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的开始》 (01) 寧静的校园,和风徐徐吹过树梢,炎炎夏日的午后,让课堂里的学生昏昏欲睡。但在以升学率第一的这座学校里,位于最后面栋的教学楼三楼那一整排的教室,里头坐满高三的学生。在他们人生最重要的这个阶段,是不允许他们浑浑噩噩度日的。 在三楼贴着楼梯道的教室里,五十三个学生,正趴在桌上,对着考卷振笔疾书。对他们而言,每天写上三、四张考卷,都算是稀松平常的事。所谓的好成绩,不过是填鸭之下的成果。同样的题目做过十次之后,就算题目只看一半都能写出正确答案。但对于大部份的人而言,在考上十次之前,对于一夜得准备三、四个科目,显得有些措手不及的。 因此,作弊的艺术就在这样的校园里萌芽。 如果坐在台上的监考老师仔细观察,就会看到第四排第五个座位的学生手里的笔不停地敲着桌面,以笔尾规律地敲着,或长或短,节奏从一到四下都有,声音不大,但在有心人耳里却是清晰无比,尤其是坐在第四个座位的学生正往后靠着,一方面掩护敲桌子的动作,一方面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夏季的天气诡譎多变,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秒却乌云密佈,紧接着便是倾盆大雨。雨水喷溅进教室里,坐在窗边的学生纷纷站起来关闭窗户,只关下面的窗户不够,还得站上椅子关上面的气窗。一阵兵荒马乱的骚动,遮蔽了暗号规律的节奏声。 如果这是在漫画里头,那么第四排第四个座位的学生的周围应该会被画上无数条黑线,而坐在她后头的同学,则会在额头上出现几滴冷汗。 鐘声响起,监考老师大喊着,「把笔放下。收考卷。」 下午四点二十分。第七堂的下课,是学生们的打扫时间。如果算上早课,这是他们今天的第八堂课。但打扫完之后,还有一堂课要上。住得远点的学生,冬天里是天未亮就得出门上学,就算住得近的,也是天刚亮就出门。在这个学校里的学生,和同学相处的时间比和家人相处的时间更长。如果是住校生,那就是像家人一般的整天和同学待在一起了。 打扫时间是一天当中最长的一节下课时间,所有的学生不是匆匆忙忙地把工作做好跑去打球,就是一边打扫一边和同学打闹。对高三生而言,这是他们在漫长而苦闷的学校生活里,仅存最能放肆玩乐的半小时。即使是上完九堂课,吃饱饭之后还有晚自习在等着他们。 在楼梯旁的走廊,两个女孩靠在栏杆旁,望着学校旁的稻田,这个时候的稻田还不见稻,只是绿油油的一片。天气好的时候,在一排排整齐的秧苗之间可看到波光粼粼,如果站的位子风水很好,便会很荣幸地让水面反射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在气候炎热的南部,老天爷从不吝嗇给予子民这样的荣幸。 「喂。你刚刚才给了十一题的答案,后面的咧?」较矮的女孩拉起较高的女孩的手,绕过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置身在她的怀抱之中。说完之后,还忿忿不平地抓起她的手咬了一口。 吃痛的高个子女孩疼得轻喊一声,皱着眉头举起被咬的手,手背上两排清晰的齿痕。这个人下手一向都是这么狠,从来不留情面。「我有什么办法?这是意外事件啊。关窗的声音,又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又不知道你听到第几题,万一顺序错了,老师绝对会看出作弊的痕跡。」 身材娇小的女孩虽然觉得这理由也算情有可原,但还是觉得不解气,抓起女孩的手,张开嘴又是留下两排齿痕。 「我想到了。」高挑女孩一手摀着被咬的手臂,似乎忘了疼痛地说,「下次我用左脚敲题号,每五题敲一次。这样就不会错了。」 「你真聪明。」赏罚分明的娇小女孩转身捧着高挑女孩的脸,踮着脚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虽然,她很想附送咬一口,但因为齿痕留在脸上太明显,等下次有机会再咬好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到这个人,就会想狠狠地咬她几口。 「我真想发明出比摩斯密码更厉害的暗号,这样作弊就会更有效率了。」女孩发下毫无道德感的弘愿。 「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你已经够厉害了。」女孩转头捏着另一个女孩的脸颊,毫不吝嗇地给予夸奖。 两人说说笑笑的,三十分鐘就过了。进教室之前,高个子女孩拉着身材娇小的女孩说,「等一下。你刚才是不是没打扫?」 「你现在才想到啊?」女孩翻了个白眼,「这有什么关係?你是卫生股长,你说我有擦窗户,我就有擦。怕什么?」 「算了算了。」女孩摆摆手,莫可奈何地说,「幸好你负责的是里面的那排窗户,平时不会有人注意到那里。一天不擦也没关係。」 走进教室坐定之后,女孩转头对后面的女孩说,「明天帮我带厚片吐司,给我当早餐。」 「干嘛要我带?不顺路啦。」 「明明就在你上学的路上,哪不顺路了?不管啦。」 「我不要。最近老是睡不饱,每天早上我妈喊我起床,喊得快抓狂。我哪有力气提早出门去早餐店人挤人啊?你们住校生不是都打电话叫老闆送过来吗?」 「最近不太方便啦。教官抓得很严,经常在围墙边巡视。」 「以你家的背景,就算被抓到也无所谓吧?他们又不敢动你。」 「你别说了。自从上次我爸没选上议员之后,那些人的眼睛就长回头顶去了,谁还理我啊?」 「这样啊……」坐在后头的高个子女孩一时语塞。 所谓的人情冷暖,对他们这年纪的孩子而言,不过是小说里的情节,儘管可以理解,当发生在自己周遭时,却不懂得如何排解。 外头的雨停了,空气里瀰漫着泥土与青草的气味,这是夏日阵雨过后的味道。老师站上讲台,开始在黑板上写下一条条的数学方程式,学生们不知道这些方程式和外头的世界有什么关係,只知道这是可能会出现在考卷上的题目,而考试,就是他们生活的世界。 女孩双手抱胸,宛如看戏般地欣赏老师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地讲解着方程式的解法。黑板上二维座标系统里左上角与右下角,分别有一条未交叠的曲线,在女孩的眼中,那就像一幅世界名画般的美妙。 突然她的桌上出现一张纸条,是前面的女孩拋过来的,她打开纸条,上面写着,「我们不能一起上大学了。我爸要我出国。」 女孩再抬起头时,发现黑板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什么方程式,什么曲线,什么x轴y轴,都不见了。这是她第一次看不见未来,因为未来已不再是她想像中的未来。她的未来崩塌了。 质朴的乡村,处处可见一畦畦错落有致的稻田。不过,所谓的稻田已没有了稻子,只剩下乾涸的泥块,以及农夫踩过的坑洞。 姜成瑄一脚支着地,一脚放在脚踏车的踏板上,双眼直视着前面这片已收割完的稻田,深吸一口气,脚用力一蹬,脚踏车被骑上田埂。只见她左摇右晃的,骑不到一半的距离,便失去重心地往左边倒下。她身手矫健地跳下车,但因为田里的地并不平坦,有着一个又一个相邻的凹洞,而逃不过摔在地上的命运。 「干。班长,这是哪招啊?特技表演吗?」田埂上站着一个粗壮的男孩,黝黑的皮肤,一看就是乡下小孩的模样。 姜成瑄站起来,拍去身上的灰土,「许同学,国小都毕业七年了,不要再喊我班长了。」 「这怎么可以?一日为班长,终身为班长。」 「你打算去当兵的时候,也这样拍你们班长的马屁吗?」姜成瑄牵起脚踏车往田边的小路走去。 男孩过来拉了她的车子一把。「干。我没揍扁他就不错了,还想我拍他马屁。」 「听起来很猛的样子。回来再跟我报告被关了几次禁闭吧。」姜成瑄和男孩站在田边,望着远处的铁道,一列电联车正快速通过。 「我已经打算把禁闭室当成寝室了。」男孩看着姜成瑄重新坐上脚踏车,车头正对着刚才那条田埂,「班长,你不会还想再骑一次吧?」 「从这片田还是绿油油的时候,我就想着这个问题了。」姜成瑄认真地说,「虽然,我还没骑就知道会摔,但就是想试试看,看能不能有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结果发生。」 「一件事情想三个月?你们这些读书人的脑袋真的跟我不一样,都想这些有的没有的。对了。你怎么还在这里?那个阿强去年就去上土鸡大学了,你不是也应该在上大学吗?」 「许同学,这年头已经没有拿土鸡换文凭这种事了,不要再说人家是土鸡大学。」 「好吧。三流大学。」 男孩说完之后,姜成瑄哈哈大笑了几声,便下了脚踏车,决定放弃。她想了想,这次一定又和刚才一样。算了。不想试了。有种决心,一旦过了那时机就会冷却,而且再也找不回来 「许富华。」姜成瑄忽然大声地喊了个名字。 只见男孩很快地举起手喊,「右。」 姜成瑄拍拍许富华的肩膀,笑着说,「很好。去当兵记得也要这样,要是被操死了,不要回来找我,我怕鬼。」 「干。班长,你这样太不厚道了。我还没去就咒我死。」 「我不是咒你死,我只是提醒你要注意安全。」姜成瑄将脚踏车靠在路旁的电线杆上,转头拍了下许富华的头,「你每次跟我讲话都对着我骂干,我也没说你对我不尊重啊。」 「那是习惯,我从小就骂到大,不会改了。」 「我知道。这里有很多人就是这样从小骂到大的,你当然不会是那个例外。」姜成瑄笑着说。 「可是,你就是个例外。」 姜成瑄转头对他意味深远地咧嘴笑了下。 许富华恍然大悟地拍了下手说,「对了。你小时候骂过一次。」 「记得就好。不要把我想像得太异于常人。」姜成瑄转身牵起脚踏车,「好了。无事退朝。」 「喂。班长。」许富华喊住姜成瑄,「我去当兵,你会不会来跟我面会啊?」 姜成瑄歪着头想了一下,「不会。我讨厌出远门。」 「干。」许富华爽朗地笑着在姜成瑄起步时,把她的脚踏车往前推了一段距离才松手。 在这个乡下地方,「干」和「再见」是同义词,「干」和「你好」也是同义词,但也有可能只是个发语词。当然,「干」和「你去死」绝对会是同义词,只不过一个是阳刚版,一个是娘炮版。一个字,在这里有多种解释,只有住在这里的人才能理解。 姜成瑄一边骑着车,一边思考着。「干」到底总共能有多少解释呢?改天应该整理一下,说不定可以写成一本书。 想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可以让姜成瑄很投入。但一想到……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而不是在大学唸书?姜成瑄甩甩头,将它扔进路旁的水沟,这种事情多想无益的。 (02) 一进家门,姜成瑄在鞋柜上看到入学通知书,撇了撇嘴,「这次应该没有藉口不去唸了吧。」 去年她考上了一间人人称羡的学校,但她唸不到一个月,回家撂下一句,「我不唸了。」 任凭父母责骂逼问,她就是说不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明为什么好好的一间学校,说不唸就不唸。 之后,她在父母的叹气声中,游手好间的过了一年,就在父母快放弃说服她去上大学的时候,却看到她又拿起课本,准备新一年的考试。这回,她的父母不再像去年一样,对她的志愿指手画脚的提供意见,一心只想着,这孩子能好好的唸完四年大学,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简单地收拾了行囊,姜成瑄又要去过她的新鲜人生活。所谓的新鲜,应该泛指第一次的体验,所以,姜成瑄自认她已是一个不新鲜的新鲜人了。 到学校报到完之后,姜成瑄回到父母早为她安排妥当的租处。小小的房间里,堆着两箱尚未开封的大纸箱,里面装的是她未来生活所需的物品,在出发之前就已先寄过来。所以,她才能只揹着轻便的背包先到学校去完成註册手续。 坐在还没舖好床单,光秃秃的床上,姜成瑄双手撑在身后,仰着头看着天花板,规律的花纹引起她的兴趣,决心找出其中的重复性。直到双眼昏花,大脑出现缺氧现象,她才恢復正常姿势,让颈椎不再受到压迫。 对于这回的新生活,姜成瑄还没决定好要抱持怎样的目标。或许没有目标才是最好的目标吧?虽然仅仅只有十几年的人生,却让她感到异常的疲累。年轻的身体里头藏着一颗苍老的心,这样的姜成瑄总觉得自己无法活超过三十岁,因为她无法想像三十岁之后的她,会不会已经老到连心都不再跳动。 关于人生,姜成瑄始终不明白,一出生就在等死,即使中间的过程绚烂无比,那又如何?如果紧接在开始之后的是结束,那又何必开始? 从小到大,她的脑袋里总是装着这些在别人眼中像垃圾般的想法,在同龄人里头,她找不到能理解她的人,能让她承认为朋友的人也是少之又少。也因为这种惯于思考的个性,所以,她喜爱纯理性的数学远胜于伤春悲秋的语文,只有理性才能有绝对的真理,非黑即白。 开学的第一天,第一堂课就是让姜成瑄受不了的自我介绍。她一直搞不懂,为什么老师总要进行这样无趣的例行程序,难道不能等到有需要时再认识彼此就好吗?一个个同学轮流上台,全部的人都介绍完一遍,她仍然记不住谁是谁,或许该说,她压根就懒得记这么多名字。 这间屋子里头这么多人,能成为她的朋友的,如果能有一两个就算出乎意料了。 除了她设定的目标之外,顺其自然是她面对其他事物时的态度。不管你愿不愿意,只有跟你有缘的人,你想不认识都不行。 例如……直系学姐…… 开学典礼开始之前,礼堂里头的盛况能用人声鼎沸来形容,密闭空间里不停地将音波反射共振,形成了轰轰的声音。拜耳朵的过滤功能所赐,坐在靠走道位子的姜成瑄,隐约听见旁边传来细碎的声音。 「是哪个?」 「喊一下不就知道了。」 「那你喊。」 「我喊就我喊。」 「姜成瑄!」 听到自己的名字,姜成瑄习惯性地往声音来源望去,在一片人海中,要找出喊她的人并不难,那个人喊完之后,除非是刻意的恶作剧,否则应该会把视线停留在她身上。可是,姜成瑄才刚转头,潦草地扫了一眼之后,便把头转回来。原因是,她累了,昨晚熬夜看小说,眼睛已经累到不想找人了。再说,这样随随便便喊一声,就要人主动去回应的行为太没礼貌了。 开学典礼结束,姜成瑄头昏眼花地走出礼堂,一走到户外,刺眼的阳光差点把没吃早餐的她晃得摔倒在地。她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背脊有种被冰块滚过的冰冷感,是血糖过低的现象,已经很久没发生了。国小时候只要站得久一点,通常都能让她光荣地被抬走,甚至有同学週会当天一早就开始预约排队要负责抬她,因为可以趁机溜回教室休息。 她扶着转角处的墙,死撑着保持身体站立,大庭广眾之下,形象是很重要,一旦倒下谁知道会呈大字形还是匕字形?所以,就算昏倒也得是站着,像寧死不屈的弁庆那样。 「学妹,刚才没听到学姐叫你吗?竟然两眼发直的给我晃过去?」 姜成瑄努力地从眼前一片雪花中分辨出说话的是个女孩,一头柔顺的短发差不多刚好碰到肩膀,脸上明显化着淡妆,看起来明显比自己成熟许多。 「学妹,你没事吧?脸色白得像僵尸一样。」 另一道声音传来,姜成瑄隐约只看见染成浅棕色的小波浪卷发,以及比自己矮一些的身材。她甩了甩头,想压下那股不适感。根据她的经验,这症状有时会在短暂的时间过后消失,但也有可能不会。 「坐下吧。」 姜成瑄还来不及婉拒,便被一双纤细却强而有力的手臂扶着靠在墙边坐下。 「这个给你。」 一瓶冰奶茶出现在姜成瑄眼前。在低血糖的人面前出现奶茶,就像在狮子面前出现肉块一样引人犯罪。她旋开瓶盖,迫不及待地就着瓶口往嘴里倒进一大口,完全忘了思考这瓶奶茶出现的原因。 「啊。」女孩惊呼一声,「那是我喝过的,本来想让你放在额头上的。」 姜成瑄的额头流下一滴冷汗。见鬼了,难得冒失一次,就担上了间接接吻的罪名。 补充了糖份之后,姜成瑄感到症状舒缓许多,眼前一片清明,大脑恢復运转。从声音听来,应该就是那个在礼堂里喊她名字的人,两个人的脸似乎曾经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嘖。只是一瓶奶茶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学姐等一下买一瓶还你。别吓坏了我们的小学妹。」卷发的女孩拍了下直发女孩的手臂。她蹲下身,像摸小狗似地轻抚上姜成瑄的头顶,「小学妹不要怕,她是你大二的直系学姐,叫傅品珍。她不是兇,只是脾气有点衝。我是大三的学姐,钱雍曼。」 「直系」在学校里代表的意义,就像那些即使你不愿意,它仍然会存在的血缘关係一样。姜成瑄在脑袋里对这种凭空飞来的关係下了定义。 由于刚才在礼堂里头,姜成瑄已经把傅品珍划归到没礼貌的行列,加上傅品珍那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天生的疏离眼神,让她无法对面前这个听起来似乎和自己同岁的女孩有好感。还有刚才误喝了她的奶茶,那份尷尬让姜成瑄只想儘快逃离这里,并希望以后再也不要看到这个人,以免每见一次就提醒她一次那种尷尬的感觉。 「学姐好。」姜成瑄习惯性地维持基本礼仪,刚才的不适感已经褪去,她缓缓站起身,「我们班要开班会,如果没事我先走了。」 看着姜成瑄的背影,傅品珍搭着钱雍曼的肩膀,「学姐,看起来我们的小学妹好像不是很喜欢我们喔。」 「可是,这个小学妹挺可爱的,明明就快昏倒了还要死撑的彆扭样,真是有趣。」 「什么有趣?我最讨厌这种彆扭的人了,不过就是个性格扭曲的小屁孩,有什么好玩的?要不是我拉着她坐下,说不定她靠着墙就能昏过去。」傅品珍不以为然着。 「话说回来,谁让你刚才叫那么大声,都吓到人了,不就是一瓶奶茶吗?走吧。去买奶茶还你。下次别再摆脸色给人家看了,我们这一门已经是人丁单薄了,要是再把小学妹吓跑,就只剩下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钱雍曼幽怨地说。 「干嘛用那种豪门老夫人的口气讲话?不就是比别人家少了一个直系,有需要这么悲情吗?再说,要不是你上头那位被退学了,你也不能提早一年当掌门人啊。这样算下来,学姐可以过足掌门人的癮整整两年,有什么不好?」 「说什么掌门人啊?明明还有一个退而不休的太上皇在,我能逍遥到哪去?对了。小学妹的脚真长,跑得那么快,刚才来不及说,你负责去跟小学妹说这个週末要家聚,人如果没带来,你就提头来见吧。」 「好好好。学姐说了算,我负责就我负责。」傅品珍转头看到树荫下的人,拍拍钱雍曼的肩膀说,「学姐,有人来找我,我先走了。」 傅品珍推着钱雍曼的背,将人送走之后,才转身往树荫下走去。 女孩见傅品珍走过来,便迈步迎上前去,主动拉起傅品珍的手,「幸好我早知道你学姐有个交往很久的男朋友,否则,看到你们那么亲暱的样子,我绝对会被醋淹死。」 女孩的身材和傅品珍差不多,同样是乌黑柔顺的直发,只是长度比傅品珍长许多,绑成马尾在背后轻盈地晃动着。 「如果你身上有醋味,晚上我就不和你睡了,我可受不了那股酸。」傅品珍打趣道。 「你就不会甜言蜜语哄一下人吗?」女孩气愤地推了傅品珍一把。 「那个不是我的专长。」傅品珍笑着躲开女孩的攻击。 「刚才我买给你的奶茶呢?这么快就喝完了?」女孩停下动作。 傅品珍举起空盪盪的手一看,想起刚才的小插曲,「喔。给小学妹了。」 「你不是当着我的面打开喝过了吗?怎么还能送人?」女孩的脸微微泛着红光。 「这个说来话长,算了,不重要啦。」傅品珍拨开女孩额前的瀏海,「我们到走廊里面吧。看你的脸都被晒红了。」 站在二楼走廊的姜成瑄看着下面穿过草地消失在建筑物里头的两人,相仿的身材从背后看就像双胞胎姐妹一般,只不过皮肤却是一黑一白。她噗嗤一笑,心想,要是身高能一高一矮的话,就能当七爷八爷的组合了。 她的双唇渐渐拉平,笑意消失在脸上,转头看着身旁空盪盪的位置。曾经她也有个这样的好朋友,可以在校园里一路打闹嬉戏的。 她抬起左手叠在右手手背上。时间过得真快,一下子一年就过了,好久没被咬,那个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跡都快消失殆尽了。 (03) 坐在课堂上,姜成瑄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这节上的是通识课程,对姜成瑄来说,这只能算是复习,而非学习。既然定义为复习,那就表示可有可无。这种程度的课程,只求过关是轻而易举的,更何况姜成瑄在踏进这所大学的校门时,就已决定不再为了学业倾尽全力。 但如果不是为了追求学业上的成就,一个人究竟为了什么而上学呢?姜成瑄无聊地开始鑽起牛角尖。 忽然一张纸条被放到自己桌上,如果不是隔壁桌同学踢了她的桌脚,她还没发现桌上的纸条。本以为这纸条只是路过,转头才发现自己坐在角落里,并没有人能让她将纸条再传出去。看了眼纸条上的字,赫然写的是自己的名字。 抬头看着隔壁桌同学,那是个长相清秀的男孩,大大眼睛闪着顽皮的光芒,他对姜成瑄比了个朝外的手势。姜成瑄顺着那手势的方向望去,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穿着粉红色运动装的身影消失在后门边上。 「是一个学姐。」男孩低声道。 「谢谢。」姜成瑄无声地用口形回答。 她摊开纸条,两行娟秀的文字出现在眼前。「中午下课在教室等我。你的学姐傅品珍。」 想起那个唯恐天下人不知她是学姐的女孩,姜成瑄便觉得好笑。她转动右手手腕,掌心朝上地露出手錶,还差十分鐘就十二点了。她还想回去睡个午觉的,看样子要被担搁了,这种计画被打乱的感觉真差劲。 时间已经超过十二点,但老师似乎还没有想下课的意思。如果是平时,姜成瑄一定把桌面清空等待老师喊下课,但今天横竖都是要晚点才能走了,她便双手抱胸地靠着椅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身体,好整以暇地等着时间流逝。 终于等到老师一声下课,老师桌上的东西还没收拾好,台下瞬间少了一半的学生。有些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着去哪里吃午饭,有些形单影隻地抓起桌上的书及背包慢慢地踱出教室。 在一股脑地往外走的人群中,穿插了一个往内走的女孩,目中无人的气势,引起眾人的注目。而唯一没有关注她的,是那个还在慢吞吞地收拾文具的姜成瑄。 姜成瑄不习惯静止,无论是脑内活动或是肢体活动,所以,她喜欢在脑内安排好接下来的所有步骤,然后分配时间一一完成。她预计傅品珍不会太早到,所以,她刻意放慢动作,估计着她收好东西,傅品珍大概才会珊珊来迟。 但傅品珍却像踩着风火轮般地驾临她面前,而她东西却才收到一半。 「原来你属乌龟的?教室里人都快走光了,你东西还没收完。」傅品珍揶揄道。 姜成瑄抬起眼瞟了她一下,「我又不赶时间。」 「但我赶时间。」傅品珍摊着双手说。 「关我……什么事?」姜成瑄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屁」字吞了下去。 傅品珍看不下去地抓过姜成瑄的背包,将桌上的东西直接扫进去,惹得姜成瑄睁大了眼睛,一股火气想要发作,却又碍于和眼前的人并不熟,无法任意地将气撒出来。姜成瑄讨厌自己有条不紊的规矩被打破。 并没放过姜成瑄那一抹稍纵即逝的怒气,傅品珍仍不放过她地抓起她的手臂,「学姐说要家聚,跟我走吧。」 「现在?」姜成瑄不动声色地挣脱傅品珍的手,往后退了一步说。 傅品珍挑了挑眉,没有回答。 「我有事。」 「什么事?」 没料到会遇到这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难缠角色,姜成瑄顿了一下才说,「我要去图书馆还书。」 「我可以等你。」 「还完书还要借书。」 「我也可以等你。」 「但我要找一下书,没那么快。」姜成瑄垂死挣扎着。 傅品珍撇了撇嘴,棕色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意味不明地嗯哼一声。 敌不动,我不动。这是姜成瑄在某本书上看到的,她决定学以致用。 见姜成瑄不吭声,傅品珍好笑地问,「要多久?」 姜成瑄头疼地发现自己在劫难逃,但她还是抱着侥倖的心态。 「一个小时吧。」 一个小时之后,再找机会遁逃吧。姜成瑄暗自盘算着。聚会什么的,最烦人了,能免就免了吧。 「嗯。好吧。」傅品珍爽快地答应了,「反正,家聚是晚上的事。你爱找多久就找多久吧。相信你也不可能找本书找上六个小时。」 姜成瑄瞇起眼睛。敢情她是被耍了?晚上的聚会,有需要风风火火地中午就来逮人? 「干嘛?有意见?我可没说家聚是现在,是你自己想太多。」傅品珍坐在桌子上说。 「没有。」姜成瑄赌气地坐下来,把背包里的东西翻出来重新整理一次。 傅品珍往下滑,跨坐在椅子上,正对着姜成瑄说,「你是不是觉得学姐在耍你?」 姜成瑄紧抿着双唇不肯作答。 「听说你在你们班是出了名的泥鰍。」 「泥鰍?」姜成瑄联想起那片绿油油的稻田,和毒辣辣的艳阳,彷彿还闻到午后雷阵雨引出的泥土味。 「每逢聚会必闪人,让人抓都抓不住,走到半路还会失踪。我没说错吧?」傅品珍早已耳闻她这位小学妹的丰功伟业,没见过这么不爱玩的大一新生。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姜成瑄自嘲道。 姜成瑄终于把东西重新放置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把书和笔记本按照高矮胖瘦排好,以免轻薄短小点的被夹在中间很难找。笔袋和钱包也并肩而立,以免互相挤压,压断了她好不容易削尖的笔芯。她将背包掛在肩上,准备随时走人。 看着姜成瑄的动作,傅品珍觉得这个人真是彆扭到了无以復加的地步,如果不是有控制欲就是强迫症。 「东西收好了?那我们走吧。」傅品珍站起来,拍拍裤子说。 「走去哪?」姜成瑄不解道。 「图书馆啊。你不是说要去还书借书?」 干。姜成瑄在心中暗骂一句。根据她小时候的经验法则,这样紧拽着泥鰍,泥鰍会断气的。 走进图书馆,姜成瑄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才看了一半的书。那尊大佛在旁边盯着,总得作作样子,幸好她还真带了本图书馆借来的书,要不就穿梆了。 她把书放在柜台上后,便信步走开,经过几条走道后,拐进两个书架中间。往后一看,她发现傅品珍并没有跟上来,她扶着书架探出头去,发现傅品珍和柜台的工读生正聊着天,似乎很熟的样子。那尊大佛堵在门口,看来想偷跑也是无望。 姜成瑄无奈之下,只得死心去找书。既来之,则安之。 翻了几本科普的书之后,她又绕到歷史书柜,看到一本曹操传,喜出望外地抽出来。曹操可是史上难得能登上姜成瑄偶像榜的少有人物,只要和曹操有关的书她都收集了,这本正巧是她找不到的绝版书。 她飢渴地翻开书,准备把这本书就地正法,却听到隔壁走道传来细微的呻吟声。她好奇地拨开眼前的书,发现另一条走道上站在一高一矮但同样纤瘦的两个女孩,正忘情地接吻着。 有些尷尬,可又有股那两人有种做就别怕人看的莫名正直感,姜成瑄往后退了一步,镇定地把书放回原样,遮住自己的目光,悄无声息地离开那条走道。才一走出走道,便和傅品珍撞个正着。 「干什么?」傅品珍扶着姜成瑄的身体,「脸怎么红了?我记得学校的图书馆应该没有十八禁的书。」 姜成瑄轻推开傅品珍的手,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拨了拨头发,「没什么。大概是空调不够凉,待在一堆书里面有点闷。」 她的话才刚说完,便看到两个女孩从另一条走道里走出来。傅品珍饶富意味地瞄了姜成瑄一眼,在两个女孩经过她身边时,三个人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便擦身而过。 「你认识她们?」 姜成瑄翻了个白眼,有种台词被抢了的呕气感。但是,妈妈说,出门在外要有礼貌,所以,她还是摇了摇头,做为回应。 「那你刚才是不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傅品珍明显地调侃着。 姜成瑄皱着眉,看着傅品珍那有点欠扁的表情,「有什么是不该看的呢?」 「小鬼头还挺会说话的。」傅品珍抬手揉乱姜成瑄的头发。 要说姜成瑄有什么死穴,那头发绝对是其中之一,但说到底,她的死穴就只有一个,死要面子。即使快断气了,形象仍然要顾好。所以,一头乱发,肯定能让她生不如死。 她气愤地拨顺头发,往后又退了两步,逃离傅品珍的肆虐范围。「我不是小鬼头。」 「好吧。」看姜成瑄隐隐有发火的态势,傅品珍习惯性地想灭火,便举起手投降道,「你不是小鬼头,你是小学妹。我说小学妹啊。书找到没?要不要我帮你问问柜檯的工读学姐?」 由于午餐时间过了,图书馆里的人变多了,柜檯前排了不少人。姜成瑄扫了那头一眼,淡淡地说,「工读学姐好像很忙,不要麻烦人家了。」 傅品珍转头一看也吓了一跳,刚刚明明还很冷清的柜檯,竟然一下子就凭空冒出这么多人。她平时并不常来图书馆,对于这样的盛况还是头一回看到。不过,她很快地就恢復冷静,「不过,我和工读学姐认识,你要是有需要,我可以插队问一下的。」 见傅品珍说得这么自信,姜成瑄不由得感慨起这女孩的神通广大,似乎在这校园里很吃得开的样子。就连刚才那两个女孩和她都像认识的,尤其是那曖昧的笑容,明显就是知道她们在那书架后干什么勾当。 「你和刚才那两个人也认识?」明知好奇会害死一隻猫,姜成瑄还是决定赌一次,看看她的命是不是比猫多。 傅品珍拋了个吾道不孤的眼神过来,让姜成瑄起了阵恶寒。「见过一、两次。那两个都是大四的学姐,似乎是想在毕业前完成一椿心愿。」 「什么心愿?」 「在图书馆做件很亲密的事。」 姜成瑄抖了抖嘴角。很亲密的事?那不用问了,她已经可以想像到了。刚才那个搞不好还只是暖身而已。但她还是觉得好奇。「为什么?」 「越是神圣,就越会让人想侵犯。」 (04) 姜成瑄扶着旁边的书架,才免于跌倒的窘状。什么鬼啊?越是神圣越想侵犯?这所大学的学生脑袋都烧破洞了吗? 「就像……」傅品珍往姜成瑄靠近一步,「我很想知道,闷葫芦老是不吭声,要是被踩一脚,那叫声会不会很销魂呢?」 姜成瑄连忙把脚往后缩。 看姜成瑄那畏缩的模样,让傅品珍心情大好而扬起嘴角,却也知道这个人不能逗得太过份,便收敛了语气,「书找好没?」 眼角馀光瞟到墙上的鐘,姜成瑄忽然心生一计,「那个……我突然想到,一点半有一堂线代。」 「嗯……线代老师请陪產假,下礼拜才回来,没有人通知你吗?」傅品珍坏笑着说。 诡计被毫不留情地戳破,姜成瑄哑口无言。 「如果不是知道你下午没课,我也不会中午就跑来抓人。要是让你离开学校,我们可就没地方找人了,小泥鰍学妹。」傅品珍没说的是,要是被她跑了,她对学姐无法交代,那可是会死得很惨的,特别是她上头有两位对小学妹这种新鲜生物莫名迷恋的学姐。 姜成瑄像洩了气的皮球般无力地垂着头,走回书架旁,抓起那本曹操传,低声道,「我找好书了。」 「嗯。那走吧。」傅品珍从姜成瑄面前走过,疑似不小心地踩了姜成瑄一脚。 姜成瑄咬着牙,忍住不出声。葫芦可剖不可坑,即使被坑了也不能吭一声。 傅品珍转身,看姜成瑄那憋屈的表情,抿着嘴窃笑下,「对了。那本密码学,你还要不要?前天才借的,不可能看这么快吧?我让学姐留在柜檯那边,要的话就拿回来吧。」 「噢。」姜成瑄有气无力地应着,她已经放弃挣扎了。 走到柜檯,姜成瑄等着工读生登记她借的书,看到傅品珍拍拍工读学姐的肩膀,不知道说了什么,便走到另一边的电脑,打开一个黑底白字的画面,在上面敲打着一些字。傅品珍关闭那个程式的时候,姜成瑄的书也借好了,顺便把那本密码学也拿回来。 「学姐在计中大楼的电脑教室上课,我刚才上系站跟她说了,我们先过去,她下课就过来。」傅品珍随意地说明了下,便逕直往外走去。 姜成瑄跟在傅品珍的后头,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和她并肩同行,她下意识地有些牴触。见姜成瑄掉在老远的后面,傅品珍停下脚步,转身一手叉着腰,等着她走近。 「你不喜欢和我在一起?」傅品珍一点都不婉转地说。 「没、没有。」姜成瑄摆摆手说。 「那你给我跟好。」傅品珍拽着姜成瑄的衣袖把人拉过来。 傅品珍走了几步,斜眼瞄着姜成瑄,见她乖乖地跟在旁边,满意地抿了抿嘴。 「品珍。」 后头传来呼唤傅品珍的声音,姜成瑄转头一看,原来是那个有着长马尾的女孩。 「小卉。」傅品珍走过去,亲暱地牵起她的手,「你怎么在这里?」 那个叫小卉的女孩昂着下巴,扫了姜成瑄一眼,拉着傅品珍走到一边,「来看看你是不是在勾引学妹。」 「别开这种玩笑。」傅品珍正色道。 小卉赔小心地笑了笑,「你都知道是开玩笑了,别生气。上午练球的时候,你把外套落在球架那里。」 她从背包里拿出一件和傅品珍身上的运动服同样顏色的外套,放到傅品珍手上。 「嗯。谢谢。我等一下要去家聚,今天不能陪你。」傅品珍的脸色稍微缓和地说。 「我知道,你昨天跟我说过了。那是你们的新生学妹?」 「嗯。你等一下不是还有课吗?」 「快上课了,我先走囉。」小卉拉起傅品珍的手,身体往前倾,在傅品珍的嘴角印上一个浅浅的吻。 对于小卉这种宣示主权的动作,傅品珍无可奈何地放任着。小卉是她在校园里邂逅认识进而交往的女朋友,或许是因为模式相同,因此对她在学校里和任何人无论男女交谈的举动都提防得像防贼一样。虽然她不介意公开出柜,但这样充满佔有意识的行为,让她有些介意,却不好大规模发作,毕竟才交往半年,热恋期还没过。 往前走了一段路,傅品珍一直感觉到来自姜成瑄的目光,但一转头却又发现那人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最后终于忍无可忍,「你想说什么?有什么意见就说吧。」 「我?我没有意见啊。只是……」姜成瑄从背包外侧的小口袋里抽出面纸递给傅品珍,「嘴角擦一下吧。沾到口红了。」 「谢谢。」傅品珍接过面纸,拭了下嘴角,拿下面纸一看,果然有口红的痕跡。「既然是这种事,干嘛不直接说?」 「我还在想怎么说才不会让你尷尬啊。」姜成瑄吞吞吐吐地说。 傅品珍嗤笑一声,「这种事没什么好尷尬的,直说就好,我不会介意的。」 姜成瑄扯了扯嘴角,却始终没有露出笑容。「嗯。」 经过这一回合的交手,傅品珍总算明白了她这位小学妹,那人际关係处理得真不是普通的疏离。 去递纸条的时候,她站在教室外面观察了她很久,看着窗外的时间远比看黑板的时间还多,身体还会晃啊晃的,有点呆却又有点可爱。坐在角落的身影,在周围像筑起无形的气场,自外于整个班级,有种遗世独立的孤寂。所以,她才老是想逗逗她,想从她身上多榨点人性出来。 两人穿过校门口外的大马路,走进对面的一条巷子里。在学校附近,最多的就是餐饮店。她们走进其中一家茶馆,傅品珍要了间小包厢,店员表示包厢目前客满。傅品珍马上回答她们先坐外面等,等包厢空出来再换进去。 「我们常来这里家聚,因为离学校近,来的人很多,经常要不到包厢。所以,学姐要我们先过来等包厢。」傅品珍见闷葫芦不吭声,又因为刚才姜成瑄的表现让她感到舒服,便好心情地解释了一番。 不料闷葫芦不解风情,依然是一脸木訥的傻样,傅品珍气结,拿了本杂志,便不再搭理姜成瑄。 见傅品珍在看杂志,姜成瑄也有样学样地拿出曹操传来看。这种安静的状态,反而是姜成瑄想要的。她讨厌话不投机半句多的窘境,所以,她索性选择沉默是金的态度,少说少错。 一时之间,这张小小的方桌只剩下两人翻书的声音,对比周遭嘈杂的环境,安静得像另一个世界。 随着两人手边的饮料逐渐减少,太阳也渐渐西斜。服务生来通知有包厢了,同时也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小珍珍,我们家小曼还没下课吗?」 姜成瑄循声望去。那女人提着银灰色的水饺包,穿着连身水蓝色长裙,梳得整齐的直发用发夹妥善地夹起,一副端庄淑女的模样,可口气却有些轻挑。 「学姐,你来了。」说人人到,女人的话才刚说完,钱雍曼就走了过来。 「我们先进包厢再说吧。」傅品珍站起身,把杂志放回架上,便跟着服务生往包厢走去。 一进包厢,女人便挤到姜成瑄身旁,一手支着下巴,以审视的目光不停地在姜成瑄身上游弋。「小珍珍啊。我们这小学妹长得还真可爱。」 「我是她学姐,不是她妈妈。她长得可爱,也不是我的功劳。」傅品珍淡淡地说。 「小学妹惹你生气啦?」女人笑着拍拍傅品珍的手,又转向姜成瑄说,「小学妹,你叫什么名字?」 「姜成瑄。」姜成瑄懒得解释名字三个怎么写,直接拿出学生证放在桌上。 「这是今年刚毕业的直系学姐,赵佳萱。」察觉到姜成瑄的不自在,钱雍曼立刻主动替姜成瑄介绍。 姜成瑄马上卖了个乖,喊了声学姐好,让赵佳萱龙心大悦地抓起菜单,要姜成瑄喜欢吃什么儘管点,今天学姐请客。 「咳。」钱雍曼像被开水呛到似的咳了一声。 姜成瑄敏锐地觉得有什么隐情。果不其然地就听到赵佳萱爽朗的声音说,「以后你要是饭钱花光了,可以找小曼学姐,她家有钱,吃不穷的。」 敢情她说的学姐请客,是钱雍曼这位学姐出钱请客的意思?姜成瑄低着头假装认真看菜单,实际上却是努力地在憋着笑。 虽然已经找到炉主,但姜成瑄还是只点了杯饮料,其他的就让给其他人去点。她们还没有熟到可以敲竹槓的地步,这点姜成瑄是有自知之明的。 「小学妹,你知道5107是什么数字吗?」赵佳萱一脸神秘的样子。 姜成瑄第一个反应,这是在座所有人学号的末四码。但又觉得答案不可能这么简单,她一边歪着头思考,却不时地被赵佳萱的表情搞得分心。她心想,这是加入天地会还是共济会的暗号仪式吗?有没有必要弄得这样神经兮兮的啊? (05) 虽然知道学姐不可能对一个大一的菜鸟提出太高深的问题,被杀得措手不及的姜成瑄还是毫无头绪,只能茫然地望向另外两位学姐。傅品珍带着嘲弄的表情,双手抱胸地看着她,明摆着隔岸观火。钱雍曼则是相反的,担忧地看了姜成瑄一眼,转身要从背包里拿出某样东西,却被眼明手快的赵佳萱阻止。 「不准作弊。」 如果不是赵佳萱动作太快,钱雍曼还真打算拿出准备好的书暗示下姜成瑄,现在被看破了手脚,只好绕道而行。 钱雍曼乾笑了下,从背包里拿出纸和笔,「我只是想拿纸笔给小学妹,既然是数字,让她做点验算也不为过吧?」 因为钱雍曼的提示,给了姜成瑄一个思考方向。在整数里头有许多特殊数字,各自有些运算式可以验证是否符合特殊数字规则。现在既然只有一个数字,那么数列可以排除,最小公倍数、最大公因数那种漫无边际的数字应该也可以排除,剩下的便是平方数、立方数这类可以独立拆解的数了。 儘管姜成瑄这么想着,对密码学情有独钟的她还是小心地把5107拆成几种数字组合看了下,确定不是某数列的部份碎片。她紧抿着唇,分别验证了5107并不属于平方数,也不是立方数。随着运算的过程,一个名称浮上她的心头……世界上最孤独的整数。 她握着笔,飞快地在纸上刷刷地划过。运算完毕之后,她再度抬头,看到钱雍曼明显地松了口气,而傅品珍却是若无其事地拿起杯子就着吸管喝了一口红茶。 「小学妹,算出来了吗?」赵佳萱支着下巴,饶富意味地看着姜成瑄。 「质数。」姜成瑄忐忑地说出答案。 赵佳萱一把抱住姜成瑄说,「小学妹真聪明。」 赵佳萱热情的模样,诱发某人的不屑。傅品珍撇了撇嘴说,「这种东西,不用算也能猜得出来吧。」 「小珍珍啊。你不爱撒娇就算了,也别防碍小学妹撒娇啊。」赵佳萱不满地说。 身不由己的姜成瑄,在赵佳萱的怀里翻了翻白眼,心想,我是哪里在撒娇了啦? 姜成瑄轻轻地挣扎几下,赵佳萱没多加纠缠,便放开了姜成瑄。如果不是因为姜成瑄的定力好,以她那不爱与人碰触的个性,很有可能直接把人推开。礼貌与自我之间的拔河,以姜成瑄那言不由衷的人生来说,大多都是礼貌获胜。 坐正了身体后,姜成瑄才有馀裕思考傅品珍的话。这种问题的确是可以靠猜的猜中答案,因为具有特殊性的整数本来就不多,对数学系的人而言,有特殊意义的数字就更少了。但是,她讨厌答错的感觉,所以她首先便放弃了瞎猜的权利,又因为想太多的习惯,不但不猜还复杂化了题目。 在姜成瑄想事情的时候,几隻老鸟已经聊开了。 「这次的迎新活动有什么节目?」赵佳萱问。 「和往年一样,除了学校办的晚会外,系学会办了个露营。」钱雍曼回答。 「真讨厌。毕业就不能去玩了。」赵佳萱无比惋惜地说。 「学姐有空的话,可以一起去啊。」傅品珍提议道。 「不要。这样很像小孩去远足,妈妈还硬要跟去的感觉。」赵佳萱懊恼地说。 听到这里,姜成瑄急忙低下头捂着嘴,才没让饮料喷洒出来。这是什么鬼比喻啊? 「小学妹,迎新露营一定要参加喔。你的两个学姐都在系学会,不能不来捧场喔。」钱雍曼笑嘻嘻地说。 姜成瑄微微地皱了下眉头。她压根就不想参加,竟然还被盯上了。 赵佳萱灵光一闪,「不如这样好了。我们四个人自己来个迎新旅行吧。迎新露营就别去了,在那种荒郊野外的,蚊虫多不说,窝在睡袋里头,连睡觉都睡不好。」 「这怎么可以?我和小珍都是系学会的干部,不能不去的。」 「别担心。我让你们的学姐夫开两张证明,请个病假就混过去了。」赵佳萱狡黠地笑着。 傅品珍和钱雍曼为难地互看一眼。 「那个……迎新露营能不能不去?」姜成瑄硬着头皮说。 「不行。」钱雍曼和傅品珍异口同声地说。尤其是傅品珍还附带一个兇狠的眼神。 「我说可以。」赵佳萱搂着姜成瑄的肩膀说,「你们看,小学妹也不想去。」 如果不是因为姜成瑄觉得和赵佳萱还不算太熟,她真想巴着赵佳萱,让她对钱雍曼和傅品珍施压,好逃过迎新露营那种幼稚的活动。 「小学妹,要是你肯再加把劲的撒娇,我就帮你挡掉那个见鬼的露营活动。」彷若听到姜成瑄的心声,赵佳萱低声在姜成瑄耳畔说。 姜成瑄咬了咬下唇,犹豫着要不要拋弃原则,牺牲一回色相。 「这样吧。」傅品珍见姜成瑄略微动摇的神情,抢在她开口之前说,「迎新露营回来之后,我们再找个时间四个人一起出去玩。」 姜成瑄睁大了眼睛瞪着傅品珍。有没有搞错?一个迎新露营就够烦了,还要再加一个旅行,想搞死人吗? 看到赵佳萱的表情稍有缓和,傅品珍挪动屁股,坐到赵佳萱身旁,勾起她的手臂,脸轻靠在她的肩膀上,用甜得能腻死人的口吻说,「学姐,好不好嘛?我和雍曼学姐身为干部,总不能弃学会于不顾。更何况,会长是雍曼学姐的好朋友,你忍心看到对你忠心耿耿的学妹被好朋友绝交吗?」 出人意表的傅品珍,让姜成瑄惊吓得眼珠子差点滚出来,她望向钱雍曼,竟在她的眼眶里看到泪光闪闪。是有没有这么悲情啊? 见傅品珍这样动之以情说之以理,再看到钱雍曼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苦情模样,更难得的是,向来冷冷淡淡的傅品珍竟然破天荒地撒起娇来,这让母性泛滥的赵佳萱像被鬼附身似地点头说,「那得在我找到工作前出去玩喔。」 「没问题。」傅品珍彷彿怕赵佳萱反悔似地连声答应。她得意地瞟了姜成瑄一眼。想逃?没那么容易。幸好老娘跟女朋友偷学了几招,没想到用起来的效果还不错。 如果姜成瑄的手边有手帕,她绝对会咬手帕以示不甘,接收到傅品珍那示威的眼神,也只能暗叹自己技不如人……不,其实她根本就不具备这样的技能。她第一次痛恨起自己刚正不阿的个性。 蓊鬱的林间,虫鸣像交响乐般此起彼落地应和着,姜成瑄靠着树干,冷眼看着同组的队员七手八脚地生火。 回想起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姜成瑄痛苦地想到那天聚餐结束后的情景。 因为顺路,钱雍曼开车载赵佳萱回家,而傅品珍则是坚持和姜成瑄同方向,却又不说自己住在哪里。姜成瑄原本还坏心肠地想在附近狠狠地绕上几圈,想藉此逼出傅品珍到底住哪里。只是因为聚会实在太累,热情的学姐让她招架不住,此刻的她只想回家好好睡上一觉。 等她走到租屋处,傅品珍才冷冷地说,「原来你住这里。以后别再想逃了。跑得了泥鰍,跑不了坑。知道吗?」 过几天上学的时候,公布栏上贴了张迎新露营的分组名单。没有报名,没有缴交费用的她,竟然名列其中。她苦恼地挠了挠头,转身又看到傅品珍阴魂不散地站在她后头。 「费用是雍曼学姐帮你出的,她说不用谢了。」傅品珍撂下话后便甩着柔顺的头发转身离去。 于是……她今天一早就被傅品珍从住处抓了出来,丢到游览车上,来到了这里。 她深深地觉得,她和傅品珍可能是九世仇人,才让她遭逢这样的厄运。 「姜成瑄,你要不要来试试看?」蹲在石堆旁的那圈人中,其中一个长相甜美,还留着可爱瀏海的女同学说。 姜成瑄看了一眼担任小队辅的学长,稚气未脱的男孩露出洁白的牙齿,尷尬地笑了笑说,「学妹有兴趣的话,也来玩玩吧。」 该不会这一堆人刚才只顾着玩火柴,却连个小火堆都点不起来吧?姜成瑄傻了眼。 她的目光扫了一圈那团人,男的衬衫长裤,女的遮阳帽连身洋装。他们当这里是男女联谊活动吗?一看就知道是群都市人。 叹了口气,姜成瑄接过火柴盒,挑了几块敲过的木炭摆成口字型,火种放在中间,再拿细长的木炭架在上面成井字形,让火种只露出一小段,像从土里长出的芽尖般,又抓起一把细碎的木炭零散地撒在火种周围和井字形木炭的缝隙间。她打开火柴盒,里头只剩下五根火柴,还真的快被玩完了。 她划了根火柴,将火柴穿过木炭的间隙,点燃火种,再小心地放上细长状的木炭。看着火种周围的木炭渐渐被烧红,姜成瑄的身旁响起欢呼声。 「你好厉害。」那个甜美女孩挽着姜成瑄的手臂说。 姜成瑄敷衍地笑了下,将手抽了出来,「手脏,别弄到你的衣服。我去洗个手。」 「我和你一起去吧。」女孩无视姜成瑄的警告,再度挽起她的手臂。 即使不喜欢被碰触,也不明白为何女孩们走路老要像连体婴似地黏在一起,无奈不善于当面拒绝是姜成瑄最苦恼的弱项。所以,从小学到大学,她始终只能悲情地任由女同学将她搓圆捏扁的。每次被同学这样亲腻地挽着手的时候,姜成瑄总会想着,哪天她才能真正拥有与他人的适当距离呢? 在往洗手台的路上,沿路所见各组都在努力生火煮饭。姜成瑄看到其他几组拿着打火机点燃火种时,脸色不禁黑了下。都什么时代了,为什么他们那一组就要用那么原始的火柴呢? 关于这个问题,她虽然不解,却也没有想深究的动力,便让这念头随风消散。 「姜成瑄,你怎么这么厉害?只靠一支火柴就把火生起来了。刚才学长和其他人几乎把整盒火柴用光,也点不着火。」女孩絮絮叨叨着。 姜成瑄的眉毛抖了抖。整盒火柴……是啊是啊。在她打开火柴盒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知道了,有必要这时候还拿出来讲吗? 虽然这么想,但她嘴上还是给了回应,「还好啦。国小的时候,我的打扫范围是管垃圾场的,点火点习惯了。」 「管垃圾场?」 「是啊。我们乡下学校的垃圾场是像垃圾掩埋场那样的一块地方,垃圾累积到某种程度的时候,就会点火让它闷烧。」 其实烧垃圾的工作是工友的事,只是小孩子爱玩,才会偷偷点火。而姜成瑄没说清楚的是,她并不是只管垃圾场,身为班长的她,可以管的是全班的清扫区域,只不过垃圾场是她最喜欢去巡逻的地方。 「你不觉得很脏吗?」女孩有些嫌恶地说。 「不会啊。小孩子哪会知道什么脏不脏的。」姜成瑄在心里以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程度鄙视着身旁的人。烧垃圾和用木炭生火完全是不同技术层面的事,这种鬼话也信?还嫌脏咧。 走到洗手台旁,姜成瑄迫不及待地抽出手,扭开水龙头,慢条斯理地搓着手。 「小学妹,你怎么在这里?」钱雍曼站在洗手台的对面说。身旁还站着傅品珍。 「学姐。」姜成瑄举起还没洗乾净的手说,「手被木炭弄脏了。」 「你们那组的男人都死光了吗?生火这种事还需要你动手?」钱雍曼转头问傅品珍,「那组的小队辅是谁?」 「文书组的刘志诚。」傅品珍想都没想地回答。 「你们班的那个弱气男?」 傅品珍不予置评地耸耸肩。 「名单是你安排的,怎么不把小学妹弄到你那组呢?」钱雍曼流露出心疼地说。 就在姜成瑄暗自翻白眼的同时,傅品珍依然是那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见这三个学姐妹聊得热络,女孩有些无趣地走开了。 「要不你那组随便抓个人,把小学妹换过来好了。」钱雍曼决定利用职权假公济私。自己人嘛。总是要多照顾点的。 「不要。麻烦。」 傅品珍简明扼要地拒绝,那魄力让姜成瑄有些羡慕,一想到眼前这人是她的冤亲债主,便又压下那股孺慕之情。 钱雍曼又劝了几句,但也明白傅品珍的个性。她对学姐们是尊敬有馀,有些事却是勉强不来的,只好作罢。 营地的一头传来呼唤钱雍曼的声音,她转头看了一眼,匆匆地说系学会的人找她,便往那边跑去,留下傅品珍和姜成瑄。 刚才两人的对话,姜成瑄都听在耳里,表面上仍然做出专心洗手的模样。傅品珍不动声色地绕到姜成瑄身旁,也打开水龙头,洗着看不出来哪里脏了的手。 她悄悄地靠近姜成瑄耳边说,「烧垃圾很好玩吗?真可惜。我们学校的垃圾场有焚化炉,不能让你一展长才。」 没料到傅品珍会冷不防地来这么一句,姜成瑄的手搭在水龙头上,动作顿了一下,关上水龙头,转头扯出个皮笑肉不笑的笑脸说,「那是小时候的兴趣,长大后久没用已经生疏,称不上专长了。」 看着姜成瑄离去的背影,傅品珍意味不明地笑着。 为什么没把她抓来我这组呢?还不是怕我一不小心错手把学姐们的宝贝小学妹给虐死了嘛。傅品珍心想着。 (06) 晚餐过后,天空忽然下起倾盆大雨,只剩下灰白的木炭被浇得连馀烬都不留。所有的人都窝在帐篷里躲雨,什么事都不能做,连原定的活动都取消了。姜成瑄抱着膝盖坐在帐篷入口处,望着外面的锅碗瓢盆接着雨水,如果不是雨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太大,说不定可以听到什么叫大珠小珠落玉盘。 「出来帮忙。」 正发着呆的姜成瑄领子一紧,就被拖出帐篷外。她抬头看到的是穿着雨衣的傅品珍,手里还撑着把雨伞,拜那把雨伞所赐,姜成瑄才没一出来就被雨淋溼。 「帮什么忙?」姜成瑄接过傅品珍另一隻手上的雨衣套上。 见姜成瑄穿好雨衣,傅品珍收起雨伞,「只有你们这种手长脚长的人才有办法帮的忙。」 跟着傅品珍走到广场上,看到两个男孩拉着帆布,想盖住搭起来的营火柴。其中一个正是姜成瑄的小队辅,那个弱气男学长。 「不是说去找人帮忙吗?」一个长得高大魁武的男孩说。姜成瑄好像听过有人叫他灰熊。 「灰熊学长,你熊眼被鮭鱼沙西米黏住吗?我这不是带人来了?」傅品珍指着姜成瑄说。 「你带人也要带个能用的,带学妹来作什么?摇旗加油吶喊吗?」灰熊展现与他外表不符的伶牙俐齿。 「谁规定女生只能当啦啦队的?」傅品珍不服气地白了灰熊一眼。 营火架这头的两人在斗嘴,另一边的人则显得任劳任怨多了。弱气男学长踮起脚跟,想拉下被卡在木架上头的帆布,却因为高度差距而不能如愿,想踩上营火架增加高度,却又因为木头被雨淋溼而变滑,抓也抓不住,站也站不稳。 大概是被灰熊学长气得不轻,不服气的傅品珍看到弱气男那副拙样,便想露一手。她助跑几步,双脚用力一跃,伸直的手手指正好碰到卡住的帆布,但拉到的部份不够多,只是稍稍拉下一角,并没有太大的成果。 因为下雨的关係,泥泞不堪的沙质地的摩擦力只比溜冰场的地面多一点点,以致于傅品珍落地的时候脚下一滑,那一滑让她滑进姜成瑄的怀里,幸好姜成瑄的反射神经不差,及时稳住脚步,才没让两人一起倒地。 姜成瑄扶正傅品珍的身体,很快地退了半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她抬头看着那营火架的高度,走到那前面,高举起右手,好奇地试着跳了一下,顿时觉得穿着平底鞋比自己还矮一颗头的傅品珍弹性真不是普通的好。 「学妹,雨下得这么大,你还是回去躲雨吧。这里我跟灰熊学长来就可以了。」弱气男学长走过来对姜成瑄说。 姜成瑄的视线穿过透明雨衣看到弱气男学长的胸前掛着名牌,上头写着他的名字,刘志诚。 「学长,可以麻烦你帮我一下吗?」姜成瑄抬起下巴指了指上头。 刘文诺还没来得及出声,灰熊学长便已走过来,蹲下身单膝及地,双手交握掌心朝上像拱桥一般,斜眼睨了刘志诚一眼说,「我来吧。你这么瘦,撑不住的,站旁边看就好。」 姜成瑄只想把事情做好,谁来当这垫脚石她都无所谓,不过,她还是小心的,除了鞋底,没和灰熊学长有其他的碰触。她扶着营火架,踩上灰熊学长的手掌,本来并没有预期可以这么高,但灰熊学长不知是在炫耀自身的力量或是习惯使然,硬是把姜成瑄托高了许多,这也让她能更从容地拉下帆布。 上山容易下山难,姜成瑄虽然不是登山,却也差不多。托着人站起来是一回事,但要托着人还稳稳地蹲下又是另外一回事,这点姜成瑄很明白。拉好帆布后,她想跳下来,又觉得跳下去会让水溅起来弄脏牛仔裤,说不定还会滑一跤。就在她稍一犹豫的时候,旁边多出一隻纤细的手掌,白皙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显而易见。 她没多想地扶着傅品珍的手,轻盈地跳下去,踩在一块看准了的未积水的地方。她松开那隻透着凉意的手,「谢谢。」 「看吧。就算是学妹,也是能帮上忙的。」傅品珍站在姜成瑄和灰熊学长的旁边,呈三角形阵势。 灰熊学长无视傅品珍的挑衅,对姜成瑄伸出手,「学妹,看不出来,你长得跟竹竿一样,还挺好用的。」 「我妈每次晒棉被,竹竿都是她的好帮手。可见竹竿本来就很好用。」姜成瑄随口回答着。 她说完之后,斜眼瞄到傅品珍的嘴唇动了一下,像在忍住某种情绪,又像欲言又止。 刘志诚站在灰熊学长身后,「学长,帆布盖好了。雨越下越大,别站在这里聊天,让学妹回去躲雨吧。」 灰熊学长用手肘撞了刘志诚一下,转身背对着姜成瑄,低声说,「你不要在这时候出来跑龙套行不行?等我问到学妹的基本资料再说。」 「学妹,你叫什么名字?」灰熊学长再转过身后,那里已是空盪盪的,再抬头一看,姜成瑄身不由己地被傅品珍拉着往帐篷的集中地走去。他大声喊着,「学妹,我叫何挥雄,很高兴认识你。」 一开始被拽走,姜成瑄是有些猝不及防,但走没几步,她倒是挺感激傅品珍把她拖走。尤其在听到何挥雄的自我介绍之后。 姜成瑄的步伐本来就比傅品珍大,一下子就调整好自己的步调,不再只是被拖着走。 「欸。那个人真的就叫灰熊啊?」姜成瑄自己都觉得自己这语气有点八卦,可实在是太好笑的名字,让她忍不住想问。 傅品珍忽然停下脚步,而姜成瑄却没停下来,还往前走着,以致于雨衣被用力扯了一下。歪斜的帽子让姜成瑄感到不舒服,索性拉下帽子,任由雨水打在头发上。 「欸什么?我跟你很熟吗?」傅品珍一手叉着腰,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被问得愣住的姜成瑄意会不过来,蹙起了眉头,回忆着自己哪里又惹到这位冤亲债主了。「是不太熟。」 傅品珍冷笑着靠近姜成瑄,「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们是直系学姐妹,怎么会不熟呢?更何况,我连你住的地方的钥匙都有了。」 说到这里,姜成瑄便觉得牙根发痒,更想脚底抹油。她差点忘了钥匙被拿走的惨痛回忆,那简直是奇耻大辱。生平最讨厌被逼迫的姜成瑄,自从遇到傅品珍之后,被赶鸭子上架的次数是与日俱增。 「为什么你从来不喊我学姐?」傅品珍勾住姜成瑄雨衣的领口,让她无法再往后退。 姜成瑄伸出食指挑开傅品珍的手指,咬了咬牙说,「应该有叫过吧。不信你去问雍曼学姐。」 「不用问了。我现在给你个机会,喊一声学姐来听听。」傅品珍挑眉盯着姜成瑄看。 正当进退维谷的姜成瑄不知该用什么藉口躲过这次,一旁响起了女孩的声音,「品珍。」 「小卉?你怎么来了?」傅品珍收起冷冽的眼神,惊讶地看着站在一旁撑了把雨伞的女孩。 「我家离这不远,我说过会来找你的。」 女孩走过来牵起傅品珍的手,作势要吻傅品珍,却被挡住。 「有什么关係?你学妹都见过了。」小卉不满地说。 「这里人来人往的,和那次不一样。」傅品珍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这才发现姜成瑄已逕自走开。看着姜成瑄淋雨的背影,莫名地散发出一种落寞的气息,让傅品珍有股衝动想追过去,而实际上,当她反应过来时,她已跑到姜成瑄身后拉着她的手。 姜成瑄回过头,看着拉住自己手的傅品珍,以为是来追杀的,便有些怯怯地说,「那个……有人来找你,我就不打扰了。」 「这么怕我?」傅品珍看到姜成瑄那副怯懦的模样,没来由地好心情起来。她拉起姜成瑄身上雨衣的帽子,拉好后还顺手拍了下帽子下的脑袋,「回去把头发擦乾,不要再淋雨了。笨蛋。」 (07) 目送姜成瑄远去的背影,傅品珍站在原地,连小卉牵起自己的手都没察觉。 「人都走得不见人影了,还看?」小卉带着明显的醋意说。 「你在吃醋吗?」傅品珍轻轻挣脱小卉的手。 「怎么会?我答应过你,不会再乱吃醋了。」小卉眼神闪烁地说。「我们四处走走吧。」 傅品珍摇摇头,「不行。学会那边还有工作要忙,不能陪你。」 小卉马上善解人意地说,「那我陪你走过去。」 看着小鸟依人似的女友,傅品珍只好配合地温柔起来。她牵着小卉的手,在林间小径里漫步着,为了不辜负她的体贴,傅品珍特地绕了些路,为这段温馨时光多争取了几分鐘。 傅品珍可以理解女人天生就流着带有醋成份的血液,但她无法忍受一而再再而三的为同一件事吃醋,明明已经解释过了,她不懂为什么每次小卉看到她和学妹走在一起,就会醋劲大发。第一次她会开玩笑式地打趣,第二次她会认真严肃地解释,第三次便会挑起她的怒意。 儘管她不得不承认,作为情人来说,小卉比她前两任的女友好太多了,无论是外表上或是个性上。而她之所以和第二任女友分手,正是因为那女孩的醋劲太大让她吃不消。 她心想,如果小卉再这么针对姜成瑄,傅品珍也拿不准自己的耐性何时会耗尽。 谈情说爱是轻松的,并不一定要争风吃醋才是重视对方。傅品珍一直这么认为着。 下午让人措手不及的那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暑气把地上的泥泞蒸乾之后,紧接而来的是让暑气全消的晚风,也迎来了露营活动的高潮,营火晚会。 太久没玩团康的姜成瑄对此感到无比的幼稚,但她还记得某些要点。例如,团体玩的时候,要努力地融入人群打混,遇到有调兵点将之必要时,记得以人群为天然屏障消声匿跡。 有好几次姜成瑄觉得背脊发麻,每次一转头都会对上傅品珍那颇有深意的眼神,让她胆颤心惊不已。幸好整场晚会下来,傅品珍除了眼神骚扰之外,并没有出卖她的举动,让姜成瑄松了口气。 晚会结束,大家纷纷衝向公共淋浴间,打算洗去一身的汗水。姜成瑄也在这批人潮之中,只不过她是身不由己的,这次姜成瑄终于弄清楚那位热情的女同学的名字,古亚眉。 虽然现在是一起去洗澡,但姜成瑄却有种小女生手牵手一起去上厕所的感觉,她自认早已脱离那个年纪,不甘再这样随波逐流。走到半路上,姜成瑄随口找了个理由甩掉古亚眉后,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听到不远处有人交谈的声音,与其说是交谈,不如说是争执。 「小曼,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明明说过今年要雪耻的,你竟然叫人把家族战的活动取消掉?」 姜成瑄认得这声音是系学会会长鲁芝珈的声音。据说,会长的外号叫巧克力,不只是因为她的皮肤是小麦色的,也是因为她的名字和某个品牌的巧克力名称相近。 「巧克力,你不要生气嘛。我有苦衷的。」 这声音姜成瑄就更熟了,是她的直系学姐钱雍曼。 「去年被你们家族打得惨败,好不容易你们那个为求胜不择手段的魔王学姐毕业了,眼看我们家族报仇有望,你居然使这种贱招?」 「你不要说她了。她本来要参加的迎新露营的,是我很努力地苦劝,她才打消念头。你知道的,如果让她来,可能会更不给你面子。」 「哼。你以为她说要来就能来吗?我可以运用会长的权利,把她的名额取消掉。」 「这样场面就难看了啊。」钱雍曼语重心长地说。 姜成瑄在一旁听得差点噗嗤一笑,就在她快笑出声时,嘴巴突然被人从后面摀住。 「想要命就不准出声。」傅品珍的声音在姜成瑄耳畔响起。 听到是傅品珍的声音,姜成瑄放下准备反制的手,微微地点了点头,示意让傅品珍松手。 傅品珍还没松手,又听到鲁芝珈说,「看不出来你还挺忠心护主的?」 「当然当然。我们的交情可不是泛泛之交,当然会站在你那边啊。」 姜成瑄的脑海里头自动浮现钱雍曼点头如捣蒜的画面,但鲁芝珈的下一句话,姜成瑄又自动在钱雍曼头上加了桶冷水。 「哼。不要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你今天一定要给我交代清楚,为什么要取消家族战,否则,我就不让你睡了。」 正当姜成瑄被鲁芝珈的最后一句话搞得想入非非时,两人的脚步声已是渐行渐远。 「家族战是什么?」姜成瑄的嘴巴一自由,不加思索地便开口问道。 傅品珍瞟了她一眼,「顾名思义就是以家族为单位进行趣味竞赛。」 姜成瑄忍住翻白眼的衝动。这种字面上的意义,谁不知道啊?她缓了缓呼吸后说,「我的意思是,为什么学姐要取消家族战?」 她没做的动作,不表示别人不会作。傅品珍翻了个白眼说,「那是因为某人玩活动的时候,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学姐才鸡婆的作了手脚。」 姜成瑄莫名其妙地问,「谁啊?」 傅品珍抬起手戳着姜成瑄的额头,「你再给我装傻试试看?」 「是因为我?」姜成瑄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不。」傅品珍没好气地说,「小孩子太自恋会长不大的。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们家族的面子着想。如果因为你而输了,回去我们三个会被佳萱学姐吊在树头上鞭打的。」 一时没忍住,傅品珍又戳了好几下姜成瑄的额头。 一旁传来有人清喉咙的声音,姜成瑄正想转头问那人要不要去买盒喉糖,却发现傅品珍出声了。 「小卉,你还没回去?」 「不。我回去又来了。这个园区,本地人进来是不用买门票的,所以我可以当自己家后院一样来去自如。」 「是吗?」 「如果不是我去而復返,就看不到这场打情骂俏的好戏了。」 「谁跟谁打情骂俏了?」傅品珍的语气变得冷冽。 「还需要我明讲吗?」小卉的口气也没好到哪里去,「虽然我很想相信你的话,但现在看来,似乎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么你给过保证呢?难道也是在催眠状态下做出的保证?睡个午觉醒来就忘了。」 「你!」小卉走过来甩了傅品珍一巴掌,动作快得连一向以反射神经敏捷而自豪的姜成瑄都来不及拉住。「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 傅品珍抬起手,却被姜成瑄拉住,她短暂地瞪了姜成瑄一眼之后说,「我们分手吧。这个巴掌就当是分手费,以后我们互不相欠。」 这是姜成瑄第一次近距离目睹情侣分手的场面,那种震撼力太强,让她有种灵魂出窍的虚浮感,只能怔怔地任由傅品珍拉着她走。 「下次想劝架,记得拉别人,不要拉着自己人。你是想让自己人被打死吗?」 「自己人是谁?」姜成瑄的眼神仍然有些呆滞。 傅品珍用力地拍了下姜成瑄的肩膀,「老娘我。」 「娘……?」 看出姜成瑄的眼神恢復清澈,傅品珍捏着她的鼻子说,「再给我耍嘴皮子,小心我把刚才没打出去的巴掌都算在你头上。」 姜成瑄双手交叠地捂着嘴巴,睁着惊恐的双眼猛摇头。 「算了。演技这么差,还是不要勉强了。」傅品珍揉乱了姜成瑄的头发,一瞬间姜成瑄又成了头顶鸟巢的狼狈模样。 由于太过愤恨不平,以致于抚平头发的动作太粗鲁,姜成瑄手里的袋子就这样硬生生地脱手,掉进路旁的水沟。等她捞起袋子的时候,水已经滴个不停了。「我的换洗衣物……」 傅品珍双手抱胸地站在一旁,事不关己地斜睨着姜成瑄。 「怎么办?」姜成瑄低着头,不像求救的样子,倒像自言自语比较多。 「那个先别管了。」一把夺走姜成瑄手里的袋子,连人一起掳走,傅品珍突然变得兴致高昂的模样。 「我不管,难道你要管?」姜成瑄委屈地说。 「天无绝人之路。」 「现实摆在我眼前的就有一条绝人之路。」 「不要跟我抬槓。」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男生帐篷。」傅品珍果决地说。 「去那里做什么?」 「有好东西。」 「什么东西?」 「小孩子再问个不停,我就拿袋子里的衣服塞满你的嘴巴。」 姜成瑄又被这句话弄得思想偏差,那里头可是有贴身衣物……会不会太……那个了?但她依然镇定地回答,「那个掉进臭水沟过……」 「你再嘀咕……」 「对不起。」 因为大家都去洗澡,帐篷十有八九是唱空城计。姜成瑄傻愣愣地看着傅品珍熟门熟路地摸进其中一个帐篷,又两手各抓着一个东西走出来。 「快走。」傅品珍用手肘推攘着姜成瑄。 等傅品珍走到路灯下时,姜成瑄才看清楚她手里抓着的竟是两瓶酒。 傅品珍勾了勾嘴角说,「学姐失恋了,做学妹的是不是该陪学姐喝喝酒呢?」 「你以前也陪过酒?」 「废话。学姐跟学姐夫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我的酒量就是这样练出来了。」傅品珍理直气壮地说。但姜成瑄仍然怀疑其中的真实性有几分。 「对了。」傅品珍停下脚步,用下巴往营本部的方向指了指,「去把学姐叫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傅品珍要找钱雍曼,让姜成瑄在莫名紧张的情绪下突然松了一口气。一想到要和傅品珍单独对饮,她的心就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那力道大得胸口都疼了。 (08) 姜成瑄贼头贼脑地摸到营本部,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种作贼心虚的感觉,照理说,大家都满十八岁了,喝点酒也不是什么犯法的事,但她就是会不由自主地鬼鬼祟祟起来。 她看到鲁芝珈和钱雍曼在营本部里头,两人面对面地坐着,手里各握着一杯矿泉水,如果不是看到上头还插着吸管,她差点以为这里已经对饮起来。 结果,钱雍曼没看到她,倒是鲁芝珈先发现了她。 「小曼,你的二分之一苦衷来了。」鲁芝珈揶揄道。 因为之前偷听了她们的谈话,再加上傅品珍的场边解说,姜成瑄清楚地体认到,那个二分之一苦衷指的就是她没错。但她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只有二分之一? 「找我有事?」钱雍曼走过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 对于这个学姐,姜成瑄就乐意接近许多,原因便是这笑容,看上去似乎是无害的。 「那个……那个……」姜成瑄正苦恼着该如何措辞,她不想喊傅品珍学姐,但在钱雍曼面前直接喊傅品珍的名字好像又怪怪的。 「你有事?」 姜成瑄摇摇头。 「品珍有事?」 姜成瑄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忙不迭地点着头。 「什么事?」 有人起了头,后面的话就顺畅许多。「她说失恋了,要我们陪她喝酒。」 「这样啊。你等一下,我拿个东西。」钱雍曼走回去提了个背包出来,「她什么时候失恋的?傍晚不是还好好的?」 傅品珍和小卉走到营本部时,钱雍曼曾亲眼看见。对于傅品珍的爱情取向,她们从未谈过,就这样默认了下来。傅品珍之前也分手过一次,但那次却坚强地没说失恋,这次怎么会脆弱得喝起酒来了?钱雍曼忽然觉得自己变得不瞭解她这个学妹了。 「刚刚分手的。」 听姜成瑄如此明确的回答,钱雍曼不由得好奇起来,「你是目击证人?」 姜成瑄无言地点着头。这就像目击车祸现场一样,没有人会高兴看到。 钱雍曼摸着姜成瑄的头说,「乖。这种事多看几次就习惯了。」 姜成瑄突然觉得这对话好像在电视上看过。老刑警都是这样对看到尸体就反胃的菜鸟刑警说的。 两人走着走着,姜成瑄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学姐,不是这个方向。」 「相信我。」钱雍曼篤定地拉起姜成瑄的手,逕直往停车场走去。 走到停车场,姜成瑄看到傅品珍脚边放着两瓶酒,双手抱胸地倚在一辆bmw车上。 「你们好慢啊。」傅品珍抱怨道。 就在傅品珍抱怨的同时,bmw的车灯闪烁了两下,还发出尖锐的叫声。 「上车吧。」钱雍曼说。 「去哪?」姜成瑄问。 傅品珍打开车门,将姜成瑄塞进车子后座,「囉嗦。」 就这样,姜成瑄莫名其妙地上了车,不知不觉地车子驶出了园区,渐渐地进入热闹的市区。 「学姐,那家店停一下。」傅品珍指着前面说。 车子才刚停下,姜成瑄的脸就像红灯亮起来似地。 「下车。」傅品珍转头对姜成瑄说。 不明所以的钱雍曼好奇地看着路旁的内衣专卖店问,「喝酒为什么要买内衣?」 「助兴。」傅品珍冷冷地丢出一句,下车打开后座的门,把姜成瑄拽下车。 钱雍曼趴在车窗上看着两人的背影喃喃自语,「我又不爱女人,给我看内衣秀有什么用?话说回来,谁要穿呢?」 看到姜成瑄一手抓着门框抗拒的模样,钱雍曼噗嗤笑了起来。看样子是小学妹要遭殃了。 当姜成瑄从饭店房间的浴室里走出来时,钱雍曼的表情顿时僵住。说好的内衣秀呢?虽然她对女人并没有非份之想,但她真的很想看看那么矜持的学妹豪放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姜成瑄抓起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学姐,你怎么了?」 「没事。」钱雍曼拿起酒杯豪爽地大喝了一口,掩饰自己的失望。 姜成瑄看到已被喝掉半瓶的酒,默默地坐到一旁,一点都不想靠近那张被充当桌子的凳子。 「坐那么远做什么?」傅品珍拿来第三个杯子倒了半杯,「喝吧。」 平视着高举在自己眼前的杯子,姜成瑄为难地说,「不喝行不行?」 「行!」傅品珍爽快地回答,又冷冷地补充道,「不喝的话,就去办退学吧。不喝酒的人不能当我们的学妹。」 最好是入学通知里头有这条规定。姜成瑄在心里吐槽着。儘管如此,她还是尽最大的努力忍下把毛巾往傅品珍脸上甩去的衝动。 「小珍,你是不是喝多了?」钱雍曼拉着傅品珍的手说。 「没有。」傅品珍忿忿不平地收回手,将那半杯酒一口气喝光。 钱雍曼用眼神示意要姜成瑄坐到她身边,看似随意地拿了杯浅褐色的饮料给她。姜成瑄将杯子凑到鼻尖,小心地嗅了嗅,没有呛鼻的酒味,才放心地喝了起来。 「学姐……做人不可以这么喜新厌旧的。有了新学妹就忘了旧学妹。」傅品珍的视线落在没有开啟的电视上,却一点也没有顾左右而言它的意思。 「才刚从高中毕业的小女孩,不要这么快就逼她喝酒吧?」 「去年你和佳萱学姐可不是这么说的。」 「干嘛这样讲?你喜欢女人,不是应该对女性同胞有更大的包容力吗?」钱雍曼见傅品珍要翻旧帐,连忙将话锋转往其他方向。 听完钱雍曼的话,傅品珍的表情顿时变得凝重。「不要再跟我提女人这件事。为什么她们老是要这样任性,又爱争风吃醋。明明没有的事,她们却可以借题发挥,好像所有的错都是我一个人的。」 姜成瑄有种这场酒局总算要进入正题的感觉。她抿了口乌龙茶,静静地等待傅品珍接下来的发言。 对于女人之间的爱情,她一直都只有耳闻,并没有亲眼见过。国中时代就曾经听过在宿舍里,有两位高中学姐特别亲蜜,每天晚上都会挤在同一张床上睡觉。 那时候她还跟同学打趣道,这么热的天挤在那么小的床上,不嫌热吗?要知道南部的气候,只有更热没有最热,尤其是夏天,每个人的头上都像顶着团火球一样。 她说完之后,同学只是神秘兮兮地回了她一句,「这就是爱情啊。」 很快地,姜成瑄从回忆中抽身而退,听到耳边传来傅品珍的声音。 「我想,我这个人大概不适合爱任何人,无论男人或女人。」 钱雍曼轻拍着傅品珍的背说,「别这么快就放弃,既然女人不适合,不如找个男人试试吧。」 「试过了,不行的。」傅品珍沮丧地说。 「是不是当时年纪太小,还不懂怎么跟男人相处?」 傅品珍举起食指摇了摇说,「我一见到男人就想揍他,是天生的反射动作,跟年纪无关。」 姜成瑄用杯子挡住嘴唇,隐去嘴边的笑意。第一次听到有这样的天性,这个人果然很奇怪。 「比如……这个人……」 姜成瑄转头,见到傅品珍的手指正对着自己,她的心脏顿时漏了一拍。我?我又招谁惹谁了? 「每次一看到她,就想欺负她,这也是天生的反射动作。」 意思是……本人天生就是个m体质吗?姜成瑄在心里吐着不知是谁的槽。 钱雍曼同情地看了姜成瑄一眼,又转向傅品珍好言相劝道,「小珍,你真的喝多了。我们晚点还要回营地去,不要再喝了。大不了……回去之后,学妹陪你去找间吧泡妞,好吗?」 姜成瑄的眼睛瞬间睁大,无声地抗议着。为什么是我? 「我没醉,我还能喝。」傅品珍把头靠在钱雍曼的肩上撒娇道,「学姐,你陪我喝嘛。」 「等一下我还要开车……」 钱雍曼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傅品珍灌了一杯酒。 「我们明天一早再回去嘛。」傅品珍的声音又多了些甜腻度。 难得傅品珍会对她撒娇,在半推半就之下,钱雍曼也就忘了还要回营地的事,大口大口地喝起酒来。 看着掛在钱雍曼身上撒娇的傅品珍,姜成瑄的脑中没来由地浮上两个字,可爱。她揉了揉眼睛,仔细地端详着眼前这个双颊通红像苹果般的女孩,之前从没觉得这个人可以和「可爱」两个字沾上边的。 果然,酒精可以改变一个人。姜成瑄暗自下了个结论。 偷来的两瓶酒都空了之后,床上也躺平了两个人。姜成瑄手上的杯子都握到发热了,她依然不敢轻易放下杯子。刚才她不过是一时松懈,把杯子放下,差点就被倒满了酒。如果不是她眼明手快地拿来钱雍曼的杯子移花接木,现在她就是躺平的第三人了。 正当姜成瑄想悄悄放下杯子的同时,傅品珍忽然坐起身来,吓得姜成瑄立刻把杯子紧握在胸前。不料,傅品珍仅是摇摇晃晃地走向洗手间,连正眼都不瞧她一下。姜成瑄低头看着空掉的酒瓶,不禁哑然失笑,笑自己的过度紧张,就算傅品珍还想灌她酒,也已经没酒可灌了。 眼角的馀光看到傅品珍一个踉蹌,姜成瑄的心突地一惊,猛然站起身跑过去想扶着傅品珍。当她的手才碰到傅品珍的肩膀,便被她反手抓住。姜成瑄完全来不及解释什么,身体便腾空起来被拋了出去。 姜成瑄咬紧了牙,扶着腰从地板上爬起来。就算她还很年轻,也禁不起几个过肩摔啊。 而那个把她当沙包的兇手,却像没事人似的扶着墙走进洗手间。 这算什么?想肇事逃逸吗?姜成瑄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墙壁,满脸不甘地想着。 (09) 傅品珍摇摇晃晃地从洗手间出来,和坐在地上揉着腰的姜成瑄正眼对上,她不但没有一丝歉意,反而气势凌人地说,「不准随便从背后搭我的肩膀,当心你小命不保。」 再淡漠的人也会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姜成瑄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 「本能反应。」 傅品珍不负责任地回答完,便回到床上,一手放在额头上,像要挡去过多的光线似地仰躺着。 一场不大不小的骚动就这样平息了,房间里寂静得只剩下三个人的呼吸。因为床被傅品珍和钱雍曼各据一侧地填满,姜成瑄只能屈就于双人沙发上。她躺在沙发上,辗转几回地调整至最舒适的角度,才刚闭上眼睛,就听到傅品珍的声音。 「你好像对我有很多不满?」 姜成瑄很想就这样闭着眼睛装睡逃避问题,但傅品珍却没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不说话就表示默认了。」 「我没有。」姜成瑄开口反驳。 傅品珍轻笑一声,「今天晚上你在心里偷偷骂了我几次呢?恐怕你自己都数不清了吧?」 「哪有?」 床上传来被子摩擦的窸窣声,姜成瑄知道那是傅品珍翻身的声音。对话就这样终止,让姜成瑄有种将羽毛球打过网却发现对手已经不在的失落感。 「失恋很痛苦吗?」姜成瑄虽然这么问着,其实她今晚一点都看不出来傅品珍有难过的样子。 就在姜成瑄以为傅品珍不想回答这问题时,傅品珍出声了,「还好。只是很烦而已。刚才又不陪酒,现在才来关心,有点慢了吧?」 「我只是想知道失恋是什么感觉。是不是真的像书上写的那样。」 「既然你这么好奇,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明白那是什么感觉的。」 「不用了,谢谢。」姜成瑄没好气地说。 「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傅品珍又擅自终结了一场对话。 姜成瑄等了许久,确定傅品珍真的睡着了。而她却苦不堪言地盯着天花板。如果傅品珍不对她说要早起,或许她还能乖乖睡着。倒楣的是,她偏偏属于晚上睡不着早上起不来的体质,只要情况不允许她睡到自然醒,就会陷入越是想睡越是睡不着的窘境。 隔天早上,感觉天才刚亮不久,姜成瑄便被人粗暴地从沙发上拖起来。昏昏沉沉地走到停车场,清晨的微风让姜成瑄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忽然一件衣服盖在她的肩上,还带着微微的温暖。 「穿上吧。看你缩成这样只会害我感觉更冷。」傅品珍的声音从背后淡淡地传来。 还在浑浑噩噩状态的姜成瑄愣愣地穿上衣服,浑然未觉傅品珍在她背后露出饶富意味的笑意。 当姜成瑄从一个停车场被载到另一个停车场时,明显地感觉到车上的气氛变了。她从前座中间的空隙探出头时,看到停车场的另一头站着一个双手叉腰的女孩,那轮廓有些熟悉。 「下车后,跟着我快跑。」傅品珍低声命令着。 因为这股肃杀之气,姜成瑄才意会过来,那个女孩是暱称巧克力的会长,昨晚她们三个人擅自脱队似乎造成了不好的结果。儘管傅品珍这么说,姜成瑄还是觉得不太好,她迟疑地看了钱雍曼一眼。 「车子一停,你们有多快跑多快,绝对不要被逮住了。」钱雍曼很有大姐风范地说。 「可是……」姜成瑄不想当个没义气的人。 钱雍曼从照后镜看着姜成瑄说,「记住我的话,只要不被活逮,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更重要的是,即使被捉姦在床也要抵死不认。」 姜成瑄还来不及细细品味这两句似乎很有哲理的话,车子一停,她就被傅品珍拽出车外,像被疯狗追着似没命地跑着。 两人飞快地跑回营区,经过小队帐篷时,傅品珍拉鍊一拉,把人推进帐篷,「快点装睡。」 气都没缓过来,就被逼着躺下,对姜成瑄来说是件痛苦的事。但更痛苦的是,在她肺部膨胀收缩运动尚未平息之前,就有八卦人士来採访。 古亚眉包在睡袋里,虽然行动受限,仍不依不挠地像毛毛虫似地靠到姜成瑄身旁,「你去哪了?昨天晚上点名,点不到你,学长好像很着急。幸好会长知道你和学姐在一起。」 「嗯。」姜成瑄不予置评地应了一声。 「你别光是嗯啊。快跟我说你和学姐去哪玩了?」古亚眉非常坚忍不拔地追问。 姜成瑄翻身背对着古亚眉,希望时间能冲淡她的求知欲,在时间还来不及办成这件事之前,起床号解救了她。她以飞快的速度逃离帐篷,一刻都不想多留。 活动的时候,姜成瑄屡屡接收到来自刘志诚的目光,有种欲言又止的感觉。而钱雍曼和傅品珍却像人间蒸发似地不见人影,让姜成瑄有种不祥的预感。 相较于含蓄的刘志诚,灰熊学长就显得豪情万丈。 「学妹。」何挥雄不但嗓门大,力气也大,一巴掌挥过来,姜成瑄得扶着栏杆才能站稳,「你一定知道我那两瓶酒的下落吧?」 姜成瑄苦不堪言地揉着肩膀,觉得自己应该离血光之灾不远,儘管还没见血却已经全身痠痛了。她想起钱雍曼说的,只要不被活逮什么都好说。她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别装傻了。」何挥雄说着说着又是一巴掌,打得姜成瑄几乎以为要酒债肉偿了,「整个营区我都翻遍了,就只差你们这夜不归营的三个人了。」 「学长……」姜成瑄不怕把主谋者供出来,但她是真心的怕疼,「别再打了。虽说我长得不算娇小,但好歹也是个女的。」 何挥雄豪迈地笑了几声,「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忘了。」 「灰熊学弟,没想到你还是学不会怜香惜玉啊。」 听到熟悉的声音,姜成瑄飞快地跑向那边,就算此刻她妈出现在这里,她都不见得会这么激动。她挽着赵佳萱的手臂,状似小鸟依人地说,「学姐,你怎么来了?」 「可怜的学妹。」赵佳萱也颇为入戏地揽着姜成瑄说,「我再不来,你就要被一头熊活活巴死了。」 突然两人的背后传来喷水声,转身一看,古亚眉手里握着矿泉水瓶子,嘴边还狼狈地掛着水痕,一手捏着鼻子,似乎有些水并没循正常管道通行。 「你同学?」赵佳萱挑眉道。 姜成瑄虽然很不想承认,可一个大活人站在她面前,就这样睁眼说瞎话太伤人,只好勉强地点头。 但要说到瞎,时至今日,姜成瑄才总算知道什么叫瞎中极品。 赵佳萱拉着她走到营本部外面,远远地就听到里头传来训话的声音。「你们两个像什么话?中途脱队不说,还喝得浑身酒味回来?」 走进营本部,便看到钱雍曼和傅品珍两人低着头不发一语,温驯得像小绵羊般。 「主任,她们昨晚送学妹去医院,你也知道医院里酒精很多,沾上酒精味也不奇怪啊。」赵佳萱泰然自若地说着,脸不红气不喘,让姜成瑄佩服万分。 「医院?」系主任一下子被打断还反应不过来。 赵佳萱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放在桌上,「这是就医证明。我还把病人带来作证。」 系主任从头到脚地打量着姜成瑄,除了一脸倦容之外,不太像生病的样子,可看到偏白的嘴唇,又似乎还说得上是病容。 「可……可是,她们身上的明明是酒味。」系主任依然觉得很可疑。 「酒精味闻起来不都是这样吗?」赵佳萱眨着大眼睛,貌似无辜地说着。 系主任拿起证明书细细地看着,并没有偽造的跡象。 「算了。」系主任挥挥手,「你们走吧。」 四个人轻手轻脚地准备离开,却听到系主任想起什么似地喊住她们,「对了。赵佳萱,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学妹身体不舒服,两个学妹是干部走不开,才紧急叫我来照顾病人。」 姜成瑄不得不大大地佩服起赵佳萱,这剧本可是一编一大套地滴水不漏,反应之敏捷,比起运动选手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奥运有睁眼说瞎话这项目的话,赵佳萱绝对可以拿金牌。 「下次学妹生病需要就医,记得先跟老师报备一下。」系主任补充之后便放人走了。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傅品珍和钱雍曼率先爆出笑声,让姜成瑄一头雾水地看着她们。才刚被训完话,就算死里逃生,也不应该这么欢乐吧? 「学姐,你好厉害,时间掐得真准,要是你再不来,我们可能就得招了。」钱雍曼笑到抱着肚子蹲在地上说。 傅品珍笑到一半,突然想起来。「对了。学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钱雍曼的笑声随着傅品珍的发问而中止,同样疑惑地看着赵佳萱。而赵佳萱脸上的疑问也不比两个人少。 「不是你们打电话叫我来的吗?我没接到电话,但听说是学妹找我。」赵佳萱反问道。 「是我打的电话。」鲁芝珈的身影从树的后面出现。 钱雍曼飞奔过去抱着鲁芝珈说,「巧克力,对不起,我刚才不应该骂你是出卖朋友的小人。我真是个没良心的人。」 鲁芝珈嫌恶地推开钱雍曼的头,「哼。良心值多少钱?」 「值一套hermes茶具。」钱雍曼伸出右手食指说。 鲁芝珈将头偏向另一边。 钱雍曼再举起左手食指并在一起说,「再加一瓶gucci香水。」 「这还差不多。」鲁芝珈高傲地扬起下巴,看也不看钱雍曼一眼,转身离去。 经过迎新露营的洗礼,姜成瑄觉得自己似乎踏入了传说中由你玩四年的乐园。 (10) 迎新露营之后,姜成瑄刻意地避免和学姐辈之流的人物接触,顺带地也和同学们疏远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学姐妹三人中途脱队,喝得满身酒味回来的事蹟在系上疯传。班上的同学对姜成瑄和学姐混得这么热络感到既好奇又羡慕,对新鲜人来说,能拥有这种玩乐方面的啟蒙老师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一件事。更何况是混得如此风生水起的学姐,即使被系主任这种魔王级boss盯上,都能全身而退,让眾多的学弟学妹无不心生嚮往。 对其他人而言是蜜糖,对姜成瑄来说却是砒霜。每天都有人打着联络感情的旗号,要她去邀钱雍曼和傅品珍一起出来,让她不胜其扰。因此她索性把全部的关係都断绝了,反正本来也不是太坚固的联系。 但她没料到的是,校园之小超过她的想像,越是不想见到的人,越是容易遇上,还是狭路相逢的那种。 午后一场雷阵雨,让姜成瑄不得不捨近求远,没像平常一样穿过草坪往校门口去,只能乖乖地顺着走廊迂回地往前进。当她听到声音而抬起头时,已经来不及了。 「我没有吃回头草的习惯。」 虽然只看得见背影,但姜成瑄可以确定,说话的是她目前非常不想遇上的傅品珍。尤其是在接收到迎面而来的不友善眼光时,那更是想否认都嫌矫情了。 「为什么又是你?」小卉越过傅品珍,大步地走到姜成瑄面前,「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傢伙。」 傅品珍转身看到姜成瑄也是大感意外,她的感觉和小卉恰恰相反。这个神隐的傢伙终于出现了,但就是太不会挑时间了。 「不关她……」傅品珍的话才说到一半,就听到姜成瑄开口了。 「关我屁事?」姜成瑄一脸无辜地说。 傅品珍忍俊不住地笑了起来。原来被温吞的人反击,就像被钝掉的刀划过一样,不一定见血但痛是一定的,简直和凌迟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还敢说不关你的事?我们会分手,都是你害的。」 傅品珍不禁皱起眉头,要说姜成瑄是第三者完全是欲加之罪。 「你们分手,明明是你自己提出的。」 噗嗤一笑的声音引起小卉的不满,她回头瞪了傅品珍一眼。傅品珍双手一摊,「她说的是事实。」 如果不是姜成瑄突然出现,她的下一句正是要讲这个。 「你还帮她讲话?」 「我不是帮她讲话,只是在跟你讲道理。」傅品珍走到两人之间,却忽略了就身高上来说,她的阻挡并没有达到实质上的作用。 姜成瑄被挤得往后退了半步,看着傅品珍的后脑勺,再看看站在对面的小卉,她有种以多欺少的愧疚感。她不喜欢淌浑水,尤其是关于两个人之间的。她看了下旁边,雨似乎小了点,而她好像也很久没淋雨了。 「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姜成瑄转身要走,却被拉住。 傅品珍手上的雨伞塞给姜成瑄,「拿着这个。」 「不用了。我有带。」姜成瑄习惯性地拒绝。 「拿出来我看看。」 姜成瑄尷尬地抓紧背包的带子。 「学姐在老地方喝茶,你跟她们说如果我六点之前没到,就不用等我了。」傅品珍把伞放到姜成瑄手上后,便拉着小卉走了。她决定跟小卉一次把话说清楚,对于纠缠不清的人就该快刀斩乱麻,免得误伤无辜。 以为傅品珍拉着自己走,便表示事情有转圜的馀地,小卉得意地朝姜成瑄甩了一记眼刀示威,心满意足地为傅品珍撑起雨伞,亲蜜地挽着傅品珍的手,肩并着肩走入雨中。 看着两人的背影,姜成瑄忍不住叹了口气。女人果然是心软的动物,刚才还义正严辞地说不吃回头草,现在又亲蜜无间地雨中漫步。 走进包厢时,桌上摆着齐全的茶具,钱雍曼的右手边摆着由酒精灯加热的陶质茶壶,茶海里已有一小堆泡过的茶叶,可见这两人已经坐了一段时间。 看到钱雍曼和赵佳萱,姜成瑄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每次见到这两个学姐,总是让她感到心底暖暖的。平心而论,这两个人都不能算是绝对温柔,但对她却是宠爱有加。即使在家里,她也不太能从父母身上得到这样的感觉。 「小瑄,你这阵子在忙什么?每次叫品珍去找你,都说你有事。」赵佳萱一看到姜成瑄,便把人拉到身旁坐下。 不记得傅品珍来找过自己,姜成瑄愣了一下才随口敷衍道,「最近功课比较重。」 「才大一能有什么功课?」赵佳萱挑了挑眉说,「对了。不管你功课有多重,说好的旅行不能不去。」 姜成瑄本以为这阵子躲一躲就能赖掉这一摊的,没想到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不如今天就讨论讨论去哪玩吧。」钱雍曼倒了杯茶放在姜成瑄面前,「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那个……」姜成瑄犹豫着该如何措辞。她觉得自己这问题真是要命,每次跟别人讲到傅品珍时,就像鬼打墙似的说不出话来。 经过几次对话之后,看到姜成瑄吞吞吐吐的,钱雍曼就知道必定又和傅品珍有关。「品珍叫你来的?」 「嗯。」姜成瑄点点头。 「那她呢?」 「她有事先去处理一下,还说如果她六点前没到,就不用等她了。」姜成瑄一字不漏地转达。 「什么事?」赵佳萱好奇地问。 钱雍曼往所有的杯子里都添了茶,接着话说,「一定又是那个女人在纠缠她了。」 赵佳萱望向姜成瑄求证,姜成瑄默默地点了头。 「那个女人怎么这样?明明是她说要分手,现在还敢厚脸皮的来纠缠?」赵佳萱气愤地说。 听着赵佳萱和钱雍曼同一个鼻孔出气地抱怨,姜成瑄也心有所感,不由自主地吐露了心声,「女人真是麻烦。」 这句话惹得赵佳萱和钱雍曼齐齐朝她看过来,看得姜成瑄背脊发凉,却又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别说得好像你不是女人一样。」赵佳萱说。 两人不约而同地给姜成瑄一个白眼后,又继续抱怨起那个对姜成瑄总是不怀好意的女人,中间也让姜成瑄听说了不少傅品珍过去这一年里的情史,以及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有关傅品珍高中时代的故事。 「学姐,你记不记得前年有个新闻,有两个女学生私奔,最后殉情自杀?」钱雍曼说。 赵佳萱露出个惊讶的表情,显然是不记得有这个新闻。「你不要跟我说这件事和品珍有关。」 钱雍曼点点头,压低了声音说,「我前几天听说,那两个人跟品珍同班。」 「真的假的?」赵佳萱连忙放下杯子,往钱雍曼那边靠了过去,「那件事对品珍一定有很大的影响。」 钱雍曼抿了下嘴,「肯定有的,即使不会物伤其类,同班同学的感情也是撇不掉的。这一年以来,虽然看品珍老是一个换过一个,却没见她真心快乐过。只是那个圈子的感情,我也不懂,没办法跟她说什么。」 赵佳萱点头赞同,又挥挥手说,「好了好了。换个话题吧。这件事让人觉得毛毛的。」 赵佳萱喝下一杯茶,坐回原来的位子,看到姜成瑄若有所思的表情,便用肩膀碰了碰姜成瑄,「你在想什么?」 姜成瑄像大梦初醒似地说,「没、没什么。」 那一则新闻,姜成瑄是有印象的,「私奔」两个字在当时对她来说,和「离家出走」是差不多的意思,只不过前者是有同伴,而后者是孤身上路。高三的课业压力,加上对将来的未知,让姜成瑄一度想过要离家出走,乾脆丢下这一切不管。 但一想到在学校可以见到那个人,姜成瑄便动摇了。在报纸上看到「私奔」二字时,她莫名地想要那个人当她的同伴,想和那个人一同私奔。再仔细一想,姜成瑄笑了,自嘲地想着,她们两个人根本就不符合私奔的资格。所以,当她发现报纸上写的私奔事件的主角是两个女孩时,她心底的某个地方被触动了,这世界似乎存在着某种她不知道的可能性。 如果那时候她真的和那个人私奔了,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这么孤独了呢?姜成瑄在心里这么想着。 直到六点,傅品珍依然没有出现。 因为姜成瑄有失踪前科,两个学姐说什么也不肯轻易放人,就怕她这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出现。她只好乖乖地在那家店里从下午茶待到晚餐吃完。最后,她诚恳地保证以后不会再消失这么久,学姐们才甘愿让她离开。 少了个人,讨论出游的事便又不了了之。每回见完学姐,姜成瑄总会不自知地贪恋那股喧闹,过了几天之后,感觉淡了,才又恢復成只想单独自处的状态。 走在回家的路上,姜成瑄意外地发现,今天没有把出游的事定下来,她竟然有些失落。有失落就表示有期待过。她停下脚步,烦躁地踢走脚边的石子,彷彿想把脑袋里那不正当的想法踢走似的。 说好不可以有期待的。有了期待,就会有失望。姜成瑄在脑内做着自我催眠的补强。 被踢出去的石子在巷弄里製造出一些声响。先是穿过草丛的窸窣声,接着是撞到金属的鏗鏘声。顺着声音看过去,那是一座小公园,里头除了呈放射状的步道外,还有一座鞦韆和两座儿童玩的摇摇马。 虽然才八点多,在静謐的住宅区发出这样不大不小的声音,让姜成瑄有种心虚的不安感。 她快步奔向住处,急急地打开大门,跑着上楼。推开房门时,却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从楼梯滚下去。 「你是刚拦路抢劫完?还是在路上强姦了民女?干嘛怕成这样?」坐在屋里的人这么说着。 (11) 傅品珍啼笑皆非地走过去,把姜成瑄拎回室内。平时看她都是冷冷淡淡的,没想到她也有这样慌慌张张的一面。 「你怎么在我家里?」姜成瑄由衷地感到不幸,每次遇到傅品珍,她总要受些皮肉之痛。 傅品珍拿起桌上的钥匙晃了晃,「来还你钥匙的。」 「你可以在楼下等我。怎么可以一声不吭的就随便进别人家?」 傅品珍无所谓地耸耸肩说,「我没有随便,只是顺便。」 「顺什么便?」姜成瑄气忿难平地把背包甩到床上。 枉费她以前还觉得姜成瑄有股难以形容的气质,但刚才回的那句话真有些不堪入耳,傅品珍皱了皱眉头回道,「顺便躲人。」 「搞不定那个女人?」姜成瑄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傅品珍挑了挑眉道,「你再让我见到这副看好戏的嘴脸,下次就抓你这个现成的挡箭牌来用。」 一想起小卉那阴冷的目光,姜成瑄不禁打了个寒颤,「你这样很不厚道。」 「你刚才的态度就很厚道吗?」 姜成瑄抱着枕头倒在床上,很想抓起被子把自己包起来,眼不见为净。想起旁边还有人在,她急忙坐起身,把头发拨顺了,维持好形象,盘腿端坐在床上。 注意到姜成瑄的这些小动作,傅品珍在心里暗笑着。这个人是有多爱面子啊? 「你们今天聊了些什么?」 「学姐本来要讨论旅行的目的地,但后来聊到别的事情,就离题了,再加上你没到,最后还是没决定去哪。」 「噢?聊什么别的事?」 「聊你的女朋友,还有……」姜成瑄猛然住口。说到一半她忽然想起话题的当事人就在眼前,而那样的伤心事并不适合当面拿出来说。 「还有什么?」傅品珍早料到学姐会对小卉有意见,不是因为小卉的性别,纯粹是因为小卉的个性。她始终觉得这是一种另类的婆媳问题,但也为有这样开明的学姐而感到庆幸。 姜成瑄硬着头皮拗着说,「还有你以前的情史。」 「哼。我还以为什么事,这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傅品珍对姜成瑄的温吞嗤之以鼻。 「你不介意别人在你背后议论这些?」对于傅品珍的坦荡,姜成瑄几乎要以为那是放荡了。竟能任由人家谈论自己的情史而不以为意? 「我相信学姐没有恶意。」傅品珍顿了一下说,「曾经有人对我说过,幸福要趁早,不要等到学会在意他人眼光之后,才发现幸福就在眼前,却无法触及。」 姜成瑄细细地品味着傅品珍的话,那话透着淡淡的哀愁。什么样的幸福会因为他人的眼光而咫尺天涯呢? 「干嘛没回应?」傅品珍打断姜成瑄的思考,「我可以确定学姐没恶意,至于你……我并不是那么肯定。你呢?你怎么想?」 「我?」姜成瑄抬头茫然地望着傅品珍,「我没什么想法。」 「你这个人真是不坦白。我能确定学姐怎么想,是因为我们都是有话直说的个性。但是你却是拐弯抹角的个性,一点都不像我们家族的人。」 「这只是学校里的关係,又不是真的血缘关係。没什么像不像的问题。」姜成瑄不知不觉地又认真了。 「既然『只是』学校里的关係,那就当扮家家酒也无所谓囉?那你为什么不肯喊我学姐?我看你喊其他两个学姐都喊得挺顺的。」傅品珍对这个问题早积怨已久,但她自认年纪比姜成瑄大,对小学妹这点耐性她还是有的。于是她还是耐着性子连哄带骗。 「我……我……」姜成瑄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喊句学姐来听听吧。」傅品珍饶富兴味地盯着姜成瑄。 姜成瑄几乎要急出一头汗,她不喜欢被勉强,更不喜欢被人这样盯着看。 「学姐……说你之前交过很多女朋友,像你这样类型的人很受欢迎吗?」姜成瑄再度发挥顾左右而言他的功夫。 本以为姜成瑄屈服了,没想到这隻小泥鰍又溜了,傅品珍咬着牙说,「是不是很受欢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真的很不喜欢我。」 「我没有不喜欢你。」姜成瑄飞快地否认,说完之后却又悲痛地发现有语病。 哀大莫过于心死,糗大莫过于被踩住痛脚。姜成瑄看到傅品珍脸上浮现不明意味的笑容时,便有股衝动想去撞墙。 「你的意思是说,你喜欢我?」傅品珍光明正大地调戏着学妹,逞完口舌之快后却又后悔了。 她想起今天小卉对她说的话。「你早就喜欢上她了。所以,你现在的否认,不是太过迟钝,就是在说谎。如果是后者,我可以原谅你,因为那表示你还是在意我的。」 如果是前者呢?傅品珍没有问出口。她只是淡淡地说,她对她已经没有感觉了,分手并不是因为别人,而是因为她们自己,不管是厌倦的还是被厌倦的,都只是她们两个人。 又一场不欢而散的谈话,傅品珍只能落荒而逃。这段时间以来,她能躲的地方都被翻遍了,不得已只好躲到姜成瑄这里来。 看着姜成瑄纠结的模样,让傅品珍的心情明媚了起来。是不是喜欢上她,傅品珍自问了上百次也得不到答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真的很喜欢逗弄这个小学妹,有种恶趣味的快乐。 「我是喜欢你。」姜成瑄决定偶尔也要满足一下傅品珍,免得自己老是吃苦头,但该撇清的还是要撇清,「但不是情人之间的喜欢,单纯朋友的那种喜欢。」 姜成瑄难得的坦白,使得傅品珍的心情大好。不过,调戏要演足全套,否则就会像在床上做半套。傅品珍又踩足了油门说,「所以,你是因为想和我做朋友,才不想喊我学姐?」 姜成瑄闭着眼睛点头承认了。她以为这样就不算睁眼说瞎话。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我也不是非要你喊我学姐才行。」傅品珍一派轻松地说。 见鬼了!刚才是谁说喊句学姐来听听的?姜成瑄忍不住又在心里吐槽。 虽然只是一场戏言,但豆腐也吃得够多了。傅品珍觉得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来这里果然是个好决定。 「你的头发多久没剪了?」傅品珍坐到床沿,撩起姜成瑄已经长过肩膀的头发说。 「不记得了。」姜成瑄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她几乎可以感觉到傅品珍的呼吸就近在耳畔。 傅品珍走回桌前,从背包里拿出一支看起来颇专业的剪刀,再回到刚才的位置。「发尾都分叉了。」 姜成瑄转头看着傅品珍手上的剪刀,略微惊恐地说,「你想做什么?」 「帮你修分叉啊。」 「在这里?」姜成瑄很想拒绝,却不知该如何啟齿。 傅品珍放下姜成瑄的头发,想了一下之后说,「到那边去吧。」 她不容拒绝地拉着姜成瑄的袖子,把人拖到书桌前面,随手拿了张纸接住剪下的头发。剪完发尾的分叉之后,觉得手癮上来了,便开始修起头发,还把纸交给姜成瑄,让她自己接好头发。一阵折腾之后,她才放下剪刀,把剪下来的发丝用纸包起来,扔进垃圾桶。 从头到尾,姜成瑄只能僵直着身体,任由傅品珍在她头上动刀。那种感觉就像坐在新手驾驶的车里,只想让驾驶专心地开车,而不敢随便和驾驶聊天。 傅品珍拍拍手,拨掉手上细碎的发丝,「你不看看镜子吗?」 姜成瑄勉强地转头望向位于书桌一角的镜子,看完之后,她那忐忑的心终于获得平静。长度没有太大的改变,但比起之前明显清爽了许多。 「不错吧?」傅品珍得意地问。 姜成瑄欣然同意。「你都会随身携带那把剪刀?」 「以前我们班很流行互相帮忙剪分叉,不够利的剪刀反而会伤害发尾,所以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姜成瑄不会读心术,她不知道背对着她的傅品珍在想什么,但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傅品珍的低落。而她自己也想起下午从钱雍曼那里听来的那则旧新闻。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傅品珍清了清喉咙,转过身来,「难道你们以前都不做这种事?」 「我们?」姜成瑄歪着头作出思索状,「我们光是大考小考随堂考就应付不来了,哪有空做这些事情?」 「你们学校这么重视升学啊?你唸哪所高中?」 姜成瑄一点都不想提起母校的名字,趴到床边,从柜子里抽出毕业纪念册放到床尾。 拿起毕业纪念册时,傅品珍看着封面愣了一下,「你不是今年应届毕业生?」 姜成瑄摆出无辜的眼神,摇摇头说,「不是。」 傅品珍迅速地翻到通讯录的部份,找到姜成瑄的资料。 该死的傢伙,竟然和我同年,甚至还比我大。傅品珍咬牙切齿地瞪着姜成瑄。自己那么煞费苦心,到头来竟然是笑话一场。 「这才是你不肯喊我学姐的真正原因吧?」傅品珍晃了晃手上的毕业纪念册。 姜成瑄沉痛地点点头。 傅品珍气极地把姜成瑄推倒在床上,「你欺骗我的感情。」 「我没有。」姜成瑄惶恐地澄清。 「你说是因为想和我做朋友才不肯喊我学姐。」 「那是真心的。」如果不是被压在下面,姜成瑄很想举起手做宣誓状以示诚恳。 「真心的不肯喊我学姐?」傅品珍硬是倒果为因。 「不准你这样赖我。」 姜成瑄激动得抬起上半身,却在差点撞上傅品珍的脸时停住。过近的距离让两人同时脸红了起来。 比起青涩的姜成瑄,傅品珍算是沙场老将,这样的距离对她并不算陌生,所以她的恢復速度比姜成瑄更快。她稍稍让开身体,看着姜成瑄僵在半空中的上半身,玩心又起,戏謔地说,「腰力不错啊。」 「我可以告你性骚扰吗?」姜成瑄又恼又羞地说。 「如果说出去有人会相信的话,我不反对。」傅品珍有恃无恐地说。 姜成瑄气结,颓然往后倒下。 「喂。别躺了。陪我出去玩。」傅品珍坐在床沿戳着姜成瑄的手臂。 「我不要。」姜成瑄翻身背对着傅品珍。 傅品珍扬起嘴角笑着。这傢伙还挺受教的,现学现卖开始有话直说了。 「如果你不起来,我就在这里睡觉。」傅品珍说着便躺到姜成瑄身旁。 那张床像装了蹺蹺板似的,傅品珍才一躺下,姜成瑄就弹了起来。她跳下床说,「去哪玩?你不是在躲人吗?还敢招摇过市?」 傅品珍撑起身体坐着说,「我想起一个最危险的地方。」 「换句话说,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是吧?」姜成瑄心领神会地接着说。 「小学妹。」傅品珍跪在床上,挑起姜成瑄的下巴说,「你可真是善解人意啊。」 「你都已经知道……还叫我学妹?」姜成瑄口齿不清地嘀咕着。 「知道什么?」傅品珍装傻。 「知道……」姜成瑄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傅品珍拽着拖出去。 站在漆黑的巷子里,唯一的光源只有头顶上的招牌灯,姜成瑄不禁头皮发麻。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听着下面隐约传来的音乐声,姜成瑄猜想这里大概就是大人所说的不正当场所吧。 「你还想站在这里发呆多久?」傅品珍推了姜成瑄的背一把,不由分说地将人推着走下楼梯。 一推开楼梯尽头的门,猛烈的电子音乐迎面而来,让姜成瑄差点后退三步,却因为背后有着强而有力的力量,促使着姜成瑄跨过那道门槛,进入那个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地方。 穿过一条半遮蔽的走道,姜成瑄的视线不停地游移着。 男的妖嬈,女的帅气。种种的衝击让姜成瑄觉得大脑有些当机。这是个什么样光怪陆离的世界啊? (12) 姜成瑄一路上东张西望,连傅品珍已经找到位子坐下都没发现。而她那好奇的模样已被傅品珍尽收眼底,傅品珍不怀好意地故意不喊她,没想到做坏事果然会遭报应。最危险的地方果然一点都不安全。 虽然她很想救姜成瑄,但似乎是为时已晚,便往后一缩,躲到桌子旁的柱子后面,决定暂时不现身。只是,看样子想灌姜成瑄酒的计画又要延后了。上次迎新露营本来是想看看姜成瑄喝完酒之后,是否仍然可以那么淡定,结果没灌成,自己还被系主任找去训话,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姜成瑄走着走着,突然眼前出现一道黑影挡住她的去路。 「怎么又是你?」小卉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姜成瑄说。 姜成瑄无辜地反问,「你问我我问谁啊?」 「没想到你也会来这种地方。」小卉语带试探地说。 「第一次来。」姜成瑄冷冷地说。 「第一次?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就是酒吧吗?」 小卉露出饶富意味的笑容,在姜成瑄眼中看来竟有些媚惑。 「看样子你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一个人来?」小卉说到这里,突然觉得不对劲,「该不会是她带你来的吧?」 姜成瑄往后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傅品珍已不见人影。 这个没义气的女人。姜成瑄骂归骂,那人不仁她却不能不义,更重要的是,如果被眼前这人知道她们一起来,她恐怕就难看了。 「我自己来的。经过看到好奇就进来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姜成瑄勉强自己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表情。 这一番没打草稿的谎话,让小卉觉得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怪。撇开傅品珍不说,单独看着姜成瑄,小卉不得不承认这人看上去还挺顺眼的。 「跟我来。」小卉拉着姜成瑄的手臂往更深处走去。 见姜成瑄被带走,傅品珍大吃一惊,但看小卉的表情,似乎对姜成瑄没有恶意,这才放下心。 姜成瑄被带到一张大桌子,那里坐着九个人,加上小卉正好十个人。 「你这么快就拐个人回来?刚才还说什么不把她追回来誓不为人,你现在还想不想做人啊?」一个剪了一头短发短得连头皮都看得一清二楚的女孩揶揄道。 小卉不但没生气,还亲暱地挽着姜成瑄说,「要是追不回来,这个就是我的备胎。」 要不是灯光昏暗,在座的人应该会看到姜成瑄的脸都黑了一半。备胎有没有拒绝的权利呀? 「再说了,做人这种事情,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是不需要指望的,连结婚都不能结,想不想都无所谓了。」小卉接着说。 听了这句话,姜成瑄突然意会过来,她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了。 再看看这九个人,儘管阳刚味颇重,却也不乏和小卉、傅品珍一样很女性化的女孩,甚至比她们更亮丽。其中有一个稚气未脱的短发女孩频频望着姜成瑄,每当姜成瑄迎上她的目光时,却又飞快地游移走。 小卉站着和那几个人抬槓了一会儿,才拉着姜成瑄坐下。 「这是我同校不同系的学妹,第一次来。」小卉意外友善地介绍着姜成瑄,说到一半才想起连名字都还不知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姜成瑄。」 「你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还说是你的备胎。」超短发女孩再次调侃。 小卉瞪了她一眼,「一见钟情都这样啦。」 看着小卉俏皮的表情,姜成瑄忽然觉得,这个人不对她恶言相向时,其实也是好人一个。 几个人快速地自我介绍一番,都是些奇奇怪怪的名字,例如那个超短发女孩叫毛豆。姜成瑄在心里暗笑着,那短短的头发确实让这颗头很有毛豆的fu。 而那个对姜成瑄暗自投以关注目光的女孩,在自我介绍时显得有些害羞,名字也很可爱,叫做小草。从大家的谈话中,姜成瑄得知她和小卉同样隶属于一个叫植物家族的奇怪团体,照辈份来说,她要叫小卉姐姐。虽然看上去就知道她年纪不大,一问之下才知道竟然只是个高二生,今天还是偷渡进来的。 她坐在小卉的旁边,言谈之间,小卉总是有意无意地倒在她身上,而姜成瑄只能一次又一次不动声色地避开,或是假藉拿东西将人推回去。 无奈她的细微动作还是被发现了。 「小卉,你的备胎似乎不是很喜欢你喔。」毛豆挑衅地说,「你那么热情的投怀送抱,人家一点也不领情。」 之前她讨厌姜成瑄是一回事,姜成瑄现在这么不给她面子又是另一回事。她转头兇狠地对姜成瑄说,「你再躲一次试试看。」 虽然小卉的表情兇狠,但姜成瑄从她的眼底却是看到戏謔的笑意。这种玩笑她不是开不起,但她讨厌这种语气。 「人家第一次来,大概是还不习惯这圈子。我们来示范一次给她看吧。」一个长相清秀却骨瘦如柴的女孩这么说着。 在姜成瑄还没想起她的名字的时候,她已经搂着一旁留着一头长捲发的女人吻了起来。这个吻和她之前见过傅品珍和小卉的那种蜻蜓点水不一样,那股热情的程度足以让姜成瑄的脸发烫。一阵难堪涌上心头,姜成瑄站起身匆匆告别。 她三步併作两步地跑上楼梯,一接触到外面新鲜的空气,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彷彿这样就能把刚才闷在胸口里的不适洗涤乾净。 「你怎么了?毛豆欺负你了?」傅品珍随后追出来,从后面拉着姜成瑄。 姜成瑄气恼地甩开傅品珍的手,「是谁说这里很安全的?」 傅品珍无言地指着姜成瑄。姜成瑄哑口无言,「安全」二字的确是出自她的嘴巴。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是谁说这里很危险的?」 「真的很危险没错。」傅品珍笑着说。 「那你还带我来?」姜成瑄有点耍赖地说。 傅品珍走过去帮姜成瑄拨好头发,「你现在到底是在生我的气,还是生别人的气?」 「生你的气,你这个没义气的人,把我丢进你女朋友的虎口,还不出来救我。」姜成瑄口不择言地抱怨着。 「是虎口吗?我看你在那里还挺如鱼得水的,除了毛豆那傢伙没安好心之外,小草好像挺喜欢你的,老是盯着你看还带着甜蜜的微笑。」傅品珍夸大地形容着她看到的一切。 「哪里如鱼得水了?你躲在暗处当缩头乌龟,还敢跟我嬉皮笑脸?」姜成瑄仍然心有不甘。 「我不当缩头乌龟的话,我会死得很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啊。」 「哪里是为我着想了?是指让我去死的这部份吗?」 傅品珍自知理亏,还想再安慰姜成瑄几句,却听到背后响起熟悉的声音。「不用再争谁死谁活了。你们两个都死定了。」 「小卉?」傅品珍倏地转身。 「你竟然骗我,说什么你是一个人来的。」小卉先是怒视着姜成瑄,而后又转头对着傅品珍说,「而你……居然躲着我?有必要讨厌我讨厌到这种程度吗?」 「你对我这样纠缠不休,能怪我讨厌你吗?」傅品珍毫不留情地说。 「欸。」姜成瑄站到两人之间,对傅品珍说,「你对女朋友有必要口气这么差吗?就不能有点风度吗?」 「我也是女人,要什么风度?」傅品珍反唇相讥。 小卉拽着姜成瑄的衣服,把她拉得转过来面对着自己,「你有什么资格插嘴?你刚才跑什么跑?是见不惯两个女人接吻,还是怎样?如果不喜欢看女人卿卿我我,干嘛来这种地方?」 「我对你们的爱情模式没有意见,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跑出来,这能怪我吗?」姜成瑄模糊焦点地反问着。 三个人站在酒吧门口吵成一团,热烈的程度堪比法庭上的交叉詰问。最后,那一桌的八个人全都出来围观,却没有人上前劝架。 一道清脆的巴掌声打破了这团混乱。 傅品珍摀着脸气冲冲地瞪着小卉,而后者却是红了眼眶。 「是不是真的要分手,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回答。」小卉说。 傅品珍咬着牙,怒不可遏地说,「分手!」 一听到斩钉截铁的回答,小卉显得更加悲伤,她跑过去抱着傅品珍说,「为什么?为什么你对我没感觉了?」 傅品珍推开小卉,另一隻手却把姜成瑄抓进自己怀里。她抱着姜成瑄说,「我爱上她了,所以要跟你分手。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吧?」 被抱着的姜成瑄呆若木鸡。我明明没有幸灾乐祸,为什么还是被抓来当挡箭牌了? 躺在床上的姜成瑄努力地回想今天那场闹剧是怎么收场的。 她只记得小卉的眼泪、傅品珍脸上的掌痕、毛豆看好戏的目光,还有小草那黯然的眼神。至于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她一点也想不起来。她觉得那是她无力掌控的世界,混乱得超出她的理解范围。 她闭上眼睛,总会浮现那两个女人的热吻,是那么的缠绵。她的心就像从蜂蜜罐捞起汤匙时,从匙尖滑落下去的蜂蜜再度与罐里的蜂蜜融为一体那样的既柔软又黏腻。 再想起酒吧外头的那场争执。姜成瑄翻身趴在床上,双手抱着头懊恼地呻吟着。那真是一大蠢事。当街叫骂,简直就是泼妇骂街。她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事呢? (13) 自从傅品珍在酒吧外头发表了那场爆炸性宣言后,姜成瑄的平淡生活正式被打破。她无法再安居在自己的小天地,下课总有人随侍在侧不再独来独往。不知道的人大概就这么相信了她们正在交往,只有姜成瑄自己有苦说不出。 「你不要再跟着我好不好?」姜成瑄哀求道。 「囉嗦。」傅品珍把姜成瑄困在墙角低声威吓着。 「这么多天了,她一定是相信了啦。」姜成瑄觉得自己压力已经大到都有黑眼圈了,她真的不喜欢老是有个人跟在她旁边,时不时的还会假装献殷勤。 「我必须要盯着你,免得你落单时候被堵到。你这个人……」傅品珍上下打量着姜成瑄,「……绝对会出卖我。」 「我是这种小人吗?」姜成瑄挺直了背说。 「这个我还不确定,但我也不想冒险。」傅品珍拉着姜成瑄的手臂继续往前走,「走吧。我请你喝饮料。」 「我不渴。」姜成瑄扁着嘴说。 「不渴也要喝,这么热的天,你想脱水吗?」傅品珍在有人经过时表现得特别慈眉善目。 「我不要。」 「你不要也得要。」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傅品珍像脱下羊皮的狼似地兇狠起来,「你再不听话,我就跟学姐说你前阵子故意躲着我们。」 虽说姜成瑄早就被吓到不会怕了,但牵涉到那两位学姐,她依然有些忌惮。「那时候为什么要替我掩护?」 傅品珍没料到她会在这时候提起这件事,愣了一下之后才慢条斯理地回答,「我不想让学姐伤心。她们那么疼你,如果知道你在躲着她们,一定会很难过的。」 如果不是傅品珍嘴角的笑意太明显,姜成瑄几乎要相信了。她仔细一想,才反应过来,顿时有种被强行推销了一个人情的感觉。 她知道再说下去只会更让傅品珍把她耍得团团转,便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她绕过傅品珍的身体,逕自往前走着。经过中庭时,不知是不是她的脚步声太大,两个女孩从树丛围绕的中间草皮逃开了,像被惊吓到的野雁一般。 不需要任何思考,姜成瑄马上明白了那两个女孩刚才在做什么,同时也为自己的这份了然于心感到困惑。 有点类似每天经过一个广告看板,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异样,直到有一天某人告诉她那看板上有一个错字,之后她每天经过都会不由自主地盯着那个错字看。她以前从不觉得两个女孩在一起能有什么友情之外的东西,但傅品珍像是帮她开啟了一扇窗,从此之后她的世界便多了些东西。 突然,傅品珍跳上一阶台阶,平视着姜成瑄的眼睛,双手搂着她的腰,深情款款地说,「小卉来了。」 姜成瑄的视线越过傅品珍的肩膀,看到小卉远远地走来,却在前一个转角拐弯,脸上还带着不屑的表情。那一天小卉指控她歧视,现在她倒觉得自己比较像被歧视的那个人。 姜成瑄正要跟傅品珍说小卉走了,却听到一旁传来钱雍曼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有了逃脱的机会,姜成瑄自然是要把握的。她二话不说地推开傅品珍,跳到钱雍曼面前,「学姐,我跟你说……」 她的话才说一半,就被人从后面摀住嘴巴。 「我们在玩而已。」傅品珍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有种被捉姦在床的感觉,同时又伴随着一股失落,因为她的床伴竟然推开了她。 原本姜成瑄是想向学姐告状,说傅品珍利用她甩女朋友,没想到傅品珍居然不让她说。看着钱雍曼的脸,她忽然想要相信刚才傅品珍说的理由或许并不只是假藉。 「学姐约我们去老地方,你们没课了吧?」钱雍曼换上姜成瑄熟悉的温和表情。 两个人一齐点了点头。 「小瑄,你先过去吧。学姐应该到了,我有些学会的事情要和品珍说。」钱雍曼打发的意味浓厚。 姜成瑄不是没有察觉,只是学姐都这么说了,她也只好照着做。 等姜成瑄走远之后,钱雍曼却迟迟没有开口,傅品珍忍不住只好先说,「学姐……」 钱雍曼叹了口气说,「品珍,你的感情取向我一直都是予以尊重的。但是,小瑄是我们的学妹,将来要是有个万一,似乎不是很妥当……」 「学姐。」傅品珍打断钱雍曼的话,「你误会了。小卉缠得我没办法,只好说我和她正在交往。我只是顺手抓了她当我的挡箭牌。刚才小卉经过这里,我就拿她假装一下。你看到的不是真的。」 听完傅品珍的话,钱雍曼才露出放心的笑容。「原来是这样,吓了我一跳。那没事了。我们走吧。」 「学姐。」傅品珍喊住钱雍曼,「如果我真的和她交往,你会反对吗?」 「反对是不至于……」钱雍曼在脑海里搜索着委婉的字眼,「只是……你们这样是乱伦的。」 傅品珍捕捉到钱雍曼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大喊着,「学姐!我们又不是亲生姐妹,哪来的乱伦啦!」 见傅品珍这窘迫的模样,让钱雍曼开怀大笑着。 「再说,她还比我大几个月,以后不要再说她是小妹妹了。」傅品珍跳脚大叫着。 钱雍曼止住笑意说,「原来你不知道啊?」 「你早就知道了?」傅品珍讶异地说。 「学会有新生名册,上面都有个人资料,你没看吗?」钱雍曼好整以暇地说。 「没事谁会去看那个啊?」傅品珍没好气地说。 「不然你以为去年你的生日惊喜是怎么来的?」钱雍曼气定神间地说。 傅品珍颓然地垂下肩膀。去年生日被整得死去活来的,只差没哭出来而已。真不知道她这两个学姐为了那一天筹划多久。 「你为什么老说她还是小女生之类的?」傅品珍有气无力地说。 「总是要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嘛。」 傅品珍猛然抬起头,眼睛闪着精光,「这么说……今年会有好戏看囉?」 钱雍曼嘿嘿笑了几声,「你想参加吗?」 姜成瑄以往只是耳闻女人很善变,当她亲眼见识到了之后,才知道听来的消息果然不可尽信。女人何止是善变?根本就是不像样。 「小瑄,我要吃开心果,帮我剥壳。」傅品珍双手捧着旅游杂志寻找出游的地点,头抬也不抬地下着指令。迟迟等不到姜成瑄送来开心果,看都不看姜成瑄一眼,一头便栽进钱雍曼的怀里,「学姐,你看看她,一点都不懂得照顾年纪小的人,是不是有违我们家族的传统?」 只见钱雍曼同样地捧着旅游杂志,眼睛瞄都没瞄一眼,像老员外似地点着头说,「嗯。」 姜成瑄气不过,转身想依样画葫芦地靠到赵佳萱肩膀上,额头上却支着一根食指。 「别靠过来。小珍说的没错,这是我们家族的传统。」赵佳萱一样专注地翻着杂志。 姜成瑄跳起来,却因为包厢的天花板不高,撞得吊灯晃个不停。她一手扶住吊灯,一手捂着头,忍着痛说,「她明明是学姐。」 「你之前不是不喊我学姐?」傅品珍从指尖挑掉了某样不知名的东西,还装模作样地吹了口气。 「我要走了。」姜成瑄赌气地说。 本以为她们会挽留她,不料这三人竟同时举起手向她道别。这么一来,姜成瑄就更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只好拎起背包走人。 等姜成瑄走了之后,钱雍曼才担忧地说,「她会不会生气了?」 「她肯定是生气了。」傅品珍铁口直断地说。 「她不走的话,我们后面怎么讨论下去呢?」赵佳萱最后拍板,把姜成瑄弄走是正确的决定。 赵佳萱拍拍钱雍曼的肩膀说,「放心啦。小学妹不是那么小气的人,等她知道我们这么为她煞费苦心的时候,一定会谅解我们的。我剧本都写好,你们来看看吧。」 僻静的包厢里,只见三颗头紧紧地靠在一起,偶尔传出阵阵的奸笑声。 姜成瑄气冲冲地走出包厢,才刚踏出店门口,便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声音。 「姜成瑄。」古亚眉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各式小吃,空不出手拉住姜成瑄,只好放声大喊。 「你出来买晚餐?」姜成瑄看着那几包东西,怀疑着这女孩一个人怎么吃得了这么多东西。 古亚眉举起手说,「这是我们小组讨论时要吃的东西。」 说到小组讨论,姜成瑄才想起自己完全提不起劲去找组员,于是打算自己独力完成那门作业。 「你和哪些人同一组?」古亚眉和姜成瑄并肩走着。 姜成瑄低着头研究着人行道地砖的几何组成,心不在焉地说,「我还没有找到人同组。」 「我们小组还有一个名额,你加入我们吧。」 「不太好吧?你们应该进行有一段时间了吧?我这样中途加入……」 古亚眉勾着姜成瑄的手臂说,「不会啦。我们之前才刚讨论过一次,也没有什么实质的进度,连题目都还没定出来。有你加入,多一个人手,他们应该会很高兴。」 看着古亚眉热情又不容拒绝的样子,姜成瑄只好勉强地点头答应加入。 「你刚才怎么会从那家店走出来?」 「我和学姐在那里聚会。」 古亚眉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又犹豫着说,「傅品珍是你的直系学姐?」 「嗯。」 「不要和她走得太近,她是坏人。」古亚眉停下脚步以近乎哀求的眼神盯着姜成瑄。 姜成瑄一头雾水地看着古亚眉,「为什么?」 「你别问为什么,答应我就是了。」古亚眉的眼眶渐渐地红了起来,一点也不像单纯的挑拨离间。 儘管如此,姜成瑄仍然不想轻易许诺。「如果你不告诉我为什么,我没办法决定要不要答应你。」 「她害死我姐姐。」古亚眉的泪珠滚落下来,在脸颊上形成两道小溪。 (14) 之后不管姜成瑄再怎么追问,古亚眉只是红着眼眶摇着头,一点细节都不肯再透露。留下姜成瑄不停地臆测,她在脑海里不断地滋生各种可能性,始乱终弃、横刀夺爱、不屑一顾……,所有跟傅品珍个人取向有关的状况都猜想过了。 有没有可能跟这些都无关呢?姜成瑄用铅笔支着下巴思考着。 「姜成瑄,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姜成瑄茫然地盯着这个看起来眼熟的男孩,喃喃自语着,「能想的我都想过了……」 当不解的眼光纷纷投来时,姜成瑄才如梦初醒地坐直了身体,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不如我们就以家俱业当目标,这本书里头有不少资料,包括原物料的取得、工厂地点的设置,还有卖场的配货流程,这里面都有写到,也有不少数据。应该很符合作业研究这次作业的命题。」 大家兴致勃勃地传阅着那本书,让姜成瑄松了口气。这本书是她中午才刚从图书馆借来,准备要独力完成作业用的。在古亚眉邀请她加入小组时,她就曾想过可能会派上用场,没想到还帮她解了围。 好不容易等到小组讨论结束,姜成瑄在门口拉住古亚眉,「能不能再和我谈谈?」 古亚眉微微地点点头。 等所有人都走光之后,姜成瑄便迫不及待地开口说,「这件事对我很重要,如果不让我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以后我要怎么面对我的学姐?所以,至少让我知道是什么状况。」 「我现在没办法和你说清楚这些,事情关係到我们家庭的隐私,而我的心情也还没调适好。我只是看你和她越走越近,不想你成为下一个受害者,才忍不住想提醒你。如果你相信我,就和她保持距离。」 看着古亚眉的背影,姜成瑄苦恼了起来。究竟……该相信谁呢? 为了古亚眉的一句话,本来就不容易入眠的姜成瑄悲惨地失眠了。刷牙时,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血丝密佈的双眼,浮肿的眼窝,要是再添些鬍渣,就能去路边混饭吃了。 她脚步虚浮地走到学校,坐在座位上,转头看见一个男孩正对着她笑。她仔细一看,赫然发现他就是昨天那个看起来有些面熟的男孩。 「没睡饱吗?」男孩亲切地问。 姜成瑄想起来,每次傅品珍从窗口递纸条进来,这男孩是必经的路径。她笑了笑,「睡不着。」 「昨天你拿出来的那本书内容很丰富,有了那本书,我们这组想拿高分应该不是问题。」男孩咧着嘴笑得灿烂。 姜成瑄礼貌性地笑了下,抬头扫视着教室,却发现古亚眉似乎没来上课,而直到两堂课结束,都没看到古亚眉的身影。她忽然有股内疚,似乎因为她而让古亚眉心情低落得连课都不来上了。 「这节空堂你打算怎么混?」男孩指尖上转着一颗篮球,悠哉地问着姜成瑄。 姜成瑄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看看书一节就过了,不需要特别的打算。」 「不如我们一起去打球吧。」 想到打完球浑身是汗,还要坐在教室里度过一节课,最快也要中午才能回去冲澡,姜成瑄光想就觉得难过而有些抗拒。「不用了。我待在教室就好。」 见姜成瑄一脸的不愿,男孩也不勉强她,只是笑着说,「那好吧。如果你看书无聊了,再下来找我。」 教室里渐渐的安静下来,姜成瑄坐到窗边的位子,把书摊开放在桌上,眼睛却飘向外头。斑驳的树影在地上形成抽象的画,在林荫小道的一侧是两座紧邻的篮球场。姜成瑄毫不费力地从人群中辨识出那男孩的身影。 男孩的身材比例极佳,上篮的动作显得格外帅气。那是姜成瑄从小就嚮往的。只不过在她长大之后,慢慢的明白了,因为先天上的差异,有些动作是女生无论如何都做不出那种风采的,即使做到了,也会显得格格不入。 一节课的时间,在姜成瑄发呆之下缓缓流逝。再一次上课鐘响时,男孩顶着一头大汗,抱着篮球走进来。这时姜成瑄才注意到篮球上用立可白写着名字,林希政。 「在篮球上写名字,挺酷的。」姜成瑄打趣道。 男孩愣了会,看了下篮球,这才笑开来,「没办法。住宿舍就这点不好,一不小心东西很容易被偷。上一颗篮球写了姓,照样被偷。这次火大就把全名写上去了。」 看林希政说得像前女友被抢似地愤恨,姜成瑄回了个笑容,坐回位子上,准备上课。 老师才在黑板上写下第一条方程式,姜成瑄的眼角馀光扫到傅品珍从教室外经过,目不斜视的样子显得异常冷淡。 匆匆的一瞥,让姜成瑄魂不守舍一整天,直到上完整天的课,傅品珍都没再出现。 被纠缠了那么久,终于清静下来,照理说姜成瑄应该要感到高兴。但她却感到有些落寞,加上古亚眉的话在她的脑海里盘旋,更让她夜不能寐。 从那天起,傅品珍没再出现在她面前。姜成瑄每天怀着不知名的情绪,在校园里间晃着。一次都没碰上傅品珍,倒是遇到钱雍曼很多次,多到姜成瑄差点以为钱雍曼就住在学校里头。 古亚眉的态度依然晦暗不明。她不再提起那件事,恢復到原来那个热情同学的角色。但也因为她拉着姜成瑄进入那个小组,让姜成瑄和班上同学距离拉近了些,尤其是和林希政,他们成了一起打球的球伴。 某天,姜成瑄照例的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晃着,又一如往常地在经过球场时被林希政拉去打球。她才刚打完半场,正准备交换场地时,便听到场边有人喊着她的名字。 「学姐,找我有事?」姜成瑄跑到场边,站在钱雍曼面前。 钱雍曼拿出面纸,拭去姜成瑄额头上的汗。「出去旅行的时间决定了,就订在期中考后一个礼拜的那个週末,不要排其他活动。」 姜成瑄接过面纸,擦掉连眉毛都挡不住的汗水,「嗯。我知道了。」 正准备和钱雍曼道别时,却在钱雍曼的身后看到傅品珍经过,旁边还有个女孩和她并肩走着。 「那是品珍的新女朋友,前几天品珍介绍我们认识过。」钱雍曼说。 这次是和小卉完全不同类型的女孩,高挑的身材加上削短的头发,如果再穿得更中性化一点,或许会被误认为男生也不一定。 「她的口味很多变啊?」姜成瑄喃喃自语着。 「之前就经常看到不一样的女孩和品珍走在一起,有比这个更高更帅的,也有比上次那个还甜美的。」 等到傅品珍走远了,钱雍曼也走了,姜成瑄才回到场上。她精神恍惚地打着球,接连被撞倒几次,最后还被队友的传球直接打中脸。林希政看不下去,只好把人赶下场,让她别再待在场上害某人变成杀人兇手。 姜成瑄坐在场边,仰着头,用冰凉的运动饮料压着刚才被球砸中的地方,一闭上眼睛,马上浮现傅品珍和那个女孩的身影。 这么久没来烦我,原来是另结新欢了。姜成瑄抿着嘴角笑了起来。 「本来还想安慰你的,没想到你这么想得开,自己一个人还笑得出来。」 姜成瑄睁开眼睛,「你不是很不屑看到我?」 「同是天涯沦落人,就该相濡以沫的。」 「你唸哪个系的啊?」 「哼。反正不是文学院的。」小卉淡淡地回着,对姜成瑄的嘲讽意外地宽容。 姜成瑄重新闭上眼睛,无言地下达逐客令。 「被甩的感觉如何?反正,你现在单身,我也没有对象,不如我们在一起吧。」小卉轻挑地说。 姜成瑄紧闭着双唇,一点都不想理会。 「还真冷漠。」小卉不以为意地说,「晚上一起去酒吧玩。」 「我没空。」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很难说。」 「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小卉翻脸。 姜成瑄重重地放下运动饮料,瓶身都撞凹了,抬头瞪着小卉,「我让你给我脸了吗?」 小卉不怒反笑,低头看着运动饮料从瓶底流了出来,「她放弃你,是她没有眼光。有空随时找我。再见。」 姜成瑄才刚享受短暂的寧静,身旁又来了个人。 「你失恋了?刚才那是你男朋友的前女友?」 姜成瑄没好气地转头瞪着那个人,「林希政,你可以再八卦一点。」 「真的可以吗?」林希政雀跃地问。 「想死的话就可以。」姜成瑄咬着牙说。 林希政被姜成瑄的表情吓得傻了,他尷尬地推了推姜成瑄的肩膀,「不要这样啦。心情不好打场激烈的篮球发洩一下就好。」 「你还真把我当男的了?」 「我们是好哥儿们嘛。」林希政撞了下姜成瑄的手臂。 姜成瑄被逗得笑了起来。哥儿们啊?好久没听到这样的字眼了,自从和那些狐群狗党分道扬鑣之后。 她扶着铁丝网站起身,拍去裤子上的沙子,「再打一场吧。」 经过几次打球,姜成瑄得知林希政也重考了一年,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也因此让她对打球多了几分兴趣。自从她不再间晃之后,下了课揹起背包就和林希政直奔球场,有几次还因为打球而忘了小组讨论的时间,两个人低着头站在墙边被古亚眉训斥了一顿。 球打得多了,鞋子磨损得很快。姜成瑄独自搭公车到市区去买球鞋。在公车上因为无聊,姜成瑄闭上眼睛假寐。车子走走停停的,她也不是很在意,每次停车便张开眼睛看一下到哪了,在心里盘算着还有多远会到。 到了知名的补习街,车子涌上大量的学生,车厢里顿时变得闹哄哄的。如果不是还有六站,姜成瑄真想下车步行,用脚力换取寧静。 看清楚站牌名称后,她又闭上眼睛,躲进自己的小世界。车子一开动,听见女孩的惊呼声,接着她的额头便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姜成瑄痛得弯下腰,捂着额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平时就不是擅长骂人的那种人,再加上事出突然,让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她好不容易直起身体,睁开眼睛,只见整个车厢里的人都在看着她,让她的耳根发烫。 「怎么是你?」同样捂着额头的女孩说。 姜成瑄在心底叹了口气。撞了人还有脸说「怎么是你」,你到底是想撞谁啊? 「你忘记我了吗?」女孩恳切地。 姜成瑄紧抿着嘴,努力地思索着,依然想不起来这女孩在哪见过。直到那女孩露出羞涩的表情,红通通的双颊像熟透的苹果一样,她终于想起这女孩的名字。「小草。」 (15) 看着小草身上的制服,还有一整车的高中生,姜成瑄连明知故问的寒暄都懒得说。 「我刚下课。」见姜成瑄不说话,小草只好自己开腔。 「看得出来。」姜成瑄不知道该让视线落在哪里,只好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 拥挤的交通,让公车走走停停,车上的乘客也像被风吹过的稻穗似地摇摆着。姜成瑄稍抬眼帘,看到小草背着书包,手上还拎着个提袋,想起自己过去六年的中学生活,每天都跟建筑工人一样,把沉重的课本和参考书当砖块,在家和学校之间扛过来扛过去的,不由得起了侧隐之心。 「你坐下吧。」姜成瑄站起身,把位子让给小草,「再这样挤下去,你就要变成被过度践踏的枯草了。」 小草带着脸上尚未褪去的红潮坐下,仰着头对姜成瑄说,「谢谢。你要去哪里?」 「去买东西。」姜成瑄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放在牛仔裤的口袋里。 因为车上人满为患,公车司机没再停车载客,很快的就到达姜成瑄的目的地。 她费力地穿过人墙,下车之后,忍不住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果然不该选这时间出来的。 拉了拉被挤皱的衣服,侧着头调整背包的带子,姜成瑄这时才瞟到身旁还站着个人。「你怎么下车了?」 「我也要买东西。」小草小声地说。 对于小草,姜成瑄总觉得不忍心吐她槽。「嗯。那……」 「我们一起走吧。你要买什么?」小草飞快地接下姜成瑄的话,让姜成瑄来不及拒绝。 「呃……球鞋。」说完之后,姜成瑄差点想咬舌自尽。天杀的家教太好,有问必答。 小草勾着姜成瑄的手臂,「我知道一家货色齐全的店,我带你去。」 这样的动作,姜成瑄并不陌生,便随小草去,没把手臂抽回来。 买完球鞋后,小草对自己要买的东西仍然隻字未提,姜成瑄也不再问,就当没这回事。反正她心知肚明这只不过是个虚构的藉口,问了只会让两人更尷尬罢了。 「我肚子饿了。我们去吃东西好不好?」小草提议。 姜成瑄被动地点点头。 两人到速食店各点一份套餐,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你这么晚回家,还要写功课,几点才能睡?」姜成瑄咬着吸管,双手正在和番茄酱包奋战。 小草接过番茄酱包,轻而易举地撕开,交还给姜成瑄。「功课不多的话,大概一、两点就能睡。」 「谢谢。」姜成瑄笑着接回酱包,抽出薯条,像蛋糕挤花般的在上面挤出笔直的一道番茄酱,再将薯条放进嘴里一口吃掉。「今天的功课多不多?」 「你要帮我写?」小草俏皮地说。 姜成瑄嗤笑一声,「怎么可能?」 小草作出失望的表情,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本,「那我只好一边吃东西一边写作业了。」 看着小草闪亮亮的大眼睛,姜成瑄无所谓地说,「我不会介意的。」 本以为小草只是说着玩的,没想到她把汉堡吃完后,真的埋首在作业本上。姜成瑄挑着眉看作业本上的内容,原来在写数学。这也算是她的本行,一不小心就上了心,在心里解起题来了。 看小草眉头深锁,紧握着笔,却迟迟没有动作,姜成瑄开口道,「不会写?」 小草委屈地点点头。 姜成瑄从作业本下面抽出一张计算纸,拿起被小草握得快折腰的笔,在纸上振笔疾书着,三两下便解了那道证明题。 「你好厉害。」小草崇拜地说。 「毕竟是唸过的东西。」姜成瑄淡淡地说。 吃完东西,姜成瑄没再给小草机会找藉口,直接说要回去了。为了避免横生枝节,姜成瑄在路边拦了辆计程车,只对小草说了句早点回家,便上车离开,明显的一刻都不想再逗留。 隔天早上起床,姜成瑄才发现额头上肿了一块。「这小草的头真硬。」 到学校时,在校门口遇到林希政,那男孩一看到姜成瑄便眼睛一亮,跑过来往她的脚上一踩。 虽然姜成瑄没有洁癖,可是新鞋被弄脏还是会在意的。她大喊着,「啊!你干嘛啦?」 「新鞋都要被踩的。」林希政嬉皮笑脸地说。 「漫画看太多。」姜成瑄翻了个白眼。那一本漫画她有看,早该有防备的,这次是她疏忽了。 两人走到教室外面,林希政突然停下脚步,抓着姜成瑄的肩膀,「姜成瑄,你的头怎么了?」 「那个……」 要说在公车上被撞吗?那场面太搞笑了,说不出口。姜成瑄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没等姜成瑄说出个所以然来,林希政就扯开了嗓子,朝教室里头喊着,「小龟,你死定了,把我们家瑄瑄毁容了啦。」 瑄瑄?姜成瑄忍着恶寒,拨开林希政的手。「我还没有毁容,但被你搞得快无地自容了。」 那个叫小龟的男孩跑了出来,左看右看的,搥了林希政肚子一拳,「我昨天明明是打到她的脸颊,现在肿的是额头,关我屁事?」 两个男孩打闹成一团。姜成瑄摇着头看两人瞎闹,正想进教室,却看到站在隔壁教室窗边的傅品珍。她看了她一眼,抓了抓头发盖住额头,便匆匆地进了教室。 上完两堂课,又是中间空堂,第四节还要上课的日子。姜成瑄挥手将林希政赶走,清静后才拿出书,准备赶进度把今天要还的书看完。 叩的一声。她的桌上多了一罐冰凉的可乐。她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人,却是不发一语。 「给你的。」傅品珍冷冷地说。 姜成瑄二话不说,拉开拉环,仰起头,没几分鐘就把易开罐可乐喝完。 傅品珍往姜成瑄头上用力地拍下去,「这是给你冰敷额头用的。」 姜成瑄揉着头嘟囔着,「不早说。」 「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姜成瑄沉默不语。没错,她是故意的。在不当面拒绝别人好意的前提之下,就只能曲解别人的好意了。 「怎么弄的?」 「被一根小草撞到的。」 「小草啊……」傅品珍拉长了尾音,突然换了张兇恶的脸,「你怎么不给薯条噎死算了?」 薯条?姜成瑄睁大了眼睛看着傅品珍。她昨天是吃了两份薯条,因为小草说要赔罪便把自己的那一份推给姜成瑄。难道昨天被跟踪了? 姜成瑄来不及追问,一阵反胃袭来,她摀着嘴巴,跑进洗手间。才刚拉开门,她就控制不住地往马桶里吐了起来。 傅品珍担心地拍着姜成瑄的背,「你怎么了?」 姜成瑄忍着满嘴的苦涩,断断续续地说,「可……乐……有毒。」 如果不是看姜成瑄时不时地发出作呕的声响,傅品珍恨不得往她屁股上踹一脚,肢体暴力无法施展,只好挖苦她,「你怎么不说『这草有毒』?」 「那是神农氏的遗言。」姜成瑄冲掉秽物,走到洗手檯前,掬起水漱口。 「好点没?」 姜成瑄红着眼睛点点头,又掬起一把水泼脸。 「有没有吃早餐?」 姜成瑄拉起袖子拭去脸上的水滴,歪着头思考。 「别想了,一定是没吃。」傅品珍双手抱胸地靠在墙边。 姜成瑄低着头偷偷摸摸地往门口走去,才走没几步,就被拽着背后的衣服而停下来。「想溜?」 「我昨天晚上有吃。」姜成瑄顾左右而言它。 「那叫晚餐。」 「我们家乡都喊那作早餐。」姜成瑄怪腔怪调地说。 「你老家在哪个国家啊?」傅品珍又拍了姜成瑄的脑袋一下。 傅品珍还想再加一掌,却看到外头站着一个人而住手。 「这就是传说中的校园霸凌吗?」女孩带着看好戏的表情,笑眯眯地看着两人。 「我在管教学妹。」傅品珍将姜成瑄拉直了身体,「你怎么来了?」 姜成瑄站直了之后,才看清楚那个人,是那天和傅品珍走在一起的女孩。 「在下面等你很久,上来看看你怎么还不下来。」女孩朝傅品珍伸出手。 傅品珍松开手,放开姜成瑄的衣服,走上前去拉着女孩的手,「我们走吧。」 站在只剩下她的厕所里头,姜成瑄走到洗手台前,往脸上泼了几把水。厕所果然是不好的地方,磁场容易影响心情。 女孩牵着傅品珍的手,缓缓走下楼梯。「昨天和小草在一起的那个人就是她吧?」 「嗯。」傅品珍心不在焉地回答。 「所以,她也是?」 傅品珍摇摇头,「不知道。」 「既然是你学妹,昨天怎么不去打招呼?」 傅品珍停下脚步,转头瞪着女孩,「你今天问题很多。」 「我好奇嘛。」女孩好脾气地说。 「对她那么感兴趣,不如你去追她好了。」 「如果你允许的话,我试试也无妨。」 「去吧。」傅品珍逕自跑开。 女孩在后面追着,「你走那么快做什么啊?」 「我们分手吧。再见。」傅品珍头也不回地说。 两人你追我跑的,在行政大楼前面被钱雍曼拦下来。「你们玩什么爱情文艺戏啊?跟女朋友吵架了?」 傅品珍没好气地盯着蹲在一旁喘大气的女孩,「是前女友。」 「噢。」钱雍曼没再看那女孩一眼,直接把傅品珍带走,「上次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 「我看小瑄运动细胞挺好的,去找她比找我更好。」 「你也不差啊。像我运动细胞这么差的人都去了,你也要去。」 「可是,我没有好朋友在当会长啊。」傅品珍双手一摊耍着无赖。 钱雍曼沉吟了一会儿,「品珍,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 「我没有。」傅品珍的眼神悄悄地飘向一旁。 「如果没有,这阵子学姐找你喝茶,为什么老是不到?」 傅品珍低头用脚拨着一旁的含羞草,「我忙着约会。」 「现在分手了。」 「我需要时间疗伤。」 钱雍曼莫可奈何地看着傅品珍的背影。这学妹虽然又娇又傲,可还是个好孩子的,不知道在生什么闷气。 (16) 看到姜成瑄站在排球场上,傅品珍吃惊得差点掉下巴。原本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钱雍曼真的把人拉来了,更没想到那个总是懒洋洋的人居然会答应。她站在远处,观察姜成瑄的动作,有初学者的僵硬,也有天生的敏捷。她不只一次坐在姜成瑄发呆专用的那个座位,看她在篮球场上打球的模样。对于姜成瑄的运动神经,她早已毫无悬念。因此,那天才会脱口而出那句话,拉姜成瑄垫背。 再看看站在姜成瑄身旁的钱雍曼,傅品珍又萌生退意,不想上前去加入练球的行列了。因为自己校队球员的身份,在系际比赛时,不帮系上出征,就像当兵的不上场打仗,便是辜负江东父老一样。之前耍脾气归耍脾气,该尽的义务,她还是知道的。 她叹了口气,拉着背包的肩带,不情愿地迈开步伐前进。 「你来了。」钱雍曼一见傅品珍,立刻绽放出笑顏。她知道这个学妹不会弃她于不顾的。要是她不来,不知道鲁芝珈会怎么蹂躪她,唯一能确定的是,绝对会朝惨绝人寰的方向发展。 傅品珍瞟了姜成瑄一眼,看她把手背到身后,眼睛斜视着远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动着手,不用猜也知道这个人在做什么,初学者打排球都会经歷这样的过程,看她细皮嫩肉的样子,一定皮厚不到哪里去。 「你们继续吧。我过去那边练。」傅品珍指着另一边球场,那里的五个系队成员已经分成两边开始对打起来了。 钱雍曼刻意忽视姜成瑄的目光随着傅品珍移动,轻咳一声将球往上一拋,「小瑄,接球。」 这两个学妹默默地追寻着彼此的背影,让钱雍曼不由得无奈了起来。这两个人都是她最疼爱的学妹,如果她们真的两情相悦,她也不会反对。只是傅品珍最近半个月换女朋友的次数也太频繁,多得让她无法放心地乐见其成。 这半个月的亲眼目睹,让钱雍曼不禁怀疑,过去傅品珍从未向自己报备交新女友的时候,该不会换得更频繁吧。 在钱雍曼的指导下,姜成瑄练习了几个基本动作。对于排球,她从小到大也只打过一次,书倒是看过几本。不管是哪种球类运动,姜成瑄一贯的说得一口好球。但在钱雍曼看来,姜成瑄的运动神经足以弥补欠缺的训练,在系际比赛这种旨在交流不在胜负的小比赛里已算堪用。 练完基本动作,姜成瑄和钱雍曼加入另一边球场上的队员,开始四对四的对打。喊叫声和击球声此起彼落。姜成瑄和傅品珍站在球网的同一侧,她站在后排看着傅品珍跃起击球,听那力道所发出的声音,姜成瑄在心底暗自发誓,永远都不要站到傅品珍的对立面去。要是被击中一球,恐怕不残也得瘀青好几天。 打完一回合,队长提议互换球员,好培养所有人的默契。姜成瑄按照学姐的指示站到属于自己的位子上,一抬起头,她的脸就黑了。下次绝不轻易发誓了,怕什么就来什么。 她隔着网子和傅品珍面对面地站着,但对面的那个人今天似乎不太想搭理她,总是在眼神即将交会的时候便像跨栏般地跳跃过去。 因为一边只有四个人,她们分成两个前排两个后排。几个回合下来,姜成瑄每站到后排,就觉得肾上腺素开始飆升,再看到傅品珍跳起来,她就瞳孔放大。不知道她是哪里惹傅品珍不爽,傅品珍每次杀过来的球,都让她必须咬着牙接球,下场只有眼冒金星。就连飞扑过来救球的钱雍曼都无法倖免于难,好不容易把姜成瑄接飞的球捞回来,才刚站稳脚步,冷不防的第二波攻击又杀来,庆幸的是傅品珍毕竟还是尊敬学姐,白色的球仅仅掠过钱雍曼的发梢,而不像姜成瑄那边,球球到肉。学姐妹俩同病相怜地互望一眼,抹了把脸上的汗,站起来继续当标靶。 打完一场球,姜成瑄感到自己像经歷了一场砲战,在生与死之间来回徘徊。特别是因为排球规则的关係,让傅品珍有意无意地拉长了折磨她的时间。每到对面队伍快得分的关键时刻,傅品珍就会出现失误,而当姜成瑄这方队伍有得分跡象时,傅品珍又奋勇地把发球权夺回去。 「小珍,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虽然没有直接的伤害,但钱雍曼却有着结结实实挨了闷棍的感觉。 被喊的那个人却是置若罔闻,拎起背包转身就要走。 「傅品珍,给我滚过来!」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让钱雍曼爆发。 姜成瑄以为钱雍曼要收拾傅品珍,有种正义即将伸张的快感,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能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 傅品珍低着头站在钱雍曼面前,无意和钱雍曼或姜成瑄有眼神交会。 「你心里有什么不满就直说吧。」钱雍曼瞥见一旁的姜成瑄拉长了耳朵的模样,忍俊不住地推了她一下,「小瑄,你去帮我们买饮料。乖。快去。」 待姜成瑄走远之后,钱雍曼才说,「说吧。你是对我不满而迁怒小瑄,还是对小瑄不满才波及到我?」 傅品珍侧着脸,倔强地说,「没有。」 「没有什么?是前项条件不成立,还是后项条件不成立?」 「什么都没有。」 傅品珍的眼神悄悄地跟着姜成瑄,看到她站在自动贩卖机前面,歪着头似乎在思考要买那一种饮料。于此同时,眼角的馀光扫到一名不速之客,正渐渐靠近姜成瑄。 「你还想逃避到什么时候?不如我们今天就把话说清楚吧。」 当小卉的手攀上姜成瑄的肩膀时,傅品珍的胸口就像有把火在燃烧。她不自觉地转身往那边走过去,才跨出一步便被钱雍曼拉住。「把话说清楚才准走。」 「你想听实话吗?」傅品珍回过头看着钱雍曼,「要不是你反对我们在一起,我也不用因为想要的人不能要而感到生气,却又有气无处发地堵在胸口。」 「反对?」钱雍曼一头雾水地思索着。 因为钱雍曼疑惑的表情,让傅品珍冷静下来。她心想着,难道是一场误会? 另一个让她静下心的原因,则是小卉离去的背影。但是,抱着三瓶饮料靠近的姜成瑄又翻动她的心湖,让她急着想结束这话题。 「你想要的人是谁?」钱雍曼循着傅品珍的视线望去,已经找到答案。她恍然大悟地说,「我并不是真的反对你们在一起。」 「我可以简化来说。你并不反对?」 「差不多是这样。」钱雍曼安抚地拍拍傅品珍的肩膀,「但是,你最近换那么多女朋友,让我很不放心……」 随着姜成瑄的脚步接近,傅品珍急欲结束这个话题而打断钱雍曼的话,「那还不是为了让你放心。」 傅品珍上前接住从姜成瑄怀里掉出来的饮料,「刚才她跟你说什么?」 「没什么。」姜成瑄轻描淡写地说。 「不说就算了。」 见钱雍曼还想说些什么,傅品珍抢先一步地说,「话都说清楚了,我不会再那样了。对不起。」 远处走来一个女孩,彷彿和小卉接力似的,不速之客的接力赛。傅品珍洒脱地朝钱雍曼摆摆手,「学姐,我先走了。」 「欸。你的饮料。」 姜成瑄将一瓶饮料塞进傅品珍的手里,不料被傅品珍反推回来。 「一手一瓶刚刚好。自己留着用吧。」 这次姜成瑄没再赌气地把饮料一口气喝光,而是乖乖地放到红肿的手腕上冰敷着。才刚安置好饮料瓶的位置,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争执声。 「为什么要分手?」 「分手是不需要理由的。」 「不行。我不想分得这样不明不白的。」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这样可以了吧?我有暴力倾向。站在你的人身安全层面设想,和你分手是为你好。」 姜成瑄手上的饮料瓶双双掉落到地上,直到钱雍曼拍了拍她的背,才解除她目瞪口呆的状态。 「怎么?还没有习惯看到分手的场面吗?」 姜成瑄清了下喉咙,「咳。比上次好很多了。」 这次保留了点距离感,果然好多了。姜成瑄在暗忖道。 把话挑明了之后,练球的时光变得轻松许多。傅品珍不再对姜成瑄施以大砲攻击,对钱雍曼也多了些笑容。更多时候是钱雍曼和傅品珍斜睨着姜成瑄,不约而同的露出诡詰的笑容。 练完球,她们习惯坐在球场上边喝饮料边聊天,等大家的饮料瓶都空了才做鸟兽散。 每次无一例外的,都是最小的学妹跑腿买饮料,纵观整支球队,最小的就属姜成瑄,而她也毫无怨言地抱着一堆饮料回来。 看着姜成瑄走路巍巍颤颤的样子,钱雍曼斜睨了傅品珍一眼,「你不去英雄救美?」 「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英雄。」傅品珍眼都没抬一下,只是低着头按摩小腿肚。 「你不是想追小学妹吗?以前都这样追女孩的?」钱雍曼觉得自己彷彿才是那个被欲擒故纵的人。 傅品珍终于抬起头望向姜成瑄的方向,「其实……我还没想好怎么追她。她和以前的那些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彆扭到了极致,还跟泥鰍一样。抓松了肯定抓不住,掐紧了又怕捏死她。」 钱雍曼闷闷地笑了几声。「看来我的担心是多馀的。」 「你担心什么?」 傅品珍再想追问,却看到小卉站在姜成瑄身旁,接过几瓶饮料帮忙拿着。不等钱雍曼揶揄,傅品珍已经沉不住气地跑过去,把饮料重新放回姜成瑄怀中,拉着小卉走掉。 「你拉我做什么?我们已经不是一对了,别拉拉扯扯的。」 傅品珍眼神凌厉地盯着小卉,「我没忘记已经分手的事实,毕竟,当初我可是费尽一番心力才分手成功。」 想起那段往事,小卉就气不打一处来,脸色一阵红一阵青的。 「你对小瑄有什么企图?」 「我能有什么企图?不外乎想和她在一起罢了。」 「她不适合你。」 「你怎么知道?你以为你瞭解她多少?你自己不想要的,还不准别人捡了?」小卉咄咄逼人。 「我没有不想要。」傅品珍被逼得不得不宣示主权。 小卉挑眉瞪着傅品珍说,「你不是早已琵琶别抱,还顾得着你的小学妹?」 「那是……」懒得解释的傅品珍不耐烦地挥挥手,「这些都不干你的事,你别多管间事,也别去搧风点火。总之,就算用骗的,我也一定会想办法把她追到手。」 「好。我们公平竞争。」 傅品珍嗤之以鼻,「你想公平?我会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所谓的公平的。」 在傅品珍的心里,再怎么说她都是近水楼台,起跑点本来就不在同一条线上。 小卉哼了一声,妖嬈地离去。 傅品珍一转身,便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女孩,她记得那是姜成瑄的同班同学,挺常看到她们同进同出的,交情似乎不错。但她不明白,为什么那女孩一看到她,便会流露出怨懟的眼神。 (17) 从那天起,傅品珍每次去找姜成瑄时,都会接收到来自古亚眉疑似警告的眼神。 警告什么呢?傅品珍捫心自问了好几回,始终拿不太准。猜测人心本来就不是她的强项,如果对方不明讲,她向来也是懒得理会。 「明天陪我去一个地方。」傅品珍把姜成瑄的衬衫领子竖起来又重新折好。这个注重体面的人应该是跟同学玩疯了,连领子凌乱了都不知道。想到刚才从一堆人里头把她拉出来,傅品珍便觉得胸口有股气堵住。 「明天我有约了。」本来还打算惜字如金的,但一接触到傅品珍的眼神,姜成瑄不由自主地全招了,「古亚眉已经和我约了明天早上。」 「好。我跟你约下午,我去你住的地方接你。」不等姜成瑄是否应允,傅品珍丢下她逕直走开。 姜成瑄撇了下嘴,「这女人真是霸道。她以为她是女王吗?」 她摇着头进去教室,才刚坐下,林希政就神祕兮兮地靠过来。 「瑄瑄。」 「麻烦请直呼我的全名,别叫得那么亲密。」姜成瑄拿出书,目不斜视地把全部目光都投注在书页上。 「姜同学。」 「太客套了。」 「你这个麻烦的女人。」林希政挥舞着拳头,明显的只是装腔作势,「我生日要办个派对,下个礼拜五晚上,一定要来喔。」 「我没钱买你的礼物。」姜成瑄无情地说。实际上,她是不想出席。 「礼轻情意重嘛。你人来就可以了。」 「好吧。」看林希政这么有诚意,姜成瑄只好勉为其难的同意。 因为古亚眉说会告诉她所有的事情,姜成瑄才有足够的动力在假日的早晨醒来,甚至在闹鐘响之前。 从会合到出发的路上,古亚眉异常的安静,和平时的她大相逕庭,直到她们走进一座墓园。姜成瑄这才看出来,原来之前古亚眉一直在压抑情绪。 站在墓前,姜成瑄感觉这里很久没人来打扫。虽然有专人管理,不至于荒烟漫草,但墓前空荡荡的,没有鲜花、没有祭念物,什么都没有。 古亚眉放下抱在怀里的花束,眼眶顿时红了。姜成瑄站在古亚眉的身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唐亚欣,猜想或许这就是古亚眉的姐姐了,那个被傅品珍害死的女孩。 「这是我姐姐。或许你已经猜到了。」古亚眉哽咽地说。 姜成瑄沉默地点点头。 「我们不同姓,因为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我妈妈原本是爸爸的情妇,在我五岁那年才结婚,我跟了爸爸的姓,而姐姐则改跟了她妈妈的姓。我一直到十三岁才知道姐姐的存在。姐姐的妈妈在和爸爸离婚后没多久就去世了,听说是抑鬱成疾。儘管如此,姐姐对我还是很好,一点都没有因为我是情妇生的小孩而嫌恶我。」 古亚眉深呼吸了一口气接着说,「之前我不想讲,是因为我的出身并不是很好。被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女人生出来,并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在姐姐出现之前,我甚至希望我从没出生过。但是,姐姐告诉我,谁生了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谁。」 「我是谁?」姜成瑄喃喃自语着。这是一句很有哲思的话。我是谁,指的不是我叫什么名字,而是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人的价值并不取决于出身,而是自我的认知。这就是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 「你懂这句话的意思?」古亚眉看着姜成瑄的脸。 姜成瑄点了点头。 「你果然很聪明。」古亚眉讚叹着,「如果姐姐还在的话,你们一定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她说的话,我有很多都不懂,就算能懂也是在想了好久之后才懂。」 「你说你到十三岁才知道你姐姐的事,那八年她是怎么过的?」姜成瑄对这个来不及认识的女孩起了浓厚的兴趣。 「姐姐不是很喜欢提那些事,我也不可能去问我的父母,毕竟,我爸爸拋弃了她们母女,就算问了,他也不可能说出什么像样的实话。我只知道,我爸爸在付了一笔钱之后,对她们就不闻不问,即使前妻去世,他也没半点表示。我姐姐只能寄人篱下,住到她的舅舅家。听说舅舅对她并不是不好,只是身为一个外人,理所当然的有着许多心酸。姐姐曾说,我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家人,她不管我妈妈是谁,只知道我是她的妹妹。」 「你们是怎么相遇的?」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我的。有一天放学,姐姐在校门口把我拦住,一开口就说她是我的姐姐。那时候我并没有相信她,回家问我妈妈,说我是不是有一个姐姐,话才刚说完就被劈头骂了一顿。虽然我妈口口声声说那个人骗我,但她激动的表情却告诉我,那个人真的是我的姐姐。因为我妈每次找爸爸吵架,就会拿他前妻的事当话柄,我就算想不知道她曾经是情妇的身份都很难。而她信誓旦旦的说姐姐是骗子时的表情,和指责姐姐的妈妈破坏她跟爸爸的感情时候一模一样。」 古亚眉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让姜成瑄差点无法把话问出口。 「你说傅品珍害死你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果不其然,古亚眉的表情剎时变得难看。她紧握着拳头,「姐姐说,傅品珍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即使我从未见过傅品珍,但对她这个人我已是瞭若指掌,如同她也是我的好朋友一般。曾经我很羡慕姐姐有这样的好朋友,可以一起欢笑一起哭泣,但最后竟是她害死了我姐姐。」 姜成瑄不敢打断古亚眉,努力地压下想为傅品珍辩解的衝动,等待古亚眉继续说下去。 「有一阵子,姐姐说有个同班同学好像喜欢她。可是,姐姐明明读的是女校,所以,我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直到有一天,姐姐说她们开始交往了,还拿着她和那个同学的合照给我看,我才知道她们真的是情人的那种关係,而不是普通同学之间的那种喜欢。原本姐姐并不想和那个人交往,但她的好朋友却告诉她爱情是不分性别的,这句话动摇了她。再加上好朋友总是为那个人製造机会,很热心的撮合她们,最后她们才在一起。」 听到这里,姜成瑄还是觉得一头雾水。她不懂这样的举动是怎么杀死一个人的。 「如果不是傅品珍的撮合,姐姐不会和那个人交往,更不会和那个人殉情。」 这究竟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还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姜成瑄迷惘了。 她不记得怎么离开那个墓园,也不记得怎么和古亚眉道别。或许,她们根本就没有开口道别,只是默默地分道扬鑣。她只依稀记得古亚眉那沉痛的表情,和愤恨的眼神。她没有资格说古亚眉的想法是错的,却也没有立场为傅品珍辩护,因为她只是个局外人。 姜成瑄最后还是和傅品珍另外约了地方碰面。让她到自己的住处来接人,太奇怪了。又不是交往中的男女朋友,有什么接不接的? 「在发什么呆?」 傅品珍大力地拍了下姜成瑄的背,让姜成瑄不得不转头怒视兇手。 看姜成瑄支着下巴,双眼只睁开一半,仍能透露出她毫不掩饰的不满,傅品珍忍不住挑眉,「这什么眼神?」 姜成瑄从没想过这世界上还真有那种打了人还能理直气壮的人。不过,这次她总算敏锐地看出来了,早上那个是压抑情绪,而现在这个人却是强顏欢笑。今天到底是什么黄道吉日啊?怎么一个个都阴阳怪气的。 「想睡觉了?」傅品珍弯下腰,挑起姜成瑄的下巴,「早上和同学玩得很累?」 「没有。」姜成瑄若无其事地别过头去。 果然是隻泥鰍,逃避的功夫很了不起。傅品珍在心底五味杂陈地笑了下。「那就走吧。」 同一天进两次墓园,比早上掛急诊晚上住院,两度进医院还让人感到彆扭。姜成瑄暗自叹了口气。 随着两人的脚步缓缓走进墓园,傅品珍的神情愈发凝重。 「这是我同学,今天是她的忌日。」 傅品珍的神情哀戚,让姜成瑄手足无措。她可以和别人一起无厘头地嬉闹,却对悲伤的人没輒。 「已经两年了,这是我第一次来看她。她死的那一年,我不想相信,所以没来。去年的忌日,我没有勇气,所以也没来。」 姜成瑄静静地等待傅品珍把话说完,因为她完全不知所措。 「今年有你陪我,所以我来了。」 傅品珍转头对着姜成瑄作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让姜成瑄差点伸手把那表情抹去。 「其实今天应该要见两个人的,但是,我不知道另一个人在哪里,今年只好先这样了。」 姜成瑄突然有预感,自己似乎知道另一个人的下落。「你同学怎么死的?」 「殉情自杀。很傻吧?这两个白痴。」 如果一个人一辈子遇到一对以上殉情自杀的朋友,那他的人生就太悲剧了。傅品珍看起来并不像衰尾道人,因此姜成瑄合理推论,在她眼前坟墓里的人必定是那篇报导的主角之一,而古亚眉的姐姐就是另一个。 看着傅品珍失落的眼神,姜成瑄很想告诉她,唐亚欣的墓在哪里。可是,说了之后呢?她要怎么解释自己是如何知道的?难道要把古亚眉对她的怨恨全盘托出?不行!这样太具衝击性了,她没有信心能处理这样棘手的状况。 (18) 傅品珍悄悄地望了发呆中的姜成瑄一眼,哀怨地在心里想着,这泥鰍对刚才那种疑似告白的话居然没反应?还是在欲迎还拒自抬身价? 她低头凝望着墓碑,看着照片上的人,那笑容依旧灿烂。 柴俐茵,都是你这个废柴,说什么幸福要趁早,害我这两年拼老命的在找,累得都忘了谈恋爱的快乐是什么感觉。好不容易遇到能让我重拾那份感觉的人,却是这样滑头的一个人。我不想说这是玩太多的报应,所以只能让老朋友你来扛了。傅品珍对着老同学安息的所在无声地抱怨着,所得到的回应仅有耳畔的微风。她无从分辨那微风捎来的讯息是什么,因为那并不是同学贯有的清朗笑语。 「你在想什么?」对于脑部活动多于嘴部活动的姜成瑄,傅品珍大致掌握了一个要领,想知道就得开口去问。 姜成瑄咬了咬下唇,虽然觉得八九不离十,但她还是想确认。「另一个人是谁?」 「也是同学,我们三个是高中同班同学。俐茵是个古灵精怪的人,满脑子奇奇怪怪的想法,同样的一句话,她可以天天有不同的解释。亚欣是个温柔而忧鬱的女孩,因为家庭的因素,让她显得有些畏缩,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傅品珍说到这里忍不住抬眼瞄了姜成瑄一下,人家是想交朋友不知道怎么下手,这个人是一堆人贴上来却还一付懒得理你的死样子。 也不管姜成瑄想不想听,傅品珍索性把故事全说了,「新生训练的时候,亚欣坐我隔壁的位子,所以,我是她在班上第一个认识的人,理所当然的就成了好朋友。」 又不是雏鸟,睁眼看到的第一个生物就认做妈。姜成瑄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吐槽,没有让喜怒形于色,只因为她太想知道完整的经过。 「在分配教室座位时,俐茵恰好坐到我后面的位子,而亚欣就坐在我右边。我们成了铁三角。大部份的时间,俐茵总是说个不停,亚欣则是静静地聆听着,夹在这两个极端中间的我显得很没有特色。」 傅品珍苦笑了下,脸上带着淡淡的哀伤,让姜成瑄的心底有根弦抽动一下。 「有一阵子,亚欣显得特别忧鬱,那时我们才知道,原来亚欣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她说妹妹心情一直很低落,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觉得自己是个很没用的姐姐。俐茵细心地问出了亚欣妹妹的烦恼,还教亚欣怎么安慰妹妹,过没几天,亚欣的心情明显地好了起来,笑容也多了。她真的很在乎她的妹妹。」 「你看过那个妹妹吗?」 「没有。」傅品珍摇摇头,「亚欣还在的时候,我们只是偶尔听到有关她妹妹的事情,大多都是烦恼啊不愉快这类的事,印象中她妹妹就是个麻烦精,老拿一些无聊的问题让亚欣伤脑筋,幸好有俐茵在,帮亚欣解决了不少困扰。后来亚欣死了,她的葬礼没有邀请任何同学参加,就连葬在哪里都不让外人知道。她们活着的时候,硬要拆散她们就算了,死了还让她们分隔两地,真是太不人道了。」 傅品珍越说越气愤,侧身抬脚猛踢了下一旁的树,震得树叶纷纷落下。姜成瑄连忙往旁边挪了几步,免得树上的不明生物掉到头上。 「她妹妹多大?」 「不知道。」 「名字呢?」 傅品珍转身注视着姜成瑄,让姜成瑄不由得抖了个哆嗦。 「为什么你对她妹妹这么感兴趣?」傅品珍的眉梢抬了抬。 「如果你有她妹妹的某些资讯,说不定就能查到她唸哪所学校,然后就能问出你同学葬在哪里。」姜成瑄说完之后暗自呼了口大气。 「话是没错。但我对她妹妹是一无所知。亚欣虽然很疼她妹妹,可是并不常提到她。」傅品珍叹了口气,颓然坐到花圃边上。 姜成瑄跟着坐到傅品珍身旁,不一会儿肩膀上就多了些重量,一股熟悉感袭捲而来,自从那个人出国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这么近距离的靠着她了。 「借我靠一下。」 即使傅品珍不这么说,姜成瑄也没打算推开她或避开,因为她能感觉到傅品珍现在很脆弱。她任由傅品珍把重量全都加诸在她肩上,没地方放的双手只好十指交缠地放在自己的膝上。 「就在我以为我们三个人会这样做一辈子的朋友时,亚欣突然疏远了我们。刚开始我以为她又在为她的妹妹劳碌奔波些什么事,但后来却发现她在躲着我们。有一天放学,我蹺了课,站在她家巷口等她,当她看到我的时候,一点闪躲的意思都没有,我终于明白她躲的不是我而是俐茵。」 「因为她喜欢她……」姜成瑄下意识地接着说了下去,就像她看已经看过第n遍的电影时,总要和剧中人物同步说着台词一样。 傅品珍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姜成瑄头皮发麻着。这个坏习惯果然不好。 她伸了伸脖子,扭捏地说,「我猜的。」 「嗯。」傅品珍不疑有他地把头放回原来的位子。根据故事的发展,本来就该是这样,姜成瑄既然已经知道故事的结局,会这么猜也不是空穴来风。「之前我一直以为俐茵那么积极的帮亚欣解决她妹妹的烦恼,不过只是举手之劳,反正那个人脑筋转得快,想出那些看似虚无飘渺的道理对她本来就不难。例如什么……人的价值不在于出身,不在于谁生了他,在于他是谁。」 言犹在耳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姜成瑄在心底想着。这句话她才刚听过没多久,只是她没想到真正出处另有他人。 「当亚欣对我说出她的苦恼时,我才知道俐茵是认真的想帮助亚欣,儘管看她似乎是信手捻来,实际上却是她深思熟虑后才说出来的。也因为这样,我才会撮合她们。」 「为什么?」姜成瑄的语气平淡,但内心却是激动的。红线是不能乱牵的,牵来牵去很容易缠死自己的。 对姜成瑄的问题似乎早有准备,傅品珍缓缓地说出自己的答案,「一个女人最需要的不是强而有力的臂膀,而是一颗完全贴近她,处处为她着想的心。俐茵虽然是个女的,看起来还是弱不禁风的,但她对亚欣的体贴却是无人而比的。能这样把另一个人的事完全看做是自己的事,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办到的。」 这一刻,姜成瑄的脑内活动完全静止了。她想不出这段话有任何可以吐槽的地方,甚至想点头表示同意。虽然她没有谈过恋爱,但她始终相信「心意」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只要有心没有办不到的事,也没有抚慰不了的灵魂。在这整件事里头,没有人是错的,错的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着而形成的衝突。所以,她决定要在傅品珍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悄地把古亚眉对她的怨恨化解掉。 「那你呢?你想要的也是如此吗?」姜成瑄鬼使神差地问出自己未经思考的话。 「我不知道。但既然我妈妈这么说,那就不会有错。」 姜成瑄抿起嘴微笑着。没想到这样强势的人竟是个会听妈妈的话的乖孩子。 在姜成瑄看不到的地方,傅品珍的脸微微红着,胸腔里的心脏狂乱地跳动着。她并不知道她无心的一个问题,惹得身旁的人心动不已。傅品珍以为姜成瑄终于懂得她的暗示,总算不枉她花费一年份的耐心对姜成瑄说了这个让她心痛的故事。 「我们走吧。」傅品珍倏地站起身,背对着姜成瑄说。 傍晚时分的山上,阵阵微风徐徐吹来,比平常多了些凉意。姜成瑄没有异议地跟着站起来,又突地打了个喷嚏。 傅品珍脱下运动外套要披到姜成瑄肩上,只见姜成瑄一个侧步躲开。 「不用了。还没有冷到要你脱外套给我穿的地步。」姜成瑄摇着头说。 傅品珍举手放在姜成瑄的额头上,掌心下微微地发烫着。「你发烧了。」 姜成瑄转头忽视傅品珍高高隆起的眉间,「我经常这样,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只要气温稍微冷一点,我的身体就容易发热过度,即使只是待在冷气房里头也会这样。」 「不行。」傅品珍严厉地说。 「我不要。」姜成瑄坚持着,「你又不是男的,也没比我强壮。」 傅品珍咬着牙瞇起眼睛盯着姜成瑄,她忽然开始怀念以前那个从不轻易说不的小学妹了。她一甩头,穿上外套,逕自往山下走去,「不要就算了。」 这么爱逞强,最好你可以扛得住,不要病死在我面前。傅品珍开始盘算着晚上的活动计画。 姜成瑄百感交集地看着桌子对面的傅品珍。怎么有人能够下午还在某人墓前泫然欲泣,晚上就到声色场所来灯红酒绿? 「不要用那种脸看着我,会让我更想虐死你。是学姐说的,要你陪我来泡妞。」傅品珍一手支着下巴,边叨着吸管边说话。 「什么时候说的?」 「迎新露营喝酒的那一晚。」 「上次已经陪你来过一次。」 「那次不算。」 「哼。」姜成瑄本来只想呼出胸中的闷气,没想到会发出声音。 「你再哼,我就拿长尾夹把你的嘴巴夹起来。」 「那很痛耶。」姜成瑄丰富的想像力已经让她的嘴唇隐约感到阵阵抽痛。 「我还以为你很能忍。」傅品珍双手抱胸地等着看姜成瑄的极限在哪里。 「你太抬举我了。」姜成瑄抽掉吸管,就着杯缘大口地喝下可乐。经过吸管的那种细水长流已经无法浇熄她满腔的怒火。 看着姜成瑄愤恨难平的动作,傅品珍得意地笑了起来。能让心如止水的人怏怏不快,比让清心寡欲的尼姑芳心大动还更有成就感。 酒吧舞池里的灯光随着舞曲音乐的节奏变幻着,姜成瑄百无聊赖地看着仅有寥寥几人的舞池,她不懂在这只有小猫两三隻的时间来,能泡到什么妞。 相较于心不在焉的姜成瑄,傅品珍就专心多了,她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姜成瑄,就等着看那隻不解风情的泥鰍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她真正的心意。她刻意选择这个时间来,就是不想被打扰,但要在酒吧里图个安静,那无非是缘木求鱼。夜店踩多了,冤亲债主就会多了起来。 「旧情復燃?」小卉站在桌旁,双手叉腰,气势凌人地居高临下,「嗯……比较像逼良为娼。」 姜成瑄第一次想为小卉的话鼓掌,第一次觉得她的成语用得真好。 「小学妹,让学姐来救你脱离火坑吧。」小卉深情款款地牵起姜成瑄的手。 (19) 被牵着手的人,因为病急乱投医,一点也不介意被同龄人当成幼齿。骨气什么的都是浮云,远离魔掌才是王道。就在姜成瑄站起身的时候,另一隻手却被人拉住。 「这里不好玩,我们换个地方吧。」 傅品珍果断地拉着姜成瑄往外走,完全未顾及小卉的手是否放开,无意之间,让姜成瑄的手背上多了道红色的伤痕。 被像拉牛似地带走是很无奈,但手背上那不大不小的伤口让姜成瑄更烦躁,她不停地甩着手,企图甩掉那股恼人的刺痛。如果可以,她一点都不想忍痛。 两人在街上快步走着,傅品珍拉着姜成瑄来到大马路上,左手一扬,拦下一辆计程车。 坐上车,傅品珍发现姜成瑄比平常更沉默,想起刚才杀出的程咬金,胸口有些发胀,本来不想理姜成瑄,却又觉得这人安静得有些异常。「你怎么了?」 姜成瑄看了前座的司机一眼,摇了摇头,将受伤的手背藏到另一隻手掌下面,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说话。她不喜欢私人交谈被不认识的人听见。 见姜成瑄没有回答,傅品珍撇了撇嘴,转头望向窗外。她想自己对这个人真是束手无策。 在傅品珍的指示下,计程车从大马路拐进一条小巷子,左弯又右转之后,停在一条更小的巷子外面。 「我就不信在这里还能遇到谁。」傅品珍站在一间店门口外喃喃自语着。 这里是傅品珍高中母校附近,这间小酒吧她是早就知道的,只是当时她的年纪还小,根本就进不来。后来上了大学,生活圈离这里有段距离,便再也没来过。 那是间安静的酒吧,轻柔的音乐,舒适的沙发,应该比刚才那间更适合说话。只不过,傅品珍千算万算就是漏算了一点,半新不旧的前女友和她是高中校友,而且她一进来就被盯上,所以,她前脚才刚离开座位,某人后脚就补上了。 「小学妹,你应该不认识我,我先自我介绍,谈安纶,和你同校,会计系大三。」 傅品珍一离开,姜成瑄便关心起自己的伤势,正低头细细地抚着手背上的伤口,听到声音她才抬起头,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有被搭訕的一天,可是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没有吐槽说自己认得她,虽然不至于到化成灰都认得的地步,但她清楚记得就是这个人害她在篮球场上差点被砸得脑震盪。那天和傅品珍从篮球场边并肩走过去的人就是她。 她没有说话,只是眨着大眼睛,故作无辜地看着眼前这人,等待下文。 「我跟你学姐是很熟的朋友。跟你学姐来的?」谈安纶见姜成瑄有些冷淡,便想拉点关係。 姜成瑄以为她想找傅品珍,便抿着嘴伸直了手指,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这动作看到谈安纶眼中是无比可爱,伸手想摸姜成瑄的头,不料姜成瑄的头往后一仰,脱离了她能触及的范围。 「我们家族相信,人的灵魂就住在头顶,所以,不可以随便给人摸头。」姜成瑄一派正经地说。 谈安纶的手就这样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侷促不安地不知该如何进退,最后只能尷尬地乾笑两声将手收回外套口袋里,「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姜成瑄忍着笑,轻轻点了点头,「没关係。」 她没想到这女人这么单纯,随便拿条书上看来的乡野奇谈,就把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小学妹叫什么名字呢?」 姜成瑄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的时候,便有人帮她做了回应。 「没想到你的功力这么差,我离开了这么久,你连名字都还没问到。」傅品珍站在谈安纶身后,冷冷地说。 谈安纶勾勒起笑脸,转身面对着傅品珍,「我的开场白比较长嘛。哪像你都单刀直入,连点前戏都懒得做。」 姜成瑄不明所以地用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傅品珍在低调的灯光掩饰下微微地红了脸,暗骂谈安纶不知廉耻,竟然在小朋友面前讲这种话。「你可以走了。」 她没有忘记谈安纶曾经表示对姜成瑄感兴趣,两害相权取其轻,她此刻更寧愿待在刚才那间酒吧,至少小卉的杀伤力远远不及谈安纶这狂蜂浪蝶。但更让她痛心疾首的是,前女友都对姜成瑄感兴趣是怎么一回事? 谈安纶没有理会傅品珍的逐客令,逕直拉开姜成瑄交叠的手掌,露出被掩盖在下面的伤口,「小学妹,这伤口不小,是谁这么狠心,竟让这样白嫩的手受伤。学姐带你去上个药吧。」 最好是这么昏暗的灯光,你还看得出我的手很白啦。姜成瑄眉毛抖了两下把手缩回来。 傅品珍拉住姜成瑄往回缩的手,「什么时候弄到的?是刚才吗?那女人习惯反戴戒指……」 「你这个学姐做得挺失职的。」谈安纶倚着桌沿冷嘲热讽着。「小学妹,跟学姐走吧。我很会照顾人的。」 「不用了。我的学妹我会照顾。她要是让你照顾,还不被剥得一丝不掛。」 傅品珍直白的挖苦,让姜成瑄红了脸。 「我们走吧。」傅品珍小心地避开伤口,温柔地握着姜成瑄的手腕。 「你确定要跟她走?」谈安纶反手拉住姜成瑄的手臂,「这女人可是出了名的不会照顾人,小心小伤口变成大伤口。」 姜成瑄转身推开谈安纶的手,「对不起。我跟你还没熟到能让你照顾的地步。学姐。」 感觉到手腕上的温度,姜成瑄再和谈安纶多说什么,仗着身高优势,迈着大步伐往外走,看起来倒像是姜成瑄拉着傅品珍走。 被遗留在原地的谈安纶身旁多出一个人。 「怎么傅品珍交往过的人都对那傢伙这么感兴趣?我看不出来她哪里好。」 谈安纶低着头笑了下,「毛豆同学,那是因为她不是你的菜,你当然看不出来了。除了我,还有谁也对那个小朋友有兴趣呢?」 毛豆压根就不想承认这件事,至少不想从自己的嘴里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看到毛豆像吃了脏东西的表情,谈安纶笑了起来,「我知道是谁了。放心吧。那个人争不过我的,更别说她还得过傅品珍那一关。」 「你最好争气点。」毛豆没好气地说。 谈安纶没再理会毛豆的气话,她满脑子都是那个好像无时无刻都在放空的人,那眼神空洞得让人想奋不顾身地跳下去填满它。 走出那间酒吧,傅品珍直接拖着人往药房走去。无论如何都不能被人看扁了,竟然说她不会照顾人? 买完药之后该去哪儿,傅品珍便没了主意,要是再出现第三个前女友来覬覦这个不知道哪里好的抢手货,她一定会崩溃。抬头看到远远的地方亮着大大的m,傅品珍心存侥倖地想,那是小朋友去的地方,总不会有前女友这种生物了吧。 进到速食店,傅品珍找了张桌子先把姜成瑄安顿好,没问姜成瑄的意见,逕自去点餐,不一会儿就端着餐盘回来。 「吃吧。」傅品珍从装着药的袋子中拿出消毒药水,「把手伸出来。」 「我要吃东西。」姜成瑄看了药水一眼,摇着头死活不肯把手递过去。 「吃薯条一隻手就够用了。」 「要沾番茄酱。我习惯把番茄酱挤到薯条上面吃。」 傅品珍撕开番茄酱包,把番茄酱挤在餐巾纸上。「就这样沾。」 「那个药水会很痛。」姜成瑄囁囁地说。 「痛的是药水又不是你。」傅品珍抿着嘴窃笑。 姜成瑄现在知道被曲解的感觉有多憋了。 在辞穷的状态之下,姜成瑄只好不情不愿地伸出手,看傅品珍笨拙地捏着药水瓶,竟用力过度,药水像喷泉般地喷薄而出。姜成瑄连忙用另一隻手拿起一叠餐巾纸接住往下滴的药水,这才免去了薯条被药水玷污的命运。 「还是我自己来吧。」姜成瑄看着手背上的水渍与伤口之间的距离,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女人要是打篮球,绝对投不准,空间感一定有毛病。 「不行。」傅品珍不服气地说。 「交给专业的来吧。」 「你很有经验?」 姜成瑄得意地握着拳,让傅品珍看自己的左手手腕,「看到这个疤没?」 「很严重的伤?」 「不。一点都不严重。但我就是能让它留下疤痕。」 「这代表什么?」 姜成瑄用看朽木般的眼光悲痛地看着傅品珍,「表示我对伤口这东西研究得很透彻。」 傅品珍翻了个白眼,「就你道理多。」 姜成瑄从傅品珍手里拿来药水,咬着牙滴下药水,同时倒抽了一口气。果然痛得她直想跺脚。 看姜成瑄皱着眉嘟着嘴往伤口吹气,傅品珍的心竟抽痛了起来,彷彿那伤口在她的心上。她鸵鸟地回避视线,低头拆开ok绷的包装,等姜成瑄吹够了,她才拿着ok绷要往伤口上贴去。可ok绷放到伤口上,傅品珍又为难了,左摆右放的都觉得不对劲,伤口太长了,即使直贴都不够覆盖住伤口。 「用两张ok绷吧。」姜成瑄提议道。 傅品珍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却还是不知道要怎么放下第一张ok绷。 「横着贴。」姜成瑄轻柔地说。 姜成瑄的嗓音像小猫爪子似地,挠得傅品珍心底痒痒的。她第一次听到姜成瑄用这种语气说话,可惜说的不是情话。 在到这里之前,傅品珍曾经暗自下了个决定,要是再有第三个前女友杀出来,她肯定会丧心病狂地把人拖回去生米给煮成熟饭,先将关係确定下来再说。 傅品珍悄悄地鄙视了下自己。速食爱情尝多了,都忘了细火慢燉的恋情该怎么进行了。她怕吓跑姜成瑄,也怕姜成瑄被人捷足先登。 想起下午时分,依靠的那个肩膀,有些单薄却很安心。傅品珍支着下巴,望着同样支着下巴,但目光并不在自己身上的姜成瑄,侧面的轮廓很好看,无论是从额头到鼻尖再从鼻尖到下巴的比例,还是鼻尖的高度和双唇的厚度,都像古希腊雕像般,遵守着完美的黄金比例。 她不知道对姜成瑄算不算一见钟情,儘管她爱女人,却也不是任何女人都能让她发情。开学典礼那天,傅品珍在礼堂门口等钱雍曼时,身旁经过的是鱼贯进入礼堂的新生,通常新生都是雀跃的兴奋的,身处于人群之中却意兴阑珊的姜成瑄便显得很醒目。 这也是姜成瑄在极力地消除自己存在感的时候总是失败的原因,她与週遭的格格不入更突显出她的存在。因此,不管何时何地,傅品珍总能一眼就看到姜成瑄,无论是走廊上打闹的那团人之中,还是篮球场上廝杀的一群人之中。她交往过那么多女朋友,第一次遇到让她如此在意的女孩。姜成瑄的身上带着一种特殊的磁场,越是不搭理人,就越吸引人,彷彿她是一团烛火,而其他人是飞蛾般。 要是能得到这种人的青睞,一定很有成就感。或许大家都是带着这样的征服欲接近姜成瑄的吧。傅品珍不禁想以小人之心度眾君子之腹了。 「小瑄……」 一声呼唤打断傅品珍的思绪。 姜成瑄缓缓地转过头,不由自主地蹙起眉。小?小鬼,你在叫谁啊? 「小草,这么晚还没回家?」傅品珍率先发话。 小草有些畏缩地退后半步,双手紧抓着书包背带。对傅品珍,她总有股莫名的惧怕,这女人很冷,冷得像终年积雪的高山,只可远观。虽然姜成瑄也有些冷,但她说话很有趣,偶尔带着微笑时,会让人感到温暖。所以,小草很想接近姜成瑄,为的就是想再看看那温暖的微笑。 「补习刚下课。」小草怯怯地回答。看到姜成瑄手背上贴得歪七扭八的ok绷,「你的手怎么了?」 小草壮起胆子,绕过傅品珍,走到姜成瑄身旁作势要撕掉ok绷,「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连ok绷都贴不好。」 姜成瑄瞟见傅品珍垮下来的脸,在心里为小草捏了把冷汗。我都不敢有意见了,你这小鬼还不长眼地撞上枪口。 她把手放到桌面下,笑着对小草说,「这是我的风格,保持这样就行了。」 那笑容有刺瞎傅品珍双眼的趋势,虽然这程咬金三号并非她的前女友,但她还是很想现在就把人拖到床上去。 (20) 「不准让那道伤口留下疤痕。」 傅品珍在把人送到楼下后,留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经过波折不断的一晚之后,傅品珍放弃与姜成瑄谈心的欲望,更不敢把人送上楼,害怕一不小心就成了禽兽。反观姜成瑄,上楼时心情轻松许多。没见到傅品珍怎么泡妞是有些惋惜,但脱离那强大的气场,让她有劫后馀生的感觉。 洗完澡之后,姜成瑄简单地涂了点药膏。 小伤口要留下疤痕不难,前提是不能让它癒合得太早,一结痂就要撕掉,不停地破坏伤口,自然就会留下疤了。但这么浅的伤口,要留下疤痕,难度挺高的,稍一不注意就结痂并脱落了,中间只需一两天。 她趴在床上抱着枕头,脑海里停留的画面是那贴得毫无美感可言的ok绷,同时间重叠着傅品珍站在坟前落寞的神情。 该怎么让古亚眉放弃怨恨傅品珍呢?告诉她,这不是傅品珍的错?不可行。古亚眉只是藉着怨恨某个人,以冲淡丧姐之痛。告诉她错怪人了,无疑是打她一巴掌,太伤人自尊了。姜成瑄呻吟着翻了个身,视线落到堆在书桌上的课本。 期中考快到了,似乎应该看点书了。姜成瑄闔上眼睛。算了,考试前一天再看吧。反正上课已经很认真听了。 小考小玩,大考大玩,自古以来不怕死的学生都爱这么搞。于是,姜成瑄的同学们也不例外。明明下週二就要期中考了,星期五派对照开。根据林希政的说辞,星期一的课都调开了,有一天的温书假可以用,那还怕什么呢? 星期五最后一节课下课,教室里就闹哄哄了起来,大家开始安排怎么分批过去派对场地。 「小瑄,你跟我们一起过去吧。学长要开车载我们。」林希政热情地邀着姜成瑄。 姜成瑄的目光跟随着古亚眉的身影,心不在焉地拒绝了。她追上古亚眉的脚步,「古亚眉,你要怎么过去?」 听到姜成瑄的声音,古亚眉停下脚步,带着不解地说,「林希政没跟你一起过去吗?」 「我问的是你,关他什么事?」 「我有点事会晚些过去,让他先把你载过去。」 姜成瑄有些狐疑。为什么古亚眉要帮她安排这些事? 「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们边走边说吧。」古亚眉领着姜成瑄往行政大楼走去。 想了几天,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当真要说出口的时候,话却哽在喉咙说不出来。 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姜成瑄才开口说,「如果你姐姐没有死,你还会怨恨傅品珍吗?」 古亚眉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姜成瑄,「人都死了,这种假设性的问题是没有意义的。」 姜成瑄咬着下唇,犹豫了下,「但我想知道。」 「就算姐姐没有死,她跟一个女孩交往,是不见容于这个社会的。即使两年前姐姐没有自杀,只要她和那个女孩在一起,始终都要活在人言可畏的环境下,根本没有幸福可言,也快乐不起来,还要被人瞧不起。所以,撮合她们的傅品珍依然是罪魁祸首。」 「你也觉得你姐姐和一个女孩在一起是错的?」 古亚眉哑口无言。她不想否定姐姐的选择,可也不想承认傅品珍灌输给姐姐的观念是正确的。 「我觉得……」 姜成瑄的话说到一半,身体突然被古亚眉抱住,她来不及躲开,只能高高地举起双手。 「不要说出来。」古亚眉紧紧地抱着姜成瑄,「是不是傅品珍跟你说了什么?不管她说什么,都不要轻易相信。」 察觉到姜成瑄身体的僵硬,古亚眉松开怀抱,抬起头对姜成瑄说,「你看,我这样抱着你,你会觉得很不自在。身体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所以,女生跟女生在一起,那是不对的。」 「小瑄,找个男生谈场恋爱吧。」 古亚眉转身离去时,眼神凌厉地望向站在远处的傅品珍,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 那抹笑映在傅品珍眼底是很刺眼,她终于明白古亚眉对她的敌意是从何而来了。宣告主权是吗?那也得抢得过我才行。 她走向站在原地发呆的姜成瑄,轻松地拍拍她的肩膀,「傻站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想……」姜成瑄回头发现是傅品珍,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没什么。」 出师不利让姜成瑄的心情很低落,连带的又习惯性地想落跑了,现在的心情不适合参加那么欢乐的派对。 看姜成瑄的表情,傅品珍以为她是因为同学的亲密举动而不知所措,但她没那么好心去开解她。当初如果不是大家都在明示暗示她喜欢上姜成瑄,或许她还没办法这么快看清楚自己的真心,所以,她是不会让对手有机可趁的。 「晚上有空吗?」傅品珍问。 姜成瑄想起背包落在教室忘了拿出来。不知道人都走光了没。 「你又发呆。」傅品珍戳了下姜成瑄的头,再问一次,「晚上有没有空?」 这才听清楚傅品珍的问题,姜成瑄如梦初醒地点点头又摇头。她不想去林希政的生日派对,有点想和傅品珍在一起又有点畏缩。 「用讲的。」傅品珍不耐烦地说。 在进退两难的时候,姜成瑄总会有一了百了的衝动。「晚上同学生日。」 她不想挣扎,因为挣扎的人是脆弱的,随时都会有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为了不让自己陷入那样的窘境,她乾脆放弃一切。 没有理会傅品珍探究的眼神,姜成瑄逕自走向教室,但在接近的时候她还是犹豫了,脚步停了几秒之后,她叹了口气勇往直前。 「小瑄,你终于回来了。」林希政百无聊赖的脸在看到姜成瑄的一瞬间绽放开来。 「你在等我?」 「古亚眉说一定要把你带过去,不然,你又会半途失踪。」大男孩笑得灿烂,把窗外夕阳的馀暉都给比了下去。 「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林希政举起手里的人质,笑嘻嘻的。 姜成瑄快步走过去,拿回自己红黑相间的背包。 「你心爱的公牛包还在这里,所以你一定会回来。」 林希政跳下桌子,走到姜成瑄身旁,「我们走吧。我跟小龟借了机车,载你过去。」 「好。」姜成瑄硬着头皮说。 林希政家境富裕,包下一间餐厅里的大包厢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他参加了几个社团,又爱打球,在学校里人缘很好,学长们都很罩他。因为这样,他的生日派对盛大得像政商名流的晚宴一样,校内各系都看得到几个风云人物来参加。 「古亚眉,你真的觉得这样好吗?」林希政看到古亚眉走进来,马上就把人拉到一旁说话。 「有什么不好的?告白就是要这样轰轰烈烈的才会成功。这里人这么多,小瑄想不答应都不行。」 「可是,她最讨厌被强迫了,要是逼急了她,她当眾拒绝我,怎么办?」 「不会的。你是她的好朋友,就算要拒绝,她也会给你留点面子的。」 「这样啊。好吧。那我去准备一下,按计画行事。」 林希政去找餐厅负责人询问出餐事宜,古亚眉则是投入人群准备看好姜成瑄。两人走后,傅品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学妹,你不进去吗?站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等学长一起进去。」傅品珍虚与委蛇地说。 「不是说不用等我吗?好了。我们进去吧。」 「学长,你先进去吧。我去隔壁超商买个东西。」 「好。」 傅品珍走进超商,随手拿起一条口香糖去结帐。心情烦躁的时候,牙根就会觉得痒痒的。 姜成瑄走了之后,她本想见识下泥鰍是怎么溜的,不料无缘见识,泥鰍被抓得牢牢的。她走下楼便看到男排校队的学长,一问之下知道他也要来这里,就编了个理由搭他便车过来。没想到意外发现一椿密谋,原来今天有人要藉着生日告白。挺老套的,但不得不承认,成功率也挺高的。 那两个人身为最接近姜成瑄的同学,根据傅品珍这段时间以来对姜成瑄的认识,他们说的两种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在姜成瑄身上。所以,现在是该她决定想不想冒险了。 前有女同学投怀送抱,后有男同学深情告白,姜成瑄可真是人见人爱,不愧是她看上的人。傅品珍脸上泛起意味不明的笑容。 只是……有件事她越想越糊涂,如果古亚眉也喜欢姜成瑄,又怎么会把她推进男人的怀里呢? 讨厌这种雾里看花的感觉,傅品珍剑及履及地想找人来问清楚。 走进餐厅,生日派对已经开始,自助餐檯上摆着美味的餐点,大家或站或坐的吃吃喝喝。傅品珍一眼就看到姜成瑄的所在,而在她身旁的便是古亚眉。 「学姐,你也来了。」林希政看到傅品珍走进来,虽然他没印象有邀请这位学姐,但来者是客,他仍然上前去招呼。 「嗯。」傅品珍冷淡地回应,从口袋里掏出还来不及拆封的口香糖,「这是你的生日礼物,生日快乐。」 不管呆若木鸡的林希政,傅品珍逕直走向古亚眉,「能跟你聊聊吗?」 木鸡又多了一隻,姜成瑄傻傻地看着傅品珍的侧脸,彷彿自己是隐形人一样。 「学姐想和我聊什么呢?」古亚眉摆出迎战的姿态。 两个人像高手对决似的,各执一把宝剑对峙着。 第一隻木鸡醒了过来,虽然他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形,但身为派对主人的他,有义务把眾人的目光从那里拉回自己身上。 林希政朝服务生使了个眼色,偌大的五层蛋糕被推了出来。唱完生日快乐歌之后,会场便乱成一团,奶油、蛋糕、杯子满天飞,甚至有人强行脱下林希政的球鞋,往里头倒了满满的可乐,要林希政先乾为敬。连寿星许愿及切蛋糕的步骤都被省略了。 「为什么要那样做?」傅品珍看着场中的混乱,面无表情地说。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古亚眉冷眼斜睨了傅品珍一眼。 「今天的安排……我都听到了。」 说到这里,古亚眉才想起来,原本预定是在许愿的时候,林希政要向姜成瑄告白。那蛋糕都已经看不出原样了,而寿星被奶油砸得狼狈不堪,自己也被傅品珍的挑衅弄得方寸大乱,完全忘了这件事。 在扼腕之馀,古亚眉不甘示弱地说,「帮好朋友找到属于她的幸福,没有什么不对。」 「你问过她吗?撮合人不是这样玩的。」 撮合?一听到这字眼,古亚眉便觉胸口燃起熊熊火焰。 「撮合有情人,总比用卑鄙手段把人佔为己有,来得光明正大。」古亚眉嗤之以鼻。 「卑鄙手段?」傅品珍侧身躲过流弹,转头时却发现姜成瑄已不在原地,但她的宝贝背包却还在椅子上。 人不在也好,什么话都能说了。傅品珍心想。 「装傻吗?算了。总之,我希望小瑄可以找个好人谈场正经的恋爱,这对她才是最好的。」 「把话说清楚。」 「你自己说过的话不敢承认吗?」 傅品珍皱起眉头。她说过的话那么多,是想让她承认那一句呢?再说,在今天之前,她不记得曾经对古亚眉说过什么能让她指责自己的话。 「你不是喜欢她吗?为什么还要怂恿林希政告白?」 「喜欢又怎样?这不是能把一个人据为己有的藉口。」 「如果爱情不是拥有,那就成慈善事业了。」 「有些人是註定不能在一起的。」 又来个卫道人士吗?自己没有勇气争取的,便让人也不准去要。傅品珍冷笑道,「如果我说非要在一起呢?」 「我会尽力阻止,不让悲剧再发生的。」 傅品珍觉得自己真是撞鬼了,不点香烧纸是没办法沟通的。 「那随便你吧。我也不是不堪一击的人。」傅品珍豪迈地说。 古亚眉环顾室内,不只姜成瑄不见了,林希政也消失了。希望林希政能争气点,按照原定计画进行,不要让她失望了。 在餐厅里盲目寻找的傅品珍终于在中庭里发现那个人的踪影,但那人的面前却多了个她不想看到的人。 林希政的头发沾了不少奶油,露出五官的脸明显只是匆忙间擦乾净而已,双手高举着红色玫瑰,低着头像等待宣判的犯人。 傅品珍本想衝出去阻止后续剧情发展,但脚才往前跨一小步却又缩回来。 如果她真的喜欢那个男孩,她也没权利反对的,不是吗?不如就趁这个机会,看看姜成瑄的心意。傅品珍的心情在这一刻沉淀下来,晚风吹拂过她的发梢,却吹不皱她心底那一湖春水。 「我很喜欢你,可以跟我交往吗?」 姜成瑄看不见林希政的双眼,但从这动作看来,他是认真的。她开始思考,如果拒绝了,是不是连朋友都没得当了?但如果接受……很明显的有个人是绝对不会同意的。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21) 就在姜成瑄天人交战之际。 「哎呀。好漂亮的花啊。老公,你多久没送我花了呢?」 娇嗔的女声才落下,林希政高举着的花束就离了手。 「学姐?」 林希政听到姜成瑄的声音,抬头一看,姜成瑄双手空空,鲜艳的红玫瑰却在另一个女人手里。 赵佳萱没在第一时间理会姜成瑄,反而对林希政说,「学弟,告白的时候,把自己弄体面点会比较好喔。」 她一边说着,一边瞟着林希政那只穿袜子的双脚。 但这也不能怪他,因为球鞋被拿去当杯子装可乐,早就不能穿了。 「不是快期中考了吗?你们怎么有空在这里玩花前月下的游戏?」赵佳萱把玫瑰花丢进跟在身后的男人怀里,走到姜成瑄和林希政之间,隔开两人,「小瑄,来见见学姐夫,周昕川。」 赵佳萱将男人拉到身旁,笑嘻嘻地说,「老公,这就是我常说的那个可爱的小学妹,你看看是不是真的很可爱。」 姜成瑄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可爱?我又不是幼稚园的小朋友。 周昕川笑了笑,朝姜成瑄点点头说,「真的很可爱。」 前头的场面看起来很融洽,而自己却被挡在后头,这让林希政有些不甘心。他越过人墙,走到姜成瑄身边,故作镇定地说,「学姐,今天是我生日,要不要一起来吃点东西?」 「不用了。」赵佳萱勾起周昕川的手臂,小鸟依人地说,「我老公订了位。」 说完后,赵佳萱松开周昕川的手,转而巧笑倩兮地挑起姜成瑄的衣领,「学妹乖,跟学姐走,我们好好聊聊。」 傅品珍站在暗处,冷眼看着这一切,包括赵佳萱走后,林希政那一脸的惋惜。这样突兀地被打断好事,竟然还能不怒不恼,看起来这男孩也算是个不错的人,如果他没有企图从她手里抢走姜成瑄的话。 任由赵佳萱把她从告白现场劫走,姜成瑄无所谓地跟着,偶尔抬眼偷偷观察跟在另一边的周昕川。这个温和老实的男人有着一张国字脸,儘管脸上没有微笑,却也没有什么不怒自威的神情,有的只是呵护赵佳萱的温柔。 走到餐桌旁,桌上吃到一半的餐点,显示这两人早已开始用餐,但被不明原因给吸引走,空留下一桌的美味佳餚独守空闺。 「吃到一半,看到有人捧着一束花经过,萱萱说想去看热闹。没想到看到自家学妹的热闹。」周昕川适时地解释。 赵佳萱拉着姜成瑄坐下,没等姜成瑄坐稳就迫不及待的开口,「小瑄,你喜欢那个男孩吗?」 姜成瑄幽幽地看了赵佳萱一眼,「如果我喜欢的话,学姐还会出来救场吗?」 只见赵佳萱得意地朝周昕川伸出手,「愿赌服输,两千块拿来。」 「萱萱和我打赌,她说你不喜欢那个男生,但我觉得你并不想拒绝他。」周昕川似乎很有当播报员的资质。 真是抱歉,学姐,我高估你了。姜成瑄腹诽着。 「难道你不想拒绝他?」赵佳萱问。 姜成瑄犹豫了很久才支支吾吾地说,「拒绝是一定要拒绝的,但就是觉得时机不对。毕竟今天是他的生日。」 「这是什么话?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何必勉强自己隐忍。如果你不直接了当的拒绝他,让他留下更多幻想,将来幻灭的时候,对他的伤害不是更大吗?」赵佳萱摆出学姐的架势,为姜成瑄传授了一堂生活哲学。 「话是这么说没错……」姜成瑄迟疑地说。 「好了。别想了。既然你这么替他着想,不如就期中考过后再给他答案吧。免得他心情低落考差了,还把责任赖到你身上。期中考过后,我们家族要出游,到时候顺便让你散散心。」 不知道为什么,赵佳萱说到家族出游时,和周昕川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这让姜成瑄脑里响起了警报声。 不喜欢和人交谈的姜成瑄,其实更热衷于暗中观察别人,从肢体动作到表情眼神,姜成瑄都能观察入微。也因为这个小习惯,纵使她不擅长记人名,却能把人脸记得很清楚,甚至在看到某人的第一眼时,就能从经验法则中,归类至以往见过的某一类型的人,以判断眼前的人大概会是什么样的性格。 周昕川看起来的感觉就像她国中时的数学老师,外表忠厚,但头脑灵光,如果说他完全不会动动任何小手脚,那绝对是骗人的。只是,他也不会是那阴谋的主谋,比较可能的是从犯。 会是什么阴谋呢?姜成瑄此刻也说不上来,或许不是迫在眉睫的危机,所以她才想不出来吧。 婉拒了服务生拿来的菜单,姜成瑄站起身说,「不打扰二位用餐,我先走了。」 「小瑄,不用客气的,我们已经是老夫老妻了,没那么讲究情调。」赵佳萱大方地说,果然毫无嫩妻的羞涩。 坐在赵佳萱对面的周昕川也笑着点头赞同。 「难道你还要回去那边?不怕你同学追着你问答覆?」 姜成瑄摇摇头说,「不回去了。只是想早点回去看书,准备考试。」 「那好吧。考试不用太紧张,大学没有人会想着拼满分的。」赵佳萱站起来摸摸姜成瑄的头,像哄小孩似的。 让学姐顺完毛之后,姜成瑄两手空空地走出餐厅,一阵风吹来,打了个寒颤,便把手放进口袋里保暖,摸到了硬硬的东西。幸好早有准备,把钱包和钥匙放进口袋里头,随时都能闪人。至于心爱的背包,她相信古亚眉或是林希政一定会细心帮她保管的。 想起林希政,姜成瑄心底飘过一阵失落。为什么不能单纯做做朋友就好呢?这样的距离还不够近吗? 走到大马路上,车声轰隆袭来,姜成瑄这才想起,这里离住处有点远,走回去得走很久。除了路程的事,她觉得自己似乎还遗忘了某件事──傅品珍还在那里。 要回去找她吗?那岂不是自投罗网?留她在那里,会不会和古亚眉起什么衝突呢?她被林希政叫出去,没有在一旁盯着,就算有衝突,应该早就衝突完了。不行。还是得去看看,偷偷看一眼也好。 姜成瑄倏地停下脚步,却被人从后头撞上来,害她一个踉蹌差点当街扑倒。而之所以没有扑倒,同时也要归功于撞上她的人从后面拦腰抱住她。 抱?姜成瑄惊恐地跳到一旁。在这大马路上,竟然被人非礼了。 「你干嘛突然停下来?」 看到那个人的身高不具威胁性,也看清楚了那人的脸,姜成瑄的胆子马上回归本位,「你、你干嘛撞我?」 「你如果不突然停下来,我也不会撞上你。」傅品珍冷冷地说。 能控告她恶人先告状吗?姜成瑄在心里盘算着。 「你忘了背包。」傅品珍从肩上拿下的赫然就是姜成瑄那红黑相间的背包。「背包也不拿就走掉。」 她看到姜成瑄被赵佳萱带走之后,便潜回包厢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背包拿出来,准备带着姜成瑄走。不料出来之后发现姜成瑄已经走了,急忙追出来,幸好姜成瑄一路上心事重重,走的速度不快。 姜成瑄笑着接过背包,又从口袋里头拿出钱包和钥匙晃了晃。 傅品珍总算一偿宿愿地见识到了,「金蝉蜕壳是吧?果然是泥鰍。」 两人相视一笑。 不知怎么的,姜成瑄的手落入傅品珍的掌中,便再也放不回口袋里了。 「你刚才好像没吃多少,肚子饿不饿?我们去吃东西。」 被傅品珍这么一说,姜成瑄才发觉肚子饿了起来,在那种场合,她是一点胃口都没有的。 傅品珍拉着姜成瑄往附近的夜市走去。 两人站在滷味店前面,傅品珍瞟了一眼优柔寡断的姜成瑄,果决地点了一堆东西。当老闆问到内用还是外带时,姜成瑄才像回过神似地马上回答外带。 傅品珍疑惑地看着姜成瑄。 「去我那里吃吧。」姜成瑄解释。 此刻的她不想处在这么嘈杂的环境,比较想安安静静地待着,有一个傅品珍陪着似乎也不错。 买完滷味后,傅品珍海派地伸手一招拦下一辆计程车,两人舒舒服服地回到住处,下车时身上都沾满了滷味的香气。 因为不是第一次来,傅品珍熟门熟路地佈置好用餐的环境,和姜成瑄并肩坐在地板上,吃着温热的滷味。 「你跟古亚眉今天是怎么了?」姜成瑄的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傅品珍气势汹汹来找古亚眉的画面。 「没什么。只是有些事需要讲清楚。」 果然不出傅品珍所料,姜成瑄并没有追问是什么事。傅品珍觉得自己似乎稍微可以掌握这个人的行为了。 「你知道她在撮合你和那个男生吗?」傅品珍挟了一块豆干放进嘴里。 姜成瑄站起身,泡了两杯茶走回来,「大概有感觉到。」 「那你还不算太迟钝。」 什么话?迟钝和我是绝缘的好吗?姜成瑄在心里吐槽着。 一口热茶下肚,似乎食欲又更开了些,傅品珍又挟了块牛肉细细地嚼着,吞下去之后才说,「你那同学还管很大,对我喜欢女人这件事很不爽的样子。」 「她没对你说什么吧?」姜成瑄紧张地问。 「说了很多。多半都是些难以入耳的话。不过,既然走上这条路,就不怕人家说。」傅品珍自信满满地说。 姜成瑄松了口气。她担心的事似乎没有发生。虽然看起来,就算古亚眉挑明了对傅品珍说,傅品珍应该也能游刃有馀的应付。但她就是不想让傅品珍知道有人对她心存怨恨,而且还是好朋友的妹妹。这关係比起不相干的外人更亲近了些,杀伤力应该也不能和那些外人所给予的相比。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女人的?」 「从我知道不喜欢男人开始。」 姜成瑄幽怨地瞄了傅品珍一眼。这是什么鸟答案? 「那你呢?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呢?」 姜成瑄嘴里的鸟蛋还来不及嚼,就这样滑进食道,她急忙拿起茶杯喝下一大口茶,烫得她喉咙像被火灼过一样。 这是什么鬼问题啊?八卦也应该要有个限度。 (22) 「女人。」姜成瑄又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 这答案得来太容易,让傅品珍不由得狐疑起来。 「而且世界上就一个。」 「不要跟我说你妈,这太老套了。」傅品珍翻白眼道。 「是我本人。」 「你这自恋狂。」傅品珍骂归骂,但心里没有一丝不快。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爱,又怎么能爱别人呢? 只有姜成瑄知道,刚才她说了个谎话,她一点都不爱自己。那个答案只是为了逃避问题而想出来的。 「想不想再多爱一个呢?」傅品珍轻佻地说。 姜成瑄手臂上的汗毛像雨季里的小草,朝气蓬勃地站了起来。她有些结巴地说,「你、你不、不会是指……」 「我才不想割肉餵鹰。」傅品珍不屑地说。说完之后,看到姜成瑄的表情,她又火大了,揪起姜成瑄的衣领,「你这如释重负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如果今天在她面前的是别的女人,傅品珍或许会有话直说,但此刻她面对的是姜成瑄,这个滑头的傢伙,要是对她直来直往,大概只会变成打草惊蛇。 傅品珍对自己的思考过程很得意,只要她愿意,也是可以轻易地掌握一个人的心思。歷任女友风格不一,却统一口径地说她太自我中心,不懂得体察别人的心意。哼! 姜成瑄没打算和傅品珍纠结在这话题上,轻轻地别过头去,淡淡地说,「我再去帮你泡杯茶吧。」 冷笑着松开手,傅品珍还体贴地为这个爱惜形象的人抚平衣服,「去吧。」 经过书桌前,姜成瑄的视线落到桌历上,「我们是下下礼拜週末出去玩吗?」 「嗯。」傅品珍用鼻子出声来回答。 姜成瑄心里不好的预感又更强烈了。星期天……是她的生日,正好是出去玩的第二天。今天林希政生日被整得七荤八素,那惨烈的场面还歷歷在目。 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过不过生日应该可以决定吧?不过生日,似乎是个更好的选择。 要是别人都不知道那天是她的生日,她也可以当那天只是寻常的一天。但是……她的学姐们似乎都是人精,这样心存侥倖真的好吗? 「在想什么?」傅品珍走过来接走姜成瑄手中的茶杯。「站着也能发呆,真是佩服你。」 转身前傅品珍在姜成瑄额头上恶作剧地轻弹一下。 姜成瑄手捂额头,撅着嘴说,「会痛的。」 「不痛我弹你作什么?」 姜成瑄的手像黏在额头上似的放不下来。她怎么觉得傅品珍的眼神……好嫵媚? 「你都这样……」姜成瑄惊觉到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太不适当了,连忙捂住嘴巴。 「你怎么了?」傅品珍手里捧着用滷汁烫过的王子麵,悬在半空中的筷子掛着几根捲曲的麵条,一脸疑惑地看着欲言又止的姜成瑄。 「没什么。咬到嘴巴而已。」 傅品珍嗤笑一声,「想必说出来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姜成瑄自己也觉得不是什么好话。她怎么会把「勾引」这字眼用在傅品珍和她之间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习惯有话直说的傅品珍最受不了有人在她面前吞吞吐吐的。 「你都怎么追女朋友呢?」姜成瑄偷偷换了个话题。 本来只是想打趣一句,「你都这样勾引人吗」,但这样的话语实在太轻佻,姜成瑄不觉得她们有熟到可以这么说话。只有和那个人,她才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打情骂俏。 再说,如果真的说出口,傅品珍要是来个假清纯真装傻,她不就尷尬了?搞不好还会被强冠上思想齷齪的大帽子。因为那个人经常这样倒打一耙,让她哭笑不得。 有生之年,还能交得到这样的朋友吗?姜成瑄不禁感慨起来。 「你真的想知道?」傅品珍毫不留情地打断姜成瑄的追忆。 姜成瑄没有一丝眷恋地收回思绪,期待地看着傅品珍。 她知道空着肚子喝酒不好,但即使吃过滷味,再喝酒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毕竟,喝酒这件事本来就不好。姜成瑄看着桌上排排站的试管,五顏六色精采万分,可以想像那滋味有多么繽纷,但她却不太想尝试。她没有醉过酒,但看过醉酒的父亲,她厌恶那种近似于生理无法自理的丑态。 「你把这些喝完,我就去泡一个妞回来给你看。」 「一管换一个。」姜成瑄讨价还价。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傅品珍不正经地瞟着姜成瑄,「你让我去把那么多妹回来,想做什么?左拥右抱?」 姜成瑄的白皙的脸染上一阵粉红,「才没有。」 十点过后,夜店正是热闹的尖峰时刻。卡座里三三两两的女女,或相拥或接吻的比比皆是,舞池里深情相视的更是不胜枚举。姜成瑄被这气氛感染得心猿意马的,和这些人相较起来,她倒像个长年禁欲的僧侣了。 「这样吧。一支试管换一个电话号码。如果我把人带过来,你就要追加两支。」 傅品珍一开始并没有想到得手之后的后续处理,现在想清楚了,便只意思意思加码一点。而她也已想好策略,今天非把人灌醉不可。 「好。」姜成瑄当自己鬼迷心窍,咬着牙便答应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也不知道倔强的点在哪里,反正,她就是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见识到。 傅品珍翘着莲花指捏起一支红色的试管,「客人请先买单。」 姜成瑄连闻都不闻,摒住气便把红色的液体倒进嘴里,只觉得有股酸甜的味道在口腔中瀰漫开来。她把试管倒过来,让傅品珍看清楚那里头是一滴不剩。 「请稍候。」傅品珍拍拍姜成瑄的肩膀,瀟洒地往吧檯的方向走去。 有那么一瞬间,姜成瑄在傅品珍的身上看到「帅气」两个字。 傅品珍的方向笔直得像竹子一般,只见她点了点坐在吧檯边的其中一个女孩的肩膀,侧身站在两个座位中间,一手撑着吧檯,一手自然地垂放在身旁,悠然自得。姜成瑄看不到女孩的表情,却能在吧檯后方酒柜明亮的灯光照射下,看清楚傅品珍的脸。她笑着靠近女孩的耳朵,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女孩动了动肩膀,不知是笑开了还是无所谓的耸肩。两人头碰头地靠在一起,一同低着头不知在做什么。傅品珍像是任务达成似的,又在女孩耳畔说了几句,其间还不忘斜眼挑着姜成瑄。 一张杯垫从桌缘滑到姜成瑄手边,上头写着一串数字,还有一个名字。 「还要再玩吗?」傅品珍抽出一支试管,一口饮尽。 姜成瑄不甘示弱地抽出试管,学着傅品珍的动作,仰头喝乾。喝完后,用手背擦了下嘴边,扬起下巴,让傅品珍再下海一次。 这次傅品珍没有再走向吧檯,转而走进舞池。她没有一丝犹豫地走进一圈人之中,不一会儿便牵着其中一个女孩的手脱离到一旁,单独面对面地跳着舞。傅品珍的身段柔软,时不时地挑逗着女孩的身体,若有似无的触碰,让姜成瑄的喉头不自觉地乾涸了。傅品珍的双手搭上女孩裸露的肩膀,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从姜成瑄这个角度看过去,似乎是脸颊贴着脸颊,曖昧的气息流动在两人之间。 两道同样纤细的身影靠在一起没多久,便一同走向吧檯。傅品珍在女孩的脸颊上轻吻一下,旋身回到姜成瑄面前。 又是一张杯垫。 姜成瑄拿起一支试管,不发一语地逕自喝下。 「这是还要再来的意思?」傅品珍惊讶姜成瑄的玩兴,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人玩起来会这么没节制。应该说,「玩」这个字,和姜成瑄这个人是搭不到一块的。 她勾了勾嘴角,正要再度下场,手却被拉住。 「我只是口渴了。」 在五光十色的灯光投射之下,姜成瑄的脸看不出来是红的还是白的,但傅品珍却看出了那眼神里有一丝的脆弱,彷彿轻轻一碰就能把线拉断,让她的神智彻底涣散。傅品珍并没有打算怜悯她,甚至还想着是不是该去带个人过来,再多灌她两支试管。 没等傅品珍把话说出口,姜成瑄已经一手一支试管地并放在桌上,「再加两支,去带个人回来。否则,剩下的这些全是你的。」 傅品珍看着被姜成瑄用手背推过来的试管架,粗略地数了下还有十几支,看来刚才她不在的时候,姜成瑄曾喝了几支掉,便也懒得跟她计较刚才她因口渴喝下的那支算不算数。 没有再小心眼地确认姜成瑄有没有喝下那两支试管鸡尾酒,傅品珍早就盘算好哪个人可以带过来演一场戏。但她没想到,把人带过来时,姜成瑄已经醉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度数这么轻的酒也能喝醉?这个人是有多清纯啊?傅品珍扶额。 「呃……人都醉了,还要演吗?」女孩看着脑袋发疼的傅品珍说。 之前坐在吧檯边上的女孩也靠过来,「小珍,今晚要温柔一点啊。」 妖嬈的女人从后面抱着傅品珍,双手环绕在傅品珍的腰上,下巴亲暱地靠在傅品珍的肩膀上,「要帮你叫车吗?」 「嗯。顺便帮我把人扶出去。」傅品珍有种自作孽不可活的感觉。 好不容易把人丢到床上,傅品珍累得不顾形象地呈大字形倒在姜成瑄的身旁。那人不知怎么回事,翻个身之后,便攀在床沿没再动作。傅品珍撑起身体探头过去观察姜成瑄的姿势。 这是什么姿势?水平版的无尾熊抱树?真难为她这样还能保持手脚不掉下去。 傅品珍淘气地用膝盖顶着姜成瑄的腰,看她是不是能不为所动。不料姜成瑄忽然翻身回来,傅品珍光顾着缩回脚,没有防备姜成瑄的手臂一挥,一巴掌落在傅品珍的头上。傅品珍背对着姜成瑄,思索着该不该跟醉鬼讲道理。 喝醉的姜成瑄倏地坐起身,吓得傅品珍猛回头,像见鬼了似的。 「你想干嘛?」傅品珍一时之间也拿捏不定这傢伙酒品如何。 「我想咬人。」姜成瑄紧闭着双眼却一脸严肃地说,彷彿这是件很神圣的事。 被这突生的异象震慑住的傅品珍愣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反应,事情又有了变化。 「为什么?啊~你竟然咬我,找死!」傅品珍大手一挥,把人掀倒在地上。 姜成瑄挣扎着爬起来,侧着头趴在床缘,一脸不甘地说,「凭什么每次都咬我?我也要咬回去。」 傅品珍扁着嘴回忆,自己什么时候咬过她了。听她那不甘心的抱怨,似乎被咬过不只一次,到底是被谁咬的呢? (23) 如果不是傅品珍把那张清秀的脸庞踩在脚下,蹂躪了好一会儿,而姜成瑄一点反应都没有,她真要怀疑这人是在藉酒装疯。如此看来,除了被她咬那一口,和被她呼的那一巴掌之外,姜成瑄的酒品算好的,就连摔到床下都能继续睡。 无缘无故被咬一口,让傅品珍心情鬱闷得想杀人,于是她决定离开那里,对姜成瑄的性命比较有保障。 姜成瑄在天刚亮的时候醒来,窗外还是一片曚曨,清晨特有的香气,让她神清气爽。她躺在地板上,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并且思考着为什么自己会从床上滚下来,滚下来还记得拖着毯子,让自己不至于感冒,该说好运还是睿智呢? 钥匙被扔在床上枕头边,而不是自己习惯掛的门边,这告诉她,昨晚某人送她回家。她当然知道是谁。醒来时没见到她,虽然失落却也有种解脱的感觉。 喝醉的人不好应付,要是那个人还留在这里,应该只是为了等她清醒好送她上断头台罢了。 至于失落嘛……姜成瑄爬回床上,将手枕在脑后。她不得不说,昨晚的夜店之旅,让她一口气看到数种形象的傅品珍,风格不一,却同样迷人。她完全能体会那些女孩是怎么被傅品珍迷倒的。如果有个这样的人来向她搭訕,她会怎么做呢?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吗?还是坐怀不乱呢? 三天的温书假里头,姜成瑄除了吃饭睡觉读书之外,只要一得空,脑海里便充斥着那五光十色的舞池场景,还有妖嬈得像交缠的藤蔓般的两个女人。 期中考的期间,整个校园比平时还要热闹,考试时间全都集中在上午,学生散落在各个教室的密度比平常要高。学校将各班学生拆开,又混在一起,每间教室里大概会有三个不同班级的学生,每个人所坐的位子前后左右相邻的都会是其他班级的学生。拜校方此一德政所赐,姜成瑄在为期三天的考试里头,将不会遇见林希政和古亚眉,只要她不在校园里头游荡。 姜成瑄考试的教室靠近篮球场,她早早的交了卷,走到篮球架下掛着晒太阳。不需要掛念着另一个人的考试,真是轻松,有种一人饱全家饱的洒脱。 「小学妹,考得怎样?」 姜成瑄依然紧闭眼睛,保持着头往后仰的姿势,「才考第一科,现在就来问还太早。」 「那只是个开场白。」 姜成瑄睁开眼睛,果然没猜错,就是谈安纶。 「建议你开门见山比较好。等一下还要考第二科。」姜成瑄重新闭上眼睛。 「中午一起吃饭。」谈安纶乾脆地说。 「我要回去睡觉。」姜成瑄睁开一隻眼睛,「这是无法一起的。」 谈安纶笑了笑,没在意姜成瑄的调侃,「我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姜成瑄松开手,半驼着背,「我对女人没感觉。」 「那可真是令人遗憾。」谈安纶大度地回答,「不过,哪天学妹要转弯了,记得打个方向灯,通知下在后面追你的我们。」 「你们?」姜成瑄总算拿正眼瞧谈安纶,可惜那人只留下背影给她。 谈安纶前脚刚走,后脚又来了一个。姜成瑄觉得没在这里摆个小摊位真是可惜了,生意说不定会不错。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小卉摆摆手,把姜成瑄的脸转向一边,「你跟那个人很熟?」 「不熟。」 「以后离她远一点,那个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其实,我想你们都离我远一点。姜成瑄心想。 「下一科考什么?」 这问题应该不会有被调戏的危险,姜成瑄放心地回答,「国文。」 「我学弟坐你隔壁,罩他一下吧。」 国文是共同科目,所以同年级是统一命题的。 「不要。」姜成瑄断然拒绝。作弊这种事是讲究缘份和默契的。 「为什么?没想到你这么小气。」 「这不是小气不小气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个人隐私问题。」 「哪里来的隐私?」小卉被姜成瑄绕得头昏脑胀。 姜成瑄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他抄了我的答案,到时候我考几分他就考几分,分数就像薪水一样,都属于个人隐私。」 小卉噗嗤一笑。「算了,说不过你。本来也没抱持太大的希望,你不喜欢就不帮了。」 忽然颈子一凉,姜成瑄有种被蛇缠绕在脖子上的感觉,滑溜的手臂让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虽然我不想勉强你,但我还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才要接受我呢?」 姜成瑄感觉到右边有杀气接近,连忙往后一倒,不惜狼狈不堪地跌坐在水泥地上,躲过小卉突袭而来的一吻。 「你们这些人到底要我说几遍?我对女人没感觉。」 你们?姜成瑄突然明白了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好像是第一次听你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小卉食指放在下唇上装可爱。 姜成瑄站起身,拍掉牛仔裤上的尘土,「那麻烦你把它记住,如果想写下来,我可以帮你写。」 「哎呀。刚才你说什么我忘了。」小卉表情夸张地说。 装死装傻装可爱,除了这三样,你这女人还会什么?姜成瑄暗自咬牙切齿。 「她说她对女人没感觉,听清楚了吗?」傅品珍的声音有如天降奇兵般地降临。她靠近姜成瑄的耳边轻声说,「原来你不是女人啊?」 小卉见傅品珍来到,索然无味地站起来,「听清楚了。反正,你也佔不到什么便宜。我的心理平衡了些。」 傅品珍追上小卉,语带威胁地说,「如果你还记恨分手的事,请衝着我来,别藉机玩弄我的学妹。」 小卉甩开傅品珍的手,「你少往脸上贴金了,我喜欢她是真的,纯粹因为她可爱,跟你没半点关係。」 「那你平衡了什么?」 「现在她谁也不喜欢,大家的起跑点都是一致的,难道不该平衡?」 被奚落一番的傅品珍只能悻悻然地看着小卉离去,转身看到某人想开溜,让她又气不打一处来。「你给我站住。」 姜成瑄尷尬地回过身来。 「学姐说,中午一起吃饭。」傅品珍说完指了指不远处建筑物的二楼,姜成瑄循着那方向望去,看到钱雍曼正站在栏杆旁微笑着。 「知道了。」 「不会溜走?」 「不会。」 「要是溜走的话……」 「你可以杀了我。」 「我才不想弄脏我的手。」傅品珍哼了一声。 鐘声响起,考试时间结束,周围的人多了起来。 「那……我先进去教室了。」姜成瑄怯怯地说。 「等一下。」傅品珍想起某件事,「你被谁咬过吗?」 姜成瑄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了两下,迟疑地摇了摇头。 「算了。你进教室吧。」傅品珍挥挥手示意她离开,自己也转身往钱雍曼所在的那栋教学楼跑去。 姜成瑄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曾经……有个人动不动就爱咬人。但为什么她会这么问呢? 期中考很快地过了,成绩也很快地就公布了,校园里依然是一片欢乐,在这不用争排名,只要及格就好的年代,大家都很快乐。在这样的氛围之下,若是有人很不识相地考了满分,绝对会引来异样的眼光。 「小瑄啊。我该说你什么才好呢?都说大学里头没人在考满分的了,你还一考就两科满分。」赵佳萱笑得很激动,用力地拍着姜成瑄的肩膀。 被拍肩膀的人早已内伤,脸色黑得都快呈猪肝色了。线性代数和作业研究满分,完全在姜成瑄的意料之外,她顶多就是觉得写得特别顺罢了。想起成绩公布时,班上同学那饶富意味的眼光,她的心里除了难堪还是难堪,一点喜悦都没有。 「那是不小心的。学姐不要再笑我了。」姜成瑄装可怜地说。 装完可怜之后,姜成瑄不禁感叹着世风日下。曾几何时,成绩优秀的好学生必须要接受这样的嘲笑而非恭维? 恢復正常上课的星期一,赵佳萱早早的跑到学校,召集所有的学妹到老地方喝茶。明明还没有工作的人,竟然有mondayblue? 包厢外头忽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姜成瑄想起还有件事没有了断。 「去吧。他都在外面晃很久了。」赵佳萱瞭然于胸地摸摸姜成瑄的头。 姜成瑄点了点头,便慷慨赴义去了。 一走出包厢,便看到折返的林希政,两人有些尷尬地笑了下。 「去外面说话。」姜成瑄主动提议。一方面是这里人声鼎沸太过吵杂,一方面是包厢里的三位学姐太难缠。 他们走了好远,姜成瑄才开口,「那个……对不起。」 林希政急忙回答,「不要说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那天你没有当面回答,我就知道希望不大了。」 看着林希政落荒而逃的背影,姜成瑄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有很多时候,她寧可逃避也不愿直言拒绝,就是因为拒绝人需要很大的勇气及坚定的意志。她不喜欢看到有人因她而难过,那份难过会像反作用力一样回到她身上。她向来就不善于排解负面情绪,所以如果可以,她会让自己保持在没有情绪的状态,如同躺在平静无波的湖面上才能自在。 姜成瑄低着头往回走,经过一个转角,和站在那里的傅品珍窄路相逢。 傅品珍身负金牌小密探的任务,本来应该在听完墙角之后,就回去实况转播。但她犹豫了。就在犹豫的当下,被监视目标给撞见了。 「既然你不喜欢他,又何必为他红了眼眶呢?」傅品珍揉了揉姜成瑄的头,语带无奈地说。 (24) 「你拒绝小卉的时候,还挺坦荡的。怎么拒绝男生的时候就这么难过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被拒绝的是你。」 姜成瑄揉了揉眼睛,「那不一样。林希政是我的朋友,小卉是你的前女友。」 「我看你也就只敢在女人面前逞威风了,在男人面前就一副小女人样。」 「我哪有?」 「哪里都有。」 姜成瑄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去,「干嘛这样。」 说完还吸了吸鼻子,小可怜的模样让傅品珍的心就这么激盪了起来。她牵起姜成瑄的手,「我们回去吧。学姐还在等你。」 姜成瑄的脚生根似地定在原地。 「你又怎么了?」傅品珍的声线不自觉地柔和起来。 「你是来偷听的吧?」 没事这么聪明作什么啊?傅品珍头疼了起来。 「那又怎样?」就算被拆穿,学姐的气势还是得维持住。 姜成瑄无辜地皱了皱鼻子,她也不知道能怎样。 「你再不走,我就先回去跟学姐说,某人拒绝人家的告白,还很没用的哭了。」 傅品珍的手才刚松开又被握住。 「我跟你一起回去,但你不能跟学姐说。」 「看我心情好不好囉。」傅品珍懒洋洋地说。 「要怎样你心情才会好?」姜成瑄哀求道。 「让我咬一口。」 姜成瑄视死如归地握拳平举起左手,「咬吧。」 看着姜成瑄的表情,想着曾经某个人也咬过那隻手,傅品珍忽然就没了胃口。她拍掉姜成瑄的左手,逕直拉着人回到包厢里。 「怎么了?」钱雍曼见姜成瑄神情沉重便关心地问着。 姜成瑄看了傅品珍一眼,带着警告的意味。 「那个男生求爱被拒之后,很没风度地骂了她一顿。」傅品珍云淡风轻地颠倒黑白。 「才没有。」姜成瑄一时没沉住气,提高了音量解释道。 赵佳萱笑着拍拍姜成瑄的背,「既然那个男生很有风度,那你在鬱闷什么呢?」 「没什么。」姜成瑄不知从何说起。 「看你心情这么不好,那週末我们就按照原订计画去散心吧。」 姜成瑄的心忽然飘了起来,又掉了下去。心情很好的话,就能不去旅行吗? 「我对这次的家族旅行可是期待好久了。」 赵佳萱那雀跃的表情让姜成瑄的心又沉得更深了。如果说不去的话,学姐会很失望吧? 在消灭了三壶水之后,几个人连晚餐都没吃,带着一肚子的茶水点心解散。 走在回家的路上,姜成瑄不耐烦地对跟在后头的人说,「为什么要跟着我?很间的话,去把个妹吧。」 「我有在把喔。」 姜成瑄停下脚步,「那快点去加把劲啊。等到被人把走,你就后悔莫及了。」 傅品珍暗自嗤笑一声。说你迟钝还不承认。 「我有很认真的在把喔。」 「好啦!我不担误你的时间了。再见。」姜成瑄拔腿往前跑去,将傅品珍甩在脑后。 看着姜成瑄远去的身影,傅品珍喃喃自语,「脚长就能这样炫耀吗?还想着要约她去吃宵夜的,跑那么快。」 她耸了耸肩,转身循着原路走回去。省下一餐,就当减肥吧。 从一早上学,姜成瑄就怀揣着忐忑的心情,进到教室时,她没坐到平常的位子上,跟抢了个靠近后门的位子。这个位子虽然是离门口最近,可以早一点离开教室,甚至中途蹺课也不成问题,却也因为人来人往,很容易干扰专注力。所以,并不是她心目中最好的位子。 「小瑄,今天怎么坐到这里来了?」林希政一手转着篮球,脸上笑容依旧灿烂。 姜成瑄惊讶地看着阳光男孩。 「你这什么惊恐的脸?我又不是大野狼。」 「我没有惊恐。」 林希政笑着说,「我们去打球吧。」 「你……」姜成瑄欲言又止。 「嘘。」林希政的食指抵着嘴唇说,「不准提我的丢脸事。」 这意思很明显,但姜成瑄却觉得那件事对自己而言好像更丢脸。 「可是……」姜成瑄把脚从桌子下面抽出来,指着脚上的休间鞋说,「今天没穿球鞋。」 「没关係啦。我们又不是要拼生死,就算穿高跟鞋也能打。」林希政不由分说地把姜成瑄往外拉,一边还吆喝着小龟的名字。 姜成瑄拍掉拽着袖子的手,追上林希政的大步伐,「你去穿高跟鞋打看看啊。」 「我又不选美,没事穿什么高跟鞋。」 两人一边抬槓着,一边往球场走去。姜成瑄觉得心头彷彿有块石头落了地。 只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林希政很大方地心无芥蒂,可是热心过度的古亚眉就没那么好说话。 「为什么要拒绝他?」古亚眉把姜成瑄拉到校园偏僻的角落里。 姜成瑄轻微烦躁地拔着扁柏的叶子,而且是一根一根地拔下来。 「回答我。」古亚眉的语气更加强硬。 姜成瑄的眉头紧蹙了起来,用力抿着双唇,不想说话。 这件事她本来是不需要向古亚眉解释什么,可为了傅品珍,她又不想现在就打坏了和古亚眉的交情。 「我……」姜成瑄勉强地开口,「我对他没那种感觉。」 「没有感觉可以培养啊。」 姜成瑄翻了个白眼。又不是古代,还能凭媒妁之言成亲,然后再创造举案齐眉的奇蹟。 「就算你拒绝了他,他还是把你当朋友。这样的好男人,你还有什么好挑的?」 原本被修剪成完美圆柱型的扁柏,很明显地凹了个洞,彷彿被人拦腰打了一拳。而姜成瑄的手还在拔着那细细的叶子。 「如果你爸爸把一个脑满肠肥的男人推到你面前,再跟你说这是个好男人,让你先跟他结婚再培养感情。你能接受吗?」傅品珍从扁柏的后面走出来,拉下姜成瑄的手,「不要破坏公物。」 「那、那不一样。林希政又不脑满肠肥。」古亚眉看到傅品珍出现,火气又更上一层楼。 傅品珍握着姜成瑄的手,不让她再去祸害扁柏。她挑眉看着气势凌人的女孩,「你能保证他们在一起之后,不会有一天终于发现他们并不适合?你能保证将来他们分手的时候,林希政依然像这次一样保持风度?」 「不在一起怎么知道合不合适?至于……林希政……他绝对是个好人,不会做出没风度的事。」 「这都是你在嘴硬吧?为什么不先评估合不合适的问题再在一起?而你又是凭什么帮他背书?说得好像很为朋友着想,实际上只是为了满足你的控制欲吧?」 儘管姜成瑄很感激傅品珍挺身而出替她讲话,也说出不少她心里的话,但讲到控制欲,这话就太重了。 「我懂了。」古亚眉的眼睛死盯着交握的那两隻手,「一定是你从中作梗……」 「等一下,我有话要说。」姜成瑄打断古亚眉的话,「拒绝林希政是我自己的决定,和旁人无关。」 听到「旁人」二字,傅品珍有些不满地松开姜成瑄的手,但姜成瑄似乎没有察觉,还保持着原来的手势,这才让傅品珍宽慰地又重新握上。 这一来一回的动作,使得姜成瑄注意到手掌上受力的变化,她低头看了一眼被握住的手,咳了一声后继续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能不能请你在为我好的同时也能尊重我,尊重我的选择,尊重我的感受。我想得很清楚,他真的不适合我,请你不要勉强我。」 古亚眉低着头,似乎在思考。姜成瑄没有步步进逼,只是静静地等着,同时悄悄地把手抽了出来。 「我知道了。」古亚眉说,「我不会再勉强你。但是,希望你能看清楚『旁人』的企图,小心不要被骗了。」 姜成瑄深深地凝视着古亚眉,想从她的眼里探索出这句话真正的涵意。明显是针对傅品珍,但真正的原因似乎不太像她想的那样。 「小瑄,我们走吧。跟你的学姐说再见。」古亚眉特别加重了「学姐」两个字。 在古亚眉的手指碰到姜成瑄之前,傅品珍抢先把姜成瑄的手据为己有,「我和学妹有话要说,你有事可以先走,不用等她。」 傅品珍用在「学妹」二字上的重音,与古亚眉不相上下。 被夹在中间的姜成瑄只能颓然地旁观两人隔空交火,她却一点力都使不上。这种无力感让她很不耐烦。 好不容易等古亚眉走了,姜成瑄才拖着长长的尾音慵懒地说,「我们有什么话要说?学姐。」 傅品珍倏地掐着姜成瑄的耳垂,让她想躲都来不及,「之前让你叫,你死都不叫。现在叫得这么顺作什么?想把我叫老了?」 「我才没有死都不叫。如果你拿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一定早就叫了。」姜成瑄握着傅品珍手腕,又不敢硬拉下她的手,唯恐耳垂被拉长了。 「是吗?下次我会记得带把刀。」傅品珍忿忿不平地放开姜成瑄的耳垂。「为了避免你又搞出什么状况,今天晚上我要睡你那边,明天押着你出发。」 「我不会跑掉的。」 姜成瑄无奈地再三保证,却怎么也消除不了傅品珍的疑虑,最后不得不点头答应。 漫漫长夜,从天黑到现在才过三个小时,姜成瑄已经感到无聊了,更何况是傅品珍这个生活多采多姿的人。因为有客人在,姜成瑄没办法捧着本书死命的看。因为不是自己的地盘,傅品珍找不到事情做。 「我们出去玩吧。」 姜成瑄摇摇头。「明天不是要一早就出发?」 「反正是学姐开车,我们可以在路上补眠。」傅品珍一直觉得进展太慢,决定带着姜成瑄多跑几趟地灵人杰的场所,让她多薰陶一些圈内的气息。 在傅品珍的强力推荐之下,姜成瑄再次踏入酒吧。才刚走进酒吧,便听到喧哗声。姜成瑄反射性地往噪音来源望去,两伙人正闹得不可开交,桌椅倒成一片,地上满是碎玻璃。她正想拉着傅品珍远离是非,但是非却已经迫在眉睫。 空中一支酒瓶被人挥舞着往下,姜成瑄急忙将傅品珍拉进怀里,用身体包覆着她,并且举起左手挡在面前。一声闷响之后,姜成瑄抱着左手蹲在地上,紧接着又是推倒桌椅的声音。所有人停下了动作,纷纷将目光投注这里。 倒在地上的女孩抱着肚子,如梦初醒地爬到姜成瑄身边,深怀歉意着说,「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傅品珍气得差点抓那女孩的头发,刚才那一脚还是觉得踢得太轻,听到姜成瑄强忍痛楚的呻吟声,她才想起现在最需要她关注的人是谁,「你的手让我看一下。」 「不、不用、看了,直接……带我去……医院。」姜成瑄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一句话。 傅品珍恶狠狠地看了地上完好如初的酒瓶,强压下满腔的怒气,指着那女孩说,「帮我扶她出去。」 没想到连续两次上酒吧,都得让人帮忙把这个人扶出门,真不知是倒了哪门子的楣运。傅品珍有点悔不当初,不该拖着姜成瑄出来游荡的。 急诊室的夜晚并不冷清,傅品珍充当姜成瑄的家属,跑进跑出地办手续缴费,一直到早上才想起还没通知学姐。 赵佳萱和钱雍曼急急忙忙地赶到医院,找到姜成瑄的病床,映入眼帘的是趴在旁边累极了的傅品珍,和手臂上打了石膏,正在昏睡中的姜成瑄。 一名女孩提着热腾腾的早餐走进来,看到赵佳萱和钱雍曼时,脚步稍稍停滞一下。她感觉到很重的怨气。 「请问你们是?」 「你是谁?」赵佳萱不答反问。 女孩抓了抓削薄的短发,「我送早餐来的。」 「没事送什么早餐?」女孩陌生的脸孔,让钱雍曼防备心十足。 「她的手……」女孩指着姜成瑄。 「是你干的好事?」赵佳萱和钱雍曼异口同声地说。 女孩连忙低头说,「对不起。」 「可恶!我期待好久的旅行,就这样被你搞砸了。」赵佳萱气得直跺脚。 钱雍曼有气无力地搭着赵佳萱的肩膀说,「学姐,该生气的点不在这里好吗?再说,你是不是该打个电话给学姐夫,通知他不用出门?我们的装鬼计画只能取消了。」 (25) 热闹的病房,惹得护士频频进来制止学生们脱序的行为。 「各位请控制一下情绪,同学受伤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周昕川刚才经过护理站的时候,已经被护士们拉着抱怨了好一会儿。再看看自己的女朋友,跟钱雍曼一起,把病房里佈置得像鸡尾酒会会场一样,满桌的零食饮料,他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你们都回去吧。」姜成瑄难得有身为主角的自觉,便开口下达逐客令了。 林希政是其中最听话的,把姜成瑄的命令贯彻了一番,临出门前转头对姜成瑄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一句「不用了」还来不及说出口,林希政已经拉上病房的门。姜成瑄躺回床上。满室的喧哗一下子没了,病房里顿时像被抽光了空气,成了真空状态。 「小学妹,你怎么年纪轻轻的就有骨质疏松的徵兆呢?难怪酒瓶打到你都碎不了,还能让你骨折。」 那天早上,赵佳萱的一通电话,不但取消了周昕川的出游计画,还连带的取消了他的假期,让他回医院照顾姜成瑄。 「那是红酒瓶,又不是啤酒瓶,当然硬啊。跟我的骨头脆不脆是没有关係的。」姜成瑄在医院里躺了两天,跟周昕川热络了不少。 周昕川将笔放回白袍上的口袋,转头对赵佳萱说,「你以前都说小学妹很木訥,这几天我发现,她其实还挺能说善道的,懂的也不少,不只是个会耍嘴皮子的空包弹。」 赵佳萱扔了一颗开心果进嘴里,「我也是今天才发现的。」 说完之后,她又看了钱雍曼一眼,彷彿传球一样。 「大概是被品珍欺负得多了,再不开口就只能等死了。」钱雍曼笑着说。 姜成瑄正想开口反驳,门口传来傅品珍的声音,「不要随便在别人背后说坏话。」 「下次我们会忍到你来再说的。」赵佳萱不以为意地说。 钱雍曼虽然没有说话,却是偷偷地观察着姜成瑄脸上可疑的红晕。 见女人的战争一触即发,周昕川连忙说,「小学妹,这几天还是要吃清淡点,记得多补充一点钙质。虽然是不完全骨折,可是还是要小心,不可提重物也不能用力,别弄得骨头移位,那就麻烦了。我继续去巡房了。」 本来姜成瑄还想问问什么时候能出院,没想到周昕川像脚底抹油似的,一溜烟的功夫就不见人影。 「又发呆。吃饭吧。」傅品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饭菜都放到桌上,等着姜成瑄享用。「想不到你人缘这么好,在楼下刚送走你们班上那群人,到楼上还遇到我们班的。」 傅品珍的脸色不算太柔和,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放在碗旁边,「吃完再看吧。」 「谁啊?」钱雍曼开口问。 「刘志诚。」傅品珍回答。 姜成瑄的脑海里浮现了某位弱气男的形象。 「就是迎新露营时,小瑄的小队辅嘛。」钱雍曼见赵佳萱一脸疑惑,就顺便解释了一下。 「原来学会的人这么有情有义啊。」赵佳萱调侃着。 门口传来敲门声,没等里面的人回应,门便逕自打开来。走进来的是个身材壮硕的男孩,看到屋里不只有姜成瑄时,表情还愣了一下。 「学姐,你也在啊?」何挥雄看到赵佳萱,不自觉地变得拘谨。 钱雍曼第一时间没有看姜成瑄,反而先去看傅品珍,果然脸色臭得像从水沟里捞出来的石头一样。 「学妹。」何挥雄拿出背后的花,放到床边,「没想到你这么火爆,还会在酒吧打架,下次跟学长一起出去,学长会罩你,不用你自己动手。」 姜成瑄不禁扶额。这话都传成什么样了?她明明就只有被打的份,而且还是误伤,跟打架一点关係都没有。况且,她压根就没想过要跟学长一起出去,罩个屁啊。 她躺回床上,翻身看着墙上的鐘,离探病时间结束还有一个小时。等一个小时之后,她就清静了。 「好了。」赵佳萱站起来,拍掉手上的花生壳的屑屑,「灰熊学弟,探病时间结束了,我们走吧。」 赵佳萱双手抱胸直视着何挥雄,后者只能笑着说,「好。那学妹好好养病。我先走了。」 走出病房,何挥雄摸了摸小平头,奇怪地说,「刚才明明看探病时间八点才结束的。」 病房里头,赵佳萱拎起手提包,是真的要打道回府了。「品珍,今天是你要留下来照顾吗?」 傅品珍点点头。 「你学姐夫值夜班,如果你累了,跟他说一声,就可以回去休息,这里交给他就好。」赵佳萱叮嚀着,又对姜成瑄说,「你还是不想通知家人吗?如果没有改变主意,你住外面不太方便,就安心在医院多住几天吧。」 「不用通知家里了。我自己能处理好的。」姜成瑄转头看着赵佳萱说。 「那好吧。」 钱雍曼跟着赵佳萱站起来,走到床边摸摸姜成瑄的头说,「你们两个别再吵架了喔。」 说完后还意味深远地看了傅品珍一眼。想起昨天来的时候,钱雍曼一进门就看这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平时看起来那么温和的姜成瑄,居然也有这么一天,而对象还是那么不好惹的傅品珍。但她也知道,有一种人,如果能得到和他争吵的优待,才有可能走进他的心里。 等到赵佳萱和钱雍曼都走了之后,傅品珍才说,「我还是觉得我说的没有错。」 「好啦。都怪我反应太快,应该把你推去狗吃屎,也不该用手去挡酒瓶。就像上个礼拜被抓去当羽球线审的时候,看到球飞过来,一时没忍住就接了起来。」 傅品珍噗嗤一笑,「主审不是气死了?」 「是啊。被唸了一顿。」姜成瑄彆扭地说。 其实,傅品珍很想针对「狗吃屎」三个字再跟她吵一顿,但一想到那个温暖的怀抱,便又说不出口。回想昨天争吵的爆发点,似乎是因为她说了她不自量力,今天再说她不知悔改,大概会闹翻天了吧。虽然,刚才那句话明着是反省暗着是嘲讽,她决定漠视一次。 「喂。」傅品珍戳戳姜成瑄的背,「不要再躺着,起来吃饭了。」 姜成瑄没有任何抵抗,乖乖地坐起身,默默地拿起汤匙。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当时用来挡酒瓶的,是左手而不是右手。因为这样,她才能拒绝掉某些过份的照顾,例如……。 「怎么不吃?想上厕所吗?我帮你。」 「不!」姜成瑄猛然抬头,摇着头说,「没有,我没有想上厕所,只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事?」 姜成瑄看着桌上的菜,「在想……青椒好像不是很清淡……」 「哪里不清淡了?」 「刺激性太大。」 「我不觉得。」 「有啦。那个味道会让我……」 傅品珍拨开姜成瑄掉到眼前的瀏海,「你怕吃青椒吧?」 姜成瑄彷彿看到一线生机,连忙用小狗的眼神看着傅品珍。 「哼。没用的傢伙。」 就像小贩看到警察一样,姜成瑄很快地收起无辜的眼神,铲了一匙的青椒,狠狠地塞进嘴里,然后,飞快地跑进厕所里吐了起来。 看到姜成瑄用尽全身力气似地吐着,病患服的背上很快地汗溼了,傅品珍有种被反作用力打到的感觉,想整人的人反被整了。刚才姜成瑄跑进厕所时,好像听到什么东西撞到门的声音,这让傅品珍有点担心。 扶着姜成瑄回到床上,傅品珍想了想,还是把周昕川找来。 「怎么会吐了?我开的药不应该有这种药物反应。」周昕川一进门就闻到呕吐过后的味道,虽然姜成瑄已经擦掉额头上的汗,但仍留有一丝凌乱的痕跡,「我看一下你的手。」 周昕川拆下姜成瑄脖子上的三角巾,仔细地检查石膏。「撞得不轻啊。我帮你安排一下,再去照一张x光。」 病房内再度恢復成只有两个人。 「停。」傅品珍伸手遮住姜成瑄的眼睛,「不要再用那种眼神看我。」 姜成瑄别过头去望着窗外,「我就说青椒的刺激性很大。」 「知道了。以后不会再逼你吃青椒了。」 姜成瑄重新拿起汤匙,慢条斯理地吃着晚餐,每样菜她都吃了,独独留下青椒。 「你一直都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吗?」 「什么方式?」姜成瑄从傅品珍手上接过面纸,擦拭着嘴角。 「如果有人不顺着你的心意,逼着你做某件事,你就照做,再让对方看到后果有多严重。」 姜成瑄将用过的面纸整齐地折叠起来放到一旁,「你的根据是什么?」 「有能力把线代考满分的傢伙,不可能会落榜。所以,我去查了你去年唸过的学校,刚好有个同学和你一样唸的是同校同系。那个志愿应该是你的父母帮你挑的吧?数学系才是你心目中的第一志愿。因为我同学说,你经常三天两头的翘课、请病假,考试也是随便考考,上课时老师提问都能回答得很好,当题目换成文字呈现时,你就成了阅读障碍。」 「她有告诉你,我办休学的理由吗?」 「没有。那种事情她不可能知道吧?除非你放出消息。」 「嗯。很好。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太多我的事。」 「我也是其他人吗?」 姜成瑄低着头,没有回答。但傅品珍知道,她在责怪她多管间事了。她承认她是越了界,但她实在是太好奇,忍不住不去查这些过往,尤其是当这些往事能让她更瞭解姜成瑄的时候。如果不是姜成瑄唸的高中和她的人际圈目前还找不出交集,她或许会把姜成瑄八百年前的模样都找出来。 (26) 「你的那位同学叫什么名字?」 「我有保护线民的义务。」傅品珍义正严辞地说。 姜成瑄轻笑一声。 「就算我讲出她的名字,你也不会知道是哪个人。你在那边半年,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话,如果不是上课时你还会开口,大家几乎要以为你是哑吧。」 那时候,她的父母的确差点以为她得了失语症,所以才答应帮她办休学。 「你不觉得你在浪费生命吗?白白的浪费了那一年。」 如果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再多的时间,她都不会吝惜。 「为什么不开始就积极一点,努力去争取自己想填的科系?」 姜成瑄的视线落在被挑出来的青椒上头,淡淡地说,「别说这种强人所难的话。」 这个小动作,清晰地落在傅品珍的眼里。 「我……」傅品珍难得结巴了起来,「我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 是。你只是蛮横了点、专制了点、自以为是了点。姜成瑄在心里吐槽着。 但话又说回来,傅品珍只是嘲讽了她一下,并没有真的强迫她吃下青椒。姜成瑄默默地删去专制这一项。 为什么要一下子就放出大绝呢?明明还可以再磨一下的。姜成瑄有些迷糊地想着。 照完x光之后,证实并没大碍。周昕川明令禁止两人再在病房里头玩你追我跑的游戏,即使姜成瑄再三解释,周昕川还是认为她们太贪玩。因为让她们两人独处,太容易发生火爆场面,于是钱雍曼分摊掉部份夜间照顾姜成瑄的工作,她表示再没有比姜成瑄更好照顾的病人了,如果这份看护工作可以收钱,她一定会打折的。 住院的日子让姜成瑄很苦恼。医院是公共场所,病房更是半开放的空间。虽然有门,却挡不住走错门的冒失鬼,也拦不住惹人烦的讨厌鬼。 何挥雄像苍蝇一样挥之不去,姜成瑄一直想不通,她是哪里给了何挥雄勇气,让他在无人欢迎的状况下,还敢一再的来探病。偶然间被来探病的林希政看出姜成瑄的烦恼,便拍着胸脯保证帮她解决。 而讨厌鬼二号,就是打伤她的兇手,江湖人称小吉的大三学生,和姜成瑄并不同校。那句「江湖人称」是她自我介绍时用的辞汇,当时姜成瑄听到时差点喝水呛到。武侠小说看太多吗? 小吉看起来家里挺有钱的,很负责任地说要全额负担医药费。每回来探病时,水果都是一篮一篮的送来。只是,如果光姜成瑄在,她通常是东西放着说个一两句就走人,要是傅品珍在,她便会嘘寒问暖地把姜成瑄全身上下的每一吋骨头都问候过一遍。 冷热温差如此之大,看在归纳能力极强的姜成瑄眼中,一下子就找出原因。 「这个人真是奇怪,有时候东西放了就走,感觉很没诚意,但要说她没诚意,有时对你又呵护得像老婆一样。」钱雍曼一边削着小吉送来的苹果一边说。 姜成瑄为了不让水喷出来,含在嘴里好一会儿才吞下。「老婆」那字眼实在太惊悚。 「她那是在演戏给某人看。」姜成瑄手捧着水杯,小心翼翼地啜饮着,唯恐又遭不当字眼突袭。 「谁啊?」 「你学妹我学姐。」姜成瑄淡淡地说。 「那你有什么感觉?」钱雍曼努力地不让自己太明显的表现出想看好戏的模样,优雅地切了块苹果放在姜成瑄面前的盘子上。 姜成瑄放下水杯,徒手抓起苹果啃着,「我能有什么感觉?」 钱雍曼抿着嘴笑了下。看样子傅品珍的路还很遥远。 一个礼拜之后,姜成瑄把两个非专业的看护工都赶了回去,找回清静的夜晚。再过三天,她就死缠烂打着让医生放她出院,只差没有以死相逼了。最后她终于如愿以偿地回到她思念已久的小窝。 出院的那天,打伤她的兇手也来了,来买单的。 「你学姐呢?」小吉一进门就东张西望的。 姜成瑄波澜不惊地依旧看着手上的书。「我学姐等一下就来。」 「你学姐真的会来吗?」小吉略显急切地说。 「会啊。」姜成瑄不咸不淡地回着。 不一会儿,钱雍曼戴着酒红色的太阳眼镜,手指上勾着车钥匙,婀娜多姿地走进来。「小瑄,可以走了吗?」 「好。」姜成瑄站起身,看也不看其他人一眼,维持着单手拿书的姿态,逕直往外走。 钱雍曼没多说什么,提起放在床上的背包,跟着走出去。 「等一下。」小吉在走道上拦下姜成瑄,「你不是说你学姐会来吗?」 姜成瑄终于正眼瞧她,「这位也是我的学姐啊。」 「你这样不厚道吧?耍人啊?」小吉哀嚎着,「你明知道我问的是谁。」 「我何必浪费力气耍你?」姜成瑄闔起书,握在手里。 小吉其实不是个野蛮的人,那天在酒吧里只是遇到有人挑衅,酒精使她脚步虚浮,加上又绊到倒在地上的椅子,才会一不留神地往姜成瑄手上敲那一下。见姜成瑄这样有意无意地给软钉子,她也只是哀个几声,继续委屈求全。 「至少告诉我你唸哪间学校吧?」 「个人隐私。」 「我是真的喜欢你学姐,我想追她。」 「你选错告白对象了。」姜成瑄断然结束对话,将小吉拋在脑后不理。 钱雍曼一直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人的对话,她的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即使姜成瑄走了,她依然站在原地,像在等待什么。 小吉发现钱雍曼的存在,见她似乎眉慈目善,但姜成瑄给她的馀威仍存,让她欲言又止。 「你不想问我问题吗?」钱雍曼笑得像假扮外婆的大野狼。 小吉的双眼为之一亮,「你们唸哪所学校?」 钱雍曼和善地回答了问题,还体贴地连系所年纪都说了。她心想,就当是送给小瑄的生日礼物吧。 回学校上课后,主要由有车人士钱雍曼负责接送姜成瑄上下课,但钱雍曼已经大三,课明显地少了许多,所以偶尔会由傅品珍接替这任务。 这天,钱雍曼下午没课,便说好了由傅品珍送姜成瑄回家。姜成瑄在空教室里,无聊地翻着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偶尔用右手轻敲着覆在左手手臂上的石膏,企图分散那底下的骚痒感。她看了下手錶,傅品珍还有一节课,如果不是傅品珍的气势太凌厉,她真想自己溜回家算了。她平常都是搭公车上学,但手臂这样,搭公车大概会险象环生。从学校走回去,虽然远了点,却比呆坐在这硬梆梆的椅子上好。 她的眼角馀光发现有人捧着一大束花经过,这种事在校园里不算常有,除了情人节那天,但如果不是那个人让她感觉有些熟悉,她也不会转过头去看。 隔壁教室响起一阵起鬨的喧闹声,却又很快地鸦雀无声。就像打开音响时,忘了注意音量钮停在最大,又急忙切掉电源一样。 教室后门传来桌椅被撞歪的声音,姜成瑄连忙望去,看到的是怒气冲冲的傅品珍,肩膀上还附着一片深红色的玫瑰花瓣。 傅品珍抓起她的右手质问着,「是你告诉她的?」 姜成瑄侧着头,视线穿过傅品珍的手臂下,看到怯生生地站在后门的小吉。她默默地摇摇头。 傅品珍凝视着她,直到上课鐘响,她才轻轻地放下姜成瑄的手。「在这里乖乖等我,不准乱跑。」 「你一定要帮我。」见傅品珍走了,小吉便扑了过来。 「我现在是残障人士,什么力气都出不了。」 「她真的好兇,送她的花三两下就被她拆了,还散落一地。可是,我就是因为被她踹了那一脚,才深深的爱上她。」 姜成瑄挑眉。这傢伙是被虐狂啊? 「我不是被虐狂。」毫无心机的小吉却像能看穿姜成瑄的心声似地接着说。她带着花痴的表情说,「你都没看到,她那时候有多帅。」 是,因为我已经被你打趴了,根本来不及看。姜成瑄的眼神悄悄地飘向窗外。 「你也很帅啊。」姜成瑄又开始厌恶自己那家教太好的坏习惯。 「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是很小女人的。」小吉面露娇羞地说。 如果用武侠小说的方式描述,姜成瑄现在应该是属于「喉头一甜」的状态,随时都能吐出一口血。 但为什么会甜呢?血不是咸的吗?明明掌管甜味的味蕾在舌尖,靠近根部的是苦味,在喉头不是应该尝不到甜味吗?要也是先尝到苦味才对。姜成瑄开始想着无聊的事情。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小吉摇晃着姜成瑄的身体,姜成瑄的左手吊在身前,就这样一晃一晃地敲着桌沿,隐约的疼痛传来,让姜成瑄大脑里的某根筋断了。她烦躁地站起身,拎起背包掛在右肩上,走出教室。留下莫名其妙的小吉呆坐在那里。 她不喜欢疼痛的感觉,更讨厌有人在她耳边咶噪。本来她已经可以为了维持自身的良好形象,而忍受有人在她面前叨絮。可是那股疼痛让她没了耐性。 她从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虽然,和她相处过的人都说她很随和。实际上,她的坏脾气让父母很头疼,平时是个乖乖牌,但彆扭起来可是会要人命的。 怒急攻心的她,此刻已经把傅品珍的话当马耳东风地随风而逝了。她往回家的路上走着,手臂上的重量让她极不耐烦。 为什么她要让自己受伤?她事后想想,傅品珍说的没错,她只要推开她,自己再躲开就好,根本没必要硬接。这一个多礼拜以来,生活上的不方便,让她濒临抓狂边缘。对一个很在乎体面的人来说,她觉得自己现在实在是邋遢得不像话。衣服穿不好,只能挑方便穿脱的来穿。头发也不能每天洗,因为光是两天洗一次,都能让她累个半死。发线已经有多久没梳好了?搞不好发线都忘了自己原来的模样。 她生气地走着,脚步越来越重。如果她还存有一丝理智,就会提醒自己不要做这种浪费力气的事。 果不其然,回家的路才走不到一半,她已经气喘如牛地靠在路边休息了。她察觉到眼前出现稀稀疏疏的小金星,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如果再不找个地方坐下,大概就要糗大了。 正当她想席地而坐时,伴随着紧急剎车声,一辆机车停在她面前。 「你怎么了?嘴唇都白了。」 机车骑士的脸已经逐渐被密密麻麻的金星挡住,姜成瑄毫不避讳地跨坐到机车上,将脸贴在机车骑士的肩上,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子便浸溼了那人衣服肩膀上的部位。 「你没事吧?」 姜成瑄闭着眼睛,努力地压下那股不适,不敢随意摆动头部,只能轻轻地说,「让我靠一下就好。」 「好。」傅品珍挺直了身体,想让姜成瑄的姿势舒服些。 下课时发现教室里只剩下小吉,傅品珍怒不可遏地又把小吉痛骂了一顿,又急忙追出来。在看到姜成瑄那苍白的脸的一瞬间,已经涌到嘴边那骂人的连珠炮立刻烟消云散。 感觉到肩上重量消失,傅品珍侧着头问,「好点了吗?」 姜成瑄睁开眼睛,眼前的景物恢復成正常的亮度,满天的小金星也消失了。「嗯。」 傅品珍抓着姜成瑄的手环在自己腰上,察觉到姜成瑄那无力的抵抗,她冷冷地说,「刚才靠都靠了,现在还不敢抱了?我可不想等一下还要停车下去捡人,给我抱好。」 在傅品珍的坚持下,姜成瑄只好顺从地环着她的腰却不敢贴太紧。随着机车的行驶,迎面而来的风,让傅品珍的发香扑进姜成瑄的鼻子里,有种甜甜的味道。 (27) 因为不放心,傅品珍坚持送姜成瑄上楼,这让姜成瑄有些苦恼却也无可奈何。一进门,姜成瑄便不顾形象地打开冰箱,拿出吐司咬下一口囫圇吞下,剩下的则是叼在嘴边。然后又走进浴室,打溼了毛巾,想擦擦因流汗而黏腻的脸,因为单手的关係,让她只能靠着洗手台的边缘用压的把毛巾多馀的水分压掉。 见姜成瑄这样马不停蹄的样子,傅品珍无声地接过毛巾,重新打溼后再拧乾,放到姜成瑄手中。 「午餐没吃吗?」傅品珍看着姜成瑄把吐司全塞进嘴里,忍不住问道。 姜成瑄停下擦脸的动作,摇了摇头。 傅品珍变了脸色。依这傢伙的习惯…… 「早餐呢?」 姜成瑄索性将毛巾盖在脸上,往后倒在床上,拒绝回答。 「你这个白痴。」傅品珍气不过地抽掉毛巾,往姜成瑄额头上用力地弹一下。 「噢!」姜成瑄痛得像虾子般蜷缩起来,在床上左右翻滚着。 「停!」傅品珍压住姜成瑄的肩膀,「不要再滚了。等一下又撞到手。」 看姜成瑄撇过头去不肯正视她,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傅品珍只好温言道,「为什么不吃?」 她得到的回应却是一片寂静,空气中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如果你不回答,我就叫学姐来,把你送回医院。」 「不要。」姜成瑄直视着傅品珍,声音变得微弱,「不要逼我。」 傅品珍拨开姜成瑄眉间散落的发丝,「我也不想逼你,但你现在是在折磨你自己。」 「在外面吃饭很麻烦,吃相也很难看。」姜成瑄弱弱地说着。 这小可怜的模样,重重地衝击着傅品珍的心。她哭笑不得地说,「你这是要面子不要命。」 「我……」姜成瑄突然辞穷,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那奇怪的坚持。 「你想吃什么?我去买。」傅品珍跳下床离得远远地说。 「能单手吃的都可以。」姜成瑄觉得傅品珍的动作有点诡异,一时便忘了不爱麻烦别人的习惯。 几乎可用落荒而逃来形容傅品珍,她背倚着门板,右手压在胸口上。再没有比漏电的发电机更可怕的东西了。 因为担心姜成瑄饿过头,傅品珍快去快回地提了一袋速食回来。要能单手吃的,再没有比可以徒手抓来吃的速食更方便的了。看姜成瑄呲牙裂嘴地抓着烫手的炸鸡,傅品珍忽然又觉得好像不是那么方便了。况且,以这傢伙的体质,老是吃速食也不是办法。 这样,傅品珍一肩担起了姜成瑄一日三餐的重责大任。刚开始,姜成瑄看到早餐还会苦着脸嫌麻烦。傅品珍为之气结,第一次看到有人美食当前还嫌累懒得嚼的,这可是她起了个大早跑了个老远去买的。姜成瑄只能怯怯地解释,吃饱容易睏,光是早起就能让她没精神,若是再吃早餐,这一天就算是毁了。 听完姜成瑄的解释,儘管无法接受,但傅品珍也懒得反驳,只能无视姜成瑄那张苦瓜脸,硬是逼着她把早餐吃下去。 而午餐,傅品珍则是提着便当,找间没有人的教室,把姜成瑄拖到那里解决。只听过因噎废食,没听过有人担心吃相难看而不吃,既然她怕人家看,就到没人看得到的地方吃饭。 晚餐理所当然的在姜成瑄的住处吃,因为这样,变成几乎每天都是傅品珍在接送,逐渐的两人成了形影不离。只是,偶尔后面会跟着条小尾巴,小吉。 小吉不知哪听来的歪理,什么烈女怕缠郎,惹得傅品珍暴跳如雷。姜成瑄像看戏般地冷眼旁观,就等着某一天小吉变大凶。 刚开始傅品珍还想不通小吉怎么找到学校来的,逼问了姜成瑄几次,仍然抓不着头绪,直到某天灵光一现。 「学姐。」傅品珍等在多媒体教室外头,就为了堵钱雍曼,「是你告诉她的,对吧?」 钱雍曼眼神闪烁,就是不肯正眼看傅品珍。她没有想到傅品珍会这么快的找上门来。本来只是想让姜成瑄被傅品珍修理一顿,现在看来,被修理的人恐怕是她。 「你别躲了。为什么要告诉她?她那个人烦死了,上次还很夸张的捧着花进教室,让我被同学嘲笑了好几天。我不管,你去把她弄走,不然改天我一定弄死她。」 看到远处的姜成瑄从教室走出来,因为脖子上吊着三角巾,似乎让她有些驼背,钱雍曼忽然灵机一动,「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哪里好了?」 「看你和小瑄这样不上不下,我都替你着急。所以,帮你们弄了个催化剂。」 「催化什么东西?」 「这阵子你把小瑄照顾得无微不至,如果你突然和小吉亲近了起来,而疏远了小瑄,她还会无动于衷吗?」 傅品珍陷入思考之中。她是觉得进展太慢没错,却也觉得姜成瑄最近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是,这么做好吗?会不会一不注意又让泥鰍给溜走了呢? 「你确定你不是刚刚才想到这方法的?」傅品珍挑眉瞪着钱雍曼。 钱雍曼连忙赔笑道,「才不是。我本来还以为你能一眼就看出我摆的这门道。」 「最好是啦。」傅品珍嘴上叨唸着,心里已开始合计着怎么进行了。 期中考过后,学校里的一件大事便是校庆园游会。那天学校里的人潮多得像庙会一样,校外人士比在校生还多。 因为负伤,姜成瑄幸福地免除了轮班的任务。她本想舒舒服服地在小窝里睡一天,可是,赵佳萱很早便勒令她要露脸。所以,她只能无聊地在班上摊位里当游魂,等候学姐的突击临幸。 正当她坐在摊位的后方,支着下巴发呆,闷得快睡着时,忽然瞥见对面的摊位出现小吉的身影。那女孩依然很没个性地跟着傅品珍后面,但有些不一样的是,她竟然在帮忙搬东西,更突兀的是,傅品珍居然对她笑了。 姜成瑄惊讶地猛然站起身,忘了她坐的位子旁边有棚架的斜角支柱,头就这样撞了上去,发出的声响吓得前面叫卖的同学都忘了喊。 「小瑄,你是打瞌睡还做恶梦吗?小心别把头壳撞坏了,我们班的平均分数还要靠你拉抬呢。」某位女同学开玩笑地说。 姜成瑄不知该怎么接话,只能尷尬地笑了下。 今天傅品珍没去接她,都快中午了,也没来问她要吃什么,原来是有客人要招待。姜成瑄有些不淡定地想着。 她重新坐下,调整了下椅子的角度,目不斜视地盯着对面,研究起那是什么样的状况。看起来,小吉是取代了傅品珍的岗位,当起那个摊位的最佳第六人了。之前不是还随时性命堪虞的吗?怎么一转眼就成了忠犬小跟班? 「小瑄。」 摊位外头有人呼唤着她的名字,干扰她的观察,她本想不予理会,但那人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的节奏有些熟悉。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发呆还这么有气势,眉头皱成这样,在想什么很严肃的事吗?」赵佳萱点着姜成瑄的额头说。 「学姐。」姜成瑄收回视线,立刻起立站好。 赵佳萱拉着姜成瑄走到摊位外头,对着一个打扮成熟的女人说,「阿简,这就是我的小学妹,是不是很可爱?」 「真的好可爱啊。我能不能把毕业证书还给学校,重新回来上课啊?」那个被称为阿简的女人露出看到小狗似的眼神。 「这个问题我研究过了。要把毕业证书还回去,除非你能证明你不符合毕业资格,可是,这么一来,你被退学的机会可能大于重修的机会。」因为之前赵佳萱也嚷嚷过同样的话,那时姜成瑄还认真地思考了一回。 阿简挽着赵佳萱的手,激动地说,「这么可爱的学妹怎么不早点入学呢?不然,我一定会留个一两科重修的。」 接收到姜成瑄那疑惑的眼神,彷彿在问着这女人是哪来的,赵佳萱才介绍道,「这是我的同班同学兼死党,简思静。」 「你这女人怎么一点都静不下来?难怪你家父亲大人把你取名叫思静。」赵佳萱拍拍简思静的手,让她自我控制一下,「都已经是要结婚的老女人了。」 赵佳萱对着姜成瑄补充道,「对了,阿简的老公是昕川的学长。那时候我们和昕川系上联谊,同时认识的。他们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姜成瑄对简思静笑了下。这时候通常好像该说些恭喜的话,但真要说出来,又觉得有些虚偽,姜成瑄只好选择用笑容取代。 「你说,我有很老吗?不过才大你四岁,对吧?」简思静对姜成瑄说。 姜成瑄举起三根手指头,弱弱地说,「不是的……学姐,你只大我三岁。」 简思静芳心大悦地搂着姜成瑄,「小学妹,你果然是善解人意啊。竟然用这么委婉的方式安慰学姐。」 「不……不是这样的。」姜成瑄不着痕跡地挣脱简思静的怀抱,「学姐是真的只大我三岁,我重考过一年。」 「萱萱啊。我真的很想再回来唸书怎么办?陪我去找系主任吧。」简思静双眼冒着爱心地说。 「你想移情别恋啊?你老公会哭死的。」赵佳萱安抚道。 简思静愣了一下,拉起姜成瑄的手说,「对不起,小学妹。已经有人承诺要负责我的下半生幸福,只能说我们相逢恨晚了。」 「没……没关係的。」姜成瑄僵硬地回答。她彷彿出现幻觉,看到简思静握着条手绢在拭泪。 赵佳萱靠在姜成瑄身边轻声说,「阿简在学校盼了四年,都没盼到一个学妹,她想要学妹都想疯了。要不是小曼太正经,小珍太冷酷,她差点要把她们抢去当学妹。你就忍耐一下吧。让她再玩一下,我就带她走了。这是她结婚前的最后一个心愿。」 玩?姜成瑄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她又不是洋娃娃。 好不容易送走了赵佳萱和简思静这两尊大佛,姜成瑄下意识地往对面望去,傅品珍和小吉都已不在那里。她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很像喝了某种女巫饮品,复杂得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小瑄。」古亚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姜成瑄身旁,「手好点了吗?」 姜成瑄住院期间,古亚眉没有去探病,回学校之后,两人似乎成了平行线,只是远远地看着却没有交集,像这样近距离的说话,还是这段时间以来的头一遭。 「就快拆石膏了,应该算差不多好了吧。谢谢关心。」姜成瑄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客套。 「你会怪我没去看你吗?」 姜成瑄的视线四处游移着,「我知道你不想去的原因,不会怪你。」 「你在找她吗?」 被看穿意图是件令人不舒服的事,姜成瑄停下搜索的目光。「我要回去了。」 「可以和你聊聊吗?」 看古亚眉的眼神,姜成瑄不觉得有拒绝的空间,只能点头答应。 她们走到学校侧门的角落,校外人士大多从正门进出,这里便相对的安静许多,只有少数的学生会从这里经过。 「上次你问我的问题,其实已经快说服我了,那时候是我嘴硬不肯承认。如果我姐姐没有死,我或许不会恨傅品珍。这阵子,我看到傅品珍为你做了很多事,也在你的脸上看到幸福的感觉。这让我不禁想到,如果我姐姐很幸福地活着,我或许还会感谢傅品珍劝她把握那段感情。」 姜成瑄犹豫着该不该澄清所谓的幸福是怎么回事。 「可是……」 古亚眉的一个停顿,让姜成瑄的心悬了起来。 「今天在她身边有个人始终跟着她,而你却只能落寞地坐在摊位里头。」 姜成瑄很想解释那不是落寞,只是有些无聊。 「我又变得不是那么肯定了。毕竟,如果只是如果,没有发生的事,谁也说不定。」 姜成瑄有种达阵前被扑倒在地的扼腕感。 「不过,这都是我自己的想法。我知道你不喜欢被强迫,所以,我也不会再做那些多馀的事了。」 旁边的围墙外传来枯叶被踩过的窸窣声,分散了姜成瑄的注意力,但她却没看到有人经过。 「有件事让我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说。」古亚眉继续说,「虽然林希政要我别说,但我觉得你知道一下比较好。」 「什么事?」儘管知道有些事情不要知道比较好,但姜成瑄还是忍不住地问了。 「灰熊学长约林希政今天到计中大楼后面的篮球场见面。」 那里的篮球场基本上是半荒废状态,很少人使用那里,地面状况很差。姜成瑄只去过一次,因为平常打球的篮球场没有空球架,而他们又手痒到不行,才去那里很克难地打了半小时。那里是个很天然的打架场所,四面都有铁丝网围起来,很方便关门放狗咬人了。 「为什么?」 「好像是为了林希政要灰熊学长别再去探病的事。」 姜成瑄紧蹙起眉头。「什么时候?」 「好像是中午。」 要不要这么热血啊?日正当中的时候,不怕中暑啊?姜成瑄顾不得向古亚眉道别,便往篮球场跑去。 因为单手摆动,姜成瑄在跑的时候,数度差点失去平衡跌倒。她烦躁地解下三角巾,才感觉重心稳定了些。她远远地就看到篮球场上两方人马对峙着,站在灰熊学长这边的有几个理着几近光头的男子,和林希政那边清一色看起来就是单纯学生模样的人比起来,战力优劣立见。更不用说林希政这边只有四个人,而另一边就算两个打一个,还能剩下一个在旁边喊加油。 越是靠近篮球场,两边对骂的声音更加清晰。她从以前就觉得,男生打架时的呛声都很没创意,不是「来啊来啊」,就是「怎样怎样」,完全没有内涵。但现在可不是吐嘈的时候,她慢下脚步,思考着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跳到中间当人墙?他们随便一个人过来都能撞翻她。讲道理?她已经很久没有同时跟这么多人理论,大概生疏了。 正当她缓步接近篮球场的同时,她看到灰熊学长这方的人马站在球场外侧,其中一个男人像是感觉到她的接近而回过头来。 许富华?他不是在当兵吗?那发型是很像阿兵哥没错啦。但他怎么会在这里?姜成瑄正怀疑着自己是不是认错人,只见那男人对她咧齿一笑。 (28) 许富华把食指放在嘴唇上,似乎不想姜成瑄喊他。他指了指灰熊学长,张开嘴巴,像在等待姜成瑄的回应。姜成瑄想起以前他们作弊时的暗号,便用手捏着右耳的耳垂。 国小时候,为了是非题,他们约定好的暗号是左右分别代表对错。所以,她把手放在右边耳垂,表示这个人不是他该帮的人。 许富华又指了指对面。姜成瑄本想举起左手,却发现左手不方便,只好以很彆扭的姿势,用右手去拉左边的耳垂。这动作逗笑了许富华,姜成瑄毫不吝嗇地赏他一个白眼。 笑完之后,许富华做出手势示意她不要过去,还让她先走开。姜成瑄虽然不放心,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选择相信他。 姜成瑄没有走远,站在从篮球场出来的必经之道旁。从这里听不到那边的动静,她只能静心等待。 等了大约二十分鐘,灰熊学长那批人先走出来。许富华走在队伍的最后面,时不时地东张西望着。姜成瑄抓准时机,让许富华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她尾随着那群人,在经过园游会场地时,便抄了近路先到校门外头。 站在人行道上,姜成瑄将自己隐身在柱子的后面,等许富华走出来时,她才稍稍地往前跨一步,确定许富华看到她之后,便往另一头走去。一路上,她没有回头,但她确信许富华就跟在后头。她拐进一条巷子,挑了一间生意很冷清的小店走进去,不一会儿许富华没让她失望地也进来了。 「干。班长,你是有多想练独臂刀啊?」许富华还没坐下便迫不及待地指着她的左手揶揄着。 「你还记得我毕生的志愿就是要练独臂刀啊?」姜成瑄勾起嘴角淡淡地说。 「因为你说了独臂刀,害我很好奇的去租武侠小说来看,那阵子是我这辈子看最多书的时候,想忘都忘不了。」 姜成瑄举起手打断许富华缅怀往事,「这个等一下再说。你为什么会来这里?那件事后来怎么解决?有没有人受伤?」 许富华听姜成瑄一口气问了许多问题,没有急着回答,气定神间地点了两杯红茶后才开口,「那个叫灰熊的人有个哥哥是我的同梯,本来我是想来看看大学生是怎么打架的,没想到大学生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除了比较会说话之外。」 姜成瑄无声地笑了下。以前许富华那伙人打架的时候,都让她站在远远的地方看,所以她知道他们所谓真正的打架是怎么回事。 「至于那件事……班长,我都不知道你在这里这么抢手。」 姜成瑄的脸无预警地红了起来。「你、你不要乱讲。」 「我才没有乱讲。如果你不要去那里,我还不会知道那两个人是为了你打架。」 「干。讲正事啦。」姜成瑄忍不住骂起脏话。 许富华哈哈大笑着,但他也知道姜成瑄骂出脏话,就表示她是真的急了。「受伤是一定会有的,但我敢保证,绝对不严重。」 「你是怎么桥的?」姜成瑄知道许富华一定从中斡旋了。 「当时看起来不打是不行的,就算今天不打,改天他们还是会打起来。所以,我就说人数差太多,单挑比较公平。」 「谁跟谁单挑?」 「当然是我跟你男朋友啊。」 「哪来的男朋友啊?」姜成瑄跳了起来。 「喔……那个人不是啊?看他对你那么好,不惜跟学长翻脸,我还以为那是你男朋友。」 姜成瑄差点掀桌。「不要再说男朋友了。你没把他怎样吧?」 「我有遵守你的规则,没打他的脸。」 这是小时候姜成瑄教他的,打脸会一下子就被老师看到,打身体的话,除非被打的人去告状,否则就神不知鬼不觉,而通常他们都会打到让那人不敢去告状。但这条规则好像不是这时候用的吧? 「那你打哪里?」 「当然是挑肉多的地方打啊。我也没太用力,一边打还要一边跟他说悄悄话,很累耶。」 「好啦。请你喝饮料啦。」姜成瑄站起来拍拍许富华的肩膀。「你跟他说什么悄悄话?」 「我跟他说,如果不想死就快点躺平。」 姜成瑄翻了个白眼,「你这样讲,他怎么可能躺平?」 「班长果然英明。」许富华拱手称讚,「所以,我跟他说是你要他躺平。」 「噗。」姜成瑄很没形象地喷出一口红茶。 许富华眼明手快地端着自己的红茶坐到另一边的椅子上,将脚翘到原本的那张椅子,「然后……他就真的躺平了。」 「你这叫假传圣旨。」 「管他的。有用就好。」许富华漫不在乎地说。 姜成瑄抱着左手,身体前后微微摇晃着。 「今天的事,谢谢你。幸好有你在,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像你这种模范生本来就不应该去处理这种事。」 「我已经不当模范生很久了。」 许富华大笑着说,「你不要好像很不愿意当模范生的样子,想到我们以前有模范生带着去打架,干,有够威风的。」 姜成瑄噗嗤一笑,「我哪有带着你们去打架?」 「好啦。你只是带着我们先去找人理论,对方讲不听,我们才开打。」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小时候和别班同学打架的趣事,不知不觉地天都快黑了。 「你什么时候收假?」姜成瑄突然想起对面的人是现役军人身份。 「干。七点。」 许富华慌慌张张地往外跑,以致于姜成瑄连再见都来不及说。 看着空荡荡的椅子,姜成瑄怀念着小时候的日子,她很羡慕许富华他们,想打就打,没有拳头解决不了的事,自在随性,不用顾虑多馀的事。这种愜意的生活,大概一辈子都与她绝缘吧。 从小店走出来后,大概因为前几分鐘还沉浸在过去的世界,姜成瑄莫名地觉得此时此景有些不真实。经过他们常去的茶店,大大的落地窗框住的是她的同班同学举杯庆祝园游会圆满落幕的画面。林希政也在其中,看起来精神不错,许富华果然如他所说的手下留情了。 她站在公车站前,公车停下,在踏上台阶的时候,发现左手无法如常地握住扶手,才想起受伤的现实。 「不用急,慢慢来。」公车司机亲切地说。 姜成瑄抬头仓促地笑了下。现在可真是骑虎难下,不过,不上也不行了。 她硬着头皮上了,幸好车上人不多,让她松了口气。司机体贴地等她坐好才开车。 从学校回她住的地方,只有三站的距离,坐公车时总觉得很近,但姜成瑄走过一次之后,便知道那不过是种现代文明製造给她的错觉。 下车后走没几步,一辆机车就停在她面前,挡住去路。 「你去哪了?我找了你一下午。」傅品珍气急败坏地说,「我一路跟在公车旁边,你看都不看我一眼。你又在发呆,还是在生我的气?」 姜成瑄愕然,「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算了。」傅品珍颓然地垂下肩膀,「上车吧。载你回家。」 本以为钱雍曼说的方法有效,现在看来倒像她在妄想。这个人一天到晚的恍神,搞不好根本没看到今天的那场戏。傅品珍无力地想着。 演戏很累,尤其是对傅品珍这种直来直往的人来说。不需要太费力,小吉便自己送上门,她唯一要做的只是比平常有礼貌一点就好。但她撑不到中午,便受不了地把人赶走了。如果她喜欢演戏,当初就会选择戏剧系而不是数学系了。 更何况她现在有更好的方法,已经用不着小吉那烦人精了。只是,有些事她想弄清楚。 机车停下,傅品珍从置物箱里拿出一包纸袋,在姜成瑄眼前晃了两下,「又没吃,对吧?」 姜成瑄故作漠然地转身上楼。 「你别想逃,就算凉了,你也要给我吞下去。」傅品珍在后面喊着。 「那也得上楼再吃,总不能让我蹲路边就吃起来吧?又不是麵线。」姜成瑄耸肩道。 傅品珍再懒得和姜成瑄抬槓,最近她越来越有种老妈子的自觉,不符合她的风格啊。 看着姜成瑄把凉掉的速食缓慢地消灭掉,傅品珍深吸了口气,「古亚眉是谁的妹妹?」 姜成瑄的手一抖,薯条掉回纸袋里。她眨了眨眼睛,「她姐姐的妹妹。」 「正经点。」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她讨厌我,但我不知道她恨我。你们今天的谈话,我听到了。」 「你偷听?」 「那是开放的空间。」傅品珍学着姜成瑄的招牌动作耸肩。 姜成瑄看到盗版却也无法可管,只能暗自咬牙切齿。她想了下,既然瞒不住,决定实话实说。 「她是唐亚欣的妹妹。」 「所以,你那时候才会对我说那些话?还问了一堆唐亚欣的事?」 姜成瑄默然地点头。 「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想私了。」 「私了个屁。和你有什么关係?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甚至是陌生人。」 姜成瑄不情愿地发现,「陌生人」三个字让她有些不舒服。 「我不再问你为什么,但这件事首当其衝的人是我,你不能把我撇除。」 「你想怎样?」 「既然她对我有误解,那就让我来消除她的误解。」 姜成瑄紧抿着嘴,等待傅品珍把话说完。 「你跟我交往,让她看到我们的幸福。」傅品珍从没试过用这种方式告白,有些紧张。 「我?」姜成瑄张大了嘴巴,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傅品珍迟疑了下,「如果找别人,她的感受不够深刻。」 这个方法听起来是不错,傅品珍说的理由也挺正当的。但……真的可以吗?姜成瑄犹豫了。 「你不想和我交往?」傅品珍有些失望,但她不想放弃,「假装的也不行?」 姜成瑄抱着左手,摇晃着身体。 就在傅品珍打算圆场的时候,姜成瑄开口说,「好吧。就这么做吧。」 有的时候,也会有一个人无法办到的事。姜成瑄不得不承认。 (29) 对一字一句向来都很计较斟酌的人,这次却有点混水摸鱼的感觉,就像订下买卖契约前没有讨价还价一样。姜成瑄没有强调「假装」二字,便和傅品珍开始真假难辨地交往起来。 傅品珍对姜成瑄的照顾有增无减,更常与她手牵手地在校园里漫步,高调得唯恐人不知她们正在交往中。但是,她们是直系学姐与学妹的关係,又为这份浪漫蒙上一层薄纱,让週围的人尽是雾里看花扑朔迷离。 想到这点,也让姜成瑄心生疑惑,那时候古亚眉为什么会一股脑地认定她们在交往呢?即使像现在这样,单纯以为她们只是学姐妹感情好的人还是佔大多数。难道是唐亚欣的经歷,让古亚眉杯弓蛇影了? 风声传到钱雍曼耳中,看两人的眼光也越来越曖昧,几次姜成瑄想和钱雍曼说悄悄话,解释其中的内幕,却被傅品珍百般拦阻。 「你不能因为害羞,就想否认我们交往的事实。」傅品珍数次气急败坏地拉着姜成瑄这么说着。 在面对指责的时候,姜成瑄总是不自在地将视线飘离。她始终无法习惯交往这件事,先不说前面的因果太复杂,对一个从没和任何人交往的人来说,身边突然多了个人,莫名其妙却又理所当然的多了很多框框条条,都让人难以适应。 假日里,她和傅品珍、钱雍曼坐在露天咖啡座喝咖啡,徒步区里人来人往,是个看人的好地方。 一名女子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合身小外套,露出白衬衫的下襬,竟没有一丝邋遢感。姜成瑄的视线跟着那名女子,从街头到街尾。 「小瑄,你已经是有女朋友的人了,不能再这样乱看女人了。」钱雍曼戏謔地提醒道。 姜成瑄把头转回来,偷偷瞟了傅品珍一眼,那人只是嘴角含笑地扫了她一眼,便又转往他处。 因为傅品珍的视线引导,一名男子身着深褐色镶白条的骑士外套进入姜成瑄的视野。她忍不住在心里讚叹着,那件外套可真帅,可惜不适合肩膀太窄的人穿。她一边盯着那件外套看,一边估量着自己的肩宽。 「咳。男人也不行喔。」钱雍曼又是一盆冷水泼过去。 委屈的姜成瑄几乎想把眼睛戳瞎,坐在她左手边的傅品珍看在眼里,不禁在心中暗笑。她知道姜成瑄很爱发呆,老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头,但也很爱观察人群,好奇得像个生物学家一样。而她就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里的黄雀,从背后观察姜成瑄,是她这阵子最热衷的兴趣。 但令她疑惑的是,姜成瑄有时像个无欲无求的人。她对书本会求知若渴,对穿着打扮是独树一格的认真,但对人却是冷冷清清,彷彿把人当成标本馆里的无生命物在看待,她会分析会欣赏,却不会去爱。 她把人依功能性地分类,就像林希政对她而言,是打球的好哥们,除此之外不会再发展出其他的关係。相形之下,古亚眉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一开始她以为她和古亚眉交情很好,后来发现不过是分组作业的伙伴。但是,她又很在意古亚眉的感受,甚至极力的想消除古亚眉心中的怨气,这让傅品珍百思不解姜成瑄的动机所在。 「时间差不多,该去医院了。」钱雍曼抓着车钥匙站起身。「拆了石膏,你就自由了。」 自由?姜成瑄惊觉到这名词曾几何时已经离她远去。自从受伤后,上下课的时间要配合接送的人,一日三餐有人盯着吃,最后不小心还弄了个名为女朋友的枷锁套在身上。而那枷锁如同包覆着绒毛布的手銬,让人无法挣脱,却又有着柔软的触感使人捨不得放开。 傅品珍顺手拎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 「我自己拿就可以了。」姜成瑄伸手要拿回自己的外套。 傅品珍躲了过去,将外套牢牢地抓在手里。「为女朋友拿外套是应该的。」 自从她们约定好要交往之后,傅品珍立了许多名目为她做很多事,也列举了一些规矩让她遵守。 见傅品珍朝她伸出左手,姜成瑄便自动地拉着,因为牵女朋友的手是规矩之一。 钱雍曼看二人这两小无猜地手牵手的模样,抿着嘴笑了下,「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开车过来。」 姜成瑄过意不去,本想说一起走过去停车场,却被傅品珍拉住。 「让学姐去吧。今天天气这么好,我想和你一起晒晒太阳。」 这个霸道又目中无人的女人,连学姐都敢差遣,就为了一己之私的温柔。姜成瑄在心底碎唸着,可又没来由地地感到一丝甜蜜。 往停车场走去的钱雍曼,一路上细细回想傅品珍过去与人交往的情景,似乎从未如此温柔过,甚至有种温柔过头的感觉。 左手恢復自由后,姜成瑄有如生龙般地活了过来,虽然手臂上留下瘀青,至少不妨碍她活动。数了数日子,她足足过了三个多礼拜的残疾人士的日子。她平常并不是窝不住的人,但闷得久了,也会想出去走走。好不容易盼到最后一堂课,虽然傅品珍说过系学会开会完再来找她一起走,但她还是觉得闷得慌,忍不住想先走。 她晃到傅品珍的教室,只见里头三三两两的人,这堂似乎是空堂。所幸,她认出其中一个人也是系学会的,便请那人帮忙转达傅品珍她要先走一步的事。 那人像是知道她们感情好,对这种回家还要跟学姐报备的事,没有丝毫质疑,便一口答应也没多问什么。 姜成瑄轻快地跑下教学大楼,楼梯的最后两阶还是用跳的下去。冷不防地楼梯口出现一个人,差点被姜成瑄撞上。 那人扶住姜成瑄的身体,轻佻地说,「小学妹,你要是又发生什么意外,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向你学姐交代才好。」 姜成瑄抬头一看,原来是谈安纶。 「干嘛这样看我?虽然是真的很久没见。你住院期间我有去看过你,但你家的门神太厉害,我只到门口就被挡下来了。」谈安纶嘻皮笑脸地说,「不过,你还欠我一个道歉。之前不是叫你转弯的时候要先打方向灯吗?怎么都跟她出双入对十指紧扣了,还不让我知道呢?」 意会过来谈安纶在调侃她和傅品珍交往的事,姜成瑄不耐烦地说,「我没有义务要通知你。」 谈安纶笑着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好。我怕了你。就算不怕你,也要敬畏你家那位。小吉误伤了你,但也很有诚意地赔偿了,结果还是被整得七荤八素的。我可不想步上她的后尘。」 「小吉怎么了?」谈安纶一说,姜成瑄才想起很久没见到这个人了。 谈安纶将头发往后拨了拨,「听说是被勾引调戏一番之后甩了。」 问都懒得问,姜成瑄马上能猜出甩人的是谁。只是……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侷促地和谈安纶匆匆告别,将烦人的事丢在校园里,不想再理。 开完会后,傅品珍急急忙忙地拎起背包就要往外跑,却被坐在门边的同学拦下来,告诉她姜成瑄已经先走了。 傅品珍瞇了瞇眼睛。这傢伙手一好脚也抹油了,很会溜嘛。 钱雍曼站在一旁,正好听见这番对话,饶富意味地盯着傅品珍看。 「学姐,为什么这样看我?」 钱雍曼拉着傅品珍一起往外走,「我在想,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参观怎么杀泥鰍?」 「杀泥鰍?我连下厨都不会,怎么可能会杀泥鰍?」傅品珍避重就轻地说。 「是不会杀还是捨不得杀?」 傅品珍停下脚步,吓得钱雍曼以为她要恼羞成怒,不料这人竟反常地坦白,「或许是捨不得杀吧。」 钱雍曼摇了摇头,连声说道,「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是吗?」傅品珍苦笑了下,「我也是现在才发现的。」 站在走廊中央太过突兀,两人走到栏杆边,索性靠着栏杆聊起天来。 「你喜欢小瑄哪里呢?她是很讨人喜欢没错,但也不致于到以身相许的地步。」 「爱上了就是爱上了,是没有理由的。如果硬要说,那是因为她的温柔。」 「她的温柔?那是什么样?」 「她总是出其不意地表现出温柔,就像猝不及防地轻轻顶一下膝盖窝便能让你扑倒在地,俯首称臣。」 听着傅品珍娓娓轻诉关于姜成瑄的事,钱雍曼无法体会却能感受到其中的甜美。「本来今天学姐说要帮小瑄补庆生的,说是喝满月酒。」 「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昨晚临时决定的。本想着反正她有你拉着,今天开完会再和你说也是一样,没想到还是被她溜了。算了。你去找她,好好玩吧。」 「那也得找得到啊。」傅品珍无奈地说。 本来并没有抱持太大的希望,真的找到时,便又觉得她们之间也许真的有所谓的缘份存在,这个书呆子果然逛街也只会逛书店。傅品珍缓缓走向站在书柜前的姜成瑄。那人的头发长了,低头的时候,头发像流苏般遮住了半边脸,该找个时间帮她修修头发了。 在姜成瑄的脚边摆着一叠书,看起来像战利品。傅品珍悄悄地站在她身旁,随意地抽出一本书翻阅着。 「你怎么在这里?」姜成瑄转头看到傅品珍,大吃一惊。 「来找你的。」傅品珍淡淡地说,闔上书放回原位,又再抽出另一本翻着。 姜成瑄大惑不解。她是随意逛着,看到书店便拐进来,在此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会来这家书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傅品珍扬起一边嘴角,骄傲地说,「我就是知道。」 那神祕兮兮的样子,姜成瑄敢断定绝对是随口说说而已。 「你开完会直接过来的?」姜成瑄看着傅品珍肩上那沉甸甸的背包。 「嗯。」 「饿了吗?我请你吃饭。」 原本听到姜成瑄关心她肚子饿不饿还挺高兴的,但听到后半句,傅品珍的心便凉了一半。为什么不是「我们一起去吃饭」? 「这么好?」 「是啊。谢谢你这阵子对我的照顾。」 傅品珍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 她看姜成瑄弯腰抱了那叠书起来,连忙把书接过来,「学姐夫说你的手还不能提重物。」 「可是……我刚刚都抱了那么久。」在傅品珍的凝视之下,姜成瑄的话越说越小声。 那股压力压得姜成瑄快喘不过气来,她急中生智地低下头说,「我错了。」 「好吧。原谅你。」傅品珍爽快地回答,还摸了摸姜成瑄的头。「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对我那么客气?这样感觉好生份。」 「呃……」姜成瑄看着傅品珍,半天说不出话来。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习惯也不是。 见姜成瑄窘迫的模样,傅品珍也无心为难她。她朝她伸出手,「把手给我。」 姜成瑄错愕地愣在当场。这是接哪一齣呢? 「古亚眉在那边。不是说好要让她看到你很幸福的样子吗?」傅品珍指着走道的另一头。 「喔。」姜成瑄傻傻地伸出手,立刻就被傅品珍纳入掌心。 要往收银台,会先经过古亚眉那边。姜成瑄看到古亚眉身边还有一个同学,看样子是来找书的。她不确定古亚眉有没有看到她,因为这种戏路并不属于她的风格,她只能害羞地将脸撇向另一边。但她没看到,傅品珍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说不定古亚眉还是因为她那挑衅的眼神才注意到她们。 这次她不觉得自己在演戏,倒像在示威。你不让我碰她,我索性就把她吞了。 (30) 走出书店,傅品珍依然帮姜成瑄提着那些书,她心情好地晃着两人交握的手,「我们要去吃什么?」 「我请客,你是客人,你决定。」对于吃饭这事,是姜成瑄最头痛的,她老是无法抉择吃什么。 不料,傅品珍忽然甩开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成瑄愣在原地,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眼见傅品珍就要消失在转角处,姜成瑄拔腿追上。 「你……」姜成瑄拉住傅品珍的手,略一下滑刚好碰到纸袋的提把,便转而用手指勾住那里。 傅品珍静静地看着姜成瑄,看得姜成瑄几乎要冒出冷汗,她最怕这种表情了。 「我的书我自己拿。」姜成瑄弱弱地说。 「不是这一句。」 面对气势更强的傅品珍,姜成瑄打了个寒颤。 「你冷不冷?」 傅品珍瞪了她一眼,「有一点。」 姜成瑄脱下外套要递给傅品珍,手平举在半空中,一阵风吹来,鼻子一痒,清脆地打了个喷嚏。 「算了。你穿上吧。我没那么冷。」傅品珍叹口气,帮姜成瑄把外套穿上。 身体有些僵硬地配合着穿好外套,姜成瑄见傅品珍神情缓和,机不可失,「我们去吃饭吧。」 拍掉姜成瑄伸过来的手,傅品珍严肃地说,「这句话太晚说了。我现在想听的不是这句。」 你好难搞啊。女朋友。姜成瑄想起以前看书觉得谈恋爱很麻烦的直觉是正确的。 杵在大街上,实在不是个好主意。姜成瑄只好举手投降,「你在生气吗?」 「是。」 「生什么气呢?」姜成瑄尽可能地耐着性子说。 但有人就是沉不住气,傅品珍掐着姜成瑄的脸颊说,「我不是客人,是你的女朋友。」 「那只是……」姜成瑄不太愿意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只是假装的,是吧?」傅品珍帮姜成瑄把外套的领子翻好,也把她不愿意说的话摊了开来。「去吃饭吧。你说要请客,我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后半句话,怎么听都有些一语双关。姜成瑄暗忖。 如果知道请一顿饭的代价是这么大,姜成瑄绝对会不顾形象地成为吝嗇鬼。看着钱包里仅剩的一张纸钞,面额一百,她好想死。但是,她死也不会把那袋书退回去的。 一百元,应该不够买一箱泡麵,那……一箱科学麵够吗?姜成瑄好想马上跑到超市去确认。否则,接下来半个月时间,她就等着死在家里或晕倒在路上了。 回家伸手要钱吗?在好不容易证明她应该要掌握自主权之后,又要去自曝其短,让父母知道她连零用钱都管不好吗?这么丢脸的事,她才不要做。 「你一个月零用钱有多少?」傅品珍出其不意地问着。 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之中,防备薄弱的姜成瑄不经意地说了实话,「五千。」 「买书花了九百多,吃饭花了三千多。今天是十三号……」 说到一半,傅品珍的眼前出现某人的掌心,上头的主要纹路不是很深,每一条都有分叉,旁边还有很多细纹,像素描画的阴影。 「停。不要再算了。」姜成瑄懊恼着怎会不小心曝露了个人隐私。 傅品珍狡黠地看着姜成瑄,「我不介意养女朋友的。」 「不行。我们明明只是……」姜成瑄再次卡壳。 「就算是假装,如果连自己都骗不了,又怎么能骗得过别人呢?」这句话,傅品珍知道是出自于某人,但具体是谁,她却不愿意多想。 她接着说,「我无所谓的,无论是真的还假的。」 见姜成瑄又紧闭着双唇不发一语,傅品珍知道这话题不是她的菜,便换了个主题发挥,「我们先回去放东西,然后,带你出去玩。」 「去哪玩?」姜成瑄下意识地抚着左手手臂。 「去亲近大自然。」傅品珍拉下她的右手笑着回答。 「这个时候?」姜成瑄指了指漆黑的天空。 「嗯。这个时候。」 骑在缓缓上坡的路上,姜成瑄的手抓着身后的把手,冷冽的夜风吹拂过她的脸颊,有种被刀割的感觉。她轻敲着傅品珍的安全帽,傅品珍放慢速度,侧着头等着姜成瑄说话。 「换我骑吧。」 「你的手……」 「没关係的,左手又不需要用力。」 最后在姜成瑄的坚持下,她顺利地坐到机车前座。 傅品珍脱下自己的安全帽和姜成瑄交换,替姜成瑄压下全罩式安全帽的面罩后,双手环抱着姜成瑄的腰,身体紧密地贴在她的背上,「走吧。」 她悄悄地动了动几近僵硬的手指,坐在后座温暖多了,姜成瑄的身高帮她挡去了大部份的风。找个比自己高的人,为自己遮风挡雨,果然是件不错的事。但是,在爱情里头,又岂能仅仅单方面依靠? 到了半路,换傅品珍敲着姜成瑄的安全帽,「这里的路有点难找,我来骑。」 听傅品珍这么说,姜成瑄停下车,和她交换位子。她的确已经晕头转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 坐妥之后,傅品珍转过身,拉着姜成瑄的手,塞进自己外套的口袋,「抱好。」 机车一发动,傅品珍便将机车转往一旁的小径,没有舖设柏油,路面上佈满了碎石。不一会儿,姜成瑄便听到隐约有潺潺流水声,空气中带着溼气的清冷味道,还有着不知名的花香扑鼻而来,有种甜甜的清香,很是好闻。 流水声越来越大,彷彿就在路旁,但姜成瑄却看不到溪流实际所在的位置。 傅品珍停车脱下安全帽,掛在手把上,「接下来要用走的。」 她拿出在路上便利商店买的手电筒,拎起置物箱里的塑胶袋,还想牵着姜成瑄的手。 「袋子我来拿。你还要拿手电筒,自己走好,不用牵我。」姜成瑄接过塑胶袋,轻声地说。 傅品珍没有坚持,只是笑了下,便转身往草丛里走去,偶尔在下坡的时候,回头提醒姜成瑄。 没多久,姜成瑄感觉到脚下从坚硬且崎嶇的路面变成溼软而平坦。 「就是这里。」傅品珍关掉手电筒,顿时两人陷入一片漆黑。 姜成瑄以为自己又开始冒金星,明明晚餐很认真吃了的。定下神一看,才发现那是会发光的东西,在空中飞舞着。 「这个时期,萤火虫已经不多了。幸好还能看到。」傅品珍的语气里带着得意。 姜成瑄手中的塑胶袋被拿走,她正忙着看萤火虫,并没有太在意。听到塑胶袋发出的摩擦声,以为傅品珍想吃东西,也没去理会。没想到,傅品珍手捧着东西,绕到她面前。 「生日快乐。」傅品珍的脸在烛光摇曳的照耀下,笼罩在一团光氳之中。 「我的生日已经过了。」 「嗯,说错了。满月快乐。」 姜成瑄笑着说,「今天可没有月亮。」 傅品珍娇嗔地说,「你很烦耶。快吹蜡烛。」 姜成瑄依言照做。「其实,我不过生日的。」 「今年是特别的。」 「怎么特别?」 「二十岁生日。」 姜成瑄打趣地说,「二十岁生日是年轻人的大寿。三十岁生日则是年轻人不愿面对的真相。」 「你这么会说,怎么不去参加辩论社?」傅品珍将鸡蛋蛋糕用手掰成两半,其中一半递给姜成瑄。 「社团?我不想参加。下课我就想回家了。」姜成瑄咬下一口蛋糕,虽然不甚美味,但别有一番风味。 傅品珍不予置评地笑了两声。 在傅品珍重新打开手电筒之后,姜成瑄看到小溪就在旁边,她将最后一口蛋糕塞进嘴里,拉起袖子往水边走去。她掬起一把水,洗去手上沾到糖粉的黏腻。忽然感觉到某种生物落在手臂上,她想也没想地就拍下去,掌心的触感和她脑子里想像的不太一样,似乎比平常硬了点也大了点。 听到声音的傅品珍走过去,将光线聚焦在姜成瑄的手臂上。手一拿开,两人的脸就黑了。 「你反应这么快要做什么?好好的萤火虫都被你当蚊子拍死了。」 姜成瑄尷尬地乾笑着。我也是千百般的不愿意啊。 入秋的夜晚,比起夏天凉了许多,何况是在半山腰上,还伴随着溼气。傅品珍想起某人的烂体质,伸手鑽进姜成瑄的瀏海底下。果然微微发热着。 「我们回去吧。」 「这么快?」 「这里是山谷里头,看不到日出的。你还在等什么?」 「又不是只有海边才有日出。」 「囉嗦。」 被傅品珍一喝斥,姜成瑄缩了缩脖子,拉起傅品珍的手,小小声地说,「走啦。」 回程的路上,姜成瑄像识途老马般地领路,她牵着傅品珍小心地走着,偶尔提醒她小径上碎石会滑动,注意脚步。 傅品珍才刚掏出钥匙,立刻被姜成瑄拿走。 「我来骑吧。很久没有享受大自然了。」姜成瑄并非矫情,她是真的喜欢这山上的味道,想一边骑车一边享受这股凉意。 但听在傅品珍耳里,这句话却是完全走味。她隐身在黑暗之中,羞怯地笑着,坐上后座抱着前头的人。 两人在半路上停下来,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买了热饮。她们坐在便利商店隔壁大楼广场前的阶梯上,各捧着一杯冒着白烟的饮料,细细地啜饮着。 喝完之后,姜成瑄把空杯子放到一旁,懒洋洋地张开双臂往后一躺,不料,傅品珍也和她一样,豪迈地往后一倒,直接落在姜成瑄张开的手臂上。手臂上传来不属于自己的温度,让姜成瑄的心跳不稳定地波动着。她握起拳头,脑海里想像着手臂一弯,便可把傅品珍收进怀中。 她随即闭上眼睛,将这想法排出脑中。就算再冷,也不能随便抱人的,她又不是宋清秋那个黏人的傢伙。想起那个许久不见的好朋友…… 傅品珍翻了下身,滚到姜成瑄身旁,几乎整个人贴着她的身侧。这动作惊扰了姜成瑄的思绪,将宋清秋的影像打散。 「你不谢谢我吗?」傅品珍淡淡地说,鼻息喷撒在姜成瑄的耳畔。 姜成瑄的身体僵硬得像西伯利亚冰原下的长毛象一样,「谢谢你的蛋糕。」 「感谢我就让我今晚住你那边吧。」 魅惑的语气不容姜成瑄拒绝,她别无选择地点了点头,无措地想着。被子应该够两个人盖吧? (31) 因为吹了太多风,姜成瑄一回到家便撑不住地趴在床上不想动,想到房间里不只她一个人,又马上挣扎着坐起来。 「你怎么了?」傅品珍在浴室里简单地梳洗后出来,便目睹到一滩烂泥转变成泥人的过程。 姜成瑄低着头,眨了几下眼睛,「没事。」 看姜成瑄摇摇晃晃地走进浴室,又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傅品珍忍不住问,「你还好吗?」 「睡一觉就好了。」姜成瑄头痛欲裂地按压着太阳穴,故作轻松地说。 「那你快睡吧。」傅品珍拉着姜成瑄躺到床上。 「你……」姜成瑄还要再坐起来,却被傅品珍按住肩膀。 「我会把这里当自己家的,放心。」傅品珍温柔地说。其实,她没想过睡在她这里要发生些什么,但此刻她深刻领悟到,病弱的书生真不是当良人的料。 很快地,姜成瑄睡着了,平稳的呼吸,和上次一样地攀着床沿。傅品珍在姜成瑄的身旁躺下,轻柔地把姜成瑄的手从床沿拉到身侧,并让她平躺着。她不懂,为什么有人这么大一张床不好好睡,而要缩在那么靠边的角落里睡。 睡到半夜,身旁一阵骚动,让傅品珍不由自主地醒过来。前半夜她便觉得姜成瑄的身体时不时地颤动着,以为她睡得不安稳,随手安抚她几下,也就继续地睡着。这次醒来,是因为姜成瑄的动作实在太大,似乎正作着恶梦。 她瞇着眼睛,突然有隻手朝她挥来,反射性地一把抓住。要是再慢一点,她大概明天就等着当熊猫了。 儘管一隻手被抓住,但姜成瑄仍不安份,呼吸变得急促,压抑的低吼声,头也不停地左右摇摆着。傅品珍抓着她的双手,轻唤着姜成瑄的名字,但那人却像深陷在恶梦之中不肯醒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姜成瑄恢復了平静,傅品珍坐在床上,扶着下巴,看着姜成瑄,决定不要冒险比较好。 早上醒来的时候,姜成瑄眼睛还没睁开,便闻到早餐的香味。她动了动身体,发现双手似乎被什么东西绑住,睁开眼睛一看,竟是一条绑书带。偶尔课少的时候,她会用绑书带取代背包。 「这是什么鬼?」姜成瑄坐起身,恼怒地问。 牙齿还咬着培根三明治的傅品珍缓缓抬头,「跟你睡觉太危险了,那是我的安全措施。」 「我对你做了什么?」 傅品珍放下三明治,看了姜成瑄一眼,咬着下唇,又垂下眼帘。 「不要做出这种引人遐想的表情。」姜成瑄大喊着。 看着姜成瑄气急败坏的脸,让傅品珍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感。 不等人来帮忙,姜成瑄用嘴咬开绑书带,嘴里唸唸有辞着,「我一整晚作恶梦都快累死了,醒来还看到手被捆起来,真是令人崩溃。」 「你作什么恶梦了?」 「一直觉得自己差点摔下床,或是在悬崖上差点掉下去,还有走路差点跌倒之类的。到最后,就梦到我是情报员,正被人绑在椅子上严刑拷打。」 说完之后,姜成瑄回头看着自己睡觉的位置,「为什么我会睡在床中间?」 傅品珍故作无辜地耸耸肩。 「难怪我会做那些恶梦。」后半段的恶梦,姜成瑄在醒来时就知道原因,现在她也知道为什么会一直做那些充满坠落感的梦。 「为什么?」 「我睡觉的时候习惯靠着床沿,这样我能清楚知道边缘在哪里,才不会老觉得自己一翻身就会掉下床去。」 傅品珍嗤之以鼻,「缺乏安全感的小鬼。」 「我才不是小鬼。」姜成瑄咬牙切齿地说。 就在姜成瑄强烈表达不满时,傅品珍抓了一份火腿三明治塞进姜成瑄嘴里,「快吃早餐吧。」 姜成瑄忿忿不平地拿出三明治,「我还没有刷牙。」 「规矩还真多。」傅品珍咬着三明治,笑着看姜成瑄气冲冲地跳下床。昨晚明明就累得快趴下了,还是坚持着要洗完澡才睡,是有多爱乾净啊? 从那次起,傅品珍老是使用各种威胁利诱,以达到留宿在姜成瑄那里的目的,但仅止于安份守己的睡觉。久而久之,姜成瑄的浴室里的牙刷多了一支,毛巾多了一条,拖鞋也凑成了两双。 某天早晨,姜成瑄刷牙时下意识地盯着多出来的一支牙刷,看着看着,突然反应过来,她的生活已被某个人完全渗透。她已经很久没有烦恼过晚餐要吃什么,因为有人会自作主张地替她张罗好一切。她很久没有一个晚上看完三本书,因为有人会拉着她天南地北地聊着。 但其中让她不解的是,明明床上有着另一个人,为什么她早上醒来时,总是离床沿那么远,而她却已很久没再做过那些有关坠落的梦。 这一天,傅品珍和姜成瑄报备了晚上要和朋友出去喝酒。 儘管姜成瑄再三的告诉她,不需要向她报备任何事,因为她觉得这是一种妨碍人身自由的举动。但她的宣告却被傅品珍识破,明明是姜成瑄自己不想被束缚,才会如此强调自由。于是,姜成瑄只好说随便傅品珍爱报备不报备,但她是不会向傅品珍报备任何行踪的。 傅品珍无所谓地答应了,她心想,反正姜成瑄除了那几个地方,哪里也不会去。 大约将近十二点的时候,姜成瑄接到不知名女子打来的电话,说她的女朋友喝掛了,问她该送到哪里。姜成瑄这才想起来,她对傅品珍的瞭解可说是一无所知,就连最基本的住处都不知道。无奈之下,她报出了自己家的地址,并到楼下等人。 计程车停在她住的公寓外面,车门打开时,她看到车里还坐着三个女人。坐在副驾驶座的女人先下车,打开后车门,帮着另一个女人把傅品珍拉出来,交给姜成瑄。 在回到副驾驶座前,女人递给姜成瑄一张杯垫,「这是我的电话,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打给我。」 看着那张有些眼熟的杯垫,姜成瑄终于想起来,那女人就是上次傅品珍在酒吧里搭訕的其中一个。 难道她早就认识那个女人?姜成瑄狐疑地想着。 为了这件事,姜成瑄想了大半夜,光荣地失眠了。就在她闭上眼睛,准备强迫自己睡觉的时候,身后的人翻了个身,手搭在她的肩上。当她还来不及反应那人想干什么的时候,一隻纤细的手臂穿过她的脖子下面,稍一用力便把她整个人捞进那人的怀里,末了还在她的额头上烙下一个吻。 这功夫是练了多久,才能这么熟练呢?姜成瑄红着脸地想着。 靠在傅品珍的手臂上,姜成瑄一抬头便会和她发生亲密接触,于是她只能维持低头的姿势,静静地感受着意外到来的温暖。温暖让人有种安心的感觉,缓和的呼吸则让她有种漂浮在水面上的幻觉,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 当姜成瑄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左手抓着傅品珍的衣服,就像以前她会攀着床沿一样。 这就是她这阵子安全感的来源吗?姜成瑄怔怔地看着左手发呆。 「早安。」 头顶上传来傅品珍的声音,姜成瑄反射性地抬头,又如梦乍醒地将头往后靠,差点扭了脖子。 傅品珍看着姜成瑄慌慌张张的模样,好笑地扶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的头靠着自己的肩膀,「大清早的还没暖身,不要做这么大的动作。」 鼻尖尽是属于傅品珍的味道在徘徊着,姜成瑄闻着那淡淡的酒精味道,觉得自己似乎微醺了。 「你的身上都是酒味。」姜成瑄闷闷地说。 傅品珍轻笑两声,松开姜成瑄,从柜子里拿出她留在这里的衣服,走进浴室。 留在床上的姜成瑄僵硬地维持原来的姿势,直到浴室的门关上,才恢復呼吸并坐起身。她坐到书桌前面,拉开窗帘,让阳光洒落在脸上。她低下头,看到书架旁的镜子,镜子里的自己红着脸,像喝醉了一样。 傅品珍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出浴室,看到姜成瑄的背影,又是那令人发指的发呆状态。她坐在床边,看到另一边的书架上放着一张酒吧常用的杯垫,好奇地拿了起来,脸色顿时变得尷尬。 她正想悄悄地放回去,却听到姜成瑄说,「昨天和你喝酒的那几个朋友,认识很久了吗?」 「刚认识没多久。」傅品珍心虚地说。 「刚认识的朋友,竟然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随口提了下你的名字。」 「以什么身份?」 虽然姜成瑄的口气一如往常地云淡风轻,但傅品珍却察觉到一丝丝风起云涌的跡象。她决定试一下,化危机为转机,是不是真的有用。 她走到姜成瑄身旁,蹲下身,执起姜成瑄的手放在脸颊上,「身份的问题,我想让你来决定。我很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姜成瑄将脸转向窗外,隐忍地抿起嘴。她觉得胸腔里的震动太激烈,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知道你很懒,不喜欢自欺欺人。」 很懒?姜成瑄抽了下嘴角。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们能不能真的交往,不要再假装了?」 她把姜成瑄的脸转向自己,缓缓地靠近。 「如果你不拒绝的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傅品珍怀着忐忑的心,看着姜成瑄慢慢地闭上眼睛。她才放心地将双唇印上姜成瑄的,当接触到柔软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地渴求更多。她以舌尖描绘着姜成瑄那美丽的唇形,辗转吸吮着。 在心荡神驰之际,姜成瑄的脑海里一道闪电划过。她似乎忘了某件事。 再细小的变化,傅品珍都能敏锐地从姜成瑄身上察觉到。她轻轻地离开那美好的唇瓣。「怎么了?反悔了?」 姜成瑄低下头,「不是反悔。只是想先弄清楚一件事。」 果然是该来的躲不过,傅品珍只能静静地等待姜成瑄宣判。 「我不喜欢被骗。我讨厌那种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感觉。」 「对不起。」傅品珍平静地说,「这会影响你刚才的决定吗?」 姜成瑄凝视着傅品珍,双手拽起傅品珍围在脖子上的毛巾,狠狠地吻上傅品珍。「下不为例。」 (32) 或许是之前的暖身作得太好,姜成瑄对于正式交往并没有太大的违和感,简直就像无缝接轨一般,一觉醒来世界就大同了。 最近姜成瑄很常听到自己的名字在傅品珍的口中出现,以前好像还没这么常听到傅品珍喊她名字。 「姜成瑄,赶快给我滚下楼,一分鐘内看不到你,就给我用走的去上学。」 「姜成瑄,陪我去买衣服。」 「姜成瑄,把排骨给我啃乾净。」 「姜成瑄,早点睡,明天再赖床,你就死定了。」 「姜成瑄,晚安。」 每次听到她喊她的名字,总觉得那话里带着点撒娇,让姜成瑄反抗无能。于是,她被傅品珍拖着去逛街,走到两腿发软,而她的床头柜上开始被一些小玩意儿填满。被傅品珍逼着把便当吃光光,把肚子差点撑爆,但那些都是她爱吃的菜。在她睡不着的时候,傅品珍会一边威胁恐吓一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背,直到她安稳地睡着。在她起不了床时,傅品珍会把她拽下床,塞进浴室梳洗,出来时又会看到热腾腾的早餐在等待着她。 傅品珍的霸道,磨掉了姜成瑄的保护色,少了点愤世嫉俗,甚至让她忘了痛恨早起,心甘情愿地早起帮傅品珍买早餐。 她拎着早餐站在楼下,等傅品珍来接她,脸上带着和早晨微风一样清新的笑容。只是……一大早就开始约会,会不会太纵欲过度了? 一辆有着蓝白相间纹样的机车停下。 「小瑄,站在路边笑得这样,小心被怪叔叔载走。」 「林希政?」不是自己等待的人,姜成瑄唯有白眼可以招待他,「你停下来作什么?」 「我以为你在等我。」林希政无辜地说。 「屁啦。谁要等你。」姜成瑄暴跳如雷。她一心只想把人赶走,要是让傅品珍看到这一幕,她又有苦头吃了。 林希政不怀好意地笑着,「你在等谁呢?」 「关你屁事。」姜成瑄别过头去,望着傅品珍可能会来的方向。 「你真无情。虽然早就知道,但实际听到还是觉得很伤心。」林希政受伤地说。 想起眼前的人曾被她拒绝过,姜成瑄忍不住心软了。 林希政见状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什么脸啊?逗你玩的。」 姜成瑄皱起眉头,紧抿着嘴,神色不悦地盯着林希政。 「我觉得你跟其他人不太一样,有种特殊的气质。但我也知道你这样的人,不是我能抓得住的。」林希政神情在一瞬间转为黯淡,随即又舒展开来,「过去就算了。现在有件很重要的事,不知道你发现了没?」 「什么事?」 「我们快迟到了。」 姜成瑄看了下手錶,果然要迟到了。那女人怎么还没来呢? 「你还要继续等吗?」 姜成瑄左右为难。今天的第一堂课必定会点名,不去的话,就只能等死了。 「不等了。我们走吧。」姜成瑄坐上林希政的车。傅品珍有钥匙,进去看不到她,便会知道她先去学校了。 即使坐上车,姜成瑄依然掛念着傅品珍,沿路东张西望的。果然,在隔着四线道的那一边,她看到傅品珍的机车和一辆车并排停在路边。不像有行车纠纷,更像路上遇到朋友在聊天。 她拍拍林希政的肩膀,让他停车。「我看到我等的人了。」 明白姜成瑄的意思,林希政没有多说什么,待姜成瑄下车后,他便扬长而去。 姜成瑄快步穿越马路,在看见车内的驾驶时,她放慢了脚步。 「真的不行吗?我只是想和你作朋友。说不定,哪天你还用得上我。」小吉哀求道。 「既然已经用过一次,就不会再用第二次,你对我已经没有用处了。」傅品珍无情地说。 「还是有用处的。因为有上一次的经验,你下次再用我去刺激那个人,她一定很快就有感觉,只要她一吃醋,就离不开你了。」 刺激?吃醋?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姜成瑄无法再听下去。她转身往学校的方向走去,却在看到校门口的时候,跳上一辆不知道行驶哪条路线的公车。 她坐在公车的最后一排座位。已经过了上班上学的尖峰时段,车上不再拥挤,多了份悠间的感觉。可是,她的心情却轻松不起来。她拿出早餐,木然地啃着蛋饼。啃完蛋饼,拿出奶茶,牛饮般地喝光。再拿出本来要给傅品珍的三明治,吃起来和刚才的蛋饼似乎是一样的味道,没有味道。再喝掉本来要给傅品珍的苹果牛奶,和奶茶也是差不多的味道,一点都不甜。 她好像应该要想起什么事,但她拒绝将那个影像清晰化。做人苟且一点,没有什么不好,只是……那和她的风格有所衝突。她不确定自己做不做得到。 看着空盪盪的塑胶袋,姜成瑄感觉身体里面的某个地方像沙漏一样,有些东西正在慢慢地流失。 她叹了口气,下了公车,再坐上反方向的另一辆公车。到学校还赶得上第二节课,老师看在姜成瑄的好成绩份上,勉强把旷课改成迟到。 姜成瑄心不在焉地上完上午的课,想着早上看到的那一幕,最后不情愿地下了个结论,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因为要到两点多才有课,大家对午餐并不是很急着吃。她混在人堆里头,站在走廊上聊天。 傅品珍仅仅是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姜成瑄立刻察觉到那道温柔的目光。她笑着排开人群,朝傅品珍跑过去。 「我们去吃饭吧。」傅品珍牵起姜成瑄的手,隐约觉得姜成瑄的笑容有些勉强。 「我吃不下。」 傅品珍瞪着姜成瑄,「不能不吃。」 「早餐吃太多,现在一点都不饿。」 脸上的寒冰剥落,傅品珍笑着摸摸姜成瑄的头,「真乖,会自己吃早餐了。」 姜成瑄的头一歪,躲开那摸小狗一般的手。 「那吃少一点吧。」傅品珍重新拉起姜成瑄的手。 傅品珍向来是说到做到,帮姜成瑄点了碗份量不多的餛飩麵,即使姜成瑄把餛飩挑出来吃了,麵却没吃多少,也没再逼她。 「早上被讨厌的事拖住,我到你那里的时候,你已经出门了。」傅品珍放下筷子,抽出一张面纸轻拭着嘴角。 被什么事情拖住?姜成瑄想问却说不出口。这种明知故问的话,太矫揉造作了。 「星期五晚上朋友约我出去聚聚,她们都想见见你。」 「这礼拜我要回家,很久没回去了。」 傅品珍想了下。前阵子姜成瑄受伤,一直躲着没有回家,是差不多该回家一趟了。「好吧。下次再带你去。」 回到许久没人住的房间,姜成瑄闻到一股空虚的味道。摆设是一样的摆设,就连上次离家时,她随意放在书桌上的笔也还在一样的地方。 把背包甩到床上,姜成瑄拉开椅子坐下。 是不是太衝动了呢?毫无心理准备地就答应了她。姜成瑄抱着头往后仰。 有人照顾的感觉很好,心情被人牵动的感觉很差劲。她讨厌这种烦躁的感觉,她讨厌不平静的生活。 可是,在她从书上得到的人生经验看来,这种感觉是爱情里常见的。但有谁能告诉她,这真的是爱情吗? 她只在家住了一晚。她受不了二十四小时扮演好女儿的角色,那压力让她简直无法呼吸。 打开住处的门,满室的芳香流洩而出。窗前的书桌上,摆着一个像水晶般的透明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支洁白的香水百合。 床上的人睡得正熟,她轻手轻脚地爬上床,从后面抱住那个人。 这样抱着,应该不会被过肩摔了吧?姜成瑄面带微笑地闭上眼睛,将脸埋进傅品珍的背里。 「你怎么回来了?」 「你怎么在我的床上?」 「我在等你回来。」 「我很睏。你可以陪我睡,继续等。」 傅品珍无声地笑着说,「好。」 那一天她们从天亮睡到天黑,至始至终相依偎着。 时间并没有因为姜成瑄藏了心事而停止流动。她像小狗藏骨头一样,把那根刺放在心底,用一层沙土掩埋起来。没有人知道那里藏了东西,但姜成瑄却无法忽视。 傅品珍带着姜成瑄去见了她的朋友。不多不少,正好是那晚送她回来的那三个人。听说,也是在酒吧里帮她演戏的原班人马,但第三个人她当时还来不及看到脸就醉昏了。 儘管姜成瑄承诺过不追究这件事,但疙瘩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抹平。她只能努力地说服自己忘了曾经发生的一切。 当时坐在吧檯的那个女孩叫朱明樱,舞池里那个妖嬈的女人是施禹媛,而她尚未见过面的那个女孩是吴筱恬。 朱明樱是个很健谈的人,同时也是个无惧强权的勇者。她和傅品珍的抬槓,让姜成瑄佩服不已。无论傅品珍怎么瞪她,她依然辩才无碍。 「我跟你说,她这个人脾气有够差劲的,吵不过人家就会愤而离去。」朱明樱对姜成瑄说。 傅品珍放下装着明黄色饮料的杯子,将姜成瑄拉近自己,冷冷地说,「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要走了?」 朱明樱把姜成瑄拉离傅品珍,「你想走我不会拦你,她留下就好。」 「她独自留下来,还有命走出这家店吗?」傅品珍一个手刀劈掉朱明樱放在姜成瑄臂上的手。 施禹媛和吴筱恬并肩从外头走进来。看到这一触即发的场面,施禹媛挑了挑眉说,「这是干嘛?这么快就抢起来了?」 朱明樱像和傅品珍作对似的,又靠近姜成瑄几分,言不由衷地说,「今非昔比啊。这一位我可不敢随便抢。」 姜成瑄悄悄地拉开和朱明樱的距离,狐疑地看了傅品珍一眼,又看着三人。 「你是第一个让她这么正式带来的人,当然不一样了。」吴筱恬亲切地解释。 特殊感很能满足人的虚荣心,姜成瑄也不例外。对这三人曾经为虎作倀的不满,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被抚平了。 (33) 从三人的口中,姜成瑄听到和钱雍曼及赵佳萱言语间不同的傅品珍。在学校里头,傅品珍是冷冷淡淡的一个人。但在学校之外的地方,却有一个热情奔放的傅品珍。在冷淡的面孔是她的偽装,活泼爱闹才是她的本性。 姜成瑄忍不住想,在其他人眼中的她,是什么样的一副德行呢? 根据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导言,在面对美女的时候,一小时的时间会让人觉得像只过一分鐘一样,但让人坐在火炉上,一分鐘就像一小时一样漫长。 大一上学期很快地开始倒数期末考的来临。姜成瑄第一次忘了时间令人不耐的漫长,竟有些捨不得放寒假。但她没想到,有人在还没放寒假前就要说再见。 自从她和傅品珍交往开始,古亚眉便对她保持着距离,像在忍着不出手阻止她似的。但在期末考前夕,古亚眉意外地约她一起吃午饭。 她们刻意跑到离学校有段距离的闹区里头,想避开干扰的意图昭然若揭。 「我要办休学了。」 在等待餐后饮料上桌的时候,古亚眉冷不防地拋出这样一句话。 「为什么?」姜成瑄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我本来就不是唸数学的料,这里的课业让我应付得很累。期末考前休学,还能保留学籍。要是期末考完,大概就是直接退学了。」 「那……你当初为什么选择数学系?」 「我是为了傅品珍而来的。我想亲眼看看那个姐姐的好朋友,想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古亚眉顿了一下,「想着如果有机会,顺便破坏一下她的人生。」 姜成瑄看着古亚眉眼眸里那若有似无的狡黠,暗暗地放下心来。 「但是,你的人生并不在我的计画之内。我不想破坏你的人生,所以,请你一定要一直幸福下去。」 古亚眉的苦涩感染了姜成瑄,得到朋友的祝福,她竟一点都笑不出来。 「少了我从中作梗,你们应该很幸福吧?」 姜成瑄咬着吸管,不置可否地抿了下嘴。 「那时候,我听到她对那个人说,就算用骗的也要把你拐到手。让我担心了很久,总觉得她对你不是真心真意的。」 「那个人?」 「是她的前女友之一,后来一直缠着你的那个学姐。」 姜成瑄的嘴角抖了抖。古亚眉的话提醒了她,傅品珍的前女友们对她都有料想不到的兴趣。不过,还是不难想像出是哪一个。谈安纶没有小卉那么死缠烂打,也没有公开的缠着她。 「她们两个好像为了抢你而吵起来。傅品珍就说了那样的话。因为她说的时候很认真,让我始终对她保留了一丝怀疑。不过,你才是当事人,被你教训过一次,我已经学会尊重你了。」 是吗?所以,傅品珍是基于好胜心,而不择手段的要把她抢到手吗?姜成瑄觉得心底的那根刺从沙土堆中慢慢探出头来。 姜成瑄草草地结束那顿午餐,就连向古亚眉道别都显得热情不足。她跑回学校,发现小卉似乎不在学校,从教学大楼走下来时,远远地看见傅品珍迎面而来。她鬼使神差地躲进转角里。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她并不想和傅品珍见面。 她支着下巴坐在楼梯上,抬头正好从气窗望见一片云飘过去。有多久没这样望着窗外了呢?这些日子以来,她的眼中只有傅品珍,会不会因此而错过很多细节没注意到呢?包括被人当成战利品把玩的事实。 回想这一切,一路走来,姜成瑄忽然觉得这条路上的谎言比荆棘还多。她最厌恶的谎言。 「姜成瑄,你在这里做什么?」 姜成瑄仰头望着居高临下的傅品珍,忍不住皱起眉头。 「你这什么脸?看见我有这么让你不舒服吗?」刚讲完一通让人心情大坏的电话,傅品珍正处于极端缺乏耐心的状态。 同样处于低潮的姜成瑄,眼睛被蒙蔽,忽略了傅品珍的情绪,却对她的语气介意到不行。 从转角走上来的小卉,正好看到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情景。「你们在这里含情脉脉的,是想闪瞎谁的眼睛?」 「谁含情脉脉了?」两人异口同声地反驳着。 小卉看好戏似地倚着栏杆,「你们这是怎么了?」 「你来得正好,我有事找你。」 姜成瑄拉着小卉要往楼上走,却被傅品珍喊住。 「你给我站住。谁准你跟别的女人走的?」 霸道的语气唤醒姜成瑄消失已久的倔强。「我想问她一件事。」 「什么事?就在这里问吧。」傅品珍双手抱胸,倨傲地说。 姜成瑄转过身去对着小卉说,「她是不是跟你说过,就算用骗的也要把我拐到手?」 看着姜成瑄的眼神,小卉有种如果摇头就会被杀掉的错觉。这句话是很耳熟没错,似乎正是出自姜成瑄的手指指着的那个人之口。小卉犹豫不定地点了点头。 「怎么不问问我呢?」傅品珍对着姜成瑄的背影说。 姜成瑄缓缓转身,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这个问题到底哪里重要了?你究竟想怎样?」傅品珍拽着姜成瑄的手,把她往下拉着,「你说啊。你不说的话,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说过我不喜欢被骗,不喜欢那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姜成瑄一字一句像刻钢板似地说出来。 傅品珍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又怎样?」 姜成瑄紧闭着嘴巴,一语不发。 「你想说我在玩弄你吗?既然这样,那就分手吧。省得你纠结,省得我心烦。」 傅品珍重重的脚步声回盪在楼梯通道里。 小卉站在原地,看得目瞪口呆。她扯了扯姜成瑄后背的衣服,「你不追过去吗?」 「有什么好追的?」终于回过神来的姜成瑄意识到自己被甩了的事实。有脾气的人不是只有傅品珍一个人,凭什么要她去追? 「这样真的好吗?」小卉惴惴不安地说,「今天是她的生日。」 想起自己的生日……为了保护某人而在医院度过。这么一想,姜成瑄便觉得再没欠傅品珍什么了。 跑出校门口后,傅品珍的心情又更差了。那个眼里只有工作的父亲,家人对他是可有可无的装饰品,既然这样,何必结婚生子呢?担误了母亲的一生,也祸害了她和弟弟的一辈子。母亲生病,他竟然说没空回家。要是哪天她死了,或许父亲也只会淡淡地说葬了就好。 偏偏这时候,姜成瑄那个小白痴又来捣乱。等一下……她刚才做了什么事?傅品珍大梦初醒地回头看着校门口。 她跑回那个楼梯通道,却已人去楼空。从背包里拿出姜成瑄的课表,下午没课,她当机立断地骑车到姜成瑄的住处,屋内没有人,也没有她回来过的跡象。 书店、图书馆……所有有书的地方,她都找遍了,没有姜成瑄的踪影。 这傢伙还有哪里能去呢?傅品珍重重地跺了下脚。太久没有捉泥鰍,技术都生疏了。 打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算盘,傅品珍回姜成瑄的住处守株待兔。但直到她昏昏欲睡之前,姜成瑄都没有回来。 早上醒来,傅品珍隐隐觉得房间里有什么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她看了下时间,今天开始期末考,没办法再和姜成瑄这么耗下去了,只好放弃这里,先去解决她的学业大事。 期末考很快地结束了。傅品珍不知道姜成瑄是怎么办到的,竟然可以让她连个背影都看不到。想到这里,有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跑到系办去查考试记录,她才放下心来。幸好那傢伙还有考试,否则她差点以为她又要再一次休学了。 再回到姜成瑄住处,衣柜里已经空了一些,她常穿的几件衣服都带走了。傅品珍恼怒地捶了下衣柜门,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的指缝间流走,竟然这样硬生生地错过了。 在车站外头,姜成瑄下了车,绕到驾驶座旁。 「真的不要我送你回去?很顺路的。」谈安纶摘下太阳眼镜,甩开遮住眼睛的头发。 「我跟你还没有熟到可以让你送我回家的程度。」姜成瑄拍拍车顶,示意谈安纶可以走了。 姜成瑄戴上棒球帽,从帽子后面的小洞拉出扎成马尾的头发,压低了帽沿,在绵绵细雨中走进车站。 家一直都是她的避风港,儘管没有太多的依靠,至少是能让她平静度日的地方,只要她能无视母亲的嘮叨。但这次,她没有躲在避风港里太久,回家要了点旅费后,她便出门去旅行了。以往父母总说她老窝在家里,会窝出病来,所以,她一开口要旅费,父亲便二话不说地掏钱出来,还祝她一路顺风,有种重金悬赏将她扫地出门的感觉。 整个寒假,包括过年的那段时间,她的生活便是从这个车站漂泊到另一个车站,再辗转到下一个车站。闔家出游的画面,比冬季的寒风更容易让她全身发抖。 她不知道她在找什么,又或者在躲什么。她只知道每经过一个地方,便留下了些什么在那里。 寒假很短暂,短得姜成瑄还来不及清空心里的烦闷,假期便结束了。回学校的前一天,姜成瑄偶然间注意到镜子里的自己,稍黑的肤色和长发似乎不太搭。 在河堤上,任由狂风将她最在意的头发吹乱,纠结得好像这辈子再无法解开。她拍拍屁股站起来,下了某个自己也不甚明瞭的决心,跑去把头发剪短,短得连衣领都碰不到,戴上帽子后,只会露出少少的头发。 开学时,所有人都对姜成瑄的新造型惊讶不已。但只有林希政知道,看起来是精神了不少,可是眼里的深沉却又更多了些。以往他们经常打篮球,现在姜成瑄却不再踏入篮球场,一下课便跑得不见人影,活脱脱的像游击队似的。 但只要姜成瑄一天不拋弃学生的身份,出现在校园里的时间就不会太少,而她被人堵上的机会便也不会没有。 「小瑄,最近在忙什么呢?」 才刚打下课鐘,姜成瑄从教室后门一窜出来,便听到有人这么对她说。她猛然止住脚步一看,竟是钱雍曼。 钱雍曼挽着姜成瑄,「系际盃快到了,不准你再不去练习了。」 「又不差我一个人。」姜成瑄小声地说。 「小珍最近很忙,你再不去,我会被巧克力杀了。」钱雍曼委屈地说。 一路上听着钱雍曼絮絮叨叨的,像催眠一般,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在茶馆的包厢里头。 「和小珍吵架了?」钱雍曼不再唸着无关紧要的事,终于切入主题。 (34) 何止是吵架而已,根本就分手了,而她还是被甩的那个。姜成瑄很想这么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傻笑着。 「还笑得出来,应该是没事。」钱雍曼自顾自地笑着说,「明天起记得来练球。」 以前常听人说,笑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于是,姜成瑄连笑都懒了。但在钱雍曼面前,笑容竟然成了她的挡箭牌,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很久没看到佳萱学姐了。」姜成瑄顾左右而言他。 「她开始上班,听说挺忙的,没什么空来找我们聊天了。」 少了伴,钱雍曼便没了兴緻泡茶,只点了壶花茶喝。她放下茶杯,支着下巴,「小瑄,如果你家里知道你和品珍交往,会怎么说呢?」 「没打算让他们知道。」姜成瑄垂下眼帘,用杯盖拨去茶叶,啜了一口金萱。都分手了,也没有补充说明的必要了吧? 「万一知道了呢?」 姜成瑄将杯子盖好,「学姐不是说过,即使被捉姦在床,只要抵死不认,黑的都能说成白的。那交往也能说成没交往。」 「如果只是交往,倒也不难坳。万一连孩子都有了呢?」 姜成瑄的手一抖,撞得杯子鏗鏘作响。 「我只是打比方,不要那么紧张。」钱雍曼把撞歪的杯盖重新放好。 姜成瑄松了口气,「这种假设性的问题,不要问我啦。我又不是小说家,怎么可能单凭你的三两句话,就设想出全部的状况。」 「小瑄,你真是太容易认真了。做人太认真可是很累的。」 「如果可以,我也想选轻松一点的日子过啊。」 钱雍曼轻轻笑着,「大家都想轻松过日子。但是,轻松的日子过久了,也是会腻的。」 学姐眼底的春波让姜成瑄心里的丝线为之一动,「学姐谈恋爱了?」 「小瑄果然聪明。」幸福的眼神稍纵即逝,钱雍曼怏怏不快地说,「可惜家里的人很反对。」 一样是刚开学,却和上学期不一样了。赵佳萱正式成为社会人,开始努力工作,钱雍曼虽然没有怀孕却开始怀春,而傅品珍……不知道在忙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之路要走,却没有一个人能和她步调一致地结伴同行。姜成瑄的心情又更加低落了。 「他等一下会过来,介绍你们认识。」 「下次吧。」姜成瑄不认为自己现在有办法笑脸迎人。 钱雍曼深深地望着姜成瑄,有些看不清自家小学妹的想法,刚刚不是都还好好的吗? 「好吧。下次吧。如果你有事,就先走吧。」钱雍曼看着姜成瑄缓缓收到桌下的手,这是她想离开的讯号,某人曾经这么告诉她过。 姜成瑄走出包厢,在往出口走去的路上,和一个瘦瘦高高,戴着银色丝框眼镜的男人擦肩而过,她驻足回头一望,正巧捕捉到那男人转进包厢的画面。 身高会不会相差太悬殊了?学姐如果再瘦一点,都可以吊在那男人的手臂上玩单槓了。姜成瑄脸上浮现一个不算太牵强的笑容。忽然之间,她为自己的这个笑容感到难过。原来没有想像中的伤心啊。 练球的日子很快乐,因为累得精疲力尽之后,倒头就能睡着。姜成瑄彷彿上了癮,不但下午练排球,就连早上也在打篮球。她避免从傅品珍的教室经过,却在下楼时放慢了脚步。对自己这种有所期待的心态,姜成瑄由衷地感到厌恶。 在系际盃第一场比赛前的最后一次练球的中途,傅品珍终于出现在球场上,穿着正式的球衣,带着英姿颯爽的姿态。和她一比,姜成瑄穿得就像跑龙套的一样。挽起袖子的格子衬衫,宽松的休间裤,黑得快看不出底色的球鞋,汗溼凌乱的头发恣意地散落在额前。 「剪太短了。」 换位的时候,傅品珍在姜成瑄耳边低语着。 姜成瑄侷促地回过头去,傅品珍双眼平视前方,两人视线再无交集。刚才那句话,就像姜成瑄的幻听似的。 对于这一切,姜成瑄猝不及防,也来不及逃。她甚至觉得,傅品珍挑在这时候登场,就是为了看她坐立难安的窘状。 结束的时候,姜成瑄在场边磨磨蹭蹭的,不肯靠近傅品珍所在的那个集团。偶一转头,看到傅品珍从一圈人中间走出来,首当其衝的似乎是她。 「小学妹。」 穿着和傅品珍相同样式球衣的谈安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此刻的姜成瑄却很感谢这位不速之客。她急忙转过身去,背对着正往这里走来的傅品珍。 彷彿看穿姜成瑄的意图,谈安纶举起手向傅品珍打招呼,「对不起,先到先得。你家小学妹我带走了,她欠我一顿饭,为了避免生利息,尽早让她还了比较好。」 从头到尾,姜成瑄都没听到傅品珍再说一句话,也没看她的表情。而她也莫名其妙地像逃难似地跟着谈安纶走了。 钱雍曼走到傅品珍身旁,循着她的视线,望着姜成瑄的背影。「不是说一起吃饭吗?怎么先走了?她连你的话都不听了吗?」 傅品珍默默地凝视着钱雍曼。 「怎么?我说错了什么话?」钱雍曼不解地看着傅品珍。 傅品珍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只是感到意外。她没跟你说我们分手了吗?」 钱雍曼顿了下,「她什么都没说。」 看着钱雍曼仓惶不安的表情,傅品珍哑然失笑。「她还是一样体贴呢。把话说开了的我,反倒成了不懂事的那个人。学姐现在一定觉得很为难吧?」 「你……」钱雍曼欲言又止。 傅品珍的笑刺伤了钱雍曼的眼睛。 「怎么分手的?」钱雍曼轻声问着,有如唯恐惊起花瓣尖端的蝴蝶一般。 「不小心的。」 「这种事情也能不小心?」 「那时候心情太乱,一不小心就脱口而出。」 「既然是不小心的,去跟她解释一下,应该还能挽回吧?小瑄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不。那傢伙是个彻头彻尾的小气鬼。她把锁换掉了。」想起那把再也开不了门的钥匙,傅品珍便觉得心中有把火在烧。 把头发剪得那么短,是想招惹谁呢?不过,幸好她剪了短发,否则,让她和谈安纶在一起廝混,真是放心不下。傅品珍的手握紧了又放开。 甩开谈安纶的手,姜成瑄打算做一回忘恩负义的人。 手掌一空,谈安纶马上哇哇大叫起来,「这就是你对待恩人的态度?好歹我收留了你三天,刚才又拯救了你一次,请顿饭不过份吧?」 姜成瑄拿出钱包,「多少钱?说吧。」 「什么?」 「我说,你这顿饭想吃多少钱,我给你。」 「我不是那种用钱就能打发的人。」 「那算了。」姜成瑄收起钱包。 谈安纶揽着姜成瑄的肩膀说,「你别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啊。虽然,我以前对你是很感兴趣,但你换了造型,变得不是我的菜了。单纯做个朋友,不行吗?」 姜成瑄身体一歪,谈安纶的手从她的肩膀上滑了下去。 确定谈安纶的眼中除了促狭再无其他意图,姜成瑄无力地说,「你这个肤浅的外貌协会。不早点说,我一定会当场落发给你看。」 「你真的这么讨厌我?」谈安纶张大了嘴巴。 「不是讨厌,只是觉得有点烦。」姜成瑄语带保留地说。 「你把烦这个字,用在玉树临风的我身上,真是太打击人了。」 「你想继续抬槓,还是先去吃饭?」 谈安纶愣了下,旋即爽朗地笑了起来,「小学妹真是很爱急转弯啊。先去吃饭吧。我们顺便交流下战术。」 「什么战术?」 「你们的第一场比赛是对上我们系,你不知道吗?」 「我不会做叛徒的。」 「一回生二回熟,什么事都会有第一次的嘛。别这样,我们现在是朋友了,交换情报也没什么的。」 姜成瑄转身作势要往反方向走,「你自己去吃饭吧。拿发票来报帐。」 谈安纶勾住姜成瑄的手臂说,「小学妹乖。我不问了,可以吗?」 姜成瑄抽出手,将衬衫的袖子拉直了扣好。 「那……说说你和那个人怎么样了。」 姜成瑄再次改变行进方向,面无表情地说,「我不饿了。」 「对不起。我投降。」谈安纶哀嚎着,「这样没个话题,吃饭会很乾的。」 「多喝点汤就好。」 「小学妹说了算。」谈安纶举起双手投降。 那天,傅品珍片面地宣布她们分手,又不负责任地跑了。身为目击者,却不知是不是肇事者的小卉,在看到姜成瑄漠然的表情时,被震慑住了。她以前觉得逗弄姜成瑄是件有趣的事,但在看过那表情之后,她再也不敢接近姜成瑄半步。她留下姜成瑄,落荒而逃。 而前仆后继的是谈安纶,她在校园里捡到梦游中的姜成瑄。然后,莫名其妙地就被姜成瑄赖了三天。她不得不说,姜成瑄装可怜的功力堪称一绝,让她毫无招架之力。那三天里,谈安纶意外地发现姜成瑄和廖添丁有共同的嗜好,姜成瑄也会在夜半时分出门,然后背着重重的背包回来。只不过,廖添丁背的是金银珠宝,而姜成瑄背回来的是厚重的书。 姜成瑄在期末考完后,一刻也不停留地奔回住处,收拾了回家的行李,逃亡似地跳上谈安纶的车。寒假结束后,她回到住处,屋内窗明几净,一点都不像她在家里的那个房间,久无人居便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对这本该感到温馨的场景,姜成瑄却生起无名火,一气之下把锁给换了。 傅品珍是个直来直往的人,姜成瑄则是个非黑即白的人。分手了就不该再藕断丝连,又不是八点档的狗血连续剧。她不想给傅品珍解释的机会,也不想给自己回头的机会,却在转身离去的时候频频放慢脚步。她搞不清楚自己在生谁的气,是没有志气的自己,还是那个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她给甩了的傅品珍,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生着闷气。 系际盃,有点正式又不会太正式的比赛。姜成瑄想起以前第一次比赛,老师对班上的同学说,只要把球发过去就能得分,而事实也相去不远。上了大学之后,她才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做技术。在这里,没有发球得分这种好事。 姜成瑄被安排在和傅品珍隔着两个人的位子,当她站前排时,傅品珍就在后排,而当她站在后排时,一抬头就能看到傅品珍的背影。 这样的安排,有些微妙。微妙之处在于…… 对方轮到谈安纶发球,姜成瑄站在后排,看她将球往上一拋,屈膝一跃,拉弓似地摆动右手,轻松地将球发过来。那球有点轻飘飘的感觉,姜成瑄直觉不太妙,如果可以,她很想不去接这球,可是,球直扑她而来。 她唯有捨我其谁地喊了声,「myball。」 她双手交握,伸直了手臂,膝盖微微弯曲,拿捏好了时机与力道,接起这球。球没有如她预料地往上飞,而是往侧边平飞地直奔傅品珍的背而去。 傅品珍微恼地反手抚着背,看了姜成瑄一眼,说不上来是不是有警告的意味,但姜成瑄早已心虚地点了个头道歉。 裁判吹哨。姜成瑄连忙整理情绪,重新站回位子,摆出迎战的姿势。恍惚之间,她似乎看到谈安纶朝她不怀好意地笑了下。 相同的发球姿势,相同的拋物线。姜成瑄喊了myball,稳住呼吸。如果说世事无法尽如人意,这个大家都能体谅,但也不该一再的悲剧重演。 砰地一声,傅品珍单膝跪地,手抚上相同的位置。她深吸了口气,走向姜成瑄,拽着她的衣服,恶狠狠地说,「我是跟你有仇,但不准你这样公报私仇。」 坐在高处的裁判傻了眼,内鬨要吹技术犯规吗?他咳了下,用低沉的嗓音说,「队长请约束下队员。」 钱雍曼走过来,拍拍傅品珍的肩膀,将人拉回去前排,又用眼神示意姜成瑄旁边的同学。 其实,不用钱雍曼示意,姜成瑄早已打算,下一球就算再衝着她来,她也不想接了。而谈安纶也像和她有仇似的,又把球往她面门发来。她很快地让开,旁边的学姐立刻补上她的位子。学姐稳稳地接住那球,钱雍曼再将球高高托起,傅品珍几乎在球被举起的同时便起跳,在球尚未到最高点时把球杀过去。那球直截了当地往谈安纶飞去,她连姿势都来不及摆好,白色的球打在她的胸口上,飞出场外。 取回发球权,球员换位。傅品珍抓住姜成瑄的手,「比赛结束后别想逃,给我乖乖待着。」 (35) 双方实力相差不大,最后仅以两分之差,姜成瑄这方败给了谈安纶那方。这对在自己手上莫名其妙丢掉两分的姜成瑄来说,是无法忽视的过失。裁判一吹哨宣布比赛结束,姜成瑄无视傅品珍的目光,逕直穿过球网,跑到对面去找谈安纶。 站在原地的傅品珍,双手抱胸冷眼旁观,看姜成瑄略显焦躁的表情,看谈安纶轻佻嘻笑的态度。她一方面为两人看似交情匪浅的进展感到惊讶,更讶异于姜成瑄竟然主动去找谈安纶。在她的印象中,姜成瑄对于交朋友,向来是秉持着姜太公钓鱼的原则,除非必要,很少看她主动找谁说话。 钱雍曼走到傅品珍身旁,「我在前面等你,好好跟她说,不要再吵架了。」 「如果她不惹我生气,我也不想和她吵。」傅品珍无奈地说。 钱雍曼笑而不语,拍拍傅品珍的背,往前面教学楼的回廊走去。 傅品珍看着姜成瑄低头往回走的身影,缓慢又沉重的脚步,像赴法场似的不清愿,一股火气又窜了上来。刚才那两球是怎样?把背露给自己的队友,是象徵信任,而不是要让队友在背后放冷箭的。更何况,她不是单纯的队友…… 「讲完了?」傅品珍冷冷地说。 「嗯。」姜成瑄小媳妇似地闷声回答。对于那两球,她也是自责得很。 「找她做什么?」 「私事。」 傅品珍气结。「什么私事?」 「我的私事。」姜成瑄始终保持着拒人于千里的距离。 傅品珍被噎得几乎想杀人。「不能告诉我?」 「我们已经分手了。」 五味杂陈的傅品珍,听着姜成瑄那淡漠的语气,就像无言的抗议。她放软了口气说,「那天算我不对,可以吗?」 「可以。」 「那我们和好吧。」 傅品珍想伸出手,却在姜成瑄的下一句话说出时停下动作。「不要。」 「为什么?」傅品珍努力地忍住想踹人的衝动。 「被甩的人是我。」 傅品珍深吸了口气,「所以呢?」 「我还没有想好。」 两人的对话,前前后后加起来没多少字,却让傅品珍精疲力尽。温吞的人真磨人。 「你要怎样才会想好?」 「不知道。」 傅品珍还想再步步进逼,钱雍曼走过来提醒,「时间差不多了。」 傅品珍抬手看了下手錶。六点多……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随便你。」 拂袖而去的傅品珍,看不到身后的姜成瑄那红了的眼眶。 姜成瑄默默地走到一旁,穿上外套,拉起连身帽,低着头走出校园。 可恶!虽说被人甩的应该伤心欲绝,但甩人的也不应该这样趾高气昂啊。姜成瑄一边走着,一边咒骂着。 明明是她叫她留下来的,讲不到几句话又急着走人。是怎样?她的时间是时间,她的时间就不是时间了?姜成瑄继续在心里碎唸着,错过了公车站牌而不自觉。 星期六下午,姜成瑄到了约定的地方,看到谈安纶已拿墙壁当对手,兀自练习着。 「我没迟到吧?」姜成瑄看着手錶确定时间。虽然她平时对谈安纶老是不假辞色,但基本该有的礼貌,她还是会有所表示的。 谈安纶接下球,笑着说,「如果小学妹愿意让我等,那是我的荣幸。」 「少来。都说我不是你的菜了,别调戏着我玩。」姜成瑄放下背包,挥手像赶苍蝇似的。 「借我贫下嘴,又不会少块肉。」谈安纶故作委屈道。在看到姜成瑄冷下脸后,又急忙道,「为什么要我陪你练球?你对排球这么感兴趣?」 「我只是讨厌输的感觉。」姜成瑄挽起衣袖,站到球场上,和谈安纶分立在球场的两端。「像比赛时那样发球过来。」 「原来小学妹是看上我发球时的英姿啊。」谈安纶嘴上贫着,手上却不含糊,发过来的球依然凌厉得让姜成瑄无力掌控。 「你少囉嗦,认真点发球。」 没把球接稳的姜成瑄,跑着去捡球,将球扔回球场那头,再站到原来的位置。球一没接好,下场便是捡球,不一会儿,光是捡球的运动量,就让她满头大汗。 驀然抬头,谈安纶看到站在二楼上的那抹熟悉的身影。虽然不知道那人为何会在那里,但机不可失,得好好玩玩。 「小学妹那天是不是很感谢我啊?」谈安纶放声高谈阔论。 「感谢个屁啊?」 「感谢我帮你报了仇啊。我的发球神乎其技,帮你教训了那个甩了你的人。」 「什、什么、甩了我的人?」姜成瑄回忆那几天,应该没说出她和傅品珍之间的事。 谈安纶拍了下球,将球稳稳地拿在手上,「你不用装傻了。你不说,难道我没眼睛看吗?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一声感叹的同时,这球发得偏了,姜成瑄来不及跑过去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球飞出场外。「混蛋。给我发好球啊。这样跑很累的。」 「对不起啦。手滑咩。」谈安纶高声喊着,却一点都听不出来有歉意的成份存在。 彷彿看姜成瑄这样东跑西跑的很好玩,谈安纶时不时地就把球往偏离的方向发去。这么一来,姜成瑄接到球的次数变少了,原本的接球练习成了跑步练习。 玩得很高兴的谈安纶,浑然不觉危险逼近。当她抬头看不到那人的身影时,稍一发愣,后脑便被人狠狠地拍了一下。 「玩我的学妹玩得很高兴嘛?」 一阵冷风袭来,谈安纶很没形象地打了个喷嚏。 「咦?你怎么放假还来学校?」谈安纶用手背揉了揉鼻子,装傻地问着。 傅品珍斜睨着捡完球回来的那人,「系学会那边积了些事,趁着假日来赶工。」 问的人是谈安纶,但儘管傅品珍回答得鉅细靡遗,她却一点都不觉得是给她的解释。 「最近很忙吗?忙到需要连假日都不能休息。」谈安纶间话家常似地和傅品珍聊了起来。 「是啊。是很忙。」傅品珍走向姜成瑄,将她手上的球接过来拋给谈安纶,「不是在练球吗?继续吧。」 见姜成瑄还在发愣,傅品珍握着姜成瑄的肩膀把她的身体转向谈安纶,嘴巴几乎贴着姜成瑄的耳朵说,「要我帮你把姿势摆好吗?」 「不、不用。」姜成瑄回过神来,嚥了下口水,试图忽略傅品珍在场的事实。 谈安纶看姜成瑄那没用的样子,忍不住扬声道,「小学妹,有点出息好吗?我要发球囉。」 多了傅品珍在场,谈安纶似乎变得安份,发球的落点也变得准确。有了傅品珍帮忙捡球,姜成瑄练习的次数多了起来。但令她百思不解的是,为什么球老是在碰到她的手之后,总不肯往她想的方向飞去。 「不要呆呆的硬碰硬,要多些柔软度。注意球偏的方向,调整手臂的角度。」傅品珍站在旁边耐心地口头指导着。 姜成瑄试了几次,仍然抓不住手感。 眉头深锁的姜成瑄,那懊恼的表情在傅品珍眼中成了傻得可爱。她走过去从后面环抱着姜成瑄,手才刚碰到姜成瑄的手腕,便被躲了过去。 「我教你吧。」傅品珍温柔地说。 姜成不自在地说,「不用了。」 「碰都不能碰了?」 「不是。」姜成瑄有些气弱地说,「我满身都是汗。」 「我又不介意。」 「我介意。」姜成瑄坚持道。 傅品珍瞇起眼睛看着她,想了下。「那好。谈安纶,你过来教她。」 谈安纶笑嘻嘻地要走过来,姜成瑄大叫了起来。「不要。你不要靠近我。」 「干嘛叫得好像我要强暴你一样。」谈安纶不以为意地揶揄着,双手放在脑后,又摇摇晃晃地走回去原来的位子。 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容,傅品珍和顏悦色地说,「那你想不想让我教呢?」 「不能用讲的吗?」 「刚才讲那么多了,你学会了没?」 姜成瑄哑口无言地摇摇头。 「小学妹,你就从了你学姐吧。再磨蹭下去,天都黑了。我明天要去约会,可没空当你的人肉发球机。」谈安纶重覆着把球往上拋又接住的动作。 被谈安纶这么一提醒,傅品珍看了下时间,咬着牙说,「快一点,我没什么时间跟你耗。」 她不由分说地从后面抓着姜成瑄的手,对谈安纶发号司令说,「发球吧。发偏了,你去捡。」 「早知道就想办法混进去体育馆,再偷一箩筐的球来练了。捡球什么的最讨厌了。」谈安纶一边嘮叨着,一边高举起球,「要发囉。」 一样的轨跡,在姜成瑄的眼中似乎球速变慢了,就连球碰到手臂的触感都变得柔软。她注意到在手臂碰到球的那一瞬间,傅品珍抓着她的手稍稍平移了一下。第一次,球是往前方而不是往侧边飞去,虽然没有过网,但至少方向是对了。 在姜成瑄还来不及回味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时,傅品珍已经松开她的手。 「记住了没?我有事先走了。」傅品珍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怔怔地站着的姜成瑄。走到谈安纶身边,她停下脚步,「等一下,记得让学妹请你吃饭,报答你陪她练球。」 「这么好?你肯把学妹让给我?」 「你哪隻耳朵听到我把她让给你了?我只是不想她欠你人情,早一点还了,省得你老纠缠她。」 对傅品珍和谈安纶的对话,姜成瑄置若罔闻。过了好一会儿,姜成瑄才听到谈安纶说,「小学妹,回魂囉。」 谈安纶站在靠近网子的地方,和姜成瑄隔着球网对望。她那笑意盎然的表情,让姜成瑄胸口波涛翻腾。姜成瑄气得拿球扔她,不料球打到网子又弹了回来,正好击中她高挺的鼻子。谈安纶笑得在地上打滚,姜成瑄捂着鼻子蹲下身。 她想了想,觉得既恼又好笑,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笑着笑着,眼眶就热了起来。 感觉到有人在摸她的头,她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的视线模糊着。 「怎么哭了?」谈安纶柔声道,「你这样会让我想追你的。」 「谁哭了?你眼睛坏掉啦?」姜成瑄揉了揉眼睛,倔强地说。「那是被球打到鼻子,刺激了泪腺。」 「好好好。你的泪腺发育得很好。还要练吗?」 姜成瑄捡起球塞进谈安纶的怀里,指着球场的另一头,「当然要。你过去那边。」 经过傅品珍手把手的指导,姜成瑄觉得自己似乎渐渐地掌握到诀窍,谈安纶那逐渐疲软的发球已无法满足她。「你就不能再用力一点吗?」 谈安纶接起姜成瑄丢过来的球,没好气地说,「我发了一下午的球,你也体谅一下我这单薄的身躯吧?」 抬头看着红霞满天的西边,姜成瑄忽觉四肢痠软。「回家吧。不练了。」 「等一下。」谈安纶跑过来拽着姜成瑄的衣服,「你要请我吃饭。」 她顿了一下,补充道,「你学姐特别交代的。」 「我不饿。」姜成瑄无情无义地说。 「不行。你练了一下午的球,消耗那么多体力,不吃饭怎么可以?」说完之后,谈安纶意识到自己又被傅品珍佔了便宜。 姜成瑄看着谈安纶变得古怪的脸,不解地问,「你怎么了?蚊子飞进嘴里了?」 「没什么。」谈安纶摆摆手道,「只是一不注意,又被人拐了当免费的保姆。」 「什么保姆啊?」姜成瑄傻傻地说,「如果你要照顾小孩,就快去吧。不用管我了。」 谈安纶叹了口气,拎着姜成瑄往前走,「那个小孩就是你啦。走吧。」 (36) 当傅品珍趴在地上画海报,偶然间抬头,逆着光看见站在门口的姜成瑄时,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怎么会来这里?姜成瑄也想问自己。抱着瞎碰试试的心情来到学校,真见到了人,她却想转身就走。 她的脚跟才稍稍往后一动,便被人推了进去。 「我叫她来的。」钱雍曼一手抓着三支粗细不同的画笔,一手推着姜成瑄往里头走。 姜成瑄狐疑地看着钱雍曼,后者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傅品珍虽然也有相同的怀疑,却没有证据支撑她拆穿钱雍曼那可疑的话。 「海报下礼拜就要用,怕你今天赶不完,才找小瑄来帮忙。」钱雍曼把画笔放到桌上,「你先画好线条,我和小瑄着色。」 看着被傅品珍压在身下的全开纸张,姜成瑄才知道,原来之前在公佈栏上看到绘製精美的海报,是出自傅品珍之手。 因为时间有限,傅品珍没有继续质疑,低下头接着画。昨天原本只想休息一下,没想到一个下午竟耗在看人练球上头,眼看期限将至,拉了钱雍曼来支援。难道钱雍曼真有先见之明,连姜成瑄都拉来了? 傅品珍把头发用铅笔挽在脑后,几缕发丝散落在颈上,配上她正在做的事,似乎和气质美女沾上了点边。 姜成瑄看得傻了,被钱雍曼一喊才回过神来。 「小瑄,你负责那边,我负责这边。」 她们分别佔据海报的两边,傅品珍居中,如果海报是桌案,那她们看起来就会像包公和王朝马汉。 「要涂什么顏色?」姜成瑄看着调色盘问。她对色彩向来很没信心,草稿阶段看起来还不错的画,被她一着色之后,通常会毁得跟幼稚园小朋友的涂鸦画差不多,例如父亲节画的爸爸,脸是绿色的之类。 傅品珍挤出两种顏料,画笔沾了点水,将顏料混在一起,试了下顏色,便把要着色的区域框了一圈,不发一语地将画笔递给姜成瑄。 两人循着这模式无声地进行着各自的工作。随着着色的区块越来越多,姜成瑄逐渐往海报中心靠去,在头轻碰到傅品珍时,她警觉地往后缩了下。 同样感觉到那轻微碰撞的傅品珍,抬起头来看了姜成瑄一眼,正好捕捉到姜成瑄害羞的眼神。都已经是交往过的人了,还为这种事情害羞? 近距离的观察,姜成瑄忽然看到傅品珍脸上的憔悴,以及眼底的疲惫。听钱雍曼说她最近很忙,她总是刻意回避着,不去理解钱雍曼话中要她体谅的暗示。看到这样的傅品珍,她忍不住地心软了。但她低头看到海报上已着色的区块,竟是连成一线地往中心靠去,受骗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傅品珍在海报的左下角补了几笔,抽出姜成瑄握在手上的画笔,放进水罐里搅了几下,在调色盘上调出新的顏色,圈出几块地方,又把画笔放回姜成瑄手里。 这一连串的动作,让姜成瑄自我怀疑起来。难道是她疑心病太重,看到黑影就开枪?其实,傅品珍根本还没画好那块,所以,才让她先把那一直线上的区块着好色。她低着头,抿起嘴,不肯承认自己太容易原谅人的好脾气。 有了左右护法的加持,那张海报很快地便完成了。三个人坐在地上,揉着跪到发痠的膝盖。姜成瑄看着海报上明亮飞扬的色彩,就像傅品珍的性格一样。 傅品珍走到走廊上的洗手台,用力地在水龙头下搓着手,眼睛却飘向对面的教学楼,显得心不在焉。 姜成瑄在钱雍曼眼神的鼓励下,跟了出来。她才刚靠近,傅品珍就旋紧了水龙头,抬起手便要往眼睛揉去,可手上明明还是奼紫嫣红着。她抓着傅品珍的手,放到水龙头下面,抹了点肥皂,仔细地搓揉着,直到手上的顏色褪得差不多了,她才开始洗着自己的手。 冷不防地,旁边传来饶富意味的声音。「你刚才那样是在吃我豆腐吗?」 「胡、胡说!」姜成瑄被惊得口吃起来。 「如果你知道手指对我们来说,有什么作用。你就不会说我胡说了。」 久违的被调戏的感觉又回来了。但姜成瑄心里一点喜悦都没有,就连厌恶都忘了。 「你想好了没?」 「想什么?」姜成瑄压低了声音说。 「要不要跟我和好?」 姜成瑄紧抿着嘴,转身对着傅品珍,微慍地说,「不要一直拿这问题来烦我。被甩的人是我,要和好也只能由我来说。」 冷漠的姜成瑄很难应付,生气的姜成瑄却很可爱,因为她的眼中有了自己的存在。傅品珍一厢情愿地得意着,并没有表现出来。 傅品珍笑着摸摸姜成瑄的头说,「乖。不生气了。」 淡定的傅品珍让姜成瑄更生气了。有种被看轻的感觉。 她跟在傅品珍后面,走回系学会办公室,听见傅品珍对钱雍曼说,「学姐,我该走了。」 正在捏着手指玩的钱雍曼抬起头说,「要我送你吗?」 「不用,机车修好了,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好。你路上小心。」 当傅品珍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许久之后,姜成瑄才揉着发痠的眼睛,望向钱雍曼。 「她最近在忙什么?总是时间一到就急着走。」 钱雍曼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说,「你真的想知道?」 姜成瑄篤定地点头。 「可惜我不能告诉你。」钱雍曼忍着笑意说。 「为什么?」姜成瑄发出不平之鸣。 钱雍曼等的就是姜成瑄这表情。逗弄小朋友是不道德的,但好玩得让人不想戒掉。 「她不让我说。」钱雍曼耸肩道,「你自己去问她好了。」 为什么不能跟我说?姜成瑄觉得自己又被傅品珍摆到陌生人的行列之内,否则,有什么不能说的? 姜成瑄不是一个富有好奇心的人,却是一个容易不甘心的人。被傅品珍那样忽视,她有些愤慨。既然人家不肯让她知道,她也不想放低姿态地去问,只好主动求知了。 她向小龟借了车,早早便埋伏在校门外头,即使天气莫名其妙地热了起来,她依然不辞辛苦地顶着安全帽不肯摘下来。幸好傅品珍没有让她等太久。 在路上,她和傅品珍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即使车流有些多,她也不敢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跟太近。车流提供了掩护,也阻挡了她的去路。一不留神,姜成瑄被红灯挡了下来,只能无奈地望着傅品珍的尾灯消失在眼前。等她再追上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傅品珍的踪跡了。 停在路边,摘下安全帽一吐胸中的鬱闷,就在她失望地打算明天捲土重来时,一旁传来有些耳熟的声音。 「这不是傅品珍家的小朋友吗?」 姜成瑄回头一望,竟是施禹媛那个妖嬈的女人,身上还穿着护士服。看到施禹媛这副模样,姜成瑄终于相信制服诱惑的魅力在哪里。 「小朋友看得眼睛都发直了。」施禹媛在大马路边上不管不顾地挑起姜成瑄的下巴,带着勾引的意味,「姐姐穿制服的样子很引人遐想吧?」 「什么小朋友?不要乱喊。还有,我比较喜欢帅气的军装,护士服对我没用。」姜成瑄撇过头去,不服气地说。 施禹媛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骑车骑累了,停下来休息。」姜成瑄辞不达意地随口说着。 「喔。我还以为你来找傅品珍,找不到迷路了。」施禹媛巧笑倩兮地看着姜成瑄,「亏我还好心的想帮你指路。既然没事,那我去上班了。」 听到有人可以指路,姜成瑄的眼睛便亮了起来。「等一下。你知道她在哪里?」 「搞半天,果然是迷路。好孩子就要不耻下问,别因为不好意思就不敢问。」 听不到重点,让姜成瑄有些不耐烦,但眼前这女人似乎不太好惹,她也不太敢任意发难,只能静静地等着。 施禹媛突然叹了口气,「傅品珍最近大概不太好过,母亲生那么重的病,她每天都要过来陪着,就怕一天没来便再看不到人。」 姜成瑄的胸口开始隐隐作痛,后悔着为什么要和傅品珍呕气,明明她已经主动道歉了,这对骄傲的傅品珍来说,无异于是一种示弱的表现,而她却故意视而不见。 向施禹媛问了路,最后还不忘叮嘱施禹媛别告诉傅品珍。施禹媛只当她是脸皮薄,怕被笑路痴,便欣然答应了。 照着施禹媛指明的路,姜成瑄来到病房外头,透过门上的小窗,她看到背对着门口的傅品珍,趴在床边,很累的样子。而床上的病人平躺着,手上连结着一条管子到架子上的点滴,动也不动。整个房间充满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地站在外头。站到两腿痠痛,她才默默地转身离去。 之前撂了那些狠话,现在不请自来,显得很突兀。她从来就不擅于应付家长之类的生物,想到要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傅品珍的母亲面前,她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来要讲什么当开场白。况且,傅品珍不让她知道这件事,她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她面前,不知道会不会被赶出来。 于是,她只能偶尔算准了时间,默默地在外面陪着傅品珍,累了之后才悄悄离开。就像窗外的月亮,不管你有没有看到,它都会按照自己的步调月升月落。 原本让姜成瑄兴致勃勃的系际盃球赛,自从知道傅品珍忙碌的原因之后变得意兴阑珊。但那却是她们少数能见到面的机会。在球场上见到傅品珍,姜成瑄看她的眼神不禁变得复杂。为什么她看到自己还能笑得出来,而自己却只觉得难过? 兴致缺缺的姜成瑄,看上去一点斗志都没有,很快地便让学姐换下场休息。 比赛结束后,傅品珍站在场边拿着毛巾,还没擦乾脸上的汗水,一瓶水就递到眼前。她见到给水的人是姜成瑄时,一下子便笑开来。 听着傅品珍高兴地对她说谢谢,她竟有股衝动想扑进傅品珍的怀里大哭一场。想着想着,眼眶还真的发热起来,她连忙眨了几下眼睛,散去眼中的那阵痠涩。 「怎么了?眼睛不舒服?」傅品珍大胆地拉起姜成瑄的手,并祈祷不要被甩开。 幸好没有令傅品珍失望,姜成瑄抬起没被牵住的另一隻手,揉了揉眼睛闷声道,「没睡饱而已。」 「晚上早点睡,别只顾着看书。」傅品珍捏了捏姜成瑄的手,才说再见。 钱雍曼一直悄悄地在旁边看两个学妹的互动,也许傅品珍觉得那是意外惊喜,但钱雍曼却是实实在在地看到姜成瑄的转变,她不再对傅品珍埋怨跳脚,甚至愈发温柔了。那份温柔,让她有些羡慕傅品珍。 「我们去吃东西吧。」钱雍曼挽着姜成瑄的手臂,「她不在,我得好好照顾你才行。」 姜成瑄没有像对其他人一样,把手抽出来,任由钱雍曼挽着。「学姐今天不约会吗?」 「他最近忙着出国的事,比较没空。」想起男朋友,钱雍曼一脸的甜蜜。 「可是我……」姜成瑄放任视线往傅品珍离去的方向飘去。 钱雍曼把姜成瑄的手挽得更紧了,委屈地说,「我好可怜,都没有人陪我。」 看钱雍曼这楚楚可怜的样子,姜成瑄觉得自己又该死的心软了,勉强地笑了下,「走吧。」 开心着有人陪伴的钱雍曼,拉着姜成瑄轻快地走着。她心想,小珍说得没错,小瑄果然是个容易心软的人。 (37) 自从母亲生病以来,傅品珍从灯红酒绿的夜生活里完全消声匿跡,除了学校不能不去,也捨不得不去,剩下的时间,她都在医院里度过。 学校,是她和那个人唯一交集的地方,如果再不去,恐怕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原本校队的晨练,她想过要停,但那是她发洩情绪的唯一管道,如果不练球,她便再无方法一洩胸中对父亲的怨气。 当然,顺便报復下某个欺负弱小的傢伙,也是不错的发洩。 「傅品珍,还剩多少球?我快累死了。」趴在地上的谈安纶有气无力地说。 坐在高台上的傅品珍指了指下面的三个篓子,「剩没多少了。」 「我的力气也剩没多少了。」谈安纶在傅品珍眼神的恐吓之下,挣扎着爬起来。「不公平啦。」 「哪里不公平了?一样是练习接球。」 「可是,我没像你一样坐得那么高那么舒服啊。好歹我是扎扎实实的发球,你却只是用丢的。」 「这是讲求效率的方法。」 谈安纶低下头嘀咕着,「改天就让你的宝贝也好好的效率一次。」 「你说什么?可以再大声一点。」不用听清楚,傅品珍也知道谈安纶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没、没有。」谈安纶往前一扑,接起傅品珍扔下来的球。 傅品珍冷冷地瞟了一眼,「那就继续吧。」 整个球场满佈着散落一地的排球,倒卧在其间的人,如果不要剧烈地喘着大气,倒也是幅唯美的画面。 钱雍曼急急忙忙地跑进体育馆,脚步声打断了傅品珍的间情逸致。看到钱雍曼的表情,傅品珍心中闪过不祥的预感,直接从高台上跳下来,差点扭伤了脚。钱雍曼急促地说了句什么,傅品珍的脸瞬间变得惨白,随即像射出去的箭似地跑了出去。 无聊的通识课程,让姜成瑄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如果不是担心桌上的东西会在脸上压出痕跡,她真想义无反顾地睡去。这后门的位子她是越坐越顺,也越来越不在意背后空虚的不安全感,却没想到上课中会有人从后面拉着她的衣服。姜成瑄低下头一看,竟是钱雍曼蹲在后门外头,低声喊着她的名字。 姜成瑄把椅子往后退了些,「学姐?」 「东西收一收,跟我走。」 「翘课?」 「小珍出事了。快点。」 一听到傅品珍有事,姜成瑄就淡定不起来。她胡乱收着东西,连课本被挤出皱折也不在意,低下身,便从后门溜了出去。 才刚坐上车,姜成瑄便开口问,「是不是她的母亲……?」 「你怎么知道?」钱雍曼这才注意到姜成瑄那发白的嘴唇。她的本意是让姜成瑄去帮忙安慰傅品珍,可小孩这副风雨飘摇的模样,恐怕只会加重傅品珍的负担。想到这里,钱雍曼便后悔不顾傅品珍的阻拦,硬是把姜成瑄拖出来了。 之前她就问过傅品珍,为什么不让姜成瑄知道她母亲住院的事?说出来,或许姜成瑄会因为心疼而原谅她,两人便能重归于好。 傅品珍的回答却是恰好不想要那份心疼。她怕姜成瑄哪一天想了起来,又以为她是藉母亲住院的事来换取原谅。她是那么重视纯粹的人,眼里容不下一丝杂质。可是,这世界上哪来的全然纯粹呢?即使是实验室里製造出来的真空环境,也不是绝对的真空。 「我跟踪过她。」 钱雍曼睁大了眼睛。这个看起来懒洋洋的小孩,竟然会不辞辛苦地去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我们快走吧。」姜成瑄催促着。 钱雍曼这才回过神来发动车子。 到医院的时候,赵佳萱已经赶到,看到钱雍曼和姜成瑄一起走来,紧绷的神情明显地松懈了些。 「你没事吧?」赵佳萱看着脸色不佳的姜成瑄,才刚担心完那头,这头又让她放不下心。看着姜成瑄倔强的神情,这时候要再把人赶回去也晚了。她叹了口气对钱雍曼说,「小瑄这样,你还把她带来?」 「你也知道,小珍在我们面前一直很嘴硬,才想着带小瑄来,或许她能不那么逞强。」钱雍曼无奈地说。 在姜成瑄出现之后,傅品珍的转变,赵佳萱不是看不出来,只得默认了钱雍曼的话。 「联络上小珍的父亲没?」钱雍曼问。 赵佳萱摇了摇头,「没有。听说正透过公司那边的人在联络。」 「真不知道她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搞得这么神秘。」 「听说不只对外人神秘,就连小珍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她父亲几次面。」赵佳萱感伤地说。 说起傅品珍,赵佳萱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便对这个冷冷清清的女孩没什么好感,彷彿全世界都欠了她似的。但相处久了,知道一些她家里的事,多半都是从钱雍曼嘴里听来的,对傅品珍少了反感多了疼惜。幸福的小孩是不会有那么扭曲的性格的,经过这么一想之后,赵佳萱对傅品珍日益和善了起来,才发现傅品珍其实也是个知所进退的女孩,那疏离的表情只是不擅表达而已。只是傅品珍那爱勾搭女人的习惯,让她有些不习惯。 三人走到一道门外头,钱雍曼示意姜成瑄自己进去,姜成瑄的手才刚放到门把上,便被赵佳萱拦了下来。 「等一下。你们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钱雍曼拉下赵佳萱的手,压抑地说,「学姐,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赵佳萱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可是,她之前明明提醒过钱雍曼要注意的,从姜成瑄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她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但她就是有这种半仙体质,对人们小指上的红线总有莫名的感应。 看着姜成瑄消失在门后,赵佳萱转身狠狠地瞪着钱雍曼,「她们是不是分手了?这才多久啊?」 「小珍说是不小心的,不是故意的。」 「不小心就可以伤小瑄的心吗?所以,我才说不能让她们搞在一起。小瑄那么单纯的人,很容易死心塌地的。」 「现在说这个也来不及了。」钱雍曼心虚地把头别开。 赵佳萱走到钱雍曼视线的正前方,「那你呢?你该不会也中毒了吧?不然你怎会这么心虚?」 「没有。」钱雍曼索性将头低了下去。 绝对没有。她还有一个优质男友在等着,怎么可能对小学妹有什么非份之想呢?钱雍曼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着。 推开门走进去,姜成瑄一眼便看到坐在长椅上的傅品珍,还有那将她层层包裹的哀伤。她走过去,捧起傅品珍的脸,贴在自己的腹部,紧紧地抱着。 「难过的话就哭出来。生气的话就打我。」 对着这傻气的傢伙,傅品珍的泪水就这样滚落下来,明明她原本是想笑的。 「我们和好好不好?」 傅品珍摇着头,泪水沾溼了姜成瑄的衣服。 「为什么不要?」姜成瑄柔声道。她静静地等待答案,但给答案的人却早已泣不成声。 姜成瑄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伴。在这寧静的空间里,等着下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灵堂上火爆的那一幕,姜成瑄简直是看傻了眼。傅品珍的兇悍是出了名的,但没有人能料到她连父亲都敢打。 中年男人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傅品珍正跪在一旁哀悽地烧纸钱,一抬头便成了兇狠的眼神。她走上前去,不停地搥打着男人的胸口。 「你回来做什么?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这时候还来做什么?」傅品珍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姜成瑄愣在原地,倒是赵佳萱和钱雍曼反应快地走过去把人拉开。这时,姜成瑄才反应过来地跟过去。 「你们是……?」男人看着姜成瑄的眼神特别警戒。 「我们是小珍的学姐。」赵佳萱中规中矩地回答,指着姜成瑄说,「这是我们的学妹。」 正想将傅品珍交给姜成瑄的钱雍曼,手的动作在男人的眼神中停了下来。但姜成瑄却毫无自觉地将人接过去,抱在怀里安慰着。 对于父亲的想法,傅品珍怎会不知道,这男人平时不理她,到了某些时刻便扛着父亲的旗号出来干预。只享权利却不尽义务,是天底下最不负责任的行为。但不满归不满,她靠在姜成瑄的肩头上,任由她抱着,却不敢将手环上她的腰。她不想让父亲知道她对姜成瑄的一切心思,好不容易才萌芽的幸福,不能如此早夭。 傅品珍哭得够了,依依不捨地离开姜成瑄的肩膀。「学姐,我父亲回来了。这两天谢谢你们的帮忙,你们可以回去休息了。」 最能依赖的居然是毫无血缘关係的人,这让傅品珍不禁又悲哀了起来。她是很感谢学姐的帮忙,更感谢钱雍曼不顾她的反对,把她最重要的支柱给带来。但现在,她必须要把自己的罩门藏起来,不能让那个自以为是的男人发现。 「小瑄就麻烦你了。不要让她再来这里。」傅品珍低声对钱雍曼说,后者则回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38) 儘管钱雍曼拽得很紧,还是姜成瑄让挣脱了去。她匆匆忙忙地拿出住处的钥匙,放到傅品珍手中,又一句话也没说地跑掉。 她不知道傅品珍的打算,不知道她不想让她再出现在父亲面前。而姜成瑄在看到傅品珍的父亲出现时,其实也不太想再来这里了。所以,她把钥匙给傅品珍,希望她想找她时,随时都能进她的屋子。 不知道姜成瑄这一来一回的搞什么鬼,直到把人载到住处楼下,那人惊呼了一声,钱雍曼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把钥匙给了傅品珍。」姜成瑄黑着脸说。她觉得自己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么会一时衝动就把钥匙给了人,现在落得有家回不得的窘境。 「所以……」钱雍曼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进不去了。」 「傻瓜。」 钱雍曼看了下时间,这时候锁匠都收工了。她毫不迟疑地发动车子,被载走的那人却有些迟顿,过了好久她才想起来发问。 「你要载我去哪里?」 「载你回家。」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想办法。」 「对学姐这么见外吗?」 「不是……只是,我不习惯去别人家里。」 「放心。我一个人住,没什么好不自在的。」钱雍曼伸手捏了下姜成瑄的脸。 听钱雍曼这么说,姜成瑄才安静下来,不再推拒。 钱雍曼开车风格很稳重,在车子规律的震动下,姜成瑄昏昏睡去。当她闻到一阵香水味而醒来的时候,钱雍曼的脸佔满了她的视线。 「小瑄,醒醒。上去再睡。」钱雍曼抽回放在姜成瑄脸上的手。 「嗯。」姜成瑄鼻音很重,听起来像撒娇一样。 钱雍曼揉了揉她的短发,像摸小狗似的。「外套穿上,别着凉了。」 「好。」刚睡醒的姜成瑄,乖得跟小狗没两样,对顺毛一事也有相同的坚持。她拨了拨乱掉的头发,俐落的短发用手指梳两下就打理好了。 走进钱雍曼的家,姜成瑄便感受到一股温暖,就像钱雍曼给人的感觉一样。柔和的黄色灯光,带着像烛光一般的温度。厚重的绒布窗帘,柔软的短毛地毯,浅灰色的亚麻布沙发。以大量布料装饰的房间,身处在其中,有种无时无刻被包裹在被窝里的安心。 舒适感让姜成瑄的眼皮变得沉重,才刚洗完澡的她,不一会儿就呵欠连连。钱雍曼拿来吹风机,细心地帮姜成瑄吹乾头发,一心想睡觉的姜成瑄没有抗拒地任由钱雍曼拨着她的头发。 生活作风向来极端的姜成瑄,要嘛不睡要嘛睡翻天。当她嗜睡的时候,八头牛都拉不住她往床上爬的劲头。吹风机才刚关掉,姜成瑄便仰着头对钱雍曼说,「学姐……可以上床了吗?」 「可以……把衣服脱了就可以。」钱雍曼忍着笑说。姜成瑄用那单纯无辜的表情,说着很难让人不想歪的话,钱雍曼对自己的定力感到很自豪。 一点都没有察觉钱雍曼的调戏,姜成瑄乖乖地脱下衬衫,只剩下一件t恤,和钱雍曼借她的短裤,手脚并用地爬上kingsize的床,安静地蜷缩在一边。 将自己打理好,准备入睡的钱雍曼,看着姜成瑄瘦弱的身影,不禁莞尔一笑。看她和傅品珍互相依偎的身影,钱雍曼忍不住羡慕着她们。分明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但遇到事情却是有些担当,真是让人既想依靠又想疼惜。她侧着身体,一手缓缓抚上姜成瑄的背,单薄的衣服显露出肩胛骨的形状,像收拢的翅膀,沿着肩膀,她的手顺着姜成瑄的手臂往下滑,轻轻地搭在姜成瑄的腰上。 忽然,姜成瑄咳了一声。钱雍曼心虚地吓了一跳,连忙把手缩回来。等发现姜成瑄并不是真的醒过来时,钱雍曼无声地嘲笑了下自己,又拉高了被子,不让姜成瑄的肩膀再暴露在被子之外。除了担心她着凉,更担心那像鲜肉对狮子的诱惑。 寂静的夜在悄无声息的骚动之中流逝,早晨的曙光穿不透窗帘布,床上熟睡的人却已被生理时鐘叫醒。姜成瑄睁开眼睛,迷濛的双眼只能看出身旁之人略显丰腴的身材,和傅品珍那纤细的身形有着天壤之别。她猛然忆起自己睡在钱雍曼的床上,一点防备都没有,是傅品珍改变了她的习性。 想起那个有时兇悍得像母老虎一样的傅品珍,姜成瑄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但瞬间便又消逝无踪。母亲去逝了,和父亲似乎又处得不好,那女人现在不知道怎么了? 姜成瑄在被窝里慢慢地回了魂,想起旁边还躺着个钱雍曼,有些不自在,便下了床。她穿着短裤又赤着脚,接触到冷空气,不禁打了个哆嗦,走进浴室再出来的时候,便看到钱雍曼坐在床上揉着眼睛,细肩带的睡裙掉了一边,白皙的肩膀露出一整片,让姜成瑄尷尬地别开目光不敢直视。 「小瑄,早。」 姜成瑄假装欣赏着柜子上的摆饰品,轻声回答,「学姐,早。」 「听说你假日不睡到中午是不起床的,今天怎么这么早起?」 「大概是昨晚早早就睡觉的关係。」 「换好衣服,我们出去吃早餐吧。」 「好。」 听见浴室的门闔上的声音,姜成瑄才放松紧绷的肩膀。以前都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害羞,难道是因为没有在团体宿舍生活过,欠缺磨练吗? 在钱雍曼的带领下,她们来到一间咖啡馆,光是闻到香醇的咖啡香,就足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姜成瑄拿出随身携带的书来看,钱雍曼则从书报架上拿了份报纸。 映入眼帘的是个眼熟的中年男人。「大导演傅安达丧妻,拍摄工作紧急停摆」,报纸上斗大的标题,让钱雍曼感受得到这大导演的名气。 难怪傅品珍不让姜成瑄再过去,接下来灵堂附近应该会有不少媒体记者出没。钱雍曼这么想着。 只是她从未想过,傅品珍居然有个如此出名的父亲,看她平时虽然张扬,却绝口不提家世,有种深藏不露的低调。 她默默地把报纸折好放回原位,静静地凝视着姜成瑄。在这个名气等于压力的时代,和名人的子女交往,看起来这么柔弱的小学妹真的扛得住吗? 但转念一想。以傅品珍的个性,恐怕会像昨天那样,把她保护得好好的。根本无需钱雍曼操这个心。 姜成瑄没有再去找傅品珍,每天除了学校,便是待在自己的小窝里头。因为哪儿也不去,连打球也不打,失眠的症状又回来了。每每躺在床上,姜成瑄便不由自主地期待着,醒来时身旁会躺着那个人,想着想着,就睡不着了。 精神不济的姜成瑄,让钱雍曼遇上几次,被误以为半夜出去游荡,于是被看管了起来。钱雍曼把人带回去同住,却过不了几天,受不了姜成瑄那哀怨的眼神,只好把人送回去。 「你这里有什么好的?你就这么想回来住?」钱雍曼双手撑在床上,环顾着简洁的屋内,那是标准的学生房间,和自己的豪华套房,一点相提并论的价值都没有。 她的手摸着纯绵的床单,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们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姜成瑄的手一抖,差点把书页撕下来。她强作镇定地反问,「什么东西进展到什么地步?」 「你们不是在交往吗?不要跟我说你们还在纯洁的牵牵小手阶段。」 对用语的准确性堪称有强迫症状的姜成瑄,差点出口强调,是「交往过」而非「在交往」,但想了想,她已经决定和傅品珍復合,这个强调说与不说,好像已经没有差别。 纠结完更正事宜,姜成瑄开始犹豫着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但就在她犹豫的期间,钱雍曼已经看出其中的奥妙,她笑着说,「看样子……应该已经超越了两小无猜的阶段。」 姜成瑄的脸红了起来,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该不会已经上床了吧?」 上床?同床共眠算吗?姜成瑄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浅显易懂的问题,被姜成瑄的态度弄得曖昧难分。 钱雍曼饶富意味地笑着。「看起来……该做的做完了。」 「才没有。」 姜成瑄急忙否认,但钱雍曼却先入为主地决定不予採信。 钱雍曼看到姜成瑄窘迫的表情,笑得更高兴了。想起傅品珍说过,要是笑得太过火,难保某人不会因恼羞成怒,而做出过激的反应。钱雍曼止住了笑,换了个正经八百的表情。 「经常听品珍说你有多好、多可爱,却忘了问你,你喜欢她哪里?」 姜成瑄撅着的嘴巴放松了下来,恢復成那完美的形状。她歪着头想了一下,「我喜欢她的霸道,别人或许以为她在勉强我,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那是我的动力来源。她会逼我做该作却懒得作的事,她会催我做想作却不敢作的事。」 钱雍曼哦了长长的一声,「所以……在旁人看来是欺压弱小的行为,你是甘之如飴,甜蜜在心头。」 太过直白的言语,让姜成瑄羞于承认,只好假装没听到。 「你们真是太过份。我要去约会了,再待下去,我一定会因为嫉妒而死掉。你一个人在这里可以吗?」 姜成瑄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想不出来有任何不可以的地方,无言地点了点头。 当钱雍曼摇曳生姿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姜成瑄叹了口气放下书,倒到床上。她抱着另一个枕头,蜷缩着身体。 可恶的学姐,没事那么八卦,害她更想念那个女人了。姜成瑄哀怨地闭上眼睛。 手上一阵痠麻让姜成瑄醒来,还没睁开眼睛便感受到手臂上的重量。她倏地睁开眼睛,近距离看到的是傅品珍那小巧细緻的五官。她忍不住轻轻地吻上那双诱人的红唇。 「还没刷牙也敢亲我?」傅品珍依然闭着眼睛。 「我想我是在做梦,所以,不刷牙也没关係。」 「你变邋遢了。」 「这不是邋遢,只是迫不及待。我怕梦又一下子就醒了。」 傅品珍翻身抱着姜成瑄,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白痴。」 实实在在的温度及触感,让姜成瑄不得不承认这是真实的。她抱紧了傅品珍,「你这是答应了吗?」 把脸埋在姜成瑄肩颈之间的傅品珍,以几不可见的角度扬起嘴角。「你知道吗?我现在除了爱情,便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 「我不知道这样单恋你这一支花,是不是正确的决定。」 「你想怎样?」 傅品珍吻了下姜成瑄的脖子,「我要你追求我。」 叫被甩的人回头去追甩人的人?这还有没有天理啊?姜成瑄哑口无言了。 (39) 一觉醒来,傅品珍安然地窝在姜成瑄的臂弯里,恬静的脸庞,让姜成瑄捨不得移开眼。她轻轻地吻了下傅品珍的眉心,小心地不去惊扰到沉睡中的人儿。 躡手躡脚地下了床,才刚跨出一脚,便绊到某样沉重的东西,差点让她扑倒在地。她低头一看,是一个大型的筒型背袋,鲜艳的色彩与军人的行军背包有所区隔,但容积或许相差无几。 这神奇地出现在这里的东西,除了傅品珍不会再有第二拥有者人选。正当姜成瑄思索着这背袋的内容物时,背后传来傅品珍的声音。 「我爸要在家里住一阵子,所以,我逃到你这里来了。」 姜成瑄坐在床沿,轻拂着傅品珍的头发,「嗯。你爱住多久就住多久。」 除了偶尔的失落,傅品珍还是以前那个傅品珍。而言犹在耳,姜成瑄很快地便后悔起自己说过的那句话,她简直要受不了傅品珍那蛮横的性格。 「我要吃麻辣牛肉麵。体育馆旁边的那一家。」傅品珍坐在地板上,修整着她的指甲。 姜成瑄瞟了她一眼,放下看到一半的书,拎起钥匙,认命地往外走。她对自己的一日三餐都没这么讲究,还指定要哪一家的才吃,但因为是傅品珍想吃的,除非买不到,否则她都会努力满足她。 当初听到傅品珍要她追求她,姜成瑄是有点情何以堪,早知道那时候答应傅品珍不就没事了?现在把她累个半死,平白无故多了个女王供在家里。 对傅品珍提出的要求,姜成瑄曾经很认真的思考过。她总觉得送花太俗气,送礼又太做作,于是选择经济实惠的生活路线。没想到,造就了她的妻奴之路。 想到「妻奴」二字,姜成瑄不禁微笑起来。在这世界上,能对她好的,大概就只剩下她了吧? 她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太久,在跋涉千里买了牛肉麵回来之后,女王一句胃不舒服不能吃辣。姜成瑄像被惹毛的小猫,露出藏在小肉球里的利爪。 「什么时候开始的?」姜成瑄忍着不让音量变大。 「你出去之前就开始了。」傅品珍不以为意地说。 「那你还让我跑那么远去买?」 傅品珍柔若无骨地勾住姜成瑄的脖子,「反正你也很喜欢这家的麵,你就把两碗都吃了吧。」 姜成瑄拉下傅品珍的手,面无表情地走到垃圾桶旁边,手一松,那一袋辛苦买回来的麵便落入垃圾桶的肚子里头。「那就都不要吃了。」 鱼死网破,是姜成瑄生气到了极点的应激表现。傅品珍冷笑了下,这反应在她的意料之中,但她还不打算结束。她看也不看那袋食物一眼,拉着姜成瑄坐到床上。 「不是听说有人很喜欢我的霸道?」 姜成瑄眉梢抖了两下。这句是有点耳熟。被学姐出卖了? 「不说话是想否认?」 姜成瑄撇过头去,不肯正眼直视傅品珍。 「那就是逃避问题了。」傅品珍捧着姜成瑄的脸转过来,吻上她那单薄的双唇,「你真的有自信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吗?你敢说现在没有一点想把我赶出去的念头?」 「没有。」姜成瑄嘴硬地说。 「没有自信?」傅品珍调笑道。 「没有想赶你出去。」 「那就把两碗麵都吃下去吧。」 姜成瑄哼了一声,不肯正面回应。 「光靠同情,是无法维持爱情的。」傅品珍又露出失落的表情。 自从她搬过来住之后,姜成瑄不只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相同的表情,不懂为何她的情绪总是如此反覆。 「你先是把我推得远远的,却在我母亲去世之后,给了我钥匙,还说要復合。你不是真的喜欢我,才想和我復合,你只是可怜我同情我,看我一个人孤苦无依,分出一点温暖给我。」 「我没有。」 「如果你没有,你不会对我百般忍让。」 「那是想对你好,不是忍让。」 「那么爱咬文嚼字,不去唸中文系,唸什么数学系?」 「……」姜成瑄无语。 傅品珍用力地抹了下脸。「为什么不说话?」 「你那么爱鑽牛角尖,怎么不去唸哲学系?」 傅品珍搥了下姜成瑄的肩头,「不准你学我说话。」 又敲了下她的头,「不准嘲弄我。」 看到傅品珍破涕为笑,姜成瑄叹了口气,制住她的双手,不让她再做出攻击行动,「我还没说你玩弄我。」 「那不是玩弄……」 姜成瑄凝视着傅品珍的眼睛,后者被瞧得有些心慌,只得囁嚅地说,「你看书看太久了……需要动一动。」 情绪不稳定的傅品珍,数次差点把姜成瑄气得把她扫地出门,最终却又因为心软而忍着脾气安抚。失去一个人的感觉,或许她不如傅品珍深刻,却也是深有体会的。 而傅品珍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姜成瑄肯放软口气,她是一概买单的。其实,傅品珍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只觉得有口气堵在胸口,时不时地便想闹闹性子,折磨下姜成瑄,就是想看她气急败坏地跳脚,再温柔体贴地安抚自己。经过几天的折腾之后,傅品珍发现姜成瑄只要肯开口,绝对是个伶牙俐齿的傢伙,以前那木訥寡言只是海市蜃楼的一种。 抬头看着一脸正经的姜成瑄,傅品珍忍不住又想逗弄她。她把姜成瑄推倒在床上,娇媚地说,「不过,想让你动一动,也不是只有让你去跑腿这个方法。你想不想试试其他方法?」 那和黄鼠狼拜年如出一辙的笑容,姜成瑄怎么看都觉得不能随便答应,她摇着头说,「不用了。谢谢。」 「试试看嘛。」傅品珍说着便解开姜成瑄胸口上的第一颗扣子。 姜成瑄剎那间满脸通红,抓着傅品珍的手,不让她再往下移动。「那个……我们好像还是朋友关係吧?」 「我不介意把你的衣服剥光了,以确认我们的关係。」傅品珍轻浮地说。 姜成瑄被惊得花容失色,紧拽着衣领,「这样太激烈了。有没有平和点的方式?」 「你真好。」傅品珍无预警地将全部的重量都交给姜成瑄,把脸埋在姜成瑄的胸口上,紧紧地抱住被压在身下的人。 每当她往退一步,姜成瑄便会往前一步。而当她往前一步时,姜成瑄也会适时地退后一步。就像默契绝佳的探戈舞者。傅品珍觉得自己这辈子说不定再也找不到像姜成瑄这样合拍的伴侣了。 「我们可以在一起一辈子吗?我可以依靠你一辈子吗?」傅品珍低声问。 姜成瑄的手停在傅品珍的背上,动弹不得。她从没想过三十岁以后的生活,换句话说,她以为像她这样的人,应该是活不过三十岁,便会因为生活太无趣而自我了结。 人生自古谁无死。这样豪气万丈的话,在姜成瑄的眼中看来,那句话指的是,每个人从一出生就是在等死。太早看穿结局的人,如果没去死,那他就只是在等待一个救赎。 谁是她的救赎呢?曾经以为的那个人,离她而去远走异乡。现在回想,当时的想法可能有些稚气,却让她明白了一件事,不能把自己的人生放到别人手上。但现在却有个人,想把她的人生交给自己。 「你的答案呢?」 姜成瑄咬了咬下唇,「我不是很确定……」 「是不能确定,还是不肯确定?」 「我没想过要活那么久。」 傅品珍差点吐血。第一次听到有人能讲得出这样的理由。 「你有什么隐疾?」 「没有。」 「那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只是有点懒。」 「连活着都觉得懒?你可以再懒一点。」傅品珍气不过地掐了她一下,白皙的皮肤一下子便红了起来。 姜成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忍着痛,不吭一声。那只是一个想法,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真要向另一个人说明,也不能怪她辞穷。 「算了。」傅品珍从姜成瑄的身上爬起来跳下床,气恼地说,「我不是间得发慌,找个人来让我守寡的。既然你没兴致长命百岁,我也不想和你百年好合。」 抢在傅品珍打开门之前,姜成瑄堵在她和门之间。「你要去哪里?」 「去找一个可以和我过一辈子生活的人。」 她拉开姜成瑄,将人甩到一旁,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出。姜成瑄站在原地愣了下,急忙追下楼,正好赶上挡在傅品珍的机车前面。她夺走机车的控制权,将傅品珍挤到后座,骑上车便呼啸而去。 傅品珍弄不懂姜成瑄在做什么,任由她骑着车往不明的目的地前去,也不肯出声问上一句。直到傅品珍被耳边的风催眠得昏昏欲睡,鼻尖隐约闻到咸咸的味道,除此之外,她再得不出任何有关她身在何地的讯息。 姜成瑄一路上骑得飞快,即使手臂被风刮得刺骨,她也没有停下,只是一味地往她想到的地方前进。她停下车的时候,手臂上的皮肤传来刺刺麻麻的感觉。因为出门时太急,身上只穿着一件被解了一颗扣子的衬衫,袖子还是半挽着。 车子一停下,傅品珍便听到海浪声,一阵一阵的。她被姜成瑄拉着往前走,倔强地不肯问她想做什么。姜成瑄带着她穿过防风林,来到沙滩上。 「你不想问我为什么来这里?」姜成瑄轻拂着傅品珍的头发,把被风吹乱的发丝仔细地摆好。 傅品珍紧抿着唇,不发一语。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很喜欢大海。」 没来由的一阵抒情,让傅品珍傻了眼,连气恼都忘了,只能怔怔地摇头。 「在海边,我可以什么都不想,也可以想很多事。这里没有东西能挡住我的视线,彷彿可以看到天涯海角。我总想着,海的另一边会出现什么。就像看着夜空,会想像头顶的那些星星,实际上是什么样的星球。可是,宇宙离我太遥远,我去不了。而海的另一头,似乎可行许多。」 傅品珍像听故事般地聆听着,也不急着打断。 「每当我觉得生命很无趣的时候,就会来海边走走,想想那些我还不知道的事物,提醒自己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可是,我突然发现,我很久没到海边了。因为我有一个人可以牵掛着,那个人每天都会给我不同的惊喜,无论我说了什么没头没脑的话,不管我做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事,那个人都会给我正确的回应。」 姜成瑄抱紧傅品珍的身体,发现她的身体和自己一样冰冷,不禁自责着自己行事鲁莽。怎么会一时衝动就跑了这么远? 「我不确定我会活多久,可是,如果有你在,我会试着活久一点。」 姜成瑄煽情的话,得来的回应却是喷嚏一个。傅品珍有些惭愧自己的杀风景,可又拉不下脸面,只好兇狠地打了姜成瑄肚子一拳。 「你下次再骑车骑这么快,我就先杀了你。管你要不要活。」 (40) 去的时候因为各怀心事,让两人忘了刺骨寒风,回程时,两人才尝到了苦果。而这一切,都被傅品珍归咎到姜成瑄身上,怪她思虑不周。姜成瑄自己也颇为懊恼,怎会一时脑残做出这种衝动的事。回家后,傅品珍连打人的力气都没有,直接倒到床上便睡着,被子还是姜成瑄帮她盖上的。 隔天早上醒来,傅品珍压着发疼的太阳穴,翻身看着抱头蜷缩侧卧的姜成瑄。这个身体烂得要命的小孩,大概只有病情比她严重的份。 傅品珍压下正要挣扎着起身的姜成瑄,「你想做什么?」 「去帮你买药。总不能两个人躺在床上一起等死吧?」 「你这个白痴。」傅品珍翻了个白眼,逕自下了床,打了通电话给钱雍曼,让她来救命。 打完电话回来,傅品珍站在床尾,盯着坐在床上揉眼睛的姜成瑄,「你现在怎样?」 「眼睛有点热热的。」此刻的姜成瑄带着些娇憨,让傅品珍忍不住想欺负她。 傅品珍跨坐在姜成瑄的腿上,勾着她的脖子,让她的额头和自己的碰在一起。果然是烫的。她歪着头,吻上姜成瑄的唇,后者却迅速地躲开。 「会传染的。」 傅品珍瞪了她一眼,「我们早就成了同命鸳鸯,还说什么传不传染的?」 骂完白痴之后,傅品珍也觉得有些头晕难当,直接掛在姜成瑄身上休息。姜成瑄的手搭在傅品珍的腰上,下巴靠在傅品珍的肩膀上。两人像交颈的天鹅般,美中不足的是,她们是两隻垂死的天鹅。 双唇触到姜成瑄温热的脖子,使傅品珍不禁心猿意马起来。她拉下姜成瑄的衣领,露出完整的颈根,张嘴便咬了下去。她轻啃着那块白皙肌肤,不自觉地越咬越重,耳边传来姜成瑄的呻吟声,让她更加心痒难耐。她的手攀上姜成瑄的胸口,被当成排骨啃着人却像毫无知觉似地,任由傅品珍解开了两颗扣子,领口的地方被拉得更大,整个肩膀都暴露在空气中。 姜成瑄后知后觉地发现肩膀已经沦陷的事实,她搂着傅品珍的腰,一个翻身将傅品珍压在身下,低头找到那女人的双唇,积极地吻着。她的头被女人捧着离开那双令人眷念的红唇。 「这种事还是让有经验的人来吧。」傅品珍笑着说。 「你有经验?」一种名为不爽的心情油然生起,姜成瑄紧锁着眉头,像盯着猎物的花豹。 傅品珍不以为意地点点头,但趴在她身上的人却没这么淡定,低下头便想攻城掠地。所谓的经验,在于遇到事情的反应与处理方式。傅品珍不躲也不避,只是淡淡地说,「你确定还要继续点火?」 想到傅品珍和别的女人在床上打滚的画面,姜成瑄就像被人从头浇了盆冷水,兴致索然。她颓然地倒向一侧,瞪着天花板生闷气。明明放火的人是她。 门铃响起。傅品珍下床去开门。钱雍曼一进门便死盯着傅品珍,眼神曖昧,再看到坐在床上的姜成瑄时,那眼睛像能冒出火花似地。 脚步虚浮地跟在后头的傅品珍,察觉到钱雍曼那看热闹的目光,健步如飞地跳上床,拉起被子,把姜成瑄脖子下以的部位全部都盖得密实。 「不知道这算不算捉姦在床喔?」钱雍曼调侃着。 姜成瑄正想回答,却被傅品珍捂住嘴巴。「不要接话。把扣子扣好。」 钱雍曼无所谓地笑了下。有傅品珍在,便很难欺负小学妹。她拿出早餐和药包,放在桌上,笑瞇瞇地说,「先吃早餐吧。吃完早餐再吃药。」 钱雍曼的体贴,让两名病号感恩载德地以崇敬的眼神,看着她们伟大的学姐。但就在她们卸下戒备的时候,钱雍曼冷不防地摸着姜成瑄的头说,「小学妹,你们復合了吗?」 姜成瑄嘴边还咬着块培根,忙不迭地点着头。 一旁的傅品珍却冷冷地说,「怎么可能?这个白痴连追人都不会追。」 这句话让姜成瑄气不过地差点把培根吐出来,想空出嘴巴来理论。但她还来不及否决那句话的真实性,有人便一脚将棺材盖给踢上,盖棺论定。 「我想也是。小学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追人,顶多就是个被追的份。」 彷彿嫌姜成瑄感冒发烧还不够惨,连小小的心灵都不放过。傅品珍点点头说,「学姐说的中肯。」 当路上行人穿着的衣服从长袖变成短袖,钱雍曼曾经以为她的两个学妹应该会这样口是心非地幸福生活下去,事实上却是事与愿违。 前几天还高兴着可以一起过暑假的两人少了一个,而且还是脾气最坏的那个。钱雍曼小心翼翼地倒着茶,唯恐一不小心触动了地雷。但再多的小心,也拦不住定时炸弹的爆发。 傅品珍猛然拍了下桌子,「那个白痴寧愿和我分手,也不愿对同学失约,真是可恶。」 「嗯。很可恶。」 像九官鸟似地复诵,却只换来傅品珍的白眼,钱雍曼清了下喉咙,不敢带有一丝情绪地说,「什么同学那么重要?」 「她没有说。」傅品珍不喜欢生闷气,但此刻又不能对学姐发脾气。 「听起来很像外遇。」 「她敢?」 钱雍曼眼珠子转了转。「你们不是分手了?那也不算外遇了。」 傅品珍瞇起眼睛。难道那白痴会这么阴险?不可能。这不是白痴能玩的把戏。 很快地否定掉被钱雍曼勾起的疙瘩,傅品珍恢復君临天下的气度,从容地看着钱雍曼泡茶的手缓慢地在桌面上游移。 还是小瑄比较好玩。钱雍曼在心底腹诽着难玩的傅品珍。 「她去和同学见面了?」钱雍曼问。 「嗯。」 「去哪见面?」 「不知道。」 「你没问?」 傅品珍深吸了口气。「我为什么要问?我又不是非她不可,她爱见谁就见谁,我懒得管。」 懒得管的话,还需要分手?钱雍曼的脑内小剧场很活跃。 「算了。」傅品珍撑着桌子站起来,「反正单身了,我要去酒吧玩玩。」 「喂。不要走啊。」钱雍曼对着傅品珍的背影喊着,「不是说好要陪我泡茶吗?」 被愤怒塞满大脑的傅品珍,连带的听力也受阻,完全不理会背后学姐的呼唤,逕自走了出去,直奔纸醉金迷的狂欢世界而去。 单方面被傅品珍吼了一顿之后再次光荣成为弃妇的姜成瑄,此刻的心情是复杂的,一方面因为就要见到老同学而高兴,一方面又因为傅品珍的情绪爆发而不快。不知道为什么,姜成瑄不想对傅品珍说有关宋清秋的一切,或许是因为那里头包含了太多青涩少年的尷尬往事,又或者是因为姜成瑄想保有过去的单纯的小小回忆。如果她对傅品珍叙述了那些心情,会不会像打开汽水罐,某种气体逸散之后,回忆就变了质,成了无关痛痒的过去,然后便真的过去了? 和往常一样,姜成瑄总是早到的那个,宋清秋是迟到的那个,而且,迟到了还不道歉。但有点不一样的是,宋清秋在看到姜成瑄的那一刻,眼眶稍稍地红了。她走过去紧紧地抱住那个老爱双手放在口袋里的女孩。女孩对世间的事物总是表现出完全中立的态度,就连拥抱都没有回应。 但这都不妨碍宋清秋对姜成瑄的亲近。她勾着姜成瑄的手臂,「接下来的两天,你是我的。还记得吗?」 当熟悉的怀抱回来,姜成瑄彷彿找回以前的心情,并将傅品珍暂时地收藏起来。她宠溺地笑着,「当然记得。」 坐在车上,宋清秋像欣赏名画似地盯着姜成瑄看,看得姜成瑄不自在地把头撇向窗外。 「感觉你好像有些不一样。」宋清秋饶富意味地说。 「你也不一样。」姜成瑄淡淡地回答。 喜欢被人关注,是女人的天性。宋清秋兴奋地说,「哪里不一样了?」 姜成瑄慢悠悠地说,「你变胖了。」 随即是一声惨叫。姜成瑄摸着被咬的手臂,皱着眉头说,「你这咬人坏习惯什么时候才要改掉?」 「你什么时候学会说好听话,我就什么时候改掉。」 「那算了。我们就这样地老天荒下去吧。」 小时候常说的一句话,现在再说一次,才知道这句话有多么天真。姜成瑄自嘲地想着。 「你还是一样爱搞深沉。」宋清秋推了下姜成瑄的头,「该不会是被我拉出来,和情人吵架了吧?第一眼看到你,觉得你就像恋爱中的人一样,容光焕发。」 姜成瑄看着宋清秋,惆悵地笑了下,「我们分手了。」 「什么?这么严重?」宋清秋拉着姜成瑄站起身,「我们快回去。你去解释解释,一定会没事的。」 姜成瑄反拉着宋清秋坐下,「没什么。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你是被甩出离心力成惯性了吗?还不是第一次,那是第几次?」 「我算一下。」姜成瑄食指放在下巴,做出思考的表情。 宋清秋一看,简直要昏倒。「还要算?那不用说了,绝对是以n次计算。」 姜成瑄咧着嘴,笑而不答。 「你这表情……不会都是和同一个人吧?」 不愧是老同学,连这个都看出来了。姜成瑄对分手的悵然就此释怀了,果然朋友是还老的好,有这样知心的人在,何必还去鑽牛角尖呢? 她点点头心情复杂地说,「是同一个人。」 「你怎么这样没个性啊?」 姜成瑄耸耸肩,表示无奈。 「我还以为你是不吃回头草的那种人。」宋清秋不屑地说。 回头草?曾经姜成瑄也在某人的口中听到相同的名词,那个人应该也是和自己有相同的心情吧? 「有些事是真的过去就过去了。但对某些人、某些事,是永远不会过去的。」姜成瑄凝视着宋清秋的双眼说。「就像我和你一样,我们永远都会是好朋友。」 「有谁是过去的呢?」 姜成瑄的眼神暗了些,「班上有个同学跟我告白,我拒绝了。之后我就觉得,好像再也没办法把他当朋友了。」 「你一定难过了很久。」 「是有难过啦。不过,很快的就被其他事盖过了。」 「是那个甩了你很多次的人?」 姜成瑄抿着嘴,淡淡地笑了下。「是啊。」 「你真是没出息。如果我知道转身就能看到你,那么我也会变得有恃无恐。」宋清秋气不过地抓起姜成瑄的手,又再咬了一口。 (41) 姜成瑄和宋清秋沿着青春的路线,走了趟怀旧之旅。她们去了以前常去的市区逛街。二线道的马路,沿街停满了机车,剩下仅够两车交会的宽度。行人走在骑楼下,却不时地被拦路为王小摊贩给挤了出来,在马路上与来往的车辆争道,还得闪避机车那发烫的排气管。 这是她们从小就有的记忆,那时她们还只是国中生,是宋清秋离家住宿舍的第二年。假日不回家的时候,她会拉着姜成瑄出来逛街,晚上就住到姜成瑄家里。如果不管升学压力,那真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逛得累了,宋清秋勾着姜成瑄的手臂,走进一家咖啡店。 「这是新开的吧?」宋清秋坐在高背椅上,抬头环顾着室内装潢。 「大概是吧。」不常出门的姜成瑄随意地回答着。 宋清秋盯着姜成瑄,眼睛闪亮亮的,看得姜成瑄心里发毛。 「下次带那个男的出来见面吧。」 「哪个男的?」姜成瑄疑惑道。 「你男朋友。」 姜成瑄莞尔一笑,「不是男的。」 「什么?是女的?」宋清秋激动了起来。 「是。」姜同学依旧淡定。 宋清秋眉头深锁。「你都没有过一点挣扎吗?」 「为什么要挣扎?喜欢就是喜欢,除非不喜欢,否则没有挣扎的必要。」姜成瑄耸耸肩,双手撑在腿边,她想着不知道要用多少力气才能把自己抬起来。 宋清秋在姜成瑄眼前打了个响指。「喂。别分心。说正事呢。」 姜成瑄的嘴唇弯成漂亮的弧度,笑得让眼睛微瞇了起来。 「不要装可爱。」宋清秋很想贴她一巴掌,「你真的想得很清楚呢。从以前到现在,你总是能提前把事情想清楚。但会不会因为这样,有的人就在你主观意识之下被遗弃了呢?」 「遗弃?有吗?」 宋清秋的眼神闪躲了下。「没什么。我只是这么想着而已,并不确定有没有。再说,你怎么确定这不是一时衝动呢?我记得你后悔的次数也不是没有,还是很久之后才后悔,然后后悔很久。」 姜成瑄的表情变得有些尷尬。「我讨厌那种后悔的感觉,不要提醒我。」 「这次呢?还会后悔吗?」 「我希望不会。」 「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呢?」 姜成瑄灿然一笑。「你会安慰我的。」 「我欠你了吗?」宋清秋用力地踩了下姜成瑄的脚。 姜成瑄早有所悟地把脚缩回椅子下面,宋清秋那一脚落空,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声响。姜成瑄连忙用手压着桌子,以免有人太过衝动而掀桌。 大庭广眾之下,宋清秋也不是当年那个刁蛮的小女孩,脸皮变薄了,自然只能娇嗔地瞪了姜成瑄一眼便作罢。 晚上,宋清秋依照往常的习惯,住进姜成瑄的家。躺在熟悉的房间里,她竟有种回家的感觉。她靠在姜成瑄的肚子上,手里抓着杂志,指着上头的一张照片,「这件衣服不错吧?」 姜成瑄靠在床头柜上,视线从电视移到杂志上,「如果你再年轻个三岁,应该很不错。」 宋清秋捏了下姜成瑄的大腿,「嫌我老?你皮痒了。」 「我哪有嫌你老?我只是给予中肯的意见。」 「最好是。」宋清秋翻了个白眼,「明天我们去哪里玩?」 「你要回去那里吗?」 不需要言明,她们的默契足以让宋清秋知道那是哪里。宋清秋转头瞪了姜成瑄一眼,「神经病才会想回去那里。我们在那里受苦受难了六年,我才不要去重温那些痛苦的回忆。」 姜成瑄微笑道,「但也不完全是不好的回忆。」 「算了。我们还是离那里远一点好了。美好的回忆应该找个美好的地方回忆。」宋清秋放下杂志,坐起身面向姜成瑄,「不如……去你的学校看看吧。」 「我的学校?」姜成瑄愕然。 「怎么?不想带我去?」 「没有。」姜成瑄摆摆手,「只是觉得没什么好看的。」 宋清秋靠近姜成瑄的脸审视着,「你想把什么东西藏起来,对吧?」 「我有什么好藏的?」 「金屋藏娇啊。」 「我们分手了。想藏也没得藏。」 看着姜成瑄感伤的表情,宋清秋心软了。她伸手轻抚着姜成瑄的脸,「瑄,再想清楚点,好吗?我大后天就要回去唸书了。如果你真的后悔了,我怕我来不及回来安慰你。」 姜成瑄憨然一笑,「我长大了,就算你不在,我也会好好的。」 宋清秋拍了下姜成瑄的脑袋瓜,「翅膀硬了是不是?」 就像那年毕业旅行的那一晚一样,宋清秋把姜成瑄压在床上打闹着,姜成瑄依然不敢太用力地反抗,唯恐伤到比她娇小的宋清秋,只是笑着挨打。 回到住处,傅品珍的东西已被一扫而空。姜成瑄怔怔地站在门口,看着宛若被洗劫过的房间。拿东西就拿东西,何必把别人的东西也翻得乱七八糟的呢? 送走老同学,再看到这番景象,让已经很脆弱的姜成瑄更加虚脱。她坐在满佈着凌乱衣服的床上,歪着头不知从何收拾起。无论是房间还是心情。 那女人是玩真的吗?真的要分手吗?原来她曾经也是那样的有恃无恐,真不知道是哪来的自信。那么骄傲的傅品珍岂是她这样软弱的人玩得起的? 她不认为女人就该软弱,但她承认她并不是个坚强的人。她很容易退缩,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没有结果,她便会斗志全消。所以,她嚮往宋清秋那肆意妄为的刁蛮,欣赏傅品珍那敢做敢当的放浪形骸。但她知道,她永远不可能成为那样的人。 现在是该放弃的时候吗?对傅品珍,她好像永远都提不起放弃的念头。想到这里,她抿着嘴笑了起来,拍了下大腿站起身。把房间收拾收拾,然后就该去收拾那个女人了。既然她老是挑战自己的极限,她也该礼尚往来地去挑战下她的底限。 爱情就像鸦片,一旦尝过,很难不上癮。从未对谁动过心的姜成瑄,此刻却把整个人都往名为傅品珍的火坑扔下去。后悔便后悔吧。人不痴狂枉少年。 姜成瑄走进酒吧。来的次数不多,但好歹也跟着傅品珍来过。在识途老马的带领之下,姜成瑄也成了老手。她坐在吧台边,点了杯酒精浓度极低的鸡尾酒,却不敢多喝。 酒吧里的音乐嘈杂,但不妨碍姜成瑄听到傅品珍的声音。傅品珍就坐在离吧檯不远的桌子,和一群姜成瑄不认识的人混在一起。她本以为会看到施禹媛那帮人,原来她低估了傅品珍的交游广阔。 自己的交际圈很小,便以为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姜成瑄惭愧地发现自己竟也有以管窥天的一日。 一早便发现了那个坐在吧檯边鬼头鬼脑的傢伙。她能踏进这个地方,傅品珍觉得算是进步不少。只是,这次说什么她都不放水了。 她独自离开位子,鑽进舞池,旁若无人地摆动着身体,无视身旁逐渐靠近的人,包括那个满脑子只有老同学而没有女朋友的人。 「你……」姜成瑄的开场白才刚吐出一个字,便被傅品珍凌厉的眼神给活生生地踩了煞车,还是锁死的那种。要是换作在赛车场上,那就绝对悲剧了。 姜成瑄见一击未中,换了种方式,改用眼神攻势。她眨着大眼睛,对傅品珍暗送秋波。不料,傅品珍一个转身,就此拒绝通信。姜成瑄暗自叹了口气,看来这柿子都成化石了,硬得让人啃不下去。 她站到傅品珍身后,双手环上那穠纤合度的腰,贴着女人的耳朵说,「你真的打算不理我了?」 那撒娇的语气带着暖暖的温度,让傅品珍差点把持不住,幸好灯光昏暗,即使耳垂热得烫人,也不会有人看得出来。 她强自镇定,冷冷地说,「想把妹就认真点。小鬼。」 「我不是小鬼。」姜成瑄的手加重了力道。 傅品珍被束缚得难受,挣脱了姜成瑄的怀抱,转身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哼。」 她赏了姜成瑄一个肘击之后,便逕直往洗手间走去。姜成瑄想试试越挫越勇是什么感觉,很快地便跟了上去。才刚走进狭小的通道,啪地一声,灯光便暗了下来,成了漆黑的一片。姜成瑄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很快地便摸到了一个温热的身体,贴着墙壁站着,带有熟悉的味道,二话不说地便纳进自己的怀抱。 「你都这样随便让人碰的吗?」姜成瑄大有得了便宜又卖乖的嫌疑。 不带温度的声音说,「我知道是你,才没把你的手扭断。」 「你怕黑吗?」 在黑暗中,傅品珍第一次觉得姜成瑄的声音竟能如此魅惑。 「问这个做什么?」 「我是想告诉你,只是灯泡坏掉,不是停电。无论是往前走或是往后走,推开一扇门,就能得到光明。」 姜成瑄的声音落下,傅品珍才觉得音乐声又回到耳中。彷彿刚才一被抱住,世界便停止了转动,而姜成瑄的话就像唤醒催眠中的人的那一声响指。 「我只是看不见,耳朵没有聋。」 「我知道。」姜成瑄像哄小孩般地说。 傅品珍挣扎着要离开,「你不要太嚣张。」 姜成瑄收紧了怀抱,不肯轻易让她离开。「我好像从来没有嚣张过。」 「那是你自以为,其实,你是天底下最嚣张的人。竟敢为了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同学,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想起姜成瑄不告而别的那个早晨,傅品珍依然很生气。 「所以,你就把我的衣服扔得到处都是?」 「那只是顺便的。」 「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老规矩。」 还要再追一次?姜成瑄自认无能为力,便心存侥倖地说,「不如换个方式吧。」 「换什么?」 「我们来比赛,比谁被搭訕的次数最多。」 傅品珍冷笑道,「你的胆子还变大了。」 姜成瑄笑而不语。愿者上鉤,本来就是姓姜的看家本领。 (42) 在阴暗的包围之中,姜成瑄牵着傅品珍缓步走到隔开通道与酒吧之间的门前,音乐声变得更大了些。 「你确定想这么做?」傅品珍问。 「从踏进这个门之后就开始。」姜成瑄挺直了身体说。 听着姜成瑄自信的语气,傅品珍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掉进了某种陷阱,却又觉得不可能。姑且不论姜成瑄在这里认识多少人,就算她在酒吧以外的地方,认识的人也没多少,不可能像她上次那样随手都能抓到临时演员。 「既然你这么想自取其辱,回家就不要躲在棉被头哭。」 傅品珍的话一说完,姜成瑄便推开那扇门,重回五光十色的世界。傅品珍率先走了进去,投入到舞池中,柔若无骨地摆动着身体,极尽妖嬈地跳着舞,不一会儿,舞池周围的目光全部被她吸引了过去。 姜成瑄勾起嘴角,从容地从舞池边缘走过去,经过某张桌子,坐在桌边的三人,视线都集中在舞池里头,桌面上摆着三杯浅棕色的酒。她伸出手从酒杯里沾了些液体,像香水般地抹在耳后及手腕上。一个踉蹌,她踢到了另一张桌子边的椅子。 坐在旁边的人及时地伸手扶住姜成瑄,一阵酒精的味道扑鼻而来。「你没事吧?」 姜成瑄微笑着说,「没事。我很好。」 「你喝醉了。」 粉红色的脸颊强调了这个事实,姜成瑄依然淡淡地说,「谢谢你的关心。」 「可以问问你的名字吗?」 女人的声音很好听,姜成瑄对此并不反感。「姜成瑄。」 她站直了身体,轻轻地挣脱女人的搀扶。「我可以自己站好,谢谢。」 趁着空档,她往舞池里望了一眼,傅品珍的旁边围了一群人,却不知道有几个人已经和她说过话。看样子,得赶下进度了。她向女人微笑着告别,继续往前走。蹣跚的步伐,沿路引来关心的人或是想趁火打劫的人,姜成瑄来者不拒地和对方交换了名字,又巧妙地脱身。最后,她来到吧檯边,彷彿再也撑不住地趴在吧檯上。 旁边位子上的人马上靠过来关心。姜成瑄下巴靠在手臂上,瞇起眼睛看着这个成熟又帅气的女人,她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的形象是挺让人欣赏的,带着阴柔气息的俊美,就像软绵的白色糕点,即使不知道口感如何,亦足以诱人。 「你还好吗?要我送你回去吗?」 姜成瑄抿起嘴笑着,细緻的唇线,吸引着女人想一亲芳泽。但她本人却浑然未觉那引诱犯罪的氛围,一心想着不知道人数够了没。 就在女人低下头意图犯罪的时候,一个瘦高的杯子贴在她的嘴唇上。一道冷然的声音说,「她是我的。」 女人在姜成瑄的脸上找到狡黠的笑容,一下子便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她想起自己的年少岁月,这种你追我跑的把戏也玩得不少,便一笑置之地离开了。 在舞池里头的时候,傅品珍立刻就发现了姜成瑄在场子里製造出来一连串的小小骚动,而那傢伙竟然还学以致用地找出一条最长路径,像妈祖遶境似地经过一张又一张的桌子。看着无数的狂蜂浪蝶往姜成瑄身边靠去,傅品珍的舞步在不自觉的状况下凌乱了。她无心计算多少人来跟她搭话,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姜成瑄的方法比她省力多了。久而久之,她便失去了兴致,自然也不再有人来搭訕她。 在看到那女人简直像恶狼扑羊般地贴上去时,她随手抓了个空杯子走过去,幸好还残存着些理智,否则那女人便得顶着一头碎玻璃离开这里了。 「不许你以后再这样以身涉险。」傅品珍拽着姜成瑄的衣领说。 姜成瑄灿烂地笑着说,「几个?」 傅品珍随意地报了个数字,「十二个。」 「真不少。」姜成瑄咋舌。 「你呢?」傅品珍在心里盘算着,如果姜成瑄要是敢信口开河,她就掐死她。 姜成瑄的眼线在场子里巡弋着,在心里默数着。「十四个。」 「怎么可能?」傅品珍紧握着拳头,忍住想海扁她一顿的衝动。 「要我带你去一个一个认识一下吗?」姜成瑄得意地说,「噢。有一个走了。」 「那个就不算数。」傅品珍无情地砍价。 「好吧。」姜成瑄耸耸肩,「十三个。还是比你多一个。」 「可恶。」傅品珍一拳搥在高脚椅的椅背上。 「我赢了。」姜成瑄得意地说。「我们可以回家了吗?身上的酒味真臭,我要回去洗澡。」 傅品珍勾起姜成瑄的衣领,把人凑近她的鼻尖,「你就是靠这个?怎么搞的?」 「商业机密。」 「哼。」 走到酒吧外头,傅品珍像翻脸似地甩开姜成瑄的手,「我还是想去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姜成瑄疑惑不解。 傅品珍带着狡诈的笑意看着走出酒吧,转往大马路走去的两个人,她认得这两个人刚才和姜成瑄搭訕过。「如果我的算数没有退步,你现在大概只能找出十一个人来证明你的话。」 循着傅品珍的视线望去,姜成瑄愤慨地咬着牙说,「你好狡猾。」 「比不上你。」 傅品珍风姿绰约地撩了下头发,飘然离去。 虽然在酒吧被傅品珍摆了一道,但日子还是要继续。自从上次被傅品珍敲了一顿,花掉她半个月的零用钱之后,姜成瑄意识到金钱的重要性。那半个月里,傅品珍假藉接济女朋友的理由,足足地把她控制了半个月的行踪。 如果女人的经济无法自主,必将丧失自由。就像吴尔芙说过的,每个女人都该拥有自己的房间。姜成瑄在放暑假前深刻地思考过这个问题,决定找份打工。 在学生的打工收入排行榜里头,在以符合社会道德标准的前提下,家教一直是名列前茅的工作,但姜成瑄发现有个更赚钱的工作,尤其是当她的专业是数学的时候。 她找了份补习班的工作,教国中生数学。数学是令人头痛的科目,上国中之后,数学不再只是四则运算,不再是数数格子涂涂顏色就能解题,很多人第一次尝到不及格的滋味,都是拜数学所赐。因此,数学补习班向来是补教市场的主流。 试教的时候,姜成瑄灵活的讲解,给补习班主任留下深刻的印象,只稍稍压低了些薪水,便答应让姜成瑄上任,毕竟大一学生的经验总是不足的,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站在讲台上,姜成瑄从容不迫地对着台下的小毛头讲课,或许是以前对同学讲解题目的经验不少,她显得游刃有馀。在数学的世界里,和现实的世界有着云泥之别。在这里只有数字与符号,没有那么多的人情义理,既难面面俱到又捉摸不定。今天的朋友或许是明天的敌人,相形之下数学就有义气多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几堂课下来,下课之后,讲台前总是围着一群学生,七嘴八舌地问着题目,尤其以女生居多。姜成瑄秉持着教学热忱,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每次她总是最后一个走出教室的老师。 很快地,在暑假这段时间,姜成瑄赚到了一笔存款。主任对她的教学成绩很满意,想让她继续教下去,但姜成瑄却不愿意。她喜欢在学校里头悠间的生活,现在还不是让她庸庸碌碌赚钱的时候。 补习班的上课时间多在晚上,白天姜成瑄总是赖床睡到中午才起床,下午像游魂般地晃没多久便又要到补习班去。所以,她不知道傅品珍是刻意躲着她,还是她们错过了。 开学之后,姜成瑄打听到排球校队练球的时间,一早便去体育馆守株待兔。她坐在二楼,静静地看着底下的人练球。不知道是不是她选的位子太醒目,被发现了行踪,傅品珍始终背对着她,倒是谈安纶对她拋了不少媚眼。 练球结束,谈安纶跑上二楼,坐在姜成瑄身边,自作多情地说,「小学妹,来看我练球啊?」 「你想太多了。」姜成瑄淡淡地说。 「小学妹还是一样无情呢。」谈安纶抓起毛巾拭去发际线上的汗。 姜成瑄笑而不答,谈安纶见谈话没有进展,自讨没趣便想离开。 「学姐。」姜成瑄出声喊住她。 谈安纶欣喜若狂地坐到姜成瑄身边,衝力之大差点把她撞出椅子外头。「小学妹,我就知道你还是爱我的。」 「滚。」 谈安纶苦着脸对姜成瑄说,「好啦。不玩了。小学妹有什么事?」 「要怎么追女人?」 谈安纶轻浮地笑着,「我觉得小学妹乖乖的等人来追就好,何必那么费力呢?」 「你说不说?」姜成瑄威胁道。 「不要激动。」谈安纶摊着双手表示无辜,「我说就是了。送花送礼物,请吃饭请看电影,假日外出逛街踏青。」 「好老套。」姜成瑄皱着眉头说。 「有用就好,管它老不老套。」谈安纶无所谓地说。 「为什么不是相约图书馆一起看书共同成长呢?」姜成瑄还是觉得两个人只要在一起,安安静静的也可以。 「你这书呆子是唸书唸到傻了吗?现在的人是不看书的。」谈安纶敲了下姜成瑄的脑袋,不屑地说,「既然是追求,那是动词,就该有所行动。看书太静态了。」 姜成瑄转头看着谈安纶,那眼神比谈安纶更加不屑。「你的方法太没有深度了,我还是用我自己的方法好了。」 「你该不会还对傅品珍此情不渝吧?」谈安纶饶富意味地说。 「是又怎样?」姜成瑄反问。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你们球队还招不招新队员?」 「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跟教练说说,只要你承认你是我的嫡传弟子,应该可以加入。」 「我什么时候拜你为师了?」 「人家明明就教过你。你不会这样忘恩负义吧?」谈安纶悲愤地说。 「我请你吃过饭了。」 谈安纶拉扯着姜成瑄的袖子说,「那怎么够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要奉养我一辈子。」 「你可以去告我弃养直系亲属没关係,如果法官相信的话,我就认了。」 (43) 儘管谈安纶说得那么爽快,姜成瑄还是循正常管道,经过几项体能测试筛选后加入校队。真的进到校队,姜成瑄才发现谈安纶是说到做到的,以她在球队里待了那么久的资歷,和教练的交情匪浅,凭她的介绍是真的可以绕过筛选步骤,直接入选的。 如果时空置换成一年前,姜成瑄大概想不到自己会加入校队,她是那种连玩乐型社团都不置一顾的人,一下课就想窝到图书馆或回家的人,别说放学后参加社团活动了,校队的晨训更是会要了她的命。但现在她加入了校队,意味着随之而来的是需要付出精神和体力的训练,只为了和傅品珍多一些连结,多一点名正言顺地朝夕相对的理由。 当傅品珍看到姜成瑄在体育馆出现时,惊讶得差点衝过去揍她一拳,再问她痛不痛,是不是在做梦。那个懒得像无尾熊一样的人,怎么可能这么早起床? 姜成瑄黏在她身上的炽热目光,很能满足她的虚荣心,却浇不熄她的怒火。不告而别和别人私奔在前,恣意招摇勾三搭四在后,都是罪无可恕的大罪。她刻意地无视老跟在身后转的姜成瑄,却无法忽视总黏在姜成瑄背后的谈安纶。 谈安纶对姜成瑄的亲近,搞得整个球队都以为姜成瑄是谈安纶的新欢,让姜成瑄很不爽,但绝对没有傅品珍的程度来得严重,但她却不想也无法发作。以什么理由呢?是谈安纶的前女友?还是姜成瑄的前女友?无论哪个,都不是个有力的身份。 两人一组练习时,傅品珍不肯理会姜成瑄,于是她只能无奈地被谈安纶拖走。谈安纶亲密地勾着姜成瑄的脖子,引来队友们调侃的嘻笑声。 「你到底喜欢她哪里?」 谈安纶一边拋球,一边和姜成瑄间聊。 「那你呢?」姜成瑄反问。 「我们才交往一个礼拜不到,还没来得及想就分了。」 「为什么?」 谈安纶盯着姜成瑄,看笨蛋似的眼神。后者却给了个更加无辜的表情。 「算了,不知者不罪。不想跟一无所知的笨蛋计较。」谈安纶恢復漫不在乎的笑容,继续拋球给姜成瑄做接球练习,「那时候她对我说我们交往吧,和约人一起吃饭的语气差不多,我正好间着就答应了。」 「真没原则。」姜成瑄瞟了她一眼。 「那你呢?我就不信你是主动向她告白的。」 谈安纶将球拋过去,而姜成瑄的目光却习惯性地跟着傅品珍的身体移动,球过来的时候,她正巧回过头来,正中鼻樑。 还没来得及嘲弄姜成瑄的鼻子和排球很有缘份,谈安纶便被傅品珍一脚踹中屁股,往前扑倒在地。 「我不是故意的。」谈安纶摸着屁股,小媳妇似地说。 傅品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倒在地上的人,「但我是。」 她走过去,挑起姜成瑄的下巴,仔细地检视她的鼻子,「你这么笨,怎么通过测试的?」 「我又不是每天都这么笨。」 「难得你肯承认你笨。」 发现自己被套话了,姜成瑄大声地抗议着,「我不笨。」 傅品珍冷冷地看着姜成瑄,没有接话。 自讨没趣的姜成瑄皱了皱鼻子,迈步要去捡球,又被傅品珍喊住。 「学姐找你,练完球去找她。」 说完后,傅品珍转身走开,才松开紧抿的嘴角,放任它往上扬。白痴就是白痴。 当姜成瑄找到钱雍曼时,她才知道,傅品珍根本是在找她麻烦。 「她没跟你说?我叫她告诉你,后天下午家聚。今年来的是个学弟,你们两个看起来就是兴致缺缺的样子,只好由我这把老骨头来约人了。」 钱雍曼看起来有些消沉,姜成瑄忍不住想和她多说几句。「佳萱学姐今年也来吗?好久没见到她了。」 「她最近忙着工作,连我都很少和她联络。」 姜成瑄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双脚依然定在原地。 看出姜成瑄的侷促,钱雍曼不禁笑了起来。「是不是和她又吵架了?想找我吐吐苦水吗?」 这并非姜成瑄的本意,却也不失为一个好藉口。姜成瑄正想着该怎么回答时,后脑勺被人拍了一下。 「叫你来找学姐,不是让你来告状的。」傅品珍冷冷的声音传来,吓得姜成瑄一阵激灵。 钱雍曼笑着看姜成瑄对傅品珍怒目相对,而傅品珍却是气定神间地等着姜成瑄爆发。如果分手之后还能这样打情骂俏,似乎復合或不復合都无所谓了。 「你明明可以直接跟我说,还害我跑一趟。」姜成瑄撅着嘴说。 「你是有多懒?明明只需要走半条走廊,又不是多远的路。」傅品珍瞪着姜成瑄。还以为姜成瑄可以安慰一下心情低落的钱雍曼,没想到这傢伙居然想趁机打小报告,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馀。 「学姐。」傅品珍对钱雍曼说,「中午一起吃饭吧。」 钱雍曼耸耸肩,「好啊。反正我现在很间。」 她看了下手錶,「我跟教授约好的时间快到了,中午老地方见吧。」 等钱雍曼走远之后,傅品珍拽起姜成瑄的衣服,「你看不出来学姐心情不好吗?你还好意思拿自己的事去烦她?」 「我没有。是学姐自己瞎猜的。」姜成瑄高举双手喊冤。 傅品珍挑了下眉,「罩子放亮点。学姐心情不好,你好好安慰她。」 「我又不是慰安妇。」 「没有人说你是。」 姜成瑄又被傅品珍的话给噎到。她还没想出反击的话,便被一旁的声音打断。 「你们的感情还真是和姐妹一样好。」刘志诚带着靦腆的笑容说。 去年迎新露营时的小队辅的出现,提醒姜成瑄这一年过得真快。 见两人对他实在算不上热络,刘志诚只好自顾自地接着说,「我想邀请学妹加入学会,今年是我当副会长,希望能借重学妹的才能,有几个职位,看学妹对哪个感兴趣。」 姜成瑄的视线飘向傅品珍,后者立刻摊着手说,「我今年不是学会干部,不用看我。」 「那我没兴趣。抱歉,学长。」姜成瑄果断地回答。 「不再考虑一下吗?」刘志诚不死心地说。 姜成瑄双手放进口袋里,挺直了身体,「不用考虑了。既然有好几个职位让我挑,那表示学会并不是非我不可,应该还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人选。」 姜成瑄笑着拒绝刘志诚,见傅品珍走掉,急忙追了上去。她和傅品珍并肩走着,想牵着她的手却怕被甩掉,「你怎么走了?」 「快上课了。」 「我有话要问你。」 「快说。」傅品珍没有停下脚步,逕自地走着。 「那你呢?」 「我怎么了?」 「你不需要人安慰吗?」 傅品珍停下脚步,深深地望着姜成瑄,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去配副眼镜吧。」 午饭前的最后一堂课,姜成瑄的班上是空堂。她拿着本书,坐在走廊上的洗手台上。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好可以看到傅品珍班上的上课情形,而傅品珍的背影就在她的视线范围正中央。如果她去年不要蹉跎时光,现在应该也是坐在那教室里头,或许还能坐在傅品珍的旁边,两人之间的距离也会比现在近许多。 她很肯定自己的眼睛没有坏掉。她看出钱雍曼的心情不佳,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也看得出来,傅品珍的心情比钱雍曼好不到哪里去,但她寧愿让她去安慰学姐,却不肯在自己面前示弱。 她闔上无心再看的书,伸了个懒腰,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每天都要一早就起床,果然很难适应。 坐在教室里的傅品珍,看似很专注地在抄笔记,实际上所谓的笔记不过是一团紊乱的线条。 自从搬回家之后,父亲前后只回来过一次,还是匆匆一瞥的状态,连话都没说上,只有短暂的眼神交会。母亲去世对她来说,彷彿顿时失去了世界的重心,在这之前,她还能趁着照顾母亲的时候,和母亲说说话,即使只是谈论天气,至少有母亲温暖的目光。儘管不捨,她还是为母亲解脱了沉重的生活而高兴,但她自己的生活仍在继续。 在母亲病重之前,她对母亲全盘托出自己喜欢女人的事实,不料被站在门外的父亲听见,父女俩吵了一架。随即而来的是母亲病情加剧,傅品珍不禁怀疑,是自己不分轻重无视现实地说了实话,才让母亲的病变得严重。母亲死后,她和父亲之间的润滑剂不復存在,父女关係每况愈下,到了现在只剩下眼神的碰触,连交流都没有。 当姜成瑄告诉她,她会为了她努力地活下去时,她的内心是狂喜的。每个人活在这世上,不但想依赖别人,也想成为别人的依靠。姜成瑄以她为生存的意义,同时她也因姜成瑄而找到生活的重心。 只是,她还不能适应重心会四处游荡的事实。她自己的交游广阔,很是如鱼得水,但当她发现姜成瑄也有自己的交际圈时,她不可避免地嫉妒了。这想法让她感到畏缩,她并不想成为束缚另一半的自私鬼,却又无法自制。她甚至觉得,两人之间最好的距离,或许是看得见却握不住的距离。 走出教室,洗手台上已空无一人。傅品珍记得上课时她明明瞥见那人就坐在这里的,怎么下了课又不见人影。她的心情不可自抑地低落了。 她来到和钱雍曼约好的地方,一走进去便看到趴在桌上睡觉的姜成瑄,紧绷的脸部肌肉才放开来。 「她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睡在这里?」 「大概二十分鐘前吧。和我说了一会儿话,看她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就让她趴着睡一下。」钱雍曼的手拂过姜成瑄的头发,驀然惊觉到傅品珍在场,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虚,连忙把手缩回来。 傅品珍别过头去,放好背包,坐到远离姜成瑄的另一个角落。 「你还在生她的气?」 「那当然。小孩子是不能宠的。如果不给她个痛快的教训,她以后绝对会履犯不改。」 钱雍曼看着姜成瑄熟睡的脸庞,还真有点像小孩子。「不要教训太久,免得把她的耐心给磨没了。」 「我有分寸的。」 两人无视睡着的姜成瑄,各自点了份午餐。 吃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饭,傅品珍放下碗,擦了擦嘴角,「佳萱学姐是不是对我有点意见?否则,以她的个性,就算是週末假日,也会把我们召集出来喝茶。」 钱雍曼的筷子停在小菜碟子的上空,愣了下才回答,「我还以为应该是小瑄会先发现,没想到是你。不过,小瑄没发现也是正常的,她现在全部的心思都在你身上。本以为她会这样独来独往到毕业,结果她竟然为了你去加入校队,要是你还在学会,她说不定也会一头栽进去。」 听出钱雍曼想转移话题的弦外之音,傅品珍只好放弃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意图,却掩不住失望的神情。 见傅品珍沉默不语,钱雍曼进一步解释道,「学姐一方面也是工作忙,等她想通了就好了,她并不是非常在意这个,只是觉得没参与到过程,没赶上热闹,有些心有不甘。就我看来,你们交往并没有什么不好,小瑄变得开朗,你有了依靠。甜蜜到让我看得都想找个女人来谈场恋爱了。」 傅品珍喝下茶润喉。「学姐的男朋友只是出国唸书,又不是不回来了,这么快就耐不住寂寞了?」 「我只是想尝试看看罢了。」 「也是。学姐已经大四,剩下最后一年玩耍的时光了。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帮学姐介绍。」傅品珍淡淡地说。 钱雍曼乾笑几声,将话题带开。「你下午还有课吧?」 「嗯。差不多该走了。这孩子就交给学姐了。」傅品珍看也不看姜成瑄一眼,拎起背包就走了。 钱雍曼眼色复杂地看着傅品珍离去的方向。太寂寞的人果然容易做错事。 (44) 姜成瑄醒来时,傅品珍已经走了,只留下餐点的空盘子证明她来过。她盯着空盘许久,直到钱雍曼将她的魂唤回来。 「小瑄,饿了没?」 姜成瑄有些恍神地摇了摇头,目光触及到钱雍曼的笑容,她才彻底地醒来,同时也想起傅品珍给她的任务。 「你下午有课吗?」钱雍曼问。 「没有。」姜成瑄心不在焉地回答,心底的算盘拨得劈啪作响,却不知该从哪里开始。 「先吃点东西吧。」 姜成瑄点了些东西,食不知味地吃着,由于分心分得厉害,中间还呛到好几次,惹得钱雍曼莫名其妙地看了她好几眼。 即使钱雍曼的心思不够姜成瑄的细腻,眼光也不如傅品珍的犀利,但她还是看得出来姜成瑄有问题。 「小瑄……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还没打点好剧本,便猝不及防地被问到,姜成瑄正咬了一大口的萝卜糕,含在嘴里都忘了嚼。 「是不是小珍不准你打小报告,就不敢说了?」 姜成瑄松了口气,幸好钱雍曼的思绪还卡在之前那里。于是,她顺水推舟地问,「我不懂,为什么她看起来好像已经不生我的气了,却还不肯答应跟我和好?」 钱雍曼思考了下。「或许,她不生你的气,却还在生自己的气。」 「她自己有什么好生气的?」 「气自己变得卑微。」钱雍曼拿了张面纸放到姜成瑄手边,点点嘴角,提示姜成瑄擦擦那里,「她一直是那么骄傲的人,却一再的为了你打破自己的原则。她能不生自己的气吗?」 「但我也为了她做出改变。」想起自己一时脑热说出的告白,许下的承诺,姜成瑄的耳根微微地发烫着。 钱雍曼笑了笑。「你的改变我们都看得出来。可是,你难道没发现,一下子改变得太多会让人变得扭曲?也许她并不希望你变成这样。」 姜成瑄凝视着钱雍曼,「那学姐呢?学姐也曾经这样吗?」 「我吗?」钱雍曼苦笑着说,「每个人都曾在爱里挣扎,我也不例外。」 直觉这里并不是个能放开心胸聊天的地方,姜成瑄囫圇吞枣地吃光盘里的东西,便拉着钱雍曼往外走。 「我们要去哪里?」 「学姐,你的车子停哪?」 「对面。」 姜成瑄没有解释,只是闷着头带着钱雍曼往前走。跟在后头的钱雍曼有些跟不上姜成瑄的脚步,几乎是被拖着走。如果她们换上古装,那活生生地就是穷酸书生拐带千金小姐私奔的画面。 上车后,姜成瑄依然不肯解释想做什么,任性地要钱雍曼往前开。 「油箱是满的吗?」 「油箱是满的。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没错。我们要去世界的尽头。」 钱雍曼将车子开上高速公路,一直往南开去,直到路的尽头。她们从天亮开到天黑,停下车时,已是满天星斗。她从小在都市里长大,很少看到这样壮观的夜空,彷彿能看见一条真真切切的银河。 她转头望向姜成瑄,那人正专注地数着星星,手指朝着天空比画着,一派天真无邪。自从姜成瑄和傅品珍在一起之后,变化十分明显,变得不那么沉闷,变得生动活泼许多。而这一个下午,姜成瑄似乎变得幼稚,与初相识的时候反差太大,让她有些诧异。 「我一直想要一个姐姐,可以让我撒娇,可以包容我的任性。」姜成瑄侧头望向钱雍曼,「就像今天这样。」 钱雍曼隐约觉得姜成瑄还有话没说完,便静静地等待。 姜成瑄低头微笑着说,「我的改变,是因为我希望变成那样,所以我一点都不觉得那是扭曲。如果你们别在心里将我定型,无论我如何改变,你们也不会觉得奇怪。人可以有很多面,因时因地而异,而那每一面都是我。我是真的很喜欢学姐,很想把学姐当成真正的姐姐一样看待,所以才敢在你的面前为所欲为。」 姜成瑄顿了一下,继续说,「会自认卑微,或许是羞于承认自己是个自私的人。但我觉得自私是人的天性,保护自己是一种本能,即使很爱一个人,爱到可以为她付出一切,最终仍然难免会不自觉地把自己摆在最前面。这没有对错可言,只是一种自然反应,并不需要太过抗拒。如果她真的这么想,我会努力让她明白这些。也许她在想通了之后,就会自然而然地接受我了。」 钱雍曼细细地品味着姜成瑄的话,原本像一滩死水的心,彷彿开始流动,变得像条细水长流的小溪。 「这里的风景真不错,很适合谈心事。学姐,你和男朋友之间也会这样吵吵闹闹的吗?」姜成瑄的脸在黑暗中发热着,「我第一个就遇上难缠的女人,不知道男人是不是和女人一样麻烦。」 自从男朋友出国之后,她的心就变得飘忽不定,像没有锚的船,随着波浪的拍打而漂流着。她不知道资助男朋友出国深造是对还是错。家人都说那男人跟她在一起,不过是因为她有钱,现在目的达到了,大概就不会回来了。 随着他们之间距离的拉远,她对他的信心似乎变得薄弱,却又强迫自己必须相信他。也许变得卑微的人并不是傅品珍,而是她自己。而扭曲的人也不是姜成瑄,是她自己。在外来的压力与内心的信念相衝突之下,她的心被拧得像麻花一样。 经过专注的长途开车之后,钱雍曼的心情反而轻松起来,就像肩上的负重都被某人搬走了一样。姜成瑄平和的语气,也让钱雍曼的心情归于寧静。这段日子以来,她第一次感到思路如此清晰。她决定不再自寻烦恼,只需坦然地面对未来,无论将来是好还是坏。 于是,她开始对姜成瑄诉说她和那男人之间的一切。包括那一见钟情的开始,备受压力也共同承担的过程,还有现在对他的无限思念。 在她娓娓倾诉的同时,她的心里想着,很高兴傅品珍把姜成瑄借给自己。 今年的家聚既不热闹也不温馨,让她们的直系学弟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得罪了三位学姐。 明明他才是这次家聚的主角。为什么大四的学姐对大二的学姐呵护备至,像照顾小妹妹一样?而大三的学姐从头到尾都没给大二的学姐好脸色看,但大二的学姐却还是像书僮似地跟前跟后嘘寒问暖着。 他一入学就听说去年迎新露营时,有关他的三位学姐的英勇事蹟,让他对这三位学姐始终抱持着仰慕的心情。可现在三个学姐各怀心事的样子,让他找不到好时机开口联络下感情。有种家里有座宝山却不得其门而入的感觉,痛心疾首。 最后,终于让许哲啟逮到一个机会。那位看起来最冷的学姐离席,小跟班学姐也跟了上去,只剩下看起来像和蔼的老员外的学姐。 「学姐……今年的迎新露营……」 钱雍曼抬起头,如梦初醒地说,「噢。听说你们要去山上,记得带件外套,那里听说晚上有点冷。」 「学姐不去吗?」许哲啟怯怯地说。 「我都大四了,就饶了我吧。」钱雍曼打趣地说。 许哲啟有些失望。「那另外两个学姐呢?」 「她们?」钱雍曼仰着头想了下,「大概也不会去吧。她们有自己的事要忙。」 「这样啊。」许哲啟已经可以预见自己即将无依无靠的惨状了。为什么上天不给他一个直系学长呢?好歹让他期中、期末考前能有考古题拿啊。 喝完一杯饮料之后,自觉无趣的许哲啟找了个藉口先走。剩下三个女人还坐在原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我说,你们也差不多该和好了吧?」钱雍曼看姜成瑄当了这么久的小李子,有些于心不忍。 傅品珍慢悠悠地喝口茶,「学姐,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可以省点力气。」 钱雍曼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也不想当清官啊。我家财万贯的,看起来就不是个当清官的料。不过……如果你不想要她,外面可是有很多人等着要喔。」 傅品珍斜睨了姜成瑄一眼。「如果学姐要的话,我不介意。」 「这怎么行呢?我不能让外面的人说当学姐的横刀夺爱。」 在一旁的姜成瑄突然激动起来,「喂。你们不要太过份喔。把我踢来踢去的,当我是皮球啊?」 钱雍曼和傅品珍相视一笑,同时站起来。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散会了。」 被冷处理的姜成瑄只能悻悻然地跟着站起来。她眼尖地发现对面椅子上有顶帅气的棒球帽。「这帽子是谁的?」 「学弟的吧。」钱雍曼说。 「你拿去给他。」傅品珍指使着姜成瑄说。 「我不要。」 「叫你去就去。囉嗦。」傅品珍不耐烦地说。 姜成瑄犹豫地说,「我又不认识他。」 「我们喝了一小时的茶,你竟然说不认识他?」钱雍曼错愕。 姜成瑄撇过头去,避开两人的目光,「我从头到尾就没正眼看过他一次,根本没记住他长什么样子。」 「白痴。」傅品珍翻了个白眼,把姜成瑄撞到一旁,逕自走了出去。 钱雍曼叹了口气,拿出便利贴,写下三个字后,贴到姜成瑄额头上,「这是他的名字,不认得脸的话,就去他们班上喊名字把人叫出来吧。」 姜成瑄忿忿不平地扯下便利贴,在掌心里揉成一团,对着两人的背影喊着,「不要把我当笨蛋。我记得名字啦。」 喊完之后,姜成瑄在脑海里回忆着学弟的名字……许……哲……喜? (45) 想起去年的这天,是她第一次看到傅品珍脆弱的样子。姜成瑄一直觉得,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是殊途同归的,爱一个人和伤害一个人,最有效率的时机总是在人最没有防备的时候,无论是柔软还是软弱。儘管这么想有些卑鄙,但姜成瑄不在乎,她只想用有效的方法处理事情。 虽然傅品珍向来都很霸道,但她不是没见过傅品珍的温柔,只是她知道那不是她擅长的方式。也许一个人在武装久了之后,便会忘了盔甲之下真实的自己。 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偽装得久了,便忘了面具下的自己长什么样子。 当她走近的时候,傅品珍抱膝坐在柴俐茵的墓前,失落的表情重重地敲打着她的心。她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去,默默地朝傅品珍伸出手,等着她握住那悬空的手,好让她悬着的心得以降落。 「你来做什么?」 「我想今天我们得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 「透过你的眼睛,让她们两个重聚。」 傅品珍伸出手握住姜成瑄的手,依靠着她的力量站起来。她往前跨了一步,轻抚着墓碑,「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帮你找到她。」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以为她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又不小心地挥霍掉,后来却又发现,这幸福或许并不是她专属的,即使不是现在,将来也会有人来分享,于是她退怯了。之前两年的分分合合,都没有这一年里头的来得深刻,至少她从来没有怀念过之前的情人。而身旁的这个却一再地打破她的原则,让她捨不得走开。 仔细想想,姜成瑄并不够格称得上是个好情人,她不会甜言蜜语,还有一堆的臭脾气。但她身上却有种让人安心的感觉。傅品珍坐在车上,将头靠在姜成瑄的肩上,一边在心里埋怨着这个让她不知所措的坏蛋。 自始至终,姜成瑄都没有放开傅品珍的手,她害怕一旦放开,便再难以抓回来。这次她不再敢太自信。 她凭着记忆来到唐亚欣的墓前。傅品珍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样式很简单的戒指,放在唐亚欣的墓碑上。 「这戒指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去买的。柴俐茵说,戒指可以固定红线,让红线不会轻易脱落。这种鬼话只有唐亚欣那种单纯的人才会相信。」傅品珍苦涩地笑着,「这戒指后来被唐家的人寄回去给柴俐茵的家人,就像要斩断某种关联似的。柴家的人看到戒指便更生气了,将柴俐茵手上的也拿了下来,一起扔了出去。是我在草丛里找了一天才找回来的。」 姜成瑄抱着哽咽的傅品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傅品珍独自一个人,在草丛里搜索翻找,她恨不得早一点认识她,好和她一起找戒指。 「你说,我们会不会有一天某个人孤独地站在另一个人的墓前?」自从母亲去世之后,这样的画面不停地在傅品珍的脑中出现。 姜成瑄很想说,即使不是现在,不是几年后,几十年后也必定会如此。但她却说不出来。关于死亡的事情,她是再清楚不过的,但她不想让傅品珍现在就听到这样残酷的事实。 「你这么聪明,不可能回答不出这样的问题。」傅品珍主动抱着姜成瑄,揩去姜成瑄眼角的泪。 每次小小的情绪,总是被这个白痴给放大。傅品珍又忍不住在心里埋怨着姜成瑄,偷偷地把眼泪抹在姜成瑄的衣服上。 「如果不想有那么一天,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从现在开始老死不相往来。你想要这样吗?」姜成瑄低声地问。 等了许久,等不到傅品珍的答案,就在姜成瑄打算说些别的,转换下气氛,肚子上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疼痛。 「可恶。」傅品珍的拳头抵着姜成瑄的腹部,「如果是你,答案绝对是肯定的。」 姜成瑄揉了揉肚子,冤枉地说,「以前可能是这样没错,但你是我唯一不想放弃的。」 傅品珍抱紧了姜成瑄,将她的手困在两人中间。「不要随便说什么唯一,人生那么长,或许将来还会出现第二甚至第三。」 「就算是这样,不可否认的,现在你确实是我的唯一。」 「什么叫就算是这样?」傅品珍掐了下姜成瑄腰际的软肉,「你就不能甜言蜜语一下吗?」 「你想听甜言蜜语,还是想听我骗你?」 姜成瑄的不解风情,几乎让傅品珍为之吐血。这个现实主义的白痴。 「虽然我不会甜言蜜语,但有件事情我还做得到。我们去约会吧。」姜成瑄低头在傅品珍的耳畔说。 傅品珍被姜成瑄拉着走出墓园,直到搭上公车,她才想起一件事。 她们还在分手中的事实,被某人忽视并呼拢过去了。 既然肥肉送上门,不狠狠地咬一口,就太对不起自己了。傅品珍又故技重施地带着肥羊去狠宰一顿,但这次肥羊竟然皱都没皱下眉头,还频频问着要不要餐后甜点,走出餐厅更提议去看电影。难道肥羊长大了? 漆黑的电影院里,姜成瑄的头晃了几下之后,终于在傅品珍的肩上静止。 电影散场,傅品珍不急着叫醒姜成瑄,静静地等着她醒来。当人潮快要散光时,姜成瑄才悠悠醒来。 「跟我约会很无聊吗?」 傅品珍冷冷的声音把姜成瑄冻得立即清醒。她坐直了身体,怯怯地说,「不是。」 看着姜成瑄那惊惶的表情,傅品珍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姜成瑄对她的在意,而不是如同对待其他人一般地漫不经心。 「以后不准再为了早起而熬夜。」 捕捉到傅品珍语气中的一丝笑意,姜成瑄立刻得寸进尺地牵起傅品珍的手,轻松地走出电影院。 外头下起了场雨,地上已佈满着大大小小的水坑,而天空还不知足地倾盆而下着。 姜成瑄抬起手要拦下计程车,却被傅品珍阻止。 「你今天怎么这么阔气?是去杀人越货了,还是卖身卖笑?」对一个还在领零用钱的学生而言,姜成瑄今天像腰缠万贯似的。亏傅品珍还打算再玩一次养女朋友的游戏。 「都不是。我只是去误人子弟而已。」姜成瑄笑着跑进雨中拦到一辆车。 莫名其妙地,傅品珍被带回姜成瑄的住处,有种被诱拐了的感觉。 「你带我回来,想做什么?」 「我想,我们还是快点把生米煮成熟饭好了,免得你老是三心二意的想个没完。」 姜成瑄的话,让傅品珍差点想夺门而出。这傢伙是中邪了吧?这么大胆的话,怎么可能从她口中说出来? 看傅品珍的脸色变幻不定,姜成瑄噗嗤一笑,脱下被雨淋溼的外衣。「开玩笑的。外面下雨,当然是回家比较温暖。我可不想两个人又同时生病,然后还要把学姐叫来照顾我们。」 傅品珍几乎让姜成瑄给瞒天过海了去,如果她没看到姜成瑄抱着衣服躲进浴室里的仓惶背影的话。 生米煮成熟饭是吗?或许,她是该好好考虑下这件事了。只是……那种话,她是从哪里学来的呢? 淋了些雨,便足以让姜成瑄又变成病怏怏的模样。但傅品珍却又坏心地想着,在这微凉的天气里,身旁有这样的暖炉,还真好睡。她从姜成瑄温暖的臂弯里醒来,舒服归舒服,让某人这样一直发烧下去,似乎挺不人道的。她翻出上次钱雍曼买来的退烧药,却奇怪地发现那盒药连拆都没拆。上次姜成瑄似乎没有烧得这么严重,所以只吃一般的感冒药。那天她自己也感冒,并没有很注意这件事。 她叫醒姜成瑄,后者迷迷糊糊地吃下药,又倒头就睡。当傅品珍走进浴室刷牙洗脸完出来,正想看看姜成瑄状况如何,却发现姜成瑄的双眼有些浮肿。 「喂。」她摇了摇姜成瑄的身体,「你觉得怎样?」 「有点头痛。」姜成瑄的声音有些沙哑。 「眼睛呢?」 姜成瑄皱了下眉头,「有点热热的。」 「眼睛好像有点肿。」 听到傅品珍的话,姜成瑄立刻跳下床,衝进浴室,随即传出一声惨叫。 傅品珍在外面拍着浴室的门,「你怎么了?」 「我不要见人了。今天帮我请假。」 「你的眼睛怎么了?」傅品珍担心地问。 「应该是药物过敏。」 「要不要去看医生?你先出来让我看看。」 「你又不是医生,我不要给你看。」 姜成瑄孩子气的话,让傅品珍哭笑不得。「你先出来就是了。」 「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 口齿俐伶的姜成瑄沉默了下来。 傅品珍试探性地敲了敲门。 浴室里头传来弱弱的声音说,「很丑……」 傅品珍很没道德地笑了,而且笑到连隔扇门的姜成瑄都听得一清二楚。还笑到倒抽气,是要不要这样欢愉? 「不准笑。」 傅品珍忍着笑说,「我不笑了。那我先去学校了,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喔。」 姜成瑄把耳朵贴着门板,听到门开了又关上的声音,她才从浴室里头走出来,正想闷着头躲进被子里,身体便被人从后面扑倒。 「不要再挣扎了。」傅品珍压着姜成瑄,伸手想把她的脸扳过来,「让我看看丑成什么样子了。」 「你这个骗子。」姜成瑄一边把脸埋在被子里头一边大喊着。 傅品珍一把抽走被子,扔到床底下,让姜成瑄再无屏障可掩护,除非她想让自己高挺的鼻子变得像西施狗一样扁。当她看到姜成瑄那像金鱼似的泡泡眼,再次很没义气地笑了,还聊胜于无地安慰道,「不丑啦。挺可爱的。」 「混蛋!可爱可以当饭吃吗?」姜成瑄气得口不择言。 (46) 因为姜成瑄坚称那只是小过敏,休息下就会好,傅品珍只好自己先去学校。一踏进体育馆,傅品珍老觉得有股视线在跟随着自己,让她无法专心练球。 「我看了老半天,还是看不出来……」谈安纶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傅品珍身后,轻拍了下傅品珍的肩膀。眼前的景象忽然上下颠倒,下一秒却发现自己五体投地在傅品珍的脚尖前面。她艰难地扶着腰坐起来,「你这过肩摔太生猛,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吃得消的。」 「你说你在看什么?」傅品珍双手抱胸地俯视着谈安纶。 「你家小白脸没来,我在想,该不会她饭没煮成,反被你吃掉了。」 傅品珍眼神凌厉地扫了谈安纶一眼,「原来是你教坏她的。」 美少年般的身影,再次倒卧在遍布满地的排球之间。谈安纶趴在地上喘着大气,心里想着,或许是该退休的时候到了,明天跟教练说说退队的事吧。再这么贪玩下去,说不定会把自己的命给玩没了。 看到两个学妹亲暱地牵着手出现,钱雍曼不自觉地喜上眉梢。「今天算你们走运,逃过一劫。你们两个以后都要乖乖的啊。」 「逃过什么劫?」姜成瑄问。 钱雍曼正想回答,便传来赵佳萱的声音。「如果今天你们还在闹彆扭,就得被我各打五十大板。」 傅品珍和姜成瑄异口同声地喊了句学姐。 两人惊讶的表情很让赵佳萱得意,她笑着往两人的脑门各轻拍了一下,「听说你们很想我,今天特地过来让你们一解相思之苦。」 赵佳萱拉着姜成瑄坐到自己身旁,隔开黏得像连体婴似的两人。「你们啊。要就直接分手,不要这样卡着不上不下的,要约你们出来喝茶,还得先探听你们的状况是处在什么状态,那太累了。要是你们闹到老死不相往来,我们岂不是一辈子都不能再聚在一起?先警告你们,以后就算分手,也要和平分手,别把我们拖下水。」 她训完话后,又一一询问着三人的近况,听着学妹们各自匯报学校生活,彷彿把自己拉回未毕业前的时光。开始工作的初期,对上班族的生活还抱持着新鲜感,等那股劲头过了之后,赵佳萱便回头怀念起无忧无虑的学生生活。 听到姜成瑄跟随着傅品珍的脚步加入校队,赵佳萱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大力地拍着姜成瑄的背,「小瑄,看不出来你这么爱小珍。我记得你好像对这种团体活动最不耐烦了,独来独往的酷得很,竟然可以为了一个人牺牲这么大。」 「就是啊。」钱雍曼附和道,「我本来还挺担心小瑄追不到小珍的。」 追?心甘情愿地去做,和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同样的一个字,感觉怎么差那么多?姜成瑄的嘴角抽搐几下。凭什么说得好像她天生就是追人的命?她又不是小李子,活该整天追着龙輦跑的命。 两人一搭一唱地调侃着姜成瑄,而傅品珍却是隔岸观火状地置身事外,既不帮腔也不帮忙灭火,任由姜成瑄自生自灭。 或许是说得腻了,赵佳萱的话锋一转,转到即将到来的校际交流比赛上。「校际交流赛快到了吧?小珍今年应该不用再坐冷板凳了吧?」 傅品珍点点头道,「今年资深队员人数有些少,说不定连小瑄都要上场。」 赵佳萱忽然一脸严肃地说,「你们今年一定要赢d大。我再也不想每次遇到那个唸d大的高中同学,都要听她细数一次她的学校连续赢了我们学校几年。」 姜成瑄想起她的这个学姐有多在乎输赢这件事,从在去年迎新露营时耳闻,到今天亲眼见识。 「那很难的。d大本来就是强队。」傅品珍诚实地强他人志气。 她的诚实并没有感动赵佳萱,她依然故我地叙述着输的感觉有多差劲。同样不喜欢输的感觉的姜成瑄虽然很能感同身受,但她却没什么意愿去打一场一定会输的仗,这在她看来不过是白费功夫。她相信事在人为,却不盲目地相信人定胜天。 很快地,校际比赛如火如荼地展开。谈安纶的退休计画地被求胜的激情埋没。身为队中最资深的她,毋庸置疑地成为灵魂人物,还凭着自己丰富的比赛经验,参与了教练的战术制定。她的热情在与d大的比赛中达到最高点,自从她加入球队以来,这已经是第四次和d大对决,但今年却是阵容最薄弱的一次。即使如此,她依然想放手一搏,打完这场,她便能死而无憾地退出球队了。 谈安纶一路上感叹着,今年抽籤时运不济,实力已经比人家弱了,场地还抽到对方主场,人气又比人家差上一大截,真是天时地利人和没一样佔到。到了d大,她也只能硬撑起气势,不停地给学妹们打气。 「小瑄,我跟你说,虽然今年我们队上的实力比不上去年强,可是,只要我们有信心,就算是连续五年拿到校际交流赛冠军的d大,我们也是可以赢的。」 谈安纶抓着姜成瑄不停地催眠着,但听在姜成瑄耳里,怎么听都觉得谈安纶的意思是,无论如何她们都不可能赢。 到了d大,球场上已经挤满了观眾,从加油声中可以听出来大概九成都是d大的学生。 没排到主力的姜成瑄在场边帮忙收拾东西,眼角的馀光扫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学姐,你怎么来了?」姜成瑄丢下手上的东西,往钱雍曼跑去。 钱雍曼笑着说,「学姐让我来监督,看你们有没有认真打球。」 姜成瑄的眉头马上皱了起来。赵佳萱是有没有这么想赢啊? 「开玩笑的啦。」钱雍曼伸手抚平姜成瑄的眉毛,「我自己要来的,来帮你们加油。」 听到这句话,姜成瑄才重新展开笑顏。 「你不用上场打球吗?」 姜成瑄摇摇头,「我才刚加入球队,主力球员还轮不到我。教练让我在旁边候补。」 「你去忙吧。我在旁边看就好。」 「没关係。比赛还没开始,还有点时间,我可以陪你一下。」 站在场上热身适应场地的傅品珍,被场边的两人分了心。 为接球往后退了一步的谈安纶撞了呆若木鸡的傅品珍一下。她神情不悦地说,「喂。专心点。」 虽然平时看谈安纶不顺眼时,傅品珍总是不假辞色地教训她。但到了这事关荣誉的当口,即使是桀驁不驯的傅品珍,也心甘情愿地成为一颗小螺丝钉,乖乖地待在场上任由谈安纶呼来唤去。 「知道了。」傅品珍应道。 对于那两个人之间微妙的变化,傅品珍看在眼里,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掩耳盗铃地假装没事。钱雍曼对姜成瑄的呵护,姜成瑄对钱雍曼的撒娇,要说是学姐学妹之间的相亲相爱,似乎是说得通的,却又有点不太一样,尤其是对女女关係特别敏锐的傅品珍而言。 双方球员就定位,场上立刻充斥着箭拔弩张的气氛,即使隔着网子,仍让人感到有种一触即发的潜在暴动危机存在。 「嘿。谈安纶,今年准备输多惨呢?」站在谈安纶对面的一个女孩说。 那女孩将整齐的短发束在脑后,成了可爱的小短尾。但她的表情却一点都不可爱,欠揍得让谈安纶想鑽过网子去扁她一顿。 「董依琪,你少嚣张。我开始打球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喝奶咧。」谈安纶瞪着眼前这个大二的小妹妹,如果不是在球场上,她倒也不会这样小气。这女孩去年以最有潜力的新人之姿加入d大的排球校队,气焰高涨的她上一次的比赛在谈安纶手上吃了点亏,只能拿两队实力差距来嘲笑谈安纶,逞逞口舌之快。 「你又没比我大几岁,我在喝奶的时候,你也还在包尿布。」 董依琪的话让站在谈安纶身旁的队友一时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被谈安纶狠狠地瞪了一眼。 裁判的哨音一响,谈安纶懒得再理那个小女孩,专心地投入到比赛之中。 排球在双方球员的指尖上跳跃着,像穿梭花丛的蜜蜂一样,这里沾一下那边点一下的。 按照原来的战术,去年并未在与d大交手的比赛中上场的傅品珍,是她们的秘密武器,她会在谈安纶的假动作掩护下,利用自己优越的弹跳力进行攻击。但负责举球的队友被对方盯上,躲无可躲,接替举球员位置的队友无法掌握好傅品珍的弹性及跃起的时间点,以致于傅品珍的火力大减。 战力无法发挥的傅品珍变得有些急躁,整支队伍的节奏被打得大乱,在被对方连得三分之后,气得谈安纶破口大骂。 「可恶,两军交战也没专打旗手的道理啊。傅品珍,等一下你先下场休息。」谈安纶的口气毫不客气,一边打着手势让教练换人,「我们换回二号战术,先撑过这轮发球。」 傅品珍一被换下场,便看到坐在地板上悠间地热身的姜成瑄。她的气还没顺好,便撒在姜成瑄身上,「你是来比赛还是来郊游的?笑得那么开心。」 姜成瑄一脸无辜地看着傅品珍,无奈地想着,她哪时候有笑容了? 「干嘛不吭声?」傅品珍喝下一口运动饮料,用足尖踢了踢姜成瑄的背。 「不想跟冤枉我的人说话。」姜成瑄撅着嘴说。 在场上奋战的谈安纶好不容易带着队友把发球权抢回来,瞄到场边的姜成瑄,突然心生一计,示意教练把姜成瑄和傅品珍同时换上来。趁着换人的空档,谈安纶快速地把自己的战术跟队友说。 「举球员被狙击的时候,你负责接替举球。」 「我?」姜成瑄惊讶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举球员是场上主要负责攻击节奏的人,也是战术的发动者,佔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一个新人,这是对比赛完全放弃的意思吗? 谈安纶用力地拍了下姜成瑄的背,「你现在是我们的第二号秘密武器,懂吗?」 姜成瑄木然地点了点头,心里却仍在怀疑,谈安纶究竟是认真的想赢还是想看她出包拿她排解输球的苦闷。 她站到后排位置,对方第一球便衝着她来,高过肩膀的球,姜成瑄压根就不想动,任由排球越过她的肩膀落到场外。 大家都以为缺乏实战经验的姜成瑄被吓傻了,只有傅品珍知道,这傢伙是放弃得太泰然自若了。即使明知道球会出界,作战的姿势还是得摆出来,怎么可以表现得这么没斗志? 「你的好胜心呢?」傅品珍换位的时候故意踩了姜成瑄一脚。 姜成瑄撇了撇嘴,一定会输的比赛再认真也没用。「掉在半路上了。」 「去把它给我捡回来。」 (47) 双方你来我往了几回合,d大显然并未料到这头竟多出个诡异的举球员,那动作并不纯熟,举球的方向也不稳定,但刚才看似攻击力输出并不大的攻击手,却总能衔接上,有种莫名的默契,多次因为这样破坏了她们的攻击并反客为主。这一变故逼得对方不得不将目标调向看似不成气候的姜成瑄,但这一换,又正中谈安纶的下怀。姜成瑄手忙脚乱地接下球,这边只能稳稳地在三下之后将球拨过网,但球再回来时,这边却已调整好节奏,由原来的举球员担起组织攻击的步调,主攻手谈安纶与傅品珍相辅相成,甚至神出鬼没地利用时间差,将球像砲弹似地击向对手防守薄弱的地带,时不时地便看到d大的球员面面相覷地看着球落地。 「喂。小女孩,是不是没输过啊?要不要嚐个鲜呢?」谈安纶用很欠揍的嘴脸向董依琪挑衅着。 董依琪咬了咬牙,瞪着谈安纶,气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转头看了下比数,原本15比7的比数被拉到18比17,刚才领先的优势消失,让她变得心浮气躁。 看着对面的谈安纶跃起,身体像拉弓似地伸展开来,她紧绷着身体,看准时间高举着双手跳起来,挡下这一波攻击,并让球越过晃动不止的网子地落在离她脚尖不到十公分的地板上。董依琪得意地笑了,但下一刻,裁判的哨音响起,又让她变了脸。她眼睁睁地看着裁判的手指向对面的场地。 触网?见鬼的触网。董依琪心有不甘地搥了下膝盖。有没有摸到网子,她会没有感觉?裁判是瞎了眼吗? 双方分数追平,已经第三局了。董依琪本以为今年能趁对手实力低下,用连胜三局打趴谈安纶的。她甩了甩头,告诉自己没事的,没有人在连输两局的压力下,还能反败为胜的。 「不要急。」队友拍了拍董依琪的背说。 董依琪点头表示收到,提起精神注意球的动向,一逮到机会,便跃起扣球,将球重重地击在谈安纶的手掌上,反弹的球落到界外。董依琪重拾信心地朝谈安纶送了个示威的眼神,转身走向发球位置。 她将球拍了两下,深吸一口气,望向前方,那个诡异的举球员似乎是个新手,照理说也是个破绽。她把球往上拋,孤注一掷地将力量灌注在球上,直直地往那人飞去。 姜成瑄看这球来势汹汹,只能硬着头皮接下,那力道却强得让她倒在地上滚了一圈,而球也飞向队友鞭长莫及的界外。她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看到董依琪轻蔑的眼神,让她胸口中的火苗一下子窜了上来。 「你没事吧?有没有摔傻了?」傅品珍走过来,拍拍姜成瑄的脸颊,那手掌热得发烫。 姜成瑄不发一语地摇摇头。自下场以来,她都只是稳扎稳打地担任防守型的角色,最多就是专心致志地做球给傅品珍攻击,刚才那球似乎打醒了她的战魂,唤出了她沉睡中的侵略性。 她弯下腰,抓着球鞋的鞋尖,拉了拉有些僵硬的腿筋。早知道刚才热身就认真一点。 砰地一声。又是重量级的发球,这次姜成瑄作足了心理准备,不再傻傻地硬接,而是放松了膝盖,微微下沉了重心,稳稳地接下这球。她仰起头,球飞得很高,看起来就像快碰到体育馆的屋顶,当球往下掉的时候,她让开了位置,好让队友代替了她的位置接球。 攻势如她预期地展开。球是圆的,所以并不是每一球都能控制得完美。照理说,当球飞过来的时候,姜成瑄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将球稳定地接下,让队友接着发挥,另一个是当球已是第三击的时候,将球击向对手场内。但这次,姜成瑄却选择了不同的方式,这是她第一次发动攻击,还在扣球的那一瞬间,手掌稍稍地玩了个花样。 对方球员握着手想接住这看似平淡无奇的球,却发现球像擦棒球似地,没有往上飘反而往下掉。站在队友旁边的董依琪蹲下身想捞起这球,却只是徒劳一场,甚至赔上自己的膝盖,狠狠地撞了下地板。 她揉了揉微微发疼的膝盖,即使有护膝,仍能感觉到疼痛,便知道这一撞用了多大的力气。 谈安纶跑过去疯狂地揉着姜成瑄的头发,还热情地吻了下她的头顶。「干得好。」 傅品珍站在一旁,嘴角含笑地看着姜成瑄的头发被谈安纶蹂躪成鸟巢状,要不是在球场上,以姜成瑄那么在意自己形象的个性,绝不会让谈安纶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她的嘴角浮上讥誚的笑意,这球果然很有她的风格,心机重到不行。 见谈安纶还要勾住姜成瑄的脖子献上热吻,而那人还呆呆地站着等人轻薄,傅品珍急忙出手将人拉回自己身边。 「喔。有人吃醋了。」谈安纶事不关己地说着风凉话。 傅品珍投以懒得理你的眼神,弯下身体做好准备动作。 由于姜成瑄的异军突起,让对手措手不及,比数瞬间来到23比25。谈安纶笑得闔不拢嘴,和队友们击掌庆祝。 第四局开始。姜成瑄在稍作休息之后,再次被换上场。刚才d大被打乱了心情,这一局显得后继无力,让她们这边轻松地拿下了三分的领先。以姜成瑄过往的性格,应该在冷静过后便回復保守的球风,但这次却像吃了兴奋剂似地积极许多。 谈安纶和傅品珍跃起拦网,但球却在擦过傅品珍的手掌之后,继续往前飞。眼看那球就要落在无人地带,突然一道身影像箭似地飞扑过去,球在落地的前一刻改变了方向,往上飘去。队友跑过来将球平稳地打过网,而那道身影因惯性作用而往前滑了好一段距离直到界外,当她翻身望向场内时,那球已经落在了对方的场地之内。 傅品珍走过来扶起姜成瑄,「你的好胜心捡回来了?」 姜成瑄咧着嘴笑着点点头。 「那就好。」傅品珍拍了下她的头,「不要太拼命了。」 球赛继续进行,谈安纶以一个改扣为挑,将球堪堪地拨过网,那球在网子上像翻跟斗似地翻了过去,对手急忙接起这球,手也不可避免地摸到了网子,被吹了个触网犯规。 「阴险。」董依琪又和谈安纶槓上。 谈安纶拉来姜成瑄,亲暱地靠着她的脸说,「小瑄,告诉她,这叫什么?」 姜成瑄一边挣扎着一边淡淡地说,「兵不厌诈。」 回答完之后,姜成瑄好不容易推开谈安纶的身体,「你不要再趁机吃我豆腐了。」 「有什么关係呢?心情好嘛。」谈安纶像登徒子似地又黏上去,把董依琪晾在一旁。 被冷落的董依琪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谈安纶不正经地调戏姜成瑄。这里是球场又不是公园,想当色狼也不要在这里啊。 第四局毫无悬念地被谈安纶拿下最后一分。这是她加入球队以来,离赢过d大距离最近的一次。之前再怎么拼命,也拿不下两局的胜分,总在第四局之前便被宣告输了比赛。 谈安纶披着毛巾,侧眼偷偷观察着d大那边的动静,似乎被教练骂得不轻,一个个的头都抬不起来。而反观这边,能打到这里,教练已经很满意,只是短短地交代一句继续保持下去,便让球员休息去了。她得意地扬起嘴角,正想再调戏姜成瑄几句,看到她低着头,不停地往地板上滴汗,知道她应该已经累到不行,便转过头找别人调笑去。 同样在默默地关注姜成瑄的,还有傅品珍。这傢伙从来没有打这么久过,以她那副烂身体,还撑得下去吗?她正想去找队长商量让姜成瑄这一局休息的可行性,却在起身的时候被人握住了手。 姜成瑄抬起头,对傅品珍说,「打完这一局,我要回去睡三天,不要叫我起床。」 看到姜成瑄倔强地抿着发白的嘴唇,傅品珍不由得心头一颤,她的手指轻拂过姜成瑄的眉毛、眼睛,掠过鼻尖直到下巴,「如果你追我的时候,有这么认真就好了。」 姜成瑄表情有些惨然地笑着。为节省力气,她只能用笑容来回应了。 第五局的局势有些扑朔迷离,双方球员都卯足了劲,每一球总要辗转许久才落下地,这对球员的体力消耗更大。 姜成瑄拿着球要开球,但那球一打出去,声音便不对劲。傅品珍也注意到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球打到网子上,弹出来的时候,正好落到她的怀里。 「接得好啊。」谈安纶的表情不算好看,但她还是故作轻松地开着玩笑,不让队友们因为这球失误而太沮丧。 「她不行了。」傅品珍将球扔向场边,低声对谈安纶说。 「你这话很打击女朋友的信心啊。」谈安纶嘴上不正经着,却还是让队长喊了个换人。 当看到队友高举的牌子,姜成瑄才知道自己要被换下场了。 「接下来就看我们的吧。」谈安纶轻佻地拍了下姜成瑄的腰。本来她还想再往下一点的,但想起傅品珍对她的折磨,决定还是挑个安全地带就好。 姜成瑄回头看了下傅品珍,后者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以嘴形告诉她,要她好好休息。 比赛继续进行。第五局让双方都有背水一战的紧张感。 谈安纶看着己方的分数来到13分,本想对队友打气,让她们一股作气地抵达比赛终点,但对面是董依琪拿着球准备开球,让她不敢分心。董依琪不知是体力用尽还是掌心出汗打了个滑,球并未被发过网。谈安纶俏皮地对董依琪无声地说了句谢谢,又惹来董依琪的怒视。 看着胜利就在眼前,谈安纶可以感觉到汗水从发际流下,划过脖子,滑进衣服里头,让她的背脊激起一阵颤慄。 傅品珍拿着球,难掩紧张的心情,胸腔里的心脏撞得她胸口发疼。她转头望向场边的姜成瑄,那人紧握着双手靠在下巴上,深锁的眉头同样显露出紧绷的情绪。下一刻,那人放下双手,朝她笑了一下,如初春的太阳融化了冬雪。傅品珍放松了心情,将球往上一拋,驾轻就熟地发球,白色的球衣让她的身姿看起来就像广场上的鸽子飞起,排球缓缓地飞向球场的另一端,一轮激烈的争斗再度展开。 球来来回回地在网子的两边跳跃了三、四回合,体力的透支加上旺盛的求胜欲望,让两边球员都急于结束这一球。董依琪一时心急地想扣杀这球,不料球打偏了,往界外飞去,队友仓促之间只能勉强地捞起这球,球再次往董依琪的方向飞来。 失误的自责,加上体力的不支,拖慢了董依琪的步伐。她眼看着球落在距离她只有不到一公尺的距离,只要她再往前跨一大步,就能碰到那颗球,但她却在最后一刻放弃了。 没关係,比赛还没结束。董依琪自我安慰着。 背后响起欢呼声,这通常只有当比赛结束时才会出现。董依琪迷惘地转身,看到队友们失落的神情,让她惊觉到,这是第五局,是十五分制,和前四局的二十五分制不同。d大排球校队经常以绝对优势赢得比赛,最多到第四局就能结束比赛,自她加入球队以来从未打过第五局,以致于忽略了。她懊恼地抱头蹲在地上,肩上落下一股重量,她睁着那被泪水迷濛的双眼抬起头来。 「谢谢。」 那声音温和得让董依琪想咬人。赢家向输家道谢,比耀武扬威更伤人。 她看着那人拖着脚步的疲惫背影,愤恨地想着,绝对要弄清楚那人的名字,然后,整死她。她依稀记得谈安纶喊那人叫小瑄。 比赛结束。谈安纶兴奋地和队友们抱成一团,眼睛飘向圆圈外围,只见傅品珍和钱雍曼围着姜成瑄,后者像求抚摸的小狗般笑着。她心想,这傢伙总能让人惊喜连连,如果她不要那么消极,将来绝对不容小覷。看样子,她以后还是对她尊敬一点好了,说不定将来出了社会,还能靠她混口饭吃。 「晚上去喝酒庆祝。」谈安纶完全不顾教练还在场,便忘形地大喊着。 教练识趣地低头往外走去,不再理会这群胡闹的孩子。 「我不去了。」傅品珍淡淡地回了句。 谈安纶朝队友使了个眼神,两人不怀好意地走向姜成瑄,二话不说地扛起人就跑。「你不去没关係,我们带小瑄去。」 「可恶的傢伙。」傅品珍跺了下脚,便拔腿追了上去。 钱雍曼看着眾人的背影,失落地摇了摇头。她还想晚上和学妹好好玩一场的,看来是没指望了。 被人扛在肩膀上的姜成瑄,空荡荡的胃被顶得差点吐出酸水,四肢无力的她也没办法挣脱那强而有力的嵌制,只能哀怨地想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沾到枕头好好大睡一场呢?早知道赌气会这么累,她就不要这么衝动了。 (48) 因为受不了身上大汗淋漓,一出d大校门,谈安纶便宣布解散,各自回家打理好自己,晚上再到酒吧集合。 被丢下的姜成瑄无力地看着一哄而散的队友们,这时候四肢发软的她真想让人一路当死猪扛回去。她转头看到慢悠悠地从里头走出来的傅品珍,忍不住抱怨,「你走好慢。我要被人抓去当压寨夫人了,你还在这里散步。」 赢了一场不可能的战役,让傅品珍心情大好,难得地没和姜成瑄槓上。她把姜成瑄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拨向脑后,笑着说,「你放心,谈安纶的胆子不至于大到那种程度。」 姜成瑄一点都没有放心的感觉,倒觉得傅品珍像在取笑她没那种程度的身价。她撇了撇嘴,揽着傅品珍的肩膀,几乎要把整个人掛在她身上。「我好累。」 傅品珍任由姜成瑄掛着,缓缓地走着,「今天怎么突然拼命起来?不是说把好胜心丢路边了?」 「我讨厌被小看的感觉。」姜成瑄想起董依琪的嘴脸,仍然觉得胸中有股怒气,幸好后来给了她最后一击,心情才好了起来。所谓的毒舌便是哪里痛就往那里补刀,换句浅白些的话,得了便宜又卖乖是最具杀伤力的一刀。 「你讨厌的东西还真多。」傅品珍抿起嘴笑着。 累极了的姜成瑄已不想再耍嘴皮子,收回放在傅品珍身上的重量,静静地和她并肩走在人行道上。一阵轻柔的风吹来,吹乾身上的濡溼,带来阵阵凉意,姜成瑄皱起鼻子打了个喷嚏。傅品珍默默地抽出被姜成瑄掛在背包上的球衣外套,向来讨厌衣服像层层枷锁的姜成瑄没有多所抗拒地接过来穿上,两人的动作契合得天衣无缝,就像结褵许久的夫妻一般。 汽车的喇叭声打破这样的寧静。停在路旁的车子里,是以为她们已经离开的钱雍曼。如果不是知道姜成瑄今天累得可惨了,钱雍曼也不想打扰两人的浪漫。 一坐上车子,姜成瑄终于可以完全放松,眼皮子一闭,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当她醒来时,车子已是完全静止,听到前座的两人正轻声交谈着。 「你打算和你父亲不相往来吗?」 「我没这样打算,至少现在不会,养我是他的义务,在我有独立能力之前,我会一直依赖着他,直到我可以一脚把他踹开为止。」 「你的想法好实际。」 「这是从某人身上学到的。」 「她的确是个不错的学习对象。」 「也是个很会气死人的对象。」 钱雍曼低声笑着,「在她把你气死之前,你应该也会拉着她垫背吧?」 「当然。总不能便宜了她。」 「这是死也要在一起的意思吗?」 自始至终的旁观者忍不住脸红了起来,姜成瑄悄悄地瞇着眼睛,想观察傅品珍的回应,却惊动了坐在前座的两人。 「醒了就快点起来,天都要黑了。不要告诉我你今天晚上想缺席,谈安纶那个人你是知道的,她玩起你来可是从不手软。」傅品珍语带威胁地说。 姜成瑄撑着手肘从后座椅子上起身,不满地说,「你每次修理她都不让我在场,她才会不怕我。」 「你太搞不清楚自己的属性了,就算你修理过她,她还是会不厌其烦的回头找你麻烦。」 「为什么?」 「因为你太好玩了。」 姜成瑄哼了一声再不说话。 看两人唇枪舌战了一回合,钱雍曼抿了抿嘴说,「这是现在小朋友之间流行的情话吗?」 傅品珍拍拍钱雍曼的肩膀说,「学姐,你只大我们一岁,不要把自己说得好像很老似的。」 「学姐本来没这么觉得的,被你一说倒有可能这么想了。」姜成瑄躲在椅背后头闷闷地说。 傅品珍伸长了手弹了下姜成瑄的头,「你不说话没人会当你是死人。」 钱雍曼不可自抑地大笑起来,「我想起刚认识小瑄那时候,她真是安静得让人以为她不存在。」 傅品珍见钱雍曼高兴的样子,便没了再惹事生非的念头,只在心里反驳着。这傢伙的存在感可强了,即使不说话也能吸引别人的目光。 姜成瑄被傅品珍拖着走进酒吧时,遇上了许久不见的小卉。自从那次在她面前闹分手之后,她就像噤若寒蝉的目击者般被收入证人保护制度,再不见人影。之后两人又分分合合地闹得不可开交,姜成瑄差点就要忘了这个人了。 「好久不见。」小卉有些疏远地打了声招呼。 傅品珍瞟了小卉一眼,没什么反应地逕直走向队友们聚集的那一桌去,留下姜成瑄独自面对小卉。 姜成瑄不知道傅品珍为什么要对小卉这么冷漠,只好挠了挠头,强撑起场面,「嗯。很久没看到你了。」 「之前那件事真是不好意思,我的状况外导致你们分手。」 「那只是阴错阳差,不能怪你。」事过境迁,姜成瑄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那次之后,她来找过我,把我臭骂了一顿,还叫我不要再出现在你身边。」 姜成瑄诧异地说,「这样就能吓到你?」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失控的模样,以前她即使再生气也不会对人动手,所以我知道她一定是气疯了。」 「她打你了?」姜成瑄上前一步,盯着小卉的脸,彷彿想在她脸上找出伤痕。 「她没有打我,只是一个回旋踢把旁边一座等比例的石膏像给踢碎了。」 原来此人非彼人。放下心来的姜成瑄抚了抚胸口,「没打人就好。」 姜成瑄那重点完全放错地方的态度,让小卉忍俊不住地笑了起来。「你还是一样有趣。幸好你们最后还是和好了。」 姜成瑄正想回答,却被等得不耐烦的傅品珍走过来打断。 「你们还要说多久?」傅品珍毫不避嫌地拉起小卉的手,「走。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姜成瑄看着傅品珍明目张胆地勾着前女友的肩膀,还来不及吃醋的时候,便看到傅品珍把小卉推到谈安纶面前,热情地介绍着两人,却健忘地忽略了两人都是她的歷任女友的过往,很有当媒婆的专业手腕。 「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姜成瑄趁着谈安纶和小卉同时离席,靠在傅品珍耳边低声地问。 傅品珍举起色彩鲜艳的鸡尾酒,就着灯光欣赏着。「我只是在帮你预支一点復仇。」 一头雾水的姜成瑄被傅品珍拉着走向洗手间,隔着半人高的门,在昏暗不明的光线下,她看到谈安纶和小卉正面对面地说着话,那距离似乎超越了初次见面的人该保持的距离。 傅品珍对姜成瑄露出一个预备要抢银行的眼神,一个箭步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谈安纶和小卉推进一个小隔间里头,又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支拖把顶着门,任凭谈安纶和小卉在里头把门拍得震天价响,仍然不为所动。 见姜成瑄的双唇微动,傅品珍掩着姜成瑄的嘴,凑到她的耳畔说,「不要出声。刚才她们还没看清楚是我们,别不打自招了。」 「你想做什么?」 「压缩空间,加速化学反应。」 「你什么时候兼修化学了?」 傅品珍笑着戳了下姜成瑄的肩窝。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正往这里而来。她拉着姜成瑄躲进另一个隔间里头,食指抵在她的唇上,示意她不要再说话。 外头传来两个女生嘻笑的声音,而隔壁间里的动作也静了下来。姜成瑄迷惑地看着隔间木板,便听见傅品珍咬着她的耳朵说,「她们大概是怕丢脸,不敢出声了。」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躲好,不要被发现那是我们干的好事。」 「被发现会怎样?」姜成瑄一脸无辜地问。 傅品珍近距离地看着姜成瑄的双眼,本想接着说下去的话掛在嘴边却悄无声息地消逝了。在微弱的光线之下,姜成瑄的眼睛就像天际线上的啟明星,熠熠生辉着。 她缓缓地靠近姜成瑄的脸,双唇轻轻地贴上那同样柔软的唇瓣,小心翼翼地吸吮着。她的手指滑进情人的指间,十指交扣地将手臂高举过头紧握着,这姿势让姜成瑄犹如缴械投降般地献出全身。两人的身体紧密地贴合着,投射在墙上的影子,就像缠绕在一起的藤蔓,再也分不出彼此。 姜成瑄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裸露在空气之中,属于傅品珍的温热气息,还有那柔软的触感将之包围。外头的人已经离去,周遭恢復安静,只剩下隐约传来的音乐声,突然拖把木柄敲击地面的声响打破这曖昧的氛围,姜成瑄吃惊地握住傅品珍在自己身上恣意肆虐的双手。 「可恶!不要让我知道是谁干的好事,否则一定让她死得很难看。」 姜成瑄可以想像出谈安纶在门外暴跳如雷的画面。 「等一下。」又是谈安纶的声音,「你的扣子开了。」 扣子开了?姜成瑄被这句非常能引人遐想的话吸引走了注意力,就连傅品珍再度吻上自己的双唇都没了知觉。 外头只剩下门板晃动的声音。傅品珍拍了下姜成瑄的头,生气地说,「你怎么都没回应?」 想到自己吻得是热情如火,眼前的人却是呆若木鸡,让傅品珍气得牙痒痒的。 低下头看到傅品珍眼里的火焰,姜成瑄忽然意识到自己死定了。她怯怯地说,「我没有在厕所吃东西的习惯。」 傅品珍扭开门上的锁,手肘猛然撞向姜成瑄的腹部,将她推出门外,经过她身旁时一时兴起便踩了过去。「白痴。」 不但是白痴,还是不解风情的白痴。傅品珍在心底狂骂着。 姜成瑄忍着脚上的疼痛,将傅品珍拉回怀中,一手轻拂着傅品珍的卷发。「你不要生气了。我是真的不习惯在这种地方做原有功能之外的事。」 「我没有生气。」傅品珍把脸埋在姜成瑄的胸口,闷闷地说。 才刚把人安抚好,姜成瑄便迫不及待地换上八卦的语气。「她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傅品珍刚压下火气又窜了上来,她推开姜成瑄走向洗手檯,旋开水龙头,让冷水流过手指,藉此降温。「以前小卉去看我练球的时候,我就发现她们经常眉来眼去的。」 「你对女朋友都这样宽宏大量吗?」 傅品珍转头看到姜成瑄眼底有着不明意味的闪烁,便冷冷地说,「你别想打什么歪主意。」 「怎么可以这样?你不能这样标准不一。她们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傅品珍挑起姜成瑄的下巴,魅惑地说,「亲爱的,这是只有你才有的特权喔。」 (49) 傅品珍拉着姜成瑄从酒吧后门溜了出去,在干过那样的勾当之后,再出现在谈安纶和小卉面前,那无异于自投罗网,不管会不会被识破,这风险是不能冒的。 「为什么要跑掉?她们会不会猜到我们是畏罪潜逃?」 「你刚才怎么不说?」傅品珍瞪了姜成瑄一眼。她确实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只能用百密一疏来自我安慰。 姜成瑄笑着开了门,站在门边让傅品珍先进去,自己随后进去并把门锁好。「算了。只要不是被逮个正着,怎么都好说。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 进门之后,姜成瑄发现傅品珍眼底有着某种危险的讯号。 「回来是为了让你好好吃东西,免得你又藉口一堆。」 姜成瑄的背脊像被一阵冷风吹过似地,暗暗打了个激灵,顾左右而言他地说,「吃东西好像应该要在餐桌上。」 傅品珍斜睨了她一眼,「原来你的口味这么重啊?以后我们家一定要买一张结实点的大餐桌。」 在那三个字「我们家」脱口而出之后,傅品珍怔愣了下。什么时候她们已经发展到会为未来设想的地步了? 姜成瑄环抱着傅品珍,下巴抵在傅品珍的肩膀上说,「好啊。只是……以我们这种三天吵架五天分手的状态,能撑到那种时候吗?」 傅品珍笑着掐了下姜成瑄的腰,「如果能撑到那时候,那餐桌就当是给你的奖励。」 总是这样,傅品珍是个不肯轻易松口服软的人,因此才让姜成瑄也成了不服输的人。姜成瑄在心里暗叹着。每当这个时候,她便会怀念两人闹分手之后求復合的状态,只有在那个时候,傅品珍才会使出浑身解数地尽显浪漫。或许这也是她们对分手又復合的反覆沉迷的原因,有如吸食鸦片般地上癮。 姜成瑄吻上傅品珍的双唇,身体稍加力量地往前倾,将两人带得倒到床上。她轻咬着傅品珍的耳垂,「其实,我觉得在床上吃东西挺浪漫的。」 傅品珍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你这白痴是文盲,不懂浪漫两个字怎么写。」 「干嘛这样打击人?我只是经验没你多而已。」其实,姜成瑄很想喊出「去死」二字,最不懂浪漫的人是傅品珍才对,把人追到手之后,便是极尽打击之能事地蹂躪,一点馀地都不留给人,十足的暴君。 「你确定要这样一直聊天下去?」傅品珍翻身把姜成瑄压在身下,看着姜成瑄清澈的眼神,没来由地踌躇起来。 姜成瑄在嘴唇上做了个拉上拉鍊的动作,可爱得让傅品珍忘了刚才的想法忍不住咬了她的脖子一口,微红的齿印像用隐形墨水画上的图案般转瞬间便消失无形。她的手放到姜成瑄唇上,反方向地拉开拉鍊,捏着她的双颊,逼得她的嘴唇像卡通版的章鱼般嘟起来,再狠狠地吻了上去。 她拉起身下之人的衣服,推到胸前,埋首其上努力耕耘,当她的双唇游移到肋骨之上的时候,感觉到姜成瑄瑟缩了下。她抬起头看着那白皙的肌肤,竟出现一片青紫,细嫩的皮肤还有些轻微的出血。 「什么时候弄的?」傅品珍的手轻轻地落在那上头,轻得像蝴蝶一般。 姜成瑄仰躺在床上,侧着头说,「大概是为了救你打偏的那球的时候撞到的。」 傅品珍记得那一球,姜成瑄扑过去救球的时候还滑了好远的一段距离。她在姜成瑄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你这个笨蛋。」 她起身拿来药膏,小心地抹在那片青紫上头,抹完之后才发现姜成瑄的脸涨红着,嘴里还咬着被角,忍俊不住地说,「你这动作让人看了真想狠狠地欺负你一顿。」 姜成瑄怨恨极了自己的敏感,她的痛觉很发达,对痒的感觉更敏锐,只要轻轻一碰,都能让她又痛又痒的。 听到有人要欺负自己,姜成瑄内心深处的那股倔强又浮上心头,她反客为主地压着傅品珍,一脸坏笑地说,「你的手上有药膏,不能用了,那就让我来吧。」 她不由分说地开始动手褪去傅品珍身上的衣物。 见姜成瑄这样积极,傅品珍只是带着笑容任由她造反,却又忍不住冷不防地给她一记冷箭,「你确定你可以?」 「不要小看我。否则,你会和那个人一样。」姜成瑄不以为意地继续动作,不但像君子般地动口也像小人般地动手。 傅品珍知道她指的是董依琪,她心想,人家不过是和你不熟,整颗心都放在主力攻击手谈安纶身上,才把你当成无名小卒,有没有这么想抢镜头啊? 就在傅品珍分心之际,身上的衣物逐渐剥落,等她回过神的时候,迎上的是姜成瑄那食指大动却不知从何下手的表情。她想起这是姜成瑄的第一次,是该由她这个老手给她美好的一次,还是为了她的将来替她保有她的第一次呢? 她从未对一段感情如此患得患失过。既期待着未来,却又害怕没有未来。她们这样分分合合的状态能循环几次呢?在她之前,姜成瑄并未和任何人交往过,怎么能肯定自己就是她的未来呢?会不会有一天,她后悔将所有都交给自己呢? 想到这里,傅品珍放弃了主动的权利,用身体引导着姜成瑄渐入佳境。只是,当姜成瑄莽撞地侵入自己的身体并弄痛了她的时候,她还是后悔了,新手上路果然危险多。 但姜成瑄毕竟是个体贴的情人,在察觉到她的反应时,立刻放慢了动作,温柔地用柔软的唇舌安抚着她,很快地她再度回到那令人沉迷的温柔乡,攀上了极乐的高峰,虚脱地睡去。 早晨傅品珍醒来时,见到通常应该赖床的人现在却睁着眼睛,脸上的表情意味不明。姜成瑄窝在傅品珍的臂窝中,不停地眨着眼睛,彷彿对现在的情境很迷惘。 看着姜成瑄那小狗般的无辜模样,傅品珍很想拔腿就跑,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在一夜缠绵之后萌生怯意,竟然还是对着一张超没杀伤力的脸。明明她才是被吃掉的那个,有什么好愧疚的呢? 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姜成瑄的脸,温存般地摩挲着,「你是不是该说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姜成瑄的眼神无比清澈。 傅品珍瞇了瞇眼,心想,这傢伙是真不懂还是装傻呢? 「早安?」 傅品珍的眉梢抖了抖。聪明的孩子装笨,特别令人发指。 「三个字的。」 姜成瑄搂紧了傅品珍,将脸埋在裸露着的胸前,发出闷闷的声音,「我爱你。」 「乖。」听到想听的情话,让傅品珍心情大好,就像那初昇的旭阳般朝气蓬勃。她捧起姜成瑄的脸,在鼻尖上吻了下,「别闷在那里,小心窒息。」 姜成瑄微撅着嘴打量着那里,「不至于吧。」 下一刻,姜成瑄连人带被子被踹到床底下。 「去死。」傅品珍一丝不掛地从床上走下来,咬着牙心想,敢嫌弃老娘胸部不够大,活腻了吧? 看着被用力关上的浴室门,姜成瑄揉着撞到地板的头,红着脸趴在床沿上。幸好她进浴室了,否则,就自己现在这全身赤裸的模样,真不知道怎么有勇气掀开被子穿衣服。 打完d大的那场比赛,好运就此离她们远去。本来实力就不甚坚强的队伍,战绩停留在应有的状态,那场比赛对她们而言就像一场美梦。校际交流比赛结束后,谈安纶退出校队,少了她的搅和,姜成瑄又恢復了以往的沉默。 上了大三的傅品珍开始计划起未来的人生,她报名了些课程,时间渐渐地变得不够用,也退出了球队,连带的把姜成瑄带走。 本来应该是最如鱼得水的大二生姜成瑄忽然意识到再一年多,傅品珍就要毕业,而她还得在这里独自留一年,心情便轻松不起来。她想起那个关于「我们的家」的将来,觉得自己似乎也该有些打算才是。 时间就在这忐忑不安的情绪下流逝。她们迎来了钱雍曼的毕业典礼。 姜成瑄闪闪躲躲地不肯去观礼,只说她先去安排场地,把包厢佔下,以免典礼结束后,人潮涌出要不到包厢。其实,她是害怕那种场合的感染力,那会让她觉得那情绪像被操纵了似的,她不喜欢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 她抱着书躺在包厢的榻榻米上,想起第一次家聚时的情况,彷彿就像昨天,一晃眼便过了两年。她仔细地回忆着这两年来发生的事,意外地发现自己竟像漫无目的地过了这段时间,可又好像有着某种目标。当她看到傅品珍和钱雍曼走进包厢时,才恍然大悟,她的目标一直是追着傅品珍跑,而以前曾经设定过的目标似乎被她拋到了脑后,例如怀抱中的这本密码学。 看着两人的红眼睛,姜成瑄庆幸着自己的决定。她抿着嘴,替两人倒好茶,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包装好的盒子,放到钱雍曼面前,「学姐,这是你的毕业礼物。」 「谢谢。」钱雍曼笑着接下,拆开一看,是枝深红色渐层外壳的钢笔,修长的笔身不同于传统的雪茄型笔身,更加显得秀气而适合女性使用。 「学姐将来当了老闆,可以用这笔去签约。然后,记得照顾下学妹我们。」姜成瑄嬉皮笑脸地说,企图冲淡这浓浓的离愁。 钱雍曼笑着拍了下姜成瑄的脑门,「学姐才刚毕业,你就急着想利用了?」 「在家靠父母,出外靠学姐嘛。」姜成瑄坐到钱雍曼身旁,无视傅品珍那不屑的表情,一股劲地撒娇着。 走进包厢的赵佳萱看到赖在钱雍曼身上的姜成瑄,像发现了大惊奇似地,「哇!这是小瑄吗?长进了不少嘛。还学会了撒娇。想当初还羞涩得像木头一样。小珍教得不错。」 傅品珍抿了口茶,淡淡地说,「我又不是她妈,跟我没关係。我没有教她什么,她完全是自学成才的。」 (50) 赵佳萱的调侃让姜成瑄感到一阵窘迫。她对钱雍曼会撒娇,是因为相处的时间较长,换做赵佳萱的话,她可不敢这么随便。 「又吵架了?」赵佳萱随口问着。看傅品珍那冷漠的态度,她很有自信是八九不离十。 钱雍曼递了个肯定的眼神给赵佳萱。 「算了。别跟我们玩有你没有我的游戏就好,对旁人来说,那太伤神了。」赵佳萱摆摆手说。 「不会的。」姜成瑄小心地看了傅品珍一眼。说她们吵架,那还算是太看得起她了,前几天傅品珍从外面回来后,心情似乎糟透了,对她不理不睬的,她不过一时暴躁碎唸两句,就被丢在家里两天,看不到她的人。所以,准确来说,是她单方面的被拋弃。或许是被拋弃的经验太丰富,姜成瑄已经不太有抗议的力气了。 见气氛尷尬,钱雍曼连忙开口说,「这个暑假你们两个打算怎么过?这好像是你们两个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长假,有没有好好规划?」 被钱雍曼这么一提醒,姜成瑄在心底暗暗庆幸着。幸好她没和傅品珍闹起来,否则,今年的暑假又要在分手状态中独自度过。另一方面却又高兴不起来,姜成瑄闷闷地想,那人理都不理她,还能怎么规划啊。 不料,傅品珍冷冷地说了句,「订好了山上度假村的木屋,会去住个几天。」 姜成瑄的笑容才刚绽放,又被傅品珍的下一句话一棍子打散。 「这次不会再有老同学要回国相聚吧?」 姜成瑄忙不迭地摇头。「没接到消息。」 「万一过几天接到消息呢?」 「推掉。绝对会推掉。」 那副唯唯诺诺的小媳妇模样,逗乐了赵佳萱和钱雍曼,也让她们放下心来。如果两个人老是硬碰硬,那悲剧也就指日可待了。 「小珍一阵子没见,好像变漂亮了,穿着打扮也很流行,这衣服是当季的吧?」赵佳萱挪到傅品珍身旁,「下次和我一起去逛街买衣服,给我点意见吧。」 「好。」傅品珍顺从地答应了。 对于傅品珍最近的转变,姜成瑄不是没有发现。以前只会略施薄粉的人,现在是越来越讲究了,晚上的保养不说,光是出门前就要花上两小时打扮,她想不察觉都很难。 女为悦己者容。姜成瑄不知道傅品珍算不算是为了自己而打扮,每次她很无聊地问这个问题时,傅品珍总是淡淡地说,她只是在学以致用,之前花掉她许多时间的便是那些造型设计的课程。姜成瑄不懂这和数学领域有着天南地北差异的课程,是怎么让傅品珍感上兴趣的,以前只觉得傅品珍爱摆弄她的头发,儘管那也是造型的一部份,却也没到需要那么认真的地步。 这念头让姜成瑄的心像地基松动的房子一样,摇摇晃晃了起来。 因为毕业典礼的关係,话题免不了围绕在「将来」这遥不可及又迫在眉睫的事情上打转。钱雍曼是理所当然地要进入家族企业工作,她本人并没有一丝挣扎,彷彿水到渠成般。姜成瑄还有两年才毕业,学姐们很自然地跳过她。进入大三,课变少了,正是可以趁机玩个天昏地暗的时候,她们很善良地没拿这种事去烦姜成瑄。但学姐没问,不代表姜成瑄没有打算,自从退出校队后,她便回补习班去打工,积极地存钱,这是她目前唯一的目标。至于毕业后的事,在她上大学之前,她曾经以为自己会朝学术领域发展,但现在对数学的狂热似乎有些冷却,一时之间倒也没想过其他的可能性。 傅品珍被问到毕业后要做什么时,只是很随意地回答句随缘,然后便再也吐不出个所以然来。 傅品珍对未来的那种曖昧不明的态度,不仅仅呈现在毕业后的工作发展上,对她们的爱情,姜成瑄老是有种过了今天没有明天的不安全感。 人在面对不确定时,便容易產生焦虑,而一焦虑,有时便会像狗急跳墙般地做出蠢事。 姜成瑄对自家女朋友很有信心,她相信即使自己化成了灰,傅品珍依然能认出她来。于是,尾随跟踪傅品珍便成了极高难度的一件工作,索性连偽装都省了,只能尽力地不让傅品珍发现自己的存在。 她一路上东跳西窜的,既怕被傅品珍察觉,又担心被路人当成怪胎,平时的优雅恬静全然顾不上,只有笨拙的藏头缩尾。 跟踪的脚步来到闹区,虽然姜成瑄没问过,但她知道傅品珍上课的地点就在这个城市最热闹的地方,也就是这块区域里的其中一栋建筑物里头。这里是城市的流行集散地,所有最新潮流的东西都是从这里扩散出去,看似不起眼的小店,里头可能卖着目前最热门的饰品,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巷,里头佈满了一家家的店舖,全是从各国平行输入搜罗来的时尚衣服。傅品珍的上课地点在这附近,是有其指标意义的。 这一路以来,她没发现傅品珍有任何不寻常的举动,也没和任何人交谈。但就在姜成瑄快放下心的时候,傅品珍在一栋大楼前停下来,大楼广场前的花台旁走来一个年轻女人,看起来只比傅品珍大个一两岁,两人似乎很熟。傅品珍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姜成瑄没看过的笑容,不算灿烂却比平时热情。 当傅品珍主动牵起那女人的手时,姜成瑄不由自主地瞇起眼睛,就像狮子看到羚羊般,有种蓄势待发的气势。 但姜成瑄终究不够衝动,她没有衝上前去拉开两人,就连回家后要好好质问傅品珍的决心都无法振起。对于明知不可能的问题,她可以轻易地说出口,但只有存在着一丝的可能性,她就怎么都问不出口。姜成瑄是那种会预设立场的人,在问题说出口之前,她已经在心里模拟了数种答案,就像演算数学题一样。因此,如果那几个答案之中,有她不想听的答案时,她便会心存饶倖地不去问,免得让自己难过。她想起她们第一次分手,就是因为自己太衝动,再后来的分手则是因为她太篤定。在经过分手像长期炮战般轰炸之后,姜成瑄开始变得畏缩,唯恐下一次的分手就是永远。 她转身不再看隐没在旋转门内的两人,只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一阵熟悉的吆喝声吸引了姜成瑄的注意,她转头一看,原来是走到了某间学校的围墙外头,在围墙的里面是座综合球场,有人正在里面打排球。 那次和d大的比赛,虽然导火线是董依琪的挑衅,但打到后来却是被傅品珍的执着感染,她想赢,姜成瑄便努力争取胜利,只要是她想要的,她都会在能力范围内给予。 「喂!你站住。」 通常这么没礼貌的喊叫,姜成瑄的选择总是漠视,就像大一入学典礼上,傅品珍喊的那声一样。但那人直接追过来按着她的肩膀,她便再无法忽视,只好转身。 「是你啊。」姜成瑄看到那个人,意兴阑珊地说。 「你叫姜成瑄对吧?和我一样是大二。」 姜成瑄无聊地在心里回答。没错,但我比你大一岁。 没看出姜成瑄的心理活动,董依琪继续说,「我们在这里打球,过来较量一下吧。」 打篮球可以斗牛,但排球要怎么pk呢?姜成瑄挑了挑眉心想着。 「我还有事,不陪你玩了。」姜成瑄想走,但董依琪挡住她的去路,让她无路可走。 「你想逃吗?还是没有学姐撑腰就不敢比了?」 姜成瑄紧蹙起眉头。那个靠学姐撑腰的人是你吧? 「我只有一个人,怎么打?六个打一个?」 「别担心这个,我不会这么不厚道,会给你队友进行一场公平的比赛。」 看到董依琪笑得很阴险的表情,姜成瑄打死都不相信她所谓的厚道是一般人认知里的那种。 姜成瑄跟着董依琪走进校园,球场上的五个人里头有两个姜成瑄是看过的,是d大校队的替补球员。有句话说,寧为鸡首不为牛尾。但要知道,牛尾一甩还是可以把鸡头拍成脑震盪。d大校队替补球员的实力,姜成瑄一点都不敢轻视。 「我们重新开始吧。多一个人……」董依琪对着蹲在一旁,手里拿着粉笔在地上划格子的女人说,「学姐,你也来打,四对四。」 那女人的年纪看起来比钱雍曼大些,似乎毕业了几年,穿着和在校生有着明显的差异,至少她不是穿着t恤牛仔裤来的。 女人站起身,将头发撩到耳后,指着身上的淡黄色洋装说,「你确定要我这样下去打?我除了体育课考试时摸过排球外,根本就不会打。我还是当计分员吧。」 「没关係啦。打好玩的。」董依琪走过去拉着那女人上场。 姜成瑄在心里冷笑着。是我被你们打好玩的吧? 果不其然,那女人被分到她这一队。董依琪那边的阵容看上去就是战斗力旺盛,反观自己这边……根本就是贵妇团的感觉。 因为董依琪一开始就说了打好玩的,姜成瑄这边的杂牌军自然不会太认真,不过,如果她们真想认真的话,姜成瑄还是很怀疑这三个娘子军可以打成什么样子,尤其是那个穿裙子的千金小姐。 儘管势单力薄,姜成瑄还是努力地打着球。没有人可以接应,她只能在接球的时候,一次就将球打回去,要是她没把球接好,那註定就是失分了。 「欸。我的手好痛,我不打了。」穿着洋装的女人揉着手腕说。 姜成瑄捡起被打偏的球走回来,「要不然你到旁边休息吧。」 「喂。姜成瑄,没有替补球员喔。」董依琪站在网子的另一边揶揄着,摆明了要欺负姜成瑄。 姜成瑄无所谓地耸耸肩,因为手痛而嚷嚷着不打的人,顶多就是球场上的障碍物罢了,没了障碍物,姜成瑄还觉得轻松多了。 她一边打着球,一边忖量着,要不要放手一搏呢?这明显是以卵击石,她有必要花力气去完成这项不可能的任务吗?刚才一不注意没有坚定的拒绝,是她的疏忽,现在再想退出,又有点骑虎难下。 她拨了拨头发。算了,能打几分算几分吧。反正,在这里被欺负没人看到,就算输了也不丢脸。 这么一想之后,姜成瑄觉得心情轻松许多,手脚也伸展开来。 一个剪着可爱短发的女孩,一边尖叫着一边接起球,那球偏得很离谱。姜成瑄寧愿她不要接那球,至少捡球不用跑那么远。可那球飞得很高,似乎还可以玩下去,姜成瑄仰着头,眼睛盯着球看,脚步往球的方向移动,随时准备接球。突然脚下绊到了某样东西,姜成瑄猝不及防地踉蹌一下,低下头才发现绊到的是某人的脚,而那人一脸的惊讶,好像并未注意到姜成瑄靠近她。 姜成瑄手脚并用地稳住身体,上半身堪堪停在那人的上方,差一点点就压上那人的身体。 「你没事吧?」裙装女人伸手扶着姜成瑄的肩膀,花容失色的痕跡还来不及褪去。 姜成瑄手撑着水泥地,站起身,「没事。我没踩到你吧?」 「没有。」女人垂下眼帘轻声说道。 姜成瑄这才放下心,抬头看到球弹跳的方向,她不禁摇头。就没有人愿意主动去捡那颗球吗?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是她在捡球。打球容易捡球累,之前被谈安纶特训时,姜成瑄便深有感触。 「我去捡球。」女人收拢了裙襬,站起身,往球的方向小跑而去。 女人捡完球回来时,将球扔到网子对面,却没离开球场,意识到姜成瑄狐疑的目光,她才笑着说,「我休息够了。」 姜成瑄歪着头想了下。这女人似乎也没有那么娇贵。 (51) 这一场球,姜成瑄再厉害也不可能力挽狂澜。她毫无悬念地输了,董依琪穿过网子,走到姜成瑄面前准备耀武扬威一番,不料姜成瑄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丝毫没有输球的忿恨感。 「喂。你怎么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姜成瑄抬起手用袖子拭去脸上的汗水,无所谓地说,「输了就输了,有什么好感觉的?难不成要跪下来痛哭流涕才行?」 被姜成瑄这么揄揶,董依琪有些尷尬,那天输了之后,她确实是蹲在地上哭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 「你、你不要太嚣张,下次的校际交流赛我还是会赢你的。」 「下次?」姜成瑄挑了挑眉,「那是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你就这么有自信?」 「不是我有自信,而是你消息太不灵通。我已经退出球队,所以,你不可能在校际交流赛里遇到我了。」姜成瑄在心里窃笑着。不下场比赛的人是不可能输的。 她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脖子,「我打工的时间到了,先走了。」 董依琪拉住姜成瑄,「等一下。你真的退出球队?」 「骗你干什么?」 「为什么退出?」 为什么退出?这问题把姜成瑄难住了。好像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看傅品珍退队,她就跟着退了。 「觉得无聊就退出了。」 姜成瑄漫不经心的态度惹恼了董依琪。她一把拽住姜成瑄的衣领,「无聊?排球是你可以觉得无聊的东西吗?」 姜成瑄无奈地看着董依琪,不知道她在发哪门子的神经,再怎么热血也该有个限度。难道法律有规定不能觉得排球无聊? 「小琪,你在做什么?」那个穿着洋装的女人拿着两瓶矿泉水走到董依琪身旁,她将其中一瓶水递给董依琪,让她不得不松开姜成瑄,好空出手来接东西。 「没什么。」董依琪悻悻然地偏着头。 女人的手才刚举起另一瓶水,话还没说出口,姜成瑄便转身而去。她连忙追了上去,「等一下。」 「有事?」姜成瑄不耐烦地停下脚步,发现喊住她的是那个女人而不是董依琪时,脸色才稍稍和缓些。 「这个水给你。」 姜成瑄接下水,「谢谢。我有事得走了,再见。」 「我送你去吧。」 「不用了。」 「我有车,很方便的。」女人霸道地拉着姜成瑄,不再让她有拒绝的馀地。 上车之后,女人殷勤地为姜成瑄系上安全带,她只能举着双手做投降状,待女人系好安全带后,她才訥訥地说了句谢谢。 「我叫祈家繐。」女人说。 「嗯。」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和小琪一样喊我学姐。」 「嗯。」 「姜成瑄,你的名字怎么写?」 姜成瑄的手在空中随意地比划着。 祈家繐一点都没在意姜成瑄的敷衍了事,「嗯,大概知道了。你有女朋友吗?」 姜成瑄愣住了,不知道要不要回答。她既不想说谎也不想出柜。 祈家繐好像并不在乎姜成瑄的答案,没给她太多的挣扎时间,便宣告着自己的决定,「我很喜欢你,和我交往吧。」 姜成瑄的手放到车门上,有股想跳车的衝动。 「你有女朋友也没关係。」祈家繐自顾自地继续说,「和我交往之后,你会知道谁对你比较好。」 姜成瑄的手放回膝上。这句话说得倒是没错,以傅品珍那种唯我独尊的个性,随便一个人来都会比她还好。 「你好像忽略了一件事。」姜成瑄慢条斯理地开口。 祈家繐在红灯前踩下煞车,转头看着姜成瑄的侧脸。「什么事?」 「爱情并不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就能成立,重要的是……我喜不喜欢你。」 「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又一个自信心过剩的女人。姜成瑄在心里哀嚎着。 「前面路口放我下车吧。」姜成瑄指着前方两百公尺处的地方说。 「到了?」 姜成瑄那逃避意味浓厚的表情没有逃过祈家繐的目光,好歹毕业了几年,看人的功夫虽不算特别厉害,但某种人情世故上的程度她还是有的。 「嗯。」一心只想逃的姜成瑄随口回答着。 停下车后,祈家繐没有马上开走,视线始终盯着姜成瑄的背影,看她要往哪走。姜成瑄发现祈家繐没有离开,只好往巷子里走去,打算先走一段距离,再搭车离开这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 当姜成瑄的身影消失在巷子里的拐角时,祈家繐才收回视线,闭上眼睛,浮上眼前的是姜成瑄在球场上拼g搏的身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真是好气魄。输了之后还能荣辱不惊,这就需要极深的修养了。面孔长得清秀细緻,全身充满活动,但身材却没有运动员常有的虎背熊腰。所有祈家繐心怡的条件都集中在姜成瑄身上,这才让她欲罢不能。 姜成瑄,下次可不会这么容易放你逃走了。祈家繐在心里对那个离去的人说。 补习班的工作说忙不忙,就是工作时间集中在晚上,而晚上又是一般人活动最旺盛的时间,所以姜成瑄已经很久没和傅品珍出去逛街。这情况一直到放暑假才改善,因为不用上课,只要姜成瑄起得了床,白天还是可以和傅品珍出去逛逛。至少,姜成瑄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可是,傅品珍的时间却像被吸血鬼抽乾了似的,而那吸血鬼就是傅品珍上课的老师,据说老师会接些案子,然后带着学生出去,以实习为名行压榨兼价劳工之实。每天姜成瑄中午起床时,傅品珍已经出门,而姜成瑄晚上回到家时,傅品珍又好像累坏了似的早早就上床睡觉。 眼看着说好的旅行的日子就要到了,假也请好了,姜成瑄却还没问到傅品珍订好的度假村在哪里,是山上还是海边,要带什么衣服出门。她鬱闷地走出补习班,往家的方向走去。儘管她下班的时间比学生下课的时间晚了许多,但补习街上还是有着来不及散去的学生人潮。 看着这些只知道为考试而烦恼的小孩,姜成瑄竟然羡慕起他们来。因为未来还很远,所以可以不用多想,这真是一种幸福。 她回到家时,看到傅品珍坐在书桌前,便喜出望外地跑过去从后面抱住她。 「你今天不累了?」姜成瑄稚气地撒娇着。每天回来只能看着傅品珍的睡顏,既不能和她说话,也不敢吵醒她,姜成瑄的心中充满了憋屈。 傅品珍停下手上的动作,侧着头吻了下姜成瑄的脸颊,「今天不忙。」 姜成瑄的脸从傅品珍的颈肩处抬起来,这才发现原来傅品珍正在画一幅风景水彩画。「这是哪里?」 「我们本来要去的地方。」 姜成瑄看着画上那一望无际的海与天,沙滩上的躺椅和用棕櫚叶编成的阳伞,透着股寧静的氛围,但她的心情却平静不下来。「你去过了?」 「老师带我们去工作的时候去的,房间也是那时候订的。看着那片海,就想你一定会喜欢。你喜欢吗?」 接下傅品珍递来的画,上面的水彩还没完全乾透,姜成瑄不知道她问的是画还是那片海。「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早知道姜成瑄会猜到,但傅品珍却迟迟说不出口,她已经可以想像姜成瑄会是怎样的暴怒。她咬着下唇,把姜成瑄拉到面前,抱着她的腰,将脸埋到她的腹部上。「你生气了?」 「你什么话都还没说,我要怎么生气?」 听着姜成瑄的言下之意,只要傅品珍说得出口,她就会马上暴走的样子。 「你说吧。」姜成瑄捧起傅品珍的脸,直视她的双眼。 「你保证不生气。」 「办不到。」姜成瑄冷笑着拒绝。 傅品珍缩起双脚,跪在椅子,平视着姜成瑄,「老师临时要我去接一个案子,正好就是那几天。我已经联络好学姐,让她陪你去。」 姜成瑄轻轻地推开傅品珍的身体,表情木然地说,「既然你要忙,那就算了,我也不去了。」 这讨厌的鱼死网破的性格。傅品珍在心里暗骂着。 「喂。」傅品珍的耐心宣告用罊,「我已经这样好话说尽,你还想怎样?」 姜成瑄拨开傅品珍抓着她手臂的手,一言不发地走向门口。 「你要去哪里?」 姜成瑄的手放在门把上,狠狠地瞪了傅品珍一眼,毅然决然地拉开门走出去。 傅品珍低头扶额。这个状态的姜成瑄是最难搞的,拒绝沟通,也把所有人都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她知道自己应该追出去,却又觉得即使追到了,也是于事无补,现在能做的大概就是待在原地等着姜成瑄自己回头。大不了以后对她再更好一些就是了。只是……在这之前,她必须为她那既定的将来做垂死的挣扎。 走到楼下时,姜成瑄才发现自己连鞋都忘了穿,真是气晕了。即使两人都很忙,至少那几天的假期让她的心里有个寄托,她总想着到那几天,她们就可以好好地整天腻在一起。现在,她竟然连她这最后的精神寄托都打破。 打着赤脚走路,对姜成瑄来说不是件难事,小时候和同学玩耍,经常是拖鞋一踢就赤脚上阵,不管是跳格子还是打躲避球。但上了国中之后,就再没打赤脚在柏油路上走过,现在是有些不习惯。 她走到附近的一座小公园,坐在蹺蹺板上,把脚缩了起来,等着脚底的那股刺痛缓解,双手紧握着扶手维持身体平衡。她努力地不去想任何事,默默地听着不知道哪来的猫叫声。 她听到车子在不远处停下的声音,有些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走开。在这深夜时分,独自一个人待在这光线昏暗的公园里,似乎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车子没有熄火,但可以听到驾驶开门走下来的声音。姜成瑄转头望向车子的方向,打算有任何突发状况就拔腿逃跑,却意外地看到驾驶是个女人,让她松懈了下来。等那女人走到忽明忽暗的路灯下时,她发现竟然还是个认识的人,祈家繐。 「你怎么在这里?」姜成瑄问。 「来捡猫的。」 「什么猫?」 「一隻没穿鞋的猫。」祈家繐的目光落在姜成瑄的赤足上。 (52) 姜成瑄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跟着祈家繐走,或许是祈家繐的笑容太温柔,或许是夜露冻得她受不了。 祈家繐的住处座落在市中心里头,简单的小套房,和她之前给姜成瑄的千金大小姐的印象有些不符。其实,这早在她们第一次见面,姜成瑄就该发现祈家繐行事风格不如她的外表那样张扬,因为祈家繐开的车子也很低调,白色的丰田,四平八稳的,无论是价格还是外观,一点都不花俏。 进门后的左手边便是浴室,姜成瑄徵得祈家繐的同意后,即迫不及待地跑进去把脚洗乾净。她无法容忍自己的脚印出现在祈家繐住处地板上的那张浅色地毯上,那就太丢脸了。 「怎么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待在那种地方,连鞋都没穿?」祈家繐泡了杯茶给姜成瑄。 姜成瑄接过茶,端坐在沙发上,却一点都没有意愿回答这个问题。 「被女朋友赶出来了?难道你是当小白脸的那种人?」 姜成瑄用哀怨的眼神对上祈家繐戏謔的目光,没有擦出火花,但激出了祈家繐的笑声。 「你这表情真可爱,本来以为你像猫,现在看看又有点像狗。」 「不管是猫或狗,都不是很好的比喻。」姜成瑄抿了口茶,不满地说。 祈家繐坐到姜成瑄身旁,若有似无地靠着姜成瑄的身体,「我也不求你要像猫一样报恩,至少回答我一个问题。」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这个问题绝对是重质不重量地难回答。姜成瑄虽然这么想着,却还是答应了,毕竟祈家繐收留了她。 「和我交往好不好?」 祈家繐说完后,连口气都还没喘完,姜成瑄就回答了。「不行。」 祈家繐难掩失望地看着姜成瑄。 「我不能和没有感觉的人交往,那是欺骗。所以,即使让你伤心,我也必须实话实说。」 姜成瑄的回答既直接又真诚,让祈家繐丝毫埋怨不起来,只能笑着接受。「你真是个好人。」 对祈家繐这张好人卡的回礼,姜成瑄只能任由她靠着自己的肩膀,却无法再进一步地揽着她的身体。再多,那就是越轨了。 「我睏了,能借我一条毯子吗?」 「你不到床上睡吗?」祈家繐的话才一出口,就知道自己的问题多馀了。在她眼中,姜成瑄就是像优良驾驶一样的人,老是保持着距离,睡沙发是她今晚唯一会选择的栖息地。 祈家繐笑了笑,拿来毯子放在沙发的一头,「还需要什么吗?」 「不用了。谢谢。」 祈家繐侧躺在床上,看着姜成瑄蜷缩在沙发上,用毯子把自己包得像颗茧。她至目前为止,还抓不准姜成瑄的深度到哪里,唯一可以推测的,如果姜成瑄刚才答应她交往的要求,或许她会在一个月后,甚至一个礼拜后就失去新鲜感而厌倦。但姜成瑄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让她对她的兴趣更加浓厚了。因为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她倒想看看,姜成瑄会拒绝她几次。 躺在沙发上,姜成瑄整夜始终在半梦半醒之间,除了陌生的环境,那个让她牵掛的人是她睡不安稳的主因。 傅品珍会出来找她吗?傅品珍会担心她吗?姜成瑄不停地问着自己。她希望傅品珍担心她,却又不希望她出来找她,这么晚了,很危险的。 回去的时候会不会死得很难看呢?姜成瑄在看到窗外的微光时,脑海里突然浮现这个问题。 她躡手躡脚地从沙发上起身,转头看了眼熟睡中的祈家繐。这女人虽然和傅品珍一样霸道,却比她温柔,而且更有成熟女人的韵味。在她这里,姜成瑄感受到了包容与体贴,不像傅品珍说不到三句话就没了耐性,便和自己槓了起来。这么好的女人,只可惜……她不是她的那盘菜。 她在沙发旁的小茶几上找到便条纸和笔,留下字条后便离开。一如她赤足地来,又光着脚走出去。本以为在路上会引来怪异的目光,但事实证明,人们不太会注意别人穿的是哪种鞋子,姜成瑄不禁笑了起来,爱鞋成痴的女人原来只是为了自我满足。 想到家里的鞋柜,已经满满的都是傅品珍的鞋子,而她自己的鞋子仅仅只有三双,却连块容身之地都没有,只能併排地放在地板上。她再次在心底讨伐起傅品珍的霸道。就算她那三双鞋子看起来没有她的那些高跟鞋、凉鞋娇贵,只是拖鞋、球鞋和休间鞋,但留一小块空格给她摆进一双鞋子也好,这是诚意问题。 带着晨雾的味道走进家门,映入姜成瑄眼帘的是,支着下巴坐在书桌前的傅品珍的身影。傅品珍听到开门声缓缓地转过头来,眼睛里带着细细的血丝,还有微红的眼眶,在晨曦的照耀下,能看到傅品珍背光的身影带着凌乱的发丝,让姜成瑄不由自主地自作多情起来。 这女人在担心她。姜成瑄想。 她走过去,俯下身,抱着傅品珍,一个字都还没吐出口,腹部便传来一阵疼痛。她的身体软了下去,双膝着地跪在地上,眼前正好对上傅品珍的拳头。 「你这个笨蛋,不在家乖乖侍寝,害我失眠。你知道一个晚上没睡,对女人的美貌有多大的损害吗?」 姜成瑄捂着腹部,心想,自作多情果然一不小心就会变成自取其辱。 她咬着牙站起来,怒视着傅品珍。 「不满啊?还想离家出走吗?」 姜成瑄大步流星地走到玄关处,看到傅品珍的鞋子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她立刻意识到,傅品珍出去过。 她走回傅品珍身边,拉起她的身体,紧紧地抱着。「算了。下次再说。今天累了,先睡觉吧。」 她牵着傅品珍的手,将人带到床上,塞进毯子下面,自己也在另一侧躺下,轻轻地揽着傅品珍的腰侧躺着,鼻尖瀰漫着洗发精的香味。 就在姜成瑄以为傅品珍已经睡着,正准备闭上眼睛再睡一觉时,傅品珍的声音响起。 「我已经找好人代替我去工作。」 「嗯。」姜成瑄的心雀跃了。 「可是,我还是没办法跟你去。」 姜成瑄的心像中箭的老鹰,坠入谷底。 「我爸爸回来了,我得回家待一阵子。」 「……嗯。」姜成瑄的喉咙有些乾涩。 「你让学姐陪你去吧。」 「好。」姜成瑄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地答应了。 父命难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是吗?她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 出发的当天,钱雍曼拿着傅品珍给她的钥匙,直捣黄龙地走进房间,将还在赖床的姜成瑄从床上挖了起来。她不得不佩服傅品珍,把姜成瑄的脾气拿捏得恰到好处。她前几天就提醒钱雍曼,一定要上楼去抓人,否则,姜成瑄一定会睡得天昏地暗,然后故意错过出发的时间,好让这趟旅行无疾而终。 姜成瑄在浴室里梳洗的时候,钱雍曼将话筒放回电话机上。幸好早知道她会来这招,才没在出发前拨电话拨到死。 看到姜成瑄走出浴室,头发却还是像鸟窝一样杂乱,钱雍曼哭笑不得地把人推回浴室,帮她把头发梳好。如果不是姜成瑄死拽着衣领,钱雍曼还想亲手帮她换衣服。不过正因为钱雍曼动手解了她一颗扣子,才让她心甘情愿地换好衣服。 坐到车上,钱雍曼终于忍不住说,「就当是陪学姐去度假,好不好?你想想学姐是多么可怜的一个人,男朋友远在国外,还要被万恶的企业压榨。好不容易要来几天的假,你忍心让我在这种抑鬱的气氛下度过?」 姜成瑄的手支着下巴,手肘靠在车窗上,回过头来看着钱雍曼。「那个万恶的企业听说是你家的。再说,有哪个人可以凭着上班一个月的资歷要来三天的假?」 「我现在终于知道,小瑄你有仇富的倾向。你以前不会这样对我冷嘲热讽的。」钱雍曼捂着胸口语带悲愤地说。 姜成瑄扯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现在知道也不算太晚,有本事把我弄得跟你一样有钱,我就不会仇富了。」 钱雍曼笑了起来,摸摸姜成瑄的头,「我会尽力的。」 当姜成瑄和钱雍曼在海边度假村过着不算太热情的假期时,傅品珍在家里觉得自己像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久久才回家一次的父亲,彷彿讨债般地施行着父权,每天对她管东管西指手画脚的。搞得傅品珍心烦气躁,自然给不了好脸色,然后便是一次又一次的恶性循环。 「我出去逛逛。」受不了家里那压抑的气氛,傅品珍拿起手提包便想往外跑。 「站住。把午饭吃完再出去。」傅安达坐在餐桌的一端,对着站在玄关的傅品珍说。 傅品珍翻了个白眼,把高跟鞋放回鞋柜,垂头丧气地走到餐厅,无可奈何地坐下。她顶多只能对父亲进行口头上的抗争,却不能有更进一步的忤逆行为。她目前的计画,需要大量的资金,没了父亲这座金矿,她就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最近钱花得很兇。」 傅品珍低下头端起碗,拿着筷子却不太想动。这一桌子的菜,全是父亲的助理在外头买好送来的,这个家就像这桌外送来的家常菜,徒有虚表而无实质。「嗯。买了几件衣服和名牌包。」 要学造型设计,不下重本买点衣服饰品回来实践,光看杂志上的图片是不行的。更何况,傅品珍的眼光极高,不是名牌还达不到她想要的那种质感。 「整天除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还会做什么?」傅安达将筷子用力地拍在桌上。 「拍你电影的那些女明星,哪个不是整天只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怎么不去骂她们?」看着满桌的菜,傅品珍决定只吃白饭,等一下出门再吃些容易消化的东西。对着这男人,吃什么都像在啃石头,能少吃就少吃。 「你能跟她们一样吗?我傅安达的女儿,不能只是个花瓶。」 「你见过花瓶有我这样,会解微积分还能算离散数学的吗?」 「你少拿那种我听不懂的东西来搪塞我。」 当初傅品珍选择数学系而非戏剧相关类的科系,为的就是这一刻。让傅安达的手伸不进她的知识领域,给自己挣得一块清静的领域。 「本来以为你唸了数学,以后朝这方面发展,我们家出个学者之类的人也好,外面的人会觉得我们家很有涵养,像个名门世家。绕了半天,你现在跑去学造型设计,以后是想进演艺圈打混吗?如果你想进这一行,当初就该听我的话,好好的唸个相关科系。」 「我是你的女儿,不是那些影展奖座,不是让你拿到外面炫耀用的。」傅品珍放下碗。光啃白米果然很难下嚥。 「哼。」傅安达冷哼一声,他这女儿说话,句句带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对话充满了刀光剑影。尤其自从他的妻子逝世之后……想起妻子,再想想女儿独自一人生活,一定很不容易,傅安达的心又软了下来。 「最近还跟女人混在一起吗?你最好找个男的,正正经经地交往,也好有个依靠。」 傅品珍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动着。又来了,最讨厌的话题。「找个像你一样的男人,然后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最后孤独的死在医院里头吗?」 傅安达用力地拍了下桌子,桌上的菜餚汤汁全都撒了出来。「你说这是什么话?你在怪我没照顾好你妈吗?」 傅品珍站起身,往外走去,听到背后传来咆哮声。 「话还没讲完,你要去哪里?」傅安达猛然站起身,椅子被撞倒在地,大理石的地板发出好大的声响。 傅品珍头也不回地说,「你放心,我只是出去走走,还会回来的。你不要威胁我如果踏出这个家门就不要回来,这个很老梗,记得提醒你的那些编剧,不要再用这句台词了。」 即使再不情愿,她还是得回这个家,为的只是父亲提供的那笔生活费。等到她能经济独立的那天,她便可以瀟洒地离开,再也不用回头。在这之前,她只能祈祷父亲的工作满档,最好两三年内都在外头拍戏不要回来。不孝又怎样?如果孝顺是拿自己的自由去交换,那还不如死掉算了。 (53) 躺在阳伞下的躺椅上,姜成瑄闭着双眼,一手放在额头上,伸直的双脚交叠着,没有悠间的度假气息,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钱雍曼看着像颗未爆弹的小学妹,真不知道自己是来休息的,还是来兼差当哄小孩的保姆,她的这两个学妹真会给她找事做。 「你不下水去玩吗?」钱雍曼坐到一旁的躺椅上,看着姜成瑄脱下的拖鞋,乾净得像刚拆封的,一颗沙子都没有。 姜成瑄的一隻眼睛在手臂下睁开,瞟了钱雍曼一眼,「不去。弄得又溼又黏的,麻烦死了。」 「就算生别人的气,也不要跟自己呕气。难得来这里一趟,不好好玩玩,很对不起付钱的人。」 「这里很贵吗?」 「一晚八千六,你觉得呢?」 姜成瑄撇了撇嘴,「那也还好而已。」 「那是打完折之后的价钱。」 姜成瑄沉默了一会儿。「付钱的人自己都不来了,就不要怪别人对不起她。」 「你知道她是不得已的。」 「知道是知道,但就是觉得不爽。」姜成瑄坐起身,屈起双脚,抱着膝盖,下巴靠在膝盖上,微撅着嘴。 钱雍曼拿起冰凉的可乐,贴上姜成瑄那足够吊起三斤猪肉的嘴唇,「喝点凉的消消火气吧。」 姜成瑄皱着眉头,接下可乐,吭都不吭一声。 这孩子连生气都这么可爱,怪不得有人一天到晚都想逗她生气。钱雍曼笑着揉乱姜成瑄的头发。 最讨厌别人弄乱她头发的姜成瑄瞪了钱雍曼一眼,却又念在她是学姐的份上而忍住没有口出恶言,没想到这举动又让钱雍曼笑得更开心了。 「其实……我挺高兴能和你一起出来走走的。」钱雍曼看到姜成瑄转为僵硬的表情,连忙解释,「我不是在幸灾乐祸你们情人分隔两地。」 姜成瑄摆摆手,表示无所谓。 「你说,人是不是都会变心?即使之前山盟海誓说得那么真切,一旦分隔两地,便会渐行渐远。」 姜成瑄看着钱雍曼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她坐正了身体,面对着钱雍曼,「时间是万用的转化剂,可以催化也可以淡化,既能日久生情也能日久疏情。」 钱雍曼苦笑了下,「你这也算是安慰吗?」 「如果学姐只想听安慰的话,而不想听实话,那一开始就该跟我说。」姜成瑄严肃地说,「实话虽然伤人,但长痛不如短痛,早点认清事实,也能早点解脱。」 「你这是在劝我放弃他?」 「他?」姜成瑄惊觉到钱雍曼的意有所指,这才从自己的有感而发之中挣脱出来。 「那个人很久没和我联络了,不知道在国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找到更好的人了。」 「不能想办法调查一下吗?」姜成瑄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失联的可能性,没有一种是好的,全都无法达到安慰的效果,不如不要猜。 「你以为这是拍偶像剧吗?我只是一个初出茅芦的社会新鲜人,有什么能力越洋去调查这种事?」钱雍曼叹了口气。 姜成瑄想起钱雍曼的家庭背景,有什么是钱办不到的呢?但转念一想,钱雍曼和李晓城的交往,是遭到她家里反对的,那边的资源是动也动不了的。事情果然如钱雍曼说的,除了乾着急,什么事都做不了。 「他在哪个国家?」 「德国。」 如果在美国,或许还能找人帮忙。姜成瑄扼腕地想着。 「也没有认识的人在那里唸书……」钱雍曼近似喃喃自语地说着和姜成瑄一样的想法。 「他家里的人呢?他总不会连家里都不联络吧?」 「他家……我不能去问。当初他家里的人反对他出国唸书,是我坚持让他出去的。他家的人……不想让人说他高攀上我。」 「为什么会这样?帮他们家儿子上进,有什么不好的?」姜成瑄忍不住为钱雍曼打抱不平。 「主要还是我家,我父亲曾经到他家里说过一些难听的话。」钱雍曼神情黯然地靠在椅背上。 说到父亲,姜成瑄想起傅品珍似乎和她父亲的关係也不是很好。姜成瑄突然庆幸起她有个什么都不管的父亲。 「我曾经向他的学校打听过,但我们没名没份的,学校也不肯透露任何讯息给我。」钱雍曼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 姜成瑄坐到钱雍曼的躺椅上,伸出手揽着她的身体,违心的谎言她说不出口,只能给予沉默的温暖。她没有说出口的是,人的心不会因为你每天盯着它,它就不会变,即使每天同床共枕也是可以同床异梦的。 当姜成瑄回到家的时候,房里的每样东西都和她出门的时候一模一样,包括因为走得匆忙而掉在地上的衣服。她走到书桌前,才发现桌上多了个画框,里头的画就是傅品珍那天画的那幅水彩画。 朴实的木质画框上雕着精美的花纹,很能让人感受到礼轻情意重。她向来都喜欢傅品珍的画,色彩浓厚得就像她那个人一样,热情奔放。 她拿起画框,下面压着张纸条。 「我后天就自由了,在家乖乖等我。」 姜成瑄一手拿着画框,一手拿着纸条,坐在书桌前。她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场景,傅品珍拿着画,看着画里的风景,而那画面就和她在海滩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也许……心灵相通的人,即使身处异地,眼前也能有一样的风景。姜成瑄决定从牛角尖里头走出去,不再做无谓的想像。 两人交往以来的第一个长假,就在这样平淡无奇却又有惊无险之中度过。姜成瑄升上大三,傅品珍也成了学校里的老人。傅品珍没课的时候便跟着老师东奔西跑赚外快,姜成瑄只能配合着傅品珍的课表选课,至少两人还能在学校里头形影相随。 幸好傅品珍不是太勤劳的人,并没有抢先修学分的习惯,所以到了大四,该留的课都留了,算了算在学校的时间也不算太少。 少了钱雍曼,姜成瑄觉得校园里头冷清很多。虽然钱雍曼也不是一直都陪在她身边,但那种知道有个人一直都在某个地方的感觉,总能让人心里踏实许多。 但她没想到,没了钱雍曼,却来了个祈家繐。 那天她蹲在教室外面,好不容易等到囉嗦的教授把课上完,这才盼到傅品珍下课。她抱着因为没吃午餐而饿扁了的肚子,像呦呦待哺的小鸟般黏在傅品珍身上,连路都不好好走。 走到校门口,一辆汽车精准地停在她们面前挡住去路,让她们不得不停下脚步。车窗降了下来,露出祈家繐的笑脸。 「学姐?」姜成瑄站直了身体,不再黏在傅品珍身上。 突然减轻的重量,让傅品珍皱起眉头。虽然姜成瑄那黏人的姿态很烦人,但因为外人而和自己保持距离,更让她不爽。更何况……她又是哪来这么一个她见都没见过的学姐? 祈家繐像没看见傅品珍似地,打开车门,依然笑得灿烂,朝姜成瑄递出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听说你今天生日。生日快乐。」 姜成瑄看祈家繐情意真挚的神情,不好意思拒绝,只好硬着头皮接下。她可以感觉到身旁站了个冰人,连祈家繐是怎么知道她生日的,她都不敢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这是什么东西?」 傅品珍的声音冷得姜成瑄都不敢直接面对,只能低着头说,「生日礼物啊。」 「嗯?」 一个加重的疑问语气,姜成瑄忍不住好奇地看了傅品珍一眼。只见傅品珍的目光扫都没扫过那礼盒一眼,而是飘向祈家繐。她心领神会地说,「呃……那个……她不是东西,她是董依琪的学姐。」 「别人家的学姐,你也叫得那么高兴?」傅品珍哼了一声便逕直走开,还从姜成瑄的脚背上经过。 姜成瑄穿着帆布鞋的脚被傅品珍的三寸鞋跟辗过,那痛楚不是跳几下就能消除的,更碍于祈家繐在场,只能紧咬牙根忍下来。她转向祈家繐,「学姐,我刚才跟你说过谢谢了吗?」 祈家繐保持着优雅的笑容,像从头到尾都没看到也没听见傅品珍这个人似的。「还没喔。」 「谢谢你的礼物。」 「你不拆开来看看吗?」祈家繐带着玩味的表情说,「还是……要我先送你去医院看看脚有没有事?」 姜成瑄苦着脸说,「不用了。我回去再拆好了。谢谢学姐。」 见姜成瑄的视线已经跟着某人远颺,祈家繐只得识趣地说,「你快去追你女朋友吧。改天再跟我吃顿饭,补今天的庆生。」 「好。」一心想走的姜成瑄随口便应了下来。 姜成瑄照着预定的计画,来到学姐们要为她庆生的餐厅。一走近座位,便看到钱雍曼和赵佳萱那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礼盒,让她有种捧着烫手山芋的感觉。 「我还以为是什么脏东西,太阳都还没下山就跑出来晃。原来是那种脏东西啊。」赵佳萱揶揄地说。 姜成瑄完全不用问,也能知道那脏东西是什么,因为坐在一旁双手抱胸的傅品珍,就带着一脸看到脏东西的表情。她乾涩地笑了笑,将礼盒放到脚边的地板上,没有针对脏东西的话题延续下去。 「吃快一点啊。」赵佳萱急不可耐地说,「我很期待今晚的续摊。」 按照计画,吃完饭之后,她们还要一起去唱歌,唱完歌要去夜游。姜成瑄自从和学姐们约好之后,就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今年的生日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因为有学姐在场,傅品珍不好意思把场面弄得太僵,所以依然是有说有笑,但眼睛却从不看姜成瑄一眼。知道傅品珍心中有气,姜成瑄也不挑破,只能配合着气氛笑着,只想等着待会儿有机会再向傅品珍解释。 一顿不冷不热的饭终于吃完,一行人正准备往下一个目的地出发。傅品珍和姜成瑄站在餐厅外头,等着赵佳萱和钱雍曼结完帐出来一起走。姜成瑄几次想开口,都被傅品珍那冷冽的表情给冻结。她无助地看着对街,苦思对策,眼前突然走过一个眼熟的女人。姜成瑄想了下,想起就是那个和傅品珍有说有笑的女人。她转头想看看傅品珍有没有注意到那女人,却发现傅品珍早已过了马路,朝那女人走去。 (54) 「幼綺姐。」傅品珍追上那女人,「最近怎么都没看到你出来?」 王幼綺是傅品珍上造型设计课程时的助教,是比她早六期的学员,也是她们老师的得意门生。之前傅品珍跟着老师跑的时候,王幼綺大多都会在场,帮忙指导学生,也帮着做些较高技巧的彩妆。 王幼綺叹了口气,「老师前阵子终于决定放我出去独挑大樑,让我接些轻松的案子。」 「这不是很好吗?表示你快出师了。」 「本来是很好。但最近几次不知道为什么,敲好的案子临时又取消,有的还是案子被人抢走。搞得老师很生气,差点怀疑是不是我没把案子做好。」 「怎么会这样?」 王幼綺压低了声音说,「我怀疑有人搞鬼扯后腿。」 「什么人会这么无聊?」 「你可别说无聊,这一行是很竞争的,有的人为了出名,能使出的齷齪手段,可不会比演艺圈里的那些人差。」 作造型设计这一行的,除了广告案、时尚走秀、商展活动,也会接剧组的案子,所以关于演艺圈的事,傅品珍耳濡目染了些,儘管之前她对父亲身处的圈子刻意的不闻不问,现在兜兜转转的,倒也接触了不少。 「老师怎么说?」 「老师只叫我最近低调点,多做事少说话,免得得罪人。」 「你得罪过人吗?」 「我怎么知道?但做我们这一行的,间着发慌总会嚼点舌根,无意中得罪了人也不一定。之前曾听说有个导演对我们的工作有些意见,被抢走的案子里头好像就有两件和他有关。」 「导演?导演怎么会管这种小事?」 导演?敏感的字眼让傅品珍脑里的警鐘嗡嗡作响,隐隐有些不安。 「谁知道?」王幼綺耸耸肩说,「我约了人,你要不要一起去?老师也在。」 傅品珍摇摇头,「不了。我和学姐一起,下次吧。」 和王幼綺道别后,傅品珍往回走的短短路途上,心里却有了别的主意。 刚结完帐走出餐厅,赵佳萱和钱雍曼看到的是抱着膝盖蹲在路边的姜成瑄,活脱脱的像隻被遗弃的小狗,却不见小狗的主人。 「你怎么了?」钱雍曼走过去摸摸姜成瑄的头说。 姜成瑄收起哀怨的表情,站起身,双手放进口袋里头,无所谓地说,「没什么。」 钱雍曼见傅品珍从马路的另一边走回来,心想这小俩口又在闹哪齣了。「你家小孩又怎么了?」 傅品珍斜睨了姜成瑄一眼。这白痴在发什么神经? 她走过去,拽着姜成瑄的领子,把人拖到一旁。「你怎么了?」 「没事。」 将偏过去的头扳回来,傅品珍的脸离姜成瑄的鼻尖不到三公分距离,语带威胁地说,「有什么不痛快的就说出来,你埋着头生闷气,谁会知道?我们又不是你肚子里的回虫。」 「你自己做过什么,你自己知道。」姜成瑄的视线朝着王幼綺离去的方向。 看到姜成瑄那带着暗示意味的眼神,傅品珍再懒得猜也猜到了。她嗤笑一声,「原来你还懂得吃醋。」 我一直都会的。姜成瑄腹诽着。 「才刚吃完饭,不要说什么蛔虫之类的噁心东西。」姜成瑄扁了扁嘴。 傅品珍拉平姜成瑄的衣服,拍拍她的脸颊说,「那个人是上造型课时的助教,虽然她比你漂亮,但我暂时还没对她动心。」 「暂时?」姜成瑄咬牙切齿地说。 彷彿很享受女朋友那吃醋的可爱模样,傅品珍心情好得将刚才某人收到来自其他女人礼物这件事给拋到了脑后。 「乖啦。」傅品珍顺了顺姜成瑄已经长得碰到肩膀的头发,「现在还是你最得宠,只要你再乖一点,别人不会有机会的。」 姜成瑄嗤之以鼻地说,「把自己说得像女王一样。」 「难道不是?」傅品珍略侧着头,斜眼瞪了姜成瑄一眼。 风情万种的一个白眼,让姜成瑄的心情好转。她笑着说,「是是是。你是女王。」 姜成瑄牵起傅品珍的手,要往钱雍曼和赵佳萱的方向走去,不料傅品珍却是纹风不动。「还有话要说?」 傅品珍迟疑了下才说,「我想去个地方,你先和学姐去唱歌。」 「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知道。」傅品珍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绒布盒子,放到姜成瑄手上,「这是你的生日礼物。本来想等一下再拿给你的,现在先给你。」 姜成瑄打开盒子,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项鍊,坠子是船舵形状的。她小时候曾经梦想过当个在地中海各港口间穿梭航行的商人,只随口提了一次,没想到傅品珍竟然会记得。 傅品珍拿起项鍊,踮着脚尖,帮姜成瑄戴上。「这盒子虽然没有别人的礼物大,但我想这个你一定会喜欢的。」 姜成瑄伸长了脖子,方便傅品珍动作,嘴角左右对称地勾勒出完美的弧形。 戴好之后,傅品珍在坠子上吻了下,妥妥当当地放进姜成瑄的衣服里头,「我晚点会过去和你们会合,你先乖乖的和学姐去玩,好不好?」 难得傅品珍这样和顏悦色,姜成瑄知道,如果她敢再露出一点不悦的神情,绝对会引来女王的暴怒。她身为寿星,可不想在这一天给自己找不痛快,还是见好就收息事寧人吧。 姜成瑄乖巧地点了点头,「好吧。但是你不能太晚来喔。」 「嗯。」傅品珍拍拍姜成瑄的头,又勾着她的脖子,贴着她的耳朵说,「自己小心点,不要让学姐整得太欢乐了。」 「知道了。」姜成瑄侧着头,藉着便利的角度,吻了下傅品珍的耳垂,「早点回来。」 姜成瑄转身正要抬脚,一股拉扯的力量让她转了一百八十度,唇上也多了道温热的触感。傅品珍轻柔地吻了下,便很快地离开,还给了姜成瑄一个魅惑的笑容,作为临别秋波。她向钱雍曼和赵佳萱简短地交代了下,拦下一辆计程车便走了。 傅品珍让计程车司机驶往商业区的方向,如果她没记错,她那忙碌的父亲这个月应该会在这座城市,他的最新作品已经进入后製,除非要补拍镜头,否则都会待在工作室里剪辑影片。前阵子,父亲的助理是这么转告她的。 虽然已是正常上班族的下班时间,傅安达工作室里仍有不少员工在埋首工作,有后製工作进行中时,是这办公室里头人最多的时候。她一走进办公室,便看到傅安达的助理正好迎面而来。 「傅小姐,傅导在剪辑室里,你先到他办公室等会儿吧。」 看着助理先生苍白脸孔上的黑眼圈,傅品珍脸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在为他感到惋惜,这么端正的一张脸,被那个工作狂整得像吸毒者一样。 傅品珍面无表情地说,「好吧。告诉他,不要让我等太久。」 走进办公室,傅品珍的目光被桌上散乱的照片吸引了去。原本她以为那不过是些选角的照片,但熟悉的身影让她不得不正眼看待。她伸出食指,嫌恶地只用指尖拨了拨桌上的照片,有王幼綺的也有她的,还有她们上课或工作中的照片,其中让她最不安的是几张照片中只有她和王幼綺两个人。 她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不由自主地咬着食指的关节。难道那个老头找人监视她?如果是的话,这照片代表什么呢? 助理先生果然是个尽责的好人,儘管他经常夹在傅品珍和傅安达之间受了不少气,却始终没见他有过一丝不悦,以傅品珍那严苛的标准来说,他算得上是个没脾气滥好人。 傅安达推开门走进来,看到傅品珍那紧皱的眉头,便认定了他这女儿又来找他麻烦了,口气便再也好不起来。「你来做什么?」 傅品珍将桌上的一张照片弹到桌缘,不答反问地说,「这是什么?」 傅安达脸上闪过一丝尷尬的神色,又很快地掩饰过去。「我只是想关心一下我的女儿。」 「用这种方法关心?与其找人监视我,不如直接问我。」 「我问你,你会回答吗?」 被傅安达这么一酸,傅品珍脸上有些掛不住,只得嘴硬的说,「如果你口气好一点,我也不至于不回答。」 父女俩激动的表情在沉默中缓和了下来。 「你最近和这女人走得很近?」傅安达自认这已是他最和善的语气了。 「人家有名有姓,不要这女人那女人的叫。」傅品珍冷冷地说。 傅安达翻了翻文件,犹豫了下,还是没把女人的名字说出口。「你们在交往?」 「是又怎样?」傅品珍不自觉地火气又冒了出来。 傅安达这头也是强忍着怒气,「跟她分手。」 「如果我说不呢?」傅品珍的手紧握着拳头。 「我会尽一切办法阻止你们在一起。」 傅品珍猛然站起身,「那我们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衝动地跑出大楼之后,傅品珍被晚风一吹,才想起自己竟忘了最重要的事。王幼綺的工作出问题,本来只想来问问她父亲有没有耳闻什么消息。如果老师的工作室遇到麻烦,在某种程度上也会妨碍她自己的发展。但现在看来,难道是她的父亲搞的鬼?以他的个性不太像会做这种事的人,但以他现今的地位,想做这种事却又是易如反掌。刚才应该直接问清楚的。只是……既然他会放出那样的话来,那么他做出这样卑鄙的事,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她甩了甩头,将满脑子纠结的线甩出脑袋。一定是被那傢伙给传染了,才会想这么多。以她女人的直觉来看,她父亲和那件事绝对脱不了关係。就这么决定了。 想起那傢伙,她的表情变得温柔。再不过去,她又该闹脾气了吧? (55) 当傅品珍到ktv的包厢时,看到姜成瑄站在沙发上一边蹦跳一边唱着歌词莫名奇妙的饶舌歌。她睁大了眼睛,站在门口久久不敢置信。姜成瑄看到傅品珍进来,欢快地跳下沙发,拉着她坐下。 「你喝醉了?」 姜成瑄一靠近,傅品珍便闻到酒味,看她的眼神却又炯炯有神,意识很清楚的样子,但刚才那举动实在不像清醒的她做得出来的。 「我没有。」姜成瑄才一说完,又豪迈地跳上沙发吼着唱歌。 傅品珍将目光转往沙发另一头,窝在一起的两个学姐,那两人的表情明白地告诉她,完全不是姜成瑄说的那么一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发起神经来了?」 钱雍曼心虚地指着大理石桌面上那剩下半壶的饮料。 「这是什么?」傅品珍问。 「葡萄酒加苹果西打。」 这种喝法傅品珍不是没喝过,一点都不觉得这能让一个平时很矜持的人豪放到这种程度。 「这是第三壶了。」钱雍曼补充道。 傅品珍扶额。这下子她总算理解了。 突然一道闪光,傅品珍抬头望去,只捕捉到赵佳萱放下相机的动作。 「你们不觉得小瑄这样子挺可爱的吗?」赵佳萱一边说着一边寻找好角度。 钱雍曼在一旁忙不迭地点头。 在这一搭一唱之下,傅品珍被催眠似地,觉得姜成瑄这耍宝的模样,似乎也没那么蠢了。 姜成瑄像是唱得口渴了,逕自倒了一杯,咕嚕咕嚕地一口气喝下,动作快得让傅品珍连阻止都来不及阻止。这时,钱雍曼才无奈地望向傅品珍,不是她们不阻止姜成瑄牛饮,而是这傢伙的动作实在太迅速。 「真好喝。」姜成瑄意犹未尽地舔了下杯缘。 傅品珍虽然来不及阻止她喝下那杯饮料,至少还来得及抢下空杯子。「别再喝了。」 「咦?你什么时候来的?」姜成瑄瞇着眼睛,和傅品珍额头碰着额头地靠着。 「……」傅品珍彻底地无语。刚才那个可爱的迎宾吉祥物是谁来着? 碍于旁边还有两个观眾,傅品珍不得不把姜成瑄推开,破坏这亲密的姿势,眼角的馀光却接收到赵佳萱和钱雍曼诚挚的眼神,表示继续无碍。 傅品珍把姜成瑄推回去靠着椅背,勒令她不准再做出任何卖萌的举动,清了清喉咙对两位学姐说,「今晚就到此为止吧。」 「为什么?」赵佳萱大声地抗议着。她盼着整这个小学妹都盼了三年了,第一年姜成瑄受伤取消,第二年她被公司派到外地出差而取消,这第三年难道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取消了? 「她等一下就会睡着了。一个睡着的人,有什么好玩的?」傅品珍淡淡地说。 「你怎么知道她会想睡?现在精神还好得很,不是吗?」赵佳萱说完之后,顺着傅品珍的目光望去,姜成瑄握着拳头正在揉着眼睛。她记得她家小侄女还在襁褓中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举动,然后便是大哭大闹,最后力竭而睡去。 傅品珍挑了挑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刚才怎么不叫她少喝一点?」 「我就想说喝点酒助兴,这样可以玩得疯一点嘛。」赵佳萱鬱闷地说。 傅品珍将视线转往钱雍曼,后者立刻接着解释,「你也知道你家小孩运动神经发达手脚俐落的,每次都趁我们不注意就一杯接着一杯地乾了。」 傅品珍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她刚才也见识过了姜成瑄是多么地迅雷不及掩耳,真是一点都怨不了别人。 「总之,我先带她回去,免得她半路睡着。我可扛不动她。」傅品珍说着便要拎起姜成瑄。 钱雍曼过来扶着姜成瑄的另一侧,「我开车送你们回去吧。看她这样子,随时都能睡着。」 看着姜成瑄那漂亮的双眼皮快变成单眼皮,傅品珍果断地接受钱雍曼的好意。 见大家都要走了,赵佳萱只好无趣地打电话让男朋友来接人,脸上带着闷闷不乐的表情。 果不其然,姜成瑄一上车就睡着了。 「你的事情处理得怎样?你半途走掉,小瑄的头顶像罩着乌云似的,不管我们怎么逗她她都没反应。」钱雍曼趁着红灯的空档,转头看了躺在后座上的姜成瑄一眼,而这句话却是对傅品珍说。 「所以,你们才让她喝酒?」 钱雍曼默认。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处理好了,还是根本没有处理到。」傅品珍的表情黯然。如果她的父亲执意要当她感情路上的绊脚石,她该怎么办呢?想到这里,傅品珍便忍不住把事情对钱雍曼全盘托出。 钱雍曼沉吟许久。 「照表面的跡象看来,你父亲是真的打算出手。」钱雍曼听着傅品珍的遭遇,想起自己也曾遇到相同的阻挠。「如果你父亲发现真正和你交往的人是小瑄,他会怎么做?」 傅品珍紧抿着嘴,拒绝猜测父亲的心思。她什么都还没想到,就已经开始害怕了。 「你会担心小瑄不能和你一起面对吗?」 「如果可以,我希望她不用面对。」 钱雍曼微笑着说,「虽然平时看到的都是你在欺压她,但实际上,对她最好的人就是你。」 「如果连你都能看得出来,那我就真是死而无憾了。」傅品珍打趣道。 钱雍曼笑而不答。 车内的气氛陷入一阵沉默,直到抵达姜成瑄的住处楼下。钱雍曼帮着把姜成瑄扶上楼,辞不达意地说了几句让傅品珍不要想太多的安慰话便走了。 送走钱雍曼后,傅品珍拉来被子盖上姜成瑄的身体,便走进浴室梳洗一番,再出来的时候,见到姜成瑄闭着眼睛坐在床上,不知道是梦游还是醒了。 她才刚坐到床沿,姜成瑄的手便准确无误地环上她的腰,双眼依然紧闭着。 「我好想你。」姜成瑄有些咬字含糊地说。 傅品珍哭笑不得地戳了戳姜成瑄的额头,「也不睁开眼睛看看有没有抱错人。」 「不会错的。是你的味道。」姜成瑄的头往傅品珍的肩窝鑽了几下。 「你到底有没有喝醉?」 「我也不知道。」 傅品珍觉得头忽然痛了起来。她究竟该用哪种态度对待这傢伙呢? 「你还能思考吗?」傅品珍试探性地问着。 「应该可以吧。你问看看就知道了。」 傅品珍捧起姜成瑄的脸,「你先睁开眼睛看着我。」 姜成瑄照着傅品珍的话做了。除了眼皮有些沉重之外,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你觉得我们现在可以不依靠家里,完全独立生活了吗?」傅品珍问。 姜成瑄摇头晃脑地想了下。「或许还不行吧。如果没有家里给的零用钱还有房租,我们打工赚的钱光是应付这两项就没了。所以,除非我们休学,否则,是没办法不靠家里的。再说,一旦休了学,以后我们怎么办?高中学歷是上不了檯面的。」 「文凭很重要吗?如果我们以后的工作和数学没关係,那唸不唸好像也无所谓。」傅品珍早就打定主意毕业后要往造型设计师的路上发展。 姜成瑄歪着头彷彿很用力地在思考。「以后的工作……这个我还没想清楚。所以,文凭是我的一个保险,进可攻退可守。」 「嗯。」傅品珍觉得姜成瑄说的不无道理。 没等傅品珍继续问下去,姜成瑄便将话题转往另一个方向。「为什么你对造型设计这么感兴趣?不仅仅是因为喜欢打扮吧?如果只是想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没必要那么辛苦的出去工作实践。」 傅品珍揉了揉这个聪明孩子的头发,「我妈在结婚之前就是个造型设计师,经常跟着拍戏的剧组到处跑,很多大萤幕上的明星那光鲜亮丽的造型都是我妈打理出来的。」 「这是我第一次听你谈起你家里的事。我连你家里具体有哪些人都不知道。」 「那是因为没什么好说的。」傅品珍的口气变得生硬。 姜成瑄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每次只要一触及她家里的事,她的心情便会变得低落。这也是姜成瑄不敢问太多的原因。 「我能为你做什么呢?」姜成瑄轻声说。 傅品珍笑着拍拍姜成瑄的脸,「你乖乖的,不要给我惹麻烦,就是为我做的最好的事了。对了。今天那个女人是谁?你去哪里勾引来的?」 太多事情让傅品珍分了心,就连吃醋就忘了吃。 久久等不到姜成瑄的回答,以为姜成瑄是心虚到了解释不出来,她转过头一看,才发现姜成瑄已经靠着她的肩膀睡着了。 好傢伙,听过尿遁,没想到还有睡遁。傅品珍笑着将姜成瑄的身体放倒在床上。 因为知道你是个怕麻烦的傢伙,所以……如果可以,希望你能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傅品珍在姜成瑄眉间烙下一个吻。乖乖睡吧。我的宝贝。 对于眼前的情景,钱雍曼有些不敢置信,真想用力地掐自己几下,看能不能从这恶梦中醒来。 上个月,傅品珍忽然到公司找她,说她父亲又在给她找麻烦,她必须回家住一阵子,让她有空多照顾下姜成瑄。过没多久,便从赵佳萱那里听来,姜成瑄和傅品珍又分手了。本来依她们分手的频率来说,身为她们的学姐早该有了免疫力,但这次赵佳萱的态度让她觉得事情是超乎想像的严重。她放不下心,便到学校来找她们两个,想证实传言的真实性,看到的却是傅品珍身旁有了另一个人,而姜成瑄形单影隻地站在树下冷眼旁观着。 以往她们每次分手,都只是两人闹着彆扭打个冷战,从没见哪个移情别恋过。这次的情况让钱雍曼觉得很不妙。似乎这次是玩真的了。 「如果会痛就不要看了。」钱雍曼走上前去,拍拍姜成瑄的肩膀,即使站在她身后,那股笼罩在她周遭的低气压却是挥之不去。 姜成瑄冷笑了下,「如果不看,怎么确定还有没有感觉?」 「现在有什么感觉?」 「什么都没有……」姜成瑄淡然地说。 钱雍曼眼睁睁地看着傅品珍与她们擦肩而过,却没有眼神的交会。 她看着傅品珍的背影,以及她和那女孩十指交扣的手。「除了心痛之外,对吧?」 姜成瑄嗤笑一声。「怎么可能。」 (56) 傅品珍要出国的消息,在校园里头不逕而走。姜成瑄很庆幸这次她再也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至少在听到班上同学间聊起这件事之前,她已经先从钱雍曼那里听来了。听说之前和傅品珍交往的那个小学妹,在知道这消息之后,伤心得嚎啕大哭。 姜成瑄在心里不屑地想着。才刚交往多久,感情就放那么重了吗?真是没见过世面。她这个和那人交往两年多的人都没她那么难过。 窗户的玻璃上映出她的身影,船舵形状的坠子从解开扣子的衣领里掉了出来。姜成瑄握住那坠子,用力一扯,鍊子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一道鲜红色的痕跡。她拉开抽屉,狠狠地将项鍊扔进去,再用力地关上。 放心不下的钱雍曼到学校找不着姜成瑄,又听说她已经三天没出现了,便心急如焚地跑到姜成瑄住处敲门,敲了很久之后,才想起傅品珍在把人託付给她的同时,也交给她一把钥匙。因为姜成瑄有过在分手后,将门锁换了的记录,钱雍曼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地拿出钥匙试着开门。不知道姜成瑄是对傅品珍馀情未了,还是打击过大无暇顾及这种细节问题,门顺利地打开了。 她看到姜成瑄坐在书桌前背对着玄关,窗外的阳光灿烂,照耀得书桌上一片金黄,白色的窗帘随着微风轻轻地飘动。室内的地板是一片狼藉,有书本有衣服,散落在各处。她脱下鞋子,往里头走去,走没几步便踢到东西。她低下头,看到一幅水彩画,那风景似曾相识。她想了下,想起和姜成瑄去过的那个海滨度假村。她弯下腰,捡起那幅画,放到书桌上。 姜成瑄侧着头瞄了那幅画一眼,打开窗户便要扔出去,被钱雍曼拦下。 「这样丢东西出去,要是砸到人怎么办?」 「赔钱了事不就好了。」姜成瑄冷冷地说。 钱雍曼夺下那幅画放到一旁,「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但也不能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来发洩啊。赔钱?你以为你有很多钱可以赔吗?」 姜成瑄重新坐回椅子上,双手交扣架起一座桥支着下巴,回到发呆的状态。 钱雍曼坐到床边,拿起画仔细地看着,发现画的右下角有傅品珍惯用的作为签名的记号。难怪姜成瑄会激动到想把画扔掉。 「学姐,你说的没错。人都会变心。」姜成瑄面无表情地控诉着。 钱雍曼走过去,把姜成瑄的头揽进怀里,「要怎么才能让你好过些呢?」 姜成瑄久久之后才回答,「把她拖到我面前让我海扁一顿。」 真的动了手吗?小瑄,你会不会太高估自己了?钱雍曼在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说,「这个恐怕办不到。来不及了,她已经不在国内了。」 姜成瑄用力地吸了几口气,声音有些沙哑,「是吗?真是不够意思。要走之前也不来跟学妹道别。」 钱雍曼还想再安慰几句,姜成瑄却已离开她的怀抱。 「学姐,能让我独处一会儿吗?」 钱雍曼走到门外,担心姜成瑄会出什么状况,没敢把门完全闔上,还留了一条小缝。里头传来呜咽的声音,让钱雍曼跟着鼻酸。 其实她对姜成瑄说了个谎。傅品珍还没有走,但和走了也差不多,因为她要搭晚上的班机,就在四个小时之后。当她接到傅品珍的电话时,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没质问傅品珍为何要这样伤害姜成瑄,毕竟谈恋爱是你情我愿的事,没有人能拿刀架在某人的脖子上逼他不准变心。但从傅品珍特地通知她班机出发的时间,她隐约觉得傅品珍有话想跟她说。 听着门内的哭声渐渐消失,钱雍曼悄悄推开门,站在玄关处探头望去。姜成瑄趴在床上,被子有些凌乱,但终究是恢復了平静。钱雍曼决定先去见傅品珍一面,再回来照料姜成瑄。 高速公路莫名其妙地塞起了车,原本充裕的时间被压缩,钱雍曼匆匆忙忙地赶到机场,在候机室外找到正徘徊踱步着的傅品珍。 「学姐,你终于来了。」 钱雍曼看着同样焦急的傅品珍,证实了她之前的猜测。 「我一直没有开口问你,因为我觉得不该干涉你们的感情。但既然你要我来,那我就得问一下。为什么?」 傅品珍交缠的十指绞了绞,抬头望了下墙上的电子鐘,她意识到时间已经不容许她再纠结下去。她咬了咬唇,「如果我说我是为了保护她,为她找了个替死鬼,好让她可以不受干扰地度过最后这一年的大学生活。你会相信我吗?」 钱雍曼不着痕跡地松了口气。「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只是小瑄怎么办?」 「我不知道。」傅品珍再次抬头看了下时间,「但我一定会回来找她的。」 广播传来通知旅客登机的讯息。 傅品珍还有很多话要说,却千头万绪地让她混乱得说不出来。 「你该登机了。你去吧。我会向小瑄解释的。」 傅品珍握着钱雍曼的手,「不。你不要跟她说。让她安心的把这一年的书唸完。等我回来,我会亲自向她解释的。」 「一丁点都不能透露给她知道吗?」 「她那个人联想力很强,只要让她起了个头,她就会没完没了的想下去。我不在这里,没办法当面跟她说清楚,放任她自由想像,实在太危险了。谁知道她会想到哪里去。」 「好吧。我知道了。」 广播再次响起。 「帮我照顾她。」傅品珍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增强。 钱雍曼拍拍傅品珍的肩膀安慰道,「我会的。」 傅品珍转身离去的同时,钱雍曼喊住她,「如果你回来的时候,她身边已经有了别人,那你怎么办?」 傅品珍扬起嘴角自信地笑着,「我会把她抢回来的。如果真的抢不回来,我就祝福她。」 只有傅品珍知道,她并没有钱雍曼看到的那样坚强。登机之后,她向空姐要了件毯子,蒙起头来,眼泪便不可自抑地滚落下来。她对自己也没那么的有信心,如果姜成瑄真的有了别人,或许她只能远远地望着她和别人亲密无间,就像她曾经在她面前做过的那样。要是真有那一天,她也只能当是自己的报应。 这段日子混乱得像末日来临前似的。 当她发现父亲真的阻挠了王幼綺的工作,她只能和他摊牌,明白地表示她并没有和王幼綺交往,让他不要看到黑影就开枪。之后父亲又不知道从哪里听来,她在学校和某人正在交往。她只能搬回家里住,和姜成瑄保持距离,再随便找个人,製造出和那人交往的假象,好让父亲的想像对象可以落实,不管真实与否。为了不让父亲起疑,她甚至不能和姜成瑄再多说什么,因为她不知道监视她的那双眼睛在哪里,只能和她形同陌路,这是保护她的唯一方法。 后来,父亲果然拿到她和那个学妹的照片,她便顺势提出要出国唸书的要求,美其名地说可以和学妹分手,距离之遥远更杜绝了藕断丝连。父亲不疑有它地欣然同意了。而她也决定,学成回国就是她独立的开始。 回到姜成瑄的住处,钱雍曼没再费力敲门,逕直用钥匙开了门。走进去时,看到姜成瑄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漠然的表情、低垂的眼帘,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她走到床边,轻抚着姜成瑄那有些紊乱的头发。「肚子饿了没?我都不敢问你多久没好好吃东西了。」 姜成瑄摇了摇头。 「你说吧。你想做什么,学姐都陪你去。」 姜成瑄抬起头,眼睛里的血丝让钱雍曼不忍直视。「我们去唱歌。」 「好。」捨命陪君子的钱雍曼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临出门前,姜成瑄让钱雍曼先下楼,说是要整理下自己,这样邋遢的模样出不了门。钱雍曼看她有振作的跡象,便由着她去。姜成瑄下楼时,肩上揹着个让人意外的大背包。 「我们是去唱歌,不是出远门旅行,需要带这么大的背包吗?」钱雍曼疑惑地说。 姜成瑄只是微笑着却不回答。 包厢里头。一开始姜成瑄点的歌还算轻快欢乐,间或有些激昂的摇滚歌曲,让姜成瑄放开了嗓子嘶吼着。渐渐的曲风转往另一个极端,最悲伤的歌不论年份几乎都让姜成瑄翻找出来列在电脑萤幕上。 姜成瑄蹲坐在沙发上,双手握着麦克风,唱着「我等你」,唱到一半,麦克风忽然被扔得老远,吓得钱雍曼的手一颤,杯里的乌龙茶洒了出来。 「要我等你?门儿都没有。」姜成瑄怒吼着。 钱雍曼坐过去,抱着姜成瑄颤抖的身体。「如果你想哭,就哭出来吧。如果你生气,就骂出来吧。」 缓和之后的姜成瑄轻轻推开钱雍曼,「谁说我生气了?谁说我想哭了?我才没有。」 「好好好。你没有,都没有。要不我们叫些酒来喝吧。你看,我也是被拋弃的人,不如我们一起藉酒浇愁吧。」 大概只有昏迷状态才能让她忘记一切吧?钱雍曼这么想着。 姜成瑄用力地甩了甩头。「不要。喝得醉醺醺的,我吐得很累,你也会照顾得很累。」 钱雍曼轻拍着姜成瑄的背,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安慰这个伶牙俐齿的学妹。 在钱雍曼还没想到该说些什么之前,姜成瑄主动打破了这僵持的局面。 「学姐。」 「什么事?」 「我想去兜风。」 「好。你想去哪里?」 「随便。」 「好。」 就像之前钱雍曼心情欠佳,姜成瑄拉着她开车出游那次一样。只是这次两人的心境却是互换。决定方向的人也换成了钱雍曼。钱雍曼记得姜成瑄喜欢大海,便载着她往海边开去。 当她们的鼻尖飘散着海风的味道时,已是深夜时分。钱雍曼把车停在路旁的一个小停车场,有条小径通往下面的沙滩。沙滩上有群人,看起来应该是学生,生起了火堆,正围着营火在嬉闹着。那热闹的气氛让钱雍曼犹豫着要不要往下走,姜成瑄却已一马当先地走了下去。 姜成瑄先是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学生们玩耍,那恣意飞扬的笑容,映衬着姜成瑄脸上的悲伤。即使她绝口不提,钱雍曼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像雕像般的人突然动了起来,姜成瑄从背包里拿出一样东西,钱雍曼油然而生起一股不好的感觉,却找不到理由阻止。姜成瑄一言不发地走向营火,手一甩,把那幅画扔进火堆里,衝击的力道扬起了点点的火星,让围在营火旁的学生吓了一跳。姜成瑄却像没事的人一样默默地走回来。学生们面面相覷了一会儿,见姜成瑄没再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便又恢復了歌舞昇平的状态。 钱雍曼在中途拉住姜成瑄的手臂,让她停下脚步。她瞠目结舌地看着只剩下画框形状的木炭。「那是什么?」 「那个人亲手画的画。」姜成瑄冷漠得比海风更冷。 「这你都烧得下去?」 姜成瑄脸上的阴影多过被火光照亮的部份,钱雍曼依稀在她脸上看到诡异的笑容。 「人都不在了,留着那个徒增伤感。何必呢?」 就让她们眼前风景从此分道扬鑣吧。她拨开钱雍曼的手,回到阴暗的地方,抱着背包,静静地坐着。 钱雍曼对这闷葫芦已是无计可施,偏偏她又什么都不能说。 「学姐,你知道吗?每一次的相恋,不过是分手的开始。无论什么事只要起了个头,便是结束的开始。」姜成瑄的语气平缓,声音像从深渊里传出来的,而深渊的底下是一滩死水。「所以,我们都该看开一点,不要再眷恋过去了。」 (57) 从那天起,钱雍曼彷彿又看见那个刚进大学的姜成瑄,无论何时总是那副淡漠的模样,就连影子感觉都淡了许多。她的心底油然生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感觉姜成瑄随时会消失不见。这份担忧让她不得不隔三差五地就跑来学校找姜成瑄。而赵佳萱在来过一、两次之后,便再也不肯来了,因为这样的小学妹让人看得心疼不已。 在这提心吊胆的情绪中,姜成瑄总算如钱雍曼所愿地唸完了大三。暑假的前夕,钱雍曼特地请一天假,想来看看姜成瑄暑假有什么安排,如果她想回家,还可以送她一程。但这只是表面上的藉口,实际上钱雍曼是想探探姜成瑄的老底,以防万一暑假过后见不着姜成瑄回来,至少还知道去哪里抓人回来上课。 当姜成瑄提着便当晃回住处时,看到守株待兔的钱雍曼,不禁愣了下。每次看到钱雍曼,总让她忍不住想起那个人,久而久之甚至在钱雍曼身上找到一些和那个人相似的地方。 「学姐,你怎么来了?今天不上班吗?」姜成瑄看了下手錶,才上午十一点多,还不到钱雍曼应该出现的时间。 「今天是学期的最后一天,我来看看你暑假打算怎么过,如果要回家的时候,我可以送你回去。」 姜成瑄随手把便当放到书桌上,拉出椅子坐下,打开一旁矮柜上的电视和电视游乐器,这是她是林希政那里借来的,也是她的最新嗜好。打电动比看书更容易让人沉迷,也更不容易分心胡思乱想。 「我不回家。」姜成瑄读出最后的记录,继续她的冒险之旅。 对姜成瑄沉迷电玩这件事,儘管钱雍曼觉得不妥,却又觉得如果有一时半刻能让她暂时忘记傅品珍,似乎也是件好事。 「要打工吗?」 姜成瑄早把补习班的打工给辞,人都不在了,赚那么多的钱好像也没什么用。她摇了摇头,「钱已经够用了,不想再打工。」 「整个暑假,你打算就这样窝在电视机前面?」 姜成瑄转过头来,拿起脚边的一个袋子,「是啊。我昨天特地去买了好多游戏片,暑假可以玩个过癮。」 如果是以前,姜成瑄在说到这样好玩的事时,脸上应该带着开朗的笑容,但现在她的表情却像高三生指着一叠的参考书,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学姐饿了吗?」姜成瑄回过头去,继续操纵画面上的人物走动着。 「是有一点。」 钱雍曼正想提议一起出去吃点东西的时候,姜成瑄站起身提着便当,放到钱雍曼面前的茶几上。「这便当趁热吃。」 「你呢?」 「我还不饿,本来这是打算当晚餐吃的。」 「晚餐就吃凉掉的便当?」钱雍曼不可置信地喊了出来,「我不在的时候,你都这样随便应付?」 姜成瑄背对着钱雍曼耸耸肩,「这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你再说一次。」 「这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钱雍曼为之气结。以前只是耳闻,没想到遇上了,还真是会气死人。根据傅品珍的说法,如果她存心闹彆扭,不管你要她说几次,她都可以脸不红气不喘一字不漏地复诵上几次。所以,钱雍曼还没傻到气死自己地再问第二次。 她决定以行动表达自己的不满。她走过去直接拔掉插头,电视画面瞬间变暗。 姜成瑄发出哀嚎,「啊!我好不容易才走到那里。」 这大概是这段日子以来,姜成瑄所发出情绪最饱和的一句话。 「不准再玩了。我们出去吃饭。」钱雍曼不由分说地拽起姜成瑄便要往外走。 姜成瑄握着钱雍曼的手,却不敢太用力地挣扎,「我还不饿。」 「不饿也得吃一点。」认准了姜成瑄不敢用力,钱雍曼使尽了全力把人拖出去塞进车里。 吃完饭之后,钱雍曼也不放她回去,把人带到公园里头晒太阳。 「会变黑的。」 姜成瑄说着便要往树荫下走去,被钱雍曼拖回艳阳之下的长椅上。 「你太白了,黑一点没关係。」 见钱雍曼坚定的模样,姜成瑄自知今天是逃不了的,只好既来之则安之,仰着头靠在长椅的椅背上,准备接受阳光的洗礼。 「小瑄,你还在生她的气吗?」钱雍曼知道问了必定会惹来姜成瑄的不快,但包覆太久的纱布总是要拆掉的。 姜成瑄咬了咬牙,淡淡地说,「谁?」 连认都不愿认了吗?钱雍曼叹了口气。「如果我说她有不得已的苦衷,你相信吗?」 姜成瑄睁开眼睛,凝视着钱雍曼,过了许久才说,「有什么苦衷让她自己来说。无论是什么理由,从其他人的口中说出来,只会让我更生气。」 拒绝沟通的态度如此明显,让钱雍曼再也说不出话来。 「学姐,我口渴了。我们去买饮料吧。」姜成瑄没来由地冒出一句。 如果钱雍曼早知道姜成瑄想买的饮料是这个,她会无情地让姜成瑄在太阳底下乾涸。 「你是不是把便利商店里的每种酒都买来了?」钱雍曼的嘴角有抽搐的跡象。 姜成瑄把两大袋的酒类放在脚踏垫上,「没啊。红标米酒没有买。」 「算你狠。」钱雍曼发动车子,「你打算去哪喝?」 钱雍曼知道,到了这地步,再劝姜成瑄不要喝,为时已晚。 「回我那吧。喝趴了也不用费力抬人。」姜成瑄明快地表示,像是早就计画好了。 钱雍曼想了下,「不行。回你那里你肯定又要一边打电动一边喝酒,我坐在旁边跟傻子一样。去我那吧。」 姜成瑄无所谓地说,「随便。」 桌上并列着两排各式酒类。钱雍曼喝下第三杯酒的时候,深深地有种被坑的感觉。 「为什么我前面的这排都是烈酒,而你那边的都是低度数的酒?」 姜成瑄挑了挑眉,「我是怕我要是喝掛了,吐脏了你的浴室,那多不好意思。」 「所以,要是我喝到吐了,就是我自作自受囉?」 姜成瑄机械式地扯了下嘴角,依然没什么表情地说,「学姐真是爱计较。」 她一边说着,一边像玩华容道似地,把两排酒依序地大搬风了一番。不仅如此,还发狠了似的往自己的杯子里混进各式烈酒。 钱雍曼用手掌覆盖住姜成瑄的杯子,「你想喝到酒精中毒吗?」 「不会的。」姜成瑄似笑非笑地说,「学姐想算一下这杯里的酒精浓度吗?」 酒精像水泥般地石化钱雍曼的脑筋,即使她想算都心有馀而力不足。她摆摆手说,「算了。喝慢点,不要再玩乾杯的游戏了。」 「好。」姜成瑄爽快地答应了,却又豪迈地乾了那杯大杂烩式的烈酒。 钱雍曼用力地瞪着姜成瑄,「你是故意在气我吗?」 姜成瑄的脸上浮上一层哀伤,「学姐……就让我再放纵一次好不好?我答应你,明天醒来之后,我会认真过日子的。」 对于姜成瑄的哀求,钱雍曼已经不知道该不该再相信了。就像癮君子一样,姜成瑄每次情绪到达某种临界点时,便会做出些疯狂的事。有时钱雍曼甚至怀疑姜成瑄是不是刻意地想激怒她,好让她彻底放弃她。钱雍曼始终没有停止拉住姜成瑄失去理智的脚步,却也一次又一次地放任姜成瑄在她面前恣意疯狂。 至少在她面前,她还能做点损害控管,如果她拒绝姜成瑄的要求,难保她不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做出更傻的事。钱雍曼驼鸟般地自我安慰着。 日上三竿,姜成瑄在手臂酸麻的状态下醒来。昨晚她做了个梦,梦到熟悉的身体填满了她的怀抱。但醒来之后,才发现那触感根本就不一样。不同的人怎么会有相同的感觉呢? 她跌跌撞撞地走进浴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衣服虽然有些凌乱,至少是完整的。但嘴唇上那抹不属于自己的顏色,却让她皱起了眉头。那顏色和钱雍曼的唇膏一模一样。 这算什么?背叛吗?背叛的是那个人?还是学姐对她的信任呢?姜成瑄觉得酒后乱性和趁火打劫一样的丧尽天良。 对于昨晚发生的事,钱雍曼或许比姜成瑄更印象深刻。她在最后一刻放弃了抵抗,因为姜成瑄的眼泪让她心疼了。至少她该庆幸的是,姜成瑄并没有做出太多逾矩的行为。当姜成瑄的唇碰到她的唇后,很快地就睡了过去。只是,被当成替身的感觉,一点都不好,所以她在姜成瑄离去的时候继续佯睡。 是逃避吧?或许换个地点再见面,两个人都能把这一晚发生的事当做是一场梦,再不会有心理负担。钱雍曼翻个身,抱着还留有姜成瑄馀温的被子。 在地球的另一端,另一个国度,那个风光明媚的都市,某人的心情却是一点都不灿烂。出国之后,傅品珍理所当然地投靠弟弟傅品仁,并在附近的设计学校报名了短期课程。即使人生的轨跡脱离了她原来的设想,她依然想让自己的步调尽可能地贴近梦想的目标。 这里的时间和台湾不太一样,天黑得很晚,所以在下课之后,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坐在公园里发呆,而不用担心天黑后的治安问题。 公园里有蹓狗的人,有骑自行车的青少年,也有并肩散步的情侣。傅品珍坐在长椅上,情不自禁地又红了眼眶。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拒绝让泪珠形成。 在她身后不远处,有个年轻男子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patrick,那是谁?新交的女朋友?跟你倒是有夫妻脸。」宋清秋从后面拍了下年轻男子的肩膀打趣道。 傅品仁好笑地说,「夫妻脸?我们是姐弟长得像是理所当然的。」 仔细地看着那女人的神情,宋清秋收起嬉笑的态度,「她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被我爸棒打鸳鸯,心情怎么好得起来?刚来这里的时候,足足哭了一个礼拜。我第一次看到姐姐这么脆弱的样子,好不容易才把她从房间里拖出来晒太阳。没想到她竟然爱上了这里,没事就坐在那张椅子上发呆。」 「嗯。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或许光明的太阳可以给她一点能量面对以后的路。」 「那我是不是该在她头顶上装块太阳能板?比较容易吸收能量。」傅品仁尽量地让话题变得轻松。 「你姐姐看起来也不是好欺负的,如果你想被打一顿,倒是可以试试。」对不远处外的那个女人,宋清秋莫名地有种物以类聚的亲切感。 傅品仁微笑着说,「是啊。我姐姐的脾气不是很好,一直都很强势,有人能让她哭成这样,我也很意外。」 「你爸爸为什么反对?对方家世不好还是人品不好?」 「是性别不好。」 「她喜欢的是女人?」宋清秋几不可察地黯了下神情。 「没错。」 「希望她以后能找到一个可以和她一起面对困难的好女人。」 傅品仁彷彿看到救星似地对宋清秋说,「你这么能理解她,不如过去和她聊聊吧。」 天知道他对姐姐已是无计可施,或许女人对女人比较能沟通。 宋清秋摇摇头说,「不了。现在还是先让她自己沉淀下心情吧。我就不过去打扰了。不要随便介入别人的烦恼,有个人曾经这样告诫过我。」 想起那个倔强又多愁善感的女孩,宋清秋觉得乡愁似乎又浓得化不开了。真怀念有她在身边的日子。 「是吗?」傅品仁大失所望地皱起眉头,「虽然我不是很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似乎有那么点道理。不过,如果我姐姐想找人聊聊的话,能请你帮忙吗?」 宋清秋想了下。「好吧。如果她愿意的话,我很乐意帮这个忙。对了。这是你要的资料」 「谢谢。」傅品仁接下宋清秋递来的信封,「做为交换的资料我放在家里,我们回去拿吧。这学期的课还好吧?」 宋清秋笑了笑说,「虽然我不像你这半个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人,但只要多努力一点,还是能追上本地学生的程度的。」 「那就好。」 宋清秋随着傅品仁的脚步走着,又回头多看了那女人一眼。要不是那女人的表情太哀伤,她真想过去打扰一下,就当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相濡以沫也好。 (58) 等钱雍曼觉得冷却得差不多,而造访姜成瑄的住处时,便再也找不到那人了。一踏进那个房间,看起来似乎一切如常,却又有点不太对劲,一开始钱雍曼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等她连续一个礼拜都看不到姜成瑄时,才想起去看衣柜。衣柜里面的衣服少了许多,她转而走向书桌,发现姜成瑄借来的电视和电视游乐器也不见了。她自我安慰着,姜成瑄大概是回家去了,毕竟书本和生活用品都还在。 她想着。让她安静地度过一个暑假也好。 但等到暑假完完全全地过去了,她才知道事情不如所想的那样简单。那个房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搬空,连张字条都没留下。她总算明白了,一开始姜成瑄故意把东西留下来,只把衣服带走,而借来的东西也很有责任感地先还了。目的就是让她失去戒心。 她竟然忘了。姜成瑄本来就有泥鰍的称号,如果她想溜,绝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而她也没有傅品珍那么强大的捉泥鰍的功夫。 钱雍曼匆匆忙忙地弄来姜成瑄老家的地址,循着地址找去,依然找不到姜成瑄。什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句话对不当和尚的人根本不适用。 根据姜成瑄母亲的说法,姜成瑄说想出去旅行,不准家人透露她的行踪,只说时间到了自然会回来。说完之后,姜成瑄的母亲还大大地叹了口气,说她家这女儿从小就很乖,但有时不知哪根筋不对的时候,就会变得一意孤行,谁劝都没用,就连父母的话都能违逆。 见姜成瑄的母亲已经如此烦恼,钱雍曼便再也不敢多问什么,只能匆忙告辞离开。 这个坏小孩,不管在哪里都让人放不下心。钱雍曼坐在车内,久久没有发动引擎。时间到了自然就会回来,那是什么时候回来呢?该不会不回来了吧?这下子她该怎么向傅品珍交代呢? 在有温泉乡之美名的山区里头,因为是淡季,冷冷清清的就像高山上的气温一样。姜成瑄在这里待了两个礼拜,就是看上这里的安静。 儘管她住了两週,出门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三餐仅靠民宿的提供,但要扣掉午餐,因为民宿只供应早餐和晚餐。不过,这对姜成瑄并不是问题,她本来就三餐不正常,一天只吃两餐也是可以凑和着过,偶尔睡得晚点错过供餐时间,那天便只吃一餐。 原本对飢饿耐受力很有自信的姜成瑄,第一次尝到饿得头昏眼花的滋味。昨晚看书看到早餐时间,因为太睏了,决定先睡一觉再说,没想到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九点,连晚餐都没得吃。 她喝了几杯水下肚,飢饿的感觉不但没有消失,肚子还叫得越来越大声,让人很难为情。偏偏在这时候,又传来一阵烧烤的香味,让她更加飢饿难耐。 她受不了地低吼了一声,抓起钱包和钥匙往外走。这时候,只有便利商店里的泡麵救得了她了。 一走出民宿小屋,看到民宿老板娘和几个中年人围坐在火堆旁,正一口酒一口肉地聊着天。老板娘看到姜成瑄走出来,热情地招手道,「你今天没吃晚餐,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点?」 姜成瑄愣了下,正犹豫着,便到老板娘说,「不会另外跟你收费的。」 她在心底笑了笑,比起收钱,她更担心和人交谈。正打算拒绝,她的手却被人从后面挽住。 「一起去吃吧。不要客气。」 她回头一看,是老板娘的女儿。 「来啦。来啦。」那群中年人也在热情地招呼着。 姜成瑄尷尬地笑了下,任由老板娘的女儿拉着她走过去。因为太久没和人这么靠近,再加上这女孩身上都是炭火烟燻的味道,似乎很美味,姜成瑄悄悄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坐到离火堆有点距离的小桌子旁。 她才刚坐下,老板娘便喊着,「坐那么远做什么?过来自己动手啊。」 被老板娘这么一说,姜成瑄也不好意思再当大爷,只得乖乖地走过去。 「你别客气啊。想吃什么就动手。在我们这里,太讲究礼貌,只会有被饿死的份。」老板娘笑着说。 老板娘这么一说,冲淡了姜成瑄的尷尬。 一旁的中年人提着瓶酒,对姜成瑄说,「来一杯吧。」 姜成瑄还没回答,老板娘便挺身而出地替她拒绝了。「你好意思灌小孩子酒?」 老板娘递杯乌龙茶放到姜成瑄手里。 「这有什么?我从小就喝这个长大的。我妈的奶和这个味道一模一样。」 姜成瑄端着杯子,才刚放到嘴边,急忙停下动作。幸好还来得及煞车。 老板娘豪迈地拍了下中年人的肩膀,「当着小孩子的面讲这个,你不害臊别人也会害羞。」 中年人爽朗地笑了起来,对姜成瑄眨眨眼说,「你不要在意啊。我们山上的人讲话都比较随性,你听久了就习惯了。」 我是客人,再待也不会太久啊。姜成瑄脸上笑着,心里吐槽着。 「姐姐,这鸡翅烤好了,给你。」老板娘的女儿拿着用竹籤串起的鸡翅膀,上头涂了蜂蜜,闪烁着美味的光芒。 姜成瑄欣然地接过来。 「快动手放东西啊。要不然,再过一下子,就没东西吃了。」老板娘对姜成瑄说。 「是啊是啊。」老板娘的女儿附和道,「在我们这里吃东西,讲究的是快狠准。」 「好。」姜成瑄笑着回答。她看了看铁盘上的东西,挑了个肉串放到烤网上。 老板娘看到姜成瑄的动作,大喊了起来,吓得姜成瑄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你这样是不行的。太斯文了。」老板娘说着便往网子上放了六支肉串。「只放一支,你这外地人一定抢不到的。」 姜成瑄木訥地点点头。 「别愣着啊。还想吃什么快点放。」老板娘催促道。 另一头响起了歌声,气氛一下子热络了起来,姜成瑄一边把肉串翻面,一边用脚打着拍子,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喝酒唱歌,似乎是不错的生活方式。不过,她并没有忘记她是因为酒才落荒而逃的,现在的她一点都不想再沾酒了。 「姐姐,我知道你叫姜成瑄,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虽然晚餐时会看到这女孩在餐厅帮忙,姜成瑄却从未注意过女孩的名字,只能默默地摇头。 「我叫秦维莉,不是唯利是图的那个唯利喔。」女孩强调着。 姜成瑄抿着嘴笑了下,「我知道了。」 「你可以叫我小莉。」女孩补充道。 「好。」姜成瑄点头答应。 「姐姐,你还在唸书吗?为什么还没有开学?」 小莉好奇地问着,让姜成瑄一时招架不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学校她是不打算回去了,虽然母亲坚持先办休学,等她想通了再回去把书唸完。 「小莉,你该睡觉了。明天上学又迟到,看你怎么办?」老板娘喊着。 小莉扁着嘴说,「反正我己经迟到得很习惯了,又不会怎样。」 话虽这么说,但小莉还是听话地站起来,临走前拍拍姜成瑄的肩膀,指着火堆说,「姐姐,你要加油喔。」 姜成瑄笑着点点头,再转过身时,发现那些肉串都已不翼而飞。她望着老板娘,老板娘只是耸耸肩,给她一个无奈的眼神。再低头看着膝盖上的盘子,一支烤得恰到好处的肉串正安稳地躺在里头,她感激地对老板娘笑了下,立刻狼吞虎嚥起来,同时拼命地往烤网上放东西。 随着夜渐渐深沉,歌声也变得缓和,姜成瑄望着火焰的眼神逐渐迷离。 老板娘往姜成瑄身旁靠近,唤回她的意识,「同学,我后天要去邻居家的果园帮忙,你要不要一起去呢?」 顿了一下,老板娘又说,「会算你工钱的。如果你不去的话,晚餐要自己解决喔。」 被老板娘这么一说,姜成瑄才想起来,这间民宿现在好像只有她一个客人。果园的工作啊……好像可以去见识一下。 当姜成瑄看到削瘦的老娘娘一个人扛起一篓梨子时,下巴差点掉到地上。那竹篓看起来就很重的样子,她都没自信能一个人提动它。 不过,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她走到竹篓旁边,抓着篓框,往上提了提,纹风不动。她尷尬地往周围看着,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看见到这付糗样。 「不要勉强,扭到腰可不是好玩的。你负责採收就好。」老板娘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姜成瑄身后,绕过她的身体,轻松地扛起竹篓,与她擦肩而过。 姜成瑄百思不解,为什么一个四十岁的女人,还能有这样的力气。 晚餐的时候,姜成瑄开始感到举「手」维艰。当她伸手要挟菜时,筷子颤抖的幅度清晰可见。吃完晚餐,果园主人结算当天的工资,姜成瑄把钱放进钱包里头,随手拿出上次从提款机领钱的单据一看,赫然发现她似乎不能再住下去了。自从傅品珍出国之后,她一直在挥霍,从钱雍曼身边逃离之后,她用钱更加无度。即使在淡季里,民宿的住宿费已经很便宜了,却也还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老板娘把车开过来让姜成瑄上车。「明天还要来吗?」 「明天还有吗?」姜成瑄犹豫着。已经懒惰习惯的她,很久没这样的耗费体力了。而且,难道就没有人还记得她是客人吗? 「现在是產季,又过了暑假,少了工读生,果园的人力有些吃紧。」老板娘一手放在方向盘上,另一手放在排档桿上,侧着头望向姜成瑄,「怎么?年轻人撑不住了?」 「我才没有。」姜成瑄嘴硬地说。 老板娘伸手拍了下姜成瑄的肩膀,「女孩子不要太逞强,偶尔示弱才会招人疼。」 「我又不需要。」姜成瑄喃喃地说。 老板娘像看小孩子似地笑了笑,接着说,「这季节年轻人不都该往海边跑的吗?你怎么反倒跑这里来泡温泉?」 「山上凉爽。」姜成瑄回答。 海边是她最喜欢的地方,可是最喜欢的地方不能和最爱的人一起去是没有意义的。姜成瑄支着下巴望向窗外,黑夜里的林子透着股幽暗的气息,像会把人吸进去的黑洞般。 最爱的人……姜成瑄慌张地甩了甩头。世界上没有这个人。 「怎么?睏了?」老板娘说,「先靠着睡一下吧。到了叫你。」 「没、没有。我不睏。」姜成瑄转头礼貌性地笑了下。山路不好走,睡起来也不舒服,更何况,陪司机聊天是乘客的义务。「果园的工作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老板娘想了下,「一直到十一月初都还会有。」 一边打工一边住下来,似乎是个可行的计划。姜成瑄在心底盘算着。 「如果你想再住一段日子,住宿费我可以算便宜一些。」 姜成瑄深知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等着老板娘继续说。 「这段时间客人也不多,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就便宜点让你住。只要你帮忙盯下小莉的功课,这孩子一天到晚只想玩,明明就不是个笨孩子,但考试经常不及格,让我很头痛。」 这交易听起来很合理,姜成瑄便一口答应了。 山上的生活很悠间,生活步调慢得让人忘了时间的流逝。时间存在的证明,只能依赖气温的变化和山林景色的更迭。季节从炎热的夏天走进秋天,再到了冬天。姜成瑄的身份也从住宿的客人成了民宿的工读生。果园的工作结束后,气温开始转凉,民宿的生意跟着热络起来,姜成瑄便顺理成章地在民宿打起工来。 经过间聊,姜成瑄得知,原来老板娘和她的丈夫本来都在高科技业工作,本想着退休后可以经营民宿过过轻松的日子,没想到长期加班的生活早已拖垮了丈夫的身体。小木屋才刚盖好,丈夫就去世了,老板娘带着女儿上山过日子。 小莉在山下时,功课还算优异,到了山上感染了这里的随性,对学业开始变得散漫。姜成瑄来了之后,小莉的课业才回到以往的水准,这点让老板娘对她很是感激。所以,在姜成瑄接下民宿工作后,老板娘仍然让她住在原来的房间,却不再收她住宿费。 就在姜成瑄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融入这山上的生活时,一群都市人闯了进来,提醒着她山下还有另外一个世界。 (59) 安静的山区,一下子来了几十个人,十来辆车子整天在山里跑,把安静小镇的气氛炒热了起来。因为这几十个人而引来的疯狂的人潮拉抬了民宿淡季里的业绩,就连姜成瑄的房间都因此而被清了出来。 「老板娘……」姜成瑄苦着脸,紧皱着眉头,却一点都无法打动老板娘的铁石心肠。 「闭嘴。」老板娘笑着送走客人,立刻换上晚娘面孔,双手插腰,指着姜成瑄的鼻子说,「不就是让你去跟小莉挤一下,有必要这样难过吗?那间房间我都让你免费住多久了,趁这时机就当回馈乡里不行吗?」 姜成瑄绞着手指头,哀求道,「我不习惯跟人睡同一张床,况且还是单人床。」 「那简单。小莉睡床上,你睡地板。」 「老……板……娘……」姜成瑄拉长了音调撒娇着。 「叫娘也没用。」老板娘又转身去招呼客人。「小瑄来,带客人上楼。二零三号房。」 姜成瑄将头发束在脑后,重新戴上棒球帽,从柜台后面站起身,换上工读生的专业笑容。站在柜台外的是三名女孩,头戴着遮阳帽,穿着轻便的t恤牛仔裤,看年纪和小莉差不多,顶多也就是大一的年龄。 「你们好。请跟我来,你们的房间在楼上。」姜成瑄绕到柜台的另一边,提起三个大行李袋,不由得在心底暗骂。你们是想住多久啊?带这么多东西。 二零三号房是标准的双人房,但因为现在这山里一房难求,向来要求住宿品质的老板娘才法外开恩地同意加人加价,让双人房住进三个人。 姜成瑄熟练的将钥匙圈在手指上绕了一圈,俐落地捉住钥匙,准确无误地插入钥匙孔,打开房门,将行李袋放在一尘不染的木质地板上,深吸了一口气。 嗯……清新的空气。这是她认真打扫的成果。 「三位小姐,这是你们的钥匙。」姜成瑄将钥匙交给站在最靠近她的女孩手上,「外出时记得将钥匙放到柜台上。祝你们玩得愉快。」 姜成瑄转身欲走,听到背后传来呼唤声。 「那个……」 姜成瑄回过身,有礼貌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一下,星光农场怎么去?」 一听到星光农场,姜成瑄就有种被盗版的感觉。那里明明是她看星星的地方,不过就顺口说了句星光农场,没想到大叔真拿这四个字去当招牌,还不付版权费。结果,星光农场的名声在网路上窜红,就连拍戏的剧组都慕名前来,造就了这次的人潮。 姜成瑄压下脾气,笑着回答,「我们民宿有专车接送到星光农场,如果你们想步行,以散步的速度大概走四十分鐘就到,地图可以到柜台索取。」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 姜成瑄展现了迷人的笑容,微微点头道,「不客气。对了。如果你们是想去看拍戏,要等明天再去。今天剧组的行程在山上,不在农场里头。」 「这样啊……」女孩难掩失望的表情。「山上会很远吗?」 「我们这座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剧组一天可能跑好几个点,我也不知道他们确切会在哪个位置。」姜成瑄面有难色地说。 女孩热情不减地说,「你对这里很熟吧?要不我们包车,你当导游,带我们去找。」 姜成瑄爽朗地笑着,「行。没问题。一天五千。成交?」 女孩握住姜成瑄伸出的手,豪爽地说,「成交。」 姜成瑄和女孩们约定好一小时后出发,便走出房外。 姜成瑄走下楼,敲了敲柜檯。「老板娘,有客人要包车。」 老板娘低头查看预约簿,头也不抬地说,「你收多少?」 「三千。」 老板娘抬起头,盯着姜成瑄,一言不发。 姜成瑄搓了搓手臂,觉得自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整个发冷,抿了抿嘴改口道,「打折后算她们四千。」 老板娘笑着敲了下姜成瑄的头,「亏你还是数学系的,怎么算的?」 「旺季加价嘛。旅游圣地都是这样赚钱的。」 老板娘挥挥手道,「好啦。随便你怎么说。老规矩三七拆帐,油钱自理。」 「知道了。」姜成瑄趴在柜檯上,伸长了手从柜檯的内侧拿出一把车钥匙,往外走去。 那多出来的一千块就是她为油钱预留的额度。在这山里绕,很耗油的。不过,幸好她早就打听好剧组的取景点,排除掉之前拍完的点,大概还剩五六个,可以节省点油钱。 因为事前准备充份,姜成瑄在第三个预定地点找到了剧组。车上三个女孩的欢声雷动,差点把她的耳膜给震破了。她无法理解追星族的心态,但她却能抓住这个商机。她想着再多存点钱,就可以到更远的地方去旅行了,至少在三十岁之前要达成这个目标。 她站在车边,远远地看着剧组拍戏。演员声嘶力竭地在山路上奔跑大喊,如果不是有摄影机在,绝对会被报警抓起来送进精神病院。 一个人没事鬼吼鬼叫的算什么?果然只有在戏里才会出现这样奔放的情绪。姜成瑄下巴压在手臂上,趴在车顶,有些昏昏欲睡。人多了,容易变得人声鼎沸,然后就害她睡不好。她好怀念以前那个安静的小镇啊。虽然会没钱赚,真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啊。 导演大声地喊了声卡,把姜成瑄几乎游离的魂给叫了回来。她抬起头东张西望了一圈,在摄影机的后面看到一个带有古典气质的女孩,柔顺的长发像瀑布般地披在肩上。她瞇起眼睛仔细端详,却难以再进一步地观察到那女孩的五官。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吸引着她往那边去。 等她靠近之后,马上被失落所笼罩。那不是她想像中的那个人,儘管有着一样柔顺的发质。她苦笑了下,揉了揉头发,双手放在脑后,回到车子旁边,继续远远地看着那女孩的动作。 那女孩拿着一叠装订起来的纸,应该是剧本,导演一边看着萤幕一边转头和那女孩交谈着,忽然那女孩做了个像拨头发的动作,手上便多出了一支笔,在纸上涂涂写写的。 难不成这女孩是编剧?姜成瑄猜测着。 一个戴着草帽的女人走向那边,草帽下露出来的是大波浪的捲发被草率地束起来。女人显得有些烦躁,女孩将剧本拿给女人,女人翻了翻之后,便将剧本丢在地上。 「不行。这样一改就面目全非了,我不能苟同。」女人喊得很大声,连姜成瑄站得这么远都听得一清二楚,「小马,这种剧情你觉得能写吗?」 女孩看了看导演,再看看那女人,垂下头像在思考,抬起头时才又坚定地摇摇头。 姜成瑄抿起嘴笑着。原来那女孩充其量也只是个助理。老闆不在的时候,只能对导演唯唯诺诺的,靠山来了便马上像墙头草似地一边倒了。 只是……那低头再抬头的动作,似乎是经过一番思考的。姜成瑄转身背靠着车门,不再关注那头。如果是经过思考的,或许可以暂时拿掉她墙头草的头衔。 导演的一句收工,不仅仅是剧组人员的下班铃声,也是追星族们的放学鐘声。姜成瑄载着客人回到小镇上,经过一家杂货店,一阵儘管五音俱全却仍属鬼吼鬼叫范畴的歌声刺穿她的耳膜,她在杂货店门口停下车,看着站在杂货店外遮阳篷下的大叔,拿着麦克风正唱得不亦乐乎。她按了两下喇叭,大叔放下麦克风,表情兇恶地转头正准备骂人,看到姜成瑄表情立刻变得温和。 「小瑄瑄,来陪叔叔唱一首吧?」 姜成瑄嫌恶地皱起眉头,「我不跟怪叔叔唱歌的。明天他们会在你农场里拍戏吧?」 大叔忙不迭地点着头,「对啊。你明天会载客人过来吗?顺便陪我泡个茶吧。」 「看情形吧。如果民宿里不忙的话。」姜成瑄扬扬手,右脚松开煞车让车子往前开去。 才刚开到下一个路口,一辆犹豫不决的车子挡住姜成瑄的去路,逼得她不得不踩下煞车。 这些可恶的外地人,路不熟就要善用当地资源啊。来找我带路,打你九折啦。在这里当路障又领不到薪水。为了不吵醒在坐座里睡着的客人,姜成瑄只能在心里无声地骂着。 骂完之后,姜成瑄大幅度地打着方向盘,从那辆车子的后面绕过去,往民宿开去。 将客人送上楼之后,姜成瑄从口袋里抽出两张千元钞票,放在柜檯上。「找钱。」 老板娘收走那两张钞票,慢条斯理地开抽屉,口中唸唸有辞地说,「学费、交通费、制服费、补习费、参考书讲义,样样都要钱啊。」 老板娘的手才刚放进抽屉里,姜成瑄的额头也贴在柜檯上作伏首状。「不用找了。」 三七分帐摇身一变成了五五分帐。姜成瑄的心在淌血。 老板娘笑着抬起手摸摸姜成瑄的头,「小瑄真乖,不枉我这么疼你。你看看,当初刚来的时候青涩害羞的你,现在已经被我调教得活泼大方。我对你可是有再造之恩啊。」 「是是是。」姜成瑄有气无力地说。 如果隔三差五地捉弄她也算是调教的话,老板娘说的都没错。姜成瑄回忆起那段惊心动魄的往事,不由得头皮发麻。明明知道她不好意思看别人的裸体,故意让她在有客人的时候进去打扫大浴池。知道她不爱高调,还把她拉到杂货店外唱卡拉ok开演唱会。如果她稍有反抗,就假藉发酒疯把她海扁一顿。 这十个月以来,让她不得不逼自己转型,好在夹缝中求生存。但日子久了,她倒也忘了害羞是什么东西了。 套句老板娘的话。开门做生意,扭扭捏捏的像什么话。 她抬头看着墙上的钥匙柜,突然眼睛一亮,在原地跺步。「老板娘、老板娘,我的房间……」 老板娘笑了笑,从墙上取下一把钥匙,「好啦好啦。说好了,客人走了会还你的。」 姜成瑄满心欢喜地伸长了手要接钥匙,此时,门口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让两人同时停下了动作。 「请问,有空房间吗?」 姜成瑄苦着脸,看着钥匙在半空中转向,经过一道道例行程序后,又落到客人手上。把客人送进房之后,姜成瑄以伤感的眼神看了她的房间最后一眼,再带着沉痛的表情将门关上。 站在楼梯口,往下走了两步,姜成瑄突然觉得刚才那个客人很面熟。如果拿掉眼镜,再摘下渔夫帽,露出里头柔顺乌黑的长发,不就是在拍戏现场看到的那个编剧助理吗? 姜成瑄急急忙忙地想下楼看那女孩叫什么名字,忘了自己一脚还悬在空中,节奏一时没抓好便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她躺在地板上,仰着头,正好望进小莉的裙底。「蓝色的。嗯。蓝色的好,很有清新的感觉。」 小莉俯视着姜成瑄,不屑地说,「都多大的人了,还会从楼梯上摔下来?这么爱摔,去跟剧组报名当替身演员好了。」 姜成瑄赔笑了下。 小莉抬起脚,跨过姜成瑄的头,后脚有意无意地扫了下她的脸。「清新个屁啦。」 「秦小莉,谁教你说话那么粗鲁的?」老板娘有如狮吼般的声音传来。 配合着小莉的脚步,声音渐行渐远地说,「姐姐教我的。」 姜成瑄站起身正要反驳,便迎上老板娘愤怒的眼神。 「你都教了她什么?」 「什么都没有。」姜成瑄的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 「她说是你教的。」 姜成瑄眼珠子转了转,决定转移话题。 「喂。老板娘,你女儿的态度是不对的。通常在那种情况下,小女生不都该尖叫大喊色狼吗?小莉怎么一点都不害羞?」 老板娘千娇百媚地翻了个白眼,「真是不好意思,我们从小就没教过她怎么害羞。」 姜成瑄哑口无言。 「做为处罚,你晚上要陪我泡温泉。」 「泡就泡。谁怕谁。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我吗?」 老板娘轻哼一声,「那你晚餐可以少吃一点,不要到了洗澡时间,才又说肚子痛啊。」 看着老板娘莲步轻移地走回柜檯,姜成瑄朝着她的背影大喊,「我也才痛过那么一次,值得你掛念这么久吗?」 姜成瑄深深地有种凡走过必留下痕跡的悔恨感。 (60) 如果姜成瑄的房间,没被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给捞走,她就能在工作结束后,在房间里的浴室舒舒服服且完整拥有隐私地泡个澡。而现实状况是,她没那么好命,不但要在刷完大浴池之后,在老板娘自家使用的小浴室里侷促地洗澡,还要陪泡温泉。 但不可否认的,大浴池泡起来就是舒服。姜成瑄伸展着四肢,畅快地将整个人浸在水里,悠哉地等着老板娘驾临。看别人的裸体总比被人看光光的好。姜成瑄便是打着这个主意,才会在大浴池开放时间一结束的时候,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大浴池打扫得焕然一新。 她趴在浴池边上,下巴靠着冰凉的石板,欣赏自己辛勤工作的成果。在这里工作之后,她是越来越以自己的打扫功夫自豪了。 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虽然赤脚不会发出明显的声音,但未乾的地板会发出一种特殊的磨擦声。姜成瑄立刻转头,准备欣赏下老板娘那人老身未老的好身材,却发现来的人并不是老板娘。 「小姐,为了客人的安全,浴池并未全天候开放,这开放时间已经过了喔。」姜成瑄善意地提醒着。 来人没有停下脚步,走到浴池边解下身上的浴巾,放进离她最近的篮子里,逕直进到浴池里,「是吗?我没注意到。」 「嗯。没关係。只是提醒你而已。」 姜成瑄没说的是,如果不是因为老板娘要来泡温泉,大浴池的门是会锁上的,客人也不可能闯得进来。既然她还在这里,就不会让客人发生危险,也就无所谓什么时间了。 她转过身去,靠着石板散热。每次和小莉比赛谁泡得久的时候,她都是靠这招取胜的。突然灵光一闪,姜成瑄想起这个人真像千变女郎,现在把头发挽了起来,露出脸全部的轮廓,看起来就像是另外一个人。每次看到她都不太一样,如果不是她对人脸的记忆比较擅长,说不定就认不出她来了。 从楼梯上摔下来之后,她一时也忘了去翻看这女孩的名字。当一开始的劲头过了,她便失去了兴趣。反正,已经确认她并不是她熟识的那个老同学,就算知道名字又如何呢?她已经不打算再与任何人深交,就连点头之交都要经过再三考虑。让自己就像个绝缘体一样地生活着,才是最安全的生活方式。 也许是姜成瑄的提醒,让女孩觉得不自在,不过才十几分鐘,姜成瑄便听到有人从浴池里走出去的水声。她没有刻意地回头招呼,下了班她就自动把自己升级成客人,再说她本来就是这里的客人,只是兼差打打工而已。 姜成瑄摇头晃脑地放空,就像温泉洗涤了她的身体,时间也在冲刷着她的大脑。 背后感觉有东西轻碰了一下,姜成瑄转头看到老板娘裹着浴巾,蹲在浴池边。而碰到她的背的,是放着可乐和啤酒的木盆。她看了眼老板娘脚下的石板顏色。难怪她听不到脚步声,地板已经乾得差不多了。 结婚生子过的女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脸皮厚。儘管姜成瑄存着坏心眼,老板娘依然是落落大方地当着姜成瑄的面解下浴巾,好整以暇地缓缓步入浴池,毫不扭捏。 老板娘悠然地游到姜成瑄身旁,取出啤酒打开喝了一大口,豪迈地呵了口气。「工作一整天,等的就是这一刻。如果不是工作得辛苦,也不会觉得这啤酒好喝。」 姜成瑄默默地打开可乐轻啜一口。她没有老板娘这样的深有感触,只觉得可乐来得正是时候,出了点汗,正口渴着。 「小瑄啊。」 听到这样的开场白,姜成瑄眼皮一跳,知道今天的陪泡没那么好混。老板娘有话要说,而且不是什么中听的话。 「你来这里多久了?」 姜成瑄掰着手指放慢了动作数着。 老板娘压下她的手,「算了。就知道你是山中无岁月。告诉你答案,你来了快一年了。想当初你自己一个人来,整天窝在房间里,真担心你给我惹麻烦。要是你搞出什么事,我就少了间房间赚钱。」 姜成瑄笑着说,「你就这么不相信我的人格?我就算死了,也会是个安静的鬼,不会妨碍你赚钱的。」 「说什么咧?这种事知道就好,不要明讲出来。」老板娘笑着敲了下姜成瑄的头。「你是不是该回去把书唸完了?」 因为要朝夕相处,姜成瑄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过去,但老板娘没问到的,她也没讲,例如她为什么休学。对于这点,她很感激老板娘,这也是能让她在这里待这么久的主要原因。 「老板娘要赶我走了吗?」 「不要说得这么严重。」老板娘安慰地拍拍姜成瑄的头,「每个客人来这里大多都是为了休息,我们开民宿的,只会静静地等着客人休息够了,将这里当成另一个起点重新出发。赶客人不是我们这里的风格。」 姜成瑄抿了口可乐,不发一语。 老板娘手臂搭在姜成瑄的肩膀上,继续说,「不过,我并没有把你当成客人。我对你就像对待小莉一样,我把你看成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如果有必要,我会推你一把,甚至踹你一脚。但在这之前,我会尊重你的决定。」 姜成瑄转头看着老板娘,笑着说,「谢谢。」 老板娘仰着头将啤酒一饮而尽,手指用力地捏扁罐子,放进木盆里。「好了。你已经泡得够久了,快出去吧。」 泡得有点发软的姜成瑄扶着池缘,才刚站起身,屁股便被捏了一把。 「年轻真好,皮肤细緻有弹性。」老板娘叨唸着有如肌肤保养品广告般的台词。 姜成瑄没有立刻回头,只是皱起眉头。这个老不修的,原来等的就是这一刻,都怪她太年轻,经验不足,才会被暗算,以后她会谨记教训的。 她转头皮笑肉不笑地对老板娘说,「您老人家的身材也不错啊。至少胸部还没下垂。」 老板娘娇媚地笑了几声,「那是当然。我可是每天晚上都有按摩喔。要不要教你几招呢?」 眼见老板娘的手就要成为袭胸现行犯,姜成瑄终于忍不住夺门而出。跟老女人较劲之前,得先把脸皮长厚点才行。阿姨有练过,果然名不虚传。 泡得全身软绵绵的,姜成瑄躺在舖在地板上的薄床垫上,感觉才刚入睡,一阵坠落感惊醒了她。她双手手掌贴着床垫,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耳边传来小莉熟睡时的呼吸声。 她暗暗地叹了口气。为什么我想飞翔,却只能永无止境地坠落呢? 睡意一旦跑掉,就很难再抓回来。姜成瑄痛苦地重复着闭上眼睛又睁开的循环。失眠很要命,尤其是在这个什么消遣都没有的山上。她回想起以前的生活,房间里总是有着成堆的书,即使离了梦乡也能沉浸在书海之中。在这里,她终究只是个过客。 要离开了吗?该离开了吗?她不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回到过去的生活,也不确定自己有勇气再去接触那些曾经熟悉的人事物。 再待一阵子吧。反正老板娘暂时还不会把她扫地出门。姜成瑄翻身将脸埋在枕头里,脸颊蹭了蹭纯棉的枕头套,柔软的触感帮她找回了点睡意。 睡吧。今天无法决定的事,就交给明天去考虑。姜成瑄这么对自己说着。 隔天早上,姜成瑄按照客人的预约,将人载到星光农场。既然来到了大叔的地盘,就不能过门不入,上次她开车经过没进门请安,被大叔的千里眼瞄到,便让他嘮叨得差点耳膜石化丧失机能。更何况,她昨天跟大叔打听剧组的动向,他早知道她今天会来。 把客人放下车后,她走向大叔一家住的主屋。在这农场里,除了养的牛羊外,还有三间小木屋,家庭房格局,专门租给来这里游玩的家庭或是团体住宿,剩下较大间的建筑物,除了主屋外就是仓库了。 自从剧组来了之后,这农场所有的木屋都被剧组包了下来。以农场做为这齣戏的主场景,住在农场里,是最有工作效率的方法。 她在这里的第一份工作,那座果园也是大叔的,只是现在交给了儿子管理。据大叔说,如果还是他在管事,他才不会那么大手笔的请工读生以外的人手,即使一天一个人只多发两百块工钱,那也是钱啊。 光这件事,她就不知道听大叔唸了多少回。最后被烦得受不了,她拿出纸笔,开始列算请人帮忙採收装箱,与仅靠他们一家子的力量揽下所有的工作,所花费的金钱与时间,及最后获得的收益,两相比较,让大叔自己看那个比较划算。最后大叔不得不承认,如果不增加人手,延迟了交货的时间,没抢到好价格,所导致的损失远比付出的薪水还多。这才让大叔终止这个话题不再提起。 看着那张列着运算过程的纸,姜成瑄不由得一阵惆悵。这算不算学以致用呢? 她走进主屋,大叔的老婆娇婶的大嗓门便响起。「小瑄,你来啦。快来泡茶,你大叔等了你好久。」 「等我?」姜成瑄不明所以地走向由整面原木切片做成的泡茶桌。 看到桌上整齐併排着的两支麦克风,姜成瑄不禁倒退三步。一大早的泡茶唱歌,不但刮胃还伤喉咙啊。 「小瑄瑄,快来快来。我们来情歌对唱。」 姜成瑄的嘴角抽搐了几下。谁要跟你这糟老头情歌对唱啊? 「不要啦。这么早就鬼吼鬼叫,听到的人会以为天还没亮。」 「你说这什么话?我是人称卡拉ok王子耶。能听到我的歌声,是他们的福气。」 「快迟到的人听到你的歌声才是福气。」 大叔愣了下,「为什么?」 「这样才能叫他们起床啊。」 大叔大笑几声,「三八啦。讲这样。快点快点,我歌都点好了,就等你来唱。」 姜成瑄很想双眼一翻,昏过去算了。要不要这样周到啊? 「外面的人好像开始工作了。听说你上次唱歌太大声,被人家跑过来制止。」姜成瑄垂死挣扎着。 听到这句,大叔桌子一拍,「说到这个我就生气。这里是老子的地方,还轮得到他们来管吗?」 娇婶端着切好的水果走过来,「好啦好啦。声音小一点。毕竟人家是客人,而且人家也是在工作,又不是间间没事做来管你。」 姜成瑄坐在大叔对面,蹺起二郎腿,叉起一片苹果放进嘴里。「娇婶,这苹果真甜。」 娇婶笑着说,「你不看是谁挑的。」 姜成瑄瞄到大叔脸色不悦,马上补充道,「不过,没有你们家的梨子甜就是了。」 大叔哈哈大笑着,比出大姆指,「说得好。我们家的水果就够好了,何必花钱去买别人家的水果。」 娇婶坐到泡茶桌的另一头,将热水倒进空茶杯里温杯。「所以我们家一年到头就只能吃梨子,不能换换口味了?真是老顽固。」 姜成瑄拿出茶叶罐,把茶叶放进温好的壶里,等着娇婶倒水。「娇婶,大叔也是对自己种植的水果很自豪,才会这么说的。这不叫顽固,是有所坚持。」 姜成瑄的话说得大叔心花怒放,「小瑄瑄啊。如果你是我女儿该有多好,真是乖巧啊。」 「看在我这么乖巧的份上,今天就不要唱歌了吧?早上起床,喉咙就有点不舒服。」姜成瑄说着说着还装着咳了几声。 大叔担心地说,「真的啊?阿娇,去拿那个咳嗽药来给小瑄瑄。」 「不用了,娇婶。」姜成瑄连忙喊住娇婶,「我那里有药,早上已经吃了一包。」 娇婶重新坐下,倒了杯白开水放到姜成瑄面前,「多喝点热水,才会好得快。」 「好。」 姜成瑄捧着热开水,一口一口地啜着。又陪大叔聊了会天,便说民宿里还有工作要回去了。 走出主屋,一个女人怒气冲冲地从姜成瑄面前经过,如果不是她反应快,及时退了一步,两人便要撞个正着。 女人彷彿没看到姜成瑄似地,一边走着还一边回头骂着,「如果你有什么意见,就去找我的经纪人说。去跟他说我抢了你的戏啊。如果你不敢讲,也可以找导演去跟我经纪人说啊。干这一行的,谁不是力争上游的求表现求曝光?你以为坐在那里,剧本就会从天而降吗?自己技不如人,就不要怪别人抢了你的风头。」 姜成瑄这才注意到女人的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女人,同时她也认了出来,眼前的两人都是演员。虽然不算很大牌的明星,却也是电视上的熟面孔。 原来经纪人是负责当挡箭牌和擦屁股的啊?姜成瑄意外地得到这个结论。 (61) 气焰高涨的女人无视姜成瑄的存在,畅快淋漓地大骂了一顿之后,趾高气昂地走出农场的大门,坐上一辆轿车呼啸而去。 被教训得哑口无言的女人在发现姜成瑄这大活人的时候,不甘心地咬了咬唇,慌乱地转身欲离去。那女人穿着高跟鞋的脚,踩在碎石子路上,因为转身的幅度太大,脚下一滑,便膝盖着地的跌倒了。 「你没事吧?」姜成瑄扶了那女人一把。 女人有些尷尬地拨了下头发,「谢谢。我没事。」 姜成瑄在女人站稳了之后,便礼貌地放开手。不料那女人才跨出一步,又差点跌倒,幸好姜成瑄及时伸出手让她拉住,才不致于二度伤害。 「我扶你回去吧。往哪边走?」姜成瑄把握在手里的车钥匙放回口袋里,双手扶着那女人。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不会。」 姜成瑄配合着女人的步伐,往剧组集中的地方前进。 「演艺圈的竞争都这么激烈吗?」姜成瑄好奇地问。 女人又尷尬了起来,「让你看笑话了。」 「我没那个意思,只是觉得长见识了。」姜成瑄解释道。 「你的求知欲真强。」女人放松了下来,「这圈子除了靠实力,还得靠人脉。像我这样的小演员,实力有待证明,而人脉嘛……少了经纪人撑腰,单靠自己累积是很有限的。」 姜成瑄听得连连点头,彷彿受教不少。「那你怎么不找个经纪人呢?」 女人苦笑了下,「以我目前的知名度还排不上档次,就算找经纪人,也只有被剥削的份。」 「这样啊。」姜成瑄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在摄影机的后面,隔着大约一百公尺的地方,架起了两座遮阳棚,旁边零零散散地停着几辆休旅车。姜成瑄把那女人扶进遮阳棚里,摆着寥寥几张塑胶圆桌,而本应围着圆桌的椅子散落得毫无规则可言。她放眼望去另一座遮阳棚,不像这边的一览无遗,有着简易的布帘隔出私人的空间。其中几个隔间的外头还站着手拎包包穿着随性的人。 「那些人是什么人?」姜成瑄扶着女人找张椅子坐下。 女人循着姜成瑄指的方向看过去,回答道,「那是艺人的助理。在拍摄现场,有经纪人的演员会被呵护得很好,就算犯了些小错,导演看在经纪人的面子上,通常会得过且过。如果没有经纪人,又自己提着包拉着行李箱来的,就会被安排在这种像路边摊位的地方休息。那边的演员,如果没有经纪人,也会私人聘个助理,帮忙安排一些琐碎的事。」 「原来剧组里头的阶级这么严明啊?」姜成瑄恍然大悟地说。 女人笑了笑说,「你的结论还真文雅。一般人听了只会说演艺圈太现实太功利。」 姜成瑄撇了撇嘴,「现实功利不管在哪里都有,如果都像这样明摆着在檯面上,那倒也不失坦率。」 「你是这农场的人吗?」 「不。我是附近民宿的员工。今天送客人过来这边,马上要回去了。」 「原来那些来打扰我们拍戏的粉丝就是你载来的。」女人揶揄道。 姜成瑄听出女人的语气,连忙摇摇头说,「我只是客人至上的尽心服务而已,你们拍戏被打扰不能怪我。」 女人轻声笑了出来,「你别紧张。我开玩笑而已。」 姜成瑄突然蹲下身,把女人吓了一跳,笑容凝结在脸上。「你的脚还好吗?」 女人转了转脚踝,似乎有些痛苦。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大叔借跌打药酒。」 女人来不及阻止,只能目送姜成瑄的背影往主屋的方向远去。 很快地,姜成瑄跑着回来,手里还提着瓶药酒。她将女人的鞋子脱掉,让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搓了搓手掌直到手心发热,再从瓶子里倒出药酒在掌心,轻柔地抹在女人的脚踝上,小心地不去揉它,只是顺着同个方向滑动着。 「好了。」姜成瑄站起身,接下女人递来的溼纸巾擦手,「谢谢。」 「我才要谢谢你。将来如果我有能力,一定聘你当助理。」女人感激地说。 姜成瑄礼貌性地笑了笑。 女人惊觉到自己的无礼,连忙说,「对不起。你一看就不是个甘于平凡的人,聘你当助理,算是对你的侮辱吧?」 姜成瑄无所谓地摇着头说,「不会的。当助理也不是什么丢脸的工作,如果有机会,请让我跟在你身边学习。」 女人微红着脸说,「我有什么好学习的?」 「我看过你的戏,演得很自然,好像那角色就是你原来的个性一样。」 「嗯?哪部戏?」 「最近电视又重播的那部,你演一个千金大小姐,虽然戏份不多,但嚣张跋扈的性格让那角色很鲜明很吸睛。」姜成瑄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那角色并不讨喜,只是因为那份跋扈让她有种怀念的感觉,至于为何怀念,她已不敢细想。她刚才说的话,本该是溢美之辞,但接上后面这段话,却像在说那女人本身就是个脾气差的人。 女人拉着姜成瑄的手说,「谢谢你这么认真的欣赏我的角色。即使是个不讨喜的角色,但只要演得能让人信以为真,对演员而言这是最大的成功。」 姜成瑄松了口气,释放出笑容,「其实我刚说完就发现自己的话有矛盾。都见到你本人,还讲了这么多话,怎么会没发现你和那个角色有着云泥之别。」 「说不定我现在也在演戏喔。」女人神祕地说。 姜成瑄愣了下,又很快地恢復过来。「这也表示你的演技真的很好啊。就连我这么近距离的观察,都看不出来你在演戏。」 「你真会说话,说不定你是个当经纪人的人才。」 想起女人刚才说的话,经纪人等于人脉,那表示经纪人必须拥有圆滑的交际手腕,和生张熟魏的交游广阔。光想就觉得累,姜成瑄抿了抿嘴,不予置评。 女人拿出张名片交给姜成瑄,「如果你不在民宿工作了,记得打电话给我。要是我争气的话,请你一定要来帮我的忙,和我一起闯盪演艺圈。」 姜成瑄笑着收下,「好。」 钟梓丽。姜成瑄默默地记下这个名字。 她抬起手腕看了下手錶,心里暗道不妙。出来得太久了,民宿里一堆事情要做,回去又该被剥皮,这下子皮要绷紧一点了。正想向钟梓丽告别,一个女人的身影从休旅车的后面走出来,让她张了张口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又是似曾相识的感觉。但这次却是让她直觉地想逃。因为那种疑似的熟悉感与不好的人联结了起来,不像昨天看到那个编剧助理时,因为那头和宋清秋如出一辙地柔顺长发让她不由自主地想亲近。 她甩了甩头,自嘲地笑了下。哪来的那么多似曾相识啊?昨天一次,今天又一次,是自己想多了吧? 那女人似乎也往这边看了一眼,短暂得像忽然想起某样东西忘在家里,马上又觉得不带也无所谓的短短一两秒时间。 其实她想到的那个人,理论上应该是不认识她的,而她也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不管她是不是她想的那个人,这样形同陌路的交会都很正常的。 「那个人是谁?」姜成瑄指着那女人的身影说。 钟梓丽看了后说,「剧组的化妆师。你认识吗?」 「只是看着眼熟,应该不认识。」姜成瑄乾涩地笑了下,有些慌乱地向钟梓丽道别。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车子和自己安然无恙地送回民宿。一路上她的思绪乱飘,就像狂风中的风箏。 她把额头靠在方向盘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想冲淡鼻头的那股酸涩,和眼眶里的溼润感。她终于发现自己为什么无法飞翔。风箏失去了线的拉扯,便只能往下坠落,不可能再飞高了。而她,就是那个没有线的风箏。 为了一个不存在的人而悲伤是愚蠢的。姜成瑄躺在床垫上,反覆地告诉自己。 因为是週末而分担部份打扫工作的小莉,结束工作后打开房门走进来,看到的是挺尸一般的姜成瑄,还是死不瞑目的那种。 经过姜成瑄身边时,小莉装做不小心地踢了姜成瑄一脚。姜成瑄立刻把脚缩回来,蜷缩起身体,像子宫中的婴儿一样。 「喂。小心点。我还没死。」姜成瑄抗议道。 「我知道,但就是想确认一下。」小莉淡淡地说。 她们经常这样唇枪舌战,姜成瑄必须承认,老板娘把小莉教得很好,一点亏都不会吃。 姜成瑄侧身看着小莉,幽幽地说,「其实,我也很想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小莉掀开毯子,坐到床上。 「我在想……也许我早在以前的某个时刻就死了,现在的我只是游魂。」姜成瑄刻意地放慢了语速。 小莉拉起毯子将整个人包住,只露出一颗头。姜成瑄的话让她忽然毛骨悚然了起来。「如果是这样,那我是什么?为什么我看得到你?还是我也是游魂。」 「不。你有阴阳眼。」姜成瑄的语气突然变得坚决,还带着股狠厉。 小莉不可自抑地叫了起来,倒在床上,把全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风。「你不要再说了。我不要听。」 姜成瑄扬起嘴角笑着跳上床,紧紧地抱住小莉,「乖。不怕喔。姐姐保护你。」 那座隆起的小山突然像梁山伯的墓一样崩裂开来,小莉掀开毯子,连带得让姜成瑄从她身上滑开。「你这个坏人。」 「姐姐都说保护你了,怎么还是坏人呢?」 姜成瑄作势要抱住小莉,却被小莉用双手推开,而那双小巧的手掌正确无误地处在罩杯的位置压在姜成瑄的胸前。被突然袭胸的姜成瑄一时防备不及,只能往后倒去,缩短了那冒牌货罩杯在她胸部停留的时间。 她从地板上坐起身,双手护胸地说,「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都一样的行为不检。」 「你说谁行为不检呢?」 姜成瑄往声音的来源一看,老板娘脸上带着危险的笑容,站在房门口。 「在吵什么呢?明天要是有客人投诉说太吵,我就扣你薪水。」 姜成瑄跳了起来,「明明尖叫的人是你女儿,为什么是扣我的薪水?」 老板娘冷冷地说,「你是姐姐,你要负责。」 「那叫全世界的姐姐都去死一死算了。」姜成瑄走到老板娘面前,打算以距离换取压力,逼迫老板娘更改判决。 忽然,一个小包裹贴在她的脸上。 「你家里寄来的,快看看有没有情书吧。」老板娘淡然一笑,翩然离去。 姜成瑄咬着牙接下包裹,暗骂了句可恶。她忿忿不平地走回床垫上,拆开包裹,里面是她的信。她的母亲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寄到家里的信寄到这里来给她。但这次隔的时间似乎有点短,里头也只有两封,其中一封一看就知道是喜帖。她讨厌那种场合,马上捨弃那张喜帖,转而拆开一封信。看到信封上的英文字,她知道那是宋清秋寄来的。 等她看完宋清秋的信,那张喜帖也被拆开了。 「欸欸。姐姐,有喜酒喝耶。带我去嘛。」小莉拿着喜帖放到姜成瑄面前,还亲热地抱着姜成瑄,和刚才那个推开她的人判若两人。 因为喜帖就近在眼前,姜成瑄再不想看见上头的名字,只能戳瞎自己了。 赵佳萱和周昕川。姜成瑄抓来喜帖再次确认。学姐要结婚了,如果不去……她这辈子恐怕是要亡命天涯了。 (62) 因为那张喜帖,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就像人潮如海水退潮般地离去。小镇恢復了寧静,姜成瑄的老毛病也回来了。 姜成瑄终于如愿地要回自己的房间,但现在却成了她的病房。她因为发烧外加胃疼,全身无力地躺在床上,额头上放着溼毛巾。 民宿变得冷清,老板娘也清间了。她现在唯一的工作就是照顾病人。 「小瑄,你这身体真不适合住山上,难保哪天不会死在山腰上。」 「为什么不是山上?」 「因为救护车会把你往山下送,但路途遥远,于是就死在山腰上了。」 一颗药丸就这么从姜成瑄的口中喷出来,有如子弹一般。 因为小莉的死缠烂打,也因为老板娘不想让小莉一辈子窝在山上,想让她重新感染些山下的气息,姜成瑄只能屈服于两位女性的淫威,乖乖地带着小朋友下山。 她站在公车站牌前面研究了好一会儿,开始懊恼着为什么要偷懒不开车下山,这下子更麻烦了。公车的路线有过调整,和她以前所知的路线不太一样。她皱着眉头,像爱因斯坦在思考相对论的姿态,最后沮丧地叹了口气,低着头走向人行道边,伸出手拦下一辆计程车。 在小莉鄙视的目光之下,姜成瑄显得更加无地自容。早知道,无论如何都该在半路上把她弄丢的,省得像现在这样被嘲弄。 「你也才上山多久,就把山下的事都忘光了,连个路都找不到。」小莉趴在车窗上,一边好奇地看着,一边数落着姜成瑄。 「不是我忘得太快,是变化太快。」姜成瑄反驳道。 「没想到你在山下是这么的不可靠,你一辈子待在山上好了,在那里你还比较有用一点。」 「什么有用一点?是很有用好吗?」 「总之,在山下的你很没用。」 「这是什么结论?给我重新归纳一遍。」姜成瑄抓着小莉,狠狠地蹂躪一番。 就在她们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司机宣布,抵达目的地。 姜成瑄将钱包扔给抱着头躲避攻击的小莉,逕自下了车,站在饭店前仰望着上头的楼层。在山里头看周围的山,都没觉得有这栋大楼高,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这栋建筑物的高度绝对不及那些山。 姜成瑄甩了甩头。又在想这些奇怪的事了,难道是因为山下的空气不新鲜,让她迷糊了。 小莉从车上跳下来,接着又跳上姜成瑄的背。「你这个坏人,欺负完人家就跑掉。」 姜成瑄的双手往后一伸,托出小莉的臀部。因为这动作,让小莉更心安理得地掛在姜成瑄背上。但姜成瑄走没几步路,便扶着一旁的柱子,不停地喘着大气。 「你真没用。」小莉从姜成瑄的背上滑下来,轻拍着姜成瑄的背,帮她顺气。 姜成瑄竖起食指,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准你再说我没用。」 「都喘不过气来了,还想吵架。」小莉无奈地说。 「不是我没用,是你长大了。」姜成瑄不依不挠地解释。 小莉翻了个白眼,「从你第一次见我开始,我就是这么大了,哪有长大到哪里去?」 姜成瑄笑了笑,没再继续无意义的拌嘴。她勾着小莉的脖子,往里走去,「还有点时间,带你上去看风景。」 她拉着小莉走进电梯,直接按下最高楼层的数字键,连那个楼层的营业项目是什么都没仔细看。现在的她,只想着拖延见到熟识的人的时间,拖得越久越好。 掐着时间赶回来的傅品珍,下飞机时,天都还没亮。冷清的高速公路,只有她乘坐的这辆计程车是载人的,其馀的都是在夜间南来北往运输的大卡车和货柜车。 赵佳萱为了配合她的时间,特地把婚礼安排在她课程结束的隔天,让她赶得快断气。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之后,就要直接赶往饭店,帮新娘化妆,还被逼着得对这始作俑者感恩戴德。因为赵佳萱说,这场婚礼可以当傅品珍学成归国的第一场成果展,彷彿给了她一个天大的机会般。 这样紧凑的忙碌,让傅品珍差点忘了某件令她头疼的事。回国之后,有件不得不面对的事,特别是在赵佳萱的婚礼上,躲也躲不过,除非某人抱着牺牲小我的情操自愿被追杀。 但话说回来,傅品珍又不希望某人临阵脱逃。一年的思念,久得像一辈子一样,如果再不见面,她担心自己的样貌就要在那人的心里烟消云散了。 好不容易走完一早上的婚礼程序,到了中午宴客的时间,傅品珍已是虚脱地坐在化妆间里动都不想再动。 新娘子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快点快点。小珍帮我补妆。天气怎么突然热成这样,我的妆一定都花了。」 傅品珍呻吟一声,撑着梳妆檯站起来,「学姐不用慌。妆花不了的,我早考虑到这季节的气候,这组化妆品一定撑得住。」 赵佳萱抽出一张面纸,拭去脸上浮现的细小汗滴。 「停。你这样不花也得花。」傅品珍连忙制止。她的手往后伸,想拿化妆箱,却把放在一旁的粉扑拨到地上。她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粉扑,叹了口气,打开化妆箱想拿备用的粉扑,却怎么也找不着。 再抬头,看到赵佳萱嫌恶的表情,让她想苟且的念头只得打消。傅品珍莫可奈何地说,「好吧。我下去买。楼下转角有家店,很快就回来。」 如果不是因为赵佳萱是学姐,如果不是因为她敬业,她才不干这种跑腿的事。 她拖着疲软的身体,靠在电梯内壁上,看着电梯门打开,真想一动不动地让电梯把她原机遣返。但现实并不允许她这么做,她走出一楼的电梯,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还有点时间,带你上去看风景。」 傅品珍循声望去,只来得及看到一个女孩的侧脸,似乎在她之前还有另一个人已经走进电梯。她急忙往那边迈了一大步,却只看到闔上的电梯门。 是那个人吗?如果那个孤僻的人还会携伴来喝喜酒,算不算长进了呢?傅品珍甩了下头发,转身往外走去,不愿再想下去。 在大片落地窗前面,姜成瑄与小莉并肩站着。从山上来到都市,姜成瑄觉得山下的世界似乎并不那么真实。在山上,天是蓝的山是绿的,就连路旁的小黄花都是色彩度饱满丰富。而山下,天是灰的建筑物也是灰的,就连行道树都蒙上了一层灰,就像透明的影子一样。 「我们是不是该去吃喜酒了?」 姜成瑄斜睨了小莉一眼。「你肚子饿了?」 小莉还她一记凌厉的白眼,「我又不是飢民。这不是饿不饿的问题,只是怀念喜宴上的美食。」 不情愿的姜成瑄拿出喜帖,原来学姐的喜宴会场就在这一层楼,只不过在大楼的另一侧。她慢悠悠地走着,拐过一个转角,人渐渐地多了起来。她走到接待台前,拿出红包交给接待人员,并签下自己的名字。等这些事做完之后,姜成瑄突然想起,这是不是代表她已经来过就可以走人了? 她转身意外地看到窗外有着熟悉的景色。原来这里可以远眺她们曾经生活过的那个校园,是巧合还是刻意安排的呢? 她走到落地窗前,手在玻璃上勾勒着,画出校园的轮廓,有教学大楼、行政大楼还有图书馆。 忽然,她的腰被人环住,一道稚气未脱的声音响起。「姐姐,你很不安吧?妈妈说,要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落荒而逃,你不会害我交不了差吧?」 姜成瑄笑了。儘管有些落寞,却也有点高兴。原来跟屁虫是个小天使呢。 她的额头贴着小莉的额头,近得让她看不清小莉的脸,也让小莉看不清她脸上的苦涩。老板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地在赶人。她真的以为断掉的线,再重新接上就好吗?破镜不能重圆,线也是一样的。 「小瑄。」 虽然已有一年没听到这温柔的声音,但姜成瑄依然清晰地记得,这是钱雍曼的声音。她环着小莉的脖子,抬头望着来人,又意外地在她身后看到另一个人。 「学姐,好久不见。」姜成瑄短暂地愣了一下,很快地恢復,露出职业性的笑容,欢快地打招呼。 「小瑄,你这阵子躲哪去了?」即使事隔已久,钱雍曼语气里的担忧依然未减。 在钱雍曼发问的同时,傅品珍走到钱雍曼身旁,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姜成瑄。 感觉到怀里的人有造反的跡象,姜成瑄顺势用手臂遮住小莉的嘴巴,坦然地回答,「就到处玩玩散心。」 「这位是……?」钱雍曼问。 姜成瑄将小莉拉得贴近自己的身体,爽朗地笑着说,「我女朋友。」 不出姜成瑄意料的,傅品珍咬着下唇,微微蹙起眉头。这是个危险的讯号,如果在以前,姜成瑄此时已开始在脚底抹油,但现在…… 她靠在小莉的耳边,亲暱地说,「这两位是我大学的学姐。」 这下子连钱雍曼的脸色都变了。如果姜成瑄还有一丝一毫的闪躲,傅品珍或许还有希望,但现在,姜成瑄坦荡荡地把自己放在一座叫做学妹的孤岛上,又把傅品珍推到一座叫做学姐的悬崖上,让她不得越雷池一步。 (63) 「小瑄,你还没去看学姐吧?我带你去。」钱雍曼表情僵硬地说。 「好。」姜成瑄站在原地,让钱雍曼和傅品珍先走,自己则和小莉留在后头。 小莉终于忍不住地拉下姜成瑄的手,生气地说,「干嘛摀住我的嘴巴不让我说话?」 「这些女人都不是好惹的,我怕你不小心得罪她们。」姜成瑄小声地说。 因为姜成瑄压低了音量,让小莉不自觉地也小声地说,有什么好怕的?」 小莉忽然想起一件事,拽着姜成瑄的衣服说,「那个女朋友是怎么回事?」 姜成瑄看见走在前头的傅品珍忽然回过头来,急忙将小莉拉过来,假装帮她整理头发,轻声地说,「女的朋友不就是女朋友。」 傅品珍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后又转回去。 「难道我看起来像男的吗?还需要这样特别说明?」小莉拉扯着姜成瑄脖子上的领带项鍊,逼得她正视自己的穿着。 看着小莉身上的荷叶边白衬衫、淡蓝色牛仔裤,虽然带着点男孩子气,却仍是很青春洋溢的女孩风。姜成瑄点点头说,「是不像。但如果你再不放开我的项鍊,继续这样发展下去,可就很难说了。」 「哼。」小莉悻悻然地松开手。「不要把我当白痴,以为我是小孩子就什么都不知道。」 走了几步后,小莉又拉住姜成瑄说,「你是不是被她们欺负过?」 没等姜成瑄回答,小莉自顾自地接着说,「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姜成瑄噗嗤一笑。「小屁孩。如果我还用得着你保护,那我就太掉漆了。」 对姜成瑄的话置若罔闻,小莉又继续说,「你还是不要下山好了。真不懂老妈干嘛一直要让你下山。」 姜成瑄苦笑了下。果然这母女俩密谋过什么,难怪老板娘那么坚持要她带小莉一起出门。 小莉说着便要把姜成瑄拽走,却被一道冷冽的声音给绊住了脚。 「都到这里了,还想要逃?」 姜成瑄将小莉拉着她的手握在掌心里,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后,面向傅品珍说,「如果我想逃,不会等到这时候。」 看着两人一触即发的对峙情势,钱雍曼急忙站出来说,「好了。别站在这里聊,学姐在里面一定很无聊,我们进去陪陪她吧。」 钱雍曼将门推开,把姜成瑄推了进去,自己则和傅品珍留在外头。小莉因为姜成瑄进去,自己也不甘寂寞地跟了进去,经过傅品珍面前时,还示威地瞪了她一眼。 「你相信这小女孩是小瑄的女朋友?」钱雍曼问。 傅品珍盯着门板,像能穿透似地。「不可能。那傢伙自己就是个缺乏照顾的小孩,怎么可能还找个比她小的小朋友在一起。」 「那可不一定。你不知道年少时的恋情通常都是玩伴间的关係吗?」 「对别人或许是那样。但对她来说,她不可能只满足于那样的关係。」 「这么篤定?」 傅品珍没有回答。在钱雍曼看来,傅品珍完全就是在嘴硬。 两人走进休息室时,正巧听到姜成瑄的发言。 「学姐,现在你可以放下一百二十个心了吧?我们现在是真真切切地分手,一点瓜葛都没有了,但我们还是一起出现在你的婚礼上,完全没有你以前担心的那种有她没有我的状况出现。」姜成瑄的下巴靠在女孩的肩上,轻浮地说。 钱雍曼下意识地瞄了傅品珍一眼,只见她一脸的隐忍,真不敢想像傅品珍哪天爆发的时候,姜成瑄该死得多难看。赵佳萱盛妆打扮的脸庞却有些不太自然,她原以为傅品珍回来之后,一切都能迎刃而解,没想到事情比她想像的严重多了。 身为最年长的学姐,赵佳萱自然是不能坐视这样的尷尬继续下去,只能强撑起场面说,「小瑄,你知道学姐这么多年来的心愿是什么吗?」 姜成瑄的直觉告诉她不要猜比较好。猜对了没有好处,猜错了更是对自己落井下石。 「从你大一开始,每年都被你逃了,今天我结婚,你总该让我开心下吧?」赵佳萱笑得像给鸡拜年的黄鼠狼一般。 就这样,小莉被钱雍曼带了出去,赵佳萱也出去接待客人,休息室里只留下姜成瑄和傅品珍独处。 「有我能穿的衣服吗?」姜成瑄转过身去便大方地脱下衣服。 被姜成瑄的大方弄得不自在的人倒成了傅品珍。以前即使她们已经上过床,姜成瑄也不会这样不躲不避的就袒裎相见。 「学姐早有安排,你的衣服也准备好了。」傅品珍不相信姜成瑄可以改变这么大,心中依然期待着姜成瑄看到衣服时的表情。她从皮箱里拿出一套小礼服,掛到姜成瑄身后的衣架上。 转身看到小礼服时,姜成瑄是愣了一下,但又很快地恢復镇定。在山上的修行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姜成瑄在心底窃笑了下,同时也暗自庆幸着,幸亏是黑色的小礼服,要是来个粉红色之类的,她铁定当场破功。 她面不改色地换上礼服,坐到化妆檯前。「学姐应该不会让我太好过,肯定是要化个妆之类的吧?」 傅品珍抿着嘴应了一声。 「别化得太浓。」 「不会把你化得跟唱戏的一样,打坏我自己的招牌。放心吧。」 傅品珍站在姜成瑄身后,将她那及肩的头发束了起来,正想着该用什么发型搭配时,从镜子里看到姜成瑄脖子上一道浅浅的痕跡,本以为是压痕,但仔细看又不像。 「头发稍微修一下吧。」傅品珍从工具袋里拿出剪刀,又补充道,「不会剪太短的。」 姜成瑄耸耸肩道,「我无所谓的。」 看着姜成瑄这漫不在乎的表情,傅品珍心想,是真的无所谓才好。她带着点赌气的意味,对姜成瑄的头发大刀阔斧地修剪起来。 当姜成瑄柔软的发丝从傅品珍的指间滑落,她忍不住回忆起以前帮姜成瑄修剪头发的时光,姜成瑄总是意见多多的这个不要那个不好,但每次剪完后又会流连于镜子前面自恋不已。儘管当时她的技术还不够纯熟,偶有差池,姜成瑄依然会骄傲地顶着她的杰作招摇过市。 她低头看到姜成瑄拿着本杂志无聊地翻着,看都不看镜子一眼,似乎真的不在乎头发被整成什么模样。傅品珍又是气不打一处来。这是对她的技术有信心,还是真把她当成外面的发型师了? 细碎的发丝掉落在杂志的页面上,妨碍了视线,姜成瑄皱了皱眉,拍掉杂志上的头发。这女人是故意的吧? 「好了。」 姜成瑄抬起头一看。这也叫不会太短?那要真的很短的话,岂不是平头了?原本及肩的头发已经短得连肩膀都碰不到了。 傅品珍拿来吹风机,把掉落在剪发围巾上的发丝吹掉,小心地解开围巾,一边懊恼着自己太过衝动,明明衣服穿上后就不该动这样的大刀的。 因为姜成瑄的发丝很细,很容易毛燥,傅品珍喷了些定型液后,贴着头皮绑起辫子,不一会儿,姜成瑄那头散漫随性的发型变成俏丽的伴娘发型。 「我又不是真的当伴娘,何必弄成这样?」姜成瑄紧蹙着眉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似乎拉得有点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眉尾都有点往上吊了。 「虽然只是挡酒,但毕竟是要站在新娘子旁边,总不能太邋遢。」看出姜成瑄表情的不自然,傅品珍憋着笑说着。她不否认自己刚才下手是重了点,但那也是为了不让头发散得太快。 姜成瑄拿下披在肩膀上的毛巾,站起身活动了下紧绷的身体。「算了。学姐高兴就好。」 「别乱动。」傅品珍压下姜成瑄的肩膀,让她坐在旋转椅上,并将人转向面对自己,「还要上妆。」 傅品珍弯下腰,挑起姜成瑄的下巴。「最近睡得很不错,黑眼圈都快看不见了。」 最近?从哪时候算起的呢?姜成瑄没有出声回应傅品珍的话。 冰凉的手指无预警地划过姜成瑄的脖子,让她打了个激灵。 「这是怎么弄的?」傅品珍总算看清楚那道痕跡,那是疤痕。 姜成瑄的手抚上脖子,彷彿那里有条看不见的项鍊,出神的目光穿透了傅品珍的身体,落在遥远的后方。 这动作唤起傅品珍的回忆,她曾经送给姜成瑄的那份生日礼物。那是她们共度的最后一个生日,虽然歷歷在目得就像昨天一样,但傅品珍知道她已经错过了很多,包括这段日子以来姜成瑄的转变,这都是她来不及参与的。 休息室的门突然被打开,赵佳萱在伴娘的搀扶下走进来。她眼尖地发现两人曖昧的姿势,连忙把伴娘挡在门外并将人打发走。 「我知道小别是胜新婚,但你们能不能先专注在本人今天的新婚上头呢?」赵佳萱背倚着门板打趣道。 傅品珍不疾不徐地直起身体,若无其事地转身拿起化妆品。姜成瑄翘着腿,低头翻着放在膝盖上的杂志,云淡风轻的模样。 见两人这样忽视她,赵佳萱不甘心地拿出一张照片,递到姜成瑄的鼻尖。「小瑄,这张照片里的你真是可爱啊。」 姜成瑄眼帘一抬,表情像被狂风刮过的湖面一样,一下子便皱了起来。「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赵佳萱晃了晃照片,得意地说,「那次你生日去唱歌的时候拍的。小瑄喝醉后耍宝的样子,真是让人爱不释手。」 照片里的主角可没赵佳萱那样的好心情。照片里的她,真是让人不忍卒睹。哪来的白痴啊? 姜成瑄轻咳了下清清喉咙,故作镇定地说,「学姐,不要乱用成语。」 「我哪有乱用?爱不释手的是这张照片,而原因是照片上的你太可爱。说得通啊。」赵佳萱捏着姜成瑄的脸颊,又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似地嚷了起来,「小珍,你快来摸摸,小瑄的皮肤是不是变得比以前更好了?」 傅品珍淡定得很,没有赵佳萱那样激动,只是瞥了一眼之后,从化妆箱里挑出两罐化妆品,继续在姜成瑄的脸上忙碌着。刚才打粉底的时候,早就摸过了,这傢伙似乎日子过得挺不错的,即使没有她。 「小瑄,你现在住哪?那个小女生是谁家的?」赵佳萱脱下高跟鞋,揉着脚踝。 姜成瑄放下杂志,朝赵佳萱伸出手,「照片给我,我才要回答。」 赵佳萱的头动都不动,直接抬起右手捏着姜成瑄的脸,「翅膀硬了啊。还跟学姐讨价还价?」 嘴上这么说着,赵佳萱还是把照片给了姜成瑄。一年没见,这小学妹的气势让她有点压不住啊。 「那小女生是我家的,我们现在住一起。」 傅品珍的手一抖,眉笔歪了一下,幸好没有画出去。她握紧了手掌又松开,重新握好笔,仔细地描着姜成瑄的眉线。 这答案超出赵佳萱的预想范围,使她有种说错话的窘迫感。这种身处在地雷区步步惊心的感觉让她浑身不自在,刚好伴娘敲开门走进来,说有重要的客人要会见,赵佳萱便趁机溜了出去。 「可以了。」傅品珍宣布大功告成。 姜成瑄如释重负地站起身。虽然脸上抹了些有的没有的,让她很不自在,但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是她这一年以来唯一学会的一件事。 「我去找学姐了。」 姜成瑄的手才刚放到门把上,便被人拉住手臂。她缓缓地转身,面无表情地直视着拉住她的人。 「你的彆扭还要闹多久才会气消?」傅品珍努力地控制不让自己的声线颤抖。 一抹如沐春风的笑容浮上姜成瑄的脸庞。「我一直都很乖地任由你们摆佈,根本没有生气啊。学姐。」 「学姐」二字像利箭一样,再次刺穿傅品珍的胸膛,甚至可以感觉到金属箭头的冰凉。眼前的人,即使近在咫尺,却像远在天边,可望而不可及。错过一次就永远错过了吗? (64) 「你听我解释。」傅品珍做出最后一搏。 姜成瑄冷笑着说,「都到这个时候了,依然是这种命令的语气,真是始终如一啊。」 不甘示弱的傅品珍不遑多让地揶揄道,「你也很坚守风格啊。老是把自己塑造成受害者的可怜模样,等着让人因为内疚而让步。」 姜成瑄咬着牙,哼了一声,甩开傅品珍的手,逕直走出去。说她装可怜?她还觉得自己坚强得过份了。 安静下来的房间,剩下傅品珍独自一人。她知道刚才的话说得过火了。就算那傢伙不装都已经很可怜了,更何况从一开始她就不哭不闹还能和顏悦色地与她交谈。但正是这份平静点着了她的心火。只有不在乎了,才能这样平心静气。 走进会场,姜成瑄看到小莉坐在钱雍曼身旁,乖巧得有些不正常。刚才在傅品珍面前,还一副呲牙咧嘴的兇狠模样,怎么到了钱雍曼手里就成乖宝宝了? 「学姐。」姜成瑄走到钱雍曼身后,轻喊一声。 两人同时转过头来,似乎一时之间没认出她来,过了两秒,钱雍曼才先反应过来。 「原本小珍还担心衣服小了一号,没想到你穿起来刚刚好。」钱雍曼站起来搂着姜成瑄的肩膀说。「本来就够瘦,现在又更瘦了。」 听出钱雍曼语气里的担心,姜成瑄内疚地说,「学姐,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那时候……」 钱雍曼打断姜成瑄的话,「如果你肯回来,我可以既往不究,我们一起忘了那件事。」 差一点发生的错误,不正是没发生吗?既然没有发生,那就不算犯错。姜成瑄从钱雍曼的眼神中读出这样的讯息。 姜成瑄笑了笑没有回答。能回来吗?她一点把握都没有。为什么那个人要这么早回来?太早了,早得她都还来不及忘记那个人。她害怕自己的心跳与那人的呼吸同步,她害怕自己无法记取教训又再次沉沦。她有太多担心的事,在还无力防范于未然的时候,她只想待在安全的地方。 眼角的馀光看到小莉担心的表情,姜成瑄的心又再安定下来。还有那个地方,那是她的避风港。 忽然一道灵光闪过她的脑海。她被留在休息室里的时候,这小孩该不会被套出什么话了吧? 她拉着小莉走到外头。 「为什么要穿成这样?」小莉扁着嘴说。 姜成瑄大吃一惊地说,「你不喜欢?」 小莉突然发难地一把抱住姜成瑄,「太喜欢了。你怎么可以穿得这么漂亮?害我有点不敢认你了。」 「为什么?」姜成瑄好笑地说。 「我本来以为我可以青出于蓝胜于蓝的。」 「什么跟什么?」姜成瑄被小莉搞得迷迷糊糊的。 「虽然你是我的老师,就算在学识上赢不过你,但我觉得我还是可以用青春的美貌胜过你。」 姜成瑄拍了下小莉的脑袋,「笨蛋。比这个做什么?再漂亮的外表总有衰老的一天。」 「就是这样我才不爽啊。你明明就比我老。」 姜成瑄哭笑不得地想抬脚踹小莉,又碍于穿着礼服,不适宜做出这样的动作,只能送她一个受不了的白眼。 「喂。」姜成瑄用肩膀碰了下小莉,言归正传,「刚和学姐待在一起,都聊了些什么?」 小莉的表情变了变,「她问了我很多事,但我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 「对。我用你教我的装聋作哑,不管她问什么,我都不回答。」 原来这就是她看起来那么乖的原因。姜成瑄恍然大悟。 「记住保持下去,不准洩露有关我的任何事,特别是我们住的地方。」姜成瑄再三耳提面命后,才将小莉带回钱雍曼身边。在这里她只信任钱雍曼能照顾好小莉,而她自己还有场硬仗要打。 当新郎牵着新娘子站起来时,姜成瑄知道今天的重头戏来了。她真是不懂,来参加婚宴的明明都是亲朋好友,把一对新人灌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错过洞房花烛夜,一点道义都没有算什么朋友。 「小瑄,今天这挡酒的重责大任就交给你了。你要撑住啊。」赵佳萱一手挽着新郎,一手挽着学妹,就像君临天下的女王般。 姜成瑄苦笑了下。她能说不吗?如果不是身上穿的这身衣服与她的所在位置提醒了她,她真不敢相信,自己那不懂得拒绝人的老毛病怎么还没医好。 「拿着这个。」 一支已经开瓶,并且剩下七分满的酒瓶出现在姜成瑄手边。她转头一看,是傅品珍。 姜成瑄好奇地把鼻子凑到瓶口闻了下,一点酒味都没有。 傅品珍拉下她的手,不让她再次确认。「别做这动作,你想让人看出来这酒是假的吗?」 一股倔强涌上心头,姜成瑄直觉地想把酒瓶还给傅品珍,那人的动作比她更快,挡住了她的手。 「想想那张照片吧。你还想再耍宝一次给大家看吗?」傅品珍风情万种地朝姜成瑄笑了一下,「如果你愿意,我可不介意。」 看着傅品珍掌心朝上的手正等着接下酒瓶,姜成瑄犹豫了。似乎没必要为了赌气而赌上自己的形象。 见姜成瑄打消拒绝的念头,傅品珍才走回钱雍曼所在的圆桌边坐下。看着坐在钱雍曼身边,专心致志地大啖美食的小莉,傅品珍朝钱雍曼使了个眼色。不料钱雍曼竟回了她一个无奈的眼神。 「问出什么没有?」傅品珍低声说。 钱雍曼将椅子拉着靠近傅品珍,「这小孩挺精明的,把小瑄那招装聋作哑学得十足十的到位。」 其实也不算什么都没问出来,只是有些事不说出来,似乎更好玩。钱雍曼在心里暗道。 傅品珍挑了挑眉。「小朋友,你多大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小莉冷不防地冒出一句话。 儘管口气不善,但至少是个开始。钱雍曼对傅品珍给了个鼓励的眼神。 傅品珍倒了杯酒放到小莉面前。 小莉看着酒杯,皱起眉头。「我妈说要等我上大学才能喝酒。」 「那就是说你还只是个高中生。」傅品珍淡淡地下了结论。 发现自己被设计了,小莉抬起头瞪着傅品珍。 「小朋友不能喝酒就喝果汁吧。」钱雍曼连忙倒了杯柳橙汁给小莉,缓和气氛。 「听说你们住在一起?」傅品珍没有暂歇火力的念头。 小莉惊讶地看着傅品珍,「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她告诉我的。」傅品珍含糊其辞地回答。 「她连这个都跟你说?」 不是说什么都不准说的吗?小莉有种枉作小人的感觉。 「我们感情那么好,她当然会跟我说。」 看着傅品珍得意的表情,再看看钱雍曼的脸,小莉再不愿都不得不相信早些时候钱雍曼对她说过的事。这女人和姐姐真的是交往过的情侣。 儘管傅品珍表面上云淡风轻,只有钱雍曼看得出来,傅品珍在对一个小朋友下马威,就像大老婆对上小三那样。 「那又怎样?」小莉的语气明显地弱了下来。 「只是想问问你们今天晚上住哪,要不要帮你们安排一下。」 这女人怎么变得那么快?刚才还咄咄逼人的,现在又这样体贴。小莉觉得她的情绪调适完全跟不上傅品珍性格转换的速度。 「我们今天会回家,应该不用麻烦了。」 「所以……」傅品珍将放在小莉面前的酒杯拿回来抿了一口。「你们住的并不远。」 可恶!差点又被设计。小莉咬牙着在心里暗骂。同时又有些小诡计得逞的得意,幸好她没说回到家应该都半夜了。既然她要认为她们家不远,那就让她这么认为吧。 因为连续中了两招,小莉再也不肯开口回应傅品珍的话,只能在心里生着闷气,憋得她几乎内伤。 好不容易敬完五十桌的酒,姜成瑄的肚子被乌龙茶撑得快爆了。她一边揉着腰,一边在心底叹气。为什么结婚的人是学姐,被整的人却是我? 儘管有傅品珍供应的假酒鱼目混珠,但仍有些精明的客人硬是从自己桌上拿起酒瓶倒酒给新人喝。而那些酒,赵佳萱在接下之后,一转身就交给姜成瑄,还笑着对客人介绍说这是她最亲爱的妹妹,推说自己今天身体不适,就由妹妹代劳。 妹你个头啦。为什么她这么倒楣,不管当姐姐还是做妹妹,都没个好下场。姜成瑄走进厕所,旋开水龙头往脸上泼着水。酒气上头让她的脸红通通地发热着。 姜成瑄抬起头时,背后的隔间里走出一个人,正是那个冤家路窄的傅品珍。 鲜艳的红唇,带着侵略性的眼神,是姜成瑄看到阔别后的傅品珍时的第一印象。那目光,让姜成瑄不由自主地想到引诱猎物上门的黑寡妇,即使嗅到了危险,仍让人飞蛾扑火。此时的她因为酒精而虚脱,失去防备能力的她更加觉得没有安全感,尤其是在对上傅品珍的时候。 看到傅品珍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更让姜成瑄生出莫名的怒气。「你给我滚远一点。」 突然被这么一吼,傅品珍觉得自己无端受气而委屈,但她心头的愧疚提醒着她不能再把姜成瑄逼急了。「何必这么绝情呢?难道连朋友都不能做了?」 「对不起。我这个人很小气,我想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姜成瑄有些得寸进尺。 傅品珍低下头说,「当初我是不得已的。」 难得看到傅品珍这样的低姿态,让姜成瑄不自觉地软化了下来。「不管你是不得已的还是刻意为之,总之,你已经伤害了我。」 「即使我说那是因为爱你,你也不能原谅我吗?」 「原谅」这两个字像警鐘一样在姜成瑄的脑海里响起。为什么要原谅?原谅了,就能让一年前的事像没发生过一样吗? 「真是不好意思,就算是以爱为名的伤害也是货真价实的伤害。我办不到,我没那么大的器量。」 (65) 「好吧。」傅品珍败下阵来,同时也想起虽然自己以前老爱刁难眼前这人而她也全都买单,但一般而言这人还是吃软不吃硬的,这想法让她有种特权被剥夺的不快感。「既然你不肯听我解释,那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了。我们从头来过吧。这段时间你是怎么过的?」 「如果想从头,麻烦请按照规矩来,就从陌生人开始做起吧。」 姜成瑄转身对着镜子,开始拆头上的发饰,那动作粗鲁得简直是在荼毒头发,让专业造型师傅品珍看不下去。 再放任她继续这样下去,一定会变成一头乱发,再搭上她穿的礼服,那可就不伦不类了。傅品珍扶额后,走过去制止姜成瑄的动作。 「别在这里弄。回休息室去,我帮你。」 镜子里那拆到一半的头发,那凌乱的模样,姜成瑄自己也受不了,便默默地接受傅品珍的建议。 看着傅品珍走在前头,还拉着自己的手。姜成瑄忽然惊觉,不是说要做陌生人的吗?怎么随随便便就让人牵了手呢? 还来不及把手抽回来,一进到休息室,姜成瑄眼前一花,便让人压在墙上,激烈的吻如骤雨般落下,在她的唇边、脸颊上、脖颈上。 傅品珍露骨的饥渴毫不掩饰,让姜成瑄有种就要被生吞活剥的错觉。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感觉,最惨的是,她竟不由自主地回应了。 她喘着大气,松开被她压在梳妆檯上的傅品珍,身下的人却拉着她不肯让她离开。 「这是对陌生人该做的事吗?」傅品珍戏謔地盯着姜成瑄。 姜成瑄惊骇地推开傅品珍,忘了控制力道,使得傅品珍的头撞上后面的镜子,发出好大的声响,整座镜台被震动了。 「你没事吧?」看到傅品珍抱着头,似乎挺疼的,内疚的姜成瑄恨不得那个撞到头的人是自己。 那眼底满满的歉意,让傅品珍自动将那句话转换成对不起。这个傢伙还是学不会大方的说对不起。但她更高兴看到的是,姜成瑄的面具有了裂痕,从裂缝里望去,可以看到那个拘谨而失措的小孩。她喜欢这种感觉,向来淡定的姜成瑄因为她而窘迫。这也是她老爱逗弄她的主要原因,这心情与顽童爱往平静的湖面扔石头,扰乱一池春水有异曲同工之妙。 本来还想装下可怜,看这傢伙会不会有更可爱的举动,没想到傅品珍的如意算盘被不速之客打破。 「你们在做什么?」小莉闯进来之后,直接跑到姜成瑄面前,挡在两人之间,做出捍卫的姿态。她指着傅品珍说,「我不管你们以前是不是交往过,总之现在我不准你再欺负她。」 姜成瑄刚住进她家民宿时,身上笼罩的失落,是连路口的小黄狗都能看得出来的,更何况是她那火眼金睛的母亲,以及她这个有着良好遗传的女儿。儘管知道这件事时,小莉是很震惊,但很快地又释怀了。像姜成瑄这样有着特殊气质的女孩,不管和什么样类型的男生在一起,都显得格格不入。也因此,姜成瑄才能摆脱山上的那群婆婆妈妈,不被终日的相亲约会给烦死。 这下子,吃惊的人轮到姜成瑄了。她将小莉的身体扳向自己,「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小莉为难地飘忽着眼神,不知该怎么回答,最后只能支支吾吾地说,「你的另一个学姐跟我说的。」 「她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 「她说……你不会喜欢我这种黄毛丫头。」说起这件事,小莉仍然心有不平。但就是这股不平之气让她一时衝动说错了话。 「你怎么回答她的?」 姜成瑄的目光灼灼,让小莉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她硬着头皮说,「我没说什么,就只是埋着头狂嗑瓜子而已。」 小莉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让姜成瑄不得不怀疑事情不像她说的那样简单。 「算了。」姜成瑄打算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回去过她的平静生活。她转身开始脱起衣服。 傅品珍沉不住气地出声,「等一下。你脱衣服都不看有没有人在场的吗?」 姜成瑄转头看了下室内的两个人,又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去继续脱。 「这有什么关係?我们还经常一起泡露天温泉的。」小莉淡淡地说着示威的话。 「是吗?原来你们的关係已经亲密到了这种程度。」傅品珍心中的难堪到达了翻江倒海的程度,语气反而轻松无比,再怎么说,都不能在情敌面前失了风度。「那我这个局外人就不在这里打扰了。」 姜成瑄停下穿衣服的动作,看着傅品珍那即使落荒而逃也要保持优雅的背影。她不自觉地笑了。原来你也会有这一天。 直到走出休息室,傅品珍的怒气才像衝破地壳的岩浆般爆发出来,要不是身上还穿着裙子,她真想一个回旋踢踢烂一旁的花瓶,无论那花瓶要价多少。 「你怎么了?又欺负小瑄了?」钱雍曼看着一路走来,每个步伐都重得像能在地板上踩出一个洞的傅品珍时,第一个念头便是小俩口又吵架了。在她的心目中,这两个人从未分手过。 傅品珍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不说她欺负我了?」 「向来就只有你欺负她的份,什么时候能轮到她欺负你了?」 「最好是。」 「你该多让让她。这次再看到她,觉得她改变了很多,你不能再用以前的方式对她了。想想她这段时间是怎么度过,那该有多可怜……」 傅品珍双手握拳,低吼一声。「可恶。这就是她最擅长的把戏,不哭不闹还强顏欢笑。她什么话都不用说,你们早就把她放在受害者的位子,不用争取就拥有可怜的特权。反言之,我就是那个作恶多端的加害者,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我的错。」 「停。」钱雍曼把一杯冰凉的啤酒堵在傅品珍的嘴上,「不要再抱怨了。这是你欠她的。」 傅品珍拿下酒杯,仰着头乾杯。 「你以为我这一年来在国外就好过吗?我除了上课之外,就是坐在公园里发呆。即使眼前经过无数的美女,一点都无法引起我的兴趣。你能想像这样的人生多无趣吗?我一心想着撑过这段时间,就能回来找她,谁知道那傢伙竟然移情别恋。」傅品珍说着说着眼眶渐渐红了起来,「真不知道我当初费尽苦心是为了什么。想让她好好的把书唸完,她竟然休学还玩失踪。我在国外一个人孤单难过的时候,有谁可怜过我了?」 原本只是想打打趣,顺便当下公道人,没想到竟把向来强势的傅品珍给弄哭了,钱雍曼慌乱地揽着傅品珍的肩膀说,「我知道你这一年来也不好过,你别难过了。她没有移情别恋,而且我看得出来她还在乎你。否则,她没有必要一直强调你是学姐,想撇清你们两个人之间的关係。」 傅品珍望着钱雍曼,「你说她没有移情别恋?她们的关係都好到可以脱光光一起泡温泉了。你觉得以那傢伙害羞的程度,不是已经上过床的人,她敢那样光溜溜的在别人面前出现?」 钱雍曼傻了眼,「什么?小瑄现在已经开放到这种程度了?」 傅品珍又给自己倒了杯啤酒喝下,但啤酒再冰凉也无法浇熄她的怒火。 「不。不可能。是那女孩亲口说的,还是不小心说溜嘴的。如果连谎话都能那样演着说出来,那心机就太重了,小瑄和她在一起太危险了,光凭这点,你就该去把小瑄带回来。」钱雍曼回想小莉不小心说出真相时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总之,那个小妹妹说小瑄是她的姐姐,而且小瑄应该是住在她家,她妈妈也一起住。你觉得有人交往还会和家长住一起吗?有那么开明的家长吗?」 「就算是姐姐也不见得清白到哪去。陈仓暗渡的乾妹妹满街跑的时代,乾姐姐是情人也不奇怪啊。」傅品珍说完后打了个酒嗝。 钱雍曼压下傅品珍还要继续往嘴里倒酒的手,「你别再喝了。我觉得她说的就是那种单纯的姐姐,在她的脸上只会看到崇拜并没有爱恋。这点差别,我还是看得出来的。而且,小瑄和她的互动虽然亲暱,但看起来就像对小朋友一样的宠溺,没有一丝情愫在里头的。你是气昏头了才会看不出来。」 傅品珍觉得自己应该是鬼遮眼了,钱雍曼说的这些她都看不出来,自从姜成瑄出现之后,她的眼睛就只锁定在那个人身上,而当她和小莉互动的时候,基本上她都在回避着目光,即使心痛也不想亲眼所见,就算每个字她都听到了。 「所以……」 钱雍曼见不得傅品珍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心急地替傅品珍把话接下去,「所以,你还是有机会的,只要……」 她的话还没说完,傅品珍便像射出的箭般跑了出去。钱雍曼跟了上去,发现傅品珍站在休息室门口,一动也不动。 「怎么了?」钱雍曼站在傅品珍身后探头往里望去,里头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傅品珍咬牙切齿地说,「这隻该死的泥鰍。」 钱雍曼原本想说,只要你能抓紧她,别让她溜了。现在看来,希望又落空了。 这时候,她只能轻拍傅品珍的肩膀安慰道,「别太难过了,我们一定能找到她的。大不了,下次藉口学姐大寿,她一定不敢不出现的。」 傅品珍转过身来,双眼依旧通红,「谁说我难过了?我是被气的。」 她走进去,随手拿起摆在梳妆檯上的吹风机摸了下,还是温的。 「这傢伙还是很注重自己的形象啊。即使要逃亡还不忘吹整头发。」傅品珍咬着牙的样子彷彿已经咬住姜成瑄的脖子般。 钱雍曼被这两人搞得哭笑不得。这到底是在玩哪样啊? 「你别……」钱雍曼将到了嘴边的难过二字吞了下去,「……生气了。你对她那么有办法,一定可以让她回心转意的。」 傅品珍调整了下呼吸,让胸口里的怒火平息了些。 「看样子……这次没办法拐她来倒追我了。」傅品珍苦笑地说。 「你去追她难道不行吗?」 傅品珍没有回答。 「你有把握追得回来的吧?」 傅品珍恢復了自信的笑容,「没把握也得试试才行。谁让我除了她,别人都看不上眼。」 钱雍曼想起了一件事,「她把你的画烧掉了。」 傅品珍睁大了眼睛,久久说不出话来,她不敢相信姜成瑄会做出这么决绝的事。过了一会儿之后才说,「那我现在很肯定,应该没希望了。」 「那还追不追?」 「追。当然要追。正好趁这机会让她见识一下,什么叫追求女人。」 (66) 本以为姜成瑄还没跑远,傅品珍和钱雍曼顾不得赵佳萱要换送客的衣服,衝下楼去要拦人。没想到姜成瑄跑得比她们预期中的还快,连刚离去的车辆都没看到。 她们并不知道,姜成瑄的从容自如早已超乎她们的想像。 「我们今晚就住这里吧。」姜成瑄呈大字形地倒在柔软的床上,那床比农场里的乾草堆还软。「我已经跟老板娘报备过了。」 「为什么要住这家饭店?怎么不住别的地方?」 姜成瑄坐起身,对小莉神秘地笑了下,「这就叫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要用文言文讲,就是大隐隐于市。」 「你不去唸中文系真是可惜了。」小莉揶揄道。 姜成瑄撇了撇嘴。她现在不管唸什么系都没用了,对唸书这件事,她已经意兴阑珊了。 「小莉……」 「什么事?」小莉趴在窗台上看夜景,不耐烦地应道。 「如果以后你跟老板娘要逼我做我不愿意的事,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小莉转过头来,看了姜成瑄一眼,又转回去。「为什么?」 「我不想又再一次被不明不白地拋弃了。这样我会讨厌你们一辈子的,不要让我讨厌你们。」 「我会记住的。」 「要记得跟你妈说喔。」 小莉从沙发上直接跳到床上,坐在姜成瑄的大腿上,掐着姜成瑄的脸颊说,「知道了啦。你好囉嗦。」 「你要是被蛇咬过一次,看到草绳你也会囉嗦的。」 「这是什么鬼理论啊?」小莉敛起笑容抱着姜成瑄的脖子说,「你放心吧。我不会无缘无故拋弃你的,你可是我的女朋友呢。」 姜成瑄笑着推开小莉,「谁跟你是女朋友啊?」 「明明就是你说的。你不要以为我年纪小就可以随便呼拢啊。」小莉不屈不挠地要抱姜成瑄,「来嘛。我们来做点女朋友该做的事。」 姜成瑄跳下床,双手抱胸以防卫性的姿势说,「你别过来啊。流氓。」 「你别害羞嘛。行为不检是我们家的传统,这也是你说的喔。」 「你不要什么事都推到我身上。」 姜成瑄的话才刚说完,便被小莉拉回床上压住。打闹之间,似乎也将她心中的烦恼给打掉了。她暂时忘了在楼上的那场不知道散宴了没的喜宴,还有那个久别重逢的女人。 一间温室造型的咖啡屋,有着醇厚的咖啡香伴随着悠扬的音乐,傅品珍正看似悠间地坐在里头。她的手里握着张照片,心情无论如何都无法随着音符飞扬起来。这是姜成瑄大一迎新露营时,学会摄影组拍下的活动照片,照片里的她脸上带着含蓄的笑容,十足的小菜鸟模样。当时她看到这张照片时,便趁着没人注意时顺手拿走了。 傅品珍的嘴角泛起苦涩的笑。小菜鸟翅膀硬了,飞得不见人影了。 据钱雍曼说,姜成瑄的母亲是目前唯一知道姜成瑄下落的人,但口风之紧让人难免怀疑姜成瑄是以死要胁她妈了。 这个死小孩,连妈妈都敢威胁,真是没心没肺到了极点。不分青红皂白的,傅品珍就是想这样在心里数落她一番,至少发洩一下。 看到约的人来了,傅品珍随手将照片夹进一旁的16开笔记本里头。 「你的头发怎么放任成这样,也不剪一剪修一修?」 傅品珍拍掉王幼綺伸过来的魔掌,「别动。我还没想好弄什么新发型,你不要职业病发作,一见到长发忍不住就想剪短。」 「我哪有说要把它剪短?我还很奇怪你怎么不把自己的头发打理好。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只是型有点没了,你就会去弄头发的,更不用说这么朴素的发色了。」王幼綺不以为意地坐下,唤来服务生点了杯咖啡。 两人相视一笑,叙了下旧,才开始正经的话题。 「你也算出国深造回来,有什么打算?你家的大导演老爸应该能帮你介绍工作吧?」王幼綺啜了口咖啡,轻轻的放下杯子。 傅品珍双手托着下巴慵懒地说,「不想找他,让他帮忙的话,后患无穷。我想先跟着老师工作一阵子。」 「跟着老师啊。也不是不好,但老师要抽成。怎么算都比不上靠你老爸的关係啊。何必跟自己的爸爸赌气呢?」 「这不是赌不赌气的问题。今天他能帮我介绍工作,哪天我要和他闹翻了,他还不把我的路都断光光。」 「你老爸这么狠啊?」 「你才知道啊。」 当初你不还吃过他的苦头?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真幸福。傅品珍心想。 「那好吧。」王幼綺从皮包里拿出一张名片,「这是老师工作室的新地址,买个礼物过去看她吧。她从以前就很喜欢你,应该不会亏待你的。」 傅品珍笑了笑接下名片。老师和她的母亲是旧识,也是一起工作过的伙伴,有革命情感,当然对她不会差到哪儿去。 虽然这样有些卑劣,老是在利用上一辈的感觉,但年轻人不依不靠的,只凭自己打拼,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打下基础呢?傅品珍一直记得姜成瑄提起她在家当了一年米虫的心得总结。有钱就拿,有饭就吃,志气算什么?先把日子过完了再说。 傅品珍现在唯一的目标,便是把自己的生活条件先弄好了,才能和姜成瑄安稳的过日子。可是,有个大前提却是她得先把人找回来。 她翻开笔记本,想把名片放进去,很自然地又翻开放着照片的那一页,忍不住多看了照片一眼。 「咦?」王幼綺眼明手快地抽出照片,「这人真眼熟。」 她指着相片里的姜成瑄。 「你见过她?什么时候?」傅品珍开始回想,以前上课的时候,王幼綺似乎没有机会看过姜成瑄才对。 王幼綺盯着照片目不转睛的,突然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半年前我跟着剧组去山上拍剧,在农场里看过她。」 「什么农场?」 王幼綺从皮包里翻出一张纸,是从网路上印下来的星光农场的资讯。「就是这里。」 「在那里看到她好几次,不过又不像是农场里的员工,比较像附近民宿的员工。经常看她载着那些追星族去看剧组拍戏。」 傅品珍的眼底燃起一丝火光。你再跑啊?这次看你怎么逃出我的五指山。 风雨交加的天气,即使才下午四点,已暗无天日。姜成瑄开着车,行驶在山路上,副驾驶座上的是小莉。 「这天气变得比你的脸还快。」 小莉戳了下姜成瑄的头,「你能不能说话别带刺?天气突然变坏又不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你硬要我载你下山去比赛,我会落到这个下场?这种天气超难开车的,风吹得我方向盘都快抓不住了。」 「睡过头是不小心的嘛。都快来不及了,当然是让你开车载我下山比较快。而且,是大会说天气状况允许比赛照常。谁知道一过中午天气就变了?」 车子突然停了下来。 「这下子可好了。」姜成瑄趴在方向盘上,盯着前方原本应该存在的桥看。 「河水都涨这么高了啊。桥面都被淹没了。」小莉的语气像早上起床看到窗外出太阳一样。 「你到底想不想回家啊?说得这么轻松。」姜成瑄忍不住弹了下小莉的额头。 「我知道有一条路,那边河谷比较深,也许桥还没被淹没。」 姜成瑄真想打开车门,衝到雨里,淋下雨让自己冷静下来。她讨厌这种事情不在她控制之内的状况,更讨厌那握方向盘握得发痠的手。最后她决定不让自己这么难过。 「我们往山下走,到附近住一晚吧。明天水退了再回去。」 「不行。」小莉果断地拒绝,「民宿里只剩老妈一个人,她应付不来的。」 「这种天气也不会有客人上山,你放心吧。」 因为姜成瑄的坚持,小莉无力反转,只能跟随着姜成瑄的决定。姜成瑄沿着原路往回开,看到第一家汽车旅馆便开了进去。 随便找个地方窝,都比在那样的路况里头搏命好。如果只有她一个人怎样都无所谓,麻烦的是旁边还有小莉在,压力太大了。 进到房间,姜成瑄马上抓起电话向老板娘报备。 「老板娘,我们……」 「你们在哪?雨下这么大,不如你们就近找个地方住下,不要回来了。对了。有一个人说是你的学姐,今天早上住进来了。」 老板娘语速飞快,让姜成瑄插不进嘴,只能乖乖地听完。 「学姐?」 「对。姓傅。」 「见鬼了。」姜成瑄喊了一声后,便把电话掛断,将躺在床上的小莉像老鹰抓小鸡般地拽起来,「快。我们回家。你说的那条路怎么走?」 小莉被莫名其妙地拖到楼下车库,「喂。你是哪根筋不对啊?不是说不回去吗?」 「状况有变。」姜成瑄按下车库铁捲门按键,鑽进车里,飞快地倒车,衝进雨幕之中。 看到姜成瑄的车子停在民宿门口,正在往玻璃上贴胶带的老板娘大吃一惊。「不是叫你们别回来吗?你的学姐还说你是个很怕麻烦的人,一定会住在外头的。」 「她还说了我什么?」姜成瑄甩了甩头,因为跑进来时淋了点雨,发丝上的水滴喷得到处都是。 小莉拿来毛巾盖在姜成瑄头上,「别甩了。又不是小狗。」 老板娘笑着摇摇头,「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你很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被我知道吗?」 「她在哪里?」 「刚帮我做了点防颱准备工作,被雨淋得一身溼,上去洗澡了。」 姜成瑄转头看着柜檯后面的钥匙柜,那里只有一把钥匙不见。她大步流星地往那间房奔去。 她站在走廊上,那间房的门并没有关上。穿着休间服,肩膀上披着条毛巾,头发还在滴水的傅品珍正坐在椅子上翻着杂志。 见到傅品珍时,姜成瑄的第一个反应是下意识地抓来小莉假装恩爱,没想到傅品珍的第一句话就让她漏气。 「别装了。我知道你们之间的关係是清白得比蒸馏水还清。」傅品珍瞟了两人一眼,又重新低头翻着杂志。 姜成瑄变了脸色,勾着小莉的脖子质问道,「你露馅了?」 小莉翻了下白眼说,「我又不是叉烧包,露什么馅?」 「不答反问是心虚的表现。」姜成瑄恶狠狠地瞪了小莉一眼。 受不了姜成瑄这样的压迫,小莉推开姜成瑄,一溜烟地跑了。 看了下房内的摆设,姜成瑄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后退三步确认房号,果然没错。「这是我的房间。」 甚至她的私人物品都还在里头。 「我跟老板娘说,我们很熟很要好,跟你住一间就可以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人家孤儿寡母的做生意有多难啊。你怎么能这样白住?」 「房钱照付的。」 姜成瑄气呼呼地收拾东西。大不了再去和小莉挤一间。 「而且指定要你陪住。」傅品珍又补充道。 「凭什么?」 「就凭老板娘加收的两成住宿费。」 姜成瑄瞇起眼睛望向门外。那个见利忘义的老板娘……她有这么廉价吗?少说也要加收九成,再打八折算她十万。 「人家孤儿寡母的做生意不容易啊。你也不忍心挡人财路吧?」傅品珍淡淡地说。 可恶。被自己的话噎到了。姜成瑄把手上的旅行袋扔到地上,双手插腰,「陪住就陪住,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有什么事我不敢的。」 傅品珍放下手里的杂志,走到姜成瑄面前,替她整理了下衬衫的衣领,「是吗?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67)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姜成瑄走到傅品珍刚才坐着的椅子前坐下,抬起双腿放在小圆桌上。 「有人告诉我在这附近见过你。故事只要起了个头,就会有人接下去。有了个地点,就不难向你妈套出确实的地址。」 「也不是什么故事都会有人接的。」姜成瑄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说,「哼。你去找我妈问的?」 「不是。是学姐去的。」 「就知道你没那么勤劳。」 傅品珍走到姜成瑄面前,揪起她的领子说,「你想说什么?」 姜成瑄别过脸,望向窗外,「既然要离开,现在又何必回来?」 「不管你信不信,当初我决定离开的时候,就已下定决心要回来了。」傅品珍蹲下身,紧紧地抱着姜成瑄,摸到姜成瑄溼漉漉的发丝,「这么大的雨,为什么要赶回来呢?老板娘不都说让你在外面住了。」 「她讲电话的时候,你就在旁边?」 傅品珍把脸贴在姜成瑄的胸口上,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么快就跟老板娘混熟了?」 「一点都不难喔。稍微推心置腹一下,就熟起来了。」 「你们两个有什么好推心置腹的?」姜成瑄嗤之以鼻地笑了下。 「她很关心你。」 「我知道。」 「我也很关心你。」 「哼。」 傅品珍发现姜成瑄越来越爱从鼻孔出声,但是追人的第一法则是耐心,她也只能充耳不闻继续说着自己想说的话,「我说要带你下山,她也很赞成。」 姜成瑄挣扎着要推开傅品珍,但抱着的人却是纹风不动。 「跟我一起回去吧。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傅品珍轻声道。 姜成瑄伸出手,推开窗户,外头的暴雨像浇花似地洒了进来,两个人好不容易乾了点的头发又被雨水溅溼了。 「你干什么?」傅品珍气急败坏地关上窗户。 姜成瑄趁机站了起来,拨了拨头发,漫不在乎地说,「让你清醒一点。」 「你!」傅品珍气极了,一拳挥出去,眼看就要击上姜成瑄的眼睛,却在最后一刻停下来。 强忍着不让反射性闪避动作出现的姜成瑄,眨着眼睛都能感觉到眼睫毛刷过傅品珍手指。 「不要想激怒我,我不会再让你的可怜度加深的。我一定会好好的疼爱你的。」傅品珍妖媚地笑着,让姜成瑄不寒而慄。 傅品珍把姜成瑄推到浴室门口,不由分说地将人塞了进去,还服务周到地把门拉上。「洗个热水澡吧。别着凉了。」 「喂!」姜成瑄在浴室里头拍着门,门被傅品珍从外面拉住,除非她要冒着把门把拉坏的风险,否则她是出不去的,「我还没拿衣服。」 「包条浴巾就能出来了。我们都这么熟了,再说你现在不都很大方吗?就算赤裸裸的出来又何妨?」 有这样光明正大当色狼的吗?姜成瑄一边腹诽着一边脱衣服。包毛巾就包毛巾,谁怕谁? 但事实证明,姜成瑄应该要害怕的,特别是当她被压在床上,而胸前的毛巾正逐渐松脱的时候。在她上方的傅品珍眼睛似乎闪着绿光,像狼一样,让姜成瑄的心跳不自然地加速了起来。 她吞了下口水,怯怯地说,「我再不穿衣服,会感冒的。」 「嗯。我知道。」傅品珍拉来被子,盖在两人身上,自己用手肘撑着床垫,趴在姜成瑄身上,「这样就不会感冒了。」 「头发……还没吹乾……」 「等一下再帮你吹乾。」傅品珍扯下肩膀上的毛巾,覆在姜成瑄的头发上,「先包着。让我抱一下,很久没这样好好抱你了。」 原以为能用冷言冷语抵挡傅品珍的攻势,姜成瑄没想到自己又再度丢盔弃甲,只能任由傅品珍抱着却动弹不得。 很久没有这样好好地拥抱一个人的又何止傅品珍一人呢?姜成瑄舒服地闭上眼睛,耳边又传来傅品珍的声音。 「跟我回去。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姜成瑄暗自叹了口气,柔声道,「不好。」 听到拒绝的话,傅品珍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更紧地抱着姜成瑄。她能感觉到姜成瑄身上还带着刚洗完澡的溼气正透过毛巾沾到她身上,还闻到姜成瑄身上的沐浴乳味道,和以前用的一模一样。她想起为她准备的礼物,又贪婪地多吸了几口姜成瑄的味道,才依依不捨地离开姜成瑄的身体。 她拿来吹风机,经过行李箱时又从里头拿出一个盒子,才把姜成瑄从被子里头拉出来。姜成瑄才刚坐起身,毛巾便从胸前滑落,她急忙用手压着毛巾才避免了春光外洩。 傅品珍瞟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把手上的盒子放到姜成瑄手上,「这是送你的礼物。」 「什么东西?」那包装的盒子看起来很素雅,让姜成瑄很感兴趣,她扎好毛巾,拆开盒子,里头是一瓶氧气罐形状的香水。她拿下盖子凑到鼻子嗅了下,很清淡的味道,有种会让人联想到水的清新感,「味道不错。」 「觉得很适合你,就买回来给你。」傅品珍抿了下嘴,那是一抹很淡的微笑,其实她的心里是很得意的。但她知道现在还不是得意忘形的时候,她不过才跨出第一步而已,终于。 「谢谢。」 一句不客气还没说出口,傅品珍又被姜成瑄那个死没良心的给气到。 「多少钱?我给你。」姜成瑄说着便要爬到另一张床上去拿她的背包。 那从被子里头渐渐脱离的身躯,傅品珍看得是血脉賁张。这傢伙是在勾引她吧? 剑及履及向来是傅品珍的风格,她扑上去抱住姜成瑄,嘴唇抵着姜成瑄的耳畔说,「不用给了。用你的身体偿还就好。」 身体一僵,姜成瑄忽然意识到傅品珍刚才看到的是怎样的一番景象。毛巾下的她是一丝不掛的,而那毛巾只够盖到大腿的一半,那还是站着的时候。 「我有那么便宜吗?一瓶香水就能换到我的人?要嘛拿钱,否则就把东西拿回去。」姜成瑄强硬地说。即使身体处在弱势的状况下,至少语气得够强势才行。 「你很讨厌我吗?」傅品珍受伤地说。 姜成瑄垂下眼帘,最后乾脆把整张脸都埋进被子里头,像鸵鸟一样,「不。我只是不想再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傅品珍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驳,只能静静地看着姜成瑄推开自己并缓缓地离开,但在最后一刻她又反悔了,她不想让姜成瑄就这么离开。她拉着毛巾的一角,低声说,「不要走。」 姜成瑄反应极快地压着毛巾,才没让它在这一拉一扯之间掉下去。她低头看了傅品珍一眼,眼底恢復了那没心没肺的戏謔,扬起嘴角一笑,放开手,任由毛巾就这样落下,泰然自若地走到衣柜前拿出衣服慢条斯理地穿上。 「我要下去准备晚餐了。你好好休息一下,晚餐时间请自行下楼享用。傅小姐。」 这个死小孩真是太可恶了,每次眼看着就要逮到手了,在最后一刻又让她溜走。傅品珍生气地将毛巾扔在地上,还心有不甘地踩了几脚。 如此富有挑战性的女人,就更不能让她逃了。傅品珍瞇起眼睛望着姜成瑄离去的方向。 站在厨房里头,姜成瑄越想越生气。她怎么忘了那女人生来就是女人的天敌,死在她手上的女人不计其数,竟然明知这点还不小心掉进她的媚惑陷阱里头。她越想越觉得那女人上辈子一定是蜘蛛精,不管是谁都逃离不了她张起的大网。 看到流理檯上蔬果篮里的红萝卜,她的脸上浮上狡黠的笑容。人家千里迢迢地跑来,得准备一顿美味的大餐来迎宾才行。 傅品珍愁眉不展地看着桌上的晚餐,她知道这是得罪大厨的下场。 苦瓜排骨汤。她喜欢排骨,讨厌苦瓜。 红萝卜炒蛋。她喜欢炒蛋,讨厌红萝卜。 腐乳空心菜。她喜欢空心菜的口感,讨厌腐乳的味道。 最可怕的是清蒸鱸鱼,就算葱很便宜,也不需要整个盖得满满的吧?更何况,她可以吃红烧的、乾煎的、烤的,就是没办法吃清蒸的鱼啊。 这顿饭全都是让她又爱又恨的菜,就跟那个人一样,气得咬牙切齿却怎么都不忍心咬下去。 可是,如果老婆做了饭给老公吃,就算是满桌的黑炭,身为爱妻一族的老公无论如何都得吞下去。同理可证,如果她敢把这桌菜给掀了,她就得准备打包行李回家了。 「客人,今晚的菜还满意吗?如果不满意,可以跟我说。」姜成瑄一手支在桌上,好整以暇地俯视着傅品珍。 傅品珍燃起了一丝希望。她大清早的就出门,这可是她今天的第一餐啊。 「如果不满意,可以换菜色吗?」 「哼。」姜成瑄瞟了她一眼之后便走了。 傅品珍知道那一声哼所代表的意义,那是表示否定的意思。那还来问个屁啊? 她怯怯地挟起一块鱼肉,犹豫了下还是放进嘴里。大概是鱼肉很新鲜,只有鲜美的味道而没有腥味,至于表面上覆盖着的那层青葱,因为切得很细,实际用的量并没有看起来的多,所以味道并不重,拨到一旁去似乎便也没什么影响了。 苦瓜排骨汤不难解决,苦瓜不吃就好。红萝卜炒蛋,黄色的蛋包裹着橙红色的红萝卜丝,难捨难分得让傅品珍束手无策。她的目光转向空心菜,如果清蒸鱸鱼可以那么好吃,那么这个应该不会惨到哪去吧? 她挟起空心菜放进嘴里,立刻又端起碗优雅地拨了一大口的白饭。她第一次觉得白饭是她生命里的救星。该死的姜成瑄,竟然用口味那么重的腐乳,真不该天真地以为她的良心还没被狗叼走。 姜成瑄和小莉坐在另外一桌吃饭,时不时地飘来不怀好意的眼光。那眼光让傅品珍如芒刺在背,只好硬着头皮把三菜一汤全部吃光,然后奔上楼去刷牙漱口。 有一个对你的喜好瞭若指掌而且记忆力超强的仇人,真是人生中最大的悲哀。傅品珍吐出漱口水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苦笑着。 天色愈晚,天气益发恶劣。雨滴打在窗户玻璃上,像用水柱淋的一样,狂风吹得窗户震个不停,姜成瑄在吃过晚餐后,便开始巡视每个房间,并将窗户外的防颱百叶窗一一拉上,最后只剩下她和傅品珍住的那间。 走进房里的时候,傅品珍正托着下巴,跪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发呆。看到姜成瑄进来的时候,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跳下椅子,站在原地等姜成瑄走过来。 姜成瑄拉着傅品珍让她站到一旁,才打开窗户将外头的百叶窗拉上。 原本透明的玻璃被遮住,再也看不见外面的景色,傅品珍皱起了眉头,不满地抗议道,「这样就看不到外面了。」 「你以前不总说这样看着外面的雨发呆很傻吗?」姜成瑄似笑非笑地说。 傅品珍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可是你喜欢啊。」 「那也不代表你必须喜欢。」姜成瑄给了傅品珍一个很欠揍的笑容。 工作完毕,姜成瑄转身欲走出去,却被傅品珍拉住。 「我决定了。这次我要堂堂正正的追你。」 姜成瑄挑了挑眉,「那所谓的不堂堂正正是指……喔……拐我去倒追你吗?」 被姜成瑄这么一阵揶揄,傅品珍的面子有些掛不住,但她还是挺了下来。「我只是说,我要用让你不能反悔的方式追你回来。」 「那会让我反悔的方式是什么呢?」 「这个不重要。」傅品珍很无耻地拒绝回答。 「那我就拭目以待囉。」姜成瑄说完之后,觉得心情一阵舒畅。原来原话奉还是这么爽的感觉。 她的话才刚说完,房间里瞬间暗了下来,只剩下走廊外的紧急照明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她拉着傅品珍让她坐在椅子上。「坐在这里不要动,我去拿蜡烛。」 「我跟你一起去。」 姜成瑄本想拒绝,但傅品珍抓着她的手抓得很紧,担心她在房里坐不住,走来走去的碰撞到什么东西就不好了,于是决定把她带上。 她的手往后伸出,牵着傅品珍缓缓地走着。走廊上有紧急照明灯,并不算太暗,她们很轻易地便走到一楼。老板娘已经点好三个装着蜡烛的油灯造型灯具,正蹲在壁炉前加起柴堆准备点火。 「今天民宿里没别的客人,正打算叫你们下来一起窝在壁炉边喝点小酒的。」老板娘抬头看着正走下楼梯的她们。 姜成瑄站在壁炉旁的沙发后面,指着三个灯具说,「一个是要给小莉的吧?我帮她送上去吧。」 她打算上去就死赖着不下来了。喝酒这件事实在让她头皮发麻,赵佳萱拍的那张照片,她还压在衣柜的最下面,之所以没烧掉就是打算留做个警愓的。 「不用了。我下来了。」小莉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小莉接手生火的工作,老板娘则走进厨房去准备吃喝的东西。姜成瑄见傅品珍安坐在沙发上,却一点也不想坐到她旁边去,只好也走进厨房去煮咖啡。她心想还有小莉也不能喝酒,便煮了两杯咖啡端出来。 咖啡才一放下,一旁便伸出一隻手翘着小指端走了。姜成瑄转头看着打劫咖啡的土匪,又不想让自己显得小气,只好悻悻然地拿起另一杯坐到沙发的一端。她一坐稳,某人便黏了上来。 「让我靠一下。」傅品珍挽着姜成瑄的手臂,使她无法动弹。「怕天气太坏上不了山,我大清早就出门,有点累了。」 听出傅品珍话里浓浓的倦意,姜成瑄便不再挣扎,任由她靠着。姜成瑄鼻尖充斥着傅品珍身上的香水味,是淡淡的花香,甜甜的,说不上来是哪种花的香味。她分不清楚身上的温暖是来自于傅品珍的,还是壁炉里的火。 「怎么?累了吗?」老板娘放下温好的清酒和两盘乾果,对傅品珍说,「让小瑄带你上楼去休息吧。」 傅品珍微笑着点了点头,便拉着姜成瑄往楼上走。 一路上姜成瑄始终沉默不语,把装着蜡烛的灯具放到窗边的圆桌上,「你快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把蜡烛熄了。」 「可以上来陪我睡吗?好像有点冷。」 傅品珍可怜的语气重重地敲打着姜成瑄的同情心。这样的天气,加上停电无法供应暖气,她站在窗边都能感觉到冷空气从外面渗了进来。她抿了下嘴,脱下衬衫只留里头的背心,躺到傅品珍的身旁。「睡吧。」 「我们下山之后重新在一起,好不好?」傅品珍的手环着姜成瑄的腰,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同样的问题又出现了,可是每出现一次,姜成瑄便感觉到心里的那座球摆摇摆的幅度越来越大。但她并不愿意如此,却又不忍心继续打击已是疲惫不堪的傅品珍,只好用淡漠的语气说,「傅品珍小姐,你以为你在集点换奖品吗?同样的问题问再多次,答案也不会改变。」 (68) 「我以为同样的愿望多许几次就会成真,不是说有志者事竟成吗?」傅品珍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姜成瑄感觉到她的手从腰上慢慢地滑了下去。看样子真是累惨了。 她轻轻地掀开被子,走到窗前熄掉蜡烛。以她对这里的熟悉程度,这样的昏暗并不足以构成障碍,她走出房外,意外地在楼梯口听见楼下那对母女的对话,直觉告诉她不要在这时候下去比较好。于是,她坐在楼梯台阶上,抱着膝盖静静地聆听楼下的一言一句。 「妈,你真的要让姐姐下山。」 「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待得再久也不会从客人变成主人。」 「为什么不能变成主人?」 「不只是她,你也是。这里是我和你爸爸想要的生活,并不是你的。所以,你和小瑄一样,总有一天必须离开这里,去找寻你们自己的生活。」 「妈,你知道姐姐为什么要逃到山上来吗?」 逃?姜成瑄从没想过这字眼。当小莉说出来的时候,那个字就像一根针一样刺进她的心里。 「我知道,傅小姐都跟我说了。」 「她说了?她说什么了?」 「小瑄和恋人因为不得已分开,当时那个人走得很匆忙,还有一些无法解释的原因,所以小瑄对那人很不谅解,才放弃了自己的人生,连书都不唸的跑到山上来。」 老板娘……那个始作俑者可正住在你家楼上啊。你是知不知道呢?姜成瑄在心底吶喊着。 「可是……」小莉欲言又止。「她有说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吗?」 小莉的问题让姜成瑄感到窝心。她明明可以直接爆料的,但她没有。 「说了。听说要回来了,所以,她来接小瑄下山继续过她原来的生活。」 「说得倒轻松。」 姜成瑄完全可以想像得到小莉此刻的表情。 「你对傅小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敌意这么重。你们下山的那一次,发生了什么事?」 「呃……没有啦。没什么事。就吃了顿喜酒,在饭店睡了一晚,就这样。我去睡了。晚安。」 木板楼梯传来震动,姜成瑄抬起头,正好迎上小莉的视线。小莉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地便侧着身从她旁边经过。她转头视线跟随着小莉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房门后。她双手撑在身后的地板上,仰起头望着天花板。 逃?逃不了吗?姜成瑄站起身走到小莉的房间外头,轻轻地旋了下门把,竟然锁上了。 真是连逃都不让她逃了吗?姜成瑄连门都不敲地就走了。 无奈之下,姜成瑄又走回自己的房间。在走廊上这样来来去去的,姜成瑄真觉得自己像这山上的游魂一样,没有归宿。 站在两张床的中间,姜成瑄看着右边那张睡惯的床。因为山上的夜里清冷,左边的床靠近窗户,常觉得有冷风窜进来,久而久之她便习惯睡到右边这张床。但此刻床上正睡着某人,而那人似乎因为寒冷而捲着被子缩成一团。 她叹了口气。自从这人来了之后,她都叹气叹到快老了。 才刚掀开被子鑽进去,那人便像章鱼似地攀了上来,姜成瑄不自觉地笑了下。真有这么怕冷吗? 敛起笑容,姜成瑄调整了下姿势,将左手从傅品珍的脖子下面伸过去,另一手则环着傅品珍的身体抱着,长长地吁了口气。儘管平时和小莉总搂搂抱抱的,但毕竟彼人非此人。 一夜的风雨过后,窗外恢復了平静,阳光从窗外洒了进来,傅品珍睁开眼睛,看到窗前有一道光束照进来,有股寧静让人安心。她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环顾房内。如果这时身旁能有另一个人就好了。 她下了床,走向浴室,一边走着一边张开双手伸了个懒腰,手指轻轻抚过墙上的饰板,发现靠近转角处的饰板接缝处有些不平整。她好奇地停下脚步,把脸凑近墙边看着,接缝有些大,比较小的那块饰板还隐隐有些突出。她鬼使神差地心血来潮用手抠了抠,那块饰板竟掉了下来。 饰板的后面有个小洞,在阳光的照射下隐约反射出一道微弱的光。傅品珍弯下腰,从洞里勾出一条项鍊。她张开的手掌上躺着那条项鍊,嘴角勾起一道弧度,合起掌心将项鍊放进口袋里头。 一下楼,傅品珍便闻到一股麵包及奶油的香味从厨房里头传来。她走到厨房外,听到里头传出迅速而规律的切菜声,探头一看,竟是姜成瑄执刀。她着迷地盯着姜成瑄的身影,在姜成瑄手下的高丽菜越来越小块,在菜刀的另一边细碎的菜丝逐渐堆成一座小山,看得出姜成瑄刀法的纯熟。 即使风雨停了,电力却未恢復,餐厅里头显得有些昏暗,桌上摆着个聊胜于无的小蜡烛。早餐是由面无表情的小莉端出来的,似乎不想和傅品珍有过多的交流,而傅品珍也不想理这个小屁孩。傅品珍吃早餐时,看到姜成瑄忙进忙出的,似乎有做不完的工作。她用筷子挑起生菜沙拉里的高丽菜丝,粗细相差无几,果然很有专业的架势啊。只不过……以前那个懒惰虫怎么不见了呢? 傅品珍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不了解姜成瑄了,在民宿里的这个人和以前她认识的那个人有着很大的不同。以前她以为她是吃软不吃硬,但经过昨天的测试,这傢伙竟然长进到了软硬不吃的程度。 看来……有必要让她恢復一下记忆了。傅品珍的手放进口袋里头握着那条项鍊。 吃完早餐,她走到楼梯旁的电话前,拿起话筒放到耳边。幸好电话还是通的。她拨了通电话给钱雍曼。 「你终于打来了,我一直在担心你昨天有没有平安抵达。」电话一通,钱雍曼劈头便是一阵数落。 「昨天太忙了,没顾上打电话给你。」傅品珍坐到楼梯台阶上,头靠在墙上慵懒地说。 「看起来似乎大有斩获的样子。」 「并没有。那傢伙变得很难搞。」 「我早说过了,小瑄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单纯的小孩了。」电话那头的人笑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停下来,却又换上严肃的口吻。「小珍,问你一个问题。你把小瑄当成什么样的存在?」 「这是什么问题?」傅品珍被搞迷糊了。如果不是情人,还能有什么样的定义呢? 「你想清楚了吗?想追回小瑄,是因为爱她,还是因为失去她呢?」 傅品珍坐直了身体,紧握着话筒。「为什么要这样问?」 「你别一直反问我,好歹回答我一句。你是因为爱她所以想要她,还是只是为了你的自尊而想征服她呢?」 「在爱情里头,维护自己的尊严,难道不行吗?」 钱雍曼沉默了一下。「算了。你想清楚之后再回答我吧。」 掛断电话之后,傅品珍觉得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起来。她怏怏不快地走到民宿外头,看到姜成瑄正在整理庭院。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又开始阴沉沉的,厚重的乌云低得像能压到人的头顶上来,随时都有可能下起大雨的样子,早晨的阳光就像曇花一现般,早已消失无踪。 站在庭院的中间,姜成瑄手里拿着竹帚将落叶扫到角落。她揉了揉手臂,又将掉下来的袖子拉到肩膀上,露出结实的上臂。她抓着衣襟,低下头,随性地用衣服抹去脸上的汗水。她仰起头望着天空。 明知道会做白工,为什么还要做呢?姜成瑄自问,却没有自答。她并没有注意到在庭院的另一头,有另一个人和她一起看着这同一片天空。 「喂。那边的那个。」 听到呼唤声,姜成瑄循声望去,翻了个白眼。听说过睡眠能增强记忆的,没见过睡一觉也能失忆的,就不能好好的喊她的名字吗? 但这声叫唤也勾起她的回忆,几年前的那个开学典礼。怎么这人喊她都能喊得这么让人讨厌呢? 「请问客人有什么事吗?」姜成瑄拖着竹帚走过去,皮笑肉不笑地说。 「我想喝咖啡。」傅品珍笑容可掬地说。 「房间里头……」姜成瑄本想说房里都有供应咖啡机,想喝可以自行去煮,但又想起她住在自己的那间房,因为是她住的,早就没有补充咖啡粉了。「你等一下。」 姜成瑄走进屋里,拿了一包咖啡粉出来。「这是两人份的咖啡粉,倒进咖啡机里头,按照说明就可以煮出咖啡了。」 傅品珍微笑地盯着姜成瑄拎着咖啡粉的手,迟迟没有接过去。 「你还想怎样?」姜成瑄连假装都懒得假装了,索性将面具扔到地上踩个粉碎。 「煮好之后,送到那边的桌子来。」傅品珍挥挥手便走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奥客?姜成瑄真想仰天长啸一番,尽吐胸中的鬱闷。 她走进屋里突然想起来。那女人是吃错药了吗?怎么和昨天像换了个人似的?不对。昨天那个才是吃错了药,傅品珍才不是那种会低声下气的人。是她自己傻了,才会同情昨天那个累到坏掉的她。 天空开始飘下细雨。傅品珍坐在阳伞下面,雨势还没大到阳伞遮不住的程度,她便也不急着回屋里。她支着下巴发呆,偶尔拿起咖啡轻啜一口。 她那若有所思的模样,吸引了姜成瑄的注意。这样的她和以前有些不同,总是那么张扬的人,怎么会有这样沉静的表情呢? 姜成瑄手里提着油桶,准备要给发电机加油。在这山上,最高记录曾经停了一个礼拜的电,所以几乎每家民宿都备有发电机。发电机提供的电力并不完全供应照明,因为有更重要的东西要保障,那便是冰箱里的食材。 提着几盏紧急照明灯要来充电的小莉走过来,拍了拍姜成瑄的肩膀,「你在看什么?」 看得出神的姜成瑄被小莉这么一拍,吓了一跳,油桶一松手,便往脚上砸了下去。她痛得呲牙裂嘴,想跳脚又跳不起来。 小莉顺着姜成瑄刚才的角度望去,哼了一声便说,「没志气。好了疮疤就忘了痛吗?还看得这样色瞇瞇的。」 「我哪有色瞇瞇的?」 「我夸饰了,不行吗?」 姜成瑄蹲下身揉了揉脚,转头正巧对上傅品珍的目光,那女人笑得挺可恶的。 姜成瑄和小莉那边的动静,傅品珍注意到了。刚才她正在思考着钱雍曼的问题。被姜成瑄和小莉这么一闹给打断了思绪,但是,能看到姜成瑄那不再板着脸的表情,似乎也算是一种收穫。 学姐为什么会问那种问题呢?学姐果然还是比较疼姜成瑄。傅品珍忿忿不平地想着。 不过,她已经决定了。先把人弄下山了再说。她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陪她在山上耗。 一整天下来,姜成瑄被奥客傅品珍烦得苦不堪言。一下子要喝咖啡,一下子要喝茶,早餐说量太少没吃饱,午餐又嫌量太多吃不完。直到天黑,她的耐心终于用尽。 「这也不好那也不要的,你到底想怎样?我们这里的规矩是厨房出什么菜,客人就吃什么的。你给我出去外面坐着等吃。」 「开民宿的不是服务业吗?既然是服务业就该以客为尊,客户至上。」 姜成瑄把锅铲一丢,宣布罢工。「我懒得理你。」 姜成瑄走出厨房时,被老板娘抓着衣服,拽了回来。「你干什么?」 「我不干了。」姜成瑄气呼呼地说。 老板娘看了厨房内的傅品珍一眼,短暂地交流了下眼神。她松开手,拍拍姜成瑄的肩膀,「好啊。没问题。你去休息吧。」 姜成瑄一边走一边回头望着。老板娘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69) 姜成瑄走开之后,老板娘与傅品珍相视一笑。 「明天你就带她下山吧。」老板娘走进厨房,接下被姜成瑄罢掉的工作。 傅品珍看着老板娘的刀法,与姜成瑄的如出一辙。「她可能不会这么乖的跟我走,我得去联络个人来帮我带她下山。」 傅品珍打完电话之后,老板娘已经把晚餐准备好了。她招呼傅品珍吃饭之后,自己则走到柜台边也打起了电话。电话的内容清楚地传进傅品珍的耳朵,她胆颤心惊地听着,有点搞不清楚这里是民宿还是堂口,怎么能把封杀令下得这么狠呢? 看来明天会是腥风血雨的一天啊。傅品珍心想。 吃过晚餐后,傅品珍拿着老板娘准备好的三明治上楼。那个爱生闷气的小孩绝对会赌着气不肯吃晚餐。她做好了哄小孩的准备,给自己打了剂强心针才步上楼梯。进到房间却是不见人影,她犹豫了下,决定试试运气。毕竟外头还在下着雨,那人应该不会偷跑出去。 她敲开小莉的房门,一眼便看到蜷缩在床上的那人。 「她睡着了。」小莉挡在门前,不让傅品珍越雷池一步。 「她一生气就会跑去睡觉。」傅品珍温柔地微笑着,「我可以进去吗?」 小莉忽然觉得眼前的人似乎从雅典娜一下子变成了阿芙罗黛蒂,白天和夜晚的差别怎会这么大?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让傅品珍进门。 「昨天太累了,还没好好地看她。上次也是,你们一下子就跑得不见踪影。」 「其实,那天我们就住在那家饭店。」 小莉等着欣赏傅品珍扼腕的表情,但傅品珍却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没有一丝波澜。 「我早该想到的。这傢伙怪主意特别多,反其道而行是她的专长。」傅品珍坐在床边的地板上,抬手拨开姜成瑄额前的发丝。 听着傅品珍如数家珍般地说着姜成瑄的习性,小莉发现这世界上或许没有其他人比傅品珍更瞭解姜成瑄了,说不定也没有其他人比傅品珍更爱姜成瑄了。 「既然这么爱她,当初为什么要拋弃她?」 此时,傅品珍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但以小莉有限的人生经验却分辨不出那是悔恨还是懊恼。 「我没有拋弃她,只是把她留在原地。但我好像忘了跟她说让她等我回来。」傅品珍苦笑了下,「不过,就算我说了,她大概也不会等吧。」 小莉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笑里却也染上了些许苦涩。「把她叫醒,让她吃东西,免得夜里饿到胃疼。她看起来好像把这里当自己家,实际上还是拘谨得很。我倒想她像老鼠半夜翻冰箱找东西吃,她却只会翻药柜找胃药。」 临出门前,小莉站在门口没有回头地说,「别再把她弄丢了。」 「这个不用你提醒。」 小莉背对着傅品珍笑了下。果然还是没办法喜欢这女人啊。 房里剩下她们两人,傅品珍没有急着叫醒姜成瑄。针锋相对得久了,很容易疲乏的,所以她更加贪恋此刻的寧静。 或许真的走错了很多步,才让她们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傅品珍心想。 但要她低声下气的求姜成瑄回头,昨天那已是最大极限,再多那就不是她了。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是傅品珍的戏路。她寧愿和姜成瑄坐下来促膝长谈,理性地说说道理,但姜成瑄却是能躲就躲,一点想谈的意愿都没有。就连她要解释,都被拒绝了,搞得她也呕气地不想再解释。 她拿出项鍊在眼前晃着。本以为画被烧了,这项鍊大概也兇多吉少,没想到被姜成瑄藏在那种地方,放在看不见摸不着却明白知道在哪里的地方。 虽然姜成瑄现在好像让她无法触及,但她知道她还没有完全的失去她。只是,这样的信念还能坚持多久呢?在希望被姜成瑄一再打碎之后,她还能怀抱这样的篤定多久呢? 收起项鍊,傅品珍将三明治放在书桌上,低头吻了下姜成瑄的脸颊轻声说,「起来吃东西,别再睡了。」 门被打开又关上,姜成瑄确定房内再无其他人的气息才睁开眼睛。她用手指拭去眉尾上的水滴,那是傅品珍遗留下来的泪珠。姜成瑄隐约觉得自己的心抽痛了起来。 为什么要为那个人的落泪而心痛呢?为什么你要这么早回来呢?她根本就还来不及把她从心底完全抹去。这种脱轨演出的事,真是讨厌极了。 早上,姜成瑄按照平常的作息时间,在小莉的床上醒来,窗外恢復了安静,看来暴风雨已经过去,院子里必定又是一片狼籍。她快速地梳洗之后,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走下楼却发现自己的行李静静地被放在大厅的沙发旁。 她翻过楼梯扶手,直接跳了下去。「这是怎么回事?」 坐在沙发上的小莉眼里闪过一阵慌乱,低下头不敢看姜成瑄。沙发另一头的傅品珍脚边放着一个轻便的旅行袋,气定神间地喝着咖啡,没有搭理姜成瑄的意思。姜成瑄将目光放在坐在柜檯后的老板娘身上。 「你昨天不是已经辞职了吗?今天就该跟着傅小姐下山去了。」老板娘摘下眼镜放到一旁。 「我哪有……」姜成瑄转头瞪着傅品珍,「是你。你故意激我说出那样的话。你们串通好的?」 在场的人里没有人回答姜成瑄,全是默认的姿态。 「好。很好。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姜成瑄提起行李,又想起一件事,丢下行李便往楼上跑。 她跑进自己住的那间房,手才刚放到墙上,背后便传来傅品珍的声音。 「你要找这个吗?」 姜成瑄转身便看到掛在傅品珍手指上闪亮的项鍊。曾经是她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又回到了她的手上。她想否认,却又底气不足,索性沉默是金。 傅品珍走上前,将项鍊放到姜成瑄的脖子上,就像当初送她的时候一样。原本断掉的项鍊,傅品珍昨天跟老板娘借了工具修好。「下次就算再生气也不要硬扯,为了修好它,我花了好大的一番功夫。」 她搭着姜成瑄的肩膀,吻上她脖子上那道淡淡的疤痕。「还在脖子上留下伤口,你不是最怕疼的吗?」 温暖的触感让姜成瑄如梦初醒般地推开傅品珍。「这些都不关你的事。」 她的手抓着项鍊,本想咬着牙往下扯,最终还是狠不下手。她转身拔腿就跑,留下被推得摔倒在床上的傅品珍,一脸的哀伤。 被推开的感觉真是痛啊。傅品珍低下头,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床单上,濡出一个圆。 从民宿里出来的姜成瑄,直觉地往星光农场跑。在这山上,最照顾她的人除了老板娘之外,就是大叔了。老板娘把她赶出来,大叔一定会收留她的。 她的肩上扛着行李,逕直走到牛棚里头。她知道这时间,大叔应该在餵牛。 大叔一看到姜成瑄,丢下手边的工具,用毛巾抹了下汗,走向姜成瑄,脸上带着犹豫不定的表情。 「小瑄瑄啊。你真的跑出来了啊?」 姜成瑄来不及细想大叔话中的语气,撒娇道,「大叔,你会收留我吧?」 大叔更加地踌躇不定。「那个……」 「算了。我再去找别的地方。」被打击到的姜成瑄不等被拒绝便沮丧地说。 「等一下。」大叔喊住姜成瑄,「你不用试了。这整座山头,除了林务所,你家老板娘大概全都通知了。」 姜成瑄忿忿不平地抓了一把乾草丢到地上。老板娘真要这样赶尽杀绝? 大叔拍拍姜成瑄的肩膀,「你也不用生气。这样吧。农场里还有一间空房,你先住着,等你家老板娘气消了,我再去帮你说情。」 「我又没有惹她生气。」姜成瑄撅着嘴抱怨大叔的状况外。 一老一少的相偕往木屋区走去,在路上却被娇婶拦了下来。 「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被逮个正着的两人僵硬着身体往后转。 「你这个死老头,又想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坏事?」娇婶走过来,瞪了大叔一眼,才又转身笑脸对着姜成瑄说,「小瑄啊。不是娇婶不想收留你,你家老板娘也是为你好才把你赶下山。年轻人本来就是要在外头多看看多多闯盪,不能老是窝在这山上,会没前途的。如果你在山下发展的不如意,娇婶随时都欢迎你回来的。」 「人都还没走,你就说让她回来的事,你还不是一样心软。」 「我哪有跟你一样?」 看着夫妻俩斗嘴的模样,姜成瑄不由得羡慕起眼前的老夫妻。大叔时而大男人时而惧内,大婶平时总是唯大叔之命是从,偶尔却又很驃悍。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拥有这样收发自如又心灵相通的伴侣。 「好了。你们都别吵了。」姜成瑄出声制止了两人已逐渐走向打情骂俏的拌嘴,「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我就不让你们为难了。我走了,你们要好好保重身体喔。」 「等一下。」 娇婶拉着姜成瑄往大屋里走,拿了包切好的水果塞给姜成瑄,「你带着路上吃。」 好不容易听完娇婶的叮嚀,大叔又接着嘮叨了半天,两位老人家才依依不捨地放姜成瑄走。姜成瑄缓缓地走向农场大门,等走出这个大门之后,该何去何从让她徬徨不已。 她坐在大门旁的栏杆上,随手拔起旁边的狗尾草叼着。经过两天雨水的洗刷,天空恢復了清澈蔚蓝的样貌,她仰望着天空,心情却比昨天的乌云还沉重。 「姜成瑄。」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那声音却不是很熟悉,姜成瑄循声望去,看到个有点面熟的女人推开车门下车。 「你不认得我了?」女人小跑着奔过来,裙襬随风摇曳着。 姜成瑄皱起眉头,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人,脑海里浮现了某个穿着洋装千金大小姐模样的女人。「学姐?」 「不错嘛。还记得喊我学姐。那你记得我的名字吗?」女人笑着捏了下姜成瑄的脸颊。 姜成瑄侷促了起来。 女人从皮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姜成瑄。「记好了。别再忘了。」 姜成瑄看着名片,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不会再忘了。学姐现在是市议员助理?」 「嗯。累积经验。」祈家繐挽着姜成瑄的手臂,毫不避讳地将身体贴了过去,「你怎么在这里发呆?没想到在这山上也能捡到你,不过这次记得穿鞋了。」 姜成瑄想起那次光着脚跑出去,被祈家繐捡回家的事。 「我……」姜成瑄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不说了,同时下了个决定,「学姐,你能载我下山吗?」 姜成瑄的话刚说完,才注意到祈家繐的车子方向是往山上的。「对不起。你才刚上山吧?如果不方便的话……」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祈家繐打断姜成瑄的话,「我只是出来散散心的,遇到你我的心情就变好了,已经可以下山了。」 姜成瑄感激地对祈家繐笑了下,坐上祈家繐的车。没想到车子才刚调转车头,便见一道人影挡在车子前面。姜成瑄探出头去,对着站在车子前面的人说,「小莉?你跑出来做什么?」 小莉走到姜成瑄这一侧的车门旁,拿出一个信封要给姜成瑄,「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这是老妈给你的,是你这个月的薪水和遣散费。她说你下山需要钱安顿自己,让你省着点用。虽然你在这里的外快已经赚了不少。」 姜成瑄笑了笑,把信封推回去。 「你不要?」 「对。」 「你在生气我没有事先跟你说?」 姜成瑄没有回答。 「对不起。」小莉低下头去,「明明答应过你的。」 小莉还想再说些什么,不料手里突然一空,信封被姜成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给抽走,头上还被人用信封拍了一下。 「学姐,快开车。」姜成瑄催促道。 即使不明所以,祈家繐还是松开了煞车,踩下油门,车子便往前衝了出去。 姜成瑄从车窗探出头去,对着外头大喊,「小笨蛋,我讨厌死你们了。我再也不要回来了。」 发洩之后,姜成瑄便蜷缩在副驾驶座里,一言不发。 「想哭就哭出来吧。我不会笑你的。」祈家繐说。刚才她清楚地听见了那句玩笑话最后流洩而出的哭腔。 (70) 傅品珍在房里把情绪整理好之后才下楼,看不到姜成瑄时,顿时觉得心又空了。 「别担心,我让小莉出去找她了,她跑不远的。」 「嗯。」傅品珍倚着大门,努力地想压抑焦急的心情。她在心里暗骂着钱雍曼怎么还不来,就是担心姜成瑄会这样胡来,才特地多拉个帮手来的,没想到还是没赶上救场。 「我从没见过小瑄对一个人有这么多的怒气,傅小姐和小瑄的交情一定不同一般吧?」 傅品珍转身面对老板娘,那犀利的眼光让她有些心惊。果然人是不能说谎的,一旦说了谎便会变得心虚。 「我们是直系学姐妹,又是上下届,比起其他学姐,我和她是相处最久的,自然也是最瞭解她的。想惹她生气,自然是易如反掌。」 「但我觉得不只这样。」 老板娘的直白让傅品珍有些招架不住。 傅品珍急中生智,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在她的心里,始终认为是我抢走了那个人。所以,对我有着特别多的怨恨。」 这说法乍一听似乎很合理,但老板娘却直觉地认为这不是全部的事实。根据她的观察,姜成瑄对傅品珍是又爱又恨的情绪。 才刚进门的钱雍曼正巧听到傅品珍说的那句话,差点让门槛绊倒。 还真敢说啊。儘管这说法也算搭得上边。钱雍曼看了傅品珍一眼,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口,仅用眼神传递了吐槽之意。 儘管钱雍曼适时的闯入,打断了老板娘的谈话,解除了傅品珍的危机,但对于珊珊来迟的帮手,傅品珍仍有些不满。 「学姐,你晚到了。」 「路上塞车。」 「一大早就塞车?」 「车祸事故是不分早晚都能发生的。」 被钱雍曼这么一说,傅品珍发现自己对她是太苛刻了。「对不起。我有点心烦意乱。」 「没关係。怎么回事?」钱雍曼拍拍傅品珍说,「小瑄呢?」 「她跑出去了。」 钱雍曼这才知道傅品珍烦躁的原因。她向老板娘打了个招呼后,便拉着傅品珍到外面说话,问了这两天的状况。 好不容易才安抚好傅品珍,小莉带回来的消息又让傅品珍差点跳脚。 「姐姐坐上一个女人的车走了。」 「什么女人?」 「不认识的女人。可是,我听到姐姐喊她学姐。」 傅品珍看了钱雍曼一眼。能让她喊学姐的人都在这里了,也不可能是正在度蜜月的赵佳萱。 「这傢伙真是厉害,在这荒山野岭的都能勾搭到人。」傅品珍咬牙切齿地说。「学姐,我们下山去抓人吧。」 看你能跑多远,被我逮到你就死定了。傅品珍怎么都吞不下这口气。 旁观者钱雍曼只能暗自叹气。这两个人还要闹多久啊?她这把老骨头奔波了一早上,连杯茶都还没喝上,就又要下山了。 车窗外的景色从群山环绕变成了远处青山,姜成瑄始终蜷缩着身体窝在副驾驶座上。祈家繐放了包面纸在姜成瑄怀里。「把眼泪擦一擦吧。真不知道我是扫把星还是你带衰,每次见你都是这副被扫地出门的模样。但上次也没哭得这么惨啊。」 「我没有哭。」姜成瑄花了好长的时间才让眼眶里的水份散去,身旁的人还没有熟到能让她尽情渲洩情绪的地步。 姜成瑄坐了起来,直视着前方。祈家繐从旁观察,平静的脸庞似乎真的没哭。 「我找了你好久,后来才打听到你休学了。为什么休学呢?」 「不想唸了,就休学了。」姜成瑄洒脱地说。 「你果然很与眾不同。」祈家繐对姜成瑄可说是念念不忘,越是看不清的人越是有趣。她想伸手摸摸姜成瑄,确认这不是她的错觉,却又顾忌姜成瑄那浑身防备的气息,只好作罢。 如果以前的姜成瑄是淡淡的温开水,现在则是冷冽的冰开水。她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姜成瑄,只觉得这样的她似乎又更吸引她了。 「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误,你现在应该单身吧?」 「嗯。」姜成瑄诚实地回答了。 祈家繐难掩欣喜地说,「我喜欢你,我们交往吧。」 姜成瑄错愕地看着祈家繐,想从她的脸上找出开玩笑的跡象,却一点蛛丝马跡都找不出来。 「我是认真的。」 祈家繐将车子停到路旁,停在一棵佈满了粉红色小花的树旁,准备一亲芳泽。 「对不起。」姜成瑄用手掌抵住往自己靠近的红唇,挡住祈家繐的吻,「学姐,我还没有准备好要开始下一段感情。」 祈家繐没有因为被拒绝而恼怒,反而欣赏起姜成瑄的坦率。 她微笑着说,「没关係。我可以等你。」 车子重新开动。一路上祈家繐绝口不提交往的事,反而关心起姜成瑄这一年来的生活。姜成瑄没有着墨太多于自己的心情,只是平舖直述地说了在山上打工的生活。 与咄咄逼人的傅品珍相比,姜成瑄觉得和祈家繐在一起的感觉更加轻松,这一路的气氛倒也挺融洽的。 车子才刚进入市区没多久,前面便塞起车来。既不是上下班时间,交通号志也一切如常,让人找不出能塞车的原因。前面的车子纷纷打起方向灯,往慢车道靠去,看起来似乎是有事故发生才挡住车流。祈家繐的车子随着车流缓缓地经过阻塞起始地点,原来只是警民纠纷。 姜成瑄本来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没想到祈家繐竟把车子停到了路旁,还下车往那里走去。姜成瑄好奇之下便跟着下车。 祈家繐熟练地拿出名片,交给那个和民眾吵得正火热的警察。「怎么回事?后面的车都被塞住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 警察看到名片上的头衔,很明显地露出嫌恶的眼神。「这位先生不服从我的指挥,硬是把车子停在这路口不肯离开。」 「你那是什么态度?颠倒是非黑白嘛。刚才那辆车明明抢了我的车道左转,差点发生擦撞,可是你就这样随便的放他走了。」民眾说得义愤填膺。 祈家繐直觉那辆车应该大有来头,她看了那警察一眼,警察马上小声地说,「那是吴委员的车。」 姜成瑄站在祈家繐身旁,清楚地听到了警察的回答。原来是立法委员的车,难怪可以这样为所欲为。要是警察惹立法委员不高兴,小则自己官途被阻,大则整个警察单位的预算都会出问题。 「吴委员在车上?」 「没有。是他的助理开的车,说是赶着去接委员。」警察有问必答,和之前那嫌恶的态度实在是不搭调。 姜成瑄好笑地看着警察对祈家繐唯唯诺诺的。就算立法委员把预算拨下来了,要是让市议员不高兴,那预算还是能在市议会里头被打折扣的。所以,这个小警察很可怜的谁都不能得罪。 祈家繐皱着眉思考了一下,对那位民眾说,「这位先生,你现在想怎么处理呢?是把那辆车找回来理论,还是怎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量那辆停在路口的车子,完好如初,一点损坏都没有,看来只是这人的一口气嚥不下去。 原本还忿忿不平的民眾被祈家繐这么一问,露出举棋不定的表情。 祈家繐又拿了张名片给那位先生,「这样吧。你的车子在这里造成交通阻碍是事实,而这位警察先生是有权利因为你这样的行为开罚单给你的,他没有这么做也算是给了你面子。不如这件事暂时就先这样。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想到要怎样讨公道,可以联络我。或是直接到我们议员的办公室,他会很乐意为你服务的。」 听到祈家繐这么说,小警察在一旁频频点头,刚才还在的牴触感在这刻似乎已不復存在。而那个民眾的表情也好了不少,挥挥手便说算了。 一场纠纷就这样消散在街头。 回到车上,姜成瑄忍不住好奇地问,「你经常这样路见不平就跳下车去处理?」 「为民服务嘛。」祈家繐淡淡地回答。 「你只是个助理。」姜成瑄又补充道,「我没有任何贬意,只是觉得助理不都是听命办事就好,为民服务是市议员、立法委员的事。」 祈家繐笑了笑说,「我在累积经验。总有一天,我也会坐上那个位置。」 「那这件事就这样算了?」 「如果那位先生事后想想还是觉得很生气,或许议员可以帮他声张下正义。毕竟刚才在车上的只是个助理……」祈家繐模倣着姜成瑄刚才的语气,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又说,「再说,吴委员好巧不巧的正好是议员的政敌。当初如果不是他在党内初选挡了议员的路,他现在也是立法委员了。然后,我就可以接下议员的棒子去参选市议员。」 姜成瑄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这个小动作没有躲过祈家繐的眼睛,「是不是觉得政坛上的尔虞我诈很阴险?」 「如果不这样,恐怕也没办法在那样的环境里生存吧?」 祈家繐有些宽慰地笑了。「难得你能这样明白我们的难处。」 「那是因为我觉得你刚才那路见不平的样子挺正义的。」 「谢谢。」祈家繐拍了拍姜成瑄放在腿上的手。「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被祈家繐这么一问,姜成瑄才想起自己匆匆忙忙地下山,心情又被傅品珍搅得乱七八糟,根本忘了盘算下山后该怎么办。 「如果没有地方住,不如到我那里待几天再决定。」祈家繐善解人意地说。 姜成瑄犹豫了下,最后还是答应了。因为她既不想回家,临时也找不到地方住,只能暂时依靠祈家繐了。反正,又不是没去过她那里。 「不过,这次可别再只留张字条就跑了喔。」 姜成瑄尷尬地笑了。「不会的。」 因为担心被愤怒冲昏了脑的傅品珍会出什么状况,钱雍曼小心地开车跟在傅品珍的车子后头,但没想到才刚上高速公路,傅品珍便把车开得飞快,活像要去衝锋陷阵一样,一不注意便跟丢了。 傅品珍一路风尘僕僕地把车开回市内,还遇上塞车,更让她气恼。她性急地朝前面的车子按了几下喇叭,见车速依然没有提升,决定走小巷子,绕过这一段路。 她直奔表哥的工作单位,市刑事局。找到人之后,直接便把从小莉那里问来的车牌号码拍到表哥的办公桌上。幸好办公室里只剩下表哥一个人,才没吓到旁人。 「帮我查查这辆车的来头。」 「我不是私家侦探。」傅品珍的表哥嘴上虽这么说,但他还是拿起纸条看了一眼,淡定地说,「这是登记在市议员助理名下的车。」 「你这么肯定?连查都不用查?」傅品珍意外地说。不只是意外表哥的记忆力,还意外姜成瑄的勾搭对象。 「为了避免在执勤的时候踢到铁板,有几个车牌号码是一定要记下来的,这个刚好就是其中一个。」 「助理的也要?」 「这可不是普通的助理。这位祈小姐背后可是一整个政治世家。」 「这么了不起?」 「她怎么惹到你了?是a到你的车子,还是抢了你的男人?」傅品珍的个性,身为她的表哥自然是知之甚详。 傅品珍翻了个白眼,「是女人不是男人。」 表哥手里的杯子缓缓地倾斜,直到杯里的茶水倒了出来,浇到他桌上的文件夹。他慌张地抽了整叠的面纸擦乾文件夹上的水渍。「你是开玩笑的吧?」 「这种事能开玩笑吗?」傅品珍已经被气昏了,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出柜了。 (71) 「你就这样跟你表哥说?」钱雍曼听完傅品珍转述怎么拿到祈家繐资料的经过,笑得前俯后仰的。幸好这是在酒吧里头,吵杂的音乐使得钱雍曼狂放的笑声只是小小的点缀。 「那不是被气昏头了吗?」傅品珍懊恼地一口气喝下一杯龙舌兰。 「你不担心会有后遗症?」 「怕什么?我已经有能力独立了,不用担心我家那个老头了。」傅品珍即使心里没底,嘴上依然说得漂亮。早晚都是要摊牌的,也不差这一次了。她豁出去了。再说,表哥是她妈妈这边的亲戚,和她的父亲没那么亲近,这么一想,她又安心了不少。 站在莲蓬头下,水柱喷洒而下,姜成瑄瞇着眼睛让水流沿着发丝滑落,抬起双手将覆盖在额前的头发拨到脑后,顺着后脑的形状往下摸到了脖子上的项鍊,本以为不会再有戴上这项鍊的机会,没想到还是戴上了。而本想将之取下的念头,始终敌不过对那人的眷恋。 「小瑄,洗好了吗?要准备出发了。」祈家繐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她想起祈家繐今天早上出门前跟她约定了晚上去酒吧放松一下,而她也允诺要请她喝酒,算是感谢她的收容。 姜成瑄擦乾了身体,穿上纯白色的衬衫,将项鍊隐藏在衣领之下,吹乾头发之后才走出浴室。 「不好意思,临时有点工作,回来晚了。」祈家繐放下手上的酒杯,忙碌了一天之后,她习惯一回家先来杯小酒振奋下精神。 「工作的事也是没办法的,学姐不用在意。倒是你,已经喝起来了?」姜成瑄看着杯底不到半公分高的酒,有些讶异,「如果学姐累了,明天再出去也可以。」 祈家繐站起身挽着姜成瑄的手臂,「那只是习惯而已。我们走吧。」 两人走到停车场时,姜成瑄拿走祈家繐勾在手指上的钥匙,「我来开车。」 祈家繐没有反对地绕到副驾驶侧坐上去。系好安全带之后,祈家繐意外地看着姜成瑄帮她整理被安全带压住的领子。 「你一直都这么体贴吗?」 姜成瑄右手放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左手操纵着方向盘,将车子倒出车位。回正方向盘后,她才笑了笑说,「做了一年的服务业,习惯了。」 这句话怎么听都觉得很牵强,有见过餐厅服务生帮客人擦拭嘴角的吗?祈家繐笑而不语。 一路上,姜成瑄不时忐忑地偷窥祈家繐的表情。她只是觉得祈家繐对她很好,而她也想回报一点心意,但刚才的动作似乎做得有些过头了。 如果要说是不期而遇,那只是姜成瑄的一厢情愿。 傅品珍拿到祈家繐的资料后,很快的得知祈家繐是d大的校友,再透过关係查了一下,便顺藤摸瓜地找到这间祈家繐常来的酒吧,也掐准了时间,祈家繐固定会在星期五到这里来。儘管情报如此丰富,傅品珍依然不敢轻忽地天天来这里守株待兔。 没等姜成瑄反应过来,傅品珍已经挡在她的面前。「我找了你很久。」 姜成瑄看到傅品珍那淡淡的一瞥,和祈家繐那若无其事的眼神,似乎擦出了点火花。她拉住祈家繐的手,低声说,「学姐,你先去找位子坐,我马上过去。」 祈家繐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帮姜成瑄整理了下头发,拍拍她的脸颊之后才走开。 这动作的宣示意味是再明显不过了,换作傅品珍,搞不好会有更激进的方式。傅品珍抬起手,刻意地把姜成瑄的瀏海拨向另一边,「这才是你习惯的方向吧?」 姜成瑄扯了下嘴角。我是个活人,不是你们的芭比娃娃。 「你想做什么?」既然回到这里,被傅品珍找到是早晚的事,对这点姜成瑄已经看开了,也就没有太多的惊讶。 「我说过要追你。」 「嗯。我知道。」 「所以,我在製造我们见面的机会。」 「见过了。我可以走了吗?」即使是疑问句,姜成瑄并没有等待答案的兴致。 姜成瑄的步伐还没迈开,手便被傅品珍牢牢地抓住。她皱起眉头,不发一语地盯着傅品珍看,因此傅品珍脸部的变化,尽收姜成瑄的眼底。不知不觉中,姜成瑄的眉头舒展开来,随着傅品珍的神情而软化。 「我说对不起还不行吗?你不就是想听我说这句。」傅品珍自认已经是尽自己所能的温柔了,但她忽略了姜成瑄现在敏感得就像一点就着的火药桶。 姜成瑄冷笑了下,「我没想到会收到这种版本的道歉。算了。你大概最多也只能说出这样的对不起了。我不该对你期望过高的。」 见姜成瑄又要走,傅品珍竟和她拉扯了起来。一直在远处旁观的祈家繐和钱雍曼不约而同地走过来,一人拉着一个,将两人分开。 出乎意料之外的,祈家繐拉着的人竟是傅品珍。「分手了还来纠缠,你到底想干嘛?」 祈家繐的话让姜成瑄小小地意外了一下,随即又想起她们曾在校门口惊鸿一瞥地见过一次,只是祈家繐的记忆力还是让她很佩服。 「这不关你的事吧?」傅品珍不甘示弱的反击。 姜成瑄见两人箭拔弩张的架势,便要上前去阻止,但钱雍曼却不放开她的手。 「我们到外面去说。」 「可是……」姜成瑄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两人身上。 「别担心。小珍没那么容易吃亏,祈家繐也不是省油的灯。」 钱雍曼不由分说地把姜成瑄拉出酒吧,一脸严肃地看着姜成瑄。 「你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了?」钱雍曼不是瞎子,祈家繐那么明显的佔有欲,就算是不瞭解她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姜成瑄摇了摇头说,「没有。我暂时还没有跟任何人在一起的打算。」 「小珍从下山后就一直在找你,今天她在南部的工作一结束,就马不停蹄地开车回来找你,听说昨晚是熬夜工作的。在她睡眠不足的状态下,就算口气有点衝,你也应该体谅她吧。即使你们分手了,怎么说也是交往过那么久,再不济她也是你的学姐。」 「你是来当她的说客的?」 「不。我只是想告诉你,她为了你做了多少事。」 在钱雍曼面前,姜成瑄不需要武装自己。她沮丧地靠在墙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柏油路面。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那是因为你太在意她了。」 姜成瑄用力地搥了下酒吧的外墙。「那又怎么样?反正我们是回不去以前那样了。」 「回不去,可以从头来过啊。」 「说的倒容易。」姜成瑄自嘲地笑了下,「我们进去吧。不要让她们两个真的搞出什么事。」 钱雍曼摸摸姜成瑄的头,「不会的。你这个核心人物都不在了,她们再吵下去也没意义。」 进到酒吧后,姜成瑄快速地扫视室内,果然看到两人各据一头互不搭理,真像钱雍曼说的那样。她拉着钱雍曼说,「把她带回去,让她早点休息。」 钱雍曼饶富兴味朝姜成瑄笑了下,拿出名片塞进姜成瑄的手里,「作为交换,你要和我保持联络,不准再玩失踪。」 「好。」姜成瑄将名片妥善地收进皮夹里头,才和钱雍曼分开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即使坐在祈家繐的身旁,姜成瑄的目光还是时不时地往傅品珍那边飘去,而她没注意到的是,祈家繐的视线是一直地停驻在她身上。 对于姜成瑄的举动,祈家繐儘管有些在意,却也觉得姜成瑄就是这点吸引她。对旧情人念念不忘的人,必定是个长情的人。她已经受够了这个圈子里头那种有今天没明天的短暂恋情了。 终于看到钱雍曼半拉半拥地将傅品珍带出去,姜成瑄才松了口气低下头咬着吸管,喝着杯里的饮料。只是,傅品珍走出去时那摇摇晃晃的步伐,让她有些在意。 祈家繐伸手挑起姜成瑄的下巴,「你可以拿我当榥子,让那个女人死心,只要她不再纠缠你,你也可以忘了她。」 姜成瑄拉下祈家繐的手,转而握在手里,「学姐,你的心意我知道,爱是无法勉强的,即使你把我的人留在身边,也得不到我的心。这样有什么意义呢?」 「不试看看怎么会知道呢?难道你忘了世界上还有一种说法叫日久生情吗?」 「如果你想试试,我也不反对。反正我现在也没地方去,只能靠你收留了。至于偽装情人这件事就算了。建立在谎言上的东西,很容易垮掉的。一旦被她拆穿了,难堪的人只会是我。」 姜成瑄依然保持着一贯的想法。后患无穷的方法不是好方法。 一走出酒吧,傅品珍马上扶着墙边吐了起来。钱雍曼在一旁轻拍着傅品珍的背。 「既然都喝醉了,为什么还要逞强硬撑着走出来,趴在哪里等她过来不是更好?她看到一定会心软的。」钱雍曼摇着头无奈地说。 傅品珍想摇头,又觉得头晕得让一摇就又得吐,「如果那么做,她只会觉得我又在耍诡计。所以,我不会那么做的。」 「这是爱情,不是斗智游戏。你们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呢?」 傅品珍苦笑了下,「因为她是个复杂的人。」 「你也没简单到哪里去啊。」钱雍曼忍不住对傅品珍放了一记冷箭。 傅品珍还想说些什么,却忍不住转身又吐了起来。直到吐得只剩下水的时候,傅品珍压着上腹部,感觉到胃已经在发出抗议了。 「你这样还能回去吗?」钱雍曼很有衝动想进去把姜成瑄拉出来。她依然觉得这是破冰的好时机。 「只好先回去小睡一会儿,一早再赶回去了。」 「明知工作放不下,还敢喝醉。」钱雍曼一边唸叨着,一边搀扶着傅品珍往车子走去。 被塞进车子里头的傅品珍,清楚知道自己的头并没有转动,但大脑却给她整个人像被抓起来转圈圈般的讯号。 「如果我能忍得住,也不会和她弄得这么僵了。」傅品珍喃喃自语着。 (72) 因为要开车而坚持不喝酒的姜成瑄,在祈家繐的刻意为之下,也喝了起来。但她始终控制着酒量,不敢让自己喝得太茫。 走出酒吧时,冷风一吹,姜成瑄打了个冷颤,再看看一旁穿得比她单薄的祈家繐,她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到祈家繐肩上。祈家繐对她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并且将手穿进袖子里头,落落大方地接受了姜成瑄的好意。 原本祈家繐只是提议在街上走走,然后拦辆计程车回去。后来不知怎么的,或许是酒精让她们变得肆无忌惮,两人竟在街上奔跑了起来。 姜成瑄拉着祈家繐在马路上狂奔,汽车喇叭声不时地响起,司机的咒骂声一个比一个大声。姜成瑄肆无忌惮地笑着,一直没有松开祈家繐的手。直到祈家繐停下脚步,让姜成瑄再也拉不动为止。 「这样太疯狂了。」姜成瑄上气不接下气地笑着。 「小瑄,你太压抑了,需要疯狂一下。」祈家繐拿出面纸,为姜成瑄拭去额上的汗水。 过近的距离让姜成瑄不安。她侷促地接过面纸,侧过身子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自己擦拭着脸上的汗。 抬起头,姜成瑄看到不远处的电视墙正在播放着新闻。立法委员的助理被指控无视交通安全在路上任意切换车道,并向员警施压不得开单,然后不负责任地扬长而去。 她看着祈家繐,后者像看着得意之作的表情看着新闻画面。 「这不会就是你今天临时加班的原因吧?」 祈家繐的手指轻拂过姜成瑄的下巴,「小瑄真聪明。」 再抬头,新闻画面切换到那名员警的採访画面,那个小警察嘴上说着无可奉告并且低着头快速通过记者的包围圈,一点都没有表态。 姜成瑄疑惑着。难道警察这边没打点好? 看出姜成瑄的疑惑,祈家繐笑着解释道,「这个小警察的说辞虽然很重要,但这样扑朔迷离的效果也不错,让人们去猜测反而能达到扩散的效果。所以,我让他什么都不要说,保持中立就好。」 「你该不会还告诉他说,这是为了保护他吧?」 祈家繐笑而不答,但那笑容已是不言而喻。「就算是工具也要上油保养。这样的作法可以让工具用得更久。」 这种收买人心的方式还真是不错。姜成瑄忽然有股衝动想掏出笔记本来写笔记。 「那……我们刚才的举动,不会给你惹来麻烦吧?」她这才想起刚才两人那放纵的行为。 「不用担心。这点小事,我还能罩得住。」祈家繐淡淡地笑着。 祈家繐那自信却不骄纵的神情让姜成瑄为之折服。她心想,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有这样的高度呢? 和祈家繐回家之后,姜成瑄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昨晚因为睡不着,半夜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书店买回来的书,心不在焉地频频将视线飘到电话上头。 「怎么了?有事吗?」祈家繐用毛巾包着还在滴水的头发,宽松的浴袍穿在身上,胸口露出一大片肌肤。 姜成瑄放下书本,终于下定决心,「有通电话要打。」 「你打吧。」祈家繐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回浴室去。 等浴室里传来吹风机的声音,姜成瑄才拿起话筒,拨了钱雍曼的号码。 一听到是姜成瑄的声音,钱雍曼劈头第一句便是,「她喝醉了。」 「我猜到了。」 「你现在住哪里?」 姜成瑄犹豫了下,「朋友家。」 「是那个女人家吧?」 虽然对「那个女人」的称呼有些意见,但对方是学姐,姜成瑄也不好意思过度反驳,只好选择沉默不语。 「我这里也有地方住,何必要住陌生人的家呢?」 「只是暂时住着而已,我很快会找到地方搬出去的。」 时间并没有久到让姜成瑄忘记那次擦枪走火的经验。 同样的,钱雍曼也想到了。「如果你不想住我那里,我另外帮你找地方住,现在就搬出来,我去接你。」 「学姐……这样不太好。」 钱雍曼叹了口气,「你还是这样……总是顾虑着别人的感受。如果可以,也多照顾下小珍的感受吧。听说她明天早上六点还要赶到南部去。」 姜成瑄看了下时鐘。那岂不是只剩下三个小时能睡了? 「你……」姜成瑄的话在嘴边滚了几圈,硬是吐不出来。她要以什么立场要求钱雍曼帮忙呢? 电话那头的钱雍曼忽然惊呼一声,「啊。都这么晚了。我明天早上还有个会要开。小瑄,拿纸笔记下这个地址。」 姜成瑄像被催眠似地拿来纸笔记下钱雍曼说的地址,然后又被钱雍曼的节奏牵着走而掛断电话。 直到鼻尖传来一阵香水味,姜成瑄才回过神来。狂野的香水味,带着侵略的意味,散发出阵阵的危险。姜成瑄看着站在面前的祈家繐,宽松的浴袍已被脱下,换上的是让姣好身材若隐若现的薄纱睡衣。 「学姐,那个……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不用等我,把门锁好早点休息。」姜成瑄慌乱地躲开祈家繐的手,抓起背包便夺门而出。 看着闔上的门,祈家繐咬着下唇,心有不甘地瞪着那道身影消失的地方。看来得加紧速度才行。 走在马路上,姜成瑄的手里还紧握着那张便条纸。上面的地址离这边有段距离,正巧看到一辆计程车迎面而来,她想都没想地便抬起手拦下车子,往纸条上写着的地址出发。 虽然钱雍曼什么都没说,但聪明如姜成瑄早已猜到这地址是什么地方。 计程车停在一栋中古公寓楼下。公寓看来有些年代,管理很松散,连大门都没锁。红色的木门,狭小的楼梯,没有电梯。幸好楼梯间装设有自动照明装置,姜成瑄才免去摸索电灯开关的功夫。 她一边爬着楼梯,一边数着楼层。到达目的地时,她才知道原来是在顶楼。 站在门前,姜成瑄左顾右盼了下,看到一盆绿色植物盆栽。她拿起盆栽,从底下拿出一把钥匙。某人因为被锁在门外的次数多了,便发展出这一套放备份钥匙的模式。 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种了不少植物的阳台,再往左拐才是进入屋内的门。姜成瑄轻轻的推开门,那是一间套房格局的房间,没有区隔的空间包含了一切生活机能所需,客厅厨房卧室全都结合在一起,住客只用一座简单的书架增加睡眠空间的隐密度。绕到书架后头,便是一张大床,而躺在床上熟睡的女人,是姜成瑄熟悉得再不能熟悉的人。 緋红的脸颊让那人带着股难得一见的可爱。姜成瑄坐在床边,用手背触碰那人的脸,果然还在发烫着。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渲染着笑意。 在酒吧的时候,她便已看出傅品珍眼底的歉意,那可比她嘴上说着的诚恳许多了。如果不是这人身段太过僵硬不够柔软,也许她已经心软投降。怪只能怪她自己,功亏一簣。 她们乍看之下似乎是两个极端的人,一个张扬得无法无天,一个沉静得无声无息,但实际上,她们都是怕输的人。于是,一个只想赢,一个不想输,就像独木桥上的黑羊与白羊,最终只能一起落水。 闹鐘响的时候,傅品珍闭着眼睛,伸长了手想按掉闹鐘的开关,不料竟碰到一隻柔软而温暖的手。她的眼睛连睁都没睁开,直接拉着那人的手往床上带,并且牢牢地抱住那人的身体。 管它是做梦还是现实,傅品珍知道这是那个人的手。以前天天握着的,怎么可能忘记。 「你该起床了。」姜成瑄有些无奈地轻声说。 傅品珍将脸埋进那人的发丝里头,深吸了一口属于她的味道。「我喜欢你这种叫床的方式。」 本想挣脱的姜成瑄在被调戏之后又起了好胜心。想比不正经吗?看谁比较不正经。 姜成瑄翻身压在傅品珍上头,俯下头亲吻着傅品珍的颈间,鼻尖尽是挥发未完全的酒味,像费洛蒙般刺激着感官。 不一会儿,傅品珍发出舒服的呻吟声。姜成瑄眼看火也点够了,便撑起双手离开傅品珍的身体。 「你叫得也不错啊。」姜成瑄调侃道。 脸上的红晕已经消散,傅品珍拨了下头发坐起身,娇嗔地瞪了她一眼,没有问她怎么来的,只问她为什么来。 这种不需要解释心知肚明的事,只需讲重点的相处模式,让姜成瑄挺怀念的。 「学姐让我来送你下南部。」姜成瑄清澈的眼神让人无法怀疑。 傅品珍自欺欺人地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便进浴室去梳洗。站在镜子前面,一手拿着牙刷,一手放在脖子上,她还流连在刚才的情境之中。没想到那傢伙可以轻浮到这种程度,如果不是她眼底的戏謔太过明显,她差点要以为她们在不自知的状况下已经復合。所以,她没有自取其辱地要她给个说明。 一上车,姜成瑄便拿起傅品珍掛在后座上的外套盖在她身上。「你再睡一下吧。」 外头的天空还是漆黑的。姜成瑄因为睡到晚上才起床,仍然精神得很。她专注地开着车,一点都没注意到旁边的傅品珍拉着外套掩到口鼻的地方,露出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先不说姜成瑄要应付夜间开车得耗费大量的注意力,就是傅品珍还在宿醉之中,也没空跟她闹。于是,两人偷得了一阵难得的寧静时光。 看着姜成瑄的侧脸,傅品珍不得不承认,有种看到小孩一夕之间长大的感觉。一直以来她对姜成瑄的感觉总停留在大一初见面时的那副小菜鸟模样,经常忘了她们其实是同年龄的人。 半路上,姜成瑄看到休息站的标示,便往休息站开去,打算伸展一下身体,顺便买杯咖啡来喝。停好车之后,捕捉到傅品珍来不及收回去的目光,她像发现仰慕者般地勾起嘴角笑了下。傅品珍的头发披散开来,让姜成瑄注意到有些不同于以往的地方。 姜成瑄从未见过傅品珍的头发长到这个长度,印象中的她始终都让头发保持在稍稍过肩的地方,无论捲的还是直的。 「为什么把头发留这么长?」姜成瑄问。 「你不在身边,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发型,只好一直留着,等回来时再问你。」傅品珍对姜成瑄骤然造访的关注有些欣喜若狂,却仍要装出一付淡定的模样。 姜成瑄有些不自在地把头转向窗外,「你要喝咖啡吗?我去买。」 没有得到回应,让傅品珍很失落。但她还是打起精神,解开安全带,「我跟你一起去。」 休息站位处在台地之上,风有些大。一下车,姜成瑄便能感到和温暖的车内有着截然不同的凉意,她下意识地牵起傅品珍的手放进口袋里头。等她发现时,她的手已被傅品珍反握住,要再把两人的手抽出来,那就伤感情了。于是只能将错就错了,同时还得逼着自己忽视傅品珍嘴角那抹得逞的笑意。 真是要命的习惯。姜成瑄在心里暗骂自己。 买好咖啡之后,姜成瑄和傅品珍一人拿着一杯咖啡,并肩走到休息站的一处高台,远眺着底下的城市夜景。 「我以为你会待在海边,毕竟你那么喜欢海。」傅品珍双手捧着热咖啡,小心地啜饮一口。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姜成瑄愣了下,「所以呢?」 「一开始我是打定主意要沿着海岸线找你的。」傅品珍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 姜成瑄想起在傅品珍住处看到的那本地图集。听傅品珍这么一说,她顿时明白那本地图集的用处。 「我们回车上吧。这里有点凉。」姜成瑄没有接续傅品珍的话题。 话题再一次的无疾而终,让傅品珍的心情怏怏不快,却又不想把那人逼得太紧,只能默默地接受姜成瑄的提议。 在傅品珍的指示下,姜成瑄在天微亮的时候把车子开到车站前。 她不解地问,「你工作的地方在这里?」 「不是。」傅品珍降下车窗,让外面的新鲜空气窜进车内,「还要再往里头开一段路。你载我进去之后,你要怎么出来?」 姜成瑄发现自己压根就没考虑过这件事。 「那里交通不便,我不能没车。等一下你就在这里搭车回去。」 既然任务达成,似乎再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姜成瑄解开安全带要下车,却被傅品珍拉住。 「再坐一下吧。」 一时之间,两人找不到什么话题,只能静静地坐着。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阳光从火车站的屋顶上照射过来,把两人的脸都映得明亮。 「这时间好像有一班车,你进去吧。」傅品珍打破了此刻的寧静。 傅品珍推开车门下车,绕到驾驶座旁。姜成瑄正好也下车。 「一个礼拜后我就回去了,乖乖等我。」傅品珍拥着姜成瑄的身体,并在她的唇上烙下一个吻,然后翩然离去。 (73) 因为和姜成瑄在火车站前面多坐了那一会儿,傅品珍赶回剧组时,已经迟到了。虽然有王幼綺帮忙掩护,却还是被副导演逮住狠批了一顿。幸好副导演在傅品珍爆发的前一刻停住指责的口吻,改用苦口婆心的态度让她要好好把握老师替她争取来的机会。王幼綺看着傅品珍紧握的拳头松开,自己也松了口气。 「我真怕你刚才和副导演闹开了。」王幼綺一边整理着化妆品一边说。 傅品珍叹了口气,走过去帮忙整理。再过半小时,演员就该轮流来报到了。又是忙碌的一天。而她只是个小小的梳化,有什么资格和副导演拍桌子呢? 「你昨晚跑哪去了?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有点事回去处理。」 「什么?来回要八小时,这可不是短途啊。有什么事这么急?」 「拖了一年没处理的事,当然急啊。」傅品珍语带无奈地说。 「下次直接请假好了,这样赶很危险的。」 「有人送我回来,不危险的。」傅品珍说到这里,浮起甜蜜的笑容。 王幼綺从镜子里头看到傅品珍的表情,恍然大悟地说,「原来是这样啊。回去会情人了。」 「还不是情人。」傅品珍收拾起笑容,落寞地说。 虽然她们之间的相处比还没交往前更曖昧,但始终并不是定下名份的情人。傅品珍越想越鬱闷。难道那傢伙不但变得轻浮,还懂得玩女人了? 钱雍曼的电话让祈家繐有了危机意识。再加上傅品珍这个前任的存在,祈家繐顿时没了放长线钓大鱼的兴致。姜成瑄一提出想搬出去的想法,马上被祈家繐断然拒绝,原因是不能一开始就这样挥霍存款,还被她以没有稳定收入的理由拉到市议员办公室去打工。 工读生的工作并不繁重,甚至可以说有些清间。除了整理、寄发文宣物外,就是在办公室里头为来访的市民倒倒茶。在办公室里待久了,姜成瑄对祈家繐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原来议员是祈家繐的舅舅,而那天祈家繐给她的名片是一年前的,现在的她已经是办公室主任,是这里的第二把交椅。姜成瑄总算明白为什么市议员的棒子会交给祈家繐了,这是一种不成文的广义世袭。 办公室里人多嘴杂,姜成瑄得到的讯息越来越多,也对祈家繐越来越有好感。先不论她有个也是在政客家庭出身的老同学,这使她对祈家繐多了份亲切感,光是祈家繐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对她坦诚相待,就让她觉得受宠若惊。 祈家繐在工作时,与人往来应对,姜成瑄看得出其中的偽装与保留。但祈家繐从未以那张面孔来对待她。有时在处理完一个案件后,还会对姜成瑄分析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做,让姜成瑄从中学到不少在这社会上生存的高段技能。 祈家繐的家世比起她的老同学宋清秋来说,要复杂许多,以政治世家来形容亦不为过。祈家繐的父亲是家族的中心,但他并没担任民代或官职,看上去就是一介平民,所以阳光法案上不了他的身,吃饭应酬只要手不伸出去拿钱,也没有人能抨击他,可谓是无官一身轻。但姜成瑄在听多了间言间语之后才知道,祈家繐的父亲是整个家族利益重分配的集散地,那些担任市议员、立法委员、政府官员的亲戚们全都是他手上的棋子。她不知道这家族的生态是如何形成的,她没有去问,祈家繐也不曾对她说过。她直觉这种内幕知道得越少越好。 姜成瑄端着两杯茶走进会议室,正巧看见来访的民眾拿出一个厚实的红包放在桌上,正要往祈家繐那边推去。那个男人在看到姜成瑄走进来时,动作明显地僵住了,尷尬不已。姜成瑄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没想到会撞见这样的场面。 最后是见过世面的祈家繐出手打破这样的僵局。 「小瑄,把茶放下吧。」祈家繐提醒姜成瑄继续该做的工作,又转向那个男人,将红包推了回去,「王总,这件事我们会注意的,议员在议会质询时会提出来检讨,这关係到社会的公平正义,是我们该做的,您不需要这样。这个您拿回去吧。议员是不会收的。」 姜成瑄走出会客室时,看到男人脸上的表情有些为难。大概是怕祈家繐不收钱就不办事吧。 四十分鐘后,男人才从会客室里头走出来。姜成瑄进去收拾桌面时,祈家繐点了根菸坐在沙发上抽着,脸上有着挥之不去的倦意。 「小瑄,过来陪我坐一下。」祈家繐拍了拍旁边的位子。 姜成瑄看了眼时鐘,都已经十点了,如果不是有客人,办公室这时早已拉下铁门了。其他的职员也早已下班,整个办公室只剩下她和祈家繐两人。「我先去把门锁上吧。」 再回到会客室时,祈家繐已经脱下高跟鞋,把脚翘到茶几上,头往后仰着闭目休息。姜成瑄看了下烟灰缸,这短短的几分鐘,祈家繐已经抽掉了两根香菸。 姜成瑄拿起菸盒,好奇地抽出一根香菸放在鼻前嗅了一下。说不出喜欢还是讨厌,但比点燃之后的味道好闻许多。这个结论让她有些想知道吸进嘴里的味道是什么感觉,基于求知的心态,她点了菸,小心地吸了一口。 儘管她已经很小心,还是被呛了一下。 咳嗽声引来祈家繐的注意。「你想抽菸?」 「只是想试试。」姜成瑄再吸一口,缓缓地吐出白色的烟雾。有种一吐胸中之不快的感觉。难怪癮君子们心情不好都爱抽菸。这种吞云吐雾和寻常的呼吸不同,尼古丁的刺激提昇了存在感,就像真枪实弹与空包弹的差别,调节心情的力道也有了区别。 「别上癮就好。」祈家繐拉着姜成瑄的身体靠在椅背上,并将头靠在姜成瑄的肩膀上。 「那个王总很麻烦?」 「什么规矩都不懂。」祈家繐哼了一声。 「你是指他送钱这件事?」姜成瑄将抽到一半的菸熄掉,头有点晕。 「那还是小事,毕竟见多了,不明究里就急着塞钱的人多得是。最烦的是,明明都说会帮了,他还一脸不放心的样子。如果不信任我们,就别来找我们帮忙啊。」 「那为什么不收下来,让他放心呢?」 祈家繐意味深远地看着姜成瑄,「如果是你,你会收吗?」 姜成瑄想了下。「不会是因为我闯进来才没收的吧?」 「我会这么不信任你吗?」祈家繐摩挲着姜成瑄的下巴,带着挑逗的口吻说。 姜成瑄坐直了身体,避开祈家繐的手,想拿杯子塞进祈家繐的手里,好让她的手别再无所事事,却发现茶已经凉了。「我再去泡杯热茶来吧。」 「别走。」 祈家繐翻身跨坐在姜成瑄的腿上,整个人靠在姜成瑄的身上,疲倦地说,「再让我靠一下。」 姜成瑄高举着双手不知所措,后来才小心地把手垂放在沙发上,同时暗自庆幸着,祈家繐今天穿的是裤装而不是裙装。 「学姐……」姜成瑄无力地唤着。 「看在我这么喜欢你的份上,就让我借点温暖吧。」 「可是……」姜成瑄的耳朵敏锐地感觉到祈家繐那小巧的耳朵的触感,让她的身体有些发软,想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 「作这一行,不收钱办事比拿钱办事更难,因为大家早就认定了你会拿钱,这是百口莫辩的。」 姜成瑄忽然迷惑了起来。难道这世界上还有正直的政客? 「选举快到了,就算拿点钱再申报成政治献金也不会有事。但王总是第一次来寻求帮助的,这种人要很小心,因为他的钱有可能是老鼠药,拿了是会要人命的。再说,他要求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当是作口碑的免费送他个人情又如何?」祈家繐担心姜成瑄的腿被压麻了,从姜成瑄的身上下去,「小瑄,不要把我想得太美好。这世界的污秽不是你能想像的,只有更脏没有最脏。而我生在这样的家族,是身不由己的。我只求你能理解这一点。」 「我知道了。」姜成瑄心疼地揽着祈家繐的肩膀说。 「我们回家吧。」 祈家繐的嘴唇若有似无地扫过姜成瑄的脸颊,有些摇晃地站起来。姜成瑄连忙跟着站起来,扶着祈家繐的身体,不料却被祈家繐一把抱住。 「我真希望每天都能有人像这样在我累的时候支持着我。」祈家繐松开姜成瑄的身体,穿上高跟鞋,「走吧。」 姜成瑄看了一眼祈家繐的背影。她没有等她的回答,没有步步进逼,总是给她空间,在适当的时间松开手。姜成瑄知道这是祈家繐给她的体贴,但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爱可以回报她。 收拾好会客室里的东西,姜成瑄走到祈家繐的办公室,看到她正在讲一通电话,似乎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掉的电话。姜成瑄拿起祈家繐放在桌上的车钥匙,用口型无声地告诉她她先去停车场把车子开过来,祈家繐笑着点头答应了。 办公室是租用一栋两层楼的建筑,本身并没有地下停车场,所以,祈家繐的车都停在距离办公室两百公尺远的停车场里。 姜成瑄开着车,远远地便看到祈家繐站在门口等她,而在她的前面还有另一辆车,那速度慢得让人起疑。即使这里的路不宽,也不需要小心成这样。 忽然,姜成瑄看到前面的车子副驾驶侧的车窗伸出一隻手,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正朝着祈家繐的方向,而祈家繐正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并没有注意到那辆车的异状。姜成瑄情急之下,将车头灯切换成远灯,想用灯光吓阻前面那辆车的不轨,同时用力地踩下油门。前面那辆车发现了姜成瑄的存在,同时也加了速,姜成瑄的车只撞了那辆车的车尾一下,那辆车很快地便加速逃逸了。 祈家繐被碰撞声吓了一跳,抬起头便看到姜成瑄从车上下来,滑过引擎盖,飞奔到她面前。 「学姐,你没事吧?」姜成瑄转身从地上捡起一个红色油漆的喷漆罐,应该就是刚才那人手上拿着的东西。 「我没事。」祈家繐拿走姜成瑄手上的罐子,「这次不泼油漆改用喷的了?还是觉得很没创意。怎么老是离不开油漆?」 姜成瑄看祈家繐说得轻松,但手却是颤抖着。她不忍地握住祈家繐的手,将人扶进车里。 「要报警吗?」姜成瑄看着喷漆罐,思考着这能不能当证物。 祈家繐将罐子丢到车外,「算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如果闹到警局去,引来记者,恐怕只会被挖出更多不想被人知道的事。」 「知道是谁吗?」 祈家繐沉默了一会儿。「先开车吧。难保他们不会又绕回来。」 姜成瑄一路小心地开着车,随时注意着照后镜里的动静,一边还要分神关心祈家繐的反应。在红灯前停下时,姜成瑄伸手握着祈家繐的手,摸到的却是一片冰凉。 她没说什么,只是加快了速度回到她和祈家繐的住处。 一回到家,祈家繐习惯性地倒了杯酒,份量是平常的三倍。喝完之后,她拨了通电话。姜成瑄藉着洗澡躲进浴室,避免去听祈家繐和她舅舅的谈话内容。 姜成瑄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祈家繐正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看到姜成瑄出来,她招了招手让姜成瑄坐到她身旁。 就像在会客室里头一样,祈家繐将头靠着姜成瑄的肩膀,不同的是,祈家繐的手环着姜成瑄的腰,表现出来的除了疲惫,更多的是害怕。 「从明天开始,你不要去办公室了。薪水我会照付给你。」 知道祈家繐在担心她的安危,姜成瑄跳过问为什么的步骤。她故作俏皮地说,「这样我会觉得我像被你包养的小白脸。」 「有何不可?」祈家繐的心情被姜成瑄这么一逗,明显地恢復了不少。 姜成瑄訕訕地笑了下。「开玩笑的而已。如果你再遇到这样的事情怎么办?有我在的话,至少有个照应。」 「你会永远都陪在我身边吗?」祈家繐捧着姜成瑄的脸,直视着她的双眼,「我是认真的。我没有太多的时间了,真的很想能在那之前找个让我定下来的人。」 姜成瑄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才能不让祈家繐伤心。在她还在思考最佳解答时,祈家繐的双唇已贴上她的,舌尖在她的唇间徘徊。姜成瑄没有意乱情迷,只是静静地等待祈家繐知难而退。 祈家繐的动作从激昂渐渐转为缓和,她依依不捨地离开姜成瑄的双唇。「即使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在拒绝我。但我想知道为什么,是我哪里不够好吗?」 「你没有哪里不好,只是我还没有爱上你。爱情不是试用品,所以,我没办法在确定爱上你之前就答应和你在一起,那会变得像我在玩弄你的感情一样。」 「如果是你,我心甘情愿被你玩弄。」 「学姐……不要这样说。你值得一个爱你的人,不需要这样委屈求全。」 「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你?」 「我的心里有放不下的人,所以只能错过你了。」 (74) 自从姜成瑄住进祈家繐家的第一天起,祈家繐便安排姜成瑄睡在沙发上,这点让姜成瑄如释重负。如果祈家繐硬要她和她同床共枕,她绝对会在第二天就落荒而逃。 这一天,祈家繐流露出的脆弱,让姜成瑄无法拒绝她的要求。她的手让祈家繐枕着,她的腰被祈家繐环着,她的胸口充斥着来自于祈家繐的鼻息。 而她的梦却被傅品珍填满。那个说一个礼拜后回来的傢伙怎么还没回来? 日夜的思念为姜成瑄带来了惊喜。 姜成瑄向来奉行着低调风格,一旦被推到檯面上,她便像热锅上的蚂蚁外焦内灼,烦躁得整个人都快脱水了。她看着桌上的花束,大得让人想忽视都办不到。况且这已经是连续第三天了。 傅品珍的鲜花攻势让姜成瑄很头痛,她讨厌这种高调的示爱行为,接收到许多看好戏的目光,更让她无地自容。最后,她不得不去找傅品珍摊牌,要她别再做这种事。 「原来你讨厌这种事啊?你果然跟一般人不太一样,难怪你追人的方式也跟别人不同。」 傅品珍说风凉话的口气点燃了姜成瑄的火气,「没错。我讨厌所有世界上定义为一般人会做的俗事。」 「可是,如果你总想着与眾不同,那你很快就会发现你什么事都做不了。」傅品珍那怎么办的眼神,让姜成瑄很想伸出两根手指戳瞎那对讨人的眼睛。 「试举例说明之。」 「例如……大家都用两隻脚走路,如果你不想跟大家一样,请问你想怎么走?附带一提,轮椅也有人用了喔。」 「这种无聊的事,不需要我费心去想。」 「那送花对我来说也是跟走路一样普通,你就收下吧。」 「算了。你爱送就送,我不管了。」姜成瑄拂袖而去。 傅品珍看着姜成瑄的背影,淡淡地笑了。敌人越是心浮气躁就越有机可趁。 她讨厌姜成瑄心如止水的样子,果然这样可爱多了。 同样被鲜花攻势闹得内心波涛汹涌的不只姜成瑄一个人,另一个就是祈家繐。虽然在办公室职员的起鬨下,花束被上下内外地翻遍了,并没找到任何显示送花者身份的东西,但从姜成瑄的表情,祈家繐敏锐地察觉到了那是馀情未了下的產物。 「小瑄,进来我办公室一下。」祈家繐一走进门便看到又被同事们包围的姜成瑄,最刺眼的是她怀里的那束花。 祈家繐的声音在姜成瑄此刻的心中可媲美天籟之音,解救了她十面埋伏的困境。「好。马上来。」 姜成瑄终于突围而出,走进祈家繐办公室里,脸上还带着来不及退去的潮红。 「花很漂亮。」祈家繐不带感情地称讚着。 「我已经跟她说过别送了。」 祈家繐没有温度地笑了下,「你管得住她吗?她想送就让她送吧。花收得越多身价越高,对你是有利而无害的。」 被人小看是种很差劲的感觉,但最差劲的是无法反驳。姜成瑄气结地想着。 「我寧可不要。」姜成瑄小声地碎唸着。 祈家繐坐到办公椅上,翻开桌上的卷宗,拿起笔刷刷刷地连批了三份。 姜成瑄这才想起是祈家繐喊她进来的。「学姐,你叫我进来有什么事吗?」 「看你被围成这样,活像要被剥皮似的。就顺手救你一下。」 姜成瑄尷尬地笑了起来,但她知道这只是一句玩笑话,便静静地等祈家繐的下文。 「明天晚上d大的朋友要聚会,你跟我一起去吧。」 「这个我就不去了吧。我又不认识。」 「都是些比较熟的朋友,小琪也会去,就是你认识的那个董依琪。大家聚在一起玩玩而已,你当去交新朋友,没什么的。」祈家繐托着下巴看姜成瑄,温和得像冬日里的太阳让人舒服,「等我正式登上檯面后,就不能这样玩了。你就当是陪我把握这最后的时光吧。」 儘管还不算檯面上的政治人物,祈家繐的生活已经够压抑了,每週五去一次酒吧,坐在角落里冷眼旁观他人的纵情声色,却已是最大限度。就连和朋友聚会,不是极熟的朋友,祈家繐是能推就推。这些事情,姜成瑄因为近距离观察的关係,再加上本人的第一手资料,早已摸清了祈家繐的习惯。 「那好吧。」姜成瑄为这样身不由己的祈家繐感到可怜,便答应了祈家繐的邀约。 一推开包厢,迎面而来的是舖天盖地的烟雾,姜成瑄略皱了皱眉,虽然她不是没抽过菸,但自己製造的和别人製造的感觉是有差别的。 董依琪一看到姜成瑄,马上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把旁边的人嘴上叼着的菸前端掛着的菸灰给撞掉了。「你怎么会来这里?」 「她现在跟我一起住。」祈家繐淡淡地解释。 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在现场却是引起一阵鬨然。 姜成瑄自我怀疑着,是她太敏感,还是祈家繐的这群朋友都是同道中人。 她的疑惑很快地被证实了。经祈家繐的介绍,在场除了她们两个之外的七个女人里就有两对。 姜成瑄才一坐下,董依琪便凑到她身旁低声说,「你跟学姐在交往啊?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太八卦了。」祈家繐走过来,将两人隔开。「你在报社工作吗?」 董依琪讨好地笑着说,「怎么可能?学姐最讨厌的就是记者了。我怎么能去做记者呢?」 说完之后,董依琪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从上头的字看得出来是监理所寄来的,「学姐,这张帮我处理一下好不好?」 祈家繐从里头拿出一张照片,那是违规照相。「限速四十,你开九十?」 「那时候是半夜,没什么车,就开得快了点。」 「不行,这太超过了。这张罚单一定要让你当个教训。你要是不小心越线,不小心快了一点点,我都会帮你处理。但这个不行。」祈家繐无情地拒绝。 看祈家繐教训学妹的样子,姜成瑄感到很有趣,说得义正严辞的。如果这世界上还有政客是正直的,或许那个人会是祈家繐吧。 一群人吃吃喝喝的,除了拿着麦克风的人之外,全都在聊天,甚至音量还比唱歌的人大声,搞得音乐声像背景一样。 「我们来玩游戏吧。」 一听到有人提议玩游戏,姜成瑄便想脚底抹油,藉着上厕所便溜出去。 她神清气爽地从厕所走出来,从口袋里拿出祈家繐放在她这里的香菸,打算到外面去抽个菸打发下时间。如果能把游戏时间拖过去,那就太好了。正对着走道的包厢正好打开门,从包厢里头走出来的人,让姜成瑄不由自主地忘了抬脚。 「你也来这里玩啊?」傅品珍反手拉上门,走到姜成瑄面前,抽走她指间的香菸,「什么时候学会的?」 姜成瑄把香菸拿回来,「我这么聪明,这种事不需要学就会了。」 「这个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姜成瑄笑而不语。 「你跟谁来的?」 姜成瑄正想反问同样的问题,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跟我来的。」祈家繐走到姜成瑄身旁,很自然地挽着她的手。 傅品珍冷笑了下,无视祈家繐的手,勾着姜成瑄的脖子说,「我送的花还喜欢吗?要不要换个口味呢?下礼拜帮你换别的花吧。」 被这样夹攻的感觉太压迫,姜成瑄低下身体,从两个人的中间逃了出来。「我先回去包厢好了。」 姜成瑄才刚挪动一步,便被人揪住后领,勒得她差点中止呼吸。 「又想溜?」傅品珍冷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祈家繐淡淡地威胁道,「你这是妨碍人身自由。」 「是吗?」傅品珍把姜成瑄拽进自己的怀里,从背后勾着她的脖子,嘴巴靠着她的耳边说,「你觉得我妨碍你了吗?」 「没、没有。」姜成瑄很想乾脆咬掉自己的舌头算了,怎么重要时刻就掉链呢? 傅品珍对着祈家繐挑眉,「本人说没有。」 祈家繐波澜不惊地双手抱胸,既不去拉开也不阻止,只是冷冷地看着傅品珍对姜成瑄亲暱的举动。 这眼神让姜成瑄浑身不自在,挣扎了几下,终于让傅品珍松手。不料,在傅品珍的身后正好有个服务生走来,手上还端着一大壶热茶的餐盘。因为姜成瑄的挣扎,让傅品珍往后退了一步,正好挡在服务生的预定路线上。服务生被这突发状况吓了一跳,餐盘晃了几下。他伸出另一隻手想扶住餐盘,却是徒劳无功。 姜成瑄将傅品珍拉进自己的怀里,转了一圈,用身体挡住傅品珍。 茶壶掉在地上,发出鏗鏘声响。壶里的热茶四溅,姜成瑄小腿肚处的裤管都被溅溼了,所幸这家店的冷气够强,白烟只短暂地在裤子的表面停留了一下。 同样受害的还有站得近的祈家繐。她的高跟鞋被热茶淋着发亮,幸好只淋到鞋尖的范围,没有淋到脚。 傅品珍靠在姜成瑄的怀里,用示威的眼神得意地看着祈家繐。 「学姐,你没事吧?」 姜成瑄松开环着傅品珍的手,想转身去检查祈家繐有没有事,却反被傅品珍抱住。 「没事。」祈家繐跺了跺脚,表示自己没事。「倒是你,裤子都溼了,有没有烫到?」 姜成瑄弯下腰拍了拍裤脚,发现只是稍微被喷到表面而已。「没有。」 「那我们回去吧。再不回去,她们大概要跑出来找人了。」祈家繐想伸手去拉姜成瑄,却发现傅品珍并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你不介意我和你们一起玩吧?」傅品珍笑得像脸上扑了十层粉一样不自然。 祈家繐的脸僵了僵,依然保持着风度说,「当然可以。」 见到两个女人之间的刀光剑影,姜成瑄直觉地只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没想到这两个女人竟一人挽着她的一隻手,让她一点逃生的机会都没有。 祈家繐一进门便拉着姜成瑄在她身旁坐下。 傅品珍也不遑多让地坐到姜成瑄的另一侧,不惜将原本坐在那里的董依琪挤到一旁去。 被挤到角落去的董依琪本来有些恼怒,但在发现肇事者是个美女时,那怒气又立刻消散。「这位美女,我们好像见过?」 「没有。」傅品珍断然撇清。 董依琪看看傅品珍又看看姜成瑄,「我想起来了。你也是排球队的,我们比过球。你接漏的球,她一定会帮你补上,比接绣球还努力。」 姜成瑄没好气地伸手将董依琪推到一旁去,「谢谢你的前集回顾。」 「我们来玩吧。」祈家繐提议道。 「真心话大冒险。」董依琪晃了晃手里的酒瓶。 几轮下来,如坐针毡的姜成瑄每次看到瓶口经过她面前,她都想放声尖叫夺门而出。无论经过多少岁月的洗刷,她就是无法适应玩游戏时的焦虑感。 话说,怕什么就来什么。姜成瑄无比地厌恶这句话。 祈家繐转了酒瓶,而姜成瑄不幸中镖。 要说真心话与大冒险,换成姜成瑄的定义,那就叫束手就缚与逼不得已。以姜成瑄的行为准则来说,束手就缚是白痴的行为,逼不得已至少还能为自己辩解并非出自本心。于是,她毫不犹豫地选了大冒险,反正,死猪不怕滚水烫,有什么不能做的。 祈家繐颇具深意地瞄了傅品珍一眼,幽幽地说,「小瑄要和这里的某个人舌吻,不准选前任也不能是现任。」 她知道姜成瑄根本没有现任,所以,完全就为了把傅品珍排除在外。想到她们之间的纠缠不清,祈家繐连忙又加了一句,「下任也不行。」 说完之后,姜成瑄看了傅品珍一眼,没想到傅品珍竟狠狠地瞪了她一下,瞪得她莫名其妙。现在躺在砧板上任人鱼肉的是她,况且什么都还没做,这女人在生什么气? 殊不知,傅品珍那一眼是在警告她不准吻她。她不想成为那个一点机会都没有的人。 因为赌气,姜成瑄做了个很重大的决定。在这群人里头,除了傅品珍,唯一还能让她吻得下去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祈家繐自认这事她做得是滴水不漏,却怎么也想不到被最后那句话噎到的会是她自己。姜成瑄居然大方地挑了她,当着傅品珍的面,深深地吻了她。 这是表示姜成瑄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吗?还顺便向傅品珍表明了自己的问心无愧。祈家繐觉得有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愚蠢感。 「学姐,要是因为这样害我下半辈子的幸福都没了,你可要负责养我一辈子喔。」一吻结束,姜成瑄在祈家繐的耳畔轻声地说。 姜成瑄这话只是单纯地求包养,而不是求爱护,一点感情的成份都不留给祈家繐。祈家繐再次感觉到自己被拒绝得很彻底,应了姜成瑄的那一句,即使她的人留在她身边,她的心也不会在她身上。 在激情演出之后,姜成瑄的脸皮显然经不住这样的煎熬,丢下一句上厕所,便又跑了出去。 跟在姜成瑄后面的是傅品珍。她在包厢外喊住姜成瑄,毫不留情地对着她的脸饱以老拳。那一拳,打得姜成瑄的嘴角立刻红肿起来,口腔里充斥着血腥的味道。 「你做什么?很痛耶。」怕痛的姜成瑄立刻大呼小叫起来。 「给你消毒,用你的鲜血。」傅品珍淡淡地说。 「屁啦。电视上面演的消毒根本不是这样。」姜成瑄走近傅品珍,两人之间的嘴唇距离不到三公分,「而是这样。」 傅品珍一把推开姜成瑄,用力之猛,差点让她的身体在狭窄的走廊里像打弹珠似地撞来撞去。 「你想得美。刚才那么爽快就吻上去,为了就是这个吧?」傅品珍不喜欢这样的姜成瑄,像登徒浪子般令人生厌。 姜成瑄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无所谓地说,「不给亲就算了。」 她把双手放在脑后,转身走开,心想着,这女人果然不能太在乎她,一不小心就会被吃得死死的。 (75) 吻完祈家繐后,姜成瑄还没从尷尬的情绪中走出来,又被傅品珍迎面痛击那么一下,把整张脸上的红晕浓缩成嘴角处的红肿。不用旁人指指点点,姜成瑄都能知道这张脸现在有多可笑。 「傅小姐,原来你在这里啊?我们还以为你很没义气的先走了。」 听到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姜成瑄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傅品珍没有一丝不悦地跟着男人走了,这点让姜成瑄有些意外。 那男人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让姜成瑄没来由地感到心里似乎有块石头落了地。至少她不是和男人单独相处。 她走到厕所,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好悲壮的一张脸。看样子是不能再回去了,这张脸真是没法子见人。特别是那个爱和她唱反调的董依琪,如果她这一年多以来依然没有长进的话。 姜成瑄在柜台要了张纸,写了字条让服务人员交给祈家繐,说她先走了。这种时候,连要和祈家繐说话,姜成瑄都觉得有些尷尬。 走出ktv后,姜成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回祈家繐那里,被她看到这张脸,又要很麻烦的解释。看来得躲个一两天,正好这两天是週末,就当去度假好了。姜成瑄仰望着月亮,想了想,又折回去硬着头皮用等待区里的分机拨了包厢分机号码。 「学姐,车子可以借我吗?」 「你要送人回家?」 姜成瑄被问得一头雾水,但直觉告诉她不要问比较好。「不。我想出去兜风。」 「一个人?」 「是。」 「嗯。你开走吧。」祈家繐说完之后,又赶在姜成瑄掛断电话之前补充了一句,「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姜成瑄不知这句所为何来,愣了一下才回答,「我会小心开车不会违规的。」 电话那头没再说什么,只在一声叹息之后便掛断了。姜成瑄站在门口等泊车小弟将车子开过来,摇头晃头的,依然想不通祈家繐那怪异的语气。 姜成瑄漫无目的地开着车,不知不觉地到了海边。 多久没闻到海风的味道了呢?姜成瑄自问着。心空了,就连海风都只剩下苦涩的味道。 她摸了下嘴角,一阵刺痛。 再多的鲜花也比不上那一拳来得充实。姜成瑄始终不懂傅品珍的坚持,只因那并不是她想要的。即使她和祈家繐针锋相对争风吃醋,姜成瑄并没觉得自己有多重要,只觉得自己像两头狼争夺的一块肉,而那两头狼一点也没把她当人看。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爱情追逐游戏?如果是的话,她并不想当这场游戏的参与者。她只想好好的当一个人。 看到董依琪,让姜成瑄想起打排球的那段日子,即使为时很短,但印象很深刻。她第一次为了一件事下苦功,因为从小到大,她向来很容易就能享受到事半功倍的果实,从没像练排球那样让自己精疲力尽。因此,她经常怀念着那段日子里练球练到虚脱,还有在球场上的畅快淋漓。 董依琪的话勾起她的回忆。那一场比赛,傅品珍的好胜心感染了她。只要她想要的,她都会努力去满足,而忘了考虑能不能做到。而如今……傅品珍那么想復合,她却能一再的拒绝。是自己的心变了吗? 往事是不能随便回忆的,很容易便让人沉溺其中而不可自拔,像流沙一般,纠缠得你无法脱身。姜成瑄无法止住回忆的浪潮,只好随波逐流。她开着车,把以前和傅品珍去过的地方都走了一遍。最后在那个看萤火虫的溪边,躺在车里睡到天亮。 她一翻身,放在脸边的手压到嘴角,把她痛醒。她坐起身看着照后镜里的自己,没有及时冰敷,瘀青扩散了,灾情惨重。她呻吟了下,驱车前往最近的便利商店,遮遮掩掩地买了冰凉的饮料,快步走进车里,一边听着早晨的广播,一边冰敷。 广播主持人欢快地喊着早安,随后报出今天的日期与当前的时间。那日期听着还没什么感觉,但当姜成瑄在汽车仪表板上看到标示着日期的数字时,她突然想起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那一天,她第一次看到傅品珍的脆弱而动了心。 去找个对象来好好抱怨一番吧。姜成瑄扬起嘴角发动车子。 傅品珍默默地站在大树下,看着站在不远处盯着墓碑动也不动的姜成瑄,看那一脸的哀怨,不禁好奇起来,这傢伙在跟她的老同学吐什么苦水呢? 姜成瑄跺了跺发痠的脚,不管不顾地坐在水泥地上。对着墓碑自言自语这种事,她想着就觉得神经,自然是做不出来的,但满脑子的怨言,却又不吐不快。反正死去的人本来就不和她在同一度空间,用心灵交流搞不好更有效率,姜成瑄当下便对着墓碑无声地抱怨起来。 「柴俐茵,你那老同学真是没良心,你说你们小时候她就是这样无良吗?看在我来找你,没去找唐亚欣的份上,晚上记得托梦回答我。听说你挺聪明的,希望你的回答不要让我失望。不去找唐亚欣,是觉得像她那样温柔的人,搞不好会阵前倒戈,反过来替那个人说话。这样比起来,你比我幸福多了,找到个那么温柔的人,我就倒楣了,遇上个女王不说,还对她那么死心塌地。你大概会说我自作孽不可活吧?」 姜成瑄缩起原本盘着的腿,曲起膝盖抱着。在心里对柴俐茵细数着傅品珍这些日子以来的恶形恶状。 「你能不能告诉我,要怎样才能忘掉她?要怎样才可以把心管好,不要她一出现就丢脸地狂跳着。我并不觉得我比你笨,但有句话说当局者迷,所以我很需要你的意见。活着的人里头,没有我能开得了口的,所以,这时候你就很好用了,还不用担心你长舌。如果没有用也没关係,我就是姑且一试而已。我走了。跟你说了这么多,我的头好晕。再见。」 和柴俐茵无声地道别之后,姜成瑄撑着水泥地站起身,走没几步,眼前的星星倏地变多,光线也暗了下来。很有经验的她立刻扶着一旁的树,闭起眼睛低下头不停地吞嚥着唾腺不断分泌出来的口水,等待晕眩过去。她这才想起,自己好不容易去了趟便利商店,竟然忘了买早餐吃。 等她觉得症状稍有缓解,正要抬脚迈步,脚尖却踢到某样东西。一瓶柳橙汁。她记得刚才明明没有这东西的。 虽然那瓶果汁里的糖份可以补充她的身体所需,但来路不明的东西,是不能随便放进嘴里的,更何况是在这种地方。姜成瑄揉了揉嗡嗡作响的耳朵,绕过那瓶子,继续往前走。 在姜成瑄走后,傅品珍从大树后走出来,拾起那瓶柳橙汁,旋开瓶盖,一口气喝下三分之一。儘管知道那个多疑的傢伙是不可能捡起这瓶饮料就喝下去,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这么做。她走到柴俐茵墓前,将喝过的柳橙汁放到墓碑前。 「不好意思啊。等太久了,一时口渴就把本来要给你的果汁给喝了。什么时候你这里变得这么抢手,来看你还得排队?这剩下的果汁就当是给你的奖赏吧。谢谢你听她说话。如果没有你,她的那些话或许就没有人能听得到了。看在我们是老同学的份上,我不介意你晚上来打小报告。把她跟你说的话都跟我说一说。」 因为姜成瑄的意外出现,加上傅品珍对活人的兴趣比对死人的大,傅品珍匆匆地和老同学道别后,右手轻拂过墓碑,便循着姜成瑄离去的路线走了。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姜成瑄离去的路径,三步併作两步地从另一条捷径追赶,很快地便看到姜成瑄的背影出现在眼前。 傅品珍悄悄地跟在姜成瑄身后,但因为跟踪技巧太拙劣,脚下的落叶发出的声响出卖了她,终究还是被逮了出来。 当姜成瑄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惊吓得倒抽了一口气。 「为什么跟着我?」姜成瑄冷着脸说。 「我怕你又把自己弄丢了。」傅品珍抬起下巴骄傲地说。 「弄丢?我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事?」姜成瑄错愕道。 「我回国后找不到你的时候。」傅品珍理直气壮地回答。 姜成瑄翻了下白眼,无奈地说,「弄丢的定义不是这样下的。那只是你找不到我,可我自己还是知道自己在哪里的。」 「真的吗?你知道吗?那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 姜成瑄倒退着走了几步,左右张望了下,放眼望去是整齐排列的墓碑。她张开双手回答,「这么显而易见的地方,还需要问吗?」 傅品珍趁着姜成瑄没有防备,跑进姜成瑄的怀抱里头,「白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浪漫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从我被拋弃的那一刻开始。」姜成瑄阴沉地说。 傅品珍心底最痛的一个点被姜成瑄毫不留情地戳中。她因哑口无言而沉默着,她还能说什么呢?任何解释,在这聪明绝顶的傢伙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 两人默默地并肩往墓园出口走去,到停车场时,姜成瑄自然是往车子的方向走去,而傅品珍则像没察觉到姜成瑄改变了方向似地,持续地往前走。 姜成瑄坐在车子里头,静静地看着傅品珍穿过停车场直到马路旁的公车站牌。她咬着牙发动车子,狠狠地踩下油门,呼啸着从公车站牌前掠过。 车子才刚过了公车站牌,天空便下起倾盆大雨,彷彿公车站牌前有条线,而那条线就是下雨的开关般。姜成瑄猛然踩下煞车,往后望了一眼,将排档桿推到倒车档,让车子退到公车站牌前。她一降下车窗,便看到傅品珍微红的眼眶,心头像被飞快而锐利的箭射穿似地,连痛都来不及喊。 「上车吧。我送你回去。」姜成瑄说。 傅品珍浅笑了下没有拒绝地上了车。上车后,她压住姜成瑄放在排档桿上的手,制止她要开车的动作。 「我们可以聊一下吗?」 姜成瑄不为所动地推动排档桿,「不行。」 傅品珍失落地松开姜成瑄的手。 车子往前开了一段距离,姜成瑄终究还是心软。她停下车,将车窗往下降了一些,外头的新鲜空气随着风的流动溜进车内。她熄了火,双手放在脑后,往后靠着椅背。 「说吧。你想说什么?」 傅品珍的手指轻抚过姜成瑄的眉头,「姜成瑄,你的眉头锁得比保险箱还紧,如果把贵重的东西放到你的眉间,就算是亚森罗苹都偷不出来。」 姜成瑄哑然失笑。亚森罗苹是她小学时候的偶像,不过才跟傅品珍说过一次,她就能把这名字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 「是不是得等到你的眉头松开的那一天,我才能把你的心重新拿回来呢?」 「既然你把它丢了,就不再是你的东西,所以,不要用『重新』这两个字。」 「不管你怎么说,我只想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你。」 「是吗?真是抱歉,我一点都没有感受到。」 因为姜成瑄尖锐的语气,让傅品珍不得不缄默了下来。她吐出了一大口气,「好吧。要怎样才能让你感受得到?」 「首先,不准再对我颐指气使,特别是暴力行为。」姜成瑄指着自己的嘴角,却不带任何情绪地说。 傅品珍第一个反应是想笑,但随后又想到……她可没那种信心能压得住自己的脾气。 「第二,不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无论你有多想做;只要我想要的事,不管你多不想做都得做。」 姜成瑄连换气都没有地继续说,「第三,不管你在哪里,都要让我找得到人,而且随传随到。」 「我有工作……」 「不管。」姜成瑄无情地打断并补充,「反之,你不能管我去哪在哪,即使找不到人也不能生气。」 在深吸了口气之后,傅品珍瞪了她一眼。「好吧。」 「第四,不准管我和谁在一起,不准管我和谁出去,也不准对我身边的任何人不友善。」 傅品珍瞇起了眼睛,像极了出爪抓人之前的猫。 「你可以不答应的,不勉强。」姜成瑄轻描淡写地说。「反正,我对你并没有抱持太大的希望。」 「你想放弃我了?」傅品珍想起姜成瑄曾经说过,不带期望就能随时放弃。 「被拋弃的人错失先机没有资格说放弃,你不知道吗?」姜成瑄斜睨了她一眼。 傅品珍低头,咬紧了牙根,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好。我全都答应,甚至你以后再有任何补充条款,我也一併答应了。」 姜成瑄感觉自己像在牌桌上,她喊了showhand,而傅品珍不但跟了,还喊出要加码。儘管彼此都还不知道对方的底牌是什么,胜负未定,但在掀开底牌之前,得先在气势上分出输赢。而姜成瑄微微地觉得自己似乎落到了下风,却不是被傅品珍的气魄给震慑住了。果然最大的敌人是自己。 「对不起,我错了。」姜成瑄带着故作瀟洒的笑容说。 傅品珍的身体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姜成瑄,刚才还那么冷酷的人怎会转变得这么快。在她还来不及欣喜的时候,姜成瑄冷淡的声音传来。 「那并不是表达歉意的意思。」姜成瑄淡淡地说,「只是在说我刚才的要求是错误的。如果你真的爱我,光靠这种小动作,是没有办法证明的。」 傅品珍咬着牙,豁出去地说,「那要怎样才能证明?」 「等我想到再告诉你。」 看着姜成瑄专心开车的侧脸,傅品珍很想压下内心的狂喜却力有未逮,一丝笑意掛在了她的眼尾上。那傢伙绝对是在死撑,分明就是不忍心让自己拋弃尊严地去做那样的事。 (76) 把傅品珍送到楼下之后,姜成瑄将引擎关掉,既不催促傅品珍下车,也不提任何邀约。 「你上来坐坐吧。」傅品珍从来就不是被动的人,特别是在面对姜成瑄的时候。 「不要。」姜成瑄毫不拖泥带水地拒绝。 「难不成你想顶着这张脸到处晃?」傅品珍揶揄着。 「是谁害的?」姜成瑄抗议道。 「是我。」傅品珍爽快地承认,「所以,我现在提供你一个避风港。」 「你才不会这么好心。」 傅品珍转头望向窗外,抿了下嘴,「好吧。我就坦白说吧。学姐说要聚一聚,命令我一定要把你带过去。所以,从现在开始到晚上,我得把你栓在身边。」 再回过头来时,傅品珍带着浅浅的笑看着姜成瑄。 这不是傅品珍常有的表情,姜成瑄敏锐地感到有种阴谋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她不想正面突击,这样太乏味了。所以,她选择以身犯险,看看傅品珍在玩什么把戏。 上楼之后,房间里的凌乱吓了姜成瑄一跳,她记得傅品珍对生活品质的要求是一丝不苟的。以前她们住在一起时,她经常是被骂的那个,相较起来她的生活习惯是比较随性的那种。 「东西太多了,想整理都很难整理。」傅品珍将箱子往墙边推去。 姜成瑄这才看出来,这是整理到一半的结果。这些东西应该是傅品珍收集来的配件和衣服,因为并不全是她会穿戴的风格。 「我想去冲个澡。」姜成瑄在外头晃了一整晚,觉得身上有股风尘僕僕的味道。 「去吧。」傅品珍继续和那一箱箱的东西奋战,随意地挥挥手,让姜成瑄自便。「浴室旁边的柜子,第二个抽屉里有换洗衣服,自己拿。」 姜成瑄拉开抽屉时,受到的惊吓程度比看到凌乱的房间更甚。那里头全是她才会穿的衣服,而且全是新的。 「这个……」姜成瑄犹豫着,彷彿伸出手去拿衣服是件很困难的事。 傅品珍从后面抱住姜成瑄,「这是买给你的。我在等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姜成瑄接住傅品珍从抽屉里拿出来的衣服,看都没看一眼,便躲进浴室里头。 热水冲刷着她的身体,却无法让她放松。她后悔着自己的决定,不该冒这个险的。这个险差点超过她能应付的程度,刚才她几乎就要答应傅品珍的邀请。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意志力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走出浴室时,姜成瑄看到傅品珍略显慌乱地放下电话,有一丝心虚的味道。 「衣服看起来挺合身的。」傅品珍拉了拉姜成瑄的衣服,让衣服更服贴地穿在姜成瑄身上。 一旁的全身镜倒映出姜成瑄的身影,正如傅品珍说的,不但合身还很符合姜成瑄的品味。素净的衬衫、窄裤管的休间裤,完全能衬托出姜成瑄修长的身材。 「谢谢。」姜成瑄也不和傅品珍客气了。 「你喜欢就好。」傅品珍转身继续去整理那一箱箱的衣物。 看着傅品珍作着分类的动作,姜成瑄坐到餐桌旁的椅子上,「这些是工作上要用的东西?」 「嗯。得先作好搭配,分门别类的整理好,到了拍戏现场就能马上派上用场。之后交给道具去管理,就不用再堆在我这里。」 姜成瑄听傅品珍说着工作上的事,想起在山上看剧组拍戏的那段时间,有点怀念那时的悠间。 两人没了针锋相对,间话家常似地度过了一个下午。出门前,傅品珍帮姜成瑄化了点淡淡的妆,遮去她嘴角残存的瘀青。她知道如果不这样,姜成瑄还是有可能在半路上偷溜,拒绝以这副尊容去见人。 傅品珍不肯让姜成瑄开祈家繐的车,坚持要开自己的车去赴约。姜成瑄只能乖乖地上了傅品珍的车。 「为什么要和她一起住?」 姜成瑄暗自翻了个白眼。非要这时候破坏这份和谐吗? 「她哪里比我好?」 「至少她不会对我动手动脚的。」姜成瑄冷冷地说。 傅品珍的气焰消沉了下去。这是她戒不掉的坏习惯。 「她给我很大的空间,几乎不干涉我的一举一动。」 「相敬如宾是吧?如果我想做,我也可以做到给你极大的自由,放牛吃草都没问题。」 那较劲似的口气太明显,让姜成瑄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她喃喃自语道,「没有线的拉扯,风箏是飞不起来的。」 她们回到唸书时常去的那家茶馆,钱雍曼早已坐在包厢里头摆好茶具。 「我们迟到了吗?」姜成瑄对钱雍曼说。 「你们?」钱雍曼神秘地笑了下,「没有。是我早到了。」 姜成瑄不自然地扭动了下脖子,拉开钱雍曼对面的椅子坐下。她咳了一声,清了下喉咙才说,「佳萱学姐呢?」 姜成瑄的话才刚说完,包厢的门便被人用力拉开。 「对不起,我已经尽量赶来了。临时通知我来,也不想想我正陪我婆婆逛街,想给我製造婆媳问题吗?」赵佳萱大喇喇地坐到钱雍曼身旁,才发觉钱雍曼和傅品珍的表情有些怪异。「怎么了?」 姜成瑄神情自若地将茶壶倒满水,盖上壶盖,原本呈现表面张力的热水被迫从壶口流了下来。「没什么。只是学姐意外地真相了。」 她优雅地接下往常都是钱雍曼在做的工作,将茶倒入温好的茶杯里头,分别放到每个人面前的茶托上。 包厢里头安静了许久,直到赵佳萱终于弄懂自己搞砸了什么。她佯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听说小瑄在市议员办公室工作,那里忙不忙?」 姜成瑄瞄了傅品珍一眼,看起来有些挫败。她笑着回答赵佳萱,「只是打打杂而已,不用担责任,工作量也不重。」 「听起来挺清间的。不会经常有人去闹事吗?」 「不会啊。没什么麻烦事。有民眾来陈情,都有专人应付,也轮不到我。」 「是吗?上次有个议员的办公室被泼油漆,没想到当个民意代表还挺危险的。」 姜成瑄想起那个晚上掉落在祈家繐面前的油漆罐。上次的事不知道处理得怎样了。 「听说他们的办公室主任挺有手腕的,很懂得操弄人心,应该不至于遇上这种事。」 傅品珍冷冽的语调,让姜成瑄皱起眉头。这句话里的「人心」听起来可不像泛指,更像是专指某人。 「玩政治的不都这样。行销卖的是梦想,而选举卖的是谎言。」钱雍曼嗅到一股淡淡的火药味,连忙打圆场。 赵佳萱也跟着把话题导向钱雍曼的工作。 四个人天南地北地聊着,就像以前一样。 本该是一场温馨的叙旧,在姜成瑄和傅品珍各怀心事的情况下,虽不至于不欢而散,但仍不甚尽兴。 傅品珍去开车的时候,钱雍曼拉着姜成瑄站在茶馆门口等待,而赵佳萱一走出茶馆就被亲爱的老公接走了。 「你在犹豫什么?」钱雍曼冷不防地冒出一句。 「什么意思?」 「是什么事情让你裹足不前?是因为那个女人吗?你明明早就原谅她了,为什么还不答应她?」 「是她找你来当说客的?」 「如果她来找我,可能反而会被我痛骂一顿。」 「为什么?」 「她太容易意气用事了,以致于我搞不清楚她是基于什么心态想追回你。」 「但你还是希望我们復合?」 「那是当然的。你们看起来就像天生的一对,缺了另一个都会变得不完整。」 「那你为什么不骂我?」 「因为你是小学妹,疼你都来不及了,怎么会骂你呢?」 「我跟她是同年龄喔。」 「我经常记不得这件事。或许是你那时候可怜的模样让我印象太深刻,怎么想都觉得该骂的是她而不是你。但即使如此,我还是不希望你这样蹉跎下去最后错过彼此。你知道她是个很优秀的女人,外面想追她的人一堆。我很怀疑小珍的耐心还剩下多少。」 「你在恐吓我?」 「如果你这么想,就当是吧。」 傅品珍的车子停在姜成瑄的跟前,钱雍曼拉开前座的车门,把姜成瑄塞进去,自己则坐到后座去。 「学姐的车子停哪?」 「过四个街口的地方。」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我们在聊小瑄搬出来后要住哪里。」 姜成瑄猛然回头看着钱雍曼,无言地抗议着。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能这样。 「我已经都准备好了,直接住我那里就可以了。」 「她说你那里太小了。」 姜成瑄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子差点滚了下来。 「等我把戏服都清走,空间就会变大的。」 傅品珍将车子停在钱雍曼的车子旁边。「学姐到了。」 「你们自己商量搬家的事吧。」钱雍曼摸摸姜成瑄的头,并把她的脸转回去。「我走了。再见。」 傅品珍心情好地对钱雍曼挥挥手,然后才把车子开走。 「我们现在去把你的东西搬回家吧。」傅品珍提议道。 这么快就用上「家」这个名词了?姜成瑄在心里吐槽着。 「你怎么不说话?这么不想和我一起住?」傅品珍受伤地说。 姜成瑄知道钱雍曼这突然杀出来的一招,正是对付她优柔寡断的绝招。她无法对钱雍曼生气,却也无法心甘情愿地答应。 「等我先跟祈家繐说一下吧。」姜成瑄刻意地回避了「学姐」这个称谓。 「你不是说她不会干涉你的吗?」 「但她毕竟收留我那么久,知会一声也是应该的。」 「我跟你一起过去。」 「不用了。我想自己住。我们保持一点距离或许比较好。」 「好吧。你高兴就好。」傅品珍不得不让步,至少让她先远离那个女人。她之所以说祈家繐很懂得操弄人心并非空穴来风,祈家繐对姜成瑄用的正是冷水煮青蛙的招数,对姜成瑄这种人特别有效。 到了傅品珍住处楼下,姜成瑄并没有再上楼的意思,而是直接走向祈家繐的车子。傅品珍看着姜成瑄坐进车子里头的身影,突然起了尾随她的念头。不为别的,至少以后知道去哪里堵她。看样子姜成瑄不会那么快搬出来。 姜成瑄一推开门,便闻到浓浓的酒味,茶几下躺着两支空掉的酒瓶,桌面上还摆着一瓶喝到一半的威士忌。祈家繐半躺在沙发上,双眼迷离地看着走进来的姜成瑄。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姜成瑄连忙一个箭步上前扶着祈家繐。 「学姐,怎么喝成这样?」 祈家繐不答反问,「你这身衣服哪来的?」 「在外面随便买来换上的。」姜成瑄随口回答着。 「你骗人。你身上都是那个女人的香水味。」祈家繐用力地推开姜成瑄。 姜成瑄重心不稳地后退着差点跌倒在地。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昨天跑出去之后没再回来,一定是和她一起走了。即使你忘不了她,也不需要为了讨好她而伤我的心,更不应该骗我。」祈家繐声嘶力竭地喊着。 姜成瑄哑口无言。 祈家繐拽着姜成瑄的衣服,全身的重量都掛在她身上,让姜成瑄的肩膀感到一阵沉重。「我这么相信你,而你却辜负了我的信任。」 「我昨天真的是一个人出去散心,今天才遇到她的。刚才也是和学姐们去喝茶,并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单独相处。」姜成瑄无奈地解释。 「你现在再说什么都没用了。」祈家繐松开姜成瑄的衣服,转身靠在餐桌旁。那力道之猛把放在水果盘里的刀子给震得掉了下来。 姜成瑄知道祈家繐喝醉了,现在再说什么都没用。她走过去要扶祈家繐去床上躺着,却被祈家繐推开。 「我还以为你跟其他人不一样。到头来,你们都是一样的。」 姜成瑄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安抚祈家繐。 「你给我滚。我以后都不要再看到你。」 主人都下了逐客令,姜成瑄也不好继续待下去,只是简单地收拾了她为数不多的东西,将背包扛上肩膀便能走人。 「学姐……」姜成瑄站在餐桌旁轻声地说,「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不料,醉鬼再度发起酒疯。 「你真的要走?你竟然说走就走?」祈家繐激动地将餐桌上的东西都扫了下去。水果盘掉到地上,水果滚了一地。 姜成瑄的手捂着腹部,蹲到了地上。 这怪异的动作引起了祈家繐的注意,她想弯下身去察看姜成瑄,却失去平衡地反将姜成瑄推倒在地。这时她才看到姜成瑄指间的鲜红色,意识顿时清醒了起来。 「你……你怎么了?」祈家繐的视线落到一旁刀刃上还沾着血的水果刀。 姜成瑄艰难地开口说,「没想到学姐还会玩飞刀。」 看着姜成瑄勉强的笑容,祈家繐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她真的不知道水果刀是怎么飞出来的。 「我送你去医院。」 祈家繐要扶着姜成瑄站起来,姜成瑄反而拉着祈家繐。 「这种刀伤,解释起来会很麻烦的。」 「那怎么办?难道让你这样继续流血?」祈家繐看着姜成瑄衬衫上的血渍渐渐扩散,一下子便慌了手脚。「你等着,我去找医生过来。」 祈家繐一把抓起车钥匙便跑出去。 看着祈家繐的背影,姜成瑄伸长了手却抓不住她。这女人喝了那么多酒,怎么能开车? 傅品珍的车子停在一栋大楼的下面,她看着姜成瑄把车子开进停车场,往上仰望着这栋看起来挺豪华的大楼。 难怪她会住得那么乐不思蜀。傅品珍撇了撇嘴。 她发动车子,正准备离开,却看到祈家繐的车子又从停车场横衝直撞地开出来。她瞇起眼睛仔细地看了下,车子里的驾驶应该是祈家繐,而且车上只有她一个人。 车子开得那么猛,发生了什么事吗?傅品珍有股不好的预感。 车窗忽然被用力地拍了一下,傅品珍一转头便看到玻璃上有个血掌印,差点把她吓得停止心跳。她打开车门绕过去一看,姜成瑄靠着车门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得像吸血鬼一样。 「你受伤了?是那女人弄的?」傅品珍紧张地扶起姜成瑄,把她放进车子后座躺着。 「快、快去追她。她喝了酒,不能让她这样开车。」姜成瑄虚弱地说。 「那女人还管她做什么,撞死了就算了。」傅品珍丝毫不想理会姜成瑄的话,飞快地开着车,一心只想把姜成瑄儘快送到医院。 (77) 姜成瑄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正处于白天与黑夜的交换之际,却让人分不清即将进入的是白天还是黑夜。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一旁的椅子上躺着一份报纸,模糊的视线才刚调整好焦距,不大不小的黑体字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市议员办公室主任酒后危险驾驶」。 她用手肘撑着想坐起身,腹部传来一阵抽痛,让她支撑不住地又躺了下去。她侧着身体,缓缓地挪动,好不容易手指终于搆着了那份报纸,还没拿稳便被人一把抽走。 「乖乖给我躺好。」 姜成瑄抬头看见傅品珍脸上还带着未乾的水渍站在床边,一手抓着报纸,彷彿握着警棍似地,如果她不听话就要给她当头一棒。 「现在几点了?」 傅品珍把报纸扔到姜成瑄的被子上,「五点多。」 「下午?」 「清晨。」 姜成瑄拿起报纸,高举着双手,调整好距离,这才看清楚上头的字。果然不出她所料,那则新闻的主角便是祈家繐,旁边还附着一张照片,一辆车子的车头包裹着路灯柱,挡风玻璃全碎成蜘蛛网状,隐约能看到车内那一团白色的是弹出来的安全气囊。 「她还没死。」傅品珍冷冷地说。见姜成瑄把报纸放下,便立刻将它抽走扔进垃圾桶。 「这伤是意外,她不是故意的。」 「你还替她说话?」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那也不行。」傅品珍坐到床沿,俯下身轻轻地搂着姜成瑄的身体,「我不喜欢你因为别人而受伤。」 「如果我因为你而受伤,你就高兴了?」 傅品珍坐起身,瞪着姜成瑄说,「你说话不吐槽我,就会全身不舒服是不是?」 见傅品珍要离开,姜成瑄飞快地抓住她的手,不顾牵动身上的伤口,依然咬着牙忍住疼痛。「不要走。」 姜成瑄的挽留触动了傅品珍的某根神经,她不管不顾地反身扑上床,抱着姜成瑄,「我不会走的。我才不要再一次让别人有可趁之机。」 姜成瑄闷哼一声,接住傅品珍的身体不让她滑下去,手臂上突如其来一股刺痛。 「你怎么了?」傅品珍紧张地离开姜成瑄的身体,低下头便看到姜成瑄手臂上点滴的针头与管子的接头里,原本应该清澈的液体变成红色的。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傅品珍骂完之后便跑了出去。 姜成瑄躺在床上苦笑着。真是死不认错的女人。 她用没插着点滴的那隻手捡起报纸,仔细地阅读着相关报导。报纸上说祈家繐只受了轻伤,已经送往医院治疗。 这种负面新闻……这下子她又有得忙了。姜成瑄五味杂陈地想着。 对祈家繐这个人,姜成瑄是怎么样都生气不起来。她看到祈家繐的无奈也看到她的执迷不悟。祈家繐的人生一直走在轨道上,目标永远是那样的明确,但那真的是她想要的吗?或许祈家繐自己也不知道。 这种悲哀的情绪延续到自己身上,再反观她的人生,似乎乱得像被猫咪抓散的毛线球,纠结成一团。而她想要的是什么呢? 傅品珍再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穿白袍的男人,头发看起来似乎刚用手拨着整理过却依然凌乱着,不停地打着呵欠,像刚被人从床上拉下来似的。 「小学妹,你什么时候才能平平安安的长大呢?血光之灾这么多。」周昕川藉着说笑话来提振精神,可惜在场的人里头没有人笑得出来。 「学姐夫,你是不是偷工减料啊?为什么我痛得像电鑽鑽出一个大窟隆一样?止痛药再给多一点吧。」姜成瑄没空理会周昕川的笑话,她只知道伤口痛得很,痛得让她想咬人。 傅品珍趁着周昕川在帮姜成瑄重新安置点滴的针头无力反抗之际,恶意地捏了姜成瑄的脸颊一把,「要什么止痛药?痛死算了。这样以后才会知道要小心。」 姜成瑄委屈地抿起嘴唇看着傅品珍。 周昕川笑了下。「小学妹,你冤枉我了。我可是把能用的止痛剂都用上了,你学姐说你最怕痛了,心疼到要拿刀威胁我,让我把整间医院的止痛剂都拿来用。要不是我说用太多会成癮,大概那把刀子现在还架在我脖子上。」 虽然周昕川没有明指是哪个学姐,但从傅品珍不自然的表情,姜成瑄马上就能确定那个敢威胁医生的是谁。 周昕川换好针头,又检查了下姜成瑄的伤口,虽然有些出血,但还不算严重。他看了下站到墙角去的傅品珍,又看看仰躺在床上装死的姜成瑄,幽幽地说,「伤口才刚缝合,不要玩得太激烈。」 叮嘱了几句后,周昕川揉了揉跟鸟窝相去不远的头发,便高举着双手,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走了出去。 窗外的天空彻底地明亮了起来,鸟叫声也蓬勃了起来。傅品珍将窗户打开,清爽的空气飘了进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你是不是真的很想死?」傅品珍忽然冒出一句。 姜成瑄侧着头望向傅品珍,「是想过。」 当她感觉到腹部被刺了一刀的时候,她是真的想过会死。祈家繐跑出去要找医生的时候,她孤伶伶地躺在地上,也曾想过就这样让血一直流下去,或许可以就这样死掉。但最后她还是走出去求救了。一方面是因为要阻止祈家繐,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傅品珍。 她早知道傅品珍跟着她回去,那人的跟踪技术之烂,已到了无以復加的地步,一路上不躲不避的,前面的车开太慢还按喇叭赶人,想不让人注意到都难。 她不想没见到傅品珍最后一面就死去。她不想她们最后一次的相处是不欢而散。 傅品珍走到床边,缓缓地坐下。她朝姜成瑄伸出手,在看到姜成瑄反射性地往后缩了一下时,不由得哭笑不得地撇了下嘴。 她的手轻轻地落在姜成瑄的额头上,「我不喜欢你死在别的女人手上。」 姜成瑄正想说些什么时,傅品珍手捂着她的嘴,不让她说话。 「对。你只能死在我手上。」傅品珍知道这傢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于是自己先一吐为快。 姜成瑄握着傅品珍的手,在她的掌心印下一个吻,微笑着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上。「你不喜欢的事真多。但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你喜欢每天都有看不完的杂书、想不完的怪点子,你喜欢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你喜欢无忧无虑安逸地过完每一天。」 「你把我说得跟懒惰虫一样。」姜成瑄抗议道。 「懒惰虫可是连脑子都懒得动的。」傅品珍笑着点了下姜成瑄的额头。 「谢谢你喔。」 「我很努力的不让麻烦去找你,让你可以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可你却不领情,连大学都没唸完。」 这次换姜成瑄伸手捂住傅品珍的嘴,「停。不要用这种老妈的口气跟我说话。如果我这么爱听老妈嘮叨,早回家去当米虫了。」 傅品珍拉下姜成瑄的手,「即使你不想听,我还是要说。」 姜成瑄放下手,静静地等待下文。 「我知道我欠你很多个对不起……但我只想说我爱你,除此之外的废话我是不会说的。」傅品珍低下头吻住姜成瑄的双唇,即使姜成瑄的手环上她的身体,她仍坚持着悬着身体不去压到姜成瑄的伤口。 长长的一个吻结束,傅品珍依依不捨地离开姜成瑄那稍嫌乾燥的双唇。「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每天都在想着要和你一起生活,我想和你过一辈子。现在所有的一切我都准备好了,就只缺你了。」 傅品珍忍不住再度捧着姜成瑄的脸反覆地吻着她的额头、她的嘴唇、她的脸颊,始终意犹未尽。 「和我一起住,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久久听不见姜成瑄的回答,傅品珍的热情渐渐冷却。她的额头无力地抵着姜成瑄的胸口。「你不想吗?」 姜成瑄不置可否。 正当两人之间的气氛陷入胶着时,一名不速之客打破了这片沉闷。 「你来作什么?」傅品珍站起身,愤怒地瞪着站在门口的人。 祈家繐走进来,拨开傅品珍的身体,执起姜成瑄的手。「对不起,我来晚了。」 看着祈家繐额头上的纱布,姜成瑄总算放下心。看样子真的只是小伤。 「现在好像还不到访客时间?」姜成瑄问。 「我也住在这家医院,只是刚刚才醒。」祈家繐摸了摸额头上的伤口,「这只是小伤。不过,因为我一直吵着要来找你,家人便让医生给我打了镇定剂,睡了好久才醒过来。」 姜成瑄知道那一针镇定剂的作用应该不光是不让祈家繐来找她而已。 「你不该在这时候来找我的……」 傅品珍打断姜成瑄的话,接了下去说,「对。你不该来找她的,难道你想在酒驾事件之后,再扛上一个杀人兇手的罪名吗?」 祈家繐瞧都不瞧傅品珍一眼,视线始终停留在姜成瑄的身上,「你也这么想的吗?」 傅品珍不甘被忽视,扳着祈家繐的肩膀,将她转了半圈,抬手便是一巴掌。「你给我有多远就躲多远,否则,我会让你以后都出不了门,更别提竞选什么市议员、立法委员的了。」 祈家繐捂着脸颊,回过头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反手也是一巴掌。「我对不起的人是她不是你,你没有资格打我。至于你想怎么做,儘管放马过来,我就不相信我玩不过你。」 两人怒目对视得像天雷勾动地火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姜成瑄已经拔掉点滴,站在两人中间。 姜成瑄伸长了双手,将两人隔开一段距离。「你们打也打过了,狠话也都撂完了,是不是可以收工了?」 祈家繐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扶着姜成瑄让她坐到床上。 儘管姜成瑄的身体顺从着祈家繐的动作,但她的眼里始终只有傅品珍一个人。姜成瑄看着傅品珍,眼底的无奈就像母亲看着老是大错小过不断的孩子一般。 看着针头不停滴出营养液,将地板上的血滴扩散开来,傅品珍皱了下眉头,气急败坏地说,「你干嘛把点滴扯掉?我去找人来处理。」 病房里恢復了和平的气息。姜成瑄看了一眼被傅品珍关上的门,露出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微笑。她果然还是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想和祈家繐单独谈话,但若是支走傅品珍的藉口太明显,那会伤到她的心。所以,傅品珍聪明地自己先闪人了,不等她开口,也不让她为难。 祈家繐抱着姜成瑄,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还疼吗?」 「疼死了。」姜成瑄毫不客气地抱怨。她离开祈家繐的怀抱,同时用眼神示意她想躺下。 祈家繐站起身,帮姜成瑄拉开被子,并扶着她躺下,自己则站在床边坐立难安。 「学姐,我不怪你,这只是意外。」 「但是……」祈家繐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当时气到想杀了我,如果真的让你拿到那把刀子的话。」姜成瑄似笑非笑地说,「但我相信最后一刻,你还是会放过我。」 「我可没有这样的自信。」祈家繐转身走到窗边。 姜成瑄扯了下嘴角,「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的吧?」 「我知道。你一直都是这么坦白,才让人恨不起来。」祈家繐望向窗外的眼神充满着寂寥。 「所以我不会用我的一辈子去偿还你对我的好。」姜成瑄平静地说。 「你的一辈子早就不属于你自己的了,当然也没有这样的自主权可以决定这种事。」祈家繐的语调里带着讥誚,同时也带着抹也抹不去的失落。 「学姐能明白是最好的了。所以,学姐是不是可以原谅她刚才对你做的事?」 祈家繐的手抚上脸颊,那里还是发烫着的。她苦笑了下,「一下还一下。我跟她之间已经扯平了,只要她不再来找我麻烦,我也不会去寻仇的。」 姜成瑄知道祈家繐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她的保证是一诺千金的。所以,她只需要管好自己的人就好。 「我们还是朋友吗?」 「我不确定,或许等哪天我想开了再说吧。」祈家繐走到门口,一手放在门把上,背对着姜成瑄说,「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除非我主动找你。办公室那边我会帮你办好离职手续,薪水会直接匯进你的户头,东西的话我会再寄给你,你也不用去我家拿了。」 「学姐。」姜成瑄喊住祈家繐,「车祸的事,你要怎么处理?」 「就说我家的小猫生病了,我因为太着急,忘了自己喝过酒,才会不小心出了车祸。」祈家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尾音则硬生生地被门给阻断了。 小猫……是吗?姜成瑄苦涩地笑着。你们这些女人,什么时候才能把人当人看呢? (78) 走进病房时,傅品珍因为没看到那个令人讨厌的女人而感到高兴。她静静地站到一旁,面向窗外,让护士把点滴重新弄好。 「很痛喔?」 傅品珍听到护士的声音,转身过来,看到姜成瑄对着护士点点头,眼角似乎还泛着泪光。她不由得又冒出火气来了。才走了一个,现在又在勾搭另一个了,用的还是装可怜的招数。 等护士走后,傅品珍才踱到病床边,伸手轻轻地揉着姜成瑄的耳垂,揉得她胆颤心惊的。 「真的是因为痛才哭的?」 姜成瑄将头转向另一侧,又被傅品珍拉着耳垂转回来。 「她跟你说了什么?」 姜成瑄翻身要抱住傅品珍,把傅品珍吓得花容失色,急忙压着姜成瑄的身体,「这点滴你打算要玩到什么时候?你的手臂都快被针戳烂了。乖乖躺好,慢慢说。」 傅品珍躺到姜成瑄身旁,小心地抱住她,不让她再做傻事。 「她叫我别再去找她。」姜成瑄委屈得像下一刻便能嚎啕大哭。 姜成瑄说话的态度在傅品珍的认知里,只有四个字能形容,那就是馀情未了。 傅品珍没好气地说,「你就那么想再去让她捅你一刀吗?」 「我只是讨厌这种被拋弃的感觉。」姜成瑄顿了一下,「再说,那一刀不是她捅的,她甚至连刀子都没摸到。」 「那是怎样?魔术吗?隔空取物?」傅品珍嗤之以鼻地说。 「就说是意外了。」 即使姜成瑄是持平而论,但听在傅品珍耳里那可是赤裸裸的偏袒。 「算了。我不想理你了。」傅品珍下了床,背对着姜成瑄,将她排除在视线范围之外。 感觉到衣角被轻轻拉扯,傅品珍没有回头,只是用手拍掉那隻作怪的手。但那隻手的主人鍥而不捨地纠缠着。 「你还想怎样?」傅品珍不耐烦地转身,双眼瞪得像冒出火似地。 姜成瑄朝傅品珍伸出双手,张开怀抱地说,「带我回家吧。」 看着孩子气的姜成瑄,傅品珍觉得自己又再一次被打败了。她弯下腰轻搂着姜成瑄,「好。我会带你回家的。」 姜成瑄的下巴抵着傅品珍的肩膀,磕得傅品珍有些疼。 「对了。有件事要跟你说。」 傅品珍熟悉姜成瑄的这种语气,通常不是惊喜就是惊吓,但都不是那么容易让人接受。「你说吧。」 「以后千万绝对不要随便说谎,也不要企图跟踪别人。你说谎的技术和跟踪的技巧一样烂。」 傅品珍气不过地推了姜成瑄一把。姜成瑄倒在床上抱着腹部不停地呻吟着。 傅品珍无力地翻了下白眼。这下可好了,又玩大了。 再一次看到姜成瑄窝在傅品珍怀里吃饭,钱雍曼受不了地叹了口气。 「你都快变成她妈了。」钱雍曼接过空了的碗,将活动餐桌推到一旁去。「记得拍背。免得小孩吐奶。」 姜成瑄斜睨着钱雍曼,「学姐……」 「难道不是吗?她简直把你当婴儿般照顾了。」 「不。」傅品珍扶着姜成瑄靠在升起的床头上,小心地不让她的腹部使力。「是她把自己当婴儿般让我照顾。」 姜成瑄微撅着嘴,不予置评地笑了笑。 「别那样笑。」钱雍曼指着姜成瑄说,「那会让我觉得我老了,都不懂你们年轻人玩的把戏。」 「你不是老了。只是单身太久,才会不了解情侣之间打情骂俏的游戏。」姜成瑄俏皮地说。 钱雍曼摆摆手,「我不想再忍受这些了,想耍甜蜜回你们家去耍,不要在这里放闪光。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院?」 「那得看主治医师夫人什么批准。」赵佳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姜成瑄无奈地望着钱雍曼,表示身不由己。 傅品珍摸了摸姜成瑄的头,让她别再搞怪,免得又被赵佳萱惩罚不给出院。 「你太让人放心不下。哪有人第一天就在手臂上搞出那么多针孔?我甚至不想问你怎么弄的了。」赵佳萱戳了下姜成瑄的头,又指着傅品珍说,「想搂搂抱抱,就不能等到出院吗?就算一年多没开荤,也不用急成这样,在医院就把病人扑倒,差点又得去重新缝合伤口。」 傅品珍歪着头看了姜成瑄一眼。我们现在可算是同命鸳鸯了,很公平吧? 她悄悄地推了推姜成瑄,示意她该有所表示。 姜成瑄讨好地笑着,拉着赵佳萱的手晃着,「学姐……」 「停。」赵佳萱反握着姜成瑄的手,不然她继续晃下去,「我不想成为你爆伤口的下一个原因。」 「我讨厌医院里的味道。」姜成瑄撒娇道。 赵佳萱嫵媚地笑着从手提包里拿出一瓶香水,「我帮你带了香水来。」 「这里的床很硬。」 「睡太软的床对脊椎不好,而且,你知道你熟睡之后会变成趴睡吧?这里的床可以让你不陷入那样的状态,避免压到伤口。有助于你伤势的恢復,很好。」赵佳萱无情地说。 姜成瑄举起右手,另一隻手放在胸口,「我发誓回家后一定会好好休养,绝不乱搞,更不会让伤口恶化。如果我没做到,就让你断手断脚无怨无尤。」 本以为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还真的医活了。 「好吧。」赵佳萱挑了挑眉,「准了。」 赵佳萱去帮姜成瑄办出院手续,留下震惊的三人在病房里大眼瞪小眼。 「我真搞不懂女人,就喜欢听人发誓,好像那比保险还具担保力。就算我最后没做到,难道她真的能砍断我的手脚?」姜成瑄一边等着傅品珍收拾东西,一边低着头坐在床沿微晃着双脚。 病房里一阵吊诡的沉默。她抬起头,迎上钱雍曼和傅品珍如出一辙的怪异眼光。 「干嘛?」姜成瑄摊开双手不解地问着。 「她真的会让你付出承诺的代价。」钱雍曼肯定地说。 傅品珍笑了下说,「无知的人最勇敢。那种毒誓都敢发。」 「谁无知了?」姜成瑄抗议道。 「我只是在夸奖你很勇敢。」傅品珍宠溺地捏捏姜成瑄的脸颊,「太瘦了,真难捏。」 「要是我脸上有很多肉让你捏,那我就该哭了。」 「我又没有捏得多用力。」 「不是痛哭的,是胖哭的。」 「就你最爱面子。」傅品珍弹了下姜成瑄的额头,惹来一道哀怨的目光。 钱雍曼用力地拍了下椅子扶手,从椅子上起身受不了地说,「我不行了,眼睛快瞎了。我在楼下等你们,快一点。」 房门被打开又关上,房内成了两人世界。 「我们好像玩得太过火了。」姜成瑄说。 「应该留点回家再玩的。」傅品珍淡淡地附和。 傅品珍努力地想把所有的书塞进背包里头,越到后头便越来越难塞,很快地把耐性消耗殆尽。 看傅品珍那恼怒的表情,姜成瑄幸灾乐祸地说,「就让你别买这么多书。」 「那是为了谁买的?」傅品珍扔了本最薄的书正中姜成瑄的背。 门口传来咳嗽声。两人同时望去,发现赵佳萱就站在门口,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注视着两人的互动。 「玩不够是吧?」 姜成瑄跳下床,低着头走出病房,经过赵佳萱时故意压低了声音却没降低音量地说,「都是她的错,学姐你去骂她吧。」 「姜成瑄,你这个没良心的傢伙。」傅品珍破口大骂。 姜成瑄跟着傅品珍回家时,一进门便看到她的背包就放在沙发上。她一点都不想问这背包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因为那只会让她又陷入不快的情绪之中。而这几天她大部份的力气都耗费在避免这种事上头。 「进去啊。堵在门口发呆作什么?」傅品珍双手提着东西,用身侧顶了顶两手空空的姜成瑄,让她往前一步。 赵佳萱和钱雍曼跟在后头鱼贯进入。她们的手上提着的都是粮食之类的东西,有零食有生鲜蔬果。 姜成瑄满心欢喜地看着厨房里忙碌的厨师们。这是她盼望多日以来的第一顿正常餐,由赵佳萱和钱雍曼掌厨,而傅品珍则被学姐们安排在沙发上当保姆。 「为什么她们不让你帮忙?」姜成瑄小声地说。 傅品珍扁了下嘴,颇为哀怨地说,「她们怕整理厨房。」 「什么意思?」 「自己想。」傅品珍自从知道姜成瑄最爱看她说谎被揭穿后的窘状之后,就再也不肯轻易说谎了。 一道道的菜餚上桌,姜成瑄像磨刀霍霍似地一手抓着一根筷子。 「真难看。」傅品珍夺过姜成瑄的筷子,让两根筷子团聚之后再放回姜成瑄的手里。 赵佳萱笑着说,「小珍,你真有当妈的潜质。」 「想当妈得先把厨艺练好,至少要让盘子里煎好的荷包蛋比地板上破掉的鸡蛋还多。」钱雍曼忍着笑说。 傅品珍羞恼地看了钱雍曼一眼。但更让她生气的是姜成瑄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想赏她一个肘击,又怕姜成瑄因此而再被抓进医院关起来,只能作罢。 这样四人围成一桌吃饭的场景,比起上次旧地重游的喝茶场景更能让姜成瑄感受到往日的感觉又回来了,但又好像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一样的是她们之间的情谊,不一样的是她们都已经成熟了,成熟到了能将自己的心事隐藏得只有自己知道。 要说这间斗室最让姜成瑄满意的地方,便是那种满植物的天台了。自从她第一次到这里,便一直想像着拿把椅子坐在天台上,在爬满藤蔓植物的棚架下乘凉。 姜成瑄出院之后,傅品珍重新投入工作,留下无业游民姜成瑄单独在家。偶尔傅品珍因为工作需要在外过夜时,钱雍曼会在下班后过来投食,并在午夜前离去。 钱雍曼经常看到姜成瑄坐在天台上,夕阳的馀暉照耀着她始终丰腴不起来的脸庞,沉思的表情,经常连她的到来都没察觉。她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把隔天的早餐、午餐放好,再把晚餐佈置好,然后才来喊姜成瑄吃饭。她知道小学妹在进行一项思考,一项漫长的思考,就像武林高手闭关修练一样。 深夜里。傅品珍结束了一项通宵达旦的工作,赶在天亮之前回到家。 傅品珍微凉的手抚上姜成瑄的额头,睡得正迷糊的姜成瑄醒了过来,瞇着眼睛说,「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你又有点发烧了,伤口还痛吗?」 「晚上吃了止痛药,药效应该没那么快退,暂时还没感觉。」 「你继续睡吧。」 傅品珍的身影在小套房里头来回穿梭着,姜成瑄微瞇着眼睛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晃动着。被人照顾的感觉很温暖,但一样的照顾,祈家繐对她再好也没用,因为祈家繐不是傅品珍。想着想着,姜成瑄觉得视线更模糊了,眼眶里多了些重量,她翻了个身,侧向墙壁,眼泪便这样从眼角滚落。 儘管她很清楚地分辨出她想要的是傅品珍而不是祈家繐,但她仍无法消除縈绕在她脑海里的迷茫。 一个人待久了,再沉默的人都会感到无聊,即使傅品珍一直致力于满足姜成瑄的各种精神需求,才住没多久,家里的书已经多到可以塞满一个书柜了。 「你一定得去吗?」这不是姜成瑄第一次的抗议。 「那是工作上的应酬,我不能不去。造型师不能太孤僻,会没有人想要的。」傅品珍穿上裙子,拉出被压在衣领下的头发。 「比起我来,应酬更重要吗?」 「当然不是。但如果没有工作,我就要不起你。」 「虽然你的情话很动听,但我仍然很生气。」 傅品珍笑而不语。 姜成瑄气不打一处来地扔了个枕头过去。傅品珍从镜子里看到枕头飞来,发挥她敏捷的运动神经,一个转身回旋,起脚一踢,枕头沿着原路被遣返,光荣地落在姜成瑄向来引以为傲的小白脸上,发出嗷的一声。 「伤口还好吗?」傅品珍走过去捡起掉到地上的枕头,摆到床上放好。 姜成瑄抱着被子,「你多久没看它了?恐怕你都忘了它长什么样子了。」 「那现在让我看看它吧。」傅品珍伸手要拉开被子,但遭到姜成瑄的抗拒。「算了。不给看就算了。我来不及了。再见。」 姜成瑄跳下床,「等一下。」 她从门边抓了把伞,「外面下雨,带着它。」 「其实我更想带着你。」傅品珍勾着姜成瑄的衣领,在她的脸颊上轻吻一下。「不用带伞,我要开车去。」 「好吧。」姜成瑄落寞地把雨伞放回原位,再转身时,傅品珍已走出了门。 又是孤单的一个夜晚。姜成瑄走到沙发旁,翻身一倒,躺在沙发上伸手想捞起一本书,牵动到伤口,让她疼得闷哼一声。 接到电话时,姜成瑄的胸口上还压着一本书。她又看书看到睡着了。 一个自称姓王的女人说傅品珍喝醉了,让她过去接她。 她以为傅品珍可以用开车这藉口挡掉一些酒的,没想到根本就没用。当她赶到那女人说的海鲜餐厅时,傅品珍已是不省人事地靠在副驾驶座上昏睡了。从那个很眼熟的女人手中接过钥匙,笑着道谢以及道别之后,姜成瑄坐在驾驶座上,看着睡着的傅品珍,既心疼又气愤。 喝得这么醉,要是被人佔了什么便宜怎么办?刚才那女人也不过是比傅品珍清醒一点,连路都走不直。姜成瑄紧抿着嘴想着。 将车子开回住处楼下,傅品珍依然没有醒转的跡象。姜成瑄叹了口气,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把傅品珍拉到自己背上,锁好车子,走进一楼的大门。 她望着眼前的楼梯。没有电梯真要命。 她咬着牙将傅品珍扛回家,脸色发白地把傅品珍放到床上。她可以感觉到被浸溼的衣服黏在腹部上的感觉,却已没有多馀的力气可以掀开衣服去察看伤口了。 诡异的是,这样的疼痛竟然给了她一丝快感。至少她可以深刻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还有感觉,而不是没有目标的行尸走肉。至少傅品珍压在她身上的重量,让她知道她还能承担起某些责任。至少……至少她爱的人还在她眼前。 (79) 因为让伤患揹醉鬼的伟大事蹟,傅品珍光荣地被赵佳萱骂了一个上午。而姜成瑄的伤口也在医生的火眼金睛下现出原形。 「小学妹,不要再让伤口爆开了,这样会留下疤的,也枉费了我这么细心的帮你缝得这么漂亮。」周昕川担心姜成瑄被他老婆骂,压低了声音说,「你是不是没有按时换药?伤口感染可不是好玩。」 姜成瑄低着头没有回答。 见姜成瑄不肯回答,周昕川也不好意思像女人似地嘮叨,只能笑了笑,帮姜成瑄处理好伤口,便让她回家。 赵佳萱才刚放过傅品珍,傅品珍转身便戳着姜成瑄的额头兴师问罪。 「你是故意的吧?你这么聪明的人,会用这么笨的方法,绝对是故意的。」 傅品珍都不想说,当她看到那件沾有大片血渍的衣服时,吓得差点当场昏过去。特别是姜成瑄竟然穿着那件衣服靠在床边就睡着了。 姜成瑄没有回答,只是眨着无辜的眼睛看着傅品珍。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傅品珍遮住姜成瑄的眼睛。 姜成瑄拉下傅品珍的手,握在手里,「我肚子饿了,去吃饭吧。」 心软的傅品珍只能任由姜成瑄拉着她走。她隐约觉得姜成瑄有心事,却又时常被她的笑容所蒙蔽,每次都因为不忍心逼她而无法深究。 即使姜成瑄很想利用受伤这件事来撒娇,伤口如果没有恶化,总是会有好的一天。痊癒的姜成瑄却一直赖在家里当无业游民。傅品珍的工作日渐稳定,也乐得把姜成瑄关在家里,省得她出去招蜂引蝶。但因为终日无所事事,让姜成瑄显得有些消沉,看在钱雍曼的眼底,她不知道傅品珍是故意视而不见,还是因为太忙而没有察觉。 因为没时间陪姜成瑄,心怀愧疚的傅品珍对姜成瑄的溺爱越来越无法无天,到了钱雍曼都看不下去的地步。 「你不能让她老是赖在家里。」 「我又不是养不起她。」 「这不是养不养得起的问题,如果只是想养个人,就算你养不起,我也能帮忙。我并不是一定要她去工作赚钱,但你不能让她就这样烂在家里。难道你想让她一辈子这样无所事事下去?再没有比失去目标更能消磨意志的了,你就不怕她哪天一个衝动就撒手人寰?」 撒手人寰?傅品珍可以确定钱雍曼用这么耸动的字眼只是开玩笑,但用在姜成瑄身上,却是极有可能成真的事。那个本来就生存意志薄弱的傢伙…… 「你最近都没空陪我。」姜成瑄从后面抱住正在化妆的傅品珍。 「难道我每天都是出去玩耍的?」傅品珍从镜子里头白了姜成瑄一眼。 「放几天假陪我嘛。」姜成瑄的脸在傅品珍的脖子上磨蹭着。 「你乖啦。」傅品珍捏着姜成瑄的下巴,把人从后面拖到前面来。「现在的我还没有推掉工作的资格,今天推掉一个,或许明天得多两个应酬才能再接到一个。你这么会计算,一定能算出这中间的损失。」 姜成瑄推开傅品珍的手,走回床边呈大字形地往后一倒。这动作让她的伤口又隐隐作痛,即使已经癒合,某些大一点的动作仍会让她感到疼痛。 「我会乖的。总有一天会乖的。到那时候,我就不吵也不闹了。还你清静。」姜成瑄心如槁灰地说。 或许是姜成瑄的态度太无赖,又或者是因为钱雍曼的话在她的脑海里发了酵,让傅品珍忍无可忍。 「想早死就别只待在家里。早死的途径,无非是死于非命,不管是意外或染病。你认为待在家里被车撞的机率是多少?待在家里会被传染不治之症的机率有多高?」傅品珍不耐烦地说。 姜成瑄沉默了下。「好吧。」 那消极的语气留住了傅品珍的脚步,她转头看了姜成瑄一眼,「你干嘛?」 「没干嘛。我只是说我知道了。」姜成瑄意兴阑珊地说。 「算了。不跟你抬槓了。我快来不及了。」傅品珍走回去捏了下姜成瑄的鼻子。走到门口时,傅品珍又回头说,「乖乖待在家里等我回来。」 铁门关上的声音回盪在姜成瑄的耳边,而傅品珍刚才的话却让她耳鸣了。 等?等她回来?自从一年多前开始,她就一直在等她回来。难道我的一辈子都要花在等她回来这件事上头了?姜成瑄自问。她的手臂横上眼睛,绵长地叹了口气。 姜成瑄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太久没出门了,走个几步路便觉得脚软,甚至连怎么走路似乎都快忘了。 经过一家电器店时,透明的橱窗里摆着整面的电视机,全都播着同一个画面,仔细看还能从中看出每台电视机各有不同的锐利度及色调,但这不是姜成瑄现在的关注重点。电视机里头正播放着个颁奖典礼,站在台上的人是她认识的,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她曾经很努力地记下了那个人的名字。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因为努力而得到回报的人。钟梓丽终于成功了,这个最佳女配角的头衔为她的名字镀上一层金。而有趣的是,她得奖的那部戏剧,正是她在山上拍的那部。 姜成瑄笑着摸了下橱窗玻璃。没想到久久出门一次,还能看到这样的好事。 她继续她的没有目的地的旅程。一路上随便看看随便走走,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的漫不经心。她很努力地寻找着这个世界上让她在乎的事情,但怎么想就只有那一个人,能擷获她的在意。可是,那个人都那么说了,如果她还继续赖在家里,似乎只会增加她们之间摩擦的机会,最后又要不欢而散。 当分手成为一种习惯,习惯了便不在乎失去,也变得容易放弃。姜成瑄不想让自己沦落到这种境地,更不想让自己成为傅品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傅品珍对姜成瑄撒了个小谎。她说要去工作,实际上是去赴一个约,一个令人厌恶的老头的约。不见时就像失踪一样对她不闻不问,一出现就想摆父亲的派头。 去赴约是件讨厌的事,陪老头吃饭是件痛苦的事,被人威胁则是件烦心的事。现在唯一能让傅品珍舒心的事,便是姜成瑄了。幸好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傅安达威胁的了,既没工作也不唸书,而她家老头子的脸皮应该还不至于厚到会把她们的事捅到姜成瑄家里去。 回家的路上,傅品珍都在反省自己不该对钱雍曼的话反应那么大。自从吃完那顿让人胃疼的饭之后,傅品珍深深地庆幸着姜成瑄这样一事无成的状态,对她来说也是种无压力的状态。再没有比一无所有的人更自由的人了。 在半路上,傅品珍买了姜成瑄最爱吃的波士顿派,准备好好奖励她乖乖待在家。没想到打开门时,迎接她的是一屋子的冷清。她紧张地打开衣柜,又松了口气。 衣服都还在,看样子只是暂时出去一下而已。傅品珍将头发往后拨,自嘲着自己的草木皆兵。她真是被姜成瑄的不告而别给吓怕了。 儘管她们住在一起有一段日子了,但傅品珍心知肚明,她们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復合。姜成瑄只说让她带她回家,却没说她们要重新开始。最明显的是,姜成瑄对她会亲亲抱抱,却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特别是在她的伤势已经痊癒之后,她对傅品珍的距离益发疏远了起来。姜成瑄只有在白天独自在家时才会在床上睡觉,而晚上傅品珍睡觉的时候,她总是在沙发上看书看到睡着。傅品珍经常觉得姜成瑄一个人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头,那个世界没有门也没有窗户,所以她永远都走不进去。 傅品珍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装着波士顿派的白色纸盒。 是因为她说的那些话,才把她逼出去的吗?还是她又不安于室了呢?傅品珍抿了抿嘴,站起身拎起纸盒,放进冰箱。希望她回来的时候,波士顿派还能保持美味。 接到姜成瑄的电话时,钱雍曼大感意外。姜成瑄很少主动找她,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钱雍曼可以理解姜成瑄介怀的态度。保持距离或许是避免再度犯错的最佳方式。但以一个学妹的身份来说,那就太不厚道了。不过,钱雍曼依然很快地便原谅了姜成瑄,欣然赴约。 「你一个人出门?真是难得。」钱雍曼坐到姜成瑄对面的位子上,被风吹乱的头发有种特别的风情。 「我不是小孩子,出门不需家长陪同。」 「你不是吗?我以为你已经返老还童了。」 姜成瑄乾笑了两声。「学姐出社会之后,口才长进了不少。」 「跟你学的。」 姜成瑄扯了下嘴角,决定进入正题。 「学姐应该知道当初她为什么突然离开吧?」 钱雍曼端起杯子,还没碰到嘴唇又放了下去。「我以为你不想知道。」 「我不问不代表不想知道。」 「为什么不问她呢?我记得我曾经想告诉你,但你不肯听。」 「她曾经想告诉我,但我没听。」姜成瑄俏皮地笑了下,「现在再去问,她大概也不会说了。」 「你们两个人都一样倔强。如果没有人肯让步,你们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下去?」 「我们在意的是现在。如果现在都过不下去了,哪还有空去管以后。如果现在很好,将来的事将来再烦恼就好,何必杞人忧天。」 「现在?所以你们才把分手当生活情趣在玩。」 姜成瑄托着下巴,没有接话,只是直愣愣地盯着钱雍曼看。 钱雍曼举起双手投降。「好啦。如果你不想听,谁都不能逼你听。如果你想知道,不问出答案你是不会罢休的。对吧?」 姜成瑄微笑着点点头。 「任性的小孩。」钱雍曼白了姜成瑄一眼。「你知道小珍的爸爸是谁吗?」 「见过一次,在她母亲的灵堂。」 「我的意思是,你知道她爸爸是做什么的吗?」 姜成瑄摇了摇头。 钱雍曼不可置信地说,「你们在一起那么久,竟然连她那大名鼎鼎的爸爸都不知道。」 「我应该要知道吗?」 「虽说不是必要,但如果你知道,你就会瞭解小珍有时是身不由己的。」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姜成瑄做了个洗耳恭听的表情。 钱雍曼莫可奈何地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本电影杂志,翻开其中的一页。「这就是她那有名的父亲。」 姜成瑄拿起杂志,快速地把报导内容扫过一遍,然后把杂志放回原位,恢復托着下巴的姿势。 「身为名人的小孩或许还能不顾父母的顏面为所欲为,但有个专制的父亲就没那么轻松了。那时候她爸爸不知道从哪里知道她正在和一个女的交往,正巧那时她和造型课的一个助教走得比较近,她爸爸很自然以为是那个女人。那女人的工作上接二连三的出现问题,不是刚接到的工作被取消,就是正在谈的工作被抢走。」 「是她爸爸搞的鬼?」 「是的。」 「那和我有什么关係?我又不工作。」 「小珍担心她爸爸来找你的麻烦。」 「即使我还是个学生?」 「小珍不想冒险。她不想拿你当赌注。」钱雍曼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姜成瑄握着杯子的手紧了又紧,像要把杯子捏碎一样。 「我知道了。」姜成瑄把杯子一推,站起身。「我要回去了。」 钱雍曼拉住姜成瑄,「你真的要回去?」 「不然我还能去哪?」姜成瑄双手一摊。 看着姜成瑄坦然的眼神,钱雍曼放心地放开手。「嗯。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姜成瑄挥了挥手道别。 回到家的时候,姜成瑄看到傅品珍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她走过去,蹲在沙发旁,轻轻地吻了下傅品珍。 傅品珍睁开眼睛,看到姜成瑄迷濛的身影,抬起手环着姜成瑄的脖子,「你跑去哪了?」 「出去做復健。」 「做什么復健?」 姜成瑄笑了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深情地望着傅品珍,「我们復合吧。」 傅品珍愣住了。 「怎么?你不想要我了?」 「虽然我们说好,被甩的人才能提復合,但甩人的应该也有拒绝的权利吧?」 「你想拒绝?」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也很想答应。但是……」 「但是什么?」 「你什么时候卸下面具,我们就什么时候復合。」傅品珍说,「我不喜欢现在的你。你让我看不清楚。」 姜成瑄耸了耸肩。「好吧。你什么时候看清楚我了,我们就什么时候復合。」 意外姜成瑄没有恼羞成怒,傅品珍看着眼前的人想分辨她的情绪是真实的还是压抑的,最后还是放弃了。她真的看不出来。她讨厌这样的姜成瑄。 「如果你真的想让我看清楚你,就让我走进你的世界。」 (80) 「我的世界?」姜成瑄坐在地板上,头靠着傅品珍的膝盖,「我很不想这么说,但不得不说,你实在太笨了。」 「我笨?」傅品珍狠狠地掐着姜成瑄的耳朵。 姜成瑄不躲不避,彷彿那耳朵不是她的一样。倒是傅品珍看着被自己捏到发白的耳垂,一下子便心软了,才一放开手,耳垂立刻变成红色的。 「如果你不笨,你就不会自作主张的丢下我,还以为那样是为我好。如果你不走,就不会有什么我的世界、你的世界,只会有我们的世界。」 「你都知道了?」傅品珍摩娑着姜成瑄的发丝。 「嗯。」姜成瑄点点头,「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我一直在高估你。你没有我想像中的聪明。」 「够了喔。说一次就好,再说我就扁你。」傅品珍强势地威胁之后,语气又转为失落,「对。我是没有你那么聪明可以面面俱到,我只能用最直接最笨的方法解决问题。」 「我也不够聪明。」姜成瑄自嘲道,「如果我够聪明,当初应该就能拆穿你的把戏,也不用浪费这么多时间了。」 姜成瑄仰望着傅品珍,在她的眼眸里头映出傅品珍的倒影。傅品珍第一次在姜成瑄的眼底看到如此完整的自己。这一次她不再感觉自己被姜成瑄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只知道自己已身处在有姜成瑄的世界。 「今天你又说谎了吧?」 像气球突然被戳破一般,傅品珍反射性地别过头去,又被姜成瑄转了回来。 「我也想提出和你一样的要求,我要进入你的世界。」姜成瑄柔声道。「你还有什么是不能让我知道的吗?」 在姜成瑄清凉如水的目光之下,傅品珍只有弃械投降的份。她叹了口气说,「我去见我爸了。」 「你还想把我藏多久呢?」心魔很难克服,姜成瑄知道。但她也知道,如果不去挑战,就永远没有打败它的一天。 傅品珍沉默不语。姜成瑄并没有勉强她回答,只是缓缓地站起身,拉着傅品珍走到床边,并且开始宽衣解带。 「你要做什么?」傅品珍错愕地压着姜成瑄的手说。 姜成瑄拉下衣服露出肩膀,眨了眨眼,「邀请你进入我……的世界。」 这是很露骨的暗示,极不适合在午夜时分之前出现。傅品珍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她娇嗔地推了姜成瑄一把,「我已经说过要你卸掉面具了。你以前不会这么轻浮的。」 「本来就没有什么面具,这就是现在的我。况且……我现在连盔甲都脱了。」姜成瑄脱掉衬衫,将它甩得老远,「老板娘教给我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矜持是不能当饭吃的。所以,那种没用的东西,我早就丢了。」 看着姜成瑄的笑容,傅品珍的心情随之放松。 她的手指轻拂过姜成瑄的脸,最后落在姜成瑄的嘴唇上,「不要再浪费力气在耍这种嘴皮子上了。」 姜成瑄微笑着褪去傅品珍的衣服,比自己的更彻底,有如膜拜般地亲吻过她的每一吋肌肤,轻柔地把她的身体放在柔软的床上,缓缓地用自己的身体覆盖着她的,以小夜曲般美妙旋律的节奏引领着傅品珍共舞。 一场既温柔又激情的久违的亲蜜过后,傅品珍翻身背对着姜成瑄,不可自抑地哭了起来。 姜成瑄从后面抱着傅品珍赤裸的身体,感觉到她身上仍未退去的温度。「我好想你。」 傅品珍的肩膀颤抖得更厉害了。她哽咽地说,「我也是。」 姜成瑄吻了下傅品珍的粉肩,「再给我一幅画吧。」 「不要。」傅品珍翻身窝进姜成瑄的怀里,把玩着她脖子上的项鍊。 「为什么不要?你还在生气?」 「不是。我不想以后每看到那幅画,就想起被你烧掉的那幅。只有彻底放掉才能遗忘。」 「但我不想遗忘。只有记住那段没有你的日子,我才不会忘了我有多爱你。」 「如果你敢忘了你爱的人是我的话……」傅品珍的食指压在姜成瑄已经癒合的伤口上,「我真的很想把这个疤痕变成是我的,唯一的方法就是我亲自在这里再捅一刀。所以,不要给我机会。」 姜成瑄笑着搂紧了傅品珍。「我们现在算復合了吗?」 傅品珍推开姜成瑄的身体,坐起身来,「我考虑一下。」 「你就不能赏我个痛快,让我好好的高兴一下吗?」姜成瑄抱怨道。 傅品珍一丝不掛地下了床,走向浴室。「你没听过乐极生悲吗?我这是为了你好。」 她躲进浴室里头,藉着水声的掩护,痛快地大哭了一场。姜成瑄的温柔总是能让人感动得想哭,尤其是当她快忘了如何免疫的时候。 当姜成瑄无预警地出现在钟梓丽的面前时,她正在片场里准备下一场戏。站在她眼前的女孩比起上一次见面有些许不同,皮肤白皙了点,身形削瘦了些,但依然是那样充满活力。 「看你的表情,我们应该不算偶遇?」钟梓丽优雅地放下剧本,或许是获得了肯定,她比以前更有信心更坚定了。 姜成瑄得意地说,「没错。」 「看样子你从那些粉丝身上学到不少追踪艺人的方法。」 「那只帮到了我的前半段,后半段还是靠我自己的努力。」 钟梓丽笑了起来。这片场还真不是一般粉丝能混得进来的。「想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办到的吗?」 「那就说来话长了。」 片场的另一头传来招呼钟梓丽的声音。 「有空再说吧。」钟梓丽把剧本递给姜成瑄,「跟上。」 她没有忘记当时的承诺,从姜成瑄的表现看来,她也没有忘记。于是,她们连前情提要都免了。 姜成瑄的笑容冻结了一秒,又重新绽放。遇上这样乾脆的雇主真是幸运。 这一趟出门所花的时间比姜成瑄预期的更久,当她回家时,傅品珍已结束工作回家,正拿着电话准备报警。 「等一下。」姜成瑄跑过去掛断电话。 「家里遭小偷了,应该要报警。」 「不是遭小偷,是我在找东西。」姜成瑄走到客厅的中央,蹲在地上聊胜于无地整理起东西。 「你找什么东西能把家里翻成这样?」 「找一张名片。这种小东西特别难找。」 「名片?你找它作什么?」 「我要找份工作。」 傅品珍在散乱一地的东西里像跳格子般地跳到姜成瑄面前,一把拎起姜成瑄。「找工作做什么?」 「我不能总是停在原地,我想和你一起携手前进。」姜成瑄拉起傅品珍的手左右摇晃着,一边在心里祈祷傅品珍不要问那个问题,她不会喜欢那个答案的。至少现在不会喜欢。 「学姐跟你说了什么?」 姜成瑄挑了下眉,「学姐?她要跟我说什么?」 「她曾经跟我说不能让你每天在家里鬼混,得让你去找份工作。」 「这个建议不错。你怎么没跟我说?」 傅品珍轻微地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地回答,「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的,无忧无虑的,多好啊。」 那明显的闪躲被姜成瑄准确地捕捉到了。明明跟她说过不要随便说谎的。 姜成瑄举起双手放在脑后故作轻松地说,「总之就是这样。明天开始工作,先跟你说一声。明天还要早起,我先去洗澡睡觉了。」 就在姜成瑄要踏进浴室的前一刻,傅品珍如大梦初醒般地喊了姜成瑄一声。 「你找的是什么工作?」 姜成瑄咬了下唇。可恶,还是没躲过。 她笑容满面的转过身来,「艺人助理。」 「艺人?」傅品珍的语调倏地拔高,「演员还是歌手?」 姜成瑄小心翼翼地说,「演员。」 「辞掉它。」傅品珍命令道。 「我不要。」姜成瑄用卖萌的表清坚持着。 傅品珍拋来一个犀利的白眼,姜成瑄大手一张接住,紧跟着厚顏无耻地塞进嘴里,还做了个吞嚥的动作。 「不要嬉皮笑脸的。」 「为什么不行?」 傅品珍皱起眉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再这么多问题,难保哪天我不会掐死你。」 「如果你不能给我个好用的理由,我是不会轻易把这份工作辞掉的。」姜成瑄把换洗衣服随手扔到床上,走到傅品珍面前抱住她。 「我怕我爸会对你动手脚,你应该知道你正在踏入我爸的领域。你就不怕他整死你吗?」 「我不怕。」姜成瑄坚定地回答。「如果这是你最怕的事,我们可以一起克服它。」 姜成瑄松开傅品珍,走到书柜前拉开一排书,露出被藏在书后面的几本书。她拿着那几本书交到傅品珍手上。 「你看这些书作什么?你又用不上。」傅品珍看着手上的书,全是和造型设计有关的书,但都是些理论的书。 「我想创造一个不分你我,属于我们的世界,所以我曾经想过要和你一起工作,就算是当你的助理都无所谓。但我看过这些书之后,我发现那不是我能作的工作。我没有那样的天份,更没有那份热情。如果只是当你的助理,还得分享你的工作所得,这样跟在家当米虫实在没有太大的差别。」 傅品珍仍然无法理解姜成瑄在打什么算盘。 姜成瑄吻了下傅品珍的额头。「所以我选了一个离你最近的工作,说不定以后我们能在片场一起工作。」 「但这也是一份最危险的工作。」 「不要担心你的父亲……」 「我担心的是你。」傅品珍搥了下姜成瑄的肩窝。 姜成瑄哑然失笑。「我是说,你不要担心你父亲会对我做什么。反正你已经独立了,不用再依靠他了,而我也已经长大,不会再怕麻烦了。」 傅品珍轻轻地推开姜成瑄。「你最好说到做到,别哪天遇到麻烦又回来找我哭。」 「放心吧。」姜成瑄将傅品珍揽进怀里,「以后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不要再做傻事了。」 「好。」 就在姜成瑄失去戒心的时候,傅品珍的手悄悄地附上她的耳垂,猛然一掐,「你的老闆是谁?说。」 「钟梓丽。」姜成瑄痛得在原地直跳。 「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在山上的时候。」姜成瑄回答完后发现有歧义,又急忙解释,「不是勾搭,是认识。」 「你以后工作的时候给我安份点。她要换衣服的时候,你最好回避。」傅品珍兇狠地威胁。 姜成瑄抓着傅品珍的魔爪,歪着头说,「那你呢?那些艺人换衣服的时候,你都在场。」 傅品珍松开姜成瑄的耳垂,拍了拍手走向客厅,「你管不着。」 「这不公平。」姜成瑄抗议道。 傅品珍斜睨着姜成瑄,「你有资格喊不公平吗?」 姜成瑄低下头反射性地回答,「没有。」 「快去洗澡吧。」 在走进浴室之后,姜成瑄突然想起来。为什么没有资格? 跟着钟梓丽踏入演艺圈,凭着姜成瑄灵活的脑袋,她很快地熟悉了这个领域的工作规范,无论是檯面上的还是檯面下的。在当了两年助理之后,钟梓丽正式拔擢她为她的经纪人,不再只是个拎包包递矿泉水接电话的助理。 而在圈子里混久了,姜成瑄因缘际会地认识了一些艺人,其中有不少是还不成气候的小艺人,正渴望着能有人为他们开拓事业。在钟梓丽的建议之下,姜成瑄接下那些艺人的经纪工作。 根据钟梓丽的说法,一个艺人的经纪和多个艺人的经纪,就像开一家店卖一样东西跟卖多样东西一样,商品的多样性能更有利于经纪工作的推展。姜成瑄也觉得钟梓丽的说法很有道理。 但随着手下的艺人多了起来,姜成瑄开始分身乏术,深刻体认到这已不是她一个人能应付的事了。于是,她把脑筋动到钱雍曼身上。 「你要我去跟我爸借钱开公司?不行。」 「姐姐啊。家里有资源就大方的拿来用吧。如果你想要骨气,大不了我去买些大骨熬汤煮拉麵给你补补骨气。」姜成瑄很没志气地抱着钱雍曼大腿假哭着。 钱雍曼瞟了姜成瑄一眼。「要做什么事业?」 「哪里脏乱混浊,我们就往哪去吧?」 「意思是?」 「演艺圈囉。」 钱雍曼的眼珠子转了几圈。那个五光十色的圈子好像挺有趣的,总比她现在当个不大不小的人事经理要好很多。 「好吧。我去借借看。如果借不到,光靠我继承到我爷爷分下来的那点遗產,只能先小规模的做囉。」 「没问题。只要你跟我一起就可以。」 钱雍曼捏了捏姜成瑄的脸颊说,「你是想要我的人还是我的钱呢?」 「都要。」姜成瑄乾净利落地回答。 门口传来一阵清喉咙的咳嗽声。姜成瑄头皮发麻地回过头去看,果然看到脸色凝重的傅品珍。 「你竟然敢勾引学姐?」傅品珍咬着牙说。 姜成瑄慌张地摇着头,「我没有。」 「你不是说要她的人也要她的钱?」 「不是字面上的意义。」 姜成瑄偷偷看着钱雍曼,想让她帮忙开脱一下,没想到钱雍曼早就笑趴了。 「小瑄,你这胆小鬼的样子真是精采。」 姜成瑄撅着嘴,站起身指着两人说,「你们串通好的?」 钱雍曼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声。「小珍早就料到你会来找我。」 「创业这种事,你竟然第一个想到的是学姐而不是我。」傅品珍语带失望地说。 被整了的姜成瑄还在呕气,将双唇抿得薄到几乎看不见,完全不想搭理这两个人。 钱雍曼拉着姜成瑄走到傅品珍面前,又用另一隻手拉起傅品珍的手。「我们三个人一起创业吧。」 姜成瑄和傅品珍相视一笑。 「不过,我有个条件。」钱雍曼神秘地笑着说,「既然我们要创业,就不能当办家家酒玩。小瑄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任意人间蒸发。」 姜成瑄举起右手作宣誓状,「我答应。」 傅品珍笑着推了下假正经的姜成瑄。「我也有一个条件。」 钱雍曼和姜成瑄的脸上同时露出不解的表情。 「经纪公司是你们两个人的。」 「你不参加?」姜成瑄难掩失落地说。 「我的意思是说,我的工作室会和你们的公司在一起,但分开登记、财务各自独立。」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我们的公司也可以帮你接工作,这样你以后就不用再去应付那些烦死人的应酬。」 「我们各自独立,难道你就不帮我接工作了?」 姜成瑄张了张嘴,最后仍然不情愿地回答,「当然还是会。」 「那就好了。总之这是我的坚持。」 「好吧。」姜成瑄妥协道。 姜成瑄和钱雍曼开始讨论起公司的各项事宜以及分工,包括今后的营运计画。 「根据你的说法,如果我没有认知错误,我们手下的艺人是越多越好。但要用什么来招揽新人呢?总不能让你到片场去一个一个的说服吧?」 姜成瑄望了傅品珍一眼,「我们有个活招牌,为什么不用?」 「你不会是想利用我爸吧?」 「总比有一天被他搞死,不如先拿来捞一笔。」姜成瑄理所当然地说。 「你还真敢说。」傅品珍冷哼一声。 姜成瑄坐到傅品珍旁边,揽着她的肩膀说,「物尽其用嘛。」 「我猜这句成语刚才本来是要用在我身上的。」钱雍曼冷冷地说。 姜成瑄朝钱雍曼灿烂地笑了一下。 和钱雍曼讨论完之后,姜成瑄牵着傅品珍的手走出办公大楼。夜风清冷,让穿着单薄的傅品珍打了个冷颤。姜成瑄体贴地脱下外套披到傅品珍身上。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傅品珍不死心地问。 姜成瑄耸了耸肩。「都跟学姐谈定了,怎么还能反悔呢?」 「你这样越陷越深,将来要是遇到什么事被连根拔起。你确定你能承受得住打击?」 姜成瑄知道傅品珍还是放不下那个心结。 「没问题的。」 傅品珍摇了摇头说,「不行。你承受得住,但我不行。」 姜成瑄双手扶着傅品珍的肩膀说,「我是不可能回头的。」 「我知道。」傅品珍环着姜成瑄的腰,把头靠在姜成瑄的肩膀上,「你真的可以吗?」 姜成瑄无奈地点点头说,「我真的可以。」 「那好吧。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我们去先声夺人吧。」傅品珍拉着姜成瑄的手走到大马路旁拦下一辆计程车。「等一下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给我顶住。不然,我们就分手。」 姜成瑄笑着让傅品珍把她推进车里。终于要正面对决了吗?她感到兴奋的血液在她的体内流动。 「我们要不要先去买个礼物?」 「为什么?」 「见老丈人当然得带礼物才像样。」 傅品珍戳了下姜成瑄的头,「见什么老丈人,是见公公。」 「你爸爸绝对不会想被人喊公公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太监。」 傅品珍白了姜成瑄一眼。「你最好一直保持这样的心情。」 「我会的。」姜成瑄握紧了傅品珍的手,「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不缺乏勇气。」 傅品珍无顾前面司机的频频侧目,勾着姜成瑄的脖子忘情地吻了上去。 番外(01) 夜阑人静时分,在一套三房两间的小家庭格局居室里爆出吵闹声。 「分手。」 「好。」 「怎么还不夺门而出?」 「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 玄关的铁门被关上,紧接着是卧室木门关上的声音。 傅品珍颓唐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屋内的摆饰全是她和姜成瑄精心挑选的,要让那个吹毛求疵的傢伙满意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儘管那人平时摆出一副随和亲切的模样,如果让她讲究起来,那可是会要人命的。她的鼻尖隐约闻到新装潢的味道,这套房子搬进来才一年多,本以为她们能就这样永远地过下去,可是,姜成瑄心情的转变,傅品珍全部都看在眼里。 从一开始的沮丧到后来的自怨自艾再到现在的四大皆空,傅品珍从钱雍曼的口中证实了这是姜成瑄遇到打击时的一贯程序。当年她拋下姜成瑄远走他乡时,姜成瑄的表现与现在如出一辙。但她不明白,只是个小女孩,一个受训中的新人,被反对踏入演艺圈的父母带回家,然后不幸发生意外。意外就是意外,要怪只能怪命运。傅品珍无法理解,这种事为什么能把姜成瑄打击成这样?她一点责任都没有,不是吗? 如果不是公司创立的时候,姜成瑄对钱雍曼作过绝不随意人间蒸发的承诺,她相信这时候大概又要找不到她了。 姜成瑄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无论在哪方面对自己的要求标准很高,更容易把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同时刻到了心上。当她把对外的吹毛求疵同样用在自己身上时,那程度只会有增无减。 这些傅品珍都明白,好歹交往了那么多次。没错,是很多次,并不是很多年。时间在她们之间没有意义,次数才是真正有意义的。每分手一次、復合一次,傅品珍都觉得她好像更进一步地瞭解了姜成瑄这个人,但没想到永远都还是不够瞭解。 姜成瑄意志消沉了好一阵子,自从她去了虞家的丧礼之后。傅品珍不只一次地想,如果虞宥苓的父母不要遇上那场车祸,她们的生活也不会被搅得这样混乱。 她一直都知道姜成瑄想要什么,即使那多变的傢伙经常改变主意。从那傢伙开始夜不归营,身上总带着不同的香味回家,最后还要求分房睡,她就知道分手的时候又到了。 如果这是她想要的,那她就成全她吧。 躲进房间的姜成瑄,闻着房里陌生的味道,她一点都不觉得这是自己的房间。从搬进这房子以来,她也只有最近这阵子才开始用到这房间,次数还屈指可数。更多时候,她寧愿在办公室窝一晚,也不愿回到这屋子里来。 她还记得当初力保这房间不被当成储物室的理由。她想要保有自己的空间,一个可以独处的空间。但事后证明,只要傅品珍在家,她绝对是如影相随,即使傅品珍不在,她也要躺在双人床上汲取傅品珍的味道,然后才能安眠。 但现在……傅品珍的存在似乎成了她的压力,使她无法尽情地渲洩自己那无能为力的沮丧。 刚才明明有个好机会可以就此分开一段时间,姜成瑄却在最后一刻退缩了。在那一刻,她忽然不确定这是否真的是她想要的,儘管她清楚明早醒来一定会后悔,又继续陷入挣扎之中。又是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姜成瑄厌恶自己的优柔寡断,特别是在面对傅品珍的时候。 当她看到小虞站在台上那手足无措的模样,自己的手彷彿和小虞的脚起了共振,和她一起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曾经梦想成为明日之星的小女孩,却落得这样的下场,连站在台上都显得艰难无比,更遑论开口唱歌和舞动身体。 曾经她以为她帮许多人圆了梦,即使后来证明那是行不通的,至少他们都努力过了,也享受到了过程。但她没想到她的天真会毁了一个家庭,甚至让一个女孩失去未来。她可以感觉到小虞的绝望,那绝望甚至渲染到她的心底,让她对未来徬徨了起来。从那天之后,她再也无法签下任何一个人,她担心自己又毁了另一个人,毁了另一个家庭。 她知道傅品珍担心她,但她那担忧的眼神让她感到沉重,彷彿想粉饰太平的医生看着得了绝症的病人,即使医生嘴里不说,病人还是能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她习惯了独自苦恼,然后再把最完美的一面呈现在世人面前,纵使她有过多的烦恼多到即将满溢出来,她也习惯去找个没有回音的树洞倾倒,而不是对着镜子渲洩,让那情绪又反射到自己身上,这是于事无补的。 躺在床上的手机无声地抖了几下,姜成瑄有气无力地拿了起来,在打开简讯的那一刻,她的眼眸里浮现一丝光亮。她照着简讯里的电话号码拨了回去。 「我来测试电信公司有没有把你家的电话装好。」 电话那头温柔的声音说,「如果我想测试,刚才就直接拨给你了。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我能过去吗?」 「现在?不会害你闹家庭革命吗?」 「不用怕。」 「那你来吧。就知道你每件事都想佔第一,就连我家的访客你都想佔第一个。现在来吧。要是到了明天早上,这第一的位置可能就不保了。」 姜成瑄轻扬起嘴角,心情有了片刻的放松。「我现在过去,会打扰到你明天早上的好事吗?」 「不会。只要你明天早上八点前离开就好。」那端的人打趣道。 姜成瑄抓起衣服,边套上边打开房门。客厅的灯光让从阴暗房间走出来的她不适应地瞇起眼睛。她以为傅品珍早该回房去了。 「不准出去。」傅品珍霸道地命令着。 姜成瑄停下穿鞋的动作。 「如果你出去了,就不要再回来。」傅品珍知道她们的路就要到达终点了。 姜成瑄低下头,额头轻触了下膝盖。再抬起头时,她长长地吁了口气,不带任何情绪地说,「好。」 一道关上的门背后,响起着一阵摔东西的骚动,寧静的夜不再寧静。至少在两个人的心里都波涛汹涌着不甘与沮丧。 躺在好朋友的沙发上,姜成瑄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即使两人多年不见,再次重逢依然是聊个没完。 「如果要我说,我只会说那个女孩已经不是你的责任了,从她的父母把她带回家的那一刻开始。如果你硬要把那件事说成是你的责任,那我只能说你是个笨蛋。」 那句「笨蛋」让姜成瑄的表情起了波澜,她转头瞪了好朋友一眼。 「不喜欢被人说笨蛋,对吧?你以为我忘了?」好朋友淡淡地哼了一声,如果不仔细听,大概会当成一般的吐气声混过去。 姜成瑄还了句明显的不屑的哼声。记得还故意这么说,真是损友。 「你必须要接受,世界上真的有意外的悲剧这种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那女孩不过是不走运而已。如果你真的想帮她,想想她以后要怎么过日子吧。在亲戚家寄人篱下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好朋友的冷漠超出了姜成瑄的想像。印象中的她虽然偶尔蛮横了点,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长大之后的她总是像和煦的春风般温柔。但再仔细一想,姜成瑄竟然觉得心情虽然还是沉甸甸的,却没有再加重的趋势。 「你真的是因为这件事才想分手的吗?」 一针见血指的就是现在的情景,姜成瑄的心脏抽痛了一下,能感觉到某处被刺了一个洞,彷彿胃穿孔迷路跑到心脏去了。 「或许是因为日子久了,觉得没有激情……了?」姜成瑄犹豫着加上了问号。 「嗯。」女人的手拂过姜成瑄的发丝,捲起一阵洗发精的香味,清爽得像冰山的泉水,「我想这个比较接近正确答案。」 她拍了拍姜成瑄的头,「好了。这里就是你今晚的归宿了。」 「你不让我进房睡?」姜成瑄漫不经心地调侃着。 「我可不想引狼入室。」 「干嘛这样?以前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 「那时候你还没爱上女人。」 「好吧。」 姜成瑄认命地拉上毯子,从脚盖到下巴,包得像严冬时分一样。 「包成这样小心闷到流汗。为避免你把自己弄得太热,先提醒你一下。我还没买电风扇回来喔。」 姜成瑄心有不甘地把双手从毯子拿出来,变脸似地笑着挥手说,「晚安。你快去睡吧。免得明天早上的约会来不及起床准备。」 「你管太多了。好好睡吧。不要再想那些事了。」 躺在沙发上,虽然空间不大,但姜成瑄觉得很安心,不一会儿便睡了去。这时宋清秋才又从房里出来,关掉了散发出薰衣草香味的薰香机。 看着好朋友的睡顏,宋清秋无声地笑了。怎么可能让你进房呢?那些我们的照片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呢。 番外(02) 宋清秋早上七点起床时,沙发上只剩下一件折叠整齐的毯子,姜成瑄已不见人影。餐桌上放着一份温热的早餐。 厚片吐司。正是她的最爱,烤得脆脆的吐司边,中间是松软的口感,表面一层浓厚的奶油,光是闻着就能让人食指大动。她没想到姜成瑄还记得这个,或许因为这东西让她留下了惨痛的回忆。宋清秋的嘴角勾起一个俏皮的弧度,中学时候她老爱逼迫姜成瑄在上学途中绕路去帮她买厚片吐司。她永远记得香浓的早餐搭配姜成瑄那不甘心的表情,美味极了。 八点二十分,宋清秋换上工作的装扮,挽起长发,剪裁合身的套装,展现出干练的一面。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天上班不适合太柔和的装扮。关上门前,她留恋地环顾了下屋内,空气中若有似无地飘散着姜成瑄那清新的味道。 姜成瑄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家教极好,从以前她总觉得姜成瑄一定是世界上最讲究分寸的人,但也是这一点最糟糕。知道她早上会有客人,便早早离去。宋清秋叹了口气。根本不会有人来的,真是个笨蛋。 姜成瑄在公司对面的咖啡店坐到十点才结帐。这时间公司里头该到的人都到了,就是不知道那个不确定该不该到的人会不会到,她并没有看到那个人进公司的身影。她拍了下脸颊,赌一把吧。 她躡手躡脚地回到她和傅品珍的家,轻轻地打开房门。傅品珍不在。 有种说不上来的失落感。她既希望傅品珍不在家,却又因傅品珍不在家而失望。 她收拾了自己的衣服,日常用的生活用品,简单得一个二十八吋的行李箱就搞定。走到客厅时,看到茶几上已被当成装饰品的水晶烟灰缸,那是她戒菸成功的奖励品。她拿起菸灰缸,倒掉里头的一叶莲,直接拎着菸灰缸便出门,把原本拿在手上的钥匙掛在玄关处,反锁在门内。 如果要说那屋子里头还剩下什么她的痕跡,除了她睡过的寝具还留有她的味道之外,就剩下那个她至今仍爱着的那个女人了。 在寧静住宅区旁的天桥上,仅能供两辆自行车并行的桥面挤了一群人。肩上扛着摄影机的摄影师单膝着地,等待着镜头前的演员开始动作。导演一声令下,一场追逐戏开演,一个弱女子在前面跑着,后面跟着三个彪形大汉,直衝着摄影机而来。 「卡。」导演不耐烦地喊着。「不能跑快一点吗?后面坏人就要追上来了,你当跟男朋友在沙滩上追着玩吗?」 「可是……」女演员胆怯地不敢说出心中的顾忌。 导演挥舞着手上捲起来的剧本。「不要可是了,我不想听藉口。再来一次。」 姜成瑄走到天桥下,便听到导演的咆哮。在这圈子里头,火爆导演不少,她已经习以为常。毕竟现在的电视圈竞争如此激烈,两个月就得拍出一部二十几集的剧,压力大到让人情绪失控是正常的,大多时候安抚一下演员,让他们当抗压训练,顺便再画块大饼给他们看,给他们一个美好的前景,再多的不愉快也能烟消云散。 她站在天桥楼梯的最后一阶,静静地等待这一轮的拍摄告一段落,再过去恐怕便会入镜。 女演员咬紧了牙根,奋力往前跑着,彷彿对挡在前方的摄影机视而不见。 「卡。」 导演喊停的声音止不住女演员的脚步,即使她想停下来,惯性作用仍会推着她往前。她撞上了摄影机,纵使摄影师是个壮汉,要是被撞上恐怕也得人仰马翻,于是摄影师很没义气地往旁边一倒,但女演员仍然狠狠地撞到了摄影机。一旁的工作人员眼明手快地扶住女演员,才没让她一头撞上旁边的金属栏杆。 「你搞什么?不会闪吗?叫你跑快一点,你就直接撞上来。下次要是有什么往下跳的镜头,你难道要一屁股坐到摄影机上?」 随着导演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姜成瑄的眉头愈发深锁了起来。她一言不发地走到女演员面前,拉开她压着手肘的手,捲起袖子。果然是一片红肿。 「我们走。」姜成瑄拉着女演员掉头要走。 「你们要去哪?今天的戏还没有拍完。小心我跟你的经纪人投诉,以后你就不用接戏了。」导演大喊。 姜成瑄停下脚步,转头狠狠地瞪着导演,抽出一张名片,纸张的一角几乎抵着导演的鼻尖。「我就是她的经纪人,有什么话打电话到公司找我。我先送她去医院验伤,等着我寄医药费帐单给你。到时候,你最好乖乖的把赔偿金给付了,否则,我也能让你以后接不到戏拍。」 「什么赔偿金啊?」 「损坏我们公司的商品,当然要付赔偿金。」姜成瑄帅气地转头,发尾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 姜成瑄的步伐比一般女人更大更快,女演员得小跑着才能跟着姜成瑄的速度。 「瑄姐,我们这样直接走掉,真的没关係吗?」 「怕什么?这部戏不拍,还有其他戏可以拍。有我在,你放心吧。」 女演员欲言又止。 「有什么就说吧。」 「我是公司的商品?」 「难道不是?」 女演员想反驳却找不到有力的言语,只能默默地配合着姜成瑄的步伐专心走路。要说商品也是没错啦。但就不能用好听点的字眼来形容她吗?还没签约之前不都口口声声说她是明日之星的吗? 「是不是导演找你一起睡觉你没答应?」 「是副导演。」 「那个矮冬瓜?要外表没外表,要人才没人才。这样的料也想玩潜规则?」 女演员接不了话,只能静静地听着。 「那傢伙做了什么事?」 「他跟导演说我不敬业,经常迟到。今天我到的时候,剧组说已经等了三小时。」 「他故意晚发通告给你?」这种技俩真是屡见不鲜,姜成瑄在心底嗤之以鼻。 「嗯。他还说,如果再不上道,下次就会找更多人来教训我。」女演员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姜成瑄知道下次来的人绝不会像导演那样只是说些尖酸刻薄的话了,大概就是身体力行的让她难堪了。「好。这事我来处理。」 女演员停下脚步,「你这么相信我?」 姜成瑄瞟了女演员一眼,按下手里的摇控器打开车门,「你是我的人,我不相信你,谁相信你?」 姜成瑄从来就不是个坐办公室的料,只要能往外跑,她绝不会赖在办公室里头。自从搬出去之后,她便再没进过公司,一方面是不想和傅品珍不期而遇,一方面是不想直接面对钱雍曼的质询。每次她们分手,钱雍曼总要关心一下这两个学妹。 她在快经过钱雍曼办公室时,开始加快脚步,准备快速通过那块危险区域。但天不从人愿,她的前脚才刚踏入门前那块地方,一个文件夹便如拦路虎般掠过她的面前,如果不是她缩得快,搞不好鼻尖都要被削去一块。 「给我进来。」 捡起文件夹,姜成瑄摸着后脑勺,嬉皮笑脸地走进去。「学姐,你怎么知道我刚好走到那里?」 钱雍曼用笔尖指了指门旁的那面墙,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半的墙面换成了玻璃。 姜成瑄笑了笑说,「最近公司赚不少钱喔。」 「是赚不少。」钱雍曼冷哼一声,「但也赔了不少。要不要我帮你算算,最近光是为了收拾你到处惹事生非的烂摊子,赔罪赔器材的,花了多少钱?」 「你可以不要赔。我会处理的。」 「你想怎么处理?生意不能这样做。以和为贵,和气生财,懂吗?」 「我懂。」 「你懂?那昨晚是怎么回事,在摄影棚里头踹翻人家的灯架?还有前天从拍片现场直接把人带走,还威胁导演?你就算心情不好,也不能拿客户出气。」钱雍曼把姜成瑄捡回来的文件夹再度扔了出去,直接甩在姜成瑄那下巴越来越尖的脸上。 姜成瑄没有一丝不悦,平静地说,「所以,我把人带走,你就把人再带回去?」 「不然呢?难道你想让我们的艺人出去接不到戏?」 「不会接不到的。我会帮她接部更大的戏。再说,你并没有解决问题,只是把事情用沙土盖了起来。」 「什么问题?」 「如果你有兴趣的话,自己去调查。」姜成瑄调节了下呼吸,「学姐……不,总裁,你不能在外人面前打自己家小孩。如果你都不袒护我们,还有谁能袒护我们?」 「不是什么事都能用护短的方式解决。我是公司的老闆,不能让外面的人觉得我们公司的人都娇贵得很,要是每个客户都来跟我说一句高攀不起,我光噎都能噎死。」钱雍曼改为动之以情。 姜成瑄知道在工作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但她也知道每个人都该有每个人的原则。「没关係。那就用我的方式来处理。」 「你想怎么做?」 「等我做了你就知道。」姜成瑄拒绝回答。要是说出来,只会再次遭到否决的命运。 钱雍曼走到姜成瑄面前,半坐在办公桌上,一手搭在姜成瑄的肩上。「你和小珍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只是觉得分开一阵子比较好。」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次她就不再回头?」 「她跟你说什么?」姜成瑄的心头闪过一抹慌乱,但很快地被她压了下去。 「她什么都没说,只说了和你一样的话。」钱雍曼掐了下姜成瑄的脸,却因为捏不出几两肉而感到索然无趣。「鬼才相信你们分开一阵子会比较好。你们天生就该一辈子绑在一起,永远不分开的。」 「我不这么觉得,或许她也不这么觉得。」姜成瑄说着自己也不是很确定的话。 「我不会再管你们了。」 「你每次都这么说。」 「是。是我不好,是我活该。你满意了吧?」钱雍曼白了姜成瑄一眼。 姜成瑄搂了下钱雍曼,「学姐,我知道你最关心我们了。」 姜成瑄正要往外走,钱雍曼喊住了她。「小珍晚上要去一个应酬。」 「跟谁?」 「毛导。」 毛导并不姓毛,但他以毛手毛脚着称。 姜成瑄激动地回过头,一个箭步衝到钱雍曼面前,「那个案子我不是都帮她谈好了?她还有什么好应酬的?」 「你知道毛导要开拍的那部电影是三部曲吧?她想把后面的两部都拿到手。」 「那也该是我去谈啊。」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你自己去问她吧。」钱雍曼满意地看着姜成瑄气急败坏的表情,「对了。我帮你找个助理吧。以后你不在公司,还能有个人帮忙处理一些文件。你去看看你的桌子,堆了多少企划。」 「我不要。要我从头训练一个人,还不如我自己去做。」 「这是最懂得善用资源的人说的话吗?」 「随便你啦。」 满脑子都是傅品珍要去应酬这事的姜成瑄跺了下脚,便气冲冲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姜成瑄翻开尘封以久的毕业纪念册,找出电话。「喂。我找许富华。」 「谁?」男人粗鲁的声音传来。 姜成瑄想了下,换个名字。「我找苦瓜。」 「我们全家都是苦瓜,你想找哪一颗?」 姜成瑄哑然失笑。「年轻的、最大的那颗。」 「我大哥啊。你谁啊?」 「姜成瑄。」 「班长好。」男人中气十足地喊着。不知道的人大概会以为这是在拍军教片。 「你知道我?」 「大哥说过他有一个国小班长很会罩人。」 「现在换我要他罩我。」 「他不住家里,我给你电话号码,不过,打过去的时候,记得说要找苦瓜老大,尊敬一点。不然,那些小弟一时衝动,追踪你的电话,找上你家,那就麻烦了。」 「他的小弟这么厉害?」 「不要小看我们流氓。」 姜成瑄笑着和许富华的弟弟说再见,再照着写下的号码拨过去。没有太多的波折,姜成瑄顺利地找到她想找的人。 「苦瓜老大。」 「干。班长,你是在拿我寻开心吗?」许富华爽朗地笑骂着。 「我怎么敢?」姜成瑄谈笑之间,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小时候,他们似乎也有过相同的对白。 小时候的交往,完全依凭感觉喜不喜欢,便决定了那人是不是好朋友。长大后,人际关係已不復单纯,纯粹以利益为评断人品的依据,感觉倒是其次,甚至需要隐忍好恶才能成就大事。能像这样真实地笑着谈事情,在姜成瑄这年龄来说,可说是一种奢侈。 「说吧。我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许富华豪迈地单刀直入。 「不错喔。现在讲话很有内涵的感觉。」 「在谈判桌上得装点文化才行,国外的黑手党不都这样吗?电影都这样演的。」 姜成瑄笑了笑说,「我不知道现在的黑道也会崇洋媚外。」 「这叫国际观。」 姜成瑄是知道她这国小同学的,包裹在火爆表象之下的是谋定而后动的深思熟虑。因此,许富华能这么年轻就坐上堂口老大的位子,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 「好吧。」姜成瑄没有继续争论下去的理由。「我想让你去帮我教训一个人。」 「大尾还小尾的?」 「应该没什么背景。」姜成瑄带着三分推测地说。那个矮冬瓜的底,她算是大致打听过了。要踢之前,总得先确定眼前的那块板子是铁做的还是保丽龙做的。 「那没问题,那个人的资料给我。」 「在这之前,我知道这世界是没有白吃的午餐,告诉我规矩。」 「我们之间不谈这个。」 「就算你跟我不谈这个,但你背后的兄弟怎么说?我们还是照规矩来吧。或许,这不会是我最后一次找你帮忙。」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跟你照规矩走吧。」许富华妥协道。 两人在电话里谈妥价码和处理方法。姜成瑄掛断了电话,仰着头靠着椅背上。 身处在大染缸里头,不是被染红就是染黑,绝不会有出淤泥而不染这种事。姜成瑄很清楚的知道,这一脚踩进去,即使知道是饮鳩止渴,也只能乾杯到底了。谁让她失去了耐心,只想用最快的方式清除一切障碍。 番外(03) 坐在办公桌前的姜成瑄不停地舞动着手上的笔,两隻脚也没间着,反覆地互换交叠,坐立难安得几乎要满头大汗。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想要一个助理过。如果有助理,她就可以把助理调去傅品珍身旁当炮灰护驾,即使她此刻抽不开身,至少不须提心吊胆。 她抬头看了眼门口,那个负责监视她的职员就坐在出门第一个遇见的桌子边上,要想躲过那个目不斜视的牢头,看来是不可能的。她不懂钱雍曼在想什么,对傅品珍的能耐这么放心,难道全天下只有她一个人在担心傅品珍会被佔便宜吗? 批完最后一份文件,姜成瑄直接将笔丢出门外。「给我进来。」 坐在外面的小职员唯唯诺诺地走进来。公司的大老闆不能得罪,但眼前的这位得罪了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全都批完了。翻快一点,我赶时间。给你三分鐘检查,不管你翻不翻得完,我都要走人了。」 姜成瑄一边看着手錶,一边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着。还不到两分半鐘,小职员便颤抖着声音说检查好了。 「下次再给你好看。」撂下狠话后,姜成瑄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像踩着风火轮般地快步走出办公室。 儘管姜成瑄已经闯了不下十个红灯,飞快地赶到毛导最爱的餐厅,却仍然扑了个空。她丧失理智地推开所有包厢的门,遍寻不着傅品珍的身影,最后还被餐厅的主管给请了出来。她站在餐厅门口,任由自己的妄想塞满脑袋,相形之下,被驱赶出来的耻辱感觉根本就没资格进入她的大脑。 那个笨女人……该不会被带去哪里续摊了吧。姜成瑄懊恼地抓乱了头发。 她一时没忍住,又失态踢翻了门口的伞筒,惹来柜檯人员的侧目。 可恶!今天真是丢完十年份的脸了。她不停地咒骂着今天的厄运,对于接下来该怎么做却无计可施。续摊的可能地点太多了,她抓不准是哪个,甚至连有没有续摊都不知道。就算让她找到,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把人拉出来。 她拿出手机不停地按着按键,通讯录被她来回翻了好几次,和毛导有交集的人她全都找了一遍,没有一个人和毛导在一起,也没有人知道今天晚上的饭局。她烦躁地把手机塞回口袋,用力地在原地跺了下脚。 想起那个一开始放出风声的人,敢起头就该承担起责任收尾。姜成瑄拿出电话拨给钱雍曼,电话从悦耳却令人不耐烦的铃声变为无趣并让人极欲暴走的进入语音信箱提示语音。她几乎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控制右手,才没让无辜的手机在柏油路上碎尸万段。 姜成瑄回到车上,关门的力道大得像要把车窗玻璃震碎一般。她在市区街道上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偶然间瞥见路旁有个女人拿着手机讲电话,姜成瑄才想起来,怎么就忘了打那个女人的电话呢? 她把车子停到路边,连手剎车都还没拉起来,便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按下快速键。 又再一次的失望。姜成瑄将手机拋到后座,仰着头叹了口气。她才离开那女人没几天,她就开始出乱子了。 早知道就不分手了。姜成瑄皱了下眉头,即使理智告诉她分手不是明智之举,但她就是管不住想逃离的双脚。所以,早知道又如何? 一路上,姜成瑄老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设想。不知不觉间,车子开到她常去的酒吧。她歪着头看了下用灯管绕成的酒吧招牌。既然想不出下一步,进去喝杯鸡尾酒清醒一下也好,至少让酒精麻痺下她的脑筋。再这样下去,她恐怕会被自己的想像力给杀了。 一踏进酒吧,一个看起来像大学生般的活泼女孩跃进姜成瑄的视线范围之内,挡在她与吧檯之间的路上。 「听说你们分手了。」 姜成瑄停下脚步,摆出礼貌性的笑容。在这个年轻人创业成风的年代,你永远不会知道今天遇见的小屁孩,明天会不会成为你的老闆或客户。所以,不论面前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保持礼貌准没错。 「你怎么知道?」 女孩侧着身体,用大姆指指了指身后的空间。傅品珍和钱雍曼赫然出现在姜成瑄眼前,钱雍曼还大方地朝她举杯,一点应该逃命去的自觉都没有。 「她说你已经自由了,让我不用再去烦她了。」 这女孩老对姜成瑄纠缠不清,只因为姜成瑄有次在酒吧后头的小巷子里救了她一次。女孩喝醉了,误入鲜有人跡的巷弄里头,然后又搞不清方向地以为自己迷路了,被经过的姜成瑄听到她的啜泣声,才把她带回大马路上,还好心地开车送她回家。 很瞎的经过,配上拥有天兵性格的女孩,完美无缺。姜成瑄对这样的发展是很头痛却不意外。 儘管姜成瑄不只一次因为这女孩而被罚睡沙发,但她依然很佩服女孩的毅力。如果有一天她必须要挖地道越狱,她会很乐意有这样的搭档。可惜很不幸的是,她现在并不需要这样的搭档。 「我尊重你的坚持,但我也有我的坚持。如果我这么容易把她的位置换成是你,你怎么知道将来我不会把你的位置再换给另一个人。」姜成瑄严肃的表情在这寻欢作乐的场所显得不合时宜。 趁着女孩还没从姜成瑄的话里绕出来之前,便被姜成瑄推到一旁,光荣地完成了路障的使命。 坐到傅品珍身旁,姜成瑄的心跳终于恢復平静,心急如焚的夜晚总算划下句点。她更讨厌这种事情不在她掌控之中的感觉了。 「如果你想嘮叨,离我远一点。」傅品珍在姜成瑄椅子都还没坐稳之前便发话了。 姜成瑄摸了下鼻子,把到了嘴边的话嚥了回去,改以眼神谴责钱雍曼那幸灾乐祸的表情。因为被下了禁制令,姜成瑄索性一言不发地坐在傅品珍身旁,原本想喝酒的念头也打消,改点了可乐。 当傅品珍半醉的时候,钱雍曼拿起手提包,用眼神示意姜成瑄到外头去说话。 「她说她今天算是白作工了,最后还把到嘴的鸭子给飞了。」 钱雍曼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包菸,姜成瑄自觉地接过打火机,帮钱雍曼点菸,然后自己也拿了一支菸抽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说,她不但没拿到剩下两部电影的约,还把谈好的那部给丢了?」 「应该是这样没错。」 「我知道了。」姜成瑄将菸丢在脚边,用脚踩熄,准备回到酒吧里头。 钱雍曼拉住姜成瑄,「你不要跟她提这件事,就当不知道。」 「我知道该怎么做才不会让她用酒瓶砸破我的头。」姜成瑄淡淡地笑着,「我保证明天她酒醒之前,今天的事就会像没发生过一样。」 钱雍曼不放心地握紧姜成瑄的手臂,「不要太勉强自己,工作没了就算了,再接就有。在这之前,先把她安全的送回去最重要。」 「我不会丢下她一个人的。」姜成瑄拍拍钱雍曼的手,轻轻地把自己的手臂从钱雍曼的掌心中释放出来。 见傅品珍喝得差不多了,姜成瑄悄悄地结了帐,并嘱咐酒保把傅品珍当隐形人。以致于傅品珍多次召唤酒保都无人现身,她索然无趣地推开椅子,摇摇晃晃地走出酒吧。 姜成瑄看戏似地跟在傅品珍身后,既不出手搀扶,也不表态要送她回家。根据姜成瑄的求生指南,面对酒鬼傅品珍时,这是标准作业流程。这种时候,哪怕她只是咳一声,都有可能被傅品珍一拳打歪鼻子,更别提那让她想起就腰疼的过肩摔了。 傅品珍才刚走出酒吧,便扶着墙壁吐了起来。天空下起毛毛细雨,并且有逐渐增强的趋势。姜成瑄从背包里拿出雨伞,默默地为傅品珍遮雨,却任由雨滴打溼她的衣服。 「我们已经分手了。」傅品珍推开姜成瑄,重新迈开蹣跚的步伐。 姜成瑄跟了上去,固执地把伞重新摆回傅品珍的头上,「没有法律规定不能为前任撑伞。」 「这次是你想分手的。」傅品珍看似清醒地说。 「话不是我说出口的。」姜成瑄耸耸肩说。 「你可以再无赖一点。」 「真的可以吗?」 傅品珍撞了下姜成瑄,指着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哪个方向地说,「滚。」 姜成瑄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撞得黏到路边的围墙上,细石子表面的粗糙在她的颧肌上蹭出一块红肿。她嘶牙咧嘴地抽了一口凉气,揉了揉脸分散疼痛感,走回傅品珍身旁,若无其事地接着说,「衣服会弄脏。」 「洗衣费用我出。」 「不用破费了,我不会滚的。」 傅品珍一个踉蹌,靠在姜成瑄身上,「不滚就扶着我,我不想把衣服弄脏。」 「遵命,女王。」姜成瑄的手环着傅品珍的腰,轻柔地撑起她的重心。 把傅品珍送回去之后,姜成瑄打开那原本属于她的房间,已经被收拾得像没人住似的。没有舖上床单的床垫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之中,柜子上的东西全被一扫而空,浓缩成门边的一个箱子。 姜成瑄苦笑了下。这下子真是人去楼空了。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拨了电话给老同学。她很确定黑社会这时候应该正在享受精采的夜生活。而她更确定傅品珍今晚发生的事,绝对和她心里想的那套剧本一模一样。毛导要求续摊的过份要求在后,外加毛手毛脚的积怨在前,傅品珍一时没忍住把人给踹了,连带的把合约给毁了。 「老同学,想不想进入演艺圈?」 「干。我像那块料吗?」 「那当帮同学一个忙,来客串一下吧。顺便带几个兄弟过来,宵夜我请客。」 「什么宵夜?我们早餐都还没吃。」 「好吧。早餐我请客。」姜成瑄撤掉谈笑风生的表情,换上凌厉的眼神。好戏上场。 在ktv里头正把酒言欢的毛导被一群忽然闯进来的黑衣人给吓得愣住,就像被手电筒照到的青蛙一样。 「哪个是导演?」带头的黑衣人发问。 包厢里头所有人一致的目光回答了这个问题。 黑衣人一脚踩在毛导面前的茶几上,「听说你很喜欢对女人毛手毛脚?」 毛导的手缓缓地从旁边女人的大腿上滑下来,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没有。」 黑衣人抓起脚边的酒瓶,猛力一敲,玻璃碎片与酒液四溅。「没有最好。要是再敢乱摸女人大腿,小心摸到大白鯊。」 靠在包厢外头的姜成瑄反手拍了下身旁男人的胸口,「这是你教他讲的?」 「班长不都这样说话吗?」 「不是我这种班长。」 班长的笑话,他们总是玩不腻。 姜成瑄用手肘撞了下许富华的手臂,「该我们上场了。」 他们背靠着墙壁,目送从包厢里头出来的黑衣人走出ktv,静待几分鐘后,才大摇大摆地走进包厢。包厢里头惊魂未定的一群人被再度推开来的门给吓得停止动作,在看到来的人只有姜成瑄和一个男人时,明显地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但当男人拿起堆在茶几边的空酒瓶,握在手里把玩时,眾人的神经又再绷紧了起来。 姜成瑄推了推鼻樑上的墨镜。「毛导,我刚才接到一通很奇怪的电话,是我们的首席造型设计师打来的。但她好像喝醉了,说话不清不楚的,只听得出来跟你有关。我想问问是不是工作上出了什么事。」 毛导的眼球跟着许富华拋着玩的酒瓶忽上忽下的,完全忘了质疑姜成瑄干嘛大半夜的还戴墨镜。刚才的惊吓让他还馀悸犹存,有个壮硕的男人在你面前玩酒瓶,虽然没有讲话,但气势完全不输前面那批黑衣人的加总,他还能说什么呢? 「没事。」毛导口吃似地,「没事。今天和傅小姐吃了顿饭,但她好像对晚餐不是很满意,吃完就走了。」 「真的没事吗?」姜成瑄再问一次。 「没……」毛导被男人清喉咙的声音吓得抖了一下,那杯本来要用来压惊的酒洒了一些出来,濡溼了他的西装裤,「有,有事。我打算把系列作里剩下的两部电影都给傅小姐包办。」 姜成瑄满意地点点头。「明天合约会送到你手上,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番外(04) 事情办完后,向来信守承诺的姜成瑄,在面对一群黑衣人兄弟更是不敢开空头支票。姜成瑄和许富华同坐在后座,由小弟开车到了一家热炒店。看样子是他们常去的店,老闆一看到他们便热情的打招呼,马上就听到各式脏话满天飞舞。在这样看似粗俗的环境下,姜成瑄没有一丝不适,更多的是亲切感。那种语言她已不再使用,但每次听到总让她也想来上几句。 坐定之后,许富华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姜成瑄的脸上。姜成瑄若无其事地倒着啤酒,假装没注意到许富华的视线。 「班长,有件事我想很问一下。」 「不准问。」姜成瑄断然拒绝。不料隔壁桌的兄弟反应很大地站了起来,手还放在腰际,不知要掏枪还是拔刀,她急忙换了个口气说,「我的意思是不用问,我可以直接给你答案。」 许富华作了个手势,那帮兄弟才坐下继续喝酒谈笑。 她摘下墨镜,指着眼睛外侧下方说,「就是这个,所以才要用墨镜遮一下。」 许富华摸着下巴点点头说,「这个我刚才就看到了,它并没有完全被遮住。我是想问怎么弄的。」 儘管许富华说得云淡风轻,但姜成瑄知道她要是能掰出个罪魁祸首,许富华应该会二话不说地去寻仇。 「一时想不开撞了下别人家的围墙,就这样了。」姜成瑄淡淡地说。 「要我去跟那家主人谈谈围墙的修缮费用吗?」 许富华的表情完全看不出说笑的痕跡,但这的确是句玩笑话,如果不是善于察言观色的姜成瑄,说不定真会被唬了过去。 「这就是传说中的围事吗?专门处理别人家围墙的事。」姜成瑄替许富华把杯子斟满,又从包里拿出一个折成立方体的牛皮纸袋,放到许富华的杯子旁边。「这不是给那家主人的,是给你和这群兄弟的。」 许富华的手放在纸袋上,点点头说,「上次的事办好了,你想听听经过吗?」 「不用了。我知道得越少越好,只要结果是我想要的就好。」知道得太多,要是哪天需要撇清,那脸部肌肉可不好控制。 「我办事你放心。」许富华拿起杯子独自乾杯,「可是同学,你是不是用上癮了?这种事就跟嗑药一样,快又有效,很容易让人一用再用。」 姜成瑄再把许富华的杯子倒满,又拿起自己的杯子,没有碰杯,只是逕自乾掉一杯,「我们都快三十了,也就是说已经不再年轻了,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浪费。所以,如果有快又有效的方法,为什么不用呢?」 「既然这样。」许富华打开牛皮纸袋,抽出两叠钞票的其中一叠放进自己外套的暗袋里头,纸袋则推回姜成瑄的面前。「给你打个五折吧。」 姜成瑄压着纸袋,不让它再往前一步。「你最好全收下。否则,我不找你也会找别人。」 许富华直视着姜成瑄的眼睛,最终还是妥协地把纸袋拿了回去。他笑着说,「老同学干嘛这么见外?有钱赚当然是要让同学赚啊。何必去找别人呢?」 姜成瑄笑着举起重新倒满的杯子,对许富华说,「祝我们以后合作愉快。」 其实,姜成瑄心知肚明,如果她去找别人干这种勾当,那只会是个无底洞,而且后患无穷。如果不是有许富华在,或许姜成瑄还不会轻易走上这一条路。而她知道,许富华一定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在最后一刻把钱收下。 姜成瑄带着微醺的酒气,回到她昔日住过的房子,走到门口,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仍有些陌生的钥匙。她这才想起,她已经把这里的钥匙锁在里头了,而这把是她现在暂时居住的地方的钥匙。 外头的天空已经微微地亮了起来,很快地马路上会变成喧闹的景况,而这一夜的荒谬胡闹註定将被人遗忘。 姜成瑄摸了下冰凉的金属门。那就这样吧……我们继续当彼此最熟悉的陌生人。 傅品珍踩着细跟的高跟鞋,走过办公大楼光亮的花岗石地砖上,清脆的声音证明了花岗石的质地坚硬。迎面而来的是戴着墨镜的姜成瑄,她在心里暗骂了句骚包。在室内还戴什么墨镜? 她没有多看姜成瑄一眼,也没对她说一句话。两人就这样在沉默中擦肩而过。 才刚走进她的工作室,分机便响了起来。她接了起来,电话那头的声音让她不得不吃惊。她从没想过会接到这个人的电话,还以为他们早已断绝所有关係了。 「我想让你来帮我的一部电影。」傅安达以浑厚的声音说。 「办不到。」傅品珍说着便想掛断电话。 「这可不是工作的好态度。」 「不好意思。我的父亲从没教过我任何东西,所以,我并不知道什么才是好的工作态度。」 「也许我应该去找你的经纪人谈。」傅安达似乎并未被傅品珍激怒。 女儿在圈子里头的名声逐渐散播开来,到了傅安达无法忽视的地步,这让他起了想亲眼见识女儿能耐的念头。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姜成瑄的确如她所说的,帮傅品珍拓展出一番事业,证明了她们在一起是能互相扶持相辅相成的。 「不用找她,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係了。我的工作我自己可以作主。」 「你们分手了?」傅安达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说,「那事情就更好办了。工作详情我会发给你,看完之后你再决定,不管你要不要接,我都会等你的答覆。」 傅品珍还来不及问清楚什么事更好办,电话便已经被掛断。她懊恼着自己干嘛透露出她们分手的讯息,那老头不知道又会搞出什么事。 她摸着额头,翻开行事历,看着下个月就要进行的工作事项栏,犹豫着要不要划掉。好日子过太久,让她都忘了什么叫忍气吞声,到嘴边的肉都能这样让她给弄丢了。 工作室的门被敲了两下,钱雍曼的秘书拿着本装订好的文件进来。「这是合约副本,老闆让我拿来给你,让你把工作时程先排上。虽然对方还没签名,但应该是百分之百敲定了。」 傅品珍一翻开文件,不由得大吃一惊。有谁能告诉她,到嘴的肉没有掉,还加大份量是哪招? 「这合约是谁去谈的?」 「应该是姜经理。你的工作不是一向都她负责的吗?」秘书不是很确定地回答。 以前是,但现在……该做点改变了。傅品珍没有回答,逕自抓起合约,像阵风似地走出工作室。 推开办公室的门,傅品珍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姜成瑄脸上的那块红肿。姜成瑄的手停在半空中,手里还捏着墨镜来不及放到桌上。 「你的脸被谁打的?」傅品珍捏着姜成瑄的下巴说。她很想说敢动她的人,是活得不耐烦了。但在最后一秒,她及时想起,眼前的人已经不算是她的人了,这一切只能归咎于习惯使然。 姜成瑄以目光无言地指控着。但被指认的兇手却没有自知之明。 「难道你就是用这张脸去换这份合约的?你最擅长的苦肉计。」傅品珍将合约拍在桌上。 姜成瑄好整以暇地拿起文件看着,忽然皱起眉头,竖起食指让傅品珍稍安勿躁,拿起电话拨给法务。「今天早上让你们拟的那份合约送出去没?」 电话那头答覆,「老闆说没问题,就送出去了。」 「那算了。没事。」姜成瑄掛上电话,扼腕地说,「可恶,让他逃过一劫。本来想再加重无故解约的罚则,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随便说要解约。」 其实她也是在刚刚才灵光一闪。如果把解约金加重,即使没接到后面的工作,就当杀鸡取卵也不算太亏。要当她手下的漏网之鱼,不磨掉一层皮是不行的。 「这合约你是怎么拿到的?」傅品珍拽着姜成瑄的衣领说。 「这个嘛……」姜成瑄很想说天机不可洩露,但根据她对傅品珍的瞭解,这种说辞只会惹来一顿暴打。 手机响起,帮姜成瑄解了围。 「我要赶到片场去,下次再跟你说。」姜成瑄企图用职业性的笑容混过去。 「等一下。」傅品珍抓着姜成瑄衣角说,「我今天都会待在工作室里头,忙完回来找我。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姜成瑄突然笑出声。 「你笑什么?」 「没什么。」姜成瑄把笑声吞了回去。她们的相处模式向来是以默契为主,若是透过言语沟通反而容易破局。她们没有一次坐下来谈的结果不是不欢而散的,两个浑身充满了刺的人,能不互相伤得遍体鳞伤吗? 她点了点头,「我会回来的。」 话是这么说,但回不回来还是未定之数,完全要看她的心情而言。 看着姜成瑄的背影,傅品珍忽然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不能相信姜成瑄的话。这个泥鰍一般的人,说好听点是灵活,难听点的是狡猾。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或许还能信个八九分,而现在……如果她们是陌生人,那她的话便是一分都不能相信了。 片场那里的问题本来就不大,其实一两通电话就能解决的。但姜成瑄却选择亲力亲为,目的只是想逃离那个地方。她一点都不想回公司去,看了看时间,似乎正好是放学时间。 她把车子开到一间高中的校门对面停下。从校园里涌出的高中生像蝗虫过境般,黑压压的一片,但在姜成瑄瑄的眼里,只看得见一个人。 女孩单肩揹着书包,落寞地走出校门口。儘管有着一大群人伴随着她走出来,但她却鹤立鸡群似地,在团体里显得格格不入。正是这份不协调感,让姜成瑄一眼就从那片人潮里头找到她。 随着女孩的步伐,姜成瑄缓缓地驱动着车子,在街的对面跟着。 走到下一个街口,女孩停下来等红绿灯,从背包拿出一张纸,咬着小巧的嘴唇,似乎对某件事很犹豫。号志灯从红转绿,女孩从姜成瑄的车头前面经过。 姜成瑄一直尾随着女孩,直到她走进一家超商。她没有再更进一步地跟上去,只是静静地坐在车上等着。透过擦得明亮的落地橱窗,她看到女孩跟着一个男人走进超商角落里的一扇门。 她突然觉得好像有跟进去的必要。就算是找工作,这样毫无防备地跟着一个男人进到一间密室,仍是有欠周详。 另一边的车窗被人敲了一下,姜成瑄转头看到宋清秋弯着腰透过车窗对她笑着。 「兼差当侦探吗?需要我送你一副望远镜当开业礼物吗?」 番外(05) 「你怎么在这里?」 宋清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餐厅,「跟朋友出来喝咖啡,一走出来就看到你的车子。」 姜成瑄循着宋清秋指的方向望去,一个穿着西装笔挺的男人站在门口,根据那追随的目光,看得出来应该是宋清秋的追求者。「有朋友在你还过来做什么?快点过去,别让人家等太久。」 「咖啡喝完就没事啦。」宋清秋朝男人挥挥手,拉开车门坐进去。 男人见宋清秋上了车,便转身离去。 「你上车干嘛?」 宋清秋不答反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姜成瑄眼神闪烁着。 宋清秋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姜成瑄不战而败,「我只是想看看小虞过得怎样。」 「她在哪里?」 「在那家超商里头。」 「买东西?打工?」 「不确定。」 「怎么不直接进去看看?」 姜成瑄像洩了气的气球般消沉下来。 「你不想当面确认她过得好不好吗?」 女孩从超商里头走出来,从她的步伐看来似乎很轻松。 「看样子应该还不错。」姜成瑄自我安慰地说。 「给我一张你的名片,在车里等我。」 姜成瑄照着宋清秋的话做,看着她走进那家超商,又走出来。 「你做了什么?」 「去问问那女孩去那里做了什么。她得到了一份工作,每天晚上六点到十点。」 「这怎么可以?她白天要上学,晚上打工,哪还有时间唸书?」 「这不是你能担心的。除非你想领养她,让她衣食无缺。」 「是你说的,让我好好想想怎么让她的日子更好过。」 「我是说过,但不是要你赔上你的所有。负担她的生活远超过你的能力,更何况她愿不愿意接受还是另外一个问题。」 「所以,你只是进去问这个而已?」 「当然不是。」宋清秋温和地瞪了姜成瑄一眼,「我把你的名片给了店长,要是那女孩有什么状况,让他联络你。这样你不用偷偷摸摸跟踪,也能马上得到消息。」 姜成瑄兴奋地抱住宋清秋,「你真是太聪明了,怎么想到这种方法?」 宋清秋轻拍着姜成瑄的背,温柔地插上一刀,「是你变笨了。」 「喂……」姜成瑄软弱无力地抗议着。 宋清秋露出和煦的微笑,「不过,好像有人比我们更聪明。本来那里并没有那种时段的工作机会,有人透过某种管道给那女孩开了后门。如果你不是呆坐在这里,我会以为那是你的杰作。」 「谁?」 「我不知道。店长也说不清楚,只说接到上面管理层的指示。」宋清秋把姜成瑄推回驾驶座上,「晚上有空吗?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姜成瑄若有所思地没有回答。 宋清秋推了下姜成瑄,「没空吗?」 「嗯。有点事。下次吧。」姜成瑄发动车子,「我先送你回去。」 如果要说她认识的人里头,有谁能办到这样的事情,那就只有一个人了。姜成瑄记得那家超商的总公司是某次活动的赞助商,是钱雍曼透过自己的人脉拉到的。但钱雍曼并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工作室的门被人敲都没敲地直接打开,全公司敢这么做的人只有两个。 傅品珍从掛满衣服的衣架后面走出来。 「时间到了。我们该出发了。」钱雍曼一边走一边拨着刚烫好的头发。 傅品珍提着两套衣服,掛到另一个衣架上。「什么时间到了?」 「你忘了?上次你让我去拜託人家的事,约好了今天要吃饭谢谢人家的。本来我说你不用去,你还坚持要去。」 傅品珍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她看着时鐘。七点。 因为担心阳光直射会產生高温,对衣服有不好的影响,所以工作室里的窗户都被厚重的窗帘遮起来,根本不会注意到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这么晚了?」 「是不早了。我刚接到电话,他已经从公司出发。我们这时候过去,时间差不多。」钱雍曼拿起工作桌上的一叠纸,全是电影戏服的设计图,「其实你真的可以不用去的。」 「实际上拜託人家的是我,不当面道谢不合礼数。」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讲究礼节?」 傅品珍瞟了钱雍曼一眼,「如果出力的人是你,我就不会这么有礼貌了。」 钱雍曼轻笑几声。「这才是原来的你。」 傅品珍走到化妆檯前,补了点妆。「外面的人都走光了?」 「差不多。只剩下小猫两三隻,再来就是我们两个了。」钱雍曼站在傅品珍身旁,对着镜子整理头发。「你在等谁吗?」 「没有。」傅品珍抿了下嘴唇,「我们可以走了。」 姜成瑄送完宋清秋,再回到公司时,整间办公室已经空无一人。她推开傅品珍的工作室,里头漆黑一片,完全不像有人在的样子。 不是说会待在这里一整天吗?午夜都还没过。姜成瑄背靠着墙壁,用力地叹了口气。 她没回来是一回事,但回来之后扑了个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后者的感觉比前者差多了。 早知道就留在宋清秋那里喝茶聊天了。姜成瑄的胸口闷得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 当傅品珍一早进到工作室时,映入眼帘的是某人蜷缩在大工作桌上睡着的模样。她苦笑了下,拿起吊在一旁的风衣盖到那人身上。 这里明明有这么多可以盖的衣服,也不会拿件来用,偏偏要冷到缩得像麵糰一样。傅品珍恶作剧地捏了下姜成瑄的鼻头。 姜成瑄猛然打了个喷嚏,差点从桌子上面滚下来,一睁开眼睛,便看到傅品珍坐在桌边,手里拿着素描本不知道在画什么。 「我在等你。」姜成瑄委屈地说。 「等我做什么?」傅品珍无视姜成瑄的委屈面无表情地说。她闔起素描本,以免被姜成瑄看到上头什么都没画。 「不是说好了吗?」 「是吗?说好什么?」 傅品珍的冷淡让姜成瑄不知所措,要是她暴力相向,无论是肢体上的还是言语上的,她还比较能应付。 姜成瑄从桌上跳了下来,捞起被扔在地上的背包,拿出一份企划案。她翻了下内容之后,交给傅品珍。「这个。公司要我做一个团体,想让你帮帮我。」 傅品珍接过文件,懒得戳破姜成瑄的顾左右而言他,任由她装疯卖傻,随便翻了两下。「我能怎么帮你?」 「跟我来。」 姜成瑄拉着傅品珍走出公司,买了两份早餐后,又拉着傅品珍坐到路旁的人行道上的长椅。 「在这里早餐配汽车废气有比较好吃吗?」傅品珍挑眉道。 姜成瑄大口地咬下吐司的一角,口齿不清地说,「我没做过团体,所以想出来找找灵感。」 「什么灵感?」 「有时候,你要看到才会想到。凭空想像没办法让我找出人们想要的类型,像这样坐在路边看,说不定可以看到几个不错的型,然后就能凭着这个方向去找人。」 「你要做男子团体还是女子团体?」 「还没决定。反正不是男的就是女。」姜成瑄用手肘推了推傅品珍说,「你觉得那个男的怎么样?」 「难不成你还能搞出个不男不女的团体?」傅品珍在太阳眼镜下的眼睛瞇了起来,「不怎么样。我觉得站在公车站牌下的那个女的不错。」 「嗯。是不错。」姜成瑄点点头说。 两人对着路人品头论足好一会儿,傅品珍突然问,「你能搞男子团体吗?你对男人瞭解多少?」 「我还来不及瞭解,就被你拦胡了。你说呢?」 「现在去找个男人还来得及。」傅品珍淡淡地说。 姜成瑄忽然没了耍嘴皮子的兴致。 「干嘛不说话?」傅品珍深知这种温度突然下降的感觉,只要前一秒还辩才无碍的姜成瑄突然变得像哑巴一样,十有八九是踩到她的雷了。 姜成瑄将吃到一半的早餐扔进前方五公尺处的垃圾桶里头,逕直往公司的方向走去。 傅品珍见状也跟着把原本装着早餐的纸袋丢进垃圾桶追了上去。她拉住姜成瑄说,「如果你忘了,我可以提醒你一下。我们该好好谈谈,成熟的、像个大人一样。」 姜成瑄停下脚步,双手抱胸,採取防御姿势。 傅品珍没好气地拉下她的手,「认真点。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每天这样吵吵闹闹的,你不累吗?」 「不累。我还没老到体力衰退的地步。」姜成瑄昂起下巴,撇过头去望着马路上的车流。 「但我累了。」傅品珍的手轻拂过姜成瑄的脸,「我们不要再这样纠缠不清了好吗?让我们放彼此自由,各自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吧。」 姜成瑄直视着傅品珍的眼睛,想从中寻找蛛丝马跡。在排除掉欲擒故纵、言不由衷的可能之后,姜成瑄沉重地笑了起来。 「好吧。祝你幸福。」 姜成瑄没有回头地走了,正如傅品珍想要的那样,但她却高兴不起来。光这样是不够的,她并不相信姜成瑄会这样就放弃耍赖的权利。 一回到公司,傅品珍立刻被钱雍曼召唤过去。 「去送合约的人回来,说了件很奇怪的事。」钱雍曼放下分机话筒,似乎刚才打了不少通电话。 「什么事?」 钱雍曼拉着傅品珍坐下,「听说小瑄带了一个男人,直接找到毛导续摊的包厢,把毛导吓个两腿发软。这合约就是这样拿到手的。」 「男人?她哪里找来的男人?」 「不知道。听说江湖味很重,什么话都没说,就把在场的人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傅品珍神情凝重地紧蹙起眉头。 「她呢?听说你们一起出去,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我以为她先回来了。」 「我刚拨分机去她办公室,没有人接。」钱雍曼说着又走了出去,让秘书去找姜成瑄。 不一会儿秘书回来,说是找不到人。 「你觉得她在搞什么鬼?」钱雍曼坐到自己舒适的办公椅上,头靠着柔软的靠枕,表情却像头疼到了极点一样。 「我不知道。她越来越难懂。自从那女孩的事情之后,她就变得很奇怪。」 小虞的事情是她们分手的导火线,这个钱雍曼是知道的,而姜成瑄变得暴躁不安,她也都看在眼里。但她还是无法理解她这两个学妹在想什么,越是这种时候不应该越要相互扶持吗? 「她现在住哪里?」傅品珍问。 钱雍曼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我以为你知道。」 傅品珍的表情有些僵硬地说,「本来是不想知道的。」 「好吧。」钱雍曼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钱雍曼的手机响起。她看着号码苦着脸接了起来。 「就知道没好事。」 「什么事?不会又是那傢伙捅的篓子吧?」 钱雍曼摇了摇头,「我以为那篓子已经补好了。」 「说吧。是什么事?」 「郑导的那部偶像剧,我们有个艺人在里面演个配角,戏份不重但角色很讨喜。之前好像有点纠纷,小瑄把人从片场带走,跟郑导弄得很僵。所以,我就带着人回去道了歉,也说好了让我们的艺人重新回去拍戏。可是,刚才接到他们製作人的电话,说导演还是不满意我们艺人的表现,决定要换角。戏都快拍完了,酬劳还没拿到手,现在根本就是白忙一场。」 「所以,你觉得是导演挟怨报復?」 「郑导不太像那种小气的人。」 「郑导?」傅品珍隐约有种预感,「郑导的名字是什么?」 「郑志翔。」 「可恶的老头。」傅品珍咬牙切齿地说。「那是我爸的学生。前几天我爸打电话来,要我去帮忙他的一部电影。我不小心说溜了嘴,被他猜到我和小瑄分手了。他一定是以为这样就有机可趁。即使我和她分手了,但我还在这里工作,竟然当我是死人。」 「不行。我要马上找到小瑄才行。」钱雍曼拿起手机,正要拨电话给姜成瑄,眼角便瞥见姜成瑄从办公室门外经过。她三步併作两步地跑出去,把人拖了进来。 姜成瑄被拽着衣领,很不舒服地扭了几下,像被钓上岸的鱼似的。 「郑导的戏没了。」 「没戏了?」姜成瑄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惊讶。「是因为他们的副导被打得跟猪头一样吗?」 「副导?」钱雍曼想起前天和电视台的两位製作人吃饭时,似乎耳闻过有个副导演不知和谁结怨,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看到钱雍曼的表情,姜成瑄直觉不妙。 「算了。没了就算了。」姜成瑄双手放在脑后,双脚缓缓地往门口移动。 「你站住。」傅品珍冷声喊道。 姜成瑄抿起嘴。逃生的路总是充满艰辛。 「那个副导是你找人去教训的?」 「我没有。」姜成瑄迅速地做出回应,但还是不够快,被傅品珍逮到其中的犹豫。 「你以为我们才分开多久,我就会忘记你心里有鬼时的反应?」傅品珍的手习惯性地想去掐姜成瑄的耳朵,却在姜成瑄的目光下动弹不得。她放下手交握在一起,清了下喉咙说,「你带去找毛导的男人是谁?」 「这是我自己的事。」 「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 「好吧。我不管你了。」傅品珍推开姜成瑄,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钱雍曼一直冷眼旁观着两个学妹的互动。她没有傅品珍那么衝动,却也没有傅品珍那么瞭解姜成瑄。她只能等待,等着姜成瑄对她开诚佈公。 傅品珍走后,姜成瑄很快地打破那短暂的沉默。 「学姐,这个月的交际费还有剩吗?挪点给我用。这个月我手头有点紧。」 「你的钱都花到哪去了?」 「房子的贷款,租房子的钱。我光是房事就要花掉不少钱。」 「但我记得公司给你的薪水也不低。有的家庭靠这样一份薪水就能养活一家三口。」 「这个月钱花得有点多。」 「花到哪去了?找兄弟去教训人,是吗?」 姜成瑄不愿说谎,只好保持沉默。 「我当你默认了。」钱雍曼自作主张地宣判,「这不是我们经营公司的方式。」 「但也不是什么坏方式。」 「我不想你为了工作而引火上身。工作没了就算了,钱是赚不完的。这里赚不到,到别处去捞就好。跟流氓沾上关係,那会惹来更多麻烦。」 听到自己的老同学被说是流氓,即使是事实,姜成瑄仍觉得有些刺耳。 「不会的。我自有分寸。」 「我相信你。但还是希望你不要再去找那些人帮忙。」钱雍曼拍拍姜成瑄的头说。「还有,郑导的戏和那个副导没有关係。小珍说郑导是她爸爸的学生,应该是她爸爸从中作梗。」 「是吗?」姜成瑄想起那个老丈人……嗯……或许该说是前老丈人,果然是一刻都安份不下来啊。好久没来找她麻烦,还以为他想开了。 姜成瑄走到窗户前面,低头望着路下的车水马龙。「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学姐,交际费留点给我用,我要请几个人吃饭。」 番外(06) 姜成瑄坐在车里,光是看着前方餐厅那明亮的招牌灯,她的胃就开始觉得不适。这已经是近半个月以来的第十场饭局了,对于一个平时不怎么吃饭的人来说,即使天天只吃上这么一餐,都算是暴饮暴食了。但为了接下前老丈人的招,姜成瑄只能豁出去了。 在竞争激烈的演艺圈里,想接部好戏并不能坐在办公室里等剧组发出试镜通知。通常在新戏开始筹备的时候,有经验的经纪人便会风涌而上,把自家艺人的照片送到导演或製作人的桌上。 如果换作是平时,姜成瑄或许还会採取这样的方式。但这次,她想要比别人跑得更前面,说是偷跑也不为过。 她不但要找一部还没开拍的戏,而且是还不确定会不会开拍的戏。只有这样,她才能确保她家那还不成气候的演员可以佔到一个好位子。当然,这还得加上她对剧组的贡献度,才能保证不会在最后一刻被换角。 想起来很容易,做起来却很累,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製作人正在筹画一部全新的戏,导演才刚找好,姜成瑄再三确定傅安达的黑手伸不进这剧组。同时,为了赏那个甩了她家演员的导演一巴掌,她还必须抢到个档期,要不打对台要不就是先发制人。她找了两三个电视台主管吃饭,得到的消息却是排不上。但她就是嚥不下这口气,不死心地想找到机会见缝插针。 又是一场徒劳的饭局,平白无故地被灌了好几杯的酒,姜成瑄开始对自己的计画產生怀疑。在这有关係就没关係的社会里,她一个半生不熟的经纪人,能对抗一个在这圈子里深耕数十年的大导演吗?在那错综复杂的关係网里头,有她能突围而出的缝隙吗? 为了让自己清醒一点,姜成瑄去到一家咖啡馆。每当她想思考的时候,便会到这里来,咖啡因有助于安定她那过于活跃的大脑,可以把她那像纠结的毛线球般的脑筋给理顺了。 走到咖啡馆的外头,透过玻璃窗,她看到意料之外的人。傅品珍面带微笑地坐在咖啡馆的一角,对面还坐了个人。她缓缓地移动着脚步,调整角度,终于看到坐在傅品珍对面的人,一个看起来颇为温柔的女人。让姜成瑄觉得更的刺眼的是,她们交叠在一起的手。 有没有搞错?才说要放手没多久,这就牵上别人的手了?姜成瑄握紧了拳头,下了个从来没想过的决定。 最近,钱雍曼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某个平行宇宙,她的学妹们看起来和昨天没什么两样,但行为举止却是她很陌生的模式。 姜成瑄开始在办公室里头和女职员们有说有笑,并且态度轻佻,要说是上司与下属的联络感情,更不如说是打情骂悄。而傅品珍三天两头地带着模特儿进工作室,时不时地从里头传出欢快的笑声,甚至有可疑的娇嗔声。 两个人较劲似的行为,搞得钱雍曼几乎精神崩溃。但两人都没有因这脱序的行为而延误了工作,让钱雍曼找不到理由把两人叫来训斥一顿。 比起姜成瑄那个闷葫芦,钱雍曼觉得傅品珍的直来直往更容易掌握。她约了傅品珍到酒吧去喝酒聊天,没想到傅品珍竟然带了个女人一同前往,还煞有其事地介绍那是她的女朋友。 如果说这算是晴天霹靂,那姜成瑄的出场更是让钱雍曼的世界风云变色。 「不用怀疑,这已经是这礼拜的第三个了。」傅品珍靠在钱雍曼肩上淡淡地说。 「这礼拜?那上个礼拜……?」 「大概四个或五个吧。我忘了。」傅品珍抿了下嘴,回头去勾着女朋友的肩膀,状似亲蜜。 钱雍曼朝傅品珍勾勾手指,让她暂时离开那个温柔乡。 「你能不能透露一下,你自己呢?」 傅品珍挑了下眉。「这个我就不知道,我没有数自己的部份。」 「意思是说,如果我去问小瑄,就可以问到答案。」 「搞不好。」傅品珍耸了下肩,又回到女友的身边。 钱雍曼自知没有那么强壮的心脏可以承受姜成瑄给她的答案,所以并不打算去问。但她觉得简直快被气到吐血。她不是没见过傅品珍交女朋友,大学时代她就见识过了。但她一直以为傅品珍和姜成瑄在经过这么多次的分分合合之后,一辈子註定就只会这样和彼此纠缠下去,没想到连姜成瑄都变了心。难道现在只剩下她一个旁观者在死心塌地吗? 她突然好想念已经移民到国外的赵佳萱。少了学姐的淡定,钱雍曼觉得在这两个魔人的影响之下,她的心情很难平静下来。 这样混乱的情况持续了一个月,钱雍曼的情绪从气急败坏转为莫可奈何。她对傅品珍下了命令,不准携定带眷,只能单身赴会,这才争取到两人独处好好谈话的机会。 走进餐厅,傅品珍一坐下便注意到钱雍曼的表情,左顾右盼的像还在等谁一样。 「告诉我你没有约那傢伙。」傅品珍冷冷地说。 钱雍曼波澜不惊地说,「我没有。」 「你说谎。」傅品珍双手抱胸气呼呼地瞪着钱雍曼。 「我是按照你的要求回答的。」 钱雍曼耍赖的样子和姜成瑄有几分神似,让傅品珍莫名地怀念起来。她拿出化妆包,想去补个妆,顺便调适下心情。 路经门口的时候,傅品珍正巧看见姜成瑄从一辆令人作呕的粉红色小车上头走下来。 一个女孩从驾驶座上走下来,绕过来追上姜成瑄,挽着她的手依依不捨。 傅品珍在心底暗唾,现代人玩什么十八相送? 「晚点我来接你,今天晚上去你家。」女孩说。 姜成瑄面有难色地说,「我现在住的地方不太舒适,不好带你回去。」 女孩似乎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回答。「你又不是没钱,干嘛不住好一点的地方?」 姜成瑄笑了笑没有回答。她不想透露太多私人讯息给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交往的人知道。 她现在住的地方实在称不上舒服,每天除非累到不行想睡觉,或是洁癖发作想洗澡之外,她一点都不想回那里去。她不是没想过把钱拿回来,好好地改善自己的居住环境。 表面上看来,她和傅品珍都已各奔前程,但她却私心地想维持最后一丝联系。如果把房子卖掉,钱分一分,两个人就真的分得一乾二净了。 于是,她只能一再地自我催眠。搬家那么麻烦的事,她会先杀了她,然后再把钱烧给她。用恐惧加强她刻苦耐劳的意志。 两人的离情依依肉麻得让傅品珍看不下去,甚至连补妆都忘了,直接走回钱雍曼那里。 「学姐,你问她现在住哪了吗?」 钱雍曼摇摇头说,「没问。怎么?想起要关心她了?」 「并没有。」傅品珍把脸转向另一边。 「比起这个。我觉得有件事让我更担心。」 傅品珍把脸转回来,「什么事?」 「听她说最近手头似乎很紧,连垫交际费的钱都没有,还让我挪点给她用。」 傅品珍不知不觉地皱起眉头。 正当她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熟悉的脚步声让她闭上了嘴巴。 「学姐,我以为你只约了我一个人。」姜成瑄软软地抱了个怨。 钱雍曼乾笑几声没有接话。 倒是傅品珍沉不住气。「我可以马上走人。」 「停。」钱雍曼双手扶着桌子站起来,一手拉住一个人,「你们两个都给我坐下。」 两人分坐在钱雍曼的左右两边,面对着面却谁也不看谁。 「你们还想要闹多久?」钱雍曼语气无奈地说。 「我们没有闹。」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钱雍曼苦笑了下。「女朋友一个换过一个,在玩什么呢?」 「我们已经分手了,各自交往新对象,是再正常不过了。」傅品珍说。 姜成瑄点头附和。 「你们有认真交往吗?你们以为这座城市有多少女人可以给你们挥霍?」 姜成瑄笑着说,「两百五十万人口除以二,老幼人口算二分之一,有六十二万五千人。」 「现在是高龄化再加少子化,恐怕剩下的不到总人口的四分之一了。」傅品珍放了一记冷箭。 「我可以扩大狩猎范围。」姜成瑄无所谓地说。 「哼!人尽可妻的傢伙。」 看着傅品珍气呼呼的脸,钱雍曼无奈地对姜成瑄说,「现在是算数学的时候吗?」 「数学是我们的老本行啊。」姜成瑄不以为意地说。 面对姜成瑄的厚顏,傅品珍以行动表示自己的不屑。她拿出手机拨给现在的女友,让她到酒吧等她。 「晚餐都还没吃,你就要去喝酒了?」钱雍曼拉住傅品珍说。 「我已经饱了。」傅品珍挣脱钱雍曼的手扬长而去。 钱雍曼担忧地望着傅品珍离去的方向。「她这样真的没事吗?」 丝毫未受影响的姜成瑄翻开菜单,气定神间地说,「学姐,我们点菜吧。」 钱雍曼觉得自己受够了这种替皇帝着急的太监的滋味,决定把学妹什么的都拋到脑后去。 「你现在住哪?」 翻着菜单的手停滞了一下,姜成瑄揉了下鼻子,「公司附近的一个社区里头。」 「公司附近?那里好像没什么住宅大楼。」 「嗯。是间老房子。因为离公司近,也没太挑剔,上班方便就好。」 这话一听就觉得是敷衍,身为姜成瑄的老闆,钱雍曼怎会不知道姜成瑄根本就不需要准时上班,甚至一连好几天不进公司都无所谓。 「如果住得不习惯,我还有一间小套房,房客上个月刚搬走,你可以过去住。」 「不用了。我在那里住得挺好的。」 「那生活呢?你现在的女朋友把你照顾得很好吗?」 「女朋友?我还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目前暂时不想定下来。」 「以前都是小珍在照顾你,你一个人住真的可以吗?」钱雍曼想起有时姜成瑄为了个企划,可以在家想破脑袋地几天几夜不出门,全靠傅品珍带食物回去餵她。有时傅品珍出远门去工作,姜成瑄也能两天两夜的窝在家里,冰箱空了都不出门补货。 「两个人过日子,其实不外乎是把一个人该做的事分给两个人做。我现在不过就是把原来自己该做的事又拿回来一个人做,没什么好担心的。」 钱雍曼瞟了姜成瑄一眼,「你这么说,我就更担心了。」 没有比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更有资格成为闯祸精的人了。 姜成瑄微笑了下,没有再就这话题发挥下去。一个人生活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根本不想活。 番外(07) 两人点的餐很快就上来了。钱雍曼一边优雅地吃着,一边暗中观察着姜成瑄,寻思着适当时机开口。毕竟上次聊到这话题时,姜成瑄的反应并不是太温和。 「接戏的事忙得怎么样?有苗头了吗?」 「那些人一个比一个滑头,酒足饭饱之后,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再打电话去问,只会说再联络。」姜成瑄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比较不像抱怨。于私,钱雍曼是她的学姐,但现在谈的是公事,于公,钱雍曼是她的老闆,自己的职责所在只能努力完全,然后把成果呈现在老闆桌上,至于过程必须自己吸收。 「接下来想怎么做?」 「继续找。如果真不行,抢也要抢来一部。」 「抢?」钱雍曼证明了自己的担忧是有必要的,「你是不是太依赖那批人的势力了?」 姜成瑄哑然失笑。「学姐,我只是随口抓了个动词来用,你别反应这么大。」 「我是真的担心你。今天你利用那种人,明天可能就因此被那种人威胁勒索。」 姜成瑄毫不掩饰地看了下手錶。 「你还有事?」钱雍曼直觉姜成瑄又想开溜。 姜成瑄将椅子往后推了点。「有个人应该已经喝茫了。」 钱雍曼笑了起来。如果是这个理由,她完全不会有异议,也不会有任何不快。「你去吧。」 姜成瑄伸手要拿帐单,却被钱雍曼压住,她摆摆手,让姜成瑄不用管帐单。姜成瑄去而復返,并把手放在钱雍曼的肩膀,「学姐,那种人是我的朋友,我只是找老朋友帮个小忙。是实质意义的朋友,不是泛指的那种。你就放心吧。」 对于姜成瑄的说辞,钱雍曼很想持保留态度。但姜成瑄向来很有说服力,总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她的话。 算了。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就让她这么做吧。钱雍曼自觉无力约束,只好完全放任。 在餐厅时,姜成瑄一直留意着时间,在名义上的现任女友来接她之前,她便抢先一步离开,打算先回公司开出自己的车子。还没到公司就接到电话,姜成瑄在电话里头淡淡地说了她们不适合之类的客套话。本来就不是确定的情侣关係,和平分手不是什么难事。 姜成瑄的车抵达酒吧门口时,正好看到傅品珍被搀扶着走出来。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彷彿自己只是个路人。在她的印象中,傅品珍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让自己烂醉如泥。自从有一次姜成瑄为了出门去接喝醉的她,半路上出了车祸,把她吓得当场酒醒,之后就再也没喝到寸步难行的地步了。 凝望着傅品珍的新欢,姜成瑄忽然有点理解傅品珍这次想要断得彻底的原因。那么温柔的女人,是姜成瑄怎么都学不来的。回想傅品珍最近带在身边的女人,不是温柔婉约类型的,便是张扬狂放型的。在那些女人的身上,姜成瑄找不出一丝自己的影子。 这是她的暗示吗?不再吃回头草的证明?姜成瑄拒绝相信,却又不断地提醒自己。 像跟踪狂似地,姜成瑄跟着傅品珍的车回到昔日的小窝,看着女人扶着傅品珍一同进入,有种领地受到侵犯的感觉。 好歹我还付着这里的房贷好吗?姜成瑄在心里暗自发出不平之鸣。 她的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方向盘,又不断地望向手腕上的錶。终于等到女人走出来,拦下一辆计程车离去,姜成瑄体会到朕心甚慰的感觉。 她歪着头看着楼上还亮着的窗户,不由得担心起傅品珍的状况。 那女人怎么不留下来照顾她呢?姜成瑄反覆无常地埋怨起来。 楼上的灯熄了,随着楼上的人入睡,姜成瑄的心才平静下来。 晚安。姜成瑄默默地说着。 她发动车子,往自己那冷清的陋室开去。那是真正的陋室,绝对不是谦虚而已。 才过两个路口,姜成瑄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疑惑地把车停到路边,接起电话。电话那头的人没有说话,只传来痛苦的呻吟声。姜成瑄暗骂了句该死,将手机丢到副驾驶座,转动方向盘,让车子来了个大回转。 以救火般的速度回到大楼底下,车子随意地停在建筑物门口。毕竟,姜成瑄在这里住了有一阵子,大楼的管理员在接收到姜成瑄的招呼,加上那急得连扯下嘴角微笑都没空的脸,让管理员不敢上前去关切停车问题。 姜成瑄焦急地按着电铃,大门的隔音之好让她无法确定电铃是否正常发挥作用,也幸好如此,否则左邻右舍早该出来骂人了。 就在她差点要去把锁匠挖来加班的时候,大门被打开了,出现在她面前的是捂着肚子、脸色苍白的傅品珍。她不知道傅品珍是痛得看不清她,还是醉得不省人事,像没认出她似地,乖乖地任由她扶着走进电梯。就连上车的时候,姜成瑄都很怀疑傅品珍知不知道上的是谁的车。 经过医生的诊断之后,确认傅品珍得的是急性肠胃炎,而不是胃溃疡、胃出血之类的病症,让姜成瑄松了口气。 急诊室是个容易让人不安的地方,急症病人每送进来一个都是一阵骚动,如果傅品珍不是喝醉了,姜成瑄觉得她一定会跳起来暴走。她看着傅品珍小巧的五官,紧抿着嘴,倔强得像女王一般神圣不可侵犯,微皱的眉毛显示她并非对周遭的嘈杂一无所知。她面带微笑地伸手轻轻拂过傅品珍的眉毛,抚平了那轻微的隆起。 天才刚亮,姜成瑄便打电话把钱雍曼从床上挖了起来。一听到傅品珍进医院,钱雍曼顾不得发起床气,掛了电话便往医院赶来。 本来钱雍曼以为傅品珍的病情严重,姜成瑄一个人没办法应付,才把她找来。到了医院之后,一问之下才知道,姜成瑄只是担心傅品珍醒来看到是她,会因为情绪激动而影响身体康復。更重要的是,她不确定自己管不管得住自己,不口出恶言刺激了傅品珍。 姜成瑄前脚刚走,钱雍曼后脚就把傅品珍转到普通病房。急诊室那种地方,对陪伴的家属来说是极不舒适的环境,娇生惯养的钱雍曼是不可能受得了的。 在钱雍曼的预期中,傅品珍醒来时应该会问是谁送她来医院的。她还在犹豫着该不该说实话,没想到傅品珍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问她要人。 「人呢?」 钱雍曼有那么一瞬间大脑当机。「谁?」 「还会有谁?那个痞子跑哪去了?」傅品珍没好气地说。 「你怎么知道是她送你来的?」 傅品珍翻了下白眼,「我只是喝醉,不是昏迷,不会连坐上谁的车都分不出来。」 「所以……」 「所以,我是故意叫她去家里载我的。都是她害我一不小心喝太多,她必须负起责任,不能让她太轻松。」傅品珍一口气解答了钱雍曼的所有疑问。 「你们明明就是谁都离不开谁。」钱雍曼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们这种互相折磨的脾气。明明都撂狠话说不会再復合了,却依然故我地藕断丝连。这样和之前那么多次的分手有什么两样? 傅品珍转头望向窗外,有些脆弱地说,「我只是习惯而已。」 钱雍曼叹了口气。这种话她已经听过太多次了。一个老说只是习惯,所以猛吃回头草。另一个则是说自己太懒,懒得再去找别人,便一直死赖在某人身边。但实际上呢?听到的人都知道那只是嘴硬而已。 留下钱雍曼照顾傅品珍,姜成瑄走到停车场便觉精疲力尽,连车子都开不动了。她鑽进汽车后座,直接蒙头大睡。再醒过来时,手机里头已经有多通未接来电,姜成瑄的手指压住往下键好久,才看完全部的未接来电号码,全都是钱雍曼的。 她回拨了电话,钱雍曼怒气冲天地破口大骂,那音量震得她差点连手机都握不住。等钱雍曼发洩够了,才说她已经回公司,傅品珍还在医院里头等她去送她回家。 姜成瑄对着后照镜拨了拨头发,尽可能地让头发看起来不那么凌乱。 这种临时应变措施,是不可能瞒过专业造型师的目光。傅品珍盯着姜成瑄的头发嫌弃地说,「你什么时候学会不修边幅了?」 「自从我没了专属造型师之后。」姜成瑄不以为意地回答。 「送我回去吧。早上医生就说我可以出院了。」 「怎么没让学姐送你回去?」 「我这里没有钥匙,怎么回去?」 姜成瑄睁大了眼睛摊开双手说,「我也没钥匙啊。」 傅品珍直直地看着姜成瑄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说谎。」 姜成瑄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久,她才朝傅品珍伸出手,「我送你回去吧。」 在说这句话的同时,姜成瑄很用力地维持脸上的笑容,不让心底的苦涩满溢出来。曾几何时,不再是「我们回家」而是「送你回去」? 把傅品珍送回家,还服务到床,正当她想走的时候,傅品珍喊了她一声。 「到床上来。」傅品珍的声音里有着掩不住的虚弱。 「不太好吧。我们已经……」姜成瑄虚偽地说。 「叫你上来就上来。」女王用气势壮大了中气。 「是。」姜成瑄像个小兵似地回答。 姜成瑄自动地把手穿过傅品珍的脖子下面,却又在傅品珍凌厉的目光之下改为小鸟依人地窝在傅品珍的怀里。 「我想把房子卖掉。」傅品珍冷不防地说。 姜成瑄一听便想起身,但脖子被圈住,起不来。如果她硬要起来,可能会像被翻过来的乌龟一样滑稽。 「躺好。让我把话说完。」 早知道就不要那么乖了。姜成瑄腹诽着。 「既然要分,就该分得清楚。这里是我们一起买的房子,如果我带别人回来,你一定会不痛快。让我的女朋友知道这里的房贷你也有一份,她也会心有芥蒂。所以,我想这是最好的方式。」 「随便你。」姜成瑄闷闷地说。 「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家具想要的,其他的我会处理掉。房子卖掉的钱扣掉贷款,剩下的我们一人一半。房子才买不久,不要期望会有多少钱。」 「那个不重要。」 傅品珍松开手,翻过身去背对着姜成瑄。「你可以走了。如果你想要的话,可以在客厅多待一会儿。房子我会尽快卖出去的。」 意思是让她做最后巡礼吗?姜成瑄下了床,站在房门口久久无法移动。房子是身外之物,对她来说远不及躺在床上的那个人重要。曾经她是她生存的意义,她可以为了她放弃在人生最璀灿的时候画下句点的念头。如今她还能拿她当活下去的藉口吗? 对于那间房子贷款的保人,贷款解除时,傅品珍觉得有义务通知钱雍曼一声。 「为什么要把房子卖掉?」钱雍曼不懂,以前对姜成瑄呵护倍至的人,现在怎么会绝情地想抹去两人共同生活过的痕跡。 「我的现任女朋友不想住在有前任女友痕跡的地方。」傅品珍波澜不惊地说。 「就算是这样,你也可以另外找地方,何必卖房子?那毕竟是你们一起买下的第一间房子。」 「人都分了,还留下共同的回忆做什么?再说,当初为了买那栋房子,她几乎把所有的积蓄都砸下去了,硬要和我出一样的钱。现在她都搬出去了,还要付这边的贷款,这不太好?」 「所以,你是想把房子卖了,让她把钱拿回去?」钱雍曼主动解读。 「我没那么善解人意。」傅品珍站起身拉平衣服,从容不迫地走出钱雍曼的办公室。 走在走廊上,傅品珍直视着迎面而来的姜成瑄,在两人擦肩而过的同时塞了个装着支票的信封到姜成瑄的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成瑄停下脚步,抽出支票看了下上头的金额。果然是不多,但已经够让她搬家了。她转身望着傅品珍的背影,勾起一抹微笑。家只是一个空间,而办公室也是一个空间,即使不住在一起,她仍然可以在办公室里见到傅品珍。这么一想,姜成瑄顿时觉得轻松起来,日子似乎也没那么难过了。 番外(08) 大导演蒞临小经纪公司,让整间公司都激动了起来,特别是初出茅芦的小艺人和还在受训中的准艺人们。 「原来老闆说有机会接傅导的戏是真的?」 「我一直都以为老闆只是随便说说的而已。」 「是真的啦。听说珍姐是傅导的女儿,只要她去说一声,怎么可能接不到?」 「我们以后要更尊敬珍姐才行。」 「你们知不知道珍姐喜欢喝什么咖啡?我去买。对了,还有傅导,他喜欢喝什么?」 一堆人挤在门口,抢着要去买咖啡的时候,把姜成瑄堵在门口进不来。她问清楚状况后,简直要哭笑不得。怎么大家都以为拍马屁就能增强自己的实力呢? 「瑄姐,珍姐爱喝什么咖啡?」 「卡布奇诺,肉桂加多一点。」 差点把门框给挤破的人潮瞬间消失。姜成瑄恶作剧得逞地笑了下。傅品珍最讨厌卡布奇诺,对肉桂更是深恶痛绝。要是咖啡里加了肉桂,会惹得她暴走翻桌,接着就会掐你的脖子,不管咖啡有多烫,都会硬倒进你的嘴里。 走到傅品珍的工作室外头,姜成瑄举到半空中的手又放了下来,最后决定不敲门直接闯入。 「我跟你说,我帮贝芝欣接到一部电影,顺便也帮你接下造型设计的工作。」姜成瑄一进门便像没看到傅安达似地自顾自地喊着,转身面向傅安达时,还故意假装愣了一下,「你在这里啊?」 「你什么你?一点规矩都没有。噢!对了,你们分手了。那就无所谓了。」如果说姜成瑄的表演夸张,那傅安达绝对是个戏精。 姜成瑄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走过去牵起傅品珍的手。傅品珍意外的配合,不但让姜成瑄牵了手,还在她的颊上印下一个吻。 「咳。」傅安达像被人掐住喉咙似地咳了一声。 「感冒了就去看医生,不要赖在这里。」傅品珍毫不客气地说。 「你就不能拿我当爸爸看,说话尊敬一点吗?」 「如果想让我尊敬你,就别老是玩那些阴险的把戏。你知道贝芝欣是谁吗?就是你让郑志翔换掉的那个演员。你的一时不快,就能毁掉一个刚出道女孩的事业。亏你还是个在外面人人景仰的大导演。」 傅安达被傅品珍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下不了台。 「她被换角都是因为经纪人不够努力。」傅安达不自在地拉了拉衣领。 姜成瑄笑了笑,没有反驳傅安达的话。她没反应不代表傅品珍也能淡然处之。 「你刚才也听到了,我的经纪人就是太努力了。我现在正式给你答覆,你的那部电影我不会接的。我忙都忙翻了,哪有空去理你那部小电影。」 傅安达用力地拍了下椅子的扶手站了起来,「什么小电影?你不当我是父亲,那是我们的家庭纠纷,我不勉强你。但电影是我的工作,我不准你侮辱它。」 傅品珍倔强地偏过头去,即使她自知理亏,也不肯轻易认错。 这种场面,姜成瑄早已见怪不怪。这时候,她只能保持缄默,否则就有可能沦为促进他们父女团结的催化剂,两边不讨好。 「你帮小珍接了谁的电影?」见女儿不吭声,站在一旁的路人跟电线桿没两样,傅安达只能自立自强地转换话题。 姜成瑄还没回答,傅品珍便接了下去。 「是石叔叔的电影。」 「石国柱?不准你接。」傅安达气急败坏地说,「我的电影你不接,跑去帮外人工作。帮外人也就算了,竟然还帮我的死对头工作?我不准。绝对不准。」 姜成瑄的手在口袋里头紧握着手机,打算情况一不对,就要马上帮傅安达打一一九叫救护车。她从没看过傅安达这么生气,她也从不知道傅安达和石国柱是死对头。在今天之前,她只知道石国柱和傅安达分别是电影界的两大山头,没想到还是王不见王的关係。 「这是我的工作,你没有权利干涉。要不你也可以像弄掉贝芝欣一样,把我从那个剧组里头踢出来。」傅品珍淡淡地说。 傅安达指着傅品珍,久久说不出话来。他不是没想过这方法,但那是石国柱的戏,哪里有他说话的份? 手机铃声响起,姜成瑄悄悄地看了傅安达一眼,果然看到松了口气的表情。 傅安达拿出手机看了来电显示一眼,对傅品珍说,「今天先谈到这里,改天我会再找你的。」 然后又对姜成瑄说,「你。跟我出来。」 他没有接起电话,只是拿着还在响着的手机一边往外走。 姜成瑄朝傅品珍笑笑,便跟着走出去。工作室的门关上之后,傅安达按下免持键。就在姜成瑄疑惑不解的时候,手机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傅导,简经理和吴主任和您约了晚上八点吃饭。」 「哪个简经理和吴主任?」傅安达的目光停在姜成瑄的脸上,让她感到一阵不怀好意。 女人回答,「电视台节目部的简经理和外製部的吴主任。」 姜成瑄从容淡定的笑容差点被打破。这两个人也曾经是她邀约的饭局客人。 「明天有事吗?」 「早上郑导和廖导约您打球。」 从傅安达的眼神研判,郑导是不用猜测的,除了郑志翔没有别的人选。而廖导嘛。姜成瑄几乎可以确定那个应该就是学名廖啟祥,俗称毛导的傢伙。 「我这把老骨头和他们年轻人打什么球?推了。」 掛断电话之后,傅安达再度恢復像老鹰般凌厉的眼神。 「虽然你开的是经纪公司,但实质上你还是个做生意的。而我,在某种层面上也算是个生意人。你卖的是艺人,我卖的是电影。在商场上讲求的是实力,有能力的人就能佔尽利益。资歷浅的人,如果不努力,就算被老狐狸欺负,也只能鼻子摸着回家去哭。」傅安达停了一下,「所以,你现在还觉得我在以大欺小吗?」 「我从来都没这么觉得过。」 「很好。如果你那么没志气,我还可以更卑鄙一点。不过,你们已经分手了,我也不需要再花什么力气在你身上了。这次不过是讨回之前你欠我的份。」 傅安达说完之后,便逕直走了,连道别都没有。 姜成瑄靠在墙壁上,叹了口气。被前老丈人下马威的感觉真是刺激。在他面前,她好像始终是狐狸嘴边的一隻小鸡,只要他的头一偏随时都能把她叨走吃掉。 「他跟你说了什么?」傅品珍从工作室走出来,站在姜成瑄的身旁,一样背靠着墙壁站着。 姜成瑄歪着头望着傅品珍,「我什么时候帮你接了石导的电影?」 「不久的将来。难道你想偷懒?」 「我是很努力的经纪人,怎么可能偷懒?」 「那好。」傅品珍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姜成瑄,「石叔叔在还没成为我爸的死对头之前,曾经是他的好朋友。后来他们一个走商业路线、一个走艺术路线,这才造成他们的理念不同。这是他的名片,上面的电话可以直接联络到他而不用透过秘书。至于该怎么做,那就看你的了。」 姜成瑄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名片,在指间将名片转了一圈。「我会把电影接到手的。」 「要快。如果我没记错,他的剧组向来以动作迅速闻名,不但筹备得快,就连拍戏都很快。如果你慢了,可能连个打板的工作都捞不到。」傅品珍反手拍了下姜成瑄的胸口,便转身进去工作室。 傅品珍没料到姜成瑄竟尾随了进来。 「你进来干嘛?」傅品珍倒退了几步。她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姜成瑄痞痞地笑着,「你给了我这么珍贵的情报,必须得感谢你一下才行。」 「你想干嘛?」 姜成瑄缓缓地靠近傅品珍,蜻蜓点水地在她的粉色双唇上印下一个吻。 傅品珍激动地用双手拽住她的衣领,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在一起。「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偶尔外遇一下也不错。」姜成瑄握着傅品珍手轻轻往下拉,减少了点窒息感。 「你这个没节操的女人。」 「节操是什么?能吃吗?」姜成瑄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往外走,留下傅品珍在工作室里头气呼呼的。 钱雍曼觉得公司里的气氛再度转往另一个方向发展。姜成瑄依然每天和女职员打情骂俏,却不再带着年轻美眉在身旁当装饰。而傅品珍也像掛了免战牌似地,和女模特儿、女演员们保持着彬彬有礼的距离。两个人好像同时都把所有的精神投注到工作里头,不再玩换女朋友的游戏了。 为了迎战傅安达给她的挑战,姜成瑄的确定把全付精力都放到工作上头,从前置的情报收集,到投其所好的场地安排,无一不亲力亲为。 因为傅品珍提供的热线号码,让姜成瑄比别人少走了许多冤枉路。姜成瑄约了石导出来吃饭,席间就商业与艺术之间的平衡高谈阔论了一番,并且相谈甚欢。但最后要谈到贝芝欣的角色时,石导却又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再像半小时前那么热络。 陷入僵局的姜成瑄忽然灵光一闪。 「我有一个艺人是石导的崇拜者。她一直说如果能接到石导的戏,她便死而无憾。」姜成瑄夸张地说着,但听在大导演的耳里却很受用。 「是吗?那个艺人我认识吗?」 「大概不认识吧。」姜成瑄故作谦逊地说,「她以前一直是演电视剧的。」 「叫什么名字?」 「钟梓丽。」 「影后钟梓丽是你手下的艺人。」石导的眼睛亮了起来。 果然上鉤。姜成瑄就不信以钟梓丽的名气,加上现在的神秘性,还勾不住这个大导演。 「不但如此,她还是带我进这圈子的师傅。」 「但她不是嫁人之后就淡出影坛了吗?我有个角色很适合她,只是不知道怎么找她。」 「如果有合适的角色,我可以拿剧本去和她谈谈看。前几天还接到她的电话,她刚从爱琴海度假回来,说不定会想接份工作过过戏癮。」姜成瑄顺水推舟地说。 「那就太好了。剧本明天会送到你桌上。至于你说的那个女演员,角色好谈,有好几个配角可以让你挑。」 前一刻还隔着千山万水,下一刻便唾手可得。姜成瑄不得不讚赏起石国柱这个人,真不愧是商业导向的导演。虽然觉得对钟梓丽有点过意不去,但根据她的推算,钟梓丽应该也快到不安于室的时候了。贵妇当久了,也是会想念当女强人的日子。这一点姜成瑄还是有点把握的。 和姜成瑄料想的差不多,钟梓丽一看到剧本便没什么异议地答应了。虽然被钟梓丽亏了几句,说现在当经纪人还得买一送一的,有点上不了檯面。但上不上檯面无所谓,姜成瑄只想办成自己要做的事。 但仅仅如此是不够的。姜成瑄想回敬傅安达下的马威,还需要更多的炮弹才行。 想起上次傅安达和电视台主管约了吃饭,姜成瑄隐约觉得那并不是普通的应酬,一定还有其他目的才对。 如果要说消息最灵通的人,除了私家侦探就是狗仔记者了。姜成瑄在电视台地下室的咖啡座里坐了一整天,偷听着记者们的聊天,企图从中获得一些情报。 一整天下来,除了哪个主管又和哪个女演员有曖昧这类人尽皆知的消息之外,毫无斩获。姜成瑄开始考虑是不是该收买一些为自己所用的狗仔。在这资讯爆炸的时代,如果资讯贫瘠,那简直和文盲没有两样。她总不能老在这种地方碰运气,时间都耗在这里,工作还怎么做下去。 就在她想鸣金收兵的时候,电梯里走出一个带着清新气质的女孩。姜成瑄在脑海里搜索了好久,确定没见过这女孩演的戏,但从她营造出来的氛围来看,她不可能只是电视台的一个普通职员。 突然她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转头一看原来是宋清秋。 「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九楼的音乐台谈点事。有个歌手的新专辑要拍个电视特辑。」宋清秋拉开姜成瑄对面的椅子坐下,却看到姜成瑄歪着身体,像她挡住了她的视线一样。她好奇地跟着姜成瑄往那个方向望去,顿时瞭然。「那个女孩拍了支mv,听说反应不错。如果不是和电视台签了约被绑住,可能早去拍电影了,有个导演好像找上门要外借。」 导演找上门?姜成瑄脑海里的某条线被连了起来。 电视台的约通常是那种刚出道还没有门路的人才会签的,条件严苛不说,时间又长。是份吃不饱也穿不暖的约。所以,要是电视台高层想冷冻某个艺人,那可是一点都不心疼的,因为成本根本不高。 资质这么好的女孩真是可惜了。姜成瑄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有女孩身陷在苦海之中,怎能不去拯救她呢? 番外(09) 把人从电视台手中抢过来这种事,姜成瑄还是第一次干。她从某个不为人知的管道弄来一份制式合约,丢给公司的法律顾问研究强抢民女的可能性。同时,她觉得有必要先去找那女孩谈谈,万一人家压根就不想从良,那她岂不是枉作小人。 从宋清秋的口中得知,那女孩的名字叫罗妤芙,姜成瑄拿着写有这三个字的纸反覆换着角度看着。钱雍曼走进办公室时,看到的便是姜成瑄这副滑稽的模样。 「你在做什么?帮人算命啊?还是测字?」 「都不是。我在想要怎么跟这个人说话,要拿什么当开场白。」 「看上人家了?」 「不只我看上,傅大导演也看上了。」 「你跟老丈人在抢女人?」 姜成瑄翻了个白眼,「学姐……这种会让我有生命危险的笑话,不要随便乱讲好吗?」 「你知道危险就好。」钱雍曼幸灾乐祸地说。 「她知道这件事了?」 「从你拿着合约去找法律顾问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姜成瑄抿了下嘴,「知道就知道,反正我们已经分手了。」 「你能这么看得开,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钱雍曼坐到办公桌上,挑起姜成瑄的下巴,「你跟我说实话。你是因为傅安达想要她,才对她感兴趣的,还是觉得她是个可造之材,才想把她挖过来。」 「如果她不是个可造之材,那就不值得我花力气去把她挖过来了。就算傅导再怎么喜欢她都一样。一个人的赏识并不会提升另一个人的价值,除非他本身就拥有实力。」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你申请的那笔违约金代偿,我批准了。你随时可以动用。不过,如果法律顾问那边可以找到漏洞,这笔钱就可以省下来了。虽然这笔钱最后还是会从那女孩身上赚回来,但没必要让人家一进公司就负债,说不定会被误以为我们是诈骗集团。」 「我知道了。我先去确定那女孩的意向,然后会和法律顾问好好研究一下的。」姜成瑄自信地笑着。 根据情报指出,时间并不站在姜成瑄这边,她得到确实的消息,傅安达已经和电视台高层谈了几次,就差最后的交换条件谈不拢了。也许双方的僵持,可以为她争取到一些时间,却难以掌握。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速战速决。 钱雍曼一走出办公室,姜成瑄便立刻动身出发。她来到罗妤芙住处的楼下,她的手机号码她也已经拿到手。 女孩戴着红格子鸭舌帽,在帽子下面是一付黑色粗框的眼镜,标准的艺人偽装打扮,与姜成瑄擦身而过。 将所有准备好的各种版本开场白都拋到脑后,姜成瑄转身追了过去。 「罗小姐。」姜成瑄熟练地拿出名片,递到罗妤芙的面前,「这是我的名片。你可以看一下,我不是记者。」 「经纪人?」罗妤芙看着名片说,「我已经有约在身了,恐怕对您没什么用处。」 「有约?那并不是经纪约,只是一纸不平等合约。」 罗妤芙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姜成瑄。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去掉那副枷锁,让你可以飞得更远更高。」姜成瑄像推销员般地说着拥有美好远景的广告词。 「对不起。我赶着去打工,时间快来不及了。」 「书店的工作是吗?」姜成瑄的话让罗妤芙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我送你过去。等你下班,我们再继续谈这件事。」 姜成瑄坐在书店附设的咖啡座里,足足坐了六个小时。也许是这份诚恳打动了罗妤芙,让她不再计较姜成瑄私下调查她的事,又或者是电视台的那份合约真的禁錮得她无法呼吸。她提早一个小时下班,走到姜成瑄的桌前。 「我们换个地方谈吧。」姜成瑄体贴地提议。 罗妤芙也觉得在同事面前谈另一份工作的事,让她有些不自在,便欣然同意了。 姜成瑄载着罗妤芙到她寻求寧静的那家咖啡店。这家咖啡店也是她签下数个艺人合约的地方,所以被她视为第二个办公室。这里的气氛平和,似乎任何事都好说。 「你这样不会喝太多咖啡吗?」罗妤芙看着菜单,没有抬头地说。「如果我没有算错,你今天至少已经喝了三杯咖啡。」 姜成瑄放下菜单,饶富意味地盯着罗妤芙,「你还真算错了。三杯里头有一杯是巧克力。」 罗妤芙微微一笑。 「你一直在注意我?」姜成瑄仔细地观察着罗妤芙的表情,果然看到一丝可疑的红晕。 「我没有。」 「好吧。你没有说谎,因为我还喝了一杯水果茶,你并没有注意到。」姜成瑄优雅地推着台阶,让罗妤芙顺势下台,如果她够聪明的话。 罗妤芙没有让姜成瑄失望。她表情不变地说,「我确实没看到你点了水果茶。」 罗妤芙没有说谎,说谎的人是姜成瑄。但两人之间却因为这个谎言而引出一点点的曖昧。 姜成瑄还想再调笑两句,突然耳垂一暖。她立刻知道自己陷入了危机。 「这就是你最近处心积虑想签下来的女孩啊?」 姜成瑄知道傅品珍已经很顾全大局地斟酌字句了,否则这句话不会讲得这么文邹邹的。她马上站起来,拉着傅品珍的手,让她坐到内侧靠窗的位子。 「我介绍一下,这位是罗妤芙,之前拍了部mv颇受好评,是目前最有潜力的新人。这位是我们的首席造型师,不但为我们公司的艺人设计造型,也帮不少部电影设计过造型,从化妆、发型到戏服,无所不能。」姜成瑄像新闻主播般流利地介绍着两人。 「我在这里不会打扰你们谈正事吗?」傅品珍话是这么说,但她逕自端过姜成瑄的咖啡喝着,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姜成瑄乾笑了下。「不会的。要不要再帮你点一杯?」 「不用了。让服务生把我还没喝完的咖啡端过来就好。」 姜成瑄顺着傅品珍手指的方向望去。原来傅品珍就坐在她身后的座位上,所以,刚才她说的每一句话都飘进了傅品珍的耳中。 「你们开始说正事吧。」傅品珍蹺着小指捏着咖啡杯,那姿态有着说不出的矫揉造作,但姜成瑄却不敢轻易吐槽。 姜成瑄清了下喉咙,拿出一份文件摆到罗妤芙的面前。「这是我们公司的制式合约,正式内容可以商议后再重新拟约。你们电视台的制式合约我也看过了,但我不确定你签下的那份会不会有所差异,所以,如果你有意愿,希望你能提供那份合约让我们研究,这样才能保证让你以最小的损失全身而退。」 「真的可以吗?」 「我不敢打包票说一定可以,但我可以保证一定会尽力。如果最后逼不得已,必须支付违约金,我们公司可以帮你代垫,然后从你之后的收入里头分次扣除。不过你放心,在我们公司很快就能赚到那份违约金数倍的收入。」 「可是……最近有个导演在跟电视台谈外借的事,如果事成的话,我就可以去拍电影了。」 罗妤芙的话再次证明了姜成瑄的眼光没有错,这女孩很懂得把握机会。 「你放心,电影的事即使在和我们签约之后,仍然有机会进行,甚至你可以获得更大的报酬。你想想,电视台的那份合约,你领的是固定片酬,即使电影大卖,对你的收入都没有影响,甚至在你拿到的片酬里头,是不是还会被电视台抽成,就连被抽了多少你都无权过问?」 罗妤芙点点头。 「如果让我们经纪人去谈就不一样了。我们的抽成是透明化的,全都记载在合约上。而片酬我们会照电影票房收入的多寡,按照级数收取。当然,如果电影票房不好,你的片酬自然会变少。但我想那位导演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你根本不用担心这种事。」 坐在一旁的傅品珍冷哼了一声,引来罗妤芙疑惑的目光。 姜成瑄笑了笑,让罗妤芙不要在意。但她怎会不知道,傅品珍就是听不惯姜成瑄说她爸爸的好话。即使傅品珍和傅安达的关係如此恶劣,姜成瑄始终没有忘记傅安达是傅品珍的父亲,也从未随着傅品珍的情绪对傅安达落井下石。 「这样听起来似乎不错。只是……」罗妤芙欲言又止。 「会犹豫是正常的,不论签的是什么样的合约,谨慎点是没错。但据我所知,电视台和傅导的协商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如果你不快点下决定,那事情就会是我刚才说的那种最恶劣的状况。」姜成瑄鍥而不捨地鼓动着三寸不烂之舌。 这时,傅品珍终于打破沉默。「如果你还是不放心,我给你两份名单,你可以去问问那些人。一份是目前和我们公司签约的人,另一份是当初没有签约的人。你可以比较看看,这两份名单上的人现在的际遇如何。」 傅品珍这最后的临门一脚,总算松动了罗妤芙的脖子,让她点了头。 罗妤芙离开后,姜成瑄把头靠在傅品珍的肩膀上。「终于搞定了。」 「当然。有我的加持,你还能搞不定吗?」傅品珍拍拍姜成瑄的头说,「要是被我爸知道你把原本可以成为他的爱徒的人捲走,你们的樑子就结大了。」 「我连他的女儿都敢抢了,还有什么人抢不得的?再说,罗妤芙还是有可能成为他的爱徒,只是会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 「你确定你抢走了?」 「本来是抢走了。」姜成瑄失落地说。她握着傅品珍的手,将手指穿过她的指缝。「我们和好,好不好?」 「我不要。」傅品珍语气坚定地说。 「为什么?」 「因为我腻了。」傅品珍说完之后,自己都觉得立足点并不稳定。因为再没有人比姜成瑄更善变了,况且,姜成瑄的善变还会推陈出新,你永远猜不到她下一次闹彆扭的原因是什么。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让人觉得腻了。 「是吗?」姜成瑄没有怀疑地说,「那我会努力让你更有新鲜感的。」 傅品珍很想吶喊。可以不要那么多新鲜感吗?这样会让她穷于应付的。 「既然你今天不要,那我们改天再说吧。」姜成瑄说得轻巧,就像今天市场没卖菠菜,明天再来买也是一样的。「我该回去了。我答应了学姐会好好研究那份合约。另外,我还得想一下,怎么藉傅大导演的名气造势,把罗妤芙推上高峰。你看喔。『傅大导演钦定人选,璀灿的明日之星』。如何?」 「马马虎虎啦。」傅品珍嫌恶地把姜成瑄的脸推开。她最讨厌在姜成瑄的嘴里听到「傅大导演」这几个字了。明明就是带着消遣的意味在说,却又说得这样毕恭毕敬,真让人消化不良。 傅品珍带着微笑,放任自己的视线追随着姜成瑄的背影,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外。姜成瑄没有回头,错失了欣赏傅品珍那带着些许迷恋的眼神。 改天再来是吗?那你可要多加努力才行喔。这次我是不会随随便便就让你回锅的。傅品珍温柔地在心底撂下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