱口而出周公子的姓氏,原来周公子竟是她家公子的老师。 木槿都不敢想,公子有多讨厌这位周夫子。 她竟然还要公子给对方送伞。 她家公子竟然还把他自己的伞送出去了,这还是那个骄纵跋扈、为所欲为的五公子吗? “公子?” “公子?”木槿小心翼翼地唤道。 纪玄心知这妮子是反应过来,知道他不高兴了。 少年一时恶劣心起。 不行,他得让她好好哄哄他。 于是,纪玄哼了一声,没理她。 他转身就沿着廊下往回走,看都没再看她一眼。 木槿见到纪玄真生气了,她连忙拿着伞,小跑跟在后面解释:“奴婢不知道这是罚您的那个夫子,奴婢真不是故意的,公子……” “公子!” 忽然,纪玄停住了脚步。 纪玄捏了捏她的鼻子,“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他问她:“难道你知道他是罚我的那个夫子,你就不会想要借给他伞了嘛?” “这……这……”木槿犹豫了好半天,但是纪玄一直盯着她,又不能不回答。 她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恐怕……还是会的。” 纪玄没好气道:“小爷就知道!” 他屈起食指,敲了下她的额头,“没良心的小东西!” 木槿摸了摸额头,知道他这是不生气的意思了,也露出了浅浅的笑靥。 . 吃过早膳,纪玄照例去书院了。 按照今日的时辰,这个时间点过去,还真的不会迟到。 不会迟到就好,木槿松了一口气。 她怕公子再被周夫子逮到,心里不爽,又生起昨日给周夫子送那把伞的气,回头下了学回来,又生她的气。 没过多久,雨终于停了。 地面还是湿淋淋一片,凹凸不平的地方还积了一摊一摊的雨水,映照出院子里光秃秃的树枝来。 木槿正坐在屋子里做针线活儿,许久不见的张灵玲来了。 “阿槿——阿槿——阿槿!”张灵玲人还没进来,响亮的声音就已经隔着老远传进来了,“你可得帮帮我!” 木槿站起身,关切地看着张灵玲:“怎么了?” “我的水车被砸坏了!呜呜呜!”张灵玲哭唧唧道。 木槿神色紧张起来,“怎么砸坏了,谁砸坏的?” 张灵玲气呼呼道:“还不是院子里那秃了吧唧掉下来的树枝!” 小姑娘皱着小脸,愁眉苦脸地解释说:“昨晚又是刮大风又是下大雨,把院子里的树枝都吹折了一枝。” “我的水车放在院子里忘记往进去搬了。” “结果,昨晚就被那掉下来的树枝砸坏了,那么宽的院子,正正好掉在了我的水车上!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 第135章 “阿槿,你现在有空嘛?我想找你帮我一起修我可怜的小水车,我一个人修着实在太慢了,得修到猴年马月去!” “可不可以嘛?”张灵玲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双手合十,双眼充满祈求地看着她。 木槿有点胆怯,“可是我没修过水车,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行……” 张灵玲鼓励地伸出双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你肯定能行,你懂那么多,你要是还不行,那我就真找不着别人了!” “那、那好吧。” 张灵玲带着木槿到了自己的院子。 张灵玲家又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家。 打开院门,掉下来的树枝已经被收拾了,水车的残骸也被张灵玲搬进了房间里。 第109章 这么容易就娇羞 木槿跟着张灵玲进了房间。 张灵玲房间里的陈设,和寻常女儿家的房间实在是大相径庭。 她的房间里摆着各种各样的木制品,有能够前后摇晃的木马,有木头做的小兔子摆件,有风车,还有已经变成一摊残骸的大水车。 木槿看着这些形形色色的木制品,觉得很可爱。 张灵玲招呼她:“随便坐,别拘束。” 忽然,木槿的目光被那边的矮几吸引了。 那里放着一个绷着绣布的绣绷,还有一些针线,绣绷上的腊梅花才绣了一小半,针线活儿十分稚嫩,看得出是刚学不久的新手做的。 木槿愣住。 张灵玲见木槿看到了那个刺绣,脸色一变,连忙一步跨过去,着急地一把拉过旁边的话本子,盖住了绣绷和针线。 见木槿已经看到了,张灵玲似乎很不好意思,打哈哈道:“我就是没事儿绣着玩玩的。” 木槿点了点头,噢了一声。 面上表情没有什么异常,木槿心中却很惊讶。 灵玲平日里最不爱做针线活,说针线活儿枯燥乏味,还是做木工活儿更有意思,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喜欢上做针线活儿了? 竟然还会有没事儿做着玩玩的时候? 着实让人有点儿不可思议。 . 到了下午, 木槿帮张灵玲一起,把水车修复了差不多快一半。 水车的部分辐条和刮水板被砸坏不能用了,木槿削了一天木头,帮忙重新准备好了一些配件。 配件弄好,剩下的这些,张灵玲自己就可以完成。 木槿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便提出要回去了。 张灵玲送她到门口。 木槿刚出了院子门,正好遇到了一个小厮打扮的男人,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过来找张灵玲。 木槿惊讶了一下。 木槿虽然不认识此人,但这小厮却认得木槿,笑脸招呼木槿道:“木槿姑娘也在呢。” 木槿笑着点了下头,以作回应。 但她却始终想不起来她从前见过此人。 小厮跟木槿打过招呼后,便专心跟张灵玲说话,他笑着递上食盒。 小厮道:“张姑娘,这是我们公子特意吩咐小的,给您买的韵味轩的芙蓉酥和八宝莲子糕。” 张灵玲眼睛亮了一下。 她心中欢喜,但也有点不好意思,“韵味轩的,那岂不是排了很久的队?” 韵味轩的糕点味道虽然好,但是价钱高和难排队也是出了名的,早上和下午各买半个时辰,每次都要排很长的队。 小厮摸了摸脑袋,略有点儿不好意思道:“也没排多长时间,姑娘喜欢就好。” 张灵玲使劲点了点头,“喜欢喜欢,多谢你了!” “姑娘客气了!” 小厮又道:“刚出锅还是热的,公子让小的赶紧送过来,让您趁热吃,您要谢也该谢我们公子。” 张灵玲含羞地笑了。 小姑娘脸有点红,提着糕点,难得声音有点小地对小厮说:“好,那……也替我谢谢你们公子。” . 小厮走以后,张灵玲才想起一边的木槿。 木槿问:“灵玲,刚刚那是?” 张灵玲脸还是有点泛红,“是……方荻身边的小厮,方平。” 木槿噢了一声。 方家公子身边的小厮啊,怪不得认识她呢。 应该是上次她在别山寺不见了以后,方家公子让手下的人帮忙找人,所以知道她长什么模样。 等等—— 谁身边的小厮? 方荻!?? 木槿瞪大了眼睛。 灵玲和方荻不是水火不容,之前吵得不可开交吗? 灵玲不是每次都因为方荻气得要死,然后跟她吐槽大半个时辰不歇气吗? 她、他们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木槿“唰——”地转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张灵玲:“刚刚那是……方、方公子的小厮?” “你、你们……”木槿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你和方公子……” 张灵玲不好意思地双手捂住了通红的脸,“哎呀,阿槿,你别这样!” “我们……哎呀!也不一定就是了,就是刚接触,等时机成熟了,我再跟你解释!”张灵玲也不知道怎么跟木槿解释,都害羞得语无伦次了。 木槿看到张灵玲这幅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没想到一向大大咧咧、说话无所顾忌的张灵玲,竟然有了喜欢的人以后是这样的,竟然这么容易就娇羞起来。 第136章 张灵玲竟然会喜欢上方荻,木槿虽然很吃惊,但她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不会过多的追问朋友关于感情的私事。 她笑了下,跟张灵玲道别:“好,那我先回去了。” . 张家巷子外面不远处, 一个穿金戴银、衣着华丽的姑娘站在人群中,极为显眼。 金娇娇站在街角,小丫鬟正在禀告她刚刚看到的事情。 “小姐,奴婢看得真真切切的,方平去送糕点,还没敲门,门口有棵槐树那家正好出来两个姑娘,方平迎了上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其中一个姑娘,笑脸盈盈地就把那盒子糕点接过去了。” 金娇娇失态,尖叫道:“竟然还有两个?” 丫鬟知道她误会了,连忙解释道:“不不不,应该只有一个,剩下一个应该是那个小狐狸精的朋友,恰好从那狐狸精家里出来而已。” “这还差不多。”金娇娇松了一口气,忽然又想起来,恼怒道:“不、一个也不行!” 丫鬟不敢说话。 金娇娇气得脸色发白,她都来别山好几日了,连荻哥哥的人影都看不见。 荻哥哥这几日早出晚归,天不亮就出门去书院了,金娇娇起来的时候人早就没影了。晚上天色乌漆墨黑了,都不见人回来,金娇娇等得睡着了,都等不到人。 算起来,这么多天过去,她一共就见了荻哥哥两面,每次话都没说完两句,就被荻哥哥找各种借口又溜了。 金娇娇要是还看不出来,她的荻哥哥在故意躲着她,她就是傻子了。 所以,金娇娇决定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的第一步,就是要先知道荻哥哥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 方平作为荻哥哥的贴身小厮,知道方平见了什么人,就知道荻哥哥这些天在干什么,和哪些人来往密切了。 金娇娇气呼呼地骂:“荻哥哥一天天的不理我,原来是被巷子里的狐狸精勾去了魂!” 金娇娇吩咐道:“去,给我查查巷子里门口有棵槐树那家,那狐狸精到底什么来头?” “是。”丫鬟应道。 忽然,金娇娇背后不远处有一个声音响起—— “小姐要查巷子里门口有棵槐树那家,我知道啊!” 第110章 夜探别山寺 金娇娇转过身来,看见了一个长相平平无奇,衣着略有些寒酸的女子。 金娇娇蹙起眉头,“你知道?” 马双绣被金娇娇轻视和嫌弃的眼神刺痛。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甲狠狠扣进掌心。 马双绣在心里一遍遍劝自己,面前这个女人,是那晚和她一起被绑的那个穿金戴银的大小姐,她必须得跟对方搭上关系,一定不能得罪对方。 对方这样的人,手指缝里漏一点儿,都够她享福的了。 她不但要从对方这里捞到好处,最好,还能借对方的手让张灵玲吃些苦头。 想到这里,马双绣努力抿出一个笑,回答道:“小姐,我知道。” 金娇娇催促道:“那你快讲啊!” 马双绣道:“外面人多眼杂的,恐怕有些不大好讲。” 金娇娇一看周围人来人往,她到底是偷偷打听那个狐狸精的事情,的确不好站在大街上讲。 于是,她便领着马双绣进了附近的一家茶楼,请马双绣吃了点心喝了茶。 不知二人讲了些什么。 两刻钟后,包间的门开了。 丫鬟送马双绣出来,“我们小姐说,如果有新消息,你就立刻来梅花巷子方宅禀告。” “只要你用心办事,少不了你的好处。”说着,丫鬟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马双绣。 丫鬟叮嘱道:“还有,别忘了交代你办的事情。” 马双绣的眼睛就没离开那锭银子,连忙接过来,满脸堆笑殷勤道:“放心,我一定好好完成小姐交代的事情。” 丫鬟满意地点了下头,“好了,你可以走了。” 马双绣把银子揣好,下了楼。 到楼下,才发现天已经快要黑了,马双绣回头撇了一眼二楼的那间包厢。 “呸——”她狠狠啐了一口,低声骂道,“一个伺候人的贱妮子也敢瞧不起我?” “从主子到下人,都是狗眼看人低的贱人!” 同样都是那晚被拍花子的绑去了的,金娇娇回去以后,继续是光鲜亮丽、体体面面的富家大小姐,凭什么她回去以后,就得被她那个窝囊父亲狠狠打一顿? 马双绣指甲狠狠嵌入掌心。 . 是夜, 纪玄的窗户又被悄无声息地撬开了。 躺在床上的纪玄睁开眼睛。 他额头上的青筋狠狠蹦了蹦。 在那个黑影即将站到床边的时候,纪玄把床头柜子上放着的一个精致华美的盒子,狠狠砸了出去。 那黑影“哦哟——”一声,躲过了盒子。 在那盒子即将砸到地上的时候,他又赶紧一弯腰捞起来那个盒子,像耍杂技的似的。 徐丘摇摇头,“纪公子,大晚上的,怎么这么大火气?” 纪玄冷笑一声,从床上坐起来,“你说呢?” 纪玄又被打搅了睡眠,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他看了一眼敞开的窗户,徐丘每次都是晚上来,而且还是翻窗进来。 纪玄讥讽道:“你白天见不了光,晚上走不了门是吧?” 第137章 白天见不了光,晚上走不了门,那不是鬼嘛! 徐丘把盒子放回去,“呸呸呸——纪公子这话说的,忒不吉利了。” “我今晚可是来找纪公子陪我去干一件大事的,可不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徐丘笑呵呵道。 那日既然与徐丘做了这笔交易,纪玄也不会出尔反尔。 纪玄没好气地问道:“什么事?” 徐丘笑眯眯:“陪我去别山寺走一趟。” 纪玄上下打量了一下徐丘,“你不会一把年纪,连夜探别山寺这种程度的轻功都没练出来吧?” 徐丘颇为自信,“诶——这倒不是,我怎么可能轻功差?我这不是需要个人帮我带路嘛,省得我一间间找。” 纪玄烦躁地问:“今晚去?” 徐丘像看不出来他的不耐烦似的,笑着点点头,“对啊,就现在。” 纪玄二话不说,抄起手边徐丘刚放回来不久的盒子,又狠狠砸了过去。 “诶诶诶——” 徐丘手忙脚乱地接住那个盒子,“年轻人怎么动不动就动手?这个习惯可不好!” . 别山寺后山, 两个黑影在暗夜里悄无声息地穿行,除了偶尔被带起的一片落叶,谁都没有发现他们。 徐丘拍了一下纪玄的肩膀,装模作样地压低声音,夸赞道:“大侄子,轻功不错啊!” 纪玄懒得与他争辩。 他二话不说,脚尖在树枝上一垫,转身就往来的方向飞。 徐丘脸色一变,他只是想逗逗他,可不是想把人气走。 徐丘连忙一把拉住他,“诶诶诶——我错了,我错了,纪公子!别走啊!” 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拉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不停地说好话,场面颇有些滑稽。 纪玄冷笑一声,斜了他一眼,往别山寺后院的方向飞去。 徐丘连忙跟上去。 年纪不大,脾气不小。 转眼,纪玄领着徐丘,到了慧空房间附近的一间禅房房顶。 落地太急,徐丘没站稳,差点儿滑了一下。 纪玄一把抓住他。 徐丘站稳后,纪玄立刻缩回了手,冷酷无情到一秒都不愿意多帮助。 徐丘完全没有在轻功上被一个年轻后辈超越的羞愧和不好意思。 他豪爽地笑道:“谢谢纪公子了!” 纪玄露出嫌弃的表情,“你轻功真的挺差劲的。” 徐丘:“……” 小屁孩,还挺记仇! 上次的事情过去以后,别山寺肯定会警惕起来,慧空的房间里一定派了不少人守着。 徐丘和纪玄在房顶上趴着,观察慧空那间禅房的情况。 有两队和尚提着灯来回在附近转悠。 估计禅房里还守着人。 屋子外巡逻的和尚很简单就避开了,但是屋子里的和尚不知道深浅,未必是那么简单就能处理的。 打起来闹出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外面巡逻的,就打草惊蛇了。 徐丘摸着下巴,看着黑漆漆的慧空曾住的那间禅房,“情况有点难搞啊。” 第111章 我看你是想死在半路上 “难搞也要搞。” 话音未落,纪玄就飞了出去。 “诶——你!”徐丘来不及制止,连忙跟上去。 纪玄选的时机,正好岔开了那两队巡逻的和尚,二人悄无声息溜了进去。 门一打开,屋子里便蹿出两道黑影。 纪玄和徐丘早有预料,二人联手,主打一个快准狠,绝不给对方折腾出一丝动静的机会。 那黑影都来不及报信,便无声无息地倒下了。 徐丘大吃一惊:“这么菜?” 纪玄跨过尸体,径直朝床边走去。 徐丘跟了上去。 纪玄扬了扬下巴,“下去吧,就在床底下。” 徐丘很爽快地点了点头,“行,那你在上面给我望风。” 徐丘搬开床,下面的地道入口虽然做得隐蔽,但骗骗一般人还行,在徐丘这种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面前,就是小儿科。 徐丘摸到地道入口,打开那块地板,下了地道。 没一会儿,地道下面传来了动静。 纪玄脸色一变。 不好,有陷阱! 纪玄也跟着跳进地道,果然看见徐丘正和两个大和尚缠斗着。 徐丘已经被捅了一刀了,鲜血顺着他的肩膀往下流,浸染了他的夜行衣,黑色的夜行衣没有任何变化,直到鲜血顺着衣襟流到了地上。 徐丘明显有些体力不支和力不从心了。 纪玄拿着剑冲上去。 有了纪玄的加入,徐丘的压力小多了。 二人对视一眼,都看明白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速战速决! 二人都拿出了全力。 很快,两个武功高强的大和尚也倒下了。 徐丘点亮火折子,在地道里绕了一圈。 果然是兵器! 而且数量不少,码放在地道的角落里。 这一个地道里面就藏了这么多的兵器,还不知道别山寺到底有多少个这样的地道呢!这小小的别山寺到底想要干什么? 徐丘眯了眯眼睛,像一只危险的豹子。 不、不对,是吴王殿下到底想要干什么? 徐丘从这些兵器里抽了一把,准备带出去,“走吧。” 第138章 纪玄点了点头,“走。” 二人从地道爬上去,又回到了房间里,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徐丘的血还在顺着肩膀一直往下流,硬撑着躲过寺里的僧人,重新窜进了后山里。 走到半路时,他身子一晃,差点儿摔一跤。 纪玄烦躁地啧了一声。 徐丘主动对纪玄提出:“要不你先下山吧,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能行。” 纪玄板着脸,一把扛过他一只胳膊,架起他,“少废话!” 徐丘“哈哈”笑了两声,被纪玄扶着往山下走。 徐丘惊呼:“诶——慢点慢点——” 纪玄冷酷无情地回道:“慢不了。” . 到了山下, 徐丘却不打算跟纪玄回去。 他要立刻骑马出城。 纪玄瞥了一眼他肩膀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毫不留情地说:“我看你是想死在半路上。” 徐丘忙道:“诶诶诶——我还没出发呢,别说这么晦气的话!” 突然,他语气严肃起来,“但我必须今晚出城,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纪玄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永远盈满不正经笑意的眼睛里,现在只有如深潭一般的沉静。 纪玄知道,徐丘恐怕是要急着去调兵。 他要彻底端了别山寺。 纪玄移开目光,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出城也得先让大夫给你包扎一下。” 很快,那晚给纪玄包扎的那个老大夫又被阿吉连拖带拽请来了。 老远就听见那一把年纪的老大夫,拉着阿吉的袖子哭诉,“阿吉小哥,上次不是说是最后一次了吗?” “每次大晚上的,都把老夫拖起来,夜里颠簸赶这么远的路,实在是夭寿哟!你家公子金贵,难道老头子我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远远听见的纪玄:“……” 徐丘:“……” 徐丘斜眼看了一下纪玄,忍不住笑出了声,“看来你虐待老人已久啊。” 纪玄也笑了一下,看向徐丘。 “小爷我待会儿让老头子给你用最疼的药。” 瞬间,徐丘惊恐地瞪大眼睛。 . 大夫给徐丘上了药,包扎了伤口。 老大夫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骂骂咧咧:“这么点儿小伤,也值得找老夫出手?你随便哪家医馆难道不能给他治?” 纪玄道:“这深更半夜哪家医馆还开着?” 老头子没好气:“你也知道啊!” “这不是事出有因,找别人怕走漏风声嘛!找您老人家信得过!”纪玄拍了拍老大夫的肩膀。 “没大没小!”老头子气得吹胡子,狠狠瞪了纪玄一眼,拽着阿吉送他回去。 大夫走了。 徐丘郑重地行了一礼,“大恩不言谢!” 徐丘忽然正儿八经地感谢他,纪玄反而略有点不自在,“别忘记你答应小爷的事情就成!” 徐丘爬上马,“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话落,他便骑着马冲了出去。 纪玄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消失在黑夜里的背影。 他们其实在更早的时候就见过。 在红香楼。 他曾无意窥见过他从外面回来,落在红香楼二楼的一处楼阁中,然后隐没在声色犬马、鱼龙混杂的红香楼里。 . 送走徐丘,纪玄便回了文昌巷。 他推开院子门,本以为迎接他的会是一片黑暗,但出人意料的是—— 推开院门,便看见有人提着灯站在廊下等着他。 她站在狭小简单的院子里,身形瘦小单薄,提着灯也只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只照亮了很小的一片地方。 可就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纪玄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好像在这一瞬间,忽然跳得快了很多。 后来的很多年里,如果要问纪玄在哪一瞬间最心动,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是这个瞬间。 纪玄下意识遵从内心的第一个想法,快步朝木槿走过去,“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木槿乖乖地回答道:“睡了一觉,醒了。” “是被阿吉吵醒的?” 在昏黄灯光照耀下,木槿看起来很温柔娴静。 她摇了摇头,“不是,自然而然就醒了。” 纪玄嗤一声:“出息,小爷不在,你觉都睡不安稳了?” 木槿正要说话。 忽然,她动作一顿。 她闻到了纪玄身上浓浓的血腥气。 她脸色一白,抬头看他,“公子,你受伤了?” 纪玄意气风发地说:“没有,本公子怎么可能受伤,这是别人的血。” 木槿松了一口气,“没受伤就好。” “公子可要沐浴吗?” 木槿想,公子出去一趟耗费那么多体力,估计也饿了吧,便侧头看他,“可要用宵夜?” 纪玄长臂一伸,揽上她的肩膀,“好啊,先沐浴,再吃宵夜。” 二人并肩,沿着长廊慢慢往院子里走。 “公子先去沐浴,奴婢去给公子准备宵夜。” “下碗面就行。” 木槿笑了一下。 她知道,公子这是给她省事,怕她麻烦呢。 从别山寺回来以后的这些日子里,木槿的心态也变了很多。 第139章 她已经不会再因为公子想要对她好,就惶恐不已了。爱一个人,就是会想要对他好的,她是,公子亦是。 第112章 帝王手中刀 翌日, 大雨滂沱, 天空阴沉沉的,明明还是下午,却仿佛天很快就要黑了一般。 纪玄带着一个银色的面具,遮住了整张脸,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别山寺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徐丘的人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住了别山寺,别山寺僧人已经被绑了起来,严格看守。 地道里的兵器一大箱一大箱地往外抬,现在已经在别山寺大殿前垒成了一座小山。 这些兵器,已经足够形成一场小型的叛乱了。 小小的别山寺怎么敢藏这么多的兵器? 敢藏这么多兵器的,只有京师里的那些大人物。 当今陛下有三子在世,大皇子封魏王,三皇子封吴王,四皇子封齐王。 魏王身有残疾,与皇位无缘,那便只剩下吴王和齐王殿下了。 吴王和齐王明争暗斗多年,皇帝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会出手袒护吴王。 也不知这批兵器送到了皇帝手中,他可还会偏心他最爱的这个好儿子? 不过,纪玄也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吴王一向得宠,他只需要一直维持皇帝的欢心就好,何必铤而走险搞这么一出呢? 这招实在太蠢了些。 徐丘从大殿里出来,脚抬得太低,一脚挡在门槛上,身子狠狠一晃,差点迎面摔下去。 纪玄撑着伞走过去,毫不留情地嘲笑:“你别还没等到京师里的暗杀,就先被自己给摔死了。” 徐丘昨夜顶着肩膀上的伤,披星戴月赶了一夜的路,今日天不亮就带着人往回赶,现在浑身腰酸背痛,累得都快直不起腰了,困得走两步能打三个呵欠。 徐丘顶着两只熊猫眼,看了眼外面密密麻麻的雨帘子,一边打呵欠,一边说:“纪公子,我都要走了,您就不能说两句吉利的话?” “我要是真没了,你师傅的事情我可就帮不了忙了!” 纪玄哼一声。 别山寺的这些僧人一看就是假和尚。 徐丘摸着下巴,说:“你说这别山寺原本的僧人呢?” 纪玄道:“地底下埋着呢。” 徐丘神色顿时严肃,“哪块儿地底下?” 纪玄朝某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 徐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是后山。 徐丘一拍脑袋。 对啊! 别山寺那群假和尚把那么多兵器都藏在地道里,那他们杀了原本的僧人肯定也会把他们就近埋在寺庙底下。 徐丘扯着纪玄,立刻带着人往后山走。 . 到了后山, 后山有一大片枫林,一望无际。 虽然已经一只脚迈进了冬天,但别山寺的枫树林里,许多枫树的叶子还没有掉完,呈现出斑驳的红色和黄色。 昨晚太黑,徐丘都没仔细看,原来别山寺的后山有这么大。 徐丘蹙眉,“这后山这么大,得翻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得到?” 纪玄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我发现,你不但轻功不好,眼神也挺不好的。” 说罢,纪玄率先穿过枫树林,朝枫林深处而去。 徐丘连忙带着人跟上。 到了枫林深处, 纪玄在几棵异常高大的枫树下,停下了脚步。 这边的枫树不知为何,长得格外好一些,枝干粗壮,相比于其他的枫树,它们的叶子也掉得慢一些,红艳艳的团团紧簇,长在树枝上。 像是鲜血染红的叶子,那么红,红得刺眼。 徐丘看见这几棵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徐丘脸色沉下来,吩咐道:“来人,给我挖——” 十几个强壮的士兵立马拿着铲子和铁锹上前来挖。 徐丘问纪玄:“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昨晚。”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也没问啊。” 徐丘:“……” 行吧。 十几个士兵挖了很久,挖出了一个很大很深的坑,终于挖到了东西。 徐丘脸色一变,“继续!” 士兵们接着往下挖。 终于刨出了这一片长势奇好的枫树下的秘密—— 是近百具白骨。 是近百条人命! 徐丘虽然早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是看见这么多条无辜枉死的人命摆在面前,还是气得眼睛都红了。 畜生! 那么多条人命啊! 那可是活生生的百条人命啊! 前面金光闪闪的大殿里,供奉着神圣泠然不可侵犯的佛像,后山满山遍野的红叶下,却埋葬着累累白骨。 纪玄也垂下了眼睑。 听说别山寺几年前曾走过水,那场大火几乎烧毁了整座寺庙,后来有好心人出钱重修别山寺,并且将别山寺足足扩建了七八倍,才成了如今这个气派宽广的别山寺。 别山的百姓们为了感谢这个神秘的好心人,还在别山寺的主殿里为他供奉了一个长生牌位。 现在看来,当年那个出钱的“好心人”,才是真正十恶不赦的恶人。 也不知那个“好心人”,这些年来,可曾在午夜梦回时,梦到过惨死在别山寺的数百僧侣么? 第140章 . 从别山寺的后山出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一片沉重。 别山寺已经被搜了个地朝天,私藏的兵器尽数被缴纳,一箱箱码在了大殿前的空地上。 徐丘看着外面的滂沱大雨,忽然想起,他出京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大雨。 天地间昏暗一片,乌云大朵大朵地聚积在天上,雨一瓢一瓢地往下落,雨水砸进积水滩里,溅起一片积水滩里的泥水。 从离开京师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 他此行,是来做帝王手中刀的。 一把用来斩断吴王过盛的羽翼的刀。 他也知道—— 帝王手中的刀,往往没有好下场。 第113章 勾引别人未婚夫 远处, 群山连成一片,像被墨汁晕染。 京师距此千里之遥,要渡过许多条河,翻越无数座这样的山,才能到达。 徐丘昨晚就飞鸽传书向京师递了消息,估计这会儿,消息就已经到京师了。 纪玄斜靠在大殿门口的石柱上,颇有几分慵懒和散漫,一副游手好闲的贵公子模样。 不知是看好戏,还是真的关心,他唇角勾着淡淡的笑容,“徐大人,希望你能活着回京都复命。” 纪玄遥遥看着他。 “小爷我答应你的事情完成了,你别回一趟京,没命完成答应我的事情了。” 徐丘骑在高头大马上,一手撑着伞,脸上又露出豪爽的笑容。 “放心吧!” “大侄子,你就等着世叔凯旋吧!” 话音未落,就骑着马儿跑远了。 纪玄:“……” 纪玄冷笑一声。 他敢不敢跑慢点儿? 玩笑归玩笑。 当徐丘的身影愈来愈远,即将消失在纪玄的视野中时—— 纪玄也慢慢站直了身体,沉静的面孔中慢慢爬上了一丝忧虑。 . 又几日, 别山已经入了冬, 太阳挂在天上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了不少,明明有阳光,却一点儿都不暖和。刮来一阵寒风,还要冻得人瑟缩一下。 前几日徐丘大张旗鼓围了别山寺,那么大的动静,别山的百姓当然会知道。 别山广为流传的版本是,别山寺里的僧人都是一群土匪,官府派人把他们抓了。 木槿是被院子外面的吵架声吸引出来的。 声音有点熟悉。 好像…… 有灵玲的声音!? 木槿连忙拉开院子门出去看,竟然真的是灵玲在和马双绣吵架! 张灵玲气得快哭了,而马双绣倒是叉着腰,志得意满越吵越起劲的样子。 两人甚至开始动起手来。 两个姑娘团在一起,扯头发,扇巴掌,马双绣还故意往灵玲脸上抓。 木槿连忙跑下台阶,去拉架。 “别打架啊你们!” 但是她们俩打得太狠,双方情绪都很激动,人在情绪极度激动的时候,总会迸发出无穷无尽的力量,木槿的力气根本拉不开马双绣。 木槿没站稳,马双绣用力一撞,反而将木槿撞了出去。 木槿一屁股坐在地上,都摔懵了。 张灵玲连忙停了手,跑过去扶木槿起来,“阿槿,你没事儿吧?” 张灵玲眼睛红红的,明明自己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反而还第一时间紧张木槿有没有事。 马双绣看见木槿摔了,也愣住了。 她指着木槿,有点惊恐地说:“你、你别讹我啊!是你、你自己要来拉我的!” “可不关我的事,你回去可不许告状啊!” 说罢,马双绣就赶紧急匆匆进屋了,还“砰——”一声关上了院门。 张灵玲看傻了。 张灵玲没好气道:“她这是怎么了?中邪了吧她!” 木槿站在一边不做声。 心里却有点美滋滋的。 还能是怎么了,大概……是被她家五公子吓怕了吧。 木槿上次告状以后,马双绣被她爹马秀才狠狠打了一顿。 这次,马双绣知道不能惹木槿了,不小心撞倒木槿以后,当然就害怕重蹈覆辙,害怕再因为这个挨她父亲的打了。 看见张灵玲明显哭过的脸,木槿问:“你们为什么吵架?” 张灵玲捏着手指,好像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我、我……” 木槿见她为难,笑了一下,“不方便说就算了。” 张灵玲听到木槿温柔解意的话以后,突然就憋不住了,所有的悲伤和委屈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她瘪着嘴哭道:“不是不方便,是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呜呜呜——” “阿槿,我怕我跟你说了,你连朋友都不跟我这种人做了,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呜呜呜——” 木槿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没事没事儿,你说吧,灵玲,我们会一直都是好朋友的。” “我跟马双绣吵架是因为——” “因为她到处跟别人说,我勾引别人的未婚夫,我是不要脸的狐狸精,街坊邻居都传遍了,我阿爹阿娘,还有我哥哥出门,都被指指点点,都是因为我……” 木槿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气得脸色铁青,“她怎么能这么破坏你的名声!?” 木槿气得转身就往马家走,“不行,我得找她,让她挨家挨户给你澄清!” 第141章 “阿槿,你别去!”张灵玲拉住她。 木槿不解,“为什么?” “因为方荻真的有未婚妻,呜呜呜——”张灵玲哭得越发厉害了。 张灵玲抽抽噎噎地说:“马双绣说的、说的也不完全是错的,我真的跟别人的未婚夫不清不楚了,呜呜呜——” 说到最后,甚至哭得语无伦次,“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方荻有婚约,他没跟我说过,我、我再也不会跟他见面了……” 木槿脸上的愤怒渐渐地转变成了茫然,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了。 虽然错在方荻,可是现在受伤害的是灵玲。 她难道要冲去方家让方荻过来跟街坊邻里们挨个澄清吗? 且不说她根本就进不去方家,就说真的找来了方荻让他澄清此事,街坊邻里们真的会相信吗? 而且,即便澄清了谣言,灵玲的名声还是会受到伤害。 尤其是这种半真半假、另有隐情的谣言,真的会毁了一个姑娘的清白。 甚至,会影响一个姑娘的一声,现在就已经影响了张家所有人的出行。 木槿忽然感受到一种绝望。 怪不得灵玲会失态大哭,会上门跟马双绣争吵,会气得跟马双绣打架。 张灵玲趴在木槿肩膀上哭了一会儿,哭累了,才抬起头来,擦了擦红肿的眼睛,跟木槿道别。 木槿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送她走到巷子口。 临分别前,张灵玲忽然说:“阿槿,要不你以后还是别跟我走这么近了,我怕你被我影响,怕他们也会说你的坏话。” “我不怕。” 木槿又重复道:“灵玲,我不怕,说了我们会一直是好朋友,你怎么能这么快就放弃我们的友谊?” 在这种严峻的大事面前,即便大大咧咧如张灵玲,也开始担忧起来:“可是……” 木槿扶着她的肩膀,“我不过是个丫鬟,而且在别山待不了多长时间,街坊邻居说什么,对我来说影响不大,你不要担心我了。” “灵玲,你当初不介意我是通房丫鬟,我也不可能会介意你这些另有隐情的谣言。” 张灵玲双眼泪光盈盈地看着她。 “谢谢你,阿槿。” 第114章 翻墙进来 除了张灵玲被马双绣传了谣言以外,最近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忝河决堤了。 忝县一个县几乎都被淹完了,房屋所剩无几,遇难的百姓不计其数。 别山和忝县有些距离,消息传到别山的时候,决堤已经是五日前发生的事情了。 木槿听后十分心痛。 这么多人受灾,不知有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为求生存,还不得不颠沛流离、背井离乡。 . 方荻意识到张灵玲不理他了。 他派方平去送糕点,连人带糕点都被张灵玲拒之门外。 方荻决定今儿下午主动上门去瞧瞧。 张家的门是关着的。 方荻去敲门,没反应。 可是,张灵玲应该在家里才对。 他派人守着呢,她今天下午压根儿就没出门。 据他的了解,这个时辰张灵玲的父母应该还在店里,书院还没到下学的时间,她哥哥还在书院,家里就张灵玲一个人。 方荻决定翻墙进去。 方荻踩在方平的肩膀上,从院墙外面翻了进去。 刚翻过去, 脚底一滑,就摔了个四仰八叉。 发出“砰——”一声巨响, 方平吓了一跳,急得在外面挠墙,“公子!公子!您没事儿吧?” “没、没事儿!”方荻摔得眼冒金星,揉着快要摔成两半儿的屁股,抓着墙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一抬头,正对着的一间屋子的门开了。 是好几日不见的张灵玲。 张灵玲听见了外面的响声,连忙出来查看情况,就看见扶着墙站在墙边的方荻。 张灵玲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她看见他这幅样子,一脸惊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眼围墙,“你、你翻墙进来的?” 方荻一脸理所应当,“你不开门,我只能翻墙进来了。” 张灵玲:“?” 她气呼呼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开门啊!” 方荻哼一声,像瞧破了张灵玲的诡计一样,“你果然是故意不给我开门。” “你到底怎么了?”方荻问。 他走上前来,有几分怨怼地说:“前些日子不还送我香囊嘛?现在怎么连见我一面都不肯,说翻脸就翻脸。” “方荻,你哪来的脸,问我到底怎么了啊?”张灵玲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为什么说翻脸就翻脸,你不清楚嘛?” 张灵玲红着眼睛问他:“你过来的时候,难道就没有听到巷子口那些街坊邻居,在议论我什么吗?” 张灵玲眼泪汹涌得根本止不住,抹了一把又一把。 方荻慌了神,走到她跟前,抬手想帮她擦眼泪,“灵玲,你别哭啊,你到底怎么了?” “啪——” 张灵玲狠狠甩了方荻一耳光。 方荻的半张脸顷刻间就红了。 方荻抬起准备要给张灵玲擦眼泪的手,僵在半空中。 方荻整个人都愣住了。 方小少爷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扇耳光,尤其还是一个比自己小的姑娘。 第142章 方荻也生气了,“张灵玲,你有病吧?” “有病的是你!” 张灵玲有些歇斯底里,“你有未婚妻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你为什么要让人给我送糕点?为什么要收下我的香囊?” “你知道他们都是怎么说我的吗?” 张灵玲哭得好像快要喘不上气了,“他们、他们说我是勾引别人未婚夫的贱人,说我、说我是不要脸的狐狸精!说我为了钱把自己卖了!” “我爹我娘,还有我哥哥,都因为我,一出门就被指指点点,被街坊邻居说闲话,看笑话!” “这都是因为我跟你不清不楚。” 张灵玲哭得眼泪止不住,用一种极为痛心的眼神看着方荻。 “方荻,我真的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张灵玲闭上眼睛,“你走吧,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方荻发了狠地扶住她的肩膀,“我是哪种人?张灵玲,你说清楚!” “你听谁说的我有未婚妻?我怎么不知道?”方荻紧紧抓住她的肩膀,“告诉我,小爷去撕了那贱人的嘴!” 张灵玲抬头看他,“什么意思?” 方荻气得脸都红了,冲她吼道:“老子根本就没有什么未婚妻!” “张灵玲,你对我根本就没有信任吧?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张灵玲反问:“我怎么信任你?” “马双绣说的那么清楚了,你未婚妻如今就在别山,她如今还住在你家中!” 张灵玲深吸一口气,“你未婚妻还让马双绣转告我——” “说方小少爷性子未定,现在跟我好,也不过是一时新鲜,即便我眼红方家的富贵,急想要进门做妾,也只能等她过门以后。” 张灵玲眼睛红得像兔子,“方荻,我知道你们家有钱,但是你未婚妻也不必如此折辱我!” “还是你方少爷,一开始就打着想让我进门做妾的主意?”张灵玲哽咽着质问方荻。 听了张灵玲的话,方荻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他知道,灵玲听说的那个,他的未婚妻是谁了。 怪不得,他说他姐怎么好端端地,邀请金娇娇来别山玩? 再往前想想,恐怕他姐这次来别山看他,在别山留这么久,就是为了探他的口风。 他们想让他和金娇娇联姻。 方荻气得心肝肺都疼。 他是个人! 是个活生生的人! 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他们凭什么把他当做一个联姻的工具,操纵他的婚姻大事? 而站在方荻对面的张灵玲,看见方荻变化的脸色,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也一点点凉下来。 方荻从思绪中回神,看见了张灵玲脸上的失望和绝望,意识到他刚刚的走神让张灵玲误会了。 他想重新扶住张灵玲的肩膀。 他刚一伸出手,张灵玲就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方荻的手僵在半空中,就那么看着张灵玲。 眼中似有惊讶,亦有心痛。 第115章 撞见洗澡 方荻一字一句坚定道:“灵玲,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你做妾。” 他的声音低了些,“我也没有什么未婚妻,你说的那个姑娘……和我家是世交,我爹娘可能存着让我跟她联姻的意思,但我也是刚刚才想通。” “灵玲,我很抱歉,因为我的原因,让你受到了伤害。” “我会解决好这些事情再来找你的。” 说罢,方荻大步离去。 张灵玲站在檐下,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泪从眼眶里滴落下来,朦胧了她的视线。 . 入夜, 文昌巷, 木槿从裁缝铺取回了给公子新作的冬衣,准备拿过去给公子试一试。 她推开公子房间的门,却没见到公子的身影,便往里面走。 突然, “砰——”一声, 她手中装着新冬服的托盘砸在了地上。 木槿隔着一面屏风看见了,屏风后面的影子,甚至还有腾腾的热气从屏风后面飘出来。 公子……正在洗澡。 木槿的脸“唰——”就红了,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谁?” 纪玄的质问声从里屋传来。 木槿紧张得都结巴了,“公、公子,不好意思,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现在就出去。” 话音未落,她一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就转身想往出去跑。 “站住。”屏风后面传来声音。 纪玄声音这么大,木槿根本不能装作没听到,只能停下脚步。 木槿转过身,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屏风上的影子,“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进来。”纪玄的吩咐从里面传出来。 木槿都吓出颤音了,“啊……啊?” 公子让她进去做什么? 不会是要她……伺候他洗澡吧? 她、她还从未伺候过男子洗澡…… 木槿心中忐忑不安,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她站在浴桶前,不敢抬头,恭恭敬敬行礼道:“公子。” “往前走。” 木槿往前迈了一小步。 “再往前走。” 木槿再次往前小小地迈了一步。 纪玄都看笑了。 明明三步远的距离,能让她挪出三十步的距离来。 第143章 “本公子是会吃了你吗?” 木槿摇了摇头,还是不敢抬头。 “那还不过来?” 木槿硬着头皮往前走,一直走到了离浴桶只有半步远的距离。 忽然,“哗啦——”的水声在木槿面前响起。 纪玄从浴桶里探出上半身来。 木槿的手腕被纪玄抓住,被纪玄一把就拽到了他跟前,紧紧贴着浴桶外侧壁站着。 纪玄的力道太突然,木槿险些都没站稳。 木槿仍然低着头,被抓过去的一瞬间,吓得眼睛都紧紧闭上了。 木槿能感觉到纪玄的热气就喷在她额头上。 少年的声音低沉,在她耳边问:“跑什么?” 他的呼吸拂过,像挠痒痒似的,声音很低沉,木槿的耳朵一阵酥麻。 “怕我?” 他又问。 木槿的心怦怦直跳,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不、不是。” “那你跑什么?” 木槿答不上来,她避开眼神,不敢看五公子的眼睛。 “帮公子洗澡。”纪玄低头,与她额头相抵,“嗯?” 听起来似是在征求她的意愿,但是仿佛语气里又是浓浓的不容拒绝的意味。 木槿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腔了一般。 木槿耳中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能感受到自己异常明显的心跳。 鬼使神差地,她点了点头。 纪玄勾唇笑了。 木槿终于看抬起一点点自己的头。 余光中能瞥见公子的健美匀称的身材和白皙如玉的皮肤。 木槿的心还是怦怦直跳。 她不自觉吞咽了一下喉咙里的口水。 纪玄一直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自然没有错过她喉头滑动的那一瞬间。 他不禁笑了下。 有种计谋得逞的意味。 木槿乖顺地垂下眉眼,拿起一旁的香夷子,涂抹在纪玄的身上。 涂抹香夷子时,她的手指无意间触到了他健壮的臂膀。 木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明明他赤裸地坐在浴桶里,就坐在她面前,但反而是这样微小的触碰,才更让木槿颤栗。 她的手指冰冷,他的臂膀却是滚烫滚烫的,透露出少年男儿的热血沸腾来,和她冰凉的手指形成了巨大的差异。 当她冰冷的手指碰到他的那一瞬间,纪玄也感受到了。 “手怎么这么凉?”纪玄下意识要去抓她的手。 木槿本来就高度紧张,被纪玄突然的动作,吓得一激灵。 手一抖,香夷子便掉进了浴桶里,砸的水花溅起来,溅到了纪玄脸上。 木槿都愣住了。 两只眼睛下意识睁大了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她下意识低头去看掉进了浴桶底的香夷子。 却偏偏那香夷子掉的地方尴尬,直直掉进了纪玄两腿之间的水里。 木槿一低头,便直直往纪玄两腿之间看去。 刚低下头,还没看清什么。 她昏昏沉沉的脑子终于转了一转,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她立马“唰——”地抬起头来。 一瞬间,木槿脸红得像个熟透了的红苹果一样。 小姑娘紧张得都说话结结巴巴了,“公、公子,奴婢不是故意的!” 纪玄被水花溅湿了半张脸,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水,不甚相信的模样,“哦?” “真的不是故意的?” 木槿欲哭无泪,“真的不是故意的……” 纪玄伸手从浴桶底下把那块香夷子捞出来,语气没什么波澜道:“那便不是故意的吧。” 虽然纪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总感觉没有相信她的意思,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随口敷衍罢了。 木槿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天地日月可鉴,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她真的是一时手滑,然后又下意识地,视线追着掉下去的香夷子看过去了。 纪玄凑近了些,热气又迎面铺来,“怕什么?” 少年恶劣心起,知道她脸皮薄,胆子小,故意欺负她。 充满着男性荷尔蒙的热气喷洒在木槿的耳朵上,危险又迷人。 纪玄笑了一声,调侃道:“爷身上哪里你没见过,害臊什么?” 木槿的脸一瞬间爆红。 那、那能一样嘛? 那次根本、根本就什么都没看清啊,那么黑,她真的什么都没看清…… 木槿能感觉到公子正在看着她,隔着那么近的距离,静静地看着她。 她慌慌张张地接过来那只香夷子,她觉得这香夷子好像十分烫手似的,尤其是公子盯着她的时候。 她用了十足的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没把香夷子再次掉下去。 第116章 本公子允许你摸一摸 木槿忍着脸红,重新给纪玄抹香夷子。 当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她还是会紧张不已。 幸好,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发生别的什么意外了。 木槿的心跳渐渐平缓下来,脸上的红霞渐渐褪去。 她红扑扑的脸蛋逐渐恢复了正常,白皙柔嫩,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 室内昏黄的烛光落在她身上,给她披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 第144章 少女乌发素衣,头上只插着一根缠枝海棠的银簪子,几缕发丝从侧边额头垂落,更显得她温柔与娴静。 纪玄越看越痴迷。 他的眼神渐渐迷离起来。 他不自觉地抬起手抚上她乌黑的发,手感柔软细腻,让他爱不释手。 木槿的手一顿,还是控制住自己骤然又快起来的心跳,仿佛没事人一样,如常地给纪玄涂抹香夷子。 手臂、肩膀都涂完了,接下来就到胸膛和腰腹。 木槿看着纪玄健壮优美的身材,一块块腹肌整齐地分布在他的胸膛上,拔地而起,块垒分明。 她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纪玄看着她,扑哧一声笑出来。 木槿不知道公子为什么突然笑出声,她呆呆愣愣地抬起头。 正要问公子在笑什么,就见—— 少年一只手撑在浴桶边缘,支着下巴,好整以暇道:“本公子允许你摸一摸。” 木槿刚缓和下去不久的脸色,又在一瞬间爆红。 天哪! 他、他看见了? 公子、公子看见她刚刚咽口水了? 木槿这次真的是羞得抬不起头来,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溜走。 注意点纪玄还在看着她,木槿连忙摇摇头,道:“不,不用了。” 纪玄又问道:“真的不用了?” 木槿低着头,小小声“嗯”了一声。 纪玄笑了一下,又补了一句:“阿槿,你这口是心非的毛病可不好,得改。” 木槿:“……” 木槿硬着头皮,拿着香夷子往纪玄胸膛上涂,满脑子都是纪玄刚刚说的话。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不知怎的,她竟鬼使神差地用拿着香夷子的那只手摸了一下,就跟中了邪似的。 木槿后知后觉自己刚刚又干了什么,慌慌张张抬起头去看公子。 一抬头, 纪玄看着她,笑得别有深意。 “一脸我说中了吧”的表情。 木槿:“……” 这下真的羞愤欲死了。 “奴、奴婢……” 木槿还没解释出什么来,她的手就被纪玄抓住了。 纪玄抓着她的手放到了他的胸膛上。 她感受到了他那颗怦怦跳动的心脏,正在一下又一下,有力地跳动着。 她摸到了他胸膛上的腹肌,坚硬如铁般,又透出少年人的滚烫与灼热。 木槿感觉自己的手心,好像都跟着发烫。 这烫蔓延到了她的脸上,她的脸也跟着发起烫来,变得红扑扑的。 木槿的眼睛亮晶晶的,又好像有些迷醉与兴奋,连眼尾都沾染了脸上的灼热,爬上两抹飞霞。 纪玄笑眯眯的,像一个稳操胜券的操盘手,也像一头狮子一样,看着自己的猎物,正一步步掉入自己设置的陷阱之中。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 快了,他的小猎物就快要上钩了。 突然, “笃笃笃——”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木槿听见敲门声立马站直了身子,往后退了一大步,眼神也瞬间就清明过来。 纪玄看着自己在一瞬间空落落的怀抱,额上青筋狠狠蹦了蹦。 阿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公子,方公子来了。” 好端端的,方荻怎么来了? 虽然方荻上次勤勤恳恳帮助纪玄找丢了的木槿,说起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纪玄还欠着他一份人情呢。 但这种关键时刻,眼看着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好事却被打断,纪玄自然也没什么好脾气,没好气道:“让他等着,本公子现在没空。” 阿吉因为心虚,而结结巴巴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公子,方公子他说,他要找木槿姑娘。” 纪玄:“……” 木槿听见,一溜烟跑了,“公、公子,奴婢先出去了!” 一口气跑到门外,木槿靠在门口侧边的墙上,深深呼了一口气。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 公子这都是跟谁学的? 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这么会……了。 明明就是简简单单伺候他洗澡而已,教他搞得这幅样子。 太犯规了。 木槿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受,好像很紧张,很害羞,但是又有点激动,而且……有点……喜欢。 迎面的寒风吹来,她滚烫的脸颊的热意才散了些。 . 好一会儿过去, 木槿调整好表情,整理好自己的心态,去见了方荻。 木槿虽然因为张灵玲的事情,对方荻心中不喜。但是,上次她在别山寺被贼人绑去,方荻尽心尽力派人找了大半天。 到底于木槿有恩,木槿不能恩将仇报。 于是,她恭恭敬敬朝方荻行了一礼,“方公子。” 方荻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来找姑娘,是有件事需要姑娘帮忙。” 木槿见他神色如此认真恳切,隐隐预感到,恐怕是真的有要紧的事情找她。 她问他:“公子有何事?” 方荻从袖中抽出一封信,“请姑娘帮我把这封信交给灵玲。” “这……”木槿神色有些为难,并不是很想帮这个忙。 木槿今日下午已经从张灵玲哪里知道,方荻有未婚妻的事情了。 第145章 方荻既然已经有了未婚妻,干嘛要揪着灵玲不放呢?如今对灵玲名声造成这么大的影响,木槿念着他之前的恩情,不对他发脾气就不错了,他反倒要找上门来,让木槿帮着送信给灵玲。 忽然,一道声音在木槿背后响起——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给?” 纪玄大步走进来。 第117章 难民 方荻解释道:“这会儿她的家人都在家,我怕冒然前去,恐怕有所叨扰和冒犯,而且谣言尚未澄清,我怕影响灵玲的名声。” 纪玄站在木槿身旁,开玩笑道:“你晚上过来,怎么不怕影响我家阿槿的名声?” “这不是有急事嘛!”方荻凑过去,哥俩好地拍了拍纪玄的肩膀,“而且,有你在怕什么!” 木槿敏锐地捕捉到方荻话中的关键词,“谣言?” 方荻知道,张灵玲和木槿关系这么好,木槿估计是知道这几日街坊邻居传的谣言的。 因此,他也没有再遮掩,直接道:“我爹娘有意让我跟世交家的姑娘联姻,但是我不同意,那姑娘找了你们隔壁那家姑娘,最近散播了不少流言,污蔑我有未婚妻,还污蔑灵玲的名声。” 木槿:“原来是这样啊。” 她见方荻神色不似作伪,应该说的是真的。 “我下午回去把那姑娘气走了,我姐跟我大吵一架,现在一定要带着我回扬州,我也准备趁这次回去跟我爹娘说清楚,叫他们趁早打消让我联姻这个念头。” “我明日一早就会离开别山,恐怕来不及见灵玲了,所以深夜前来,希望姑娘能帮我给灵玲带封信。”方荻解释道。 方荻既然都已经这样说了,木槿实在不好再说什么。 而且方荻明早就会离开别山,恐怕有一段时间不会回来,她带了这封信给灵玲,也免得灵玲挂心他。 最终,木槿答应了方荻的事情。 “可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灵玲的么?”木槿问。 方荻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木槿和纪玄送方荻出去了。 . 纪宅门口, 门前的灯笼照亮了一大片区域,木槿和纪玄就并肩站在灯笼侧下方,宛如一对璧人。 看着方荻的背影,木槿有点纠结,问纪玄:“公子觉得,方公子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你不都答应帮他送信了,怎么还问我这些?” “奴婢想听听公子的意思,怕万一他要是说了假话,我帮他送信,岂不是耽误了灵玲?” 纪玄道:“方荻应该不至于在这些事情上说假话。” 听了纪玄的话,木槿松一口气,“那奴婢就放心了。” 她又想起一件事,“对了,公子今晚刚知道方荻和灵玲的事情,都不惊讶的吗?” “谁说我今晚刚知道?” “公子早就知道?” 纪玄点了下头。 木槿睁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看他:“公子何时知道的?” 纪玄勾唇,“上次在别山寺就看出点儿苗头了。” 木槿吃惊,“别山寺?” 那么早? 纪玄解释道:“方荻可不见得是那么热心的性子,会随随便便帮一个姑娘找另一个姑娘,而且还派出所有随从找了一下午,甚至还派人来家里问询和通知。” 木槿一想,果然如此,“这样啊。” 纪玄转过头,伸出手,刮了下她的鼻子,恨恨道:“天底下就属你最迟钝!” 木槿:“?” 木槿一脸茫然。 完全不懂纪玄怎么突然就把话题跳到这个地方了,更不懂,怎么天底下就属她最迟钝了? 木槿侧头看他,疑惑道:“奴婢哪里迟钝了?” “就是迟钝!”纪玄一边恨恨说,一边揽着她的肩膀往回走,用宽大的衣袖,替她遮了背后的寒风。 连他在勾引她都看不出来? 而且还不配合他! 勾引了那么半天,木槿还木愣愣的没反应,结果让人打断了好事。 纪玄那个气啊。 . 第二日,木槿将那封信给了张灵玲。 张灵玲趴在她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张灵玲还是决定再相信方荻一次。 年少情窦初开,自然是全心全意,满心热烈的。 木槿送了信回来的路上,突然发现别山最近似乎多了很多乞讨的人。 靠近书院的这一边算是别山镇比较冷清的地方,竟然都有这么多乞丐,街道上乞讨的人只会更多。 回了家,她才听李大娘说,这些乞丐都是从忝县那边过来的难民。 受灾的不止忝县一个县,听说临近忝河的几个县受灾都很严重。 这些难民便只能沿路乞讨,以谋生路。 没两日, 别山有些流言甚嚣尘上。 说是逃过来的难民们,有几个得了怪病,刚到别山不久就病死了。 听说那几具尸体手脚溃烂,还生了坏疽,皮肤化脓,看起来可怖极了。 木槿胆子一向小,听着别人的描述,都吓了一大跳,满脑子都是那些可怖的情形,也不大敢出门了。 但是木槿还是硬着头皮出去了一趟。 她心中总觉得很不安。 想了想,还是去药店买了些药材,不管能不能用的上,先备着吧,又去买了些纱布,才回家。 第146章 . 别山书院, 书院的学子们正讨论着,最近逃难来别山的灾民中,有几个突然死了,且死状可怖的事情。 “听说那身上的皮肉的快烂完了,手脚上大大小小的脓疮,流的一身都是黄黄白白的,听说那天去埋尸的官差都被恶心吐了。”有个书生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他从外面听到的情况。 有人小心翼翼地猜测道:“他们……不会是得病死的吧?” 有个书生顿时慌了神,“得病?啊?那这病不会传染吧?” 有人不以为意,“听说也就死了三个人,能有什么事?” “没准儿,是那几个人吃坏什么东西了也不一定。” 有人附和道:“就是!你这也太杞人忧天了!” 纪玄从旁边经过,左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今日在周嘲那儿罚写的时候,周嘲也让他最近少出去鬼混,最好不要出门。 纪玄觉得这几个灾民的死,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周嘲今日没多留他罚写,但是布置了不少任务给他。 说到这儿,纪玄就搞不明白了。 周嘲到底是看中他哪一点儿了?才会觉得他有学习的天赋,乐此不疲地抽查他的课业,每次都被他的功课气得脸色发白,但是每次还是要看。 纪玄啧了声,真搞不懂周阎王是怎么想的。 阿吉拿着纪玄的东西,远远跟在后面走。 刚到转角处,一个抱着厚厚一摞子书的书生走得着急,没看清路,一下就撞到了阿吉身上。 第118章 不安 顿时,书撒了一地。 那身形单薄,脸色苍白的书生连忙向阿吉道歉。 阿吉摆摆手,也顺手帮他捡了落在脚边的几本书。 书生蹲在地上捡书,捡着捡着,身子狠狠一晃,摔在了地上。 阿吉连忙走过去,“你没事吧?” 书生一边咳嗽,一边从地上爬起来。 他摇了摇头,声音有点哑:“得了风寒,不是什么大事,多谢小哥帮忙了。” 书生咳得脸都红了,接过阿吉手里的书,抱起地上的那一摞书,走了。 阿吉连忙朝已经走出一段路的纪玄追过去。 . 纪玄正走着。 忽地,陈诀从后面赶上来。 陈诀老远就热情洋溢地嚷嚷道:“纪五,走啊,喝酒去!” “今日小雪,天气这么冷,不喝点小酒暖暖身子怎么行?” 陈诀和纪玄差不多高,只稍稍矮了个头顶,于是,他吊儿郎当地想把胳膊搭上纪玄的肩膀。 纪玄侧身避开。 陈诀伸手搭了个空,差点儿没迎面扑倒地上去。 “诶诶诶——你躲什么?” 陈诀回过头来指责纪玄,“好歹我们也是经常一起在周阎王那儿被罚写的患难之交,碰都不让碰,你这就不够意思了,纪五。” 听见陈诀明显带有歧义的话,纪玄额上青筋蹦了蹦,斥道:“好好说话。” 纪玄瞥他一眼,“我劝你近些日子还是少出去浪的好。” “怎么了?”陈诀一脸吃惊,“周阎王这次罚你,罚得这么重?连出去喝酒的时间都没有?” 纪玄狠狠一脚踹他屁股上,“去你的!” 见纪玄如此态度,陈诀更加笃信自己的猜测,又问:“真被罚这么重?” 纪玄没好气道:“放屁!你才天天被罚!” 陈诀被骂,一点儿不生气,反而凑过去,好奇道:“那是为什么?” 纪玄皱眉道:“城西那几具尸体你没听说吗?还出去浪!” 陈诀不以为意,“不就死了几个人,有什么可怕的?” “死相是凄惨了点儿,那又有什么的?” 陈诀想到了最近的流言,好笑地看向纪玄,“你不会也听了那些无中生有的流言,怀疑这可能是瘟疫吧?” “那些难民从忝县一路逃过来,忝县都没什么事儿,别山这么几个人能有什么事儿?纪五啊,你何时如此杞人忧天,胆小惜命了?” “可别因为这捕风捉影的谣言,就耽误了和兄弟们喝酒的大事!” 纪玄:“……” 纪玄懒得再跟他这个酒鬼说。 毕竟,他也不确定,不过就是他自己的猜测而已。 好端端的,这么多年都没发生过什么瘟病,他也不能仅仅因为三具流民的尸体,就笃定一定会有什么病。 纪玄一把推开挡道的陈诀,“喝你的酒去吧,我回了。” 陈诀诧异,“这么着急回家?” 陈诀还在试图引诱纪玄一起去。 “纪五,今日小雪,红香楼的红绡姑娘,要表演的!那可是红香楼的头牌儿,你真不去啊?” 纪玄对那头牌红绡绿绡的,根本没什么兴趣,面无表情道:“不去。” 陈诀脑子里突然一闪而过,上次在方氏瑞华轩见到的,那个眉眼如画的佳人。 有如此佳人在家中等候,也怪不得,纪五这些日子都不出来喝酒了,每日下了学早早就回了。 陈诀一脸“我懂了”的表情,打趣道:“这么急着回去,是着急见家中佳人吧?” 纪玄不知道陈诀都脑补了些什么,懒得再跟他扯皮,干脆道:“知道你还问?” 陈诀摇摇头,控诉他:“人家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到你纪五这里就反过来了。” 第147章 纪五:“……” 纪玄眼角抽了下。 是不是前段时间在周嘲那儿待太久了,让陈诀有了共患难的错觉,陈诀在他面前,这脸皮一日比一日还厚。没准儿,过几日,都比那城墙还厚了。 恰好此时, 陈诀叫的几个一起喝酒的公子哥也过来了。 陈诀便道:“行吧,陪你的佳人去吧,就不耽误你纪五公子花前月下了。” 陈诀怀着满脸打趣的表情,和别的几个少年郎勾肩搭背地走了。 纪玄:“……” . 文昌巷, 纪宅, 木槿提着一筐子柴进厨房,把木柴整齐地码在灶台后面的一小片空地上。 李大娘正在案板上切菜。 见木槿进来,她擦了擦手上的水,走了过来,“姑娘,我想跟你商量件儿事。” 木槿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头看她:“大娘,你说。” 李大娘不好意思道:“我家姑娘病了,我能不能请几日的假,在家照顾我姑娘?” 李大娘的男人两年前就因病去了,如今母女俩相依为命,李大娘的女儿比木槿小一岁,李大娘一向疼爱这个女儿。 木槿知道李大娘把唯一的女儿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关切地问道:“得了什么病?严重吗?” “请大夫看了,大夫说是风寒,咳嗽倒是不怎么严重,就是今早开始发烧,我怕她一个人在家照顾不好自己。” 李大娘一脸担忧,“应该是最近天气变冷,这丫头穿得太薄了,才冻生病了,我叫她穿厚点儿,这丫头非要为了好看,不肯穿厚袄子。” 木槿点点头,“好,公子那边我会去说的,您就安心照顾女儿吧。” 李大娘笑了,“那就麻烦姑娘了!” 木槿笑了下,“小事情。” 李大娘便笑着继续做饭去了。 不一会儿,纪玄回来了。 木槿瞧见纪玄今日的神色似乎有些严肃,“公子,怎么了?” 纪玄道:“近日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要轻易出门。” 木槿知道,恐怕还是为着那几具尸体的事情。 即便公子不提醒,她也不敢轻易出门。 她点了点头,“好。” 她又将李大娘的事情与纪玄说了。 . 仅仅只过了一晚上,别山有瘟疫的传言便愈演愈烈。 纪玄第二日去书院时,路上都听到几个学子在讨论此事。 听说逃难来别山的那些灾民,又死了五个。 这五个里面有四个,都同之前死的那三个一样,手脚生了坏疽,皮肤红肿溃烂,化脓,其状可怖。 不知怎的,纪玄今天下午总觉得很不安,太阳穴一直突突地跳个不停。 第119章 阿吉病了 果然,没过多久, 书院的夫子过来宣布暂时停课,至于什么时候再开课,没有确切的通知。 不到午时,书院的学子们便差不多走光了。 纪玄留到了最后。 等着周嘲出来。 周嘲仍然穿着一身半旧的黑衣,像一截笔直的墨竹,缓步从假山和翠竹间的小路上走出来。 纪玄唤他:“周夫子。” 周嘲转过身来,“有事?” “有些问题想请教周先生。” “何事?” “城西的那几具尸体,已经确定是……瘟疫了吗?” 周嘲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纪玄疑惑:“那夫子前些日子,为何劝我最近最好少出门?” “只是从前听别人说过一句话。” 纪玄问:“什么话?”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尤其是这样的涝灾,水源被污染,更容易致病。”周嘲低声道。 纪玄瞳孔一震。 的确如此。 周嘲目光遥遥看着远方,有些想不通的地方,“而且,我总觉得来别山的灾民太多了些。” 纪玄听懂周嘲的言外之意,低声问:“夫子是怀疑,实际受灾情况比传闻中严重得多?” 周嘲没说话,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纪玄知道,那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别山前段时日连着下了好几日的暴雨。 听说那段时间,忝县那边都下了快半个月的暴雨了,忝河里的水猛涨,河道淤积,河堤就是那个时候冲垮了的。 . 书院已经停课,而且还不知道停到什么时候去,纪玄便让阿吉把他的东西收拾了,都带回去。 阿吉今日不知道怎么,好像没睡醒似的,表情有些木讷,纪玄说了两遍,他还是晕晕乎乎没怎么听懂的样子。 幸好,后来他收拾东西没出差错。 纪玄刚与周嘲说完话,阿吉便提着大包小包出来了。 纪玄心中在想周嘲说的话,自然也就没注意到阿吉的异常。 阿吉跟在纪玄后面,终于到了文昌巷的纪宅。 纪玄走着走着,忽然听到身后“咚——”地一声。 他转头一看。 原来是阿吉提着东西撞在了门上,撞得很响的一声。 阿吉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东西也七七八八散了一地。 书本倒是经摔,笔也没事儿,就是一块上好的砚台摔坏了。 阿吉见纪玄皱眉,连忙跪下认错,“公子,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不是故意的!” 第148章 纪玄摆摆手,“算了,捡起来就行了。” 阿吉连忙捡起来地上的东西,跨过门槛,进了院子。 纪玄问:“你今日怎么了?” “啊?”阿吉没懂纪玄的意思。 “你今日做事情怎么晕晕乎乎的?”纪玄看着他。 阿吉见纪玄不是责怪和生气的意思,而是真的在询问他的情况。 于是,便回答:“小的老是感觉头有点晕,大概是昨晚忘了关窗,恐怕是吹了寒风所以才头晕。” 纪玄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是对待身边的侍从其实很宽容。 别的下人打碎了主子价值千金的砚台,早就结结实实挨一顿板子了,纪玄竟还反过来关系下人的身体,阿吉心下感动。 “东西放了后就歇着去吧,今日没什么事,不必伺候。”纪玄道。 阿吉更感动了,连忙道:“谢谢公子!” . 木槿听见外面的动静,出来看见纪玄和阿吉回来了,不由得好奇:“公子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纪玄道:“书院暂时停课了。” 木槿今日出去买菜,听说又死了五个人,也听说了外面愈演愈烈的谣言。 她本来以为,大概是人们口口相传把实际情况说得夸张了,没想到,书院竟然都停课了。 书院停课了,怪不得阿吉把公子放在书院的东西都搬回来了。 纪玄拍了拍木槿的脑袋,吩咐道:“去收拾东西,准备明日回临安。” 木槿有些吃惊,“明日?” 纪玄点头,“对,明日。” 知道木槿往日里没收拾过他的行李,便又特意嘱咐道:“大概收拾几样必须要带的东西就行,剩下的就让它放这,反正我们还会回来。” 按周嘲所说,大灾之后,必要大疫,尤其洪涝灾害,更是容易产生大大小小的疫病。 官府对于忝县的实际受灾情况有所隐瞒,那如果实际受灾情况,比现在听说的情形,严重得多的话,那万一产生疫病,那恐怕也是来势汹汹。 趁一切还没开始,就先离开最好,即便猜错了,也就当提前回一次家而已,书院开课以后,再回来就行。 那万一要真是瘟疫的话,到时候再想走就来不及了。 木槿点了点头,“好,那我下午就去收拾。” 至于为什么不是现在去收拾,自然是因为,现在快午时了,快到吃午膳的时间了。 李大娘回家照顾她女儿去了,只能木槿做饭了。 听纪玄说阿吉身体不太舒服,去休息了,木槿便把饭菜给他温在锅里,免得他休息够了,起来吃饭时,饭菜却冷了。 可是,一直到下午,天都快黑了的时候。 木槿都收拾好了纪玄和自己的行李,阿吉居然还没有出来吃饭。 木槿不由得担心。 但是她一个姑娘家,到底男女有别,不好一个人冒然进阿吉一个男子的房间,便在纪玄面前提了下。 纪玄皱起眉头,站起身,“我去看看。” 纪玄推开阿吉房间的门。 木槿跟在纪玄后面进去了。 阿吉躺在床上,双眼紧紧闭着。 “阿吉。”纪玄皱眉唤了一声。 阿吉没有任何反应。 睡这么沉? 纪玄伸手轻轻搡了他一下。 阿吉还是没醒。 木槿在一旁看着,她觉得阿吉的脸好像比平日里更红一些。 于是,她轻轻拽了拽纪玄的袖子,“公子,你看阿吉的脸色是不是不太对?” 纪玄一看阿吉的脸色,好像的确比平日里红一些。 他伸手触阿吉的额头,果然,一片滚烫。 “发烧了。”纪玄道。 木槿瞪大眼睛,“怎么好端端的就发烧了?” 第120章 纪玄病倒 纪玄想起今日阿吉的异常,道:“他说昨日未关窗,吹了寒风,今日做事情一直晕晕乎乎的,或许是染了风寒。” 木槿道:“那奴婢去请大夫。” 纪玄没好气道:“让他自己爬起来去看大夫。” “一个大男人,怎么就那么娇弱了?大晚上的,还让你去给他请大夫。” 纪玄伸手又搡了搡阿吉的肩膀。 阿吉还是没反应。 木槿觉得不太对劲。 “公子,人发烧以后,会睡这么沉吗?” 纪玄一个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富贵公子哥哪里照顾过发烧的病人,唯一照顾过的,也就是木槿被他吓病了的那一次。 因而,木槿的疑问纪玄也无法回答。 纪玄道:“不知道。” 正说话间,阿吉醒了。 阿吉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清了他床边站的是谁。 阿吉张开干得快开裂的嘴,“公子?你们怎么在这里?” 阿吉的声音虽然有点沙哑,但是还是能听得出语气里的惊诧。 纪玄命令道:“起来,你发烧了,看大夫去。” “是——”阿吉愣愣地长应了一声。 见阿吉应了,纪玄转身要拉着木槿出去。 木槿却没动,指了指阿吉。 纪玄转过身来,一低头,才看见阿吉又闭上眼睛睡了。 纪玄:“?” 纪五公子在小厮面前,可没有在喜欢的姑娘面前,有那么好的脾气。 第149章 “起来,看大夫去!” 阿吉睁开眼睛,“是。” 然后掀开被子,迷迷糊糊往起来爬,他穿了鞋子往出去走。 阿吉一贯脸上经常都是嘻嘻哈哈的,现下估计是烧迷糊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像个游魂一样从被窝里爬起来往外走。 但是脚步似乎有点虚浮。 木槿拽了拽纪玄的衣袖,非常不确定,“公子,阿吉这样自己看大夫去真的能行吗?” “就那么点距离,有什么不能行的?” 话音刚落,只听外面“砰——”一声。 阿吉四仰八叉摔在了门前的石阶上。 纪玄:“……” 木槿:“……” 阿吉从地上爬起来,晃晃悠悠又要往外面去。 木槿看了下阿吉的惨样,连忙对纪玄道:“公子,还是奴婢出去请大夫过来吧。” 见纪玄点头,木槿忙出去了。 . 木槿带大夫回来时,阿吉已经重新爬上床去睡了。 大夫看过以后,只说是风寒,开了药方子,说按方子服药,不日便可痊愈。 木槿稍稍放下心来。 但是阿吉如此情况,身体肯定受不住路途颠簸,明日要走,恐怕是不能了。 于是,会临安的计划便只能往后延迟两天了。 第二日, 木槿和纪玄刚用过早饭不久,李大娘过来结了上个月的工钱。 李大娘女儿的病还是没好,也是断断续续的发烧。 木槿听到发烧时,眼皮颤了颤。 木槿不由得想起了正在发烧的阿吉,阿吉烧了一夜,今天早上,烧还没退下去。 看病吃药对穷苦人家来说,一向是昂贵的,李大娘家家底子薄,恐怕已经掏空家底给女儿看病了。 短短几天,李大娘仿佛就老了好几岁。 木槿知道李大娘母女俩不容易,额外多给了李大娘一两银子。她也没多少钱,但是还是希望尽自己的一番心意。 只是,好端端的,怎么一个两个都发烧了? . 木槿把自己的忧虑与纪玄说了。 李大娘的女儿已经断断续续发烧了好几日,请大夫看病吃药,但一直不见好,阿吉好端端地也发起烧了,木槿总觉得很不安。 纪玄听了她的话,准备出去一趟,去找那怪医黄老头儿过来。 也就是那天大晚上被阿吉叫出来给徐丘治伤的那个老大夫。 纪玄出去一趟才知道,近日里别山有不少得了风寒的人,医馆外面排起了长队。 听说城西那边更严重,病倒了一大片不说,都已经有十几个病死的了。其中有好几个,死后的尸体上也有大片溃烂和化脓,与前些日子的发现的那几具难民的尸体一般无二。 真的这么巧,短短几天,这么多的人就得了风寒? 而且,这来势汹汹的病真是风寒吗? 纪玄的心越来越沉。 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纪玄到那老头住的地方才知道,老头儿前些日子就出去云游去了,家中只留一个字都认不全的学徒,以及一个守门的跛脚老仆。 纪玄合理怀疑,老头儿是为了躲他,不想给他看病才借口出去云游,是为找个机会溜走。 若真是瘟疫就难缠了,老头走了,别山剩下的这些庸医恐怕指望不上。 而且,若真是瘟疫,他现下带着木槿和阿吉出了别山,也不好回临安,把这瘟疫带出去了,岂不是连累他人? 回来的时候,纪玄去了一趟药铺,买了些药材才回去。 . 小雪过后,天气一日比一日更冷了。 寒风直往人脖子里钻,吹得人瑟瑟发抖。 纪玄从外面回来以后,也总觉得头似乎有点晕。 果然,第二日,纪玄也病倒了。 木槿做好了早饭,等到日上三竿也不见公子出来。 公子往日里不去书院的时候也会睡个懒觉,但是也不至于太晚起床,像今天这个时辰还没起床的,还是头一回。 木槿敲了敲门,没人应。 她担心出了什么事,便只能推门进去了。 进了内室,才看见纪玄双眼紧闭地躺在床上,裹着被子,似乎极畏寒的模样。 木槿看着他略微发红的脸色,与那日看见的阿吉的情况一般无二。 她心里咯噔一下。 她上前去,伸手去触他的额头。 果然发烧了。 但是纪玄的情况比阿吉要好的多,木槿刚伸手一摸,他就醒了。 “公子。” 木槿给他掖了掖被角,“公子,你发烧了,我出去请大夫,你好好睡一觉。” 时至今日,木槿早已经意识到,最近大家都纷纷因为发烧而病倒,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或许……根本就不是大夫们诊出来的风寒。 今日里医馆排的队比昨日还长,木槿找了好几家医馆,才找到一个人稍微少一些的,又加了好几倍的价钱,才请到大夫。 别山的大夫们也早已经意识到,这不是简单的风寒了。 他们心中都藏着一个不敢确定,或者说不愿意相信的答案—— 瘟疫。 第121章 瘟疫 别山封城了。 不许进,也不许出。 官府已经意识到,是逃难过来的流民身上带了瘟疫,于是关闭了城门,既不接受逃难过来的难民,也不许城内百姓再出去,避免瘟疫再进一步扩散。 第150章 如今别山情况比木槿想的还要严重,瘟疫四起,几乎每家都有因为发烧倒下的病人。 木槿按照大夫的方子去抓药,药铺门口排了很长的队,她中午过去排队,一直排到下午才轮到她。 如今疫病蔓延,木槿和在街上行走的百姓们一样,都戴了面衣,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面。 药铺的几个伙计也戴着厚厚的面衣,站在柜台前,抓了一天的药,累得满头大汗。 木槿拿出方子,药铺的伙计手脚麻利地抓了给递过来。 旁边排队的是个约摸四十多岁的汉子。 汉子递了方子过去,抓药的伙计却把房子递回给他,“你这方子上有一味柴胡,到你这儿正好没了,你去别家铺子看看吧。” 男人一脸急色:“我已经跑了两家了,排了半天的队,好不容易排到这里,家里病人急着用药呢!小哥,你再仔细找找有没有?” 抓药的伙计顶着一头大汗也很也无奈,“真没有了!你还是赶紧上别家看看去吧!” 木槿接过药包,没走几步路,却忽然被人抓住了胳膊。 她转头一看,正是旁边排队的那个男人。 那男人理所当然道:“我刚看见了,最后那点儿柴胡,旁边那个抓药的伙计抓给你了,你把你药包里那柴胡给我,你再上别家看看去吧!” 木槿都懵了,“为什么给你?” 男人抓着她的胳膊不肯松开,“我家中老母急着用药呢!你就当帮帮忙,行个善!” 木槿苦笑,“不是我不帮您,我家公子也等着用药,也耽误不得啊!给了您,我家公子可怎么办?” “我这么大年纪了,腿脚又不大好,今天排了一整天的队,你个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去别家看看,再排会儿队又有什么关系嘛!” “而且你都说你家公子了,想必家中富裕,富贵人家买什么药买不到,要跟我这穷苦人来争小小的一味柴胡?” 那男人说着说着话,就直接伸手过来拿木槿手里的药包。 木槿连忙侧身躲开,把药包往身后藏。 木槿惊呼,“你、你干什么?你难不成还要直接抢别人的药不成?” 男人见目的被木槿戳破,也不遮掩了,直接光明正大地开始动手从一个小姑娘手里抢。 木槿被他抓住了胳膊,跑不掉,但是还在奋力挣扎。 他们力量悬殊,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她必须得想个办法。 木槿厉声呵斥,“你最好别碰我,我得了瘟疫!” “若是因为抢一味药,就惹上了瘟疫,看你觉得划不划算了!” 男人的动作一下子就顿住了。 他脸色一变,脚底下往后退了半步,明明有些害怕,但嘴上还是不相信,“不可能!你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儿,怎么可能得瘟疫?” 木槿故意咳嗽得很厉害,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了一样。 她横眉对男人道:“每个人得疫病的症状都不完全一样,我已经提醒过你了,只要你不怕感染疫病,那你就尽管来抢!” 男人犹豫了。 他本来也不是替自己家人抓药,而是收了别人的银子,替别人来排队抓药。 万一面前这女的真得了瘟疫,那他从她手里抢药包,万一真染上瘟疫了可不妙,为了这么点儿银子,就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可太不划算了。 木槿作势要摘下面罩。 男人这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木槿把紧紧抱在怀里的药包松开了一些,空出了一只手,才发现自己的手心,早已经被冷汗濡湿。 木槿松了一口气,看着被她捏得皱皱巴巴得药包,苦笑了一下。 可算是保住公子的药了。 . 木槿往回走的路上遇到了熟人。 张灵玲的兄长,张灵岳。 张灵岳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看见木槿时,眼睛亮了一下。 “木槿姑娘!” 木槿行礼,“张公子。” 张灵岳看见了木槿手里提着的药包,问道:“木槿姑娘家中有人病了?” 木槿点点头,“我家公子病了。” 她又看见张灵岳手中提着的药包,连忙关切地问:“灵玲还好吗?” 张灵岳知道木槿看见了他手里提着的药,才会问及张灵玲,解释道:“灵玲好着呢,是我父母病了。” 木槿惊讶,“张家叔叔和婶婶都病了?” 张灵岳叹了一口气,“是。” 木槿看见他眼底下浓浓的青黑,想必这几日一定十分操劳,都没好好休息过。 张家夫妇开着饭馆子,每日接触的人多,自然也就容易被人传染。没想到,竟然两个人一下子都病倒了。 张灵岳现下状态都如此憔悴,不知灵玲如何了,父母二人都病倒,她一定十分担心吧。 木槿道:“那张公子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去给公子熬药了!” . 木槿回了家,先去看了纪玄。 纪玄仍然在发烧,她摸不出来温度有什么变化,好像和她上午出去时摸到的温度差不多。 她又去看了阿吉,阿吉也仍然在昏睡之中,断断续续地发着低烧。 木槿出来以后,摘下了面衣。 这厚厚的面衣捂得她好热,明明已经入了冬,但是木槿一下午就没歇下来,不停地在走路,自然会觉得热。 第151章 她把药放在火炉上熬着,才洗干净手,去厨房做饭。 公子病了,大概只能喝下一点粥。而且生了病,吃的清淡点也好。 木槿切了半颗白菜,熬了一锅清香扑鼻的白菜米粥,白色的米粥上,密密麻麻点缀着绿色的白菜。 她又拌了一盘子胡瓜丝。 药还没熬好,公子和阿吉都还昏睡着。 忙了一下午,她早就饿了。 木槿虽然在纪府处处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一步,受到处罚。 但是来别山以后,陈平被公子派出去做事,纪宅一直就他们主仆三个,算上李大娘,也才四个人。 公子待下人宽容,一向也并不怎么在意尊卑有序,待木槿尤其宽容。 日积月累下来,木槿就把纪府那套处处谨慎小心的习惯暂时性抛去脑后了。 就如现在,公子还没用膳,但是木槿盛了一碗出来,准备自己先吃了再说。 五公子和阿吉都病了,现在只有她还是好端端,活蹦乱跳的。 木槿很想得开,只有她吃饱了,才能更好地照顾五公子和阿吉。 第122章 只有你好了,奴婢才能好 木槿吃过饭,火炉上的药已经熬好了。 木槿把纪玄的药端下来,把阿吉的药放上去熬。 三碗水加进去,正好煎出来一碗药。 她端着纪玄的药,进了纪玄的屋子。 木槿坐在纪玄的床边,唤道:“公子,喝药了。” 纪玄迷迷糊糊睡了一日,也到了该醒的时候了。 他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坐在他床边的木槿。 纪玄下意识往后挪了挪身子,声音很哑,“你离我远点。” 木槿一愣。 她反应过来纪玄说的话,眼眶顿时就红了。 明明往日里纪玄发脾气时,说过许多比这难听百倍的话,那时候木槿都没像现在这样一瞬间红了眼睛。 现在不知怎的,好像年岁愈长,倒越活越脆弱了。 纪玄看见她骤然红了的眼眶,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哑着嗓子无奈道:“想哪里去了,我是怕你被我传染。” 木槿抬眸看他,“真的?” 纪玄表情仍有些无奈,动作幅度不大地点了下头,回答:“当然是真的。” 木槿眼中的失落顿时烟消云散。 她摇了摇头,“奴婢不怕的。” 纪玄唇色苍白,脸色也有点发白,对她道:“阿槿,听话,离我远一些。” 木槿看着病恹恹的纪玄,心里开始发疼。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五公子。 之前五公子受重伤的时候,身体也很虚弱,也会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但那个时候,与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个时候,五公子伤好了一点以后,精神就恢复了,甚至还有精力故意捉弄她。 病倒了的五公子更没有精神一些,病了一天了,醒过来还是没什么精神,好像跟她说两句话的精神都快没有了。 木槿不仅仅心疼,也很担心。 忽然,她跑了出去。 纪玄看见她出去的身影,心里的石头落下,终于轻松了。 但是未免又有点小小的失落,生病时大概都是希望有亲近之人陪在身边悉心照料的吧,只是他这次的病特殊,他不能让她离他那么近。 纪玄撑着身体坐起来,正要去拿放在小几上的药碗。 适时,安静的落针可闻的屋子里,又响起了脚步声。 是木槿回来了。 纪玄抬头,看见木槿戴着厚厚的面衣,遮住了口鼻,只剩下两只眼睛露在外面,正亮亮地看着他。 木槿端起放在小几上的药碗,重新坐到了纪玄的床边。 木槿把药碗递给他,“公子,我戴面衣了,你别担心了。” 纪玄没接,脸上没什么表情,“出去,阿槿。” 木槿看见纪玄严肃的表情,端着药碗的手抖了一下。 她就那样看着他,语气无波无澜,劝他道:“公子,同在一个屋檐下,要染上早就染上了,奴婢离你远一些又有什么用?” 她就那样看着他,瞳孔乌黑澄净,如玻璃珠一般。 “而且,公子,只有你好了,奴婢才能好。” 纪玄觉得那一瞬间,自己的心肝好像都一起颤了颤。 他好像不断地下坠,不断地下坠,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耳边、脑子里只有她刚刚说的话。 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只有他好了,她才能好…… 纪玄接过木槿递过来的药碗,仰头,一饮而尽,仿佛这不是苦口的药汁,而是一碗醇香的美酒。 木槿拿出雪白的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沾上的药汁子。 她问:“公子,可要用晚膳?奴婢熬了一点儿粥。” 纪玄应了句好。 木槿出去盛了一碗粥和一碟小菜进来,伺候纪玄用了。 阿吉的药也熬好了,木槿给阿吉端了进去,也同样端了一碗粥和一碟小菜进去,叫醒阿吉,让他起来喝药。 木槿从阿吉那里回来时,纪玄已经重新睡过去了。 木槿轻手轻脚地走到他的床边,伸手去摸他额头上的温度。 刚一触到,纪玄就醒了。 没点灯,屋子里很黑,只透进来一点点月光,木槿隐隐约约能看见纪玄的脸。 第152章 她轻声问:“公子,你醒了?” 纪玄低低地嗯了一声。 木槿尽量表现得语气轻快一些,“温度好像降下去了一点,估计明天早上就能退烧了吧,公子一定能很快就好起来的。” 她要对公子有希望,也要让公子对自己的身体有希望。 那大夫也没说个确切的病情来,大夫都暂时不能确定,万一不是瘟疫呢? 即便……即便是瘟疫,公子身体一向好,一定很快就能恢复了。 只要她好好照顾公子,公子一定能早日恢复的。 她这样安慰和鼓励自己道。 纪玄看着木槿强颜欢笑,明明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还反过来安慰和鼓励自己。 他的心疼了一下。 他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不知是安慰木槿,还是安慰自己,“会好的。” 木槿使劲点了点头。 明明是有些傻气的动作,让她做出来却只让人觉得认真和郑重。 她看着窗外满天的繁星。 她在心里祈求,希望神明听到她的祈祷,一定要让五公子早日好起来。 . 但是天往往是不遂人愿的。 翌日, 纪玄的温度不但没有降下去,反而更高了。 木槿昨日在纪玄床边坐到很晚,趴在纪玄床边差点儿睡过去了,才被纪玄叫醒去她自己房间睡,免得着凉了。 木槿知道,纪玄还是怕会传染她,所以在与她保持距离。 木槿摸到纪玄滚烫的额头,一脸惊愕,“怎么会?昨晚不是都降下去了吗?怎么温度又升高了?” 木槿昨晚睡觉之前,还特意去摸了一下,摸到温度降得和正常的体温差不多了,她才安心地去睡了。 就连昨晚的梦里,她都梦见五公子第二天早上就好了,如平时一般无二,健健康康、能跑能跳的。 没想到,一觉起来,五公子竟然又发高烧了。 第123章 老不死的东西,赶紧滚!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木槿喃喃。 整个人仿若失神一般,就连两边的肩膀都塌下去了。 这药才喝了一次,多喝几次应该就见效了,应该只是见效慢而已,一定会有效果的。 她安慰自己。 可是,当这药喝了一天,仍然没有效果时,木槿终于坐不住了。 等她这一次再出去找大夫时,别山已经大变样了,变得她都快不认识了。 人很少,昔日繁华的场景仿佛梦一般,街道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在走动,大多商户的门都紧紧关着,只有少数几家还开着门。 再往前走一段,快到医馆和药铺前面,才发现医馆和药铺门口都排起了长队。 木槿也跟着去排队。 她看见远处一个瘦骨嶙峋的老汉走着走着,就突然倒了下去。 旁边经过的人似乎习以为常,只是下意识地离那老汉远了一些。 不一会儿,蒙着面的官差过来,抬走了那老汉。 死……死了吗? 木槿心里一惊。 木槿排着的队也出了问题。 这家医馆今日就一个坐诊的老大夫,听说其他两个大夫都病了。 木槿都快排到跟前了,却听说坐诊的大夫累晕过去了。 木槿站在人堆里,看见头发花白的老大夫被两个学徒搀了下去。 她只能转而去了别家医馆。 天空黑蒙蒙的,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太阳,冬日的寒风从木槿耳朵边刮过去,冰冷刺骨,几乎要冻掉人的耳朵。 这阴沉沉的天空压得木槿喘不过气来。 木槿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了另一家医馆门口,又等了很久,还加了钱,才请到了一个愿意出诊的大夫。 大夫重新给纪玄开了方子。 木槿送大夫出去,重新出门去药铺抓药。 天快黑了,街上的行人愈发的少。 这家药铺门口没有那么长的队,木槿排了小半个时辰就排到了。 不一会儿,她隔着旁边队伍的人群,看见药铺门口—— 不知何时,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哭声哀恸。 老妇人裹着洗得发白的头巾,身上穿着满是大大小小的补丁的旧衣服,皮肤黝黑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像老树皮一般,撑在地上的手,也布满了冻疮,正个手背都像烂了一样。 如今才刚入冬,就已经满手生了冻疮,大抵是常年都在用冷水洗菜洗衣。 老妇人一边磕头,边哭着道:“求求大夫行行善,求您让老妇人赊账吧,等疫病结束,我一定立马就来还上!” “我两个孙儿已经高烧一天一夜了,看病的大夫说,再不喝药真的就没救了!我天不亮就起来,走了二十里山路,才进城找到这里来的!” “求您行行好吧,我真的没办法了,我儿子去年被牛踢死了,我儿媳去年冬天也病死了,我跟两个孙子相依为命,他们要是有事,老妇人怎么有颜面下去见我儿子儿媳啊!” “小大夫,求求您行行好!” 老人家大概是很少进城,或许第一次来药铺抓药,竟以为铺子里抓药的伙计也是大夫。 店里抓药的伙计无奈地回答道:“大娘,不是我不帮你,这东家的店,我一个店里的伙计也没有办法。” 第153章 店里另一个伙计就没有这么好的脾气了,斥了同伴一句,“你跟她废话什么?这种人直接赶出去就好了!” “快滚快滚!”那伙计转头来驱赶老人。 伙计直接抓着大娘的胳膊,把大娘往出去拽。 “赶紧滚!”伙计黑着脸厉声呵斥老人,“没钱来抓什么药,赶紧滚!” 那老妇人站起来以后,木槿才看出来,她竟然只有一只手。 她只有一只手,能干的活儿很少,年纪又大了,根本挣不到钱,儿子和儿媳都早早地去了,家中只有老妇人和两个孙子相依为命,如今两个孙子都病倒发烧了。 这对于一个老人来说,无疑是走到了绝境,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专挑细处断。 那走路都蹒跚的老人,被店里的伙计拽得一个趔趄,像一只断了线的又老又破的旧风筝,摔在了门口的空地上。 店里的那个伙计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低声道:“那大娘真的挺可怜的……” 赶大娘出去的那个伙计听到了,立马呵斥他道:“别山死了那么多人,比她可怜的大有人在,你想救,救得过来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别成日里可怜别人了!赶紧干活儿去!” 后面排队的几个人早已经不耐烦了,催促道:“好了没?人赶走了就快点抓药!” 最开始说话温和的那个伙计看了眼那个老人家,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了。 木槿的药已经抓好了,她接过伙计递过来的药包,转身往文昌巷的方向走。 没走出多远,她还是没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 那老妇人正撑着笨拙的身体往起来爬。 她好不容易站稳了,却没有离开,反而继续颤颤巍巍走到药铺门口,一脸恳切地对那个药铺的伙计说着什么。 木槿心情很沉重。 她回过头,顶着沉重的心情继续往回走,好像连步伐都变得沉重起来。 没走两步,她听到了身后那药铺伙计对老妇人的厉声呵斥。 “老不死的东西,赶紧滚!” 那嫌恶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 木槿顿住了脚步。 她脑子里又浮现出那张苍老的脸,那个佝偻瘦小的身影。 她发现,此刻的自己根本迈不开下一步。 她咬了咬唇,转过身,快步朝那个药铺走过去。 她看着那个说话温和的伙计道:“你给她抓药,我替她出钱!” 那伙计愣了一下。 他连忙接过老妇人手里皱皱巴巴的药方子,给老妇人抓药。 另一个说话很凶的伙计见木槿的穿着打扮也没再说什么,毕竟,木槿一看就不是付不起药钱的人。 木槿身上的衣服都是纪玄请瑞华轩的裁缝到家里来量身,然后给她做的冬衣,都是时兴的款式,且用料不菲。 她的穿着在别山这种小地方,也算得上是华贵了,比普通小富之家的小姐穿得还要好些。 老妇人听到木槿说的话,连忙就要给木槿下跪磕头,感谢活菩萨。 老人浑浊的双眼里,闪动着感动的泪光。 木槿连忙拦住她。 老妇人被扶起来以后,站在旁边直抹眼泪。 木槿也觉得有些心酸。 木槿付了钱,那伙计抓好了药递给老妇人,老妇人千恩万谢地提着药包离开了。 木槿看着那个瘦弱的佝偻的身影颤颤巍巍地走远,心里很不是滋味。 天快黑了,老人家还要走二十里地才能回家,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回去,希望她的孙子能痊愈。 也希望疫病能尽快过去,希望她的五公子快快地好起来。 木槿也提着药包往文昌巷走。 可她却不知,在不远处,有一双眼睛正在静静地看着对面这间药铺门口发生的一切。 在木槿离开后,这双眼睛的主人也跟了上去。 第124章 一花瓶没砸晕 入夜, 纪宅十分安静,安静得能听到远处的犬吠声。 木槿给纪玄喂了药以后,纪玄便沉沉睡过去了。 阿吉喝过药,也睡了。 木槿心里有事,忧心忡忡,失眠了。 突然,她听到遥遥的大门处,似乎有什么响动。 她连忙走出去,就看见大门被人用匕首把门栓一点点撬开了。 “吱呀——”大门被推开了。 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从大门外进来了,看身形像个男人。 木槿心里一惊,连忙躲进了屋子里。 那院子里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木槿的心怦怦直跳。 她脑子飞快运转着。 刺客大多翻墙而入,而且大都不会孤身而来,所以,这撬门而入的,大概是个贼。 这贼怎的就瞄上了他们家? 她一拍脑袋。 她最近太忙了,一心牵挂着公子的病情,却忘记越是乱的时候,越有人会浑水摸鱼。 眼下别山瘟疫四起,恐怕那些家中穷困又好处懒做的地痞和混混又心思活泛、蠢蠢欲动了。 大概是她最近频频一个人出门,引起了这贼人的注意,让他打上了坏主意。 她下次出门还是把她从前的旧衣服翻出来穿上吧,这种时候,还是低调为妙。 那黑影径直朝主屋过来了。 看来此人还想偷个大的,知道寻常人家,贵重的东西大都放在主屋里。 第154章 木槿悄悄拿起纪玄房间里的大花瓶,然后站到了门后面。 周围的环境实在是太安静了,即便那贼人脚步很轻,木槿还是能听得出一点点微弱的脚步声。 木槿的心跳得极快,仿佛要跳出胸腔。 她紧张得要命。 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害怕。深夜里,家中莫名其妙潜入一个大男人。 可她再害怕也得坚强起来,五公子和阿吉都病倒了,所有的事情都只能靠她撑着,她只能靠自己。 那脚步声近了。 木槿下意识地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默默地把花瓶举了起来,随时准备好砸出去。 突然,那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那一瞬间,木槿感觉自己的心跳仿佛都暂停了,她好害怕,好紧张。 木槿脑子里那根弦绷得极紧,仿佛随时都会断开。 终于,门外的贼人轻轻地推开了门。 那黑影出现在了木槿的视线之中。 木槿看准了,双手用尽全力将手里的大花瓶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啪——”地一声,那花瓶便碎成了小瓷片,从那人头顶上扑簌簌掉下来。 门开着,大片的月光从屋子外面透进来。 隐约照亮了木槿眼前的这个男人。 木槿看不清他的长相,但能看见暗红色的血从男人额头上流下来,顺着他的脸颊,一滴滴落到地上。 没倒!? 木槿大惊,心道不好。 那么大一个花瓶并没有把男人砸晕,反而激怒了他,他正恶狠狠地瞪着木槿,好像要生吞活剥了她似的。 木槿还来不及做出别的反应,突然,男人摸了一把额头上的血,一把掐住了木槿的脖子。 男人额上的青筋暴起,骂道:“贱人!敢躲在门背后暗算我?” “呜……呜呜……” 木槿拼命地挣扎,双手抓住他的手想掰开,却怎么也掰不开,反而,那只粗粝的大手越收越紧了。 男人额上的鲜血仍然在流,他的表情依旧恶狠狠的,如亡命之徒一般。 木槿真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她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救……救命……”她微弱地求救着。 她仿若蝼蚁一般,只能发出一点点微弱的呼喊,声音微弱到连她旁边的这道门都传不出去。 难道她今夜真的要殒命于此,死在这个亡命之徒手上? 木槿的心一点点下沉,她开始感到一种叫绝望的滋味。 死了便死了吧。 希望她死了,这歹人能放过公子和阿吉。 她希望公子活下去。 那双大手还在一点点收紧。 木槿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似乎越来越不清晰。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的时间更长了,她浑身的力气好像都消失了,她像一个被人掐住脖子的棉花娃娃,连去掰他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突然,“砰——”一声,一个木棒从后面一闪,狠狠地砸到了男人的头上。 面前的贼人倒下了。 木槿惊讶地瞪大眼睛,看见了贼人背后,不知何时出现的周嘲。 周嘲仍然穿着一身半旧的黑衣,满头乌发用桃木簪束起,几乎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刚被那贼人松开脖子,木槿嗓子干疼,有些嘶哑,“周……夫子?咳咳——” 她忍不住咳了起来,扶着墙,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身上的力气也差不多恢复了。 她问:“周夫子,您怎么会在这里?” 周嘲检查了地上的贼人,确保这人是真的晕过去了,才站起身,回答道:“路过,看见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进了你们家,我不放心,就跟过来看看。” 路过? 这么晚了,周夫子怎么会从他们家门口路过? 难道是书院又有什么事情,可书院不是停课了么? 如今别山这么乱,瘟疫四起,寻常人家不到天黑就关门闭户的了,像周夫子这般,这么晚了,才从外面回来,确实不多见。 木槿心里觉得有点奇怪,但是没有表现出来,更没有多问。 毕竟,周嘲对人的疏离太明显了。 她与周夫子算不得熟,她不会自讨没趣。 第125章 回光返照 城西是别山瘟疫最严重的地方,周嘲今日就是去城西查看那些得了瘟疫然后死掉的人,然后才回来得晚了些。 官府派了好几个大夫去城西救治,也有大夫在城西义诊,但是截止目前,还没有人对这次的瘟疫有一个完全对症的治疗方法。 也就是说,别山这么多大夫,开了那么多方子,其实没有一个方子是能治好瘟疫的,至多只是暂时缓解症状。 周嘲见纪家空荡荡的,不由疑惑:“你家公子呢?” 木槿的神色低落下来,“公子病了,如今正昏睡着。” “是……疫病?”周嘲问。 能在这个时候生的病,除了别山正流行的瘟疫,不做他想。 而且,木槿砸了那贼人一花瓶,他又砸了那贼人一棒,闹出的动静不算小,纪玄竟然没听到,除了别山如今正流行的疫病,也没有别的病能昏睡的这样沉了。 木槿点了点头。 周嘲心道,怪不得只有木槿一个人面对潜入家中的贼人。 他又问:“你家公子身边跟着的那个小厮呢?” 第155章 木槿回答道:“阿吉也病了。” 周嘲沉默下来。 怪不得贼人会选中纪家,估计是摸清楚这家有钱,主人和小厮又病了,只有一个小丫鬟不足为虑。 “今日多谢周夫子的帮忙了,夜已深了,夫子快回去休息吧。” 周嘲看见木槿孤零零的一个小姑娘站在黑夜中,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抿了下唇,道:“若有事可来寻我。” 木槿笑了,“好,谢谢周夫子!” 周嘲道:“这贼人我带走吧,明日我将他送去官府。” 木槿知道周嘲是考虑到她一个姑娘家,将贼人留在这里不安全,但她怕给周嘲和周惜弱带去麻烦,于是迟疑了。 “这……会不会吓着惜弱姐姐?” “无事,惜弱前些日子回老家了。” 周嘲少时经历过一次大疫,险些在那场瘟疫中丧命。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故此,这次别山瘟疫爆发之前,他才会有那么强烈的预感和提防之心。 木槿很久没去过周家了,不知道周惜弱竟不在家中,见周嘲如此说了,她便道:“那便多谢周夫子了。” . 那贼人被周嘲带走以后,空落落的纪宅里就只剩下木槿了。 寒风从她的耳边刮过,吹干了她额头上浸出的冷汗。 她察看过纪玄和阿吉的情况后,便去自己的屋子休息了。 她知道,她必须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她要是也倒下了,就没有人能照顾公子和阿吉了。 但是受了惊吓以后,她很难睡得着,脑子里都是今晚那贼人凶神恶煞看着自己的模样。 天快亮时,她才沉沉睡去。 木槿再醒过来时,已经快要午时了。 她推开门,才发现阿吉竟然起来了。 阿吉扶着墙,正颤颤巍巍地往前走着。 他前几日病得都下不来床,没想到,今日竟然能下床走路了,而且还走了这么远。 木槿心里涌上一丝希望,大概是喝了大夫开的药以后有效果了。 阿吉好像好了一点,那五公子是不是也会一点点恢复? 一定会好的,阿吉会好的,公子也会好的,她在心里道,不知是安慰还是祈祷。 阿吉这些日子瘦了不少,脸白得跟鬼一样,两颊都深深地凹了进去,瘦得仿佛只剩皮包骨头。 只看他如今的模样,就知道被病魔折磨得不轻。 突然,阿吉一个踉跄,“砰——”地一声,迎面摔在了地上。 木槿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扶起他,“没事吧?” 阿吉慢慢地转过头来,看见是木槿,原本要说话。 忽然,他又想起什么,蓦地离木槿远了些,把被木槿扶住的手抽了回来,尽力跟木槿拉开距离。 木槿一愣。 似是不明白他为何会有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 阿吉声音嘶哑,忍住咳嗽道:“木槿……咳咳……姑娘,离我……咳咳……远一些。” 木槿想起那晚纪玄的举动,阿吉此刻的举动,不是正与公子那晚如出一辙吗? 一种巨大的心酸涌上木槿的心头。 仿佛阿吉昨日还活蹦乱跳,能说会笑的,仿佛昨日还在与她说话,与她窃窃私语公子今日为何又不高兴了。 怎么一转眼,就病成这样了。 她看着公子和阿吉被病魔折磨,看着他们一日日消瘦憔悴下去,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木槿生平头一次感受到,普通人在天灾面前,竟然这么的无力和渺小。 阿吉是要去纪玄的房间,即便木槿戴上了面衣以后,他还是要跟木槿保持距离。 于是,他仍然扶着墙,颤颤巍巍地一步步朝纪玄的房间挪动着。 木槿不知道阿吉为什么突然要去公子的房间里,即便行动不便,还是要撑着病体艰难地走过去。 但木槿看见阿吉那张瘦得凹进去了的脸,心里莫名地有些不安。 . 二人进了纪玄的房间,木槿先进内室去看纪玄。 纪玄情况比阿吉好一些,但也瘦了很多,脸色苍白如纸,青色的血管在他过于苍白的皮肤上十分明显。 木槿摸了摸纪玄的额头。 已经不烫了,看来温度暂时退下去了。 昨夜,纪玄的额头烫得吓人。 她按照新方子抓了药回来以后,喂纪玄喝过药以后,大概是药有安眠的作用,纪玄睡得倒是沉,但是额头上的温度一点儿也没有下降。 所以昨晚那贼人来了也没吵醒纪玄。 纪玄温度不降,木槿担忧了一夜。 没想到,今日倒是迎来了转机。 木槿不由得露出喜色。 她叫醒了纪玄,告诉纪玄阿吉来了,在屏风后面,阿吉有话要跟他说。 纪玄和阿吉两人都染了瘟疫,大夫说,最好不要让他们二人接触。 纪玄蹙了下眉,让木槿扶他起来。 纪玄靠在床头,看见了屏风后面跪着的那个身影。 他的心狠狠往下一沉。 木槿心里那种不安和恐慌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阿吉虚弱且嘶哑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过来。 “公子,小的……咳咳……小的昨晚做了个梦。” “梦到了什么?”纪玄声音沙哑地问。 或许是预感到了什么,纪玄脸上已经涌现出些许的悲伤。 第156章 第126章 阿吉死了 阿吉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梦到当年……咳咳……第一次、第一次见到您的场景了。” “那个时候……您才这么高。”阿吉抬起手比了一下。 听得出他在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咳嗽,想要尽量把一句话说得完整一些。 纪玄应了一声,声音很哑,“对,那年,我才七岁。” 阿吉继续道:“当年、当年若不是您……咳咳……您救了小的,小的……咳咳……早就冻死街头了。您不但……咳咳……救了小的,还把小的、小的带进纪府,给了我一口饭吃。” 阿吉和纪府别的下人不一样,他是纪玄从外面捡回来的,所以他一直对纪玄忠心耿耿,即便在纪夫人面前,也对纪玄的事情守口如瓶。 这么些年,纪夫人软硬手段都试过了,都没能从阿吉嘴里挖出纪玄的消息。 “咳咳咳咳……” 阿吉猛烈地咳了一阵,好像连肺都快要咳出来了。 “公子,咳咳咳……小的、小的恐怕要不行了,往后不能在您身边伺候了。” 话没说完,他又猛烈地咳了起来,缓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道—— “公子的大恩大德,小的只能来时再报了,小的来世……咳咳咳咳……再给公子做牛做马,报答公子恩情。” 阿吉在屏风后面,给纪玄磕了三个响头。 “咚——咚——咚——” 一声一声,好像不是磕在了地上,而是磕在了纪玄的心口上。 纪玄闭上了眼睛,不忍心再看屏风后面那道瘦弱的身影。 阿吉说完要说的话,从地上爬起来,又扶着墙,沿着长廊踉踉跄跄地往回走。 每走一步,仿佛随时都要倒下去一般。 像一张破碎的纸片,单薄瘦弱得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木槿预感不妙,对纪玄道:“公子,奴婢去请大夫!” 纪玄点了点头,还是嘱咐了她一句,“尽量快一些。” 木槿应了声好,就连忙跑出去了。 . 别山愈发的荒凉了,木槿走出门不远,就闻到了一股怪异的气味。 似乎有艾草的气味,还有醋的气味,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味道,很臭,像是什么烧焦了一样,还有点腥,让人想吐。 大概是在熏艾草和煮醋消毒,可剩下的这一种味道,木槿实在不知从何而来,而且它强势极了,几乎压制住了艾草和醋的气味。 越靠近街道,这怪异的气味就越浓,霸道地充斥了她的鼻腔。 米铺门口围了一大群人,木槿匆匆忙忙路过时,听到几句粗俗的骂声,好像是在骂黑心肝的老板趁机抬高粮价。 别山封城,粮食蔬菜经常不能及时运进来,即便老板趁机涨价,百姓们还是不得不争着抢着买。 木槿知道,别山许多人家都已经揭不开锅了。 幸好,她之前囤了一些米面,还有一些可以放很久的蔬菜,再撑一段时日没问题。 正好有带着面衣官差抬着尸体从木槿面前经过。 木槿忽然明白了,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怪异的恶心的气味到底是什么—— 那是尸体焚化的气味。 不是一具,是许许多多具尸体, 她没走几步,又遇见了带着厚厚面衣、捂得严严实实的官差抬着尸体从街上路过。 她还看见有家属追了出来,跟在官差后面哭天抢地,哭得肝肠寸断。 毕竟,他们的家人,死前饱受痛苦与煎熬,被瘟疫折磨而死,死后仍然不得安宁,要被搬去城西集中焚烧,连尸骨都落不下,更遑论入土为安了。 街道上的行人比之前更少了,好几家医馆都关了门,大概是不少大夫也累倒了或是染了病吧。 大夫也是人,每日与病患们近距离接触,感染上的概率更高。 木槿知道阿吉的情况紧急,一路跑着去找的。 跑了很远,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开着门的医馆。 木槿气喘吁吁地跑过去时,却被告知这家医馆也要关门了。 这家医馆很小,只靠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大夫撑着,这老大夫诊了大半日了,身体实在扛不住了。 店里的学徒让木槿上别家去,大夫诊完前面等了很久的两个人,就不诊了。 木槿好说歹说,那老大夫才同意多看她一个。 但是,一听到她说要请他去家里给家人看病时,立马就不愿意了,即便木槿加钱,并且给雇车都不愿意。 “大夫,真的我家人快不行了,求您给看看吧。” “姑娘啊,不是老夫不帮你,是老夫的身体真的吃不消了,实在是看不了了。” 木槿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出来流,她随手抹了一把,眼泪却流得越发汹涌。 她脑子里乱得像一团浆糊,仿佛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也没有语言组织的能力,就那几句话来来回回地说。 “求您给看看吧,您要多少钱都好说,他真的快不行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阿吉要是离开了,对公子也是一种巨大的打击,木槿实在是害怕,怕公子最终也会走向一样的结果。 木槿“扑通——”一声跪下了,忍着哽咽,哭着说:“求您了,大夫。” 老大夫愣了一下。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木槿道:“带路吧。” 第157章 幸好,这家医馆旁边就有一家可以租赁马车的。 木槿连忙租了一个马车,载着她和老大夫向文昌巷去了。 . 木槿推开门,院子里空无一人。 木槿连忙给大夫带路朝阿吉的房间里去。 木槿推开门,阿吉正静静地躺在床上,被子也好好地盖在身上,好像睡着了一样。 老大夫过去把脉,不消片刻,就站了起来。 “人已经没了。” 木槿瞳孔猛地一震。 人没了? 怎、怎么会? 她出门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他还走了那么远的路,还跟公子说了那么多话,怎么这么快就没了? 木槿僵硬地走过去,伸手去探阿吉的鼻息。 果然,没了。 阿吉死了。 她从来没想过,阿吉会这么年轻就去了。 好一会儿,她的脑子里才接受了这个消息。 发须皆白的老大夫活到这个岁数,大概已经见惯了生死离别,只对她道:“节哀。” 第127章 公子休想赶奴婢走 木槿甚至僵硬到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也失去了回应外界的能力。 她僵硬得像个木偶似地结了大夫就诊的药钱。 虽然大夫的医术没用上,但是这种风声鹤唳、人人惊惶不安的时候,老大夫一把年纪了,跑这么一趟也不容易。 送走那个大夫以后,木槿仍然沉浸在那种悲伤和恐惧的心情里拔不出来,像丢了魂。 阿吉死了,阿吉死了…… 她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们来别山那天,阿吉站在马车旁边的情形。 那个时候她和公子正在冷战,阿吉夹在他们中间,对她态度微妙。 后来,他被公子派去陪她给她外祖父上坟时,他们坐在驴车上,他苦口婆心跟她说的那些话,话虽然不大好听,但是他的出发点是好的,确实是在为她考虑。 这些都过去好久好久了。 眼前,只有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再也不会说话,再也不会动的阿吉了。 木槿拖着疲惫的身体和沉重的心情,去告诉了纪玄这个消息。 纪玄沉默了半晌,让木槿出去了,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 为了防止疫病扩散,官府有规定,如今别山的死了的人都是要交给官府统一火化的,不得私自埋葬,否则严惩不贷。 翌日, 木槿端了药进去, 纪玄说,“找官府的人过来,把阿吉抬走吧。” 木槿嗯了一声。 “让他们把他单独火化,骨灰用罐子装了葬在南郊的山上吧,加多少钱无所谓。” 木槿点了点头,几乎要忍不住眼泪。 纪玄喝药还是很干脆,仰头一饮而尽。 但是这些药似乎没有半点效果,他的身体还是在一日日地衰败下去。 他如今瘦得像一张纸一样,瘦得快剩个骨架子了。 瘟疫作用在每个人身上,因体质不同,带给每个人的痛苦都是不尽相同的。 纪玄时常紧蹙眉头,额头上冒出冷汗,木槿不知道他到底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 木槿按照纪玄所说,处理了阿吉的尸体。 当夜, 纪玄就再次发起了高烧。 明明好几天以前就不发烧了。 或许是阿吉的离世让他受到了刺激,这次的高烧来得格外汹涌一些。 木槿熬了药给他端过去,这次纪玄甚至连端药碗的力气都没有了。 木槿只能一勺一勺给他喂进去。 他烧得迷迷糊糊,正常的喂药,根本就喂不进去,木槿只能一手捏着他的嘴,一手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往进去灌。 她手都酸了,一碗药才喂完。 木槿端着空药碗出去,又闻到了那种无法形容的气味。 在街道闻到的,那种怪异的让人恶心的气味。 那气味从城西飘散过来,弥漫在整个别山的上空,无孔不入地钻进纪宅,强势地沁入她的鼻腔,侵入她身上的每个毛孔。 她不知道到底是多少具尸体焚烧掉才会有这么大的气味,她不敢想这背后到底是怎样的尸山累累。 这其中,还有阿吉的一具。 “呕——” 木槿再也忍不住,扶着柱子干呕起来。 胃里里排山倒海一样,可是吐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 她擦了擦眼角生理性的泪水,长舒一口气,才舀了一瓢水,才动手去清洗药碗。 洗完了药碗,木槿坐在冰凉的石阶上,静静地看着天上零星的几颗星子。 很小很小的几颗星星,它们相距很远,各自在黑夜之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几乎要被这浓重的黑夜湮没。 已至深冬,天越来越冷了,刺骨的寒风从她耳畔刮过,耳朵都要冻掉了。 可是木槿的心比这天还冷,她浑身都冷,尤其一颗心,像在大海上孤零零地漂泊,又冷又沉。 今夜恐怕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 好一会儿以后, 木槿整理好仪容仪表,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才推开了纪玄的房门。 纪玄已经病得不成样子了,昔日里那个骑马游街、春风得意的红衣少年郎,如今穿着雪白的中衣病恹恹地卧在床上。 第158章 木槿摸了摸纪玄的额头,还是滚烫。 木槿看见纪玄苍白的脸色,以及干得开了裂的毫无血色的唇,真的很担心,很害怕。 她怕五公子会像阿吉一样,阿吉昨日才去,留给她的阴影仍然挥之不去。 这个时辰,别山根本就请不到大夫,只能明天早上再去请。 好在纪玄还醒着,虽然嗓子很哑,但是能够跟木槿说话,这算得上是截止目前最让木槿欣慰的一件事。 纪玄知道木槿一向胆子小,阿吉的死吓到了她。 他伸手隔着衣袖,轻抚了下她的胳膊,哑声说:“别怕。” 他总是怕他会传染给她,这是他患病以来,第一次主动伸手去触碰木槿。 正当他的手要抽离时,木槿却猝不及防地抓住了他的手。 纪玄的目光一顿。 他的目光慢慢往上,落在了她的脸上,那张苍白的脸,似乎笑了一下。 “竟有一天,咳咳咳……” 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 纪玄忍住咳嗽,继续道,“你主动牵住我的手,此生也算无憾了。” 纵然木槿心里像刀割一样,但她还是竭尽全力抿出了一个笑容,“说什么傻话,等你好了,天天牵都可以。” “好——咳咳咳……” 一个好字都没说完,纪玄又咳了起来。 到了晚上,更深露重,他咳嗽便随之加重。 好一会儿, 他才止住了咳嗽,盯着她眼下淡淡的乌青,说道:“这些天,累了吧。” 病了的人说话都温柔了,温柔得都不像五公子了。 木槿笑了下,如实道:“有点。” 纪玄道:“那就回去睡一会儿。” 木槿立马摇了摇头。 “放心,小爷……咳咳咳……小爷暂时还死不了,听话,去睡觉。” 纪玄又露出了木槿所熟悉的、那种意气风发的笑容。 但是在这个时候,在他满面病容时,就显得格外没有说服力,甚至有些可笑。 木槿心酸极了。 公子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来安慰她,让她宽心,好好去休息。 木槿一边给他掖了掖被角,一边说:“奴婢就在这儿睡,公子休想赶奴婢走。” 语调虽然波澜不惊,但是语气却十分的坚决。 第128章 遗嘱 纪玄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他如今这个身体,并没有太多的精力跟木槿争。 而且他心里清楚,即便争了,木槿这个小犟种也不会听他的。 “早知道、早知道你这么黏人,咳咳咳……本公子就不招惹你了。”纪玄哑声道。 早知道他会这么年轻地就死,他就不招惹她了。 他不该带她来别山的,也不该带阿吉来别山的,纪玄心道。 木槿道:“晚了,公子既招惹了,现在便甩不开奴婢了。” 纪玄笑了。 木槿看着他苍白的笑容,看着看着…… 突然,眼泪在这一瞬间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纪玄慌了,连忙伸手去替她拭泪,“哭什么?” 他连忙道:“是我……咳咳……是公子不好,是公子说错了话,别哭。” 木槿的心疼得像在滴血。 她策马游街意气风发的少年公子啊,怎么就憔悴成这幅模样了? 她靠在枇杷树下的红衣少年郎啊,怎么会失去所有的颜色,变得如此苍白? 听到纪玄的认错,木槿使劲摇了摇头,哭着说:“不要说不好,公子会好的,一定会好。” 纪玄看着她红红的眼眶,顿时便笑了,笑得停不下来,那张白得跟纸一样的脸都笑得微微泛红起来。 “咳咳咳……”笑着笑着,他便咳得更厉害了。 好半天,才止住咳嗽,应了木槿的话,哭笑不得道:“好好好,一定会好。” 木槿见他咳得难受,怨他道:“公子做什么笑这般厉害?” 纪玄但笑不语。 那笑似乎是消耗光了纪玄的大半力气,不一会儿,纪玄便偏过头沉沉睡去。 木槿趴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安静的睡颜。 桌上的蜡烛渐渐地燃尽了,屋子暗下来。 没过多久,炭盆里的红彤彤的木炭也烧完了,屋子里彻底黑下来。 木槿看着看着,实在熬不住了,在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 . 翌日, 木槿睁开眼睛时,外面天色才蒙蒙亮。 醒来的第一件事,下意识先伸手去摸纪玄的手。 摸到他的手是温热的,才放下心来。 木槿的手很冰。 纪玄被她的手冰醒了。 纪玄笑了。 自从病了以后,他不但温柔了很多,还变得好像格外爱笑一些。 纪玄道:“阿槿,去取纸笔来。” “公子要写什么?”写字毕竟是一件耗费心力的事情,木槿尝试着建议道,“要不等好了以后再写吧。” “趁我现在还有力气,去拿吧,晚了我怕来不及……” 趁现在,他意识还清醒着,还有力气写信。 他总要安排好她的事情,他才能放心地去。 纪玄语气虚弱,但态度坚决,木槿只得去取纸笔,她问:“要什么纸?” 第159章 “信纸。” 木槿的心颤了一下。 信纸,信纸…… 写什么用信纸? 自然是遗嘱。 . 木槿拿了纸笔过来。 “扶我起来。”纪玄道。 木槿扶着纪玄坐起来,端了一个可以放在床上的小几过去,把信纸放在小几上。 纪玄提笔,在信纸上写了什么。 没写两个字,他就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一咳嗽,手跟着一晃,毛笔的笔尖便直直滴落下一滴墨,在信纸上晕染开。 临安城里无所不能的纪小爷,恐怕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写封信竟会如此吃力。 纪玄拖着病恹恹的身体,写着写着便被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才写完。 纪玄把信纸叠起来,装进了信封里。 他把信封递出去,“阿槿,收起来。” 木槿垂着眼睫,双手接了。 “我要是走了,你就把这封信……咳咳咳……交给陈平,他会帮你销了你的奴籍。” “公子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您一定会好的,一定会的。”木槿抬眸,眸中闪着莹莹泪光。 “听我说完,”纪玄道,“我走以后,你就别回纪府了,换个身份,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无论是纪玄还是木槿都知道,如果纪玄死在了别山,而木槿活着回去了,纪家的人,尤其是纪夫人绝对不可能放过木槿。 纪玄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怕木槿回去纪府,纪夫人将丧子之痛发泄在她身上,所以才写信让陈平替他销了木槿的奴籍。 “我房间的木匣子里……咳咳咳……有两千两银票,还在汇通钱庄存了一万两白银,你拿着这些钱,想必后半生能过得富足安乐了。” 纪玄顿了下,还是说道:“将来……将来若遇到合心意的人,就忘了我,重新开始吧。” 他毫无血色的唇微微勾起,笑了一声,“小爷可不想……到了天上,还得看着你……看着你过得惨兮兮的样子。” 一句话断断续续,喘了好几次气才说完整,艰难极了。 木槿使劲摇了摇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忘不掉的,公子这么好,奴婢怎么能忘?” 她的哭声渐浓,“奴婢这辈子都遇不到比公子更好的人了。” 纪玄脸色苍白地笑了下,“那就遇到一个……咳咳咳……比本公子稍微差一点点的,将就一下吧。” 木槿又使劲摇了摇头。 她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了,但是她就是不愿意听纪玄说的这些话,她听不了这些。 她哭得心都要裂开了,要碎成一片一片的了。 木槿站起身,“我去请大夫。” 纪玄想抓住木槿的手,“别去了,没用的。” 木槿往后退了一步。 她看着虚弱的纪玄,使劲摇了摇头,含着泪对他道:“我要去,一定会有用的。” 眼泪已经彻底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胡乱地抹了一把,快步跑出去了。 到了外面才发现,今日竟下雪了。 这还是别山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屋顶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了,远处山丘的树木上也积了薄薄一层雪白,天地间,尽是白茫茫一片。 大雪纷纷扬扬,和眼眶中的泪水一起,迷乱了木槿的视线。 她在大雪中奔跑,在铺满青砖的积雪上留下一串杂乱的脚印,无尽地蔓延向远处。 第129章 救星 这个冬天好冷,这是木槿过得最冷的一个冬天。 也是木槿淋过的最冷的一场雪。 木槿的眼泪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流个没完没了,她擦了一遍又一遍,却永远都擦不尽似的, 木槿并不算是一个很爱哭的小姑娘,可最近这一段时间,好像前十五年里所有欠下的泪水都在这里流尽了。 一想到五公子,她的泪就要流干了。 她的脸蛋和双手都冻得冰凉,冷得像冰块似的,手脚都没有知觉了。 有户人家门前结了冰,木槿匆匆忙忙路过时,没留意脚底下的地面结了冰。 “呲溜——” 她迎面摔了下去。 木槿双手蹭破了皮,流出鲜红的血,膝盖火辣辣地疼,大概也摔伤了。 她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木槿趴在雪地里嚎啕大哭,她的泪水滴落,湮湿了一小片洁白的雪,在蓬松的雪地里砸出一个坑。 没有任何形象可言。 她也不在乎,除了公子能好好活着,她什么都不在乎。 街上零零星星有几个行人从她身边经过,每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即便被木槿的哭声吸引了注意力,回过头来瞟一眼,又很快就转过头去匆匆赶自己的路。 在如今的别山,有人在街上就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实在是一件太正常的事情。 别山每天死那么多人,每天都有人因为亲人的离世而痛苦流涕。 木槿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从雪地里爬起来,公子还在等着她,她没有时间在这里哭。 木槿朝医馆的方向快步走去。 雪越下越大,落在她的衣服上,落在她的头上,积了薄薄一层雪白。 . 请了大夫来, 木槿从马车上跳下来,朝屋子里跑去,推开纪玄的门,第一时间过去察看纪玄的情况。 第160章 她一路上都很担心,现在看见纪玄还好好地躺在床上,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去了。 她又连忙去迎老大夫进来。 大夫诊过纪玄的脉以后,神色十分凝重。 大夫说,纪玄的情况很不乐观,以他病的程度,他能挺这么多天已经是体质强健了。 老大夫见木槿小姑娘一个人孤零零的也挺可怜,最终,叹了口气,隐晦地提醒木槿,也就这几天了,还是早些准备后事吧。 大夫走了。 木槿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好像喘不过气来了,她摘下面衣,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 雪花从她眼前飘过,她仰头看着天上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下来,似乎有雪花钻进了她的鼻腔里,呛得她眼泪又出来了。 准备后事,怎么能这么草率地就下结论呢?五公子还那么年轻,他才十七岁,怎么可能就要死了? 木槿完全无法接受大夫说的话。 纪玄大概是早上写了那封信耗费了太多心力,所以一直睡着,因为病痛,连睡梦中眉头都是紧蹙的。 . 入了夜,木槿给纪玄擦洗完身子,端着盆出来倒水。 不知道为什么,她今日好像有些晕晕乎乎的。 木槿下意识甩了甩脑袋。 突然,一个黑影屋顶上落下俩,直直落到木槿的面前。 “砰——”木槿吓得盆都掉了。 砸在地上,水花四溅,溅湿了木槿的裙边。 木槿看了一眼对面这个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男人。 她有点腿抖,这次的贼,胆子都这么大了?完全不避人,直直落到人的面前。 对面的男人问:“纪玄呢?” 不是贼!对方连公子的姓名都知道,是直接冲着公子来的,不、不会是来找五公子寻仇的吧?木槿心尖一颤。 木槿硬着头皮,面不改色道:“这里没有什么纪玄。” 徐丘:“?” “不可能,我都来两次了,绝对不可能走错!” 木槿瞪大了眼睛,都来刺杀公子两次了? 天太黑,看不太清人的表情,徐丘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他又说不上来。 既然从纪玄这个小丫鬟嘴里问不出什么,他直接进去看看就好了。 徐丘大步朝纪玄的屋子走去。 他还是第一次走纪玄房间的门。 一推开门,一股浓得呛鼻的药味儿迎面而来。 徐丘愣了下。 徐丘连忙问身后匆匆追过来的木槿:“你们公子病了?” 木槿愣了下。 不是来寻仇的么?怎么还会关心她家公子是不是病了? 他……不是来寻仇的? 木槿点了点头。 徐丘蹙眉:“不会是瘟疫吧?” 木槿又点了点头。 徐丘:“……” 徐丘伸手打了自己嘴巴一下,“还真让我给猜中了。” 徐丘摸出面衣带在自己脸上,然后朝纪玄的床边走去。 纪玄不知何时醒了,苍白的脸色露出一点笑意,感叹了一句:“徐大人活着回来了啊。” “对啊,幸亏我活着回来了,不然你也得挂在别山。” 纪玄病了,脑子还算清醒,反应一如既往地快,目光灼灼地看向徐丘:“你有办法?” 他这些日子一日日消沉下去,是因为看不见任何希望,但是一旦有活下去的希望,谁不想活着呢? “当然,我紧赶慢赶地赶过来,就是怕我大侄子出什么事,还真让我赶上了,你看!”徐丘抚掌。 虽然纪玄现在看起来很凄惨,但是丝毫没有唤起徐丘的同情心,他看起来甚至还有点儿幸灾乐祸。 徐丘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黄豆大小的、乌漆墨黑的药丸,不由分说塞到了纪玄嘴里。 “来,先吊个命。” “别一会儿没说两句话真断气了。”徐丘道。 纪玄吞下了那颗药丸,木槿连忙扶着他稍微抬起一点头,给他喂了两口水。 木槿心道,这人说话也忒不中听了些。 她不知道,她家公子之前动不动就说徐丘的丧气话,徐丘这会儿是寻找机会故意报复回来呢。 徐丘又从袖子里掏出两个中药药包,“来的时候顺手抄了两副药,这不正好就用上了。” 徐丘将药包递给木槿。 木槿连忙伸手接过来。 徐丘既然是公子的朋友,公子相信他,那木槿也相信他。 更何况,如今不相信他,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忽然,徐丘的动作一顿。 他的目光停留在木槿的脸上。 为了不打扰纪玄休息,屋子里只点着一盏暗暗的烛火,照亮了屋子的一小片地方。 木槿有点儿疑惑,暗暗猜测,难不成这位大人反悔,不想给药了? 纪玄当然也注意到了徐丘一直盯着木槿看。 他气得都有力气了,从被窝里伸出脚,踹了徐丘一脚,面色不善:“看什么?” 徐丘回过神来,对纪玄道:“你这丫鬟……我看着倒有几分面熟。” 纪玄自然不会信他的鬼话。 毕竟,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红香楼这种地方。 第130章 我滴个乖乖哟 纪玄不齿:“你这种搭讪方式早就落伍了。” 第161章 徐丘:“……” “我是说真的。”徐丘实打实道。 纪玄吐出一个字:“滚。” 徐丘知道他不信,也不再与纪玄做无意义的争辩。 他转身朝外面走去,悠悠道:“大侄子好好养病吧,世叔还有事要忙,就不跟你计较了。” 纪玄:“……” 等他病好了,一定让他知道这几句口头便宜不是白占的。 木槿拿了徐丘给的药出去熬了,端进来给纪玄服下。 喂纪玄喝完以后,她站起身,准备把碗端出去。 突然,她身子一晃。 纪玄一惊,“没事吧?” 木槿摇摇头,“奴婢没事。” 大概是最近太累了,又没有好好休息吧。 纪玄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心疼道:“最近辛苦你了,今日早点休息。” 木槿点点头。 纪玄喝了徐丘给的药好多了,她也能安心睡觉了。 估计明天早上五公子就能下地走路了。 外面的雪还在飘啊飘,木槿怀着美好的期许沉沉睡去。 . 次日, 纪玄醒过来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他喝了徐丘给的药真的好多了。 他对着铜镜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看起来精神了不少,脸色都没那么苍白了,昨日那股濒临死亡的死气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纪玄一下就有信心了。 奇怪的是,今日木槿似乎没来过,往日这个时候她应该都回来察看他的情况的。 最近累狠了,昨晚见他有好转,心里松了一口气,今日大概睡过了头。 让她好好休息休息也好。 他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迫不及待地想见见木槿,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她睡觉的样子了。 等她醒了,他就可以第一时间把自己身体恢复的消息,告诉木槿。 想到这里,纪玄便穿好衣服出去找木槿。 他推开木槿的房门。 就见到床上的被子鼓起一个鼓鼓囊囊的包。 没有烧炭,屋子里很冷,冻得木槿缩成了一团儿,钻进被子中间,只露出来一个毛茸茸的头顶。 阿吉走了,又没有别的下人可供驱使,如今想要做什么,便只能亲力亲为了。 纪玄虽然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但也并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他升了火,烧了一盆木炭端进来。 不一会儿,屋子里的温度就升起来了。 木槿还没醒。 纪玄坐在她床边又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以木槿的性格,即便多睡一会儿,也不可能会多睡这么长时间。 他掀开一点被子,把木槿从被窝里扒拉出来。 他摸到了木槿温度略有些高的额头。 他的手抖了一下。 木槿发烧了。 这个时候发烧,十有八九是染上了瘟疫。 纪玄心里内疚,恐怕是照顾他的时候染上的。 幸好,温度不算太烫,应该情况远不如他和阿吉那么严重。 木槿被他这么一扒拉,就醒了过来。 她疑惑纪玄怎么在这里,“公子?” 纪玄正在给她盖被子,嗯了一声,回应她。 木槿终于反应过来,纪玄能出现在她房间里,一定是能下床走路了。 她高兴起来,“公子你能下床走路了?” 说着,木槿就要坐起来。 纪玄把她一把摁回去。 “嗯,我能跑能跳了。”纪玄又摸了下她的额头,“你发烧了你知不知道?” “我发烧了?”木槿正疑惑他为什么把自己按回去,听到纪玄的话,就呆呆傻傻地看着他。 “好好躺着,我去给你熬药。” 纪玄出去了。 木槿头很疼,太阳穴一蹦一蹦地疼,脑子里晕晕乎乎的,木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病了的人瞌睡总是特别多,没一会儿,她就又闭上了眼睛。 木槿刚喝了药,徐丘回来了。 纪玄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就打开门出去,朝徐丘伸出一只手,“昨晚的药再给我一颗。” 徐丘怒目而视,“你这是什么要大白菜的语气?那药可金贵着呢!你不是都能跑能跳的了吗?还问我要那药!” 纪玄蹙眉,“你别小气,再给一颗,阿槿病了。” 徐丘瞪大眼睛,“我滴个乖乖哟,刚好一个又病倒一个。” 纪玄懒得跟他废话,“到底给不给?” “不给你待如何?”徐丘斜眼笑着看他,话中别有深意,“听说临安纪家小有家财啊……” “不给——”纪玄笑了一下,“小爷就只能来抢了。” 话音刚落,徐丘就看见又黑影从自己袖子旁边一闪而过。 一抬眼,他袖子里的小瓷瓶已经捏在了纪玄手上。 徐丘:“……” 他是不是给药给得太实在了? 让这小子好的太快了,这才喝了药的第二天,身手就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病都没好全,都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趁他不备偷他袖子里的药了。 纪玄拿着小瓷瓶进去,徐丘连忙追在他身后,喊道:“你悠着点儿啊,一次只能用一颗,不能多用,不许糟蹋啊!” 纪玄给木槿喂了一颗药。 木槿还是没什么精神,但她说头没那么疼了。 第162章 纪玄不由得问道:“你这药哪儿来的?这么好使?” 徐丘高傲起来,像一只高傲的花孔雀,仿佛与有荣焉,“托我一个好友制的。” 纪玄道:“帮我也制两瓶,多少钱随他开。” “你小子想得美,我那朋友日理万机,我这一瓶药还是好说歹说,缠了他好久,他才愿意百忙之中抽空给我制的。” 听徐丘的语气,纪玄敏锐地察觉到:“你那朋友不是大夫?” 第131章 睡一张床 如果是大夫的话,制药大概也就是顺手的事。而不是像徐丘说的,日理万机,百忙之中抽空做的。 徐丘道:“曾经是。” 纪玄:“?” 这是什么回答? 还有人做大夫做一半儿跑去干别的,且两样都做到了天下少有的水平? 能做出治疗瘟疫的药,能开出治疗瘟疫的方子的大夫,绝对不会是普通大夫,绝对称得上是举世无双的神医。 而听徐丘的语气,日理万机,百忙之中抽空制药,看来改行后,这人在另一行也干得颇为厉害。 这可不多见。 徐丘回来以后呵欠就没有断过,跟昨晚出去做贼了似的。 …… 夜里,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窗外刮起了大风,风声呼号。 而温暖的室内, 昏睡了一天的木槿醒了过来。 她见纪玄仍然坐在木槿的床边,便道:“公子,去休息吧,奴婢没事的。” 纪玄摇了摇头。 “公子,如今该你离奴婢远一点了。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奴婢如今又染上了瘟疫,你还是离奴婢远些吧。” “我不怕。” 说罢,纪玄竟脱了鞋子爬上床来,躺在木槿的身边。 “公子!?” 上一秒还在让纪玄跟她保持距离的木槿,被他突如其来的举措吓了一大跳。 木槿正要离他远一些,却忽然被纪玄搂住了腰。 木槿身子一僵。 虽然他们之前也抱过,但是从来没有在床这么隐私的地方搂抱过,而且她如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中衣。 这实在是有些越界了。 纪玄在她旁边道:“当初叫你离我远些你不听,如今也别妄想让我离你远些。” 木槿无奈地唤了一声,“公子,瘟疫可不是闹着玩的……” 纪玄见她实在忧心,才道:“别担心,徐丘说了,别山的瘟疫好了以后,几乎不会染上第二次。” “真的?”木槿问。 纪玄坐起身来,一边脱外衣外裤,一边头也不回地回答道:“当然啊。” 屋子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黑暗中人的听力便格外的好,木槿清晰地听到他脱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耳朵有点酥麻。 她下意识往被窝里埋了埋脑袋,把耳朵藏在了被子下面,只露一个毛茸茸的头顶出来。 纪玄脱了外衣外裤,只着一件雪白的中衣中裤,躺下来,重新钻进木槿的被窝。 他翻了个身,紧贴着她的后背道:“阿槿不信我么?” 木槿的身子一下子就僵住了。 当他紧贴着她的时候,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膛硬邦邦的肌肉,他病了这些日子,比之前要瘦很多,甚至会让她觉得有点硌人。 她心里莫名地紧张,结结巴巴道:“不、不是。” 他扒开盖着她脑袋的被子,把她耳朵上的被褥往下扯了一下。 少年凑在她的耳边说:“那阿槿为何不肯转过头来看我一眼?” 木槿的心怦怦直跳。 她的脸上也感觉到一股挥之不去的燥热,公子的问题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 为何不肯转头呢? 她不知道。 她心里很乱,脑子也像是转不动了似的,完全无法组织语言,根本说不清楚。 木槿被以为纪玄会就此放过她,毕竟她这个人木讷不得趣,实在没什么好逗弄的。 岂料纪玄步步紧逼,下一个问题让木槿更不知如何回答。 “是不肯,还是不敢?”年轻力壮的少年凑在她耳边问。 他的嘴唇若有似无地触碰着木槿的耳朵,木槿甚至都以为这是她的幻觉。 少年蓬勃的热气喷洒在木槿的耳朵上,喷洒在她的脖子上,激起她雪白细嫩的皮肤突然一阵颤栗。 突然,纪玄含住了她的耳垂。 湿润的,温热的唇舌包含住了木槿像珍珠一样,白嫩小巧的耳垂。 耳朵发痒,心里也发痒。 木槿的心跳得极快,几乎要破开胸腔跳出来。 她颤着音唤他,“公、公子?” 声音细的像猫儿似的,勾的纪玄心里发痒。 但木槿还在病中,他即便想,也不应该在这种时候。 纪玄松了口,与木槿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嗓音低喃:“睡吧。” 木槿低低嗯了一声。 心中却道,她一时半会儿哪里睡得着啊。 五公子就躺在她背后,和她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她今晚恐怕是睡不着了。 …… 果然,木槿还算是了解自己。 有一个人在背后躺着,她的确很难以入睡。 不知过去了多久,纪玄大概都已经睡着许久了,可木槿还是没有睡着。 第163章 她一直侧躺着,怕吵醒五公子,维持一个姿势没有动过,半边肩膀这会儿已经压麻了。 她慢慢地转过身来,换一个姿势躺着,尽量把动作放得很轻。 当她转过身来,才发现—— 纪玄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她吓了一跳。 吓得脑袋下意识都往后扬了一下。 纪玄不由得笑出声,摸了摸她的脑袋,“胆子怎么还是这么小?” 微弱的月光照射在屋子里, 木槿能看见,他两只眼睛满含笑意地看着她,闪着一些细碎的光芒。 在这种时候,她总是能在纪玄身上感受到那种让她疯狂着迷的少年气。 木槿避开了这双让她心动不已的眼睛,低声问:“公子,你没睡着?” “你不也没睡着?”纪玄反问她。 木槿面色犹豫,有点欲言又止。 纪玄主动问她:“想说什么?” 木槿支支吾吾,“那公子……不如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吧?” 纪玄轻轻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想得美。” “小爷今晚就赖这儿,不走了。”纪玄与她额头相抵,故意恶声恶气道。 他伸手搂住她,“多躺会儿就睡着了,以后总要习惯的。” 听到“以后总要习惯的”的时候,木槿有点脸红。 以后…… 以后也会这样躺在一起睡觉吗? 少年宽大的手掌,放在她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她。 木槿脸更红了。 这……怎么像是再哄小孩子睡觉似的。 第132章 哪里怪异 徐丘到的第三天,京师里的太医终于赶到了。 但是别山的封控仍然在继续,家家户户都关门闭户的,街道上也几乎没有人。 木槿喝了药的第二天,就恢复了。 纪玄的哄睡方法也有几分效果,昨晚没过多久,木槿就真的睡着了。 而且昨天晚上休息得很不错,一觉睡到大天亮,补充了不少元气。 徐丘看着恢复如初的木槿,胳膊撞了下纪玄,“大侄子,你这丫鬟有点怪异啊?” 木槿昨日还病恹恹躺在床上发着低烧,今日就能下床干活。 纪玄自然关心木槿的身体,还以为徐丘瞧出什么不对劲了,一时都没在意徐丘对他的称呼,蹙眉看着徐丘,问:“哪里怪异?” 徐丘惊诧地看着木槿,“她染上了瘟疫,怎么好这么快?一天就恢复了,简直罕见!” 纪玄烦了白眼,没好气撞了他一胳膊肘,“你才怪异!” 徐丘看着木槿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以及小姑娘气色不错的脸,心里琢磨着。 难道不是瘟疫?只是普通小风寒而已? 或者,真的有人体质特殊,即便染上瘟疫也恢复得格外快一些? 徐丘正走神,纪玄突然问他,“陛下没处罚吴王?” 徐丘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他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着纪玄,“你、你怎么知道?” 纪玄勾唇,“我当然知道。” 徐丘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坐过来,“你怎么知道别山寺那……是吴王的手笔?” “猜出来的呗。”纪玄笑笑。 “别山寺的那些兵器都足够掀起一场小的叛乱了,别山寺那些僧人即便是土匪也用不了这么许多的兵器,吴王封底离别山不远,自然是他最有可能。” “不然还能有别人在他封地附近藏这许多的兵器,让他来抓现成的把柄不成?” 他之所以能猜中吴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纪玄天生耳力好,围了别山寺的那天,他虽然站得远,也没怎么插手,但他还是听到,那个老主持在徐丘面前供出了吴王。 不过,这个原因就没有必要同徐丘说了。 纪玄前些日子病得都快要死了,别山又封了城,他消息阻塞,所以才不知道外面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陛下没罚吴王?为何?”纪玄不解。 按常理来说,任何一个皇帝,应该都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有一丁点想要篡位的企图才对。可是陛下竟然没有处罚吴王? 徐丘冷笑,“只要皇贵妃还在,吴王自然不会有事。” 临安离京师千里之遥,纪玄也曾听说过这位皇贵妃响亮的名号。 其盛宠程度,不亚于历史传闻中的杨贵妃,而且,这位皇贵妃或许还更胜一筹,毕竟是经年累月的盛宠不衰。 吴王今年三十有四,这位皇贵妃足足得宠了三十五年。这绝对不是仅仅靠一张漂亮脸蛋能做到的。 陛下六子二女,活到成年的只有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三位皇子以及两位公主。 陛下长子封魏王,魏王生母只是陛下还是皇子时身边一个卑贱的通房丫鬟,用了些手段怀上了孩子。 即便不论出生,这位魏王也早就丧失了皇位继承的入场资格,魏王多年前就摔断了一条腿,行走必须依靠拐杖和轮椅。 三皇子封吴王,由皇贵妃所出,母族虽不显,但皇贵妃得宠多年,是以三皇子也得到圣上偏宠。 四皇子齐王由陈贵妃所出,陈大将军手握兵权,陈家亦是京师有权有势的大家族。 陛下今年已经六十有二了,朝堂上也一日日风起云涌起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第164章 徐丘领命来别山查案,虽然是圣上对吴王已经起了疑心,但是圣上却把此事捂了下来,可见还是要继续护着吴王的。 一边是圣心属意,一边是母族强大,就不知道谁才能成为最后的赢家了。 纪玄收回思绪,问:“所以后来,这件事怎么处置的?” 徐丘语气冷冰冰的没什么温度,“盗匪伪装僧人,还私藏兵器,自然是尽数诛灭。” 纪玄的目光落在桌面上。 聪明人说话自然不需要说的太明显,徐丘此言,便是陛下要大事化小,不准让人深挖此案,将此案全部都推到那群假和尚身上了。 纪玄都有点可怜徐丘了,背负帝王旨意,千里迢迢从京师赶过来。 查倒是查出来了,就是搞了半天,回去还经历千方百计的刺杀,死里逃生把人带回去,结果吃力不讨好。 说起回京途中, 徐丘在一旁愤愤地骂:“个奶奶的,差点把老子一条胳膊都给削断了。” 纪玄不禁嗤笑一声。 …… 官府在受疫最严重的城西设立了救治的临时医馆。 这次的疫病与十年前那场阜州瘟疫几乎一模一样,太医已经开出了方子,徐丘去城西看看情况。 纪玄和木槿二人的病都已经大好了,也一起去了。 城西, 木槿远远就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在百姓中穿梭。 看身形和衣服,似乎有点眼熟。 徐丘要过去问大夫如今的情况,三人走近了,木槿就认出来,是戴着面衣的周嘲。 木槿有点惊讶,“周夫子,您竟也在这里。” 周嘲颔首示意。 纪玄抱着胳膊,没什么好脸色给周嘲。 虽然他已经从木槿那里知道了,周嘲在他昏迷的时候帮忙打晕了入室盗窃的贼人,但是他一想到之前在别山书院,周阎王每日叫他过去站着抄书,还是没什么好脸色。 正在与大夫说话的徐丘听见了木槿说的话,转过头来一看,惊讶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周大人?” 周嘲看向徐丘,“徐大人,又见面了。” 纪玄挑眉,看向二人,“你们认识?” 徐丘道:“对啊,周大人当年在蕲州做官时,我也正在蕲州游山玩水,偶然之下就结识了。” 徐丘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周大人年轻有为啊,不但弱冠之年就高中状元,而且还自请外派。” “后来在蕲州,高家那案子,周大人办的是真漂亮,谁能想到小小一个高家竟昧下这么多税银!而且还做的滴水不漏!” 说到此处,徐丘又叹了口气,“当年若是知道,周大人你要用头顶乌纱帽跟那高家闹个鱼死网破,我怎么也该拦着你的!” 纪玄笑一声,调侃道:“徐大人,你这人脉倒是非一般之广,哪件事都有您掺一脚。” 徐丘推开他,笑眯眯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纪玄:“???” 第133章 最年轻的状元郎 周嘲道:“周某如今早已不在朝廷做事,徐大人不要再唤我周大人了。” 他顿了下,“至于当年的事情,徐大人也不必在意,周某心意已决,谁都拦不住的。” 徐丘讪讪道:“那也是。” 纪玄忍不住嗤笑出声。 徐丘想起,木槿刚刚一过来就叫周嘲周夫子,便转过头,问纪玄:“那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纪玄烦了白眼,没好气道:“走了背运,就认识了呗!” 周嘲轻笑了一声,笑声凉丝丝的。 木槿在旁边拽了拽纪玄的袖子。 纪玄耐不住木槿的担忧地看着他,这才收敛了一点,脸上浮现一点虚伪的假笑。 他对徐丘说道:“周夫子是别山书院的夫子,我是别山书院的学生,自然就认识了。” 徐丘用膝盖想也知道,纪玄这种臭脾气的纨绔子弟在书院是个什么样子。 其实别山书院那么大,那么多人,同在一个书院也未必能认识,但他们二人认识,自然是调皮捣蛋的学生做了什么让老师抓住了。 怪不得纪玄一见到周嘲就臭着脸,好像周嘲欠他几万两银子似的。 提起怎么认识的,要不是那小丫鬟拉他,纪玄连话都不想好好说话。 徐丘心中觉得好笑。 他小时候不好好读书,纪玄这小子比他还不好好读书,他起码面子上还不会如此给老师甩脸子。 算了,不好好读书,就纪玄如今这一身功夫,即便不靠纪家,他也不愁出路。 文武占一样就行了,哪有人能文武双全,孩子年纪轻轻,武功练到这个地步,已经是难得的少年天才了,还能指望纪玄这小子再考个状元郎不成? 认识了这么些日子,不知不觉间,徐丘没发现,自己现在已经将这位生死之交的后辈,当做自家小辈来看了。 浓浓的药味飘过来,混杂着城西各种鱼龙混杂、乱七八糟的臭味,穿透徐丘戴着的面衣,钻进徐丘的鼻孔。 城西是受瘟疫侵害最严重的地方。 徐丘问:“不闻,你应该在城西来了不少天了吧?” 不闻是周嘲的字。 周嘲,字不闻。 周嘲少时颠沛流离,辗转多家为奴。 他年少时经历过的讥讽与嘲笑不知凡几,后来有一个钟灵毓秀的女孩子给他取了个字—— 第165章 不闻。 周不闻。 希望他能听不见外界的嘲笑,即便听见了,也不会放进心里去,亦希望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走自己的大道。 徐丘见他走神,又唤了一声,“不闻?” 周嘲这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徐丘看着不远处戴着厚厚面衣,遮得严严实实的几个正在煎药的人,问周嘲:“你觉得这次疫病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周嘲压低了声音,“徐大人可还记得十五年前,漳州那场瘟疫么?” 徐丘点了点头。 周嘲幽幽感慨:“同今日情形颇为相似啊。” 徐丘目光一顿,“瘟疫相似不对么?” 周嘲道:“大多数情况下,每次爆发的瘟疫即便类同,但也不会完全一样。” “因此,每次治疗的方案也会不同,所以每逢大疫,太医们才会为此头疼不已。” 徐丘想到了他从泊之那儿拿过来的药,用在纪玄和木槿身上,明明是完全对症的。 尤其是纪玄,病得那么重,第二日就可以下床了。 他不懂医,也没经历过瘟疫,不知道这原来是不对的。 泊之为十五年前那场瘟疫研制出来的药,这场瘟疫竟然是完全可以用的。 这场瘟疫同十五年前那场是一样的。 周嘲又道:“当然,周某所言,也只是大多数情况,这其中也存在不少的个例。” 周嘲除了搞死高家那件事以外,剩下的任何时候,一向都是谨慎的。 他既然如此说了,那最少就是有九成把握了。 更何况,徐丘记得,这位年少经历颇为坎坷状元郎,原籍就是漳州,是漳州大疫的亲历者。 徐丘神色严肃起来,道谢:“多谢不闻的提醒了,我会留意的。” 周嘲颔首,便又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忝县的大疫与当年的漳州大疫到底有没有关系? 谁也说不清,但二者的的确确十分相似,甚至相似到了,当年的药方今日用来完全对症的地步。 以周嘲的心计,自然能看得出来,这么短的时间,京师的太医就能找到完全对症的药方,自然是因为沿用了之前的药方子。 …… 徐丘不懂医,在城西待着也无甚事可做。 三人转了一圈便一起回去了, 回程的路上, 纪玄向徐丘问起蕲州高家。 蕲州高家并不算什么大家族,纪玄远在临安,自然没有听说过。 徐丘道:“是田家的一门远亲,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是高家经商有些家财,又会钻营,讨了田国舅的欢心,所以在蕲州当地勾结官府,偷税漏税,囤积了不少财富。” 纪玄心道,怪不得周嘲严办了高家的案子,会为此丢了乌纱帽。 纪玄问徐丘:“周嘲与高家有仇?” 徐丘挠了挠下巴,“约摸是吧。” 纪玄挑了下眉,颇为好奇:“什么仇?不惜丢了官帽也要搞死对方?” “这我哪知道,要不你问问你周夫子去?”徐丘斜眼不怀好意地笑。 纪玄骂道:“滚——” “气什么,难道不闻不是你夫子?” 徐丘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年轻人还是要尊师重道一点,不要这么心浮气躁。” 想起当年意气风发的周大人,徐丘也有些遗憾,感慨道:“我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到别山来,在别山当一个小小的夫子。” 说到这里,徐丘一顿。 可是不当夫子又当什么呢? 周嘲为了灭高家,不惜得罪田国舅和皇贵妃,即便周嘲年轻有为,能力卓越,如今田家一手遮天的朝堂上,哪里还有周嘲的容身之地呢? 但是徐丘还是会觉得可惜,这可是本朝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即便算上前朝和前前朝,近几百年的历史上,这也是最年轻的状元郎。 二十岁的状元郎,能有几个啊? 徐丘摇摇头。 可惜啊可惜。 第134章 “爷现在好了,阿槿给牵么?” 快到文昌巷时,木槿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似乎是好些日子没见的张灵玲。 自从别山瘟疫蔓延后,她就再没见过灵玲了,也不知道她这些日子怎么样。 木槿连忙对纪玄道:“公子,奴婢能不能离开一会儿,您先回去?” 纪玄点了头,木槿才快步走过去。 “灵玲——” 那个身影听到木槿的呼唤,停下了脚步。 那人转过身来。 果然是张灵玲。 木槿首先看见张灵玲头上戴着的白绢花,以及她手腕上绑着的白色布条。 接着,她看到了她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很明显是哭肿了。 木槿无措地看着她,“灵玲,你……怎么了?” 张灵玲一看到木槿,就又憋不住眼泪了,“哇——”地一声哭出来,扑进木槿的怀里。 她哭得撕心裂肺的,好一会儿,才从哭声里挤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阿、阿槿,我、我没有爹娘了,呜呜呜……” 木槿从来没见过,张灵玲哭得这么伤心的样子,好像随时都会在她怀里哭晕过去一样。 木槿肩膀上的衣服都被她的泪水洇湿,浸湿成大片大片的深色。 第166章 木槿之前见过张灵岳一次,知道张家父母都染了瘟疫,但是没想到二老这么快就去了。 好一会儿,张灵玲才从木槿的肩膀上起来,她的哭声渐渐止住了。 她抽抽噎噎地说:“阿槿,我、我先回去了,我哥哥也病倒了,我得回去给他熬药。” 木槿惊讶,张灵岳竟然也病了? 怪不得今日是张灵玲出来买药。 木槿看着张灵玲红肿的双眼,安慰她道:“自从京师的太医到了以后,别山的瘟疫一律采用的都是太医们的方子来医治,城西的情况已经大有好转,你哥哥服了药,一定也会早日好起来的。” 张灵玲点点头,擦干泪水,红着眼睛走了。 木槿看着张灵玲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才转身朝文昌巷走去。 一转身,才看见纪玄在树下等她。 木槿连忙快步走过去,“公子怎么没回去?” 纪玄自然而然地搂过她的肩膀,哼了一身,“明知故问,当然是为了等你。” 木槿脸一红。 想起张家的事情,她复又低落下来。 木槿低声道:“公子,灵玲的父母都去世了。” 纪玄道:“嗯,我知道。” 木槿惊讶,“你知道?” 没想到这种时候,张灵玲都那么惨了,纪玄对张灵玲的意见还存在。 少年毒舌道:“她哭那么大声,说话声音也不小,我站这么远都听见了。” 木槿:“……” 若是灵玲在这里听见了,恐怕要哭得更厉害了。 木槿声音低低的,“公子,别山爆发瘟疫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人在灾难面前有多么渺小。” 她垂下眼睫,“这是我第一次经历瘟疫,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死了这么多的人,好可怕。” 到瘟疫后期,在路上走着走着就倒下的人,旁边的人早就已经习以为常,甚至都不会多看一眼,仿佛这样随时随地死去是一件太正常的事情。 这样的麻木让木槿觉得可怕,这样频繁的死亡,更让木槿觉得可怕。 纪玄又把她搂紧了一些,“别怕,都过去了,马上就会好的。” 木槿重重地嗯了一声。 马上就会柳暗花明了,别山终于熬过去了。 “其实,我倒觉得鬼门关走一趟也有一个好处。”纪玄忽然神神秘秘道。 木槿抬头看他,“什么好处?” “鬼门关走一趟才知道,我家阿槿到底有多爱我。”纪玄凑近了,在她耳边说。 木槿的脸又红了。 热气扑在她耳朵上,她耳朵至半张脸都开始发起烫来。 “我可没忘记,阿槿与我说的,等我好了,天天牵手都可以。” 木槿的脸更红了。 她想矢口否认,可是这话又的的确确是她说出口的,她自己也记着呢。 见纪玄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似乎不想错过她任何反应的模样。 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纪玄追问道:“爷现在好了,阿槿给牵么?” 木槿声音像蚊子似的,极其小声地嗯了一声。 纪玄比了一只手在耳朵边,故意道:“什么?听不见。” 木槿忍着羞意,头都不敢抬,低声回答道:“给牵的。” 纪玄知道适可而止,逗到这个这个程度已经是极限了,他要是再蹬鼻子上脸,阿槿恐怕就真不给牵了。 于是,他连忙美滋滋地牵住了木槿的手。 一只手搂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握着她的小手。 两人慢慢朝文昌巷走去。 …… 到了文昌巷纪宅, 徐丘正大喇喇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看见纪玄搂着木槿回来就来气,“快点的,别在那搂搂抱抱的,赶紧开门。” 木槿听到徐丘的话,脸瞬间就红了,下意识挣开了纪玄的怀抱。 她看到锁着的大门,忙道:“不好意思,忘记把钥匙给徐大人了。” 因为徐丘的两句话,木槿就连忙跟他拉开了距离,纪玄看着空落落的怀抱,自然对徐丘没什么好脸色。 纪玄脸色不虞地骂道:“别跟他道歉,蹭吃蹭喝蹭住还好意思抱怨?给他什么钥匙?给了他钥匙,他更不要脸了,真当自己家了?” “大侄子,我好歹也是你救命恩人,你就这么跟你的救命恩人说话吗?”徐丘不服气道。 这次,纪玄没再与他争辩。 他二话不说,弯腰在墙边捡了个拳头大小的石头,精准地朝徐丘坐的地方砸了过去。 “欸——”徐丘惊呼一声。 石头在台阶上砸的“咚——”一声,咕噜咕噜滚下台阶去,滚了好长一段距离,才停住。 光听这声音,就知道下手的人,扔这块石头的力道不轻。 幸好,徐丘闪得快。 不然那块石头就要砸他门上了。 徐丘转过头,瞪着眼睛地质问纪玄:“做什么?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要谋杀我么?” 纪玄笑着应道:“对啊。” 少年惦着另一块石头,不紧不慢道:“让小爷听见你叫我大侄子一次,或者自称世叔一次,小爷就谋杀你一次。” 徐丘:“……” 你小子,够狂的,算你狠! 第135章 线索断了 木槿后来才知道, 她所认识的,在这场瘟疫中离世的,不止张灵玲的父母和阿吉,还有隔壁马双绣的父母,还有……李大娘母女俩。 第167章 木槿前些日子甚少出门。 她即便出门时,也因为着急阿吉的纪玄的病情,每次都匆匆忙忙,要不赶着去请大夫,要不赶着去抓药,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马家的门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打开过了。 听说马双绣在别山刚出现瘟疫时,就攀上了一个路经别山的富商,抛下父母跟那富商走了,如今已不知去向。 兴许逃过一劫,活了下来,也兴许没有。 …… 城西的瘟疫最为严重,到后期不知怎么,原本的方子竟不能完全根治了。 太医们没日没夜研究药方,改进原本的方子,才又起了效果。 一个多月后, 别山终于解封了。 纪宅也迎来了许久不见的归客—— 陈平。 木槿知道公子和陈平有事情要谈,主动退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陈平知道别山爆发了瘟疫,就连忙往回来赶,结果到了别山,却被拦着不让进城,城门守卫实在太严,根本没有空子可钻。 城门解封了,他第一时间就直奔文昌巷纪宅。 见到纪玄没事,他悬着的心才放下。 但是知道阿吉走了以后,陈平还是不免惊讶和悲伤。 陈平虽然是手中沾血之人,早已经心硬如铁,但是毕竟和阿吉相熟多年,骤然得知阿吉离世,悲伤自是难免。 不过,他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与纪玄禀告。 陈平一去数月,自然是有收获的。 柳县那边,他还真的查出来了一点儿东西。 柳县当年的县令早死了,他按照公子所说,去查了当年的那些做事的县丞、典吏之类的小官。 发现当年的典吏还有一个活着。 “公子,当年有一个叫王武的典吏,侥幸活了下来,改名叫汪六,逃去了韦州,属下一路追过去,找到了他。” 纪玄瞬间就站了起来,问道:“当年的事情他知道多少?” “王武当时只是一个最低级的小吏,当年的很多事情他都不清楚。” “不过,据他所说,他粗粗估算过,当年柳县真正死在洪水里的,比后来报上去的要多得多。” 纪玄目光沉重起来,他们怕上面降罪,瞒报了真正伤亡人数。 瞒报伤亡人数这种事情并不算新奇。 纪玄觉得不止如此,那些人如狼似虎,不把人命当人命,当年朝廷拨下来的银两,这些人手脚绝不可能都干干净净。 只有找出当年柳县一案的真相,才能知道他师傅一代剑侠,为何会离奇死在柳县的荒郊野外。 纪玄问:“那人可知晓当年柳县的账本在何处么?” 陈平摇了摇头,“王武职位太小了,接触不到这些,听说当初那段时间,账本是由柳县的县令亲自掌管的。” 亲自掌管? 账簿这种东西一般都是有县丞管理的,而柳县那段时间的账本由县令亲自掌管,没有问题就有鬼了。 纪玄眸色一沉,“这个王武人呢?” 陈平咬牙,“属下本来准备将其一起带来别山,但是半途中王武耍花招想逃跑,结果遇到一群刺客,王武中了毒镖,死了。” 陈平单膝跪地,认罪道:“属下办事不力,请公子责罚。” 纪玄叹了口气,接受了这个结果。 毕竟,陈平只有一个人,而对方有一群人。 “无事,既然你能找到,他们自然也能找到。” 纪玄的目光看向远方。 只可惜,线索到这里又断了。 陈平从王武嘴里问出来的东西很少。 忽然,纪玄脑子里闪过什么。 也许…… 不是王武知道得少,而是他吐露得少。 王武此人既然当年能死里逃生,又改名换姓在韦州安身立命,自然不是简单角色。 像王武这种人,应该会给自己留后手才对,所以他才只对陈平说了一小部分,暂时稳住陈平,然后再借机出逃。 纪玄立刻道:“陈平,你再去韦州一趟,也许他住的地方还藏着什么,也未可知。” “另外,再查一查他的亲眷,看看这些年王武有没有透露过什么。” “是!”陈平下意识道。 等等—— 陈平的脚步一顿,又转回了身子,迟疑道:“公子,卑职才回来,你就要让卑职去韦州啊?” 纪玄挑眉,“怎么?” 陈平义正词严,“公子,而且您回临安,属下一定是要护送您回去的,否则夫人该责问属下了!” 纪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陈平只得说实话,央求道:“而且,大过年的,公子您好歹也留我在别山过个年啊!” 纪玄神思恍惚。 这一年过得如此之快,这么快就要过年了。 ……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 张家, 几匹快马疾驰而来,停在了张家门口。 方荻从马上下来,大步跨进了张宅。 张灵玲正蹲在炉子边熬药,被烟雾呛得咳嗽,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听见了脚步声,一抬头,就看见如青松般昂扬挺立的少年正站在那儿看着她。 张灵玲愣愣地看着他,缓缓站起身来。 昔日唇红齿白、吊儿郎当的少年郎,此刻看着却风尘仆仆。 第168章 或许是因为骑马疾奔而来,他的脸上染了些绯色,几缕发丝杂乱地铺在脸上,显得有几分沧桑。 就连昔日一丝不苟的华贵锦衣上,都沾了大片的灰尘和泥渍。 若不看这浑身价值不菲的装束,看这急的样子,还以为急着逃命。 方荻看见张灵玲还好好的,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再控制不住自己,几乎是跑了过去,一把将张灵玲抱在了怀里。 他抱得那么紧,好像要把她勒进身体里一样。 好一会儿,都不愿意松开,甚至有越抱越紧的趋势。 勒得张灵玲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伸手拍打他的背。 方荻这才松开。 一松开,方荻看见了张灵玲乌黑的头发上,那朵醒目的白花,愣了一下。 接着,他目光一移,看到了她胳膊上的白色布条,方荻直接僵在了原地。 “灵玲,这……” 张灵玲看到方荻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胳膊上,神色也低落下来,低声解开了他的疑问,“我爹娘去世了。” 第136章 扇了周嘲一巴掌 方荻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年纪尚小,未曾经历过身边的至亲猝然离世的痛苦,更不知该如何安慰张灵玲。 方荻看见了炉子上熬的药,“你兄长病了?” 张灵玲嗯了一声。 张灵岳的疫病虽然治好了,但是落下了一些病根,大夫说,只能慢慢调理,日后恐怕要花不少的银子。 张灵玲之前也染上了瘟疫,但她从小就比她哥哥身体强健,所以服用了京里太医的方子以后,很快就恢复了。 只是张灵岳自小病弱,即便疫病好了,也一直病恹恹的,父母猝然离世,遭受巨大打击也是这病的原因之一。 方荻道:“我认识一位医术很好的大夫,我这就让方平去请他过来。” “张某的病,就不劳方公子操心了。” 忽然,张灵岳的身影从他们身后传来。 张灵玲抬起头,看见张灵岳正扶着门框站在他房间门口,冷脸看着方荻。 她连忙快步过去,“哥哥,大夫说你不能吹冷风的。” 张灵岳是个斯文书生,平日里与人为善,少见他对一个人冷脸。 他之所以对方荻态度不好,是因为张灵玲之前因为方荻的原因,被街坊邻居指指点点,受到众人流言蜚语。 张灵岳自然心疼这个妹妹。 张灵玲本想扶张灵岳进屋子里去,但是却扶不动他。 张灵岳抓着门框,不愿意走。 张灵玲看着他严峻的脸色,“哥哥……” 他冷眼看着方荻,“方公子,请回吧,寒舍简陋,实在配不上方公子这样身份的人。” 方荻知道张灵岳一定是还记着上次的事情,上次,因为他一时疏忽,的确让金娇娇伤害到了灵玲和灵玲的家人。 方荻立刻解释道:“张公子,上次的事情我……” 张灵岳面色严肃地打断了方荻的话,“方公子不必说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方公子请回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我们张家平头百姓,实在不想与方家这样的高门大户扯上关系,咳咳咳……”话没说完,张灵岳就咳嗽起来。 张灵玲看见他脸都咳白了,连忙给他拍背。 好一会儿,张灵岳才缓过来。 张灵玲看了看张灵岳苍白的脸色,又看向站在院子里的方荻,咬了下唇。 她说道:“方荻,你先回去吧。” 方荻见张灵玲夹在她哥哥和自己之间,如此为难,也不愿意再给她多增烦恼。 况且,张灵玲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方荻只能说“好。” 方荻走了,张灵岳才愿意回房间。 张灵玲扶着他到床上坐下。 “灵玲,你……可会怪哥哥?” 张灵玲一顿,然后,慢慢摇了摇头。 犹豫了,那就还是怪他的。 张灵岳叹了口气,与张灵玲道:“方家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咱们家只不过是个开饭馆子的平头老百姓,咱们家与方家的门楣差得太远了。” “门不当户不对的,他家里人必然不会同意,而且,听说他……还有个未婚妻。” 张灵玲立刻反驳道:“他没有未婚妻,那是他家世交家的女儿。” 张灵岳皱眉,“即便没有未婚妻,那个姑娘,恐怕也是他父母看好的未来儿媳的人选。” 张灵玲哑然。 张灵岳见她还心有挂念,又加了一剂猛药。 “方荻如今才十五岁,十五岁大的孩子根本就没定下性子,他知道什么是爱吗?” “他如今倒是对你殷勤,那五年后十年后呢?倘若你们非要在一起,五年十年后,他若是移情别恋,你可还抽得了身么?” 张灵玲诧异抬头。 一瞬间,眼泪就从眼底涌出来。 她颤着声音问:“哥哥也觉得,方荻喜欢我……是因为一时新鲜?” 张灵岳狠下心,低低嗯了一声。 张灵玲咬着唇,还是控制不住,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张灵岳叹了口气,用袖子替她擦了擦眼泪,苦口婆心道:“灵玲,爹娘不在了,你年纪又小,哥哥不能不为你考虑得更仔细一些。” “我们家与方家相差如此之大,方家若是欺负你,哥哥根本就没有办法保护你,你心思单纯,孤身一人在方家不知要受多少苦?” 第169章 张灵玲早已经泣不成声,听不进去张灵岳后面的话了,趴在张灵岳肩膀上哭得根本止不住。 …… 方荻出了张家以后,脸色便不大好。 方平有些气不过,为方荻感到不值,不由抱怨道:“公子,这……张姑娘也忒狠心了些,您大老远赶回来,还挨了老爷一顿木棒,她竟然赶您走。” “这张公子往日瞧着是个懂礼的,今日竟如此强势……” 方荻打断他:“好了,闭嘴。” 方荻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让我安静会儿。” 方平立刻噤了声。 方荻回过头,又看了一眼张家的大门,门前那棵大槐树叶子早已经掉光了,光秃秃地兀立在巷子里,更显得这家门庭冷落、凄清萧索。 他转头回来,骑着马慢腾腾走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方平也摸不准公子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了。 不知是愤怒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 …… 文昌巷, 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从巷子口驶进来,停在了最里面的周宅。 马夫下车打好了木板,里面的丫鬟推着轮椅上的人,从木板上下来。 别山的瘟疫已经解决了,后续还有一些琐碎的事情就用不上太多人了,周嘲便没有再去城西帮忙。 今日,他一直待在家里。 听到门外的马车声,他便出来看看。 第一眼,就看见了轮椅上坐着的人。 正是他朝思暮想,无数次在心里为她祈求平安的人啊。 丫鬟推着周惜弱到了周嘲跟前。 周嘲怔怔看着她,目光眷恋。 他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她怎么…… 周惜弱已经撑着身体从轮椅上站起来。 周嘲还处在失神之中,一个响亮的耳光就扇在了他的脸上。 “啪——”一声,周嘲的脸都被打得偏向了一边。 这一巴掌,周惜弱用了最大的力气。 马夫和丫鬟还站在原地,见到此情此景,都愣住了。 “骗子!”她红了眼睛冲他吼道。 第137章 周嘲和周惜弱的过往 周惜弱从来没有这么大声的说话。 但是在这一刻,她恨不能更大声一些。 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汹涌地流出来,她恨不得狠狠咬他一口,咬出血来才罢休。 她眼睛红红的,微微抬起头,瞪着他,大声质问:“周嘲,谁叫你骗我的!你怎么敢骗我?” 若不是听说别山爆发了瘟疫,她还一直被蒙在鼓里,负气离开别山,与他恩断义绝,再不回来。 听说别山爆发了瘟疫,周惜弱才反应过来,周嘲在那一晚与她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为了故意气她离开别山,让她躲过瘟疫。 周嘲听到周惜弱的声声质问,他的耳中翁鸣一片。 他脸上感到刺痛,一阵火辣辣地疼,但是他的心却从未如此轻快过,高兴得要飘起来了。 一阵狂喜席卷他的心脏,从他的脚底到脑袋,都开始感受到了一种激动之下的颤栗,一种前所未有的热血沸腾。 他的大小姐又回来了。 他所熟悉的那个大小姐,终于回来了。 而且别山刚一解封,她就出现在他面前,这证明了什么? 这证明—— 她起码还是关心他的,她的心中仍然有他的位置。 周嘲激动之下难以自控,一把就抱住了周惜弱。 周惜弱的身子一下就僵住了。 好一会儿,她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推开他,可惜她还没用几分力道,周嘲就有了新动作。 周嘲实在激动得难以自抑,弯腰一把横抱起她,朝院子里走去。 周惜弱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使劲拍他的肩膀,吼道:“周嘲,周嘲放我下来,周不闻!” 可惜,周嘲却根本不在乎周惜弱的抵抗。 他看起来瘦弱,但实际却很有力量,宽阔的胸膛把周惜弱抱在怀里,任凭周惜弱怎么乱动,他都纹丝不动。 马车旁边站着的马夫和丫鬟已经看傻了,二人惊讶得嘴都合不上,呆呆愣愣地看着周嘲抱着周惜弱进了院子。 周嘲径直朝周惜弱的房间走去,用膝盖抵开了房门,抱着周惜弱朝床边走去。 他把周惜弱放在床上,俯身压了上去。 这是他许多年前就想干的事,肖想了许多年。 他们隔着二指宽的距离,对视着,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周惜弱看着他那双情动的眼睛,不知从里面看到了什么,忽然就不挣扎了。 她笑了一声,“周嘲,这么多年,终于不装了?” 时至今日,这匹饿狼,才终于露出了他的爪牙。 在她少女怀春的那些年里,他装得那么一丝不苟,她还真的以为他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呢。 甚至一时冲动之下,为了故意试探和气他,做出了那样不可挽回的选择,毁了自己的一声。 周惜弱闭上了眼睛,一滴泪从她眼尾滑落。 周嘲低头,伏在她的肩膀上。 青年的声音与平日的清冷完全不一样,充满魅惑和磁性。 他在她颈项边低语:“小姐饶恕奴,奴实在装不下去了。” 周惜弱笑了一声。 “周嘲,你怎么那么能装啊……” 第170章 忽而,她的笑声越来越大。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笑着笑着,周惜弱便哭了出来,哭声动天,根本就止不住。 周嘲印象中,只有周惜弱六七岁时,才会哭得这样惊天动地,哭得毫无形象、无所顾忌。 周嘲慌了神,立马从她身上爬起来。 他以为是他刚刚的举动吓到了周惜弱,周惜弱不愿意与他亲近。 刚刚的情动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往后退了一步,离周惜弱远了一些,不停地道歉:“惜弱,别哭了,是我错了,我今日一时冲动,所以越界了,以后绝对不会了……” 周惜弱并未理会周嘲的话,只静静地看着天花板。 好一会儿,周惜弱才从床上坐起来。 她的眼泪模糊了双眼,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说:“跪下。” 周嘲一怔。 “我叫你跪下!”周惜弱情绪失控地大喊。 周嘲膝盖一弯,跪在了周惜弱的床边。 他恍惚想起,上一次跪她,还是因为他向老爷告状,害得周惜弱被齐老爷禁足,不能按时赴约。 那一次,周惜弱也很生气。 周嘲回过神来。 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床上传出来,“周嘲,你喜欢我?” 周嘲咬牙,坦诚了自己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是。” 周惜弱又笑了一声,只是这笑声听起来总让人觉得凄凉。 “周嘲,可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周嘲“唰——”地抬起头来,失魂落魄地看向周惜弱。 周惜弱的情绪又激动起来,“我恨你,周嘲,我恨死你了!” “你个孬种!如果你当初早一点承认你喜欢我,我就不会一气只下,听我爹的话,履行婚约嫁给高煊那个禽兽!我就不会被他害成如今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说到最后,周惜弱已经泣不成声。 周嘲已经被骂傻了。 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周惜弱话中的关键信息。 一气之下履行婚约……? 当年,她不是自愿的嫁给高煊的? 饶是周嘲聪明一世,在这种时候也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起来。 他当明明以为她是欢天喜地嫁给高煊的,怎么会是一气之下,为了跟他赌气,冲动嫁给高煊的呢? 怎么会是这样的…… 周嘲像是被人一把撕开了陈年累月的伤口,告诉他,当初他本不必受这道几乎要了他命的伤…… 周嘲的肩膀渐渐垮了下去,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精气神。 周惜弱的眼睛已经哭肿了,哭着说:“周嘲,我恨死高煊了,可是,我更恨你!” 周嘲看见她的状态不对劲,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扑过去抱住她。 他生怕他一个不留意,她又从哪里掏出利器来自残,划伤她自己。 周嘲紧紧抱着她。 揭开过往,两个人都是浑身血淋淋的伤。 冷冽如刀的青年也忍不住哭了出来,“我知道,我知道,是我的错,小姐,都是我的错……” 周惜弱的嗓子已经有些哭哑了,喃喃道:“当初你怎么就那么狠心,为了你的锦绣前程,那么义无反顾地就把我抛下了,你怎么那么狠啊……” 第138章 齐氏家奴 “而且,你既然已经抛下我走了,又何必在我家破人亡后,回来找我呢?” “周嘲,是你把我推向了这条路,却又要在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时候,把我从地狱拽回来,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死,让我去死……” 说着,情绪彻底失控、已经失去理智的周惜弱就拔下了头上的簪子,用力往自己脖子上扎去。 她的老毛病犯了,又开始自残了。 自从经历当年那件事情以后,周惜弱的精神就出了一些问题,这些年渐渐有所好转,不料今日重提旧事,又激起了她的病。 周惜弱之前在别山的簪子、钗子各类尖锐首饰,周嘲都会磨钝了,把尖锐的那一头磨圆了以后才给她放在首饰匣里。 但是周惜弱回了一趟蕲州老家,头上的首饰也换了一翻,就不是周嘲之前磨钝了的那些首饰了。 眼下周惜弱拔出的这支簪子就十分尖利,周惜弱拿着簪子狠狠朝自己扎过去。 周嘲一边用自己的身体把她护住,一边腾出一只手去夺她手上握的簪子。 这支簪子比一般的簪子都要锋利,周惜弱却刻意把它戴在了头上。 发现了这个细节的周嘲,心狠狠往下一沉。 尖锐的簪子划破了周嘲的手心,鲜血瞬间流出来,从他的掌心滴落下来。 二人争夺簪子间,有一滴血落到了周惜弱的脸上。 周惜弱感觉到有什么湿湿的东西滴在了自己脸上,她下意识伸出另一只手摸了一下。 她放下手,手指上是刺目的红。 是血。 是周嘲的血。 周惜弱疯狂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她僵住了身子,抬起头看向周嘲。 周嘲又故意将那只簪子狠狠往手心里捏。 血流得更多了,染红了他的手掌,滴滴答答落下来,也染红了周惜弱的裙摆。 周惜弱从未觉得血的颜色竟如此刺目。 周惜弱瞪大眼睛看着他,“你疯了,周嘲?” “我没疯。”周嘲回答道。 第171章 周嘲定定地看着她,“惜弱,你下次再有自残的念头能不能来扎我?拿簪子、拿碎瓷片、拿刀什么都行,但是不要伤害自己,你用它们来扎我好不好?” 他近乎企求道:“相信我,扎我,一样可以让你感到解脱的……” “周嘲,周嘲……”周惜弱反复呢喃着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人的名字。 突然,她扑过去,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周嘲下意识疼得“嘶——”了一声,却丝毫未动,就坐在她面前,让她咬。 她终于肯将她的委屈与苦难发泄在他身上了,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他等着一天,等了快五年了。 外人都道周嘲,是弱冠之年就金榜题名的状元郎,是端持清正、两袖清风、不畏权贵的周大人。 可是周嘲知道,自己还有另一个身份。 从爱上小姐的那一天起,他想,他这一辈子就注定是齐氏家奴了。 …… 文昌巷, 纪宅, 木槿正在院子里洗菜,听见脚步声,一抬头,就看见徐丘神色诡异地跑进来,一脸神神秘秘的,像是看到了什么惊天大八卦。 纪玄坐在院子里看徐丘给他找的,周嘲从前的文章。 以前,在别山书院,他只是听说这个周夫子厉害,但是未曾想过,对方竟有这么厉害。 二十岁的状元郎,的确有几把刷子。 看了周嘲从前的文章,怪不得人家二十岁能高中状元,饶是纪玄这般桀骜不驯、嘴巴又毒的人,也是服气的。 徐丘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张口就要称呼纪玄,“大……” 纪玄似笑非笑撇他一眼。 徐丘立马转了弯,略掉了对纪玄的称呼,“你猜我刚刚看见了什么?” 纪玄没好气,简单粗暴道:“不说就滚。” “诶——你能不能对你的救命恩人态度好一点儿?”徐丘试图唤起纪玄的良心。 纪玄冷笑一声,讽刺道:“要饭的还嫌主人家态度不好了?” 徐丘:“?” 说谁是要饭的?这不是勤俭节约,能省则省嘛! 徐丘对纪玄的恶劣态度早已经司空见惯,他忽略掉纪玄故意气他的话,直接往下说了。 “我刚刚在门口啊,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了周家门口,下来一个坐轮椅的姑娘,那姑娘一见周嘲,就扇了周嘲一耳光,说周嘲是骗子。” 纪玄微讶,没想到这周阎王瞧着冷心冷肺,不近女色的,没想到竟还能干出欺骗女子的事情? ”最让人惊奇的地方在于——周嘲不但不生气,还抱着那个姑娘进去了!” “你说他们进去能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在外面说,还不是要做一些不可言说的事情……”徐丘喋喋不休。 堂堂的朝廷钦差,一把年纪了,竟如此八卦。 “我往日里没看出来,不闻在女人面前,竟是这么霸道强势的一个人,啧啧啧——”徐丘连连感叹。 纪玄斜眼看他,“周嘲抱哪个女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何这般激动?” “你不知道,当年在蕲州有多少人给他送女的,我可从来没见他收一个,没想到今日倒是让我看见了一回铁树开花。”徐丘笑着调侃道。 忽然,纪玄脑子里闪过什么。 “等等——” 纪玄问徐丘:”你刚刚说一个坐轮椅的姑娘?” 徐丘点头,“对啊。” 纪玄对不远处洗菜的木槿道:“阿槿,我记得,周嘲是不是有个妹妹就是坐轮椅的?” 木槿之前去周家找周惜弱学刺绣,给他绣香囊的事情,木槿跟纪玄提过,顺便提到过周惜弱腿脚不便的事情。 木槿点了下头,“是。” 纪玄没好气看向徐丘。 搞了半天,人家是兄妹,屁个铁树开花! 他还真听徐丘在旁边胡咧咧的好半天,浪费时间。 徐丘听到纪玄和木槿的对话,还思考了一下。 周嘲的妹妹坐轮椅,扇他耳光被他抱进去的姑娘也坐轮椅,别山就这么点儿大的地方,坐轮椅的能有几个? 那周嘲这儿……岂不是就是一个人? 徐丘大惊,他脱口而出:“我草,乱伦啊?” 几乎是一瞬间,徐丘八卦吃瓜的脸变得微妙起来。 纪玄:“……” 纪玄忍不住批评他道:“你别年纪大了老不正经,看谁都觉得人家有情况,亲兄妹腿脚不方便,抱进去有什么问题?” “这样的吗?”徐丘也开始怀疑自己。 在一旁听了全程的木槿,在心中暗暗道,或许…… 不是亲兄妹。 第139章 所有人都反对的爱情 入夜, 方荻才回到方宅。 刚踏进大门,就看见屋子里坐着的人,头戴金簪玉钗,身披绮绣,端的是雍容大气、富贵无双。 方荻脚步一顿,“姐,你怎么来了?” 方家大小姐方绮站起来,板着脸走到方荻面前,气呼呼道:“还不是担心你!” “背上的伤还疼不疼?”她一脸关切地问。 方荻抿唇,没说话。 方绮知道,他这样子,估计就是背上的伤还疼着。 她不禁埋怨道:“你也是,爹脾气不好,你和他硬犟什么呢?” 方绮语看着他仍然有一点苍白的脸色,自是心疼。 第172章 她语重心长地说:“即便你不愿意娶娇娇,你也可以慢慢跟他说,让爹慢慢接受,一步步来,非得急着这一回,就跟人家金家撇得干干净净了?” 方绮私心里也还是更喜欢娇娇那姑娘,毕竟是看着长大的,两家又门户相当,知根知底。 但是她更疼爱自己这个弟弟,方荻不喜欢,她也没办法。 方绮板着脸看他,“你是不是就急着给张家那小姑娘挪位置呢?” 方荻惊讶,“姐你怎么知道她姓什么?” “别管我怎么知道!”方绮一挥袖,“你千辛万苦赶过来,年都不在家里过了,城门一开就巴巴地赶过去,结果就吃了个闭门羹?” 方荻转过头看一眼方平。 方平脸上慌了,连忙辩解道:“少爷,不是小的说的……” 方荻又转回头来,笑着对方绮道:“哪儿呢啊!她哥哥病了,正忙着呢,我就先回来了!” 方绮斜眼看他,“忙得连多说两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我可是听说,你进去就待了半盏茶的功夫不到,高高兴兴进去,板着脸出来,还亏你千辛万苦年都不过了,又挨打又禁足也要跑回来呢!” 方荻听出方绮话中对灵玲的不满。 他故作轻松地笑道:“哪个爱嚼舌根的胡说的?我明明是板着脸进去,高高兴兴地出来的!” 方绮哼了一声,“刚进来时脸色就不好看,还想骗我?” 方荻正要再解释。 忽然,小厮进来通禀,“公子,门外有一个姓张的姑娘,说是您的朋友,一定要见您。” 方荻知道,灵玲如果没有什么大事,绝对不会大晚上的找上门来。 他脸色一变,“姐,我出去看看。” “诶你——”方绮还来不及说话,方荻就已经跑出去了。 …… 方宅门口, 方荻一眼就看见站在石狮子旁边的姑娘,眼睛红红的,一脸急色。 方荻快步走过去,“灵玲,怎么了?” 张灵玲眼眶红红的,快要哭了。 “我哥的病突然严重了,我找的大夫束手无策,你今天说你认识一位医术很好的大夫,你能不能帮我请那位大夫?” 张灵岳或许是下午见到方荻,还有跟张灵玲讲完那番话以后,见张灵玲哭得厉害,心里就受了些刺激,晚上就病得下不了床了。 张灵岳的病是胎里带的顽疾,小时候一个云游的郎中给他治好了,没想到这次瘟疫,又将从前的病根翻了出来。 张灵玲本来想求助木槿,但是木槿到底只是纪家的丫鬟,做什么都要遵从主子的命令,她怕自己会给木槿带去不便,所以想了想,还是没去找木槿。 她想起方荻下午说过,他认识一个医术很好的大夫。 她请的那个大夫虽然治不了她哥哥的病,但是那大夫说,她哥哥的病不能拖,得赶紧找个医术好的大夫扎针。 所以百般无奈之下,她只能厚着脸皮过来了。 方荻见她一脸焦急,立马唤人过来,吩咐道:“去请卢大夫!” 下人连忙去了。 方荻要跟张灵玲一起去张家,没走几步,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呵斥道:“站住!” 方绮的凌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么晚了,你要上哪儿去?” 方荻脚步一顿。 他转过头来,对方绮说:“姐,灵玲她兄长病重,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然后,不管方绮说什么,就拉着张灵玲快步离开了。 任凭方绮在他背后如何呼唤他的名字,他都不曾回头。 …… 深夜, 张家, 一轮明月孤寂地挂在天空中,阵阵寒风吹过。 张灵玲站在院子里,焦急地看着张灵岳房间门口的方向。 终于,门开了。 卢大夫从屋子里走出来。 “怎么样?大夫,我哥哥没事了吧?”张灵玲连忙快步走上前,一脸焦灼地询问情况。 大夫脸上的表情并不轻松,张灵玲看见后,心往下沉了一下。 大夫对张灵玲说道:“你哥哥的情况暂时稳住了,但若这是娘胎里带的顽疾,想彻底根除,老朽恐怕没有这个能力。” 张灵玲知道张灵岳的病很难治,但是没有想到,会这么难治,医术高明的卢大夫竟然都没有办法。 张灵玲是别山长大的,卢大夫的名声她自小就听说过,但是卢大夫很难请,又常年不在别山,这次也是多亏了方荻,才能请到卢大夫。 张灵玲啊了一声,有些慌神,“那、那怎么办?” 卢大夫说:“老夫认识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我所认识的大夫里,能治好你哥哥的,恐怕只有他了。” 张灵玲眼睛亮了一点,有希望。 卢大夫话锋一转,叹了口气,“不过此人行踪不定且脾气古怪,你要寻他的话,恐怕要费一番功夫了。” 张灵玲一脸坚定:“不论多难找,我都会去找的,只要能治好我哥哥,再困难我都不怕。” 卢大夫见她处境可怜,小小年纪对待兄长治病一事态度如此坚定,有心给她提供线索。 “听说他前段时间云游去了渝州,你可以去渝州找一找。” 张灵玲连忙应道:“好,谢谢卢大夫了。” 张灵玲送卢大夫出去,回来时,看见方荻还站在她家的院子里面。 第173章 张灵玲走过去向方荻道谢。 在看见他家竟如此气派以后,她不由得自惭形秽起来,尤其是见到他姐姐以后,她头一次知道望而却步的背后,到底是一种怎样的胆怯。 她并不傻,今晚从他姐姐的态度里也能知道,他家里人有多反对他们来往。 她又想起了她哥哥下午跟她说的话,张灵玲第一次如此不确定,所有人都反对的爱情,真的能有结果吗? 方荻看出张灵玲的拘谨和不自在,抿了下唇,有些不开心地说道:“灵玲,你怎么跟我如此生疏?” 第140章 过来,我摸摸 张灵玲犹豫了一下。 她咬着唇,在心中挣扎着。 最终,还是艰难地张开干涩的唇,说道:“方荻,要不我们还是算了吧。” 方荻脸色一下就变了,“为什么?” 张灵玲低着头,闷闷地说:“方荻,我哥哥说得对,我们不合适。” 方荻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情绪激动地问:“哪里不合适,你告诉我哪里不合适?” 张灵玲的眼泪又掉下来,哭着对他说:“我们两家……门地实在太过悬殊,你的家人根本就不可能会接受我。” “而且眼下我哥哥病得这么重,我根本就没有心思跟你谈情说爱。” “喜欢不喜欢的,对我来说根本就不重要,我已经失去我爹娘了,我不能失去我哥哥,他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张灵玲根本不敢抬头看他,说到最后,声音也越来越小。 “所以你就要放弃我吗?”方荻抓着她的肩膀,近乎嘶吼地质问道。 张灵玲抬起头,红着眼睛看着他,点了点头,“对,我要放弃你了,你走吧。” 方荻冷笑一声,说:“好——我走!” “早知道你这么容易就放弃我,我就不巴巴地上赶着了。” “张灵玲,我从前竟没发现,你是这么懦弱的一个人,现在所有的困难都还没开始,你就要退缩!” 方荻气得把腰间的香囊,就是张灵玲当初给他绣的那一枚香囊,一把从腰间扯了下来,使劲砸进了张灵玲的怀里。 然后,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红着眼睛站在原地的张灵玲,什么话都没有再说,转身就走了。 张灵玲站在原地,隔着朦胧的泪水,看着那个大步离开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她慢慢蹲了下来。 像一只被抛弃的猫儿似的,抱着自己的膝盖,无助地哭了起来。 她能怎么办呢? 她如今家破人亡,只有一个重病的哥哥相依为命,她拿什么去与他相配呢? 从前她就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不过有父母的爱支撑着她为所欲为。 可如今她已经没有恣意妄为的资格了,她必须得负担起自己的责任,挑起养家糊口、为哥哥治病的重担。 她不能再任性妄为下去了。 …… 次日, 腊月二十九,正是一个天气晴朗的好天气。 陈平赶着车,纪玄和木槿坐在马车里,三人一同来到了别山郊外的山上。 山路狭窄,马车无法行驶上去。 纪玄吩咐陈平将马车停在山脚下,他们走着上山。 纪玄拉着木槿走在前面,陈平提着香烛纸钱还有贡品,走在后面,三人慢慢走在崎岖难行的山路上。 木槿看着连绵不绝、苍茫萧索的山丘,恍惚想起,上一次走山路上山上坟,还是和阿吉一起。 就是在石泉镇的那一次,阿吉奉公子的命令,陪同她上山给她外祖父上坟。 阿吉当时劝她的那些话,木槿现在已经记不大清了,但是阿吉当时的神色,她还历历在目。 可惜,那个爱说爱笑的鲜活少年,只能永远的存活在她的记忆之中。 他只能永远地沉睡在这里了。 阿吉死的时候,正是别山最乱的时候。 而他又死得仓促,即便纪玄花了很多银子,他的坟茔依然弄得十分潦草,就连坟前的这块儿石碑,还是前些日子才做好,后来加上去的。 不论是木槿还是纪玄,都从来没有想过,不过是来别山短短地居住了一段时间而已,阿吉竟会折在这里。 纪玄将买来的好酒好菜放在阿吉的坟前。 陈平蹲在坟边烧纸,絮絮叨叨地同阿吉说:“之前你就一直馋状元楼的招牌菜,公子给你买了,还有你喜欢的十里铺的桃花酒,你在下面慢慢喝,这次没人跟你抢了。” 陈平声音很低,一个大男人,说到最后嗓子都有些哑。 木槿也蹲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烧纸,听见陈平说的话,心里泛酸,眼眶也泛酸。 她仰起头,眨了眨眼睛,把眼眶的眼泪又逼了回去。 纪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静静地站着,看着石碑上那几个镌刻的字。 像一尊凌风而立的雕塑。 陈平说完后,三人又在坟前站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慢慢往山下走。 …… 回程的路上,三人心情都算不得好,气氛莫名有些沉闷。 进了城门,纪玄吩咐道:“去状元楼。” 陈平应了声是。 木槿有点惊讶,公子为什么突然要去状元郎? 状元郎是别山最大的酒楼,听说当年别山书院出了个状元郎,那状元郎还在别山书院读书时,曾经常在这家酒楼用饭,故而那酒楼便改名为状元楼。 第174章 纪玄见她面露疑惑,解释道:“这么久了,还没带你在外面吃过饭,今日正好一起出来了,又没有别的事情,带你出去转转。” 木槿闻言,心中因为刚刚祭奠过阿吉的阴霾稍微散去了一些。 听说状元郎的菜一绝,木槿这样不大出门的人都听说过它的名气,可想而知,状元郎的菜有多受欢迎了。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外面吃过饭了。 自从进了纪府以后,她连出门的机会都很少,更不要提在外面吃饭了。 她转头,掀起一角马车帘子,看见街上人来人往,又恢复了昔日的热闹繁华,木槿心中轻快了一些。 一想起状元郎久负盛名的菜肴,甚至隐隐有些按捺不住的雀跃。 …… 从状元楼吃完午饭出来以后,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木槿从来没有进过这么豪华的酒楼,一开始还很有些束手束脚,直到后来才慢慢地适应了,放开来吃。 走出酒楼时,才发现自己有些吃撑了。 相处这么久,纪玄自然对她的食量有些了解。 知道她今天下午比以往吃的多了一些。 不过,他很开心。 他开心她终于能在他面前放开一点。 不像以前那样,时时刻刻都紧绷着一根线,步步谨小慎微,与他疏远,为求安慰便故意与他拉开距离。 纪玄很享受这种被她信任和依赖的感觉。 他低头问她:“吃饱了?” 木槿低低嗯了一声。 “过来,我摸摸。”纪玄道。 木槿脸色一变,紧张得都结巴了,“摸、摸什么?” 第141章 舌吻 纪玄笑了一声,“自然是摸摸你的肚子,看你吃饱了没。” 他低头盯着她,略有些不怀好意地笑道:“你以为我是摸哪儿?” 木槿脸红了,讲话都混乱了,“没、没以为……” 纪玄但笑不语,也没戳破她。 …… 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别山的瘟疫刚过去,大家自然是要一脸喜气洋洋,过个热热闹闹的年,冲淡一点这些日子长久以来的阴霾。 一轮明月挂在天空中,撒下清辉一片。 街道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路旁的树上也挂着形形色色的小花灯。 纪玄拉着木槿的手,沿着街道慢慢逛着。 这还是她第一次同公子逛街,木槿除了激动与雀跃以外,还有一点儿紧张。 她小心翼翼地侧过头,去看他。 看见少年如玉的脸庞,灯火映亮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比天上的星子还要璀璨。 木槿听见自己心跳如擂, 忽地,少年转过头来,冲她粲然一笑。 木槿的脸又红了。 他低头盯着她的眼睛,“悄悄偷看我,嗯?” 木槿把头转回来,有些欲盖弥彰地说:“没、没有,不小心看到的,奴婢没有偷看。” “真的?”纪玄挑眉。 木槿根本不敢看他,喉头滑动了一下,尽量镇定地说:“真的。” 纪玄故意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表情略有遗憾,“阿槿说没有偷看,那便没有偷看吧。” 忽然,纪玄在一个小摊子旁边停下了脚步。 木槿疑惑地侧身,去看他为什么突然停下了。 她还没看清摊子上是什么,纪玄就拿了一个软软的毛乎乎的东西,盖在了她的脑袋上。 木槿看见垂落下来的两个毛茸茸的球儿,才知道是一顶是帽子。 她看见了摊子上摆着的东西。 原来,纪玄给她戴在脑袋上的,是一顶虎头帽。 明年是虎年,所以小商小贩们售卖的东西里有不少“老虎”。 老虎形状的花灯,还有老虎模样的泥人儿和老虎模样的布偶,就连吹糖人的老师傅今天都吹了不少只“大老虎”。 木槿眼睛往上看,看到了虎头帽边缘雪白的毛茸茸的毛边,很漂亮,做工很精致,也很暖和,就是会不会太幼稚了些? 她脸色微红,这不是小孩子带的东西吗? 街上人来人往,有人正好从他们身旁路过,路过,多看了木槿一眼。 木槿便越发的不好意思,正要动手摘下来,纪玄连忙按住她的手,“哎——别动!” 纪玄啧了声,“戴上多好看啊,干嘛摘下来?” 卖虎头帽的是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大娘。 大娘也笑着劝木槿说:“对呀,姑娘你戴上多好看呀,可别摘下来!” 纪玄摸了摸她的脑袋,还随口说了句俚语,“虎年摸虎头,万事不用愁。” 木槿抬头,脸色绯红地嗔了他一眼。 木槿见纪玄和大娘都一脸期待地看着她,才慢慢地把手放下来,十分不自信地问纪玄:“这样,真的……好看吗?” 纪玄伸手帮她整理了下毛茸茸的虎头帽子,“当然啊,公子能骗你吗?” 说话间,纪玄微微弯腰,在她的耳侧轻声道:“希望新的一年里,我们家阿槿能像一只小老虎一样,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茁壮成长!” 木槿听他说茁壮成长有些哭笑不得,嗔他一眼,“奴婢又不是小孩子了!” “知道你不是小孩子了。”纪玄仍然笑着。 他声音更小了一些,离她耳朵凑得更近了,“最重要的是,希望阿槿在新的一年里,能像小老虎一样勇敢地说出你到底有多爱本公子。” 第175章 “否则——”纪玄故意拉长了音调,“再走一趟鬼门关才能知道我家阿槿有多爱我的话,那爷可真是受不住了!” 木槿现在听见鬼门关,又会想起公子病重时,那段最暗无天日的时间。 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别山同人间炼狱也没有什么区别,她清晰地目睹,周围的人都在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她每晚都睡不着,睡着了也会被噩梦惊醒。 那段时间,她完全就是靠一口气吊着撑下来的,所以在五公子好了的时候,她心底那口气散了,立刻就病倒了。 她一瞬间脸色煞白,连忙道:“呸呸呸,什么鬼门关,新春佳节,公子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纪玄见她真的害怕,知道她恐怕又想起了那段可怕的时候,拍着木槿单薄的肩背,“好好好,我不说了,别怕啊,都过去了。” …… 纪玄拉着木槿又往前走了一段。 前面热闹极了,摩肩接踵,人潮涌动。 人潮到了跟前才知道是舞龙耍狮的队伍,人们一路争相拥挤围观,密集的人流挤过来,好在,纪玄紧紧地抓住了木槿的手,二人并未被挤散。 他一点点朝她靠近,搂着她的肩膀,将她带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里,避开拥挤的人群。 舞龙耍狮的队伍渐近,挤挤攘攘的人群不断从他们过去,似乎无休无止一般。 忽地,一阵火光从狮子口中喷出来,照亮了小一片地方。 纪玄低头,看见木槿被火光映亮的瞳孔,黑黝黝的眼珠中仿佛藏着一颗星火。 这星星之火将纪玄的心点燃,让纪玄的心口发烫,血液都因此沸腾了起来。他的呼吸粗重了几分。 他的视线落在了她饱满微翘的嘴唇上。 他再也控制不住心口的那股冲动,俯身含住了她的唇瓣。 木槿只觉得黑暗中有什么冰凉的触到了她的唇瓣,她有一瞬间的怔愣,还没感觉出那到底是什么。 某样温热柔软的东西,就极为强势地探入了她口中,在她的口中搅弄风云,与她的唇舌撕扯戏弄。 她的脸色一瞬间爆红。 她即便再迟钝也感觉出来了,这是五公子在亲她。 木槿瞪大了眼睛。 公子他、他他怎么能直接把舌头伸进她嘴里? 上一次亲还是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这一次竟然直接亲了嘴,而且五公子竟然还、还……伸舌头! 这叫木槿如何不惊恐。 木槿年纪尚小,虽然有过一次经验,但是那一次乌漆墨黑,两人都中了药又不甚清醒。 时至如今,她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还是一知半解。 但就是这样慌乱、纯真如白纸的眼神愈发勾起了纪玄心中的火,他胸腔的火燃得更旺了。 第142章 胎记 纪玄的亲吻颇为霸道强势,即便感受到了木槿的慌乱,他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强势地继续深入,在她口中攻城略地,用灵巧的舌头便让木槿溃不成军。 十七八岁正是热血喷张的时候,只需要一个火星落下,便能瞬间燃起一把燎原大火。 少年被灼烧得浑身滚烫、口干舌燥,急需要从少女口中汲取一点甘甜的甘霖来止止渴。 木槿被他亲得软了身子,直往下滑。 纪玄一把搂住她纤细的腰,把她紧紧地箍在怀里。 动作间,两人嘴唇短暂地分离了一下,牵出一缕银丝,纪玄又很快地伸进了她的檀口中,重新与她纠缠起来。 木槿身子软得一塌糊涂,香腮微红,眼神迷离,任他攫取。 纪玄正要更进一步时。 突然,二人身后响起一道洪亮的声音,“嘿——我就知道你小子在这儿!” 待看清他们二人姿态时,不合时宜的咳嗽声猛烈地响起,“咳咳咳——” 徐丘尴尬地转过头去,“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纪玄额上青筋蹦了蹦,没好气道:“知道你还问!” 木槿已经像煮熟的虾子一样了,从头到脚红了个彻底,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什么事?”纪玄黑着脸问道。 如果徐丘不能说出一件重要的事情,纪玄就会让他知道,贸然打断别人接吻,要付出什么代价! 徐丘道:“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纪玄蹙眉,“怎么突然要走?” 今日是除夕,家家户户都会在家中过年,徐丘却突然辞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得急这一日两日上路? “本来前几日忝县瘟疫解决了以后就该立刻回京的,多留了几日查了些事情,如今已经查清,自然是要早些回京了。” 徐丘叹口气,故意打趣纪玄道:“天生劳碌命啊,哪像纪少爷如此好的福气!” “滚你大爷的!”纪玄笑骂一句。 纪玄没有多问,也没有挽留他,只挥了挥手,嫌弃道:“滚滚滚,赶紧滚!” 徐丘笑着离开了。 被徐丘一打扰,木槿和纪玄之间的旖旎氛围也散了个干干净净。 这里离文昌巷并不远,二人牵着手,走回了家。 阿吉走以后,原本就冷清的纪宅便格外沉寂下来。 往日在纪府过新年,纪府是临安大户,每一年都办得很气派,请匠人来家里做花灯、放烟花,还请戏班子来家里唱戏,远亲近邻、宾朋满座挤挤攘攘满院子。 第176章 这倒是纪玄头一次在外面过年,颇感新奇。 只有他和木槿两个人,虽然冷清,但也很温馨,没有在纪府时那么多的繁文缛节。 …… 正月初二, 天蒙蒙亮, 木槿知道今日张灵玲要带张灵岳去渝州寻医,所以早早地起来送张灵玲。 纪玄怕她一个人出城不安全,竟难得地早起,陪她一起。 张灵玲交了银子,跟着去渝州的镖局一起,路上也多几分保障。 木槿看着张灵玲这些日子瘦了不少,圆圆脸都变成小尖脸了,当时那个喜笑颜开的少女,如今的笑也不复当初单纯甜美,笑容多了几许遭遇世事不测的沧桑。 她忍着眼泪同张灵玲告别。 目送张灵玲的马车夹在镖局队伍里远去,直到连镖局队伍的尾巴都看不见了,木槿才上了马车。 陈平驾着马车刚进了城门,木槿听到远处急促的马蹄声正在一点点靠近。 陈平嘿了一声,随口道:“这人在城中街道上还骑得这么快!” 木槿掀开帘子,正好看见骑在马上的人从马车旁边掠过去。 那是…… 方公子? 这个方向,方公子是要出城吗? 他是去送灵玲的吗? 可是灵玲早已经跟着镖局的队伍离开了,他即便去了城外也见不到人。 木槿脑子里突然萌生出另一个想法。 也许…… 方公子不是去送灵玲,而是要跟着灵玲一起去渝州呢? 一起去的话多好啊,灵玲也有个照应,免得她一个小姑娘带着病弱的兄长在外受什么欺负。 木槿骤然清醒过来,苦笑了下。 方家人怎么会同意让方公子跟着灵玲一起去渝州,而且方荻和灵玲闹掰的事情她也知道,一同去渝州,恐怕是她多想了。 …… 不过,木槿并没有多想。 方家的确不同意方荻跟张灵玲一起去渝州,是方荻自己跑了,他骑着马冲出方家,径直出了城,追着张灵玲所在的押镖的队伍去了。 …… 初三, 别山还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之中,文昌巷的两户人家已经一前一后出了城。 周嘲已经辞去了别山书院的职位,准备带着周惜弱回蕲州重新开始。 周惜弱换回了原本的姓,现在应该叫齐惜弱了。 木槿和纪玄也在今日踏上了返回临安的路途。 来时四个人,如今回去便只剩下三个,多少有几分感伤。 …… 一连颠簸几天后, 天黑时,正好又到石泉镇。 石泉镇离临安城不远,明日再有小半天,就可到纪府了。 三人今晚便歇在纪家在石泉镇的庄子里。 今夜星星倒是多,漫天星河璀璨。 坐了一天的马车,几人坐得腰酸背痛,纪玄拉着木槿在庄子里散步。 庄子里住着不少佃户,还有几家给纪家守庄子的老仆住在这里。 庄子里有一个很大的荷塘,荷塘边建了一个小小的凉亭,纪玄和木槿路经湖边,听见有声音从凉亭那边传来。 一个婆子吃多了酒,正高声与另外几个妇人吹牛,“想当年,我可是在大太太身边贴身伺候的,我连嫡出的五哥儿都抱过呢!就是如今的五公子!” 有人笑话她,“王婆子,你这话都吹嘘多少遍了,你要真是贴身伺候那些贵人的,那你怎么沦落到跟我们一起种地了?” 那婆子不知喝了多少,说话已经大舌头了。 但是讲话的语气倒是真真的,高声道:“你们没见过世面的蠢妇人别不信!我还记得五哥儿左胸口有一块儿拳头大小的胎记嘞!” 木槿在那次纪玄洗澡时误入,见过纪玄的胸膛,白皙如玉,并无什么胎记。 这婆子语气如此笃定,说得真真的,要不是她见过,她也要信了。 纪玄嗤笑一声,“这婆子吃多了酒,吹起牛来还真是不打草稿!” 喝醉酒的婆子大晚上跟人吹牛没什么好听的,也逛了好一会儿了,纪玄便拉着木槿往回走。 月亮静悄悄地挂在天上,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第143章 苏淡月 临安,纪府, 经过好几日的路途颠簸,纪玄一行人终于到了。 木槿掀开马车帘子,第一眼就看见了门口的姑娘。 那姑娘姿容秀丽、清丽无双,站在人群中仿佛鹤立鸡群一般,身上自有一股清雅高洁的味道。 她在纪府侍奉许多年,未曾见过这位姑娘。 姑娘见到纪玄到了,脸上立刻就浮现出一抹清丽淡雅的笑容,“玄表哥。” 她的声音好听极了,仿佛轻柔的吹风拂过耳畔,又如春日的花一般甜美柔软。 纪玄正要扶木槿下马车,忽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登时转过身去。 纪玄有些诧异,“淡月?” 那个名叫淡月的漂亮姑娘旁边站的,是二房的六姑娘纪薇。 纪薇一向性子活泼,笑着道:“可算是等到五哥哥了,苏姐姐跟我在这儿站了小半个时辰了!哥哥要再不回来,我可受不住了!” 木槿见几位主子在说话,便自己爬下了马车,默默站在一旁侯着。 纪薇注意到了木槿的存在,眼睛亮了一下,“五哥哥,这就是你带去别山的那个丫鬟?长得可真好看!” 第177章 苏淡月也看向木槿。 木槿心底里有点紧张被人盯着,面上却不显,福身向几位主子行礼。 苏淡月的视线落在木槿的脸上时,很明显地顿了一下。 然后,她极轻地蹙了一下眉,很快就消失了。 并没有人发现她这一极其细微的动作。 几人往里面走,纪薇和苏淡月一左一右走在纪玄两边。 木槿和陈平二人跟在后面。 木槿抬头看了一眼纪府恢宏大气的牌匾,鎏金的大字在太阳折射下,泛着冷冷的寒光。 木槿忽而觉得有点胸闷。 回到了纪府,同之前在别山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她不能像在别山那样散漫松弛,一定要恪守府中规矩,处处谨小慎微。 想到这里,木槿的身板又挺直了一些。 …… 回到丹枫院以后, 木槿正在主屋收拾纪玄的东西,以前这些事情都是阿吉来做,如今阿吉不在了,只能她来做了。 纪玄或许太过无聊,竟然拿起一本不知道写什么的书翻看了起来。 突然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 原来,是原本已经离开的纪薇又噔噔噔地跑回来了。 纪玄瞥她一眼,“你又回来做什么?” 纪薇趴在门边,探出半个身子,神神秘秘道:“突然想起来有件事没告诉五哥哥!” 纪玄问:“何事?” 她笑着对纪玄道:“五哥哥,你猜苏姐姐怎么突然来了咱们府上?” 纪玄与这个隔房的六妹关系尚可,疑惑地看她一眼,“难道不是为给祖母拜年?” 听她的语气,仿佛其中另有隐情。 纪薇抚掌笑起来,“我就知道五哥哥你猜不着!你说的只是其中一个原因,你猜猜还有没有别的原因?” 纪玄冷漠地把眼神移开,“不猜。” 纪薇天生性子外向,见纪玄态度冷淡,仍然热情十足,高高兴兴道:“苏姐姐跟大哥哥订婚了!” 纪玄正在翻书的手顿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冬天你困在别山的时候。” 纪薇回答道:“祖母去年冬天大病一场,大哥哥从京师赶回来,在祖母的病床边答应了跟苏姐姐的婚事,去年冬天就订婚了,说是正好给祖母冲个喜。” “估计很快咱们就得改口叫嫂嫂了!” 老夫人一直有意让纪成娶她娘家外侄女儿苏淡月,但是纪成前些年一直以先立业后成家为借口拖着。 去岁冬天,老夫人借着重病,说自己快要不行了,逼纪成答应了这门婚事。 然后,就雷厉风行地给二人订了亲。 老夫人是老太爷后来的续弦,她只有一个女儿,早已经嫁出去。 老夫人覃氏并非大房二房老爷的生母。 所以,覃氏当年为了拉近跟两个继子的关系,也为了扶持娘家,便说动老太爷,让纪海娶了她的娘家侄女覃柔。 覃柔又去得早,听说覃氏走后,纪成还在老夫人膝下养了两年。 这也是这么多年老夫人对纪成多有偏宠的原因,明面上似乎是一直溺爱纪玄,但是又有谁知道对纪玄的溺爱不过是一种虚伪呢? 纪玄从那年冬天落水的时候,就知道了,他的祖母并不喜欢他,甚至可以说她很厌恶他。 纪玄后来听到府中的流言,才知道祖母厌恶他的缘由。 听说,当年覃柔病重,是被他母亲胡氏,也就是如今的纪夫人气死的。 老夫人厌恶他母亲,所以也就厌恶他。只不过,这厌恶很好地被她的“溺爱”遮住了。 …… 下午, 纪玄收到李觅苌邀约,请他去醉春风喝酒。 临安新开了一家酒楼,名叫醉春风。 李觅苌得知纪玄今日回了临安,便在醉春风摆了一桌,要庆祝纪玄从别山回来,替纪玄接风洗尘。 纪玄知道李觅苌打得什么鬼主意,躲是躲不过的,只能摆出一副高兴的样子,欣然赴约。 …… 直到晚上, 天已经黑了很久了。 木槿等得困极了,头磕在桌子旁边又撞醒了,才听到门外传来动静。 五公子回来了。 阿吉走了以后,如今跟在纪玄身边的,是那个叫阿崔的小厮,就是当初守院门,愿意替木槿通报的那个。 纪玄脚步踉跄,却不许任何人扶。 阿崔虽然一向稳重,但是毕竟刚调来纪玄身边伺候。 此刻,他正脸色发白,提心吊胆地跟在纪玄身侧,生怕他哪一脚踩空了摔下去。 木槿看见纪玄摇摇晃晃的脚步,就知道纪玄喝醉了,连忙上前去扶,纪玄倒没躲开木槿的手。 纪玄依靠在木槿的身上,侧过头来看木槿,想要往木槿身上贴,“阿槿……” 他呼吸间喷出来的热气都喷到了木槿的脖子上,激起木槿脖子一片酥麻。 木槿这才注意到,纪玄的脸色似乎红的有些不正常。 公子往日里喝醉酒,也不像今天这反应啊,今日喝醉酒似乎……格外黏木槿一些。 木槿心底里觉得有些奇怪,连忙转过头去问阿崔,“公子这是怎么了?” “在醉春风吃多了酒,公子喝到最后才知道,醉春风的酒……”阿崔顿了下,声音放低了一些,“酒中添了些助兴之物。” 第178章 木槿心里一惊。 第144章 餍足 突然,她脸颊边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落下。 一向镇定的阿崔看见,也瞳孔一震。 木槿回过神来,余光中看见了五公子放大的脸。 是五公子在亲她,亲在了她的脸颊边。 她半边脸“腾——”地一下就烧起来。 她连忙避开脸,又推着纪玄跟自己保持了一点距离。 纪玄有些不情不愿地,缠绵唤她:“阿槿,让我亲亲你……” 站在二人跟前的阿崔,整张脸已经红透了,他是个有眼色的,连忙道:“有姑娘照顾公子,那我便先下去了,姑娘有事唤我。” 说罢,不待木槿说话,阿崔就脚底抹油地溜了。 …… 木槿扶着纪玄到了屋子里,关上门。 纪玄醉得并没有他表现得那么严重,不过浑身燥热难耐倒是真的。 他故意装作烂醉如泥的样子,只不过是障眼法而已,为了消除一些林霑和李觅苌对他的怀疑。 当年柳县的事情跟楚正丰脱不了干系,别山寺的事情,楚家没准儿也是知道的。 去年秋天有人夜探楚家,楚家就怀疑过他,甚至还派刺客来祠堂以刺杀试探他,他当时为了藏拙不惜身负重伤,才暂时打消了楚家的疑心。 这次别山寺出事,而纪玄又恰好在别山,楚家便怀疑与他有关,怀疑他知道别山内情。 所以,李觅苌才组了局,明面上是给他接风洗尘,其实是一方面是从他这里套话,另一方面是试探他。 纪玄几番周旋才得以脱身。 …… 李觅苌本来要替纪玄叫个妓子来伺候,纪玄却坚决要回去。 他硬撑着体内的燥热,一路从醉春风赶回来。 好不容易压下去,一见到木槿,体内那股火“噌——”一下燃得更旺了。 似乎只有在紧贴着木槿时,这股灼热才能稍微缓解。 纪玄的脸已经红得不成样子,额边的碎发都被他冒出的汗水浸湿,几颗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滚落下来,有一滴甚至滴到了木槿的手背上。 纪玄眉头紧皱,似乎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一般。 木槿扶纪玄到床上躺下。 纪玄有些重,木槿扶得很吃力。 动作间,少女细嫩的脖颈从他滚烫的嘴唇边擦过。 霎时,纪玄脑子里最后一根弦绷断了。 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双手下意识就伸了出去,一把将木槿也拽了下来。 于是,木槿就压在了纪玄的身上。 他的胸膛梆硬,硌得木槿喘不过气来。 他下身似乎有什么东西,鼓鼓的,硬邦邦的,也顶得她难受极了。 木槿脑子里闪过第一次那晚的记忆。 她想起那是什么东西了…… 她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她立刻撑在纪玄身体两边要往起来爬,岂料纪玄一翻身压在了她身上。 木槿愣愣地瞪大眼睛,看着这个即便喝醉了也俊美非凡的少年。 他薄唇凑在她的脖颈边,落下密密麻麻一串吻,好像要在她身上打下属于他的烙印似的。 木槿也浑身燥热起来,脖颈像被火舌席卷而过,她从头到脖子露出来的部分红了个彻底,几乎像一只煮熟的虾子。 木槿下意识推开他,颤着声音唤他:“公、公子?” 少年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问她:“你不愿意?” 木槿回答不上来。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此刻心跳极快,几乎要跳出她的胸腔。 纪玄抵着她的额头,又逼问她:“嗯?回答我。” 木槿被他逼得紧了,才磕磕绊绊地说:“……奴婢……奴婢有些害怕。” 纪玄嗤笑一声,“没出息,都第二次了有什么好怕的?” “来,先帮我把衣服脱掉。”他抓着她的手放在他的腰带上。 木槿的手直发抖,颤抖得好半天都没解开他的腰带。 纪玄啧了一声,“还是小爷自己来算了。” 他三两下脱了他的衣服靴袜,又迅速地脱掉了木槿的衣服和鞋袜。 床边的帷幔放下,明亮的烛光被挡在床帘外,只有幽幽几许微光透进来。 两人一上一下相对躺在床上,便自成一方小世界。 尤其木槿,被纪玄圈在身下,几乎要瑟缩成一团。 “公、公子,要不然还是算了吧,奴婢……”木槿看着他健壮的雪白胸膛,咽了下口水,“奴婢有些害怕。” 纪玄掐住她的下巴,“都咽口水了,还害怕?阿槿,好色也没什么不好的,要敢于面对真实的自己。” “而且——” 他忽然勾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现在害怕已经晚了。” 木槿原本还不懂公子的笑是什么意思,忽然她的腿碰到了什么灼热的东西。 木槿登时便僵住了。 纪玄俯身去亲她的唇,低声呢喃道:“别怕,公子会让你舒服的。” 说话间,呼出的热气带着暧昧一并探入她的口中。 他灵巧的舌头在她口中恣意搅弄,一只手扶着她纤细的腰,另一只手也没有停过,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 木槿不一会儿就软了身子,被他玩弄得不知今夕何夕,在欲望的深渊里不断下坠。 第179章 直到木槿喘不过气来,纪玄才从她被蹂躏得惨兮兮的唇舌离开,俯身又往下去。 木槿顿时一僵,两只脚的脚趾都绷直了。 她像漂浮在大海上的一只小舟,无处攀依,猛然又一个浪头打过来,瞬间将她高高地抛起来,又直直地坠落。 这浪涛直到天将明时才平静下去。 木槿累得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 纪玄倒是精神奕奕,餍足地抱着她睡了。 …… 木槿一向起得早,但是这次醒过来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她觉得浑身像被碾过了似的痛,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她稍稍一动,才发现自己腰间箍着一只手。 她本想轻轻挪开纪玄的手,悄悄下床的,但是她刚碰到他的手,纪玄就醒了。 少年眼睛都没睁开,搂着她的腰,凑她近了些,埋在她肩膀上,说:“再睡会儿。” 木槿拗不过他,便只能陪他躺着。 或许是因为纪玄在身边躺着,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没一会儿,就再次睡着了。 第145章 元宵灯会 木槿再醒过来时,身边已经空了。 昨夜丹枫院叫了水的事情,自然瞒不过夫人那边。 木槿刚收拾洗漱了出来,在撷芳原伺候的张妈妈,就奉夫人之命,送来了避子汤。 木槿愣了一下。 张妈妈以为她是不愿意喝,神色沉了几分。 她面上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看似谦卑地说:“这是府里的规矩,还请姑娘不要为难老奴。” 木槿抿唇,“我省得的,妈妈放心。” 说罢,便接过来一饮而尽。 刚喝完药,木槿正要把药碗递给张妈妈,纪玄回来了。 纪玄耸了耸鼻子,“这是喝的什么?怎么一股子药味儿。” 在别山喝了那么多药,他如今闻着药味儿就难受。 “阿槿,你病了?”纪玄关切地看向木槿。 木槿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纪玄看出木槿神色有点奇怪,便转头看向张妈妈,却认出张妈妈是纪夫人院里伺候的。 纪玄神色陡然一变。 “你是我母亲院里的,你来做什么?” 张妈妈支支吾吾,不知道该不该说。 纪玄脸色已经沉下来,一脚把张妈妈踹了出去,呵斥道:“说!” 张妈妈浑身抖如筛糠,这才颤颤巍巍地回答纪玄的问题,“回公子,是……是避子汤。” 不需要多想,都知道这又是他母亲下的命令。 纪玄脸色铁青,“滚,以后都不必来送。” 张妈妈一想起纪夫人的态度,有些迟疑,“这……” 纪玄冷笑一声,“要我亲自去跟母亲说么?” 张妈妈看出纪玄眸中的冷意,连忙磕头,“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这位久不在家,她怎么把这位的脾气忘记了。 五公子在去别山之前,可一直都是家里的混世魔王,哪个要惹了这位主子,可没有好下场! “赶紧滚!”纪玄皱眉斥了一句,满脸厌烦,根本不想再看见这晦气的老婆子。 张妈妈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躬身退了出去。 …… 张妈妈离开后,纪玄才转过身来看木槿。 他的脸色不大好看,“你是傻的吗?给你什么都喝,你知不知道避子汤多伤身子?” 木槿睁着两只圆圆的眼睛看着他,轻轻揪了揪他的袖子,“奴……奴婢错了。” 纪玄看见他这副样子,瞬间什么气都没有了。 纪玄叹了口气,搂住她单薄的肩膀,“下次他们再逼你,你若无法反抗,那就拖着,等我回来赶跑他们。” 木槿心中有担忧的事情,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公子,如果不喝避子汤,奴婢要是万一真的怀孕了怎么办?” 纪玄理所应当道:“怀了就生下来啊,难不成你觉得爷连一个孩子都养不起?” “不、不是……”木槿咬唇说出了自己的忧虑,“可是公子还未娶妻,若先有了庶长子,恐怕会影响公子的亲事。”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有个孩子傍身,日后,你在府里的日子也好过些。” “而且——” 纪玄把手放在了木槿的小腹上,轻轻揉了一下,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木槿,“阿槿,我想与你有个孩子,一个流着你我血脉的孩子。” 木槿的心头一阵酥麻,仿佛有暖流缓缓经过。 …… 转眼,元宵灯会到了。 纪玄自从上次和木槿一起在别山逛完灯会后,对带着木槿出去玩这件事情,就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元宵灯会,他自然也是要带着木槿去的。 临安城比别山繁华多了,灯会自然也比别山的热闹繁盛许多。 街道上挤挤攘攘,摩肩接踵,有一段街道最热闹,挤得他们根本插不进去。 纪五公子从前最厌恶人挤人的地方。 他绝不会想到,有一日,自己竟会热衷于这种地方。或许,是因为他能看得出来木槿喜欢,爱爱人之所爱,就也跟着喜欢了。 这是木槿第一次逛临安城的灯会,一时竟看花了眼。 走着走着, 竟遇到了出来逛花灯会的纪薇和苏淡月。 第180章 木槿和纪玄准备去河边放花灯。 正巧纪薇和苏淡月也要去,四人便同行一路逛去河边。 一群小孩子追逐打闹,从人群中冲过来,正巧奔着木槿几人来了。 纪玄把木槿护在怀里,木槿这才免于被几个孩子撞到。 而另一边的纪薇和苏淡月被几个小孩子撞到,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相继摔在了地上。 纪薇没什么大事,就胳膊和手心蹭破了一点皮。 但是苏淡月的情况就不大好了,她崴到了脚,还是在纪薇搀扶下,才能缓缓地站起来。 纪薇气得跺脚,“这群讨厌的熊孩子!” 见苏淡月脸色苍白,她又转过头来关切地看着苏淡月,“苏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苏淡月咬着唇轻轻摇了摇头。 虽然她说自己没事,但是谁都能看得出来,她此刻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纪薇发起愁来,“祖母要是知道我拉着你出来逛灯会,却害得你崴了脚,一定要骂我的!” 周围人来人往,挤挤攘攘地从几人身边过去,甚至有人看了他们好几眼,大概是觉得这几人站在这儿一直不走太挡路了。 纪薇转头看向纪玄,“五哥哥,你能不能背苏姐姐去医馆?” 纪玄看向面色苍白的苏淡月,拧了下眉,说:“我去请大夫过来。” 纪薇道:“今日是元宵啊,哪里能请得到大夫出诊!” 元宵灯会还开着门的医馆不多,即便开着,医馆里也有许多求医的人,大夫根本忙不过来,很难请到出外诊的大夫。 纪薇央求道:“五哥哥,求求你了,苏姐姐现在根本走不了路,我又伤了胳膊,大晚上的,你难道忍心抛下我们两个伤患吗?” 苏淡月看出纪玄的为难,连忙道:“玄表哥,你不必为难,淡月可以自己走的。” 说罢,苏淡月就硬撑着往前走,仿若迎着强风的一朵坚韧小白花。 不料,她刚忍痛走了一步,受伤的脚实在支撑不住,身子一晃,就要摔倒在地。 纪薇吓得嘴张得很大,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纪玄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苏淡月。 苏淡月这才免于摔倒,她愣愣地看着少年俊秀的眉眼,有些失神。 纪玄是苏淡月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年少时,她也对这位俊美似神仙的表哥心动过。 可渐渐长大,她就会考虑到更多因素。 比如前途、权势和荣华富贵。 纪玄长相虽然优于纪成,但是除了长相这一点,根本比不过纪成。 纪成书读得极好,年少成名,早有举人的功名在身,如今更是在鸿冥书院读书,称得上是天子门生。而且,以纪成的才华和能力,明年春闱,一定能金榜题名。 而纪玄不过一介白身,嫁给他,一辈子就只能做一个商户家的媳妇。 商户媳妇和进士夫人比起来实在太不够看,苏淡月自然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想到这里,苏淡月眼中的痴迷立刻散去了。 第146章 醋缸打翻 纪薇已经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纪薇连忙跑到苏淡月和纪玄旁边道:“苏姐姐,你不要再硬撑了!你脚崴得这么严重,怎么可能自己走去医馆!” 纪薇眉头一皱,也有几分生气了,“五哥哥,你可别忘了之前答应过苏表哥,要好好照顾苏姐姐,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纪玄在听到某个关键词时,忽然僵了一下。 他垂着眼睑,在苏淡月面前蹲下,“上来吧。” …… 最终,纪玄还是背起了苏淡月。 纪玄转头看向木槿,“阿槿,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木槿点点头,“好。” 木槿站在原地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 木槿看着纪玄背别的姑娘走远,看他们三个人一起去医馆,而她就却被抛下了,心里其实有一点不舒服。 但是她一向明事理,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表小姐脚崴得那么严重,肯定没法儿自己去医馆的。 木槿垂下眼睫。 何况,她只是一个丫鬟罢了。 五公子愿意与她交待一声,已经算是很好了。 …… 木槿在原地站了不知道多久, 她的腿都站麻了,眼巴巴地看着纪玄他们离开的方向,却一直没有见到盼望的身影。 一道清越的声音在她身旁不远处响起,“阿槿?” 木槿转过头来,才发现,竟是大公子。 纪成身后的小厮提着一些东西。 木槿听说,大公子过了元宵就要进京参加春闱了,所以才来采买一些路上要用的东西吧。 木槿福身向纪成行礼。 纪成有些奇怪,“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阿玄呢,他没同你一起?” “表小姐崴了脚,五公子和六小姐陪表小姐去医馆了,让奴婢在这里等待。” 木槿说完,才想起来,大公子和表小姐可是未婚夫妻。 她有点担心,自己应该没有说错话吧? 纪成问:“苏表妹崴了脚?” “对,大公子要去看看吗?他们往那边走了。”木槿给纪成指着纪玄三人离开的方向。 纪成态度有些冷淡,摇了摇头,“不必。” 第181章 木槿听说,大公子和表小姐的婚事,是老夫人逼大公子应下的,大公子对这门亲事,看着不大热切。 如今一看,似乎果真不大热切。 不过木槿时刻记得,大公子如今与表小姐订了亲,她一定得避嫌才是。 木槿忙道:“夜里凉,公子早些回去吧。” “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回去?”纪玄迟疑地问。 纪成怕木槿误会,又补充道:“晚上姑娘家一个人站在这儿不安全。” 木槿正要拒绝。 一道熟悉的声音就插了进来—— “这就不劳大哥操心了,我的人,自然会同我一起回去!” 话音未落,木槿的肩膀上就被强势地搂住了。 木槿侧头。 是纪玄回来了。 纪玄脸色铁青,语气不善地直呼大公子姓名,“纪成你如今已经是订婚的人了,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跟我的女人保持距离?” 纪玄额上青筋暴起,“我一不在,你就得见缝插针是吧?你的礼义廉耻呢!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木槿见五公子对大公子态度如此恶劣,甚至还越说越过分,有点着急。 她试图帮大公子解释,“公子,大公子他只是好意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我们刚刚也不是……” 木槿话还没说完,纪玄转过头来,恶狠狠瞪了木槿一眼,“闭嘴!” 木槿解释的声音戛然而止。 大公子纪成看见纪玄也对木槿生气了,本想要解释,他跟木槿刚刚并没有说什么。 但是见纪玄此刻正在气头上,他知道,自己张口恐怕反而给木槿惹麻烦,便又闭上了嘴。 纪玄也没有再说下去,拽着木槿就离开了。 远处, 隔着茫茫人群, 苏淡月也看到了这边的情景。 她袖中的拳头捏紧,指甲抠进手心,掐出几道深深的印子。 纪薇对她道:“马车过来了,苏姐姐,咱们回去吧!” 苏淡月应了一声好。 二人上了马车,纪薇看出来苏淡月似乎心情不好,“苏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脚还疼得厉害?” 苏淡月抿唇,勉强笑了下,“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纪薇连忙拿了一个软枕垫在苏淡月背后,“那苏姐姐你靠这儿休息会儿。” 苏淡月靠在软枕上,闭上眼睛假寐。 她脑子里全都是刚刚看到的情景。 她让纪成陪她逛灯会,纪成说自己有事,陪不了她。她念及春闱在即,他要专心读书,便没说什么。 可是,今晚她却在街上看到了他,看到他温柔笑着在同另一个女人说话。 苏淡月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指甲深深抠进肉里,几乎要掐出血来。 …… 纪玄气冲冲拉着木槿上了马车, 他的力气太大,木槿的手腕都被他拽红了,左手腕火辣辣地疼。 木槿顾不得手腕疼,小心翼翼地去看纪玄的脸上。 纪玄刚刚瞪她的那一眼,真的吓到她了。 她仿佛看见了,最开始极其讨厌她的那个五公子。 木槿忐忑不安地想,五公子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纪玄上了马车,坐在马车里,一句话也不说,闭着眼睛安神,看都不看木槿一眼。 纪玄不说话,木槿也不敢再开口,怕又被五公子吼。 就这样氛围诡异地到了纪府。 …… 下了马车,纪玄又抓住了她的手腕,一路拽着她回丹枫院。 路上时不时有丫鬟小厮经过,看见五公子面色铁青地拽着木槿往丹枫院走,都纷纷躲得远远的。 有些实在躲不过去的,站在原地行礼,头恨不得埋进肚子里。 谁都知道,惹了正在气头上的五公子,无疑是惹了活阎王!这位可是向来发卖、打杀下人不眨眼的! 待五公子和木槿走后,众人又纷纷露出了几许好奇的神色。 往日都只见过五公子发怒和即将发怒的样子,还是第一次看见五公子随时都在爆发边缘了,手里还拽着一个丫鬟呢! 众人不禁为木槿默哀,木槿被五公子从外面拽回来教训,恐怕惨了。 第147章 借刀杀人 丹枫院, 木槿的确有些惨。 她嗓子都哑了,膝盖磨得通红,纪玄仍然不愿意放过她。 最后直接昏了过去,连洗澡都是纪玄抱着她去的。 …… 木槿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被裹得严严实实,跟一只蚕蛹一样。 外面日头高照,她的身边早已经空了。 木槿稍微动了一下腿,痛得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她忍着浑身的酸痛,慢慢从被窝里爬出来。 她刚坐起身,就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木槿眉心跳了一下。 不一会儿,一根竹鞭挑开了床帐。 纪玄一弯腰,钻进床帐里来。 他的板着脸不说话,不苟言笑,一如昨晚那般生气。 木槿瞪着两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主要是看他手上拇指粗的竹鞭子。 木槿心里突了一下。 她害怕地盯着竹鞭子,咽了下口水,公子……公子难道是要抽她一顿泄愤? 木槿欲哭无泪,昨晚她被折腾得那么惨,没想到,今天早上公子的气还没有消。 第182章 眨眼,纪玄拿着竹鞭抽下来。 竹鞭破空而来,木槿都听到了它划开空气的声音。 她不敢躲,但是绷紧了身子,下意识紧紧闭上了眼睛。 “啪!” 一声巨响,在她面前炸开。 木槿吓得浑身一抖。 可是她的身体,却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 她睁开眼睛,才知道,纪玄抽下来的那根竹鞭子落在了她面前的木制床沿上。 木槿一愣。 她眨了眨眼睛,公子这是……做什么? 纪玄的脸色仍然很不好看,板着脸问:“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木槿跪坐在床上,安安分分地低下头,嗫嚅道:“奴婢……奴婢不应该……” 木槿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如何回答才能让纪玄消气。 纪玄不满意她的犹豫,冷笑一声:“看来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昨晚本公子若是没来,你是不是还真的想同他一起,坐一辆马车回来?” 木槿“唰——”地抬头,立刻反驳道:“怎么会?奴婢当然会一直站在那儿等公子回来。” 纪玄看她表情不似作假,心里一直悬着的大石头才落了地。 木槿有点委屈,试图解释:“公子,奴婢昨晚真的就只同大公子说了几句话而已,别的什么都没有做。” 纪玄笑了一声,笑声有些凉飕飕的,“我知道你们就只是说了几句话,你要是昨晚敢做些别的——” 他顿了一下,凑在她耳边,“小爷就做死你。” 木槿闻言,吓得一抖。 不得不说,纪玄的这句威胁很有效果,吓得木槿小脸苍白。 纪玄的竹鞭子一头捏在手里,另一头在掌心里有节奏地轻轻拍打。 他气道:“以后不许再跟纪成说话!” “啊……啊?”木槿惊讶抬头。 “怎么?不愿意?”纪玄笑着,用冰凉的竹鞭子挑开了她雪白的衣襟。 翠青色的竹鞭一头往前伸,触到了木槿雪白细嫩的皮肤,冰冷的竹鞭刺激得她一个颤栗。 木槿慌忙的伸手拉回自己的衣襟,又轻轻把纪玄的鞭子推开,“愿、愿意的。” 纪玄收回了鞭子,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木槿知道,公子拿这条鞭子就是吓唬她。 不过,纪玄也不是光会吓唬她。 纪玄拿了药,过来给她擦身上的伤。 木槿一看,是之前那瓶臭乎乎的药,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身子。 木槿见纪玄的气消了,便试探性地问:“公子,能不能换一瓶药呀?” 她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被喜欢的人涂得浑身臭乎乎的。 纪玄挑眉,“怎么?嫌臭?” 木槿看着他消气了的脸色,迟疑地点了点头。 纪玄嗤了一声,“不识货,这药比别的药好的快多了。” 然后,毅然决然地就把那臭乎乎的药膏,涂在了木槿膝盖上的伤处。 木槿:“……” …… 上完了药以后,纪玄陪她吃完午饭,就出门了。 吃过饭, 木槿正在给纪玄做新的中衣时,无意听到几个小丫头偷懒时的闲聊。 这才知道,大公子今儿早上就出发进京了。 …… 而另一边, 楚涵诺听说了纪玄从别山回来了的消息,决定今日登门拜访。 楚涵诺心中憧憬着与玄哥哥见面的美好情景,心情异常轻快。 可惜这份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在路过纪府的花园时,戛然而止。 楚涵诺无意听见花园里有两个小丫鬟在窃窃私语。 “丹枫院那个木槿最近可受宠得很,听说五公子昨夜叫了三次水,一直折腾到天亮时才歇下。” “这木槿命可真好啊,五公子还未娶正妻,她若是抬了妾室,那岂不是在府里横着走了?倒是比正妻还气派呢!” “对啊,如今就勾得五公子整夜整夜不睡,与她厮混,日后定要变本加厉地争宠!五公子未来的正妻哪里能争得过她这样的狐媚子呢?” …… 丹枫院, 木槿正在做针线活,夫人院里的一个小丫鬟来了,说夫人叫她过去一趟。 木槿一愣。 夫人好端端地怎么会叫她过去? 她一边跟在小丫鬟后面朝撷芳院去,一边在心里猜测夫人到底为什么突然传她过去。 难道……是因为之前那封信? 不,应该不是,木槿在心里否定了这个猜测。 她之前遵从公子的命令,写了那封信交给公子寄回临安。写完那封信,她以为,自己回了临安必死无疑。 后来才知道,公子当初根本就没有把那封信寄回去,而是模仿她的字迹写了另一封信寄回去,让夫人放了心。 公子原本就没准备要她的命的,那日不过是试探她的忠心。 那……难道是因为上次张妈妈送的避子汤被公子驳回去了?所以夫人要叫她过去问罪? 很有可能。 木槿十分忐忑不安。 …… 撷芳院, 木槿站在门外等待,小丫鬟进去通传。 不一会儿,那丫鬟出来了,趾高气昂地看着木槿,“夫人叫你在外面跪着。” 木槿愣了下。 第183章 夫人没有见她,就让她在外面跪下,她甚至不知道缘由。 但是主子的命令,她不得不遵从。 木槿只能屈膝跪下。 正月里天气依然十分冷,天寒地冻,寒风呼号。 不知道跪了多久, 即便冬衣厚实,也抵御不了刺骨的寒意。 冻得她控制不住地颤栗,膝盖早已经跪的没有知觉了,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完全靠意志力强撑着。 夫人的屋子里时不时地传来说话声和笑声,约摸是有客人在。 她实在撑不住了,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突然,“哗啦——” 一瓢冰水兜头浇下。 木槿被浇醒了。 “起来!”有人踹了她一脚。 木槿睁开眼睛,迷蒙中,看见一双绣工精美繁杂的绣花鞋。 那鞋子的主人又踹了她一脚,厉声娇斥:“贱婢!还装晕是吧?” 木槿撑在地上慢慢爬起来,重新跪直了身子。 第148章 卖身契 木槿终于认出了这道略有些熟悉的声音,楚家大小姐,楚涵诺。 “我以为上次让你在石子路上爬了那么远,你应该长了点记性的,没想到你还是死性不改!” “死性不改,那本小姐就干脆打死你好了,省得你再不要脸地勾引玄哥哥!” “来人,给我拿鞭子来!” 丫鬟连忙拿了楚涵诺的鞭子过来,楚涵诺拿过鞭子,在手里扯了扯,感受了一下这条鞭子的韧性。 楚涵诺吩咐丫鬟道:“给我把这贱人压住了。” 两个丫鬟紧紧地压住木槿两边胳膊,木槿快要冻僵的身体,根本没有力量来反抗她们。 “本小姐今天就打死你这痴心妄想的贱婢!” “唰——”鞭子破空而来。 “啪!” 狠狠一鞭抽在了木槿身上,凌厉的鞭子从木槿的脸边划过,细嫩雪白的脸蛋瞬间被擦出了血珠子。 木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她剧烈地挣扎起来,却被两个丫鬟死死地压住,两个丫鬟的手脚也不干净,为了讨楚涵诺开心,故意使劲掐木槿。 木槿痛苦不已,挣不开,躲不掉。 楚涵诺阴毒地笑了一声,“毁了你这张脸,看你还怎么勾引玄哥哥!” 说罢,楚涵诺又狠狠甩出下一鞭,“唰——” 可惜,这次的鞭子划破空气的声音,在半途戛然而止。 楚涵诺惊了一下,“玄哥哥!” 纪玄一脚踹开两个压着木槿的丫鬟。 两个丫鬟甚至来不及尖叫,一个撞飞另一个,叠在一起狠狠摔了出去,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纪玄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名字,“楚涵诺——” 楚涵诺看见纪玄目光骇人,被吓了一跳,“玄哥哥,你听我解释……” 纪玄脸色铁青,反手一把夺过了楚涵诺手中的鞭子,手背上的青筋暴起,竟隐隐有握着鞭子往上扬的趋势。 木槿见势不对,立刻抓住了纪玄的手,“公子!” 木槿紧紧抓住了纪玄欲要抬起的那只手,眼睛里满是紧张。 木槿虽然也很愤怒,楚涵诺如此狠毒,无缘无故动手伤她,但她脑子还算清楚。 她很清醒地知道,公子绝不能出手打楚涵诺,更不能因为她出手伤了楚涵诺。 否则,楚家一定不会放过公子和她,她一定必死无疑。 绝不能冲动,不能因为出一口气,就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楚涵诺的背景太过强大,不是纪家能得罪的。 楚涵诺被纪玄吓到,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玄哥哥,你刚刚是要动手打我么?” 她声音发颤,指着木槿,“你竟然要为了一个卑贱的奴婢打我?我可是堂堂知府家的小姐!我哪一点不如这个贱婢?” 纪玄没理她,俯身抱起了木槿,大步离去。 他怕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就会忍不住杀了这个恶毒的女人。 …… 木槿躺在纪玄怀里,看见纪玄正心疼地看着她。 她痛得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但她还是忍着痛,松开了紧蹙的眉头,尽量表现得无事一些,语气虚弱地安慰纪玄道:“公子,奴婢……奴婢没事的,你不必……绷得这么紧。” 纪玄看着她苍白的嘴唇,她脸上不停往外冒血的伤口,肩膀上被鲜血染红的衣服,心里疼得要裂开了。 纪玄抿着唇,神色冷峻。 他能看的出来她都痛到几乎不能说话了,还在尽力安慰他,这让他愧疚极了。 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纪玄朝丹枫院的脚步又快了一些。 木槿还没回到丹枫院,就晕了过去。 纪玄见木槿昏过去,慌了神,立刻转头对阿崔道:“叫大夫!叫大夫!” “是、是——”阿崔立马去了。 纪玄看见木槿肩膀上渗出的血迹,一直延伸到前胸,改口道:“叫个女医来!” 阿崔没跑几步听到纪玄更改了的命令,立马应一声是,连忙快步去了。 …… 木槿醒过来时,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臭乎乎的药味,离她极近。 她余光中,甚至能看见自己脸上那黑乎乎的模糊阴影。 她今天早上才刚刚抹过这药,只不过是抹在膝盖和大腿上,没想到,短短半天,同样的药就用到了她的脸上。 第184章 木槿静静地躺在床上,脑海中还是今天发生的事情。 今天的场景,在她脑海中一遍遍复演。 楚涵诺一口一个贱婢,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活活打死她。 楚涵诺父亲是临安知府,在临安一手遮天,兄长在翰林院任职,外祖父更是京中的高官。 而她,不过只是一个低贱的奴婢,楚涵诺自然可以随便折磨她、打杀她。 这巨大的阶级鸿沟啊,木槿为自己感到悲哀。 她开始恨起来,恨楚涵诺为何如此恶毒,恨她为什么是个奴婢,恨她那没良心的狠毒父亲,在外祖父死后凶相毕露,拿了外祖父的家产,立刻娶妻生子,把她这个大女儿卖做奴婢! 她的牙齿甚至被她咬得咯吱响,陷入了极度愤恨的情绪中,胸腔中的怒火几乎烧灼得她胸口都发疼。 …… 正当木槿无比愤恨自己奴婢这个身份的时候,从撷芳院回来的纪玄带回来了一样让木槿意想不到的东西—— 她的卖身契。 木槿看着那张薄薄的纸,有些失神。 “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到官府脱籍。”纪玄坐在床边,抚摸了一下着她柔软的发顶。 纪玄的神色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声音有些发闷,“阿槿,今日的苦,我不会让你白受的。” 第149章 大公子死讯 纪成离开没两天,苏淡月和她母亲也告辞回邵州了。 木槿的伤养好以后,纪玄带她去脱了籍。 从官府出来的那一天,木槿还有些恍惚。 这么轻易……公子就带她去脱了奴籍? 这是她这三年日日夜夜,所思所想所盼的一件事,是哽在喉间的鱼刺,是落在心上的大石。 她甚至为了这件事,不惜答应夫人的要求,背叛五公子。 竟然这么轻易就解决了? 就在某一个平常到与之前并没有区别的春日里。 她实在有些不真切感。 …… 三月殿试,大公子纪成高中状元。 喜讯传来临安,已经是三月中旬了。 老夫人高兴极了,大摆宴席,宴请亲朋好友,给所有的下人涨了一月工钱,还在纪府门前撒了两桶喜钱。 整个纪府都很长一段时间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除了大夫人胡氏等少数几个人不大高兴以外,剩下的,从主子到下人都高兴得跟过年似的。 临安谁人不称赞一句,纪家的大公子真是了不得,二十六岁便一举夺魁,高中状元! …… 四月, 从京师传来了另一个消息,这个消息让老夫人的高兴戛然而止。 大公子竟然自请外放! 要知道,前三名的最好去处应该是翰林院才对,只有入了翰林院,下一步才有可能入内阁。 这是天下读书人唯一的通天之途。 可是,大公子竟然自请外放?主动要去并州那穷乡僻壤之地做官。 这叫老夫人怎么能不生气?不失望? 老夫人立刻让人写信给大公子,绝不能让大公子外放! 老夫人的信还没寄出去,大公子的书信就到了。 也不知信中写了什么,老夫人看过以后,虽然还是不高兴,但是没再让人写信寄去京城,去试图改变这个既定事实了。 …… 虽然大公子自请外放的事情超出了纪府所有人的预料,但是毕竟考中了,有官做了,总归算是个不错的前程。 而且,自请外放,更是为大公子和纪家树立了清正为民、不慕荣利的好形象。 渐渐地,纪府众人都接受了。 整府的氛围仍然算是轻松喜气。 大公子高中状元,府中几位适龄的小姐,近日里都有不少人家来问过了,就连二老爷的生意都好了不少,都是因为纪成这个状元郎的名气。 一时间,纪府竟成了临安的香饽饽,往日里不常走动的亲戚,纷纷上门走动了。 …… 五月下旬, 时常下雨,一下就是两三天。 木槿自从在纪玄身边贴身伺候以后,再不用干那些粗活累活,平日里便空闲下来了。 窗外雨声哗啦哗啦,木槿坐在窗边给纪玄做贴身的衣服。 纪玄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背后,搂住了她纤细柔软的腰肢。 木槿吓了一跳。 她反应过来身后贴着的人是纪玄以后,颇为无奈,“公子……” 纪玄在她耳边道:“今日绣的时间已经够久了,不如歇一会儿,明日再做吧。” 木槿哭笑不得,“这才做到哪儿,才做了这么一点点就放下,要按照这个进度,得绣到明年去了。” “昨夜折腾那么久,你不累吗?歇会儿吧。” 少年郎正是龙腾虎跃的年纪,纪玄成日里的力气,多得好像用不完似的,昨夜二人又是荒唐了一整晚,直到天将明时才睡去。 木槿闻言,不禁脸一红。 心道,您也知道折腾了很久啊。 忽然,外面传来踢踏踢踏的急促脚步声。 一个小厮冒雨过来传消息,“五公子,老夫人让您赶紧去松鹤堂!” “发生了何事?”纪玄看向这个慌慌张张的小厮。 小厮大口大口喘着气,“大公子赴任途中遇到山匪,落下了山崖,老夫人让小的叫您赶紧过去商议事宜。” 第185章 纪玄“腾——”地站起来。 木槿手中的针线筐子,也“砰——”一声掉在了地上。 “你说什么?”纪玄不可思议地看着传话的小厮。 小厮擦了一把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水,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大公子赴任途中,跌下山崖,至今生死未卜,老夫人叫您赶紧过去。” 纪玄急匆匆跟着小厮走了。 …… 松鹤堂, “那山匪实在狡猾凶恶,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官府派人去剿匪,进了山,却连山匪的影子都没看到!” “那送信的人说,成哥儿已经跌下山崖五日了,官府的人在山崖底下找了整整五日,却依然……一无所获,连一片衣角都没找到。”二老爷纪休眉头紧皱,一脸的担忧地说道。 大夫人胡氏站在一旁,虽然尽量表现出伤心的样子,但语气里仍然有几分控制不住的幸灾乐祸。 “五天了都没找到,恐怕早已经……” 胡氏的话没说完,老夫人就狠狠瞪了她一眼,打断了她的话,“胡氏!你给我滚出去!” 老夫人气得脸色发白,手颤抖地指着门外。 纪二夫人吴氏在一旁,颇有些看好戏的样子。 她这位大嫂啊,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没有一点脑子。 胡氏站在那里颇有些尴尬,一时竟不知道,是不是该真的出去。 往日里老夫人虽然对她不喜,但是好歹明面上能过得去,这还是头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她的脸。 出去就出去,要不是为了打听那小贱种是不是真的死了,她才不会来这晦气的松鹤堂! 胡氏被下了面子,心中也颇为不快,正要抬步出去。 纪玄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少年坚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在沉默而尴尬的屋子里响起,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去并州找他。” 老夫人浑浊的双眼透露出些许惊诧,“你去?” 大夫人胡氏也惊了一下。 她连忙上前,去制止纪玄,“玄儿,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并州那等偏僻蛮荒之地,你如此金贵的少爷怎么能去得?” 二夫人吴氏暗中讽笑。 她这位大嫂,说话字字句句戳老夫人的心窝子,怪不得老夫人这么多年一直讨厌她! 同样是老夫人的孙子,纪成这个嫡长孙,高中状元,为家族挣了荣耀就去得并州;而她胡氏生的儿子,不学无术就罢了,还金贵到去不得并州了? 这不是在激老夫人把她儿子纪玄送去并州吗? 真真蠢妇也! 第150章 怀孕 老夫人没理胡氏的话,又问了纪玄一遍,“玄哥儿,你愿意去找你大哥?” 纪玄目光不躲不闪,应道:“是,孙儿愿去。” 老夫人叹了口气,“祖母原本是想让你二叔去。” 二夫人吴氏脸色一变,连忙拽了拽二老爷的袖子,目光中暗含警告,意思是不许他接下这吃力不讨好的辛苦差事! 二老爷纪休侧过头,暗暗瞪了夫人吴氏一眼。 老夫人继续道:“但你二叔年纪大了,到底不如你年轻力壮,能经得住路途颠簸。” 老夫人最终拍板决定,“这样吧,你带着你李叔一起去并州,李忠年轻时走南闯北经验丰富,路上也对你有个照样。” 李忠是纪府多年的老仆,是老夫人当年陪嫁的下人,自然是只忠心于老夫人。 名义上是照应纪玄,实际上是来监视他的。老夫人怕纪玄找纪成不愿意尽心尽力,所以派李忠跟着一起盯着他。 纪玄心里明镜似的,但他什么都没说,应下了。 吴氏听到老夫人还是决定让纪玄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是大夫人胡氏就不高兴了,当场就要闹起来,纪玄连忙劝住她,让胡氏身边的妈妈送她回撷芳院去。 老夫人对身边的妈妈吩咐道:“去把李忠叫过来,让他同五少爷一起去并州找大少爷。” 老夫人顿了一下,不得不设想最坏的结果,哑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都得把人带回来。” …… 丹枫院, 木槿焦灼地等待着。 终于,等到了雨幕中那个熟悉的挺拔身影撑伞而来。 木槿怕纪玄又吃醋,也不敢多问。 但是她从五公子的表情上判断出,大公子的情况恐怕不大好。 木槿对大公子并无别的心思,只是因为大公子是个好人,又对她颇为照顾,还送她制秤的工具,所以她希望他这样的好人能够好好活着。 况且,大公子读了那么多的书,又一身正气,他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为民办事的好官。 如今在赴任途中折戟沉沙,实在是一件万分可惜的事情。 木槿没有主动问,但是,纪玄却张口与她说了。 “阿槿,我明日出发去并州去找……找我大哥。” 说到大哥的时候,他明显地顿了一下。 上次纪成元宵离开前,他还生着纪成的气,对纪成直呼其名,突然叫大哥这个称呼,竟然会有点别扭。 木槿立刻点点头,“好,那我去为公子收拾行李。” 木槿转身去了。 纪玄看着木槿纤瘦的背影,目光中渐渐浮现几分迷惘。 第186章 他想到的东西,比他们更多一些。 纪成赴任途中,为什么那么巧地就遇到了山匪? 而且偏偏那群山匪现在都没抓到,真的是巧合,还是另有原因? 纪玄想起前几日徐丘送来的那封书信。 信的主要内容,就是吴王那边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当日别山寺的事情有他在其中相助,徐丘叮嘱他近日小心。 纪成的意外,会是吴王那边的人为了报复他做的吗? 纪成的死,是不是与他有关系? 纪玄忽然感觉到一阵巨大的恐慌和愧疚。 如果真的与他有关,他要怎么办? 纪成的母亲小覃氏,是被他母亲胡氏气死的,所以纪玄这么多年其实一直对纪成颇为负疚。 如果纪成的意外,真的是吴王的人动的手,纪成是被他牵连,才会坠下山崖,光是想想,这份愧疚就要淹没了纪玄。 等他去并州查看一番,如果真的是吴王的人做的…… 那他就恐怕就要跟阿槿暂时保持距离了。 万一吴王的人对他身边亲近的人下手,木槿必然首当其冲。 他对上吴王的人,无非以卵击石。 他绝不能让阿槿跟他一起冒险。 …… 翌日, 天还没亮, 纪玄轻手轻脚从被窝里爬出来,但是木槿睡眠浅,他还是吵醒了她。 木槿往起来爬,想要伺候公子穿衣服。 纪玄按住她,“你睡,我自己来就行。” 木槿摇了摇头,固执地爬了起来。 她眼睫低垂,轻声道:“公子马上就要远赴并州,奴婢想服侍公子更衣。” “舍不得我啊?”纪玄笑问。 木槿嗯了一声。 木槿如此轻易地就承认了,倒让纪玄愣了一下。 他又何尝不是呢? 只是,他不得不去。 不单为了寻找纪成,也为了探查这幕后是否有黑手。 纪玄心潮起伏,实在情难自抑,抱住她的脸亲了一口,目光眷恋地看着她水雾迷蒙的杏眼,“公子也舍不得你。” 阿槿啊,他的阿槿…… 他抱着她,恋恋不舍的眼底,隐隐藏着几分担忧。 两人又温存了一会儿,才下床更衣。 木槿看着纪玄远去的背影,心中酸酸涩涩的。 …… 就在纪玄离开的第六天, 收到消息的苏家大小姐,大公子的未婚妻苏淡月来了。 苏淡月忍着泪,一定要去并州找大公子,她说自己已经说服了父母,请求老夫人不要阻拦她。 老夫人既感动这个未过门的孙媳妇的坚贞,又心疼这个外侄女的执着。 她心中的天平到底还是偏向自己的嫡长孙一些,最终允了苏淡月要去并州寻找纪成的请求。 这位一贯柔弱的苏大小姐,当日便在纪府侍从的护卫下,让人驾着马车朝并州去了。 …… 木槿的日子倒是过得很平静。 不知道公子是如何解决那天的事情的,楚涵诺没再登门,大夫人也没再传她过去。 纪玄走了以后,她更没事做了,一个人倒显得有些孤零零的无聊了。 纪玄不在,好像整个人都失了魂儿一样,空落落的。 过了一个月, 木槿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 她最近好像格外的嗜睡一些。 她想,大概是因为夏日天热,所以人才格外疲乏一些。 太久没干活儿了,她竟然连这种金贵的毛病都养出来了。 但是当木槿频频呕吐,而且找不出来任何原因的时候—— 木槿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悄悄出府去看了大夫。 果然,她怀孕了。 第151章 公子变了 木槿请大夫给她开了几副安胎药,提着药包走出医馆。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形形色色的路人从她身边经过。 她仍然有些不真切感,整个人轻飘飘的,像踩在了棉花上,心底里又是高兴又是担忧。 但是心中的高兴,还是远远大于那一点点担忧的。 这是她的孩子,她马上要成为一个母亲了。 这是她与五公子的孩子。 公子应该会喜欢的吧? 木槿还记得上次元宵灯会前的那个晚上,纪玄说的话,也是盼望着他们有个孩子的吧? 五公子一定会是一个好的父亲。 木槿沉浸在幸福中如是想。 …… 纪府, 纪玄不在府中,木槿自知身份低微,便行事格外谨慎。 煎安胎药的时候,一直偷偷摸摸地煎,喝的时候也偷偷摸摸地喝,根本不敢让别人发现。 别人要是闻见了她身上的药味儿,她也只道是自己得了风寒,有些头疼,所以近日在喝药。 木槿一向为人低调,谨小慎微,百般遮掩之下,竟真的让她蒙骗过了府中的所有人,除了她自己,谁都不知道她腹中怀了孩子。 怀孕以后,木槿就更加期盼公子的归来,期盼着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她日复一日地想象着,公子知道这个好消息时,脸上会露出何种开心和惊喜的表情。 这个孩子突然到来的喜悦,甚至让她忘记了,妾室在主母进门之前,私怀庶子是大忌。 第187章 何况,她如今连妾室都不算,她如今仍然是五公子身边,一个小小的卑贱的通房丫鬟。 沉溺在幸福中的女人,大概总是会如飞蛾扑火,奋不顾身,不惜用自己的生命去爱另一个人。 木槿活了十六年,从来没有这么深爱过一个人。 从公子带她去找章步出气的时候;从公子为了救她差点死在别山寺后山的时候;从公子染上瘟疫奄奄一息,仍然硬撑着从床上爬起来,写下遗嘱为她安排好退路的时候…… 她想,她就已经爱得无法自拔了。 她也一直坚信,她和公子是跨越过生死的爱情。 然而,这样的信念很快就被打得稀碎。 …… 木槿在丹枫院里,等啊等啊等,盼啊盼啊盼。 终于在数十天后,盼到了五公子归来。 一个太阳即将落山的下午, 天边红日西沉,只剩下一小半还露在外面,绯红的晚霞无序地分布在天边,颜色好看极了,像是清水晕开的朱砂。 木槿听说五公子回来的消息,控制不住心底要飞出来的思念和喜悦,急匆匆朝大门外跑去。 没跑两步,突然又想起来了什么,于是放慢了脚步,只敢快步走过去。 前三个月,正是胎儿不稳的时候。 木槿年纪尚小,又是第一胎,且身边没有长辈指导,所以有些地方难免会忽视,她就只能愈发小心,以此来弥补经验上的不足。 她心底里一阵后怕,还好自己及时反应过来了,没再跑。 …… 纪府大门, 木槿去的时候,门口已经站了许多人了。 她顾忌自己如今的身体,不敢往人堆里挤,只能默默地选了个人少的地方等着。 终于,五公子从外面进来了,穿过人群往里面走。 木槿站在数十步远的地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五公子。 五公子眼力那么好,一定能看见她站在这里的! 木槿眼巴巴地看着他,心底里充满了期待。 可惜,纪玄并没有看到站在人群后面的她,他甚至都没往这个方向看一眼。 木槿有点儿失落。 很快,她又重新调整好了心情,五公子一定是长途跋涉太累了,所以才没看见她。 没关系,那她就回丹枫院等他好了,晚一点再跟公子说话也没什么的。 …… 丹枫院, 等到天黑,木槿才听见外面的说话声。 她连忙从屋子里走出去。 一定是公子从老夫人那边回来了! 走到门口才看见—— 的确是五公子回来了,但同他一起的,还有苏家大小姐,那个美丽温柔、时常令木槿自惭形秽的姑娘。 木槿的脚步一下停住了,站在门口,出也不是,退回去也不是,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幸好,公子专心致志地听着苏小姐讲话,而苏小姐也一心一意地与公子说话。 没有人注意到她,更没有人发现一个丫鬟的窘迫与狼狈。 木槿静静地站在门旁边候着。 等了好一会儿, 木槿从未觉得,等待竟是如此难熬的一件事。 终于,那边两人的交谈也到了尾声。 苏淡月露出一个温柔而美丽的笑容,“好,那我便不打扰玄表哥了。” “一路舟车劳顿,多亏了玄表哥处处照顾,淡月才能这么顺利地回来,玄表哥早些休息。” 纪玄嗯了一声。 苏淡月便笑着离开了。 当纪玄走到门边时,木槿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 公子会与她说话吗? 会与她说些什么?会不会问她,她下午怎么没有去大门口等他? 木槿忐忑不安着,这份忐忑不安中,仍然充满了隐秘的期待。 可惜,她再一次失望了。 纪玄走到门边,完全没有停下,径直从她旁边过去了。 就像是……没有看见她这个人,或者就像是看到一个普普通通、别无二致的丫鬟。 木槿顿时僵在原地。 刚刚的忐忑不安和隐秘期待都成了笑话。 一瓢冰冷渗骨的凉水,突地兜头浇下,泼灭了她心中的热情与幻想。 她没办法再欺骗自己,下午公子没有看见自己。 她知道,他一定看见了她。 他只是忽视了她,就像刚刚,他冷漠地从她身边走过去一样。 公子……公子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木槿无措地站在原地。 她甚至希望眼前所经历的这一切,不过是她做的一场噩梦。 等梦醒了,公子又会笑着同她说话,笑着搂住她说,“离开临安这么久,他这些日子,很想她。” 但是周围吵闹的蝉鸣声,她胸腔中砰砰跳动的心脏,迎面吹来的习习凉风…… 都在告诉着她,这不是一场梦,这是她所正在经历的现实。 怎么会这样呢? 不过就是短短一个多月未见而已,公子怎么……怎么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木槿还是不甘心。 她鼓起勇气,走进纪玄的房间。 公子正在沐浴。 他沐浴一向不留人在身边伺候,所以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他沐浴时的水声。 因为太过安静,所以当木槿靠近时,他也很快就敏锐地察觉到了。 第188章 屏风后,传来一声呵斥,“出去!” 木槿咬着牙,只作未闻,硬着头皮继续往内室里走。 第152章 你长得像苏姐姐 “砰——”一声, 一个装香夷子的木盒子,用力砸在了木槿的脚边。 差一点点,就会狠狠砸在木槿穿着绣花鞋的脚上。 木槿被这剧烈的声响吓了一跳,她愣在原地。 终于,停下了脚步,没再往前。 她看着屏风后的那个身影,眼泪渐渐从眼眶中涌出来。 五公子很久没有这样呵斥过她了,就像呵斥一个陌生的普通奴婢一样。 从前的五公子,也不会这么凶地朝她扔东西,不在乎会不会 木槿终于深刻地意识到,五公子他…… 他是真的变了。 …… 纪玄洗完了澡,披衣出来。 纪玄神色淡淡的,“明日起,你就搬回西南角那个小院去吧。” 木槿颤声问:“为、为何?” 纪玄冷冰冰乜斜她一眼,“本公子做事,难不成还要向你一个丫鬟解释?” 木槿被他这一眼看得心都要碎了。 “公子,在并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木槿的泪水涌了上来。 她杏眼含着泪,下意识想上前去拉他的衣袖,“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对不对?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说出来我们一起承担啊!” 纪玄心肝一颤,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他挥开她的手,“少自作多情了,本公子不过是厌倦你了而已。” “明日就搬走!” 木槿无措地站在那儿,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委屈得眼睛都红了。 纪玄说的话像锋利的刀子一样,深深扎在了她的心口上。 厌倦她了?公子说,他厌倦她了…… 他怎么能这样呢? 不是他先说喜欢她的吗?如今她爱上他了,他却说自己厌倦了…… “出去!”纪玄斥了一声。 木槿一步三回头地退出去了。 待门关上以后,纪玄早已经撑不住,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他用帕子捂住嘴,一阵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咳得脸都红了,但他还是极力压抑着咳嗽声,怕被门外还没走远的木槿听到。 好一会儿,他才缓和下来。 修长如玉的手拿开帕子,一团血色的红梅出现在视野中,红色的鲜血在白色的丝绢上晕染开。 这一趟去并州,非但没有找到纪成的尸体,纪玄还遭到了刺客暗算,中了毒。 这毒极为罕见,非一般的大夫能够解决的。那怪医黄老头儿又不知云游到何方去了,纪玄派了陈平去找,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 纪玄已经确定了,纪成的事情就是吴王的人做的。 吴王的人不可能认识纪成,纪成也没有得罪过吴王,那吴王突然对纪成下手,那一定是因为他了。 之前他插手别山寺的事情,得罪了吴王,所以吴王才会对纪成下手,在他去并州以后,又派刺客暗杀他。 吴王那边的人如今存心报复他,他又中了毒,自身难保,将木槿推开,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方式。 …… 木槿一夜没睡,在窗边哭坐了一夜。 眼泪都快要流干了。 她一想到公子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翌日, 木槿早早收拾好了行李,或许离公子远一点,她没有那么难受了。 她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搬回西南角的院子也挺好的,西南角院子清闲安静,无人打扰。 她也需要一点时间,来理一理自己的心情,思考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木槿搬过来时东西不算多,几个包袱就装下了。 如今要搬回西南角的小院,才发现自己的东西,不知何时竟然有这么多了,都可以装三四个大箱子了。 公子之前热衷于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所以给她买了很多漂亮衣服,还有形形色色的胭脂水粉,以及做工精美的钗环发簪。 木槿吃力地搬着东西。 纪玄站在窗边,看着小姑娘走走停停,累得额头都出了汗。 纪玄蹙了蹙眉,故作烦躁道:“阿崔,派几个丫鬟赶紧把她东西搬走,她搬得慢死了,笨手笨脚的,让她别搬了,看着碍眼!” “是。” 阿崔领命去了。 几个丫鬟来帮忙搬东西的时候,木槿愣了一下,下意识朝公子房间的窗户看去。 窗边的人影早已经不见,她自然什么也没看见。 木槿垂下眼睫,遮住眸子里的失落。 …… 西南角的小院子离主屋最远,从公子住的地方过去西南角,要跨越整个丹枫院。 在途经小花园的时候, 隔着郁郁葱葱的花木, 忽然,有一道轻快活泼的声音,从木槿后方不远处传来,“苏姐姐,苏姐姐!” “苏姐姐,我就知道你在五哥哥这里!” 纪薇跑到了跟前,才发现竟然是木槿。 她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眉头一皱,“怎么是你?” 木槿福身向纪薇行礼。 纪薇道:“五哥哥也太纵容身边的丫鬟了,一个丫鬟穿得跟府里的小姐一般!” 第189章 纪薇觉得木槿穿着有些碍眼了,一个丫鬟,凭什么跟她们这些小姐用差不多的衣料子?她差点儿都以为是苏姐姐了。 木槿心往上一提。 她立马低头认错,“奴婢现在就去换掉。” 纪薇嗯了一声。 木槿正要转身离开,纪薇又道:“等等——” 木槿脚步一顿,恭恭敬敬道:“六小姐还有何吩咐?” “你抬起头来。”纪薇道。 木槿虽然不知缘由,但还是遵从六小姐的吩咐抬起了头。 纪薇看着这张过分漂亮的脸蛋,恍然大悟,“我说我怎么会认错人?果然,是你长得像苏姐姐。” 纪薇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了木槿一番,“脸像,身段也像。” “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觉得你好看了,是因为你长得像苏姐姐,我觉得苏姐姐长得好看,自然也觉得你长得好看了。” 木槿一怔。 第153章 她是傻子 她同表小姐长得像么? 这么久了,她竟未曾发现。 怪不得,刚从别山回到临安的那一天,表小姐看她的眼神,总让木槿觉得怪怪的。 虽然表小姐表现得并不明显,但木槿天生对人的情绪感知比较灵敏,所以还是发现了。 木槿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想来,应该是表小姐那天第一次见她,就发现她们二人长得有几分相像了吧。 …… 木槿回到西南角的小院时,她的东西都已经被纪玄派来的几个丫鬟搬过来了,乱七八糟地摆在屋子里。 屋子太小,她的衣服都必须得叠起来,整整齐齐码在箱子里才能放得下。 木槿把衣服铺在床上,俯身叠衣服。 突然,脑子里闪过之前的回忆,她想起了公子受伤躺在这里的模样。 他那个时候发高烧,烧得迷迷糊糊,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走,被噩梦魇住了,口中还含糊不清地叫了她的名字。 等等—— 他叫的,好像不是她的名字…… 叫的是……是什么来着? 但叫的一定是一个人名。 她似乎没听清,还是忘记了……木槿忽然记不大清楚了。 木槿整理衣服的动作都停下来了,努力回忆着那时的情景。 她脑中闪过什么。 蓦地,她动作僵住了。 她知道公子那个时候,叫的是谁的名字了。 是淡月…… 他烧得迷迷糊糊时,口中唤的是“淡月”这两个字。 他在叫表小姐的名字。 …… 木槿站在空旷寂静的屋子里,整个人如坠冰窟。 一个男人在发烧时,呼唤另一个女人的名字,这意味着什么? 木槿闭上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脑海中渐渐浮现出来的猜想。 她回想起这些时日,似乎捕捉到了越来越多的不对劲—— 比如公子那么骄矜的人,竟然会蹲下身子背表小姐去医馆;比如大公子唤表小姐苏表妹,而公子却唤表小姐“淡月”;再比如公子脾气那么差,却一直对表小姐温声细语…… 这些不太正常的小细节越想越多。 木槿喉咙哽了下,擦了一把不知何时流出来的泪水。 她脑中白光一闪。 骤然惊醒,她当初被夫人塞到公子床上的原因是什么—— 是因为公子……有个心上人。 …… 舒坦日子过得太久,她被虚假的幸福蒙蔽了双眼,竟然都忘记她最开始是因为什么,才会从撷芳院被派到丹枫院来的。 是因为夫人不满五公子为心上人守身如玉,所以才指了她这个二等丫鬟,给五公子做通房丫鬟。 仔细想想,好端端的,夫人为什么会对五公子为心上人守身如玉不满? 对公子这个年纪来说,别的母亲巴不得自己儿子不沾女色,一心想学,即便有个心上人也无甚所谓。 大夫人因为公子有心上人就要给公子塞通房丫鬟,未免太过奇怪! 除非…… 公子的心上人,是夫人绝不能接受的人。 夫人与老夫人一向不和,而表小姐是老夫人的外侄孙女,大夫人不喜欢表小姐,这几乎是已经摆在明面上的事情。 原来,夫人早就知道,公子的心上人是表小姐。 听说夫人当初原本选中了芍药,最后却决定让她去。 木槿一直以为是因为夫人觉得她老实好拿捏,不会勾引公子,日后还可以在丹枫院替她看着公子。 如今才知道,选中她的重要原因还有一条—— 因为她长得像表小姐。 因为她长得像表小姐,所以夫人才会挑中她去爬五公子的床。 这一切,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 她是个傻子。 她是唯一的傻子。 是一个既丢了身子又丢了心,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团糟的傻子。 大悲大怒之下,木槿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扶着床头才勉强站住。 她抬步正要出去。 突然,肩膀猛地一痛,眼前彻底黑了过去。 她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床边。 …… 木槿再醒过来时, 发现自己躺在地上。 她想坐起来,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绳子紧紧绑住了,绑得很结实,完全不可能挣开。 第190章 周围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她看不见任何东西,视野中只有一片虚无茫然的黑。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发霉的难闻气味,呛得木槿鼻子疼,她胸口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仰头轻轻叹息一声。 次数多了,她现在都已经能很快分析出这个熟悉的场景了。 她又被绑架了。 木槿简直怀疑,自己这两年是不是运势不大好,短短一年半,她已经被绑了好几次了。 前十四年人生里遇到的贼匪加起来,都没有这两年里遇到的多。 木槿眉头一皱,她身下躺的,似乎不是普通的地面。 因为,她听到了哗啦哗啦的流水声。 好像就是从身体下面传出来的! 这不是地面,是船的甲板! 木槿瞳孔一震。 她被绑到了船上! 忽然,外面传来了踢踏踢踏的沉重脚步声。 脚步声杂乱,有轻有重,来的还不止一个人。 外面的贼人推开门,几个人高马大的黑影立在门口。 月光从他们身侧的空隙里洒进来,照亮了一小片昏暗封闭的室内。 木槿这才发现,原来这间屋子里不只有她一个人,还有另外两个人,似乎也是两个姑娘。 几个壮汉举着火把走进来,走到木槿旁边时,“哟,醒了!” 那边的两个姑娘同样被帮助了手脚,二人互相依偎着,也被几个壮汉进来的声音吵醒了。 两个姑娘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 木槿这才看清,那竟然是表小姐和她身边的丫鬟翠儿! 那壮汉威风凛凛地站在她们三个人的前面,居高临下地恐吓她们:“都给我安分点儿,有什么想逃跑的小心思,趁早都给老子收起来,否则要让老子发现了,老子就打断你们的腿!” 那壮汉笑了一声,狂妄地说:“你们也没有力气跑!” 那火把在木槿和那边的苏淡月、翠儿之间来回梭巡,“可不要怪我不怜惜美人,要怪就只能怪纪玄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我!” “老子听说,你们一个是纪玄宠爱的丫鬟,一个是纪玄青梅竹马的相好,老子倒是要看看,你们两个他会救谁?” 潮湿封闭的屋子里太闷,木槿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哑着嗓子,对那个魁梧的壮汉道:“能不能……开一点窗户,我喘不过气来。” 那壮汉撇了她一眼,臭着脸,不耐烦道:“娘们儿事儿就是多!” 壮汉吩咐身后的小弟,“赖麻子,去!给这娘们把那边窗户打开。” 第154章 被绑在船上 一群壮汉气势汹汹地过来,检查了一圈,又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木门重新被关上,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杂乱的脚步声远去。 皎洁的月光透过打开的那扇窗户照射进来,就恰好落在了木槿的脸上。 木槿苍白的面容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有几分骇人。 那边靠在墙边的苏淡月发现了木槿的异常,一脸关切和怜悯地看向她:“木槿,你没事吧?” 不知为何,木槿现在并不想理会这个声音。 人有喜怒哀乐,有自己的情感和偏好,她知道了从前的所有事情,知道了自己被“宠爱”不过是假象,心态已经很难调整过来了。 她清楚地知道,这并不能怪表小姐。 但是她没办法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没办法像从前那样,毫无芥蒂地面对表小姐。 木槿的小腹一阵一阵地坠疼,这痛苦令她几乎要绷不住了,脸上还算平和的表情仿佛随时要碎裂开。 她转过了头,静静地看向旷寂的窗外,轻轻地调整呼吸,尽量缓和腹中的痛苦。 见木槿如此无礼,竟敢不理他家小姐,苏淡月的丫鬟翠儿,顿时便臭了脸。 翠儿为她家小姐感到不值,眉眼一横,忍不住说:“小姐,你关心她做什么!她算什么东西?一个低贱的通房丫头,还敢对小姐你摆出这样的脸色!” “谁看不出来,她就是仗着跟您长得像,才爬了五公子的床,让五公子收了她做房里人。” 翠儿狠狠朝木槿啐了一口,“呸,真不要脸!” 翠儿的话虽然难听,但是木槿无法反驳,她心里知道,她说的都是事实。 翠儿的话,就像一柄柄锋利的刀子,狠狠扎进了木槿脆弱的心脏,将她千疮百孔的心,割成一片一片的。 木槿觉得浑身都疼,小腹、心脏、脑袋……无一处不疼,她几乎要痛得晕厥过去。 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现下更是苍白了,白得像纸一样。 …… 苏淡月虽然温柔沉静,但她身边的丫鬟,倒是话多极了,一直在寂静的室内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小姐,您别担心,表少爷一定会来救您的!” “之前在并州的时候,表少爷被刺客刺伤,伤得那么重,还记得您的生辰,给您买了簪子,他心中一定还是有您的!” 木槿捕捉到关键的信息,下意识问:“公子在并州被刺客刺伤了?” 翠儿白了她一眼,“关你什么事!” 木槿这才反应过来。 她苍白地笑了一下,对啊,关她什么事? 五公子的事情,如今轮不到她一个地位卑贱的赝品来操心。 第191章 木槿垂着眼睫,遮住了眼眸中的悲伤与失意。 翠儿以为木槿这个样子,是对她的话不以为意,瞬间被激怒了。 她气愤地看着木槿,“你少做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了!” “如果不是因为你长得像我们家小姐,表少爷根本就不会多看你一眼!” “你因为我们小姐享了这么久的福还不知足,竟然还要厚着脸皮缠着表少爷!幸亏表少爷厌烦了你。” “就你这种不要脸的贱人,根本就不配跟我家小姐相提并论!能给表少爷做个通房丫头顶天了!” “劝你把你那些狐媚子手段都收起来,否则等我们家小姐进了门,你敢对主母不敬,表少爷绝对不会放过你!” 木槿愣住了,疑惑地呢喃道:“主母?” “你还不知道吧?”翠儿得意地看着她,“纪老夫人有意让我们家小姐嫁给五……” “翠儿!”苏淡月呵斥了丫鬟一声。 翠儿这才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木槿瞳孔一震,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即便翠儿的话没有说完,木槿已经通过翠儿先前的说话的口气,以及她吐露出来的那个“五”字猜出来了。 老夫人有意让表小姐嫁给……五公子。 …… 或许是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将木槿的心情压到了谷底。 当木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她刚知道自己一直被五公子当做表小姐的替身时,那样难过。 在震惊和悲伤过后,她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缘由。 如今纪府的这些后辈除了大公子,没有一个与老夫人有亲缘关系。且这些后辈中,除了已经故去的大公子,剩下的,与老夫人都算不得有多亲近。 老夫人这是不安心了。 所以,才一定要把这个亲近的外侄孙女苏淡月,嫁给纪府的公子。 苏淡月嫁给谁,老夫人将来就会扶持谁掌握纪家,成为纪家的家主。 木槿与纪玄曾经那般亲密,自然知道老夫人不过是表面上疼爱纪玄罢了。她没想到,老夫人竟会有意让表小姐嫁给五公子。 苏淡月对木槿温柔地笑了一下,“翠儿她心直口快,说话冲动,木槿姑娘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木槿并不是傻子。 翠儿说了那么多言语如刀伤人的话,说了那么长时间,表小姐在一旁看着,却没有出声阻止。 直到翠儿说出不该说给她听的,表小姐才出声呵斥翠儿,让翠儿别说了。 这绝不是因为表小姐怕翠儿伤害她,只是因为翠儿后来说的话事关老夫人的布局,不能这么早地透露出来。 木槿心中嘲讽,这位表小姐也并非表里如一啊。 这样的话,她觉得,她们两个也没多像。 公子……怎么就会把她当做表小姐的替身呢? 愤怒和悲伤又充斥了木槿的胸腔,她眼眶泛红,泪水渐渐又涌了出来。 还好,月亮被云层遮住了,同在一间屋子的她们,看不见她现在的狼狈。 …… 忽然,外面亮了微弱的火光。 木槿离窗边比较近,她能看见外面的芦苇丛中突然亮起了微弱的火光,有人影晃过。 船外面甲板上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粗野的说话声传递过来。 乱七八糟的声音,都是急匆匆的,杂糅成一片,落入室内三个人的耳中,吵得人心里直发慌。 苏淡月和翠儿被绑在另一边,离窗户边有点远,但她们意识到,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二人坐直了身子,努力往外看去。 第155章 二选一 “砰——”一声巨响, 木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那几个贼匪大步进来,拖着木槿三人出去了。 翠儿被扔在了一边,剩下的木槿和苏淡月,那壮汉一手抓一个,把她们二人架在了船头。 云层散开,月亮又出来了,月光下的芦苇荡雪白一片。 一身红衣的少年站在岸边,手中拿着一张黑漆的弓箭,黑色的漆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他的身后还跟着举着火把的陈平。 壮汉看见纪玄不是一个人来的,不由心里有些发慌。 他外强中干地冲纪玄吼道:“老子不是说了,让你一个人来吗!” 他抽出一把雪亮亮的刀子,压上了苏淡月的脖子,“你不听话,想让她们死是吧!” “不过是一个使唤来照亮的小厮而已,他又不会武功,你怕什么?”纪玄眼底闪过一抹暗光。 壮汉眼睛一瞪,“怕?谁说老子怕了?你小子就算再叫一群人来,老子都不怕!” 纪玄盯着满脸横肉的土匪,沉声道,“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来了,放开她们。” “你说放就放,那老子也太没面子了,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听说这两个美人,一个是你的青梅竹马相好的,另一个是你宠爱的通房丫鬟,如果只让你救一个,你救谁?” 纪玄眯了眯眼睛,“放了他们。” “没听到老子的话是吧!再磨磨蹭蹭,老子就把他们两个都丢下去喂鱼!” “他们两个只能活一个,二选一,你要谁?” 说着,那壮汉将木槿和苏淡月都往前推了一步。 她们二人直接被推到了船沿边上,只要身子稍微一偏,就会立即掉下湖里去。 第192章 苏淡月吓得惊呼一声。 一向胆小的木槿却反而镇定了下来。 她胸腔中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极快,脑子里格外清晰,精神十分振奋。 木槿遥遥看向远处河岸边的少年。 二选一,他会选自己吗? 如果是在数十天前,木槿一定会信誓旦旦地说,公子一定会选择救她,但是,如今她却不确定了。 或许…… 不是不确定,而是她心中的天平已经倾斜了,她已经猜到了结果,但自己仍然不愿意相信。 论身份地位,她不过是一个卑贱的通房丫鬟,而表小姐却是苏家的大小姐,是纪老夫人的外侄孙女。 论认识时间,她和公子相识,才不到一年时间,而表小姐却和公子是从小相识的情分,他们是青梅竹马长大的。 论喜欢和爱,她就更比不过表小姐了,在公子那里,她不过就是表小姐一时的替身罢了。 木槿偶尔会想到一件残忍的事,公子可能从来都没有真正喜欢和爱过她。 也许,所谓的相爱相知,不过只是她一厢情愿,是她为自己创造出来的幸福幻境罢了。 可是女人都是感性的。 即便尚存理智,能思考到所有最坏的结果,以及分析出很多东西,来判断最终的结果。可是她还是会忍不住的期待,忍不住地盼望……公子会选择她。 她心中仍然有隐秘的期待,或许……或许她就是被留下来、被坚定选择的那一个呢? 老天薄待了她那么多年,万一……万一大发慈悲,舍得弥补她一次呢? 木槿隔着遥遥的水光潋滟的湖面,眼巴巴地看着站在岸边的那个少年。 …… 河岸边, 阵阵清风拂过,却丝毫没有带走人的焦躁与愤怒。 纪玄额上青筋暴起。 他握着弓箭的手,手背上青筋也高高地凸出来,整个人极为愤怒的模样。 纪玄看着被贼匪挟持在船边的两个姑娘。 木槿僵直地站在那里,站在阴影中看不清脸上什么表情。 苏淡月潸然欲泣,脸上有些不正常的红晕,站在船边的边缘,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 翠儿早已经被吓得涕泗横流,她趴在船上对着纪玄大喊:“表少爷!救救我们小姐,我们小姐还高烧呢!” “大公子走了以后,我们家夫人就我们家小姐这么一个女儿了,我们小姐可不能出一丁点儿意外啊!” “您可是答应过我们大公子,会好好照顾我们小姐的!”翠儿趴在床边,哭得声嘶力竭。 翠儿口中的大公子,自然是苏淡月同父同母的亲哥哥,早夭的苏家大公子。 纪玄又想起那张稚嫩的脸,那个为救他而丧命的少年。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整个人绷得极紧,好像一张随时都会绷断弦的弓。 如今,两个人都在那贼匪的手中,那贼人以她二人的性命相威胁,即便他身手再快,也不可能同时救出两个人,贸然出手,势必会有一个人受伤甚至丧命。 来硬的直接动手抢肯定是不行的。 纪玄放弃了硬抢的想法。 壮汉颇有些不耐烦,朝纪玄厉声道:“你他娘的想好了没?再不选,老子真的就把这俩小娘们都扔下去喂鱼了!” 纪玄额上青筋暴起,捏紧了拳头,终于做出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 他哑声道:“我选……”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这会儿湖边实在太安静了,除了风吹动芦苇的声音,以及几声蛙鸣,再无别的声音。 他的声音被风从河岸边带到了船上。 “你右手边的那个。” 木槿听到他说。 听到他的选择时,木槿整个人都僵了一瞬,脑子里一片空白,反复怀疑自己听到的声音。 她唇边勾起一抹苍白的苦笑,果然…… 果然,自己最终还是被会被放弃的那一个。 木槿听到自己心底仿佛有什么碎裂开的声音。 她的小腹一阵一阵下坠地疼,疼得她几乎直不起腰来。 那壮汉果然一把就将木槿从船上推了下去。 纪玄瞳孔一震,大喝一声:“陈平,上!” 纪玄瞅准了壮汉动手的那一个空隙,一边提醒陈平行动,一边飞身上前。 壮汉推木槿下船时,略有松懈,注意力并没有放在纪玄这边。 陈平趁其不备,袖中射出一只弩箭,将壮汉手中的匕首射了下去,把苏淡月从壮汉的挟制中解救了出来。 …… 而另一边, 木槿被推下船,便直直地往下坠去。 即便纪玄身手再快,还是听到了“扑通——”一声。 木槿坠入了湖中。 他脸色一变,连忙跟着跳进水里去救木槿。 木槿落入湖水中,便迅速地下坠…… 下坠…… 她很从容地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想着自己这荒唐又可笑的一生。 她突然觉得,长眠于湖底,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归宿。 从前她觉得死亡很可怕,如今心死了以后,竟然连死亡都不害怕了。 湖水温柔地触碰着她抚慰着她,也狠毒地、完全不留情面地呛进她的鼻腔中,最清楚感觉到的,只有无比强烈的窒息感。 第193章 单薄脆弱的像纸一样的身体,在冰冷的湖水中,不断地下坠…… 她想,自己要死在这里了吧。 意识模糊中,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 第156章 流产 接着,一个宽厚的怀抱搂住了她。 身后那人带着她不断向上游去。 木槿的眼前彻底黑了下来了,她完全失去了意识。 …… 陈平从壮汉的手下救出了苏淡月。 那贼匪看见手中的人质被夺了回去,当时便慌了神。 贼匪急了,连忙高声吩咐道:“兄弟们,射箭!射箭!” 一时间,数百支箭矢朝陈平和苏淡月的方向袭来。 苏淡月吓得小脸苍白,紧紧地抓着陈平的衣服,躲在陈平的身后。 陈平武功虽然高,但是在数百支箭矢密不透风的攻击下,不但手中没有趁手的兵器,而且还要保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也并非易事。 在艰难而漫长的抵御后,那箭矢逐渐变得稀疏。 终于,箭雨停了。 那艘船早已经远去,消失在茂盛的芦苇丛后面。 陈平正要飞身上前去追那群贼匪,忽而,被苏淡月拽住了袖子。 他见苏淡月面上似乎有痛苦之色,忙问:“表小姐你怎么了?” 苏淡月表情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惹人看了心疼。 她刚刚发高烧烧得发红的脸,如今已经变得苍白,“我……我好像把脚扭了。” 远处的芦苇荡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陈平顿时变得警惕起来。 芦苇丛中扑出来一个黑影,陈平正要动手。 却在动手的那一刻才看清,这黑影是苏淡月倒在船上那个丫鬟! 陈平目光警惕地看着她,像审讯犯人似的,肃声质问道:“你怎么逃出来的?” 翠儿浑身衣服湿透,头发也湿漉漉的,在夜色下,突然从芦苇丛中钻出来,打眼一看跟个水鬼一般,看起来颇为骇人。 翠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回答说:“那群贼匪嫌我是个丫鬟,无甚么价值,影响他们逃跑,又怕你追上来,所以便将我扔下船去。” “幸好我会凫水,我自己从湖里游出来的!” 翠儿转头瘪着嘴看着苏淡月,“要不然奴婢差一点就没命了,差一点就见不到小姐你了!” 翠儿哭个不停,声音含含糊糊,嗓门又尖,吵得人头疼,偏偏他还不能不管她,陈平烦躁地按了按眉心。 …… 湖里, “哗啦——” 湖面探出人的头。 纪玄终于带着木槿游到了水面上。 木槿已经昏迷了过去。 纪玄莫名地有些心慌,心慌到心脏快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他左眼皮一直跳。 他心中总有隐隐的不祥的预感,总预感着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将要发生。 纪玄不由得加快了动作,抱着木槿,趟过冰冷的湖水,大步走到岸边。 清冷的月光照在湖面上,撒下一片清辉,湖面映出破碎的月亮影子。 月光照在姑娘的脸上,月光下,木槿的脸苍白灰败,虚弱到极致。 纪玄把她平放在柔软的草地上,压出她胸腔中呛进去的水。 “咳咳——” 木槿吐出了一大口水。 她睁开了眼睛,模糊能看清一点眼前的影子。 她腹中剧痛,痛得她眉头紧锁,唇色苍白,说不出话来,眼前也一阵一阵地发黑。 少年一脸紧张地看着她,“阿槿,你哪里不舒服?” 木槿的意识还是混乱的,用极其虚弱的声音不断地呢喃着:“公子,疼,好疼……” “哪里疼?”纪玄连忙问她,“阿槿,哪里疼?” 可是,这一次木槿却没有应答他。 她头一偏,闭上了眼睛。 纪玄已经意识到木槿的状态不对劲了。 这不仅仅是坠湖呛水的问题。 顿时,纪玄吓得脸色煞白,“别睡阿槿,阿槿别睡。” 他抱起她就要朝医馆去。 而这时, 陈平已经救完了苏淡月和丫鬟翠儿过来,看见了纪玄怀中抱的木槿。 陈平脸色陡变。 他看着木槿,声音颤抖地说:“公子,血,木槿姑娘流了好多血……” 纪玄这才停下脚步,低头一看,木槿不知何时,身下早已被鲜血浸湿。 鲜红的血染红了她素白的衣裙,大片大片,仿佛一头地狱里的恶兽,正在吞噬着少女的生机。 纪玄顿时僵在原地。 他浑身血液冰凉,整个人如坠冰窟。 …… 丹枫院, 主屋的灯亮了一夜,纪玄也在木槿的床边守了一夜。 他脸色灰白,不像十八九岁的少年郎,整个人失魂落魄的,神态倒像是八九十岁的枯槁老翁了。 纪玄的眼睛发红,他现在眼前仍然是昨夜那一片刺目的鲜血。 那样多的血,源源不断地从木槿的身下流出来,好像没个休止。 “啪——” 他狠狠一巴掌扇在了自己脸上。 他都做了什么啊? 他害死了他跟阿槿的孩子。 纪玄恨不得回到昨夜,掐死那个做出选择的自己。 第194章 这是他盼了好久的,他与阿槿的孩子。 元宵前他曾那样眷恋地与阿槿说,他想要阿槿给他生个孩子,当时那些温柔缱绻,蕴含着无限情意与憧憬的话,此刻都如同一个个响亮的巴掌,狠狠地扇在了他的脸上。 昨晚他都做了什么啊?他怎么会舍弃了阿瑾呢? 纪玄努力回想着昨夜的想法。 他那时想的是, 淡月身子弱,如今还发着高烧,要是落进了冰冷的湖水里,恐怕要大病一场。 她哥哥当年就是为了救纪玄,落进冰湖里大病一场,然后没了的。 纪玄很害怕同样的事情再在苏淡月身上发生第二次,苏淡月幼时也曾经救过他,他欠不起苏家了。 苏家兄妹对他有救命之恩,何况他已经欠了苏淡月她哥哥一条性命了,他不想再让淡月涉足危险之中。 而木槿身体一向康健,落入湖水中,他立刻跳下去,将她救出来,一定不会出什么大事。 他那样笃定,那样坚信自己的能力,那样狂妄至极。 可是,阿槿出了事。 他心中只记着别人的恩情。 可说起来,从临安到别山,再从别山回临安,这一路以来,木槿才应该是他最大的恩人。 纪玄又是一巴掌狠狠扇在了自己脸上。 他心中无限悔恨,可是时光不能倒流。 她怀了孕,为何不与他说呢? 如果她与他说的话,他一定不会在做出那样的选择,如果她与他说的话,他…… 罢了,世上哪来的如果呢…… 纪玄坐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只觉得浑身都在滋滋地冒冷气,整个人似乎都被低沉的气压笼罩着。 第157章 向死 木槿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她睁开眼睛,一句话也没说,不哭不笑,只静静地躺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床顶上。 浑身疼得几乎要碎掉,尤其是肚子,疼得钻心彻骨,但是木槿脸上,仍然冷冰冰的如木头一样,没有过多的表情。 纪玄如果不去看她的脸,根本就不知道她醒了。 纪玄满脸惊喜,“阿槿你醒了,可还有哪儿不舒服的地方吗?” 木槿仍然没有理他。 纪玄看见木槿空洞的表情,心里直发酸。 木槿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肚子。 她哑声问:“我腹中的孩子……没了吗?” 纪玄张口欲答,却又闭上了嘴。 他不敢回答,不敢看木槿知道真相后的表情。 木槿看见他的神色,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她勾唇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容,自言自语道:“没了……” “没了也好。” 她哑声道:“既是孽缘,便不该留下孽种。” 纪玄惊愕抬头,“阿槿你……说什么?” 木槿偏过头去,没再理会他。 纪玄站起身,有些无措地看着她,“阿槿你……你一定是累了才会说这样的胡话,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从前那样暴躁顽劣的五公子,竟有一日也会无措至此。 纪玄果然出去了。 木槿听见门关上的声音,紧绷着的肩膀才松弛下来。 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眶中涌出来,如潮水般汹涌。 她的孩儿,她那可怜还未及面世的孩儿啊…… 她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愿她的孩儿来生转世,投在一个称职的母亲肚子里,投在一个有爱的……家中。 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却咬着被子,逼自己没发出任何声音。 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再让人窥见她的脆弱,木槿总觉得,是一件平添她可笑程度的事。 …… 丹枫院, 纪玄刚从屋子里走出来, 就看见苏淡月被丫鬟扶着,一瘸一拐地朝他走过来。 苏淡月满脸关切:“玄表哥,木槿姑娘没事吧?” 纪玄抿了抿唇,还是道:“淡月,你最近……不要出现在丹枫院了。” 苏淡月愣住,“为……为何?” 纪玄叹了一声,并未解释任何原因,从她身旁擦身而过,“过些日子再见面吧,不要出现在我与阿槿的面前了。” 苏丹月僵在原地,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玄表哥怎么会这样跟她说话? 好一会儿,侧过头看见他的背影,眼底渐渐涌上浓浓的恨意与不甘,她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 而屋中的木槿,听见外面的说话声音,心中却毫无波澜。 大概是因为经此一事彻底心死了吧。 当时那些初初见到公子与苏淡月关系亲密时,那种酸涩的心情,如今想来早已恍若隔世矣。 她现在的心,不过一颗千疮百孔、早已被掏空了的心罢了。 木槿又满脸疲惫地睡去。 …… 翌日, 木槿从睡梦中醒来,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不知是因为身体损伤,还是因为喝了药的缘故,近日里她是似乎格外嗜睡一些,每每睡着,也睡得格外昏沉。 木槿怀疑,她每日喝的药里有安眠的成分。 纪玄端了药进来。 他如同木槿从前照顾他那样,扶着木槿做起身,给木槿喂药。 木槿扭过了头。 纪玄拿着药匙的手顿了一下。 第195章 “阿槿不愿意喝吗?是嫌太苦?”纪玄问。 她病了的这些日子,他总是格外的温柔。 木槿仍然没有同他说话,将药碗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然后,她又重新躺回了床上。 纪玄垂下眼睫,这是眼中的落寞,拿着药碗出去了。 从昨日到今日,木槿一共就跟他说了三句话。 纪玄知道她心中有气。 他知道木槿应该对他生气的,是他浑蛋,他做错了事情。 她不愿意理会他是应该的。 他抱她回来那晚,一盆盆血水从屋子里端出来,纪玄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他真的害怕,害怕会在那一晚失去她。 幸而,天神保佑,阿槿最终醒了。 只要木槿好好活着,她想怎么样都可以。只要她仍然陪在他身边,无论怎样,他都是欢喜的。 …… 木槿一直不说话,不哭不笑,纪玄主动与她说话,她也像是没听到似的,从来不做回应。 除了刚醒来那一天问的三句话以外,她再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 纪玄看得着急,却毫无办法,请了大夫来,大夫也束手无策,叹了口气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啊。” 纪玄怕她再这样憋下去,会出什么问题。 夜里, 夏日的天气燥热,木槿身子还没恢复,她的房中不敢放冰,也只有夜晚,天气凉下来时,才能觉得凉快。 虽然天气稍微凉快了一点点,但是外头树梢上的知了仍然叫个不停,惹人心烦。 木槿感觉到身后的被子被掀开,一点点凉风透进来,接着,一道灼热的身躯钻了进来,躺在了她的旁边。 木槿闭上眼睛,只做假寐。 “阿槿,我知道你醒着,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纪玄的声音很轻,在寂静的室内响起。 木槿眼睫颤了一下,没有回应。 “你心中有什么气都冲我来好不好?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你不要全都憋在心里。” “你不要这样惩罚自己,这些是我的错,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还有你腹中我们的孩子。” “我们会再有孩子的,你不要将自己困住了。”纪玄从后面抱住她,灼热的胸膛紧紧贴着她单薄冰凉的脊背。 木槿睁开眼睛,忽然道:“我想去石泉镇。” 纪玄听她终于肯说话了,眼睛一亮,连忙道:“等你身体好了,我就陪你回石泉镇。” 木槿垂下眼睫,遮住了漆黑无一丝光亮的眼眸,又不说话了。 纪玄沉浸在她终于肯说话、肯向他提要求的喜悦之中,并没有发现木槿的异常。 …… 数十天后。 石泉镇, 一辆华贵大气的马车缓缓朝石泉镇的某一座荒山上去。 纪玄知道木槿身子刚好,现在身体还虚弱着,所以便挑了府里最宽敞最舒适的马车。 二人去祭奠了木槿的外祖父。 下了山, 木槿说想去蔺河边走走。 蔺河是一条宽广的大河,途经石泉镇,水运繁盛时,蔺河上船只挤挤攘攘、来往如梭。石泉镇都热闹得不像个镇子,而像是一座城。 只可惜,后来开通了另一条更方便快捷且更长的运河,蔺河便渐渐冷落下来。 木槿提的要求,纪玄自然无有不应。 很快,二人便来到了蔺河边。 纪玄扶着木槿,沿着河边慢慢走着。 不过,他们散步的位置距离河还有数十步的距离,纪玄不敢让木槿离河水太近。 她这些日子的状态很不对劲,纪玄担心她会做什么傻事,他不能承受一点点失去她的风险。 第158章 跳河 夏日里,河堤边的柳树翠绿翠绿的,迎风招摇着翠绿的柔软枝条。 令河的河坎取得很高,河坎上都爬满了绿油油的青草,一眼望去,满目皆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绿色,仿佛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木槿轻声道:“我从前的家离这里很近,天气不冷的时候,外祖父每天傍晚都会带着我来河边上走一走。” 纪玄看了看四周,问道:“你以前住哪个方向?” 木槿随手给他指了一个方向,“那边。” 纪玄道:“我替你将从前的宅子买回来吧。” 木槿外祖父从前买的宅子,在她外祖父死后就被她父亲转手卖了出去,顺道连她这个大女儿一起卖了出去。 木槿摇了摇头,”不必了,反正我也不会回去住,买回来,也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纪玄见她是真的不想要,这才作罢。 “那来别山镇一趟,阿槿有什么想要的吗?”他又问。 木槿顿了下说:“我想吃味满居的马蹄酥。” 纪玄神色一喜,点头道:“好,我这就让人去买。” 木瑾摇了摇头慢慢说:“我想让你亲自去买,就像从前我外祖父那样,排很久的队替我买。” 纪玄一顿。 “阿槿,河边风大,你要不然先同我一起回去吧,然后我再出门去买马蹄酥。” 木槿摇了摇头,说:“我还想再走一会儿。” 纪玄有些迟疑,“可是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有点不放心。” 木槿笑了一下,说:“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么多人跟着呢,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第196章 纪玄出来带了很多的小厮和丫鬟,如今都跟在二人后面。 这是这么多天里,木槿第一次笑。 终于笑了。 纪玄压在心口的大石头,不由地松了一些。 既然笑了,应该就是放下了吧。 他点了点头,“好,那我去买马蹄酥,你在这边逛一会儿,不要跑太远,我很快就回来。” 木槿温柔地看着他,乖巧地点了点头。 纪玄又对身后跟着的小厮和丫鬟吩咐道:“不要让姑娘离河边太近,好好跟着姑娘,出了什么意外,我拿你们是问。” 众仆人连忙应是。 临走前,纪玄又回头看了木槿一眼。 木槿冲他摆了摆手,“放心吧,快去快回。” 神色和说话语气都与从前的木槿一般无二。 纪玄这才放心去了。 …… 等纪玄买了马蹄酥,回到蔺河边,却没有看见木槿的影子。 他心中一慌,立刻朝河边奔去。 太阳西沉,天边绯红一片。 他疯了一样在河边找她,可是河边空荡荡,根本就没有木槿。 口中不断地呼唤她的名字,“阿槿——” “阿槿,你在哪?” 忽然,一个弱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公子,你怎么了?” 纪玄立刻分辨出这道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果然是木槿。 他飞奔过去,扶住她的肩膀。 直到摸到她的实体,摸到她的皮肤,他才真正感觉到自己活过来了。 “阿槿,你怎么在这里?” “走得有些渴了,便让人在那边煮了茶,公子要喝吗?” 纪玄刚刚一股脑冲上脑子里的热血,这才渐渐缓和了,从惊慌意乱中回过神来,听到木槿的邀请,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 回去的路上, 马车走出一段,木槿忽然发现自己的左耳朵上空荡荡的,她伸手一摸,没摸到熟悉的耳珰。 “我好像丢了一只耳珰。” 纪玄看向她空空荡荡的左耳,的确是少了一只耳珰,不过一只耳珰而已,他并不放在心上。 “没关系,我再让人给你买几对新的。” 木槿摇了摇头,“不要新的,就要这对。” 木槿静静地看着纪玄,眼中澄明,“公子忘记了?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一对耳珰,我想把它找回来。” 她原来是挂念这耳珰的特殊意义。 纪玄心里一软,他的确没有注意这样细节的事情。 “我让人回去找。” 木槿摇了摇头,“公子陪我回去找找吧,这些日子在屋子里闷了太久,今日想多走走。” 纪玄见她今日终于说了好多话,愿意提很多要求,心中不由得开心。 他巴不得木槿对他多提一些要求,高兴地应下来:“好,我陪你回去找。” 木槿今日在河边逛得最久,耳珰最有可能掉在了河边。 二人沿着河边慢慢走着,仔细寻找那只小巧精致的耳珰。 找了很久…… 终于,纪玄看见了河边有什么亮晶晶的在反光的东西。 他走过去,拾起拿东西一看,果然是木槿的那只耳珰。 “阿瑾,找到了!”他开心地转过身来对木槿道,却看见了令自己目眦欲裂、毕生难忘的一幕。 木槿在他转身去拾耳珰的空隙中,朝河坎的边沿跑去,少女用尽全力纵身一跃,扑向了河中。 “阿槿!”他红着眼睛嘶吼道。 纪玄跟着就要跳下去。 突然,一道力量抓住了他的胳膊,阻碍了他的行动。 纪玄回过头来,是陈平。 今日他们出来游玩,陈平本来是没跟着的,但等他下午回来了,发现纪玄和木槿二人还没回来,他担心出了什么意外,便出门来寻。 看见了公子的马车,一问那守在马车旁边的下人,才知道公子陪木槿姑娘回河边去找耳珰了。 陈平立刻赶来了河边。 却不料,刚到河边就看见,木槿姑娘纵身一跃,跳入了湍急的河流之中。 第159章 疯魔 接着,公子就要跟着往河里跳。 陈平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 纪玄脸色铁青,脸上表情狰狞如野兽般,厉声呵斥陈平:“松开!” “公子这河水如此湍急,万不能往下跳呀!”陈平着急地劝说道。 纪玄见说不动他,立刻要挥匕首来斩。 陈平知道,公子亲眼看见木槿姑娘在眼前跳河,公子现在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了,不能跟公子硬碰硬。 他下意识缩了手。 纪玄便立刻跳入了河流中。 可惜,纪玄并没有在河里看见木槿。 他不死心,又往更深处潜去。 蔺河很深,河水又湍急,往深处潜无疑是自找死路。 在岸上的陈平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公子上来,他心一横,也跟着跳了下去。 …… 好一会儿以后, 湍急的河水中冒出两个身影。 陈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纪玄从湍急的河水中脱了出来。 如果他再晚一点跳下去的话,公子恐怕就真要折在这儿了。 纪玄已经被水呛晕过去了,陈平帮他压出了肺里的水。 纪玄咳了几声,呛醒了。 第197章 他眼睛一睁开,像失了魂似的,就又要往河里爬,口中喃喃唤着:“阿瑾,阿瑾……” 陈平无奈,只得一掌劈晕了他。 …… 回到住处, 请了大夫看过,纪玄的身体并无大碍。 天黑时,纪玄终于醒过来了。 他脑子似乎不太清醒,一睁眼就问陈平:“阿槿呢?” 他有些失神地说:“我做了个噩梦,梦见阿槿在我面前跳河了。” 仿佛还沉浸在那个可怕的噩梦中,无法平静。 陈平默然不语。 纪玄注意到陈平低着头不说话,声量又提高了一些,“阿槿呢?我问你阿槿呢!阿槿怎么不过来?” 陈平仍然紧紧闭着嘴,一句话不说。 纪玄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 那不是梦。 阿槿真的在他面前跳河了,跳进了湍急的蔺河里。 纪玄立刻就要往外面冲。 陈平立马跨步上前拦住他。 纪玄如暴怒的狮子,厉声质问他,“你又要拦我吗?你别忘了!到底谁才是主子!” 陈平见无法阻止他,只能退一步劝道:“公子您已经好歹穿几件厚衣服,这样出去,定然是会着凉的,您若病倒,那又有谁来找木槿姑娘呢?” 这才劝住纪玄披上外衣出去。 …… 夜色里, 蔺河边火把成群,照亮了沿河两岸,亮如白昼。 几十上百人正在河中打捞。 虽然夏日天热,但是晚上蔺河的河边风很大,寒风从河面上吹来,让人不禁打了个寒噤。 一身黑色大氅的少年站在河岸边,视线都没离开过河面。 仿佛一尊雕塑,立在河岸边。 在河中打捞的几个汉子,一边干活,一边嘀嘀咕咕说起闲话来。 河水声哗啦哗啦,完全掩盖了他们的说话声。 那汉子嘀嘀咕咕,“这蔺河这么深,水流这么急,怎么可能捞得起来?早都被冲跑了!” “有银子赚,你就赶紧干吧!你上哪儿找这么大方的主顾?咱拿钱干活,管他捞不捞得起来呢!” “听说跳下去的是个姑娘。”汉子挤眉弄眼,有点八卦地问,“你说跳下去的姑娘,跟这岸上站的这富家公子哥是什么关系?” “还能是什么关系?无非男男女女那些关系咯!” 汉子叹了一口气,“不过你说,这些有钱人可真是的,穿金戴银、锦衣玉食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要去跳河!” 汉子啧啧几声,“跳河之前,把银子给我多好啊!” “银子你如今不正在挣着么!“ 几个汉子又笑开了。 “别说,这公子哥出手真是大方!可惜,注定要失望咯!从没听说过,有人跳了蔺河还能活着回来的!” 几个汉子不无感慨。 …… 已近破晓, 天边隐隐泛起鱼肚白, 陈平走了过来,担忧地看向纪玄,“公子,天快亮了,您回去休息一会儿吧,在这儿站了一夜了。” 纪玄表情仍然冷冰冰的,“不必。” 陈平见纪玄面色不虞,不敢再劝下去,便又退至一边。 …… 纪玄带着人在河里捞了三天三夜,从木槿掉下去的位置起,沿河找了很远。 可惜,还是没有找到人。 最终,纪玄身体挺不住,直直倒在了河岸边。 眼前黑暗下来,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 他模糊看见陈平神情急切,一脸担忧地朝他跑过来,“公子!” “公子!” …… 待纪玄再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丹枫院的床上了。 他面色苍白,身形瘦削,短短几日,从前的腰带就已经松了许多。 陈平端着药进来,看见纪玄虚弱地躺在床上,往日里生龙活虎的公子,如今却成了这幅样子,陈平不由得心中有些发酸。 他知道公子有多在乎木槿姑娘,如今木槿姑娘跳了河,公子一时无法接受,所以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纪玄病了,病得极重。 胡氏知道纪玄病了,来看过一回。 她见纪玄如此颓废,对着纪玄大吵了一架,可是纪玄却没有半点反应,没有像往日里那样顶撞胡氏。 胡氏骂了纪玄,知道纪玄如此颓废是因为木槿死了,她便又骂木槿看着老实,没想到却是个祸害,骂到最后,连纪海和纪海在任上养的小妾也骂了一顿。 但纪玄从始至终一丝回应也无,胡氏也觉得颇为没劲,便哭着骂着,又带着身边乌泱泱的下人走了。 苏淡月也来看过一回。 纪玄躺在病床上,让陈平去回绝了她。 他现在不想看见她。 一看到她,他就会想起,木槿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那样决绝地跳了蔺河。 是因为,他在那晚千钧一发之际,选择救苏淡月,而害得木槿被贼匪推下了船,害木槿失去了他们的孩子。 …… 每每深夜, 纪玄总是辗转难眠。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着过了。 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都会浮现出木槿那天从他面前跳下蔺河的场景。 她那么决绝,甚至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她胆子那么小的人,怎么敢跳河呢? 第198章 蔺河那么高,河水那样的湍急,她从前连只猫儿狗儿都害怕的人,她哪里来的胆子,敢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呢? 那天下午,她对他笑,他就应该察觉到她状态不对劲的,而不是狂妄地以为,她终于好了。 她没好,她的情况甚至变得更差了。 她恨他,也恨她自己,所以她选择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死在他面前。 想到这里,纪玄突然吐出一口鲜血。 第160章 面目全非 丹枫院, 陈平面色急切,大步进来道:“公子,那晚的绑匪查到了点问题。” 公子觉得那晚上的绑匪不太对劲,派陈平去调查,没想到真查出来了点东西。 陈平表情严肃,凑在纪玄旁边低语了几句。 纪玄神色渐渐冷下去。 脸色黑得能吓死人。 手渐渐捏成了拳头,直接被他捏得泛白,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暴起,分外清晰地凸在外面。 …… 正巧, 苏淡月见纪玄几日都没有见过她,不由得心下有点着急。 虽然说她不曾将那个叫做木槿的丫鬟放在眼里,但是玄表哥要是因为那个丫鬟的死,与她生了隔阂,就不划算了。 她父亲只是一个八品小官,而苏家也没什么家底,她如今能抓住的最好的人家,就是临安纪家了。 纪家目前适婚年龄的,只剩下两位公子了。 三公子纪为不过是个庶出的儿子,他那个姨娘对他没有半分助力,他也不得家中长辈的宠爱,虽说也算有功名在身,但他读书多年也只是个秀才,实在不太够看。 五公子纪玄虽说贪玩了些,但大夫人胡氏可是出身富商胡家,五公子即便没有功名,日后也能享尽富贵,而且五公子身姿俊秀、俊美无俦,乃是世间少有。 再说了,他年纪小还未收心也是正常,将来收了心,未尝不能考取功名,毕竟玄表哥那么聪明。 如今大表哥死了,剩下的这些,最好的选择就是玄表哥了。 苏淡月如此想。 心底里更觉得要抓住纪玄了。 于是,苏淡月又提着药膳,主动去探望纪玄了。 苏淡月从前也听过一些风言风语,说是五公子纪玄心悦于她。 但苏淡月那个时候还是更想嫁给大公子,所以并没有精心维系和五公子的关系,甚至对他纳了一个和自己长相有几分相似的替身,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认出来让它过去了。 不过,现在重新维系起来也不晚。 …… 苏淡月走到丹枫院门口的时候, 这次那个不长眼的守门小厮,终于没再拦着不让她进了。 苏淡月心中一喜,看来是玄表哥终于愿意见她了。 她就知道,一个丫鬟而已,表哥即便再难过,又能难过到哪里去?这不就好了嘛! 苏淡月走到院子里,看见正巧从纪玄屋子里出来的陈平。 她正要与陈平打声招呼,毕竟这是玄表哥身边伺候的人,她得打好关系。 但陈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似乎不如上次见她那般恭敬有礼,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也根本没有给苏淡月说话的机会。 苏淡月一噎,一个侍卫竟也敢对她这种态度? 她心中隐隐有些不高兴,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她一向大方得体,嘴边噙着一丝温柔的笑意,提着食盒,款款走进了纪玄的房间。 纪玄正坐在窗边与自己对弈。 天气阴沉沉的,一如纪玄面无表情的脸色一般。 窗外的光亮从他的身侧照进来,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形。 或许是因为一直在病中,他并未束发,乌黑的发柔顺地披在身后,时不时掠过去的微风,吹得他眼前垂落的几缕发丝,在半空中轻微地飘荡着。 苏淡月会心一笑,走过去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了纪玄旁边的小杌子上,柔声道:“玄表哥,淡月给你做了点药膳。” 纪玄像是下棋下得入了神,完全没有反应,就像没听到似的。 “表哥?”苏淡月又唤了他一声。 纪玄转过头来,用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她,一瞬不瞬。 黝黑的眸子里藏着灼热的烈火,外人看不见,可纪玄的五脏六腑都被这股名叫愤怒的烈火灼烧着。 苏淡月感受到了纪玄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 她看见纪玄黑漆漆的眼神,骇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小半步,有点不敢直视那双好似能洞察人心的眼睛。 她小声问:“表、表哥,怎么了?” 纪玄扯唇笑了一下,“看看你是什么时候变得面目全非的。” 他顿了一下,垂下眼睑,“还是我从来就没有认清过你。” 纪玄对苏淡月与其他人不一样,除了苏淡月兄长的原因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纪玄小时候被人贩子绑走过,在那儿遇到了一个同样被人贩子绑走了的小姑娘。 纪玄当时被人贩子喂了药,浑身没力气,多亏了那个小姑娘,二人才能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 临走之前,纪玄问那个小姑娘的名字,小姑娘说她叫淡月。 过了几年,纪玄在纪府第一次见到苏淡月,这才知道,当初那个与他一起被绑架、救了他的小姑娘就是她。 第199章 因着这段自小的缘分,纪玄也对待苏淡月与别人不同。 “表、表哥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苏淡月脸色一白,吓得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她尽量掩饰自己的不自然,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表哥这是什么意思?是淡月哪里做得不对,惹了表哥不开心了?” 纪玄向来不是一个拐弯抹角的人。 他几乎是以肯定的语气说出来了这句话:“你敢做怎么不敢承认呢?那晚的绑匪是你找的,苏淡月。” 苏淡月不可思议地看着纪玄,玄表哥从来没有连名带姓且态度冷冰冰地如此叫她。 她的心猛地一沉,她尽量自然地表现出大吃一惊的模样,“啊?表哥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可能跟绑匪有联系?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找绑匪?” 纪玄冷笑一声,还要装。 他突然站起身,掐住了她的脖子,“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那晚的绑匪是你找人做了场局。” 纪玄的手一点点收紧。 “救、救命……”苏淡月脸色已经发白了,努力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她能看出来纪玄这个眼神是真的想杀了她。 她喘不上气,心中又惊又恐,奋力拍打他的手臂,双手胡乱地挣扎着。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纪玄双目血红,如同一只失了理智的癫狂野兽一般,“如果不是你,阿槿就不会死!” 第161章 杀苏淡月 苏淡月已经被掐得直翻白眼了。 “公子公子!松手!” 陈平从外面冲进来大喊着去掰开纪玄的手。 他本来已经离开,想了想不放心,还是回来了。 苏淡月做下这种事情,他怕纪玄真的杀了苏淡月,到时候可没法向苏家和纪老夫人交差,还得吃人命官司。 没想到,真叫他算准了。 回来得正及时。 陈平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说,一边把纪玄的手掰开,这才从纪玄手中救下苏淡月。 苏淡月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久违的空气涌进她的喉咙,她侧身撑在地上,猛烈地咳嗽起来。 她无法相信,玄表哥竟真的要为了一个丫鬟杀了她。 玄表哥往日里待她那样好,苏家家底薄,他便送她铺子田产,苏淡月说想学琴,他便花重金为她请最好的老师,诸如此类,大大小小的事情,根本说不完。 而且她住在在纪府时,他也对她最为照顾,比对他自己的亲妹妹还要好。 这么多年来,一贯如此,就当苏淡月早已经习惯纪玄对她的好,以为这份好应该是天经地义的,纪玄却残忍地亲手打破了这一切。 苏淡月的幻梦碎了,他竟然会为了一个丫鬟就要掐死她! 说起来,她有何曾做错什么? 她当初不过只是想要试一试,她与那个丫鬟,谁在玄表哥心中的分量更重一些,她也没有想到,那个丫鬟竟怀了身孕,竟然会在坠湖后流产。 纪玄竟然将那个丫鬟的死怪罪到了她的身上。 她胸腔中涌上一股浓浓的恨意,对死去的那个卑贱的丫鬟,更对面前这个翻脸无情的表哥。 她向来懂得用言语动摇人心,自然也知道言语亦可成刀,杀人于无形,伤人不见血。 她对纪玄道:“木槿是你害死的才对!是你没看好她,才让她跳了湖,也是你选择放弃她,才让她失去孩子万念俱灰,是你!” 纪玄瞳孔一震,双眸瞬间涌上翻滚的墨色。 陈平被苏淡月说的话吓了一跳。 他心中也有几分厌烦,表小姐往日里瞧着通情达理聪慧过人,今日怎么那么不知好歹,刚刚把她从公子手底下救出来,又去激怒公子? “你害死了木槿,也害死了我哥哥,如今还想要掐死我,你……唔唔……”苏淡月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平捂住了嘴,丢了出去。 陈平硬着头皮转过身来看着纪玄,想要再劝纪玄几句,甫一张口,“公子……” 就被纪玄砸过来的东西打断了,“滚出去!” 陈平见纪玄浑身滋滋往外冒煞气,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退了下去。 纪玄站在空荡的室内, 他闭上眼睛,似乎能看见木槿往日里,坐在窗边全神贯注替他做贴身衣服的模样。 能看见木槿笑着与他说话,能看见她小心翼翼地偷看他,也能看见她坐在他旁边用膳…… 脑海里,都是往日里他们在这间屋子里,经历过的一点一滴。 这些平凡琐碎而美好的回忆,此刻都像是一张张刀片,扎进了纪玄的心脏。 他蓦地又吐出一口鲜血。 苏淡月说的没错,是他害死了她。 那夜在湖边的选择是他做的,当初在了蔺河边也是他没看好她。 他才是真正害死木槿的凶手。 …… 苏淡月或许是被纪玄吓坏了,也担心她一时气愤为了报复纪玄而说的那些话,会激怒纪玄让纪玄对她再次下手,当天下午便让丫鬟收拾了行李,回了苏家。 至于丹枫院这边,自从苏淡月走了以后,一直安静得出奇。 陈平被纪玄赶出去以后,便一直在外面守着,但是一直到了晚上,屋子门还是紧紧关着,公子一步都未曾踏出来,也没叫人进去伺候。 第200章 自木槿姑娘走了以后,公子独自一人在屋中枯坐好几个时辰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是这次不知为何,陈平老是觉得心里不太安心。 到了晚上,纪玄的门还是关着,屋子也没有亮灯。 陈平的右眼皮开始狂跳。 陈平再也忍不住,捏紧了拳头,鼓起勇气去敲响了纪玄的房门。 “公子——” 没有应声,既没有叫他滚的声音,也没有让他进去的声音,安安静静的,就好像屋子里没有人似的。 陈平又敲了一下,“公子?” 还是没有回应。 陈平定了定心神,做好迎接突然会有东西砸向他的准备。 毕竟公子自木槿姑娘走以后,便愈发喜怒无常起来,连他这个跟在身边伺候多年的人也完全摸不准公子的脾气了。 陈平小心翼翼打开了纪玄的房门,“公子,卑职进来了。” …… 陈平一推开门,便看见倒在地上的一个黑影。 陈平慌了神,“公子!公子!” 他跑到跟前,才看见地上那滩纪玄吐出来的鲜血。 鲜红鲜红的,已经干涸在了地板上。 一股血腥味弥漫在屋子里。 纪玄脸色苍白,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陈平心中狂跳不止,颤抖着双手去试探他的鼻息,摸到了微弱的呼吸,脸色才稍微好一点。 陈平知道苏淡月下午的话会伤到公子,但未曾料到,那些话会对公子的打击如此之大。 他懊恼不已,早知道他就不应该听公子的话,留公子一个人待在屋子里。 不对,他最不应该的是,没有在苏淡月说出那些话之前,就堵住她的嘴把她丢出去! 不过,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 阿崔被陈平刚刚几声大喊也惊动了,连忙跑进来。 陈平急声对阿崔道:“阿崔,照看公子,我去请大夫!” 陈平话音未落,就快速掠出去,找大夫了。 第162章 四年后 夜里, 丹枫院灯火通明, 大夫收了银针包,满头大汗地从纪玄的房间里走出来。 纪玄的命暂时保住了。 至于能不能醒过来,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大夫说是这样说,但陈平还是从大夫严肃的表情,以及刚收了银针包时的那一声叹息里,感知到了,公子的情况比大夫说得恐怕还要更严重一些。 陈平忧愁地看了一眼病床上面色苍白、昏迷不醒的公子,让人送大夫出去。 自从木槿走了以后,纪玄便如一具行尸走肉般,这些日子将自己的身体折腾得不轻。 他身上在并州中的毒,之前虽然请那怪医黄老头给他解了,但是必须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毒素才能彻底肃清,可公子这些日子根本就没好好养过一天身体。 大夫说,纪玄如果再这样日渐消沉一心求死地过下去,很可能会真的英年早逝。 陈平这些日子也过得心力交瘁,站在明暗交错的床边,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公子,人死不能复生,您这又是何必呢?” 突然, 门口出现一道略有些熟悉的声音,“谁死了?” 徐丘晃晃悠悠从门口走进来。 陈平眼睛一亮,“徐大人!” 徐丘摸了摸下巴,啧了一声,“短短几月不见,我这大侄子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样子了?” 徐丘嫌弃地看了纪玄一眼,“还说要查他师傅的死因,要为他师傅报仇呢,他师傅的仇还没报,先把自己给折腾没了。” 陈平完全没有意料到徐丘会来临安,而且竟然会来纪家。 惊讶过去之后,他缓过神来,“徐大人,您一定有办法救我们公子的是不是?” 陈平希冀地看着徐丘。 徐丘站在光线不太亮的地方,脸上的表情有几分高深莫测,“唉,每次手里有好药,就能让这小子赶上。” 陈平眼睛一点点亮起来。 …… …… ……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身即逝。 那些汹涌的爱与恨,终会一点点湮没在时光的长河里。 …… 四年后, 宣州, 城西,梧桐巷子, 正是清晨,路边的野草上露珠还没有消失,正完完整整地躺在草叶上,仿若细小可爱的珍珠一般。 一个粗布衣裙的姑娘提着一坛子酒、一荷叶包的香酥鸡,推开了一个不起眼的院门。 老旧的木门发出“咯吱——”的响声,仿佛懒洋洋的,极不情愿似的。 “师傅,我回来了。” 一个胡子花白、皮肤黝黑的精瘦老头,打着呵欠,闭着眼睛,像还没完全睡醒似的,慢吞吞从屋子里走出来。 老头儿嗅了嗅空气中的香味儿,眼睛“唰——”地睁开,看见了桌子上放着的酒和香酥鸡,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表情。 然后又很快收敛了喜悦的表情,故作严肃地问:“香料铺子李老板订的五杆秤都送去了?” “送去了,我还给您买了您馋了好久的酒还有香酥鸡。”木槿一边抱着木柴进屋,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 老头儿眼睛一瞪,嘴硬道:“谁说我馋了好久?” 木槿颇为无奈,口中只能说道:“好好好,您没馋,是我馋了。” 第201章 老头儿哼了一声,这才作罢。 他转身去屋子里拆开酒坛子,先抱着喝了一大口,心满意足地“哈”了一声,咋摸着嘴,细细回味酒味儿。 又三两下打开了荷叶包,取出里面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香酥鸡,先拿出一只鸡腿啃了一口,又喝了一大口酒,这才背着一只手优哉游哉地踱步去了厨房。 他探着脑袋在厨房里四下看着,看看小姑娘都准备了些什么食材,口中问:“小衡啊,今天早上我们吃什么啊?” 孟衡还没说话,一个声音便突兀地插进来,“我看老头子你想吃饭,不如先去把院子里那堆柴劈了再说!” “不然你喝了酒吃了香酥鸡,可还有肚子吃么!” 一个约摸十四五岁的小少年站在门口,冲老头子说道。 老头子脸色一变,气得吹胡子瞪眼,作势要去打他,“你这没良心的小崽子,是谁供你吃供你穿?是谁收留了你?你就是这么对你的恩人爷爷说话的?” 少年灵活地躲开了老头儿,却又不躲得很远,故意在老头儿能够到的地方招惹老头子,又不会真的让老头子打到他,反而把老头子折腾得气喘吁吁,还一下都没打到他。 “略略略,打不着。”少年嬉皮笑脸地冲老头子做了个鬼脸。 “当然是我孟姐姐收留了我,也是我孟姐姐供我吃供我穿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要不是我孟姐姐要留下我,你这个心狠的老头子,早就把我丢出去了!” “而且,老头儿你都多久没干活了,最近这些秤可全都是我孟姐姐制的,你一天天的,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 老头儿被他几句话说得面皮有点涨红,“你这个小崽子,你……” 坐在灶洞前升火的姑娘连忙道:“小六,别说了,去淘米,你吃了饭还得上学去,可别迟到了。” “诶——”少年应了一声,连忙盛米去了。 姑娘又对老头子道:“师傅,您就被跟小孩子计较了,快回去吃香酥鸡吧,待会儿放冷了。” 陈老头哼了一声,“我自然不会跟他一个小孩子计较!” 孟衡看了看祖孙俩,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 …… 这宅子里三人没有半分血缘关系,不过是因缘际会,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 不过,相处久了,便如同真正的家人一般,倒是比孟衡从前在纪府里当丫鬟时,遇到的那些人要真心多了。 那个时候,她的名字还叫木槿。 四年前,跳进蔺河后,木槿九死一生从蔺河里游了出来。 没有人知道,那个胆小怯懦、什么都害怕的柔柔弱弱的小丫鬟,竟然会有如此之好的水性。 这其实还要得益于木槿外祖父和木槿的母亲幼年时对她的教导。 她母亲从前差点在水里溺死,她的外祖父便有意教她学会凫水,而且还专门训练过很长时间,练就了她一身凫水的本事。 她知道纪玄的脾气和性格,要想纪玄乖乖地放她走,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她只能选择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死”在他面前,才能叫他相信,她真的死了,也才能断干净他与她的所有瓜葛。 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木槿死了,那个承载着外祖父和母亲殷切希望的孟衡才能活过来。 在坠湖流产以后,她就不断地在思考自己和纪玄的未来,也在思考自己到底应该走什么样的一条路。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从前与母亲和外祖父在一起的那些时光。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刻意忽视的,另外一个名字——孟衡。 也想起这个名字身上承担着的责任,和她从前的梦想。 第163章 再回临安 她最开始,在还没有遇到纪玄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要脱奴籍出府,成为如外祖父一般厉害的制秤师。 可是后来,她爱上纪玄,一日日忘记了自己的初心。 她不再想要出府,而是想一直陪着纪玄,甚至愿意无名无分地跟着他,为他生儿育女。 她忘记了外祖父和母亲对她所有的教导。 别人把她当奴婢,她便也渐渐地把自己看做奴婢,再也不想着要翻身,要走出纪府那方小小的宅院。 直到后来坠湖流产,现实这狠狠的一巴掌,才彻底扇醒了她。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从前的名字叫做孟衡。 衡者,平也;正也;均也。 她也曾是承载着外祖父和母亲厚望降生的宝贝,他们也曾期待她成为天下一等一的制秤师,光耀门楣。 她怎么能糊涂到这种地步?心甘情愿地困在这方寸的后院里,将生死荣辱都托付在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身上? 所以她跳了蔺河,九死一生活了下来,远走他乡,拜师学艺,重新开始。 …… 她来到了宣州。 陈老头是宣州最好的秤匠之一。 但他不收徒弟,更不收女学徒,一听说她想要拜他为师,立刻就拿着扫帚将她撵了出去。 木槿在他门外跪了一天一夜,差点没了半条命。 老头子怕她真的跪死在他家门口,才沉着脸让她进去。 最后是看在她做饭好吃,干活又麻利的份上,才让她留下来的。 不过,仍然不肯正式收下她做徒弟。 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制秤师收个女弟子的! 第202章 陈老头既不相信孟衡一个小姑娘有这个恒心和能力,也害怕收个姑娘当徒弟,会怕被老伙计们嘲笑。 直到后来,木槿展露出非凡的制秤天赋—— 她只在陈老头做秤时围观过几次,便能独立完成一杆秤,陈老头稍微指点几句,她就能知道自己的瑕疵,很快改正过来。 加上孟衡每天都做了好吃的饭菜,又每日勤快地干活,在他耳边时不时地念叨着想做他的徒弟。 陈老头这才不情不愿地收下她。 …… 在她来到宣州第一年的那个冬天,很不适应。 宣州不比临安,冬日里天气极冷,常常下着鹅毛大雪,地上也会积厚厚一层雪。 很平常的一个早晨,孟衡出门买菜,从巷子口经过,看见地上倒了一个小孩儿。 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那小孩身上已经覆盖了薄薄一层白雪。 孤苦伶仃的瘦小身影,就那样赤着一双红肿的足,穿一身褴褛的破衣衫,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 她本来不想管,但是硬着心肠走了没多远,还是回去了。 她漠视不管的话,那个小孩儿真的会冻死在这里,好歹是一条人命。 孟衡把小孩儿带回了家。 陈老头虽然不情不愿,但是最后还是替那小孩儿出钱请大夫过来诊治了。 小孩儿醒过来,才知道他是个孤儿,无处可去。 孟衡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最终劝说了师父留下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如今的小六。 最开始,小六很怕生,后来混熟了才像如今这般放得开了。 他念着孟衡的恩情,直到孟衡对他好,所以心底里也时时刻刻护着孟衡,爱与陈老头耍些嘴皮子。 陈老头也没让孟衡给他白做工,这两年孟衡制的秤大半银子都是孟衡自己拿着。 她把银子给陈老头,陈老头没要,没好气地说,“我这一把年纪的老头子,还缺你小丫头挣得那几个子儿?” 后来,她见小六每日干完活儿,便坐在门口,眼巴巴地瞅着附近学堂的那几个孩子背着书包上学从巷子口路过。 小孩子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里,对读书的渴望几乎要溢出来。 孟衡幽幽叹了口气。 她数了数自己攒下的银子,决定把小六送去学堂读书。 她本以为要费上一番功夫才能让师父同意的,毕竟小六要是上学的话,就少一个人干活了。 没想到,师父并未阻拦。 精瘦的老头儿懒洋洋地坐在门口的摇椅上,懒洋洋地晃悠着,眼皮都没抬一下地对孟衡说:“你挣的银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来问我作甚?” 孟衡不由得会心一笑。 想来是这两年相处下来,师父也对小六有感情了吧。 虽然师父面上看着不大喜欢小六,但是心底里还是把小六当做自己的家人了。 所以孟衡就将小六送去了学堂。 …… 今日,小六从学堂回来,顺便去取回了大师兄送过来的信。 信中说他要成亲了,给临安一家米铺的老板的女儿上门,邀请师父、孟衡、小六三个人都过去吃他的喜酒。 孟衡这位大师兄叫赵来宝,人虽然踏实能干、又吃苦耐劳,但是似乎没什么制秤的天赋。 他十来岁的时候,就跟在陈老头身边学艺了,可是学了十几年,制秤的水平还是只能说一般般。 后来,他自己也灰心丧气,辞别了师父,看看能不能找条别的出路,便外出谋生去了。 陈老头当初能让孟衡进来,后来又收下孟衡做徒弟,都离不开这位大师兄的帮忙。 那个时候,这位大师兄还没外出,在陈老头耳边说了孟衡不少好话。 孟衡现在都还记得那个憨厚老实的年轻人当时在师父耳边夸她的那些话。 说这个姑娘能吃苦,又刚毅,肯定能坚持下来,人看着也聪明伶俐,一定是个制秤的好苗子,师父不要因为她是个姑娘家,就一次机会都不肯给她。 看到信中临安二字,孟衡的目光顿了一下。 临安啊…… 临安距离宣州其实没那么远,但是孟衡总感觉这个地方与她而言,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她本来看到这个地名,心里还有点抵触,但是一想到大师兄那张憨厚老实又格外真诚的笑脸,想起当初大师兄对她的好,又不好意思不去了。 思衬一番,还是决定要去。 纪府在富贵云集之地,而信中所给地址离纪府的地址远得几乎要跨一整个城,她即便去了,纪玄也不会知道。 况且,四年已经过去了,纪玄怕是早就与苏小姐成亲了,早就忘记她这么个做一时之用的替身了。 第164章 真假少爷 数十天后, 孟衡三人从宣州出发,坐了三天马车,终于到了临安。 大师兄赵来宝特意来了城门口等他们,怕他们找不着路,把他们一路接了进去。 赵来宝是外来人,在米铺子里做工,被老板瞧见他踏实能干,能吃苦,心术也正,才把女儿许配给他。 孟衡三人在客栈里休息了一晚上,才感觉自己从一路舟车劳顿的疲惫中,活过来。 次日, 三人都起了个大早。 寻常老百姓办婚宴自然比不上高门大户热闹和气派,因赵来宝是孤儿,又是从外地来临安的,在临安没什么亲朋好友,所以二人成亲便只在米铺老板家办酒席。 第203章 院子里张灯结彩,红色喜绸还有大红花挂在院子的屋檐下,处处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氛围。 院子里大都是女方那边的亲朋好友们,挤挤攘攘站了满院子,小孩子们热热闹闹地跑来跑去,在人群中穿梭着嬉笑打闹。 主人家待孟衡师徒三人态度也十分客气,看得出来是和气懂礼的人家。 赵来宝穿着一身红色的新郎官喜服,满脸喜色,如火般的大红色,衬得整个人都格外精神抖擞,意气昂扬起来。 他看着面前的新娘子高兴得一个劲儿地傻笑。 新娘子盖着盖头,瞧不见长什么样子,但是只看身段便觉得温柔可人。 …… 席间, 孟衡三人与女方的亲朋坐在一张桌子上。 有人无意间提到了城北的纪家。 孟衡夹菜的手一顿。 “这纪家白白替别人养了十几年儿子,自己的儿子却流落在外,这才刚找回来呢!” “听说那纪家原本的那个五公子是个不学无术、走鸡斗狗成日里只知道闯祸的纨绔,如今换了一个,听说身上还有个秀才的功名,该比原先那个强一些吧?” 有人狠狠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又强到哪里去哟!” “这个虽然说是个秀才,但是回了纪府这些日子以来,也没干什么正经事。” “你怎么知道?”有人问道。 这人便神神秘秘地说:“我朋友有亲戚在纪府当差,听说这真少爷回来才几个月,就抬了好八九房妾室了,身边的丫鬟更是没一个清白的。” “最过分的是,路上看到哪家姑娘长得好看,就想法设法地要弄到手里,府里的长辈念着他这十几年流落在外受了苦,有意弥补他,也不严加管教。” “这相比之下,原先那个假少爷混是混了些,女色人家倒是完全不沾的!这点强得多!” 有人立刻反驳道:“谁说不沾!不是听说那假少爷身边有个得宠的丫鬟嘛!” 听到这里,孟衡的眼睫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寻常百姓平日里最爱讲这些富户家里的八卦,说起来头头是道。 临安城里排得上号的就这么几家,楚家下来,便是章家和纪家。 这纪家出了真假少爷这么大的事,且还混淆得是嫡出的少爷,外面的平头老百姓日子过得平淡无味,自然少不了来看这份热闹。 人都是有好奇心、爱听热闹逸事的,包括陈老头和小六在内的一桌人,都听得是津津有味。 “真少爷回来了,那原先那个假少爷呢?若没了纪五公子的身份,不知道要靠什么活下去哦?” “这还用得着你操心?纪府那么大的家业,好歹养了这么多年,虽然说是个假少爷,但总该也有几分恩情,总不会叫他活活饿死。” “这你就说错了!”最开始知道的最多的那个人立刻开口反驳他,“那大夫人还真的把这个假少爷赶出去了!” 孟衡“唰——”地抬眸,直直望向那个正在说话,一脸煞有介事的人。 席上坐着的几人也都大吃一惊,“当真?” “这、这养了那么多年,做得这么绝情?” “纪府那么大的家业,也少不了一个人一口吃的吧?这寻常人家养了十几年,即便晓得不是亲生儿子了,也是要当亲儿子看待的吧?竟然就……就这么撵出去了?” 有人则持不同的意见,愤然骂道:“那个都二十多岁了,成日里待到府里,屁事不干,纪家养这么多年也是仁至义尽了!” “他一个假少爷,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如今还想继续赖在人家纪家当米虫不成?哪里来的脸哟!” 众人的说话声音还在继续,说完纪家的事情,转而又提到了别的地方,但是孟衡已经听不进去了。 纪玄……竟然会是假少爷! 怎么会如此? 这个消息对于孟衡来说,还是太过突然了。 她好一会儿,才彻底消化了这个消息。 她忽然想起那一年从别山回临安时,在石泉镇的庄子上,偶然路过湖边时,听到那个喝多了酒的婆子说的那些话…… 她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已经渐渐地平息下来了。 孟衡唇边勾出一个略带嘲讽和冷意的笑容。 他那样的人,落得个假少爷的下场,也算是报应了。 孟衡以为她早已经放下,任过往的爱恨喜悲都被时光抚平了,现在才知道,原来她也没有彻底放下。 原来,她心中还是有恨意的。 不然,现在她不会如此番这般,心底里隐隐有幸灾乐祸之意。 她很少会对人如此…… 众人的说话声还在继续,但孟衡已经不受控制地失神了。 她的神思飞得很远,很远…… …… 成亲仪式过去后,孟衡三人吃过酒席已经下午了。 太阳西沉,天边红霞一片。 今天天色已晚,三人准备明日再回宣州去。 小六第一次来临安,对临安城充满了好奇。 孟衡见他实在按捺不住激动的神色,便主动带着他去附近逛逛。 …… 临安比宣州繁华得多,小六第一次来临安城,自然是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小少年虽然故作稳重,有意把自己装成大人模样,嘴里什么都不说,但是眼中无意识流露出来的欣喜,还是暴露了他此刻激动难掩的心情。 第204章 “哟!这是哪家的小娘子!” 一道油腻的声音在孟衡身后突兀地响起。 第165章 见到真少爷 言语间轻浮的语气实在太过明显,孟衡不禁蹙了下眉。 她并没理会这道声音,拉着小六的衣袖,快步往前走。 身后的人却得寸进尺,直接跨步上前拦住了孟衡的路。 来人一身宝蓝色锦衣,头戴金冠,脖子上挂着拳头大的金锁,腰间各色金玉佩戴了满身,像是恨不得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挂在身上一样。 他皮肤黑,又生得瘦小,神色虽然高傲却不自然,穿着这身过于富丽堂皇的装扮,看起来实在是违和。 他扬着下巴,神色颇为倨傲,仿佛未曾看见孟衡的躲避似的,“诶——小娘子何必走这么着急?” “本公子与姑娘说话,姑娘怎的不理我?” 孟衡见实在避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面对了。 “不知公子有何贵干?” 话音刚落,她视线无意间掠过了对方身后跟着的小厮。 孟衡愣住了。 那、那是…… 阿崔? 孟衡与阿崔也算是共事过一年,那个时候整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虽然四年过去,但是他变化并不很大,孟衡还是能认得出来。 阿崔不是跟在纪玄身边伺候么?怎么会跟在面前这个男人后面? 突然,孟衡脑子里闪过什么。 她想起来在席间听到的那些话,关于纪府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她知道面前这个穷苦人长相却暴发户打扮的富家公子哥是谁了。 是众人口中议论的那个,被纪府找回来不久的真少爷。 对面的阿崔看清孟衡的脸,也愣在了原地。 阿崔也认出了她。 孟衡的心在一瞬间提了起来。 直觉告诉她,阿崔如果在此时把她从前的身份翻出来,对她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她恐怕会有大麻烦。 幸而,阿崔一向稳重,没有当场尖叫起来,除了没有控制住面部表情外,并无过激举动。 面前这位纪府的真少爷也未曾发现异常。 阿崔的嘴张了张,似乎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 一个死了的人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在四年后的临安街头? 阿崔必然能想到她当年不过是假死。 她与阿崔称不上有多深厚的交情,虽然她如今早已经不是纪府的奴婢了,可毕竟从前是纪府的下人,而且她的卖身契还是纪玄放出去的,这位真少爷若知道她的身份以后,存心找茬的话,孟衡还真不好应对。 孟衡紧紧掐住了手掌心,又开始紧张起来。 他、他不会要揭发她吧? “姑娘没听到吗?”对面的男人见孟衡站在原地没什么反应,又忍着不耐烦说了一遍,“在下想与姑娘交个朋友。” 小六见这个男人不怀好意,正要冲上去,孟衡不动声色地把他抓住,提醒他不要轻易开口。 小六闭上了嘴巴,却满脸不忿地盯着那男人。 孟衡不轻不重道:“我夫君不让我跟别的男人交朋友。” 男人蹙起眉头,“你嫁过人了?” 孟衡点头。 男人看着孟衡这张脸实在有些割舍不掉,好不容易见着一个这么漂亮的姑娘,竟是个已经嫁了人的。 男人脸上露出有些纠结的神色,像打量货物一样,打量着孟衡。 男人身边带了不少小厮,她根本不可能逃出去,只能乖乖地接受对方的盘问,直到他对自己失去兴趣为止。 孟衡虽然厌恶这样的目光,但是却没有别的办法。 男人正要开口说话, 阿崔忽然上前一步,说道:“公子,醉春楼的莺莺姑娘还在等着您,您再不去恐怕莺莺姑娘又要跟您闹脾气了。” 男人这才收了几分心思。 他在心中对比了一下,面前的女子美则美矣,却过于木讷,三句话问不出两个字来,一点趣味都没有。 还是莺莺姑娘比较可人,身段玲珑,知情识趣,又热情主动,床上功夫了得,每次都能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这样一对比,觉得面前这嫁了人的木头美人顿时索然无味了起来。 莺莺上次闹脾气问他要了个一百两的镯子才好了,这次要再生气了恐怕就得花两百两银子哄了。 想到这里,那男人立刻便不再在这里浪费时间,带着乌泱泱一群下人,朝醉春楼的方向去了。 阿崔临走之前,还回过头来看了孟衡一眼。 那眼神颇有些复杂,让人看不分明。 孟衡遥遥与他对视了一眼。 …… 小六看着那群人离开,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对方人多势众,看起来家中又是有背景的,他和孟姐姐两个人肯定不是对手,幸好那男人走了。 小六也不想逛临安城了,忙拉着孟衡回去。 孟衡心中也暗暗思忖着,临安城不能久待,她毕竟在这里生活过好几年,这里和她过去的牵扯太深了。 今日只是遇到纪府找回来的那个真少爷,遇到了阿崔,虽然有点危险,但是万幸,没有遇到纪玄。 明日一早,他们就回宣州去。 …… 翌日, 天刚亮, 孟衡昨晚就收拾好了东西,三人正要出门时, 第205章 门口传来一道声音,“且慢——” 是大师兄赵来宝带着新娶的嫂子来了。 “师兄,嫂子,你们怎么来了?” 新娘子或许是怕生,见到孟衡几人还有点不好意思,听到孟衡叫她嫂子,脸控制不住地微微泛红。 “我和阿敏过来给师父敬杯茶。” 陈老头愣了一下。 老头儿嘴上说着敬什么茶,他又不讲究那些礼数,但是身体还是诚实地还是坐回了椅子上。 站在一边的孟衡和小六都忍不住笑。 赵来宝领着娘子在陈老头面前跪下,一人给陈老头敬了一杯茶。 陈老头无儿无女,赵来宝父母早亡,十来岁就跟在陈老头身边了,同亲生父子也没有什么分别。 这杯茶,也的确该敬。 陈老头也大方了一回,从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了两个小银锭给赵来宝和赵来宝刚娶的娘子。 赵来宝夫妇二人都不肯收,推搡了好一会儿才收下。 赵来宝给陈老头磕了三个头,感谢了他这些年的养育和教导之恩,又叮嘱孟衡和小六好好照顾师父,别让他喝太多酒。 他在临安上了门,以后回宣州去看陈老头的时候,恐怕就更少了。 车马不便,出趟远门实在不易,临别之时,他总怕忘记了什么没说。 马车在客栈外面等着,孟衡三人该出发了。 小六笑道:“好了,赵哥哥,再说下去天都要黑了。” 赵来宝这才闭上了嘴,送二人上了马车。 第166章 提亲 孟衡三人出了城,走了好一段路了才发现,马车角落里塞着一个小荷包。 孟衡打开荷包一看,赫然是刚刚陈老头给出去的那两个小银锭。 孟衡将这荷包递给了陈老头。 陈老头拿过来,像个小孩子似的,撇过头哼了一声,“不要算了,不要就留给老头子我买酒喝!” 小六在一旁故意道:“老头儿,赵哥哥特意叮嘱了我和孟姐姐,不让你喝太多酒。” 陈老头作势要去打他,“你这小崽子,成日里就知道存心气我!” 小六连忙侧身避开,故意招惹陈老头,祖孙俩又闹了起来。 马车里刚刚的沉闷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孟衡也松了一口气。 刚刚大师兄磕头的时候,师父虽然面上看着嫌弃又不耐烦,但是孟衡知道,他老人家心底里还是感动和不舍的。 大师兄日后在临安定居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回来看师父的时候就少了,日后师徒俩再见面就难了。 到底是不一样了。 虽然高兴他有自己的新家了,但是心底里也难免不舍,人之常情。 …… 回到宣州, 城西,梧桐巷子, 孟衡走到巷子口,就有人一路与她打招呼,“孟娘子回来了!” “你师兄的婚宴热闹么?临安好玩么?” 孟衡一一都笑着回应了。 她性格温柔好相处,跟街坊邻居处得不错,所以见了面能打上招呼的也多。 她经历过纪玄的背叛以后,就对感情彻底死了心。 来宣州以后,她就一直对外宣称,她从前成过亲,但夫君英年早逝,两人没有孩子,家中田产便悉数被叔伯霸占了,所以她便只能远走他乡谋生。 所以街坊邻居们便叫她孟娘子了。 孟衡长得好看,人有好相处,还会制秤,会操持家务,是个有本事的。 刚来宣州一两年的时候,有不少人都想给她介绍亲事,但孟衡全都推拒了。 不知道怎么谣传的,说孟娘子对死去的前夫用情至深、难以忘怀,久而久之,便没有人再给孟衡介绍婚事了。 孟衡虽然不理解她对她死去的前夫用情至深难以忘怀的谣言,但是这个谣言毕竟起到了正面的作用,让她清闲了不少,所以她就懒得澄清了。 …… 没想到,这流言都传得那样广了。 竟还有人上门向孟衡提亲。 孟衡真是有点不解。 来提亲的,还是宣州城西一户不错的人家。 家里是开布料铺子的,店面不小,家里过得还算富贵,甚至还能请得起厨娘和丫鬟。 这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是富贵的人家了。 就算是比起孟衡从前的家境来说,也是丝毫不差的。 而且,听说,对方的还是个有功名在身的秀才。 年方二十二,只比她大一岁,相貌还算周正。 孟衡想不通对方为什么会看上她一个嫁过人,且对死去的前夫“念念不忘”的女人。 当媒人来的时候,她本想一口回绝,但是师父劝她不如去看看,这条件属实不错。 说起来,陈老头还认识那家布料铺子的老板,给他们家做过几回秤。 陈老头说那家的孩子他见过,是个周正的好孩子,家里长辈也通情达理,他劝孟衡去看看,不要那么早就回绝了人家。 和纪玄的那段故事她没有告诉宣州的任何人,所以陈老头也以为,她是真的丧夫之后才外出谋生的。 师父是真心实意地在为她的日后考虑,孟衡也不好完全不领情,便只能应下去见一面。 …… 孟衡和那人约在了茶楼见面, 她到的时候,一个青衫书生正坐在窗边的位置,一看见她来了,立刻便站起来了。 第206章 “孟娘子,这里。” 孟衡见到对方第一印象其实还不错,最起码能感觉到对方是个好人。 这书生名唤张宁。 孟衡再次重申自己曾经嫁过人,也强调了自己婚后不可能放弃制秤,她还会养着小六这个弟弟。 但是张宁通通不介意这些事情,他甚至觉得孟衡不困在后院,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是一件好事。 说实话,这点其实最打动孟衡。 而且,从各方面来看,张宁都是一个不错的成婚对象。 但是吃一堑长一智,爱情的苦果她已经尝过一回,她暂且还没忘记从前那些痛苦,更没做好准备进入下一段。 在孟衡要张口说出拒绝的话的时候,张宁抢先说,“孟娘子可以不必这么快告诉我答复,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你也不能一直不往前走,困在过去吧?” 张宁目光诚挚,因为在孟衡面前说了这样长一串话,有点紧张,耳朵微微泛红。 孟衡不懂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执着,因为这张脸吗? 孟衡这样想着,便也这样问了出来。 张宁立刻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张宁看了孟衡一眼,脸有点红,“孟娘子虽然很漂亮,但在下觉得,漂亮是娘子身上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孟衡好奇他何出此言。 “因为娘子善良温柔,坚韧不拔,性格上的闪光之处远胜于长相和外表。” 张宁说到这里,又连忙慌慌张张地补充道,“当然,我没有否定娘子长得漂亮的事实……” 孟衡被他的夸赞搞得忍不住脸红,见他慌忙找补的样子,又觉得有点可爱。 “公子与我并不相熟,下这些定论是否过与轻易了?”她问道,有心打探张宁为何会如此说。 “我听说过姑娘为了拜师在陈师傅门口跪了一天一夜的事情,那时我便想,有如此心性,有何事做不成呢?这难道不能说明姑娘坚韧不拔么?” 孟衡当初拜师的事情确实传得颇广,一是因为她跪了一天一夜,学艺之心可见赤忱;二是因为宣州的制秤师傅从来没收过女徒弟,孟衡还是第一个。 “后来我知道,姑娘在巷子口捡了个快要冻死的孩子。” “其实那天我也从那边经过了,也看到了那个孩子,但是家中父母不允我带一个陌生的半大孩子回去,幸好姑娘后来救走了他。” 孟衡还是觉得这些理由无法说服她,“仅凭这些,公子便来提亲了?” 张宁粲然一笑,“自然还有别的事情。” 张宁回忆起了过往,“姑娘可还记得你刚来宣州那一年……” 第167章 亲吻与啃咬 孟衡从茶楼出来, 张宁本来要送她回去,但孟衡再三推辞后,这才作罢。 二人在酒楼门口作别。 不知道为什么,孟衡总感觉似乎有人在看着她,但她扫视了一圈,并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人。 她只得压下心头的不安,快步朝梧桐巷子的方向走去。 她走了一段路, 忽然,她转过头来,想抓对方个措手不及,结果仍然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不过,她在人群中被一个熟悉的背影吸引了注意力。 这个背影…… 怎么有点像……那个人。 她正要仔细看,结果那人匆匆钻进一条巷子里看不见了。 难道真是她疑神疑鬼了? 孟衡只能继续往梧桐巷子的方向走。 …… 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摊子多得密密麻麻,沿街两边摆满了,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孟衡正穿过街道, 突然,有人大声呵斥着,“躲开!快躲开!” 她刚转过头来,就看见一辆马车横冲直撞地冲过来。 她正巧不巧地在街道中间,以她的身手,根本来不及躲开。 那失控了的疯马已近在眼前! 遭了! 孟衡瞪大眼睛,众人也惊恐地看向孟衡站的地方。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从人群中掠出,在最后关头,一把将孟衡从马车前扑了出去。 “砰——”一声, 两人飞出去,拥抱着摔在了地上。 那人后背重重砸在地上,摔得轻“嘶——”一声。 对方垫在了底下,孟衡半点没摔着。 她听见对方的声音,连忙爬起来,“你没事吧?” 孟衡赶紧去拉对方起来,待对方站直了身子,她才看清对方的脸。 一瞬间,她僵在了原地。 她立刻就要把手抽回来,手却被对方一把抓住了。 孟衡蹙了眉头,下意识道:“怎么是你?” 简直把“不想看见他”摆在了脸上,丝毫没有给他留面子。 而青年却拉着孟衡的手,眼神痴迷,语气缠绵道:“阿槿,我好想你。” 孟衡厌恶地一把甩开。 “你认错人了。”她冷冰冰地说。 周围有不少人在看热闹,孟衡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他有什么牵扯,看都不看他一眼,便连忙快步走开了。 身后的男人也立马追了上来,“阿槿,你刚刚都承认了,你分明是认识我的,我绝不可能认错。” …… 待走到人少的地方, 纪玄仍然在背后紧紧跟着,孟衡终于停下了脚步。 第207章 她转过身来,浑身紧绷,脸上的表情也绷得紧紧的。 她像竖起了浑身的尖刺,警惕地盯着纪玄,“你跟着我做什么?” “不跟着你,我怕又把你弄丢了。”他的语气听起来有几分可怜和委屈。 孟衡冷笑一声,正要张口说些什么。 突然,面前的黑影猝不及防地压了下来。 他宽阔的胸膛就像一堵墙,把她牢牢地禁锢在怀里。 孟衡的后背被他压着抵在了墙上,呼吸间全都是他的气息。 孟衡疯狂挣扎起来,“你到底要做什么?放开我!” 可是男人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男女力量和身形都是如此悬殊,孟衡的拼命挣扎在他眼里不过就是挠痒痒而已。 他的一只大掌牢牢控住了她两只纤细的手腕,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膀,下面健硕有力的腿卡住了她的双腿,让她双手双脚都挣扎不开、动弹不得。 纪玄忍耐到极限,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 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就满心满眼全都是她了,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时,他就已经疯了。 他的宝贝失而复得,他怎么能不疯? 他灼热柔软的唇在她的脖颈上流连,嘴里喃喃道:“阿槿,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孟衡心中厌恶,下意识往旁边偏了偏头,试图躲开他的亲近。 纪玄自然看见了她脸上的厌恶表情,动作一顿。 孟衡感觉到他骤然僵住的身体,心中攀升起一抹快意。 羞辱他、刺激他,他痛苦,她自然痛快。 而且他那么高傲的人感受到了她的嫌弃与抵触,怎么可能继续下去,相比很快就会索然无味地放开她了。 这也正是孟衡躲开的目的所在。 …… 可惜,孟衡猜错了。 纪玄不仅没放开,还更激进了。 他用一只大手控制住她的脑袋,蓦地狠狠压了上来,霸道而强势地伸进了她的檀口之中,肆意攫取她口中的玉津。 “唔……唔唔……” 孟衡奋力挣扎着,可仍然无济于事。 她就像砧板上待宰的鱼,只能任对方攻城略地、生杀予夺。 亲了好久好久,孟衡的嘴都被蹂躏得肿起来了,她真的喘不过气来,纪玄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 孟衡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抬起头,恨恨盯着他。 “啪——” 她满脸愤懑,一巴掌狠狠扇在了他俊美非凡的脸上。 纪玄的半张脸顿时出现几条鲜红的指印。 纪玄愣住了。 …… 孟衡被他方才那样激进的举动,气得胸口一起一伏。 她正要破口大骂,纪玄突然又扑了上来。 这次比方才更过分,压得更紧,也抓得更紧了,孟衡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抓疼了。 他仍然在她口中翻天搅地,卷着她的舌纠缠不休,在她的口腔中四处碰撞。 孟衡自然不甘心被如此玩弄,她瞅准了时机,恶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顿时,铁锈味在整个口腔中弥漫。 纪玄却丝毫没有退缩,反而愈挫愈勇,越发地强势与霸道,往她口中更深处探去,舌尖戳到了她的喉咙,故意惩罚她似的,重重地压了下去。 孟衡被刺激得几乎要干呕,可是嘴却被严严实实堵住,不得不忍受着这样折磨人的刺激。 她虽然心理上厌恶,但还是敌不过生理上的本能。 她被吻得几乎要化成一滩水,腿软得几乎站不住,有一半的重量都是靠他撑起来的。 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 许久之后, 这个几乎暴虐和彼此惩罚的吻才结束。 孟衡连口中的血腥味都没吐,一把扒开他领口的衣服,直直地,一口咬上了纪玄的肩膀。 她咬得那样狠,像是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下来。 可纪玄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也没推开她,任凭她咬。 他像疯了一样。 男人温柔眷恋地低头看着她,脸上甚至露出了几分如痴如醉的神色。 很快,纪玄白皙的肩膀就被咬破了皮,鲜红的血涌了出来。 一大股浓浓的铁锈味,再次席卷了孟衡的口腔,她身体战栗,胃里翻涌,突然感觉到很想呕。 第168章 囚禁 孟衡一把推开了他,扶着墙干呕起来。 纪玄见她面白如纸,连忙紧张地看着她,“阿槿,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 “滚开!” 孟衡再次狠狠一把推开他,可惜她的力气在纪玄面前那么微不足道,根本推不开他。 孟衡双眼通红,这辈子没有说过这么狠的话,“离我远点,看到你我就觉得恶心。” 纪玄僵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口中呢喃:“阿槿……” 孟衡蹙起眉头,冷冰冰道:“当年的木槿早已经死在蔺河里了,不要再叫我阿槿!也不要再来打扰我崭新的生活了。” “刚刚……”她对于刚刚二人发生的事情,表情厌恶,似乎决定难以启齿。 她略微顿了一下,语气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刚刚的事情我就当你一时失态,下次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孟衡说着,便看都没再看他一眼,立刻就要大步离开。 可惜,她没走几步,眼前一黑,身子便软软倒了下去。 第208章 纪玄在她倒下的那一瞬间,跨步上前,稳稳接住了她柔软的身体。 他垂着眼睫,不言不语地看着她,目光贪恋地扫过她的眉眼和身体的每一寸。 他知道,她心底里还怨着他,不会好好听他解释的。 所以,他只能用这种方法把她强留下来。 …… 暮色四合, 孟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她睁开眼睛,看到了黛青的床帐。 她微微侧头,观察着四周。 这个房间很陌生,床帘和床帐都遮得严严实实,只有些许外界的光线透进来,十分微弱。 房间里很昏暗。 孟衡的头昏昏沉沉的。 她想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四肢无力,身体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多少力气。 她觉得自己的脚上好像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冷冰冰的、沉甸甸的,硌着她的脚腕很难受。 她掀开被子,撑着身子艰难地坐起来。 脚往上一收,脚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发出了“丁零当啷”的碰撞响声。 孟衡低头一看—— 她雪白纤细的脚腕上,不知何时,竟然被戴上了小指粗细的铁环,铁环上连接着寒光凛凛的铁链子。 孟衡瞳孔猛地一震。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脚腕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她从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回忆起了昏过去之前的情景。 是他! 一定是他! 是纪玄! 孟衡把手捏得紧紧的,攥得骨节泛白,气得浑身发抖。 “吱呀——”门口的位置传来声音。 一丝外面的光亮透进来,门被推开。 孟衡转过头,隔着床帐、隔着屏风遥遥看着,看着那越走越近的模糊身影,颀长清瘦而挺拔。 眼看着那道身影绕过屏风,向着床榻而来,很快就要掀开床帐。 孟衡气得胸口一上一下地起伏。 猛地,她一把将床边小几上的水杯奋力砸了过去。 “啪——”一声, 绘着木兰花枝的精美瓷杯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杯子里装的半水杯也溅得到处都是,沾湿了纪玄月白的袍角。 那人脚步顿了一下。 很快,他又恢复如初,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再次朝孟衡坐着的床而来。 孟衡心往上一提,厉声呵斥:“站住!别过来!” 可是纪玄就像是没听到一样,他掀开床帐走了进来,“阿槿……” “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孟衡冷笑一声,“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任何误会。” 但是纪玄还是自顾自地解释下去,“阿槿,当年的事情,是我错了,我不应该放弃你的,我不知道你怀孕了,我以为我立刻救你上来,就不会出任何事的……” “你以为?什么都是你以为。”孟衡冷笑着重复了一遍纪玄的话,语气里满满都是嘲讽。 “纪公子怎么会错?”她接着反讽道。 孟衡深吸一口气,“错的是我,是我错了,我瞎了眼,才会把一腔热血,将自己人生的全部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 她从来不曾用这么尖锐的语气跟任何人说过话,只这一次。 在经历最掏心掏肺的爱和最极致的恨以后,她在面对纪玄时,已经不可能避免地变得有一点扭曲。 爱和恨,足以改变一个人。 纪玄俯身抱住情绪激动的她,听出她语气里的后悔与气愤,颇为难过,“阿槿,不要这么说,当年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孟衡努力挣扎,却没有挣开。 他反而抱得更紧了,他祈求道:“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孟衡的双手紧紧捏成拳头,身体止不住地一阵阵战栗,“重新开始?我们怎么可能重新开始!” “纪玄,你还记得我失去的那个孩子吗?”提到那个孩子,孟衡眼神有几分空洞。 “我们会再有孩子的。”纪玄低声安慰道。 他把头埋在她温热的颈项,口中的热气喷在她的后颈上。 “你可以不在乎,但我没办法不在乎,我们之间始终隔着一条生命,没有重新开始的机会了。” 孟衡声音有点哑,语气却坚定到不容置疑,仿佛这句话再无更改的可能。 “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 “你今日情绪比从前激动得多,因为你恨我。” “为什么恨我?因为你爱我,才会恨我,由爱故生恨。” 孟衡立刻横眉而视,反驳道:“你胡说!” “今日我吻你时,你难道没有一点点情动?你的身体已经告诉我,你还爱着我。” 纪玄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她,“不信,我们可以再试一试。” 孟衡看着那双过分亮的眼睛,莫名有些胆战心惊。 绝不能再这样下去! 若有他掌握主动权,由着他的节奏一步步被带下去,那必然无法收拾! 孟衡决定彻底撕开他的面具。 她本来不想说这件事的,不然好像她像个傻子一样,那么爱他,却从始至终都是一场别人眼里的笑话。 “纪玄,你当初不过将我当做她的替身而已,如今又摆出这幅样子给谁看?” 第169章 被嫉妒吞噬 第209章 “收起你这幅假惺惺的样子,我真的觉得恶心。” “什么替身?”纪玄茫然。 孟衡见他装傻,心中更气,觉得自己从前真是瞎了眼,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人? “纪玄,你到现在了还要装?” 孟衡冷笑一声,“怎么?我走以后,你没能抱得美人归,所以如今又想起我这个赝品了?” “阿槿,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纪玄听得似懂非懂,努力解释,“我从来没有将你当做过任何人的替身,你更不是什么赝品,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珍宝。” 孟衡突然有些恨起自己的不争气来,她的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眶里溢出来,“纪玄!” “我早就知道,你不过是将我当做苏淡月的替身,你别再说这些话来恶心我了!” “什、什么?”纪玄错愕了一瞬。 “我将你当做苏淡月的替身……”他愣愣地重复了一遍。 接着,他立刻反驳道,“阿槿,我可以指天发誓,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谁的替身!” “更何况,我怎么会将你当做苏淡月的替身,她哪里有半分比得上你?” “我当初在湖边之所以……选择她,是因为她的兄长从前为了救我,坠湖后生了一场大病,然后去世的。” “我们小时候曾一同被人贩子绑走,我那时被喂了药,多亏了她的帮助,才能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 “苏家兄妹对我有大恩,我对她好,也是因为这两个原因。” “所以那晚,我怕她兄长的事情在她身上再次发生,所以……” 孟衡闭上眼睛,仿佛极不愿意回想起来似的,“可是,从前你发烧时,曾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唤过她的名字。” 纪玄蹙眉,“我睡梦中唤过她的名字?何时?” “你身受重伤、夜半到丹枫院西南角院子里的那一回。” 纪玄努力回想着。 太过久远,已经过去了五年多,即便纪玄记忆力不错,要回忆起来也颇费功夫,尤其是回忆一个意识不够清醒的梦境。 他那回身受重伤,的确发了烧。 他做梦了吗? 梦到什么了来着? …… 纪玄脑子里飞快闪过什么。 他想起来了! 他梦到了小时候和苏淡月一起被人贩子绑走的时候,所以才会无知觉地唤了苏淡月的名字。 纪玄向孟衡解释清楚那个梦境。 也敞开心扉,承认了从前的事情,“阿槿,我也承认,很久以前,我的确对苏淡月有些不一样的心思,但是后来发现她更喜欢我大哥……更喜欢纪成以后,我那点不一样的心思便散了个一干二净。” 纪玄说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早已经不是纪家五公子了,不应该叫纪成大哥了。 “在遇见你的时候,我早就不喜欢她了!” “至于他们那些人口中传的,我有个心上人,为心上人守身如玉,都是我编出去的假话。” “我那个时候,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装出一副花天酒地的纨绔模样,但是每每出去喝酒,他们总爱约在青楼那等地方。” “我为了彻底断绝他们老是给我塞女人,所以才扯了幌子,说自己有个心上人,要为心上人守身如玉。” 谁知道,这流言越传越广,大家都相信了,包括胡氏。 胡氏以为纪玄口中的心上人就是苏淡月。 苏淡月是老夫人的外侄孙女,胡氏与老夫人不和多年,自然不想让苏淡月当自己的儿媳妇。 所以,胡氏才着急地推了孟衡这个替身过去,免得儿子再惦记苏淡月。 这也是孟衡和纪玄相识的开始。 …… 似乎所有问题都解释清楚了。 可他解释清楚了,她就要接受么? 她就要立刻原谅他么? 那她曾经真真切切受到的那些伤害呢? 那她腹中,因为他一念之差而没了的那个孩子呢? 已经栽过一个狠狠的大跟头了,她绝不可能回头! 孟衡定了定神。 她思考了一下眼下的局面,她已经被纪玄锁在了这间陌生的房间里,硬碰硬,她根本就逃不出去。 只能用别的办法。 她语气硬邦邦地说:“我知道了,你给我点儿时间想一想。” “你先放开我,我回去想好了,过些日子再给你答复。” 纪玄轻笑一声,“阿槿,我们同床共枕那么久,我也算了解你,你不必跟我耍这样的小花招。” “我不会相信你的,我只要一松开,你肯定又会跑。” 孟衡:“……” 她有些忍无可忍,“纪玄,有意思吗?我心都不在你这里了,你强留我的人有什么用?” 孟衡这句话无疑深深刺痛了纪玄。 纪玄额上青筋蹦起,忍着胸口的气血汹涌问道:“那你的心在哪里?在今天茶楼的那个小白脸那里吗?” 孟衡听到他说张宁时,心中还紧了一下,不过面上丝毫未显露出来。 她绝情地回答:“反正不可能会在你这里了。” 纪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他觉得自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没在孟衡面前继续待下去,掀开床帐,大步朝外走去。 “等等——”孟衡忽然道。 第210章 纪玄脚步一顿,以为是她改变了主意。 他刚转过头来,就听到孟衡说—— “你不放我离开,那便派人去梧桐巷子告知我家人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她冷冰冰的语气下包裹着一颗柔软的心脏,只可惜,这份柔软不是对他,面对他,她只有浑身上下的尖刺、以及从内到外的绝情。 纪玄被她叫住,本来怀着一点点隐秘的期待,心刚刚要飘起来,在听到她说的话以后,瞬间又被击落回谷底。 家人这两个字深深刺痛了纪玄。 家人…… 这原本应该是对他的称呼才对。 从前,情至深处,在床上时,她也曾唤过他夫君。 那个时候,能被她称作家人的,只有他而已。 如今,她心里牵挂着别人,牵挂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却连一点点位置都不愿意给他留。 再待下去,纪玄真的会疯。 他快要被嫉妒吞噬。 他没说话,继续大步朝外走去。 …… 城西,梧桐巷子, 天黑了,孟衡还没有回来。 陈老头和小六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陈老头让小六去张家问问情况。 小六去一问,才知道孟衡下午的时候就和张宁分开,说要回家了。 陈老头和小六都意识到,孟衡出事了。 张宁知道孟衡不见了,也连忙跟着一起出来找。 三人从茶楼开始,一路朝梧桐巷子那边问过去,看看有没有人见过孟衡。 可惜,问了半天也一无所获。 眼看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天马上就要彻底黑了。 几人心中都十分焦急,很担心孟衡的安危。 张宁更是自责,今日下午他应该坚持送孟娘子回去的。 突然,一个年轻男人上前来,告诉陈老头他们,不必找了。 他们要找的人被他家公子带走了,人定然安全无虞,叫他们放心回去。 陈老头和小六再问他们家公子是谁,那年轻男人却不肯再说了,只说是他们要找的人的故人。 第170章 脾气见长 孟衡说纪玄只能留住她的人,而留不住她的心。 可是纪玄发现,他或许连她的人都留不住。 从昨天到今天,送进去的饭菜和水,一口没动地又端了出来。 她以绝食在与他抗争。 一开始,一顿两顿不吃,纪玄也心口堵着一口气,任凭她去。 可是,他见孟衡是铁了心真的要绝食,宁愿死也不愿意被他困住,纪玄是真的着急了。 他进去劝过,可是无论他怎么说,孟衡都不肯吃饭。 她只愿意给他两个选择,要么让她走,要么让她死。 纪玄哪一个都不愿意选,放她走,她要是又像上一次一样,假死后换个地方生活,那他岂不是又会找不到她? 他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他就像是一个在悬崖上走钢丝的人,钢丝两边,哪边的选择,对他来说,都是万劫不复之地。 “吱呀——” 纪玄又推开了这扇让他沉重、也让他欢喜的门。 这一次,他走到床帐跟前时,里面没有人砸东西出来。 或许,也是因为饿得没力气了吧。 他掀开床帐进去,一个纤瘦的身影靠墙坐在床上。 她的脸色苍白,因为太久没进食也没喝过一口水,嘴唇已经开了裂,开裂的地方渗出丝丝鲜红的血,其余的地方,一概是苍白的。 她披散着头发,乌黑的头发垂落在她的肩头,遮住了肩膀,好似没有昨日刚来时那么柔顺,变得有点乱,有点毛躁。 她阖着眼睛,即便听到了他进来的动静,也没有睁开。 仿佛这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或者是什么极其厌恶的人,连睁开眼睛看一眼都不愿意。 她在用行动告诉他,她宁愿死也不会跟他待下去。 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了。 纪玄捏紧了袖中的拳头,骨节泛白,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愈加明显。 心中有一个念头在叫嚣着把她强留下来,总有一天,他们能回到之前那样的。 但是又有一点残存的理智在告诉他,他如果真的那样做的话,只会把阿槿越推越远。 …… 许久之后, 在经历艰难而漫长的挣扎之后, 他终于哑声开口,“阿槿,先用膳,用完了我送你回去。” 坐在床上的女人,眼睛倏地睁开。 她面无表情,眼中仍然有泠泠寒冰之意,她有几分迟疑,“你……说真的?” 纪玄无奈地笑了一下,“阿槿,我还不至于卑鄙无耻到,在这种事情上骗你。” 说着,纪玄就从袖中掏出一枚细长的钥匙,俯身打开了她脚踝上的锁链。 孟衡离了禁锢,愤愤一脚把栓了她两天的铁锁链子踹到了床角。 铁锁各环碰撞之间,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 纪玄无声地笑了一下,四年不见,脾气见长。 似乎,比当年还是个小丫头时,还倔了。 忽地,他的视线顿住了。 他的视线停在了她那只脚腕上—— 禁锢着脚腕的铁环被打开以后,露出了细腻白皙的脚腕上,一道深深的红色印子。 那块地方几乎要破开皮肤,流出血来。 第211章 这显然是孟衡这两日一直试图打开铁环,所以才折腾出来的。 纪玄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脚踝上,那目光不带半分旖旎和情色,只是单纯的怜惜和心疼而已。 孟衡颇有些不自在,缩了缩脚,皱眉道:“看什么?” 纪玄回过神,这才移开视线。 孟衡见他解开了她脚上的束缚,真有要放自己离开的架势,便慢慢往床下走。 可她刚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身体软绵绵的,没一点儿力气,早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了。 刹那间,身形一晃,就摔在了床上。 太久没吃东西,她早已经饿得没力气了。就连下床这样简单的动作对她来说,都困难了起来。 突然,头顶覆下一层阴影。 纪玄俯身过去,一把捞起了倒在床上的孟衡。 “我自己来。” 孟衡努力推开他,想撇开两个人的距离,可纪玄的胸膛仍然紧贴着她的身体,纹丝不动。 孟衡摔倒时,不小心扯开了衣服的一条系带,胸口的衣服散开,露出了精致的锁骨和雪白的半边肩膀,她脑中昏昏沉沉,一时还无知无觉。 太久没吃东西,她脑子已经转不大动了,好像就连感官都暂时变弱了。 纪玄眸色暗沉了一瞬,他伸手帮她把衣服往上提了一下,遮住了那美好的春情。 他用充满磁性的声音,低声反问:“连下床的力气都没了,还想走到外面去?” 孟衡分不清他的语气是调侃还是羞辱,愤愤扭开了头。 …… 用过膳, 纪玄果然如约送她回去。 不过,他提出要亲自送她回去。 刚出门, 纪玄神色有点不对劲,视线在对面的街道、茶楼和酒楼扫了一圈。 孟衡蹙了蹙眉,纪玄这幅样子,她心中觉得有点不安。 虽然纪玄人不行,但是武功还是没得说,如果他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那恐怕就是真的有问题。 孟衡之前同他在一起的时候,屡次被绑架,这会儿和他待在一起,不由得又想起之前的事情来。 万一又是什么来劫财劫色、不怀好意的绑匪怎么办? 被绑匪抓走还不如被纪玄抓走呢。 纪玄还以为是在从前两个人感情如胶似漆的时候,他下意识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 孟衡下意识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纪玄的手顿在半空中,有点尴尬地放了下去。 孟衡知道,纪玄那个神色,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她看了一眼,对面的酒楼,敏锐地猜测道:“有人在盯梢?” 纪玄颔首。 孟衡叹气,她就知道跟纪玄待在一起准没好事。 她还是赶紧回去为好。 第171章 普通朋友 梧桐巷子,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落在院子里, 小六连忙快步走上前去,低声问:“如何了?” 那人恭敬地回答道:“主子放心,孟娘子一切安全,带走她的那个人,应当是孟娘子的熟人,待会儿就会送她回来。” “那就好。” 小六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男人,还不大习惯,有些迟疑地说:“那、那你先退下吧。” “主子,还有一事,带走孟娘子的人武功高强,盯梢的人已经被发现了,可要撤回来?”男人问小六。 小六挥了挥手,“撤回来吧。” “是。”男人恭恭敬敬地应了。 男人刚离开,陈老头就从屋子里出来了。 陈老头随口问了一句,“小六,你一个人嘀嘀咕咕什么呢?” 小六瞟了一眼已经在屋顶上消失的男人,自如地应道:“我背书呢!” 陈老头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是小衡那丫头回来了,你在跟她说话呢!” 老人家有点着急,“这都一天了,怎么还没回来?” “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吧。”小六安慰道。 陈老头以为只是小六随口的安慰,并不放在心上,坐立难安,着急地转了一圈儿又进去了。 小六站在庭院里,静静地看着刚刚那年轻男人离开的地方。 他本来不想用他们那些人的。 不知道为什么,对那些时时刻刻强调他身份、牵连他身世的人,总有些抵触。 他们说的东西,都离他太遥远了。 他长这么大,自有记忆以来,连宣州城都没有出去过,又何谈回什么京师呢? 况且,小六还有一件如鲠在喉的事。 从前他快要死了的时候,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没有出现。 而如今他过得好好的,能吃饱穿暖,有住的地方,还有书读,这已经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生活了,他们却突然出现,让他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和使命。 这叫他怎么能不抵触他们? 他们的出现,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而他一旦答应跟他们走,那他如今美好平静的生活,就会彻底不复存在。 …… 果然, 没过多久, 门口吵吵嚷嚷,传来说话声。 小六听见了声音连忙跑出去。 巷子口停下了一辆豪华巨大的马车,阔气无比。 梧桐巷子里住的都是最普通的老百姓,有不少可以算得上是家境贫寒,从没有富人踏足此地,更见不到这样豪华的马车。 第212章 人们见到这辆气派的马车停在巷子口,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梧桐巷子太窄,马车进不去里面,只能停在巷子口。 孟衡从马车里下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众人或者站在门口张望,或者站在窗户边上探头探脑往巷子口瞧,有的甚至还直接走到了巷子口来看。 都是乡里乡亲,她在这里住了四年了,早都熟悉了。 邻里都认识她,有人说话的声音传到了孟衡的耳朵里。 “诶——那不是……孟娘子吗?”有人好奇地同身边的人议论。 “对啊,孟娘子怎么从那气派的马车上下来了?” “这么气派的马车,得是达官贵人们才能用得起的吧?我在宣州城里住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几回哩!” 孟衡心中暗恼,她可算是知道纪玄挑这马车送她回来是什么意思了,还非得亲自送她回来,就是要闹得邻里街坊都知道。 若不是为了能够回来,她才不会答应他这么别有心机的要求! 孟衡愤愤下了马车,一句话也没说,率先走在前头。 完全不理会身后的纪玄。 纪玄朝周围那些议论纷纷的邻里们,笑着点了点头,以示友好。 纪玄原本是要扶孟衡下马车的,但孟衡没领他的好意,自己下了马车便率先走了。 纪玄于是转过身来,街坊邻居们这才看见了他的脸。 “嚯!好俊俏的年轻人!”人群中有人惊叹道。 纪玄笑而不语。 他就是要弄得声势浩大,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和她是有关系的,也好让昨日茶楼里那个年轻人知道了,早点死心。 纪玄心思不可谓不深。 …… 听到巷子里面吵闹的声音,小六立马跑出来。 他一出来就看到孟衡回来了。 他连忙迎上去,“孟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没事吧?”他关切地看着孟衡,从上到下打量着她,看看她有没有受伤。 孟衡笑着摇了摇头,“没事,我好好地回来了,这两日叫你们担心了吧?” 小六看见人好好地、原模原样地回来了,心中的大石头才算落了地。 他呼出一口积郁已久的气,说道:“孟姐姐平安就好。” 突然,他余光中看到了孟衡背后不远处、正向他们走过来的年轻人。 一个身穿锦衣华服,头戴玉冠,长得十分好看的男人。 男人的目光一直落在孟衡身上,仿佛旁边的人或物,对他来说都是不存在的一样,他眼中只看得到一个她。 小六一向敏锐,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很可能就是带着孟姐姐的人。 他警惕地看着他。 小六和孟衡差不多高,比纪玄要矮上一个头。 虽然个子矮一些,但是气势上,他丝毫不输。 “你是谁?”他质问对方。 纪玄目光温柔地落在孟衡身上,片刻未曾移开,回答小六道:“是阿槿的夫君。” 孟衡被他这不要脸的回答震惊到了。 她“唰——”地转过头,一脸不敢置信,“你胡说些什么?” “阿槿,你从前难道不是唤我夫君的吗?” 孟衡懒得再理他,拉着小六进去。 小六恶狠狠回过头瞪了他一眼,用看登徒子的眼神看了纪玄一眼,似乎实在威胁他不许跟着过来的意思。 纪玄看了也当做没看见,自然不会理会小六什么意思,他心里眼里只有他的阿槿。 他脚步都没顿一下,若无其事地就又跟了上去。 …… 进了院子, 陈老头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走了出来。 看到孟衡原模原样地回来了,老头儿也松了一口气,“回来就好。” 老头儿看到跟在孟衡和小六后面,还跟着一个陌生男人,长得倒是俊,就是从来没有见过,眼生得很。 “这是?”老头儿看着纪玄。 孟衡一时沉默下来。 突然想到纪玄刚刚对小六的回答,她又惊醒过来,知道绝不能把这个回答的机会留给纪玄,便在纪玄开口之前,抢先回答道:“以前的朋友。” “朋友?”老头有些惊讶。 老头儿看着纪玄这一身的富贵装扮,一身与众不同的气质,一看就出身不低的样子。 一时之间,有点想不明白孟衡以前搁哪儿认识的这朋友。 孟衡点了点头,“对,朋友。” 纪玄挑了下眉,目光落在面色有点慌乱的孟衡脸上,没有反驳她的话。 “师父,我跟他还有话要说,我们先过去了。” 老头儿应了一声,“噢噢,好。” 老头儿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脸上浮现出几分若有所思。 “小六啊,你孟姐姐这朋友,真是普通朋友吗?”老头凑到小六跟前问道。 “当然了,不是普通朋友还能是什么?”小六斜他一眼。 孟姐姐不想承认跟那个男人的关系,小六自然不会跟别人说。 小六拍了拍陈老头的肩膀,“老头儿,一把年纪了,别太八卦了。” 老头瞪了小六一眼,“没大没小!” 小六嘻嘻哈哈跑远了。 …… 孟衡觉得还是有必要跟纪玄说清楚。 待小六和陈老头走了以后,二人进了孟衡的房间。 第213章 纪玄颇有些新奇地打量着孟衡的房间。 这个房间相比于以前在纪府的房间,实在太小太逼仄了,看起来就十分的寒酸。 而且简陋极了,仔细看起来都没有几样家具,除了床和桌子什么都没有,只有墙角放着的几根秤杆,还有一些制秤的半成品,已经许多有些杂乱的木料。 简直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孟衡回过头来,注意到纪玄四处看的眼神,语气不善质问:“看什么?” 纪玄如今倒是难得的好脾气,微笑着回答道:“看看你如今住的地方。” 孟衡看见他的笑容,有点恍惚。 如果放在很多年前,那个目下无尘、高傲骄矜的纪五公子,绝不会是如今这样的好态度。 他一定会十分瞧不起这里的一切,露出各种嫌弃的语气,以及嫌弃的表情。 从前的木槿绝对想不到,有一天,那个高高在上的纪五少爷,竟然会有这么好脾气,会温声地与她说话,听见她那恶劣的语气也完全不生气的时候。 可是她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人总是在不需要的时候,才会得到从前那些渴望和盼望的东西。 第172章 新邻居 “我听那个小孩儿叫你孟姐姐,孟是你从前的姓?”纪玄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孟衡垂下眼睑。 也算是同床共枕过的人,却连她从前入纪府之前的姓名都不知道。 到底她只是个伺候主子的通房丫头,在主子眼里不过是个得趣儿的玩意。 谁会关心一个供人娶乐的玩意儿的真实姓名呢? 孟衡的眸光冷了些,没回答纪玄的话,只面无表情地提醒他道:“如今我已经到家了,你该走了。” 纪玄仿佛没听到她赶他离开的话一样,“阿槿,我到底要如何做,才能让你原谅我?” “无论你如何做,我都不会原谅你。” 孟衡生平第一次毫不退缩直直地对视上一个人,眼中满是决绝之意,语气冷得能凝结成冰。 纪玄的心一瞬间跌落谷底。 他当然知道,孟衡说的是真心话。 就是因为是真心话,才更让人绝望。 他明明就站在她面前,可是却感觉离她好遥远,他完全碰触不到她,她像是随时都会被一阵风吹散,随时有可能又会把他抛下,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孟衡把他推了出去,关上了门。 纪玄站在门口,看着紧闭着的房门,垂下了眼睫。 他静静地站在那儿,长长的眼睫遮住了眸中的情绪。 阳光照在他身后的地方,却没有一丝一毫落在他的身上。 小六从旁边经过,看见纪玄还站在这里,不由得上前,皱眉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孟姐姐都赶他出去了,这个碍眼的男人,怎么还不走? 纪玄转过身来,看着小六,目光中充满了探寻与审视。 小六被他有些锐利的目光盯着,颇不自在,“你看什么?” 纪玄收回了目光,神色淡淡道:“我有些话想问你。” “问我?”小六惊讶。 纪玄颔首。 孟衡讨厌这个男人,小六自然也对他没什么好脸色,“我凭什么要回答你!” 纪玄压低了声音,在他旁边道:“就凭——” “你的身份不同寻常。” 小六瞳孔一震。 他慌乱了一瞬,就镇定下来,“你胡说什么,我听不懂。” “这座宅子附近,这么多暗卫,可瞒不过我的眼睛和耳朵。”纪玄幽幽道。 小六心中一惊,想起在孟衡回来之前,暗卫禀告他的事情,他派去盯梢的人被他发现了。 小六知道,这个男人说的不是诈他的话,他是真的察觉到了不对劲。 一时疏忽了,未曾想,此人竟然如此敏锐。 …… 一会儿后, 小六的屋子里, 纪玄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 茶杯升起袅袅的热气,茶香弥漫。 茶叶很劣质,是从前的纪五公子绝对瞧不上、碰都不会碰的东西,可是如今竟然好脾气地在了简陋的屋子里,甚至还喝了一口茶。 “那些暗卫可不是普通高门能养得起的,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纪玄能感觉得出来,那些暗卫个个武功都不差,培养这样一批暗卫,是要有巨大的财力和家族底蕴的。 “这恐怕不干你的事吧?”小六警惕地看着他。 纪玄看得出,面前这个小少年对他刚刚提出来的那个问题十分抵触,便道:“好,那我换个问题。” “你留在阿槿身边到底有什么目的?”纪玄一旦提及孟衡,目光又重新锐利了起来。 “你出身高门,却不回自己家,偏偏赖在阿槿身边不走,那么你身上一定是有什么麻烦让你回不了家。” “不管你有什么困难,这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你留在这里,会连累阿槿。”纪玄毫不留情面地直言道。 小六捏紧了拳头,他年纪尚小,为人处世和说话上,尚且还有几分稚嫩,“我绝不会连累孟姐姐。” 如果不是孟姐姐把他带回来,他早就死在那个冬天了,孟姐姐对他恩重如山,他绝不可能连累孟姐姐。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你身上的麻烦你尚且解决不了,又何谈不连累别人。”纪玄冷冷淡淡道。 第214章 纪玄几乎是把他能力弱小,无法决定这件事,摆在明面上说了。 小六气得脸色涨红。 他之所以反应如此之大,是因为他知道纪玄说的也是实话。 实话总是难听了些。 他现在的确弱小如蝼蚁,他的身世是个绝对不可言说的密秘。 他的背后是个庞然大物,时刻有一把刀悬在他的头上,以他如今的力量,根本无法跟这个庞然大物抗衡。 纪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言尽如此,你若是还有几分良心,就趁早自去一边,解决了你身上的麻烦,别连累了阿槿。” 说罢,纪玄起身离开了。 小六一个人站在简陋狭小的屋子里,捏紧了拳头。 …… 翌日, 孟衡起了个大早。 她是闲不住的人,刚回来第二天,就接着之前没干完的活儿,继续干活了。 城北有一家药材铺订了五杆戥子,她前几日就做好了,准备今天送过去。 孟衡拿了戥子出去,刚关上院门,正好路过隔壁宅子时,隔壁的院门开了。 隔壁原本住的那家人一个月之前就搬走了,这宅子一直空着。 今天突然开了,孟衡还惊讶了一下。 这是又有新邻居了吗? 梧桐巷子地段并不好,离学堂、书院都很远,就连去集市买菜都得走好一段路,是以这边的宅子既不好往出去租赁也不好卖。 没想到,隔壁这旧宅子这么快就有人住了。 待看清从宅子里走出来的那个人时,孟衡的惊讶跟好奇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那人一脸欣喜,“阿槿,好巧。” 他看着孟衡的眼睛似乎都亮晶晶的,仿佛真的只是个巧合,恰巧出门遇到了孟衡而已。 孟衡:“……” 她要是真信是个巧合,她就是个傻子了。 孟衡也懒得问他怎么搬过来了,她一句话都没跟他说,拿着戥子就走了。 岂料,身后那人脸皮到是厚,孟衡虽然没理他,他也半点不丧失热情。 他身高腿长,两步就跟上了孟衡,“阿槿,你去送秤?我帮你吧!” 说着,他就把孟衡怀中抱着的几杆戥子拿了过来。 第173章 张宁 二人刚出了梧桐巷子走到外面的街道上,就迎面遇到了来探望孟衡的张宁。 之前张宁听说孟衡不见了,一直尽心尽力地找人,而且还对孟衡的师父和小六多有照料。 孟衡对他也心存感激。 二人不由得多说了一会儿。 纪玄见二人当他不存在似的,有来有回说个没完没了,不由得打断了正要开口再说话的张宁,提醒孟衡道:“阿槿,我们还要送戥子过去。” 孟衡回过头来撇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正要与张宁告别,“张公子,我还得去送戥子……” 孟衡话还没说完,就听张宁道:“孟娘子,正好我也要去城北给我母亲抓两幅补药,我们不如同去。” 城北那家药材铺很大,药材很齐全,张宁去哪儿给他母亲抓补药也无可厚非。 孟衡当然不能拒绝,更不会自以为是到,认为张宁是为了跟她同路才这样说的。 纪玄倒是有心阻止,但是孟衡如今本来就对他有意见,对张宁心怀感激,他若是再敢出口排斥张宁,他怕会将孟衡越推越远了。 别到时候他没把这小白脸赶走,反倒惹得阿槿要赶走他就不妙了。 纪玄清楚自己如今在阿槿心中是个什么地位,一点都不敢像从前那样提出过分的要求。 三个人一起走,场面顿时就变得有些尴尬了。 尤其还是这样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一个是前夫,一个是如今的相亲对象。 孟衡走在路上,一左一右各站一个男人。 左边的一身青衫,文气俊秀、让人如沐春风;右边的一身玄衣,贵气非凡、俊美得不似凡人。 没走几步,就吸引了许多路人的目光。 甚至还有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看着孟衡三人咬耳朵,叽叽喳喳、笑嘻嘻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孟衡尴尬得完全不敢随便张望,尴尬得几乎脚趾扣地。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老是感觉大家的目光都在看着他们这边。 毕竟纪玄的长相和穿着实在是太惹眼了,而且他们又是这么个站法,自然会引来别人的好奇。 她实在是忍受不了这种尴尬。 她转过身,想把戥子从纪玄手里拿回来,“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去送就行了。” 纪玄怎么可能让孟衡抛下他,和那个小白脸单独出去? 他身子一趔,躲开了孟衡要来拿戥子的双手。 他比起张宁来说,要没脸没皮得多,直白地对孟衡说:“可是我想和阿槿一起去送。” 孟衡被口水呛了一下,转过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要点脸!” 孟衡对纪玄恶声恶气,跟张宁说话,倒是轻声细语。 纪玄在一边看得眼红。 他心里嫉妒得要发狂,可是还要拼命维持着自己的尊严和体面。 …… 到了药材铺, 孟衡在里面和老板说话,纪玄和抓完药的张宁就站在外面等着她出来。 孟衡一不在,纪玄就无所顾忌地露出了他尖利的爪牙,他警告张宁:“我劝你趁早识相,离阿槿远一点。” 第215章 他实在很费解。 那日他大张旗鼓送孟衡回来,那么多人都看见了。 那么多人都知道了,张宁应该也听说了,知道他和阿槿关系匪浅,那这人怎么还这么不识趣地缠着阿槿不放? 他要不要脸啊!盯着别人的娘子不放! 张宁笑了一下,像是真的疑惑,“我不知阁下是以何种身份来警告我离孟娘子远一些?” 纪玄略有些底气不足地说:“自然是以阿槿的夫君身份。” 从前的夫君和未来的夫君,怎么不算是夫君身份呢? 张宁又笑了一声,这回笑声里是真真正正的嘲讽了,“阁下与孟娘子早在几年前就结束了吧?不然孟娘子怎会孤身来到宣州定居?” 纪玄和孟衡的说话方式和相处姿态,一看就是早已经认识的熟人。 张宁略微一想,就能猜到,或许纪玄就是孟衡口中那已经死了的前夫。 “而且——”他故意拉长音,顿了一下。 张宁乐得又笑了一声,“阁下恐怕着实惹了孟娘子厌弃,不然孟娘子不会对外道是因为‘夫君早死’,才孤身来宣州谋生的。” “破镜难圆、覆水难收,我劝阁下还是早些放弃吧,孟娘子大概不是会回头的人。” 张宁说话语气轻飘飘,说出来的话却如有万斤之重,在纪玄心头猛然又压上一块巨石。 若说前一句话气得纪玄脸都黑了,那么张宁后一段话,就是真真切切地刺激到纪玄了。 他自然明白,他就是阿槿口中那“早死”的夫君。 他也明白,面前这个小白脸说的话是真的,不然不会如此刺激到他。 他与阿槿从前一起经历过那么多磨难,朝夕相处,自然也明白,她虽然看起来柔弱怯懦,其实性情坚韧,不是会回头的人。 纪玄气得脑子都糊涂了,像个幼稚的孩子似的,嘴犟道:“早死的夫君也是夫君!” 张宁正要说话,见孟衡出来了,立刻迎了上去。 张宁又是一副单纯文弱的书生模样,彬彬有礼地唤道:“孟娘子——” 纪玄:疏忽了,让这小子抢了先!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小子看着单纯文弱,实则是个黑心萝卜。 在他面前是一副样子,在阿槿面前又是另一副样子! 纪玄在心中狠狠唾弃了对方一口。 纪玄不甘落后,也立刻迎了上去,“阿槿,饿了么,可要去用膳?” 孟衡看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你先回去吧,我有些话要与张公子说。” 纪玄本想态度强硬地质问她,有什么是他听不得的?她为什么有话跟这个小白脸说,却没有话跟他说? 可是他还是忍住了,他知道,阿槿不会喜欢听到这些话的。 他可以忍住心里的这些话,但是他绝不放心让阿槿跟这个黑心萝卜单独待在一起! “阿槿,我不回去,我等你。” “随你的便。”孟衡冷冷丢下一句。 她真没再理他,同张宁走在前面,两人说着话,二人画面分外和谐。 纪玄站在后面看得双眼通红,嫉妒在心中熊熊燃烧,他几乎忍不住要发疯。 第174章 街坊邻居的议论 张宁心中却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在茶楼的二楼坐下以后, 果然,孟衡是要拒绝他了。 张宁企图再挽留孟衡,让孟衡再考虑一下他。 他告诉她,他不介意她的过往,自然也不会介意她的故人找上门来。 意思是说,纪玄这些日子故意闹出来的动静,张宁根本没往心里去。 他家中父母开明,只要他喜欢,他们一切都随他。 孟衡见张宁让步至此,心中不无感动。 如果她没有那一段过往。 如果她是在孟家平平安安、快快乐乐长大的,她和张宁恐怕真的很合适。 她的外祖父和母亲也一定会喜欢他。 他人品好、为人进取,家中父母开明好相处,的确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夫婿。 可惜,孟衡仔细思索过后,决定自己还是没有办法进入新的一段感情。 和纪玄那一段是真真切切伤到她了,她恐怕再也没有办法去那么全身心的爱一个人了,而没有爱的婚姻,她觉得没什么必要,只会打乱她现在的生活节奏。 而且,以她对纪玄的了解。 他既然找到了她,他就不会那么轻易地善罢甘休。 那天他是真的想把她锁起来,不放她走的。 她如果敢成亲,他可能就能干出来抢亲这种事情。 最终,孟衡和张宁说清楚了,便起身告辞了。 刚下了二楼,就看见一楼大堂的窗边,那张桌子边坐着纪玄。 一身玄衣的青年俊美无俦,外表优越到在众人中仿佛鹤立鸡群。 孟衡还站在楼梯上,纪玄就看见了她,立马起身走了过来,“阿槿——” 孟衡站在楼梯上,没再往跟前走,蹙了一下眉头,纠正他:“我叫孟衡。” 她厌恶四年前愚蠢的自己,也不喜欢木槿这个名字。 “好,那阿衡,你饿么?这附近新开了一家酒楼,听说……” 孟衡从他身侧走过去,“不饿,还有——” “别跟着我了,纪玄,你这样只会给我带来困扰,让我觉得厌烦。”孟衡冷冷道。 第216章 纪玄顿时僵在原地,好似一瓢凉水兜头浇下。 张宁从二楼上下来, 纪玄一抬头正好和张宁对视上。 纪玄捏紧了拳头,一定是这个小白脸又挑拨离间了,不然阿衡怎么跟他单独说了几句话下来,就对他态度如此冷淡和疏离? 他先回去哄阿衡,等回头再收拾这个小白脸! …… 梧桐巷子, 孟衡快要走到巷口时,听见了几个街坊邻居的说话声。 有几个妇人正坐在巷子口的老梧桐树下面说话。 “你们说,孟娘子和那男的什么关系?” “还能什么关系?都从一辆马车上下来了,那男的那天是要伸手扶孟娘子的,孟娘子没理他自己下来了,看起来就像是有情况,二人正赌气呢!” “那男的都追到咱们巷子里来了,孟娘子隔壁那家不是搬走了嘛!那男人搬到孟娘子隔壁了,我早上起得早,正好看见,那男人和孟娘子一起去送秤了。” “都追到这儿了?看来这求娶的决心倒是大。”有人感叹。 “娶什么娶?”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反驳道。 她讲出了自己的理由,说得头头是道:“我看八成是要纳她为妾,若真是求娶,那这么好一门亲事,她怎么还不同意?” “摆在眼前的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是个傻子也会同意啊!”妇人笃信。 “若真是要她做妾,那真不如嫁给张家那秀才!张家家境殷实,张家小子又是个读书人,真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人家!” 孟衡听见这些议论,脸上的表情并没有特别大的变化。 人都是八卦的,纪玄出现频率如此之高,她们好奇她和纪玄的关系也无可厚非。况且,她们也没说什么特别过分的话。 但是背后议人私事,可不是一件礼貌的事。 众人的议论声仍在继续,在孟衡出现在巷子口时,那说话声戛然而止。 孟衡脸色不变,甚至脸上还浮现出了浅浅的微笑,彬彬有礼地同几个婶子和大姐打了招呼。 几个妇人都尴尬得无所适从,目光躲躲闪闪。 有两个脸皮薄的,知道被孟衡抓包了,甚至直接羞红了脸。 而后面的纪玄,脸色却早已经黑了。 谁说他要纳阿衡为妾的? 还有谁说选他,还不如嫁给张家那小白脸的? 纪玄额上青筋控制不住地暴起,从那几个妇人身边经过时,都浑身滋滋往外冒着冷气,煞气重得能骇死人。 吓得几个妇人瑟瑟发抖。 …… 陈老头出去找老伙计钓鱼了,小六在家里看家。 小小院子里, 众暗卫齐刷刷跪了一片,占满了院子里的空地方。 为首的暗卫情真意切、字字恳切:“主子,娘娘真的不行了,您回去瞧娘娘一眼吧!” 小六翻着书的手抖了一下。 “娘娘这场病,病了快半年了,刘太医说,最多还有……一个半月了。”为首的暗卫是宁妃娘娘的亲信,所以比旁人知道得多,说话也比旁人分量重。 “当年娘娘送您出宫真的是不得已的无奈之举,后来那一年您身边的人都撤走,也是不得已为之,娘娘从来没有想过不管您。” “那一年,是因为田氏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些流言,突然盯上了娘娘,娘娘为了您不被她发现,这才不得已将她派去您身边的人手暂时撤了回去。” “娘娘也没料到,您会遭遇那样的生死关头啊!” 为首的暗卫极力为宁妃解释着。 田氏这些年只手遮天,如果不是如今田氏倒台,宁妃也是万万不敢在临终之前叫这个儿子回去的。 小六闭了闭眼睛。 最终,他还是道:“等明日,我同孟姐姐和陈老头告别以后再走吧。” 暗卫们眼睛一亮。 主子终于松口,同意回去看娘娘了! 暗卫忙应道:“是——” 暗卫耳聪目明,感觉到院子门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立刻对小六道:“有人回来了。” 小六正色,吩咐道:“你们立刻隐匿起来。” 他的身份,关乎包括他在内的许多人的身家性命,绝不能对外透露半个字。况且,他也怕孟姐姐知道了,被吓到。 第175章 夜探孟衡房间 院子外面, 纪玄在孟衡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突然,他的耳朵动了一下。 他把视线投向陈老头的院子。 院子上空好似有几道黑影闪过,从青瓦上一晃而过,一眨眼就不见了。 半空中空荡荡一片,除了屋顶的青瓦,什么也没有。 一般人一定会怀疑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但纪玄知道,这可不是错觉。 是真真切切有几个人从屋顶上闪过去了。 “吱呀——” 孟衡推开了院子门。 她一抬眸,就看见小六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看书。 小少年神色间满是认真,视线在书本上梭巡着。 他听见开门声,才从书本上移开视线,抬起头跟孟衡打招呼。 别的孩子十四岁正是最爱玩的年纪,小六却很能坐得住,爱看书,也爱写字,做完了功课,还帮孟衡干活,勤快得简直不像是个孩子。 第217章 孟衡不由得想起纪玄十七岁读书的时候,笔墨纸砚堆了满书房都是,其中有不少都是价值千金的珍宝,可是纪玄几乎不怎么看书和写字。 就连纪大老爷要查功课,他都是掏钱找的与他字迹相像的代写。 他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到底跟他们这些穷苦人家是有着天堑之别的。 虽然现在不是纪府五公子了,但是她见他似乎过得比从前还奢靡了。 她到底在纪家当了三年丫鬟,并非完全不识货 就他如今穿的这些每天不重样的衣裳,还有那天的那辆宽敞气派的马车,丝毫不比从前纪府的差,甚至比从前纪府的老爷夫人们用的还要好些。 孟衡进了院子,立刻就关了院子门,直接把纪玄关在了门外。 纪玄知道她现在不想见他,他硬凑上去,反而不妙。 他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巷子口那棵老梧桐树,树下已经空了,刚刚的几个长舌妇人在一家散了。 可是,纪玄的火气还没散。 不行! 他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真心想要求娶阿衡为妻的,才不是什么劳什子妾! 纪玄心中已经有一个想法成型了—— 他要向阿衡提亲。 …… 夜里, 四下一片寂静, 忽然,一个黑影从院墙上翻了过来。 纪玄刚落地,面前就来了一道黑色的影子,那声音无波无澜地说:“请阁下回去。” “让开,我又不找那小屁孩。” 那黑影脸色一变,“请阁下对我们主子放尊重点!” 他补充说:“找孟娘子也不行。” 主子特意吩咐过他们,要保护好孟娘子。 夜半三更,让这个人去找孟娘子,他们主子不会同意的。 “你拦不住我。” 纪玄一脸无所谓,“我反正不怕,但你若是和我动起手,那你们主子恐怕就要暴露了。” 黑影沉默了。 纪玄能那么敏锐地发现他们的存在,那么武功恐怕不可小觑。 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之时,他们现在的确不能轻易动手,主子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黑影已经犹豫了。 “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我今晚来过?” “你找孟娘子做什么?”黑影问。 纪玄:“就看看她啊,我不会吵醒她的。” 要让阿衡知道了他大半夜潜进她房间,恐怕要生气的。 黑影没成亲,也没喜欢的人,他是不懂这些小情侣,白天刚见过面,晚上有什么好看的? 看看便看看吧。 最终,黑影还是让开了路。 “这才对嘛。”纪玄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他大摇大摆地朝孟衡的房间去了。 …… 孟衡房间, 孟衡早已经睡着了,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片。 纪玄知道开门会有声音,他甚至没走门,直接翻了窗。 孟衡昨晚没有把窗户关严实。 纪玄悄无声息落在了孟衡的房间里。 床上,少女睡颜安然,双眼闭着,胸口随着呼吸,有规律地一起一伏。 纪玄坐在了她的床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这张脸这在四年里令他魂牵梦萦,他总是会梦到她在他面前,义无反顾跳下蔺河的模样。 他还记得她最后时刻的那个眼神,那样决绝,那样令他心碎。 他明日去准备彩礼,他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要纳阿衡为妾,他是真心来求娶阿衡为妻的。 免得阿衡再受她们那些人的议论。 当年是他年少气盛,思虑不周,做错了事情,没有保护好阿衡和他们的孩子。 但是这一次不会了,他重新找回了阿衡,已经是上天对他的恩赐了。 他会好好爱阿衡的。 纪玄俯身,轻轻吻上了她的眉心。 平躺在床上的美丽女子或许是在做什么梦,睡得有些不安慰。 在纪玄轻柔吻上她眉心的那一刻,她的纤长浓密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 次日, 太阳很好,早上就撒下了大片金光,照得人暖烘烘的。 祖孙三人正坐在崭新的小木桌边吃饭。 这小木桌还是陈老头前几日才做好,刚用上没几天。 小六有些欲言又止。 孟衡看出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便主动问:“怎么了?” 小六看了看孟衡,又看了看陈老头。 陈老头略有些不耐烦道:“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有什么话就直说!” “孟姐姐,陈爷爷,我家里人来找我了。” 孟衡和陈老头都愣住了。 陈老头甚至没注意到,这小子终于叫他爷爷了。 陈老头眉头一皱,“当年你差点儿冻死饿死的时候他们不来,如今你活得好好的,过两年都能参加院试了,他们才来,别理他们!” 孟衡看出小六的神色,便问他:“你想同他们回去?” 小六低声喃喃道:“我家中有个亲人快要不行了,她临终前,想见我一面。” “那来接你的人呢?可信得过么?” 小六点点头,“姐姐放心,他们都信得过的。” “能让我和师父见见他们么?”孟衡还是担心小六年纪小,便想和师父一起给他把把关。 第218章 万一坏人顶着小六亲人的名头,骗走他就不妙了。 小六点点头,“好,我吃完饭就让他们过来。” 孟衡嗯“嗯”了一声,夹了一筷子肉挑进小六的碗里,“多吃点。” 第176章 纪玄提亲 吃过饭,孟衡和陈老头见了来接小六的家人。 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生得五大三粗,另一个生得面善一些。 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坏人。 孟衡和陈老头这才放心让小六跟着他们离开,叮嘱小六过去那边,写信回来报平安。 小六的家里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穷苦人家,孟衡不明白如果不是养不起,为什么会丢掉小六。 但是孟衡敏锐地察觉了一些怪异的地方。 小六的这两个家人其实看起来并不像家人,倒有些像是下人,他们二人虽然极力掩饰,但是举手投足之间还是隐隐以小六为尊似的。 不过,也许小六出身高门大户,大宅门里总有些难言的阴私事情。所以小六才会有如此坎坷身世。 孟衡送小六到巷子口,接小六的马车就停在巷子口。 是一辆普普通通的青布马车。 小六依依不舍地看着孟衡,“孟姐姐,我走了,可能得过几个月才能回来了。” “嗯,一路上照顾好自己。” 小六点头,“我会的。” 孟衡拍了拍他的胳膊,“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好了,快上马车吧。”孟衡轻轻推了推他。 小六这才转过身爬上马车。 那个壮硕的汉子开始赶马车,小六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朝孟衡用力地挥手。 孟衡也笑着冲他摆了摆手。 …… 送走小六,孟衡回来时,经过了隔壁门。 隔壁的门紧闭着。 走了吗? 走了最好,省得一天天在她跟前晃悠,招人厌烦。 一下子少了两个人,冷清了不少。 孟衡制秤时,下意识让小六帮她拿一下屋子里的秤杆。 名字叫出口,才突然惊觉,小六跟着他家人走了。 一时,心头竟有些怅然若失之感。 就这样过了两日,孟衡才习惯家里少了个人。 陈老头嘴上说着不喜欢小六,但是孩子走了,脸黑了好一阵。 这两日,叹的气都比从前多。 没人陪他斗嘴了,便只能去找他的老伙计钓鱼下棋了。 一天清晨, 孟衡出门买菜。 走到巷子口时,突然眼前一黑。 她就失去了意识。 …… 梧桐巷子, 有一队人敲锣打鼓地朝梧桐巷子过来了。 不少人都围过来看。 只见长长的队伍,一脸喜色的媒婆走在最前面,媒婆的身后是几十名壮实的汉子,排着整齐的队伍,挑着各式各样的彩礼。 “哟!这是哪家给哪家下聘?好大的排场!” “好生气派!竟有这么多彩礼!” 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梧桐巷子住的都是普通老百姓,嫁女娶媳可从来没见过哪家有这么阔气,大家都不由得惊奇。 最终,这长长的队伍停在了陈老头家门口。 众人都很吃惊! 有附近的人对梧桐巷子并不很熟悉,疑惑道:“陈师傅家里似乎没有女儿啊?这聘礼是给谁的?” “没有女儿,但陈师傅不是有个徒弟嘛!” “我记得是姓孟是吧?” “对对对,孟娘子长得那叫一个标致,而且孟娘子制秤的手艺又好,人又和善!” 有妇人看着这如长龙般的送聘礼的队伍,酸溜溜地道:“那孟娘子不是嫁过人吗?” “她那前夫早死八百年了,再嫁又有什么关系?”旁边一个人斜了她一眼,“你莫不是眼红人家上门提亲的聘礼高?” 纪玄正好从旁边经过,就听到了说自己早死了八百年的那句话。 纪玄:“……” …… 陈老头正和老伙计下棋呢,忽然就有人跑过来叫他。 “陈师傅!快回去!有人上你家门提亲了!” 陈老头本来正在找老伙计的破绽呢,听到那人的话,“唰——”地抬起头。 提亲? 提什么亲? 那张家小子动作这么快? 小衡不是说拒绝了那张家小子吗?张家怎么还来提亲了? 陈老头登时站了起来,快步跟着来叫他回去的人走了。 走到巷子口,看见那如长龙一般送聘礼的队伍,陈老头心里“咯噔”一下。 不是张家! 那会是谁? 好端端的,也不曾听说哪个富户,看上了他们家小衡啊? 等走到门口,看到纪玄那张熟悉的脸时,陈老头什么都明白了。 他说最近怎么没看见这小子呢! 往日里成天跟在小衡后面寸步不离,这几日倒是没见人了,他还奇怪来着。 原来是回去准备聘礼了。 纪玄恭恭敬敬行礼,叫了一声“陈师傅”。 陈老头却不敢贸然开门放这些聘礼进去,这是小衡的事情。 小衡从前与这人有些旧事,看得出来她对这人颇为抵触,他若是贸然放了这些聘礼进去,倒是让小衡的处境为难了。 第219章 不过,陈老头还是开了门,让纪玄进去喝杯茶。 陈老头不由疑惑,“奇怪,小衡去买个菜,怎么这会儿还没回来?” 往日里这个时候,他回家,小衡把饭都做好了,今天却还没个人影。 按理说早就应该回来了啊。 陈老头悄悄看了一眼在一边等着的纪玄,小衡莫不是知道这人上门提亲,吓得不敢回来了? 纪玄心中也隐隐有些不安。 听说阿衡早上出门买菜去了,他已经派人去找她了,派去的人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等了好一会儿, 派去找孟衡的人终于回来了。 “公子,集市上找遍了,没有找到孟姑娘。” 纪玄心头那种不安越来越重,立刻站起身,“我亲自去找。” …… 孟衡再醒过来时,眼前乌漆墨黑一片。 孟衡:“……” 这熟悉的感觉。 她都快记不清自己到底被绑架过多少次了。 她就不明白了,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有什么可值得绑架的? 从前在纪府给纪玄做丫鬟,因为纪玄的原因,被别人绑架,如今她都从纪府出来四年了,怎么还要被绑架? 她不知道这是在哪里? 似乎是在马车里,颠簸极了。 她浑身都没力气,短暂地清醒了一下,又昏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停下了。 外面约莫是天黑时,因为她眼前仍然是乌漆墨黑一片。 如果是白天,即便隔着蒙眼睛的布条,也应该能看见一点微弱的光亮。 捆住孟衡双腿的绳子被解开,孟衡被人粗暴地拉下了马车。 接着,他把她交到了另一个人手中。 身旁传来一个婆子的声音,婆子搀扶着浑身绵软无力的她,指点她脚抬高一点,要上台阶了。 孟衡像个木偶娃娃一样,被人送到了一间屋子里。 她终于获得了短暂的放松,绑着双手的绳子被解开,蒙着双眼的布条也被摘下来。 她终于得以窥见一点夜色与星光。 门口守着人,她得到的自由很有限,一步不能出这个屋子,饭食和水都会有人送进来。 她会在这里休息一晚,然后明天会像今天一样,重新被绑住手脚,蒙住眼睛,在马车里继续颠簸一天,朝着未知的目的地前进。 孟衡在屋子里找了一圈,什么可以用来逃跑的东西都没有找到。 这里连一把剪刀都没有,他们晚上甚至连一盏煤油灯都不给她点,防备她至此。 第177章 京师 纪玄找遍了宣州城,也没找到踪迹,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次的绑架,恐怕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严重得多。 他在脑海中回想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有可能会绑架阿衡的人。 他得罪的人里面,最有权势的要数三皇子。 但是三皇子两个月前已经一命归西,三皇子当初的手下也树倒猢狲散,早已经不成气候了。 不可能是三皇子派的人。 在当初孟衡跳了蔺河之后,三皇子也屡次派人刺杀纪玄,多亏了徐丘的帮助,纪玄这才能保住性命。 后来三皇子动作频频,终于激怒了圣上,别山寺屯兵器的事情,圣上已经原谅三皇子一次了。 所以这次查出来三皇子和西夏勾结,圣上没有再心软。 皇帝即便再偏爱一个儿子,也容忍不了自己的儿子过早地觊觎自己的皇位。 三皇子这些年身体愈发不好,知道自己最多能再活五年,终于忍不住勃勃野心,偷偷联系了西夏。 三皇子欲与西夏里应外合,谋求皇位,陛下震怒,本来要赐死三皇子,但是皇贵妃田氏求情,陛下饶了三皇子一命,该赐死为终身监禁。 三皇子倒台以后,四皇子一党狂喜。 本来以为这太子之位是板上钉钉了,是四皇子的囊中之物,可谁知道,陛下却仍然迟迟不立太子。 四皇子疑心皇帝还是想要把太子之位留给最偏爱的三儿子。 毕竟,即便三皇子被监禁,可皇贵妃田氏还是最得圣心。 时间渐渐过去,有皇贵妃在皇帝耳边吹枕边风,陛下甚至对于三皇子终身监禁的处罚,心中似乎都有所松动。 四皇子终于按捺不住了,不知道哪根筋搭得不对,竟然亲自去探望三皇子了。 谁知道,三皇子还留了一手,在茶里下毒,和四皇子同归于尽了。 三皇子留的毒乃西域奇毒,二人当场毙命。 太医院的太医来了的时候,二人尸体都凉了。 纪玄被纪府赶出去以后,跟着徐丘去了京师,阴差阳错竟找回了自己真正的亲人。 在京师,消息比临安灵通得多。 关于三皇子和四皇子这些破事,他不想听,也都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如今圣上的儿子们,便只剩下了一个跛脚的且出生不堪、不被喜欢的大皇子。 这未来的风云如何变幻还未可知呢。 …… 如果不是他的仇人绑架了阿衡,那会是谁结下的仇怨? 阿衡平日里与人为善,又甚少出门,不至于招惹到这么厉害的人物。 他派出去那么多人,至今连半点影子都没找到,绑走阿衡的人,一定不容小觑。 第220章 如果不是他的仇人,也不是阿衡的仇人,那会是谁引来的? 纪玄脑子里闪过什么。 他想起了那个来历成谜、身边却有一大堆暗卫保护的小屁孩。 是他引来的! 纪玄立刻派人去查这个小屁孩的身份。 那个叫做“小六”的小少年被家人接走了,说是家里有亲人快要不行了,临终前想要见他最后一面。 最重要的是,他去的方向是京师! 京师贵人多如牛毛,有能力悄无声息的,千里迢迢带走阿衡进京的人,大有人在。 那小屁孩身世一看就不简单,身上指不定背负着什么大麻烦,他的麻烦是他的事情,纪玄绝不允许这小孩连累了阿衡。 纪玄留了一部分人在宣州继续找,连夜带着人,沿着去京师的路一路找过去了。 …… 京师, 小六在婢女的伺候下,换了一身衣服,打扮得同京师那些世家公子没有什么分别。 在特意安排下,小六第一次走进了巍峨宏伟、富丽堂皇的皇宫。 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生母。 她的确病得很严重,形容枯槁地躺在病床上,像具骷髅架子。 她看见他来了,那灰暗的眼眸中才亮起一点光亮。 她朝他伸出瘦得皮包骨头的手,声音沙哑,语调温柔地唤他:“祁儿——” “你长这么大了啊。”她温柔慈爱地看着他,轻声叹道。 她的眼中还有些掩藏不住的失落与愧疚。 萧祁张了张嘴,仿佛要张口说什么,不知道为何,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萧祁才是小六本来的名字。 那个出生就夭折了的六皇子萧祁。 十四年前, 正是皇贵妃田氏恩宠如日中天的时候,宁妃知道自己怀孕了的时候,没有哪一日不是胆战心惊度过的。 尤其,当年好姐妹丽妃胎像明明一直很稳,可是却怀孕难产,一尸两命以后,宁妃更是害怕自己和腹中胎儿的结局。 终于,她借着去皇家园林避暑的时候,买通太医提前催生了腹中胎儿,然后又用死胎调包了她的孩子,派心腹将祁儿送出去,这才保下她们母子二人的命。 “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是母妃没用,保护不了你。” 萧祁垂下眼睫,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们虽然是血脉相连的亲生母子,但是十几年没有见过面,一时间,萧祁很难对这个血缘上的母亲有什么真切的感情。 他也没有办法责怪她在他的成长中缺席那么多年。 他以前小的时候,有很多问题想要质问她。 问她为什么要生下他,却又不管他? 问她知不知道,他好多次差一点就要死了? 可是到了这一刻,他忽然什么也不想问了。 她已然尽了最大的努力,想要让他活着了。 突然,屏风后传来脚步声。 萧祁抬头,是一个雍容华贵、满头霜发的老妇人走了进来。 对方没说话,就站在原地,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地端详着萧祁。 与其说是端详,倒不如说是在审视他。 萧祁也没说话。 第178章 想当皇帝吗 这雍容华贵的老妇人便是当今的皇后娘娘。 听说皇后娘娘是个淡泊的性子,自从几十年前二皇子夭折以后,皇后便一直吃斋念佛,不问后宫和前朝世事了。 皇后来了以后,萧祁敏锐地感觉到,宁妃明显紧张了不少。 当皇后提出有些话要与萧祁说,让萧祁跟着他走的时候,宁妃终于出声了。 宁妃恳求道:“殿下,祁儿还小,而且这些年在宫外……” 皇后遥遥看了宁妃一眼,语气不喜不悲,听不出半分起伏,“宁妃,本宫帮你见到了人,也该是你报答本宫的时候了。” 宁妃抿了抿唇,或许是理亏,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而且,你不要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以为他来了这皇宫,还走得了吗?” “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盯着,他的出身注定了他早已是局中人了。” 宁妃闭了闭眼睛,只低声与萧祁道歉:“祁儿,母妃对不起你。” 萧祁却早已经预料到自己入京,势必会卷进一些风云里。 如今三皇子和四皇子离世,圣上大病,京师风云暗涌,他身上的皇家血脉,注定了他逃不开的。 …… 侍从和宫婢都守在殿外, 空旷的大殿里,只有萧祁和皇后互相审视和打量着。 皇后如今还不到六十,便已经满头白发,脸上皱纹遍布,苍老得如同七八十的妇人一般了。 站在萧祁面前,不像是他名义上的母后,倒像是他的祖母了。 看来这位皇后,并不如外界传言那样看破了红尘,吃斋念佛、清心寡欲。若真是心无挂碍怎会老得如此之快呢? 皇后:“你倒是不怕本宫?” 萧祁恭敬回答道:“皇后仁慈心善,照料我母妃,祁儿没什么可怕的。” “仁慈心善?”皇后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嘲讽般轻笑了一声。 “本宫找上你,就足以证明,本宫可不是什么仁慈心善的人。” 萧祁沉默了。 他自然知道。 他说的不过是场面上的话而已,皇后如此轻易就反驳了,他心中不安感越来越重了。 第221章 皇宫守卫森严,如今大皇子虎视眈眈,以宁妃的能力,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把他带进皇宫,其中必定有皇后的出手帮助。 萧祁从皇后出现的那一刻就在想,她的目的是什么呢? 随着她每说出一句话,他的心中就涌现出新的猜测。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皇后会问他:“你想当皇帝吗?” 她就那样直接地、毫无顾忌地问了出来。 老妇人浑浊的双眼却闪着凌厉的光,在这双眼睛下,所以的谎言和逃避都无处遁形。 萧祁顿住了。 他愣了下,然后慢慢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不想?” 她不知是嘲讽还是什么,语气有点可怕,“萧家的人,都该爱那个位置。” “更大的权利意味着更大的责任,况且,娘娘您说的东西,离我实在太遥远了。” 萧祁在乡野长大,流落民间十几年,从出生起就没有得到过好的照顾和良好的教育,在凡尘俗世里摸爬滚打地活下来。 六皇子萧祁早在十四年前就已经夭折了。 皇帝至今都不知道他还有这么个儿子在世上,百姓也不知道还有个皇子。 这个风云暗涌、时局紧张的关键时刻,他想要拿回自己的身份,恐怕都不见得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你害怕?”皇后一双浑浊的眼睛沉沉地盯着他,不错过他眼里一丝一毫的变化。 萧祁摇了摇头,“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实在没什么好怕的。” “既然不怕为什么不试试?”皇后似乎在步步引诱他。 “你难道就甘心白受这么多年的苦?” 萧祁垂下眼睑,“三皇子没了,田氏也没有几天好日子了。” 皇后冷笑一声,“你当真觉得,你这些年遭受的苦难都是田氏一个人造成的?” 当然不是。 ——萧祁心中很清楚。 除了田氏以外,最大的罪魁祸首应当要属他那位好父皇了。 若不是他放纵田氏至此,宁妃不会被田氏逼得,不得不提前催生,悄悄送走他。 他这么多年的苦难都是他们造成的。 上位者的放纵无为,狐假虎威者的心狠手辣、步步紧逼,造就了他自出生起就颠沛流离的十几年苦难。 萧祁悄无声息捏紧了袖中的拳头。 “看来还是有几分血性,会恨就好。”皇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萧祁心中仍有疑虑。 “我不明白,为何是我?” “魏王登上那个位置,殿下也一样是太后娘娘。” 魏王就是那位二十多年前从马上摔下来、跛了脚的大皇子。 皇后冷笑一声,“呵——那个贱种?” “那个贱种登上皇位,恐怕第一个就要对我和福安母女俩下手。” …… 萧祁不在京师长大,对京师的情况虽然知道一些,但是了解得并不细。 他出来以后,问宁妃身边的亲信,才知道皇后娘娘和福安长公主母女俩与魏王有旧怨。 且这仇怨结得还不轻。 …… 再三思索后,萧祁最终还是答应了皇后娘娘说的事情。 他委曲求全,像个苟且偷生的蝼蚁一样,活了十四年。 他想换种活法,想光明正大地恢复自己原本的姓名。 可是等皇后那边准备好了一切,当他即将跟着皇后去见陛下,让当年真相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他突然收到了某样东西。 是一根绿色的丝带,用来绑发的丝带。 丝带已经洗得发白,材质并算不得好,但上面绣着一枝小巧精致的兰花,栩栩如生,看着就惹人喜爱。 萧祁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孟姐姐的东西。 上面那枝兰花还是她自己绣的,她说自己从前绣的最好的是茱萸,后来才练会了自己喜欢的花卉。 他看到这根丝带,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们在用孟姐姐威胁他。 …… 再说起另一边的孟衡, 连续颠簸数十日后,孟衡被人带到了京师郊外的一座山上。 她被他们一路蒙着眼睛带过来,一直被他们困在屋子里,不知道这是哪里。 他们看守得极严,她根本找不到任何逃出去的机会。 他们照常供她一日三餐,或许他们都受过特殊训练,没有任何人跟她说话,他们个个都像是木头。 一切都十分的平静,没有任何异常。 除了…… 他们拿走了孟衡束发的、那根用得半旧的发带。 第179章 勇毅侯秦澹 另一边, 纪玄跟着蛛丝马迹,一路查过来,终于查到了京郊的一座山上。 查了这么些日子,纪玄越来越感觉到,绑走阿衡的人势力之强大。 他带的人不多,而且一路从宣州赶过来,这几个人早已经疲惫不堪,若是直接强攻上去,恐怕救不了阿衡。 恰好遇到班师回朝的勇毅侯,纪玄便厚着脸皮请对方助他一臂之力。 能有能力将一个人从宣州掳到京师,而且对方势力大到纪玄还不敢轻易出手,是个傻子都知道这背后有问题。 但是纪玄言辞恳切,一心救自己未婚妻,诚心诚意请他帮忙,甚至还搬出了荣王府的人情。 荣王府可从来不欠任何人人情,看来他这个未婚妻对他真的很重要。 第222章 徐丘与这位勇毅侯交情颇深,而纪玄与徐丘关系也颇好,朋友的朋友总要给几分面子。 介于种种原因,勇毅侯秦澹最终还是应下了。 不过他只会带一小队人,帮纪玄救了人立刻就赶回去,不影响大军班师回朝的进度。 这位勇毅侯说起来也颇为传奇,听说他少时从医,后来兄长去世,他便只能挑起侯府大梁,弃医从武,没想到竟是个难得的将才,倒是比他兄长打仗还厉害。 将勇毅侯府原本寥落的门庭,重新又扶了起来。 不过,这位勇毅侯年逾四十,至今仍是孤身一人,无妻无子。 听说年轻时也是个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这些年在沙场上被风沙摧残得苍老了,但是仍然能看得出年轻时的无限风华。 听说也曾有过一段婚姻,只可惜不大美好。 勇毅侯府老夫人是个性格强势的。听说当年勇毅侯迫于压力,娶了勇毅侯府的老夫人族中侄女儿。 但是勇毅侯常年征战在外,那位夫人耐不住闺房寂寞,竟红杏出墙寻了个相好的。 勇毅侯有一年回来恰好就撞见了此事,闹到了老夫人那里,这才休了妻。 至此,便一直孤身一人了。 …… “侯爷再此稍后,容我先去探探路。” 说罢,纪玄便一跃而起,从树梢间掠过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秦澹看了一眼,赞许地点了点头。 从前徐丘与他说过,荣王府这个刚找回来世子,与他是旧识,是殷如归的徒弟,功夫很是不错。 如今一见,才知道徐丘果然没有夸大半分。 这小辈身手的确是不错。 两刻钟后,纪玄回来了。 纪玄已经找到了最合适上山的路线。 这山上有一座别院,围得跟铁桶一般,要想偷偷潜入进去,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要想见到孟衡,纪玄他们只能强攻。 …… 别院里, 别院里的人这几日正静静地等待着京师传出来的命令。 皇后和宁妃找回来了一个小野种,据说是当年一出生就“夭折”了的六皇子。 她们虽然瞒得很紧,但天底下哪里有不透风的墙? 他们家大殿下,这些年忍辱负重,在宫中处处布局,埋下眼线,自然而然会听到这件事的风声。 这个女人是那个小野种的救命恩人,殿下要用这个女人,去威胁皇后她们找回来的那个小野种。 如今就看这小野种有没有良心了。 一旦魏王殿下的命令传来,这个美丽而纤弱的女人的生与死就定下了。 可还没有等到殿下的命令,他们藏身的这座建在山上的隐蔽别院,却先被人发现了。 打探消息的人快步走过来,对为首的人禀告道:“来的人不少,我们现下要怎么办?” 为首的人神色一暗,吩咐道:“你带人拖住他们,我带着屋里那个女人先走。” “是。” …… 屋子里, 孟衡正坐在窗边发呆。 她已经离开宣州的家大半个月了,这群人把她看得很紧,她根本找不到任何能够逃出去的办法。 她也猜不到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这群人背后的势力绝不简单,她从来没有得罪过这样厉害的人物。 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她不会又是被纪玄连累的吧? 孟衡忍住心头的烦躁,尽量心平气和地告诉自己,事情还未有定论,不一定是因为纪玄。 但是想来想去,还是气不过,不是因为他是因为谁啊? 她认识的所有人里,就属他出身最高、最能折腾事情,剩下的不过都是普普通通的穷苦老百姓。 她都和纪玄分开那么多年了,一见面又被他连累,他若是不找上门,哪里来的这么多麻烦? 也不知道这群人到底是要干什么? 离开宣州那么多天了,也不知道师父怎么样了,会不会很担心她? 孟衡眉头紧蹙,被困越久,她就越焦躁不安。 突然, “砰——”的一声, 孟衡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 一个男人从门外冲进来。 孟衡吓了一跳,登时便站起身来,眼睛警惕地盯着他。 男人直奔孟衡而来。 她住的这个房间很小,男人两个跨步就到了孟衡跟前,孟衡根本没有躲开的机会,也没有地方可以躲。 “你、你做什么?”孟衡气都不敢喘地盯着他,吓得都有点结巴。 男人一把抓住孟衡的一只胳膊,厉声命令道:“少废话,跟我走!” “你乖乖听话,跟我走,不许张嘴发出任何声音,不许耍花招!要是引来了别人,我就先杀了你!”男人恶狠狠地说。 孟衡被他阴恻恻的声音吓得心肝一颤。 她闭上了嘴,在对方灼灼目光的逼视之下,她不得不点头。 孟衡被男人抓着,大步朝后院的方向跑了过去。 孟衡回忆起男人刚刚着急和略有些慌乱的语气,心中也不无猜测。 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 所以他才会急急忙忙闯进来,带走她,想把她换个地方藏起来。 他们选择转移她,而不是直接杀了她,说明她现在对他们还有可利用的价值。 第223章 孟衡实在不知道,她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这样煞费苦心。 第180章 肖似故人 “站住!还想往哪跑?”一声厉喝传来。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直直射进了男人后背的中心。 利箭划破血肉,发出“刺啦”的声响。 男人忍着剧痛转过身来,看见了勇毅侯秦澹。他跟在魏王身边多年,自然认识秦澹。 孟衡也下意识回过头来。 秦澹看见孟衡的脸的那一瞬间,瞳孔猛地一震,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他失神地看着孟衡,口中下意识地呢喃出一个名字:“婉婉……” 被箭矢射中的男人尤不死心。 他眼中划过一抹凌厉的寒光,绝不能让这个女人落入对方手中,到时候成了他们拿捏大殿下的把柄。 突然,男人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眼露凶光,猛地朝孟衡扎过去。 秦澹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秦澹瞳孔一缩。 就在最危急之时—— 一支箭矢从另一个方向破空而来,射掉了男人手中的匕首。 一个黑影急速掠过来,落到孟衡面前,一脚踹开了那个男人。 “阿衡,没事吧?” 纪玄连忙抓住孟衡的手,上下检查着她得身上有没有血迹,有没有受伤。 “有没有吓到?” 孟衡下意识摇了摇头,正要安抚纪玄她没事别担心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这已经不是从前了,她早已经和纪玄没关系了。 她抿了下唇,最终没有说话。 秦澹也过来了。 他的目光仍然定定地停在孟衡的脸上。 纪玄注意到了秦澹存在感极强、让人无法忽视的视线。 孟衡也被对方这怪怪的目光看得心里有点发毛。 虽然秦澹刚刚救了阿衡,但是纪玄也不能让他一直这么失礼地盯着阿衡。 纪玄心里不大高兴。 往日里从来没听说过这位侯爷有好女色的名声,今日怎么就一直盯着他的阿衡看? 到底他刚刚出手救了阿衡,纪玄不好直接与他撕破脸,只能委婉一些隔开勇毅侯和阿衡。 纪玄不动声色挡在了孟衡面前,“侯爷,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下山吧。” 秦澹的目光仍然一瞬不瞬地停在孟衡的脸上,看也不看纪玄一眼,他抬了下手道:“等等——” 纪玄身子紧绷起来,心里已经提防对方了。 如果勇毅侯提出什么出格的要求,他也不介意得罪徐丘这个多年好友,荣王府跟勇毅侯府硬碰硬也不见得会输。 秦澹完全没有分出一丝一毫的注意力在纪玄身上,自然不知道这小子脑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只是看见孟衡的这张脸,想起了他的一位故人而已。 这张脸…… 他绝不会认错。 这张脸同他的婉婉有七分相似。 他终于分出了一丝注意力到纪玄身上,“这位就是你的未婚妻?” 纪玄点了点头,笑着道:“对,很快我们就要成亲了,到时候请您过来喝喜酒。” 纪玄此言,既是邀请,也是隐晦的提醒。 孟衡在听到纪玄的话,诧异地抬起头。 满脸惊愕,脸上都写着“我们什么时候要成亲了?我怎么不知道?” 纪玄胡说什么呢? 孟衡虽然不理解纪玄的话,但是她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似乎有点怪异,自己现在最好不要反驳纪玄。 于是,她抿了抿唇,没有反驳他的话。 秦澹此刻心情有些激动,没有发觉纪玄话中的隐晦意思。 他没有接纪玄的话,反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孟衡。 像是充满了某种希冀,却又害怕听到自己不愿意面对的答案一样,他的眼神十分复杂。 秦澹看着孟衡道:“姑娘,方便我问个问题么?” 纪玄愣了下。 这是什么路数? 纪玄隐隐有点儿预感,自己刚刚似乎是误会了? “侯爷要问什么?”孟衡对这位侯爷奇奇怪怪的态度,有些摸不着头脑。 “姑娘可认识一个叫做孟婉的女子?” 这下愣住的,该轮到孟衡了。 她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秦澹的问题,反而问道:“侯爷问这个做什么?” 纪玄认识孟衡这么多年,二人好歹从前是同床共枕过的人,他对孟衡这个表情心里有数,阿衡是认识秦澹口中这个叫做“孟婉”的女子的。 孟婉……孟婉…… 纪玄脑子里闪过什么。 阿衡也姓孟! 那这个孟婉是…… 秦澹道:“姑娘生得与我从前的一位故人颇为相似,初见姑娘,还以为见到了我那位故人,所以便想问问姑娘,认不认识我这位故人?” 既然对方没什么坏心思,也不是来寻仇的,孟衡便如实道:“我母亲便是叫这个名字,但与您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人,我便不清楚了,毕竟我母亲从来没有来过京城。” 秦澹眼睛一亮,“你母亲?” 他的眸光随即又暗淡了几分。 原来她嫁人了,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秦澹又追问:“你母亲如今身体可还好?如今在哪里居住?” 面前这个年轻姑娘同婉婉长得那么像,秦澹决定,她的母亲十有八九就是他要找的故人。 第224章 他这么多年心心念念,他还是想要与婉婉见上一面。 孟衡:“我母亲十年前已经故去了。” 秦澹耳边翁鸣了一瞬,不可思议地看着孟衡,“你、你说什么?” 孟衡歉意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的话,“我母亲十年前已经离世。” 或许,这位大人真的同她母亲是交情匪浅,所以听到她母亲已经故去多年的消息,才会如此大受打击,不敢置信吧? 秦澹一副失魂落魄地样子,好像整个人骤然被抽干了精神气儿似的。 纪玄忍不住提醒他道:“侯爷,那我们先下山吧。” 秦澹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好。” 三人正要离开此地,突然“咻——”一声, 一支箭矢划破空气,从侧面的一间矮小的屋子里飞射出来。 哪里还藏着人! 箭矢直直朝孟衡而去。 几人脸色骤然惊恐。 速度太快,孟衡根本来不及躲避。 纪玄离孟衡最近,千钧一发之时,他一把推开孟衡,挡在了孟衡身前。 二人位置都有挪动,箭矢射偏了,射中了纪玄的胳膊。 顿时,鲜血如注。 秦澹反应也很快,一箭朝那个屋子射出箭的地方射过去。 只听屋内有什么东西倒下的声音,砸在地上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到了外面。 士兵们立刻去把那间屋子放冷箭搞偷袭的那个人带了出来。 那人被秦澹射中了肩膀,半边肩膀都被鲜血浸染了,鲜红的血还在顺着他的衣服滴答滴答往下落着。 但人已经没气了。 箭伤不致命,这人是服毒死的。 “死士?”纪玄轻声道。 秦澹脸色一变。 京师里能豢养死士的可不是一般人,无非就是那么几个。 绑走孟衡的人,范围一下就缩小了。 或许等确定了那个小屁孩的身份,绑走孟衡的凶手也就水落石出了。 虽然带走那小屁孩的人做得极为隐蔽,但天底下做任何事情,没有能够不留下一丝一毫痕迹的。 只要做过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纪玄查了这么些日子,也查出来了一些苗头。 他心里有些猜测,只是不好说出来。 京中形势如此之乱,或许,过不了两日,这猜测就可以得到证实了。 第181章 皇帝 纪玄胳膊上的血一直流个不停,孟衡担忧地看着他的胳膊。 脸上再也不是刚刚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纪玄看着她这幅担忧自己的模样,心里不禁觉得有点甜。 他就知道,阿衡还是喜欢他的。 他如今不过是伤了一只胳膊,阿衡就如此担忧和关心他。 纪玄受了伤,短暂地清扫现场后,几人没有再逗留,立刻动身下山去。 …… 而另一边, 京师, 萧祁正要登门拜访魏王。 马车快要到魏王府的时候。 突然,派去打探消息的属下回来了,“公子,突然有人给我们送了信,说人已救下,让您不必去魏王府了。” 萧祁登时精神一震,“什么人送的信?” “那人说,他们家公子姓纪。” 萧祁心中一动。 纪? 莫非是宣州时,常常跟在孟姐姐后面的那个男人? 他竟有这么大的能耐,能从魏王手底下把人救出来? 萧祁从前不喜欢这个姓纪的,如今倒是改变了一些些看法,不得不高看他几分了。 “他有没有说我能去何处见到孟姐姐?” “未曾说过。” 对方既然能送信到他的人手里,那便是猜到了他的身份。 如今局势如此紧张,他自己的命将来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呢,对方不想让他再见孟姐姐,也情有可原。 马车里一时沉默下来。 外面赶马车的人,问道:“公子,那这还要去魏王府么?” “不必去了,掉头回去吧。” “是。” 坐在马车里的少年,眸光暗了几分。 皇后娘娘说的对,如果让魏王这种隐忍多年,看似忠厚老实,实则不择手段的阴险小人坐上皇位,这对黎民百姓来说,绝对不会是一见好事。 他从前孤苦伶仃地长大,几乎吃遍了所有的苦头,才从社会最底层摸爬滚打地活下来。 萧祁从心底里希望,像他这样长大的孩子能少一些,过得水深火热的穷苦老百姓能少一些。 如今有一个机会摆在他的面前,他为什么不试试? 如今皇室的这些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王朝的百姓们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万一,几十年后他真的就改变这一切了呢? …… 回到皇宫, 巍峨空旷的大殿里,冷冷清清的。 皇后正坐在大殿里等他,一个服侍的下人都没留。 萧祁今日是偷溜出去的。 皇后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帮他铺路,要把他送上那个位置。 但是孟姐姐被他们抓走,他不得不私底下偷偷去见魏王。 皇后绝不会同意他为了一个女人,就葬送他们这么多人的努力和他们即将开始的大业。 皇后不会同意他去见魏王,可他要是不去,孟姐姐一定会死。 第225章 萧祁只能瞒着皇后,找个借口,在宁妃的帮助下偷溜出宫了。 但是回到宫里,萧祁看到皇后的那一瞬间,就知道,皇后知道他出宫是准备去见魏王的。 萧祁刚进了殿里,还没走到跟前。 “啪——” 一个白玉杯砸过来,摔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 碎裂的玉片迸得很高,弹得到处都是。 “为什么偷偷去见魏王?” 萧祁如实道:“魏王抓了我从前在宣州的恩人,我不得不去见他。” 这些事情,皇后要想知道,一查就出来了,萧祁没有必要瞒着她,也瞒不住。 皇后厉声诘问,“恩人?你难道要为了你的恩人,搭上我们的大业不成?” “倘若我不去,我连对我恩重如山的人的死活都不在乎,那殿下帮助我,难道就不担心会扶持一个白眼狼,将来被反咬一口吗?” 皇后被他的话问愣住了。 这…… 自然是不放心的。 如果萧祁连恩人的死活都不在乎的话,那即便她扶持他登时,将来也可能随时被他恩将仇报。 皇后一时噎住了。 皇后心里气消了,态度已经软化了,但是嘴上还是不饶人。 “好好好,你便拿这样的歪理堵本宫吧!”皇后没好气道。 萧祁知道,她这是怒火灭了的表现,“并非歪理,乃是实话。” 皇后知道萧祁并没有进魏王府,走到半路便回来了。 若真是见了魏王,和魏王做了交易,她就绝对不止今日这个发怒程度了。 萧祁道:“殿下,我想见陛下了。” 见皇帝,就意味着他要恢复自己的身份了。 皇后愣了一下。 之前她催促萧祁与她去见皇帝,早日恢复身份的时候,萧祁对此事没多大热情。 今日出宫去了一趟,回来倒是突然积极了起来。 皇后沉吟片刻。 之前萧祁不愿见皇帝,她也不催促的原因,是顾忌太早曝出萧祁身份,会让魏王那边做出什么大动作。 如今魏王既然知道了,那他们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反正迟早是要撕破脸,直接对上的。 “好,本宫来安排。” …… 萧祁跟着皇后来到皇帝寝宫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不由得愣住了。 萧祁在皇后身边低声问:“他不是病了么?”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里面的皇帝陛下。 皇后冷笑一声。 “的确是病了。” 萧祁眼神有些复杂,那皇帝还…… 皇后低声嘲讽道:“他最近这些日子,做梦都想再造个儿子出来,这一点点病对他来说,算得了什么?” 三皇子、四皇子离世后,皇位的唯一继承人就只剩下了大皇子魏王。 魏王是皇帝最嫌弃的一个儿子,甚至可以说是他人生中的一个污点,皇帝怎么甘心把皇位交给这么个儿子。 所以他尤不死心,觉得自己还能再生个儿子出来。 这些日子,称病罢朝,在自己的寝宫里忙碌这档子事呢。 第182章 荣王府世子 孟衡跟着纪玄一起下山,纪玄胳膊上的伤口已经简略地包扎过了,但鲜血还是从里面往外渗,染红了包扎伤口的布条。 孟衡掀开帘子看车窗外的路,脸上浮现出着急的神色。 短时间内大量失血,纪玄的脸色有些苍白,他胳膊上的伤口必须得马上处理。 下了山, 到了最近的医馆, 大夫正给纪玄上药,突然,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医馆门口黑压压站了一大群人,为首的人脚步匆匆进来,关切地看向纪玄,“世子,您没事吧?” 山上别院的人不少,魏王一向阴险,纪玄担心他还留了什么后手,当年在湖边那件事的确给纪玄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为了确保能万无一失地救下阿衡,纪玄便派了人回荣王府搬救兵。 在秦澹帮助下,为了早点救下孟衡,他们提前动手了,所以荣王府的没用上。 他们现在才匆匆忙忙赶过来。 荣王府的人在半路上就听说了纪玄受伤的消息,便着急地往医馆赶过来了。 世子受伤可是大事! 世子受伤,他们怎么向王爷和王妃交待? 一旁的孟衡愣住了。 世子? 这人刚刚是在叫纪玄……世子? 纪玄看见孟衡愣愣的眼神,就知道她发现不对劲了。 他不由得捂了下脸。 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他的身份还未曾主动向阿衡坦白,如今这种境况下,骤然在阿衡面前暴露出来。 纪玄有些担忧地去看孟衡的脸色,阿衡会不会生他的气? 可惜,孟衡的脸上只有惊讶。 很快,她接受了男人对纪玄的称呼,收起了惊讶,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也没多问。 她只是静静地看了一眼外面那片黑压压的侍卫,又看了一眼纪玄,完全看不出来生没生气。 四年过去,他从前可以自诩了解孟衡,但是现在却不敢如此肯定地说了。 人都是会逐渐成熟的。 四年前,很多时候,他能一眼就从她的表情看出来她心里在想什么,能从她的言行举止、动作和表情看出她的心情。 第226章 但是现在孟衡的心情和想法,却不会像从前那样表现在脸上了。 看不出孟衡有没有不高兴,纪玄心中竟不由得有些忐忑。 …… 上完了药, 孟衡如今在京师无亲无故,根本没有住的地方,她是突然被那群人绑过来的,身上也没什么银子。 唯一认识的人就是纪玄,她只能跟着纪玄走了。 …… 荣王府, 孟衡看着荣王府的牌匾,心中有些复杂。 她知道纪玄如今过得很好,就从他在宣州送她回去时用的那辆气派的马车,她就知道他如今即便脱离了纪家,也过得十分滋润和自在。 但是未曾想到,他竟是荣王府的世子。 他离开纪家后,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亲人。 宽阔的马车平缓地从荣王府正门驶进去。 纪玄伤了胳膊,上过药,包扎好了伤口,坐在马车里休息了一会儿,这会儿已经恢复了精神。 他利索地跳下马车,立刻转过身来,伸出好着的那一只胳膊来扶孟衡。 可惜,孟衡没有领他的意。 孟衡踩着旁边的凳子扶着马车,从上面自己下来了。 纪玄也不是第一次被拒绝了,一开始还会有点尴尬,会失落和难过,现在他都有点习惯了。 但是他绝对不会放弃。 那些失去她的日子实在太痛苦太黑暗了,他这辈子不想再经历一遍,见过光明的人绝对无法忍受那样的黑暗。 总有一天,阿衡会回心转意。 纪玄重新燃起斗志,对孟衡道:“这些日子你受苦了,我带你去房间好好休息一下。” 纪玄的话,意思是他要亲自带孟衡去房间。 孟衡闻言一愣。 “你不是还有伤么?派个人带我去就行了。” 纪玄听到她拒绝让他亲自带她过去,不由得失落了一瞬。 突然,他反应过来什么。 他眼睛一亮,问孟衡:“阿衡,你刚刚……是在关心我?” 阿衡说他有伤,所以才让他派别人带她去。 这不是在为他的伤考虑吗? 这难道不是在关心他? 纪玄被自己的想法说服。 “没有。”孟衡立刻否认了,毫不留情。 “不过是因为……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了伤,所以对你有些愧疚罢了。” “喔——” 纪玄拉长了语调,仿佛听不明白孟衡的话一样,故意要曲解她的意思,“原来阿衡是因为心里愧疚,所以刚刚才关心我的啊?” 孟衡有点不懂,这人脸皮如今怎么厚成这样? 这还是从前那个目中无人、狂傲不羁的纪五公子么? …… 勇毅侯府, 秦澹骤然听闻孟婉离世多年的消息,进宫复命后,回到勇毅侯府时,整个人仍然是失魂落魄的。 他这么多年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再见一面,想要再续前缘的人,竟然早已经离世了。 这叫他如何不悲痛? 他们当年有那么多的遗憾没有说清楚,竟然再也没有机会说清楚了。 秦澹已经多年不饮酒了,今晚却破天荒地喝了个酩酊大醉。 他洒脱不羁地坐在地砖上,靠在廊下的柱子上,一手拿着酒壶,看着天上的月亮,不太清醒的目光有几分迷离。 风吹过他的衣襟,掀起他的头发,露出其中隐隐约约的几根白丝。 这么多年过去,他也老了。 这么多年支持着他的信念,无非两件事,一件是支撑起勇毅侯府的门庭,保家卫国,不辜负父兄所拖,另一件事,就是找到婉婉,同她解释清楚当年的事情,求她再给他一次机会。 如今,第一件事已经实现。 而第二件事,再也没有实现的可能了。 秦澹忽然觉得余生有些漫无目的,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和意义了。 “呼呼——” 风声呼号。 随着风声一同过来的,还有突然掠到秦澹面前的黑影。 来人除了那个一把年纪,惯常不好好走路的,不做他想。 徐丘惊讶地看着一脸醉意的秦澹,忍不住打趣道:“哟——” “今晚月亮打西边出来了?咱们这么多年滴酒不沾的秦侯爷,竟然也有一个人喝闷酒的时候?” “滚——”今晚没心情同你嬉皮笑脸。 “心情不好啊?”徐丘在秦澹旁边坐下,“这就更难得了,我们这一贯情绪比死人还稳定的秦侯爷,竟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徐丘说话真可谓难听极了。 不过,秦澹显然没那么心情同他耍这些嘴皮子。 秦澹没理他,仍然大口大口地灌酒。 他心底里其实在想,就这样喝死了也挺好的。 这样他就能早一点下去,若是婉婉还没投胎的话,或许他们还能在下面相遇,也好过如今这样天人两隔。 第183章 死了又活了 “到底怎么了?”徐丘终于意识到秦澹的状态是真的不对劲,正色道。 “孟婉走了。”秦澹哑声道。 “谁?”徐丘愣了一下,“走了,走哪儿去了?” 话一出口,徐丘反应过来了。 孟婉就是秦澹这么多年心心念念那个人的名字。 秦澹和她分别多年。 第227章 而走了的意思,就是死了。 徐丘惊讶,“你怎么知道的?你找到她现在住的地方了?” 秦澹摇了摇头,回答说:“我今天遇到孟婉的女儿了。” “同她长得可真像啊。” “或许你也认识,那个小姑娘是荣王府世子的未婚妻。” “谁、谁谁?”徐丘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短短一小会儿,他受到了两次强烈的冲击。 他那大侄子,不是还惦记着他那跳河死了的心上人吗? 什么时候又有了未婚妻? 他怎么不知道? 那小子这些年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浑浑噩噩的,最严重的时候逢人就问人阿槿呢,见没见过他的阿槿,没想到,这么快就走出情伤、移情别恋了? 徐丘吃惊得嘴里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捋了一下几人的关系,不可思议地总结了一遍,“那小子的未婚妻,是你那心上人的女儿?!!” 秦澹点了点头。 徐丘搓搓手掌,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看他那大侄子的未婚妻长什么样? 竟然让那小子走出了这四年那半死不活的状态? 但是现在天色已晚,徐丘过去恐怕也见不到人,他想了一下,还是决定明天再去。 明天一大早就去! 徐丘拍了拍秦澹的肩膀,不知道是在安抚他,还是在故意扎他的心,“你可别喝了吧?人女儿都那么大了,你还念念不忘、耿耿于怀呢?” “你懂个屁!”秦澹嗤道,随手一把推开他。 “好好好,我是不懂你们这些大情种了。” 徐丘摇摇头,“一个二个的,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难道昔日爱人就能活过来了吗?还不如坦坦荡荡朝前看呢!” …… 次日天刚亮, 徐丘就来到了荣王府。 荣王被陛下西南巡视,把王妃也带上了,至今未归。 估计也是顾忌着近日里京中局势破乱,才迟迟不回来。 荣王作为陛下的亲弟弟,魏王的小叔,身份敏感,在京师待着难免卷入这些党派争执、权利更迭的漩涡,便干脆借着西南巡视的名头,在外头躲个清闲,待风浪过去了再回来。 其实徐丘猜得没错,不过也还有另外的原因。 荣王妃这些年因为一直挂心在当年那场叛乱之中丢失了的世子,所以郁结于心,身体不大好。 在京师请了许多名医都不见效果。 儿子找回来了,荣王妃对于治病一事也没之前那么消极了,反而态度积极了起来。 好不容易找回了儿子,荣王妃作为母亲,自然想再跟儿子多相处几年。 所以荣王也想借着这次机会,去西南请名医看看。 听说,西南有能专攻荣王妃这病的名医。 荣王和荣王妃不在,如今荣王府里唯一的主子就只有王府的世子。 这种情况下,徐丘自然不会安安分分地走大门进来。 来的次数太多了,他早就摸清了荣王府的布局和守卫了,不走正门,偷溜进来自然也是轻车熟路。 “萧世子——” 徐丘人还未落地,兴冲冲的声音就已经传到了。 他实在是太好奇了,昨晚一晚上都没睡好,今儿一大早天没亮就起来了,简单拾掇了一下,就迫不及待地过来了。 徐丘准确地落在了窗边,一把推开窗户,动作娴熟地翻了进去。 他踩在地板上,刚转过身来。 一方玉石镇纸就砸了过来。 徐丘:“……” 他可不相信这小子能有这么好学,床边还放镇纸? 这明显就是早有预料,为了他准备的! 纪玄被荣王府找回来以后,就恢复了原本的名字—— 箫琮。 这是荣王府多年前为他写在皇家玉牒上的名字。 徐丘抬头,就看见了箫琮身上还穿着雪白的中衣,坐在床上,双眸似寒冰地凝视着他。 看得出来被他打搅了睡眠,心情很不爽了。 徐丘打着哈哈掩饰尴尬,在对方彻底发火之前转头就溜。 “我也不是很着急,这样,我先出去,你穿好衣服我再说啊!” 屋子里的箫琮坐在床上,忍耐地闭了闭眼睛。 他昨晚也睡得很晚,想了一晚上怎么能留下阿衡。 阿衡虽然愿意暂时在荣王府住一晚,但她肯定很快就要提离开的事情,她肯定会立刻回宣州去。 箫琮自然想留下她。 而与此同时,他也在不断思考着,到底如何才能让阿衡原谅他。 可惜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到什么好主意。 阿衡如今大了,在外面跟别人学坏了,心思都没有从前好猜了。 箫琮脑子里胡思乱想的,想到很晚才睡去,没想到天刚亮徐丘就过来了。 箫琮脑瓜子嗡嗡的,头痛得几乎想把徐丘吊起来打一顿。 他心里不大爽地穿好衣服出来。 “你这么早过来,如果不能说出一件我认为重要的事情,我就让人横着把你抬出去。”箫琮阴森森微笑道。 徐丘看着他脸上虚假的笑,不禁打了个寒噤。 “哎呀,消消气,我这不是听说你有了个未婚妻,所以特意来看看嘛!” 门外, 孟衡刚要进去,就听到了徐丘的话。 第228章 作为徐丘口中的“纪玄的未婚妻”, 孟衡:“……” 不是,这怎么就传这么广了? 不过是纪玄随口一句话,第二天就有人直接过来看她长什么样了? 孟衡的脚步声虽然轻,但自然瞒不过屋子里两个武功高强的男人。 箫琮正要攻击徐丘的话一顿。 他朝门口走了过去,露出高兴的神色,“阿衡,你来了。” 徐丘的目光也朝门口的方向投过去。 箫琮高大清瘦的背影恰好挡住了徐丘的视线,徐丘只能看到一个人纤细的身影,却看不清脸。 待箫琮让开以后,徐丘才看见那姑娘的脸。 这姑娘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这、这不是…… 这不是箫琮那个四年前跳河死了小丫鬟吗? 怎么又、又活了?!! 第184章 断子绝孙 孟衡昨天虽然看着镇定,但是也花了好久时间,才接受和消化了纪玄就是荣王府世子箫琮的事情。 经过一晚上的时间,她现在已经对纪玄的新身份适应良好了。 不过,他身份再高贵,其实也跟她没有多大关系,毕竟她如今已经不是他的奴婢了。 孟衡是过来感谢箫琮,再加上……辞行的。 箫琮昨晚就知道以她的性子肯定第二天就想走,生怕多欠他点什么。 所以他拼命地把话题往其他地方扯,就是不给孟衡提出要离开京师的机会。 站在一边的徐丘捏着下巴上的胡子,盯着孟衡的脸,终于想明白,自己之前觉得这姑娘有点眼熟是为什么了。 他从来没见过秦澹那个念念不忘的心上人孟婉。 他自然不可能认为孟衡长得像孟婉。 他第一次见孟衡就觉得孟衡眼熟,是因为他觉得这姑娘眉眼之间,竟同他那情种兄弟有几分相似。 徐丘端详着,这姑娘的眉眼,越看越像秦澹年轻的时候啊。 秦澹年轻的时候,属于那种偏清秀的白面小生长相,那个时候父兄俱在,出身富贵,没什么忧心事,成日里就钻研那几本医术。 也就是后来父兄相继战死沙场,被生活推着长大,变成熟了,眉眼之间才锋利锐气了不少。 后来在边境受风沙摧残和战火洗礼,更是连当年半分清秀柔和的气质都找不见了。 等等—— 这姑娘又像孟婉,又像秦澹…… 既像秦澹的旧情人,又像秦澹?!! 徐丘忽然僵住了。 他脸色一变,惊觉自己可能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没准儿他这大情种兄弟,真有个流失在外的女儿呢! 他顾不得跟箫琮和孟衡多说什么,只说自己忽然有急事,便立刻离开了。 箫琮额上青筋蹦了蹦,顾忌孟衡还在,忍着没发作出来。 徐丘天一亮就把自己吵醒,待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又跑了。 说是来瞧瞧他未婚妻长什么样,真的大清早过来,就瞧一眼就走了。 这人是不是有病? …… 皇宫里, 皇帝正要大发雷霆地处置皇贵妃田氏。 皇后将萧祁带到了皇帝面前,把当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皇帝。 无需别的证明,萧祁那张脸就是最好的证明。 皇后见他的第一眼,就感觉出来了。 这孩子同陛下年轻时长得很像。 萧家人一贯都是好容貌。 若不是如此,十几岁时的她又怎会被皇帝骗到手,到如今满头白发,落到如此下场。 这么大个儿子突然出现,皇帝自然会派人去仔细调查。 但皇帝看见萧祁的脸,心底里其实相信了皇后的话。 他本来要处置宁妃犯下这等欺君之罪,但是宁妃眼看没几天了,皇帝也不至于为难一个将死之人。 宁妃把皇子调包送去民间虽然犯下了大错,可若不是被逼无奈,她也不会这样。 皇帝心里很清楚,背后的推手是皇贵妃田氏。 但他到底怜惜三皇子刚走不久,田氏还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终日以泪洗面,所以本来是准备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给田氏一个不轻不重的处罚。 岂料,他刚准备要张口,就听到皇后揭出了另一桩几乎能把天捅个窟窿的大事。 “陛下,宁妃还向臣妾坦白了另一件事,当年丽妃难产,也是皇贵妃做的。” “丽妃?”皇帝重复了一遍,显然对这个封号没什么印象。 时间过去太久,新人一茬一茬地进来,皇帝早已经忘记了,他曾经还有过这么个妃子。 皇后嘴边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 皇帝都想不起来,自己从前还有这么一个,为了给自己生孩子而殒命的妃子,自然也不可能会为了丽妃去重罚心爱的皇贵妃。 火不烧到自己身上,他是不晓得疼的。 她清楚他恶劣的本性,专程为他和田氏这对贱人,留了一张底牌。 她就不相信,这张底牌亮出来了,皇帝还能如此稳坐泰山,雷声大雨点小,做做样子似的罚皇贵妃几件不痛不痒的事。 皇后心中冷笑,到时候恐怕他第一个要跳出来杀了田氏吧? “臣妾找到了当年的丽妃难产事件中尚且还存活在世的人证,除此外,臣妾还发现了一件事。” 第229章 皇帝问:“何事?” 皇后屏退了下人。 待殿里只剩下她和皇帝,她才道:“皇贵妃田氏谋害圣上,竟然前些年一直在给陛下您下药。” 皇帝“噌——”一下站起身来,“下药?下什么药?” 一旦关乎自己,皇帝一改之前面对宁妃和丽妃被皇贵妃迫害的淡漠无情,尤其听到“下药”二字,整个人都精神了。 皇后低着头,嘴边的嘲讽更明显了,幸而遮在阴影里,没叫皇帝发现她讽刺的表情。 皇后将调查到的证据呈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看着那几张薄薄的纸,就什么都明白了。 贱妇! 田氏那个贱妇! 竟然给他下了断子绝孙的药! 怪不得皇宫近十多年没有妃子再有过身孕。 皇帝还以为是自己太过操劳,所以提前衰老了,所以才…… 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原因。 皇后呈上来的证据中,还附带着田氏仗着得宠,残害其他皇子和后宫妃嫔的证据。 皇帝依稀记得十几年前,后宫的妃子还时不时的有怀孕的,不过好几个都流产了,还有像丽妃这样难产的,最后活下来的,就只有两个公主而已。 那个时候,田氏就早已经已经残害后宫里未出生的皇子了。 所以这些年皇帝只有三位皇子,不是巧合,而是田氏那个贱人一直在背后作孽? 皇帝气得发抖,大声唤宫人进来,命令宫人立刻把田氏那个贱人绑过来! 皇帝这些日子这么辛苦,吃了那么多药,还罢了朝,就是心心念念想再生个皇子出来。 结果,突然告诉他,他早就生不了了。 皇帝怎么能不暴怒? 如果生不了,那他的皇位, 将来岂不是要交给魏王那个最不成器、最不得他欢心的儿子? 魏王的生母只是一个出身卑贱的洗脚婢,据说长相并不貌美,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有点丑。 那女人趁当时还是皇子的陛下醉酒后,抓住机会,怀上了大皇子魏王,悄悄生了下来,想要母凭子贵。 魏王的存在可以说是皇帝的一个污点,他自然不想把皇位交给这个儿子。 原本,魏王是他唯一的选择。 不过,如今么,却不一定了。 皇帝想起了那个长相肖似他年轻时候的孩子。 第185章 咬她的唇 勇毅侯府, 书房, 秦澹拍案而起。 年近四旬的大男人竟两眼放光,一脸不敢置信,激动地问对面的人:“你说的可是真的?” “你自己年轻时候长啥样你不清楚?像不像你年轻时候,你看不出来?”徐丘被他这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把皮球踢了回去。 徐丘见他这么激动,抱了这么高的期望,也不敢把话说太死,万一不是,那就尴尬了。 他语气虚了几分,态度稍微保守了一些,道:“反正我是觉得那姑娘,长得和你有几分相似。” 秦澹努力回忆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再和昨日见到的那个姑娘的长相仔细对比。 确实发现他们眉眼之间不无相似。 他又问:“你可知道那姑娘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不知道,”徐丘没好气道,“我要是知道了那还得了?” 秦澹虽然给徐丘帮过不少忙,也没少使唤徐丘,知道徐丘和荣王府世子关系好,下意识便指使他道:“你现在就给我打听打听去。” “不去!” 徐丘态度十分坚定,他可不想干这事儿。 “几年前,我不过觉得那姑娘长得眼熟,多看了两眼,箫琮脸色当场就黑了,我要是敢打听他未婚妻的生辰,箫琮那小子不得提刀过来砍我?” “自己打听去吧!”徐丘一溜烟翻窗跑了。 秦澹站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仍旧难以平复心中激动的心情。 那姑娘长得那么像婉婉,铁定是婉婉的女儿没错! 但眉眼之间,也长得有几分像他。 万一真是他的女儿呢? 如果真是他和婉婉的女儿…… 秦澹想到这里,心情激动得几乎无法正常呼吸。 他现在就让人去查,查个一清二楚! 他立刻道:“来人——” …… 荣王府, 孟衡最终还是被箫琮说服,暂时留在荣王府了。 箫琮说,绑走她的人势力很大。而且他们在别院杀了对方那么多手下,肯定激怒了对方。 她若是现在就回京,对方一定会再次出手,到时候她有危险不说,可能还会连累宣州的陈师傅。 孟衡心里也清楚,对方能千里迢迢、一路畅通无阻地把她绑到京师来,势力自然不可小觑。 箫琮说的,句句在理。 孟衡在心中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问一句:“那我……会不会连累你?” 纪玄笑了。 孟衡不解,这人笑什么? 他用笃定的语气说:“阿衡,你在关心我。” 孟衡愣了一瞬,反应过来箫琮说了什么,被他这样灼灼的目光看着,她耳根蓦地红了。 “没有。”她努力平复心情,尽量自然地回答他,目光却有些躲闪。 “你明明就有。”箫琮眼神幽怨地看着她。 第230章 四年不见,经过时间的沉淀和洗礼,她长开了些,比从前更有魅力和韵味了,仿佛站在那里,就能吸引他不自觉地朝她靠近,再也移不开目光。 箫琮只是看着她,就心动不已。 箫琮的目光落在她柔软饱满的唇瓣上。 就是这张嘴,老是说出一些他不喜欢听的话。 全身上下,就属这张嘴最硬,阿衡啊,你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箫琮心底里蓦地涌上一股冲动。 在孟衡要开口说话的那一瞬间, 他忽然欺身而上,一口咬住了她微张的柔软的唇。 轻轻咬了一下,像是被蚂蚁蛰了一下似的。 在孟衡反应过来之前,他立马退开了。 孟衡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推开这个突然耍流氓的人,并狠狠扇他一巴掌。 箫琮完全没有给孟衡这个机会。 他动作迅速得几乎让孟衡以为刚刚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孟衡狠狠擦了一把自己刚刚被他轻咬一口的唇,或许是太过用力,把嘴唇的颜色擦得更艳丽了。 她瞪了他一眼,也没再跟他纠缠下去,转身就大步出去了。 “阿衡——阿衡——”箫琮下意识想叫住她,可她却根本没理。 箫琮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 他本想追上去解释,又不知道该解释什么。 他冲动了。 他有点儿懊恼,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不是告诉过自己,要手段温和,慢慢挽回阿衡的吗? 他刚刚突然那样,岂不是让昨日卖惨博阿衡心疼,都忽然前功尽弃了? 箫琮叹了口气,这得猴年马月才能让阿衡回心转意了。 都怪他一见了阿衡,就老是控制不住自己。 …… 箫琮给她安排的房间离他的房间不远。 孟衡一口气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摸着滚烫的唇,胸腔里那颗心脏怦怦跳个不停,也不知是因为路上累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孟衡脑海中都是刚刚箫琮欺身而上,突然咬她一口的情形。 箫琮是突然犯病吗? 好端端地咬她做什么?还咬她的嘴,就是不怀好意,故意占她的便宜吧! 她捂住脑袋强迫自己不许再想。 孟衡刚镇定下来,突然,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孟衡以为是箫琮派过来伺候的那几个丫鬟,打开房间门,却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陈平?” “木槿姑娘,呸呸呸,瞧我这记性,应该叫孟姑娘才对。” 陈平已经从箫琮那里知道了孟衡如今的姓名。 那日在临安见到阿崔,孟衡还以为,昔日在箫琮身边的陈平和阿崔,都留在了纪家。 没想到,陈平竟然跟着箫琮一起脱离了纪府。 “孟姑娘,方便让我进去说两句话吗?” 当初一同在箫琮身边伺候时,她与陈平虽然关系并没有阿吉和陈平那样亲近,但是也得了陈平不少照顾。 她清楚陈平是箫琮的人,突然来找她,不过是为了给箫琮做说客而已。 但是她也不好意思直截了当地不让人进来。 说两句话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 孟衡让开了路,“进来吧。” 第186章 箫琮过去那几年 陈平果然是来给箫琮做说客的。 他讲了很多孟衡不知道的事情。 箫琮以为她死了,整个人郁郁寡欢,像是魂都没了,后来得知那晚在湖边的劫匪是苏淡月故意安排的,还差点儿掐死苏淡月。 她离开后,纪玄病得越来越严重,梦里都在叫她的名字。 有的时候,他甚至还有些神志不清,非说阿槿没死,她只是生他的气,躲起来了而已,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他的阿槿。 请了无数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只说是心病还须心药医啊。 纪夫人和纪老爷一开始还过来看了两次,后来见纪玄甚至开始神志不清,二人就没再过来了,俨然是一副要放弃这个儿子的态度。 就连纪玄病得床都下不了了,大夫说恐怕是要不行了,夫妇二人都再没过来看一眼。 偌大的纪府,除了忠心的几个下人,没有人再管这位昔日风光无限的五公子的死活。 若不是徐丘出现,纪玄恐怕就真病死在那一年了。 陈平想起那一年,现在还抹眼泪。 公子那时是真的险些就去了。 孟衡听得沉默。 她心里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似乎有些酸,又有些麻,总归不大舒服。 昔日临安城名声赫赫,锦衣纵马游街风光无限的纪五公子落魄到这个地步,自然是让人唏嘘的。 可是—— 从前的纪玄惨,那她就不惨吗? 她失去的那个孩子就不惨吗? 孟衡心里坍塌的防御,突然又一点点立了起来。 她闭了闭眼睛,还是道:“如果您是来与我说这些的,那我知道了,您请回吧。” “孟姑娘,让我说完——” “公子是真的很在乎你,比你想象中还要爱你。” “他许诺你的每一件事都是做到了的。” “你记得那一年,你被楚涵诺抽了一鞭子,公子说绝不会放过她,后来公子病好以后,扳倒了楚家,楚家男丁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公子亲手抽了楚涵诺十鞭子。” 第231章 “公子当时给你立了一个衣冠冢,还带她到你衣冠冢前给你磕头道歉了。” “公子把西南角的院子封了,再没让任何人进去过,只有他偶尔会亲自进去看看,他不许任何人动你从前的东西,就连打扫都是亲力亲为。” “公子还把你外祖父石泉镇的房子买了下来,他时常过去看看,试图在那间小宅子里,找到你从前生活的蛛丝马迹,再努力拼凑出,你进纪府之前的样子。” “公子背着我们,偷偷跳进蔺河里找了好多次,若不是我偷偷跟在后面,有好几次,他差点儿都丧命在蔺河里。” “公子当年在那个湖边,之所以会选择苏淡月,只是因为公子这么多年一直对苏淡月兄长的死愧疚不已,他当时以为及时救下你,就不会出任何差错的,未曾想到,你当时已经怀了身孕。” 见陈平还要再说下去,已经有些动摇的孟衡忍不住打断道:“好了。” 她忍住心里的异样,尽量控制表情保持一如既往的冷淡,“我知道了,您请回吧。” 陈平走到门口时,孟衡又突然出声多问了一句,“今日你过来说这些话,是他要你来告诉我的吗?” 陈平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公子那个性子,怎么可能会告诉姑娘这些事?” “今日这些话都是我自己想要跟姑娘说的,姑娘若听了不高兴,千万别迁怒公子,他不知道我今天过来找姑娘说了这些。” …… 箫琮这会儿忙得的确没有注意到陈平去找了孟衡。 宫里传来消息,皇帝被皇贵妃田氏气中风了。 皇帝派人把田氏绑了过来,欲要与田氏当面对质,质问她,他哪里亏待了她,她要给他下这种毒手? 结果田氏失去儿子后,大有无所顾忌的趋势。 她见自己昔日做的事情全都暴露了,也不再遮掩了,反倒硬气起来,一改往日温柔美丽解语花的形象,跟皇帝撕破了脸,言语犀利,把皇帝的面子扔在地上踩,当场把皇帝气中风了。 宫里这会儿一团糟。 皇后站出来主持大局,暂时关押了田氏,又请太医救治皇帝,刚找回来、还未正式与群臣百官见面的那位六皇子正在宫中侍疾。 听说皇后还传了消息让魏王进宫侍疾。 魏王一向胆小多疑,如今这种情况下,皇宫几乎在皇后的控制之中,他自然是不敢的,担心自己有去无回,便称病没进宫…… 宫里如今情形,不可谓不精彩啊。 箫琮没打算旁观,大皇子绑了他家阿衡,总要付出点儿代价才对吧。 不过,现在还不到出手的时候。 …… 陈平走后,孟衡一个人坐在屋子里。 她脑海中都是陈平刚刚说的话。 箫琮这些年,当真是这样过来的吗? 她当初毅然决然地从蔺河跳下去,是对自己的惩罚,也存着几分和箫琮赌气,让箫琮后悔的心思。 她的确受到了惩罚,险些淹死在蔺河里。 箫琮也的确后悔了,这些年郁郁寡欢,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这似乎已经达到了她当初的目的。 可是…… 为什么她并没有想象中的解脱,也一点都不开心呢? 孟衡的眼神渐渐有些迷惘。 …… 翌日, 孟衡用过早膳,荣王府几个下人便抬进来两个大箱子。 孟衡疑惑地问箫琮派来的婢女,“这是做什么?” 婢女还未回答,就见箫琮朝孟衡走过来了。 “我……爹娘他们在西南挑了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儿给你。” 箫琮在孟衡面前,说到爹娘这个称呼时,仍然有些不大适应。 毕竟他在纪府生活了十几年,虽然纪家人后来得知他不是纪家血脉,立刻翻脸无情,把他赶出了纪府,但是那些人和那个地方,到底承载了箫琮十几年的回忆。 一年半载,他心中仍旧介怀也很正常。 他找到真正的父母后,比当初更有肆意妄为的资本了,但箫琮反而收了性子。 荣王和荣王妃的确珍视这个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儿子,几乎是箫琮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要星星不给月亮的。 当初荣王本来是要让箫琮跟他们一起,一家三口一同去西南荣王府治病的,还可以在西南游玩一圈,也正好让他们一家人培养培养感情,但是箫琮拒绝了。 他那时刚收到阿崔的消息,得知孟衡还活着,自然想要第一时间过去找孟衡,所以拒绝了与父母同去西南。 荣王夫妇二人虽然有点儿失落,但还是尊重儿子意愿。 “给我?”孟衡十分惊讶。 第187章 造反 荣王和荣王妃怎么会知道她? 还给她送两箱子东西? 而且,他们是怎么知道她在荣王府的? 那可是荣王和荣王妃,皇亲国戚啊!他们怎么会给自己送东西啊? 孟衡的惶恐和困惑,几乎都写在脸上了。 “我父母他们消息灵通得很,知道你是我的心上人,也知道你来了荣王府,所以就提前给未来儿媳送点小礼物吧?”箫琮猜测道。 荣王和荣王妃他们送东西回来,也没提前跟箫琮说,所以箫琮也有点惊讶。 其实,这些礼物是夫妇二人前些日子就准备好的,夫妇二人在西南听说,箫琮去宣州是为了一个姑娘,便提前准备了些有意思的小玩意给箫琮喜欢的那个姑娘。 第232章 后来听王府的信探说,那姑娘在京师,就连夜让人把东西送到京师来了。 孟衡听到箫琮直白的话,顿时脸就红了。 周围站这么多人,虽然荣王府的下人都很有规矩,完全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表情,但是孟衡真的会不好意思。 “你、你……我都说了,我不是你未婚妻了,你怎么还告诉你父母呢?”孟衡又害臊又慌张地质问他。 纪玄有点委屈,“我没告诉他们啊,他们自己要这样想的。” 孟衡:“……” 她是说不过这张惯会诡辩的利嘴了。 “你、你……” 孟衡看了看周围恭恭敬敬站着的下人们,还是有点说不出口。 “你过来,我们单独说。” “好啊。” 箫琮高高兴兴就去了,他巴不得跟阿衡有单独的相处机会呢。 …… 二人走到了另一边, 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些下人都离得很远,不会听到他们说什么。 孟衡:“你把那两箱东西抬回去吧,你父母是给你未来妻子的,给我算怎么回事?” “阿衡,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未来的妻子只会是你。” “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我们已经结束了。” “我们也可以重新开始。”箫琮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孟衡下意识避开了他那双眼睛,低声道:“没有重新开始的机会了。” “阿衡,你这些年看似成长了不少,但你还是困在了过去对不对?” 箫琮有些手足无措地解释,“我当年真的不是要放弃你,也从没有想过要抛下你,我只是……只是太过狂妄,真以为自己能万无一失地救下两个人。” 说到这里,箫琮不由得沾上一些戾气,“而且,我若早知道是苏淡月故意设计的,我根本就不会管她的死活!” “我箫琮发誓,如若将来再让你面临当年那种局面,我必不得好……” 孟衡不由得打断他,“好了!” “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都很懊悔了,陈平已经同我讲过了。” “那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箫琮目光殷切地看着她,眼睛里充满了希冀与期待,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 “我……”孟衡有些犹疑。 她要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他们真的可以重新开始吗? “可是我们的出身和门第比当年还要悬殊,你是荣王府的世子,我不过是一个无亲无故的孤女,我拿什么同你在一起呢?” “阿衡,你相信我,我父母不会在意你的出身和门第的。” “我知道,那个小白脸许诺你婚后也可以继续制秤,你嫁了我,亦可以继续制秤,无论你想开铺子还是想收学徒,我都会比他更支持你。” 孟衡又问,“那以后没有孩子呢?你也不在乎吗?” ”大夫说,我以后很可能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了。”她用十分平淡的语气说出了这样沉重的话语。 箫琮听清楚她说什么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如坠冰窟。 “是因为……当年……坠湖流产吗?”箫琮颤着声音问。 他并非在乎他们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他只是害怕,是他造成了阿衡永远失去拥有自己孩子的权利。 以阿衡的性子,她该是很喜欢小孩子的吧。 孟衡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一半一半吧,还有我咎由自取,当初身体刚好就跳了蔺河的原因。” 孟衡是笑着说的,可惜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箫琮看得更是心疼,心如滴血。 他红着眼睛看着她,哑声道:“我不在乎我们有没有孩子,我只要你就够了。” “你是因为愧疚,所以才这样说的么?” “阿衡认识我那么多年,你觉得,我难道会是一个,因为愧疚就委屈自己一辈子终身大事的人?” 孟衡心道,那倒的确不是。 “好了,阿衡现在可以回答我刚刚的问题了么?”箫琮当然没忘记自己一开始的目的。 他低头看着她澄净的眸子,轻声问道:“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 孟衡话还没说完,突然—— 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世子,世子,出大事了!” 孟衡立刻回过神来,从箫琮步步引诱的陷阱里跳了出来,她连忙推他道:“你快出去吧。” 箫琮见关键时刻被打断,气得不轻,额上青筋直蹦,忍了又忍,还是朝门口走去。 如果门外这小子不能说出一件真的大事,那他就要让这小子出大事了。 …… 一打开门, 还不待箫琮问,那侍卫就立刻禀告道:“世子,陛下驾崩了!” 箫琮脸色一变。 怎么这么突然? 皇帝前些日子不是还只是中风,有皇后稳住局面,再加上有几个大臣在,一时半会乱不了,可皇帝怎么突然就驾崩了? “宫里如今什么情况?” “魏王和几位首辅已经进宫,陛下留了圣旨,将皇位传给那位六皇子了。” “你去调人,加强王府守卫,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进来。另外,叫人注意着京郊和几个城门口的情况,一有不对,立刻来报!” 侍卫脸色一变。 第233章 世子的吩咐…… 这是京师要乱的节奏啊! 世子的意思是—— 魏王要造反! 一向懦弱、在皇帝几个儿子里如透明人一般的魏王,真有那个胆子吗? 侍从心中如惊雷炸响,波涛翻涌,怀着各种猜测和忐忑不安,连忙去了。 第188章 叛军 箫琮刚派侍卫去办事不久,就出事了! 原来,魏王进宫前就布置好了一切。 魏王一党的军队不知何时悄悄驻扎在了京郊,在魏王的一番操作之下,很快就从北门畅通无阻地进了城。 看来魏王早有准备,等的就是今天! 魏王到底有多少党羽? 皇帝刚驾崩,他的军队就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城,他们竟连半分消息都没有收到!往日里还是太小瞧了这位不起眼的魏王。 箫琮原本想要把孟衡送出城去先避一避,如今看来却不行了。 现在外面比荣王府还乱,相比起来,他还是把阿衡时时刻刻放在身边,更安全一些。 “世子,不好了,有一大批叛军朝我们府上来了!”侍卫进来禀告道。 箫琮暗骂,这小心眼的魏王! 看来是当初从京郊别院带走阿衡的事情,还是让魏王知道了。 魏王一贯小肚鸡肠,是真真正正的卑鄙小人,他们恐怕是让他记恨上了。 而且孟衡到底和那小屁孩关系匪浅,魏王大概仍不死心,想要把孟衡捏在手里做把柄。 也难为他一边集中兵力往宫里去夺皇位,一边还挂念着他家阿衡了。 孟衡也被外面的吵闹声惊动了。 她跑出来时,只见箫琮穿着银灰铠甲,手拿宝剑,蓄势待发。 大门处传来猛烈的撞击声,许多声响杂糅在一起,吵得人心慌意乱,耳边直嗡鸣一片。 “阿衡,别出来,快进去!”箫琮疾呼。 他一个跨步上前,拉开房门,把她推进去,找了一个柜子,把她塞了进去。 “躲好,千万别出来!” 孟衡知道这种危急时刻,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能不出去添乱就不错了。 “好。”她重重地点头。 箫琮正要抽身离开。 突然,孟衡抓住了他的袖子。 箫琮回头看着她。 孟衡眼眶红红的,从喉咙里逼出来几个字,“你……要小心!” 箫琮笑了,“我知道的。” “吱呀——”柜子门关上。 孟衡眼前黑了,只有狭窄的一条细缝可以窥见外面的一丝光亮。 …… 箫琮刚出来站定, 外面骤然射进来无数只箭矢,密密麻麻,想雨一样。 京师不许公侯勋贵之家私藏兵器,荣王府虽然得先帝器重,但毕竟身份敏感,更不敢逾制。 外面能密密麻麻射进来无数支箭矢,但是荣王府没那么兵器,却跟他们耗不起。 护卫们在墙边立着梯子,用盾牌防护着,不少人都被射了下来。 数十个黑衣人轻飘飘落在了院子里。 箫琮看着这些黑衣人,心中渐渐涌上不妙的感觉。 魏王可真舍得下血本了,这些年看着不声不响,实则偷偷摸摸积蓄了不少力量,这下子把老底都掏出来了。 黑衣人齐刷刷朝箫琮而来,即便侍卫们能够阻挡住一小部分,但是大部分攻击还是朝箫琮来了。 箫琮没有片刻犹豫,登时提剑朝数十个黑衣人而去。 满院子都是刀剑碰撞之声。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 战局十分混乱,鲜红的血从围墙边一路流到了院子里,渗进泥土里。 …… 孟衡蹲在衣柜里。 她的周围很安静,因此能格外清晰地听到外面的厮杀声。 她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手心早已经被冷汗濡湿。 突然,“吱呀——”一声轻响, 似乎是窗户被人推开了。 有极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几乎听不见。 孟衡瞳孔一震。 有人来了! 她的心一下子提起来。 这个时候突然进来,一定不是箫琮,箫琮正在外面与叛军厮杀,也不是荣王府的人,荣王府的侍卫和小厮都在抵御叛军,丫鬟婆子们早已经找地方躲起来了。 这个时候偷偷摸摸潜入的,恐怕是对方的人! 孟衡心肝一颤。 对方似乎在找什么东西,“窸窸窣窣”翻东西的声音传进孟衡的耳朵里。 他在找什么东西? 如果是找人,应该不会翻得这么仔细才对? 他应该是在找某样小物件,孟衡心道。 那人大概是找完了那边,似乎朝孟衡的方向来了,孟衡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连呼吸都不敢。 果然,下一瞬,柜子门忽然被拉开—— 孟衡眼前骤然天光大亮。 那黑衣人看见她似乎愣了一下,大概没有想到柜子里蹲着个人。 下一瞬,泛着冷冷寒光的刀出现在孟衡视线中,那刀面上的光晃着了孟衡的眼睛。 她猛地一颤。 这个地方根本躲无可躲,而且她完全没有办法战胜对方,难道她只能受死? 她太过恐惧,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正当她感觉到那刀要落在自己身上时,突然一道刀划破皮肉的声音出现在她面前。 第234章 孟衡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湿湿的喷洒在了她的脸上。 她睁开眼睛,那个男人圆睁着双眼,身子一晃,倒下了。 男人倒下,露出了站在后面的箫琮。 他浑身是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孟衡就那样,狼狈地蹲在衣柜里,顶着溅了鲜血的脸愣愣抬头看他。 孟衡看见他浑身鲜血,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朝她伸出手,“别怕,跟我走!” 孟衡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放到了他的手心里。 箫琮拉着她刚走到门口,二人就被几个黑人迎面截住了。 箫琮把孟衡护到了身后,与几个黑衣人厮杀起来。 …… 终于, 箫琮的面前只剩下了最后两个黑衣人。 其中一个黑衣人看箫琮渐渐有些体力不支,知道孟衡是箫琮的软肋,便找准空隙朝孟衡攻去。 突然,外面一只箭矢飞过来,直直朝孟衡而来。 箫琮既要护着身后的孟衡不被黑衣人伤到,又要与两个黑衣人缠斗,一时疏忽,没有及时击落箭矢。 眼看那箭矢离孟衡只有很短的距离了。 别无他法,箫琮只能替孟衡挡了这一箭。 一瞬之间,那箭矢便直直插入了箫琮的胸口。 孟衡瞳孔猛地一震,尖叫一声,“箫琮!” 箫琮吐出一大口血,将手里的剑从黑衣人身体里拔出来,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剑刺穿了另一个黑衣人。 第189章 就在这儿睡好不好 箫琮倒在了她面前。 孟衡看着他鲜血止不住地从胸口往出来涌,慌乱得六神无主。 现在外面那么乱,根本就不可能有大夫来救治,孟衡也不敢随便乱动箫琮,怕好心办坏事,对他的伤势造成不好的影响。 外面的厮杀声还在继续,门口随时有可能会闯进叛军。 孟衡甚至哭都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她的目光落在箫琮的胸口上,捂着嘴控制不住地抽噎着:“箫琮,好多血,你流了好多血。” 箫琮唇色苍白,脸上因为失血过多,也是苍白的。 他痛得说话都很难,声音都哑了,还在反过来安慰孟衡,“我没事的,别……别害怕。” 孟衡的泪水更汹涌了。 箫琮被鲜血染红的手一点点摸到了孟衡的手,“阿衡,我死之前,能不能听你……亲口说一句,你爱我?” 孟衡瘫坐在地上,哭得喘不上气,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你不会死的,你一定会活下来的,我爱你,我爱你……” “我若是……活下来了,你会同我……在一起吗?”箫琮断断续续,极艰难地问出这句话。 孟衡哭得满脸都是泪水,点头如捣蒜,“好,只要你活下来,什么都可以。” 果然,很快就有叛军闯进来了。 对方原本还忌惮屋子里的箫琮,蹑手蹑脚地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直到看见箫琮躺在地上,这才肆无忌惮起来。 孟衡颤颤巍巍摸上箫琮旁边的刀。 她咬紧了牙关,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别害怕,大不了就跟他拼了! 不过,她显然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外面忽然形势逆转了。 勇毅侯和荣王派来支援的人到了! 勇毅侯竟亲自来救他们了。 那个闯进屋子里正要对孟衡和箫琮下手的叛军,被秦澹一刀捅了个对穿。 秦澹进屋率先查看孟衡的情况,“没事吧?” 孟衡摇了摇头,哭着对秦澹道:“我没事,箫琮有事……” 秦澹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箫琮。 箫琮浑身是血,胸口的箭矢已经被他自己拔出来了,但是能看见那正在流血的伤口。 “我这就让人去找大夫过来!” …… 叛军来势汹汹,外面仍然很混乱,宫中的情况暂时也不乐观。 勇毅侯解决了荣王府的危机,派人给箫琮请了大夫,还要立刻赶去宫里帮忙。 荣王听闻圣上驾崩的消息,本来要立刻赶回来,但是西南边陲突有异动,荣王被拖住了脚步,暂时回不来了。 这次多亏了勇毅侯及时赶过来救助了。 大夫过来看了箫琮的伤势,的确像看起来那样,伤得很重。 那箭矢再偏一寸,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箫琮了。 大夫虽然来得还算及时,但是箫琮伤得实在太重了,除了最致命的胸口处的箭伤以外,他身上还有大大小小几十道伤口,是以少对多,在与叛军厮杀时受的伤。 若是大夫来晚一点,光失血这一项就能要了他的命。 大夫说世子只要醒过来了,就没事了。 但是箫琮一直没醒,而且看不见一丝一毫醒过来的迹象。 孟衡在他床边等了一晚上,他还是那样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地平躺在床上。 等的时间越久,她的心就越往下沉。 她承认,自己从前对箫琮是有恨意的,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他死,尤其是这样,为了救她,而死在她的面前。 她会一辈子都陷在这场噩梦里。 …… 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数不清过去了几个黑夜和白天。 孟衡把自己困在荣王府,枯坐在箫琮的床边。 第235章 但是外面短短三日,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终,魏王还是败了。 皇后和宁妃这些年虽然受皇贵妃田氏处处打压,但是皇后母族当年的底蕴还在,宁妃的兄长也是京郊大营的将领。 皇后在皇帝驾崩后,迅速拿到了皇帝手中的兵权,又加上勇毅侯秦澹的入局,在这场皇权的争夺中,六皇子还是赢过了魏王。 叛军被平定,京师基本上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魏王在亲信的接引下逃出京师,六皇子的人已经追去了。 …… 箫琮从噩梦中惊醒,正要去寻找孟衡的身影。 一侧头,就看见孟衡正坐在他床边。 他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心头涌上暖流。 箫琮刚醒不久,孟衡似有所感,也睁开了眼睛。 “你终于醒了。”孟衡眼眶红红地看着他,几乎压抑不住想哭出声的冲动。 这些日子她一直过得担惊受怕。 大夫说孟衡若是再不行,恐怕就真的没希望了。 “我想……喝水。”箫琮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声音很沙哑,不仔细听几乎听不见。 孟衡意识到自己疏忽了,立马起身,“我现在就给你倒。” 喝了水,箫琮才稍微好一点,喉咙不像刚才那样,跟刀片割一样。 “我昏迷了几日?”箫琮哑声问。 “整整三日。” 箫琮看见她眼下的乌青,知道自己昏迷的这些日子,她肯定没睡好觉。 箫琮有点心疼,“我没事了,你去睡一会儿吧。” 孟衡摇了摇头,“我不困,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等大夫看过你的情况我再去休息。” …… 大夫很快过来了,检查了箫琮的身体,又调整了药房,这才离开。 侯府的下人很快煎好了药端了上来,箫琮借口伤重,非要让孟衡给他喂药,孟衡推拒不得,只能答应了。 孟衡一边耐心给他喂药,一边与他说话:“我记得你往日里都是一口喝下去的,如今明明醒了,还要一勺一勺喝,也不嫌苦。” “阿衡喂的药,一点也不苦,我还觉得是甜的。” 孟衡的手顿了一下,“少油嘴滑舌了。” 箫琮醒了以后,孟衡一直提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人也知道困了,荣王府的下人熬药时,她坐在箫琮床边就已经打了好几个呵欠了。 喂完了药,孟衡正要回去休息,却忽然被箫琮拉住了手。 “阿衡,你去哪儿?” 孟衡回头,反问他:“不是你刚刚劝我去睡一会儿?” 箫琮受了伤,借着孟衡因为愧疚和心疼,对他处处忍让,诸多包容,他脸皮反而愈发厚了。 箫琮竟掀开了被子,自己往里挪了一下,腾出了半张床来,“就在这儿睡好不好?” “你……” 箫琮为了挽留她,甚至找出了一个极其蹩脚的借口,“万一我待会儿伤口又疼了,你在我旁边也放心些。” 孟衡心道,我又不是大夫,你伤口疼我也没办法啊,而且“放心些”,谁放心?是你还是我? 第190章 亲生父亲 当孟衡点头的那一刻,箫琮也轻轻惊讶了一下。 阿衡竟真的答应了他。 他本来都做好再次被拒绝的心理准备了。 孟衡躺上来时,他还晕晕乎乎的,有一种极其不真切的感觉。 人总是贪心的,在一个要求满足以后,就忍不住想要更多。 箫琮心里痒痒的,一直惦记着阿衡那天答应他的话。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生怕突然就又吓跑了孟衡,“阿衡,你那天答应我的事……” 孟衡也许是跟他学坏了,揣着明白装糊涂,“哪一天?什么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箫琮心里一惊,阿衡不会要赖账吧,她不会又要缩回她那壳里吧? 箫琮一急,也顾不得身上的伤了,一翻身就要跟孟衡讲清楚,让她回忆起来,“就是那天……”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孟衡脸上的笑。 箫琮恍然大悟,“好啊你,阿衡你变坏了,原来是故意作弄我呢!” 孟衡还没来得及说话, 箫琮忽然控制不住地倒吸一口凉气,“嘶——” 他翻身翻得太极,戳到了伤处,疼得眉眼都皱到一起了。 孟衡又好气又好笑,“你就不能慢点?再这样,我就回去休息了。” 箫琮立刻拉住她的胳膊,“别……不许走。” “我们身份悬殊,很可能也不会有孩子,我也不许你纳妾,你真的能接受吗?”孟衡很严肃地问他。 箫琮搂住她的肩膀,“阿衡,这个我早就说过了,我只要你这个人,身份无所谓,有没有孩子也无所谓。” “况且,我其实并不喜欢小孩子。” “为什么?” “我一想到他从你肚子里出来,让你遭那么大的罪,还要分走你的注意力,分走你对我的爱,我就一点儿都不想要小孩子。” 孟衡听到他略有些孩子气的话,不由得好笑。 笑归笑,但是她还有正经事要说。 “还有一件事——” “你说,只要你愿意嫁给我,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你将来若是……另有新欢,或者有意纳妾,一定要提前告诉我,我们和离,大家好聚好散。”孟衡声音清凌凌的,听不出喜怒。 第236章 “我可以答应你,但是——”箫琮无奈地笑了一下,“阿衡啊,你能不能稍微也对我有那么一点点信任?” “我若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亦或是真对其他女子有意的话,我就不会在这四年里孑然一身了。” “人是会变的。”孟衡轻声道。 她也转头看向他,眸色认真,“箫琮,我知道你现在喜欢我,可以只有我一个人,但是将来的事情我们谁也说不准。” 孟衡垂眸,遮掩住眸中情绪,“我父亲从前待我母亲也是一心一意,但是我母亲和外祖父相继离世后,他就迅速同旁人成了亲,我凭空多了一个两岁多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我后来才知道,我母亲得病那一年,他就同旁人好上了。” 箫琮哑然。 孟衡有那样坎坷的身世和颠沛流离的经历,何况之前也受到了他的伤害,她很难再全身心的相信男人也实属正常。 是他没有体谅到她。 二人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别的话,孟衡最后困得不行,才睡过去。 …… 叛军的事情基本上处理完了以后,秦澹才再次抽出空登了荣王府的门。 不过,他这次来,并非来找箫琮的,而是来找孟衡的。 …… “你……你说什么?”孟衡往后退了一步,满脸错愕,难以置信地看着秦澹。 秦澹看着她,年近四十的一个大老爷们,声音也有几分哽咽和喑哑,“小衡,你……真的是我的女儿。” 孟衡还是不信,甚至怀疑勇毅侯别有用心。 她以为这个勇毅侯屡次救了她和箫琮,是个好人,如今对方这样唐突和莫名其妙,孟衡却不得不怀疑对方的人品了。 她脸色已经不大好看,隐隐有些怒气,“侯爷,我母亲已经去世多年,您何必要如此败坏我母亲的名声?” 活了二十多年,突然有个男人跳出来说,他才是你真正的爹,放在谁身上,都不会相信的。 何况,勇毅侯此话,岂不是将她母亲架在火上烤? 她母亲是嫁了人的,她也有自己的爹,这是她们家从前的街坊邻居、亲朋好友都知道的事情,勇毅侯却突然说他才是她真正的父亲。这不是惹人家议论她母亲么? “小衡,我绝对绝对没有半分要败坏你母亲名声的意思。” 秦澹早猜到孟衡会不相信,“我和你母亲的事情很复杂,一时半会儿很难解释清楚,我想让你见个人。” “把人带上来。”秦澹吩咐道。 不消片刻,侍卫们押进来一个男人。 当那个男人抬起头来,孟衡才看清他的脸。 ——是曹益之。 把她卖做丫鬟的那个狼心狗肺的父亲。 孟衡捏紧了拳头,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栗起来,眼眶红红地瞪着那个被侍卫压着跪在地上男人。 男人一看见孟衡,眼里顿时出现了希望的光芒,“小衡,小衡,你快救救我,让他放了我。” “我这么多年含辛茹苦养你长大,不计较你不是我的亲生骨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你不能没有良心,找到生父以后就要反过来报复我这个养父!” 见曹益之如此厚颜无耻地为自己揽功,孟衡完全忍不了,立刻反驳他:“你才没有养我长大!当年家里用的钱都是我外祖父和母亲挣的!” 曹益之说的这些话,还有秦澹不似作假的神态,都在告诉孟衡一件事—— 秦澹说的是真的,她真的是他的女儿。 孟衡再不愿意相信,也不得不相信了。 第191章 陈年旧事 “当年我在漳州染上疫病,虽然后来研制出了解药,但是因为在自己身上试药、试针太多,不知怎的,失去了过往记忆。” “后来我从漳州离开,遇到了你母亲,同你母亲相爱,然后成婚,但是好景不长,勇毅侯府的人找到了我。” “勇毅侯府竭尽全力,召集天下神医为我治好了失忆之症。” “我本来不想回来,但那个时候我父兄刚刚战死,勇毅侯府无人支立门庭,我到底是侯府出生长大的,这么多年享受了身份和家族带给我的好处,不可能对家族的衰落和族人的祈求无动于衷的。” 孟衡情绪有些激动,接上他的话,“所以你最后抛下我母亲一个人回京了?” “没有,小衡你误会我了,我带着你母亲一起来到了京城,但是……勇毅侯府不愿意接受你母亲做侯府主母,最多答应让你母亲作为妾室进门。” “我那时本来要继续跟侯府抗争下去,但是你母亲异常坚决地要跟我和离,西北的战事吃紧,我那时接了父兄的班,不得不即刻随大军出发,便让你母亲先回宜州,我过些时日再去找她。” “没想到这仗一打就是好几年,等我再回京师,马不停蹄去宜州找你母亲以后,才知道你母亲和你外祖父早就搬了家。” “我打听了很久,可是没人知道你母亲搬去了哪里,我只能回了京师。” 秦澹的声音低低的,讲述着尘封已久的旧事。 “回到京师以后,我才知道,当年你母亲突然提出来要跟我和离,是因为听说我早有未婚妻,有人指着她的鼻子骂,说她抢了别人的夫君。” “我当年恢复记忆,从宜州回到京师,刚接父兄的班时,忙得脚不沾地,我母亲趁我不在,偷偷去见了她,逼她离开了我。” 第237章 说到这里,秦澹忍不住闭了下眼,似乎是不忍心再回忆起那段痛苦的记忆。 孟衡听得心里酸楚。 她从来不知道,她母亲还有这样一段坎坷的经历。 母亲也从来没跟她说过,自己来过京城。 她不知道当年的母亲,从千里迢迢的宜州,跟着一个男人来到从未踏足的京师,需要多大勇气? 她也不知道,母亲当年在遭受流言蜚语的伤害,被勇毅侯母亲上门羞辱,以及以为自己抢了别人未婚夫时,到底有多痛苦和愧疚? “我那时也不知道你母亲竟怀了孕,如果知道的话,我绝不会那样疏忽,让我母亲出现在她面前。” 孟衡不知道,当年的母亲在决定与秦澹和离时,她知不知道腹中已经怀了孩子? 但是即便知道她自己怀孕了,以她母亲外柔内刚的性子,也会毫不犹豫地与秦澹和离。 因为在那样的情况下,她母亲那样弱小,秦澹又刚回京师接过父兄的担子,脚跟都没站稳,处处要受到侯府的挟制。 不和离的话,很可能孩子一出生,就会被勇毅侯府的人强行抱走。 …… 秦澹要说的说清楚了,孟衡把目光投向仍然跪在地上的曹益之。 孟衡走到他面前,脸色有点苍白。 “你当年把我卖掉,原来是这个原因。” “因为我不是你亲生女儿。” “我母亲和外祖父对你那么好,我外祖父死后你拿走所有遗产,你竟还不满足,还要把我卖了换钱!” 孟衡恨恨骂道:“曹益之,你狼心狗肺!” 曹益之印象中这个女儿一直是乖顺的,骤然被孟衡骂,他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孟衡说的话,曹益之也被激怒了,情绪驱动下,彻底撕开了面具。 “他们对我好?”曹益之冷笑一声,“老不死的成日里防我跟防贼似的,把家里的钱捏得死死的,至于你娘,当年我若不是因为一心一意恋慕她,我绝不会低头做赘婿!” “我都为她做到这个份上了,成婚了那么多年,她心里还是惦记着她那个前夫!连你最开始的名字都是……我曹益之就是个笑话!” 曹益之本来要说什么,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说了一半又不说了,转而满脸愤恨地自嘲起来。 “那你当年半分钱也不挣,一个大男人,只成日里关在家里读你的书,考了一年又一年却还是个秀才,你当你花的钱吃的饭都是大风刮来的么!” “那都是我母亲和我外祖父一个子儿一个子儿挣出来的!” “他们供你吃穿,就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 “曹益之,你这种恩将仇报的人该下地狱!” 孟衡这么多年为人处世里大都是与人为善,即便有争端也都是步步退让,从来没见过她这样与人争吵,这样言辞激烈地骂人。 就连箫琮也是第一次见孟衡如此。 孟衡虽然恨,但是这是她叫了十几年的父亲,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箫琮上前一步,拿起帕子去擦孟衡脸上的泪水。 到底这么多人在,孟衡即便在哭也还是不自在,拿过箫琮手里的帕子,自己胡乱摸了两把。 她垂下有些红肿的眼皮,视线移到别处,“你们都出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们。” “以后,就当我没有父亲。” 秦澹正要说话,孟衡打断了他。 她看着秦澹,目光认真:“你和我母亲当年的事情我不知道,我与母亲共处十多年,从来没听说过你。” “我不能代替我母亲原谅你。” “以后我们就不相往来,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箫琮,让人送他们出去!” 箫琮立刻应道:“好。” 秦澹脸上神色失落又难过,箫琮却神采飞扬,有些喜滋滋地想:阿衡这是把他当做自己人了,都愿意使唤他做事了。 果然,有更讨厌、犯下更大过错的人出现,他这个曾经犯错现在已经得到谅解的人,犯的错就显得那么无足轻重了。 箫琮立刻吩咐人送勇毅侯和曹益之出去。 勇毅侯倒是可以放出去,但是这曹益之么,既然进了他荣王府,可别那么轻易就想出去! 箫琮悄悄吩咐人,让曹益之结结实实挨一顿,再让勇毅侯把他带走。 …… 做完这一切,箫琮回来的时候,孟衡正安安静静趴在窗边的小几上。 她的眼眶还是红红的,看得出来哭过的痕迹。 箫琮不由得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番,虽然秦澹和曹益之的出现衬得他罪过都轻了,可阿衡见了他们之后那么难过,他刚刚怎么能那样想?他甚至还趁机窃喜阿衡在他们面前把他当自己人。 若不是孟衡还在这,箫琮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刮子。 箫琮坐在孟衡身后抱住了她,“阿衡,别难过了,你还有我,你现在早已经不需要他们了。” “你马上就会有属于自己的小家庭,我会永远爱你,会一直在你身边。”箫琮在她背后温柔地说道。 箫琮属于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孟衡双眼失神,不知在想什么,显然没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 片刻后, 她稍微挣开了他的手,给自己了一点活动空间。 第238章 “我想去筠州一趟。”孟衡道。 孟衡的母亲孟婉当年从宜州离开后,就搬到了筠州,孟衡六岁之前一直是在那里度过的,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才又搬了家。 孟衡六岁那年发高烧,很多事情都忘记了,也或许母亲从前在她很小的时候,与她提过秦澹这个人,只是她忘记了。 孟衡想回筠州故宅一趟,看看见到当年的东西会不会想起一些事情。 听到孟衡的话,箫琮愣了一下。 他幽幽叹息了一声,心里头不由得发苦。 他嘚瑟什么?刚刚还嘚瑟秦澹和曹益之来了,反而拉近了他和阿衡的距离。 如今这倒好,阿衡见了他们,竟要回筠州一趟。 会筠州一趟,他与阿衡的婚事又得拖到什么时候去了?经历这么多磨难,箫琮是真的害怕迟则生变啊! 都怪勇毅侯!还有那个曹益之! 第192章 大结局 一个月后, 筠州, 正是阳光明媚的一天,孟衡沿着记忆中那条青石板路走着,她侧头看着墙上那些老旧斑驳的刻痕,一道道诉说着岁月的痕迹。 孟衡在这里出生,长到五岁才搬去了别的地方。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带着惊讶和欣喜,“澹悦儿?” 淡月儿? 孟衡听到这个名字时,身子一僵。 苏淡月这个名字,自当年那件事以后给她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她最怕别人把她当成是苏淡月。 她很长一段时间,一直以为自己是苏淡月的替身,箫琮是因为她长得像苏淡月才会对她好,当正主回心转意以后,她这个赝品就会被无情抛弃,就像那晚在临安城外的湖上一样。 她克制住自己的不自然,想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继续往前走。 那个声音的主人却走到了孟衡的面前,又唤了一声,“澹悦儿——” 孟衡转过头来,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婆,浑浊的双眼含着热泪看着她。 孟衡被对方这样看熟人的殷切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 她看了看,四周没有别人,迟疑地问:“您、您在叫我?” 老婆婆点了点头,“对啊!” 孟衡摇头,“可我不叫淡月儿。” 老婆婆看着头发花白,身形瘦弱,但是说话还是精神矍铄。 “我老婆子不可能认错人,你和你娘长得像得很!一看就是孟婉的女儿!” 孟衡听到她母亲的名字,愣了下。 她母亲的名字是对得上的,可是她真的不叫淡月儿啊。 “澹悦儿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刘婆婆啊!” “哎呀,你们当时从这里搬走的时候,你都五岁多了,应该记事了啊!” 刘婆婆问道:“是不是你爹娘后来给你改名字了哇?” 她六岁那年发过一场高烧,忘记了很多事情,或许,她从前真的有一个叫做“淡月儿”的称呼? 孟衡又问:“请问是哪两个字?” “这我老婆子就不知道了,光听你娘说你叫澹悦了,我家大媳妇识字,我问看看她晓不晓得你是哪两个字?” “麻烦婆婆了。” 孟衡跟着刘婆婆走到她们家,老婆婆家就在孟衡小时候住的那间院子的隔壁。 老婆婆的大儿媳妇是秀才家的女儿,略识几个字,当年和孟婉走得很近,知道孟衡的当时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老婆婆的大儿媳妇努力回忆了一翻,说道:“婉婉是个文化人,我当时问取的哪两个字,她跟我说,是取的‘水何澹澹’的‘澹’,还有‘喜悦’的‘悦’。” 水何澹澹的澹,喜悦的悦。 澹悦…… 原来是这个澹悦。 孟衡轻轻把这个名字呢喃出声,脑海中闪过什么。 澹这个字在名字里并不常见,她这么多年也只见过一个名字里有这个字的,而这个人恰好是她的生父——秦澹。 澹悦,为什么要叫澹悦? 是因为……希望秦澹见到她会喜悦么? 孟衡在心中幽幽叹息了一声。 阿娘啊,您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在告诉女儿,你并不怨恨秦澹么? 孟衡回过神来,才发现,箫琮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侧。 刘婆婆和她家大儿媳妇看到箫琮,都是眼睛一亮,“澹悦儿,这是你夫婿吧?” 箫琮闻言笑得眉不见眼,立刻高高兴兴应下了,还非常有礼貌地向二人问好,“对,我是澹悦儿的夫君,婆婆好!婶子好!” 箫琮听到了老婆婆的大儿媳说的话,知道了孟衡六岁前的还有一个名字,此刻便自如地用上了,同老婆婆一起称呼孟衡为澹悦儿。 孟衡甚至都没来得及说话。 此刻再解释也不妥,她只好暗暗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收敛一点。 老婆婆忍不住夸赞箫琮,“年轻人长得又俊又有礼貌!” …… 拒绝了老婆婆邀请他们进去喝杯茶再走,孟衡二人进了隔壁的院子。 从孟衡提出要回筠州一趟时,箫琮就把这间宅子买了下来。 这间宅子当年孟家搬走后,就卖出去了,后来辗转几个买家,如今的模样,与孟衡小时候模糊的记忆中的模样,相去甚远。 她母亲当年从京师离开后,就是搬来了这里,所以秦澹回宜州怎么也找不到她母亲。 第239章 孟衡本来有点儿奇怪,她既然从前叫孟澹悦,后来为何又改成了孟衡这个名字。 但稍微一想就知道,恐怕是因为曹益之知道了这个“澹”字取自她亲生父亲,不愿意她叫这个名字,后来才改了的。 她都能知道孟澹悦这个名字里的内涵和意义,曹益之一个秀才肯定也能猜出来。 当年的小院几乎看不出来当年的痕迹了,早已经物是人非,也没什么好看的。 孟衡正要走,却发现箫琮正站在窗边,神色怔愣,不知在看些什么。 箫琮竟也有发呆的时候? 孟衡起了几分好奇心,走过去问:“你在看什么?” 孟衡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是院子里那棵桃树的树枝上挂了一根早已经褪色的红绳,红绳上坠了一个小指大小的木头兔子吊坠。 孟衡走过去,摘下了那根褪色得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红绳,有点不确定地说:“这个红绳吊坠有点眼熟,这……好像是我的?” 她轻轻感慨一句,“没想到这么多年它还在这儿。” 那宅子很小,又许久没有打扫过,孟衡和箫琮进去转了一圈,便要回客栈了。 箫琮自见到那根红绳时,神色就不大对劲。 “你怎么了?” 箫琮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直接开口问:“阿衡,你小时候是不是被人贩子的绑走过?” 孟衡回忆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好像……没有。” 箫琮抿唇,阿衡的记忆不全,她的话做不得准。 他当年遇到的那个小女孩大概四五六岁的模样,阿衡不记得六岁之前的很多事情,如果真的是她,她也不记得。 当年与那个小女孩分别时,她告诉自己叫淡月。 他并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数年后,见到了与小女孩长得有几分相似的苏淡月,他便下意识地以为,苏淡月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 他从前与苏淡月提过,苏淡月并未反驳,只说小时候的事情自己记不大清楚了,他就一直以为,当年那个帮助奄奄一息的他,在人贩子手里活下来的小女孩是苏淡月。 那个挂在桃花树枝上的红绳吊坠是很常见的款式,街上的货郎基本都有卖。但是如果阿衡小时候曾经叫澹悦儿,又恰好有一个这样的红绳,这是不是太过巧合了? 箫琮一颗心怦怦直跳,如果当年的真相真是他想的那样…… 他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懊悔。 阿衡虽然不记得了,但是那个老婆婆他们一家或许知道,再不济,孟家当年的邻居那么多,总有人知道。 箫琮立刻便派人去查。 …… 荣王府的人办事效率很高,箫琮和孟衡回客栈没多久,箫琮让人调查的事情就有结果了。 孟衡五岁时的确被人贩子绑走过,孟家当时花了好大的力气、到处托关系,才把小姑娘找回来。 找回来没多久,或许是不信任筠州的治安,孟家一家就搬了家。 五岁时被绑架,名字叫澹悦,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红绳吊坠。 甚至……箫琮仔细回想,与其说苏淡月长得像当年救了他的那个小女孩,不如说阿衡长得更像。 所以,根本就不是阿衡长得像苏淡月,从始至终,都是苏淡月长得像阿衡。 他要找的人,一直都是阿衡。 原来他们那么早就认识了。 是他蠢笨,一直将旁人认做是她。 若他早一些找到她,她根本就不会沦落为奴。 箫琮心口一抽一抽地疼,在孟衡推门而入的瞬间,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孟衡。 他抱得那样紧,似乎恨不得将她融进他的身体里一样。 “阿衡……” 孟衡虽然不解箫琮为何如此失态,但是她能看得出来,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好,还是顺从地任由他抱了。 待到箫琮情绪平复后,才慢慢与孟衡说起当年的事情,又再次同孟衡告罪了一翻。 或许是没有那时候记忆的原因,孟衡说不上有多难过,只是有几分唏嘘世事弄人罢了。 …… 从筠州离开后,孟衡二人,先后去了她外祖父和她母亲的墓地。 在她母亲墓前,还正好碰到了勇毅侯秦澹。 孟衡如今对他的态度算不上热切,但是也没有当初那么抵抗了。 三人一同回到了京师。 …… 京师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勇毅侯找回了闺女。 登基不久的新皇认了勇毅侯刚找回来的女儿为义姐,封昭阳郡主。 数月后, 昭阳郡主与荣王府世子大婚。 大婚那日锣鼓喧天,十里红妆,就连宫里的皇帝和太后娘娘都送来了贺礼,那热闹气派的场景让京中百姓津津乐道了许久。 也有人疑惑,“勇毅侯怎么突然冒出来个这么大的闺女?” 立刻有人给他解释,“当年勇毅侯与人成了亲,却被迫与妻子和离,被老夫人逼着娶了母亲族中侄女儿。” “这闺女啊,是上上一任妻子生的,不过被上上一任妻子带走了,这么多年杳无音信,最近才认回来。” 本来当年秦澹和孟婉二人,就是光明正大成婚之后和离了的。勇毅侯自然不会允许别人对孟婉和孟衡的身份有不好的猜测。 第240章 …… …… 孟衡和箫琮二人成婚前,就把陈老头从宣州接了过来。 成婚没多久,孟衡就在京师里开了一家秤铺,陈老头住不惯荣王府和勇毅侯府,就住在秤铺后面的房子里。 秤铺开在城北,住的都是京师的平民百姓,陈老头没过多久就认识了一群新的老伙伴。 孟衡和箫琮时常会过去看看他老人家。 不过今年去得少了。 因为孟衡怀孕了。 在孟衡和箫琮婚后的第三年,孟衡怀孕了。 孟衡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了,没想到,她竟然怀孕了。 或许是老天怜悯她,愿意再给她一个孩子吧。 九个月后,孟衡生下了一个男孩。 母子平安。 箫琮一直在产房里陪着孟衡。 荣王自己就是个疼妻子的,自然不讲究什么血气会冲撞了男主人的说法,箫琮更不信这些。 孩子让丫鬟抱出去给荣王和荣王妃瞧去了。 箫琮一直紧紧握着孟衡的手,没有片刻松开过。 孟衡怀孕后,他看了不少医书,知道女子生产十分凶险。 直到孩子出来的那一瞬间,他的心才落了回去。 他俯身,在她汗津津的额头上温柔落下一吻,“夫人辛苦了。” 孟衡看见箫琮满脸疼惜地坐在她身边,听到外面孩子响亮的哭声,心里好像被什么柔软的、暖烘烘的东西充满了。 少时母亲和外祖父相继离世,她被养父卖做丫鬟,如漂泊无依的孤蓬。 许多年后,她和年少相爱的人在一起,有了一个圆满的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