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樱》 樱樱 第1节 《樱樱》 作者: 辛德瑞咕 文案: 金陵陆家来了位表小姐樱樱,唇红齿白,娇怯软糯,陆家上下疼爱不已。 唯独世子爷郎心似铁,始终横眉冷对。 旁人都道,表小姐得罪了世子爷,往后在陆府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 表小姐父母双亡,孤苦无依,闻言瑟瑟发抖:当初勾谁不好,怎么偏偏挠了他手心…… 果然,议亲归来,世子爷坐在闺阁床头,冷笑睨她: “金陵人才济济,妹妹挑花了眼也不要紧,但是哥哥只有一个,妹妹可记住了?” * 议亲之初,闺中密友前来,打听樱樱的属意之人。 她正翘着纤纤玉指涂唇脂,闻言苦恼道:“大哥哥温柔体贴、二哥哥风流多情,都是上上人选,还有冯家公子、方家郎君……” “都不想想你三哥哥?” 唇脂鲜红欲滴,樱樱对着铜镜不耐道:“要不是三哥哥求着我,我才不跟他好呢。” 镜中闯入一个身影,声音戛然而止。 那排行第三的世子哥哥,正手持婚书站在她身后,冷笑看她。 1.男女主无血缘关系,甜文 2.男主很清楚女主爱慕虚荣、浑身缺点、小毛病不断,但就是忍不住喜欢她。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近水楼台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樱樱,陆云渡 ┃ 配角:陆愁余 ┃ 其它:he1v1 一句话简介:你到底有几个好哥哥 立意:身处逆境中也要不忘奋斗,努力追求向往的生活。 第1章 正午时分,水波粼粼,江天一色,一艘大船行在水面上,向着前方的金陵古城驶去。 船只将将靠岸,樱樱人还站在甲板上,抬头仰望不远处这座巍峨古城。 高耸城墙上蹲踞着碉楼,飞檐斗拱,琼楼金阙,瓦片反射着粼粼日光。 尚未登岸,码头的人声鼎沸已经被春风送来,熙熙攘攘,车水马龙,无一不显示着这座古都的千年气韵、豪迈气象。 陆家仆从们早几日便得了家主的吩咐,前来迎接表小姐进府,此时一个个都揣着手,簇拥在岸边,伸长了脖子望着江面,等着船只靠岸。 仆从们迫不及待地想瞧瞧表小姐的模样,但眼神在扫到那负手站立在岸边,衣袂飞扬的雪青身影时,没一个人敢轻举妄动。 只因那是陆家嫡出三郎,世子爷陆云渡。 陆云渡立在岸边,如松如竹,绝然独立。他面相生得极好,然周身淡淡萦绕的一层冷意,却叫人不敢多看。 察觉到周围人若有若无的试探目光,他淡淡地有些不耐烦。 父亲本安排了大哥接人,但今早大哥临时有事,只能托他前来,他想着既然无事,便随口应承下来。不想这船迟迟不来,叫他平白虚耗一早上的时间。 陆云渡正百无聊赖握着手中折扇,突然听到身边的管家一手指着不远处,叫道:“哎,来了来了!” 随着插着陆家旗帜的船只靠岸,一行人从木板上缓缓行来,众仆从都望见从跳板走下来之人,全都愣怔出神。 樱樱这几日着凉,下船时侍女婉月为她披上一件玉色丝质披风。登岸时恰有一阵清风拂过,吹落了风帽,露出她大半张洁白面容,一缕青丝在耳边落下。 她看着面前的年轻郎君,想着前几日陆家下人的交待,道届时会是陆家大郎君来接她,按着规矩福身行礼道:“见过大哥哥。” 这一声儿清凉甘甜,闻者无不觉得有如清风拂面,然而樱樱却察觉陆家众仆从,连同自己身边的侍女都面色怪异,似乎她说错了什么。 场面一时寂静,世子爷不开口,旁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陆云渡想到属下从江南送来的消息,冷眼打量着这位自江南而来的“远房表妹”,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当侍女要开口提醒时,一向对女人不假以辞色的世子爷,此时一反常态地嘴角微扬,甚至屈尊纡贵地单手扶住她,“表妹有礼了。” 旁人只当世子爷转性,离他最近的樱樱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手上凉丝丝的寒意,悄悄打了个激灵,连忙想站直身子,却被陆云渡一按肩膀,人又歪身下去,不得不维持着行礼的动作。 她不解,轻咬红唇,一手攀着世子爷的小臂借力,仰面疑惑道:“大哥哥?” 虽不明为何两人头一次见面,陆家大郎为何如此态度,但樱樱仍微抬下巴,确保维持着最端庄的姿势。 陆家是金陵的顶级簪缨世家,吃穿用度样样都与别家不同,她初来乍到,需要处处谨小慎微,万不可在这样的人家面前出错闹笑话。 她这一声儿又轻又柔,热气擦着世子爷瘦削的下巴,攀着他的手,跟只猫儿似的轻声哼哼,是个男人见了都会动心。 世子爷似乎也不能免俗,拍拍她的肩,垂眸微笑道:“表妹瞧着好生眼熟,多看了两眼,还望表妹勿怪。” 他一笑,周身萦绕的冷气就淡了些,仿佛拨云见月,风清日朗,只是还不肯让她起来。 直到身边的宋管家都快看出不妥来,世子爷才撤了手上的力度,拎着樱樱的后领让人站好——她腿软,被这位哥哥吓的。 旁人看不清,她面对面地,却是把陆云渡眼里的不屑与寒意看得真切。 大郎君眼里的小刀子,凉飕飕地直往她脸上飞,樱樱不由得一阵慌张:她难道得罪过大郎君?但像他这样身价容貌都顶尖的郎君,她若是见过,必定过目不忘,怎会毫无印象? 侍女不是曾说过陆家大郎最是温柔可亲,爱护弟弟妹妹们的吗? 樱樱胡思乱想之际,世子爷不动声色撩了侍女婉月一眼,欲言又止的婉月立马闭嘴,红着脸低下头去。 三郎当真是讨厌,扮成大郎君糊弄表小姐有什么意思?竟然第一天就这般戏弄客人。 吩咐仆从们把表小姐送上马车,世子爷也翻身上马,慢悠悠地行在马车旁。 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中,樱樱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大郎君,脑中思绪乱成一团,把手里的一方绣桃花的小小丝帕攥得紧紧的。 蓦地与那双微凉的桃花眼对上,那端庄冷峻的气度,偏生了双风流轻佻的桃花眼。她竟没出息地面上一红,连忙放下车帘,手抖得更厉害了。 瞧见她手里那方帕子都快被扯破,世子爷扯出一点讽刺笑意,这樱樱妹妹未免太有贼心没贼胆了些,这会子倒装得跟个鹌鹑似的。 世子爷两脚踩着马镫,优哉游哉,气定神闲。微风不时吹起车帘,透过那一丝缝隙,欣赏着新表妹坐立不安的模样。 樱樱:这个哥哥好生讨厌,就喜欢偷看人家! * 马车行了许久,终于在陆家门口停下。 守在角门前的陆家仆人瞧见,连忙上前来接应。 樱樱方扶着侍女婉月的手下马车来,见到“大郎君”翻身下马,雪青衣袂飞扬,人已经迈步进了府中,她不由有些着急:“大哥哥,你等等我呀。” 陆云渡回头时,正好瞧见她急急赶来,黛眉微蹙,樱唇微抿,似是极度委屈的模样。 他无声冷笑一下,脚步略顿,樱樱连忙赶了上来,含着笑感激道:“多谢大哥哥。” 他只意味不明地笑道:“妹妹要谢,还是等一等吧。” 樱樱不明所以,只当他性子爱捉弄人,胡乱应下来。 陆家各房女眷难得一处,都静静等着江南许家那位表小姐前来。 许家姑奶奶是陆老太太的表外甥女儿,从前也是养在老太太膝下的,只是嫁去江南许家后,山高路远,渐渐才少了联系。 可惜这位姑奶奶红颜薄命,缠绵病榻数年,最终还是撒手人寰。不出半年功夫,许大人也跟着去了,偌大一个许家,竟只剩下一个姑娘。 陆老太太心疼表侄孙女,特地派人南下江南,去将孤苦伶仃的许家小姐接回来。 众人等了足足有一月功夫,人总算来了。 庭院外传来些略微动响,候在外的侍女们一层一层地传话,三四个小丫头簇拥上来,挣着打起墨漆竹帘,轻声道:“表姑娘来了!”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为首一人墨发高束,身着雪青长袍,形容光彩昳丽中,自有一分冷峻威严在。 坐在梨花炕上的陆老夫人笑道:“难得云渡有这份心,亲自去接你妹妹。”她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孙子的怪性子,平日最不喜欢年轻小娘子沾身,竟能劳驾他亲自去接人,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陆云渡让到一旁,众人才瞧见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小姑娘,只一眼,竟再也移不开目光—— 杏眼桃腮,唇红齿白,眉心一点红痣,衬得俏皮可爱,穿一身浅粉襦裙,裙角绣着两朵精巧桃花,瞧着娇怯软糯,惹人怜爱不已。 陆家这一代,三房所出全是儿郎,半点不沾女儿香。女眷们平时受够了一群皮猴似的半大小子,突然来了个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只觉如同在夏日用了碗酥酪樱桃浇,透着甜丝丝的凉气。 陆老夫人年纪大了,慈祥和蔼,一见面便拉着樱樱的手问长问短,听说她走一月水路,染上一点风寒,连忙着下人去开库房取药材来。 樱樱对着各房女眷一一见礼,复又给老太太磕了两个头,这才挨着老太太身边坐下。 见陆云渡负手站在一旁,一脸置身事外,老太太暗笑孙子这冷清的性子,不由招手道:“云渡,过来同你妹妹一道坐吧,她怕生,只认得你呢!” 听老太太这样说,樱樱只低头装作害羞模样,轻声道:“还未曾多谢大哥哥送我过来。” 此话一出,方才还热热闹闹的花厅安静下来。老太太疑惑道:“樱樱叫云渡什么?” 她只怕自己说错了话,犯了陆家的忌讳,心中顿时没底,捏紧一方手帕,试探道:“大哥哥……有何不妥么?” 一见孙子那模样,老太太就猜到大半,笑道:“樱樱头一次来,不认识人也是正常的,这是你三哥哥!” 此时陆云渡也一撩衣袍,在下首的梨花绣墩坐下,端起手边白瓷茶盏抿一口,笑道:“不怪妹妹认错,想来妹妹应当更喜欢大哥吧。” 花厅中的女眷都被这小小误会逗得笑起来。迎着世子爷那似笑非笑的嘲讽目光,樱樱的脸腾地红了。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个年轻人的故事,没有宅斗啥的,朝堂权谋也很少,祝阅读愉快 带一下我的古言预收【七叔见我多妩媚】欢迎点进专栏收藏! 陆临江年纪小,辈分大,战功显赫,旁人见了他,都恭恭敬敬地称一声“陆七爷”。 樱樱 第2节 唯独盛家大小姐不怕他,还脸红红地追在他身后,声声甜糯道:“七叔,你等等我嘛。” 既是小辈,陆临江也就多有照拂。只一点,他似能听到小姑娘的心声,略感苦恼。 盛郦跟着他识字念书,偷偷开小差:“七叔好俊呀!” 陆临江:…… 盛郦犯了错,他冷下脸来严肃教导。 她低头嘀咕:“七叔怎么还不来哄我,肯定是不疼我了。” 他话说得重了些,她就开始掉眼泪,心底埋怨:“七叔好凶,我不要给七叔当媳妇了。” 陆临江:? 总之,盛郦哭了要他哄,被人欺负了要他去出气,陆临江替她处理一切琐碎,却用辈分阻断了两人所有可能。 但她逐渐出落得楚楚可怜,他每替盛郦挡下一次烂桃花,心底的隐忍都会动摇,酸涩几乎按捺不住。 直到她被征召入宫,君子端方的陆临江破天荒放纵一回,夜探香闺。 小姑娘嘴硬,“七叔这是作甚,让别人瞧见反倒不好。” 他醋意翻腾,直接将人圈禁在怀中,“叫夫君。” 他贴上那一点樱唇,压低声音:“往后想让我怎么疼你,直说便是,不必憋在心里。” 1.君子端方克制隐忍暗地疯狂吃醋男主 第2章 虽然心底恨不得给这陆三郎一巴掌,但樱樱面上态度仍然无可指摘,她立马起身行礼:“见过世子哥哥,方才是樱樱无知,还请世子哥哥见谅。” 好不夸张,陆云渡见她在听到“世子”二字时,两眼立马亮了一下,此时又这么快就改口,他心底不屑此人爱慕虚荣至极,“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陆老夫人也瞧出了三孙子态度不似寻常,不咸不淡,有意叫他俩亲近一二,便道:“我也乏了,云渡领着你樱樱表妹去妙仪居罢,她人生,还找不着路呢。” 陆云渡向来对祖母最为敬重,闻言点头道:“是。” 直到他抬腿走出厅堂,樱樱才从羞赧中回过神来,向老夫人行礼道别后,提着裙子匆匆跟上他的脚步。 然而陆云渡人高腿长,他本就走得飞快,此时更是毫不顾忌身后的人跟得艰难,出了跨院,眼看着就要消失在回廊尽头。 “三哥哥!”樱樱顿在原地,忍不住喊了一声。侯府庭院深深,处处都是亭台楼阁,假山竹林,她身边又没跟侍女伺候,若是迷路了该怎么办? 见他当真走得无影无踪,樱樱在原地傻了眼。向来被郎君们众星捧月般恭维着的人,哪里受过这等冷遇? 她在抄手游廊中站了几息时间,正想试探着寻人问路,廊下突然传来笑嘻嘻地一声:“这是哪里来的妹妹?” 陆少玉远远地便瞧见廊下立了个穿粉裙的姑娘,只当是来府上做客的表小姐。随意开口唤了一声。 却见小姑娘转身过来,娉娉婷婷,面若桃瓣,色若秋月。只是那樱唇微微抿着,似乎受了旁人的欺负,显得唇边的小酒窝更是可怜可爱。 虽然面生,但陆少玉向来活泼开朗,单手撑着玉石栏杆,轻轻松松从廊下翻身进来,一笑便露出两颗虎牙,冲她一抬下巴道:“你是哪家的妹妹?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日光洒在少年郎面上,衬得精致的眉骨仿佛振翅欲飞。 樱樱见他一身锦衣玉袍,态度熟稔随意,便知必定是府上的郎君,行礼道:“见过郎君,我是许家的姑娘。” 恰巧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侍女行来,见到两人站在廊下说话,一见樱樱面有难色,心知四郎君孩子心性,说话难免不注意,恐怕惹得小女郎为难了。连忙上前去介绍道:“这是府上三房的四郎。”又转过身去对陆少玉笑道:“郎君,这是从江南过来的许家表姑娘。” 陆少玉一听,懂了。他的双生弟弟昨日还在说大房来了个妹妹,同他商量怎么捉弄新进府的妹妹。这不就来了? 但是新表妹生得乖巧,一看就是爱掉眼泪的,陆少玉顿时把昨日商量的坏主意抛到脑后,高兴道:“这不就巧了,我和五弟都等着妹妹呢,跟我走吧!”说罢,不等樱樱和侍女反应,就跑到她身后,推着人一溜烟跑了。 侍女在原地“哎”了几声,见他拉着小女郎跑得没影,知道四郎有一出是一出的少年脾气,摇头叹息几下,只得作罢。 一边拉着人跑,陆少玉一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直到跑到陆家后院的小校场,樱樱实在跑不动了,拽他的衣角示意自己要停下来,迎着风喘了好几口气,用手上的丝帕擦去额上一点汗珠,才道:“回四哥哥,我叫樱樱。” 陆少玉费了点力气才听明白是哪两个字,只觉得她的江南口音软糯好听,看她小嘴还抿着,不禁捏了一把她的脸,笑嘻嘻道:“樱樱妹妹才来,谁就惹你生气了?” 脸上突然被人拧了一把,樱樱“哎呀”一声,转过身去捂着两个红红的耳垂不肯看他,心底却在想,都是府上的郎君,怎的世子就和旁的哥哥差这许多? 陆少玉却是这边拍一下她的肩头,那边拨弄一下她的珠花,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樱樱只好绞着帕子道:“我惹世子哥哥不高兴了。”为了让他听清楚自己蹩脚的金陵官话,还特意放慢了语速。 他这回听明白了,嗤笑道:“三哥就那个臭脾气,多少小娘子被他的冷脸气得掉眼泪呢,樱樱妹妹别搭理他。” 他们府上本来就没有姑娘,再有三哥的冷脸,把仅有的几个表小姐也吓得不敢再来,气得陆少玉在背后说了他三哥不少坏话。 二人在树荫下说话的当儿,五郎陆怀玉在校场西面的高台上瞧见了两人,跟身边的随从一打听,才知那站在他双生哥哥身边的小姑娘,就是新来的表姑娘。 他远远眺望着四哥和新妹妹,正巧他的猎鹰从在空中盘旋几圈,陆怀玉想起昨日同四哥商量的捉弄人的法子。 不知道哪个地方来的野丫头,陆家的姑娘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他才不会像四哥那样被色迷昏了头,傻乎乎地认下这个妹妹。 小五郎脑子里的坏主意一个接着一个地冒出来,不一会儿,他灵机一动,将手往那树下的粉衣一指,吹了声嘹亮的口哨。 “去!” 樱樱不善运动,方才被陆少玉推着跑了好长一段儿路,此时即使歇了一会儿工夫,还在微微喘息。陆少玉见她两靥泛粉,一抹微红仿佛上好的胭脂,不由愣神。 待她一双盈盈妙目似是不解地望过来,□□郎连忙别过眼去,指着她手里的丝帕,随意扯了个由头道:“樱樱妹妹帕子上绣的是什么?金陵的姑娘好似没这般习俗。” 樱樱见他同往日围在自己身边的少年们无异,心底好笑,然面上不显,只低垂了脸,露出一点光洁微红的侧颜,低声道:“一些女儿家的东西罢了。”同时递上手里的丝帕。 两人一个看那丝帕上题的小字,一个不着痕迹地打量郎君的衣着与配饰,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天边,隐隐有个小黑点在飞快靠近。 兴冲冲跑来的五郎陆怀玉见他亲哥哥背对这边站着,不知在同那新妹妹私语什么。他一眼就看穿哥哥想在新妹妹面前出风头,不禁起了点坏心思,偏要叫哥哥出丑。 兄弟两人一前一后地打娘胎下来,自小打打闹闹惯了,谁也不服谁,这般想着,五郎陆怀玉毫不犹豫地将右手两指含在口中,又打了个口哨。 听见这一声,四郎陆少玉及时回头,一眼便瞧见向他扑来的猎鹰。鹰嘴尖锐锋利,鹰爪冷冷反射着日光,瞧着骇人,但他知道不过是弟弟跟自己开玩笑罢了。 这鹰是小五郎在山上打猎时偶然捡到的,年少的小五郎凭着一口气,竟把这鹰熬成了,从此把这鹰养在身边,处处随身带着,好不得意。 四郎陆少玉虽不是猎鹰的主人,但也懂几个简单的口令。他只怕吓着胆小的妹妹,抬手,也呼出一声短促的口令。 朝二人扑来的猎鹰本该就此停下,不料站在四郎身后的樱樱转身过来,明明还隔着好一段距离,她竟同那鹰对视一眼。猛禽眼中的狠厉有如实质般插进她的胸口,她往日连被鸡鸭追赶都害怕,更何况是这样生啖血肉的猛禽?她被吓得大惊失色,忘记了平日的仪态,不禁尖叫出声。 猎鹰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因为樱樱一声尖叫而加速往她扑去,小五郎见事情似乎有脱离自己控制的危险,连忙喊了一声“小白!”,命令猎鹰停下。四郎陆怀玉瞧见她的小脸迅速变得一片雪白,也忙道:“停下!” 兄弟俩同时发出的指令相撞,让猎鹰小白有一瞬间的眩晕,它在空中略微迟疑了一霎。但樱樱只觉这凶物下一秒就要扑到她脸上来,利爪必会抓破她的脸蛋。 生死关头,她还想着宁愿背上受伤,也绝不能容忍面容姿色有半点损失。爱美的本能驱使她两手捂着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马转身过去,背对小白。 见她的动作,兄弟俩同时心口往下一沉,糟了!这种猎物的姿态只会更激发小白的兽.性,新妹妹有危险! 眼看小白就要扑到樱樱背上去,时间已经不容许再给它下任何指令,四郎陆少玉哪能看着新妹妹因他和弟弟之间的恶作剧而受伤,当即想也不想地就扑身过去,一把将蹲身在地的樱樱护在怀中,竟是打算用自己的脊背抵挡猎鹰的攻势! 玩心重的小五郎也没想到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的恶作剧,竟会弄出这么大的麻烦,见哥哥扑身上去,他也连忙飞奔上前。 练完一套剑法,在校场另一座瞭望塔中的陆云渡漠然地看着事情的全部经过,直到见两个弟弟的号令相撞令那畜生发懵,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他随手捻起手边一颗还不足指甲盖大小的石子儿,狭长幽深的眼眸微眯,冲那畜生弹出石子。手上还保留了一分力道,就算让老四老五长点教训。 至于蹲在地上的那个小丫头,他眼底闪过一丝嘲讽,还以为手段有多厉害,原来只会在风月场上卖弄罢了。 这厢,小白迅猛的攻势被一颗小石子打断,它腿上吃痛,力道被卸去大半,只在四郎陆少玉左臂上抓了一道,便哀嚎着飞远了。 一场危机眨眼之间被瓦解,樱樱被四郎陆少玉护住后,只感觉那猎鹰猛地扑近,一霎时间后又飞远了。可光是这一霎,都叫她后心出了一层冷汗,心口猛跳,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回。 在世子爷那儿被吓得腿软之后,此时她终于受不住,没出息地瘫坐在校场的沙地上。 “樱樱,没事吧?”陆少玉单手撑在粗粝的地面上,只顾着关心新妹妹,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左臂被挠了一把。 这时小五郎陆怀玉也赶了上来,慌慌张张道:“你们受伤了么?”天知道他看见小白往四哥和新妹妹扑过去时,心都快蹦到嗓子眼了,他只是想逗逗四哥和新妹妹罢了! 兄弟俩围着樱樱问东问西,生怕她伤着哪一点儿了。只见她抬起头来,一张本粉扑扑的小脸白得惊人,欲醉若眠的两眼里不复笑意,反而盛满晶莹的眼泪。 小五郎彻底慌神了,生怕她受伤,结结巴巴道:“你伤着哪儿了?都是我、我不该戏弄你,我这就叫下人……去请疾医。” 然而娇弱的妹妹只咬唇摇头,却执住四郎陆少玉的左手,欲语泪先流,一串晶莹泪珠顺着雪腮落下,她抽了抽鼻子,才开口道:“四哥哥有没有伤着?” 四郎陆少玉这才注意到自己左臂上的伤口,小白的爪子的确锋利,抓出两道口子来,渗了不少血。只是妹妹受惊吓后不顾忌自己,反而如此珍重地握着他的手,还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少年郎的虚荣心促使他一挥手,毫不在意道:“这点伤算什么!”说罢他搀扶着樱樱站起身来,对在一旁坐立难安的弟弟冷声道:“看你干的好事!还不给樱樱妹妹赔罪!” 小五郎此时愧疚不已,他平日虽喜欢打打闹闹,但差点惹出这样的祸事来还是头一回。平时最不服气哥哥的人,此时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老老实实地向樱樱作揖赔礼道歉道:“妹妹,是我不对,我以后再也不敢戏弄你了。” 道完歉,小五郎早就把“不认这个野丫头”的话抛之脑后,只希望新妹妹不要跟老夫人告状,以免他挨教训。 樱樱心知必定是这位小郎君看自己不快,才会放出猎鹰来吓她。但她寄人篱下,没有进府头一日就同陆家嫡出郎君计较的道理,只道无碍。 四郎教训完弟弟后,也没了玩乐的心思,因妹妹红着眼睛要他及时上药,便领着樱樱往他的庭院去了。 即使只是个不大不小的口子,四郎陆少玉的庭院中还是闹得人仰马翻,一群仆妇小厮围着替他更衣、清洗伤口连同上药。樱樱在旁默默打量,见下人们个个都气度谈吐与别家不同,知道这才是金陵顶级世家的底蕴。 真希望她也能嫁入此等夫家! 陆少玉被一群侍女团团围住,见侍女们对那伤口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他了一般。然而四郎只觉仆妇们的大惊小怪有损他的气度,不耐烦地要赶她们离开。 侍女们眼含泪水,苦口婆心地劝道:“郎君,您的手还没上药呢……” 陆少玉:婆婆妈妈! 一众侍女们知道郎君性子倔强,再劝下去恐怕适得其反,正为难之际,一旁伸来一只小手,同时响起轻轻的一声:“让我来吧。” 樱樱手中拿着金疮药,放柔声音道:“四哥哥,樱樱帮你上药好吗?”少女音色清丽,因方才被吓哭,而带了些许小鼻音,显得更为娇俏。陆少玉哪里还记得什么婆婆妈妈的啰嗦东西,只望着她一双眼睛,愣怔地点点头。 樱樱微笑,把金疮药洒在陆少玉左臂的伤口上,动作轻巧温柔,没让郎君受半点苦楚。末了,她自然而然地捧着郎君的左臂,往那略显狰狞红肿的伤口上轻轻吹了一口气。 小姑娘做完这一切,抬眼对上陆少玉胡乱颤动的眼睫和躲闪的眼神,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但她落落大方,温柔笑道:“小时候我受了伤,我娘就常这样,四哥哥要嫌弃我幼稚了。” 刚巧迈步进入房中的陆云渡瞧见这一幕,微微挑眉。这个小丫头! 第3章 当晚,路家三房的大小主子们都收到了妙仪居送去的礼物。 临行前,老夫人拨来伺候樱樱的侍女婉月见小娘子跪坐在竹簟上,一件一件地整理着她从江南带来的小玩意儿。 送给老夫人的药材和手抄佛经、各房夫人们的绫罗绸缎苏绣、还有各位郎君们的笔墨纸砚……陆家这一代,从大房庶出的大郎君、世子爷三郎,到二房的二郎,三房一对双生子,所出全是郎君,半点不沾女儿香,倒是方便了樱樱准备礼物。 婉月正要按着顺序去送,樱樱突然道:“停下!”她粉面鼓鼓,思忖一阵,从匣子底翻出一个绣工精巧的玉色小香囊来,放在给三郎世子爷的一份笔墨纸砚中,才笑道:“去吧。” 婉月是知道世子爷脾气的,平时最不喜这些花儿粉儿的,更不会接姑娘们送的香囊。她既然被老夫人拨来照顾小姐,也就一心一意服侍小姐,故好心提醒道:“姑娘,三郎恐怕不会收这香囊呢,姑娘不若收回去,免得辜负了您一番心意。” 樱樱 第3节 樱樱想着先前在院中两人相遇的场景,黑宝石般的眼珠子里含了点笑意,道:“你别担心,只管去送吧。” 见小姐如此坚持,婉月也就不再多言,自领了东西,按着顺序一一送去。 方才从四郎居所出来,樱樱和世子爷两人一路同行。虽没有对上目光,她却是察觉到世子爷一直在若有若无地打量她,目光缥缈淡然,在她侧脸处流连许久。 她自然不会别过脸去叫世子爷难堪,只捋了捋耳边低垂的一缕秀发,将碎发别到耳后。 望着她一点微红的耳垂,耳下小巧玲珑的耳坠子,连同一片雪白幼嫩的脖颈,世子爷眼底幽深的笑意更浓了。 她就知道,世子爷陆云渡虽然面上看着冷淡,实际还是很可亲的! 天色将晚时,侍女婉月回到院中,她跪坐在竹簟上,随意问道:“都送去了吗?” 婉月乖顺道:“都送去了。”不得不说小姐虽然看着人小,心思却是玲珑七窍的,送的礼物不算太贵重,但胜在新奇精巧,得体妥帖。 “可有说什么?”樱樱道。 “四郎瞧见了小姐送去的祛疤膏药,说……” 四郎彼时正在换药,疼得龇牙咧嘴,听说樱樱妹妹派侍女来送祛疤的药膏,衣袖一放,恢复了人前的稳重模样,还装得略显嫌弃道:“偏就你们小姑娘讲究这些。” 侍女走后,他却把药膏交给自己的贴身侍女,吩咐定要好好保管。 樱樱闻言,一双桃花眼弯弯,泄露出些许笑意,仿佛能想见四郎陆少玉说这话时的少年意气。 “世子哥哥可有说什么?”问来问去,她最在意的还是世子陆云渡的反应,谁让他在陆家一众郎君中是最有钱有势的一个呢? “世子、世子他……世子没收小姐的香囊。”婉月面上涨得通红,颇为难堪道。 陆云渡何止是没收香囊,他人本不在院中,回来时撞见婉月正端着笔墨纸砚送来,本丝毫没放在心上,连一个眼神也吝啬与施舍。 但他眼尖,瞧见笔墨纸砚下还藏着一截石青丝线,一扯,露出一个精巧繁复的小香囊来,一望便知,做它的小娘子必定费了十分的功夫与心血。 陆云渡指尖拎着那小香囊,举得整个院中的下人都能望见,平日冷峻严肃的面庞,此时带了些似笑非笑道:“这是表小姐送来的?” 自家主子的小心思暴露在众人面前,婉月的面上也涨得红红的,低声嗫嚅道:“是、是小姐特意送给世子爷的。” 小侍女的话音刚落,就见一道石青弧线从眼前划过,那小香囊,被世子爷准确无误地扔进了院子西南角的小池塘里。 “叫她规矩点。”这句话说完,世子爷便迈步进了院中,徒留一地的仆从大眼瞪小眼。 听了婉月支支吾吾的话,樱樱轻咬唇瓣,一张粉面涨得微红。 这个陆云渡! 方才还眼神勾勾搭搭地看她,人后就如此不留情面地扔掉她的香囊!那香囊可是她花了银子买的! 她一双美目因怒气而亮晶晶的,在原地转了几圈,才望着小几上支着的铜镜,心中暗暗冷笑道:世子爷好眼力,看出了她就是个不安于规矩的人。 翌日清晨,樱樱早早就起身,到陆老太太的院子里请安问好。 站在落地苏绣大插屏旁,她殷勤地伺候老太太洗漱,再替老太太梳理头发。她天生心灵手巧,又肯下功夫学,伺候人的本事极为到家。陆老太太本只以为她是小孩一时兴起,但见她言笑晏晏,动作轻柔却极为舒适,心底对她更是喜爱两分。 真是个懂规矩的好孩子。 老太太信佛,每日清晨总会做半个时辰的早课。知道樱樱到这会儿还没用早膳后,便道:“你来早了,哥哥们都还没来呢,先去外间等着,待会儿同哥哥们一同用早膳吧。” 樱樱上前扶着老太太往旁侧的小佛堂而去,轻声笑道:“樱樱陪着老太太就好。” 陆老太太见她劝不过,也就不再坚持。 “老太太,樱樱同您念经好吗?”她在老太太身旁的小蒲团跪下,半依偎着老夫人,仰头乖乖巧巧地问道。 陆老夫人略惊讶地挑挑眉,这年头百家争鸣,肯学佛经这等诘屈聱牙东西的年轻小娘子可不多。 但她不会拂了孩子的一片心意,半是玩笑道:“念得不好,可是要被罚的!” “能给老太太念经,已是樱樱的福气,樱樱求之不得,哪还怕被罚呢!”她一双桃花眼笑得如同狡猾的小狐狸,亦是打趣玩笑道。 说完话后,樱樱不再插科打诨,手执经书,认认真真地念了起来。 她不过在船上同陆家的家仆学了月余的金陵官话,说得还不甚流畅,此时索性舍了官话,用家乡话念了起来。佛经本诘屈聱牙,然她有一把黄鹂出谷般的清甜嗓子,吴侬软语更是软绵绵,读得佛经都人间烟火了许多。 陆老太太起初听她换了家乡话,闭着眼只挑了挑眉,手上拨弄佛珠的动作不停,嘴里默念的动作也不停,只是神情慢慢地有些柔和。 她的母亲出身江南士族,也是说得一口吴侬软语,从前也曾教儿女们说江南话。陆老太太的娘亲早已过世,她自己也在金陵官话中活了一辈子,不想却在高龄之年,听到一个投缘的小姑娘,说起她娘亲的家乡话。 熟悉的乡音经过岁月长久的洗练,淡淡泛白,却又略显陌生。陆老太太渐渐连佛经都听不进去了,只微笑望着跪在蒲团上的小女孩,听一听乡音也是好的。 …… 樱樱念完一卷佛经,抬头见到陆老太太的模样,心知她没有白费力气。放下手中的佛经,她上前去搀扶老人,“老太太,今日差不多了,您先歇息吧。” 陆老太太正要说话,外面的小侍女通报道:“老太太,郎君们来请安了。” 陆家是簪缨世族,看重规矩,还未入朝为官的郎君们每日早上都要来给老太太请安,这是四郎和小五郎的例行公事。他们知道老太太的做早课的规矩,都会晚一些时刻前来请安。 老太太这才想起樱樱尚未用膳,由她抚着慢慢起身后,才拍着小姑娘的手道:“陪我这老婆子念一早上的佛经,辛苦你这孩子了,去同哥哥们用膳吧。” 两人步出佛堂时,陆家的郎君们正一个个鱼贯而入。 为首的竟是一身玄色银线压边锦袍的世子爷陆云渡。他今日休沐,才会有空来给祖母请安。他迈步进来,面色不像平日那般冷峻,但一身世子爷的气势,居高临下,仍然威严森森。 见到搀扶着老太太的樱樱,他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随后,红袍劲装的四郎陆少玉和蓝袍的小五郎陆怀玉依次进来。 陆家郎君皆是兰芝玉树之辈,年纪最大的三郎肃然端庄,四郎少年意气,顾盼生辉,五郎虽然还一团孩子气,但也可想见日后的俊朗出尘。再有个樱樱陪在一旁,衬得满庭摇曳生光,叫人如觉春风拂面,心底的凡尘都散去不少。 老太太偶尔外出应酬,旁人都赞成她家中郎君们龙章凤姿,此时又添了个娇娇怯怯的女孩儿,她心中更是欣喜。端坐在榻床上,搂着樱樱,向众人笑道:“往后别人不会嫌弃咱们陆家只有郎君了,瞧瞧你们新妹妹,多乖巧水灵的小女郎。” 樱樱得了这句夸赞,只佯装害羞地躲在老太太身边。陆云渡一眼就看穿她的装模作样,心底冷笑,然面上不显。 不曾想在祖母这里见到新妹妹,四郎陆少玉喜出望外,双眼一亮,想也不想地就喊道:“樱樱妹妹!” 小五郎还处于对女孩子不感兴趣的阶段,同祖母见礼过后,就只抱臂站在他的双生哥哥身后,想着待会儿又要念什么书、在校场上练什么功夫。 老太太自然知道昨日四郎替新妹妹拦下猎鹰,受了点小伤的故事。此时见四郎这般亲热,不禁笑道:“你们两个倒熟悉得快,这就叫上妹妹了。” “四哥哥。”樱樱对着冲她挤眉弄眼的四郎轻声唤了一句,粉面微红,娇羞可人。 紧接着,才对依次落座的世子爷和小五郎行礼。 知道年轻的郎君们心不在后宅,老太太也不拘着他们,随意闲谈两句后,便放他们去外间用早膳,临了还特别关照道:“四郎,照顾着点你妹妹。” “知道了!”陆少玉眼底憋着笑意,恭恭顺顺道。 陆家有规矩,但还没有严苛到不让十来岁的孩子们同席的地步。饭桌上,陆少玉索性拉着樱樱在他身旁跪坐下来。侍女传来一盏盏精致清淡的膳食,四郎一股脑儿地将餐碟放到樱樱身前的小几上。 望着小几上堆得满满当当的小食,樱樱连忙阻止他把自己当猪喂的倾向,小声道:“四哥哥,我吃不下这许多的!” 察觉到三哥扫来的淡淡目光,隐有不满之色,陆少玉也反应过来小几上堆得太多,这才挥挥手让侍女下去,道:“樱樱才来金陵,不知道膳食上可还习惯?” “金陵处处都好,自然是习惯的。”为了让陆少玉听清楚她半生不熟的官话,樱樱特意轻言细语地答道。 陆少玉想尽了法子同她说话,“樱樱今日这么早就来陪祖母,陪着祖母做早课吗?” 这时代百家争鸣,有人笃信佛教,有人崇儒。他们府里一群男孩子,精力多得无处释放,自然没有礼佛的那份沉静心力,平日都是老太太做完早课后才来请安。 “是,我给老太太念了一会儿佛经。”樱樱将一小勺燕窝粥送入口中,待完全咽下后才轻柔答道。陆少玉盯着她微微湿润的红唇,略微出神。 一阵笑声打破了此间寂静。小五郎陆怀玉一直在专心吃饭没有出声,这时听到新妹妹说她给老太太念经,不禁笑道:“妹妹念的经,祖母听得懂吗?” 这是在笑话樱樱的官话说得不好了。小五郎生性贪玩,又是府中幼子,养成机灵顽劣的性子,什么都敢拿出来笑话玩笑一番,更何况只是个刚进府的表小姐。 他虽昨日才差点惹出祸事,但这小混世魔王忘性大,转头就抛之脑后。 陆少玉有些恼了,他臂上的伤口还疼着呢,见亲弟弟又来招惹新妹妹,不禁拿出兄长的威严,出言训斥道:“小五,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当心我替妹妹责罚你!” 小五郎向来不服气只比他先落地半刻钟的哥哥,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被训斥,脸一扭,梗着脖子就要反唇相讥。 一直默默用膳的陆云渡这才道:“好了,像什么样子。” 他语气虽淡,但剑拔弩张的两兄弟向来臣服三哥哥的威严,声势立马就消了下去。 世子三郎,年纪不大,但已是公认的下一任陆家家主,又有军功和朝廷官职在身,平日最是冷淡威严,管教弟弟们下得了狠手,比府上的武功先生还严厉,小郎君们最是敬畏他。 此时三郎出言,虽没有训斥哪一个人,但兄弟两都不敢试图挑战三哥的威严,偃旗息鼓下去。 樱樱还没在陆家站稳脚,怎么敢让兄弟俩因为她生出龃龉,也连忙拉着四郎的手安慰道:“四哥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听不懂金陵话不好么,哥哥就是说我的坏话,我也听不懂呢。” 她这后一句话是对着还气鼓鼓的小五郎说的,都是陆家的嫡系郎君,陆少玉要安慰,小五郎也不能怠慢了。这些应酬手段,她手到擒来,早用得炉火纯青。 “我怎么会说你的坏话?”小五郎察觉到她语气里的调侃与不在意,也后知后觉他的确冒犯了,心底的气早就烟消云散。 方才见新妹妹说话时,眼波流转,似是眼底含着水光一般。大胆地出言调侃他,眉间一点红痣衬得人更是生动活泼,小五郎模模糊糊地有点明白他哥哥为什么这般喜欢这个新妹妹了。 樱樱低下头去,身边的四郎少玉生怕她因为口音自卑了。 时代民风开放,少年慕艾,男女之间交稀松平常。正是这种时代风气,让金陵的贵族仕女们更是开放得近乎彪悍。 陆少玉身为陆家嫡出的四郎君,也曾被不少小娘子主动追逐过,虽不至于掷果盈车,但每每出行,偷偷看他的小娘子不会少。 被彪悍的女郎们缠得多了,家中突然来了个娇娇怯怯的小妹妹,吴侬软语更是清甜如水。他正觉得喜欢,若不是平日说话不便,还舍不得叫樱樱改掉家乡话呢。 他连忙安慰似是因口音自卑的新妹妹道:“樱樱不消担心,哥哥教你说官话,你这般聪明,保管没几日功夫就学会了。” 樱樱抬头望他一眼,唇边抿出两个小酒窝,仿佛盛了甜酿一般,欣喜地应承下来:“多谢四哥哥!” 四郎陆少玉温柔体贴,虽然人小了些还略显少年心性,但这是个多好的夫君人选啊! 樱樱还在心中喜滋滋地打算,一旁却又响起凉悠悠的一声:“四郎的课业都完成了?这会又有功夫应承下别人。” 陆云渡火眼金睛,看穿这小丫头一门心思同家中郎君们接近,撒娇卖痴也好,讨好老夫人也罢,她心底有什么念头,都逃不过世子爷的眼睛。 他心知这小丫头看着面上纯良,但内里心机深不可测,不愿让弟弟们同他走得太近,这才出言阻拦。 樱樱一听这声音,心底一颤。陆云渡当真是她的冤家不成!连这点小事都要拦她! 她面上功夫修炼得极好,即使心底怒火四起,还是微微一笑,端起一旁侍女托盘中的茶盏,送到他手边,福身道:“世子哥哥说这话,是要教我不成?” 小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一张小脸甜净幼嫩,同你说话的时候,仰头望着你,漆黑眼底倒映着你的影子,满心满眼都是你。她这一招从来不会失灵,何况她笃定了陆云渡平时装得威严肃穆,但此时绝不会在弟弟们面前露出他恶劣的本性来。 果然,当樱樱的手都微微有些酸软时,世子爷终于伸手接过她的茶。只是在察觉手心不设防的地方,被凝滑的指尖轻轻一挠,带起一阵战栗时,世子爷手心一抖,差点破防。 第4章 樱樱察觉到他差点失态,眼底的笑意更甚,好心好意地出声提醒他还没回答自己问题,道:“世子哥哥?” 借着宽松的大袖遮掩,陆云渡迅速恢复正经,捏了捏她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指尖,笑道:“也好,就让我教妹妹罢。” 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樱樱 第4节 他略微用了点力气,樱樱指尖被他捏得生疼,差点轻叫出声,偏生又不敢叫旁人看出端倪来,只好背过人瞪他一眼,人前又恢复了她一贯温柔绵软的音调:“多谢世子哥哥。” 一旁的四郎却是傻眼了,不过两三句话的功夫,怎么一向最厌恶女郎近身的三哥,就主动要揽下教妹妹改口音的差事呢? 他想到自己近来懈怠,功课堆积如山,心中终于明白,原来三哥为了能让他好好学习,竟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想到这里,四郎陆少玉不禁对他的三哥充满感激之情。 一顿早膳用完,郎君们还有课业与练武,纷纷告辞。 樱樱随着他们出了老太太的院子,正要回自己的妙仪居,穿过一片柳林时,却被人一把从后扯住了领子。敢在陆家这般戏弄人的,她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四下无人,她也不必担心暴露自己的真实面容,索性恨恨喊出声道:“世子!” 刚刚才把她手捏得这么疼,这会又扯她的衣领,这幅几乎要把她从地上提起来的架势,是把她当小狗吗?! 人前就是“世子哥哥”,人后就是“世子”,陆云渡为这鬼丫头的两幅面孔冷笑不已,毫不怜香惜玉地提着人,他冷声道:“跑这么快作甚?我还没教你怎么说金陵话。” 樱樱才不相信他会安好心当真教自己,反正她同侍女学也是一样的,当即挣扎两下,不料没挣脱开,气得粉面鼓鼓。 一旁回廊下似乎有侍女行来,陆云渡直接拖着人往他的院子去了。 一路上樱樱不断挣扎,都没能挣开那只恶魔之手,眼看着世子爷的院落就要到,她生怕被别人瞧见自己这副受制于人的狼狈模样,这才放弃挣扎,小声同他谈判道:“哥哥,你手累不累?让我下来自己走吧。” 陆云渡常年练武,拎着她跟提溜着小猫小狗没什么两样,横穿了几个院子,气都没有喘一下。 此时见她还要嘴硬,想方设法地给自己找回场子,不禁笑道:“哥哥不累,哥哥这就领着你逛逛院子。” 他就算笑,也是嘲讽般的冷笑,丝毫不能让人感受到暖意。 他一下就拿住樱樱的七寸,果然,樱樱一听他还要领着自己逛院子,已经能想象陆家下人们对她指指点点的丢脸模样,清风中传来几声谈话声,似是有几个侍女正往这边走来。 眼看着陆家下人就要撞见她这样子,她不禁尖叫道:“世子哥哥,我错了!” 正欢快交谈的侍女们绕过竹林,却见竹林侧旁站着一脸肃穆的世子爷,旁边是这两日才进府的表小姐。众侍女心中皆是一惊,生怕主子们不喜她们说闲话,纷纷行礼道:“见过世子爷,见过表小姐。” 所幸世子爷并未说什么,只挥挥手让她们离开。表小姐粉面倒是红红的,对着她们微微一笑,亲切可人。 樱樱掐着脖子,别过脸去咳嗽几声。陆云渡还没有疯到真让她在下人面前丢脸的地步,在侍女们绕过来的前一霎,及时放开了手,她终于得以重获自由。 待她调整好呼吸抬起头来,见陆云渡已经迈步进了院子,他只丢下冷飕飕的一句:“还不进来?” 樱樱相信自己要是不进去,就算自己躲回妙仪居,也一定会被他从房间里提溜出来,是以垂头丧气,认命地跟了进去。 院中侍从们见三郎回来,纷纷行礼,见到他身后跟着的表小姐,倒是一个个的脸色变幻莫测。 樱樱想起那日婉月告诉她的,他当着众仆从的面扔掉了自己送的香囊,这才反应过来。 丢脸! 陆云渡则是把人丢到花厅中,让小厮去他的书房中寻来一本韵书《声类》,便径自回房洗漱换衣裳去了。 五月天热,樱樱被他挟持了一路,挣扎间早就香汗淋漓。花厅周围布满葡萄藤,枝叶牵牵绊绊,侬丽日光透过藤叶见的空隙,洒下斑斑点点。几串略显青涩的小葡萄挂在其间,滴溜溜的可爱至极。 但陆三郎的院子布置得再精巧风雅又如何,不能成为她的夫婿,那么一切就对她来说都毫无意义。 她走得累了,才不管陆云渡扔给她的韵书,掏出她掖在手镯里的丝帕,一边悠悠品茶,一边拭汗。 等得时间久了,心知陆三郎这样的郎君都是有要事在身,日理万机的,根本不会花太多功夫同她计较,说不定他只是小小地惩戒一下自己,而本人已经去书房办公,没几个时辰脱不了身的。 世子院子中的下人极为规矩,虽然上次世子爷扔掉了表小姐的礼物,但此次又亲自把人领了回来。下人们摸不清世子的意思,只好按着对待寻常表小姐的规矩,恭恭敬敬地候在花厅外,供她随时有需要,随时传唤。 樱樱等了许久还不见他露面,日头逐渐移到当空,暖阳高照,她全身都被几点日光晒得暖洋洋的,不由单手撑在小石桌上,闭眼睡着了。 陆三郎换好衣衫出来,便见她手心托着下巴,在葡萄藤下闭眼小憩的模样。 一络子碎发垂在耳旁,随着她清浅的呼吸而上上下下。一双眼睛轻轻阖上,遮盖住藏于幽深之处的心机和算计,倒是顺眼许多。日光透过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投射出淡淡的阴影。 三郎突然冷笑一下,这女人浑身上下都是琢磨人心。即使是打盹,她也保持着最美好端庄的模样,这一幅海棠春睡的模样,对旁人或许难以抗拒,但世子爷显然不包括在其中。 他刚一抬腿上前,樱樱就及时睁开眼睛,望见来人,迅速压下眼底的惊讶,脸上浮现起恰到好处的笑意,仰头道:“世子哥哥。” 按着樱樱的性子,她本该起身去迎接,断没有还坐在原地等人前来的道理。但是……她就睡了这么一会儿工夫,腿麻了,站不起来。 世子爷不在乎她这点小把戏,只上前来检查她的学习情况,见到茶盏喝了一大半,书只翻开了封皮,脸色有点黑,“你就是这样学习的?” “我不会嘛。”樱樱坐在石凳上,两手一摊,分外无辜。谁让世子爷扔给她一本韵书就走了呢,她看不懂。 陆云渡闲暇时也曾指点过弟弟们的功课,小郎君们对他又敬又畏,向来不敢在功课上马虎。他倒还是第一次遇见,敢这么理直气壮糊弄他的学生。 被世子阴恻恻的眼神盯着,樱樱背后忍不住生了一层鸡皮疙瘩,连日光都觉得不暖和了。要不是她脚还麻着,一定已经先走为上。 “好,我来教妹妹念书。”陆云渡突然俯身凑近,在她耳旁念了这一声。 眼前是突然放大的俊脸,耳旁嗓音低沉,如有实质般拂过她的耳垂,樱樱受惊,忍不住伸手捂住耳垂连同脖颈。这人干嘛突然靠得这样近! 说罢,世子爷当真一撩衣袍,就在她身边的石凳坐下。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书卷,日光照在他的眉骨上,漂亮得如同展翅欲飞的雄鹰,郎君眼睫轻掀,缓缓吐出一个音节。 樱樱收回心思,跟着他乖乖巧巧地发音。 念完十来个音节后,陆云渡就随手扔掉书卷,往后懒懒一靠,背倚着玉石栏杆,双手抱在胸前,道:“妹妹,念书吧。” 许是他方才吐出的热气,许是他人后态度过于轻佻,樱樱耳垂不知为何,微红得可疑。她勉勉强强收敛住心神,认认真真地读了好几遍。 见陆云渡靠着栏杆,已经开始假寐,她又读了好几遍,才用指尖戳了戳他,道:“世子哥哥,我读完了。” 世子爷也不睁眼,只单手撑着额头,缓缓吐出三个字:“继续读。” 她这时候还不知道,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当她听到“继续读”这三个字,都会出现口干舌燥、喉咙肿痛、头晕目眩等不适症状。 来来回回地读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她喉中有些干涩,正想端起茶抿一口,谁料本应该闭眼熟睡的人仿佛有感应一般,在她指尖接触到茶盏的那一霎,“唰”地睁开眼,冷声道:“继续读。” 说罢转头吩咐候在花厅外的小厮道:“茶冷了,撤下去。”他眼神清亮,哪有半分睡意。 她悄悄咽了咽唾沫,本期待着小厮能给她换一盏热茶来,谁料小厮端了茶下去,就再也不见人影。樱樱伸长脖子等了许久才后知后觉,陆云渡就是在故意整她! 喉咙干渴得快要冒烟,她干脆将书本摊在石桌上,道:“世子哥哥,我学会了。” 陆云渡坐在栏杆边,单手撑在膝头,似笑非笑地往她,薄唇轻启,吐出咒语般的三个字:“继续读。” 她人被困在这小小花厅中,无助之感顿生,望着世子爷黑曜石般无情的双眸,樱樱觉得他冷静的外表下必定隐藏着一颗疯子的心!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樱樱认命地捡起书本。陆云渡许是听她来来回回只念那几个字,听烦了,屈尊纡贵地坐到她身旁来,又亲自指点了一通。 末了,世子爷对着花亭外招招手,立马有小厮捧着茶盘上前来。樱樱瞧见了她此刻梦寐以求的茶水,喉中干渴得都微微沙哑,她疯狂地朝小厮使眼色,希望能给她主动送上一杯茶水。 然而小厮根本不敢抬头看她,待世子爷端了茶盏后,他连忙转身落荒而逃。 陆云渡手上端了白瓷茶盏,以茶盖撇去一点浮末后,他一抬头,仿佛才察觉樱樱的渴望一般,微微一笑。接着,悠悠饮茶,动作优雅无比,尽显大世家子弟风范。 小姑娘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快要着火了。 “世子哥哥,我错了。” 小姑娘说完这句话,眼泪就吧嗒吧嗒地从眼眶中跌落,顺着粉面雪腮滑落,划出一道晶莹心碎的痕迹。见陆云渡饮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樱樱再接再厉,眼泪滚落得仿佛她整个人都是水做的。 她的鼻尖迅速泛起微红,眼底水光波动,单薄的双肩因抽泣的动作微微颤抖,“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顶撞世子哥哥,求哥哥原谅我。”美人哭得梨花带雨,面上还沾着两行清流,沙哑的声音中混着些许鼻音,我见犹怜。 偏生陆云渡是个不解风情的,波澜不惊道:“妹妹,这招对我没用。” 在她伸手要攥住自己衣衫的前一秒,世子爷及时站起身躲开她一双柔荑,冷着脸道:“妹妹读了这一下午的书,却还是不明白道理,看来还是书读得不够多,继续……”这鬼丫头还在避重就轻不肯承认错误,真是个倔脾气,他不妨再整整她。 不待他说完,樱樱已经叫道:“世子哥哥我错了,我不该挠你的手心!” 侍女们候在花厅后,听到表小姐这一声哭腔,不禁纷纷红了脸。三郎真是的,逗引着表小姐玩挠手心的游戏,把人欺负哭了,还要小姑娘哭着认错。 这许是他们三郎不为人知的乐趣吧。 陆云渡哪里想到这个小丫头会这般就喊了出来,一时微怔,继而一甩衣袖站直身子,冷着脸道:“走罢!” 樱樱立马破涕为笑,站起身来胡乱擦一把眼泪,跑到花厅外,故意拿过那端茶小厮手里的一盏茶,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彻底慰藉了她干渴得快要冒烟的喉咙,才得意地走了。 还说眼泪没用,还不是她一哭,他就没招了嘛。世子爷跟旁的男人,也没什么区别。 她头也不回,走得潇洒利落,世子爷却独自一人站在花厅中,眼神阴翳地盯着她丢下的那个茶盏。 樱樱心知世子厌恶她,索性也就不再费工夫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她苦读了这半日,喝茶时难免有些急,不像平日那般慢条斯理,不小心留了点口脂印子在白瓷茶盏上。 洁白的茶杯口,留着一点樱桃红的痕迹。陆云渡目力过人,那点红,在他看来分外张扬,跟那鬼丫头一模一样。 第5章 当天晚上,陆家各房的主子们都收到一盏冰糖雪梨汤。 樱樱手巧,煮出来的汤沁人心脾,冒着甜丝丝的凉气,又不会过分甜腻。她心思活泛,好东西自然不会一人独享,使唤侍女给各房都送去。 四郎陆少玉是个不喜甜食的,瞧见那玉碗便挥手让下人端走。 所幸婉月机灵,赶紧道:“四郎不知,这是表小姐亲手做的。” “樱樱妹妹还会做这种东西?”四郎的眼睛立马亮了,“正巧我练武出了一身汗,适合吃点甜食解渴,妹妹当真是心灵手巧。” 直到婉月都走远了,四郎还在思索下次出门,该给妹妹带点什么新鲜的小吃。 世子爷也是个不喜甜食的,见侍女送来一盏精致的吃食,他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对上高深莫测的世子爷,婉月不敢卖弄,老老实实交待道:“是表姑娘亲手做的,说是多谢世子爷的谆谆教诲。” 正在饮茶的陆云渡手一顿,唇边勾起极淡的一点轻讽笑意。这丫头会感谢他?怕不是会在他的吃食里下毒吧。 世子爷不开口,底下的人都不敢接手,一个个打着眼神官司,好半晌,才听见世子爷道:“放着。” 婉月如蒙大赦,放下玉碗赶紧走人。 然而直到夜深,那碗吃食还不曾被动过。伺候的小厮小心上前去询问,正手握经卷的世子爷这才想起这档子事,放下书,“倒了。” 搁了这许久,自然是吃不得了。 有了上次送荷包的前车之鉴,此时的樱樱已经不在乎陆云渡的态度,她只需要做好表面功夫,把陆家的每个人都敷衍得滴水不漏便是。 至于世子爷承不承这份情,才不关她的事呢。 这日陪着老太太念完经后,在院中陪着老太太打了一会儿叶子牌,樱樱告辞时,已是正午时分。 五月中的日头已经初具规模,明晃晃照着院中亭台楼阁,四处草木葳蕤,蝉鸣裹在热浪里一阵阵滚来。 樱樱天生怕热,不过走了几步路的功夫,热汗已经沁着她的贴身小衣。她用丝帕擦了擦颈后,罗袖随着抬手的动作落下,露出一截白玉般的手腕,一阵极淡的海棠香味浮动在罗袖深处。 陆家果然财大气粗,连用的熏香也比江南名贵许多。 思忖着这一路顶着日头过去,她可能会热得浑身出汗,得寻个遮阴的地方。 她在廊下躲了一会儿,瞧见长廊尽头池塘旁种着一丛芭蕉,这湖引水自秦淮河,水面波光粼粼,凉气森森。日光在宽大蕉叶下投出一片阴影,制造出一个静谧的小世界。 樱樱向来喜欢水,见到这样一个花团锦簇的地方,不由自主迈步过去,钻进了芭蕉下的花丛中。 樱樱 第5节 阵阵蝉鸣成了最好的催眠小调,她以手帕包了散落在地的海棠花瓣,枕在脑后,倚着一块清凉青石幽幽睡去。 …… 陆愁余此时正盘腿坐在一块半人高的嶙峋怪石上,他头上戴了遮阳的幕篱,轻纱掀起大半,露出一截光洁如玉的下巴。 他指尖执一羊毫,身前散乱放着宣纸、酒壶、墨汁等物,风流多情的狭长凤眸正望着碧玉般的潭水。 忽有一个半大丫头闯进他的视野,他见那丫头手脚并用地爬进湖边的花丛,寻到一处舒适的地方,倚着青石花枝睡去,正有一阵清风吹来,纷纷扬扬的海棠花瓣落了满身。 他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犹豫了许久的羊毫终于下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幅海棠春睡图立马跃然纸上。 待他收笔时,正巧那趴在石头边睡得小丫头也醒了过来。 四周草木投下一片阴凉,花香阵阵。樱樱这一觉睡得极好,只是她怕热,醒来时颈侧出了些汗。 她伸出掌心,指尖压着那芭蕉叶,枝叶深处还未被日光蒸发掉的水珠纷纷滚落进掌心。水珠在手心汇聚,随后,她用手心的水拍拍脸蛋,揉揉眼睛。 目睹了全程的陆愁余不禁失笑,怎么跟小猫洗脸一样。许是哪房的小侍女,趁着主子没注意跑出来偷懒,躲到花丛中午睡。 他倒是有福气,能遇上这么个小侍女。 樱樱正毫无风度坐在地上打哈欠揉眼睛时,忽然面前一声响动,她睁开眼,却见眼前是个红衣男子。 面如冠玉,长眉入鬓,偏生了双柔情似水的桃花眼,一袭大红长衫松松垮垮挂在身上,露出半点玉色胸膛,却并无半点轻浮,嘴角含着一点笑意,正望着她。 一看就很有钱。 只是这位公子开口第一句就让樱樱愣住了:“跟我回房吧。” 樱樱不着痕迹地调整好自己的仪态,以确保她随时保持最为端庄的姿势,她两手轻轻搭在并拢跪坐的膝头,调整出完美无缺的笑容,却又微微蹙眉迟疑道:“这……不好吧?” 女孩子一定要矜持,欲拒还迎也要拿捏出一个合适的度,既不能让郎君觉得自己太随便,也不能让郎君知难而退。何况他连三媒六聘都没准备,自己怎么能轻易答应呢。 陆愁余听了这话,微微挑眉。他也学着樱樱的样子坐在地上,支起一条长腿,一手撑在地上,一只手腕搭在膝头,歪着头看她。 一络子长发随着他的动作落在耳边,旁人做来不伦不类的模样,他偏生就风流倜傥,自成一派。 樱樱嘴角抿了起来,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夫婿自然要挑选权势两全的,若是相貌能生得这般英俊,就更是锦上添花了!毕竟谁会不喜欢美人呢。 “去和老太太说一声不就是了?”这小侍女看着眼生,听说前阵子老太太院子里新买了一批下人,她许是新来的。 他向老太太要个人,开口便是。 “这太急了吧……”樱樱白玉般的指尖轻轻绞着丝帕,蹙眉为难道。 世家大族娶妻,那一套流程走下来,没个一年半载的功夫可不行,光是她准备嫁妆,都得一年功夫呢。 见她蹙眉,陆愁余也跟着皱起眉来。樱樱尚在暗自揣度郎君心意时,忽然见他抬手,往自己这边伸出手来。 宽袍大袖荡着清风送来,她轻叫一声吓得别过脸去,那如玉指尖却没碰到她的脸,只是捻去一片散落在肩头的海棠花瓣。 “我不急的。”陆愁余指尖捻着花瓣,似笑非笑地望她,语气堪称温柔怜惜。 樱樱单手捂着微微生烫的耳垂,浓密眼睫仿佛振翅欲飞的蝴蝶。 没想到婚事这么快就有了着落!她不由得微微激动起来,正要开口说话,却听一阵草木窸窣之声,一道冷淡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二哥这是在作甚?” 她受惊扭头一看,那负手而立,一身绛紫官袍、腰缠玉带之人,可不正是世子爷陆云渡! 他逆光站着,身量又太高,看不清脸上神色,然而周身萦绕的冷气却是一望便知。 那日被他折磨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樱樱不想在这议婚的节骨眼被他搞破坏,勉强稳定下心神来微微笑道:“没什么,我和二郎君……” 陆云渡微微挑眉,含冰眼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个来回,转而将目光放到樱樱身上,似要把她盯出个洞来。他好整以暇,准备听听这丫头能说出什么话来。 她心底无端有些慌张,只觉得背后似乎都在冒冷汗,藏在身后的手绞紧丝帕,生怕他坏了自己的好事。 好不容易才寻到一个家世样貌性情都绝佳的郎君,可不能让婚事坏在陆云渡手里! “三弟这是作甚?当心又吓到小娘子。”一直在旁的陆愁余站起身来,随手拂去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轻轻松松替樱樱解了围。 陆云渡这才慢悠悠收回盯着她的目光,唇角微勾,似是带了一丝嘲讽:“二哥不知,这小丫头……” “世子哥哥!”眼见着他不怀好意的冷笑,樱樱哪能容忍他在有可能是自己未来夫婿的人面前说她的坏话,一时也顾不得害怕,连忙大着胆子开口打断他。 这一声称呼极为寻常,却叫二郎陆愁余微微蹙眉。陆家可没有侍女能管世子爷叫“哥哥”的规矩,原来这小娘子不是府里的侍女? 陆云渡是什么人,他方才一见两人情形就把事情经过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过是想诈一诈这心思不正的小丫头,叫她收了勾搭纠缠陆家子弟的心思。 谁料一见二哥这模样,似乎他也不知道这丫头的身份。虽说这表姑娘的身份掺了水,到底也不可随意戏耍。 他不禁有些头疼,二哥一向是个风流成性不着调的,他要是同这丫头搅和到一块儿去,岂不把侯府给折腾得天翻地覆? 当着二哥的面,陆云渡扭头过来,对尚且不明白情况的樱樱微微一笑,打招呼道:“表妹。” 陆愁余立马就懂了。他模模糊糊的有点印象,近来府中来了个江南表姑娘,日日派侍女往他房中送花笺笔墨一类精巧的小玩意,只是没想到如此不巧,他看中的小娘子,竟然就是表妹。 他虽然随性不羁了些,对家中女眷却一向恭敬守礼,当即就收敛了神色。 陆云渡心知二哥懂了他的意思,不妨再帮二哥一把:“二哥,方才我路过后院,二婶正着人寻你。” 陆愁余承了他的情,一撩衣袍便往外而去。只是在临走前偏又不舍,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樱樱,眼波流转无限情意。 二郎跟一阵风似的走了,樱樱傻愣愣地在原地站了许久,眼看到手的如意婚事又这样飞走了,她不禁双手握拳气冲冲道:“世子!” 世子爷心底却因为方才二哥那一眼略有不爽,仿佛他俩共同分享着一个秘密。他眼底微冷面上不显,还弯腰俯身道:“妹妹打的什么主意?” 低沉声音中略含警告之意,不想自己的心思竟被他一眼看穿,樱樱吓得捂住胸口后退一步。 她色厉内荏,刚想反唇相讥,不料世子已经一摔衣袖,转身便走。 作者有话说: 陆云渡:抢我老婆? 第6章 烈日炎炎,草木在日光的炙烤下都耷拉着脑袋,一派萎靡模样。陆家校场中却马蹄阵阵,扬起一阵黄沙漫天。 两匹高头骏马在校场沙石地上狂奔,为首的郎君一身红衣劲装,正是四郎陆少玉。五郎陆怀玉紧随其后,拼命挥动马鞭,抓住时机超过前人。 兄弟俩从小就是谁也不服谁,事事都要分出胜负,赛马更是每日训练的必修功课。 眼见一炷香的时间快到,而自己已经超过弟弟一头,自觉稳操胜券的四郎陆少玉在马背上回头笑道:“小五,你要输了!”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五郎怀玉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只要还有一丝获胜的机会,他都会牢牢抓住绝不放过。 四郎被弟弟挑起胜负欲,正挥鞭欲速战速决,忽见不远处穿花拂柳走出来个身影,一身浅粉裙衫,头戴遮阳帷帽,两条粉白系带在风中轻扬,不是樱樱能是谁? 他这一分神,落后了弟弟一小步,胜负就在这一瞬间立判。 五郎少玉也看见了表妹正往这边走来,但他在练武时是个毫不怜香惜玉的性子,毫不降低速度,驾着马往终点冲去。 高头大马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樱樱哪里见过这种架势,虽然心知小五郎不会故意骑马撞她,但还是吓得顿在原地,脸上唰地一下就失了血色。 四郎在后面瞧见也急了,生怕弟弟不懂事冲撞到娇娇弱弱的表妹,连忙叫道:“小五!” 幸好狂奔的骏马在最后一刻停下。五郎咬紧牙关用力一勒缰绳,马被勒得前蹄高高扬起,影子几乎将樱樱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中,但最终还是停了下来,她也毫发无伤。 樱樱头上帷帽都被这阵风吹得歪斜,飘飘扬扬落下,露出白纱后她一双略带水光的眸子。 “樱樱,没事吧?”四郎早在方才便翻身下马,连忙上前来询问,生怕弟弟又把表妹给捉弄哭了。 樱樱尚未说话,五郎已经嗤笑道:“能有什么事?”他话锋一转,又道:“四哥,你输了,该给我什么彩头?”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小小的玩闹罢了,根本不必放在心上,比试赢了四哥才是的头等重要的事。 “小五!”四郎皱眉冷声道,正要出言训斥弟弟行事没个章法,在旁的樱樱见此连忙出声劝阻道:“四哥哥,我没事的,五哥哥只是同我玩笑罢了。” 她取下挂在臂弯中的小食篮,里面两碗绿豆汤还冒着凉丝丝的冷气,“我才从老太太院子里出来,老太太让我给二位哥哥带了绿豆汤消暑。” 说着,她取过一碗汤,率先递到五郎身前。 五郎向来是个粗枝大叶的性子,接过道了一声“多谢表妹”,仰头咕噜咕噜喝完,就随手把碗丢到候在一旁的侍女手中。 四郎望着樱樱热得微微冒汗的样子,却道:“樱樱可用过了?一路走过来累了吧,到一旁去歇息吧。” 樱樱真心感谢四郎的体贴温柔,用手背冰着微微发烫的脸,笑道:“自然在老太太院子里用过了,不然这么大热的天,我才不来呢!” 她眼底还水光粼粼,小小撒娇一下,竟叫四郎看呆了。 偏生五郎是个不解风情的。他惦记着四哥前些日子得了把上好的宝剑,想借出来把玩两下,不料四哥对这剑宝贝得紧,不肯给他。 今日他好不容易赢了四哥,自然软磨硬泡也要得到宝剑,硬生生凑到两人中间,道:“四哥,我赢了,就把宝剑借给我玩玩当做彩头吧!” 两人的话被打断,四郎没好气道:“整日就惦记着舞刀弄枪。” 被哥哥嫌弃的五郎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四哥不也是整日舞刀弄枪的吗,怎么就教训上他了? 五郎还在疑惑时,四郎开口了:“好,那便允你个彩头。” 他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听四哥道:“只是你前后两次冲撞了表妹,都未曾好好赔礼道歉过,你要送表妹一件礼物算是道歉,我才把宝剑借给你。” 这算哪门子彩头?!五郎正要反驳,但见四哥一脸不容商量,而表妹正用手帕捂着唇偷笑,被表妹波光粼粼的眼睛看着,他哪能说出拒绝的话来,只得点头应下。 但他身上没带荷包,也没个拿得出手的东西,干脆叫了自己的小厮来,命他回自己房中开箱子取东西过来,才算揭过这一页。 三人正站在树荫下闲谈,忽听天际传来惊空遏云的一声鹰唳,接着一阵猛禽翅膀扑腾的声音传来,本还言笑晏晏的樱樱立马就变了脸色。 是那只猎鹰! 虽说她那日并未受伤,但到底被吓着了,此时又听到这猎鹰的叫声,如何能不心生恐惧? “表妹别怕,小白不会咬你的。”小五郎安慰着她,一抬手,小白便从半空俯冲下来,两爪一握,稳稳当当地落到他小臂上。 樱樱尚未察觉,刚一抬头,正巧和小白对视一眼。猝不及防地如此近距离接触,她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起来,连声道:“五哥哥快拿开快拿开!” 小白也被她的尖叫一惊,扑腾了一下翅膀。樱樱更是怕得攥紧了四郎的衣袖,生怕这猎鹰发狂抓伤了她的脸蛋。 偏生小五没能察觉出她的恐惧,一手象征性地捂住小白的眼睛,还把它送到樱樱面前来,“表妹你摸摸小白吧,你摸摸它就不会害怕了。” 四郎也觉得樱樱这般害怕,似乎小家子气了些。金陵城中的贵女,好武功的可不少,骑马玩鹰都是小菜一碟,像表妹这样娇滴滴的反而少见。 他干脆抓了一把鸟食放在樱樱手掌心里,拉着她的手安抚道:“妹妹别怕,你喂小白吃东西,小白不会咬你的。” 好说歹说,樱樱才肯伸出手去,只是还躲在四郎身后,全身僵硬,全是被他两人拉着才没有落荒而逃。 她紧紧闭着双眼,努力控制双手不颤抖,终于感觉到手心被一个尖锐的东西轻轻啄了两下。她反应过来这必定是小白的鸟喙,吓得手心一抖差点把鸟食全部洒在地上。 手心被小白啄着微微发痒,见它并未发狂伤人,樱樱也察觉出些许乐趣来。悄悄睁开一点眼睛,从四郎身后探出头来,见到小白正蹲在五郎肩上,乖巧吃着她手心的鸟食,毫无那日凶神恶煞的模样。 樱樱 第6节 四郎微笑着鼓励道:“樱樱,你摸摸它的头。” “真的可以吗?”樱樱仰头问他,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对着小白一身漂亮的羽毛蠢蠢欲动,只是心底还有些害怕,不敢伸出手去。 瞧见她这副模样,五郎毫不客气地嗤笑道:“妹妹胆子也太小了些!” 被五郎一而再再而三地嘲笑,樱樱也有些恼了,她一鼓作气地伸出手去,在小白脑袋上摸了一把,还强迫自己停留了好一会儿。 小五撤回手,樱樱怕它失去控制,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人吓得立马缩回手去。对上五郎戏谑的目光,她躲回四郎背后,小声埋怨同他道:“五哥哥就知道欺负我。” “好了小五,怎么老是欺负表妹?”四郎拿出哥哥的架势训斥弟弟,五郎挨了教训,哼哼着作势要用小白吓唬樱樱。 她两手攥着四郎陆少玉的衣衫躲回他背后,明白过来他不过是吓唬自己后,又嘴硬地反唇相讥。 三人嘻嘻哈哈笑闹成一团,只是这幅场景落在不远处的陆云渡眼中,就有些刺眼了。 他迎风站在廊下,日光在他光洁挺直的鼻梁上划过,寒星似的眸子隐在阴影中,望着校场中的那个淡粉身影,他浴在日光中的唇角略带讽刺。 身旁的小厮昨日从江南赶回来,正低声向他回报消息:“属下去江南一趟,不负世子爷所托,的确打探到一些消息。” “去年元宵节,表姑娘外出游玩,在灯会上同府里仆人走散,下落不明了好些日子。”看更多好文关注vx工种号:小 绵 推 文 “走失了?”世子爷一直不辨喜怒,闻言这才有了点反应。 “是,为了表姑娘的名声,许家当时也没有声张,只是暗地里探查。” “所幸不出半月功夫表姑娘就寻回来了,但姑奶奶本就病重,得知爱女走失的消息,更是病入膏肓无力回天,捱了半年功夫就散手人寰了。” “许大人同姑奶奶向来伉俪情深,受不了爱妻去世的打击,不久也跟着去了,府上就只剩下表小姐。” 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勾勒出许家的衰颓。 陆云渡听了小厮的消息,良久才“嗯”了一声,似是一切都早在预料之中。 “怎的文竹没跟着一起回来?”文修和文竹两人是他惯用的跑腿小厮,为人机灵,一月前领了他的命令下江南去探查消息,只是不知为何,只有文修一人回来。 文修立马道:“文竹也是江阴人,办差事时恰逢他娘去世,奴婢便自作主张让他留在山阴料理丧事,还请主子责罚。” “罢了,让他在江阴先待着吧。” 陆云渡说完这话,恰好看见樱樱转过身来。 日光照在她光洁如玉的脸上,唇边两个小小的酒涡若隐若现,一派无忧无虑的模样。 陆云渡回想着小厮的消息,无声冷笑一下。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开始日更了! 第7章 三人正说着话,方才五郎陆少玉派去取礼物的小厮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樱樱尚且在矜持,轻声道:“五哥哥不必如此多礼。”而急性子的五郎已经一把掀开小厮捧在手上的楠木匣子,埋头在里面翻找起来。 他拿起一本剑谱,虽是前朝孤本市面上千金难求,但显然不适合送给表妹这样的小娘子,丢掉;拿起一把才得了不久的宝剑,但也不适合给表妹,不行。 小五郎埋头翻找了许久,始终找不出来个适合送给小娘子的物件。他平时收藏了这么多宝贝,竟然找不出一件花儿粉儿的东西! 见他为难了许久,四郎陆少玉在旁嘲笑道:“小五,你不会连给表妹赔礼道歉的礼物都舍不得,送不出手吧?” “四哥说的这是什么话!”小五郎简直翻得心中气恼,胡乱从压箱底抽出一根金条来,想也不想就塞到樱樱手中,“给你!” 沉甸甸的一根金条,压得樱樱手腕一酸,差点掉出手心。她眼睛被金条反射的亮晃晃日光给刺了一下,心口却砰砰跳动起来。 她一路北上,虽有陆家时时打点,但她平日忙着准备各色礼物、装扮自己、笼络下人打听消息,哪里都要银钱开道。而她这么些年辛辛苦苦攒的银子,已经被消耗得七七八八,眼看就要支撑不住,正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谁料小五郎这样大方,出手就是一根金条! 她正要矜持推脱,一句“五哥哥不必如此破费”还未说出口,身旁的四郎已经叫了起来:“小五,叫你向樱樱表妹赔礼道歉,你怎能用这些黄白俗物折煞表妹!” 樱樱手里握着那沉甸甸的金条,只恨她同四郎少玉不能心意相通,她最缺的就是银子呀!再没有比送她银子更好的礼物了呀四哥哥! 世家子弟相交,多是以文会友,讲究文雅风趣,像五郎陆怀玉这般直接塞金条的的确是少数。他也觉得自己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礼物,就用银子来打发表妹的行为的确有些粗鲁了,摸摸后脑勺,尴尬道:“表妹,不如我再寻个其他东西赔礼道歉?” “表妹是喜欢前朝大家的书法琴谱,还是孤本棋谱,或者美人图?只要表妹想要的,我都给你弄来!” 樱樱咬唇看他,水盈盈的眸子里满是纠结。她既舍不得这能解燃眉之急的钱财,又不想在人前折损了自己小淑女的形象,落得个“贪财”的评价有碍名声,她只能看着小五郎,希冀他能不那么“通情达理”。 “今日的课业都完成了?” 低沉的一声在众人身后响起,小五郎立马反应过来是三哥来了,他可不敢让三哥知道自己差点用银钱折辱了表妹的事,紧张得攥住樱樱的手,将那金条藏在她袖中,这才转身过来勉强笑道:“三哥。” 接着,他开始磕磕绊绊地回答他三哥的问题,“课业都完成了,我在给樱樱妹妹赔礼道歉呢。” 早在远处廊下围观了全程的陆云渡挑眉一笑,话里有说不出的玩味,“噢,那妹妹原谅咱们五郎了吗?” 不知为何,一听见陆云渡这慢悠悠的音调,樱樱就能隐隐察觉到他话里的不怀好意。经过前几次吃亏,她不敢在他面前耍滑头,老老实实道:“五哥哥待我很好的,我不敢怪五哥哥。” “那就好,为兄也能放心了。”陆云渡淡笑道。 “三哥怎的还不放心我?我可是花了好大心思给表妹找礼物!” 陆怀玉此话一出,樱樱似乎已经听到藏在袖子里的金条插翅而飞的声音。 果然,下一刻世子爷就道:“五弟送了表妹什么?也让为兄开开眼。” 樱樱花了好大力气才从袖中拿出拿根金条,她本还万分不舍,但瞧见世子爷眼底那点轻讽,她突然心生怒气,“啪”地一下把金条塞到他手里。 不就是一根金条吗,他何必这样看不起自己?她不信日后她挣不到! 金条拍入掌心的声音清脆可闻,饶是不懂两人之间眼神官司的四郎五郎也察觉出他们之间的不愉快,只当是表妹觉得被折辱了心中委屈。 四郎陆少玉想也不想,就把樱樱拦在身后,大着胆子道:“三哥,你别吓着表妹了。” 小五郎也在一旁点头附和,在他看来,表妹直爽可爱,一点都不像金陵城中别的贵女那般扭扭捏捏,若是被人冒犯了,必定要记恨上十天半个月,哪会像表妹这样好说话?连被他用黄白之物冒犯了都不生气呢。 陆云渡不说话,只慢慢握紧手中的金条,淡然看着眼前的两个堂弟。两个小郎君迎着三哥的目光,无端地察觉到万分压力。 他虽然排行第三,但府上的大郎君是庶出,平时碍于身份不会主动管教小郎君们,嫡出的郎君也对大郎君不见得有多恭敬,只是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地和平相处着。 至于二房的二郎君,信奉的是道家玄学那一套,同府上其他郎君都不一样,向来是最放浪形骸、风流成性,没个正经模样。二郎非但不会管教弟弟们,反而还撺掇纵容着弟弟们混玩。小郎君们喜爱二哥哥,但也算不上敬重。 唯独对三哥,早早就跟着家主侯爷在官场上行走历练,平日性子最是威严冷淡,叫弟弟们都心生畏惧,从来不敢忤逆。 只是虽然心中害怕,但也不能叫表妹被三哥欺负了去。 看着四弟张开双臂把那丫头护在身后的样子,陆云渡眉头微皱,这才进府几日的功夫,这丫头不仅勾搭了二哥,还哄得四郎都敢忤逆他了? 偏生樱樱自以为找到了庇护,躲在四郎少玉身后,冲这个害得她到手钱财又飞走的人瞪眼,看得陆云渡简直想伸手把她捉出来收拾一顿。 但他到底忍住了,只把那根金灿灿的金条在手心拍着,笑道:“表妹性情高洁,想来这些黄白俗物是看不入眼的,那我便替表妹收着,表妹什么时候想要了,便来寻我吧。” 说着,他堂而皇之地将金条塞回袖中。 侯府世子,自然不会缺钱,且在这管教弟弟的当口,没人觉得他把金条收回袖中有何不妥。 樱樱见他一脸淡然,一口银牙简直要被咬碎,她好生忍着才没有指着他的鼻子骂出来。这个陆云渡,一而再再而三地坏她好事! 他看着这丫头一脸敢怒不敢言,笑道:“表妹可是要回房?我与你顺路,不如就一同走吧。” “不敢劳烦哥哥送我。”说罢,她黑着脸一甩袖子,扭头走了,独留四郎五郎二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向来只有三哥给女郎脸色看的,哪有三哥被女郎甩脸色的时候?樱樱真是与众不同,不愧是他们的表妹! 樱樱痛失一大笔钱财,心痛得无以复加,闷头气冲冲往自己的妙仪居走去。 脂粉又该添置新的了,不知金陵城中夏日流行用什么样的脂粉;从江南带来的衣裳也快穿旧了,是万万不可穿着出门应酬的;还有每日给老太太准备些家乡的小吃,不光是耗费食材和心力,就连借用小厨房都得花银子打点一二…… 樱樱想着自己到金陵来后,花钱如流水,却连一个合适的夫婿都没遇上;仅有的一个二郎君,还被陆云渡三言两语就给吓跑了! 她想着这些花钱的地方和自己日益紧缩的钱袋子,心中的委屈无限放大,行至一处无人的花影柳树下,竟用手帕捂着脸呜呜咽声哭了起来。 她的美食华服、她的琳琅金玉、她的如意郎君,全都没影了! 正当樱樱躲在树后用手帕拭泪时,耳旁突然有人轻轻“啧”了一声,吓得她连忙用帕子捂住了脸。 她走这一趟,热得满脸大汗,又是痛哭流涕了一通,脸上指不定花成什么样子呢,她是绝对不能让旁人瞧见自己这幅样子的! “妹妹刚才还硬气得很,怎的转头就哭了起来?” 这冷气森森的音调,这能把“妹妹”这本情意绵绵的两字唤得如同索命咒语的人物,除了那讨厌鬼陆云渡还能有谁! 反正自己在他面前早就丢脸丢够了,樱樱索性也不再遮掩,一把扯下面上的手帕,咬牙道:“世子爷何必跟着我,来看我的笑话吗?” “是条路是单给樱樱妹妹一人修的?”陆云渡双手抱在胸前,背靠假山,仿佛不怕晒般整个人都浴在日光中,闻言懒洋洋道。 他方才的确说过送她回房的话,但樱樱觉不相信他会这般好心,索性别过脸去无视他,细细擦拭面上泪痕。 见她手执湖纺撒花绉帕,在离眼下轻轻擦拭泪珠,她眼睛仿佛水做的一般,轻轻一碰便有一串晶莹珠子往下滚落,滴滴答答地落了满地。 偏生被水洗过的眸子更是晶亮,微红眼尾衬着她眉心一点红痣,显得更是我见犹怜。 陆云渡收回打量她的眼神,却是蹲身下来,单手撑着被日光炙烤得滚烫的草皮,黑曜石般的眼眸沉沉盯着她。 “妹妹,听我一句劝,不要太张扬,当心露出马脚,贻笑大方。” 这话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叫本暗自生闷气的樱樱呆愣在原地,她双眼猛地睁大,不由自主攥紧手中丝帕,正想质问陆云渡此话何意,却见他已经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远。 作者有话说: 陆云渡:没别的意思,就是不想把金条还给你。哎,我就玩儿。 第8章 窗外鸟鸣啾啾,蝉鸣阵阵,点点日光洒在紫檀百龄小圆桌上。 一只黄白相间花纹的蝴蝶落在窗下大石缸中养的水仙花上,花叶轻轻摇动,蝴蝶停留了一霎,拍拍翅膀翩然飞远。 趴在桌上的樱樱见蝴蝶飞走,单手撑着下巴,沉沉叹了口气,鸦黑眼睫盖着眼睛,黛眉微蹙,眼中没有一点往日的神采。 侍女婉月替她端了一盏清茶来,听到这一声叹息,轻声劝道:“小姐这是怎的了?可是抄经累着了?不如歇会儿吧。” 她提着毛笔在宣纸上落下一字,不料写得歪歪扭扭,连忙抬起手来,又一点浓墨滴在雪白宣纸上,这抄了大半页的经文算是报废了。心神不宁至此,她终于放下笔叹了口气。 她为了讨好老太太,日日清早起身来陪着老太太做早课。老太太年纪大了精神不济,中午要小睡一阵,她便在旁伺候,还主动请缨替老太太抄写经文以尽孝心。 自从那日被陆云渡半真半假地诈了一通,她心虚不已,连着几日都躲在老太太房中,不敢再随意出门,生怕又被这个煞星给遇上。 婉月轻笑起来,连声安慰道:“小姐招人心疼,老太太和府上的主子们喜欢您还来不及,有什么可烦心的呢?” 樱樱 第7节 “你这丫头,哪里知道我的不容易?”樱樱懒懒地斜睨她一眼,手肘撑在桌面上,单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道。 婉月是陆家的家生子,被拨来照顾她,虽说平日也尽心尽力,但有些事到底是不适合同她和盘托出的。 就像自己缺钱用、急着寻觅一个如意郎君,哪能向陆家的侍女诉苦呢? 她几乎愁肠百结,只能用指尖在砚台中蘸取一点墨汁,轻轻点在方才那张报废了的宣纸上。 指尖轻点几下,一朵墨梅立马跃然纸上,虽然胖嘟嘟的毫无风骨,但也不失为一番野趣。 婉月凑上来看了一会儿,笑道:“小姐果真是心灵手巧,老太太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樱樱被她夸得也跟着飘飘然起来,偏生还故作谦虚道:“她老人家见过的好东西多了去了,这种小孩子玩意儿哪能入老太太的眼呢?” 身后突然传来“噗嗤”一声笑,那热气撩着樱樱颈后敏感的肌肤,叫她立马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每当她身后有人,十有八.九都是陆云渡,她几乎要对此有了心理阴影,皱眉转过头去,却对上一双风流多情目——正是多日不见的陆家二郎陆愁余。 “妹妹这是在作甚?”陆愁余一撩衣袍,挨着樱樱在梨花榻坐下,偏过头来看她的画。 不知为何,樱樱蓦地回想起那日陆三郎对自己的警告,心中一紧,两手掩住桌上的梅花图,对着近在咫尺的陆二郎道:“二哥哥没什么,不过是我同侍女玩闹罢了,别让二哥哥瞧见了笑话我。” 但陆二郎是个至真至纯的性子,他早把那日的尴尬抛之脑后,态度熟稔得仿佛两人相识多年,毫不客气地就要去夺她压在手下的稿子,“妹妹蕙质兰心,想来书画也是一绝,让我瞧瞧又何妨?” 樱樱争抢不过,又不敢当着老太太房里下人的面和二郎拉拉扯扯,只好松了手,露出那几朵胖嘟嘟的梅花来。 当今贵女习画者不在少数,不过画的都是仕女、山水,像她这样随随便便的,恐怕连信笔涂鸦都算不上。 果然,瞧见那几朵梅花,二郎单手撑着膝盖,毫不掩饰地轻笑出声,一双桃花眼中沁满笑意,偏生他还用手里的宣纸轻轻拍着樱樱的脑袋,“妹妹这画真是……童趣非常啊。” 他语调漫不经心,最后的尾音微微上扬,仿佛钩子般无意间便摄人心魄,引得人无端脸红。 樱樱今日梳着双挂髻,被他揉得两三根发丝垂落在耳旁,她被嘲笑得脸上生热,连忙伸手去抢那稿子,“说好了不许笑我,二哥哥怎的又这样戏弄人?” 他人生得高,长臂一伸,她就无论如何都够不着了,还继续笑道:“这梅花合该刻出来,好叫我日日看着表妹的大作。” 那日同二郎君在花丛中偶遇过后,樱樱回房后曾旁敲侧击地向婉月打听过,知道二郎平日就是个风流不羁爱玩闹的性子。但此时被他如此嘲笑,也不免有些着急,忍不住提高了些许声音,“二哥哥!” 见她眉间微蹙,两眼亮晶晶地盯着自己,仿佛快要滴下水来,陆愁余心知不能玩笑太过,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罢罢罢,表妹气量太小,我若是把表妹给戏弄哭了,岂不是成罪人了?” 樱樱这才一把抢过那稿子,塞到那一叠佛经下去,别过脸不肯搭理他。 “当真恼了?” 一张俊脸突然放大出现在眼前,樱樱吓得往后一靠,反应过来后才道:“我怎么敢生二哥哥的气?”只是那樱桃小嘴还抿着,分明是还没消气的。 “我当真错了,只能画幅梅花图来向表妹赔罪,还请表妹原谅二哥。”说着,陆愁余执起桌上一支狼毫,拿过一张雪白宣纸,就随意在纸上涂抹起来。 一副墨梅图便跃然纸上,不过轻轻几点,墨梅那迎风而立、傲雪临霜的气度便呼之欲出,鼻端仿佛已有墨梅凛冽冷香萦绕。 “樱樱有福气了,平日多少人求着你二哥作画他还不肯呢,你一来他就眼巴巴地给你作画!” 内间突然传来这一声,樱樱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是老太太午睡完起身了! 她轻推一把挨着她坐在榻边的陆愁余,连忙趿上藕粉绣花鞋,起身前去搀扶老夫人,“外祖母怎么这样早就起身了,何不多歇歇?” 陆老夫人由她搀扶着在梨花榻坐下,拍拍她的手笑道:“老咯老咯,午间睡多了晚上该睡不着了。” “祖母说的是哪里的话,您福如东海着呢。”在梨花榻侧边的陆愁余也起身给老夫人斟茶,一边笑嘻嘻地插科打诨。 老夫人抿了一口清茶,才瞧见红酸枝小几上那厚厚一沓佛经,“你这丫头,不过一中午的功夫就抄了这许多?手可酸了?” “不碍事的外祖母,我写得快,一会儿就抄好了。”樱樱一边手脚轻快地替老太太捏肩捶背,一边抿唇微笑道,和方才同陆愁余对峙时那咋咋呼呼的模样简直天差地别。 “还是姑娘孝顺,若是你们一个二个能有樱樱半点懂事,我哪里还用得着操心?方才怎么惹你妹妹生气了?”老夫人招呼她坐下来歇息,嘴里却是在揶揄一旁没个正行的陆愁余。 “外祖母,二哥哥同我玩笑呢,我没有生气。”寄人篱下,樱樱哪敢当真告状告到老夫人面前去,连忙开口劝阻。 陆愁余却毫不在意地承认了,“都是孙子的错,笑得妹妹恼了,只好画了幅画来赔罪,还望妹妹原谅我。”说着,他扬了扬手中的墨梅图。 老夫人笑道:“樱樱又不知道,你少在她面前显摆你那点名声,免得说出去贻笑大方。” 见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小丫头一脸懵懂无知,老夫人实在是喜欢她这乖乖巧巧的模样,笑呵呵解释道:“你二哥年纪小,仗着有点才学就在外人面前轻狂,得了个名士的虚名,你可别被他哄骗了去!” 老太太这话说得谦虚,但樱樱心里清楚,名士是当今最受文人墨客们追捧的对象,陆二郎必有过人之处。单看那随手而画的墨梅,便知他功力深厚,绝非寻常。 想到这里,樱樱看陆二郎的眼神不由充满了崇拜敬畏。 见表妹方才还气得两眼通红,这会儿又眼巴巴地望着他,陆愁余心中好笑,隔着小几伸出手来,在她眉间那红痣上轻轻一点,“怎的,妹妹也要学作画不成?” “真的可以吗?”温良如玉的指尖点在眉心,樱樱的心砰砰跳动起来,不过不是为了二郎眉眼间的风流意态,而是她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提升自己的机会。 学习作画,是金陵城中贵女们从小的必修功课,而她从前没有这样的机会,只能靠自己争取。 何况是眼前人是有着名士身份的陆二郎,清雅出尘,又哪是画馆中那些庸碌画师能比拟的? “这有何难?”老夫人笑着开口,算是为此事拍板做主了。 当跟着陆二郎进入他的书房,看见外间楠木书桌上堆着的厚厚两摞高请帖时,樱樱唇边酒涡怎么也压不下去了,“二哥哥交友如此广泛吗?” 陆愁余随手捻起一张大红洒金的请帖,看了一眼便扔回书桌上,毫不掩饰语气里的不耐烦,“俗人多事。” 她悄悄看了一眼,二郎君扔掉的那份请帖,落款小小一方红泥印章,“清远……”她终于把这二字同长公主的封号对了起来,猛地抬头,“二哥哥,这是长公主的请帖呀!” 长公主这样的贵女,怎么能随便丢掉她的请帖呢? 陆二郎却是长眉微挑,一脸不解,“长公主又如何?” 若是这个公主的赏花宴他也去,那个郡主的春日宴他也去,他干脆整日泡在宴会中罢了,哪还有时间做自己的正事? 他越是满不在乎,却叫樱樱越是心跳,对陆家的底蕴深厚、钟鸣鼎食更有深一层认识。 当今皇权不如前朝那般集中,处处少不得世家大族的帮衬,而陆家更是世家当中的翘楚,才会令陆二郎随随便便说出一句“长公主又如何”来。 樱樱绞着手帕子,对陆二郎满心满眼都是真挚的崇拜。 作者有话说: 樱樱:二哥哥好帅! 陆云渡:? 第9章 翌日午后,一辆青幄绿盖璎珞马车自陆家角门前启动,缓缓向着舞阳公主府驶去。 二郎君一上车便靠着车厢闭眼假寐,见他眼下似隐隐有青黑之色,樱樱安静跪坐在一旁替他扇风解暑,懂事地没有出声吵闹。 二郎君洒脱随性,昨夜必定是又月下作画才熬得眼下青黑,她可万万不能吵了二郎。 昨日在陆愁余书房中见识了各类请帖,樱樱差点挑花了眼,咬唇纠结了好一阵,舍掉那些官场上的、身份过低的,才从中挑选出舞阳公主赏花宴的请帖来,求着二郎君带她去赴宴。 本以为能说出“长公主又如何”的陆愁余必定不喜宴会吵闹,不料二郎答应得极为痛快,眼下人都已经坐在了前去公主府的马车上。 昨晚回房后听婉月解释才知道,二郎年少成名,名士风度,书画双绝几乎独步天下,人又生得风流倜傥,每每外出都引得狂蜂浪蝶追逐,二郎向来不喜外出。赴女郎们的小宴,更是绝无仅有。 樱樱听了,为二郎居然破例带自己去赴宴而受宠若惊,暗地里尾巴都快翘上天,得意至极。 甚至挑出自己平日都舍不得穿戴的钗环衣衫,费尽心思装扮,好风风光光地在金陵贵女们面前第一次露面。 马车在公主府前停下的一瞬间,闭眼假寐的二郎睁开眼,对上正替他扇风的樱樱。 车还有些不稳,两粒玛瑙耳坠子挂在耳垂下晃晃悠悠,衬得她一双琥珀般清澈透明的眼睛更是晶莹。 陆愁余在那双眼睛中看见自己的倒影,背靠着车厢引枕,懒洋洋轻笑,“我就说梦中怎也暗香浮动,原来是表妹在此,只是怎好麻烦妹妹替我扇风?” 樱樱几乎被那艳如桃花的笑意晃晕眼睛,低眉敛目,手里绣橘猫扑蝶的小团扇也跟着低了下去,“二哥哥拨冗带我前来赴宴,樱樱无以回报……” 陆愁余只当她是小孩子心□□玩,整日憋在陆家,不是为老太太念经就是呆在房间里,怕她憋坏了才带出门玩玩。他虽然不喜赴宴,但也不必叫个小姑娘诚惶诚恐至此。 他伸手夺了樱樱手上的团扇,一撩车帘便下车去,“表妹力气小,当心累坏了我又挨祖母教训,还是我自个儿扇风吧。” 他说着话,还屈尊纡贵地充当车夫的角色,替樱樱掀起车帘来。 樱樱只得以手帕掩唇轻笑,又不敢当真让二郎伺候她,连忙下车来。 正巧一辆华盖六角马车也在公主府门前停下,她顺势一眼望去,见车身上绣着“北安侯府”的字样,知道应当也是赏花宴的客人之一。 坐在马车中的钟玲珑正要下车去,忽听身旁伺候的小侍女惊叫道:“姑娘您瞧!竟然是二公子!” 她闻言却是微微皱眉,不急不缓地斥道:“二公子怎会来赴宴,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勿要将他人错认成二公子。” 那小丫头却还扒着车窗往外看,道:“姑娘,奴婢怎么可能认错,那就是二公子无疑!” 听小丫头如此笃定,钟玲珑惊得丢掉手中扇子,连忙掀帘一看。一片雪青衣角自眼前掠过,那郎艳独绝的模样,除了陆家二郎君,还能有谁? 但待她看清二郎君身边跟着的那个藕荷色身影时,宛如一桶凉水当头而下,偶遇的满心欢喜迅速成了嫉妒,“二郎身边那人是谁?” 侍女小心觑着自家主子的脸色,心知小姐心慕二郎君多年,必定不能容忍二郎身边突然多出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来,只得小心翼翼道:“奴婢也不知……” 眼见着那两人都快步入公主府,钟玲珑恨恨摔了车帘,下马车快步跟了上去。 * “二郎请留步。” 一道莺啼婉转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樱樱脚下一顿,刚想回过头去,却见二郎脸上没有半点反应,仿佛被叫的人不是他。 她站在公主府门前,往府里看了一圈,看到此地除了身边的陆愁余再没其他人影,而身后的叫声还未停歇,甚至有追上来的架势,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袖,“二哥哥。” 钟玲珑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连满头精心挑选的璎珞都乱了两分,却见那人同二郎拉拉扯扯的模样,当即气得差点吐出血来。 但她好歹还维持着北安侯府嫡女的气度,上前来见礼,“见过二郎君。” 陆愁余仿佛这会才瞧见她,面上无波无澜,下巴轻点,却是开口道:“表妹樱樱。” 钟玲珑本还为二郎肯开口同自己说话而喜悦,谁知他竟是介绍身边的人,一双美目立马调转过来盯着他身边的樱樱,似要把她身上盯出个洞来。 陆家这一代都是郎君,仅有的几个表姑娘都不是偏居远方就是早已嫁人,这个表妹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怕不是二郎哪个新的红颜知己吧?竟能得到二郎如此垂怜,亲自带来赴宴。钟玲珑在心底酸溜溜地想着,眼刀子直往她身上扎。 这种软刀子眼神,樱樱早就见识过无数次,哪里放在眼里。她心知这人在二郎这里必定是挂不上名号的,但是礼数不可废,乖巧侧身行礼道:“樱樱见过这位姐姐,还请姐姐多多指教。” 三人在府前停留这一眨眼的功夫,府外又来了好些人,一见到陆二郎,人群中立马响起小声议论。 陆愁余向来最是厌恶那些人探究的眼光,正巧公主府的管家急匆匆前来招待客人,他转身过来,在钟玲珑耳边轻声吩咐一句。 二郎已经悠然离去,钟玲珑却还愣在原地,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 她眼皮似有千斤重一般抬不起来,良久才期期艾艾道:“樱樱妹妹,姐姐带你进去歇息吧。” 饶是樱樱再聪明,也想不通她为何一瞬间如此态度大变。 樱樱 第8节 趁着那群人赶来之前,钟玲珑已经带着樱樱往府中而去。她一手攥着帕子,尽力平息着紊乱的心跳,只因方才二郎在她耳旁轻声说了一句“钟妹妹,可否替我照顾表妹一二?” 二郎是何等光风霁月的人物,能单独同他说上一句话,已是幸事。谁料还能得他亲自吩咐,整个金陵城中,能有几人得二郎唤一声“妹妹”? 若有若无的热气撩着耳边碎发,低沉嗓音引得酥酥麻麻的痒意一阵一阵地升起来,她脸上被熏得通红,哪里还计较什么表妹不表妹的呢? * 公主府后花园,盛装打扮的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是在亭中吟诗作对,或是在廊下赏花扑蝶,玩得不亦乐乎。 “这是清河郡主。” “这是尚书令家的徐娘子。” “这是太傅家的王娘子。” “这是……” 樱樱在钟玲珑的引导下,一一向她们见礼问好。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贵女们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赴宴游玩,平日谈论的无外乎就是梳妆打扮、诗词歌赋一类,早就玩得厌烦。见宴会上突然来了个生面孔,听说还是陆家二郎亲自领来的表妹,立马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只见那陆家表妹俏生生立在廊下,一身象牙白齐胸襦裙,外罩月白蝶纹锦绣小衫,衬得人亭亭玉立。单梳一个百合髻,点缀几样饰物,虽然装扮简单,但眉心一点红痣不知为她增色几许。在花团锦簇的贵女圈子里,竟半点也不输! 在场的年轻娘子们纷纷掩唇低声交流:“听说是二郎亲自领着人来的,怎么不见二郎?” “陆家哪来的表小姐,以前都未曾听说过?” “山阴那乡下地方,也能有这等气度?倒是小瞧了。” 樱樱很清楚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探寻目光,她唯有把脊背挺得更为笔直,唯有时时刻刻不忘端庄从容的姿态,她才能在这群真正的天之娇女面前抬起头来。 绕过一丛芍药时,一旁突然有人叫道:“樱樱妹妹。” 她转身过去,轻声招呼:“见过几位姐姐。”方才钟玲珑同她介绍过这几人,但身份不算太高,平日和陆家走动也少,她就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不知怎么会叫住她。 “我们几人闲来无聊,组建了一个诗社,不知樱樱妹妹是否有兴趣参加,也好叫我们见识见识姑娘的才学。” 樱樱不着痕迹地微笑推辞,“我不善作诗,哪能比得上姐姐们,还是不要班门弄斧的好。” “姑娘这就是见外了,不过几个小姐妹闲来无事玩闹罢了,又有何妨呢?”其中一个梳望仙髻的红裙姑娘坚持道。 她不过略一迟疑的功夫,就被几人架着走了,樱樱不愿在公主府同旁人起争执,只好随她们一同前去。 不料到了竹林后,才发现几乎宴会上所有宾客都聚集在蜿蜒曲折的小溪边,就连舞阳公主都坐在上首,玩着曲水流觞的游戏。 见到她前来,人群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是她,方才二郎手上拿了把团扇,必定就是她的了。” 天知道娘子们好不容易遇上一次二郎,却见他手上拿着一把明显是女子所用的团扇时,心碎成什么模样。 二郎、二郎竟同她亲密至此! 作者有话说: 需要提前说明的是,不会写兄弟相争情节的,放心吧。 第10章 樱樱不得已在溪边竹簟跪坐下,她一边借着饮酒的动作掩饰,一边盯着莲叶中托着的一方小小酒杯。 她面上看着从容不迫,实则心中正默念:千万不要轮到我作诗。 她读书写字不过是皮毛,真要和这群日日吟诗作对的贵女们玩作诗的游戏,只会在众人面前出乖露丑。 二郎君从开始就只露了一面便不知所踪,方才一直领着她的钟玲珑也被熟识的手帕交叫过去,她眼下只有孤身一人。 然而不知有意无意,莲叶顺着溪流悠然而下,越过正在说说笑笑的贵女们,稳稳当当地停在樱樱面前。 迎着众位贵女那看好戏的眼光,她眼前几乎一黑,心中崩溃大叫道:二哥哥救我! * 盛夏植物枝繁叶茂,这一片竹林更是生得浓密。清风拂过,吹得竹叶挨挨擦擦,一阵沙沙声响。 陆云渡午间结束办公,刚跨出中书省的大门,就被宁王迎面撞上,邀请他前去赴宴。 陆家在朝中一向不站队,更是向来忌讳参与到各位皇子的大统之争中,陆云渡一见宁王,转身便走。 谁料宁王今日跟吃错药一般,非要凑上来跟着他,他到底不好太不给皇子脸面,只好勉强前来。 两人在后山竹林中散步,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宁王唠唠叨叨,正心生不耐,忽听清风送来的竹叶清香中,似乎夹杂着一阵呜咽低泣之声。 这是宁王亲妹妹舞阳公主的府邸,今日前院凑巧有一群女郎们在举行宴会,是谁会在后山竹林里偷哭? 陆云渡略显冷淡的眼神扫到宁王身上,他几乎立马就以为这是宁王使出来拉拢他的计谋。 只是宁王同他在朝中针锋相对数年,难道不知他从不吃美人计吗? “云渡兄,过去瞧瞧?”宁王显然也听到了这几声呜咽,回头道,眼底几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话音刚落,两人绕过怪石嶙峋的假山,哀怨可怜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未曾学过作诗,一时半会儿作不出来,又有什么可笑我的?” “她们都是嫉妒我有二哥哥,别以为我没听见。” “有朝一日、有朝一日……” 狠话说到这里,却被一阵哽噎之声打断,再也说不下去了。 宁王从假山后看去,只见一个小娘子跪坐在草地上,青绿竹叶落了满肩,脸上捂了张手帕看不清。听她方才那一番话,想来是今日妹妹邀请来参加小宴的哪家姑娘,在宴会上受了委屈,才躲到此处来偷哭。 虽看不清脸,但是光看这身段和听那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声音,就足以勾勒出一幅佳人梨花带雨的模样。 “云渡兄可知,这是谁家小娘子?”他兴奋回过头去,却见身后的陆云渡不知何时脸已经黑成了一张锅底。 他知道陆云渡被自己拉到公主府来心中有所不快,但也不必这样对他摆脸色吧!陆家再是家大业大又如何,他还是皇子呢!这些世家当真是目中无人! 陆云渡负手身后,噼里啪啦指节作响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眼睛盯着那柔弱跌坐在草地上的人,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冷气森森道: “真是不巧,是吾家小娘子。” 都给他丢脸丢到公主府来了! 樱樱跪坐在地上,正用手帕拭泪,忽听身侧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把地面上的落叶踩得咔嚓作响,杀气腾腾得叫她立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可万万不能再被那些姑娘瞧见她躲到此地偷哭的模样!她打定主意,手帕遮住脸,看也不看身后来者何人,拔腿就跑。 不料刚迈出一步,就被人捏住命运的后衣领,她被迫钉在原地。 “跑啊,怎么不跑了?” 这、这、这流氓一般的语气,几乎让樱樱毛骨悚然,她怎么也想不到在公主府中竟能遇见这样的地痞流氓! 比起面子来,到底是人身安全更重要些,她想也不想,张嘴就要唤人来。 “救……!” “救命”二字被一只手堵在喉中,陆云渡几乎要被她气笑,想看这丫头还能有什么招数。 不料一下霎立马有温热湿润的液体顺着雪腮流到他手背上,这丫头背对着他,抽泣得连肩胛都在微微震动,“这位公子,有话好好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求你放过小女一命。” 他手背仿佛被这眼泪一烫,碰到热碳一般撒了手,冷冷道:“妹妹的命还是自个儿好好留着吧。” 这冷淡中又带着不屑的语气……怎的如此熟悉?樱樱狂跳的心口渐渐平复下来,她泪眼朦胧地回头一看,果然见到陆三郎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那眼底的嘲讽简直看得樱樱心头火起,被人偷听的羞、被人捉弄的后怕在她胸口烧起一把怒火,她竟有胆子抬起腿来,狠狠踩了陆云渡一脚,扭身便跑。 猝然吃痛的陆云渡:! 樱樱从侧门出了公主府,顾不得向守在马车前的车夫解释,自顾自爬上了马车,吩咐立马驾车离开。 二郎在来时就嘱托过不必等他,他交友广泛,此时早不知道又晃悠到哪个地方去了,她只管自己走便是。 人回到静谧幽闭的车厢中,她那股子凶劲立马就消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名的委屈。 方才她不幸被抽中第一个作诗,刚开始时还能搜肠刮肚作出两句诗来,可当那酒杯一而再再而三地停在她面前时,她就知道自己被针对了,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作诗。 二郎不在,几个姑娘渐渐有恃无恐起来,逼着要她一口气做出四首诗来。 她哪能招架得住,勉强作出一首后,听着那些贵女们掩饰不住的笑声,强撑着没有落荒而逃,却在诗社散后躲到人迹罕至的竹林中暗自委屈。 她从小就明白,要让别人看见自己,就事事都要做到最好。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努力了,却不想那些自己曾经拼了命去争取的东西,于这些天之娇女而言,不过是触手可及的东西。 触手可及,也就意味着毫不在意。 胸腔中酸意涌动,从前刺心的回忆又在眼前浮现,她咬着唇任由眼泪湿淋淋地流了一脸,却发现马车迟迟没有启动。 她几乎是想插翅逃离这个让她出尽洋相的地方,忍不住一摔帘子道:“怎么还不走!” 然而不巧,陆三公子正弯腰打算进马车,那青绿软缎帘子就这么摔在他如玉的脸上。 “妹妹胆子不小啊。”他抱臂冷笑道。 樱樱哪想到他会追过来,而自己还发脾气把车帘摔到他脸上……她人还在气头上,咬唇别过脸去不肯搭茬。 陆云渡一弯腰,不请自来地进入车厢中坐下。 他人高腿长,一来就占据了整个车厢中最好的位置,背靠着她的引枕,手搭着她的小几,长臂长腿,存在感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即使两人同处一个狭小车厢,却相看成厌,谁都不肯开口说话,一时间车厢里只有樱樱无法抑制的低泣声。 直到马车在陆府门前停下,闭目养神了一路的陆云渡才睁开眼,见她还在用帕子拭泪,终于皱眉开了金口:“你这样子,若是让祖母瞧见又该怎么解释?” 这丫头惯会讨祖母欢心,总不能说在公主的小宴上受了委屈,滴滴答答地掉了一路的眼泪吧? “关你什么事!”他怎么就不想想是他故意吓她,她才哭的呢! 从没有女郎敢这般对他说话,陆云渡今日不仅被骂了好几回,还被踩了一脚、帘子摔了脸…… 他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屈起一条长腿,低声向外吩咐车夫道:“拐到另一条街去,从后门进。” 樱樱立马就警惕起来,支起半个身子,一手撑在隔在两人中间的漆木雕花小几上,“你要干什么?” 她语气不可谓不强硬,只是还眼角泛红,香腮落雪,生生将这份质问打了折扣。 “这是陆家的马车,陆家的下人,进的是陆家的门,关你什么事?” 这淡然的语气几乎是当头而来,叫樱樱仿佛后背给针扎一下,她愣了几霎,还湿润着的睫毛上立马挂起泪珠。 不知这话哪里戳到了她的肺管子,陆云渡眼睁睁看着她又掉起眼泪来,不像刚才那般讨人嫌的呜呜咽咽,而是无声饮泣。 樱樱 第9节 只是这场景落在他眼中,却是无端叫他心生烦躁。 樱樱心底委屈极了。 贵女们可以随意抱怨自己最近缺钱、缺衣裳首饰,她却必须牢牢咬紧牙关。只因她们是真正的养尊处优,而自己一开口就会暴露从前那些脏污。 陆云渡可以随意说“这是我陆家的”,她却受了委屈还得低着头灰溜溜回陆家去。因为他是陆家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家主,而她连寄人篱下的身份都是偷来的。 她不能再哭了,待会儿老太太若是瞧见,不免又要叫她老人家担心。樱樱狠狠擦了两把脸,用力把泪意憋回眼底。 “不会的东西就去学,哭能解决事吗。” “你在这儿委屈,怎知别人没有下功夫学过,有些底气不光是家世带来的。” “你想不明白就接着哭吧,下次别说二哥,我带你去都不管用。” 陆三郎一反常态地说了这三句话,转身便下了马车。 清风吹得车帘轻晃,眼前早没了人影,只有樱樱还沉浸在震惊之中,捏着手帕子迟迟回不过神来。 她脑袋里就回响着陆云渡最后那句话,暗自腹诽二哥哥哪里比不上他了,谁要他带着出门了。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感受到三哥哥说“吾家小娘子”的时候很宠溺呀哈哈哈 第11章 回到妙仪居中,侍女婉月正在煮茶,见她两眼红红,连忙起身相迎,一脸急色道:“姑娘这是怎的了?” 今日姑娘跟着二郎君去公主府赴宴,她知道二郎是个没定性的,姑娘这才第一次出门,人生地不熟的,少不得会受委屈。暗自担心了半日,谁料姑娘还真红着眼睛回来了! 樱樱除去鞋履,只着罗袜踩在木质地板上,闻言却是笑道:“我无事的。” 婉月见她一双清涟妙目仿佛水洗过,那薄薄一层眼皮子还微微肿着,哪里肯相信,但身为下人不能多说,只得连忙去绞了手帕子来替她热敷眼睛。 樱樱被她扶着在美人榻躺下,眼上捂着热帕子,道:“婉月,三哥哥明日休沐吗?” 正忙得团团转的婉月哪想到姑娘一开口却是问这个,眉间微蹙,思索一霎才道:“按着日子应当是该休沐的,姑娘为何问这个?” 她可记得自家姑娘同三郎似乎一向不太对付,三郎老是捉弄人呢。 樱樱两个小酒窝中盛满笑意,声音虽还有些哭过的沙哑,却清甜可人,“今日我愚钝,幸得三哥哥教诲,令我豁然开朗,明日自然要上门去亲自谢过三哥哥。” * 翌日清晨,陆云渡雷打不动地在校场练过两套剑法后,慢慢往回走。 许是心底憋着一股气,今日练剑时用力过猛,上身的短衫被扯破一道口子。 已入盛夏,虽是清晨,但风中已经闷热非常。练过剑术后更是出了一身的汗,眼见自己的院子就在前方,他大剌剌露着个后背也不像话,他索性除了上衣,只着下裤。 日光照在小麦色胸膛上,晶莹汗珠顺着劲瘦却充满力量的腰间往下流淌,直至没入系得一丝不苟的腰带中。 樱樱一大早就到三郎院中拜访,不料却扑了个空,在院中廊下等了许久,终于听见院中下人低声道:“三郎回来了。” 她欢欢喜喜站起身,见到来人果然是陆三郎,却和平日的三郎有些不同——他没穿衣裳。 他面上还残留着些许练武过后的微红,许是初升日光太过温暖,竟映得这平日一脸冷淡的人眉目柔和。 樱樱觉得自己一定是昨日哭肿了眼睛,眼神不好使了,竟然能从他脸上看出温柔来。 在他迈腿进入院中的一瞬间,她及时背过身去,遮住自己微热的面颊。作为一个淑女,在这种情况下哪能看着外男呢。 陆云渡也早就看到院中葡萄架下立着的人,不过他脸皮够厚,脚步都没缓一下,面不改色地往院中而去。 小厮文修赶来,生怕他没瞧见人,憋着劲给他使眼色,“主子,表姑娘在呢!” 陆云渡淡淡扫他一眼,“这是我的院子还是她的院子?” 文修一噎,低下头去结束主仆之间无声的眼神交流,默默退到一旁。 樱樱正绞着手帕子坐立难安,听到脚步声近了,心中一紧,生怕陆云渡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过来;但紧接着脚步声又远了,听下人们的动静似乎是在给他准备打水沐浴,她这才放松下来,坐回院中石凳上。 直到她精心准备的那份樱桃浇酥酪都快开始融化,终于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清早的,找我作甚?” 她回过头去,陆云渡一张放大的俊脸迎面而来,吓得她捂着心口,跌坐回石凳上。 他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家常袍子,腰间系带,脚踩木屐。刚刚才沐浴洗漱过,水珠还不住地从发梢滚落,脸上残留着被水蒸腾出的红晕。 陆三郎平日最是注重人前仪态,向来是衣冠整齐,一丝不苟。她哪里见过他这样、这样长发披散的模样。 陆云渡懒洋洋地站直身子,又径直走到另一边的石凳坐下,好整以暇看着她,分明是在等着她回话。 迎着他的目光,樱樱眼睫微颤,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昨日多谢三哥哥提点,叫我如醍醐灌顶,一语点醒梦中人。” “三哥哥的意思,樱樱全明白了。” 见她面色微红,一脸欲拒还迎的模样,背靠玉石栏杆吹风的陆三郎挑了挑眉,她又联想到哪里去了? “表妹且说说,你明白了什么?值得表妹大清早便眼巴巴做了小点来看我。” 两人目光同时落到桌上那份小点上。牛乳制成冰沙堆成雪山模样,浇上几颗嫣红樱桃,便是江南有名的小点,夏日止渴解暑,最是适宜不过。 他说着,长臂一伸,指尖捻了雪山最上端一颗樱桃,往空中一抛,落回口中。 这动作分明吊儿郎当,同街头巷尾的地痞混混无异,但由他做来,举手投足间却全是风流意态。 偏生他还倚着栏杆,斜睨着她,一脸似笑非笑。 樱樱的脸慢慢变红了——三郎此前是从不吃她送过去的东西的。她惯会做人,每每制了点心,陆家三房的主子们是一个不落地送过去,就连三郎连着倒了她几回东西,她都还能坚持不懈地送。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三郎这不就肯吃她的东西了吗? 眼见着这丫头的眼神越来越古怪,陆云渡竟被她盯得有些毛骨悚然,皱眉恢复了一点正色,道:“有事便说。” “三哥哥教我作诗吧。”樱樱期期艾艾许久,终于绞着手帕子,将她想了一整日的计划和盘托出。 “不可。”陆云渡想也不想就拒绝。这丫头惯是个顺杆往上爬的,最会得寸进尺,今日教她作诗,明日指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三哥哥昨日不是还说,叫我不会便学吗?怎的变卦这样快。”她咬唇委屈道。 “我有说过我要教你作诗?” “圣人道‘有教无类’,三哥哥教我作诗又如何了?”她凑近了些许,两眼亮晶晶地盯着他。 “圣人也道,‘诗三百,思无邪’。”陆云渡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只差指着她的额头说她“思有邪”。 樱樱捂着耳垂委屈道:“三哥哥不知,我家中父母去得早,无人教导,昨日才会在宴会上出丑……多谢三哥哥肯点醒我,叫我不做睁眼的瞎子……” 她哭哭啼啼地说了这一通,却见陆云渡没半点反应,心下忐忑不定,怕他就此厌恶自己,抬头望去—— 陆三郎单手撑在膝上,微微俯身向前,分明是正盯着她看,可不被她捉个正着! 被捉了现行的人没有半点尴尬,不着痕迹地坐直身子,端起桌上茶盏随意抿了一口。 听她方才说一句“不做睁眼的瞎子”,他留心看了一眼她的眼睛,果真是目若秋波,一汪盈盈秋水。这样好的眼睛,做睁眼瞎的确是可惜了。 “不怕吃苦?” 樱樱紧张看了他许久,生怕他拒绝自己,谁料竟等来这一句,竟然态度有所松动。 她当即就仰脸含笑道:“不怕!” 陆云渡轻笑一声,似是在嘲笑她变脸之快,又道:“不怕喉咙痛?” 这是在说他故意折腾人的那次了。 樱樱咬了咬唇,犹犹豫豫道:“我可以……自己带水吗?” 她不喝陆三郎院子里的水还不行吗?她就不信陆三郎还做得出不给她水喝的事来,说出去岂不叫别人笑掉大牙! 陆云渡一时竟无言以对,原来这丫头全都计算好了,就等着他入套呢。 他干脆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就往书房而去,独留樱樱一人愣在原地。 “三哥哥、三哥哥!”眼见人越走越远,她不由生出一股无力之感来,早知郎心似铁,她何必浪费这一大早上的功夫来小意奉承? “不取笔墨纸砚来,你凭空念书作诗?”陆云渡在书房门口停下,转身过来,蹙眉望她。 “三哥哥你真好!”这一声无异于叫她起死回生,樱樱立马重振旗鼓跟了上去。 有事“三哥哥”,无事“世子爷”,陆云渡暗自揣摩着她的称呼,嗤笑一声。 他算是看透她了。 作者有话说: 陆云渡:你终究是有事三哥哥,无事陆云渡罢了 第12章 樱樱两手提着裙子,欢欢喜喜跟上去,却在即将迈步进入书房时,被一道门拒之门外。 她鼻尖差点被雕花木门撞上,扑闪扑闪几下睫毛,竟是愣在原地。 三哥哥怎的狠心至此,连书房都不让她进去! 一旁跟来的小厮文修见此,只得讪笑道:“表姑娘别放在心上,郎君他一向不爱旁人进他的书房的。” 她绞紧手中帕子,心中默念好几道自己是有求于人,才总算把怒气压制下去,转身气冲冲回了方才的石桌旁。 书房中,陆云渡听见她把木廊踩得咚咚作响,几乎能想见她咬着牙生气的模样,他淡笑一下,目光在堆得满满当当的书架上逡巡。 半晌时间后,小厮捧来几卷书和纸笔,觑着她的脸色道:“表姑娘,郎君还有官署里的事要忙,吩咐让您先自个儿练着。” 她知道陆云渡领着中书省的差事,是日理万机的大忙人,自然不会分出太多时间来亲自指点她。樱樱冷静下来后也不恼了,接过笔墨纸砚,笑道:“多谢三哥哥。” 表姑娘一笑,眼睛跟会说话似的含情脉脉,趁着眉心一点红痣更是俏皮。文修被表姑娘的笑晃花了眼睛,心道怪不得一向对女郎们不假辞色的郎君都再难拒人于千里之外,这谁招架得住啊? 接过书才发现,陆云渡还真不是随意糊弄她,而是认认真真替她挑了好几本入门书籍,分门别类码好,足够她看上好一阵功夫。 她心满意足了,不再像上次那样打马虎眼,捧着书仔细读了起来。 她埋头书本中,再抬起头来时,已是中午时分。 日光穿过葡萄架上牵牵绊绊的藤萝,星星点点洒在廊下。偶有两只粉蝶翩然飞来,在枝叶上停留一霎功夫,又翩跹离去。 樱樱读得累了,见周围没有人候着,不必维持人前的淑女仪态,索性倚着身后的玉石栏杆歇息,默念道:“当个淑女可真不容易呀……” 樱樱 第10节 正当她抬头望天时,天空中突然出现一个小黑点,盘旋数下后,竟直接飞扑而下,向她这边冲扑过来! 影子接近了,一声清脆鹰唳响起,她才看清竟是小白。 自从上次被四郎五郎拉着给小白喂食过后,她也就不再那样害怕它,只是还未曾同它单独相处过。 小白在半空中逡巡盘旋许久,终于找到目标,收敛翅膀降低速度,稳稳当当停在樱樱肩膀上。 待它用鸟喙轻轻碰了碰她的发髻后,樱樱才敢睁开一线眼睛,睫毛轻颤中,却见小白爪子上系着一个小食盒。 小白是猎鹰,翅膀完全张开时足足有一寻长,野外时连麋鹿狍子都能拖动,抓这样的小食盒自然更不在话下。 她顾不上害怕,取下脚环上的小纸条,却见上面写着几个字:数日不见,樱樱妹妹何在?外出偶见贩果者,遂买之,望妹妹笑纳。 落款果然是四郎陆少玉的名号。 她这几日不是外出赴宴便是在陆云渡院中,四郎自然寻不到她,倒是难为他能想出用小白传信的法子。 “四哥哥待我真好。”唯有四郎少玉才会外出时还念着给她带东西。 樱樱笑得眉眼弯弯,打开小食篮,见到里面果然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樱桃,堆成小山模样,幽幽散发着清甜果香。 她先大着胆子摸了一把小白的脑袋,把樱桃捧在手心里喂它。小白一低脑袋,将整个樱桃囫囵吞了下去。 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去核,正担心果核会不会卡了小白嗓子,却见它已经一扬脑袋,把几个果核吐了出来,这才放心下来。 “小白真聪明。” 樱樱指尖捻了一颗樱桃放进口中,清甜的小果正好驱散她苦读半日的喉中干涩。 待小食盒中的樱桃被一人一鹰分食完后,樱樱这才提笔回信。刚把小纸条塞到传信的小竹筒中,忽听紧闭了大半日的书房门打开,一道声音响起:“你在干什么?” 樱樱手一抖,小白已经扑腾着翅膀飞了出去。 她回过神来,冲蹙眉站在书房门口的陆云渡讨好笑道:“三哥哥,小白迷路了飞到院子里来,我怕它扰了三哥哥清净,刚刚才把它送走。” 陆云渡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迈步上前来,却冷不丁道:“你不怕它了?” 被他幽深漆黑的眼眸盯着,樱樱心跳不知为何竟漏了一拍,伸手将一缕碎发掠回耳后,“小白很乖的,我不怕它。” 回应她的是世子爷的淡笑,也没提前两次她差点被吓哭的“光荣事迹”。 刚想撩袍子坐下来,却见他坐惯的那处地方竟滴溜溜落着几个果核,陆云渡向来有洁癖,哪里能容忍自己的东西被玷污,当即眉头就皱了起来,“这是何物?” 樱樱顺着他的眼光一看,见他盯着的正是方才小白从嘴里吐出来的果核,差点把手里端的茶全洒在他身上。 “许是……鸟儿啄食果子后遗落在此地的吧。”经过前两次警告,她可不敢让世子爷知道四郎给她飞鹰传信,只好把罪过推到鸟儿身上。 “妹妹念书倒是用心,连鸟儿啄食你都没注意呢。”陆云渡目光落在石桌上那食盒中,皮笑肉不笑道。 樱樱捏着手帕子以强颜欢笑掩饰心虚,只希望世子爷能赶紧回他的书房去办公。 然而他刚说完话,就起身往外而去,见他人影都快消失在院门,樱樱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一身齐整衣裳,俨然是要出门的模样。 “三哥哥!你还没看过我的课业呢!”樱樱不知自己何时又惹恼了他,竟气得他转身就走,连忙跟上去。 他却是头也不回,转眼就没了影子。 樱樱从小就讨人喜欢,何曾一而再再而三地讨好人,却被如此冷淡对待过。她站在院子门口,手里帕子紧了又紧,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身后突有哒哒马蹄声传来,世子爷脸虽是黑的,手里却牵着一匹高头大马。马儿通体枣红,不带一根杂毛,身上坠着流苏璎珞,神骏张扬,一眼便知定是无价之宝。 “走不走?” 樱樱怎会拒绝三郎的邀请,眉目低垂,柔声道:“多谢三哥哥载我。” 没想到她和三郎的关系突飞猛进得如此快,竟已经到同乘一马的地步了。 不料话音刚落,就见陆三郎皱眉道;“谁说要载你了?” 他一扬手,神骏背后走出一只小毛驴来,冲着樱樱毫不客气地打了个响鼻。 一见到这只呆头呆脑的小毛驴,樱樱一双翦水秋瞳中几乎立马就积蓄起泪花,仰头看着世子爷,咬唇道:“三哥哥,你、你、你……” 欲说还休,欲拒还迎,再配上眼底泪珠,真真是我见犹怜。 但世子爷显然不在怜香惜玉的范畴中,他只低头道:“我怎么了?” 他猛然凑近,两人几乎鼻尖相对,他身上淡淡的冷香立马侵略性十足地包围住樱樱,叫她眼底还噙着泪花,却磕磕绊绊地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他漆黑眼底似乎升起一丝戏谑,樱樱掐紧手心,说什么也不肯再在他面前落了下乘,咬牙喊了出来: “你就知道欺负我!” 陆云渡手里握着马鞭,一下一下地拍打在手心,闻言嗤笑道:“妹妹早上还说不怕苦不怕累,这就哭了?” 时间不早,他是真有正事,没工夫同她继续在这里拉拉扯扯。他调转马头,牵着马往外而去。 只是在出了陆家半条巷子后,世子爷发现一辆带有陆家徽识的马车慢慢跟了上来,他在马背上瞧见小厮文修正围着那马车跑前跑后地张罗,冷冷睨他一眼。 文修吓得差点把后脊一凉,心道表姑娘近日来最得老太太的宠,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何况主子刚才不也让表姑娘跟着吗?他只是听从表姑娘的吩咐,把毛驴换成马车罢了。 郎君真是的,表姑娘这样娇滴滴的小娘子,怎么舍得让她乘毛驴呢? * 马车终于停下,樱樱心知世子爷绝不会像二哥哥那般善解人意,哪会屈尊纡贵地替她掀帘子,干脆自己掀帘下马。 只是下地后才发现两人竟在秦淮河岸边,眼前正是一艘雕梁画栋的画舫。 帷帽下的樱樱看着那精美的画舫,映着午后秦淮河的热闹景象,却止步不前。 陆云渡已经抬腿上前,走到一半才发现她还站在原地,难得回过头来,用眼神示意她跟上来。 谁知她却道:“三哥哥有正事,我还是就在马车中等着三哥哥,不去叨扰了。” 从昨日她使法子说动二哥带她出门赴宴,到自己不过提了一句她就能厚着脸皮跟上来要念书,陆云渡知道这丫头是惯会削尖脑袋用心专营,眼下见她竟一反常态地不跟着自己上画舫,他倒有些意外了。 他目光往四周一扫,没发现有什么能留住她脚步的如意郎君。此时才中午时分,秦淮河的热闹还没开场,四周游人极少,难得有两分冷清。 樱樱连帷帽轻纱都没掀开,坚持道:“我就在马车里等三哥哥,三哥哥快去吧。” 求着二哥带她出门,却不肯跟自己上船,是觉得他不如二哥? 他懒得询问究竟,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吩咐文修看着马车,自己径直上了画舫。 待人走远后,樱樱刚想转身上马车,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琵琶声。 听声音似乎是从画舫上传来的,那熟悉的音调,叫她一下子就定在原地,背心立马就沁出冷汗,几乎毛骨悚然。 第13章 “表姑娘,您这是?” 文修见她似乎准备上马车,却又停在原地,只当她还有其他吩咐,凑过来问道。 小厮的声音令樱樱勉强回神,她胡乱道一声“无事”,连脚凳也顾不上用,匆匆回到马车中。 轿帘落下,隔绝出一方小小的隐蔽天地来,她整个身子都靠着引枕才不至于失态。 取下帷帽时手指碰到面颊,才发现面上冰得惊人,简直是一块寒冰。 四下寂静无声,方才那曲调早已不复踪影,樱樱一手撑在小几上,心中安慰自己,山高路远,千里迢迢,怎会是她。 只是心底却有一阵一阵的寒意翻涌上来。 “表姑娘。”车外突然响起叩车板的声音。 樱樱惊得浑身一颤,反应过来是小厮,才道:“何事?” “世子爷说他还有一阵功夫才忙完正事,交待我去给姑娘买点午膳,姑娘您想吃点什么?” 此时她哪里有心思用膳,但为了不叫旁人生疑,还是胡乱点了几个小菜。待文修跑远了,她扣紧手指跪坐在马车内的软垫上,只希望陆云渡能赶紧出来带着她回陆府。 盛夏热风阵阵,淡色轻纱窗帘被吹得翩跹起舞,热风裹挟着秦淮河上的水汽,扬起一阵迷濛模糊。 琵琶声被清风送来,虽然断断续续,但樱樱曾经弹此曲弹到指甲皲裂,十指出血,哪里会听不出来这是她的家乡小调。 她心中无异于天人交战,数次想掀开帘子一探究竟,手都快触到那纷飞的窗帘,却又强忍着放下。 忍住,忍住,她是从深渊污泥中爬起来的人,她几乎是打断了全身的骨头才走到这一步,能堂堂正正坐在陆家的马车中。 她没有云淡风轻,笑谈“一失足成千古恨”的资格,她时刻都在刀尖上行走,她万不能有一丝差错。 正当樱樱在马车中坐立难安时,不远处的大街上却是一派繁荣热闹景象。 几个着锦袍、戴玉冠的五陵年少争相打马而过,骏马肥硕,顾盼神飞,惹得路上行人纷纷避让不及,闹得一阵鸡飞狗跳。 “刘三,你可别跟我抢今日的头筹!”一少年郎挥舞着马鞭,向仅仅领先他一个马头的同伴喝道。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锦衣少年不顾眼前的小摊子,一夹马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竟是飞跃而过。这一招引得周围人惊叫连连,唯恐被这群目中无人的世家子弟伤到。 那被称作刘三的少年彻底领先伙伴,他正得意洋洋地环顾四周,突见前方不知何时停了一架马车,眼看着就要直直撞上。他惊慌失措,早没了方才的斗志昂扬,连忙拼命拽紧缰绳,只是胯|下的马不知为何竟不听使唤,仿佛中了邪一般仍往前冲去。 樱樱哪里想到自己好端端坐在马车里,竟也会遇上这等事。 清风吹起一线窗帘,发狂的马匹向着马车冲扑过来。骏马嘶鸣之声仿佛已经近在咫尺,她脸色煞白,背后紧紧贴着车壁,却喉中紧涩,连惊呼求救都做不到。 生死关头,从旁斜冲出来个石青色身影,一把拽住缰绳,手中宝剑一挥,竟直接将马头死死钉在地面。 马身还在不断挣扎,他持续用力,直至青筋暴起,指节绷得泛白,整个剑身都快完全没入黄泥地面中。 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的刘麟摔得屁滚尿流,他一见自己才得的宝马竟当场毙命,顿时怒火中烧,正想挽起袖子同这人理论一番。 但在见到来者何人时,他的满腔气势顿时哑火,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生怕被这煞神给逮住。 他想脚底抹油先跑为上,却被人一把捉住后衣领,寒气森森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想跑?” “三哥哥!你没事吧!” 陆云渡是金陵城中有名的煞神,世家子弟也许目无章法,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却唯独怕这位世子爷。刘麟虽然跟皇族沾亲带故,但他也不敢轻易惹恼了这位爷。 正当他抓耳挠腮想着怎么把这事给糊弄过去时,忽听到这带着浓浓哭腔的一声儿,接着就见那马车车帘一掀,从中跑出来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这小娘子正眼也不看他,径直往他身边那个煞神跑去。刘麟在家中亦是排行老三,他方才还以为这病若西施的小娘子是在唤自己为“三哥哥”,原来都是他自作多情。 樱樱跌跌撞撞地向陆云渡跑去,她方才在马车上看得真切,陆云渡在制住发狂的马时手腕错了一下,如此大的冲击力,自然是受伤了。 她此时的眼泪绝非作伪,若是世子爷、陆家下一任家主因她受了伤,落了残疾,她别说在陆家继续待下去,就连整个金陵城都不会再有她的容身之地! 陆云渡被她哭得脑中一阵生疼。 他方才谈完事下船来,正要去接她,却见这刘麟驾着一匹马向马车冲过去。他甚至来不及细想就冲了上去,一剑将这发狂的马毙命,却不想扭伤了手腕。 樱樱 第11节 偏生这丫头还在旁边哭个不停,就更吵得他心烦意乱。 “三哥哥,你的手疼不疼?我们赶紧上医馆去!” 鬼使神差的,他轻轻“嗯”了一声。 樱樱却哭得更厉害了,三郎这样的郎君,日日练武,吃苦受伤都是家常便饭,他都说“疼”了,那这伤得眼中成什么模样啊! 她眼含热泪,只觉得锦衣华服、如意郎君、未来的锦绣富贵日子,都插着翅膀飞走了。 方才受命前去买午膳的文修回来,瞧见这原地闹得鸡飞狗跳的模样,而表小姐还捧着郎君的手哭得肝肠寸断,吓得背后出了一身冷汗,连忙上前去,“郎君这是怎么了!” “快快快,快带着三哥哥去医馆,三哥哥的手要保不住了!” “哎呀!”文修没想到自己不过离开这一时半会的功夫,郎君竟然就受如此重伤! 陆云渡见两人皆是如丧考妣,仿佛自己是个将死之人一般。他不过是用力过猛有些脱臼罢了,到了她嘴里,就成了“自己的手快要保不住了”? 一点也不念着他好。 “哎陆兄,赶紧上医馆看看吧!”一旁的刘麟也悄声出言提醒。 他瞪了刘麟一眼,丢下一句“回来同你算账”,这才登上马车离去。 樱樱见状,赶紧跟上去。她忙着伺候受伤的陆云渡,没有发现马车经过停在岸边的一条乌篷船时,一个怀抱琵琶的小姑娘睁大眼睛望着她。 “玉奴……” 话还没说出口,守在一边的老鸨就拧了一把她的后颈肉,骂道:“那等贵人是你能看的?还不赶紧给我练!曲子再练不好,趁早给我去接客!” 她衣裳穿得单薄,露出后颈一片淤青伤痕。 小姑娘被掐得生疼,咬紧唇不敢反驳,手上拨弄琴弦的动作却一点也没停。 * 马车中,樱樱正手忙脚乱地张罗着,她好不容易从车壁柜子中找出跌打损伤的药膏来,正想让他暂时应付着,却听见身后传来“咔嚓”一声。 这一声骨头作响清脆可闻,她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樱樱一张小脸煞白,失去力量般地跌坐在垫子上,“三哥哥,你……” 她慢慢转过身来,却见陆云渡好整以暇地靠着引枕,方才她口中那“保不住了”的手,正端着一杯清茶,哪还有半点受伤模样。 陆云渡慢悠悠品了一口茶,才道:“表妹哭了这半日,不口干舌燥?” 樱樱的眼泪顿时憋回眼睛里,知道陆三郎又在捉弄自己,只是哽噎还卡在嗓子里,憋得她一抽一抽,配上那幽怨的眼神,更显可怜。 见她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手腕,他好心解释道:“脱臼而已,妹妹不必担心。” 话没有说完,但樱樱哪会听不出来他是在嘲笑自己:不必担心伤了陆三郎,从而失去嫁入豪门的机会。 她早先被惊得只差魂飞魄散,眼下又被他嘲笑,胸口不由憋了一股气,胡乱扔了手里拿的瓶瓶罐罐,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两人相对无言,一时间只能听见车厢外的哒哒马蹄声。 从陆云渡的方向看过去,只能瞧见午后日光中仿佛掺了金粉,尘埃在空中飞舞。她巴掌大的瘦削侧脸浴在日光里,眼角一点微红,眼底还湿漉漉的蓄着泪,被太阳一照就是波光粼粼。 他倚着车壁一杯接一杯地喝茶,也不说话。 车厢中的寂静被一阵肚子里的咕噜声打破。樱樱单手捂着肚子,瞪了一眼带笑的陆云渡,伸手去拿桌上另一个茶杯,却被他单手挡了下来。 “你喝不得这茶。” “我虽不是陆家的人,但连讨杯茶水喝都不成?世子爷的气量未免也太小了些!”樱樱瞪他一眼,直起上半身,非要去够那个茶杯。 她单手撑在小几上,眼见着指尖就要够上茶杯,马车突然一停,她失去重心,直直摔进了世子爷怀里。 作者有话说: 脱臼之后自己正骨属于装比行为,大家不要模仿 第14章 “郎君,医馆到了!” 车外的文修正急急忙忙掀开车帘,却见世子爷靠坐在车中微微仰头,而他怀里抱着的,可不正是表姑娘! 在主子杀人般的眼光扫过来之前,他脖子一缩,连忙放下车帘,逃命似的躲到一旁。 喉结往下滚动,那声音在耳旁简直清晰可闻,樱樱连忙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樱唇微微颤抖,一脸不可置信。 手背上骤然失了挤压着他的两团柔软,反而更显方才的惊心触感,在鼻尖淡香快要笼罩住他全身时,陆云渡压抑下内里奇异的情绪,只淡淡道:“表妹,投怀送抱不可取。” 他方才好生忍着,才没直接提溜着人把她给丢出去。 手段之低劣,简直令人发指。 樱樱耳垂都挣得通红,两人近在咫尺,她将陆云渡眼里的不屑与轻蔑看得真真切切。 她闻言却是不怒反笑,一改方才的惊慌失措,凑近两分笑道:“三哥哥,你可知樱樱心中想着什么?” 如花笑靥在他眼前明晃晃地张扬,两人之间距离甚至比方才还近,甚至能看清她还微微青湿的浓密眼睫。 不过是想着她那些一厢情愿的美梦罢了。 陆云渡眉头一紧,刚想把人推开,就听她笑吟吟道:“我可真想给你一巴掌!” 话音刚落,她脸色猛地一变,莬丝花瞬间成了食人花,如玉掌心带着风声,毫不客气地往他俊脸上招呼而来。 预想中落在他面上的巴掌声并未如愿响起,樱樱一只纤细手腕被他紧紧攥在手中,他脸色黑如锅底,咬着后槽牙道:“你再试试?” 从未有人敢对他如此巴掌相向,何况还是这个野丫头! 樱樱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的确敢“再试试”。她死命挣扎着,眼见攥着她的那只手如磐石般纹丝不动,干脆扬起另一只手。 陆云渡见她还如此不依不饶,一时也有些恼,捉住她另一只手,翻身将人压在身下。 “当真以为我不会动手?” 她全身都被压制住,双手被固定在头顶,如此任人宰割的模样,更令樱樱又急又气。 他完全掌握了局势,见她还在兀自挣扎,嘲讽出声,“省省力气。” 他单手便制住她两个纤细手腕,空出的另一只手,指尖轻轻搭在她颈侧跳动的脉搏上,音色不辨喜怒:“妹妹,你千不该万不该……” 话还未说完,樱樱猛地抬起双腿往他胸口一踢,一个兔子蹬鹰,竟当真叫放松警惕的陆云渡失去平衡往后仰去。 他脑袋砸在车厢木板上,一阵令人牙酸的错骨之声响起,世子爷的手腕,这次是彻彻底底脱臼了。 陆云渡何尝被人如此对待过,他当场就想把这小娘皮捉过来出口恶气,帘外却响起文修战战兢兢的声音:“郎君……” “滚!”他想也不想就骂道。 见到车帘还未落下,他正要发怒,抬眼见到马车外站着的身影,他一愣,脱口而出:“父亲。” 樱樱一脚把陆云渡踹翻后,慌慌张张跳下马车思索着怎么逃命,却见马车已经停在陆家大门口,而门前还站着一个身着官袍的高大男人。 然后她就听见了陆云渡那灰溜溜的一声“父亲”。 她进侯府也有一月时间了,却从未曾见过侯府真正的掌家人——定远侯陆庭方。她数次提出想去拜访侯爷,但侯爷老是早出晚归,时间老是凑不上,这才一直拖延到现在。 听说侯爷治家极为严厉,光从陆云渡在他面前那模样就能看出一二,樱樱心底不免也紧张起来,刚福身行礼,就听见陆庭方笑道:“樱樱怎的跟伯父这样客气?在家里过得可还习惯?” 身后的世子爷这才下马车来,作揖行礼:“见过父亲。” 不料方才还对她和颜悦色的陆庭方,脸色立马就沉下来,不怒自威道:“怎么看着你妹妹的?竟让你妹妹自个儿从马车跳下来,你个做哥哥的,难道连这照顾人都不会?” 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生怕侯爷发脾气的樱樱:?怎么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陆云渡显然也对陆庭方如此维护樱樱而惊讶,但他深知父亲的威严不可忤逆,并未出声反驳,只点头认错。 教训完儿子,陆庭方转身温和笑道:“樱樱今日同你三哥出门去游玩了?女孩子家就该多出门游玩,别整日憋在屋中,人都快憋坏了。” 他目光落到樱樱微皱的衣领上,眉头一皱——方才她被陆云渡压在身下,挣扎间衣衫微微凌乱,不想也被侯爷看了出来。 “陆云渡,当真以为老子不会揍你是不是!” 被当头喝骂的世子爷:…… 樱樱也没想到侯爷对着她亲切和煦,转头对着陆云渡竟如此暴躁,她可不敢让侯爷知道两人之间的情形,连忙上前来劝说道:“伯父不要责怪三哥哥,是我跟三哥哥闹着玩儿呢。” 陆云渡正将脱臼的手腕藏到身后,闻言冷笑连连。表姑娘的“闹着玩”,真是让人吃不消。 在冷眼打量儿子数下后,出于对自己儿子人品的勉强信任和樱樱在旁劝说,陆庭方算是暂时揭过此事。 他大手一挥吩咐道:“先回府!” 一路上,樱樱走在陆庭方身旁,乖巧问答各种问题,扮演出一个贴心懂事小辈的模样,偶尔又撒娇卖痴,惹得一向不苟言笑的侯爷都大笑连连。 侯爷更是亲自把她送到后院,樱樱简直受宠若惊。只是她心底还有些后怕,临分别时望着负手身后的陆云渡欲言又止,“三哥哥……” 只是侯爷的目光一看过来,她又不敢开口了。 寄人篱下,吃穿都用的是陆家的,要是让侯爷知道了她一脚把世子爷踢得手腕脱臼…… 她不敢再想,硬生生把话咽回肚子里,笑道:“多谢伯伯和世子哥哥送我。” * 残阳余晖,给陆家庭院中的草木都染上一层金辉。 待那个娇小的身影走远了,陆庭方才盯着儿子的手道:“伤着了?” “一点小伤而已。”父亲早就炼就得火眼金睛,他也没想能瞒过父亲。 “一点小伤,还好意思把手背在后面。”陆庭方毫不在意地嘲笑道。 陆云渡:…… “今日你带着樱樱去哪儿了?” 他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心底虽然厌恶那丫头的手段拙劣,但也不得不承认她在某些方面对男人具有的致命吸引力,没想到父亲只见了她一面,竟就如此上心…… 还不待他品味出心底的五味杂陈,后背突然挨了狠狠一巴掌,“收起你那点心思!” 陆云渡差点被一掌拍得匍匐在地,但他心底竟然隐有轻快,嘴角有了一丝笑意:“父亲教训得是。” 定远侯夫人,即他的亲娘早逝,金陵城中多少人觊觎侯夫人的位置,但陆庭方就是没有再娶的心思。除了后院有两房安安生生的姨娘,其余一概拒之于千里之外。 他不该以如此粗鄙的心思揣测父亲的。 “回话!”定远侯向来雷厉风行,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樱樱 第12节 “今日本想带表妹到秦淮河边游玩,但表妹不愿上画舫,我因有正事,便让表妹留在岸边稍后。但后来出了点差错,便领着表妹回府了。” 想到那匹发狂奔向她的马,即使他面上看着始终风平浪静,实则心底隐有后怕。 若是他再晚一步,她必死无疑。 “你带着樱樱去了画舫?”陆庭方回身过来,脸色有点难看。 他立马就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低头道:“儿子以后不会再如此。” 他虽立马认错,却不明白父亲为何如此。本朝风气开放,女子乘画舫游秦淮河是寻常事。画舫上有歌姬优伶,并非全是烟花之地,何况他是有正事,才顺手将樱樱带到岸边。□□,他想不明白有何不妥。 “山阴那边,也是你的人?”走在前面的父亲却是话头一转,来了风牛马不相及的这一句。 陆云渡心中一紧,承认道:“是。” “父亲,我怀疑许樱她心思不正,入我陆家恐别有用心……” “住口,你爹还没死。”陆庭方打断他的话,“让你的人立马回来,以后此事你不要再插手。” “可是父亲!” “我说了你不要再插手。”定远侯宣布他的决定,不容旁人置喙,即使这个旁人是他唯一嫡出的儿子。 陆云渡怏怏住口,薄唇微抿。 “还不回去让疾医给你看看?年轻的时候不当回事,老了才知道厉害。” 他一愣,抬头一看才发现已经到了自己的院子。 陆庭方丢下这句话后,转身便走。他站在院门口,目送父亲离开,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 作者有话说: 柿子:东西南北四条街,打听谁是谁的爹 侯爷:我是你爹 第15章 趁着没人,樱樱一路小跑,总算回到自己房中。 婉月正跪坐在里间地上替她整理衣裳,见到自家姑娘一脸慌张地跑进来,连忙起身相迎,“姑娘这是怎的了?” 樱樱就着她的手喝下一口茶压惊,心口却还是砰砰跳动着,只得哭丧着脸道:“我、我……” “姑娘别着急,有事慢慢说。”婉月见她巴掌大一张小脸都急红了,不由伸出手慢慢抚着她单薄的脊背。 “我害得三郎手脱臼了!”樱樱咬唇蹙眉道。果然,婉月一听这话,惊得手都僵硬在半空中,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嗓音:“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早上姑娘去三郎院子里念书时,不还言笑晏晏的吗?怎么一转眼,娇滴滴的小娘子就害得三郎手受伤了? 樱樱扶着一张低矮小几跪坐在冰丝竹簟上,面上全是懊恼沮丧,“谁让三郎他……” 见到婉月一脸不可置信,她哪里还敢说三郎今日是脱臼了两次呢? 手里一方丝帕都快被她绞破,樱樱索性将丝帕掷在地上,终于恼羞成怒道:“若不是他轻浮在先,我怎会动手?” 他口口声声说着自己“以色取人”时,手可还放在她那处呢!陆云渡平日瞧不上她,她认了;今日一看,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又凭什么瞧不起她! 当樱樱在房里一会儿懊恼自己行事冲动,可能把世子爷给彻底得罪,一会儿又为他今日在马车中的那番言行气得牙痒痒时,世子爷正由疾医替他正骨。 “郎君近两月,手上可千万不能使力气,这次还没真正伤着筋骨,但若是落下什么后遗症,可就严重了。” 陆家的疾医捻着一把花白的山羊胡子,絮絮叨叨个不停。 平日如玉的手腕此时肿得老高,正骨的那一霎,饶是陆云渡定力过人也忍不住轻轻“啧”了一声。 修文如丧考妣地站在一旁,侯爷不问,他也是万万不敢将今日世子竟然脱臼两次的事告知侯爷的。此时见郎君疼得出声,连忙递上一块软缎手绢,“郎君,您要是疼得实在厉害,就咬住这块帕子吧!” “滚!”陆云渡毫不犹豫地拒绝。 文修可怜兮兮地缩到一旁,见雪白纱布一圈一圈缠到郎君手腕上,想到可以用说话缓解疼痛的法子,大着胆子没话找话道:“郎君,表姑娘那儿……” 话音刚落,他就知道自己开了一个最坏的头。 陆云渡闻言,却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自然是要好好报答表姑娘了。” 他转转手腕视察正骨情况,心底掠过一丝嘲意,思量着怎么把那胆大包天的小娘皮捉来狠狠收拾一顿。 * 清晨,樱樱侍奉完老太太早膳后,正趴在老太太常用的小几上抄写佛经时,忽听门外传来一两声响动。 她眉间微蹙,看了眼正坐在小几对面闭目默念佛经的老太太,正要放下笔去让小丫鬟们小声些,杏黄软缎门帘突然掀开,一个修长身影毫不客气地迈腿进来。 一身象牙白家常宽袖大炮,墨发半束脑后,这样随意装扮都能引得小丫头们脸红心跳,偏生面上一派冷峻威严,不是世子爷是谁? 自从那日过后,樱樱一直躲着不敢见他,听说他告假在家中养病,连中书省都好几日不曾去过了。她听了只更加心虚,连着几日躲在老太太房中,谁知还是被他给捉住了。 她偏过头去装作没看见人,他也不计较,径直在一旁坐下,向老太太笑道:“孙子来祖母这里蹭一顿早膳,不知祖母是否收留?” 老太太摇头笑呵呵道:“整日不着家,一来就是扰我清闲,你院子里难道没厨房,非要到我这儿来吃?”一旁的侍女们见状,也笑着低下头去,去小厨房中替三郎寻些温热的吃食来。 世子爷笑道:“祖母这儿更香些,孙子日夜念着呢。” 不知为何,他明明是在笑着说吃食,樱樱却觉得她背后汗毛倒竖,仿佛自己已经成了陆云渡的囊中之物,马上就要被他吞吃入腹一般。 她打了个寒颤,悄悄往老太太身后躲了躲,暗自祈祷他不要看见自己。 侍女很快捧着托盘来上菜,一张不大的红木小几被樱桃酒酿、赤豆糕、八宝粥、玫瑰冻等吃食堆得满满当当。 “妹妹也没用早膳不成?怎么光盯着我?”这一声突然响起,樱樱吓得猛一抬头,看到他眼底一丝戏谑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都低着脑袋,哪里有盯着他看! 陆云渡缠着纱布的右手大剌剌放在桌沿,左手执着玉勺,送了一勺樱桃酒酿下肚。 见他手里那碗樱桃酒酿,樱樱只觉得他凶狠得仿佛要咬下自己身上一块皮肉来,只好往老太太身后躲了又躲。 “云渡这手可好些了?” 听见老太太这样问,樱樱心中一紧,生怕他当着老太太的面告状。 老太太是喜欢她不假,可毕竟陆云渡才是嫡亲的孙子,一个一表三千里的表姑娘和世子爷,孰轻孰重一望便知。 瞥见她那点小心试探的眼神,陆云渡唇角微勾,“不太好。” 老太太的眉头立马皱了起来,“身边人是怎么伺候的?这几日可有好好上药?别仗着年轻就不当回事,这事不可掉以轻心的,赶紧去请章太医来瞧瞧!” 章太医是太医院前任院判,告老致仕后被陆家聘来,平日只负责给老太太诊断看病,其他人有疾,轻易是请不动他老人家的。 “劳烦祖母为我挂心,不必去请章太医。其他地方都好,只是底下人手脚粗笨,伺候人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 “这有何难?我房里挑两个手脚灵快的人跟着去伺候你几月不就是了?” 说着,老太太的目光已经在房内众侍女身上逡巡起来。 他们家三郎不似旁的世家子弟,打小就不喜侍女贴身伺候。旁的郎君到他这个年纪,身边谁不是群芳环绕? 虽说陆家规矩是成婚之前不得有通房,但三郎从小就没了娘,身边又没个贴心人伺候,做长辈的难免不放心。 察觉到三郎若有似无的目光,侍女们纷纷垂下头,一个个面颊微红,含羞带怯。即使被选去也不过只是伺候人,但能伺候三郎,也是她们求之不得的福分! 樱樱借着喝茶的动作遮掩,悄悄打量他。见众女都紧张不已,唯独他一人还在慢条斯理用膳,心底暗骂他故弄玄虚。 心底刚轻骂一声,陆云渡仿佛有读心术一般,抬头直直向她望来,薄唇轻启:“妹妹似乎有话要说?” 他这一声把屋里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樱樱身上,老太太也转过头来:“樱樱怎的了?” 众目睽睽之下,迎着三郎那暗含警告之意的目光,樱樱的脸红了又白,终于轻言细语道:“樱樱心疼三哥哥的手罢了。”说完这话,她便装作害羞模样低下头去。 陆云渡将手中玉碗一放,笑道:“不劳祖母费心,我瞧着表妹就是手脚极为灵活的,不如请表妹来替我照料一二。” 他说“手脚灵活”几字时,眉毛微挑,显然是在提醒她,那日她在马车中是如何“手脚灵活”得害世子爷手腕脱臼的。 老太太听了这话,只作势要用手中扇子去敲他手背,“府里下人这样多不肯用,非要使唤你妹妹不成?” “就要看妹妹肯不肯让我使唤了。”陆云渡也不躲,手背上挨了老太太一下。 明明是打在他左手,他非装腔作势地轻嘶一声,倒让老太太着急起来,“可是伤着了?快请疾医来瞧瞧!” “无妨,祖母无需担心,只要按时上药,不出两月功夫就好全了。”说罢,他站起身来,“时间不早,孙子就不叨扰祖母了。” 见他作势要走,老太太吩咐道:“樱樱,跟着你哥哥去瞧瞧,看有什么能搭把手的地方,底下人粗手笨脚的都不如你心细。” 樱樱没想到躲了这半日,还是被陆云渡给绕了进去。当着陆云渡的面,她哪敢违抗老太太的意思,只得从榻上下来,跟着他去了。 * “还请妹妹让我搭把手。” 她刚跟上来,就听见这一声,接着她右肩一沉,差点打了个趔趄——原是陆云渡将他那完好无损的左手搭在了樱樱肩上。 此处无人,她自不必再伪装,恨恨把那只手推开,“世子爷平日不是最厌恶女子近身?” “妹妹平日不是都想着怎么嫁入豪门?”他淡笑道。 “整个金陵城里的世家,只有陆家了不成!”她的心思被冷不丁戳破,被如此明晃晃地揭开,樱樱气得只差再往他脸上扇一巴掌。 听见她间接承认了自己猜的不错,陆云渡心底微觉好笑。旁的人都把那些腌臜心思掖在阴暗处生怕被别人瞧见了去,唯独她,心思计算都写在脑门上,像是生怕别人看不穿。 见她还死撑着不肯妥协,陆云渡微微俯身贴近她侧脸,薄唇轻启。 “画舫”二字如同晴天霹雳,将樱樱定在原地不得动弹。 第16章 盛夏季节,她竟凭空出了一身冷汗。 清风拂过,吹得悬挂在廊下的铁马叮当作响。待她回过神来,陆云渡已经远去。 他步履悠闲,似是闲庭信步,分明是在等她追来。她心口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在原地咬咬唇,终于在那个身影快要消失在庭院中时追了上去。 “三哥哥!” 她提着裙子费力追上前去,“三哥哥此话何意?”她仰头望他,修得圆润的指甲嵌进掌心嫩肉。 她就知道,陆云渡怎会带她外出游玩,还偏偏选中了画舫这样的地方。原来他根本就没安好心! “妹妹何必明知故问?”他说完这话,就见樱樱眼底升起一丝惊疑之色,心底冷笑。他不过一诈,她就不打自招了。 樱樱 第13节 “我明白了,是我唐突了三哥哥,往后绝不再来叨扰。” 樱樱说着,突然松开攥住的他的衣袖,转身过去时,恰好有一滴晶莹泪珠顺着雪腮滑落。 她站在廊外的芭蕉叶下,背对着陆云渡,轻颤的肩头却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泪意,“三哥哥早就嫌着我了,我自知身份低贱,往后不敢再同三哥哥亲近。” 陆云渡在一旁站着冷眼旁观。她的眼泪向来是说来就来的,半点也不能相信。 “我又何尝愿意走失?被人掳到画舫那等地方去?爹爹娘亲寻到我时,我就该跳进河里去,免得脏了许家的清誉,也省得叫三哥哥这样瞧不起我。” 她说着,竟用手帕子掩面,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他眉头微皱,为她如此直白而略有诧异。 江南水乡,河网密布,人多依水而生,烟花之地也不例外。暗娼宿在乌篷船中,顺水漂流;略有名声者,生意便做在画舫上。 原来许家姑娘走失近一月功夫,就是被人掳到了那等地方去。 他早先心中虽隐隐有此想法,但未得印证。她突然老实交代,倒叫他猝不及防。 怪不得,要这般急着寻一个如意夫婿早早嫁出去。 身边人还在滴滴答答地掉眼泪,他心底略有烦躁,正想开口让她消停些,忽见她竟闷头冲了出去。 不远处是一潭池水,面上看着风平浪静,底下其实连着秦淮河,开不得玩笑。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人往后狠狠一带,毫不客气地劈头盖脸骂道:“你要作甚!” 樱樱手腕被他攥得生疼,面对面时却强忍着不肯让眼泪掉落,只红着眼睛道:“是了,我死在这儿也只会脏了陆家的水,我这就回江阴去。” 简直是胡搅蛮缠。 陆云渡哪里看不出来她是在故作可怜,可到底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在陆家跳湖,略微松了手上力道:“谁赶你走了?你一走了之,老太太那边我如何交代?” “是我对不起她老人家,下辈子我再在老太太膝下尽孝,这世上也只有老太太还念着我好了。” 她说着,似是终于憋不住,狼狈别过脸去遮住眼角溢出的泪。 想到早亡的许大人和许夫人,陆云渡冷峻的脸色终于稍有松动,“跟我回去。” 樱樱看似哭得肝肠寸断,实则一直在偷偷观察他。她心知自己此次算是把底牌交出去一大半,她本不该把自己置于如此被动弱势的地位,但陆云渡实在太过高深莫测,比她从前遇到的所有人都更难以琢磨。 她一时冲动把陆云渡给得罪狠了,为了能继续待在陆家,她不得不暂时示弱,以退为进。 目前看来,她的示弱似乎起效了。她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不敢再哭哭啼啼惹人生厌,顺势收回眼泪。 * 走到他的院落前时,樱樱停住脚步,“三哥哥,我不来打扰你,我还是回妙仪居吧。” “我的手,你就打算这么了了?”陆云渡走在前面,扬了扬他那只缠着纱布的右手,步履不停。 不怕他计较,就怕他不计较。樱樱眼底闪过一丝得意,跟了上去,“三哥哥,我眼睛都哭肿了,你让我先洗把脸呀。” 听见她那软绵绵的语调,比以往更加有恃无恐,世子爷拳头一紧,好生忍着才没把人给轰出去。 罢了,看在许家和祖母的面上,暂且忍她一回。他实在没工夫再哄人了。 托世子爷的福,樱樱终于能堂而皇之地进入他的书房。 书房布置简单,除了一桌一榻和满屋的书,再无旁物,和他本人一样寡淡而凌厉。 樱樱在榻边坐下,用清水洁面后,趁着世子爷暂时不在,赶紧从袖中摸出胭脂水粉等物件开始补妆。 她极爱惜自己的容貌,害怕方才恸哭弄化了妆,这才要赶紧洁面补妆,以求时时维持最完美的容颜。 陆云渡迈步进来时,正好瞧见她以指尖沾了嫣红唇脂,往唇上细细涂抹的样子。 如玉指尖沾了唇脂,点在唇中,再一点点往外晕染开,晕出一片樱桃嫣红。 这时候还有心思梳妆打扮,他怎么会相信刚才她还哭着要寻死觅活的?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樱樱把小东西一件一件收回袖中,又恢复了人前的娴静淑女模样,两手乖巧搭在膝上,轻声同他招呼道:“三哥哥。” 她自信仪态没有半点差错,却不知为何,三郎自进屋后就紧紧盯着她的唇瓣,目光晦暗不明。 “三哥哥?”她仰头微笑,樱唇娇艳欲滴,唇边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水洗过的眸子干净澄清,满心满眼的笑意望向他。 然后,她便见陆三郎眼底似有笑意,轻声道:“妹妹,唇脂涂花了。” 美人顿时大惊失色,想也不想就举帕掩唇,狼狈别过脸去不敢再看他。 陆三郎的书房里自然不会有铜镜这等东西,她遍寻不见,只好凭着感觉细细描摹,谁知以前从不会失手,这次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丑。 而且还是当着陆云渡的面! 樱樱羞愧得耳垂都红得发烫,仿佛两颗晶莹剔透的玛瑙石。 “三哥哥,容我再……容我再净面一次可好?”她手上虽有帕子,但不敢胡乱擦拭一通,怕弄得更加不堪入目,只得背对陆三郎。 “不可。”身后响起悠悠一声,仿佛看好戏般带着点笑意。 他在一旁坐下,闲散道:“妹妹也知道,我这手差点是保不住了的。如今虽然只是脱臼,却暂时不能拉弓练箭了。” 樱樱死死捂住唇,以眼神示意他:然后呢? “自然是要妹妹来帮我练箭了。” “不可不可,我如何拉得动弓箭?”她毫不犹豫就要拒绝。 “这就是妹妹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此话一出,樱樱的气势就不自觉矮了一截。陆云渡趁人之危是不假,可他也的确救了自己一命,还为她两次手腕脱臼,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报答恩情的。 只是帮他拉弓搭箭,应该不至于趁机报复自己吧? 她终于服软:“但凭三哥哥指教。” * 当陆云渡在她脑袋上放了一个细颈白瓷花瓶时,樱樱忍不住轻叫出声:“三哥哥这是何意?” 坐在庭院中竹榻上的陆云渡眼带笑意,指尖捻着一根竹矢,“我手不能拉弓,自然只能陪妹妹玩投壶了。” 她哪里能忍,当即就要把脑袋上的花瓶撤下来,对面那人见此,只淡淡道:“妹妹,妆花了。” 樱樱闻言立马两手掩唇遮掩,发现她系在面上的手绢还好端端待在原处,不禁怒道:“你骗我!” “妹妹别乱动,这箭矢若是擦着碰着妹妹的脸蛋,可就要落疤了。” 话音刚落,他就将手中竹矢掷出,樱樱被他那凉飕飕的语气吓得脊背一僵,连忙闭眼皱眉,只希望他的箭术当真如传言那般精妙无双。 竹矢入壶,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她只觉脑袋上一沉,偏生动也不敢动,这会才敢睁开眼睛,却见陆云渡几乎是半躺在竹榻上,一手垫在脑后,端的是一派轻松悠闲。 “光是这么玩不免无趣,不如我们来下个彩头。” “投中了呢,妹妹就喝一杯酒,若是投不中,我便罚酒一杯,如何?” 樱樱露在外的一双大眼睛满是恼羞怒气,她一手堪堪扶住脑袋上摇摇欲坠的花瓶,一边怒道:“这算是哪门子彩头,算来算去都是我吃亏!” 然而陆云渡眼底的笑意分明在告诉她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再定睛一看,他竟从箭壶中抽出两支竹矢来,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世子爷便从箭壶中再抽出一支来。 两人僵持数下时间,樱樱终于选择认输,哭丧着脸道:“三哥哥,我身无长物,唯有这一张脸还勉强看得过眼,你可千万小心些。若是毁了容,我可就不活了!” 陆云渡差点没能绷住,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整个金陵城的名门贵女里,都寻不出一个像她这样死皮赖脸的。 “妹妹勿怕,若是你毁了容,我一定养着你的。” 见到她本来因害怕而紧闭的双眼,一下子就惊喜得睁开,陆云渡指尖捻着竹矢,失笑道:“收下做个烧火丫头倒也不错。” 作者有话说: 一直忘记说了,这篇文不会有兄弟相争的情节哈~ 第17章 竹矢入壶之声传来,樱樱想象中瓶底被打碎,她头破血流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然而刚睁眼,却见陆三郎不知何时坐直身子,面前小几摆了一壶清酒。他下巴微点,“妹妹该喝酒了。” 陆三郎的手段层出不穷,她此时已经被折腾得奄奄一息,根本没有力气同他争辩,一手扶着脑袋上的花瓶,利落地喝下酒。 就算脑袋上顶着花瓶,她也时刻不忘自己的形容狼狈,遮遮掩掩地掀开一点面纱。轻纱下一点殷红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她脸上立马升起的淡淡红晕。 正当她要撤掉花瓶时,世子爷又道:“妹妹,还有两杯。” “这是哪来的道理!”泥人还有三分气性,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方才送下肚的清酒都化成火油般又冒上来,许是酒精助兴,她竟敢反唇相讥。 陆云渡见她激动得都扔掉手中酒杯,知道她是酒劲上头,醉了。 两人在庭院中一站一坐,院外突然响起一声:“樱樱!” 樱樱下意识转身过去,忘记脑袋上的花瓶——花瓶下落,砸得满地皆是碎屑,而本该被伤及的樱樱,却被猛然站起身的世子爷一把拉到身后。 陆少玉没想到他不过喊了一声,竟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来,“樱樱受伤了吗?” 她脑子里晕晕乎乎,根本没注意到方才有多危险。偏偏世子爷今日穿一身宽松大袍,她被遮得严严实实瞧不见人影,只好随便寻了一处缝隙凑过去回话,“多谢四哥哥,没伤着。” 四郎少玉见她两手攥着三哥的腰带,从三哥腋下钻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来,唇张了又张,欲言又止。 上次胆敢靠三哥这么近的别家女郎,最后的下场是被一把丢了出去……想着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的下场,少玉心有不忍,生怕三哥把樱樱也给扔了出去。 刚想开口劝阻,就见三哥一掌按在那脑袋上,把她给按回身后,低声道:“闹什么?好好待着。” 收拾完身后那个小醉鬼,陆云渡才理了理略显褶皱的衣衫,“四弟来此处可有事?” 四郎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是这两日都见不到樱樱,明明两人都在陆府中,他却遍寻不见。无奈只好用善于搜索的小白找了一通——天知道方才他跟着小白走到三哥院子前时,有多惊讶。 樱樱怎么会整日待在三哥院子里呢?他们俩什么时候这样亲近了。 还不待他回答,小白已经从上空盘旋而下,弯钩状的鹰喙上叼着的一物吸引了陆云渡的注意。 正是那日的小食篮。他伸手拿过,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满满当当的一盒樱桃。 见到自己准备的小东西被三哥发现,四郎心中竟略有紧张。三哥不苟言笑,他一向是又敬又怕的。 在陆云渡开口盘问之前,四郎已经转身,一把抓起蹲在一旁的小白,丢下一句“不打扰三哥”后,拔腿就跑。 “这是什么?” 那个脑袋突然又钻了出来,似是瞧见他手中娇艳欲滴的樱桃,伸手就要去够。 樱樱 第14节 陆云渡长臂一伸,将樱桃拿远了些。 樱樱够不着,急得又拉又扯他的衣衫,嘟嘟囔囔道:“你怎的这样小气!” 陆云渡干脆将食盒“啪嗒”一声扣上,丢在小厮怀中。小厮得世子爷眼神命令,立刻就抱着盒子猫腰退下了。 身后的人反而闹得更凶了,“把我的樱桃还给我!”拳头跟雨点似的砸在他后背上,虽然力气轻飘飘得跟猫儿挠痒痒似的,但世子爷心底却隐隐怒火中烧。 他救了她两次,为她手腕都折了,竟然连一盒子樱桃都比不上?! 从未被人如此轻视过的世子爷刚转身过来,想教训一通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娘皮,却见她已经蹲坐在竹榻上,两手捧着脸,滴滴答答地掉起眼泪来。 “真小气,整日就知道欺负我拿我寻开心,连我的樱桃都抢走了。” 她此时早已忘却平日的淑女仪态,甚至扯下方才还遮得严严实实的面纱,胡乱擦着脸上的汗珠泪水,“我就该回江阴去,省得碍着你的眼。” “不许再说回江阴的话。”陆云渡略有不悦,指尖捻住她尖尖的一点下巴。 下巴被人制住,樱樱被迫抬头同他对视。经过方才那一番调弄,她早已香汗淋漓,乱湿鬓发贴在脸侧,更衬得一张脸只有巴掌大小,哀怨可怜。 他常年练武,指尖上带着一层薄茧。她的皮肤奶白柔嫩,他稍一用力,立马浮现起一个圆圆的红点。 瞧见她眼底又升起水色,世子爷也察觉到不妥,刚想松手,不料樱樱突然啐了他一口。 世子爷何曾被人如此对待过,他一时竟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 回过神来,刚要把她抓起来,她眼底酝酿已久的眼泪说掉就掉,“你就见不得我好!”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若是我爹爹娘亲还在,我何用住到你陆家来?” “若是我身份高些,你敢让我脑袋上顶着花瓶作弄我吗?” 她眼睛湿漉漉泪盈盈,分明是柔软可怜任人宰割的模样,陆云渡却被她问住了。 他狠狠擦了一把脸,才道:“你要如何?” 整日只知道哭就算了,偏偏连醉酒后都还记得计算人心,他甘拜下风。 “我要、我要……” 樱樱还在仰头看他,鼻尖泛红,眼睫青湿,开口却是:“我要吃樱桃……” “没门!”世子爷一摔衣袖,终于失去冷静自制,转身走了。 * 傍晚时分,修文就着明亮的烛光,用一根银针小心替世子爷挑出手背几颗瓷片碎渣子来。 今日表姑娘弄掉花瓶时他就瞧见了,主子为了护着表姑娘,硬生生用手背把所有碎瓷片都挡了下来。 表姑娘自然是安然无恙,可主子手上又添了几道新伤。他若不提,连主子自个儿都没注意到呢。 他手脚灵活地夹出碎瓷片,却见世子爷皱着眉头,风牛马不相及地来了一句:“何处有卖樱桃的?” “主子,樱桃快要下市,这季节已经不容易买到了。”他心底暗自奇怪,主子是从来不关心这些花草果木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然而世子爷只面色怏怏,不再开口。 * 樱樱系好脸上面纱回到房中,她脑中酒精蒸腾,烧得整个人晕晕乎乎。 “姑娘这是喝酒了?”婉月刚上前去扶住她,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萦绕,出声问道。她知道姑娘是被世子爷领去了,心底难免有点不赞同,竟让姑娘喝了酒,还只让她独身一人回来。 虽说都在陆家后院出不了什么大事,可若是姑娘醉糊涂了一脚跌进池子里呢? 婉月头一次对世子爷略有埋怨,见姑娘浑身都汗湿了,知道她一身冰肌玉骨是受不得风吹日晒的,伸手就要替她除去那层密不透风的面纱。 “不可不可!”樱樱虽然醉了,但还时时记挂着自己唇脂花了,是万万不能掀开面纱的。 “姑娘,是我呀,婢子替你洗漱重新梳妆呀。” 樱樱抬起欲醉若眠的眼睛瞧她一眼,认出是自己的侍女,这才肯让步。 “快取些清水来,我的唇脂花了!” “姑娘的妆容好好的,哪有花?”婉月仔细端详着姑娘,长发虽略有汗湿稍显凌乱,但清淡妆容纹丝不乱,反而衬得人更加清新妍丽。 樱樱一把拿过小铜镜,镜中人妆容齐整,哪有半分唇脂脏乱的痕迹。 这个陆云渡!她恨恨将小铜镜掷到桌上,气呼呼地坐回榻上生闷气。 旁人都道世子爷冷峻威严,怎的就整日捉弄她?她知道自己的爱慕虚荣、一心想嫁个好夫婿的念头被他看穿了七七八八,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她哪有半点碍着他,至于他这么针对自己? 她在心中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四郎陆少玉到底年纪还小,头上几个哥哥都还未成亲,他成亲之日更是得等到猴年马月去,自己却是没那么多时间等的。 二郎无疑是最好的人选,从前围在她身边的郎君也不少,但唯有二郎是第一次见面就提出娶亲之意的,何况还是他这样郎艳独绝的郎君…… 若不是那日陆云渡出来横插一脚,说不定她的婚事都能有着落了呢。想到这里,她又在心底狠狠骂了世子爷几句。 只是那日前去赴宴,那些贵女们在她面前有意无意地说了许多,无外乎就是二郎如何风流成性,今日这个花魁娘子红袖添香,明日那个公府小姐暗送秋波,围绕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简直能绕金陵城一大圈。 自从那日宴会上露了一面后,听说二郎便上山同一个道士清谈去了,已经数日不曾归家。 她上次得了二郎君亲自指点,用心画了好几副画,只等他再来教导,但一转眼小半月都快过去,半点消息也没有,更别提他人了。 至于世子爷……金章玉绶、冷峻威严的世子爷……算了,不提也罢! 想到自己的婚事飘渺无踪,樱樱暗暗叹了口气,眼底满是忧虑。 捧着洗脸水回来的婉月瞧见姑娘又在沉沉叹气,那黛眉微蹙,樱唇微抿的样子,即使她一个女子看了都心疼不已,连忙上前去轻声安慰道:“姑娘这是怎的了?” 她想起前院传来的消息,精神一振,心想姑娘听了这消息也许会快活些,便道:“姑娘离家数月,许是想家了吧?姑娘不知,你表姑父回京述职,一同而来的表姑母明日就要到咱们府上来拜访老太太。” “老太太方才还派了人来,说明日接姑娘过去,见见亲戚一同叙叙旧呢!” 她本以为江南许家亲戚上门,表姑娘必定欣喜不已。 谁料樱樱听了这话,差点摔了手里的茶盏。 作者有话说: 被啐一口,柿子爷好惨哦哈哈哈 第18章 许大人和许夫人前脚后脚跟着去了,在她启程前往金陵时,江阴许家的家仆也遣散得七七八八,樱樱哪里知道这是哪门子表姑母! 本以为山长水远地隔着,江阴的一切早就被她全部抛在脑后,哪想到此时还能钻出个表姑母来! 婉月见她脸色不好,以为是酒劲还没过去,抚着她的背安慰道:“姑娘不如先洗洗澡,好好休整一番,明日才好去拜见亲戚呀?” 樱樱知道不能被侍女瞧出端倪来,她暗自掐了掐手心,勉强把慌乱的心神定住,才道:“好。” 待侍女掩门外出前去叫水后,她才腾地站起身,慌乱得直在屋里转圈。 听着方才侍女的口气,仿佛这表姑母同许家是经常走动的,若是两人一打照面,她岂不是无所遁形? 她紧紧绞着手里丝帕,脑子里想法一个接一个地掠过,但都被她一一否决。老太太都亲自着人来唤她了,她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这下该怎么办? 在房间里皱眉想了许久,忽听“吱呀”一声传来,原是婉月领着小丫鬟们抬着洗浴用的热水进来。 她咬咬唇,心中立马下决定,一手指着那热气腾腾的大木桶道:“婉月姐姐,这大热的天水太热了,姐姐帮我打些凉水来吧。” 婉月还以为是小丫鬟们做事不上心,没把洗澡水调和成适宜的温度,弯腰伸手一探,才发现水温正正好,她奇怪道:“姑娘,这水不烫呀。” “哎呀婉月姐姐,”樱樱摇着她的衣袖子撒娇,“姐姐帮我多拿些凉水来吧,我天生怕热,方才走了好一段路,出了好多汗呢。” 被姑娘水汪汪的眼睛瞧着,婉月哪里受得住,也没多想,当即就亲自送了些凉水过来。 屏退所有下人后,樱樱除掉衣衫,独自一人站在浴室中,咬咬牙,终于一狠心把凉水从头浇到脚。 亲戚上门,哪有平白无故不去见长辈的道理?她思来想去,勉强想出个借病推脱的法子,只希望用凉水沐浴过后,装作伤风感冒的样子,蒙混过关。 虽是盛夏,但凉水浇在头上仍然叫樱樱牙关打颤,两眼紧闭。 只是不知为何,一片漆黑之中,她竟仿佛瞧见陆云渡正冷眼睨着她,抱臂冷笑的模样。 她反倒心底不服气起来,又狠心往头上浇了一桶凉水,全当是浇在陆云渡头上。 * 陆云渡领着中书省的差事,前次因手腕脱臼而赋闲在家好几日,差事推了不少,连着忙了一整天才彻底忙完。 这日已是落日西沉,他踩着青石砖上的一地残阳余晖进府。候在府前的小厮见状,连忙上前去替他牵马。 “府中可有事?”他从小被当做下一任家主培养,每日过问府中大事是他的必修功课。 近日陆家并未有何大事,修文捡了些紧要之事讲给世子爷后,忽然想起今日后院之事,插了一句:“今日廷尉监夫人前来拜访老夫人,按着亲戚辈分,表姑娘该叫夫人一声‘表姑母’,只是表姑娘病了,才没有前去见客。” “病了?”世子爷微微挑眉,心想瞧她那整日活蹦乱跳的精神劲,也能生病? 修文小心觑一眼世子爷的脸色,“听说那日表姑娘回房后,就害了伤风。” “这些天暑热难耐,表姑娘从小养在江南,许是有些不习惯金陵的气候吧。” 陆云渡脚步不停,面上瞧着漠不关心,心底却在暗自琢磨,那日回去就病了? 他想起那日她顶着花瓶站在日头下,那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滑落的样子。瞧她那矫情模样,一眼便知是个受不得风吹雨打的,果然就病了。 晚间,世子爷沐浴过后,正坐在书房中手执经卷,忽见桌上放着一盏清茶。那茶叶是表姑娘从江阴带过来的,当初进府时给各房主子都送了去,他屋里自然也没有落下。 晚风吹得翠竹帘子轻轻荡漾,窗外一片月光被帘子切割成丝丝缕缕。他稍稍出神的功夫,便闻到晚风中弥漫着的淡淡熏香味。 错金螭首香炉摆在窗下,一缕青烟送出淡淡的果木香,也是表姑娘送过来的熏香。他索性丢开手中书卷,指节按了按眉心。 这个表妹当真是有两下子,处处都是她的影子,扰人清净。 晚风再吹起竹帘时,书房内已是一片漆黑,早已不见世子爷身影。 * 妙仪居在陆府的东北角,临湖而建,四周围绕着灿如烟霞的一片桃花林,当真是小桥流水,世外桃源。 世子爷穿花拂柳,一路行过来,只觉得自己衣衫上都沾染得尽是花粉。 他心底念着自己把她捉弄得生病了,向来冷心冷肺的世子爷难得有有些许愧疚之意,他刚在院外窗落下站定,忽听内间传来一声:“婉月姐姐,我还想吃冰。” 他闻言皱了皱眉,不是说伤风了,怎的还敢吃冰?这一声带着浓浓鼻音,这似是撒娇的音调,竟勾得他心上一痒,仿佛被羽毛轻飘飘挠过一般。 “姑娘,你可千万吃不得了,赶明又病得起不来床了,老太太都担心着呢。” 室内传来侍女的低声细语,似是在劝说她不要使小性子。 樱樱 第15节 樱樱此时却没那么听话,她今日好容易靠装病躲过一劫,心中还警惕着不敢叫旁人看出端倪来,心想着再吃一碗冰,病得起不来床才好。 哪想到她刚偷偷摸摸寻来一碗冰沙,就被侍女给瞧见了,她只好谎称自己口干舌燥,用烧糊涂了来蒙混过关。 见婉月不肯让步,而她自个儿喉中也确实火辣辣地疼,不敢再随意糟践身子,只好把头埋进被褥里,闷闷道:“那姐姐去帮我拿一碗清粥来吧。” 婉月领命而去,房间里立马安静下来。樱樱被疾医嘱咐了一定要盖被子发汗,但她刚捂了一会儿就浑身出汗,怕自己被憋坏了,干脆一脚踢开被子。 刚掀开被子,就见窗扉上坐着一个人,她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即就要尖叫出声。 然而她病得喉咙肿痛,嗓音嘶哑,这一声并没能叫出来。 见那人单手一撑便轻松跳下窗扉,樱樱吓得整个人都缩在角落里,两手抓着被褥护在胸前,声厉色荏道:“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可就叫人了!” 谁料她喊出这一句,那人非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一脚踩上床前脚榻,身影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樱樱哪想到陆家如此戒备森严都能被贼人闯进来,她吓得手脚并用地要跑下床,刚从厚重被褥中钻出来,就被人一把拎住后领。 这熟悉的拎住后领的方式…… 恰好月影微动,从云层背后露出脸来,皎洁月光洒满天地。 樱樱借着这点月光,终于看清眼前人。那似笑非笑、略带嘲讽的模样,不是陆云渡能是谁! 她刚一仰头,陆三郎想起那日她竟敢啐自己的恶劣行径,手疾眼快地捂住她的嘴,“还想啐我不成?” “唔唔唔唔唔唔。”樱樱被他捂嘴掐下巴,只能呜咽出声。 柔软唇瓣蹭着手心,同刀剑奏折等他拿惯的东西截然不同的触感,竟叫他从指尖升起一阵类似触电般的战栗。 他一把甩开手,将手撑在床板上,却不知那被褥下紧握成拳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绷得指节微微泛白。 不料一抬眼,就见眼前衣衫凌乱,里衣下凝脂玉露一闪而过。 见他眼睛在看哪里,知道他君子端方下是个浪荡性子,樱樱愤愤地一把攥住衣衫,怒道:“私闯女子闺房,这便是世子爷的规矩吗?” 他一时竟失了往日人前的冷静,毫不避讳地点头道:“是。” 樱樱反而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气得胸脯不断起起伏伏。 波光粼粼,玉桃轻颤,世子爷及时调整身姿,收敛下眼底的幽暗,问道:“真病了?” “病了也不关你的事!”樱樱背过身去懒得搭理他。 陆云渡发现她近来脾气渐长,简直跟刚进府时那个处处做低伏小的表姑娘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伸手去捉她的手腕,见她又开始挣扎起来,不禁皱眉道:“我给你瞧瞧。” 他从前曾学习过一段时间医理,寻常小病小痛自然不在话下,只是旁人都没有福气享受世子爷的问诊罢了。 但是谁让他昨日一时不快,把人给折腾得生病了? 不料指尖扣上脉搏,却和他想的中暑后热伤风截然不同,观其脉象,反倒像是受凉。 大热天还能受凉,他的樱樱妹妹真是个妙人。 转念想到今日来府上拜见的廷尉监夫人,他心中明白了大半。 见她还在兀自挣扎,陆云渡松了手,慢条斯理道:“妹妹怎的这样不小心,竟伤风感冒到下不来床。” 樱樱猛然重获自由,连忙缩回被褥中,闻言想也不想就反驳道:“我身子娇弱,弱不禁风,生病是常有的事,这也碍着世子爷了?” “怕是不敢见人吧?”他云淡风轻笑道。 被他吓了这么多次,樱樱心知他必定知道些什么。但早先数次提心吊胆,并未见他有任何动作,她便渐渐放心下来。 定远侯世子,日日忙得脚不沾地,只要她不去主动招惹,世子怎么会来同她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呢? 没能见到她如前几次那般惊慌失措,陆云渡反倒有些许失望,他背倚着床头的雕花木栏,笑看缩在被褥里的她。 半晌时间后,被热得两颊通红、浑身冒汗的樱樱终于忍受不住,一把扯下身上的被褥,怒道:“你怎么还不走!” 作者有话说: 樱樱:三哥哥,我好热 陆云渡:别想勾引我! 樱樱:我哭了,我真的好热! 第19章 “你怎的还不走。” “我害得妹妹整日下不来床,怎好一走了之?” 樱樱并未品味出这句话中的轻佻来,她正思量着如何请走这尊大神。陆三郎态度忽远忽近,时而好心肯带她出门游玩,时而又拒人于千里之外,她从未遇上过这样难以琢磨的郎君,下意识地不想同他有过多纠缠。 只是尚未开口,门外忽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婉月回来了! 这时代虽然风气开放,情投意合者留宿闺中也不算离经叛道,但樱樱可是打定主意要嫁给陆二郎的,怎么能让旁人瞧见陆三郎在她屋中。 她立马起身,作势要把陆云渡给轰出去。不料她刚伸出脚去够摆在脚榻上的木屐,陆云渡竟一伸腿,把她的折枝海棠木屐给踢到床底下去。 侍女的脚步声近在咫尺,已经推门而入,立马就要绕过那扇落地山水云纹屏风,樱樱来不及同他计较,干脆只着罗袜踩在地上,轻声道:“且慢!” 婉月不明就里,她小心护着手中清粥,在屏风后站定,“姑娘有何吩咐?” 她一边瞪着那还大剌剌坐在她床上的人,以眼神制止他开口说话的可能,一边勉强遮掩道:“我方才开了窗,有一方手帕子被风吹出去了,那是我亲手做的,劳烦婉月姐姐去帮我找找。” 婉月听了不疑有他,放下手中托盘便转身出去。 听见脚步声渐远,樱樱才放心下来。 刚转身,就见陆云渡手中执着她用惯的一方丝帕,笑道:“是这手帕子?没丢,在妹妹枕下好端端放着呢。” 早知道他这样轻佻,方才他进屋的时候,她就该把他给轰出去的! “姑娘,你的帕子丢在哪儿了呢?”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婉月手执一柄烛台正在窗外找着,没瞧见半点手帕的影子,反倒瞧见窗下半人高的大石缸子里,养的水仙花断了好几支,不像是被风吹断的,倒像是被人故意折断的。 见他嘴角微动,似乎打算开口,樱樱吓得连忙扑上去捂他的嘴。 “许是落在花丛底下了,你再找找。”她随口胡诌蒙混过关。若是被侍女瞧见陆三郎大半夜还在她房中,她还怎么嫁给二郎? 黑夜中她一双眸子熠熠生辉,她手上的力气根本微不足道,但被捂住唇的世子爷竟然动也不动,只是神色微冷,警告她立马放开手。 瞧见他那冰冷的眼神,樱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就许他言行轻佻、处处捉弄自己,甚至连她的床都坐上去了,就不许她捂他的嘴? 这是什么道理! 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被一阵猛烈的咳嗽声猝然打断。 樱樱昨夜狠心洗了冷水澡,今日又喝了不少冷茶,方才又只穿一件单衣同陆云渡纠缠,喉中的痒意便无法抑制地蔓延上来。 陆云渡的唇还被她捂着,只是方才还凶狠得跟野猫似的,转眼就弱不禁风地咳嗽起来。 待她平复喉中痒意再抬起眼时,早就两眼含水,眼角通红,哪有半点威慑力。 “表妹可别再吃冰了,当心真的弄坏了身子。”他凉悠悠道,语调中丝毫品味不出关切来,只有嘲笑。 樱樱此时厌烦他至极,索性一拉被子,背过身去躺下睡觉,不再看这人。 这还在陆家呢,谅他也不敢当真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来。 果然,当空手而归的婉月进入内室时,瞧见的只有微阖的小轩窗和睡得正香甜的姑娘。 只是窗前脚榻上只摆着一只木屐,姑娘的另一只木屐不知所踪。 * 一晃眼便是几日时间,盛夏酷热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早间深夜渐渐漫上来的初秋冷意。 临近中秋,中书省里的事务只增不减。陆云渡甚至忙得数日不得归家,夜夜宿在官署中,连老太太都派人到官署中来,让他中秋家宴时务必归家。 这日总算稍得空闲,得以早些时候回府。 只是在绕过二哥的院子时,忽听里面传来朗朗读书声。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他知道二哥一向有红袖添香的雅好,只是二哥一向只在外风流,今日不仅把人给弄回来了,还这样大张旗鼓? 念的还是这样开蒙的诗,他二哥真是个菩萨心肠,有心思指点那些红粉知己念书修身养性。 小厮修文瞧见主子眉头微皱,便知世子爷肯定是误会了,连忙压低声音解释道:“主子,这是表姑娘在跟着二郎君念书呢!” 似是为了印证修文所言不虚,院内恰好传来一声:“二哥哥,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呀?” 那音调娇滴滴软绵绵,百转千回,既有懵懂天真,又带钩子一般摄人心魄。 他的脸色立马冷了下去,选了一条远道扭头就走。 修文楞在原地傻了眼,怎么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郎君反而脸色更难看了呢? * 院内葡萄架下,樱樱正舒舒服服躺在摇椅中,等着二郎来替她答疑解惑。 昨日二郎终于结束和那道士的清谈下山来,樱樱听说二郎君归家的消息,今日一大早就带着她练习的几幅画前来拜访。 陆愁余虽仍然笑她画技稚嫩,但笑归笑,还是亲自指点一番。甚至在听说樱樱想要学诗却找不到合适的先生后,体贴提出教她念诗。 二郎名士风度,作诗水平只会比陆三郎高,何况还是她心中认定的如意郎君,樱樱对此求自然之不得,早就把陆三郎抛到脑后去,一心一意跟着他学诗。 不过陆愁余是个坐不住的,指点她念了几首诗后又没了人影。 她正想起身去寻二郎来,颈后耳垂却突然被毛茸茸的一物碰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挠着她的耳垂。 樱樱转身过来,瞧见果然是陆二郎站在身后,不过他怀中抱着的一物却立马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二哥哥!这是……” “自然是送给咱们樱樱妹妹的。”陆愁余轻笑,将手中通体乳白色的小奶猫轻轻放在樱樱怀中。 她连忙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捧到手心才发现这只奶猫小小巧巧一个,连她两个手掌心都能把它全部包裹在里面,更是显得乖巧可爱。 “那王道士的道观里宿了只野猫,怎么赶也赶不走,还在他厢房里生了一窝猫崽,闹得王道士整日不得安宁。” “我去叨扰王道士几日,他就非要把这猫崽塞给我,二哥养不来这种东西,只好送给樱樱妹妹了。” 二郎笑着解释道,伸出指尖挠了挠那小猫的下巴,还在睡梦中的小猫无意识张嘴,一下子就咬住他的指尖。所幸小奶猫出生还不足两月,牙齿还未长出来,轻轻咬着人并不疼。 怀里抱着个小家伙,樱樱哪还有念书学诗的心思,轻手轻脚地替它梳理着乳白柔软毛发,轻声道:“二哥哥别欺负人家!” 樱樱 第16节 “是是是,就你宝贝它。”陆愁余笑着撒了手。 怀里的小奶猫此时醒了过来,它翻转身子伸了个懒腰,山竹瓣一般的爪子刚刚张开,就被眼馋不已的樱樱捏了一下,吓得它赶紧把爪子缩回去,两眼瞪得圆溜溜的,喵喵叫了两声,似是在控诉她的行为。 “哎呀别气别气。”她憋着笑替这小东西顺毛,指尖一路从下巴梳理到肚子,小奶猫一改方才的戒备姿态,很快就软在她怀里,还发出舒服的“咕噜咕噜”声。 “二哥哥,它好可爱呀。”她仰面看他,两眼亮晶晶的仿佛浮光跃金,同陆愁余分享自己刚得的宠物。 “同樱樱妹妹一样可爱。” 陆愁余不过随口调笑一句,却叫樱樱粉面微红。二郎又是教她念书作画,又是送给她这样可爱乖巧的宠物,还毫不掩饰对她的夸奖和喜爱,这样好的郎君,别处哪里还能寻到? 作者有话说: 柿子第一次登门拜访,以失败告终 第20章 中秋这日,陆家各房主子加上下人,上百口人都聚到一起赏月游玩。 虽然陆家今年并未设宴,但簪缨世家仍是少不了一番迎来送往。自从清晨起,就不断有人前来拜访,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直要把陆家的门槛都踏破。 老太太年纪大了,不爱费心劳神地应酬,只在后院见过几位相熟的亲戚。 樱樱自然也不必前去应酬,她一整日都跟在老太太身边侍奉,随时端茶送水捏肩揉背,倒比那些伺候了十几年的侍女们还心灵手巧。 就连陆家二房三房的夫人们瞧了,也笑着打趣樱樱简直比亲孙女还上心。倒把老太太说得高兴起来,笑呵呵拉着樱樱的手只呼“心肝”。 没多久,四郎和五郎就从前院跑了过来,两人扒在窗户上,偷偷摸摸直往屋里小声叫:“樱樱!” 府上大郎君外出有差事,已经许久不曾归家,连中秋夜没能赶回来;至于二郎君,清高孤傲,向来不屑和官场上的人打交道,自然也不会前去应酬。 而他俩跟着陆家三爷,也就是他俩的父亲应酬了一整日,两个半大郎君,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哪里耐烦那些官场上的迎来送往。加之又惦记着晚上兄妹几人的小宴,这才趁父亲不注意,火烧火燎地跑来。 樱樱正在窗下折兔子灯逗老太太开心呢,猝不及防听到窗外有人唤她,一抬头,见到果然是四郎陆少玉正扒拉着窗口。 “樱樱,快跟我们去玩,后院有咱们自己的小宴!” “多谢四哥哥,但是我得陪着老太太呢。”她扬了扬手里折了一半的兔子灯,示意自己分|身无暇。 “什么好东西,也不拿来给我瞧瞧?”窗外突然又响起这一声,樱樱抬头望去,不知何时陆愁余竟也站在了窗外。 “快快快,二哥可是轻易不肯跟我们玩的,樱樱妹妹今晚有福了!”二郎玩乐的法子简直层出不穷,迷得小郎君们崇拜不已,想不到二哥今晚竟然肯带着他们玩! 对着陆愁余,樱樱自然说不出个“不”字来,另捡了榻边折好的莲花灯,一手撑着窗扉半直起身子。 不料她刚要把花灯放在陆愁余手中,他竟长臂一伸,径直把樱樱从窗户中抱了出来。 眼前一花,身子突然腾空,樱樱吓得轻叫一声,两手不由自主环住二郎脖颈,直到感受到他胸膛的微微震颤,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连忙挣扎道:“二哥哥,快放我回去!” “妹妹太孝顺听话,差点把咱们几个都衬成了不肖子孙,这会还是跟我们去玩罢。” 陆愁余轻笑着,这才松手把人放到地上去。 樱樱粉面鼓鼓,面色被晚风中残余的一点暑热蒸腾得仿佛蜜桃。然而她刚刚站定,就瞧见站在后院门口的陆云渡正冷眼看着她。 又不是她在勾引二郎,何必用这种提防的眼神看着她! 被人一把抱了出来,樱樱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羞得只差找个地缝钻进去,然而冷不丁瞧见陆云渡那张冷脸,她心底突然憋了一口气,反而一把攥住身旁二郎的衣袖,装作含羞带怯的模样,“二哥哥,咱们走吧。” 几人迈步往院外走去,转身时才瞧见站在院门的三郎。 “我也去小宴。”他开口道,音调比往常更显寡淡。 四郎五郎二人简直觉得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仅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二哥来赴宴,就连平日最是严于律己的三哥都主动来参加。 难道他们二人举办的小宴有何过人之处?两位小郎君陷入沉思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另外两人之间眼神逡巡忙碌,简直如同春风吹拂的湖面,交汇出一道道湖纹来。 樱樱:你来掺和什么! 陆云渡:这是陆家,我如何又不能来掺和? 她哼了一声别过脸去,摇了摇二郎绣着云纹的袖口。 二郎立马低头望向她,轻声道:“妹妹怎的了?” “二哥哥,我能把雪球带过来吗?我忙了一整天,都没能照顾它。” 走在小径另一侧的世子爷闻言眉尾微挑,这个雪球又是何许人也? “这有何不可。”二郎今日格外的好说话,立马就让候在道旁的侍女前去把小奶猫抱过来。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二哥这样善解人意? “二哥哥待我真好。” 瞧见她甚至亲昵地用脑袋蹭了蹭二哥的手臂,世子爷背在身后的手一下子就收紧成拳。 听见身后传来指骨噼里啪啦的声音,四郎少玉回过头来,好心关切道:“三哥手怎么了?还没好吗?” 他前几日瞧见三哥都拆掉了绷带,开始拉弓搭箭了,难道是脱臼的手腕还未复原? 陆云渡默默放开手,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三哥的伤还要紧?要不要叫疾医过来?”虽然三哥对他们一向非常严格,但四郎还是很敬重三哥的,见他似乎不太好,急急忙忙就要找疾医过来给他瞧瞧。 “不必。” 世子爷一字一顿,从牙缝中吐出这冷气森森的两个字来。四弟都知道这么关心他,而那个罪魁祸首竟然连头都没有回一下,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娘皮。 陆家后院池塘边,一座水榭临湖而建,飞檐翘角,琉璃瓦在月光下粼粼如银。 水榭四周系着薄如蝉翼的轻纱,正在晚风中纷飞起舞。亭中摆着一张红木雕花小几,围绕着小几铺了一圈冰纹竹簟。几上摆满糕点果酒等一类点心,为赏月助兴。 恰好侍女抱着雪球过来,樱樱懒得搭理一路盯着她,似要把她后背盯出两个洞来的陆云渡,上前去欢欢喜喜接了自己的小奶猫。 因小猫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色,她便为其取名为雪球。如今小家伙已经满了两月,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加之又逐渐同主人樱樱亲近起来,更是黏人得紧,一被她抱入怀中就喵喵叫着。 “妹妹什么时候得了这么个小东西?” 四郎五郎都还是少年心性,瞧见她怀里抱了个小奶猫,纷纷围上来伸手逗弄它。急得樱樱连忙背过身去,“别吓着它啦!” “前些日子山上捡到的,想着府里也就樱樱细心些,自然是交给樱樱养着了。” “二哥怎么不想着给我也捡一个?”五郎陆怀玉摸不到奶猫,不服气地叫道。 “你能和表妹比吗?”陆愁余笑着说出最无情的话,平白叫小五郎受了一伤。 他们几人挤在一处笑闹,唯有陆云渡一人捡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看他们逗弄那只半大的猫。 二哥这谎撒得太不走心,山上哪能捡到这样的猫?瞧那毛色和蓝汪汪的眼珠子,分明是从西域过来的种。 他知道二哥一贯是会哄人的,不知为何,此时见他们几人热热闹闹,他心里竟然略有憋闷,只好仰头喝酒。 * 趁着雪球不注意,四郎陆少玉终于摸了两把猫尾巴,软乎乎毛茸茸的触感让他满足不已。 雪球逐渐大胆起来,跳上小几埋头在各种精美食物中闻了起来,粉白的小鼻子一抽一抽,尾巴在身后摇得欢快极了。 它选中了一杯葡萄美酒,刚想伸出舌头舔舔酒液,就被樱樱一把抓了回来。 “还敢偷喝酒!看我回去怎么罚你!”樱樱作势在雪球鼻尖上轻点着,一副严厉模样。 正手执酒杯的世子爷闻言,喝酒的动作一顿。她还好意思教训别的猫?自己喝了酒之后明明就是一个醉鬼模样。 瞧见她装模作样地教训一只猫,众人都哄笑起来。正巧云影浮动,露出一轮皎皎明月,四郎笑道:“听说樱樱最近在跟着二哥学作诗,不知道学得怎么样了?今晚我们可有福见识一下表妹的大作?” 今夜是中秋,正是吟诗作对的好时辰,樱樱自然有备而来。大家已经极为相熟,不必遮遮掩掩,她自信笑道:“我可有跟着二哥哥好好学诗呢。” 一旁的陆愁余指尖捻了一根玉箸,轻点着桌上酒盏,“若是做不出来丢为师的脸,可是要被罚酒的。” “谁还兴罚酒那一套,”五郎陆怀玉早就按捺不住,径直端了杯酒遥遥对着天边明月,“夜静天如洗,光含万里秋。”说罢,他痛痛快快仰头饮酒,搏得众人喝彩。 四郎也不甘落后,举杯吟诵道:“夜光何处无人见,一点圆蟾入镜东。” “樱樱,该你了!” 她也不再扭捏,手执一白玉盏,在亭中缓缓而行,复又在小几边坐下,望着几上酒盏黛眉微蹙,粉面鼓鼓,似是为作诗苦恼不已。 “樱樱,作不出来可别哭鼻子!”小五郎瞧见她为难的样子,更是洋洋得意,一手替好不容易肯安生在他怀中的雪球挠痒痒,一边毫不客气地笑道。 “五哥哥可瞧好了,”她捧起酒壶,缓缓往身前各个酒盏中注入清酒,涓涓细流汇入白玉盏中。她以玉箸轻轻敲击,娓娓动听,云起雪飞,同时轻声唱和: “帘外月明如水,好梦难成重记。无奈夜来时,又是一般离思。谁寄,谁寄,天上人间欢事。” 唱至一半时,一道清越笛声加入玉箸轻响中,相依伴随,缠缠绵绵,一直将少女的低吟浅唱送上云端。 少女跪坐在竹簟上,轻轻敲击白玉盏,一络子碎发随她低垂眉眼的动作落在耳侧,更显得温柔婉转。鸦黑长发柔柔堆在雪白脖颈间,整个人都浴在淡蓝的月光中,仿佛随时都可乘风而去。 身旁的郎君随性至极,席地而坐,唇边一柄乌如墨玉的长笛奏出悠扬笛声,为她轻轻伴奏。 真是一幅郎才女貌的模样,陆云渡仰头喝酒,终于别过眼去不再看他们。 作者有话说: 陆少玉和樱樱做的诗词都是来自人工智能写诗系统九歌~应该可以用的吧,如果不合适我就改 第21章 一曲终了,四郎五郎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樱樱抿唇轻笑一声,两位郎君才回过神来,纷纷鼓掌叫好道:“妹妹好生厉害!” 词自然是好的,但那高山流水般的雅乐,更显得超凡脱俗,仿佛带人登上广寒月宫,高处不胜寒。 “是二哥哥厉害。”樱樱笑着推辞一句,羞涩回过头去看陆二郎。 方才他突然携笛加入,她事先也不知情。但陆二郎名士风流,雅乐手到擒来,反而为此曲更添两分清越。 小五郎陆怀玉瞧见他手里那支墨笛,三步并作两步地窜上去,“二哥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好东西,给我瞧瞧可好?” 二郎陆愁余此时极为好说话,他大大方方地递出手中墨笛,末了还含笑交待道:“拿去玩吧,丹顶鹤腿骨所制,可别给我弄坏了。” 丹顶鹤腿骨?!小五郎顿时就觉得手里这根墨笛不那么清雅了。 一旁围观的樱樱和四郎:……二哥哥果然不同凡响。 苦学大半月的词作得到大家的认可,樱樱得意至极,甚至不用陆愁余劝酒,她就自己乖乖捧着酒杯,把方才白玉盏中的清酒全部喝下去。 瞧见她粉白面庞上升起一团红晕,虽然仿佛胭脂一般好看,但四郎陆少玉还是担心她一下子喝猛了上头,拉了拉她的袖口,“樱樱,你慢些。” 樱樱 第17节 “多谢四哥哥,四哥哥只管放心吧,我不会醉的!”樱樱放出这番豪言壮语,却只惹得坐在亭子一角的世子爷冷笑一声。 这一声她听得真真切切,叫她生出些不服之感来,怎的连她喝酒都看不惯? 她脾气渐长胆色渐旺,像是示威一般故意朝亭子那一角举了举酒杯,将酒全部送入口中。 些许清凉酒液溢出,几滴晶莹酒珠顺着那雪白脖颈往下滑落,直至没入一片幽深之中。瞧见她那挑衅一般的动作,世子爷脸色更黑,差点硬生生捏碎手中杯盏。 “就会胡闹。”陆愁余将她拉回身边坐下,“喝多了酒,待会儿当心路都走不稳。”他话虽这样说,语气里却全无教训之意。 迎着陆二郎风流多情的眉眼,樱樱脑中倒真有些晕晕乎乎,她想也不想就道:“喝醉了正方便我去给二哥哥摘月亮!” 哪想到她当真是醉了,口齿不清,吴侬软语又不自觉跑了出来,“二哥哥”生生被她念成了“爱哥哥”。 陆二郎轻笑一声,用手中喝了一半的酒盏敲敲她眉心那点红痣,“叫的什么哥哥?” “爱哥哥。”醉酒后的樱樱分外温驯听话,攥着他的衣衫一角,乖乖巧巧又叫了一声。 她叫一声,陆二郎就用酒杯碰一下她的额头,偏生酒意漫上来后,她一双杏眼更是水光盈盈,潋滟横波,叫人更想逗弄她一番。 在陆二郎又一次想逗弄她时,在旁默不作声许久的陆云渡“腾”地一下站起身,冷声道:“二哥,表妹喝醉了,我送她回去。” 陆二郎也喝了不少酒,正懒洋洋靠着廊柱,夹杂着金秋丹桂的晚风吹得他发丝微动,他只道:“侍女还在亭外候着,不劳烦三弟费心。” “我顺路送她,有何不可?”陆云渡却一反常态地坚持。 “那要看樱樱的意思了。”说罢,他低头去问樱樱,“表妹,你可愿三弟送你回去?” 樱樱醉得迷迷糊糊,哪里知道什么三弟不三弟的,嘴里只知道念叨着“爱哥哥”三个字。 “三弟,樱樱恐怕……” 然而陆二郎话还没说完,陆云渡就已经迈步过来,一把拎住她的后衣领将人从竹簟上提溜起来。 “不打扰二哥雅兴。”说罢,他已经拎着人往外而去,临走前倒还不忘顺手捎上她的爱宠雪球。 雪球本趁着主人不注意,偷吃糕点吃得正欢。 谁知飞来如此横祸,气得它喵喵叫着去挠这人的手。 然而这点力气对世子爷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脚下生风走得飞快,转眼就绕过亭子前的竹林。 候在外的婉月突然瞧见一个身影走了过来,借着月色仔细一打量,这才看清竟然是世子爷,手里还抱着表姑娘呢! 瞧见表姑娘那样子,似是醉酒乏力睡了过去,她刚想上前去接过主子,不料瞧见世子爷脸上冷若冰霜,冷冷扫一眼过来,竟叫她定在原地,不敢再轻举妄动。 * 樱樱醉得迷糊,被人半拉半拽,走得跌跌撞撞,没走几步就开始不安分起来,嘟嘟囔囔着要他松手。 陆云渡心底本就憋着气,见她闹得厉害,索性一松手,任由她没骨头似的坐到小径边绵软草地上。 “爱哥哥,我走不动了。”她双腿屈起,下巴搁在膝盖上,眨巴着一双酒气氤氲的眼睛道。 世子爷简直怒极反笑,他干脆蹲身下来,一手撑在身侧,“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她费力睁开眼看着他,这才反应过来眼前人不是风流倜傥的陆二郎,而是脸色黑如锅底仿佛讨债鬼一般的陆三郎。 樱樱被吓得酒醒了大半,也不管自己还坐在草地上,扭身就想跑。 然而方才她撒娇说腿软的确不是作伪,她醉酒后手脚虚浮无力,没跑出两步就被世子爷轻轻松松拦下。 “表妹又要寻死觅活不成?这池子恐怕不太合适。” 果然,明月被不知何时飘来的一片彩云遮住,四下略显漆黑,她慌不择路之间,竟差点一头冲进陆家同秦淮河连接的那片湖里去。 她惜命得很,还要长命百岁享受荣华富贵呢! 她恨恨瞪了似笑非笑的陆云渡一眼,“世子爷未免也太闲了些。” 又是来他们的中秋小宴上凑热闹,又是非要跟着她一起走,果真是前院的应酬不够多吗,他竟还有如此多时间在她眼前晃悠。 不知为何,听见她如此亲昵地称呼二哥,而只泾渭分明地叫他“世子爷”,竟叫陆云渡心底更加不虞。 他冷冷撒了手,只暗恼自己今日行事冲动,刚想转身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哎!” “世子爷可瞧见我的婢女去哪儿了?可方便派个人替我去把她寻来?” 他何曾被人这样使唤过,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樱樱眼睁睁看着他走远,没再开口求他。 在他面前吃瘪太多次,被如此轻视和嘲笑,对她的自尊也是前所未有的打击,二人两看生厌,若不是她脚扭了不方便行动,她连刚才那一声都不会主动问出口。 方才一睁眼就对上这讨债鬼,她没注意看脚下的路,踩到一颗石子扭了脚。 她知道陆云渡一贯瞧不上她,她若说出自己扭了脚,他必定以为自己又是在使苦肉计勾引人,索性咬牙忍了下来。 收回心思,樱樱低头皱眉看着脚踝处的一大片红肿,心中为难。 此处离她的妙仪居还有一段距离,偏生陆云渡不知存的什么心思,带她走了一段少有人经过的僻静小路,此时更是轻易寻不到下人。 她试着半撑起身子,还没站直,脚踝处就传来钻心疼痛。方才被陆云渡吓去了一半酒意,此时更是驱散了另一半酒意,彻底清醒过来。 “起来。” 这寡淡的语调,她不必回头都知道是谁。 她不想知道世子爷这尊大佛为何喜怒无常、去而复返,只自顾自将手帕子撕成几条,细细将那处扭伤包裹起来。 陆云渡刚想斥责她胡闹,说不定会加重伤势,然而定睛一看,却见她包扎的手法甚是熟悉,仿佛这种动作已经做过千百次。 这稍一愣神的功夫,樱樱已经包扎完毕,扶着道旁一棵树勉强站起身来。看也不看身后的世子爷一眼,单脚跳着就往妙仪居而去。 看着她一蹦一跳的背影,陆云渡只觉得今夜喝的所有酒都翻涌上来,作弄得他额角抽痛不已。 在她差点又一次摔倒之前,他快步上去一手拉住她,咬着牙道:“你就准备这么蹦回去?” 樱樱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啪”地一声打开他的手,“不劳你费心。” 他常年习武皮糙肉厚,这一掌反倒打得樱樱嫩白的手心生疼。她嫌弃地甩甩手,作势又要蹦着往前去。 然而她还没蹦出一步,竟被人一把抄起扛在肩上,往前而去,浑然不顾她的挣扎尖叫。 “你放我下来!” 陆云渡闻言反而更把肩上挣扎的人锢紧两分,“二哥抱你,你怎的就不吵不闹?” 终于把在胸口憋闷了一整日的话问出口,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轻松,反倒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口而出。 “我同二哥哥如何,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樱樱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 “想做我二嫂?” 这一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从他齿缝间吐出,仿佛樱樱只要敢点头称是,他就会立马把人扔进旁边的湖泊里。 “你把我放下来。” 陆云渡把她扛在肩上,她的胃部被坚实的肩头顶着,又颠了这么一路,难受得恶心之感一阵一阵地涌上来,只能勉强说出这句话。 然而世子爷只当她在顾左右而言他,脸色更臭,反倒将她锢得更紧。 “是你非要这样的。” 在她吐了陆云渡一身之前,这是樱樱心中闪过的最后一丝念头。 作者有话说: 柿子蛮可怜的hhh 第22章 樱樱趴在他肩头吐了个痛痛快快,然而世子爷可就遭了殃,一身上好的雨过天青色锦云葛长袍几乎全是脏污。 他几乎是想立马就把肩上人一把扔到地上去,但念着她方才崴了脚,好歹是忍住了。 樱樱知道他洁癖,平日沾不得半点脏污,此时只怕是要暴跳如雷,心底终于有点害怕起来。 谁料陆云渡非但不放手,还继续扛着她,只是调转了方向,径直往着那片湖而去。 见他面色沉得像是要杀人,又瞧着那片近在咫尺的湖泊,她紧张得立马攥住他的衣衫,难道世子爷一时恼羞成怒,竟要把她淹死在湖中? 她自小长在江南水乡,自然是通水性的,但此时脚踝受伤轻易施展不开。何况身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世子爷,她只怕自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樱樱惯会审时度势,知道他是当真恼了,性命攸关之时,也顾不得方才还在闹脾气,在他肩上挣扎着哀求道:“世子爷、世子哥哥、三哥哥,我错了,我不该吐你一身的!” 夏日衣衫单薄,陆云渡能感受到身后有濡湿之感慢慢渗入衣衫,偏生肩上这人还在不停扭动,更是让他心生烦躁,脚下动作更快两分。 “哗啦”一声,他直接迈步踩进湖水之中。 “世子哥哥、三哥哥,我往后再不来烦你了,你放过我吧……”樱樱的哭诉哀求戛然而止,只因她瞧见这湖水只到陆三郎大腿处,根本淹不死人! 一直锢着她腰的手臂也松了下来,她如愿以偿获得自由,不过却是被他扔到了飘在湖面上的一艘小船上。 “三哥哥……”樱樱两手撑着船舷,跪坐在船头。她眼睫上还挂着几滴欲坠不坠的晶莹泪珠,仰头望他,樱桃小嘴微启。从陆云渡的角度看过去,瞧着有些——笨。 他冷淡收回目光,站在深至他大腿的湖水中央,开始宽衣解带。 直到一件长袍被扔到小船上,樱樱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把本搁在一旁的船橹抱在怀中,勉强充作防身的武器,色厉内荏道:“三哥哥,我可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 陆云渡正低头解里衣的腰带,闻言头也不抬,只懒洋洋道:“哪种随便的女人?” 他说话时动作不停,很快就除掉身上的轻薄里衣,樱樱简直被眼前一片玉色莹耀的胸膛晃得眼花。 陆三郎平日冷峻威严,向来不苟言笑。此时赤|裸上身站在湖水中,长发略显散乱,随意披在肩后,和平时的冷淡截然不同。尚有水滴不断从发梢滴落,顺着下颌流到锁骨,一直往下…… “妹妹,看什么呢?” 眼前突然凑近一张放大的俊脸,樱樱吓得杏眼圆睁,捂住胸口后退,却忘了此时自己身处一方狭窄小舟中,眼看就要跌落湖水。 所幸陆三郎眼疾手快,在最后一刻环住她的纤纤细腰,把人推回小舟中。 “被吐了一身,还不让我洗洗?”他淡淡道,眼神里略带戏谑。 樱樱被他揽了一下腰,只觉得那手臂上的热度直往她衣衫下蔓延,不知不觉间已经烧得两面通红,那方才他凑近说话时,被热气缭过的耳垂,更是如同玛瑙一般鲜红欲滴。 “姑娘!” 晚风中远远传来这一声,原是婉月回妙仪居后发现樱樱不在,怕她迷了路,又急匆匆寻了出来。 樱樱下意识就想起身回应,却被陆云渡一把按回小舟中,“妹妹不想让别人瞧见吧?” 一个赤|裸上半身站在湖水中,一个跌坐在小舟里脸色通红,两人身上全是水珠滚落,很难不让人想歪。她咬唇犹豫一霎,婉月就已经走远。 樱樱 第18节 待人彻底走远后,她刚想从小舟站起来,身边的陆云渡却推了一把小舟,连人带船悠悠荡荡往湖心而去。 她喉中不自觉发紧,两手抓着船舷,“三哥哥……” “送你回去,安生待着。”走在水流中的陆云渡单手推着小舟,头也不回道。 “妹妹且放心,我也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他行走的动作带得水流翻涌,夜风中送来他略显轻慢的这句话,樱樱听了,脸上的热度却一直消散不去。 * 顺水行至妙仪居后院,小舟终于缓缓停下。 对着一身水光的陆三郎,樱樱低头嗫嚅好一阵,一声“多谢三哥哥”还未说出口,突然被铺天盖地的衣衫罩住脑袋。 她胡乱扒拉下脑袋上的布料,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他方才除下的衣衫,杏眼圆睁,刚想质问,身旁的陆三郎就淡淡道:“给我洗了。” 樱樱顿时无话可说,是她吐了金尊玉贵的世子爷一身,她给世子爷洗衣裳,应该的。 “明日我休沐。”世子爷又冷不丁道。 樱樱拧着眉头望他,一双杏眼里明晃晃的三个字:然后呢? 他是金口玉言不成,说话只说一半真是讨人厌。 “你说了要跟着我念书的。” “可是我有二哥哥呀……” 话音刚落,陆三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当真想做他二嫂不成? 两人一站一坐,一个心怀鬼胎一个疑惑不解之时,妙仪居中突然又传来一声:“姑娘,你在吗?” 许是没得到回答,木廊下传来乱糟糟的脚步声,听着像是妙仪居里的小侍女们都出动了。 樱樱怕大晚上惊动了老夫人,着急起来,不由轻拍一下陆三郎的手臂,“三哥哥,我要回去了!” 她抱起那一堆衣裳,作势就想站起身来,谁料这小舟飘在湖面上悠悠晃荡,而她脚踝还疼着,情急之下竟差点踩空。 所幸陆三郎虽脾气阴晴不定,却还是手疾眼快拉了她一把,让她免于落水。 挂在他怀中,耳垂被他呼出的热气若有如无地撩着,樱樱眼皮沉得似有千斤重一般抬不起来。 方才小宴时送下肚的清酒似乎又发作起来,她脑中都晕晕乎乎的仿佛热气蒸腾,刚想松手退下来,腰间却被手臂环上紧紧锢着,双腿也跟着离了地。 “三哥哥……” 从她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他光洁如玉的下巴,只是他似乎心情不虞,下巴绷得有点紧。 湖泊到房中不过几步路的距离,陆云渡却觉得这是他走过最长的路。方才不知为何头脑发热,竟一把将人拦腰抱起,待他反应过来本该把人扔下去,但……罢了,她脚扭伤了,暂且送她一程。 二哥都抱得她,他为何就抱不得? 心中如此默念着,陆三郎总算撑到了将人放到寝房正对湖泊的小窗窗扉上。放下人的那一刻,他转身就走。 樱樱眼睁睁看着他几乎是以落荒而逃的姿态走远,樱唇微张,最终在唇边抿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哼,世子爷也不过如此。 直到听到下人推开院门的声音,樱樱才从那虚无缥缈又浓烈得不可言状的情绪中猛然惊醒过来,然而陆云渡把她放着坐在窗扉上,她不敢跳下去怕伤了脚踝,只好扒拉着窗户喊道: “婉月姐姐,我在这里呀!” “婉月姐姐!” 表姑娘迟迟不归,婉月去后院和世子爷的院子找了几遍都没找到人,慌得六神无主只差掉下泪来,正想禀告给老太太,忽听寝屋中似是传来表姑娘的声音。 她仿佛绝处逢生,连忙领着小侍女们回寝屋去,果然瞧见表姑娘正好端端在房里呢! 只是不知为何,表姑娘一人坐在窗扉上,正冲她轻笑。 “婉月姐姐搭把手可好,我腿脚不方便。” 她上前去把人扶回榻上坐好,这才瞧见表姑娘本如玉的脚踝红肿了一大片,不由轻嘶一声道:“姑娘这是怎的了?脚上可还疼?”一边立马吩咐小侍女去开箱子取消肿药膏来。 樱樱此时心跳得厉害,哪还惦记什么脚痛不脚痛,闻言只抿唇笑道:“都怪三哥哥,整日就知道捉弄我。” 他害得她脚扭了,自然要怪到他头上。 指尖挖了一点药膏,正往那片红肿上涂抹的婉月闻言一愣,表姑娘不是向来同世子爷不对付吗?怎的听这语气,像是埋怨,又带了点撒娇的意思呢? 想到方才在后院亭子边,瞧见世子爷亲自把醉酒的表姑娘抱出来,以前的世子爷可是绝对不许小女郎近身的…… 樱樱自然不知道婉月心中所想,她只绞着手中丝帕,把今夜两人相对的画面翻来覆去想了不知多少遍。 中秋之夜,一向不爱热闹的陆三郎特意来参加他们的小宴,主动送她回房,还泛舟湖上,几次三番出手救她…… 三郎……许是喜欢她的吧? 二郎虽然也好,但太过风流没定性。且这几月相处下来,二夫人似乎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她成了自己的婆母,说不定往后怎么做低伏小,一辈子都直不起腰杆做人呢。 而三郎不但年少有为、家财万贯,大房还没有掌家的女主人,一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世子爷,金章玉绶的世子爷…… 放下藕荷色淡纹床帐子,樱樱倒在床褥中,害羞得用手帕子捂住脸。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月底了,有没有觉得我的苗苗光秃秃的很可怜呢? 带一下我的古言预收【七叔见我多妩媚】欢迎点进专栏收藏~ 陆临江年纪小,辈分大,战功显赫,旁人见了他,都恭恭敬敬地称一声“陆七爷”。 唯独盛家大小姐不怕他,还脸红红地追在他身后,声声甜糯道:“七叔,你等等我嘛。” 既是小辈,陆临江也就多有照拂。只一点,他似能听到小姑娘的心声,略感苦恼。 盛郦跟着他识字念书,偷偷开小差:“七叔好俊呀!” 陆临江:…… 盛郦犯了错,他冷下脸来严肃教导。 她低头嘀咕:“七叔怎么还不来哄我,肯定是不疼我了。” 他话说得重了些,她就开始掉眼泪,心底埋怨:“七叔好凶,我不要给七叔当媳妇了。” 陆临江:? 总之,盛郦哭了要他哄,被人欺负了要他去出气,陆临江替她处理一切琐碎,却用辈分阻断了两人所有可能。 但她逐渐出落得楚楚可怜,他每替盛郦挡下一次烂桃花,心底的隐忍都会动摇,酸涩几乎按捺不住。 直到她被征召入宫,君子端方的陆临江破天荒放纵一回,夜探香闺。 小姑娘嘴硬,“七叔这是作甚,让别人瞧见反倒不好。” 他醋意翻腾,直接将人圈禁在怀中,“叫夫君。” 他贴上那一点樱唇,压低声音:“往后想让我怎么疼你,直说便是,不必憋在心里。” 1.君子端方克制隐忍暗地疯狂吃醋男主 第23章 翌日清晨, 中书省衙署中,陆云渡结束议事,从上司书房中退出。 他今日本该休沐, 但经手的差事临时有变,不得不一大早赶往衙署。眼下事务处理完毕,自然该另寻他处。 刚翻身上马,准备去往日去惯的茶楼,就见替他牵马的修文一脸欲言又止, 他单手握着缰绳, 眉毛微挑,“有何事?” “主子, 表姑娘还在院里等您呢。” 昨夜主子大半夜才回来,还吩咐底下人在书房里翻箱倒柜, 把明日表姑娘要念的书找出来。 谁料今日主子一早就被衙署的人叫走了,好不容易处理完了公务, 主子却又似乎不打算回府。修文在心底估摸着许是主子忘了表姑娘还在院子里等着, 这才斗胆提醒一句。 陆云渡闻言微微一愣, 他确实忙忘了…… 许是他喝多了酒,脑中混混沌沌, 昨夜之事忘了大半,只记得夜风中的丹桂飘香, 微凉湖水一阵一阵地漫上来,还有她吐了自己一身。 “我让她来做什么?” “您昨夜让咱们找了些书出来,许是想指导表姑娘念书?” 当真是醉糊涂了不成,她吐自己一身, 他还上赶着教她念书?她不是有二哥了吗, 他还上去凑什么热闹? 陆云渡下意识地就想否决, 但他薄唇微抿,没有盘问自己的小厮,而是将缰绳一扯,走上回府的路。 早秋日光不似盛夏那般张扬,路过一户人家时,一枝树干从一人高的青石墙伸出来,上面挂着几个拳头大小的柿子,被日光照得红澄澄的。 想到那日她没吃到樱桃就哭鼻子的样子,世子爷难得犹豫一霎。这时节樱桃早已下市,他失约在先,就给她买几个柿子做补偿吧。 如此想着,他勒住缰绳,迎着小厮不解的目光,世子爷淡淡吩咐道:“去叫门,问这家人卖不卖柿子。” 世子爷从不爱吃果子的,今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修文虽不明白主子的意思,但还是老老实实前去叫门。 来开门的是个年龄约莫四五十岁的老翁,本还心存顾忌以为遇上什么江湖骗子,但见到不远处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陆云渡,挺直如松,那周身的气度,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老翁不疑有他,打开院门,乐呵呵搬来一架木梯,爬上树去把一树的柿子都给摘下来。 拳头大小的柿子滴溜溜滚落满地,世子爷吩咐修文付给老翁银钱后,带着一堆柿子回府。 刚迈步进入院中,却听见那人正低声骂他,“还说什么教我念书,人都没影了!” 因为昨夜突然冒出来的那个想法,樱樱兴奋得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乎一整夜都没睡好。今早起身,一照铜镜才发现自己眼下两团青黑,惊得花容失色。 她向来爱惜自己的容颜,调脂抹粉捣鼓了许久,总算把那点憔悴遮掩下去。又特意换上全新的衣衫,好给陆三郎一个良好的印象。 谁料她精心打扮后登门,陆三郎却是不见人影! 他昨日分明说今日休沐的,就算是衙署有急事,他就这么一走了之,可见他根本没把约定放在心上。 樱樱本气得扭头就想走,谁料一只猫从卧房中跑出来,竟是雪球。她这才想起昨夜他把自己从小宴上扛走时,顺手带上了雪球。 想着他还知道照顾雪球,她总算微微消气。 “雪球,你昨晚睡觉的时候有没有挠他?”挠着雪球软乎乎的肚子,樱樱咬牙切齿道。 听见这一声,站在廊后竹林旁的陆云渡忽然一痛,他总算知道手上那一道隐隐作痛的伤是从何而来了。 昨晚他没把这玩意丢出去,都是他菩萨心肠。 樱樱 第19节 “你别只挠他身上呀,最好是给他脸上来几道!” 见她越说越没边,陆云渡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那声音果然戛然而止。 坐在亭中的樱樱把雪球往怀里一藏,往身后探出脑袋,不巧和正被她诅咒的人打了个照面。 四目相对之下,樱樱表现出良好的心理素质。她伸手把一缕碎发别到耳后,红着脸轻声唤他:“见过三哥哥。” 陆云渡:……真会装,不要以为他没听到。 是他失约在先,世子爷懒得同她计较这点小事,上前来一撩衣袍在石桌边坐下,“书念得如何了?” 樱樱闻言略有躲闪,她试图遮掩住桌上翻开一半的书卷,不料这动作却是欲盖弥彰,叫陆三郎一眼就看透,一把拿过她藏在手下的书,翻开一看,果然又是干干净净半点笔记也无。 他脸色有点冷,“你就是这样念书的?”学识有欠缺不要紧,可做学问的态度不能敷衍。经过上次在公主府吃瘪那一次,他还以为这丫头该长些记性好好念书了,谁知还是如此敷衍了事? “三哥哥,我不会呀。” 陆三郎脸色只更加冷淡,还想同上次一样糊弄他不成。 “三哥哥,除了这个《太上清心咒》,其他我都看不明白……”樱樱很是委屈,她学习念诗也有一段时间了,今日本踌躇满志地前来,谁料拿到陆云渡给她的书就傻眼了,这一篇篇文章,每个字拆开她都认识,只是凑在一起就成了玄之又玄的文章,叫她看得两眼一抹黑。 陆云渡微微皱眉,定睛一看,桌上摆的书全是晦涩难懂的道家经典,玄学虚无缥缈又诘屈聱牙,他平日也不常读的东西,难怪她会说读不懂。 以她才入门的功夫,念着确实为难。 察觉到陆三郎似乎没那么生气了,樱樱拿起一本书,力求表现自己的勤学好问,“三哥哥,你怎么给我挑的书都是这样……”她秀气的眉毛微蹙,粉面鼓鼓,停顿一霎才找出合适的话来,“怎么都是些清心寡欲的呀?” 难道是暗示她安分守己,不该想的东西都别想?难道昨夜陆云渡对她的照顾,都是她自作多情? 陆云渡目光掠过那一本本安神静气、祛除邪念的书卷,难得没有立马开口。 他昨夜喝多了,有些不该有的杂念不受控制冒了出来,这才随手挑了这些书出来,本想自己清心静气,谁知就送到她眼前去了。 幸好她不懂。 收敛了方才的冷淡神色,世子爷坐直身子,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没什么,既然你读不懂,那就换些通俗易懂的罢。” “三哥哥,这是什么书?”樱樱瞧见一本书封皮和旁的都不同,心底好奇,伸手就想去拿。 世子爷一眼便瞧见“李祖师女宗双|修宝典”几个大字,电光火石之间,他一把拍在桌上,将此书严严实实地压在手下。 “啪”地一声猛然响起,樱樱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伸出去一半的手僵在半空中,浓密眼睫颤了数下,“三哥哥怎的这样小气。” 难道是什么珍藏孤品,才藏着掖着不肯让她看? 想到这,她委屈不已,眼底已经开始微微湿润。 世子爷强迫自己不去看她潋滟生波的眸子,只道:“你看不懂,换其他书看。” 他要是把这书给她看了,被他爹知道,他能被打个半死。 他书房藏书颇丰,不少都是友人或同僚送来的,数目多了,他也没工夫清理打点,只放在书架上便算了事。 只是不知何时混进了这种书进来。他皱眉回忆了一下,忽地想起几月前二哥来过他的书房,兄弟俩闲谈一阵功夫后,二哥随手扔下几本书就走了。 这本书,似乎就是二哥留下的……想到他那不着调的二哥,陆云渡头疼不已。 樱樱咬着唇,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噢”了一声。被她泪光点点的眼睛盯着,他终于败下阵来,一挥手让修文过来,“你尝尝。” 说罢,他抓起那本书抬腿就走,留樱樱一人对着满桌的柿子皱眉。 柿子太多,滚了一桌,她同修文两人手忙脚乱地收好。再抬头时,世子爷已经无影无踪。 “表姑娘,你别嫌弃,这是世子爷特意买给你的呢。”修文瞧着她脸色不太好,连忙出声解释道。 说完他也觉得面上讪讪的,表姑娘入府这几月功夫以来,香料茶叶小点流水一般地送进来,哪样不是精巧名贵,用尽了十足十的心思? 而他家主子,头一回送礼,送的就是这半生不熟的柿子。对着天仙似的表姑娘,也只有他家主子能做出送柿子这种事来。 真是可惜了表姑娘的心意。 修文想着这到底是世子爷亲自买的,另让在旁伺候的下人赶紧取了杯盏来,双手捧着送到她面前,“姑娘您是南边人,许是没尝过这北边的柿子。下人给您剥了皮,您用勺子这么一舀,哎……” 他说得自己都食指大动,回味无穷起来。 山阴确实少见柿子,樱樱犹豫一霎,也许这是陆云渡特意买给她的? 她怎能辜负陆三郎的好心,见侍女已经剥了皮,她就用玉勺轻轻舀了一口。 谁料这果肉太过酸涩,叫樱樱刚入口就皱起眉头,巴掌大的小脸都皱成一团,若不是还顾虑着淑女的仪态,她准把这东西吐出来。 好不容易咽下去后,她憋得眼底都开始泛泪,“三哥哥莫不是在捉弄我,怎的给我吃这样的东西……” “表姑娘您可千万别错怪世子爷了,定是这个果子不好,咱们再换一个!”修文是当真怕他好心办坏事,叫表姑娘怪罪上世子爷,连忙使唤侍女又重新捡了一个黄澄澄的果子出来,“姑娘您尝尝这个,准没错!” 樱樱这次犹豫了一下,方才的酸涩还记忆犹新,她不敢再尝试,只是这到底是陆云渡送的…… 她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又吃一口。然而这看起来饱满鲜美的果肉,酸涩程度竟有过之而无不及,叫她难受得直接囫囵咽下去,都不敢嚼一下。 她吞咽的动作太匆忙,稍硬的果肉卡在喉咙里,樱樱被呛得捂着喉咙咳嗽许久,才总算喘过气来。 再抬起头,她已是泪光点点。 小白不知何时又飞了过来,落在石桌上,两眼盯着那一堆柿子。 忽然,小白上前去啄了一口,樱樱刚想阻拦,它竟像十分嫌弃这果子一般,又拍拍翅膀飞走了。 见到连小白都万分嫌弃的东西,陆云渡还非让她吃,樱樱绞着手帕子几乎泫然欲泣。 她怎么、怎么会以为三郎会喜欢自己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喂营养液的小天使们~! 推荐一下基友疏璟的文《被迫成为世子妃》,超可爱,感兴趣的可以去康康! 崔蓁作为安国公府唯一的嫡女,本可在父兄的庇护之下,拥有顺风顺水的一生,却偏偏被一道圣旨赐婚给了父亲的政敌谢昭。 尽管谢昭是京城许多少女的梦中情人,可只有崔蓁知道,谢昭隐藏在表面的君子作风之下的,是何等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更何况,崔蓁还在婚前梦见了自己的前世——梦里,谢昭同她的矛盾愈演愈烈。 而婚后,再一次又一次的反复梦境中,崔蓁推测出了自己前世的死因:很可能是被她的夫君一剑刺死。 崔蓁瑟瑟发抖,呜呜呜呜谢昭好可怕,我好害怕,我要回娘家! 她迅速收拾包袱跑路。 可崔蓁刚刚到家,便听到谢昭为了她出手干架。 冒着聚众斗殴之罪,把对她出言不逊的人都揍了一顿。 而当晚,喝的醉醺醺的男人闯入了崔蓁的房间,红着眼问她:“蓁蓁,我错了,你不要走好不好?” - 谢昭对隔壁府上的青梅念念不忘了两辈子。 上一世没能成功,这一世他早早布局,终于靠着利益交换,把他政敌的女儿娶回家。 尽管这是一桩所有人都不乐见其成的婚事,可谢昭仍然不担心。 他从头到尾只在乎过一件事:为什么他心尖上的小姑娘,和上一世不一样,开始有些躲着他? - 崔蓁:虽然我夫君腹黑,善变,对我筹谋已久;可他愿意为我一掷千金,也愿意为我和人打架,所以我还是很爱他! 谢昭:在?为什么要躲着我?! 第24章 而另一厢, 陆云渡则是快步回房,将那书塞到书架最角落里,准备寻到功夫就还给二哥, 省得旁人再来误会他。 在房内心烦意乱踱步几圈,脑中她两眼含泪的样子却始终挥之不去。 瞧见修文探头探脑地守在门前,他干脆一招手把小厮唤进来,“领了对牌去开库房,把那西域红宝石送去大哥铺子上, 打一对耳坠子出来。” 陆家大郎经商, 他手下铺子里的工匠,手艺在整个金陵城中都是屈指可数的。 至于他说的库房, 自然是世子爷的私库,里面的财物全部归他一人处理。 修文本想把表姑娘因为柿子掉眼泪的事回给主子, 闻言却是一惊,“主子, 难道是那块先夫人留下的、从西域过来的、通体鲜红不含一丝杂质、世间无双仅此一块的红宝石吗?” 陆云渡:…… “让你去就去, 哪来这么多废话!” 修文挨了教训, 几乎是落荒而逃。但他脸上却还是笑嘻嘻的,他家郎君其实还是心疼表姑娘的, 这不,连这样贵重的物件不也送出去了吗? 还亲自交待要送到大郎君铺子里去锻造, 可见更加用心。 * 樱樱自小长在江南,从没吃过柿子这等寒凉的果子。那日在三郎院中用了两块,回房后心烦意乱用不下膳,胃里积食受凉, 又遇上来了葵水, 一来二去, 竟当真生起病来。 “姑娘可好些了?要不婢子还是去找老太太,请疾医来瞧瞧吧。” 婉月正坐在榻边往樱樱被褥里塞汤婆子,见她面色苍白,连往日嫣红樱唇都失了血色,整个人瞧着恹恹的,不禁担忧问道。 昨晚表姑娘失魂落魄地回来,当夜胃里就不舒服起来。她一问才知道,竟是在三郎院子里吃柿子伤着胃了。 这时节还未柿子落霜,哪能随便给姑娘吃呢?她心疼不已,偏生表姑娘又不肯让她去找老太太,只能自己扛着。 樱樱疼得已经说不出话来,闻言只摇摇头,她往被褥里瑟缩两分,把汤婆子抱在怀中热着冰冷的小腹。 她从前落下病根,每逢月事时总会疼得天昏地暗,这次又恰好吃了寒凉的食物,才会疼得下不来床。 想到那个害得她如此疼的人……樱樱在心底恨恨地痛骂他几声消气。渐渐地,感受到汤婆子温暖着小腹,她总算能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婉月替她擦了擦额上疼出来的汗珠,见表姑娘即使在睡梦中都黛眉微蹙,唇瓣被咬得微微泛白,似是忍着极大的苦楚。她始终放心不下,待人睡熟后,轻轻起身,往老太太院子去了。 老太太把她拨来照顾表姑娘,她就该尽心尽力。表姑娘懂事,不愿叫老太太担心,但也不能就这么忍着伤了身子呀。 * 转眼又是休沐这日,陆云渡在指点过弟弟们的功课后,照例去祖母房中请安。 掀了软帘进屋,却没瞧见那个总守在祖母房中的身影。他锋利的眉尾微扬,不在祖母跟前尽孝讨好,真是难得。 老夫人却仿佛看穿他的心思,放下手中的经书,皱眉问道:“你那日给樱樱吃了什么?” 樱樱 第20节 他一掀衣袍在梨花炕另一头坐下,替祖母倒了碗茶才道:“她又怎的了?” 陆老夫人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亏这小子还有脸问人家怎的了。她没好气骂道:“现下哪里是柿子成熟的季节,你也不想想那东西性寒,你就这么拿去给你妹妹吃,害得人家上吐下泻的,这疾医才刚刚过去呢!” 表外孙女寄人篱下,纵使她平日多有照顾,但也难免有疏忽的地方。听说樱樱还打算瞒着自己,若不是侍女大着胆子来寻她,说不定小姑娘自个儿怎么忍着呢! 陆云渡是世子,早已领了官职在朝堂中走动,平日性情又沉稳持重,这倒是他头一回被祖母骂得这么厉害。 他并无半分不快,只是已无方才进门时的轻松闲适,而是敛下眼底眼前那分探寻,只道:“都是孙子的错,我这就去瞧瞧她。” 见他还没坐热,就又掀帘子匆匆忙忙往妙仪居而去,老太太的火气总算略微散了些。 这三孙子哪里都好,只是平时太心高气傲了些,谁也不放在眼里。他是嫡兄,将来要继承家业的,家中的郎君们任他怎么戳圆捏扁地教训都无妨。 眼下府里来了个娇滴滴的表姑娘,打不得骂不得,倒是个让他收敛性子的好机会。 快步走在长廊中,陆云渡衣袍纷飞,惊起一片雪青衣袍。他眉头微皱,面上全是肃穆,心底默默想着,当真是水做的不成,不过两个柿子就病得她下不来床了? 世子爷人高腿长,没多久就穿过妙仪居前的一大片竹林,径直登门。 婉月刚送走章太医,正在小厨房里守着小侍女熬药,忽听侍女来报世子爷登门,她心底微惊,连忙迎了上去。 “见过世子爷……”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世子爷冷淡的声音打断,“她人呢,祖母让我来瞧瞧她。” “表姑娘睡下了,恐怕不方便见客呢。”婉月知道表姑娘和世子爷一向不对付,表姑娘还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呢,她可不敢放世子爷进去扰了主子,只好大着胆子自作主张,回绝三郎的要求。 陆云渡是谁,他一眼就看穿这侍女在糊弄他,但心底却是微微一沉。 没有主子的吩咐,底下人哪敢这般糊弄人,必定是她提前打过招呼,不让自己进去罢了。 当真恼了? 正巧一个小侍女端着刚熬好的汤药从小厨房出来,陆云渡迈步上前,毫不客气地夺过小侍女手里的汤药,神情冷淡而不容拒绝。 都到了这个份上,婉月哪里还敢推辞阻挠,只好领着世子爷进房去。 他认定了是樱樱作势拿乔不肯见人,然而进入内间,瞧见她安安静静地卧在被褥中,才知是真的睡着了。 婉月也没想到表姑娘竟然睡着了,这几日姑娘身子不利索,怎么也睡不好,眼下能睡得这么香甜,实在是难得。 她上前一步轻声道:“世子爷,不如您待会儿再……” 话还没说完,却见世子爷已经自个儿在榻边寻了个绣墩,一撩衣袍坐下了。 婉月无奈,只好退到一边守着。 坐在床边,陆云渡见她侧躺着,半张脸都埋在耦合色绣梨花纹的被褥中,几缕散乱青丝覆在面上,随着她清浅的呼吸而缓缓起伏。 不过几日不见,圆润的小脸迅速消瘦下去,本就只有巴掌大小,眼下更是下巴尖尖,瞧着苍白脆弱。 病骨支离,恹恹素白,衬得眉心一点红痣更是鲜艳欲滴。 陆云渡无声叹了口气,他这表妹当真是水做的不成,吃两个果子都病成这样。 秋风渐起,卧房里门窗都紧闭着,只在角落点了几盏宫灯。 幽幽灯火映在她幼嫩光洁的面上,仿佛一层暖黄的轻纱。离得近了,才发现不远处小几上的博山炉中正点着香,青烟袅袅而起,幽深迷濛。 见几缕青丝挠着鼻尖,她眉头微蹙,似是就要醒来,陆云渡不由伸出一点指尖,想替她拂去面上发丝。 不料刚伸出手,被褥中突然钻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来,赫然是她那猫儿。世子爷蓦地收回指尖,坐直身子。 樱樱这几日浅眠,好不容易睡熟了痛楚消散了些,却又疼得醒过来。不料一睁眼,就直直和一双寒潭般的眸子对上。 她差点以为自己是睡迷糊了,眨眨眼睛,抱紧软乎乎的雪球,又把头埋回枕头中。 陆云渡:…… 他不着痕迹地清清嗓子,“起来喝药。” 这一声听得真真切切,樱樱这才清醒过来,但她一点也不想搭理这个害她上吐下泻的罪魁祸首,现在端着药来,是来看她的笑话吗? 她只闷闷地缩回被子里,无声地请他离开。 从没有人敢这样给他吃闭门羹,陆云渡不怒反笑,“药冷了更难喝,抓紧时间。” 在旁的婉月也轻声劝道,“姑娘,身子要紧,还是先喝药吧,方才老太太还派人来过问呢,姑娘也不好叫老太太操心不是?”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樱樱再矫情拿乔就是不识好歹了,至少他是领了老太太的命来看自己的,怎么也不能拂了老太太的面子。 如此念着,樱樱总算把被褥拉下了一点点来,不料雪球似是被闷着了,瞧见一丝光线就往外蹿了出去,竟径直跳到陆三郎怀里去! 陆云渡向来不喜欢这些猫儿狗儿近身,何况这猫还曾经折腾了他一晚上,挠了他一爪子。 他提起这东西后脖子处的皮毛,下意识就想把它丢出去,忽听耳边传来咋咋呼呼的一声:“陆云渡!” 动作僵在半空中,世子爷转过头来,冷脸对着那胆敢直呼他姓名的人,几乎是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遍?” 樱樱心口砰砰跳动着,方才她害怕陆云渡伤着雪球,这才一时口不择言把他大名叫了出来。 这时代只有父母长辈能直呼大名,就连平辈都只能称呼字号以示尊敬,她的确冲动了。 但她气不过陆云渡这幅狂得没边的样子,低着头小声埋怨道:“就许你叫我的名字,不许我叫你的名字?” “我何曾直呼汝名?樱樱妹妹?”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贴着樱樱耳垂说出的,热气都撩着她侧颈,染出一片可疑的粉红。 然而雪球显然没有察觉两人之间微妙气氛的本事,它被人捏住后颈皮肉,只能在半空中张牙舞爪着,希望能给这人来一爪子。 眼见着雪球又伸出爪子,樱樱吓得一把将它抱回怀里。宝贝儿,你是瞧不见陆云渡那要吃人的样子,我可是正被他盯着呢! 第25章 不料她胆战心惊地等了许久, 却没等到世子爷大发雷霆或是气得拂袖而去,反而,他又端起放在小几上的汤药, “散热差不多了,该喝了。” 他如此好声好气,樱樱反倒不敢接过这碗汤药了,焉知他不会在汤药中下毒报复自己? “妹妹快些喝,喝完我好给老太太交差。”陆云渡一眼就看穿这丫头在想些什么, 他也不恼了, 只两手抱臂坐在一旁,等她喝药。 樱樱踌躇一霎, 终于还是捧着药碗把汤药囫囵喝了下去。 她怕苦,顾不得淑女仪态讲究小口小口地抿, 只想快些喝完药。 不想她刚放下碗,就见陆云渡直勾勾盯着她脸上看。 想起上次他说自己唇脂花了, 虽然事后证明不过是他捉弄自己, 但樱樱心底有了阴影, 生怕是自己病中颜色受损,叫他看出不妥来, 连忙从小枕下摸出一面小铜镜来。 视线受阻,世子爷收回盯着她微微湿润红唇的目光。又见她病中都时时不忘容貌, 他没好气地轻嗤一声。 确认自己容貌依旧后,樱樱才算放心下来。她听见陆三郎又在嘲笑自己,放下镜子,无不讽刺地开口:“多谢三哥哥好心好意来瞧我, 还要多谢三哥哥送我果子, 叫我长了见识。” “有些人的东西, 当真是碰不得。” 被她拿腔捏调地讽刺一通,陆云渡脸色有些许难看,就像被那猫儿又挠了一爪子一样。不疼,但是不舒服。 他这表妹真是个冷心冷肝的,要你时就甜言蜜语哄着你,厌弃你时就话里处处带着刀子,扎得人生疼。 樱樱本以为以世子爷的脾气,被这么讽刺一通,必定会拂袖离去,谁料他除了脸色冷淡点,再无怒气,甚至还从袖中摸出一个乌木匣子来。 “我有一物,本想送给表妹,但既然表妹不要,只有浪费了。” “只是可惜了这样好的宝石……” 樱樱本坐在床褥中,别过脸去不肯看他装模作样,但听到“宝石”两个字,还是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上次去赴舞阳公主的小宴,她就是因为佩戴的珠宝首饰不够华贵,才被多少贵女们明里暗里地瞧不起。 她哪里想到金陵城的贵女们打扮起来花销竟然这样大,寻常首饰根本入不了眼,非绝佳上品,是绝对不肯佩戴着出门赴宴的。 她也想要华贵的首饰,想在那群欺负人的贵女面前扬眉吐气一把,但她没钱,只好憋在心底。而眼下就有一个绝好的机会…… 听着陆三郎那故作惋惜的语气,仿佛手中当真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樱樱轻咬唇瓣,悄悄往他手里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就叫她再也挪不开目光了—— 一对耳坠子静静卧在乌木匣子中,金叶子熠熠生辉,鸽子蛋大小的红色宝石红得像鲜血一样,几乎晃花她的眼睛。 更巧妙的是,这对耳坠子竟然被打制成樱桃的样子,惟妙惟肖,一眼便知是特意送给她的。 “既然不愿收,只好把这东西放回库房里落灰了。”陆三郎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樱樱哪里还顾得上两人之间的恩恩怨怨,见陆三郎作势要把匣子收回袖中,她立马回身过来,“三哥哥且慢!” 见她终于把持不住,陆云渡眼底闪过一丝好笑,但他仍然维持着面上的不动声色,只当看不见她眼里明晃晃的渴望,“妹妹还在生气,我不该再来叨扰你,这就告辞。” 樱樱如何能容忍与这样的首饰失之交臂,她一时也顾不上旁的,只一把攥住陆三郎的衣袖,仰头叫道:“三哥哥误会了!我哪里有生气,我巴不得三哥哥多来看看我呢。” 他顺势坐回绣墩上,锋利剑眉微微上挑。樱樱见状,连忙摇着他的衣袖娇声娇气道:“三哥哥待我最好了,只有三哥哥记着我,还给我送礼物来,我怎会生三哥哥的气。” 不料话说了一大通,却始终不见陆三郎把那宝石耳坠子送给她,樱樱正眨巴着大眼睛暗自疑惑时,忽听耳旁传来一声轻笑,“妹妹不是方才还说,有些人的东西就是碰不得吗?” 一听这冷飕飕的语气,樱樱顿时明白了这陆三郎又在戏弄她! 她气得一把甩开他的手,正想叫他滚出去,小腹忽然传来一阵抽痛。 一阵阵钻心疼痛传来,她本因宝石而微微红润起来的脸色,又肉眼可见地苍白下去。小腹中疼得翻江倒海,她哪里还顾得上陆云渡,只两手捂着肚子,咬唇暗自忍耐。 陆云渡眼睁睁看着她方才还一脸怒色,但转眼就成了这幅苍白脆弱的样子,见额角有滴滴冷汗渗透,他皱眉吩咐道:“唤疾医来。” 不料侍女非但没有去唤疾医,反倒匆匆往另一边去了,他正要起身训斥下人伺候不当,忽见那侍女捧着两个汤婆子进来,塞到了樱樱怀中。 他一愣,突然明白了她是为何而痛。 他粗通医理,自然知道女子月事中小腹疼痛,调理也难以立马见效,只能慢慢熬着。 待一通忙完,妙仪居中早已闹得人仰马翻,樱樱刚被婉月扶着躺下,忽见陆云渡还站在床边。 她再没力气同此人纠缠,小腹中疼得撕心裂肺,她也没心思记挂那红宝石了。 反正陆云渡从不正眼瞧她,那红宝石必定也不是真心拿来送给她的,她何必去自讨没趣。 不料她刚躺下,手腕突然被人捉住,紧接着两指就扣在了她腕间脉搏上。 她记起来了,陆三郎是通医理的,必定又是在检查她有没有在假装生病搏人同情吧。 樱樱神情恹恹,懒得同他纠缠,只想等他把完脉后赶紧离开,还自己一个清净。 然而陆三郎这次没有出言训斥她装模作样,反倒飞快地念了一串药名和计量出来。 婉月还呆呆地守在一旁,不知三郎是何意,忽听他冷声道:“还不拿纸笔记下?” 她这才反应过来三郎竟是在念药方! 干脆利落开出一连串的药方后,陆云渡才皱着眉道:“怎的这般不爱惜自己身子?” 樱樱 第21节 上次把脉时他未曾注意,这次稍稍留心些,便发现她身子竟然比想象中还要病弱,难怪会疼得这样厉害。 这冷声质问却把樱樱带回从前那些日子里,她倒是想爱惜自个儿的身子,可惜她连命都快保不住了,拿什么去爱惜自己? 回忆来得猝不及防,叫她像被针给扎一下,疼得她脊背一僵。她张了张唇,没开口,只默默闭上眼睛,试图把晦涩的回忆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她自以为情绪掩饰得天衣无缝,但陆云渡还是从中看出些许端倪来。他沉吟半晌,慢慢松了扣住她手腕的手。 樱樱刚把手缩回枕下冰着,枕边突然塞了个小匣子来,陆三郎冷淡的声音响起,“送给你的,向你赔罪。” 原本是打算送她樱桃尝尝,下市了寻不着,只好打了一对耳坠子送她。送柿子又害得她生病,正好一起赔罪。 他本做好了又被冷言冷语讽刺一通的准备,谁料方才还病若西施的人一下子坐了起来,手里捧着那小小的黑木匣子,惊喜问道:“三哥哥,当真是送给我的吗!” 瞧她那面色红润、两眼放光的财迷模样,陆云渡额角微微一痛,他真是高估这位表妹的气节了。 他单手撑在床榻上,故意笑道:“不是。” “哎呀……”东西都在她手上了,怎么可能不是送给她的,樱樱此时明白过来陆云渡方才不过是在逗她,彻底放心下来,拉着他的衣袖同他撒娇,“三哥哥惯会捉弄我,是送给我的吧?” 陆三郎不开口,樱樱就继续摇他的衣袖,“三哥哥,是送给我的吧?” 梨花纹帐幔垂下,少女跪坐在床头,满心满眼地沁满笑意,仰头笑吟吟地望向他。 “三哥哥、三哥哥……” 少女还在娇声连连地唤他,含羞带怯,婉转多情。两人几乎鼻尖相对,望着她一双水濛濛的杏眼,陆云渡喉结微微向下滚动,掩住眼眸深处的幽暗,“是。” * 第二日樱樱前去给老太太请安时,恰巧陆三郎也在。 侍奉过老太太后,她才侧身道了个万福,“见过三哥哥。” 身后的老太太闻言笑道:“他害得你生病呢,你倒还去拜他!” 樱桃耳坠子同侧脸挨挨擦擦,樱樱只低头作害羞模样,“三哥哥昨日来瞧过我了,还替我开了药,我心里感激不尽呢,怎么会怨三哥哥。” 老太太先前说那两句不过是打趣两人,她本还有些担心樱樱寄人篱下心思敏感,就此生出罅隙来,但见到她今日仍笑意盈盈的,终于放心下来。 人活了七八十岁,就喜欢看小辈们整日笑吟吟的。光是看着这些孩子的笑脸,就叫她自个儿也仿佛年轻了几十岁一般。 一番闲谈过后,老夫人照例关心樱樱的病情,拉着她的手道:“身子可好些了?我这儿哪用你日日来,要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第一要紧。” 她得了梦寐以求的好东西,病痛早去了一大半,哪还有不痛快,闻言只笑道:“多谢老太太关心挂念,我身子早好了。” 说话时,老太太瞧见樱樱耳垂上挂着的一对耳坠子,夸赞道:“这耳坠子倒不错,胜在新奇精巧,正好衬咱们樱樱,怎的从前不见你带过?” 老太太身为金陵陆家的当家主母,年轻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恐怕就算是宫里的东西,也不见得能入她老人家的眼。 而今她的耳坠子却得到了老人家的赞赏,怎能叫樱樱不高兴。 她下意识地往身边的陆云渡看了一眼,不料正和他四目相对,在雪腮升起热度之前,樱樱及时别开目光,小声道:“往后多戴给老太太看。” 听见她故意避重就轻不肯说是自己送的,世子爷并未计较,只轻笑着抿了一口她先前亲手倒的茶。 往后总有你亲口承认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对不起,刚刚更成了26章,已经换过来了~~~ 第26章 清晨, 樱樱坐在院子的葡萄架下,正手捧书卷认真念书时,天边突然传来一声鹰唳。 她一抬头, 果然瞧见小白正在天际盘旋。她大着胆子模仿小五郎的动作抬起一只手臂来,果然,小白见状,收起翅膀慢慢飞下来,稳稳当当落在了她的手臂上。 樱樱此时已经不怕它, 她摸摸小白的翅膀, 轻车熟路地从它脚上小竹筒中摸出一张纸条来,碎碎念道:“今日四哥哥又给我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展开那张纸条, 才知果然是好东西——四郎和五郎邀请她前去军营中观看试练。 这段时间,四郎和五郎兄弟俩一起被打包送进军营中试练。今日正是验收试练成果的日子, 驻扎在金陵城外的军营对外开放,吸引了不少年少郎君贵女们前去参观。 樱樱刚得了一对宝贝似的耳坠子, 正愁没有炫耀的好机会呢, 四郎就邀请她外出游玩了。 四郎还颇为体贴地已经提前问过侯爷陆庭方, 得到大家长的同意之后,才敢带着妹妹去军营中观看他们试练。 想到上次侯爷鼓励她多多出门游玩, 她高兴得一口应承下来。她把枯燥的书卷丢开,趴在桌上给四郎写了封回信后, 兴冲冲地回房梳妆打扮去了! * 郊外军营中,四郎陆少玉收到表妹的回信,正暗自高兴时,忽听身后传来冷冷一声, “试练就快开始了, 还在此地作甚?” 他受了一惊, 连忙把纸条塞回衣襟中,回身才发现原来是三哥。 他三哥一身官袍,显然是刚下朝就往军营中来了。四郎少玉立正站好,单手握住腰侧挎着的长剑,老老实实道:“三哥,你怎么来了?” 陆云渡只道:“父亲让我过来看看。”他不过来,难道让他那不着调的二哥过来吗? 末了,他吩咐一句“用心点,别丢脸”,便转身离去。他还有官场上的往来,需去打个招呼,没必要一直盯着弟弟。 四郎望着三哥高大修长的身影,暗暗祈祷三哥可千万别和樱樱妹妹遇上。 陆三郎转身离开没一会儿,四郎就瞧见陆家马车在军营外停下,那马车中人,不是樱樱能是谁? 军营门口人不少,都是前来观看今日试练的少男少女。忽见一辆标有陆家徽识的马车驶来停下,知道陆家郎君平日都是乘马出行的,不由纷纷侧目猜测道:“这是陆家哪位?” 众人正议论纷纷时,只见一只纤纤玉手掀开软缎青绿车帘,从中露出一张娇俏妩媚的面庞来。 有眼尖之人认出她正是那日二郎君带着前去赴宴之人,压低声音向同伴传达消息,“听说是陆家的表姑娘,同二郎很是亲昵,不想今日也来了。” “不过一个表姑娘,竟这般招摇么?”识货的贵女们一眼就瞧见她侧脸的耳坠子,在日光下简直熠熠生辉,夺去在场所有人的艳羡目光。 有人想到她那日在宴会上的窘迫,心底的羡慕变成了不屑,摇着羽扇轻蔑道:“绣花枕头罢了,我看呐,不过就是占了个亲戚的名头,整日追着陆家的郎君们吧。其他郎君可不像二郎那样平易近人。” 然而话音刚落,忽见斜里冲出来个身影,定睛一看,竟是陆家四郎。 陆少玉虽然怕他三哥,但也不能把自己邀请来的表妹晾在原地,所以头一个冲上去,大大咧咧地叫道:“樱樱!” 见车夫还在取脚凳,他干脆牵住樱樱的手,屈起一条长腿,“来,踩这里下来。” 樱樱可不敢叫四郎给自己做脚凳,正要推辞,四郎却已经耐心不再,拉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她不得已,踮着脚尖,绣花鞋在他腿上轻轻一点,轻巧灵活地从车辕下来。 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生得兰芝玉树,肩宽腰窄,在军营中历练一段时间后更是气势凌厉,不知惹得多少情窦初开的小娘子暗地里倾心。 然见到平日心高气傲的四郎竟心甘情愿地给她做脚踩……方才还在冷嘲热讽的贵女们怏怏住口,灰溜溜地别过脸去。 樱樱还是头一回来到军营中,她一路走走看看,所见皆是着军装的郎君和花团锦簇的贵女们,好不热闹。 时间已经不早,试练就快要开始,四郎陆少玉把樱樱安置在暖帐中后,吩咐一句“表妹可要记得替我加油助威”后,挎着剑匆匆离去。 她自然含笑称好。 最开始是低级士兵操练,樱樱看不明白方阵的变换,只在暖帐中喝茶吃点心,四处寻找四郎五郎的身影。 没多久,世家子弟们上场,果然就在最前面瞧见了已然换上军装盔甲的两位哥哥。 起先混杂在人群中还看不真切,直到一个个郎君开始赛马,陆家两位公子才显示出其出类拔萃来。 四郎一身火红骑装,胯|下骏马也是通体枣红不含一丝杂色,五郎一身宝蓝骑装,骑一匹黑马。 宝马皆是神骏飞扬,少年郎更是雄姿英发,一开场便齐齐领先,把其他人都远远甩在身后,惹得在场贵女们频频注目。 随着角逐逐渐激烈,沉重鼓点也变得激昂起来,四周贵女们寻到自己心仪的选手,纷纷扯着嗓子为马场上的儿郎们加油助威。 樱樱被热烈的气氛所感染,见周围暖帐中的姑娘们都大大方方,她也不再扭扭捏捏,两手并在嘴边冲赛场上大喊:“四哥哥加油!” 赛场上的四郎听到表妹的助威,本渐渐有些疲软的他顿时提起劲来,又一次提速,朝着终点极速狂飙而去,以领先旁人整个马身的好成绩,硬生生赢下马术试练。 五郎陆怀玉有些奇怪今日的四哥怎的这样神勇。 兄弟俩一向是不分伯仲的,四哥突然有如神助,五郎虽不至于嫉妒,但还是忍不住心底好奇。 正想上前去问问四哥的驭马心得,忽听一阵鼓乐喧天中传来一声“四哥哥”,他回头一看,果然瞧见表妹正站在暖帐栏杆后,冲他们这边招手微笑。 表妹唇红齿白,粉面微红,嘴角两个酒窝里仿佛掺了蜜糖,一笑就甜甜的。 五郎立马就懂了。 正想过去打趣四哥,顺道祝贺他拨得马术头筹,却见四哥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刘麟,也冲暖帐那边傻愣愣地瞧着。 上次在秦淮河边,刘麟驭马不当差点闯下大祸,他当时只害怕陆三郎找他的麻烦,没过多注意那位小娘子。 今日偶然在校场中遇见,小娘子迎风站在暖帐栏杆后,笑容甘甜软糯,清风吹得她衣袂飞扬,跟话本子里讲的仙女下凡一模一样。 只这惊鸿一瞥,就叫他再也挪不开眼睛。 他直愣愣地盯着樱樱看,另一边高台上的陆三郎却是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望着她粉面含春,羞羞答答的模样,陆云渡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收紧。 旁人不知道他这表妹的底细,他如何能不知?这丫头面上看着害羞,实则心底得意至极,恐怕尾巴都快翘上天。 他这表妹,当真是让人不省心。 果然,当他走到那暖帐外时,还隔着一层轻纱,都听见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 “妹妹可喜欢骑马?我府上旁的不多,但良马神骏还是应有尽有的。” 小姑娘故作惊讶艳羡的声音恰时响起,“真的吗……只是还不知郎君府上是?” “乌衣巷的秦明公主府便是了。” “原来是刘郎君,我竟有失远迎了。” 帐外的陆云渡手一紧,他不用看都能想象出她在听到刘麟是公主之子的身份后,会是怎样的兴高采烈,只怕恨不得立马黏到人家身上去! 他被想象中的场景气得不轻,一掀帘子径直进入帐中。 这动静惹得帐中几人都往他这边看过来,当中众星捧月、长袖善舞,哄得所有年轻郎君都围在她身边的,可不正是他那好妹妹! 樱樱正同刘郎君商量何时去城郊庄子上骑马散心呢,忽见脸色黑如锅底的世子爷进来,被他冷若冰霜的眼神一扫,她不由得往刘麟身后缩了缩。 世子爷见状,无声冷笑一下。 四郎五郎见他来了,还以为三哥是来提点他们今日的试练的,连忙起身相迎,“三哥。” 他略一点头,撩衣袍席地而坐。 不知有意无意,他的位置正在樱樱对面,两人相对而坐,樱樱只觉得身上冷气更重了些。 她拢了拢身上的玉色丝质披风,身边的刘麟察觉到她的动作,连忙低头问道:“妹妹可是觉得寒冷?不如叫人来加几盆火炭?” 樱樱 第22节 樱樱还没回答,对面的世子爷就开口道:“哪个妹妹?” 这话问得在场几人都愣住,刘麟仗着他的公主娘和尚书令亲爹,在金陵城中向来是个混世魔王。然而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陆家这位陆三郎。 两家家世相当,陆家底蕴深厚,甚至隐隐不把皇族看在眼里。而陆三郎虚长他几岁,冷峻威严,从前没少修理他。 刘麟老老实实回答道:“樱樱妹妹啊。” 世子爷如玉指尖捻着一杯清茶,闻言似笑非笑地盯着对面的樱樱,薄唇轻启:“妹妹啊,你何时又多了一个哥哥?” 他声音低沉醇厚,偏生尾音上扬,跟里面藏着钩子一样勾人。 一听他这凉飕飕的语气,樱樱就知道他必定是没安好心。她有几个哥哥,关他什么事? 念及此,樱樱抬起头,悄悄瞪了他一眼。 世子爷收到这点目光,丢开手中茶杯,别过脸去,“试练还没完,还待在这里作甚?” “可那是最后的方阵,我们不用去也无妨……”被殃及池鱼的四郎五郎还不明就里,磕磕绊绊解释道。 “嗯?”世子爷只眉尾微挑,轻轻哼了一声。 四郎五郎不敢再多嘴,连忙起身,丢下一句“三哥照顾好表妹”,两人相携匆匆离去。 转过头来,陆云渡对着这个多余而不自知的刘麟道:“公子也要我送你一程吗?” 刘麟几乎浑身都起了层鸡皮疙瘩,他哪里还顾得上身后的仙女妹妹,就算有十个仙女,也敌不过一个阎王似的陆三郎。 他当机立断,挎上佩剑,拔腿就往外跑,“我也去参加方阵!” …… 帐内转眼就安静下来,樱樱故意冷着脸不肯搭理这个搅局之人。 那可是公主府的郎君!她好不容易才遇见的,竟然被他三言两语就轻轻松松打发了! 然而她不去就山,山偏来就她。 本在她对面的陆三郎突然坐到了身边来,樱樱别过脸去,忽然耳坠子似是被指尖轻轻拨动一下,耳边响起他的声音: “妹妹啊,你还有多少哥哥?” 作者有话说: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明天樱樱和柿子就要接吻了~ 第27章 他指尖只是拨弄耳坠子, 樱樱却觉得她的耳垂连同后颈都烧了起来,一片滚烫。 她刚想起身跑开,陆三郎的手却擦着她腰侧按在竹簟上, 令她动弹不得,只能抬眼望他,放软了音调讨好道:“三哥哥~” 美人娇声婉转,陆云渡嘴角噙着闲散笑意,指尖却还一下一下拨弄那樱桃耳坠子, 惹得那耳垂渐渐红得如同玛瑙一般, 连粉白的后颈都染上粉红。 两人挨得近了,樱樱只觉温热鼻息都洒在她脸侧颈间, 几根青丝被撩拨得轻轻摆动,惹得她忍不住歪了歪头。 他的俊脸突然贴近, 两人几乎鼻尖相对。陆三郎平日眸子本如寒潭般深不可测,现下里面却仿佛秋风乍起, 惹得水波阵阵, 涟漪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 樱樱眨眼, 他跟着微微俯身,薄唇离她红如滴血的耳垂的距离, 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感受到耳旁那若有似无、若即若离的濡湿,樱樱浑身僵硬, 只能两手撑在身后,不料这一姿势令曲线更加绵延丰腴。 陆云渡低头看她一眼,胸口虽遮得严严实实,那绵软却随着她呼吸的动作微微起伏, 毫不减损风姿。 樱樱被他撩得脑中晕晕乎乎, 仅有的一丝清明还在苦苦思索, 到底要不要把陆云渡推开? 平日的世子爷冷峻严肃,然而此时他卸下那冷冰冰的面具,甚至比二哥哥还要轻佻。 然而这世上再也寻不出来比陆三郎更适合做夫婿的郎君,为了荣华富贵,为了嫁得如意郎君,她忍了! 此时陆三郎的指尖已经磨在她下巴处轻轻打圈,略带薄茧的指尖勾得她一阵阵轻微战栗,在她快要闭眼时,一个小册子突然从袖中掉出落在地上。 “啪”的一声轻响,打破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旖旎。 樱樱低头一看,方才还如同云里雾里的脑子立马清醒过来,她连忙伸手去抢。 不料陆三郎的动作比她更快上三分,竟一把就将那小册子握在手中。 “三哥哥!” 以他的臭脾气,樱樱是万万不敢让他知道那册子中的内容的,只好握住他的手,眼底挤出些水雾,近乎哀求道:“三哥哥给我吧……” 柔弱无骨的小手勉强握住他的手腕,洁白如雪和淡淡麦黄的肤色形成强烈对比,配上她眼底的水雾朦胧,软软的声调,更惹人怜惜。 察觉到他似乎略有松动,樱樱直起上半身,稍稍贴近他一些,不着痕迹地往他手上那册子摸去。 温香软玉在怀,饶是陆云渡郎心似铁,面对着她泪光点点、柔弱可怜的模样,也不免要败下阵来。 正当樱樱以为自己快要蒙混过关时,腰上突然一紧,一条坚实的臂膀突然缠在她腰间,将她整个人都禁锢在怀中。 年轻郎君的胸膛宽阔坚硬,撞得她鼻尖都微微生疼,然而她顾不上撒娇喊痛,只因陆三郎已经翻开了那小册子! 方才见她如此紧张,陆云渡就断定这册子里的东西必定不可告人。她这样紧张,他倒非要看看是什么。 翻开册子,上面却写着一连串的名字,后面跟着籍贯、年龄、官职等一系列东西。 他微微皱眉,再往后一翻,更多人名被翻了出来。 全是金陵城中有名有姓的年轻郎君。 陆云渡懂了。 他低头,对着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樱樱,鼻尖轻轻蹭着她的侧脸,轻笑道:“妹妹真是……令我等甘拜下风。” 这上面全是她心仪的郎君人选吧,竟还费心劳神地做了个小册子出来,真是难为她有如此毅力。 自个儿最隐秘的东西被他如此堂而皇之地翻阅,樱樱一张粉面恼羞涨红,偏生被他箍在怀中动弹不得,只能咬牙切齿道:“快还给我!” “怎的不叫我三哥哥了?”见这小娘皮又恢复张牙舞爪的本性,陆云渡好笑不已。 他下巴微微一扬就躲过她的爪子,长臂一伸,把册子高高举在她脑后,饶有兴趣地念了起来: “刘家郎君,公主之子,可予考虑……” “妹妹呀,你是不知道清河公主性子火爆又最重规矩,她的儿媳妇可不好当。” 他一边调笑着,用那小册子轻轻拍了拍樱樱的后脑勺。 听着他随意点评,樱樱两眼火光,盯着他洁白如玉的下巴,几乎要盯出个洞来。 陆云渡在第一页翻到了自己的名字,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把他排在第一个,还算这小娘皮有点良心。 然而定睛一看,旁的郎君她都头头是道、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页大字,轮到他,竟然只有五个字: 不如二哥哥! 骄傲的世子爷哪里能忍,正想质问她,然而他刚低下头来,还未来得及开口,下巴就被人猛地一撞,舌尖被牙齿狠狠一错,疼得他皱起眉头。 樱樱顺势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手疾眼快地捡起掉落在地的小册子,连滚带爬地往帐外跑去。 她又把陆云渡给弄伤了,她毫不怀疑等陆云渡缓过来,肯定会让她不死也脱层皮的! “你敢走!” 陆三郎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捂着嘴,见她竟然没心没肺地拔腿就跑,忍不住厉声喝道。 樱樱岂会坐以待毙,然而在她指尖将将要碰到帐子,马上就能逃出生天时,她被人从背后一把按住。 两人齐齐滚到地上,幸而帐中铺着厚厚的长毛地毯,除了陆三郎后脑勺摔出“咚”的一声闷响,并未受伤。 陆云渡一个翻身,樱樱就被长手长腿的他压得严严实实,只能瞧见一丝血迹从他嘴角渗下,顺着瘦削下巴缓缓流淌。 他平静的眸子下跳动着跃跃欲试的怒火,“你跟二哥好上了?” 虽是质问,他的语气却冷气森森、斩钉截铁,仿佛樱樱只要敢点头承认,他就会立马发怒。 “关你什么事?”她咬牙反唇相讥。 “戴着我送你的耳坠子,还敢勾|引别的男人,妹妹你胆子不小。” 樱樱被“勾|引”二字气得杏眼圆睁,她刚想抬手给陆三郎一巴掌,却忽然见他一低头,唇上竟被他覆住! 她因受惊而微启的齿关被人轻松撬开,贝齿被肆虐席卷一空,渐有酥麻之感从骨髓深处升起,直到唇上被人碾磨传来微痛刺感,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察觉到她的分神,陆云渡一手掐住她的纤腰,将人往怀中再带两分,在她唇上用力咬了一下。 唇上吃痛,她轻轻呜咽一声,听着她如同猫儿哼哼一般,本怒火中烧的世子爷稍稍消气,放轻动作,只轻轻同她唇齿纠缠。 直到樱樱都快喘不过气来,陆云渡才总算放开了她。 怀中人两靥泛粉,眼角仿佛晕开胭脂一般嫣红,唇上更是娇艳欲滴。 方才那一击即中,樱樱的额头伤得也不轻,一块圆圆红疤显示着撞击之猛烈,此时她整张脸都红彤彤的,汗湿碎发贴在脸侧,倒看不出半点刚才的痕迹来。 陆云渡单手捏住她尖尖一点下巴,指尖磨着她的唇,却还是不肯放过方才那个问题: “你跟二哥好上了?” 酥麻触感又从唇上传到五脏六腑,樱樱扭脸想挣脱他的指尖,没成功,只能任由他掐着自己的下巴没出息道:“没有。” 世子爷本冷冽的目光骤然软化下来。 他就知道,二哥虽然风流不羁了些,但还不至于戏弄家里的姑娘。他这妹妹病若西施,走两步路都要喘上一喘,浑身上下没半点肉,不是他二哥喜欢的那一款。 “我哪里不如二哥了?” 低醇的嗓音又在耳边响起,樱樱哪里想到他这样穷追不舍。 陆三郎自然是如意郎君的最佳人选,当初他一个人就占了自己几乎半本册子。 只怪陆三郎太过反复无常,一会儿温柔多情,一会儿又拒人于千里之外,樱樱吃过几次闷亏后,气得把他的小册子都给撕掉了。 至于那句“不如二哥哥”的评语,自然是她上次又被戏弄,而二哥哥恰好替她解围后,她有感而发才写上去的。 谁知道会被正主看了去。 察觉到陆三郎态度软化,她心底渐渐有了底气,故意睨他一眼,“不如二哥哥风趣、不如二哥哥温柔、不如二哥哥待我好……”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骤然拉近的动作打断,陆云渡低头,鼻息在她耳垂边若有若无,“我待妹妹还不够好?” 樱樱正想刺他两句,忽见帐外人影一闪,连忙推了陆云渡一把。 他也听见了帐外的脚步声,顺势站起身来,整理一番方才被揉乱的衣衫,又恢复了人前世子爷的威严模样。 樱樱 第23节 樱樱刚端端正正跪坐在竹簟上,就见四郎五郎掀帘子进来。 二人也没想到三哥竟还在此处,三哥不是一向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吗,怎的今日还留在这里? 兄弟俩同时想到三哥是关心他们的试练,才一直等在这里,心中都感动不已。 正想感谢一番三哥,忽见他面容有损,忙道:“三哥这是受伤了?” 陆云渡这才反应过来他唇边那丝血迹还未抹去,想到罪魁祸首正跪坐在一旁装淑女,他嗤笑一下,转身,毫不客气地从她袖子中抽出一条淡粉手帕来,抬腿便走。 樱樱哪想到他在四郎五郎面前都这样明目张胆,偏生她没胆骂他,见他已经出了帐子,只好苦着脸冲兄弟俩微笑一下。 “还不走?” 帐外传来陆三郎的声音,似乎略有些不耐烦。 她无可奈何,冲两人道了一声“告罪”,灰溜溜地跟在他身后走了。 只有兄弟俩留在原地相对望,怎么他们一来,三哥就走了,还带走了樱樱妹妹? 至于气喘吁吁跑过来找樱樱的刘麟,更是什么也没捞到。 作者有话说: 接吻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第28章 见周围人来人往, 他却大张旗鼓地用自己的手帕擦嘴角,樱樱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压低声音道:“快还给我!” 自顾自走在前的陆云渡头也不回, 只略带戏谑道:“那册子……” “我不要还不成了吗!”樱樱生怕他把那册子的内容说出去,连忙上前来捉他的衣袖。 不料指尖却是被他用力一捏,即使隔着一层丝绸衣料,痛感还是清晰可辨。 哪有郎君这样对女郎的! 迎着他嘴角那点笑意,樱樱气得甩开他的手, 自己爬上马车。 陆云渡此时心情甚好, 好脾气地不同她计较,骑上马便往陆府而去。 在马车中坐定, 靠着大红引枕,樱樱这才细细查看自己的指尖。 十指本纤白如玉, 被郎君毫不怜香惜玉地捏一下,指尖红彤彤的仿佛石榴籽儿。 随着马车缓缓开动, 秋风掀起一线车帘, 露出半点世子爷的身影。 他端坐在高头大马上, 背影矜贵出尘。 偶有一两个军中官员路过,皆小意奉承地向他招呼。毕竟陆家如日中天, 连陛下都要给几分薄面,更何况是底下人? 他此时又恢复平日人前的冷清傲慢, 只略一颔首便算招呼过。 望着他的背影,樱樱轻咬唇瓣。 这是她看中的夫婿呀,从进陆家第一天起就瞄准的如意郎君。虽说平日冷傲了些,她屡次受挫过后也想过另觅他人……可到底是世子爷, 旁人如何比得上他位高权重呢。 何况他今日还……樱樱本就嫣红的唇瓣被她咬得更红了。 陆云渡在马上一回身, 瞧见的就是她这副美人含羞, 眼波流转的模样。 他都不用动脑子想,就能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轻勒缰绳,胯|下的马顺势停下,他长臂穿过小窗伸进马车中,径直在她下巴上弹了一下,“妹妹盯着我看什么?” “莫不是方才没亲够……” 他的动作猝不及防,樱樱下巴挨了一下,惊得她两手捂着脸跌坐回软垫中,杏眼圆睁。 见她这不经撩拨的样子,陆云渡大笑两声,一夹马腹,又远离了窗边。 尚不论樱樱如何震惊于他的放浪形骸,在前驾马车的文修却是憋得动也不敢动,只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自家主子平日瞧着冷冷清清的,怎么一遇到表姑娘就…… 想到纯良可爱的表姑娘被主子欺负的样子,文修更觉不忍。 马车行了许久,终于在陆府门前停下来。 樱樱正要掀帘下车,指尖刚碰上车帘,忽被人从外一把掀开。 世子爷站在车外,对她伸出右手,“妹妹身子娇弱,还是由我扶妹妹下车吧,省得我再被父亲教训。” 他身量太高,逆光而站,樱樱只能瞧见他浓密的眼睫。那眼睫柔柔歇在眼下,竟叫一向冷脸的世子爷带上些温柔怜惜的神色。 只是他嘴角破了一块皮还肿着,无端损伤了一分玉郎姿色。 樱樱方才脑中纷纷乱乱了一路,各种念头翻来覆去搅合个不停,此时见他嘴角微肿,却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心眼的世子爷,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 她却是怎么也收敛不了面上的笑意,只好低头掩饰,笑得发髻中的珠花都在微微颤抖,接着才把手放在他手心。 谁料指尖刚搭在他手心,整个手腕就被他握住。一只手从她膝下穿过,陆云渡竟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这可是在陆家大门口! 陆云渡单手扣住她的肩头,将人往怀中靠了靠,她就只能被迫感受到他说话时胸口的微微震颤: “笑吧,今日让妹妹笑个够。” 陆家上下几百口人,个个都是眼尖嘴利的主,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樱樱可没他这么厚的脸皮! 借着衣衫的掩饰,樱樱攥住他的衣襟,小声讨饶道:“三哥哥,我错了……” 所幸有马车遮掩,两人又背对众人,陆云渡也没有疯到把她抱进府的地步,她小声求饶过后,立马把人放了下来。 光看世子爷那云淡风轻的脸,旁人都只会以为他是好心扶了表妹一把,哪能想到他的真实面目。 只是苦了文修,他可是把全部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只能缩着脖子躲在一旁,默默替主子牵马收车。 樱樱刚在地面站定,忽有一个小女孩冲她跑了过来。 小女孩不过七八岁大,臂弯里挎着一个竹篮,里面放着些姑娘用的头绳、桂花油等事物。 她以为是前来兜售,正想摆摆手说她不要这些东西。小女孩却神神秘秘地凑近,不由分说地把一朵栀子花塞到她手中,便转身跑远了。 陆云渡已经迈步往府门而去,察觉到她没有立马跟上,回身过来看着她,眉头微挑,眼中似有询问之意。 樱樱握紧手中那支栀子花,强颜欢笑跟了上去,“今日还不曾去看过老太太,我先去看看老人家。” 世子爷自然看出她神色有异,但他只当是这小娘皮害臊了,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我送妹妹一程。” 若是放在往日,他如此主动示好,樱樱必觉受宠若惊。 但此时握着手中一张小纸条,她只觉得胆战心惊,生怕被他瞧出半点不妥来,只得低垂了脑袋,默默跟在他身后。 直到陆三郎的身影消失在廊庑拐角,樱樱才收回望向他的目光。panpan 她没有往老太太院中而去,而是径直扭头进了陆家花园。 即使秋日,花园中仍然草木葳蕤,遮天蔽日,将她身影都掩映在草木从中。 确定四周没人后,她把那朵奄奄的栀子花随手扔到花丛中,摊开掌心,手心静静躺着一张纸条。 纸张粗糙,墨迹被她手心的汗晕开些许,那字迹虽也歪瓜裂枣一般,但还清晰可辨。 看清那字条上的话,樱樱红了一路的脸色总算微微消散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苍白。 数息时间后,她握紧手心,往自己的院子而去。 妙仪居中,樱樱将所有东西都翻了出来,笔墨纸砚、书画、香囊水粉、钗环珠翠等事物零零碎碎摆了一地。 “姑娘这是在找什么?”自从主子回来后,便命下人们把所有东西都腾出来,婉月还以为姑娘要找什么,这才出声询问。 樱樱的目光从满地零碎扫过,黛眉微蹙。 针线活儿都不值钱,何况若是被别人知道她偷偷摸摸去卖自己做的针线,能活活被金陵的贵女们嘲笑死,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她的书画都是二郎陆愁余画了之后随手转赠给她的,有市无价。但二郎名声太盛,市面上一旦有他的字画,不用查都能知道是从她这儿流出去的。 她不敢卖二郎的字画。 那些首饰……樱樱叹了口气,她自个儿的首饰都旧了,连她都不肯戴出门,还能指望倒卖出好价钱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樱樱想着方才那张纸条上的话,厌恶又烦躁地皱了皱眉。 婉月是陆家的家生子,心思何等灵巧,在表姑娘身边伺候几个月,隐隐能察觉到表姑娘在钱财上的窘迫。 此时见姑娘把东西都找出来,一遍遍地清查盘点,她就猜到姑娘必定是遇到难事了。 但她聪明地选择不说破,只捧来梳妆台深处的一个沉香木箱箧,轻声劝道:“姑娘可是忘了这个?” 她平日替姑娘整理打点,知道这箱箧中装的首饰无一不是上品,琳琅满目,金玉满堂,只是不知为何姑娘从来不曾取用过其中的珠宝。 樱樱瞧了一眼那箱箧,心中猛地一跳,仿佛溺水之人捉住一根救命稻草。 她当然知道这里面的珠宝价值千金,能解自己的燃眉之急,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断不会有人追查到自己头上来。 “趋利避害”四字是深深刻在她骨子里的,这个念头让她心口跳得更快了。 然而…… “罢了,放回去吧,往后别再把这东西拿出来。” 一番艰难抉择后,樱樱掐着手心别过脸去,只当没有看见过这满箱的珠翠珍宝。 “姑娘……”婉月不解,她明白表姑娘不愿向老太太求助,是寄人篱下的小心谨慎,不给那些嘴碎的人留话柄。但是自个儿手上分明有钱财,怎的又推出去不肯用? 她没有搭理侍女的不解,只对着梳妆台上的铜镜,轻轻摸着耳垂上的耳坠子。 鲜红宝石在午后日光下熠熠生辉,反射出奢华色泽,金叶绿梗,无一不巧夺天工,逼真而华贵。 她最是庸俗不过的,今日戴着着耳坠子出门游玩,知道那些贵女艳羡不已,着实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但是眼下别无他法,只好把这耳坠子当掉,先打发掉眼前的麻烦,往后攒下银子来再去偷偷赎回来。 只是这事万不能叫陆云渡那小心眼的知道了。 翌日午后,樱樱难得没有在老太太房中侍奉,而是讨得老太太允许后,乘着一辆马车,独自往城西而去。 马车在城中绕来绕去行了许久,樱樱左看右看,确定这处不会被旁人瞧见后,这才戴上幕篱把面容和身形都遮得严严实实,进入一处当铺中。 樱樱 第24节 第29章 缙云坊二楼包厢中, 陆云渡一人端正跽坐,即使他对面空无一人,他还是极有耐心地往对面的茶杯中斟茶。 清亮茶水缓缓注入青瓷茶杯中, 氤氲出一片热腾腾的雾气。 “吱呀”一声门响,陆三郎抬头望向那前来之人,面上浮起一丝温和笑意,“大哥。” “叫阿云久等了,是大哥的错。”来者一身风尘仆仆, 额上还挂着几点汗珠, 但丝毫不减于他温润如玉的气度。 两位郎君相对而坐,一个气势凛冽仿佛出鞘利剑, 一个谦逊温和如春风拂面,细看之下, 两人虽气度南辕北辙,眉眼却是生得极为相似。 能被陆三郎称为“大哥”的人, 自然只有陆家大郎陆闻君。 陆闻君仿佛一块璞玉, 接人待物无一不温柔敦厚。这么多年, 他做过最离经叛道的事,也不过是以陆家嫡长子的身份经商罢了。 前朝打通了汉地与西域的商路, 自此驼铃悠悠,无数商人在这条横跨千里的商路上来往不绝, 将中原的丝绸与茶叶运送到遥遥大漠中,将西域的奇珍异宝送回中原。 其中最大的商队,便归陆闻君所有。 三个月前,他更是亲自带着商队走了一趟西域, 今日才刚刚返程抵达金陵。 “大哥说的这是什么话, ”陆云渡亲自送上茶水, 才道:“祖母很是挂念大哥。” 陆闻君接过弟弟手中茶水,笑道:“舟车劳顿,今日就不去叨扰祖母她老人家了,明日收拾好了再回府上吧。” 兄弟俩正说着话,陆闻君的贴身长随忽然上前几步,向主子使了个眼神,示意有要事回禀。 他们数月未见,此时忙着接风洗尘,正是忙碌的时候。若无要紧事,长随自不敢轻易上前来打扰,必定是有事要他亲自处理。 他们两人关系极好,自不必讲究那些虚礼,陆闻君放下茶杯,示意长随回禀。 长随这才弯腰低垂脑袋道:“回二位郎君,西城当铺掌柜递来消息,道有人拿了件东西来典当。” 陆闻君生意做得极大,商队只是他生意中的一小部分,典当行也有所涉猎。他知道自己身边的小厮断不会这样吞吞吐吐,一定是这东西有古怪,顾忌着三弟在身边,不好开口。 陆云渡何许人也,他自不会叫大哥为难,兄弟间也不必虚伪客套,他略一点头,便要起身往内室而去。 “不必,”身后突然响起大郎君温厚的声音,他笑道:“有什么事是三弟听不得的?你且说来,勿要多事。” 那长随是府里的老人,知道世子爷的脾气的,他小心翼翼地觑一眼三郎的脸色,最终选择忠于自家主子的命令。 “有个姑娘拿了件首饰来典当,正是前段时间三郎君命人打的耳坠子。” 听清楚是何物后,大郎君嘴角笑意有一瞬间的迟滞。 前段时间他人还在归途中,铺子里递来消息,道三郎送来一块宝石,命人打制成一对耳坠子。 一向冷心冷肺的陆三郎,竟然主动提出要制一对姑娘家用的耳坠子,这事已经够离奇了,然而当他知道弟弟送出的竟然是那块红宝石,他就更激动得难以自制了。 只因这宝石是当年先夫人留下的遗物,是要留给未来的世子夫人的。 他那木头似的三弟终于要开窍了! 意识到这耳坠子可能是要送给弟妹的,大郎君即使人还在千里之外,却仍是万分上心,不但特意请教了西域的能工巧匠,还花了几个日夜亲自绘图,这才让人快马加鞭,把图纸送回金陵去。 然而这小娘子竟然把耳坠子给当掉了,还傻愣愣地送到他的当铺上来…… 三弟好不容易开窍一次,竟碰了一鼻子灰。饶是大郎君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此时脸上也有点哭笑不得。 陆云渡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他面上的云淡风轻立马被怒色取代。 “何时的事?” “就在方才,掌柜的不敢做主,知道郎君今日归家,这才赶紧递了消息过来,人应该还在铺子里没有走远。” 长随被三郎君眼里的狠厉吓了一跳,低下头连忙回禀道。 他冷哼一声,抬腿就往外而去。 陆闻君多少年没见过他这幅恼羞成怒的模样了,只觉得新鲜不已。然而此时弟弟盛怒冲动,他摇摇头,苦笑着跟上去。 可千万别闹出什么乱子来。 * 樱樱坐在当铺厢房中,幕篱的雪白轻纱委地,将她身形都遮掩住。 她手中紧紧握着一方拳头大小的楠木盒子,隐在轻纱下的眸子盯着门外,始终保持戒备。 这当铺老板看过耳坠子后,说了一句要同铺子里的鉴宝师傅商量商量价格后,就转身离去,迟迟没有露面。 等的时间越久,樱樱就越是心神不宁。 就算她留了个心眼,特意饶了远路,挑了这家看起来窗明几净、应该是做正经生意的当铺,但她一人孤身前来,谁敢保证当铺老板不会见财起意,谋财害命? 她知道女子身份不便行事,但此事万不可交给别人去做,就连贴身侍女婉月,都得死死瞒住。 等的时间越长,她心底的不安就越发浓烈,正想起身先走为上时,那留着山羊胡子的掌柜终于姗姗来迟。 “让姑娘久等了,还请姑娘勿要见怪。” 不知为何,这掌柜分明守礼地没有向她看过来,樱樱却觉得锋芒在背,仿佛有人在暗地里冷眼打量着她。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打断这掌柜的絮絮叨叨,冷声道:“我改主意了,不当了。” “哎姑娘,这字据我可都拿过来了,姑娘怎能说反悔就反悔?” 樱樱不愿同他纠缠,只道:“看掌柜的也是个正经生意人,难道还要强买强卖不成?” 那山羊胡子掌柜想起主子的交待,急了,报了个略高于市价的数目出来,“姑娘可要好好考虑,金陵城中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现银的铺子可不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这个数字的确令樱樱难以拒绝。 时间已经约定,她耽搁不起。她今日在老太太跟前软磨硬泡了好一通,才得以单独出门,此时若是重新寻一家当铺,商谈价格,不知还要耽误多少工夫。 而每多耽误一会儿,她就多一分危险…… 想到那张纸条和背后源源不断的麻烦,樱樱终于软化态度:“好,就依你说得办。” 这家当铺效率极高,没多久就送了一笔银子上来,樱樱接过,转身匆匆离去。 赶到约定的酒楼,刚走进一楼大堂,就见角落里坐着一个男人。 这人年纪同樱樱差不多,一身粗布衣裳虽然半新不旧,但还算浆洗干净,面容平平无奇,瞧着敦厚老实,扔在人堆里毫不出挑。 即使隔着一层轻纱,影影绰绰地看不清,卢远却还是一下子就把她认了出来,连忙起身相迎。 毕竟这酒馆只是平头百姓消遣的地方,突然来了个仙女似的人物,除了一步登天鲤鱼跃龙门的那一位,还能有谁? “姑娘,你可还记得我?”见她婀娜行来,卢远不敢直视,只得讪讪开口道。 他前阵子在金陵街头闲逛,忽见一辆华盖马车从青石板路上驶过,他哪里见过这样华贵的马车,知道是贵人出行,连忙退避到一旁。 清风恰巧吹起一线窗帘,他心底实在好奇得紧,就大着胆子瞧了一眼。 马车中的郎君面如冠玉,冷清卓绝得叫人不敢直视,然而郎君身边的那姑娘,却是叫他一下就瞪大了眼睛。 只因这姑娘,同他幼时在吴县乡下尼姑庵见过的小姑娘实在生得太像。 他亲爹死的早,族中又没什么亲戚可依靠,寡妇门前是非多,他娘索性带着他住到了尼姑庵的客房中。 那尼姑庵香火冷清、房舍破败,仅有两三个年老的尼姑,连带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听庵里的老尼姑说,这小姑娘是个弃婴,当年从河里顺水漂到尼姑庵后的小溪中,去洗衣裳的尼姑见了,出家人慈悲为怀,这才把弃婴捡了回来,养在尼姑庵中。 没住上一年,他娘改嫁,卢远也就跟着去了继父家中,只是不想数年过后,竟在金陵见到了当初的小女孩。 樱樱用手绢擦了擦脏污不堪的长凳,斜签着坐下,这才轻笑道:“怎么不认得,当初卢大哥对我多有照顾,我都记在心里呢。” 她虽然带笑,掩在轻纱下的美目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之人。 她本不必亲自前来,甚至大可装作他认错了人。但是她必须要弄清楚,卢远除了知道她幼时在尼姑庵的经历,还知道些什么。 美人轻言细语地同他说话,卢远窘迫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搓着手一杯接一杯地喝茶。 樱樱不愿在这等鱼龙混杂的地方多待,小心试探道:“卢大哥不在吴县待着,怎的到了金陵来?” “家中娘亲患了怪病,在江南瞧遍了名医,银子跟流水似的花出去也不见好,只好上金陵来碰碰运气。”他似乎不敢看樱樱,只眼观鼻鼻观心地老老实实回答道。 听他如此答复,樱樱便知他来寻自己所为何事了,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她才道:“原来如此,卢大哥还是这样孝顺,伯母当真是有福气的。” “卢大哥从前照顾过我,我心底也把您当半个哥哥看待,您必定也奇怪我怎的到了金陵。” 说到这,樱樱略顿了顿,才继续道:“当年蒙难流落,全是家中恶仆蓄意所为,后来费了好一番功夫,家中父母才在庵中寻到我。” “只是不想我才同父母团聚,父母竟相继撒手人寰,不得已,才投靠到了亲戚府上来。”她说着,嗓音中带上些许哭腔,微微颤抖,其命运之坎坷,令人闻之叹息。 “姑娘受苦了,眼下寻到亲人,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卢远听了她的一番说辞,搜肠刮肚半天,才艰难寻出两句安慰的话来。 见他还和从前一样老老实实,是个锯嘴葫芦的性子,对她的说辞也没有半点质疑,樱樱渐渐放心下来。 看来后来那一连串的事,他的确丝毫不知,先前是自己多虑了。 时间已经不早,樱樱从袖中拿出一包银子来,放到桌上,“卢大哥,既然伯母身患怪病,想必正是急需用钱的时候,这点银钱你先拿去应急,也当是我报答从前伯母的照顾。” 她自然不是什么菩萨心肠、散财童子,只是从前她在尼姑庵中,即使穿了一身灰扑扑的土布衣裳,村子里仍有些不三不四的人盯着她。 小时候的卢远跟现在一样忠厚老实,替她解决过好几次麻烦。她此时送上一笔银子,既报答从前的恩情,也好借此把他远远打发走,一举两得。 卢远脸上涨得通红,连连摆手推辞,说什么也不肯要。 他这番作态,反倒让樱樱更是放心。 然而隔着一层轻纱,她却没察觉卢远在瞧见那一袋银子时,眼底涌动的渴求。 几番推辞不下,总算将银子送了出去,樱樱站起身来,道:“卢大哥你也是知道的,我寄人篱下,不好随意在外走动,往后……” 卢远把银子揣进怀中,想也不想就道:“我知道的,治好我娘的病,往后就不再来叨扰姑娘!多谢姑娘的大恩大德!” 樱樱要的就是他从此消失,再不出现。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后,她轻轻颔首,转身离去。 只是不知为何,当她登上马车时,方才在当铺中感受到的窥视感,不知为何又冒了出来,似乎要把她盯出个洞来。 樱樱不想多事,连忙上车。 二楼临街窗边,陆云渡手中紧握那装耳坠子的小盒子,盯着她远去的身影,满目阴翳。 确定人已经登上马车离去后,卢远快步出了酒馆,却是拐进了小巷深处一座宅院中,三两下就没了人影。 这宅院外观瞧着平平无奇,绕过前院,后面却是别有洞天。 数十人围在桌边,摇骰子下注之声几乎掀翻屋顶,赫然是个地下赌场。 樱樱 第25节 卢远寻到站在柜台后的掌柜,连忙猫着腰把那袋银子送上前去,“掌柜的,掌柜的,这钱我送来了,您瞧……” 这幅点头哈腰的谄媚模样,哪还有半点方才在樱樱面前的忠厚老实。 那掌柜的把钱袋抓过去,倒出来检查一番,才冷哼一声:“暂且把你小子的腿留着,往后再敢拖欠银子,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是是是,多谢掌柜的宽限这两日。”卢远被他刀子似的目光盯着,背后凭空出了一背冷汗。 他娘其实早就死了,要不是赌场里追得太紧,他怎么敢去许家小姐那里碰运气。 只要这把赢了,他就能把以前输的钱都挣回来! 作者有话说: 大哥出场咯 明天樱樱和柿子吵架,吵得很厉害的那种 第30章 马车终于在陆家门前停下, 樱樱戴好幕篱,往府中而去。 刚绕过前院假山,路过那片湖泊时,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妹妹”。 樱樱打了个激灵,今日那若有若无的惴惴不安之感又冒了出来,她尽量装得若无其事地回身,笑道:“三哥哥。” 身后人果然是世子爷。 他人在小径另一侧,逆光站着, 看不清面上神色, 迈步过来时脚步沉沉,一步一步像是踩在她心头上一般, 无端压抑。 “妹妹今日又出门了?” 樱樱对此早有准备,她扬了扬手里提着的几包油纸点心, 笑道:“老太太这几日胃口不好,吃不下饭, 只念着秦淮河边上林家铺子的糕点, 我就出门去替老太太买了些回来, 三哥哥不会嫌我多事吧?” 她笑得眉眼弯弯,唇边两个小酒窝仿佛掺了蜜糖, 又甜又乖。 “妹妹这样孝顺,我怎会怪你。”陆云渡负手身后, 指尖轻轻扣着袖中那小匣子,淡笑出声。 说完这话,他突然微微俯身,一伸手, 竟撩开她掩面的幕篱轻纱。 陆三郎的俊脸突然出现在眼前, 两人几乎鼻尖相贴, 迎着他一双冷若寒潭的眸子,樱樱只好低头作害羞模样,“三哥哥这是作甚?” 难道……陆三郎又想亲她? 正胡思乱想之际,耳垂上的耳坠子突然被人拨弄一下,“妹妹今日……怎的不戴我送给你的耳坠子?难道是不喜欢?” 嗓音低沉醇厚,静待她的回答。 樱樱心中顿时一紧,她今日带的是来金陵后老太太给她的见面礼,一对碧玉环,她此时自然拿不出来那樱桃坠子。 陆三郎的指尖还停留在她耳侧,温热触感若有似无,她只得撩了一把耳边碎发,指尖绞着粉白衣带,“我心中喜爱得紧,怎会嫌弃,只是舍不得多戴呢。” 他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带着点笑意哼了一声。 “原来妹妹这样珍重我送给你的东西,我真是受宠若惊……”他指尖微挑,那幕篱便从肩头掉落,轻纱委地,露出她一张芙蓉玉面。 他的声音里仿佛藏了钩子,不动声色地蛊惑人心,樱樱简直不敢抬头看他,只有眼睫不断轻颤,“三哥哥……” 美人娇声连连唤他,陆云渡眼底却是一片冷漠,指尖又碰了碰她的耳垂,“那日瞧见耳坠子有片金叶子掉了,妹妹似乎没发现,不如交给我拿回铺子上让工匠重新修补?” 樱樱本微粉的耳垂都紧张得发白,闻言只指甲掐着掌心,强作镇静道:“不敢劳烦三哥哥,我今日出门顺道就送到外面的铺子上去修补了,三□□日这样忙,怎好一再麻烦哥哥。” 陆云渡听到她拙劣的谎言,脸上只有冷笑。 “不知妹妹送到了哪家铺子去?妹妹有所不知,那耳坠子是西域来的工艺,中原工匠不一定知道怎么修补。” 他一反常态的坚持让樱樱心底慌乱起来,她胡乱诌了一家铺子的名字,想要掩饰过去。 “那就亲自到铺子上去瞧瞧吧,我今日多得是时间,刚好能陪着妹妹走这一趟。” 陆云渡说完这话,就扯着她一只手腕往前带去,态度强硬得不容人拒绝。 握住她手腕的力气大得惊人,樱樱被拉扯得脚下磕磕绊绊,终于察觉出来他态度不似寻常,用力想要挣脱制住她的那只手,皱眉道:“三哥哥,你弄疼我了。” “三哥哥,我今日出门太久,得先回房了。”他平静的面容下仿佛隐着滔天怒火,樱樱直觉不想同他多相处 妙仪居转眼就到,陆云渡闻言丝毫没有放松手,反倒把人往房里一推,“把耳坠子拿出来。” 世家郎君们无论私底下脾性如何,至少面上都是君子风度的,然而他此时动作堪称粗鲁,毫无怜香惜玉。 樱樱被推得脚下一个趔趄。泥人还有三分气性,何况她性子内里本就有一分泼辣,扶着门骂道:“陆云渡,我早说送到铺子上去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厉色荏让陆云渡更是怒火中烧。 还在睁眼说瞎话,竟还敢倒打一耙,把脏水都泼到他身上来! 樱樱骂完这两句就后悔了,看见陆云渡面沉如水,眼底隐有火光跃动,分明是发怒的前兆,她吓得不禁后退一步。 他的确脾气差,动不动就爱捉弄人,可是从不曾这样发怒过。就连她刚刚来陆家的时候,他虽烦着她,却也不会这样咄咄逼人。 必然是他已经知道了…… 樱樱不敢想象他到底知道了多少,才会恼羞成怒到这个地步。然而比起承受世子爷怒火更可怕的,是她随时可能暴露的身份! 见她面露惊惧之色,陆云渡反而更加生气,往日他引为自傲的冷静自持早就被丢到天边去。 若是她老老实实认错,也就罢了,可她偏偏自以为毫无错处! “姑娘、三郎……” 侍女婉月见到他俩齐齐进了院中,连忙上前来相迎。 然而她刚开口,世子爷就转过头来怒骂一句:“滚出去!” 这一声仿佛平地惊雷一般,吓得整个妙仪居中的侍女们都连忙跪下,瑟瑟发抖,几个年纪小些的侍女甚至吓得掉下泪来。 “陆云渡你又在干什么!” “我干什么?”陆三郎捏着小妆匣的五指猛地收紧,几乎绷得指节泛白。 他眼皮微掀,里面却没有往日摄人心魄的颜色,只有决绝无情,“那耳坠子根本就没有掉金叶子。” 樱樱心底猛然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背后瞬间布满冷汗,一瞬间竟连呼吸都微微停滞。 陆云渡刚才就是在诈她,她反倒傻愣愣地自投罗网! 她刚把耳坠子当掉,他就咄咄逼人地前来索要,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樱樱还有什么不明白? 樱樱进入房间中,陆云渡紧随其后。听见他把房门猛地一关,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她咬紧牙关,强忍着不掉下泪来。 陆云渡内里越是怒火中烧,面上越是冷淡,他倒要看看,她怎么凭空变出一对耳坠子来。 樱樱也自知是白费力气,然她脑内还在高速运转着……若是陆三郎当真知道了她的出身,他还会允许自己继续待在陆家吗? 他还会送自己珠宝首饰,口口声声地唤她“樱樱妹妹”吗? 跪下来求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樱樱否决。那样太没风度,陆三郎绝不会对一个摇尾乞怜的人心生怜悯。 色|诱? 樱樱在箱箧中翻找的手微微一顿,就这一瞬间的停顿,已经足够让她下定决心。 陆云渡站在房中,冷眼看她埋头翻找,忽见她站起身来,手中竟当真捧着一个箱箧。 “三哥哥方才那样凶我,难道以为我不会好好保管你的礼物? “我不过小小骗你一下罢了,耳坠子好端端收在我房间里呢,你还不相信我!” 美人杏眼含水,面上微红,咬着唇冲他嗔了这一句,仿佛撒娇。 他冷着脸漠然不动。 樱樱上前两步,拉着他在美人榻边坐下,将那巴掌大的箱箧一把塞在他怀中,“喏,三哥哥自个儿瞧吧,还担心我弄丢了不成?” 她如此理直气壮,陆云渡竟有些许动摇。 当真错怪了她不成? 陆云渡不信!他眼睁睁看着她把东西送到当铺里去,收了银子又给别的男人送去,当真以为他是睁眼瞎不成! 他正要打开这箱箧,彻底击碎她的谎言时,手突然被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按住。 手被牵引着往她肩头而去,还未曾用力,那轻薄海棠半袖便已滑落,露出一抹香腻凝滑的雪肩。 樱樱主动伸出双臂环上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声道:“三哥哥……你当真对我这样狠心么?” 温香软玉扑了满怀,少女饱满的玉桃贴在他胸前,颤颤巍巍,紧密得不留一丝缝隙。 鼻端被幽幽淡香笼罩,立马有火苗顺着脊背流窜到五脏六腑。 粉白衣裙无声落地,感受到他浑身肌肉猛地僵硬,樱樱踮起脚尖埋首在他怀中,往他腰间玉带摸去。 然而在唇齿即将相贴时,陆云渡一把推开了她。 他没能控制住力气,樱樱竟被他推得一把跌坐在地,所幸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她并未受伤。 可陆三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却实实在在伤到了她。 “陆云渡,你当真是骗我么!” 现在把她推开,那日亲她又算什么! 世子爷的心跳从未这么快过,迎着她泪光点点的质问,他猛地站起身来,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然而随着他起身动作,一个盒子从他袖中落出,“啪”地摔开,里面滚出的一对耳坠子,可不正是她苦苦寻觅的那一对? 她冷笑起来,她什么都明白了。 在陆云渡反应过来之前,樱樱已经抓起滚落在地上的耳坠子。 “住手!” 然而她现在可没那么听话,隔着窗户,一把就将这耳坠子扔进了妙仪居后的湖水中。 极轻微的“扑通”一声,耳坠子消失在茫茫湖水里。 他气极,一拳砸在小几桌面上,茶碗杯盏碎了一地,近乎咬牙切齿道:“是我小看你了,你好得很!” 这一声却把方才不知躲在何处睡觉的雪球引了过来。 雪球一见那个讨厌的家伙又在欺负主人,立马扬着小爪子跑上前去,想要狠狠挠他一爪子。 樱樱 第26节 然而陆云渡哪里把这小畜生放在眼里,拎起雪球的后颈,就要效仿她方才的动作把这畜生扔出去。 “你敢!” 樱樱仿佛一只护崽的母狼,猛地把雪球抢过护在怀中,对他怒目而视。 从未有人敢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世子爷额角青筋不住跳动,整个人都处在暴怒的边缘。 “阿云,不可对妹妹无礼。” 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轻声斥责着弟弟的冲动。 陆云渡这才反应过来大哥站在门外,而这个没心肝的女人……还坐在地上衣衫不整。 满腔怒火下仅剩一丝理智清明,他捡起散落一地的衣衫,兜头盖脸扔到她身上。 “你好自为之。” 丢下这句话,陆云渡冷冷起身,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接下来该怎么写呢 第31章 人都走远了, 樱樱强撑半日的眼泪才后知后觉掉下来。 就算是从前,她也未被人如此狠狠羞辱过。过去晦涩的回忆、方才陆三郎恼怒得近乎扭曲的面容在眼前交错浮现,她紧咬唇瓣, 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她是卖了陆云渡送的礼物,他同自己直说又有何不可,偏要这样来逼她、诈她,非要把她的脸面扒得干干净净,他还不肯罢休! 她就是爱慕虚荣, 就是想嫁入豪门。陆云渡打一落地就是侯府世子, 千金万玉堆出来的豪门公子哥,哪里懂她的难处! 樱樱不断用这些话来安慰自己, 但是被羞辱的恼怒、被戏弄的感情、被撕碎伪装的恐惧却叫她不住颤抖后怕,眼泪不知不觉间落了一地。 “表妹。”身旁突然递来一张绢布手帕。 她受了一惊, 差点以为是陆云渡又回来,要把她赶出陆家去。 然而刚抬起脸来, 眼前这人的面容和世子爷的确相似, 那眉眼间的温柔醇厚却和世子南辕北辙。 见到两人闹得天翻地覆, 表妹哭得如此撕心裂肺,陆闻君不知是该头疼弟弟行事冲动, 还是头疼小姑娘嘴硬不肯认错。 毕竟那耳坠子,轻易是卖不得的…… 哎。 见她眼底有警惕戒备之意, 陆闻君好心解释道:“表妹不认识我吧,都怪我前几月外出不在家中,前次没能亲自去接表妹,是我失约了。” 是大郎君! 樱樱北上金陵时, 陆家本该是大郎君前来接她, 只是大郎君有事未能赴约, 临时换成了陆三郎。 也就是他最初戏弄自己那次。 他的温柔宽与陆云渡截然不同,樱樱震惊之下不由愣神,只是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往下流,香腮落雪,仿佛琉璃宝珠。 “今日是都怪我多事,表妹要怪就怪我吧,阿云也是一时冲动才会如此。” 少女还两手向后撑在地面上,面上泪水盈盈,陆闻君想着方才弟弟的毫不怜香惜玉,叹了口气,轻轻替她擦去面上的泪水。 “表妹眼睛生得这样好看,哭肿了岂不可惜?” 手帕面料柔软,擦去她泪水的动作亦是轻柔,樱樱愣了一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拿过手帕自己擦脸。 樱唇嗫嚅了好半天,她才低着头道:“多谢大郎君。” “怎的同哥哥这样生分?”陆闻君笑着看她,视线落在她头顶两个发旋上。 听说有两个发旋的人性子都犟,三弟如此,表妹也是如此,怪不得两人吵起架来这样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 方才同陆三郎大吵那一架,最后他还气得拂袖而去,樱樱只当自己在陆府中恐怕再无立足之地。刚才哭得这么厉害,也是为此,甚至都在脑中思索如何主动向老太太道别,才不至于被人赶出府去。 然而大郎君不过同她才见第一面,就这样温厚待她,是不是意味着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 心思百转千回,再抬头时,樱樱已经收敛了泪水,乖巧改口:“大哥哥。” 她才哭过,一双眼睛跟水洗过的杏子似的,雾蒙蒙的,鼻尖还泛着点微红,瞧着可怜可爱。 陆闻君无奈微笑,将人从地上扶起来,“别坐在地上了,当心着凉。” 他不说还好,一说樱樱鼻子就开始泛酸。 大郎君头一次同她见面就这样关心她,而陆云渡那个没良心的,竟然还把她推到地上去! * 然而无论两人私底下闹得多天翻地覆,第二日为远途归家的大郎君接风洗尘时,两人在陆家上下面前都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身着云纹丝绸上裳,下着百褶如意月裙,腰间系着如意绣花丝带,把本就纤细的腰肢掐得更是单手可握。 婉月见表姑娘坐在铜镜前若无其事地上妆,欲言又止。 昨日虽然关着房门,但表姑娘和世子爷激烈的争吵声还是传来出来。她是贴身伺候的侍女,听了个七七八八,心底有了数,却更是心疼表姑娘。 三郎从小就不曾和女郎亲近过,头一次向女郎示好,却遇上这样的事,一时受挫恼羞成怒也是正常。 但她照顾表姑娘几月功夫,知道表姑娘面上瞧着总是温柔带笑,实则日子也不好过。一个父母双亡的表姑娘,即使有老太太爱护,但寄人篱下又能自在到哪里去呢? 必定是没法子了,才会如此行事。 三郎平日也是个心思通透的,怎么遇上表姑娘,就不知道心疼她两分呢? 婉月心里的那杆称,早在不知不觉间就歪到了樱樱那边去。 见表姑娘一双眼皮子哭得微红,她更是心疼不已,上前轻声道:“姑娘,让小厨房煮两个鸡蛋来滚滚吧?热一热,眼睛就没这么红了。” 樱樱却是对着镜子冷哼一声:“他欺负了我,我还要替他遮掩不成?这是哪门子道理?他是世子爷,我就是没爹娘疼的外人罢了。” “姑娘,您可千万别这样说,世子爷也是一时冲动……”婉月生怕她就此同三郎生了罅隙,连忙劝道。 她知道侍女是出于好心,但她此时就是不想凑上去讨陆云渡的好。 他是世子爷又如何,金陵城的其他郎君不见得就比他差! 揭开金嵌翡翠圆粉盒,樱樱故意用玉簪花棒挑了一抹胭脂膏子,在掌心用热度化开后,细细涂抹到眼角。 眼睫若飞,眼角染出一片桃红,远远瞧着仿佛美人泫然欲泣,细看之下却又眼波流转,媚视烟行,妩媚动人。 在眉心红痣出画出一朵米粒大小的桃花后,樱樱对着铜镜左看右看,确定妆容完美无缺后才罢手。 陆云渡欺负她,她偏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气死他! * 大郎君外出数月,终于归家。但他毕竟是小辈,侯府里的爷们不至于停了公务去替他接风洗尘,而老太太年纪大了就喜欢热闹,故几个小辈只凑在上房中。 樱樱到时,迎面正好遇上大郎君和陆云渡。 不是冤家不聚头。 她眼里只当看不见陆云渡,上前去温温柔柔地唤了一声:“见过大哥哥。” 陆闻君哪里看不出来她的小小脾气,知道两人正在气头上,彼此相看成厌,他只好携了樱樱的手往里而去,“祖母早就念叨着表妹了,快些进去吧。” 美人款款行来,裙扫落花,摇曳生姿。 走在后面的陆云渡见她昨日还哭哭啼啼,转眼就跟没事人一样,又听着他们两人亲亲热热,暗地里冷哼一声。 这么快就搭上了大哥,当真是死性不改。 几人步入院中,陆老夫人念着大孙子,早早起身等在房中。 她这大孙子虽然是庶出,但无论是人品还是学识,一点也不比别家嫡出的郎君差,那通身的气度,站出去谁不夸一句“陆家玉郎”? 只是一点,大孙子不知犯什么倔脾气,非要经商,还千里迢迢不辞辛苦地亲自跑西域的商路,任旁人怎么劝说也不肯改主意。 陆家的郎君,即使是庶出,在官场上也是官运亨通的,何至于自降身份去经商? 但孙子长到这么大,这是唯一一次如此坚持,老太太也不好再强求,只得随他去。 几人刚刚入座,正谈着陆闻君在西域商路中的见闻,忽听院外传来两声:“祖母,大哥!” 原是在军营中试练的四郎五郎赶回来了。 大哥回来,不算什么稀奇事。但是大哥走了一趟西域,不知带回来多少奇珍异宝,这就是稀奇事了! 两个小郎君旁的事都不上心,唯独对那些西域来的新奇玩意好奇不已,这才从军营中告假匆匆忙忙赶回来。 他俩在军营中历练了两月功夫,瞧着仿佛长高两分,黑了,也更壮了。 两个孙子活蹦乱跳地跑进来,老太太故作嗔怒道:“在军营里历练,就历练成这皮猴模样?赶明让你们爹好好教教你们规矩!” 最小最受宠的五郎立马嬉皮笑脸道:“祖母教训的是,还请祖母怜惜我们,可千万别让爹知道。” 今日是给大孙子接风洗尘,孙子们嘻嘻哈哈笑闹几句,老太太也就轻轻放过。 四郎见樱樱依偎在老太太身边,听他们说话,乖乖巧巧地一句话也不说。 几日不见表妹,他觉得表妹好像又变漂亮了,只是眼角红红的,像被人欺负过掉眼泪一样。 他是最关心樱樱的,不由出声问道:“妹妹眼睛这是怎的了?” 这一声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纷纷瞧着樱樱的眼睛看。 小五郎嘴上最是不饶人的,别过脸去瞧见她眼角泛红,笑嘻嘻地起哄道:“妹妹可是得了红眼病?可得请个大夫来好好瞧瞧,省得吓着别的郎君。” 这几日在军营中,公主府的刘麟一见着他,就拐弯抹角地向他打听表妹。小五郎哪里耐烦应付这些,随便应付几句就把人打发走了,此时想到刘麟那样子,开玩笑更是肆无忌惮。 樱樱是知道小五郎性子的,躲在老太太身后悄悄瞪了他一眼,“五哥哥就会欺负我。” 她一瞪眼睛,就跟兔子似的,反倒惹得五郎更是哈哈大笑起来。 四郎却是担心她当真生了眼疾,忧愁道:“妹妹千万勿要讳疾忌医,我知道金陵城中有位大夫擅治眼,明日叫他来府上看看。” 樱樱本还对自己今日的眼妆信心满满,但被两位郎君接连误认为是生了眼疾,不免有些丧气,只恨不能当场摸出一面小铜镜来检查自己的妆容,只好咬着唇道:“四哥哥,当真很难看么?” “他们不懂,别听他们胡说。” 陆闻君见不得弟弟们这样欺负戏弄新表妹,出声打圆场道:“表妹这是时兴的桃花妆,不懂可别胡说。” “真的么?” 樱樱 第27节 表妹睁着一双大眼睛望他,乖巧得仿佛一只猫儿,陆闻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自然是真的。” 迎着大郎君的微笑鼓励,樱樱终于放心下来,唇边绽放出两个小酒窝,映得眉心那朵的桃花更是灼灼其华,“多谢大哥哥。” 陆云渡早在两人打照面时就瞧见她微红的眼尾,起初还以为是哭红了眼睛,想着她昨晚夜深人静之时,必定躲着人掉眼泪。 刚软化了一点态度,忽然被大哥指出来这是她的妆容…… 还有心思打扮,真是没心没肺。 眼角余光瞥见她同大哥言笑晏晏的样子,陆云渡冷哼一声,把手中茶杯往桌上一扣。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再来推推我基友的文,没有榜单的新作者真滴很难熬,大家动动手指收藏一下让孩子上个好榜吧~~给家人们鞠躬 疏瑾《被迫成为世子妃》很可爱的文文! 第32章 樱樱和陆闻君的对话吸引了老夫人的注意, 她仔细瞧了瞧身边的侄孙女儿,却发现她耳朵上带着一副平平无奇的绿松石耳环,出声道: “樱樱怎的不戴那对樱桃的耳坠子, 多衬你,不是说要多戴给祖母看?” 正在与哥哥们说笑的樱樱闻言一愣,她不由自主往斜对面的陆云渡看一眼。 正巧瞧见他把茶杯往小几上重重一顿,面沉如水。 樱樱本还有些于心有愧,见他这幅模样, 那点愧疚反倒烟消云散, 别过脸去冷哼一声,谁也不肯搭理谁。 “老夫人, 那耳坠子金贵得很,我可消受不起, 还是别戴出来丢人现眼的好。” 此话一出,陆云渡的脸色更添两分难看。 陆老夫人何许人也, 掌家几十年时间, 早就修炼出一双火眼金睛, 不过是年老后才撒手不愿多管。 此时见一向乖巧懂事的侄孙女说话含酸捻醋,三孙子自一进屋就黑着一张脸, 她心底就明白了大半。 但老夫人活了一把年纪,一家上下几百口人, 要是个个儿孙之间闹了不愉快都要她去操心,那她除了这事,旁的事也不用去做了。 她看了看三孙子和侄孙女,老练地转移了话题, “念了好几年秋日要去庄子上小住, 年年不得去, 今年樱樱来了,就陪我这个老婆子去一趟吧。” 樱樱正跪在榻后替老太太捶背捏肩呢,闻言笑道:“伺候老太太,我求之不得。能跟着去庄子上小住,是我有福气了。” 老太太为她的乖巧懂事欣慰不已,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祖母就不管我们了吗?”一听到要去庄子上小住,四郎五郎立马就按捺不住了。 庄子上有温泉有马场,既能赏景还能打猎,又没有爹娘整日盯着练武和课业,可不比陆家大宅里来的舒心痛快些? “人还在军营里就惦记着玩,什么时候能有你大哥半点沉稳,我还用整日替你们操心?” 教训完两个孙子,老太太点名道:“大郎跟着一起去,别整日就知道忙你那些铺子,管家掌柜又不少,该交给底下人去做的就交出去。” 陆闻君自然知道祖母是不愿让自己太累,祖母的一片好心不容拒绝,他只好点头道:“是,都听祖母的吩咐。” 不久后,见老夫人面上略有疲色,大郎君便带着弟弟妹妹们告辞。 四郎五郎还有军营中的课业,出了院子就牵起马匆匆离去,至于陆云渡,更是转眼就没了影子。 樱樱在众人面前强撑了半日的若无其事,这会总算得以松懈两分,对着他的暗骂几声。 “妹妹。”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樱樱一跳,她立马收敛面上神色,回过身去。 见到是大郎君,她一双杏眸中满是温柔笑意,“大哥哥。” 方才一番闲谈才知,大郎君虽是庶出,经商却是一流,手底下掌管着不知多少商队铺子。 侯夫人早逝,定远侯未再续娶,陆家平日进账的十之八|九,都是由大郎君经手。 心底默默数了数大郎君的身家,樱樱看他的神情不由变得微妙起来。 这可是一座移动的金山银山啊!整个金陵城中比他身份高的郎君可能不在少数,但绝对寻不出还有比他身家更丰厚的郎君来了! 陆闻君不明白表妹为何对三弟视而不见,对自己却这般含情脉脉,他只当表妹是性情如此,只是三弟惹怒了她才被区别对待。 想到昨日三弟的冲动,他从袖中摸出两张契文来,轻咳一声:“妹妹,昨日的阿云冲动了,你千万勿要同他计较,这是大哥给你的赔罪。” 听到大郎君前两句话,她还以为他是来给陆云渡求情示好的。 此刻一提到那人,樱樱就浑身不自在,烦得只差掉头就走,然而见到大郎君手中两页纸仿佛非同寻常……她心底微微一动,面上还要装成小姑娘生气闹别扭的模样,别过脸去道:“大哥哥同我说他作甚?三哥哥心底不知道怎的厌烦着我呢,全是我的错,我就不该去招惹三哥哥。” 陆闻君是长子,无论是愿意还是被迫,平日少不得要应付一二底下的弟弟们。 然而他身份尴尬,只是庶出,管得多了,弟弟们不见得有多服气他,管得少了,长辈又会怪到他头上来,他偶尔也为这些小事头疼不已。 但府上来了个温柔似水的表妹,同你说话时就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仰头看着你,说什么都听着,时而乖巧地点点头,实在是比那群野小子令人舒心得多。 见不得小表妹这样受委屈,陆闻君连忙将手中的契书递了出去,“妹妹勿要多想,都是阿云不对,改日大哥替你教训他。这是大哥选的两家水粉铺子和衣料铺子,妹妹若是看得上眼,平日就替我照管一二,也算是给妹妹的见面礼。” “毕竟当初,是我失约了没能前去接妹妹进府。” 陆闻君自然知道三弟冒充自己逗弄表妹的事,他当时只惊讶一向沉稳的三弟会这般行事,但昨日见到他那般生气冲动,又一切都可解释了。 三弟待这表妹,的确是有些不同的。 樱樱怎么也没想到大郎君出手竟然这样阔绰,那可是两家日进斗金的铺子呀! 她心底再是如何心动,面上的礼数却不能少,连连推辞道:“我怎能收大哥哥的铺子,大哥哥快收回去。” “妹妹是不肯原谅我了吗?”陆闻君微笑着坚持道。 樱樱咬唇犹豫,“可是……可是我不会看账本,更不懂经商,岂不是浪费了大哥哥两个铺子?” “妹妹不是在跟着三弟念书吗?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只管去问三弟好了。” “我才不要问他呢。” 表妹气鼓鼓地嗔一句,衬着眉心一点桃花,反倒比方才更显得生机勃勃些。 陆闻君知道他俩暂时是和好不了的,只得改了话头:“表妹若是不嫌弃,来问我也是一样的。” “那大哥哥可不许反悔!”樱樱两手背在身后摇啊摇,仰头朝他笑道。 “一言为定。庄子上好玩的东西不少,快些回去收拾东西吧。” 陆闻君笑着答应了表妹。 目送着大郎君走远,樱樱才快步跑回妙仪居中,从袖中取出两张契书小心翼翼的查看。 在旁侍奉的婉月姑娘一回来就捧着两张纸看,她不识字,只好轻声问道:“姑娘这是看什么呢?” 樱樱把大郎君那番说辞说了一遍。 婉月听了,忍不住轻声惊叹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两家铺子可不简单,那水粉布料,金陵城中不知有多少贵女想买都还买不到呢。” 她听了只会更加欢喜,将契书仔仔细细折好放进箱箧中,眼底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见昨日两人大吵一架后,姑娘就一直黯然神伤,如今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爱说爱笑,婉月心底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 翌日清晨,樱樱刚起身洗漱过后,就见院中候着几个绣娘模样的人。 一侍女领着绣娘们上前来解释:“见过姑娘,奴婢是大郎君院中的雪月,郎君说庄子上有几匹好马,特意叫绣娘们替姑娘制几件骑装,到时候好学骑马。” 樱樱为大郎君的体贴入微欣喜不已,面上却还要推辞,“怎好如此麻烦大哥哥。” 那侍女笑着劝说道:“郎君说那些马在庄子上养着,闲着也是闲着,叫姑娘千万别客气。” 话都说到这份上,可见大郎君是真心想教她骑马,樱樱自然低声应承下来。 几个候在一旁的绣娘立马上前来替她量身。 削肩细腰,长颈纤弱,几个绣娘一边替她量身一边奉承笑道:“姑娘这身段,整个金陵城中可再寻不出来第二位了,婢子们保证为姑娘做出独一份的骑装来!” 像她们这样的绣娘,时常在世家大门的深宅后院中行走,各种太太姑娘见得多了,可都难寻出能跟眼前这位不相上下的。 起先府里还有传言说不过是个来打秋风的表小姐,可眼下见到人出落得跟水仙花似的,又有老太太百般宠爱,谁还敢看轻半点? 樱樱被夸得面上微红,想着大郎君的温柔体贴,笑靥更浓。 老太太不日就要启程,绣娘们紧赶慢赶,终于赶制出几套骑装来。 因是大郎君亲自交待的,她们便先把衣服给他送去检查。 若是大郎君觉得尚可,那自然皆大欢喜;若是连郎君这一关都过不了,那她们也不必送到姑娘跟前去自讨没趣。 陆闻君虽然不懂姑娘们的衣裳,但他手底下到底有几家衣料铺子,一见这几套骑装,便知绣娘们是用了心的。 桃粉俏皮,正衬表妹眉心的红痣;鹅黄娇嫩,显得小姑娘更加唇红齿白;大红飒爽,与秋日的满天红叶相映得彰。 他很满意,让绣娘送去妙仪居后,才叫人给弟弟送去口信,让他明日休沐,务必跟着祖母一同到别庄上小住两日。 然而小厮跑了一趟三郎的院子,只给大郎君送回来两个字的消息: “不去。”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这几天我为了让樱樱和柿子和好,不知掉了多少头发,呜呜 第33章 天刚蒙蒙亮, 陆府下人们就忙活起来,见老太君的那辆古朴马车从院中驶来,连忙卸掉门槛, 恭送老太君出门。 马车后是几乘绿幄翠盖小轿,坐着侍奉老太太的侍女们,几十个仆人跟随在马车后,一时间车马声粼粼,百年世家的气势显露无疑。 陆家大郎君身骑一匹黑马, 护送在马车左右。 清风吹起一线车帘, 正替老太太端茶的樱樱瞧见他的身影。 郎君兰芝玉树,背影也清隽修长, 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老太太瞧见她这模样,只笑呵呵地打趣一句:“怎的, 不如叫你大哥哥上来轿子?” 樱樱 第28节 樱樱知道老太太不过是在玩笑她,连忙送上手中茶盏, 垂下头轻声道:“老太太就会笑话我!” 马车内的轻言细语顺着清风传来, 陆闻君想着弟弟毫不留情面的拒绝, 却是皱了皱眉头。 怎的对上这样乖巧可爱的表妹,他还能发这么大的脾气? 真倔。 大郎君摇摇头, 决定先把不懂事的弟弟抛到脑后,专心护送女眷。 马车上颠簸了小半日工夫, 下车时,一见到那满山红叶映着红霞,樱樱的浑身倦怠全都一扫而空! 陆家的庄子修在半山腰处,四进的院在宽敞开阔, 掩映在满山红叶之中, 更显豪迈大气。一道清澈溪流蜿蜒而下, 又增添两分秀美雅致。 知道老太太要来小住几日,庄子上的管事们早已将房间打理得赶紧整洁,只待主子入住。 老太太年岁大了精神不济,上山后就先回房休息,倒不忘吩咐陆闻君好好照看樱樱。 大郎君自然点头称是。 送走老太太后,他领着樱樱在庄子周围闲逛。 “后山有一眼热汤,先前派工匠凿渠把热汤引到了后院中,妹妹若是不嫌弃,今晚便去试试吧。” 樱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见到后院处有一道轻烟升空而起,鼻尖动动,果然闻到一股热汤特有的硫磺味道,在略显萧瑟寒冷的秋日中分外明显。 她甜甜应下,“多谢大哥哥,那我就不同大哥哥客气了。” 陆闻君笑笑,复又指着后山上的一片草场道:“此地平缓开阔,正适合跑马,今晚妹妹好生歇息,明日让你三哥哥带着你跑马。” 三哥哥? 樱樱本还笑吟吟的小脸顿时僵硬,她指尖绞着骑装腰带上的流苏,低头委屈道:“不是说好了大哥哥教我吗?” “大哥骑术不如你三哥,还是他教你稳妥些。” “可是三哥哥、三哥哥他……” 话没有再说下去,小表妹已经微微哽噎起来。 见娇滴滴的小表妹又要掉眼泪,陆闻君不敢再把她往外推,只得道:“罢了罢了,我教你便是。” “大哥哥真好!”樱樱立马扬起一张灿若桃花的笑脸望着他。 陆闻君哪里看不出来她的小小把戏,然而他只当这是小姑娘脾性,只好无奈笑笑。 翌日清晨,樱樱换上新骑装,特意让婉月替自己把满头青丝梳成马尾,再戴上一顶面纱及肩的帷帽,兴冲冲前去赴约。 在金陵待了几月功夫,她渐渐知道金陵贵女们不兴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做派,相反,贵女们个个骑马、打马球,一点也不输给郎君们。 越是身份尊贵的女郎,越是从小就跟着父兄们一起学习马术。 樱樱一心想在贵女们面前扬眉吐气,大郎君主动提出教她骑马,简直如同瞌睡时递来枕头,叫她心底再倾慕大郎君两分。 温柔体贴、家产丰厚,比那个冷面冷心的陆三郎好上不知几倍! 都是一个爹生的,怎的两人性子相差这样大? 她想到大郎君庶出的尴尬地位,心底若有所悟。陆云渡是嫡出,一出生就被请封为世子,自然心高气傲谁也看不上。自小就谁都捧着他,才练就了那臭脾气。 至于大郎君,姨娘出身不显,事事都要靠自己去争取,还得小心谨慎着不能锋芒毕露,不能抢去底下几个弟弟的风头。身为陆家长子,不入官场,却选择了经商,恐怕也是为了不同其他郎君们争吧? 别看陆家簪缨世族,实则这样的大家族里,下人们最是会看人下菜碟。大郎君暗地里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可他却还这样光风霁月,温润如玉…… 樱樱从小也是颠沛流离、看惯人脸色的,这样想着,心底不免有些伤怀。 感伤了一路,再抬头时,她眼底已经噙着点点泪光。 陆闻君:谁又欺负表妹了?! 见到大郎君牵马站在前方,樱樱别过身去悄悄拭泪,下定决心她一定好好学骑马,不叫郎君失望! 学骑马得先挑马,陆闻君手里牵的那匹马是侯爷送他的及冠礼,而且性子太烈,自然不好让娇娇怯怯的表妹骑,他就领着人往马厩而去。 马厩中早已收拾得干干净净,只等大郎君和表姑娘前来挑选。 几匹骏马正埋头在马槽中吃着草料,即使樱樱完全不懂马,但是光看这几匹马油光水滑的皮毛和匀称结实的肌肉,她就知道必定是良品宝马。 一想到上次陆云渡给自己牵了匹小毛驴来的小气模样,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然而此处的骏马个个膘肥体壮、神骏非凡,樱樱难为了半日,都还没挑选出来。 最终陆闻君替她一锤定音,指着马厩最深处的一匹道:“就这匹了!” 这匹马不像旁的马一样争着抢着吃草料,反倒一直站在另一边,瞧着温柔而乖顺。 马夫将它牵了出来,樱樱这才看清它的真面目。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水汪汪的,通体乌黑,不含一丝杂毛,然而四只蹄子却又雪白,仿佛踏雪寻梅。 它似乎知道面前的小娘子马上就会成为自己的主人,在樱樱伸出手时,竟主动低垂了头颅,蹭了蹭她的手心。 樱樱手心被稍硬的鬃毛蹭得发痒,然而她一双杏眸却满是惊喜,“大哥哥,它好听话呀!” “飞雪性子最是温顺不过,正好适合你。”陆闻君笑着解释,“来,先试试上马。” 他主动向樱樱伸出手。 清瘦挺拔的郎君站在晨光中,含笑向她伸出如玉掌心。初秋日光落在他面上,映得仿佛公子无双。 樱樱指尖轻轻搭在他手心,穿着小靴的脚尖踩在马镫上,回想着郎君们平日上马的动作,刚一用力要翻身上马,脚下却一滑。 握着她的那只手蓦然收紧,在她踩空跌落的前一刻,陆闻君及时上前来,轻轻扶住她的腰,将人一把送上马背。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待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上,樱樱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失态,脸上微红。 她就算再怎么想嫁人,也不至于见着郎君就往人怀里倒,她真不是故意的。 “妹妹看清脚下,若是伤着了,老太太可饶不了我。” 大郎君笑道,将樱樱若有似无的尴尬轻轻带过,如同春风化雨般自然,叫她心底那点惴惴不安立马消散了。 如此练习几次后,樱樱单独上马下马已经不成问题,接下来就该练习骑马。 陆闻君毫无世家子弟的架子,亲自替她牵马,带着飞雪在草场散了两圈步。 秋日已经有了些许凉意,徐徐清风吹起樱樱帷帽轻纱,在耳边飞舞。 如此走了几圈过后,她不免有些心痒痒,问道:“大哥哥,我能骑着飞雪跑两圈吗?” “还不可,骑马切忌心急,受伤可不是闹着玩的。”这竟是陆闻君头一次拒绝她。 然而即使被拒绝,樱樱心底也没半点不快,乖顺地点点头,接受了大郎君的安排。 她向来吃软不吃硬,对着温柔的大郎君,她自然说不出个“不”字来。 两人刚说完话,草场边缘就跑来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瞧着行色匆匆,似乎有要事汇报。 樱樱认出那是大郎君的贴身小厮,想着有些事她不方便听,干脆下马来,牵着飞雪到一边去吃草。 飞雪埋头啃食着今年最后一茬青草,她不知不觉走得有些远,一抬眼,却瞧见大郎君面色有些难看,眉宇间竟有几分厉色,和方才的温和谦逊截然不同。 她微微皱眉,刚想上前去询问一番,陆闻君已经快步过来。 “樱樱,出了点急事,恕我今日不能再陪妹妹骑马,改日我再来赔罪。” “大哥哥,你只管去办事,不用担心我的。”樱樱只当是他生意上出了些麻烦,知道他生意往来上千头万绪容不得半点差错,连忙善解人意道。 陆闻君冲她微微颔首,随即转身,竟是直接从马场骑马离去。 见他离去背影渐远,樱樱不禁微微出神,到底出了何事,竟能让大郎君如此情绪大变? 虽说此地还有马夫,但樱樱也没了骑马的兴致,由大郎君留下的侍女们伺候着回了院子。 换了一身衣裳后,她先去拜访老太太。 老太太方才小睡起身,见她单独一人过来,问道:“樱樱来挨着祖母坐,怎的不见你大哥哥?” 樱樱替老太太倒了一杯清茶,轻声把方才的事学了一通。 不料一向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听完她的话后,脸上竟带了点怒色,“闻君当真去了?” 她不明就里,还以为是自己那点惹得老太太不快,连忙低下头来。 然而老太太又拍着她的手安慰道:“不管你的事,你是个好孩子,不像那几个,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今日可是你大哥哥教你骑马的?” 她见老太太似乎当真不曾对她生气,放心下来,跟着点点头。 老太太又拉着她的手盘问许多今日两人相处细节,直到问得樱樱脸上都微红了,才放人走。 眼见着侄孙女走远了,陆老夫人揉着额头叹息一声,候在一旁的芳嬷嬷立马上前来替她按摩太阳穴。 “老夫人若是当真担心,何不回绝了表姑娘?已经出嫁了的姑娘,哪有再回亲戚家住着的道理?” 芳嬷嬷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了几十年,是陆家实打实的老人了。前些日子收到表姑娘芷柔的来信,想到大郎君和表姑娘的纠纠缠缠,她就知道老夫人为何头疼了。 一个是已经外嫁的表姑娘,一个是迟迟不肯娶妻的长孙,一对冤家又凑到一起,岂不要生乱子? “那人跟打丫鬟似的打她,我个做祖母的,难道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打死?” 提起那黑心肝的东西,老太太就胸闷气短。见主子脸色不好,芳嬷嬷连忙上前来替她揉胸口顺气。 “罢了,旁的事我也不多关,只是大郎该定下来了。” 芳嬷嬷揣度这老夫人的心思,轻声试探道:“您是说……” “樱樱就不错,懂事听话,家世也合适。瞧着大郎也是心疼她的,岂不正好?” 作者有话说: 据前方传来的消息,两人已经亲上了,柿子先动的嘴 第34章 确定了老太太并未对自己有不喜, 樱樱遂放下心来。 大郎君本答应要教她骑马,但眼下他不在,樱樱一人在庄子中也是无所事事, 想起那日上山时瞧见的满山红叶和花海,正是收集花露的好地方,便带着侍女一道出门去了。 清晨的山中一片寂静,樱樱带着侍女一路摘取香枫嫩叶,偶尔取几滴尚未被蒸发的露水。忙活了大半日, 才采了一小篮子嫩叶和巴掌大一瓶子花露。 见表姑娘亲自动手, 累得额上香汗点点,婉月一边替她擦汗, 一边关切道:“姑娘,前面不远处是咱们府上的家庙, 清幽僻静,姑娘若是累了, 不如去歇息?” 顺着婉月指的地方望过去, 樱樱果然瞧见不远处山林间坐落着一座庙宇, 金光普照下,佛像袅袅。 樱樱 第29节 她身上出了些汗, 走回去恐怕会受凉害病,便随婉月前去。 陆闻君虽然走了, 但把自己的小厮和侍女都留下来供樱樱驱使。知道表姑娘要去家庙中歇息,下人们已经早一步前去安置,她到时,处处都已经收拾妥帖。 寺庙中的清幽扫去一身浮躁, 樱樱在婉月的陪同下随意逛了逛, 脚步却在发现殿内那个人影时戛然而止。 玉冠束发, 一身黑衣,脊背笔挺,不是陆云渡能是谁? 陆云渡一向眼高于顶,至少他面上看不出半点笃信释家的模样,他竟然偷偷来烧香? 樱樱没有半点探查他为何前来烧香拜佛的心思,冷笑两声,转身便走。 婉月倒是瞧见了殿内的世子爷,她心思活泛,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世子爷为何会身在此处。 侯夫人去得早,世子爷年幼丧母,每月总要挑一日道家庙中祭拜先夫人。今日世子爷也必定是为此前来。 然而自从那日表姑娘同世子爷大吵一架后,两人就相看成厌,好几日都谁也不肯搭理谁,简直跟对冤家似的,婉月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眼下好不容易碰见了世子爷,可表姑娘又转身就走,她在原地跺跺脚,只好先跟上去了。 樱樱此时坐在小溪边清洗方才采的香枫嫩叶,制作枫露茶的法子是二郎教给她的,在山上采到枫叶和收集了花露,回金陵后正好送给二郎。 佳人坐在溪边大石上,微凉溪水穿过白玉指尖往下流淌,清风偶尔吹起她一两缕发丝,在这逐渐显露枯败苍凉的秋日中,遗世独立,仿佛最后一抹绝色。 刘麟没想到自己今日上山来打猎,竟能遇到樱樱。 前次在军营中惊鸿一瞥,本想借机和她亲近一二,却被那阎王似的陆云渡打断。而此时此地只有两人,实在是天赐良机。至于侍女和跟在远处的小厮,早被刘麟给无视了。 少年腰挎长剑,背着一把松云弓,手里还牵着一匹骏马,站在蒹葭苍苍中,真诚而不过分冒犯地看着她。 樱樱没瞧见站在芦苇中的刘郎君,她正埋头想着清洗嫩叶,脑中想着那日陆云渡气得铁青的脸色,微觉委屈。 不过一个耳坠子,就算贵重些,他何必气成这样?非要说出那种话来刺她,想到他最后咬牙冷气森森吐出的“好自为之”四个字,她嘴角向下撇撇。 然而刚把洗好的嫩叶放进小竹篓中,她一个不留神手上一滑,小竹篓竟落入溪水中,迅速顺着溪水往下流淌而去。 “哎呀!”她连忙站起身来,想要伸手去捞竹篓,却扑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漂远。 正想回身叫小厮去打捞,岸对面却忽然传来“扑通”一声,刘麟竟直愣愣踩入溪水中,一把捞起那竹篓,横渡溪水过来,“樱樱妹妹,给你。” 少年站在溪水中,本是锦衣玉袍的俊俏郎君,此时脸上却在往下滴着水,稍显傻气。 樱樱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才搭手将他拉了上来,“郎君怎还站在水里?秋日最容易着凉了。” 少女的手柔弱无骨,是和刀剑书本等物截然不同的触感,还软软笑着冲他说话…… 刘麟觉得再替她捞十次百次竹篓都值得。 “多谢郎君,先擦擦水吧。”见他衣裳湿了一大片,水还顺着下巴往下滴,樱樱主动递上她的手帕子。 刘麟岂会拒绝,刚要伸手接过,却见山林中有个黑影一闪而过,似乎是一片衣角。 “郎君?”见他迟迟不接,眼睛还望着身后,樱樱好奇地回头望一眼,却什么也没瞧见。 “没事没事。”刘麟拿起手帕子胡乱擦两下,瞬间就把方才那影子抛到脑后。 刘麟替她捡竹篓而湿了衣衫,樱樱出于礼貌,请人到院中喝杯茶暖暖身子。 若是在往常,有这样出身显贵的郎君在旁,樱樱自然要长袖善舞,力求表现出自己人前最七窍玲珑的模样。然不知为何,眼前老是有意无意地浮现出陆云渡的身影。 他一人站在幽深大殿之中,悠悠禅音之中,他的背影竟略带两分落寞。 他这样的人怎会落寞?樱樱摇摇脑袋,把那些无稽想法赶出脑袋。 “樱樱妹妹?”坐在榻上的刘麟见她烹茶的动作停了下来,而小火炉上的茶水还在沸腾,怕她烫伤指尖,这才好心出声提醒道。 樱樱回过神来,连忙端起小炉,将热汤缓缓注入茶盏中,替他亲手端起茶盏。 少年人火气重,再加上房中温暖如春日,他那点半湿的衣衫没多久功夫就干了。 得知樱樱今日跟着大郎君学了一半骑马,还没学会跑,刘麟总算找到显示自己的地方,大手一挥,豪迈道:“骑马有何难,我教妹妹便是!” “这……太麻烦郎君了吧?”她跪坐在竹簟上,闻言有些许为难。她已经答应过大郎君,不该再跟着别人学骑马的。 刘麟却想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是他驭马不当差点冲撞了小娘子,这下见她婉拒,还以为是她不放心自己的马术。 他平日虽然爱玩了些,但马术绝对是金陵城纨绔中的一流! 唰地一下站起身,他握着腰侧佩剑激动道:“樱樱妹妹,今天我保证教会你骑马!” 樱樱:郎君有话好好说,先把剑放下! 见她迟迟不肯答应自己,他更是肯定自己心中想法,金陵城中有名的小霸王不乐意了,“樱樱妹妹可是瞧不起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樱樱怎好叫他继续误会下去,起身柔柔劝道:“郎君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会瞧不起郎君,我心里佩服你的骑术还来不及呢。” 少年人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被她劝说两句就消了气,背上弓箭、牵起马就往外走。樱樱无可奈何,只好跟了上去。 两人站在草场中,刘麟见马夫牵来飞雪,眼睛一亮:“三郎把飞雪送给你了?” 明明是大郎君替她挑选的,怎的又扯到陆云渡身上?樱樱嫌解释一通平添麻烦,只含笑点点头。 “先前我要跟三郎买飞雪,他还臭着张脸怎么也不答应,没想到竟然送给了妹妹。”他说着话,一边上手摸摸飞雪的皮毛肌肉,毫不掩饰他对飞雪的喜爱。 “樱樱妹妹,你将这匹马卖给我可好?”他突然回过头来,两眼亮晶晶地盯着她。 “这不好吧……”少年人想一出是一出,樱樱简直有些招架不住,牵着缰绳为难道。 “千金如何?”他实在喜欢这马,可惜陆三郎小肚鸡肠得紧,从不肯给他看看,更不要说卖给他了。 只是想不到他对樱樱这样大方,竟肯把飞雪送给她。 听到千金之价时,樱樱呼吸微微一滞,的确万分动心,但随即强压下心思。这是大郎君替她挑选的马,大郎君待她这样好,她怎能转手卖给别人呢? 打定主意,她浅笑着婉拒了他。 只是不知为何,当他说出要买飞雪时,樱樱觉得背后一凉,仿佛有人在阴暗处冷冷盯着她一样,然而回过头去却什么也没瞧见,正是奇怪。 刘麟虽性子顽劣了些,但知道规矩,她如此坚持,只好暂时歇了心思。 樱樱翻身上马,两手拉着缰绳。她今日才第一次学骑马,即使飞雪性子温顺,骤然坐在这么高的地方,她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害怕。 然而刘麟一见她把缰绳攥得紧紧的,连一双小手的骨节都绷得泛白,全身僵硬成这副模样,他不禁笑道:“妹妹何必这样胆小?跑过两圈之后,你自然就学会骑马了。” 他说着,在飞雪臀上轻轻拍了一把,本在悠闲散步的马儿立马加快步伐,轻轻小跑起来。 “大郎君说今日还不能跑。”樱樱夹紧马腹,弱弱反抗道。 “你信他?”刘麟在提起陆云渡时胆小如鼠,但在说起旁人时都是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狂妄口气,“你跟着他学,学到猴年马月都学不会!” 见他说得如此信誓旦旦,樱樱不好再反驳,改日她再跟着大郎君学也是一样的。 如此慢腾腾小跑两圈后,刘麟渐渐不耐烦起来,飞雪是千里挑一的神骏,这样压着速度跟老太太似的跑,他看了实在心疼。 见樱樱似乎已经学得差不多了,他心思一动,“妹妹,跑快点吧,让我看看飞雪的速度比不比得上我的流霜!” 她还来不及推辞,他就已经举起马鞭在飞雪身上轻轻抽了一鞭子,飞雪立马扬起蹄子往前飞奔而去。 “啊——”骤然加快的速度让樱樱吓得尖叫起来,而刘麟还在后面笑嘻嘻的,冲她乐道:“妹妹,你记着我方才给你说的,别怕!” 在经历最开始的紧张后,樱樱渐渐放松下来,想着今早大郎君和方才刘郎君教她的驭马术,试着掌控飞雪。 飞雪不愧良马神骏的名头,带着她向前飞奔而去,清风吹起她遮阳的帷帽,凉风习习,她渐渐察觉出些许骑马的乐趣来。 跟在后面的刘麟见了,得意地冲她大喊道:“妹妹,我没有骗你吧!” 他的马术可是金陵城中最好的师傅教的,怎么会出错。 刚说完这句话,却见飞雪的动作猛然一顿,马背上的樱樱竟直直滚落下来! 小娘子这样细皮嫩肉,若是从马背上摔下来,岂不是要伤筋动骨!他来不及多想,飞奔上去想要接住她。 然而有个黑色的身影比他更快。 近来陛下龙体越发不好,朝中暗流涌动,人人都在为立太子一事奔走活动,而陆家向来不会参与夺嫡之争。 早在如今的高家还没坐上皇位,只是个洞庭湖上的水盗时,陆家在前朝就已是世家大族。 任凭如何改朝换代,雨打风吹,陆家总是稳居世家之首,自然不屑于站队搅和。 陆云渡作为陆家继承人,在朝中一向孤傲,只做实事。然而偏偏有脸皮厚而不自知的人贴上来,比如宁王。 这几日下朝后,宁王总是有意无意地过来寻他,甚至要把他哪个远房表妹介绍给他,只差没在他身上打上“宁王党”的标签。 偏生宁王又是个不怕他黑脸的,陆云渡不胜其烦,又不能真的当众落了皇子面子,干脆躲到山上来落得清闲。 只是他没想到在此处都能瞧见这小娘皮勾搭男人。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柿子持续心梗hhh 第35章 樱樱本好好骑着马, 谁料胯|下动作突然一顿,恰好她脚下马镫踩得不稳,整个人竟就摔下马去! 她向来爱美如命, 这般脸着地的架势,必然会落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下场,她被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皮肉在草地砂石上摩擦的声音传来,几乎令人毛骨悚然,然而想象中的痛楚并未传来, 而是被人拥入怀中。 陆云渡见她骑装裤脚还挂在马镫上, 然而飞雪还处于受惊状态中,想迈蹄往前奔去。眼看着她的腿就要被拉伤, 他一挥手中长剑,将那裤脚的丝带斩断。 跟在后面的刘麟见她掉下马来, 陆三郎也同她滚成一团,心底后怕不已, 连忙上前来问道:“樱樱妹妹, 你没事吧?” 樱樱没事, 但她的裤脚被划破了,露出一大片雪白肌肤和半只玉足。 这时代女子不惧裸露, 金陵城大街上酥|胸半露的女子不在少数,但那是在她们愿意展现自己的情况下。 至于怀里这个装死的小娘皮……以她那把面皮看得比命还重的性子, 她恐怕不太愿意让别人瞧见。 “樱樱妹妹!” 在刘麟奔来的前一刻,陆云渡调整坐姿,宽大衣摆把她半露的腿遮得严严实实,再抬眼对上来人:“你干的好事。” 刘麟从前实在是被陆三郎收拾得够呛, 才会一见他就忍不住胆战心惊。然而是他冲动才会让樱樱从马背上掉下来, 他实在做不到一走了之, 只得硬着头皮站定了,“三郎,樱樱妹妹受伤了吗?” 陆云渡不说话。 樱樱即使没受伤,但从马上掉下来,再被人抱着在地上滚了一圈,她着实有些面色发白,好半天才从那惊心动魄中勉强找回自己的嗓音,“多谢郎君,我没事……” “妹妹,你的手流血了!”刘麟突然指着她的手大叫起来。 果然,那白玉般的手腕不知在何处被擦破了一道口子,几滴鲜血从伤口冒出来,白璧微瑕,触目惊心。 樱樱 第30节 “快走快走,我去找疾医来!”见樱樱竟然因为他的鲁莽而受伤,刘麟悔得肠子都快青了,上前来拉着她就要往院子里去。 被人牵着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樱樱回头看了一眼陆云渡。 他已经站起身来,负手身后,瞧着和平时那副傲气的讨厌模样没有半点不同。 她刚刚明明听到了皮肉地上摩擦的声音……再抬眼,两人四目相对,樱樱准确捕捉到他眼底一丝冷漠与厌恶。 和那天骂她“好自为之”时的冷漠如出一辙。 刘麟已经催促起来,她手上的确疼得钻心,樱樱在心底自嘲一笑,转身跟着郎君离开。 “郎君,你的手……”直到表姑娘都走远了,修文才大着胆子凑上来问道。 郎君手背在身后不让表姑娘看,他可看得清清楚楚,手腕被擦伤,流的血都快把半边衣袖染红了。 这几日郎君动不动就黑脸发脾气,把底下人都吓得战战兢兢。他费了好大心思去向大郎君身边小厮打听,才知道是表姑娘同主子吵架了,主子才这幅样子。 可方才明明是主子救了惊马的表姑娘,怎么主子不仅把自己的伤藏着掖着不让人瞧见,还让别的男人把表姑娘给带走了? 他很是不明白! 想着方才她被别人牵着手,坦然自若,半点也不反抗的样子,陆云渡突然觉得给她遮什么小腿简直是多此一举。 说不定还阻挠了人家觅得好姻缘。 陆云渡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 两人匆匆回了庭院,候在房间里的婉月见表姑娘不过出门骑马一趟,手上竟划伤这么大一道口子,惊得连忙要去寻疾医。 方才受惊,樱樱并未如何觉得疼痛,此时冷静下来,手腕上反倒火烧火燎的难受起来。 “姑娘别怕,婢子这就去寻疾医来。”婉月见主子疼得一张小脸煞白,实在是心疼,连声安慰着她。 “别去。”樱樱皱眉勉强说出这一声。 她本该跟着大郎君学骑马的,但半道又去跟着旁人骑马,还从马上摔下来。去寻疾医,老太太必定就会知道消息了。 若是老太太嫌她多事怎么办?自从上次和陆云渡大吵一架后,她的身份就如同只有一层纸罩着,稍不留神就会被戳出个窟窿来,她实在不敢冒险。 “可是姑娘你要是落了疤……”婉月隐约知道姑娘的顾虑,更是心疼,连声音里都带上几分哭腔。 按照樱樱平日爱惜容貌的性子,莹如白玉的手腕无端添了两道伤,她就算是惊声尖叫也不为过。 然而此时侍女婉月都快哭了,她却还冷淡得仿佛那伤不是在她手上。 刘麟在旁急得抓耳挠腮,他此时见不得主仆俩磨磨唧唧,干脆解了自己的腰牌往院外的小厮扔去,“去公主府上,报我的名字,把太医请过来!” 那小厮是大郎留下来照顾表姑娘的,见表姑娘被刘郎君害得从马上摔下来,本就心急如焚,此时得了腰牌,想也不想就要往外冲去。 去公主府上请太医,岂不是更大张旗鼓? 樱樱刚站起身来想阻拦,不料衣裳擦着了一点伤口,疼得她轻嘶一声。 “妹妹快别动,碰着伤口就不好了。”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温柔女声。 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穿莲青长裙的女子站在门前,身后还跟着半日不见的大郎君。 她一见婉月手里拿着两块包扎用的纱布,连忙阻拦道:“妹妹伤口上还有砂石,此时万万不可包扎。” 这女子上前来轻轻执住樱樱右手,牵着她在榻床边坐下,轻声道:“妹妹可疼得厉害?妹妹若是不嫌弃,让我替妹妹清理伤口吧。” 她生得鹅蛋脸,水杏眼,身段苗条纤细,浅笑盈盈满目温柔,使人见之如春风拂面。 樱樱内里其实庸俗又小气,骤然见到这样一位容貌不输于她的姑娘,而且她身后还跟着大郎君,两人似是一道而来,她本该立马敲响警钟。 然而这位姑娘通身的气度娴静温柔,竟叫樱樱生不出半点拿她当竞争对手的心思,只好遂了她的话道:“那便有劳姐姐。” 陆闻君在榻床另一边坐下,见樱樱眼里有些许不解,而芷柔还忙着替她处理伤口不容分心,好心开口解释道:“妹妹才来金陵,不认识你芷柔表姐,以后你唤她柔姐姐便是。” 宋芷柔正低头用小镊子替她夹伤口中的小沙石,闻言轻笑道:“妹妹不认识我,我可是听了一路妹妹的名字,心里喜爱得紧,一见面才知道妹妹这样可爱,叫我更是喜欢。” 被这样一位温柔可亲的姑娘夸赞,饶是脸皮厚如樱樱,也禁不住红了脸,小声道;“柔姐姐别这样说。” 然而还不待她多同宋芷柔客气,手腕上突然一疼,火辣辣的灼烧感疼得她眼底立马泛起泪花。 “妹妹别怕,马上就好了。”宋芷柔即使尽量放轻了动作,却还是无法完全避免疼痛,只能尽快把小沙石都挑出来。 待砂石除尽,涂上药膏仔细包裹好后,她额上都累出一层薄汗,“妹妹可还疼?” 这边厢房虽然闹得人仰马翻,但所幸此时正是老太太午睡小歇的时候,还不曾惊动她老人家,樱樱渐渐放心下来。 见宋芷柔累得额上都出了一层清汗,她咬咬唇,轻声道谢:“多谢柔姐姐。” “何必谢我?妹妹这几日好好养伤,注意着别碰着水,多用药膏涂一涂,不出几日就好了,保证不会留疤。” 送走几人,樱樱站在庭院中,远远望见大郎君亲自把宋芷柔送到上房去。 她是表姑娘,到陆家的庄子上来小住,自然要先去拜见老太太。 樱樱站在窗口愣神,秋风渐起,侍女婉月上前来替她加了一件丝质披风,踌躇半刻时间才道:“姑娘,婢子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婉月姐姐有话,直说便是。”她知道婉月是真心待她好,在整个陆家,恐怕除了老太太,就数婉月同她最交心了,两人平日说话也没那么多忌讳。 “这话本不该婢子多嘴,只是婢子是姑娘的人,自然应当替姑娘做打算。” 她将樱樱搀扶着远离窗边,小心扶着她不碰到手腕上的伤口,才道:“柔姑娘的祖母,是咱们老太太的亲妹妹,因着这层亲戚关系,柔姑娘从小就同咱们府里的郎君相熟。” 樱樱不明白她怎的突然说起这话,婉月可不像是那般多嘴多舌的性子。 见表姑娘还不明白,婉月急了,干脆点明道:“那年先夫人去世,三郎大病一场,把自己关在家庙里不肯出来,谁劝都不肯听,最后还是柔姑娘把人给劝了出来,还整整照顾三郎一月功夫。” 樱樱心口一滞,怪不得大郎对柔姑娘这样亲近,原来她和三郎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少年丧母,独自一人躲到家庙中,却唯独肯见柔姑娘……这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吧? 然而她不顾侍女满脸的焦急,只拿起桌上的针线摆弄,“柔姑娘都成亲了,少在背后嚼人舌根,传出去还道是咱们胡说。” 方才她瞧见了,宋芷柔梳的是出嫁后的妇人发髻。 “姑娘你是不知道,柔姑娘正和她夫君闹和离呢!三郎从小就和柔姑娘亲近,这若真是和离成了,岂不是……” 婉月在陆府待了十几年,从未见过三郎对哪个姑娘像对自家主子这样好的,就算是从前的柔姑娘也远远比不上。 可如今两人闹得这样水火不容的,若是三郎心底憋着一口气,当真再也不同姑娘好了,那可怎么办? 樱樱冷笑起来,世子爷当真是魅力大,别的表姑娘就连成亲了还惦记着他,不惜和离也要来贴着他讨好。她那日敢偷偷把世子爷送的首饰当掉,这样不知情识趣,难怪他要大发雷霆。 解了披风,她径直倒回床上去,“金陵城就只陆云渡一个郎君了不成?凭什么就得我去求着他?” 管他什么柔姑娘、硬姑娘的,全去伺候陆云渡那大爷脾气吧,反正她是不伺候! 婉月还要劝,她却已经一拉床帐子,任凭侍女如何劝说也不肯出声。 晚间夜风乍起,吹得海棠纹床帐子轻轻晃动,月色入户,在床帐内投下一片暗纹,影影绰绰。 本该是万籁俱静、安稳入睡的时辰,樱樱卧在床褥之中,却睁着两眼直直盯着床帐子。 才从梦境从惊醒,她烦躁地翻身过去,默默平息稍显紊乱的呼吸。 良久,她在心底暗骂一声,只因方才在梦中,她竟梦到了陆云渡。 他也不说话,漠然盯着她,只是有血珠不断从如玉指尖滴落,染得地面都一片殷红,瞧着触目惊心。 真是扰人清闲,连梦里也不放过她! 作者有话说: 柿子梦到樱樱:spring梦 ! 樱樱梦到柿子:哇他好可怜,手都要废了! 第36章 翌日清晨, 樱樱怀里抱着猫儿雪球,正往老太太院子里去,却在院外遇见了宋芷柔。 她似乎刚从老太太房中出来, 手上还端着老太太平日用惯的杯盏,见到樱樱,笑道:“妹妹来得这样早,祖母刚用完早膳呢。” 自从住到陆家后,几乎每日都是樱樱伺候老太太用早膳, 不想今日竟被人捷足先登。 她娘夫人毕竟都只是老太太的表侄女, 亲戚关系到樱樱这一层,早就隔了十万八千里。她虽然脸皮厚, 但也不敢逾矩叫老太太“外祖母”,而此时宋芷柔每叫一声祖母, 仿佛都在提醒自己的表姑娘身份有多名不正言不顺。 樱樱心底仿佛打翻了醋坛子,酸得不行, 面上却还装得客客气气, 同她笑道:“我就是太疲懒了, 不如姐姐懂事勤快,姐姐可千万别笑话我, 不然我都不敢往老太太跟前凑了!” 宋芷柔嫁去赵家一年,当了半年掌家媳妇, 上有处处挑剔的婆母,下有看人下菜碟的恶仆,平日应付各种人情往来、鸡毛蒜皮,哪会听不出樱樱话里若有若无的挤兑? 但她想到昨日陆闻君对自己的嘱咐, 心底明白了大半。 妹妹这是吃醋了。 她拉着人在院子葡萄架旁坐下, 轻笑道:“老太太用完了早膳正在念经, 一时半会儿用不着人,妹妹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我一起去瞧瞧阿云?” 阿云! 一听到这亲昵的称呼,樱樱藏在轻纱袖下的手立马就攥紧了。 陆家家风严明,三房郎君们和睦相处,从无兄弟阋墙的丑闻。然而就算郎君们亲密至此,她可从没听过二郎、四郎五郎称呼陆云渡为“阿云”。 唯有陆闻君一人如此称呼,可他俩是亲兄弟,樱樱自然酸不到大郎君头上去。 就连他们最好的时候,她直呼陆云渡的名字,他都要臭脸呢,更何况叫他小名。然而如今宋芷柔却这样自然地称呼他…… 樱樱掐着手掌心,面上却是笑盈盈的,“我还得回房写功课呢,就不去叨扰姐姐和世子爷了。” 宋芷柔闻言,却是微微皱眉,叹了一口气,“阿云手伤着了,却不知怎的犯了倔脾气不肯上药。这时节秋老虎还在,说不定伤口就邪祟入体了,对自己的身子却还这般不上心。” 陆云渡受伤了?原来那日惊马时,她听到的声音并非错觉。 然而她只心软了一霎,随即满不在乎起来。他有这么多姐姐妹妹捧着,受伤了岂不更是惹人心疼? “大郎君说妹妹同阿云一向是最要好的,若是妹妹前去劝说,三郎一定会听的,本想着让妹妹去劝说一二……” 樱樱方才说完那话,本作势要走,此时却停住脚步,就连掐着手心的指甲都不知不觉放松了。 “听说三郎送了妹妹一对耳坠子?” 此话一说,她心底立马警惕起来。不光是为她当掉东西的不光彩,更是疑心起来那东西的来历。 难道那耳坠子以前是陆云渡和宋芷柔的定情信物,后来宋芷柔转嫁他人,陆云渡就把那东西送给了她,此时宋芷柔又来她面前示威嘲笑? 樱樱 第31节 樱樱心底那点若有若无的酸意立马成了怒火,要是陆云渡真当敢把送别人的二手货转送给她,她一定狠狠给他两嘴巴子! 远处突然跑来一个小侍女,凑到宋芷柔耳边轻声低语几句,她听后皱着眉站起身来,同樱樱笑道:“妹妹,真是不巧,我还有急事,得先去一趟。” “妹妹若是不算太忙,还是去帮我瞧瞧三郎吧?”她说着,竟直接把身边侍女捧着的托盘塞到她手中,匆匆离去。 樱樱手里拿着托盘,这才发现竟全是些伤药。 若是昨晚刚做完梦,瞧见他竟要用这许多伤药,她必定心存愧疚,但此时,她恨不得把这托盘都砸到他脑袋上去! 把托盘往石桌上重重一搁,别过脸去冷哼一声。 “姑娘,世子爷伤得可重了呢,到底也是世子爷救了你,姑娘还是去瞧瞧吧?”婉月昨晚去向三郎身边的小厮偷偷打听了,听说二郎伤得不轻,劝说得更是卖力了。 “喵~”被婉月抱在怀里的雪球见主人似乎在愣神,忍不住轻轻叫唤一声,伸出爪子勾勾主人的衣裳。 她这才中昨晚的梦境中回过神来,一把将雪球抱过来,举在面前,严肃道:“雪球,我该不该去找陆云渡算账?” 雪球睁着一双蓝湛湛的眼珠子望着主人,摇摇尾巴,歪着脑袋,没明白主子的意思。 “雪球,你要是能汪汪叫两声,我就去!” 小家伙被举在空中有些不舒服,摇头晃脑扭动身子想要下来,却始终动弹不得,气得它喵喵叫。 樱樱无奈。 半晌时间后,她端着那装满药的托盘,往陆三郎住的厢房而去。 她倒要看看,陆云渡敢拿从前送不出手的东西来糊弄她,他还有什么脸面教训她! * 陆云渡院子里的下人本来就少,这两日在庄子上小住,他似乎没带奴仆来,樱樱一路走进院子里都没瞧见半个人影。 她心底又酸又气地憋着一股劲,瞧见庭院深处似有人影,想也不想就快步上前去,“陆云渡!” 热气腾腾中,世子爷玉冠束发,半坐在热汤中。 他掀开一线眼皮,复又闭上眼睛,仰头不再看她。 这幅冷淡模样叫樱樱更是心头火起,温泉汤中只有烟雾缭绕,隔着一篇雾蒙蒙的水汽,世子爷俊美如玉的面容都显得略微模糊,只是他那冷淡态度却是清清楚楚的。 她还要开口,哗啦水声响起,靠坐在温泉中的陆云渡突然起身,丝毫不顾池边还站着个人,大剌剌地迈腿上岸。 一片水光之下是湿淋淋的玉色胸膛,樱樱质问的话突然全部卡在喉咙中,连忙狼狈别过身去。 只是她受惊太过,话收得太猛,竟被呛了嗓子猛地咳嗽起来。 然而再等她回身过来,陆云渡已经在腰间系上一条大巾,径直往房中而去。 她因咳嗽而溢出些生理性泪水来,此时看着他漠然远去的背影,一股酸意涌上心头,原本的三分泪意再添几分委屈。 “陆云渡,那耳坠子是不是你以前送给柔姐姐的?” 说完这话,世子爷终于肯停下他的脚步,回过身来盯着她,目光冷如寒冰,语气似是嘲讽,“谁同你说的?” 他这话落在樱樱耳朵里,却仿佛变相承认了一般,她又羞又气,转身就往外走。 然而手腕却被人捉住,陆云渡指节扣住她的手,猛地拉近两人距离,“说。” 他下手不知轻重,碰着樱樱手上伤口,疼得她眼底冒起泪珠来,“我就知道,不是旁人不肯要的东西,哪里有轮到我的道理!” 她就是气不过,凭什么别人都是好的,到她这里就活该低人一等?就连她以为会同旁人不一样的陆云渡,也不过如此。 见她眼底水光浮动,香腮落雪,不似作伪,陆云渡反应过来,迅速放手。 “我一月前送到大哥铺子上打的,爱信不信。” 没头没脑丢下这句话后,他转身自己回了房间。 待人都走远了,樱樱还站在原地愣神。一月前,可不正是那次他送了柿子来,害得自己上吐下泻那次? 真是特意送给她的? 她站在原地进退两难,悄悄躲在院外的文修却是看不下去了,猫着腰上前来轻声道:“姑娘!” 他外出替郎君跑腿一趟,不过离开一炷香的功夫,就瞧见表姑娘和郎君站在一起。 只是郎君身上只裹了条大巾……文修作为贴身小厮都看不下去了,三郎真是的,哪有这样在姑娘家面前放浪形骸的。 他本以为两人快要和好,故止步门外不敢上前打扰,但见两人似是又要不欢而散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上前来劝说。 “姑娘,您可就错怪世子爷了,不怪奴婢多嘴,光是那制耳坠子的宝石就来历不凡呢。” “那是先夫人留给郎君的,郎君从前一直好好收在库房里,可为了给姑娘制耳坠子,可是毫不犹豫就拿出来了。” 修文说完这话后,又猫着腰躲回院外。扒在石洞门外看了许久,终于见到表姑娘端起那满是伤药的托盘往房间里去,他松了口气。 表姑娘八成得是未来的三夫人,他可得先伺候好表姑娘! 听了小厮那番话后,樱樱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她从小被人忽视轻贱惯了,骤然有人对她这样好,她只觉得是这人另有所图。 可稍微动动脑子想想,便知陆云渡没有骗自己的理由。就连刚把耳坠子送给她,两人之间还好端端的时候,他也没说出半点那宝石的来历借此邀功献媚。 他有自己的骄傲,他才不屑于那样做。 房门未关,端着托盘拾阶而上,樱樱犹豫许久,终于往里面试探道:“陆……三哥哥?” 以他那小肚鸡肠的性子,还是不要直呼其名的好。 半晌时间过去,里面没有半点回应。 刚来陆家的时候,世子爷不也是这幅冷冰冰不搭理人的臭脾气吗?就当是重新讨好他一次了。她咬咬唇,如此安慰自己,迈步往房间里而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和好 and 亲亲! 柿子要支棱起来了! 第37章 绕过山水纹落地大插屏, 才见到她遍寻不见的人正躺在梨花榻上。 他换了一身深色丝葛单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露出大片胸膛, 力量感蓬勃欲出。 他似是睡着了,面上盖着一本经卷,只露出半截光洁瘦削的下巴。窗外清风偶尔吹得书页翻动,他便伸手搭在书脊上,修长十指固定住那纷乱的书页。 墙角博山炉中的熏香袅袅升起, 室内一时间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樱樱才不信他这么快就睡着了, 捧着托盘跪坐在床边脚榻上,轻声唤他:“三哥哥……” 若有若无的热气撩着耳垂, 陆云渡掩在书本下的剑眉微皱,终究是压下紊乱的心绪, 没有搭理她。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樱樱见他一手搭在榻沿, 伸出指尖悄悄把衣袖往上挑了两分, 果然, 手腕上是一道长约三寸的狰狞伤口,皮肉翻卷, 伤口被水泡得微微发白,一看就没有好好上药。 她手腕上那点擦伤和它比起来, 简直不足挂齿。 对着这样狰狞的伤口,樱樱倒当真心软两分,轻轻握住他的手腕,“三哥哥, 你不说话, 我可就帮你上药了噢。” 不待回答, 她用指尖取出膏药来,轻手轻脚涂到他伤口上。再撕开纱布,替他把手一圈一圈包裹起来。 世子爷常年练武,手腕不像读书人那样文弱纤细,反而肌肉紧实有力。就算此时他的手松松搭在榻沿边,樱樱还是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力量。 她刚包扎完,一抬起头就对上世子爷那双平淡无波的眼睛。 早在她埋头包扎的时候,陆云渡就拿走了盖在脸上的书卷,睁开眼睛看着她。 目光落到她发髻中的小小一枚鸡心点翠华胜,认出来是大哥送给她的,他无声冷笑一下。 爱慕虚荣的樱樱妹妹啊……既然被贵女们嘲笑后就能用心念书,既然这样喜欢珠宝首饰,为何又要把他送的首饰当掉? 小臂上传来微微痛感,是她正埋头替自己包扎伤口。 她跪坐在铺了长毛毯子的脚榻上,百花纹衣领下露出半截奶白的后颈。目光不自觉游移到那点莹莹如玉的奶白上,他目光晦暗,想着这几日夜间折磨他的梦,竟微微出神。 这几日他被这小娘皮气得不轻,晚间竟还能梦到她。 梦里的樱樱总算让他省心两分,又甜又乖地仰头叫人“三哥哥”。 只是那梦境在后来就变了味,大红床帐子轻轻摇晃,她纤纤玉指攥住床帐一角,粉面微红,额角布满一层薄汗,被迫唤他的名字,声音断断续续,低泣不止。 “三哥哥!” 她突然抬起头来看他,这眼睛又清又亮,不似梦境中那般艳如桃花,但陆云渡突然觉得就像梦里那样也好。 樱樱自然不知陆三郎看似云淡风轻的外表下在想什么,她只是包扎完伤口后,等着他开口。 只是世子爷的瞳孔幽暗得有些不同寻常。 喉结往下滚动两分,陆云渡缓缓开口:“为什么要卖耳坠子?” 她不老实交代,他就过不去心里那个坎。那个男人一看就是个平头百姓,他只需动动手指,就能把他俩查得清清楚楚,但他不屑去查,他要樱樱亲口对他说。 说这话时,世子爷还侧躺在榻床上,单手撑着额头,眉眼下垂,似是在静静等她的回答。 “你在审问我?” 樱樱尽量压抑着指尖的颤抖,问出这一句。 “妹妹当真以为自己一点错也没有?”说到这里,他音调微微下沉,尽量将失望都掩藏起来。 若是她此时还不肯认错,那就当他识人不清。 这话说完,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久到他觉得都有些不正常,再抬眼,却发现她正咬唇无声饮泣。 “我就是爱慕虚荣,我缺钱使,手上只有三哥哥送我的耳坠子值钱些,自然只能把耳坠子当掉。” “至于那人的来历,三哥哥若是信我,那便是我和他毫无私情,只是给他一笔银子当做偿还从前欠下的恩情。若是三哥哥不信,我也无话可说,从今往后,再不来叨扰。” 晶莹泪珠一滴滴顺着脸颊滑落,本殷红的樱唇都被咬得一片煞白。 泪眼朦胧中,樱樱望着他,心底默默倒数:“三、二……” 她也有自己的骄傲,若是他再不开口挽留,她便从此另寻旁人。 “一。” “过来。”陆云渡淡淡看了她许久,终于出声道。 樱樱愣在原地,她都坐在脚榻边了,还能过来到哪里去? 见她傻愣愣的,世子爷不耐烦起来,直接半撑起身,一把将人拉到怀中,“我信了。” 樱樱 第32节 骤然跌入他怀中,樱樱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听见耳边他低醇的声音,她这几日来的不安终于烟消云散。 像心上悬着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樱樱心中立马松快起来,这才发现陆三郎一臂还环在她腰间,吓得她立马双手护在胸前,“三哥哥!” “嗯?”陆云渡却是抬手替她擦去面颊上一粒泪珠,“这几日妹妹暗地里哭过多少回?眼睛都哭肿了。” 他拇指轻轻蹭着她的眼角,略带薄茧的指腹勾起轻微战栗,樱樱被泪水打湿的浓密眼睫不断颤动,她这副抬不起头来的羞怯模样惹得陆三郎轻笑起来。 感受着他胸膛的震动,樱樱知道他总算是消气了。 “三哥哥……”刚仰头想叫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别说话,让我睡一会。” 他这几日被折磨得夜不能寐,待会儿还有其他计划,得抓紧时间补眠。 “三哥哥是要赶我走吗?”樱樱鼓着脸问他,一双微红的眼睛里还含着水。 “妹妹自然要留下来给我——打蚊子。” 听到他前半句话时,樱樱心底还有些慌乱,心想若是待会儿陆三郎把她拉到榻上去胡闹,她该如何应对。 当朝风气开放,男女婚前欢好也是寻常,只是临到这一步,她到底是有些犹豫。 然而他却说他要睡觉,让自己给他打蚊子……樱樱忍不住用手帕悄悄在他背上抽两下,这时节哪有什么蚊子! 但见世子爷眼下的确略有青黑,像是好几日不曾歇息过一样,她心软了,决定不跟他计较。 世子爷长眉入鬓,薄唇微抿,平日冷清得不近人情,然而此时他侧过身去睡觉,半张脸都埋在床褥中,竟没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樱樱坐回脚榻上,手肘撑在床榻边沿,手心托着下巴看他,渐渐她也眼皮微阖,趴在床边睡了起来。 半炷香时间后,陆云渡起身,抱着榻边沉睡的人往外而去。 修文在外守了小半日功夫,听到里面的争吵声渐渐平息,知道两位主子是说开了。 然而一转头,主子就抱着熟睡的表姑娘出来了,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修文几乎快要憋出内伤来,却又不敢问。陆云渡才不管他心里想些什么腌臜东西,冷声吩咐道:“备马车。” * 樱樱是从马车的微微颠簸中醒来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眼前是秋香色车顶,窗外一角引着陆家标识的小铁马正在风中摇来晃去。 帘外行人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方才不是还在陆三郎房中,怎的转眼就到了大街上? “醒了。”世子爷冷清的声音传来,她一仰头,只能看到世子爷的喉结和下巴。 陆云渡把她抱了一路。 意识到这一点后,樱樱脸上开始发烫,这才手忙脚乱地坐直身子,“三哥哥,这是……?” 陆云渡收回看着她微乱衣襟的目光,指尖捻了一杯茶水,“妹妹,你可知我为何生气?” 本以为这一页算是彻底揭过去了,谁料他又提起。 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樱樱也有些不自在,低头绞着衣带,“还请三哥哥指教。” 陆云渡很满意她肯认错的姿态,“除去不该卖掉那耳坠子外,还有一点,妹妹不该瞒着我。” 这个字眼毕竟不好听,樱樱只微微皱眉望着他,想要开口反驳,却又念及两人才刚刚和好,不得不怏怏住口。 他自然知道她想说什么,但还是继续道:“妹妹上次做不出诗来,知道回过头来好好念书;怎的缺钱用了,不知道来寻我?” “我难道不会给你?” 被世子爷幽深的眼睛盯着,樱樱在心底暗暗腹诽,谁知道你会不会给我银子。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陌生的情绪,令她心口都微微肿胀起来。她从小见惯了人情冷暖,旁人待她好一点,都是敲骨吸髓地想从她身上得到好处;她也从没想过,遇到困难,是可以示弱,是可以去找别人帮忙的。 这陌生的情绪应该叫做感动。 她垂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一缕睡得散乱的碎发掉下,垂在耳边。陆云渡伸出指尖想替她别到耳后去,她却仿佛受了一惊,抬起头来眼红红地望着他。 他不想忍了。伸手环住她的纤腰,将人揽入怀中,覆上她的唇。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小厮修文刚掀开一线车帘,想请主子下马车,忽见两人相拥,表姑娘跌坐在主子怀中的模样,吓得他连忙放下帘子。 三郎怎的在马车中都不放过表姑娘! 作者有话说: 樱樱:三哥哥,你梦到我了吗?你梦到什么了呀? 世子:□□你 第38章 陆云渡可以做到视若无睹, 樱樱可没那么厚的脸皮。 在车帘落下的一瞬间,她就伸手推了一把他,连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掌心温软的触感突然消失, 世子爷略感可惜,冷冷睨了多事的小厮一眼,这才亲自替她掀了车帘,“下车吧。” 在青石板路上站定,才发现两人竟然身在一家首饰铺子前。 这铺子是两层小楼, 光是匾额就金碧辉煌, 不少身着绫罗绸缎的郎君女客们进进出出,热闹非凡。樱樱自是知道这家铺子的, 只是里面的首饰昂贵非常,她想要, 但是没钱买。 此时陆云渡带她来,是不是……? 还不待樱樱问出为何带她来此地, 世子爷已经往前而去, 她只能提着裙子赶紧跟上, 口中连连唤他:“三哥哥!三哥哥你等等我嘛!” 待陆三郎放慢一点脚步,她连忙上前去主动挽住他的手臂, 冰肌玉骨贴着他的臂膀,那眼里的柔情蜜意却全都送给了琳琅满目的首饰。 她好喜欢, 她都想要! 樱樱戴上一个牡丹如意双绞丝金镯子,衬得如玉手腕更是莹白如雪。她微微扬手,好让身边的陆三郎看得更清楚些,“三哥哥, 好看吗?” 薄如蝉翼的海棠半袖随她的动作落下, 柔柔堆在臂弯间, 金镯子叮当作响,美人巧笑嫣然,眉目婉转流波,微微歪头看着他。 陆云渡微微挑眉,“想要?” 樱樱把镯子脱下来放到桌上,即使喜欢得连眼神都舍不得移开,却还要口是心非道:“我就是试试罢了,不会叫三哥哥破费的。” “我何时说要送给你了?” 陆云渡又在戏弄她!此言一出,樱樱杏眼圆睁,甩开他的胳膊,别过脸去轻哼一声,“想来大哥哥不会吝啬为我……”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见世子爷黑曜石般的眼底隐着点似笑非笑,分明是在嘲笑她拿乔作势。 “方才我不是说过,妹妹不该掩饰自己想要什么?这东西你掩饰得越多,反而更是暴露。”世子爷抬手点点她眉心红痣,淡笑着教训她。 樱樱本还生怕这话被别人听见,但见他一脸的稳操胜券云淡风轻,心底为他老是欺负自己而忿忿不平,突然计上心头。 “三哥哥说得对,我不该掩饰自己。” 她勾着世子爷腰间玉带,石青绦子在指尖打圈,说出这话后,就轻咬唇瓣,一脸欲拒还迎地望着他,不时眨眨眼睛,波光粼粼。 被她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梦中的场景蓦地窜上心头,陆云渡腰腹间微微紧绷,只能握住她那只作乱的手,“你要作甚?” “我想要首饰,三哥哥给我买!” “凭什么?”陆云渡仿佛格外中意她那指尖,又稍稍用力捏她一下。 樱樱缩回手乜他一眼,“是谁说‘我难道不会给你银子’的?三哥哥未免忘性也太大了些。” “三哥哥说我不该掩饰,那我直说便是。” “我就想要首饰。” 见她伸出手掌来讨要首饰,陆云渡只低头嗤笑她没脸没皮。 “给不给我买嘛?”樱樱本跪坐在竹簟上,此时说话便微微直起上半身,向陆三郎面前凑近两分。 “给不给我买嘛?我不会要很多的,只要刚刚试过的那个、那个和那个……” 两人身处大堂角落,以一扇落地屏风隔绝旁人的目光,只能偶尔听见其他宾客的低声交谈,不见人影。 隔着一道屏风,影影绰绰看不清,只能隐隐瞧见女郎身影映在屏风面上,婀娜多姿。 世子爷此时不像人前那般威严冷峻,低垂了眉眼看他矫情又做作的樱樱妹妹。 两人几乎鼻尖相贴,女郎呵气如兰,眼中潋滟生波,虽年纪稍小,却不减其美艳妖娆。如此四目相对,她更是艳如桃花,叫旁人都挪不开眼睛。 虽然此地只有他一人。 半晌时间后,陆云渡听见自己稍显低哑的声音,“好。” 终于能让陆三郎吃瘪一次,樱樱得意至极,顾盼生姿,叫来店中侍者,把自己方才试戴过的几件首饰都包装起来。 她仿佛花蝴蝶般穿梭在金玉琳琅的首饰中,一件件精致华美的首饰几乎晃花她的眼睛,她在其中流连忘返,一件又一件地拿起来对比,良久,才恋恋不舍地把稍次一些地放回原地。 过犹不及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还想要?” 身后的陆云渡突然出声道。 “三哥哥,你干嘛这样吓我!”他突然出声,樱樱猝不及防,捂着胸口没好气地嗔他。 目的达成,得到好东西之后就不肯给他好脸色了。陆云渡揣摩着这小娘皮的两幅面孔,压抑着笑意。 真是个没良心的。 时候不早,两人登上候在店外的马车。樱樱是被陆云渡悄悄带着下山的,此时还得把她送回去。 车帘落下的那一刻,车旁恰好驶过另一辆马车。这马车绿幄翠盖平平无奇,只是樱樱却瞧见一张面孔一闪而过。 “那是柔姐姐吗?” 她瞧见柔姐姐身边好似还有一位郎君,刚想掀开窗帘看个究竟,世子爷却一把将那秋香色窗帘按住,不动声色挡住她的视线,“妹妹不想瞧瞧你的首饰吗?” 他不说还好,这样欲盖弥彰,反倒叫樱樱心底生疑起来。联想到先前婉月对自己说的话,和先前宋芷柔那番作态,她心底怀疑更甚,不禁皱眉打量起他来。 陆云渡:……她一脸捉奸模样盯着自己,又是犯了哪门子矫情病? 看了半晌,樱樱决定采取迂回路线。坐得靠近他两分,仰头妾心可可地望着他,软绵绵娇滴滴道:“三哥哥~” 被人这样拉长了音调,百转千回地叫一声,陆三郎凭空出了一背的鸡皮疙瘩。 被她腻歪到了。 “有事便说。”世子爷尽量忽视她的不怀好意,伸手去端小几上的茶水,借此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樱樱 第33节 “我可以叫你阿云吗?”樱樱小心翼翼试探道。 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世子爷竟然手一抖,差点把茶水泼到身上去。他握紧手中茶杯,努力克制自己,“不可以。” “那叫阿云哥哥可以吗?”樱樱憋着笑,继续得寸进尺。 “信不信我把你丢出去!”世子爷终于忍不住了,把茶杯往桌上一掷。 樱樱没被他吓到,倒是车辕上忙着赶马车的修文被这一声吓一跳,差点以为三郎就要对表姑娘动手。 然而之前他冒冒失失的,被三郎冷冷睨一眼,此时他实在没有勇气掀开车帘查看车厢内的情形,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祷表姑娘没有出事。 修文想象中迫于世子爷淫威、楚楚可怜的表姑娘,此时正一脸纯良的看着陆云渡,“阿云哥哥,你不喜欢这个称呼吗?” 陆云渡额角青筋不住跳动,他咬牙切齿道:“你再敢叫?” 见他气得不成样子,樱樱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甩着手帕子在他下巴上轻轻抽两下,笑道:“三哥哥太小气了,怎的我叫你还不高兴呢?” “不过叫一声,怎的三哥哥就吹胡子瞪眼起来?” 陆云渡掐住她的纤纤细腰,一把就将人带到怀中,在她净白如玉的后颈上掐了一下,“妹妹又犯什么毛病?” 樱樱被他掐一下,轻轻叫一声,两手撑在他胸口上拉远两人距离,微微歪着脑袋,“三哥哥喜欢柔姐姐?” 闹了半天,她没头没脑地问出这一句来,世子爷只嗤之以鼻,“胡说八道。” “那为何柔姐姐能那样叫你!”樱樱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陆云渡懂她在矫情什么了。 气势汹汹问出那句话后,樱樱正想讨要回答,忽然被他一个翻身压在身下! 这可是在马车上,大街上有多少人来来往往呢!樱樱吓得刚想把他推开,却被他牢牢按住手脚,动弹不得,只能叫道:“你快放开我!” 陆云渡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人制住,见她仿佛一头小兽般气急败坏,气喘吁吁,他反倒轻笑道:“我喜欢谁,跟妹妹有什么关系,值得妹妹这样来盘问我?” 樱樱就看不惯他这幅猖狂傲慢的样子,梗着脖子反唇相讥,“可惜襄王有情,神女无意,柔姐姐已嫁作他人妇,三哥哥再如何痴情也是望洋兴叹!” “牙尖嘴利的小娘皮。”陆云渡毫不客气地在她脑门上一弹,那白嫩的额头立马升起一小点嫣红。 教她念了这么久的书,都能文绉绉引经据典地讽刺自己了,世子爷不知该不该欣慰自己教导有方,她学业有成。 “嫁作他人妇又如何,让她和离,夺回来便是;和离了更好,省得动手。” “陆云渡!”樱樱震惊于他竟如此无耻,忍不住惊呼道:“你这个禽|兽不如的家伙!” 车外的修文听见表姑娘的惊呼,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马鞭跌落到路上去。 他缩在一角瑟瑟发抖,为是否要进去解救表姑娘犹豫再三。 马车内,陆云渡居高临下,听见她骂自己也只微微挑眉,指尖若有若无地擦着她侧脸,“妹妹有所不知,哥哥向来如此禽|兽。” 作者有话说: 柿子:妹妹有所不知,我向来如此禽|兽 第39章 他突然俯身, 两手撑在樱樱脑侧,同她耳畔厮磨道:“吃醋了?” 温热气息吹得她脸侧发丝轻扬,一下一下挠着她的耳垂, 有点痒。 樱樱别过脸去躲开他,冷笑着反唇相讥,“世子爷身边有这么多姐姐妹妹,哪里轮得到我吃醋?” 又在讽刺他,真是酸死了。 但她这幅在自己身下动弹不得, 咬牙切齿的模样, 叫人看了实在好笑,他干脆顺着她散落在耳边的长发, 轻声道: “妹妹来我这儿打听消息,是为了嫁给大哥做准备呢, 还是为什么?” “你不说就罢了,我去问大哥哥便是!”樱樱狠狠推了一把压在自己身上的人, 恼羞成怒道。 见她发起脾气来跟她那只猫儿炸毛一样, 陆云渡笑着打量她亮晶晶的眼睛。 世子爷的眼睫毛都快扫到她脸颊上来, 樱樱忽觉车厢内热得有些不正常,眨眨眼睛, 刚想开口,就被他堵住了唇。 起初只是柔柔贴在她唇上, 接着齿间竟被撬开,她还来不及抵抗,就已经被他彻底攻城略地,无一幸免。 她浑身力气都被抽走, 两手只能无力搭在他脑后, 仿佛抱住他一般。陆云渡随手拆掉她头上珠钗, 如瀑长发散落在杏子黄缎面引枕上,指尖在其间游走,唇上动作不减半分。 刚开始时樱樱还能抽出一点心神,酸溜溜地想他做此事竟如此熟练,莫不是以前同好多姐姐妹妹都做过。但随着急促灼热的呼吸洒在侧脸耳垂,吻也从下巴往颈间锁骨蔓延,她脑中只剩混沌一片,完全提不起别的心思。 府上快到了,还要给她留出重新梳头挽发的功夫,世子爷只能撒了手,整理衣衫在一旁坐定,复又端起方才丢开的茶盏。 他需要冷静一下。 “徐家老二窝囊废一个,和离了毫不可惜。” 终于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樱樱粉面红如飞霞,眼底水光盈盈,正软着手脚整理被他揉乱的衣衫,忽然听到他这样说。 这两日婉月总是在她身边耳提面命,提醒她要警惕粉墨登场的柔姑娘可能会抢走三郎君。她自然也听说了,柔姐姐嫁的是忠平伯府家的二公子,唤作徐如明。 忠平伯府是朝中新贵,自然不如陆家根基深厚,但是堂堂一个伯府嫡出公子,竟被陆三郎唤作“徐家老二”…… 樱樱不知该说三郎心性高还是说他目中无人。 她一边梳着头,故意同他唱对台戏,“三哥哥又不是柔姐姐,怎么知道人家二公子不好了。窝囊废?说不定人家对柔姐姐温柔着呢。” 然而听了她的话,陆云渡只顾低头喝茶不说话。 小娘皮就会同他打嘴仗。 她刚梳好头,马车终于缓缓停下,一掀帘子,却发现此处不是山庄下,而是陆家后门。 见她扭过头来盯着自己,粉面微鼓,似是责怪没有把她送回山庄上去,世子爷好心解释道:“祖母已经归家了。” “那老夫人岂不是知道我和你待在一起!”樱樱惊得花容失色道。 她本该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偷偷跟陆云渡溜下山就罢了,连老夫人归家路上她都未曾跟随,可不暴露得明明白白么! “跟着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上次祖母说起耳坠子,她不肯说是自己送的;这次好心带她出门买首饰,她也要藏着掖着? 陆云渡何许人也,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樱樱一个父母双亡的表姑娘,投奔到亲戚家来,自然有让陆老夫人替她安排婚事的打算。而以这小娘皮的脾性,必定是要挑挑拣拣才肯寻出她的如意郎君来,轻易是不肯交付出去的,当然要瞒着老夫人。 被人当成替代品来挑三拣四,于世子爷来说倒是第一次。 被他似笑非笑地盯着,樱樱无端有些毛骨悚然,只能拢了拢肩上披风,咬咬唇道:“三哥哥?” 她一双眼睛雾蒙蒙的,仰头看人,带着点试探而信赖的神气,妄图蒙混过关。 良久,世子爷终于轻笑一声,就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片子罢了,眼皮子浅不要紧,慢慢教,总能改的。 他终于舍得放下那杯早就冷掉的茶水,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抬手替她正了正头上半歪的珠钗,在她耳边道: “妹妹簪子插歪了,待会儿若是被祖母瞧见,可不好交代。” 说罢,他将樱樱打横抱起,抱下马车,这才笑着离去。 樱樱即使在平地站定了,却还手脚虚浮无力,脸上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温度,又不知不觉升了起来,烧得她满脸通红。 直到婉月赶来,她才回过神来,暗骂他两句“不正经”,领着侍女回自己的院子去。 诚如陆三郎所言,陆老夫人已经下山归家。 然而此时老夫人并没有心思管樱樱跟着三郎去了哪儿,而是为今日登门拜访的忠平伯府夫人烦心。 送走那林夫人,聒噪了半日房间终于安静下来,芳嬷嬷替老夫人取下抹额,轻轻替她揉着太阳穴。 见老夫人微微阖目,眉间微皱,芳嬷嬷也是看不上林夫人那番作态,想起方才她在主子面前的轻狂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泼皮破落户,也敢在老夫人面前猖狂,往上倒三代,指不定在哪儿杀猪呢!” 林家是军功起家,林家祖上在跟着本朝太|祖打江山之前,是个洞庭湖边上的杀猪匠。陆家这样的底蕴,自然瞧不上这种军功新贵。 老夫人即使心里不舒坦,但听见芳嬷嬷这样说,还是忍不住笑起来,“你啊你,嘴上可别这么不饶人。” 毕竟有柔姐儿这层亲戚关系在,若是撕破了脸,岂不叫柔姐儿夹在中间更是为难。 徐如明打柔姐儿是不对,但像三郎这样自作主张把出嫁的姑娘接回家的,哪有这种道理?难怪人家婆母要找上门来,阴阳怪气地讽刺一通。 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接人待物最是讲究一个和气,不然也不会任那林夫人放肆。 只是在林夫人提出要把柔姐儿接回去时,老夫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到底是从小养在膝下的姑娘,哪能由着旁人作践?他们陆家嫁出去的姑娘,就算是表的,也得比别人家的嫡出姑娘硬气些! * 老夫人为小辈们操心了一整晚,翌日清晨,樱樱却往宋芷柔院中而去。 宋芷柔此次归家,身边只带了一个侍女,住回她从前还是姑娘时住的青竹苑,离樱樱的院子只隔着那片桃花林。 她到时,青竹苑中寂静无声,她轻声唤着“柔姐姐”,一边拾阶而上。 正想叫婉月前去叫门,却忽然听到室内传来几声呜咽低泣。 樱樱尴尬止步门外,正犹豫是否要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转身溜走,房门却迅速打开了,宋芷柔见是她,上前来携着她的手往里而去,“妹妹今日同三郎玩得可高兴?怎的有空来瞧我?” 她虽言笑晏晏,那薄薄的一层眼皮子却还红彤彤的微肿着,分明是才哭过。 但见她只字不提,樱樱也不自讨没趣地开口,只佯装害羞道:“姐姐怎的这样打趣我,难道没事还不能来瞧瞧姐姐了么?” “怎么会,姐姐日夜盼着妹妹能来瞧瞧我呢。”她轻笑,牵着樱樱在榻边坐下,“妹妹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樱樱自然是有事寻她,不过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大郎君先前送她那两个铺子,她还没亲自去看过呢。 以陆三郎那臭脾气,若是知道大郎君送给她两个铺子,指不定怎么讽刺她呢,她才不要告诉他。 思来想去,府中能陪她出门的只有宋芷柔,她自然找上门来。 听她如此这般说来后,宋芷柔却是微微一愣,她那双翦水秋瞳中隐隐闪过一抹忧色,“妹妹,姐姐这次只是回府来小住,不便出门去抛头露面,恕姐姐不能同行了。” 她虽在笑,苦涩却不断从心底泛上来。 外祖母待她仁厚,肯把她接回来小住,回陆家小住的这几日,几乎是她出嫁这几年来过得最为舒心的一段日子,然而林家哪里是肯轻易放过她的,竟还上门来叨扰外祖母。她自然知道昨日婆母曾上门来,她不该给外祖母平添烦恼,她应该立马收拾包袱跟着婆母回府。 外嫁的姑娘回到娘家住,哪有还要婆母上前来请的道理? 可她就是害怕。她一想起在林家的日子,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樱樱 第34节 望着眼前尚未出嫁的妹妹,她心底一时不知是羡慕还是苦涩。女子若是嫁错了人,蹉跎一辈子也就罢了,偏遇上那样的人家…… 如此想着,她眼眶一酸,好不容易收住的泪差点又跌落下来。 “姐姐!”见她眼底微红,樱樱只当自己哪里说错话惹得她落泪。她自然存了点自己的小心思,想知道宋芷柔和陆云渡之间是否像传言那样亲密,但见她如此,哪里还敢试探? 樱樱连忙攥着她的手道:“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谁说的女子出嫁后就不能出门?” 就连侯爷上次见着她,都让三郎带着她出门去游玩呀。 “若是我说错了话惹得姐姐难过,姐姐可一定要告诉我,我以后可不敢再犯了!” 见樱樱把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宋芷柔拼命掐紧手心把泪意憋回去,好半天才勉强笑道:“妹妹说的没错,是姐姐败坏兴致了,让下人去备车马吧。” 作者有话说: 柿子虽然很狗,但他有一点好,就是樱樱有不好的地方他都会慢慢教她改正! 柔姐姐这一段不会写很多,马上写完进入下一个剧情 第40章 因宋芷柔那明显不正常的状态, 樱樱歇了在她面前炫耀铺子的小心思,匆匆看过记下铺子的位置后便离开。 两人下了马车,悠悠行在金陵街头。 路上行人摩肩擦踵, 各个手里都提着形状各异的花灯,潮水般往一个地方拥挤而去。 侍女踮着脚凑到前面去看了许久,这才回来通报道:“姑娘,前面是灯会,好多人呢。” 一听到有灯会, 樱樱就来了兴致。她从前在江阴, 可从没有福气去凑灯会的热闹,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可以堂堂正正地去看灯会。 然而转过头来,见到宋芷柔眉宇间的郁色仍然挥之不去, 她不得不歇了心思,携了她的手道:“姐姐, 不如我们先回府吧。” 宋芷柔哪会看不出她的小小心愿, 她向来处处为别人着想, 怎会因自己心绪不佳就坏了旁人的兴致。 她干脆从路边小摊挑了一盏兔子灯来,举到樱樱面前, 笑道:“妹妹当真不去灯会瞧瞧?” “自然要去!” 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各种花灯简直看得樱樱眼花缭乱。她如同一尾小鱼般在各种铺子前穿梭着, 侍女小厮们手上都拿满了东西还不肯停歇,往往是这头看了,又去看另一头。 这股子兴奋劲,病若西施、走两步都要喘上一喘的宋芷柔自然跟不上她, 只好在后面徒劳笑道:“妹妹, 你慢些!” 然而她刚说完这话, 就瞧见人群中似是闪过两个身影。一个身段风流,宛若媚骨天成。 这张面孔是陌生的,可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却是她最熟悉不过的。 心口仿佛抽痛一下,在徐如明转身过来时,宋芷柔快步向人群前的樱樱追了上去,“妹妹,等等姐姐。” 她早该知道的。婆母昨日还上门来,明里暗里逼她早日归家去,她尚能理解是婆母顾及林家的面子。 可徐如明转头就跟一个外室混在一起又算什么! 她突然觉得自己努力做一个合格的许家媳妇、努力去讨好许家所有人,就好像一个笑话。 樱樱正拿起一盏莲花灯,忽见宋芷柔匆匆上前来,还以为她是要劝自己回家去,拉着她的手撒娇道:“姐姐,我还想玩一会儿,就一会儿。” 谁料宋芷柔竟点头道:“好,那咱们让下人去赁一艘小船,泛舟湖上如何?” 她此时见到徐如明就恶心,只想躲到见不到他的地方。 樱樱这辈子最讨厌的事莫过于泛舟湖上,那画舫上的日子于她而言,是近乎深入骨髓的痛,她每每想起都会恨得咬牙切齿。 乍一听闻芷柔如此建议,她本下意识就想拒绝,但见跟在芷柔身后的贴身侍女正一脸哀求地望着她,而芷柔也面色灰败憔悴,她心中一软,虽不明就里,但也只得道:“好吧。” 待小厮把船划过来,见不过是一条只能容纳下两三人的乌篷船,樱樱稍稍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画舫就好。 然而两人刚要登上船,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柔儿!” 樱樱准确捕捉到芷柔面上闪过一丝惊惧,她转身去把人护到身后,见到一男子从人群中匆匆赶来。 他年纪和芷柔相仿,一身气度瞧着也是个世家公子。 待走近些,徐如明越发肯定自己方才没有看错人,只是在瞧见樱樱时,他眼底的惊艳一闪而过。 这就是陆家新来的那位表姑娘?想不到竟如此绝色。 但眼前的事要紧,他压下那点惊艳,对着躲在樱樱身后的宋芷柔叫道:“柔儿,你怎的躲着我?快跟我回家去,怎么好整日叨扰别人家。” 他说着,就想上前来抓住宋芷柔的手。 观其相貌听其言谈,樱樱猜出来眼前这人八成就是柔姐姐的夫婿。但感受着身后人的微微颤抖,她说什么也不能把柔姐姐交出去,只上前一步拦在两人中间,“这位郎君,我们姐妹俩还要家去,就不和你多谈了。” 四周天色将晚,灯影绰绰,映得小娘子光洁的脸庞更是妩媚动人。 咕噜一声,徐如明咽了咽口水,笑嘻嘻道:“这就是表妹妹了吧?我是你如明大哥,你管我叫大哥哥便是。” 这种人樱樱见得多了,她哪会看不出这人龌龊的心思,只是没想到柔姐姐这般温柔可亲的女郎,夫婿竟是这般人品。 还想让她叫大哥哥,大郎君可比这人好上千倍百倍! 被小娘子水盈盈的眼睛瞪一下,徐如明没觉得被冒犯,反倒觉得浑身都舒坦起来。见四周不过是些奴仆,不见陆家儿郎们的身影,他渐渐胆子大了起来,就想来捉樱樱的手。 “徐如明,你要作甚!” 见他背过人便是一幅贼眉鼠眼的样子,竟当着自己的面都敢冒犯表妹,宋芷柔怒道:“你别在此处丢人现眼!” 徐如明收回手直起腰杆,又挂上那副笑容:“柔儿还在同为夫生气?快别闹脾气了,好好跟为夫回家去。” 宋芷柔只别过脸去,不看他也不说话。 他的话落了个空,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不由变了声色:“你已经嫁到我徐家来,不在后院侍奉公婆,反倒自己回了娘家。如今母亲被你气得起不来床,都还亲自登门去接你,你却不肯见婆母,这就是你们陆家的规矩吗!” 樱樱和宋芷柔一个娇俏妩媚,一个温婉动人,二女站在一处本就不知吸引了多少行人的目光,现下听到这等世家中的家长里短,更是吸引了众人目光。 被他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一通,宋芷柔怒得全身气血都上涌,指甲紧紧嵌进手心嫩肉中。 “姐姐!我们先上船吧!” 樱樱也察觉了芷柔的不同寻常。但徐如明搬出孝道那一套来压着,再有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她们两个弱女子,就算周围有侍女和小厮保护也讨不了好,还是先走为上。 她先一步跳上乌篷船,刚牵住宋芷柔的手要把她拉上船,身后的徐如明突然发难,一把扯住她的手,怒目圆睁:“你敢走!” 樱樱哪想到他竟说翻脸就翻脸,干脆一手拉着宋芷柔,一边催着船头的小厮道:“快开船快开船!” 撕拉一声响起,芷柔的月白衣袖虽被扯破小半截,但她得以顺利上船。 小小一艘乌篷船缓缓向着湖心游荡去,然而岸边的徐如明哪里能容忍她逃脱自己的手掌心,趁着小船还未走远,一气之下竟径直踩入水中,朝她们追来。 樱樱本拿着船桨站在船边,见他凶神恶煞地涉水前来,吓得抱起船桨胡乱往他头上打去。 然而她到底力气小,船桨竟被徐如明一把捉住,恼羞成怒之间也顾不得这是陆家的表姑娘,用力往下一扯。 耳边响起柔姐姐的一声惊呼,樱樱失去重心跌入水中。 深秋衣裳穿得厚,吸饱了水更是重重往下沉。樱樱自小长在水上,自然水性纯熟,然而当她一手攀着船舷要用力往上爬时,却被人捉住脚往下用力拖拽。 冰冷湖水立马从四面八方涌入口鼻之中,樱樱不害怕呛水,她害怕的是被人掐着脖子按进水里。 她被人掐住脖子,按进冰冷脏污的水缸中,在窒息的前一刻,被扯着头发拉出来,如此反反复复,仿佛永远没有停歇。 双手反剪身后,胸口肺部灌满湖水,呛得她几乎窒息,然而头皮上的剧痛却又令她不得不保持清醒。 暗娼窑子里惩罚胆敢逃跑的姑娘,这不过是众多法子中的一种罢了。 旁人都道江南水乡养人,把人养得温柔多情,樱樱却恨水,恨不得把这些回忆全部连根拔起。 然而当她再一次被人按进水中时,那些她以为早已尘封的记忆却又破土而出。 就在她快要失去意识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 “樱樱!” * 在马车停下的瞬间,巷子另一边传来哒哒马蹄声,正手忙脚乱的众人抬头望去,却见本该在官署处理公务的三郎驾马而来。 连人带马逆光而立,向来云淡风轻的三郎君面上竟满是戾色。 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陆三郎已经翻身下马,径直掀开车帘,将半昏迷的表姑娘抱起就往府里而去。 婉月刚要开口,就被一旁的宋芷柔拦下。 她还在惊骇之中没有回过神来,巴掌大的一张小脸苍白得毫无血色,在萧瑟秋风中更显柔弱。 站在另一侧的陆闻君见状,几乎想立刻解下披风披到她身上去,就算是能为她御寒也好。 然而无论内里心思如何涌动,他终究压下这点不该有的欲|念,默默退到一旁,守礼地护送她进府去。 昏昏沉沉之间,樱樱感觉自己落入一个坚实有力的怀中,被人打横抱起。费了好大力气睁开眼,入眼却是世子爷绷得紧紧的下巴,一看就知道他那臭脾气又犯了。 然而她此时没有力气去讨好他,叫他消气,只能循着身体本能,在他胸口上蹭了蹭。 陆云渡本心底憋着一口恶气,他说不出是气她明知自己身子不好还要去泛舟湖上,结果跌入湖中;还是气自己不在,徐如明那厮竟敢纠缠上来害她落水。 反正当看到奄奄一息,浑身滴水的她时,他从未如此生气过。 然而被她轻轻蹭了下胸口,跟只知道自己犯了错后故意装乖讨好的猫儿一样…… 罢了,等她醒了再跟她计较。 作者有话说: 樱樱的身份到这里应该很清楚了吧,我们目前知道的有:樱樱小时候被吴县的尼姑庵收留,后来被掳到江阴的暗娼里。至于她怎么成为许家姑娘的,其实柿子猜得差不多了,只是他傲得很,不在乎樱樱身份的真假 感谢给我投营养液的宝,我太懒了,老是忘记勾选那个感谢名单,在这里一起感谢! 最近忙得飞起,没存稿了,明天不一定更,晚上12点没更就是没写出来,别等~啵啵 第41章 陆云渡直接把人带去自己的院子。 热水早已备好, 侍女也守在房中,见到世子爷抱着表姑娘前来,侍女们纷纷垂首不敢多看, 只上前来接过她。 待泡了个热水澡后,樱樱也清醒得差不多,只是胸口还一阵一阵地闷痛,被水呛的。 樱樱 第35节 刚穿好衣裳,房门又被推开, 这次不是侍女去而复返, 而是脸色不咸不淡的世子爷。 还没来得及开口,陆云渡就已经迈步过来, 竟不由分说就把她抱了起来。 她梳洗过后,还未来得及着罗袜, 脚上只穿了一双绘折枝牡丹的木屐。 “啪嗒”一声,晃晃悠悠挂在她脚尖的木屐终于掉落在地, 世子爷回头看了一眼那只落单的木屐。 他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 樱樱没忍住蜷缩了一下脚趾。粉白的脚趾肉嘟嘟软绵绵, 仿佛害羞一般微微往后缩着,半明半暗地掩在罗裙之下, 他喉结往下滚动一分。 世子爷屈尊纡贵,弯腰替她捡起落地的木屐, 甚至还颇为贴心地给她套到脚上。 然而这行云流水的一通动作下来,樱樱早就烧得面上通红,只差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能欲盖弥彰地埋头在他怀中。 然而那微粉的耳垂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 只是当世子爷抱着人刚从浴房中迈步出来时, 樱樱被冷风一吹, 很没风度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陆云渡冷了半天的脸没能绷住, 憋着点笑意解下身上披风,把人兜头盖脸地裹在其中。 猝然埋入他的披风中,鼻端全是他身上冷冽的檀香,许是错觉,那冷香此时浓烈得如有实质,作弄得她整个人更加晕晕乎乎。 他肩宽腿长,没走两步就到卧房中,把人扔到了床褥中。 樱樱:? 她软着手脚从全是陆三郎身上味道的被褥中艰难爬起来,“三哥哥,你把我送回去呀。” 一开口才发现她的嗓子微微发哑,不似平常那般婉转动听。 陆云渡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面上的冰霜刚刚才好不容易消散了些,此时又凝结起来,脸色臭得能止小儿夜啼。 他此时倒是毫不避讳,一撩衣袍就在床边坐下,微掀眼皮,“你想让祖母知道?” 这一句话仿佛蛇打七寸,立马就让樱樱偃旗息鼓了。 她果然默默缩回被褥中,抱着小被子气鼓鼓的,不知在气什么。 “把手伸出来。” 世子爷冷不丁道,樱樱一愣,下意识把手搭在他手心,才反应过来道:“做什么?” 陆三郎用具体行动回答了她——诊脉。 要想不惊动老夫人,就不能请疾医,自然就要精通医理的世子爷亲自动手替她诊断抓药了。 替她诊着脉,陆云渡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她的身子本就孱弱,如今细细诊脉,竟仿佛伤了根本一般…… 一滴水珠滚落到他手背上,樱樱头发方才洗过,还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 他低头看她一眼,撤了手结束诊脉,把她露在外一截白玉般的手腕子塞回被褥中,顺手从一旁的梨木架子上取了张干布来。 樱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用巾子盖住脑袋。 世子爷替别的姑娘擦头发,这恐怕是开天辟地头一回的大事。樱樱本该受宠若惊,然而被他不知轻重地揉弄数下,头皮都被扯得生疼,她终于忍不住叫道:“三哥哥,你轻些!” 他人坐在床榻边沿,那长腿就近在咫尺,她一边轻声抱怨着,顺势掐了一下他的腿。 世子爷腰腹以下瞬间紧绷,被这个小没良心的埋怨了也不恼,只是不动声色放轻了手上动作。 刚清洗过的长发,在指尖散发着幽幽清香。清凉顺滑,黑亮浓密,如同绸缎般披散在他膝上,他突然觉得这样的好头发自然该用价值连城的珠翠装饰。 他这樱樱妹妹,就该打扮得花枝招展,顾盼生姿,好叫旁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三哥哥,那徐如明怎的这般不讲道理?” 突然传来这一声,打断他的思绪。陆云渡抬眼,见她趴在自己枕上,粉白侧脸几乎贴在自己腿边,眼睛因方才沐浴过,还雾蒙蒙的泛着水汽。 “是谁先前说他温柔?”绎婳 陆三郎斜睨她一眼,不客气道。 被他小小教训一下,樱樱此时自然没有底气再同他抬杠,只好蹭着他的手背道:“三哥哥,三哥哥,你肯定知道的,你给我说嘛。” 先前婉月说芷柔正在闹和离,她还未曾放在心上,今日见了林如明,才惊觉两人之间绝非普通夫妻闹矛盾。 而看先前陆三郎那老神在在的样子,他分明就是知道内情的。 她平时惯会拿腔捏调,装出讨人喜欢的模样来,却不知此时她勾着他的腰带,半眯着眼睛同他懒洋洋说话的样子,落在世子爷眼里比平常来得乖顺可爱百倍。 陆云渡思忖一霎,只道:“你柔姐姐不容易。” “怎么个不容易法?”樱樱仰着头,尖尖一点下巴磕在他腿上,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打女人的男人,能好到哪里去?” 等了好半天,没想到竟等到这一句。樱樱愣在原地,眼睫颤抖数下,一双眸子里的光华慢慢变得暗淡。 她只顾埋头在自己的心思中,连床榻边沿的陆云渡何时起身出门去了都未曾注意。 她本以为,像柔姐姐这样出身的姑娘,即使父母双亡,但从小养在陆家老夫人膝下,哪能受什么委屈。谁想到做姑娘时的确没有委屈,原来苦难都在夫家等着她呢。 怪不得柔姐姐总是愁眉不展,怪不得今日见了徐如明,她那样害怕…… 这些日子萦绕在心头的困惑统统都迎刃而解,樱樱却生不出半分探知到旁人阴私的满足来,反倒心口闷闷的。 原来天底下的女子,无论身份高低贵贱,都有其苦衷。 室内燃着安神的香,寂静无声,樱樱今日受了惊吓,兵荒马乱地闹一通,早就筋疲力尽,此时一人躺在床上,逐渐昏昏沉沉睡去。 然而她在梦中也睡得不安生,一会儿想起从前在画舫上暗无天日的日子,十几个半大姑娘挤在船舱底,连手脚都舒展不开,永远半饥不饱,动辄就是一顿打骂。 一会儿又是柔姐姐眉间的浓浓郁色,左右为难,未出嫁时本也是被捧在手心的姑娘,出嫁后竟被人如此作践。 她心底实在难受,在梦中都咬着唇不知不觉掉起眼泪来。 陆云渡端着药进屋时,正好听到这一阵幽幽呜咽之声。 他快步行至床边,见她抱着被子缩在床褥深处,青丝散乱覆在面上,被泪水打湿淋成一片。她指尖攥住背角,连在梦中都紧紧皱着眉,把原本嫣红唇瓣咬得尽失血色。 “樱樱。”她怕是魇着了,他伸手拍拍她的脸,触手却是一片滚烫。 发起热来了。 然而她还是在梦魇中,喉咙中呜呜咽咽。他即使耳力过人,也辨认不出那些极为模糊的字眼,只能伸手将人抱在怀中,掐住她的人中,“樱樱,醒醒。” 樱樱在梦里被掐得生疼,还以为是鸨母又在掐她,忍不住抬手反抗,手却被人握住,脸上被人拍了两下,她终于睁开眼。 入眼却是去而复返的世子爷。 不是动辄打骂她的鸨母,不是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她的男人,是陆云渡。 她从未觉得陆三郎的冷脸这样亲切近人过。 陆云渡正想问她为何梦魇,却见她睁眼瞧着自己,突然眼底涌起一阵水雾,接着晶莹泪珠就顺着雪腮一点一点往下滑落。 难道是把她掐得太痛了?世子爷撒了手,果然见到她人中处一道月牙形的甲痕,连带着那一片都红红的。 他心底难得有点愧疚,复又拍了拍她的背,声音低醇温柔,“别哭了,先喝药。” 樱樱仿佛只受惊炸毛的猫儿,渐渐被他抚顺了毛,一见那碗黑漆漆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却是顾左右而言他:“三哥哥,我想吃冰糖莲子。” 方才她在梦中,梦到柔姐姐给她端来一碗冰糖莲子来。她以前眼馋了许久,但一直没有机会尝尝这样的甜品,谁料她正要接过,却被痛醒了。 幼时的馋虫又被勾了起来,她就想吃冰糖莲子。 这时节哪有莲子可吃?何况她现在正发热,不能吃性寒的东西,他只端起那碗汤药送到她嘴边,“先喝药。” 不料她却是哭得更厉害了,抽抽搭搭,连鼻尖都红了,仗着陆三郎难得的温柔索性撒起泼来,“我就要吃冰糖莲子!我就要我就要!” 陆云渡坐在床边,看她整个人裹着被子滚到床榻角落里,那微微隆起仿佛一个小山丘。 她裹着他的被子,在他床上打滚…… 樱樱好半天都没得到回应,还以为是世子爷不吃她这一套拂袖而去了,然而小心翼翼扭头过来看一眼,却见世子爷还好端端地坐在床榻边,脸上神色颇有些哭笑不得。 对上她略带试探之意的眼神,世子爷好心解释道:“让侍女去做了。” 说罢,他拍拍自己的腿,自然而然道:“过来。”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樱樱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她仿佛后知后觉此处是陆三郎的卧房,身下睡的是陆三郎惯常睡的床褥,面上热度开始上升。 然而世子爷此时却极有耐心,又叫她一声,“樱樱,过来。” 往常他叫她,老是狭促地唤她为“妹妹”,看似亲近,实则嘲笑的成分居多。 然而此时他这样低声温柔地叫她……樱樱犹豫半刻时间,终于磨磨蹭蹭地向他靠拢。 世子爷长臂一伸,直接将人抱到了腿上坐着。 跨坐在他腿上,两人四目相对,被他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沉沉盯着,樱樱这下子不用人劝,连忙低头捧起药碗,将温热汤药一股脑送入口中。 世子爷取蜜饯的动作竟都慢了一步……见她那副火急火燎的样子,他微微失笑,把盐渍话梅扔回玉盘中。 吃过侍女送来的冰糖莲子后,樱樱仿佛了却了一桩心事,渐渐又犯起困来,直接埋首在陆云渡怀中。 直到他手都酸得近乎失去知觉,他才将已经安定入睡的人放回被褥之中。 只是她在梦里还不肯老实,偏要大剌剌地伸出一只玉足,雪白肤色衬在那深色罩面上,更显得那点红色丹蔻触目惊心。 他目光幽深,看了许久,却蓦地发现那脚腕上有两道抓痕。 半寸长短,微微红肿。必定是方才落水时,徐如明那厮动的手脚。 世子爷面色平淡,眼底却隐有戾气。他转身去箱箧中寻来自己惯常用的上药,握住她露在被褥外的一只小脚,作势要替她上药。 然而她睡梦中仿佛受惊,小脚往里缩了缩,陆云渡稍稍用力便将它制住。 看着还不如自己巴掌大小的玉足,脚趾排列整齐,小巧可爱,微微泛粉,世子爷难得愣怔了好一会儿,直到她不舒服地发出一声嘤咛,他才反应过来,胡乱把药膏涂抹上。 樱樱在睡梦中,只觉得仿佛有人在捏自己的脚。 起初那力道有些大,捏得她又酸又痛。许是她挣扎几下,叫那人收敛了力气,又成了挠她的脚心。 只是她睡熟了实在睁不开眼,只在被褥里胡乱踢了几脚,那恼人的感觉总算消失。 作者有话说: 甜吧? 第42章 另一侧的青竹苑中却没有这样静谧。 樱樱 第36节 宋芷柔斜签着在榻床坐下, 手中执一方丝帕不断拭泪,她哭了整整一夜,那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 不断从眼眶中滚落。 她的贴身侍女看了也是心疼,知道自家主子是为连累了表姑娘自责,把害得表姑娘跌入湖水的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 然而任凭她怎么劝,芷柔还是低泣不止,连带着单薄的双肩都微微颤动, 我见犹怜。 正当主仆俩相对而泣时,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柔妹妹”。 宋芷柔吓得双肩一颤,连忙用丝帕胡乱擦了几把脸, 稍微整理一番仪容,才迅速上前去迎接。 打开门, 廊庑下站着的果然是一身雪青长袍的陆闻君。 陆闻君尽量克制自己不去看她红肿的双眼,只克制守礼地把目光落到别处, “妹妹可好些了?这时节寒气重, 当心着凉。” 一听到他如同从前那般唤自己为“妹妹”, 宋芷柔没能忍住,两道清泪立马挂了下来。 从前做姑娘时无忧无虑的日子还历历在目, 可他们此时只相对无言,中间仿佛隔着一道滔滔长河。 见她落泪, 陆闻君无法再无动于衷,连忙上前一步低声道,“妹妹这是怎的了?有什么事,只管同我说便是。” 她下意识就想摇头, 把那些话都憋会肚子里, 可一想起落水的樱樱, 虽有三郎看着必定出不了差错,她却还是放心不下。 正想开口问问樱樱可还好,陆闻君身边的小厮却匆匆跑来,一脸焦急道:“郎君姑娘,不好了!老夫人把三郎叫去,要动用家法了!” 两人同时一愣,忙道:“怎么回事,三郎怎会被动家法,快些清楚说来!” 那小厮却苦着脸道:“婢子也不清楚,只知道三郎晨间出了趟门,回来就被老夫人派人来叫去了!” 陆家家规严明,家法更是严苛,一旦动用,就算陆三郎常年习武身子强健,也是伤筋动骨。 究竟出了何事,竟让一向宠爱孙子的老太太这样大发雷霆,竟到了动用家法的地步?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担忧之色,不再多问,连忙往上房赶去。 * 陆家上房中,世子爷正站在庭院之中。面对着敬爱的祖母,他收敛了往日冷漠的神色,微微垂首,一言不发。 被侍女搀扶着从房中走出来,看着自己最出色的一个孙儿,陆老夫人却是一声长叹。 三孙子哪里都好,就是太过心高气傲。这样的脾性虽有出身和自身实力做依仗,但年轻人难免要吃亏,今早竟还打上门去,把徐家闹得人仰马翻,这哪里像话? 若不是她接到消息,赶紧让人把孙子给劝回来,许家老二还能不能活都是回事呢。 挥手示意让侍女退到一旁,老夫人自己杵了拐杖出来,面上隐有怒色:“看你干的好事,人徐家老二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官职是你说褫夺就褫夺的么!” 陆云渡站在廊下,心平气和地接受祖母的训斥,他虽未出声反驳,心底却不以为然。 一个腌臜杂碎,要不是那人竟敢对樱樱不轨,他亲自动手都嫌脏。 陆老夫人活了几十年,早就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了孙儿的不服气。 沉香木拐杖在光可鉴人的青石板地面上顿了顿,发出沉重声响,半晌时间后,老夫人才皱着眉道:“可是你大哥让你去的?” 陆云渡这才开口:“不是。” 他虽否认,老太太却不完全相信。以定远侯府世子的身份,三孙子想收拾徐家老二他爹都不费吹灰之力,徐家老二只一个小小中书舍人,他何必亲自找上门去。 必定是大郎不方面出面,他这个做弟弟的才去的,不然以他的脾气,他哪肯多事。 陆云渡只抬头望着石阶上的老夫人,“祖母何不做主,让柔姐姐和那人和离?” 老太太一听这话,脸色再沉三分,“夫妻之间的事,何用你去掺和?” “难道柔姐儿就不是祖母的外孙女?难道祖母眼睁睁看着那腌臜东西欺负咱们府上的姑娘?” 拐杖又在地面上沉沉一顿,“那是她爹娘给她定下的婚事,我哪能管得了这许多?” 徐家老爷子当年是宋老爷的部下,曾在战场上救了宋老爷一命,两家这才结下婚约。 虽然柔姐儿她爹娘是自己的后辈,虽然柔姐儿从小养在自己膝下,可陆老夫人自问不能违背黄泉下她爹娘的意思,毁了这桩婚事。 这时代说着女子不如前朝般受男子压迫,可到底女子还是受到诸多限制。和离后的女人,哪是容易过活的? 他面色微沉,知道祖母这条道是行不通的,终于缓缓从袖中掏出一封和离书,先斩后奏也罢,自作主张也罢,他们陆家的姑娘就没有平白无故被旁人磋磨的道理。 然而老夫人见到他手中薄薄一纸和离书,这月余来在徐家受的气、为小辈操心的烦恼统统发作,她实在是气孙子竟敢这样恣意妄为,怒道:“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祖母!” 陆云渡立马跪下,低头道:“正是敬着祖母,孙子才如此行事,请祖母责罚。” “好、好、好!”一向慈眉善目的陆老夫人竟被他气得连说三个“好”字,她手里转动的佛珠一刻也不停,“我今日便替你老子教训你!把家法给我搬上来!” 老夫人发怒要处置世子爷,底下人竟无半个敢上前来劝阻的,只好赶紧派人去悄悄的通风报信。 负责掌管祠堂的族老闻讯赶来,然而听说世子竟自作主张,逼得徐家写了和离书,一时也不好再劝阻。 侯爷和老太太都还在呢,世子这般行事,岂不是不把长辈放在眼中? 行刑的鞭子和长凳立马摆了上来,陆云渡不消小厮押着,自己取了鞭子跪着送到老太太手中,一言不发。 老太太简直要被这倔驴脾气给气死! 她气极,也不顾旁人的劝阻,索性当真取了鞭子,“祖母再问你一遍,你知不知错?” “孙子自作主张,还请祖母责罚;若是和离一事,孙子自问无错。” 死不悔改!老太太当真扬起鞭子,狠狠往他背上抽了一鞭。 陆老夫人早年时也曾跟着陆老爷子上过战场,非寻常后院女眷,年轻时也爱舞刀弄枪。这作家法用的牛皮鞭子浸在水中,吸饱了水,沉沉一鞭下去便带起一道血痕。 庭院中仅剩的几人都不敢再看,陆云渡挨了一鞭,目视脚下的青石砖,脊背仍然挺得笔直。 老夫人还要扬手抽第二鞭,院外却突然同时两声惊呼。 “外祖母!” “老太太!” 竟是樱樱和宋芷柔同时赶到。 宋芷柔和陆闻君自然是得了消息前来。樱樱却是昨晚被陆云渡送回妙仪居中,一觉醒来不见他的人影,只当他上朝去了,本想到上房来看看老夫人,谁料竟撞见眼前这一幕! 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宋芷柔已经率先冲去跪下拦在老太太身前,哭道:“外祖母要责罚就责罚我吧,千万别怪在三弟头上,全是我当姐姐的不好,惹得府上蒙羞,我这就归家去……” 她尚未说完,就见桌案上那封和离书,剩下的话都卡在喉咙里,竟不知如何开口。 樱樱不知道老太太为何发这样大的脾气,她只能跟着在宋芷柔身边跪下,然而这个方位正好能瞧见陆云渡背上的伤。 一道血淋淋的长疤几乎贯穿整个肩背,正往外渗着血珠,几乎把他身上这件长袍都染成深色。 她只觉得好像自己也跟着疼了起来,想伸手替他包扎伤口,却又碍于老夫人正在盛怒之中,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好悄悄往他身后挪动几下。 罢了,他救自己这么多次,待会儿若是老太太再打他,她替他受一鞭子也是应当的。 然而紧随其后的陆闻君却是拦在所有人身前,面色凝重道:“祖母,错全在我。” 老太太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见孙女们哭哭啼啼,孙子们一个受了家法,另一个……哎! 她就知道,大郎这些年都好端端的,怎会柔姐儿一开始筹备婚事,他就要去跑什么西域的商路。 全都是造孽! 樱樱无疑是这些人中最机灵最会揣摩老太太的心思的,她见自从大哥哥和柔姐姐来后,老夫人面色似乎隐有松动,她连忙上前去搀扶着老人家,故意装乖撒娇道: “老夫人,三哥哥不懂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要跟他计较了嘛。” “您自个儿的身子要紧,可别为三哥哥气坏了身子,这会子起风了,让我先扶您进去歇歇吧。” 这一番伤筋动骨下来,老太太也是心力交瘁。而且大郎和柔姐儿都在此处,她也不想叫府里下人看出两人之间的端倪,然后闹出什么风言风语来败坏陆家的名声,只好顺了樱樱的话,顺势放过。 樱樱搀扶着老太太往里而去,一边别过脸来朝还跪在地上的陆云渡眨眨眼睛。 周围人都紧张得不敢喘气,仿佛劫后余生,唯独她敢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见她这幅鬼机灵的样子,陆云渡低垂了眉眼,遮住其中的浅浅笑意。 作者有话说: 一点点小感想,太长可以不看! 写到这里,我都觉得樱樱真的很可爱。在这种老太太发怒,世子被上家法,全部人都很紧张小心翼翼的时候,她都敢上去劝说,还悄悄给世子眨眼睛,一下子就把那种紧张的气氛的消解了,真的好可爱! 本来按照习惯的写法,樱樱进入陆家之后应该是有各种阻碍的,比如说要讨得老太太欢心呀、要和各房的女眷们周旋往来呀之类的,然后在剧情上应该有朝堂权谋之类的,但是我很偏心,没有给樱樱设置这些阻碍,我希望这就是个纯粹的年轻人的故事。也不光是谈恋爱吧,更想写出那种年轻的气氛,起码写到樱樱眨眼睛这里,我觉得达到了一点点我的预期。 其实樱樱在这篇文里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相当于消解了出身家世之间的鸿沟。我觉得她是很值得被爱的! 第43章 秋风乍起时, 两辆华盖马车在陆家家庙外停下,车刚停稳,樱樱单手搭在陆云渡手心, 被他单手抱下马车。 “要被大哥哥瞧见了!” 樱樱哪想到他在自家兄长面前都敢如此放肆,连忙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埋怨道。 陆云渡则不置可否,借着马匹车辆的遮挡,不着痕迹地掐了一把她的纤腰,这才把人放到地上。 被他轻轻一掐, 立马有一道战栗随着脊背往上爬, 然而樱樱这时候却顾不得计较他的那点不正经。 见宋芷柔从马车中出来,一身素色衣裳, 浑身上下没半点钗环珠翠,简直比那些丧夫寡居的妇人还要简朴, 眉眼中亦是带着淡淡忧色。 她上前一步想要劝慰,张了张唇, 欲言又止。 昨日出了那桩事, 虽然不愿撕破亲戚情分叫两家都难做人, 但陆云渡都逼着徐家写了和离书放人,木已成舟, 老太太只能认下。 何况陆云渡说得不错,陆家养的姑娘可没有被别家作践的道理, 老太太也不可能允许宋芷柔再归家去受人磋磨。 只是柔姐姐心中不安,唯恐有辱门楣,在祠堂中跪了一夜,自请到家庙中去避世, 与青灯古佛相伴, 为老太太祈福。 老太太又非不肯通情达理之人, 怎么舍得外孙女到山上庙中去清修,只是见她实在苦苦相求,知道她向来克己守礼,最是守规矩的一个姑娘,突然和离,心中恐怕惶惶不安,只好随了她的意愿。 今日,他们便是来送柔姐姐住进家庙中的。 “多谢妹妹相送,山上路滑,就送到这里吧。阿云记得好好照顾樱樱妹妹。” 宋芷柔拿了两个小包袱,转身过来向两人浅笑着道谢。 “柔姐姐……” 樱樱开口时,鼻子都酸了,积蓄了大半日的眼泪差点当场掉落下来。 要她说,柔姐姐这样的家世和样貌,早该一脚把徐如明那畜生踢开,好自个儿逍遥快活去,最好再寻个如意夫婿,哪里值得柔姐姐为那种人默默黯然神伤? “又非不得相见,妹妹何必这样?”见她眼睛红红的,宋芷柔连忙上前来握住她的手,轻轻笑道:“妹妹若是想我了,得空便让阿云送你上山来瞧瞧,姐姐求之不得呢。” 樱樱 第37节 “嗯嗯!”樱樱手里捏着柔姐姐前些日子给她绣的樱桃手帕子,重重点头。 时候不早,天色有些阴沉沉的,乌云密布,瞧着像是快要下雨的样子。 一直默默守在旁的陆闻君上前来,接过宋芷柔手中的行李,轻声劝道:“先上山吧。” 宋芷柔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陆云渡向大哥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直到两人都走远了,身影逐渐隐在山林之中影影绰绰看不清,樱樱还站在原地极目远眺着。 陆云渡也不催她,只捡起一片悠悠飘落在她肩头的秋叶,捏住那叶梗轻轻转动着,余光扫过,见她轻咬唇瓣,世子爷不由得心底微哂。 他这俗气至极的樱樱妹妹,竟也有如此多愁善感的时候。 “啪嗒。”一小滴雨点落到樱樱额头上,激得她眼睫微微颤动。 世子爷伸手将人揽到身边,将人塞到披风下,微微挑起披风,好教她既不被雨淋,又不会遮挡了她的视线。 烟雨缥缈中,郎君长身玉立,挑起墨色披风一角;身姿娇小的小娘子藏身在郎君披风下,微微踮脚,眼睛望着雨幕中的香山,一只白生生的手却不自觉攥紧了郎君的衣带。 在原地看了许久,樱樱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抬眼,却见世子爷眼睫上挂着细碎的雨珠。 感受到她的目光,世子爷亦微微低头望着她。 他眉眼侬丽,叫樱樱不知暗地里嫉妒了好几回。此时被小雨珠染得青湿,更显浓密,她微微一愣,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妹妹,再看下去,我的衣裳可要湿透了。” 耳边响起世子爷似是调笑的声音,樱樱迅速回神,见他眼底隐隐轻佻笑意,哪还有半点方才的谪仙气度? 被他笑一句,她耳垂立马红了起来,瞪他一眼,自行上马车去了。 然而见他进马车来,取下身上那件深色披风随手扔在马车角落里,樱樱终于想起他身上还有伤,可不能淋雨。 昨日老太太手下可没留情,世子爷结结实实地受了一鞭子,倒钩划破了衣裳连同皮肉,染红了大半衣衫。 “哎呀你怎么都不同我说,伤口淋着雨了?” 她一脸焦急模样,陆云渡靠着车壁坐下,皱眉“嗯”了一声。 见他都皱眉了,可见是当真痛得难受,樱樱心底很是愧疚,连忙道:“让我给你瞧瞧吧?伤口要是碰水可就糟了。” “那便有劳樱樱妹妹。” 世子爷倒是不扭捏,一口就应承下来,闭着眼睛微微仰头,抬起下巴,似是在等她动作。 樱樱目光在世子爷系得严严实实的衣襟上扫过,她不过随口一问,要陆云渡当心别碰着伤口罢了,怎么他一副要自己给他脱衣裳上药的样子? 见识过世子爷私底下的轻佻放荡后,樱樱心底有点怀疑他这会儿是故意的。 马车刚好驶过一段不太平整的路面,整个车厢微微晃荡一下,似乎擦着背后伤口了,他轻轻“嘶 ”了一声。 樱樱如何还能袖手旁观,趁他看不见悄悄翻了个白眼,终于伸出手。 已是深秋,陆云渡仗着他身强体健,只在里衣外套了一件长衫。她费了好大劲才解开他宽袍大袖的外衫,手就碰到那衣衫下的身躯。 触之滚烫,每一寸肌肤都蕴满呼之欲出的力量感,樱樱很没出息地手抖了。 在解里衣衣带时,她手抖得更厉害,正想叫陆云渡自己上药好了,却被他一把捉住了手,声音里似是压抑着笑意,“妹妹手抖什么?”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樱樱一把甩开他的手,退到马车一角离他远远地坐下,别过脸去不肯搭理他。 陆云渡知道自己把她给得罪了,笑道:“妹妹怎的这样小气?” 说着话,一边垂眼看着她。 马车还在悠悠向前行驶,车内的温度却逐渐上升。樱樱被他两手禁锢在怀中,逃也逃不开,干脆一膝盖顶在他小腹上,没半点好脸色。 谁料他竟捂着小腹弯下腰去。 见他半跪在垫子上,好半天都直不起身来,樱樱微微皱眉。难道是提到了他那处?可她分明是避开了的呀。 “喂!”她刚伸出纤纤玉指想戳戳他,谁知他竟猛地直起身来,一下就把樱樱压在身下! “跟谁学的这些招数?嗯?”陆云渡两眼亮晶晶的,深处酝酿着浓浓笑意,不客气地质问道。 见她不肯说话,世子爷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那热气洒在樱樱颈侧,叫她那片柔嫩敏感的肌肤立马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整个人如同熟透了的蜜桃般香甜可口,任人采撷,陆云渡眼神逐渐变得幽深,低头往她耳垂凑去…… “喵呜~” 突如其来的一声猫叫生生阻断了世子爷的动作,他的手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拱了一下,接着雪球从樱樱的衣袖中滚了出来。 见又是这小畜生坏自己好事,而这东西还毫不自知,继续往樱樱怀里拱着,世子爷的脸色黑得有如锅底。 樱樱坐正,把雪球抱在手上,笑道:“三哥哥,你不喜欢雪球吗,你看它多亲近你呀!” 果然,雪球被抱在手上,还在向他伸爪子,只是这算不算亲近示好,还另当别论。 最近她老是同陆三郎在一块儿,知道他不喜欢猫儿狗儿身上的毛,而柔姐姐又一人住着冷冷清清的,她索性把雪球送去柔姐姐屋子里,让她帮忙照顾两日。 今日柔姐姐要走,雪球许是察觉到了,分外不舍,扒着她的衣袖不肯收爪子。樱樱无奈,这才把猫儿藏在袖子里带了过来。 谁料它竟能让陆云渡吃瘪。 瞧见他脸色铁青,樱樱心底却是说不出的畅快。谁叫他整日就知道欺负她! 见她笑得花枝乱颤,得意至极,尾巴都快翘上天,世子爷只咬着牙冷笑两声,看她能得意多久。 两人嬉笑怒骂时,马车缓缓停下,樱樱抱着雪球率先下车,免得待会儿世子爷又发疯,要亲自把她抱下车去。 她可不想早早把消息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去。 知道陆云渡就跟在她身后,樱樱故意走得飞快,却浑然不知她今日梳了个单螺髻,把满头秀发都盘在脑后,唯独露出奶白的后颈。 世子爷慢悠悠走在她身后,目光在她后颈处流连。 然而刚经过前后院之交的垂花门,绕过那片桃花林时,忽听一旁小径上传来一道清亮甜美的声音: “子敬哥哥!” 接着,一个白裙少女从桃花林中快步出来。她一身珠翠琳琅,浅笑连连,莲步轻移。 樱樱分明走在前,她却仿佛眼里瞧不见樱樱这个大活人似的,径直往陆三郎身边迎去。 声音清甜,气度淡雅,语气分外熟稔,含着微微笑意,“见过敬游哥哥,明雪上门叨扰,敬游哥哥可会怪罪?”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一点点 6.21留 “敬游”是男主的字,有新角色登场了噢 再啰嗦两句,感谢家人们给我留评论!但最近真的忙得焦头烂额,所以可能不能做到每条评论都回复了,讲声抱歉,但是我还是会看每条评论的!希望家人们多多给我留评论呀,樱樱需要大家的灌溉~ 然后最近一两个星期会比较忙,不能保证每天都更,晚上十二点没有的话就别等啦~~忙完这段时间就好了!感谢大家 第44章 陆云渡并不奇怪江明雪的出现, 略微颔首,客套了一句:“怎会,祖母整日盼着你来。” “敬游哥哥, 方才老夫人还念着你呢,特意叫我出来迎接,这不,刚出院子就瞧见了哥哥。” 一旁的樱樱闻言,别过脸去撇撇嘴。老夫人那日罚了陆云渡, 明面上还没完全消气呢, 怎么会在小辈上门时主动念叨他。 陆云渡瞧见了她脸上那点细微神态,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轻咳一声。 “这位妹妹是?”江明月仿佛这才瞧见樱樱,转身过来笑吟吟望着她。 世子爷看了他的樱樱妹妹一眼, 主动开口,“江阴许家, 樱樱。” “原来是江阴来的妹妹, 难怪从前不曾见过。像妹妹这样的气度, 姐姐若是见过,怎么会忘。”她执着一方丝帕, 掩唇轻笑道,上前来主动握住她的手, 一副姐妹亲亲热热的模样。 她话说了一通,却没半点介绍自己身份的意思,仿佛她的身份人尽皆知,又何需介绍。 许是女人那点天生的敏感使然, 江明雪虽在笑, 樱樱却隐隐读出她话里那点自得与居高临下。 樱樱不着痕迹地把手挣脱出来, 面上笑意也是无懈可击,“姐姐谬赞,我在姐姐面前自惭形秽还来不及,姐姐千万别折煞我了。” 江明雪本以为樱樱只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此时被她软软刺了一句,倒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要在陆三郎面前扮演姐妹情深,这几句话也够了。江明雪收回心思,转身对着一旁负手而立的陆云渡开口道:“敬游哥哥,老夫人还念着你呢,别让老夫人久等了吧。” 说罢,她又道:“妹妹若是不嫌姐姐多事,不如也一起来吧。” 一听这话,樱樱气得差点扭头就走。听她口口声声叫“老夫人”,亲戚关系还没柔姐姐亲近呢,就一副反客为主的模样,都是表姑娘,她身份就要尊贵些么! 江家确实同陆家有些亲戚情分,江明雪在祖母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陆云渡不好驳了她的面子,只微微点头。 要抬腿往上房而去,才发现樱樱还站在原地,樱唇微抿。 “妹妹。”掌心向上,陆云渡向她伸出了手。 然而樱樱轻哼一声,忽略了世子爷屈尊纡贵的邀请,略过他径直向江明雪身边而去,甚至还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胳膊。 “姐姐若是不嫌弃,我可就厚着脸皮来凑热闹了……” 小娘子的声音从前传过来,落单的世子爷收回手,微微挑眉。 得空了再来收拾她。 樱樱果然想的不错,老夫人本还笑呵呵的,一瞧见陆云渡跟在她俩身后进来,脸上的笑容立马就收敛了,甚至还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老夫人,”江明雪上前去撒娇,“老夫人怎么瞧见我就生气了,可是明雪哪里做得不好惹得老夫人生气了,您可千万要说出来别给明雪留面子,不然日后我可就不敢上门了。” 一听这话,老夫人立马好脾气地安慰道:“我哪是生你的气,你那哥哥要是能有你半点懂事,都不至于让我整日这样操心!” “这次好不容易从苏州回来,你可得多住几日,多陪陪我这个老婆子。” “那明雪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她微微一笑,更是尽心尽力地伺候起老夫人来。 见到樱樱也在旁,老夫人也笑着招呼道:“樱樱,这是你明雪姐姐,可曾见过了?前些日子跟着家里人到苏州去,倒是有大半年没瞧见了。” 樱樱见江明雪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又是捏肩捶腿又是端茶送水的,几乎防御得密不透风,真真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她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索性就不上前去自讨没趣,笑着应了老太太的话,只是那气氛不知不觉有些尴尬起来。 “祖母!” 樱樱 第38节 一旁的陆云渡突然开口道。 “祖母还气着不成?祖母怎么教训我都是我该受着的,只求祖母别气坏了身子。” 老太太闭着眼睛,也不看他一眼,没说话。 “老夫人,您自个儿的身子是最要紧不过的,敬游哥哥也知道他错了,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吧!”江明雪在旁柔柔劝着。 好半天,老太太面上才松动一分,见孙子还望着她,终于道:“罢了,也就看在你明雪妹妹的面子上,暂且饶你这一回,若是还有下回……” “敬游哥哥,不会再有下回了是吧?”江明雪笑吟吟补充道。 陆云渡没看她,只对着祖母点了点头。 这边刚收场,侍女又打了杏黄软缎帘子进来,轻声笑道:“老夫人,四郎五郎回来瞧您了。” 果然,侍女话音刚落,院外就此起彼伏地传来二人声音,“祖母!” 帘子一挑,这段时间一直在军营中历练,许久未归家的四郎五郎前脚后脚跟着进来,先是给老太太跪下请安,这才冲着老太太身边的江明雪笑道:“明雪妹妹可来了!” “瞧瞧,这哪是回来瞧我的,分明是一听说你们明雪妹妹回了,这就火急火燎跟着回来了!” “平时我们怎么念叨都不肯回来,明雪来了,你两个倒是跑得快。” 老太太虽在训斥两个小孙子,眼神却落在一旁始终未曾出声的三孙子身上。 明雪和云渡从小就一道长大的,彼此知根知底,家世也合适,两边的亲戚都乐见其成。 若不是三郎迟迟不开窍,婚事早该定下来了。 一间暖阁里一下子或站或坐了十来个人,又有四郎五郎两个小郎君吵吵嚷嚷,不是问江明雪跟着她父亲去苏州赴职的见闻,就是讲两人在军中训练的趣事,惹得老太太连连开怀,室内更是热闹。 “妹妹在做什么?” 嘈杂之中,陆云渡突然俯身在她耳侧,轻声问道。 樱樱本在发呆,被他吓了一跳,罗裙下的半只绣鞋在他靴面上轻轻一点,没好气道:“数数我这鞋上绣了多少花罢了。” 她一人在角落里坐着,闲来无事,无聊得数起鞋面上的绣花来。 罗裙从他靴面扫过,脚尖被她轻轻一点,陆云渡蓦地想起那日她露出被褥的半截玉足,腰腹以下微微紧绷。 然而她话里却酸溜溜的,好像不满有人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樱樱说完这话,却见他忽然俯身下去,接着脚腕上一紧,他竟然捏住了自己的脚腕! 方才大着胆子踩他脚背一下,不过是心底有些堵,跟他小小撒气一下。 这暖阁里可是有十来双眼睛盯着呢!要是被旁人瞧去她的脚踝捏在他手里,她面子还要不要了! 所幸两人所处的位置稍偏,身前还有一个半人高的香炉架子做遮挡,才不至于明晃晃地暴露在众人眼中。 被他捏住脚踝,挣脱不开,趁着旁人不注意,她作势要踢他,谁料反而被他捏得更紧。 樱樱怕他当真不管不顾地把自己鞋脱了去,脚尖转换方向,轻轻蹭了蹭世子爷的腿。 “云渡,在地上做什么呢?” 老太太目光扫到这边,见他俯身向下看着,不禁出声问道。 樱樱心中一紧,心口砰砰跳动起来。而陆云渡慢慢直起身子站了起来,摊开掌心,手心里赫然是一颗龙眼大小的淡粉珍珠。 “在地上瞧见这物,许是樱樱妹妹不慎落在地上了,便捡了起来。” 他风淡风轻地解释道。 “你倒有心了。”一颗珠子而已,捡起来便是。老太太轻轻点头,不再多问。 而当陆云渡坐下时,樱樱的脸已经烫得发红,只差找个地缝钻进去。 陆云渡这个疯子,当真把她鞋面上缀的珍珠给拽下来了! 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趁着他又坐下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然而世子爷对她微微一笑,面上坦坦荡荡,丝毫没有偷香窃玉过后的羞赧,反而叫樱樱更生气了。 没多久便是用饭的时间,今日正巧人多,老太太便让几人都留在她这处用饭,还叫仆从去前院瞧瞧,若是各位爷在,也一并请来用饭。 仆从很快就回来了,二房三房的爷们都不在,只有二夫人三夫人来了,倒是许久未见的定远侯陆庭方,竟难得露面。 一见到长子,老太太也是埋怨他忙于公务,整日不着家。 定远侯陆庭方平日在皇上面前都威风八面,此时被老母训几句,却还不得不低头应着,半句也不敢反驳。 樱樱想到上次侯爷教训陆云渡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一声。故意睨他一眼,看他还敢不敢在侯爷面前放肆。 陆云渡自然收到了这个眼神,他只低垂了眉眼安心用饭。 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但慢慢的樱樱就快活不起来了。 不仅四郎五郎围着江明雪有说有笑,三夫人四夫人也对江明雪温柔可亲,当初樱樱才进府时,这两位夫人可不是那么好想与的,尤其是那位出身同样显赫的二夫人。 就连侯爷都对这江明雪照顾有加! 樱樱虽只见过侯爷一两面,但对他分外敬重。见到侯爷也对别的表姑娘这样和蔼,樱樱不禁轻咬唇瓣,用力压下心底的酸意。 饭后不久,老夫人也乏了,陆庭方也还有公务需要处理,众人便相继告辞。 小辈们走在一处,结伴往自己的院落而去。 “哎对了!竟然差点把这东西给忘掉!” 小五郎一拍脑袋,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小的盒子来。 见到小五郎手中的松明斋匣子,樱樱心底总算微微好受了些。 本还以为四郎五郎忘了,这才知道他俩还记着前次的承诺。 前次樱樱去军营中观看他俩试练,后来四郎果然拨得头筹,五郎名次也紧随其后。 兄弟就开玩笑说全是樱樱妹妹替他们加油鼓劲的功劳,执意要送她礼物。 樱樱见推脱不下,就点了松明斋的一件首饰。 定制的首饰都需要几月才能完工,想必前不久才送到四郎五郎手上。她今天见江明月得意了一整日,虽说不上嫉妒,但心里就是闷闷的。 这会终于能有四郎五郎的礼物叫她消消气。 然而樱樱刚想再客套推脱两句,就见五郎把匣子放到了江明雪手中。 “明雪妹妹,前些日子听说你要来,我和四哥就特意为你挑了这件首饰送给你,你瞧瞧看可还喜欢?” 作者有话说: 樱樱:呜呜呜心塞 柿子:谁说不要女配?女配只会是我和妹妹打情骂俏的工具! 第45章 江明雪接过那小匣子, 显然极为开心,“多谢四哥哥五哥哥,我不过是大半年前随意提一句松明斋的手艺好罢了, 难为两位哥哥竟还记着!” 不知是否说者无心,反正听者有意。听见不过是大半年前的随口一提,四郎五郎都还牢牢记得,而自己的不过才月余…… 罢了,她现在又不差那点首饰。 樱樱压下那点失落, 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出了老太太院子后, 行至垂花门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妹妹”。 樱樱稍显诧异地回头, 见是江明雪叫住了她。 “妹妹,”她上前来挽住樱樱的胳膊, “若是姐姐没记错,妹妹住的妙仪居是在东面吧, 妹妹没留心脚下, 这面是往西去呢。” 樱樱去的方向的确是往西, 那面是郎君们的院子。 这两日她总是往陆三郎院子里跑,早在他的院子中来去自如, 还霸占了他的书房用来念书。方才也是习惯使然,才下意识往那面走去。 “院子大, 妹妹住不惯也是常事。姐姐住了几年,对这片倒是说得上熟悉,不如我领着妹妹回房吧?” 见她不说话,江明雪仍然维持着面上的温婉端庄笑意, 任谁看了都会夸一声体贴大方。 然而樱樱显然没那么大的气度, 她笑吟吟推开江明雪挽她的那只胳膊, “姐姐有所不知,我要去的正是三哥哥的院子。” “姐姐若是有事,那就先回房吧!” 就在两人打机锋你来我往的当儿,陆三郎已经径直迈步往前而去,此时只远远剩个高大身影,眼看就要消失在假山后。 樱樱才不想跟江明雪扮演姐妹亲热,这些世家贵女,从小在深宅大院的锦绣堆里长大,话里话外能解读出无数意思来,同她们说上两句话简直要闹头疼。 “三哥哥!你等等我嘛!” 不顾身后的人怎么看,反正她是提着裙子先走为上。 听她如此亲密称呼,江明雪的心立马提了起来。她知道三郎一向是不喜女郎近身的,就连她能唤他一声“敬游哥哥”,也是沾了先夫人的光。 从前不知有多少女郎不知死活地贴上去献殷勤,最后却被毫不怜香惜玉的三郎吓得退避三舍的。 她倒要看看,陆三郎会怎么拒绝他那个乡下来的表妹。 然而目光所见,却是郎君停在假山旁,静静等着那向他跑去的少女。 似是嫌弃她跑得有些慢了,陆三郎上前两步去接应她。 天色微暗,隔了点距离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江明雪却知道,那掩在宽袍大袖下的两只手正紧紧握在一起。 …… 翌日清早,樱樱带上侍女婉月,乘着马车往城西而去。 上次大郎君送给她两个铺子,她一直没来得及好好瞧过,就连柔姐姐陪着来那次,也只匆匆看了两眼。 她只知道账面上不断有银子流水似的进来,其余的都两眼一抹黑。 这老板做得实在太不上心,她得去亲自瞧瞧。 大郎君留下的掌柜果然负责,事无巨细地给她店里店外介绍了一通,等樱樱再走出铺子时,已是正午时分。 她这一趟也走得有些饿了,拢了拢肩上披风,正想登上马车打道回府,忽然飘来一阵馄饨的香气。 往街边看了一眼,果然瞧见靠着墙下支了个馄饨摊子,摊主正锅碗瓢盆地张罗着,一口大锅沸腾着,那浓浓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 樱樱 第39节 樱樱肚子里“咕噜”一声,看了一眼身边的婉月,拉着她的袖子开口道:“婉月姐姐……” “姑娘饿了?这走了一上午,是该饿了,先前出门时就该多用些膳垫垫肚子。” 见她看着街边那馄饨摊子,婉月有些犹豫,府里的姑娘,怎么能毫无形象地吃路边摊呢。 然而此时樱樱才没那么多讲究,她干脆把婉月拉到摊子边,寻了两个空位便坐下。 “两位姑娘,小店供应鲜肉馄饨、三鲜馄饨、香菇馄饨,姑娘来点啥?” 店老板把手里一个铁汤勺武得虎虎生风,热情张罗道。 婉月还在用手绢替主子擦身下那张略显油腻的椅子,就听见表姑娘快活道:“两碗鲜肉馄饨!” “来咯!” 店老板毫不含糊,立马送上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樱樱不管还在扭捏着的侍女,自个儿抽了竹筒里的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用完馄饨后,樱樱正准备走,婉月就过来劝道:“姑娘,此地离三郎办公的衙署不远,这会儿正是饭点,三郎想必还忙着没有用膳,听说衙署里也不合三郎胃口,不如咱们送点东西去?” 她一个小小侍女,自然不知道三郎是否用过膳了,但她绝非无的放矢。 陆家的下人可都知道,那江姑娘不仅从小就三郎亲近,还曾是先夫人属意的世子夫人人选。 若是被江姑娘捷足先登了,她家姑娘到哪里哭去? 樱樱没想那么远,只觉得她还没去官署中瞧过陆云渡办公的样子,心底有点好奇。 陆云渡在她面前老是不正经,她偏要看看他在人前是何模样。 馄饨不便打包,她另寻了家糕点铺子,选了几样刚出锅的糕点后便向衙署而去。 见是陆家的表姑娘,衙署的人没有多问就把她放了进去。 拎着小食篮绕到衙署后院,静悄悄的不见人影,却见马厩旁停着一辆马车,同样是陆家的标识。 樱樱顿时觉得有些古怪,陆云渡上朝或是去衙署,从不乘马车,都是骑马——果然,他那匹高头大马正站在马厩深处呢。 “三哥哥,你在吗?”臂弯中挎着食篮,樱樱拾阶而上,刚想推开房门,却见房门从中打开,竟是江明雪推门而出。 见到樱樱,她微微挑眉,笑道:“妹妹这是?” 樱樱皮笑肉不笑,不答反问,“姐姐又怎的在这儿?” “父亲有东西忘在了我这儿,我今早特意来送。老太太担心三郎忙起来就不按时用膳,想着顺道,便让我替三郎送了点午膳。” “姐姐蕙质兰心,我等自愧不如。”樱樱前两日便听说了,江明雪是中书令家的小姐,她爹自然就是陆云渡的顶头上司。 说罢,她瞧见樱樱臂弯中的食篮,面露愧色,“妹妹也是来看三郎的吗?可惜三郎用过午膳后便在书房中小睡了,这会怕是……”她打量着樱樱面上神色,半晌时间才道:“要害妹妹白跑一趟了,妹妹不会怪我多事吧?” 她俩在此地说了半天话,以陆云渡的耳力自该听见,然而他始终未曾露面,可见是当真睡下了。 “怎会,怎会。”樱樱继续同她谈笑风生,面上看不出半点不妥来。 “既然姐姐还有事,我便先走一步了。” 说罢,不等江明雪还如何假惺惺地挽留,她扭头就走。 气冲冲出了院门,正在心底翻来覆去骂着陆云渡时,忽听身后传来略带惊喜的一声:“樱樱妹妹!” 樱樱这时候不耐烦搭理人,头也不回就往前走,谁料却被人从后抓住了手腕,“妹妹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干什么?” 转身过来,却见身后的人是刘麟。他一见樱樱就笑,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妹妹急匆匆的,可要当心脚下。”果然,她脚下的石路小径有一块砖石松动,略显不平整,若是她像刚才那样不管不顾地往前去,说不定当真会摔一跤。 伸手不打笑脸人,樱樱对上刘麟眼中真诚的笑意,不好再摆脸色,只道:“多谢郎君。” “妹妹怎的来这里了?”刘麟受不了军营中的训练,提前退出,被家里人安排到中书省的下辖官府中试练,这才是他来的第三天。 他本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哪里耐烦听那些文绉绉的老夫子念叨,自个儿跑出来透气,不想竟遇见了樱樱。 他瞧见樱樱臂弯中的小食篮,小声嘀咕一句:“不会也是来瞧三郎的吧?” 这陆三郎当真这样好?他人分明一早就走了不在官署里,却还这个妹妹也来瞧他,那个妹妹也来给他送饭。 樱樱听见了他那声嘀咕,自然知道他把自己和江明雪搅和在了一起,顿时想也不想就反驳道:“不是!” “我是特意来瞧郎君你的,还给你带了金记的点心,趁着还热,郎君赶紧吃吧!”说罢,她把那小食篮一下子就塞到他怀中。 她语速极快,刘麟其实根本就没听清她在讲些什么,只觉得她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分外好看。 他两手抱着篮子,好半天才慢吞吞道:“妹妹今日好像有些与众不同。” 樱樱已经让婉月去叫车夫把马车赶过来了,闻言只随意道:“哪里不一样了?” “瞧着……好像和江娘子有些像。” 他说这话时,完全没想过这话会冒犯一位小娘子。江明雪是金陵城中有名的才女加和淑女,被无数风流名士追捧。金陵城中的姑娘们,特意模仿她穿衣打扮、谈话神态的不在少数。他只是觉得细细看来,两人的眉眼之间的确有几分相似。 然而他刚说完这话,就见本还巧笑嫣然的樱樱立马变了脸。 她今日因要出门看铺子查账,为了防止掌柜的因自己面嫩就糊弄她,特意让婉月给她把刘海打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 谁料不过变换一下妆容,这人竟然说她长得像江明雪,可不是结结实实地戳到了她的肺管子! 但她知道江明雪就在不远处,说不定这话会被她听去,到底维持住了人前维持一分体面,强忍着没有发作。 马车行驶过来,樱樱冷着脸一言不发,由侍女搀扶着上了马车。 刘麟还没明白小娘子为何突然变了脸色,就见她已经要乘车离去,连忙叫道:“妹妹,隔两日有越王殿下的秋猎,妹妹同我一起去吧?” 然而小娘子没有搭理他,马车走得飞快,转眼就出了衙署。 他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她,只好怏怏止步,不过瞧了瞧怀里的食篮,又慢慢高兴起来。妹妹既然都特意前来给他送糕点,应该也会去参加秋猎的吧? 刚准备转身回衙署,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在此处作甚?” 扭头一看,是今早外出办公的陆三郎回来了。 郎君一身深色官服,腰系玉带,狭长凤眸微眯,即使不摆脸色也有三分冷意。 刘麟下意识抱紧怀中食篮,胡乱应了一句“不做什么”,就想转身回自己的书房。 然而陆云渡一脚跨过朱红门槛,叫住了他,“怀里拿的是什么?”他方才回来,瞧见有辆马车驶去,瞧着像是府上的马车,刘麟又这般鬼鬼祟祟的,自然要多问两句。 “樱樱妹妹送我的吃食罢了。”见躲不过去,他只好老实交代。 她来过了? 陆云渡微微挑眉,向他伸出手,“给我。” “三郎!你怎能这样不讲道理!这可是樱樱妹妹特意送给我的!”刘麟虽然很怕陆云渡,但为了小娘子的一片心意,他也必须据理力争! “快点。” 陆云渡冷着脸,表示毫无商量的余地。 半晌时间后,刘麟磨磨蹭蹭地把食篮放到他手中。 看着他转身离去,刘麟在原地恨得牙痒痒,朝背影挥了几下拳头。 欺人太甚! 作者有话说: 陆云渡(白嫖·理直气壮):给我,快点 ———— 大家放心吧,不会写恶毒女配的,因为我写不来哈哈哈 樱樱和江明雪的关系,会很狗血的 第46章 婉月和车夫候在院外的马车旁, 忽见姑娘匆匆而来,身后还跟着个公主府的刘郎君,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本以为姑娘进去一趟, 少不得要在三郎书房里歇一歇,喝盏茶谈谈天,却没想到这样快就出来了。 走近了才瞧见姑娘轻咬唇瓣,面上冷若冰霜,吓得赶紧迎上去, “姑娘这是怎的了?” 她不问还好, 一问樱樱心底就来气。 好个陆云渡,这不知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江明雪, 一口一个“敬游哥哥”叫得好不亲热,可笑她倒是头一回从别人口中知道他的字! 叫“敬游哥哥”也就罢了, 当初她怎么软磨硬泡陆云渡都不肯让她进书房,今日倒好, 人都照顾到他床上去了! 樱樱心底憋了口怒气, 也不要人扶, 三步并作两步就上了马车,冷声吩咐道:“快走。” 刘麟尚且没反应过来小娘子怎么就变了脸色, 在车外跳脚:“妹妹?我可是哪里得罪了你,你可千万要告诉我!” 婉月不敢多问, 只好小心试探道:“姑娘,咱们这是回府去还是……?” “上山,去找柔姐姐!” 樱樱一摔那杏色软缎车帘,气冲冲道。 然而这帘子却摔在了凑上来的刘麟脸上, 他捂着额头“唉哟”一下, 再抬起头来时, 马车已经远去了。 …… 马车在家庙后院停下,樱樱下车来,提着裙子就快步往厢房跑去。 家庙中分外寂静,只有几声鸟鸣啾啾,今早刚下过雨,青石地砖上积着巴掌大小的几滩水洼,被她的粉蝶绣鞋踩过,溅起几朵小小水花。 “柔姐姐!” 她刚拾阶而上,含着埋怨和委屈喊出这一句时,却瞧见柔姐姐的贴身侍女候在房门外,而厢房内似乎还相对坐着两人。 柔姐姐有客人? 她只以为是庙里的和尚师傅来同柔姐姐谈论佛法,刚放轻脚步,不想惊动两人时,那侍女已经瞧见了她,房内的两人也迅速起身出来。 从厢房出来的却是一身青衣的陆闻君。 “大哥哥。”樱樱还站在院中,略带诧异地唤了他一声。 “樱樱来了?”陆闻君早在听到刚才那一声时就知道她来了,温和招呼道:“屋外冷,快进屋里来吧。” 一身家常衣裳的宋芷柔也出来,轻声笑道:“妹妹有心了,这才几日就来瞧我了。来,快进屋里来。” 樱樱 第40节 “你也进去吧,身子不好,当心又着凉了。”陆闻君目光守礼地落在她面上,声音宽厚温和。 “柔姐姐着凉了?”樱樱抬头问道,仔细一瞧,宋芷柔面上果然有些微红。 宋芷柔被她的目光瞧得面上更是发烫,唯恐被她看出不妥来,轻声道:“一点伤风罢了,已经不碍事了。” 樱樱感受到她手上温度适宜,精神也不错的样子,这才慢慢放心下来。 见姐妹俩执手相携往屋里而去,陆闻君道:“樱樱准备何时归家?天色也不早了,我顺道送你回去。” “怎么我刚来,大哥哥就要赶我走?”樱樱不满道:“我今晚要陪着柔姐姐,柔姐姐每日都一人在山上,我陪陪姐姐不好吗?” “这……”宋芷柔目光和他交汇一瞬,又迅速移开,轻声安慰身边的樱樱,“山上冷,妹妹住不惯的。” 陆闻君算了算时间,蓦地想起一件事,连忙开口阻拦道:“樱樱,阿云今日没有叫你……” 他难得卡壳一下,他斯文惯了,没好意思在二女面前说出“人约黄昏后”这类字眼来,尤其是她还在身边。 大郎君这么一说,叫樱樱想起一件事来。昨日她不耐烦应付江明雪,转身就去追陆云渡,想借口摆脱江明雪的纠缠。 人是追到了,陆云渡却捉住她的手不肯放,还叫她明日来寻他。 当时路过的下人不少,樱樱生怕被别人瞧见,扭着手要从他掌心挣脱出来。 见他迟迟不肯放手,樱樱被捏得手腕子生疼,有些恼了,借口说自己明日打算出门去看铺子,没功夫去寻他。 不料这话不知哪里惹怒了陆三郎,他硬把人拖到了假山后,两手撑在山石上将人禁锢在怀中,霸道地吻她。 听着假山后侍女们来来去去,就连衣料摩擦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樱樱一颗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唇上被他又啃又咬,却只能憋着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半晌时间后,陆三郎才微微喘息着道:“明晚在院子里等我,哪里都不许去。” 小娘子白藕似的双臂虚虚环在郎君脖颈后,浑身半点力气也无,被他一臂环着腰才不至于失力坠地。 “嗯?”郎君没等到回答,略带威胁意味地轻哼一声,鼻尖凑在她耳垂后。 少女耳下从未被旁人撩拨过的肌肤分外敏感,不过一点热气,就已经冒起了几颗细细的疙瘩,红得可疑。 “知道了。” 对上霸道又无赖的陆云渡,樱樱简直败下阵来,怕他再干出些惊世骇俗之事来,只好细声细气地应了。 * “妹妹?” 这一声把樱樱从回忆中猛地拉回来,她面上还有些红晕,闻言连忙否认道:“没有,我同三哥哥也不是很熟的,怎么会有约。” 陆闻君一听,微微有些意外。 阿云这是又做了什么,叫人家小娘子口口声声说“我和三郎不熟”的? 上回当掉耳坠子也是,莫不是他这傻弟弟剃头挑子一头热,其实人家小娘子根本就没看上他? 樱樱生怕他再继续这个话题,连忙摇了摇宋芷柔的手道:“柔姐姐,咱们赶快进去吧。” 这句话提醒了陆闻君,他挂念着她的身子才刚好还吹不得风,一时也顾不上他的傻弟弟了,上前来送二女进屋。 临走时,他还是放心不下,嘱咐樱樱道:“妹妹,你当真不同我一道归家?” “我今晚就要在山上陪着柔姐姐,大哥哥记得同老夫人说一声!” 樱樱心底还有气,才不肯去赴约。 * 厢房中早已重新布置过,不复初来那日的凄清冷寂,虽还比不上府里,但已经好上许多。地龙燃得正旺,熏得整间屋子里都暖意融融。 当晚,姐妹俩同吃同住,歇在同一张床上,直到深夜,还手牵着手低声私语着。 清晨时分,樱樱从被窝中出来,推开一线窗扉,随着一丝冷风灌进来的,是一地莹莹雪光。 “柔姐姐!下雪了!”她惊喜地轻声叫道。 “金陵下雪一直这样早的么?”不过这小半夜的功夫,地面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雪花,叫从小长在江南的樱樱欣喜不已。 宋芷柔唯恐她受凉,连忙替她披上衣衫,笑道:“山上落得早些,下山去可就没了。” 她往窗外瞧了一眼,也有些意外,“不过今年倒是比往常都要大些,倒是和阿云那年有些像。” “妹妹不知道,你三哥哥出生那年金陵也是下这样大的雪,整整下了三天三夜呢……” 宋芷柔比陆三郎略大几岁,对幼时那场大雪亦是印象深刻。 不过话说了一半,她就怏怏住口,只因先夫人艰难产下三郎,却引发了血崩,还没来得及亲手抱抱孩子,第二日就撒手人寰了。 三郎大抵是不喜欢雪的。 因着这事,府中向来不会在正日子那天替三郎庆祝生辰,都是在第二日略表心意。 其实昨日才该是三郎的生辰。 樱樱没能领悟到她话里的深意,只是她现在一听到陆三郎的名号,心底就说不出是何滋味。 她伸出一只手去接住一片缓缓飘落的雪花,另找了个话题:“柔姐姐,你何时归家呢?老夫人其实都念着你呢,那日我替她老人家抄佛经,她说以前都是你给她抄的。” “老夫人还特意叫芳嬷嬷把你从前抄的经书找出来,都这么些年了,老夫人都还留着呢。” 一听这话,宋芷柔眼睛就泛酸,半晌时间才道:“是我对不起外祖母她老人家……” 见她似是快要落泪的样子,樱樱张了张口,不敢再问她和大郎君之间的事。 她又不傻,大郎君这才从西域回来多久,不谈好好歇着,还瞒着所有人,整日整日往山上跑。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大郎君心系柔姐姐,却始终不得再进一步。 可是柔姐姐的意思呢……听说柔姐姐的婚约是自小便定下的,及笄后就嫁给了徐如明,她会不会也喜欢大哥哥呢? 柔姐姐莫不是顾忌着自己的身份,怕过不去老太太那一关? 宋家早就没落了不说,柔姐姐还和离了。就算是从小养在膝下的外孙女,老太太会允许陆家郎君娶这样的姑娘吗? 樱樱咬了咬唇瓣。她不远千里从山阴到金陵来,一心要寻得如意郎君,而世子爷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可自己明面上的身份,更是远远不如柔姐姐。老太太连柔姐姐都不肯娶进门,会让自己嫁给世子吗? 但是他跟自己现在这样好…… 这念头一冒出来,樱樱像被针扎一下,勉强把心绪按捺下去。 他何止是跟自己好,简直跟这个姐姐也好,那个姐姐也好! 作者有话说: 我发现了我写其他情节就很慢写男女主互动就灵感如尿崩 第47章 用过早膳, 婉月前来隐晦地提醒催促几次,樱樱终于依依不舍地告别柔姐姐,登上马车。 雪天路滑, 下山的路更是难行,车夫小心翼翼驾驶着马车往下。 所幸陆家的主子们常来山上小住,山路也被休整得平坦宽敞,才一路顺利下山。 见离了柔姑娘,自家主子的面色又冷淡了, 坐在车厢角落里不知翻看着什么话本子, 一声不发沉闷的样子。 婉月大概知道是昨日,自家主子在江姑娘面前不痛快了。她凑过去, 正小声问道:“主子,今日可得抓紧时间归家了, 晚上应该……” “樱樱妹妹可在里面?” 马车外突然传来又惊又喜的一声,生生打断了婉月要说的话——三郎生辰, 虽不是整日子, 但府中应当会办小宴的。 “妹妹, 昨日全是我犯浑,你就原谅我吧!我往后再不在你跟前讨厌了!” 刘麟昨日一头雾水, 百思不得其解,遇上一位中书省中的同僚, 知道这位同僚也是游戏人间的风流人物,便上前讨教两句。 被同僚恨铁不成钢地说教一通,他这才知道自己可算是把樱樱妹妹给狠狠得罪了! 坐在摇晃的车厢中,手上虽捧着一卷书, 樱樱却半个字也没看进去, 脑袋里想的全是今早那个念头。 忽听车外有人这样大叫一声, 顺着侍女打起的帘子望出去,果然见是一脸歉意的刘麟。 昨日那位同僚说,若是小娘子还肯见他,那就意味着踏出了获得谅解的第一步。 此时见小娘子坐在马车中,手执经卷,一手撑着下巴,绣着银线莲纹的衣袖随她动作垂下,露出一截皓如白雪的玉腕。 金陵城中的美人,刘麟早就见得多了,然而此时对上她一双被雪色映得水光盈盈的眸子,他竟有一瞬间的失神,打了好几遍的腹稿也卡在喉咙中,不知如何开口。 “郎君有事吗?” 昨日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知道这位刘郎君大概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她自然不会同他计较,反倒要感谢他不计前嫌还来找她。 “妹妹,今日是越王殿下的小宴、我今早特地去贵府上接妹妹,没找着人。” “府上人说妹妹在山上,就顺路找过来了,妹妹能否赏脸?” 磕磕巴巴地说完这一通后,刘麟有些懊恼自己嘴笨,想必小娘子不会消气。 然而他听见轻轻的一声,“好,有劳郎君特意来接我。” 他惊喜抬头。 外面还下着雪,雪花打着旋儿从空中飘落。见他的披风被融化的雪水染出几片深色,樱樱主动道:“外面冷,郎君上来歇歇吧。” 一听这话,婉月急了,连忙低声同她咬耳朵道:“姑娘,今日是三郎的生辰,府里应当会有小宴的!” 樱樱听了这话,微微一愣,随即满不在乎道:“我都答应了郎君,难道还能出尔反尔吗?” 见她一脸为难,似是还要再劝,樱樱索性用帕子捂住脸隔绝她的目光,“我的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 见刘郎君已经上车,婉月只好怏怏住口。 马车随即调转方向,向着越王府所在的街巷驶去。 越王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能文能武,年富力强,在朝中颇有声望。 刘麟的姐姐正是嫁给了越王做王妃,两人关系很是亲厚。 一路上,樱樱听着刘麟介绍那位越王是如何年轻有为,略有些心不在焉。 金陵城中的郎君,只要年龄不是相差太大,她大多都费心思去了解过。她对这位早早娶妻的越王不感兴趣,只是城中隐隐有传闻,道越王性凶戾,好美人。 两人到得有些晚了,被侍女引着进入府中时,后院已是一片歌舞升平。 樱樱 第41节 虽还飘着雪,舞姬却一个个只身着薄如蝉翼的轻纱,脚上带着一个个金铃铛,赤足踩在雪地上高速旋转。 伴着钟鼓丝竹之声,舞姬妩媚妖娆,脚上铃铛清脆作响,撩动得人心弦乱了几分。 处处已是高朋满座,樱樱随着刘麟,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入座。 一曲舞毕,另有一个姑娘抱着一把琵琶上场。 她初上场时周遭还沉浸在方才的喧嚣中,然而等她纤纤如玉的十指拨弄两下琴弦,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顿时叫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那琵琶女端坐在雪中,一身素衣,面上带着一层似是而非的轻纱,只有一双微红的眼睛露在外。衬着这细细濛濛的雪粒,琵琶声婉转动人,更惹得在场的郎君们无不为之侧目。 端坐在上首的越王,正是其中一个。 他两手搭在膝上,身子微微前倾,如此大马金刀的坐姿,毫不掩饰眼中的势在必得。 而侧坐在他身旁的越王妃,眼底的怨毒更是压抑不住。 一曲江南小调用吴侬软语唱出来,配上琵琶女那略带哀怨幽怨的眼神,简直叫在场大半人都酥了骨头。 刘麟突然记起樱樱是山阴来的,应当会喜欢这江南小调,心想今日自己带她来算是来对了。 然而扭头过去,才发现方才还乖乖巧巧跪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娘子,竟不知何时没了身影。 今日来赴宴的都是些平日熟识的郎君姑娘们,且处处都有越王府的下人守着,不必担心安危,刘麟只当她是临时有事暂时离席,并未放在心上。 然而直到他去和姐姐姐夫寒暄一通,回来后又喝了好几杯果酒,却还是不见樱樱人影,他这才有些急了。 * 越王今日举办小宴,特意请来秦淮河上有名的琉璃坊作陪。秦淮河上日日游人如织,各种雕梁画栋的画舫穿行其间,是金陵城中一等一的销金窟。 这琉璃坊在一众烟花之地中本名不见经传,只是从年前起,掌柜的冯妈妈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个清倌人,身段纤细风流,翦水秋瞳望人一眼,弹得一手好琵琶,叫无数骚客折腰,也令琉璃坊迅速名声大噪起来。 那琵琶女被唤作“月奴”,月色婉转,妾心可可,不知叫多少人趋之若鹜。 感受着来自上首越王的灼热目光,月奴弹奏琵琶的指尖不敢有半点停歇,紧咬掩在轻纱下的唇瓣,好容易才不至于颤抖得当场失态。 越王府的管家前两日来了画舫上,和冯妈妈避开旁人谈了许久,最后被冯妈妈满脸堆笑地送走。 想到临走时那胖管家看着自己的眼神,如同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月奴的背心就止不住地沁出冷汗来。 果然,没多久冯妈妈就扭着她那胖大的身躯前来,眉开眼笑地向她贺喜。 越王某日途径秦淮河,正巧瞧见她演奏琵琶,第二日便遣管家前来。 月奴自小长在风月之地,自然知道她们这一行当都是吃青春饭,最后的归宿无外乎便是人老珠黄后,自己寻一条破船飘荡下半生。 若是运气好些,上岸央人替自己备一卷草席,到时候裹了尸身扔去乱葬岗,也算免得污了一方清水。 再好些,便是金盆洗手,嫁给某人做妾罢了。 然而听说越王于床笫之间,分外残暴,往往以折磨女子为乐。 她曾亲眼见过,另条画舫上的一个姐妹,被一辆小轿趁着夜色抬回。那淅淅沥沥的血流了一路,直把墨绿轿帘都染成一片深色。 而越王妃,更是出名的容不下旁人。 每每想起这一幕,她都会惊出一身冷汗。然而今日,就要轮到她了。 想起刚才在众多来客中瞧见的那一位……月奴心底说不出是慌乱还是期盼,只知道这是溺水之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不想死,她只能奋力去搏这最后一次。 樱樱早在那琵琶女开始演奏小调时就起身匆匆离席,然而即使隔着偌大的王府花园,她竟然还能听见那幽怨婉转的曲调。 她心口砰砰跳动着,在这寒冬腊月中,竟凭空出了一身冷汗。 被打湿的衣衫黏黏腻腻贴在背心,她指尖掐着一朵刘麟方才送她的花枝,勉强分出心神,正思量着如何赶紧告辞,却听到身后传来轻轻一声: “玉奴姐姐。” 养得圆润如玉的指甲之间狠狠一错,竟掐断了那冬日里珍贵难得的牡丹花。樱樱也不回头,径直往前而去。 “求玉奴姐姐救我!” 月奴见她毫不犹豫就要拂袖而去,对被折磨致死的恐惧战胜了一切,她想也不想就跪了下去。 这是一条铺着鹅卵石的林间小径,膝盖触地的“扑通”一声极为明显,简直闻之惊心。 然而那一声“玉奴”更是叫樱樱毛骨悚然。 见她停下脚步,月奴不顾地上还满是雪污,连忙狠狠磕了几个头,哭道:“我知玉奴姐姐现在是公府人家的小姐,月奴绝不敢生出半点心思前来打扰姐姐,然而月奴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求姐姐看在从前的姐妹情分上救救月奴,月奴愿意为姐姐做牛做马,来生衔环相报。” “月奴敢对天发誓,从前的事绝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月奴不敢奢求姐姐像从前待那许家小姐般待我,只求姐姐保我一命罢了。” 见她隐在袖下的指尖隐隐颤抖,月奴知道这是她心软的动作,她瞧着嘴上不饶人,实则最是心软。 她真的不想被活活折磨致死。 然而樱樱始终没有回过头去,终在月奴想上前来拉住她的衣衫时,拔腿就走。 “你认错人了。” 这句话如同雪花般飘落下来,月奴失力跌坐在雪泥中,终于失声痛哭。 作者有话说: 世子爷还几天没出场了,想他 第48章 婉月本候在王府耳房中数着时辰, 见这宴会似乎一时半会散不了,担忧姑娘恐回府迟了赶不上三郎的生日宴。 然而表姑娘去了没多久,忽然面沉如水地出来, 身后还跟着一脸云里雾里的刘郎君。 婉月只当是刘郎君不知怎的又得罪了姑娘,却见姑娘面上不似怒气,反倒苍白病弱,也敢多问,连忙上前去把她扶到马车上。 “樱樱妹妹, 可是我哪里招待不周叫妹妹不喜了?” 刘麟站在地上, 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方才她不见了好半天,回来后就说要先告辞一步, 就连他说带她去见姐姐,都被她婉言相拒了。 “多谢郎君。”樱樱声音里还有一丝颤抖和后怕, 她掀起窗帘冲他勉强笑道:“我突然身子不适,这才想先走一步, 还请郎君替我向殿下和娘娘赔罪。” “那我送妹妹一程!”一听她身子不适, 那还得了!人是自己带到宴会上的, 若是出了点事,陆家那几个能饶得了自己? 樱樱太阳穴突突跳动着, 往日长袖善舞之人,此时连半点同人周旋打交道的力气也没有, 只虚弱无力道:“不必劳烦郎君。” 说罢,马车已经启动,缓缓离去。 婉月搀扶着她靠着软垫坐下,替她除下外罩的珍珠色披风, 却发现内里衣衫湿了大半, 惊道:“姑娘这是怎的了?可是有人欺负了姑娘?” “婉月姐姐, 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樱樱把头埋进小枕中,闷闷道。 婉月见状,不敢再多说,只用铁钎将火盆拱得更旺些,再轻轻替她除去脚上半湿的鞋袜,点上安神香,这才退下。 想着刚才月奴的那番话,樱樱头痛欲裂。即使闭上双目,脑中却还是隐隐作痛,从前种种如同潮水般涌来。 她从小长在吴县的尼姑庵,庵里破败不堪,女尼们又年老体衰,渐渐断了香火。 她从小就跟着女师父们外出化缘,长到十来岁,因着心灵手巧,同乡下妇人们学了编花,便时常拿到集市上去卖,勉强换些伙食。 直到她十二岁那年,想趁着花朝节这日多换些钱,就带了满满当当一大篮子头绳绢花,乘着船到了山阴城中。 此后她就再没回过吴县。 因她来时年龄尚小还不到接客的年纪,在画舫上待的时间又长,不像旁的姑娘那般哭天抢地,挨打的次数反而最少,也最得鸨母宠爱。 樱樱在画舫上看惯了花天酒地,也看惯了年龄大些的姑娘们哪怕身子不舒服,也得被迫去接客。 只是一次撞见一位姑娘,被染上花柳病,□□血流不止,鸨母便用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烫得血肉模糊,待结痂脱落后,便又能去接客。 那凄厉的尖叫还回荡在脑中,她撞见这一幕后整整三天三夜未曾阖眼,想的都是她要逃。 她一定要逃出去。 因她逐渐出落得楚楚可怜,在给各人取花名时,鸨母特意把留给日后花魁的名号给了她——玉奴。 天知道她有多恨这名字,她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不是待价而沽的女奴! 因她向来会察言观色,渐渐打消了鸨母对她的监视,她制定了详密的计划,等着在两月后的元宵闹花灯那日出逃。 然而画舫船舱里关进来的一个姑娘却彻底打乱了樱樱的计划。 “不知道从哪拐来的,那通身的气度瞧着倒像个官家姑娘。” “嘁,再是千金小姐,打你几顿,还不是就乖乖去接客了?” 小丫头叽叽喳喳谈论着船上新来的那个姑娘,被恰好路过的她听见。 “我去送吧。”她向两个小丫头伸出手,示意她们把那一碗清水和半碗掺了砂子的馊饭交给她。 见是她,念及她几乎板上钉钉的花魁身份,小丫头们不敢多说,把饭食交给她就匆匆跑远。 进入阴暗潮湿的船舱底,光通过唯一一扇巴掌大的窗户投射下来,照在那张惨白的脸上。 确实漂亮,可惜了落到这种地方来——这是樱樱瞧见许瑛时,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吃饭吧。”她摸出今早剩下的半个馒头放在碗中,虽然冷硬了些,但总好过馊饭。 樱樱见多了初初上船时心高气傲、总以为能撑着一口气熬过去的姑娘,见她迟迟不肯转身过来,冷笑两声,转身就走。 * “要打死人嚜!”同屋而住的姑娘听着那惨叫声,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半夜里嘟嘟囔囔了一声。 樱樱拥被躺在床上,睁眼瞧着窗外一弦明月。 那许瑛的眼睛,就好像月亮一样,可真干净又好看。 “要死也不死远点!”惨叫声终于渐渐低了下去,姑娘骂了一句,翻身过去继续睡了。 樱樱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等房间里响起轻微的鼾声时,她悄悄穿履下榻,推门往船舱摸去。 * “你喜欢樱花吗?”正上药时,许瑛冷不丁问了这一句,叫樱樱动作一愣,药粉撒得多了些。 樱樱 第42节 这是她花了不少银子才央人买来的药,竟被如此白白浪费,樱樱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关你什么事?” “我瞧见你鞋上、手帕子上都绣了樱花,是你自己绣的吗?你可真心灵手巧,绣得真好看。” 许瑛被她抢白一句也不在意,爬在草席子上任由她给自己上药。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她用那双如月光般纯洁的眼睛看着她。 船上的人都叫她“玉奴”,刚才那两个打人的婆子也管她叫了一声“玉奴姑娘”,她没道理会听不见。 心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攥住,她低着头躲开她的目光,只道:“樱樱。”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只是因为锁骨下有一朵樱花状的胎记,便自作主张给自己取名为“樱樱”。 她不需要父母,她自己就能为自己做主。 “你的名字真好听,说来也是有缘,我叫许瑛。” 她说着,费力执着樱樱的手,在她掌心分别写下两个同音不同形的字。 一笔一划之间,掌心微痒,樱樱一声不吭,第一次知道怎么写自己的名字。 上完药,樱樱犹豫一霎,终于劝道:“你别跟她们犟,她们有专门一套调|教人的法子,性子再烈的人也是熬不住的。” “多谢,我知道的。”许瑛只冲她笑。 对上她的笑容,分明身上还是伤痕累累,却还这样轻言细语地同她说话。 樱樱向来自认是个冷心冷肺的人,却蓦地眼底有点酸。 * “都跟你说了不要犟,怎么还不听呢?被打成这样子!” 那原本养得跟水葱似的纤纤十指,被夹得血肉模糊,连指甲都崩裂。樱樱此时也顾不得心疼银子,把伤药全部涂到伤口上,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 旁的姑娘哪用动刑,老虎夹拿出来就吓得腿软了,偏偏许瑛瞧着最是娇弱不过,骨头竟然这样硬,死活不肯被验身接客。 那日鸨母要强行替她验身,她竟挣脱了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一脚蹬翻了支在角落的火盆,差点把整艘画舫都给烧起来。 鸨母不得已恨恨撒手,代价自然是她被狠狠打一顿,关了半个月的船舱底。 许瑛此时不能再睁开她那双明月似的眼睛冲樱樱笑了。 她才从船舱出来,满脸都是血污,衣裳被鞭子抽得烂成一条一条,夹在背上伤口里。原本丝绸一样的长发被血和汗水打湿纠缠在额上,只有气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像是多谢樱樱把她从牢里救出来。 樱樱替她擦了把脸,轻声道:“我去给你拿衣裳,别出声知道吗?” 鸨母把她当做摇钱树,待价而沽,还舍不得让樱樱接客。她自然也没有银子可使,全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二两银子,全部拿去收买那看门的婆子,好说歹说,这才悄悄把许瑛给暂时接出来。 在那没有一丝光线的地方呆上一个月,最后还能全首全尾出来的,樱樱这两年来只见过一个。 可惜出来的时候,人已经疯了。 她把人接到柴房里安置着,转身蹬蹬上楼回房,想去替她找两身干净衣裳和打盆热水来。 然而她刚下来,推开房门,见到的却是她吊在房梁上,用的正是自己刚才给她擦血的那方手帕子。 “你疯了!” 樱樱一瞬间心跳几乎停止,她压抑着声音低骂一句,连忙跑上去抱住她的腰,要把人拽下来。 随着“咚”的一声闷响,不知惊扰了多少画舫上寻欢作乐的嫖客,踮脚的凳子倒地,她和许瑛也像破布袋子般滚到地上。 她后背磕得生疼,却是立马撑着身子爬起来,毫不客气骂道:“我知道你是官家小姐,瞧不上我们这等下作地方,整天就想着怎么一抹脖子干干净净死了一了百了是吧?” “你死了,你干净!我们这些活着的就是猪狗不如,烟花之地的女子还不抹脖子、跳水,简直岂有此理!” “我这么脏,简直黑心烂肝,我娘把我生下来的时候,就活该把我淹死在盆里,省得脏了你们上等人的眼睛!” 樱樱气得两眼通红,骂够了,也不管地上那人,扭头就走。 “樱樱。”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攥住她裙子一角,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你生气了吗?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你别生气,全都是我不好,我很喜欢你的,可是我不该拖累你……” 樱樱咬牙冷笑起来,这画舫上性子烈、最后被打死绑块大石头就沉河的姑娘她见多了,她是少数几个活下来的人。 她难道不想干干净净做人?可她首先得活着! 作者有话说: 啊,下一章明天中午更新吧 第49章 “姑娘, 姑娘!快醒醒!” 越王府离陆家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婉月一路上都守在外,好让姑娘自个儿安心歇息。 见府上就快到了, 她掀帘子进入马车中,想把主子给叫醒,却发现主子睡梦中却还紧咬牙关,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颈间背后却是沁出来的冷汗。 见姑娘魇着了, 婉月吓得也顾不上规矩, 连忙在她脸上轻拍几下,总算把人给弄醒。 “许瑛!” 樱樱在睡梦中的最后一刻, 梦见她带着许瑛出逃,但两人终究行动不便, 何况许瑛还身负重伤,逐渐被打手追上。 她只能把许瑛率先放到那艘小小的乌篷船上, 自个儿却还泡在寒冬腊月的河水中, 见画舫上的打手乘着船就要追过来, 她咬咬牙,用尽所有力气推了一把船。 鸨母还指望着她卖出个好价钱, 不会把她打死的。其余的,她都受得住。 船顺着河水飘走了, 她也被闻讯赶来的打手捉住了。 …… 婉月有点奇怪,姑娘怎么在梦里怎么叫自己的名字,但她不敢多问,只用手绢替她擦去额上冷汗, “姑娘还好吗?怎的去了一趟越王府就这样了?” 见她脸色苍白, 婉月止不住地心疼。 樱樱摇摇头, 吐出一口憋闷在胸腔中的浊气,由侍女扶着自己下了车。 月奴……她的年纪似乎比自己还小些,没想到竟也到了金陵来。 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樱樱想的是要寻个法子,怎么把她远远打发回山阴,最好是和那卢远一样,从此消失不见。 要她伸手救人……樱樱想起她那年被打手捉住,被罚在河水里。当时她正来着葵水,鸨母也绝不手软,狞笑道:“来葵水正好,一辈子怀不上,倒是省得我往后回回给你灌避子汤!” 冬日的河水冰冷刺骨,她跪了整整三天三夜。那河水简直冰到了她骨子里,也叫她软了骨头,再没救人的力气。 都过去了,还想它作甚。若不是月奴不知从犄角旮旯钻出来,她简直都要忘了自己身上披的那层皮。 …… 进了后院才发现,竟处处丝竹笙箫奏乐,陆家的亭台水榭中,三三两两的郎君女郎们或站或坐,皆在欢声笑语,瞧着分外热闹。 府上有什么大事不成? 樱樱正要问身边的婉月,忽有一人迎面而来。 “樱樱妹妹可算回来了,也不枉我派人去越王府一请二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妹妹不肯待见敬游哥哥呢。” 不见其人,倒是先闻其声。不过光凭这声音,光凭那一声肉麻至极的“敬游哥哥”,她都能认出来是谁。 果然,一大群人绕过水榭向她行来,为首之人可不正是江明雪。 樱樱虽然心绪不佳,但她断不会在众多外人面前失了一丝一毫的礼数,理了理发髻,这才好整以暇地微微笑道:“不知姐姐有何事?” “妹妹难道不知?”江明雪眼底也有一丝惊讶。她本意不过是想嘲笑樱樱竟然没有被三郎邀请出席生辰宴,但见她今早又是出门在外,此时又理直气壮地反问她,竟像是当真不知的样子。 这可正好撞到她的枪口上了。 “想是妹妹才来家中,和敬游哥哥也不太熟的缘故,不过都不碍事的。承蒙老夫人不嫌弃我愚笨,姐姐今日特意为敬游哥哥办了生辰宴,还请了各位与敬游哥哥交好的郎君姑娘们前来。” “妹妹若是不嫌弃,不如也一起来吧?” 她说着,伸手来想要牵住樱樱的手,好在旁人面前装出姐妹俩相亲相爱的样子来。 樱樱早在她开口时就想起了今日是陆云渡的生辰,自然也想起了那日陆云渡非要自己去找他。 可这江明雪在自己面前念念叨叨个没完没了,反而叫她更是心烦,但庭院中有不少熟面孔,她不好直接拂袖而去,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同她虚情假意几句。 在自己和众人面前明里暗里显摆了许久后,见她始终不吭声,江明雪似乎自己也觉得无趣起来,领着她身后那群贵女走了。 樱樱在水榭后站了许久,想借冷风放空脑子,不料却听到有声音窸窸窣窣地传来: “听说你姐姐这几日身子不太爽利,可好些了吗?” “好什么好!”另一个姑娘似乎有些生气,嘟嘟囔囔道。 “殿下今日不是还特意举办宴会,让你姐姐开心吗?” “开心?那分明是越王看上了个歌姬,弄到屋里去也就算了,非要这么恶心我姐姐!” 那小姑娘发着牢骚:“什么下作东西也敢招惹到我姐姐头上来,若不是我姐姐还有点手段,岂不是要被这些东西恶心死了!” 另外个姑娘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你姐姐……” “我姐姐捏死她们,不就跟捏死只蚂蚁一样容易!下作东西!” 见是别家后院密辛,婉月怕主子听了心里不舒服,连忙上前来想要搀扶住她,却见主子紧咬唇瓣,脸上全是怒色。 她跟在姑娘身边伺候也有几月功夫了,任何时候见她都是绵软乖巧的笑意,就算被府上郎君们捉弄了,也是笑笑就不在意,这可是她头回见主子这样生气! 圆润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嫩肉,虽不是在骂她,樱樱却觉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们在别人眼里,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轻轻动手就能被捏死的小人物罢了。 不,或许更低贱些,连个人都算不上,最多只是一件货物。 “婉月姐姐,我忘了今日是三哥哥的生辰,若是我现在去找他,他会见我吗?” 不管江明雪面上多光彩,她可瞧得清清楚楚,这美名其曰为陆三郎办的生辰宴,根本就没有他的身影。 若是她这会还以为陆云渡和江明雪有一腿,那她就是个大傻子! 婉月本还心急如焚,忽见表姑娘这样说,连忙点头道:“三郎向来是不喜欢这等宴会的,姑娘心中有数就好。三郎前日还特意约见了姑娘,此时怎么会不见你?” 樱樱心中稍定,回房去连忙梳洗一通重新上妆。临走时,她想起自己没有为陆云渡准备生辰礼,以他那小肚鸡肠的性子,说不定会同她斤斤计较。 可她什么都没准备……草草拿个东西去敷衍他,反而会适得其反。 樱樱 第43节 罢了,随机应变吧,大不了回头再给他补上! 打定主意,樱樱提着裙子就往陆三郎的院子匆匆去了。 院中是一贯的清净,雪已经停了,只隐隐有几声鸟鸣传来。 “三哥哥在吗?”樱樱踩着雪泥进入庭院中,只瞧见那小厮修文站在书房门口。 一见是表姑娘来了,修文喜得见牙不见眼,立马应了上来,“表姑娘,你可算来了!三郎就在房里呢!” 从昨晚表姑娘托大郎君递来口信说,要歇在家庙里后,三郎就不知犯了什么倔脾气,大半夜独自骑马出了一趟门,今早回来后更是谁也不见。 就连江姑娘秉承老太太的意思,特意为他办了生辰宴,他也连面都不肯露。 三郎虽不喜欢这些,但往年至少会去露个面意思意思,今年可真是见鬼了。 修文不明白主子是犯了哪门子脾气,但知道整个侯府中,除了老太太,恐怕只有这位表姑娘能治得住三郎。 此时见她前来,修文岂有不高兴的道理? 见人还在府中,樱樱稍稍放心,笑道:“我把日子给记混了,差点错过三哥哥的生辰,特意来向三哥哥赔罪。” 修文知道表姑娘这话虽是对着自己说的,其实是说给里面那位听的,他也不敢应,低着头就要替表姑娘开门。 然而伸手一推,却发现门不知何时从里给栓住了。 修文分明记得自己刚才出来的时候,可没有锁门,还以为是风吹得门给关上了,又伸手用力一推,那门却还是纹丝不动。 “姑娘,你看这……”修文讪讪道,脸上有些尴尬。 樱樱维持着脸上的微笑,没说什么。她早把陆云渡的臭脾气摸了个清清楚楚,知道他一贯最是小气不过。 自己失约不说,还同刘麟去赴宴而不肯参加他的生日宴,以陆三郎的心高气傲,仅仅是把她拒之门外,已经很手下留情了。 这样想着,她憋着笑轻声吩咐修文几句。 陆云渡正在书房里处理文书。 早在那小娘皮开口的第一句,陆云渡就知道是她来了,但他只冷哼一声,继续看手上的文书。 本想等她自讨没趣,自个离开,不想却听到窗外有呜呜咽咽的哭声传来。 “哎,表姑娘您别哭啊!三郎只是在忙着处理公务呢,怎么会不想见你!” “三哥哥一定是讨厌我了,连见我一面都不肯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又抽噎几下,仿佛极为伤心。 “不是不是,表姑娘你误会了,三郎可没说过不见你,说不定是三郎处理公务太累,一时睡着了!” “我才不信,分明就是三哥哥嫌弃我了,我知道的,我这就回山阴去不讨三哥哥嫌。” 又是这一套! 说完这话,她仿佛当真打算离去一样,只有修文在屋外喊得跟叫魂一样: “表姑娘!表姑娘,你别走啊!” 陆云渡额角隐隐抽痛,几乎能想见她泪眼婆娑的样子,忍了半天,他终于忍不住了,丢开手里没看进去半个字的文书,沉着脸下榻。 作者有话说: 让樱樱把自己当成礼物打包送给柿子吧!谁支持?谁反对! 第50章 “在此处吵嚷作甚?” 方才还紧闭的房门被猛地拉开, 一身家常衣裳的陆三郎抱臂站在门内,冷声道。 他面色寡淡,冷声吩咐修文, 压根没往俏生生立在旁的樱樱看一眼。 “三哥哥!” 在他关上房门的前一刻,樱樱及时上前,两手挽住他的胳膊,仰头用一双秋波潋滟的眸子望着他,妾心可可地唤他一声。 猝然被温香软玉抱了满怀, 世子爷被她抱住, 手肘几乎深陷在她胸前的绵软之中。 他动了动手,想把胳膊从中抽出来, 不料这小娘皮似是察觉他的意图,反而把他抱得更紧了。 陆云渡:……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见他没点反应, 樱樱急了,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 她一动, 那玉桃颤颤就紧贴着他的手肘, 即使隔着冬日的衣裳, 底下的温热绵软仍然触之惊心。 感受到陆三郎的胳膊瞬间紧绷,连他淡色的薄唇都抿成一线, 樱樱放软了声调,“我特意来为三哥哥祝寿, 三哥哥不会赶我走吧?” 陆云渡冷笑着睨她一眼,“正有此意。” “三哥哥!”她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见他果真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立即强行从一线门缝挤进陆三郎的书房中。 “啪”的一声, 她反手将门关上, 背后紧紧抵着房门, 略带了点怨气,“陆云渡,你都不给我留点面子吗?” 从前当着下人的面把她送的香囊扔进湖水里就罢了,今日她都这样小意讨好了,他还要把她拒之门外! 人前就是亲亲热热的“三哥哥”,人后又是毫不客气地直呼大名。世子爷揣摩着她的态度转变,心底哂笑。 “里子都没了,还要面子有何用?”他转身回到书桌前,手执起方才看了一半的文书,淡淡道。 一听他这话,樱樱不禁怀疑他是在讽刺自己。 但想到终究是自己有求于人,不得不软化了态度,上前去主动道:“三哥哥,你冷不冷?我叫修文来给你加炭火。三哥哥院子里的下人真不会伺候,连茶水冷了都不知道添热的。” 樱樱刚端起冷掉的茶水想换一盏热的,就被他从背后捉住手,“妹妹想做我这院子里的主母不成,连下人都管教起来了。” 他方才是坐在椅中的,分明隔她老远,却不知在何时起身来站在她身后,声音低沉醇厚,连说话时呼出的热气都撩在了她耳后。 樱樱被他从后捉住手,惊得差点没把手里的茶盏给摔出去,她是想做陆三郎院子里的女主人不假,但恐怕她只要敢点头,陆云渡就能当场吃了她! 她好容易才把狂跳的心口按下去,回身勉强笑道:“三哥哥说什么呢,我只是关心三哥哥而已。” “噢,那是我想多了,多谢妹妹关心。”陆云渡慢吞吞道,眼里神色似笑非笑。 樱樱回身过来才看清,他两手撑在桌上拦在自己腰侧,正正好把她圈禁在怀里。 两人隔得这样近,他身量太高而微微俯身,她都能看清楚陆三郎浓密的眼睫和投下的淡淡阴影,两人呼出的热气交缠,惹得她面颊染上些许红霞。 “三哥哥……” 她又轻又软地叫他一声,微微嘤咛,仿佛绵绵雨丝般撩拨着人。 然而下一刻陆云渡就撤手站直身子,径直坐回圈椅中,又拿起他那文书,道:“妹妹看也看了,瞧也瞧了,若是无事,那就不久留妹妹了。” 方才还桃面泛粉的樱樱,此时面上的粉红立马褪去,她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好生忍着才没有破口大骂。 这个陆云渡! “陆云渡,你先前说让我有事便来找你,这话还算不算数?” “算数又如何,不算数又如何?”他说着,把手中文书翻过一页,都未曾抬头看她一眼。 “那我就当你算数了。”樱樱站在书桌对面,因同他说着话,身子微微前倾,上半身几乎都压在桌面上。 陆云渡抬眼往她胸口看一眼,又收回目光。 她仿佛得到鼓励,立马道:“自然了,我也不会叫三哥哥白白帮忙的,三哥哥今日生辰,不拘什么荷包衣裳,只要三哥哥不嫌弃我手笨,我都替三哥哥做,若是书画笔墨,我也替三哥哥寻来!” “妹妹不缺银子使了?”书桌后,他凉飕飕的声音传来。 “我帮大哥哥看着两间铺子,自然有点辛苦钱……”说到底还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樱樱这般说着,面上有点讪讪的。 “罢了,妹妹那点钱,还是留着给自己做嫁妆吧。”他终于舍得把文书丢开,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见他如此软硬不吃,樱樱不禁有些挫败,只咬唇用一双水杏般的眸子幽幽怨怨地盯着他。 “妹妹可知道,你明雪姐姐善舞?”似是受不了她那眼神,好半天世子爷才悠悠开口。 一听这话,樱樱立马炸毛了,他无缘无故地提江明雪作甚?还这般亲昵地叫她“明雪”!是不是故意给她找不痛快? “我不知道,我也没兴趣知道!” 见她气得两眼都亮晶晶的,世子爷却是噗嗤一声笑出来,“江明雪怎么你了,叫妹妹这么一点就着?” “我就是不喜欢她!” “噢,所以妹妹才气得连家都不回,跑到山上去吹冷风,还跟着别的男人去赴宴?” “若不是有求于我,说不定妹妹还怎么拿乔作势呢,是不是本来还准备着朝我大发一通脾气,哭天抢地的,好叫我来低声下气地哄你?” “我才没有!”樱樱原本的心思被他猛地揭穿,吓得不禁后退一步,如此反驳后也自觉底气不足,转身就想跑。 陆三郎实在太可怕了! 然而她还没跑出半步,就被他从后揽住了腰。陆云渡手上微微用力,人就落到了他怀里。 “这就是妹妹求人办事的态度?” 樱樱被他紧紧锢在怀中,咬唇闷头暗自挣扎,然而刚一用力,下巴就被他轻轻一捏,紧咬的唇瓣不自觉放松了。 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瓣,背后紧贴着他胸膛的地方立马升起阵阵战栗。 “给我跳支舞,我便原谅妹妹了,还给你办事,妹妹觉得如何?” 樱樱刚要开口,谁料那指尖就抵住了她舌尖,一副就要长驱直入的架势,她吓得猛地从陆三郎怀里挣脱出来,颤抖着手指着他,脸上却是又红又白,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个臭流氓,哪有半点世家子的样子! 感受着那转瞬即逝的香软濡湿,世子爷指尖轻轻颤了颤,随即将手掩在宽袍大袖之下,坐回圈椅中面上不动声色。 “妹妹若是还想求我,那就开始吧。” 樱樱在原地站了半天,终于愤愤转身往屏风后走去。 想让她跳舞就直说,还非得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可见陆三郎之用心险恶!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陆云渡本还以为她气得要走了,谁料她却是往屏风而去。 他抬眼望着那处,不知她要搞些什么名堂。然而几息时间后,屏风上挂了一件她的披风。 原来是冬日衣裳厚重,不便动作,她自然要把外裳给脱了。 樱樱 第44节 在她出来的那一刻,世子爷眉尾微微一挑。府上的伙食的确不错,几个月前还瘦得弱不禁风的樱樱妹妹,此时……肩削腰细,胸口更是…… 他又看了一眼,嗯,波涛起伏。 想到方才她将自己的胳膊抱在怀里,那绵软的触感,世子爷喉结往下微微一滚。 本朝尚舞,不拘良家女子还是高门贵女,就连宫中的娘娘们都各个身怀舞技。樱樱自然也是会跳舞的,到陆家之后,侯爷也曾招来女师父教她。 只是一想到要跳给陆云渡一人看,她就觉得手软脚软,使不上力气来。 在原地站了几息时间后,她终于一甩云纹长袖舞了起来。 白衣若水,衣袂飞扬,一层素衣勾勒得她腰肢纤细,两手结成兰花指,衣袖随她动作轻轻垂下,露出其下两条玉臂。 百褶裙随她动作飞扬旋转起来,腰上的珠玉琳琅配饰跟着清脆叮当,衬着她的微粉面庞,更显光彩熠熠,简直滟光四射。 纤腰弯折成惊人的弧度,舞步随即轻快热烈起来,举手投足都仿佛踩在他心口上。衣带纷飞之间,她俯首含颦,回眸一笑,媚眼如丝。 衬着她眉心那点红痣,脚踩莲瓣,宛如一尊媚态观音,既妩媚天成又不容亵|渎。世子爷的呼吸不由微微一滞。 樱樱足尖轻点,不知不觉旋转到他身边,仿佛这一曲已经耗尽了她的所有力气,额上点点汗珠,颈间亦是香汗淋漓,本就轻薄的衣衫紧紧贴着她的身躯。 陆云渡正襟危坐,她却软在他怀里,两手勾住他的脖颈,呼吸还因方才跳舞而略显急促,在他耳边呼气如兰: “三哥哥,你还满意么?” 作者有话说: 真想让柿子把樱樱给狠狠办了 第51章 “妹妹让我亲一下, 我会更满意。”他指尖摩挲着樱樱的下巴,幽深眼底似含了些许笑意。 “不行!”樱樱睨他一眼故意道,松开环住他脖颈的双手, 作势就要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他轻哼一声,伸手就来挠她的咯吱窝。樱樱哪想到他会这样无耻幼稚,偏生她浑身最是敏感怕痒不过,被他胡乱挠两下,早就痒得咯咯笑起来, 扬起手挡在胸前不让他靠近。 陆云渡微微用力, 把快要滑到地上去的人抱到桌上坐着,鼻尖蹭着她的脸侧脖颈, 压低声音问她: “让不让我亲?让不让我亲?” 脸侧是他的鼻息,后腰背心被他挠得发痒, 樱樱被他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一双婉转流光的桃花眼沁满笑意, “三哥哥净会欺负我。” 陆云渡嘴角微翘, 充满侵略性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樱樱被他看得面上微烫, 几息时间后,终于主动倾身, 在他薄唇上蜻蜓点水般浅浅停留一霎。 在她想要抽身的前一刻,世子爷已经环住她的纤腰, 将人抵在他和书桌之间,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交颈缠绵之时,第三次来请世子爷出席小宴的江明雪正好迈步进入院中。 她秉承老太太的意思主办今日的生辰宴,三郎这个主人却只露了一面就不见人影, 把一堆宾客都扔在后花园中, 这未免叫她脸上无光。 在被几个平时就不太对付的姑娘暗暗讽刺过后, 她心中气愤不已,偏生碍着平日的教养不好发作,只打算再来请一次他。 想来看在老太太的情面上,三郎总不至于太不给自己面子。 然而她刚迈步进入院中,隔着那扇半启的轩窗,却瞧见三郎正和一人纠缠在一处! 指甲嵌在手心嫩肉中,她愣怔在原地定定看着房内两人。 她从小就认识陆三郎,总以为他人前人后都是那副冷峻威严、不苟言笑的模样。以为他对所有的小娘子都如出一辙的冷淡,而自己凭借出身和两家的交情,至少是有些不同的。 然而此时却叫她眼睁睁看见陆三郎人后热烈迷恋的模样…… 他那样五感灵敏的人,竟都还未发现自己走近了,可见是有多沉醉其中。 见三郎揉乱了那人的衣衫,衣领几乎散乱,露出其下的莹白如玉的锁骨。江明雪心底一惊,憋住眼底泪水迅速转身离去。 …… 陆云渡第一次发现樱樱锁骨下的胎记,他低头在那胎记上亲了两下,唇瓣描摹着樱花的形状。 “妹妹怎么生得这样好?” 全身冰肌玉骨,香软凝滑,胸口竟还生着这样一块胎记,当真是个化作人形的樱花精不成? 他似觉不够,竟张口轻轻咬了一下,留下一个浅浅的齿印,让那本就微粉的胎记迅速变得嫣红起来。 截然不同的触感叫樱樱闷哼一声,她蹬腿踢了他一脚,“陆云渡,你属狗的么!” 世子爷恶作剧得逞后心满意足,毫不在意她的小小粗鲁,只仰头微微喘息着把人搂进怀中。 听着他胸腔下心脏急速跳动的声音,分明已经动情至极,却始终不肯真正碰她,樱樱稍稍安心下来。 至少他不会强行逼迫自己。 在他胸口靠了半天,樱樱终于想起自己今日来讨好陆云渡的目的,时间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她坐直身子,伸手把两人推开一点距离,正色道:“三哥哥,其实我今日……有一件事求你相助。” 世子爷毫不意外。依他这樱樱妹妹的性子,府上突然来了个人见人爱的江明雪,她心底指不定怎么吃醋嫉妒呢。 若不是出了什么事要来寻他帮忙,说不定起先怎么准备这借机大闹一场,大发脾气,好叫自己来哄她。 世子爷心底哼哼两声,指尖卷着她一缕散乱的青丝,懒洋洋道:“说罢,妹妹有求,我自然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替妹妹办成。” 这话虽然略带调笑之意,是他一贯的玩世不恭,但樱樱知道他是说到做到的,遂放心下来,轻声把自己今日所求说了一通。 听她遮遮掩掩说了半天,世子爷微微挑眉,还以为她是闯了什么祸要自己去收拾烂摊子,不然就是又看上了什么珠宝首饰要自己去付账,谁想竟是让自己去越王府上要人? 还是一个小小歌姬,他倒真有点不明白樱樱妹妹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了。 见他迟迟不说话,樱樱其实也有些心虚,怕他多问,连忙伸手去勾他的手。 “三哥哥帮不帮我嘛?三哥哥、三哥哥?” 陆云渡简直要被她勾出火来,生怕自己控制不住犯了错,只得匆匆应下,连衣裳都没换一件就出门去要人了。 樱樱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跪坐在陆三郎书房榻上,一手撑着下巴,目送他骑马走远。 * 日落西山之时,陆云渡踩着满地金辉回府。此时白日的宾客已经散得差不多,除了收拾东西的陆家下人,再无半点旁的声音。 总算清净了些。 刚绕过后院的垂花门,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敬游哥哥”。 他转身,果然是江明雪。 “有何事?” “敬游哥哥,可是明雪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惹得哥哥不喜,若是有,还请哥哥千万要说出来。”她轻言细语,一双微红的眼睛望着他,仿佛刚刚才哭过。 “我早说过,我没工夫去参加什么小宴。” 他一早就去祖母和父亲面前请安磕头了,陪着祖母用了一顿饭,也听从祖母的吩咐在小宴上晃了一圈,还要他怎样? 又不是什么正日子,何必大操大办的。 听他语气中淡淡的不耐烦,和方才瞧见的柔情蜜意简直天差地别,江明雪攥紧手心的帕子,更觉委屈。 她这样赖在陆家,尽心尽力地照顾陆老夫人、还亲自操持小宴,为的都是谁? 可他竟然和别的女人这样勾勾缠缠! “敬游哥哥,你究竟喜欢那许家姑娘哪一点?她不过是个山阴来的乡下丫头,没见识没礼数,听说还在舞阳公主的宴会上出过大丑。许家早就没落了,她不过来陆家打秋风罢了,敬游哥哥难道看不出她存的心思?” “这话别让我听到第二次。” 陆云渡猝然转身过来,冷冷地训斥她。 就算他性子冷了些,但因两家的情分,他从不曾对自己这般冷眼相向,此时却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她平日在金陵城中也是受无数郎君追捧着的,平生只在陆三郎身上用过这许多心思,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当即更是不平,索性将心中想法全部冲口而出: “敬游哥哥,明雪自问家世、教养、学识没有哪一点比不上她,这样的女子,心机叵测,看上想的都是从哥哥身上捞好处罢了。难道哥哥当真要不顾咱们两家的亲戚情分了么?” “你在威胁我?”陆云渡面上不动声色,然而但凡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征兆。 “最后说一次,她是什么出身,有什么脾气存了什么心思,全部都我来担着,其他人管不到她头上,也没资格说她半句不是。听懂了吗?” “还有,我娘死了这么多年了,你别再叫我的字了,听着烦。” 说罢,不顾身后人如何反应,他转身便走。 江明雪站在原地,好半天眼泪才无声滚落下来。 * 樱樱在陆三郎房里待了许久,闲来无事,正坐在榻上翻看一本相书。 里面不仅有教人看手相、面相的法子,就连脚指头的长短排列,都罗列得头头是道。樱樱趴在榻上看得津津有味,不自觉按照书里的法子比照起自己来。 “第二个指头长是桃花命,从大脚趾斜溜下来是富贵命……” “我看看妹妹是哪种命。” 耳边突然响起这一声,吓得樱樱手中书掉在地上,摔出“啪”的一声。 然而还不等她把这书捡起来,陆三郎已经伸手捉住了她藏在被褥下的脚。 她的罗袜在方才跳舞时沾上些许灰尘,知道陆云渡有洁癖不能忍受自己的床榻被踩脏,她索性脱了罗袜,想着在他回来之前再穿上,偷偷下榻便是,谁料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脚腕被他捉在手里,樱樱羞得脸上通红,连声道:“你做什么,快放手!” “替妹妹看看命。”他一本正经道,竟当真一撩衣袍在榻边坐下,捡起那本相书对照着看了起来。 前次尚且还隔着一层罗袜和绣鞋,这次她可是赤足被他攥在手里,樱樱急得连忙踢他想挣脱出来。 见她挣扎不休,世子爷把那书扔开,笑道:“妹妹何必信这些无稽之谈,跟着我保你一辈子富贵荣华便是。” 樱樱终于重获自由,抱着小枕缩在角落里一脸戒备地看着他。然而不知是否说者无心,他这话却叫樱樱心底七上八下的,他意思是……他当真会娶她吗? 还不待她想清楚,陆云渡就道:“人给妹妹领来了,要不要亲自去看?” “不必了。”樱樱可没有跟月奴叙旧的打算,若不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从越王手中讨不来人,她都不会冒险求陆云渡救人。 但她有点好奇陆云渡是怎么要到人的。听说那越王可是个好色如命性子,陆三郎的面子当真有这么大,连皇子都不得不服软? 她伸手挽住陆三郎的胳膊,“三哥哥,你是怎么让越王放人的呀?” 樱樱 第45节 “就跟越王说我看上了那歌姬,叫他无论如何都得给我个面子,把人让给我。” “你说什么!”刚才还乖乖依偎在他身边的樱樱立马炸毛了。 她一把甩开他的胳膊,杏眼圆睁,怒道:“陆云渡,你给我说清楚!” 作者有话说: 柿子实力演绎什么叫不作不死 第52章 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小娘子立马就变了脸, 世子爷撑手坐在榻边,见她如此反复无常,不禁嗤笑出声。 虽明知他方才不过是说笑玩闹, 但见他此时又嘲笑自己,樱樱心底倒当真有些闷闷起来,捡起掉在脚榻上的相书,自己别过脸去。 樱樱胡乱翻动着书页,等了小半天时间还不见他解释或是安慰自己, 她在心里冷哼一声, 把书翻得哗啦作响。 “妹妹当心些,小心把这书给翻坏了。” 身后传来他淡淡的声音, 似是憋着点笑意。 樱樱受不了了,手里攥着这书回身过来质问他:“连本书你都这么心疼?!” 两粒耳坠子在她耳边亮晶晶的张扬, 衬得她略含怒气的眼睛更是明艳,只是这眼睛的主人现下有点生气。 靠在榻边的陆云渡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 眼角略带笑意:“这是二哥的书, 弄坏了我可不好交代。” 他书房中哪会有这等闲书, 全是他二哥扔到这里来的,上次把那些不正经的书全给收走了, 唯独遗漏下了这本。 樱樱顿时觉得手上的书开始发烫起来,但她哪里是肯吃亏的性子, 当即心生一计,拿着书就往他身上打去。 “我今天就替二哥哥教训教训你!” 世子爷没想到她当真敢打自己,一时躲闪不及,竟被她拿着书结结实实在背上敲了好几下! 心高气傲的世子爷何曾被人这么兜头打过, 何况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 他一翻身, 就把人压在了身下。 樱樱即使被制住手脚,却还得意洋洋地仰面望着他,“你要是敢欺负我,我头一个叫大哥哥二哥哥来教训你!” 分明是他大哥二哥,怎么到她这里就要胳膊肘往外拐?世子爷气得牙痒痒,刚想用唇堵住这牙尖嘴利的小娘皮,房外忽然传来一声:“世子爷……” 修文跟着主子去越王府上要了个人后,就见主子进了书房,好半天也不曾出来。 他知道是表姑娘在书房里,本不敢轻易出声打扰了二位。 只是从越王府上带回来这小娘子还站在院子里,方才又下起了雪,冰天雪地里这小娘子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轻纱,眼瞧着人都快冻坏了,他终于硬着头皮问出了声。 世子爷还没交代,他可不敢自作主张随意安置人。 陆云渡两手撑在樱樱肩侧,两人近得几乎呼吸交缠,他堪堪停住动作,终于起身下榻,不悦道:“带进来。” 月奴在寒风中哆哆嗦嗦站了许久,刚一踏进书房,就被地龙烘出来的暖意包裹周身,总算恢复了点人气儿。 她到金陵来也有大半年的功夫了,自然听说过陆三郎的名号。知道他出身高门,为人冷厉威严,是顶级世家子弟中最为出类拔萃者。 只是不知这名满金陵的陆三郎为何会救下自己。若是比起残暴的越王,她自然是愿意跟着兰芝玉树的陆三郎的…… 见屏风后隐有人影晃动,她连忙收敛了目光,低垂螓首不敢多看。 视野中只有一双暗面银线云纹的黑靴。 “多谢三郎的大恩大德,救奴家于水火之中,奴家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只有为三郎做牛做马回报您的恩情……” 世子爷是这样郎艳独绝的人物,即使能跟在他身边做一个小小婢女,她也心满意足了。 见人“咚”的一声就跪下,哀怨可怜地求他收下她,世子爷只微微挑眉。 他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要来了人,转头就要给他为奴为婢,他的樱樱妹妹当真有这样大方? 他回头看了一眼,果然樱樱正冷眼瞧着他,似是只要一点头,他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等了好半天不见回应,月奴心底忐忑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压抑下狂跳的心口,缓缓解开衣衫。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反正她也只是个瘦马,跟谁都比不上跟陆三郎。 她不敢抬头,自然看不见屏风后的情形,樱樱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樱樱本斜倚在榻上,想看陆云渡怎么安置月奴,转眼却见月奴就跪了下来,接着就是自荐枕席。 都是同一个鸨母调|教出来的姑娘,樱樱怎么可能看不出月奴的心思。她不怪月奴心比天高,她自个儿就是最不安分的性子,使什么手段都是为了活下去,不见得谁就比谁高贵些。 她此时冷着脸不说话,只是为了看陆云渡要作何反应。 歌姬的衣衫轻薄,一层青烟似的轻纱裹着纤侬合度的身段,惹人遐思无限。 然而陆云渡却站在原地,既不出声也不阻拦,只任由她的动作。 月奴只当这是陆三郎的默许,心思活泛起来,仿佛绝处逢生。 当一件衣衫快要全部滑落时,樱樱终于败下阵来,咬牙切齿喊道:“陆云渡!” 一听见这声音,分明是屏风后还有个女人,而且胆敢如此直呼陆三郎的名讳,两人关系必定亲密至极。 月奴的手一颤,连忙把衣衫重新全部裹得严严实实。 “先带下去。”世子爷一挥手,吩咐候在门口的修文。 他转身过来,见他的樱樱妹妹气得都快七窍生烟,忍不住笑出声。 伸手想要将人揽到怀中,却被她一下打在手背上,发出“啪”的一声。 他也不怕疼,不顾她的挣扎强制将人搂到怀中,“气性怎么这么大,妹妹就是这样谢我的?” 樱樱低头去掰他的手,“人家都要给你为奴为婢了,世子爷还不满意?难道还要我来给你做牛做马?” “求之不得。” 见她当真要低头去咬自己的手,陆云渡连忙改口:“不敢不敢,我怎敢劳妹妹大驾。” 樱樱却是不管不顾,照着他的虎口就咬了下去。 他常年练武,虎口处略有薄茧,即使被她咬出了一个小牙印,也不过跟猫儿挠痒痒似的。 “妹妹整日就让我吃醋给我找不痛快,我玩笑一下都不行?” “我哪有给你找不痛快?”樱樱立马反唇相讥道。 世子爷哼哼两声不说话,她整日就在外面招蜂引蝶,引得不知道多少男人侧目,当真以为他不知道? “今日我生辰,妹妹不送我生辰礼不出席就罢了,还同别的男人外出。” “那日我约妹妹,妹妹分明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又不见了人,叫我一个人等了一整晚。” “还有前次那耳坠子……真是个好妹妹。” 听他这样一条一条地细数自己罪状,樱樱一张俏脸逐渐变得微红,尤其是卖掉他送自己的耳坠子那回,她是完完全全不占理,叫她半点也抬不起头来。 世子爷说完,见她低垂着脑袋装鹌鹑,干脆捏着她的下巴强行让人和自己对视,却见她眼底不知何时竟蓄满了泪。 “三哥哥,你当真喜欢我么?”她娇声微颤,一滴晶莹泪珠顺着雪腮落下。 一向冷静自持的世子爷竟被她牵引着,轻易吐露出心底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樱樱两手环着他的脖颈,泪眼贴在他颈侧,“你若是喜欢我,就应该一同喜欢我的坏脾气、喜欢我的自私爱慕虚荣、喜欢我的心眼儿……” “你不能只喜欢好脾气的、讨好你的樱樱。” 眼泪顺着他的脖颈滚落,连衣领都快沾湿了大半,陆云渡这次没有忙着伸手去替她擦泪,只一下一下地替她顺着身后长发。 他这樱樱妹妹啊…… 樱樱絮絮叨叨说了好半天,眼泪全都擦在了他胸口衣衫上,却见他始终不出声,心底有点难为情起来。 她可是都跟他掏心掏肺了,他还一声不吭,算什么意思? “三哥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她忍不住捶了下他的胸口。 “自然在听。”陆云渡将她的手包裹进掌心。 “妹妹不必担心,你的哪一点我都是喜欢的。” 这话简直深深说到樱樱心底里去。她从小就习惯讨好人、看人脸色,时间长了,所有人都以为她就该时时都和颜悦色,大度容忍,好叫所有人都满意她的好脾气。 然而她本是个受不得丁点委屈的人。 唯有陆云渡,肯忍受着她的种种坏脾气。看透她原本的性子后,还愿意待她好。 “只是……”他突然开口,叫樱樱的心立马提了起来。 “妹妹爱勾搭别人这点,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喜欢的。”陆云渡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讨厌!” 回应他的是樱樱的一声半羞半怒的娇嗔和雨点般落在他胸口的拳头。 * 江明雪在陆三郎那里受了委屈,向来高傲的她哪里还好意思赖在陆家,当即就收了包袱打道回府。 这日没有下雪,难得是个大晴天,她由侍女小心伺候着往江家家主,也就是她爹江嘉应的书房而去。 守在书房门口的小厮见是最受老爷宠爱的姑娘来了,也不好伸手阻拦,只低着头赔小心道:“姑娘,老爷不在书房中,可能还得等一会儿才回来……” “爹爹这几日不是腰疼吗?我特意给爹爹熬了药膳送来,我放进去就成,省得冷了不好喝。” 话说到这份上,小厮不好再阻拦,只得让她进去。 屏退下人后,江明雪独自进入书房内室中。 在最底下的箱箧中找了许久,终于从一堆字画里找出她记忆中的那副画。 画卷已经微微泛黄,显示着年代久远。她幼时最爱在父亲书房中爬上爬下,父亲每次都是一笑置之。然而有一次她翻出这幅画,却被父亲狠狠斥责一顿。 因当时的委屈,她对这幅画印象极为深刻。 随着画卷的缓缓铺开,露出画中浣纱女子的面目。 眉眼中和樱樱起码有七八分相似。 屋外隐有动静传来,江明雪迅速将所有东西收回原位。 打开门,中书令江嘉应的高大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见屋内站着女儿,他略有些惊讶,“明雪,找为父可是有事?” 樱樱 第46节 江明雪强行压下心底的波涛汹涌,上前来挽住父亲的胳膊,“爹爹,明雪特意熬了汤为爹爹缓解严寒,趁着汤还热着,爹爹快喝吧。” 江嘉应并不怀疑他最宠爱的女儿,笑着点点头。 送走人后,他拿起桌上堆积的文书正要开始办公,却发现书桌最下方的箱箧,仿佛被人动过一般。 他微微皱眉,俯身前去查看。 作者有话说: 柿子:让樱樱吃醋,成就达成! 第53章 冬去春来, 累积了一冬的冰雪逐渐消融,当柳枝开始抽出嫩芽时,金陵城迎来了春日。 于城中年轻的姑娘郎君们而言, 开春的头一件大事,就是三月三上巳节。 上巳节又称女儿节,这一日金陵城中的姑娘们全都外出踏青,光明正大地同心上人游玩,不拘任何礼数。本朝风气本就开放, 这样的节日只会更加热闹非凡。 对樱樱来说, 这个上巳节还有另一层意义——今年的洛神选就定在上巳节这日。被选作洛神,是所有未出嫁姑娘心之所往, 樱樱自忖容貌不输给任何人,只是往年没有机会参加, 今年必然是要竞选的。 而更天时地利人和的是,这次的洛神选正好在陆家别庄举行。 “三哥哥, ‘煜’字怎么写?” 书房暖榻上, 樱樱几乎半个身子都撑在小几上, 正小心翼翼地往朱红洒金请帖上写着宾客们的名字。 像承办洛神选、撰写请帖这样的杂事,平时多是大郎君负责。但陆闻君最近老是往香山家庙上跑, 忙得分|身乏术,樱樱就主动把这活计揽了过来。 她正在写请帖, 猝然提笔忘字,眼看那墨汁都快干了,连忙大声向陆三郎求助。 “三哥哥,你快过来帮我呀!” 陆三郎正在一旁处理公文。他向来对这些玩乐的宴会不感兴趣, 年节后堆积了不少公务需要处理, 正是忙的时候。也只有这小娘皮, 敢在他书房里大吵大闹。 见他迟迟不肯从那堆公文中抬起头来,樱樱只当他不愿搭理自己,轻轻哼了一声后,准备自个儿去翻书。 然而下一刻就被他从后握住了手。 郎君五指干净修长,把她的手轻松包裹进掌心,下笔如同游龙走凤,飞快写好这份请帖。 “妹妹真笨,教过你这么多回了,还是记不得。” 他虽这样说,语气里却毫无斥责之意,反倒含着两分笑意,口中呵出的热气还撩在她耳后,惹得她忍不住歪了歪脑袋。 郎君撒手坐回书桌前,只留樱樱一人在暖榻上脸红。 然而她定睛细看,一份请帖,上半部分是簪花小楷,下半部分是狂放草书,像是生怕别人瞧不出来是两个人写的一样。 这个讨厌的陆三郎! 她只得重新誊写一遍,为求准确无误,她一边誊写一边小声念着:“廷尉监方夫人连同爱女……” “三哥哥,这方夫人是哪家呀?我怎么没听说过?” 陆家亲戚多,老夫人让她写请帖,也是为了让她多认认人,省得外出赴宴时叫不出亲戚来闹笑话。 这廷尉监方家应当也是陆家的亲戚,她却怎么也没想起来是哪号人物,只当这家人同陆家走动不多。 然而陆三郎从一堆文书中抬起头来,微微皱眉看着她:“妹妹怎的连这家都不知道?” “我就是不知道嘛,三哥哥也不带我多出去玩一玩,认认亲戚。” 像陆云渡这样身份的郎君,极少有这般对事事亲力亲为,简直一门心思都扑在公务上的。就连樱樱时常来寻他,十回里有八|九回都得落空,她想同他出门踏青都凑不到一块去。 她略带撒娇之意说出这话,却见陆三郎英挺的眉皱得更深了,“方夫人不是妹妹的表姑母吗,妹妹怎的不认识?” “啪”的一声,樱樱手一抖,墨汁滴在洒金请贴上,晕出一团黑渍。 “三哥哥,我……”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她苦苦思索着怎么叫陆云渡打消疑惑。然而越是紧张,脑中越是一片空白。 他太敏锐了,稍微有一点不正常都会叫他看出端倪来,自己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樱樱这时候只恨自己为何要多嘴,好好誊写请帖不就是了,非要多此一举地问一句! 她紧张思索着如何糊弄过去,陆云渡却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似笑非笑道:“妹妹也没发热,怎么说起胡话来,连你表姑母都不认了?” 一块大石因他随意说笑的态度而缓缓落地,樱樱故意蘸了点墨汁,趁他不注意往他脸上一抹,立马拉出一道黑印子来。 向来金尊玉贵的陆三郎何曾被人画过大花脸,他反应过来,立马端着砚台就要往樱樱脑袋上倒。 樱樱哪想到他这样睚眦必报,吓得捂着脑袋花容失色道:“三哥哥我错了!” 然而等了好半天,还是毫无动静,她悄悄睁开眼睛,才发现陆三郎正冷笑看着她。 只是往日谪仙气度的郎君,配上脸上这道黑痕,也生生将冷峻气度折扣大半,她忍不住嗤笑出声。 陆云渡挑挑眉,这时候还敢笑出来,这小娘皮当真是胆子见长。 待她誊抄完所有请帖后,樱樱小心翼翼地摸到陆三郎身边,轻手轻脚地替他捏肩捶背起来。 半晌时间后,陆云渡无奈放下手中文书,“有事便说。” 她再这么闹下去,自己再花三五倍的功夫也休想看完这些堆积的文书。 “三哥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她吞吞吐吐的,一看就知道是有求于人,手上替他捶背的动作更加殷勤了。 “就是我不太喜欢这个方家妹妹,三哥哥能不能……把她们从名单里划掉呀?” 她方才没有认出方家母女,就已是极为危险。要是她再和这“表姑母”面对面相见,她岂不是要露馅? 按理说方夫人自从嫁人后,就一直跟着方大人在外地任职。当年许瑛年纪还小,这么多年过去,女大十八变,方夫人也许早就认不出当年的表侄女了。 但是她不敢冒险,得让陆云渡把方家母女的名字勾掉,才算保险。 “人家又怎么得罪我们樱樱妹妹了?”陆云渡继续在文书上做批注,一边漫不经心地捏了捏她的指尖。 “我就是不喜欢她嘛,就像……”樱樱顿了顿,补充道:“就像不喜欢江明雪一样!” 她在心底默默对这从未谋面的方家姑娘道歉,待她后顾无忧之时,她必定好好补偿这位远房表妹。 都搬出江明雪来了,可见是当真不喜欢了。世子爷把手中的书一扔,把人捞到腿上坐着,“知道了。” “方夫人必定会来给祖母磕头,到时候妹妹来寻我便是。” 到底是亲戚,不好当真把人拒之门外,到时候老夫人追究起来对樱樱也不好,到时候人来了,他随意寻个由头把樱樱领出去便是。 “三哥哥对我最好了!”樱樱两手环住他的脖颈,主动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 樱樱正在书房中替他研磨时,书房门被敲响,小厮修文的声音传来:“主子,二郎君来信了。” 二郎君性子向来不羁,听说跟着道士钻进深山老林的道观中研究壁画去了,一去就是好几个月不沾家。陆愁余最是嘴甜会哄人,老太太狠不下心管他,二夫人也管不住他,只好任由他去胡闹。 整个陆家,子弟各个都严守规矩,唯有陆愁余一人闲云野鹤,好不自在。 修文送了信进来,还为屋里的表姑娘送来一小碟点心。 樱樱捻着一枚梅花糕送到陆云渡嘴边,“三哥哥,二哥哥在信上说什么呀?” 陆云渡本不喜吃甜,但她都送到嘴边,岂有不吃的道理。他就着那涂着鲜红丹蔻的指尖,吃下稍显甜腻的糕点,言简意赅地解释道:“二哥说他会回来。” 上巳节中最引人注目的,除了每年一度的洛神人选,还有名士们所作的洛神图。陆二郎是独步天下的名士,他若是不出席洛神选,不知要惹得多少竞选的姑娘们心碎。 一页纸从中缓缓掉落出来。 陆云渡指尖捉住这纸,见正面写了四个大字——樱樱妹妹。 一望便知是二郎单独送给樱樱的信。 樱樱也瞧见了,从他身后伸出手来,“二哥哥还给我送了信?我瞧瞧上面写了什么!” 然而陆云渡却是把信拿远,自己转身站了起来,不叫樱樱看见信的内容,自己先检查信里写了什么。 “你怎么能这样?那可是二哥哥给我的信!”他身量太高,她即使努力踮起脚尖还是够不到他抬高的手,不禁有些恼怒。 陆云渡一目十行地扫过,二哥在信里一贯是他那懒洋洋的语调,嘱咐樱樱在洛神选那日一定要等着他,让他来给她作画,千万别让旁的名士捷足先登了。 听他二哥这语气,仿佛樱樱拿下洛□□头已是板上钉钉一般。 想到二哥头一回见着樱樱,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就要把人收进房中。而一向清高孤傲轻易不肯动笔作画的他,竟还主动提出为她作画。 他二哥一向招蜂引蝶,金陵城中爱慕二郎的姑娘们,起码能绕秦淮河三大圈。 陆云渡想起那个小册子,“不如二哥哥”那句评语突然冒了出来,跟一根刺似弄得他很不舒服。 而樱樱还在一旁跳脚,想要拿到属于她的信,“快给我!” 谁料他突然转身过来,臭着一张脸质问她道:“你喜欢二哥还是喜欢我?” 樱樱被他问懵了,眨巴眨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二哥哥不就是给她写了封信吗,陆云渡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等不到她的回答,陆三郎不高兴了,把那封信丢给她,自个儿又埋首文书中。 见他脸黑如锅底,樱樱也不计较他刚才的行径,上前去趴在他背上,“喜欢你喜欢你,你满意了吧?”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我这两天卡文卡得痛不欲生,但是就在刚才,我终于把思路理顺了!接下来几天绝对不会这么晚更新了! 第54章 上巳节这日, 尚是清晨,金陵城中大街小巷就已车轮粼粼,盛装打扮的姑娘们约上心仪的郎君, 一同到郊外踏青赏春。 陆家女眷们也早早到达位于郊外的别庄。 持有洛神选请帖者,可进入陆家别庄游玩;其余人可在外围的南山自行赏玩,今日限制不多,只消不冲撞了内院的女眷们就好。 樱樱一路跟在老太太身边侍奉。除了青春年少的姑娘们,也有不少高门主妇趁着这日子外出走动走动, 陆家老夫人在此, 自然少不了一番拜访。 正给老太太捏肩时,院外传来些叽叽喳喳之声, 两三个小侍女打了帘子进来,“老太太, 江娘子来瞧您了!” 樱樱的手微微一顿,果然, 立马有个素白身影进来, 笑道:“老夫人可要怪明雪不请自来了!” 不知有意无意, 江明雪今日眉心也点了花钿,孔雀翠羽点在眉心, 眼波流转之间熠熠生辉。 樱樱蓦地想起旁人曾说过她和江明雪有几分相似,怎的自己眉心有颗红痣, 她也就点了个花钿来争奇斗艳?她撇撇嘴,别过脸去。 樱樱 第47节 老太太年纪大了就喜欢小辈们围在她身边热热闹闹,闻言笑道:“好你个雪丫头,上次说好了要在咱们家住上个三五月的, 怎么又抛下我走了?” “都是明雪的错, 老太太若是再说我, 改日我可不敢上门来叨扰老太太了。”江明雪说着,自然而然地上前来挨着老太太坐下,亲昵至极地捏肩揉背。 樱樱被抢了手上活计,懒得跟她计较,自个儿坐到一旁去。 江明雪眼角扫她一下,见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春衫,和自己的素白衣裙仿佛打擂台一般。她心底升起一丝被冒犯的恼怒,随即又不屑起来。 她已经安排好了人,今日她就要亲手扯破她身上的这张皮,今日过后,她不仅会被陆家扫地出门,还会在整个金陵城颜面尽失。 看她还怎么在自己面前神气! 江明雪刚坐下没多久,外面又传来通报声:“老太太,方太太来了!” 坐在角落里的樱樱闻言眉心一跳,她怎么也没想到这表姑母竟然来得这样快,现在可不是她和陆云渡约好的时间! 但此时贸然离席太过无礼,她面上又未曾戴幕篱遮面,只好朝婉月使了几个眼色,叫她快去寻陆云渡来。 然而婉月脚程再快、陆云渡再有插翅的本领,方太太人都在院子门口了,她哪里是躲得过去的? 她正想着故技重施,打算假意手滑摔了茶盏,泼自己一身茶水,然而她刚要动作,就被江明雪按住了手。 “这茶盏烫手,妹妹可要当心些别失了手,这样好的衣衫,被茶水弄脏了岂不可惜?” 背对着众人,江明雪的言谈声色可谓体贴温柔,然而只有樱樱能瞧见,她眼底满是势在必得,连带着那眉心一点花钿都闪着诡异的光芒。 她强颜欢笑着收回手,心底略有些惴惴不安。 两人僵持的这一小阵功夫,表姑母方太太已经领着女儿进屋来。 “老太太不会嫌我们来得太早,叨扰了您老人家吧?”方太太是个稍显富态的中年妇人,一张圆脸笑眯眯的瞧着很是平易近人。她身边跟着的方姑娘也是一张俏圆脸,明眸善睐地惹人喜欢。 “来得好来得好,亲戚间多走动才是好事。”老夫人笑呵呵地安排侍女迎接招待二人。 “樱樱,来见见你表姑母!都是云渡这孩子,上次害得你病了没能见见长辈,这次总算得见了。” 樱樱本想趁着人多悄悄告辞,此话一出,她身形僵在原地,心中想的都是婉月再快些,快把陆云渡叫过来! “妹妹怎么了,脸色这样不好?”江明雪轻轻执着她的手,“可是不愿意见亲戚?” “怎会。”樱樱怎么会听不出她话里若有若无的挤兑,笑着挣脱她的手。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硬着头皮上前去福身行礼,“见过表姑母,见过妹妹,表姑母近来身子可安好?” “得有十来年没见过了吧?当真是女大十八变,瑛瑛越长越俏,姑母差点没认出来!” 她赌对了。许瑛自小身子病弱,几乎从没出过许家后院,这表姑母常年随夫君任职在外,不认得她也是正常。 樱樱手心沁出些许冷汗,她放松呼吸,装作不胜赞美的模样害羞几句,顺利蒙混过关。 在旁的江明雪见她松了口气的模样,端起手边茶盏抿了一口,微微淡笑。 不过是道开胃小菜罢了,且让你再得意个一时半会儿,待会儿…… 她想起自己暗中安排好的两人,微微抬手,轻纱罗袖垂下,遮住唇边冷笑。 * 樱樱在此间坐立不安许久,没有等来陆云渡,倒是等来匆匆归家的二郎君。 陆愁余笑嘻嘻地跟老太太和亲戚们打了个招呼,就堂而皇之地要带走樱樱。 今日是洛神选,各家年轻姑娘们都铆足了心思争奇斗艳,而最后洛神的人选,还要从各位名士的画作中评选。老夫人知道二郎就指着给樱樱作画,对此哭笑不得,只好扬扬手让他带走人,省得被亲戚们看笑话。 二郎君即使钻进深山老林里几月时间,却还是一贯的风流倜傥,一身白衣胜雪,衣袂飞扬,一路上不知惹得多少小娘子频频注目。 甚至有好几个大胆奔放些的姑娘,拿着手中香草兰花等事物跃跃欲试,就想投掷到二郎怀中,以示爱意。 不过在瞧见二郎君还拉着另一位姑娘后,小娘子们纷纷挫败,心碎一地。 樱樱被他拉着左拐右拐走了好长一段路,爬到南山最高处的临南亭后,才总算停了下来。 她一边吹着迎面而来的徐徐清风,一边用手帕细细擦着额上汗珠,“二哥哥,我今日妆容还得体吗?要不要坐到廊边去?” 她也想得到洛神的美名,自然希望二郎君把自己画得好看些。 “好,就这样!别动了!” 二郎突然开口,吓得正在拭汗的樱樱生生僵在原地,果真不敢再乱动半分,生怕影响了二郎作画。 时间一点一点地往后推移,日头逐渐升了上来。此地是修在悬崖峭壁上的小亭子,脚下是一片林海,她背倚着一丛翠竹而立,旁侧斜伸出来一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映得日光下的小娘子面若桃花。 “二哥哥,好了没呀?”见二郎停下手中描画的动作,皱眉盯着画纸不知在想些什么,樱樱终于忍不住悄声问道。 她今日还没见着陆云渡呢。 “别吵别吵。”陆愁余完全沉浸入画作之中,两眼就盯着画头也不抬,轻声安抚着她。 然而突然一阵狂风大作,竟把陆二郎堆在一旁的颜料吹得摇摇摆摆,终于顺着风滚落下去。 “樱樱妹妹,去帮哥哥捡一下。”他的颜料来得不容易,是跟在那老道士背后讨了许久才讨要到,千金难买,他是爱画之人,自然也爱颜料,是万万不可随意糟蹋这样的好东西的。 在颜料滚落下去的那一刻,樱樱就不由自主地往侧边偏了偏脑袋,目光追随着颜料而去。 谁料竟瞧见半山腰处,陆家别庄的下人房里,似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只不过一眼,这身影就勾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刚想定睛细看个究竟,却听到二郎如此吩咐。 扭头过来,见二郎已经完全不抬头看她,正一门心思沉浸在画中,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天马行空,随意泼墨。 她咬咬唇,转身下亭子去。颜料掉得不远,她在草丛中捡起后,就撑着栏杆用力向远处看着,只希望刚才是自己眼花了产生错觉。 赛貂蝉恐怕都在牢里蹲了大半年了,怎么可能出现在陆家别庄的下人房里? 然而等了半晌功夫,远远地又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证明她方才绝不是眼花。 想到江明雪今早那势在必得的眼神,樱樱突然就明白了。 * 陆云渡今早被一桩事绊住,待处理完后瞧见候在外的侍女,这才想起他同樱樱的约定。 以她的小性子,自己去迟了指不定要怎么闹脾气。世子爷眼底含了点笑意,准备去接人。 然而他顶着正午日头匆匆赶来,背心沁出些汗黏着衣衫,却扑了个空——樱樱早被二哥接走了。 他当然知道二哥今日要为樱樱作画,但此时被春日明晃晃照着,生出些许恼意来。 正准备打道回府,绕过院中假山时,却听身后传来极轻的一声“三郎”。 他只当做没听见,脚下步伐没有丝毫停顿。 江明雪哪想到他这样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连忙从假山后跑出来,张开双臂拦住了他,“三郎,我有话对你说,只耽误你一会的时间。” “没兴趣。”世子爷淡淡道,转身就要离开。 “如果我说,许樱根本就不是许家姑娘呢?” “胡言乱语。”眉心微微一跳,陆云渡随即冷声斥责道。 “她根本就是个低贱的□□,她冒充许家姑娘的身份招摇撞骗、攀龙附凤,存了何等低劣的心思。” “许家夫人和老爷,半年内都跟着仙去,难保没有她在其中动手脚,就连许姑娘,可能都糟了她的毒手!” “三郎,你不要被她蒙骗了!” 江明雪急急喊出这几句,往日端庄姣好的面容都气得微微扭曲,眼底全是怒气。 然而她说完这两句,却见陆云渡转身过来,高大修长身形压下一片黑影,沉沉压迫着她,“不要一再挑战我的底线。” “我已经把她从前的鸨母和恩客带来,三郎若是不信,大可以和我去当场指认!” 她费了好大心思才搜罗到这两个最重要的人证,看三郎还怎么包庇她,许樱这个贱种还怎么抵赖! 江家的私生女?真是活该撞到她枪口上来,给她送上一份大礼,叫她想出这一石二鸟的好计。 光是冒充许家姑娘这一条罪名,就足够叫她死无葬身之地!到时候什么私生女、什么流落在外的女儿,全都不复存在! 陆云渡面上看似云淡风轻,掩在袖中的手却早已紧握成拳。 终于在江明雪还要开口时,他怒道:“闭嘴!”随即抽身而去。 江明雪何曾见过他如此勃然大怒的模样,她被骂得脸上发白,心口却砰砰跳着。 她知道以陆云渡的性子,是绝不可能在知道自己被骗后还毫不计较的。 她等着瞧。 然而待她离开后,假山边的树林中,却走出一脸震惊的刘麟。 他不过是想来洛神宴上寻樱樱妹妹,谁知道竟听到这等密辛…… 即使少年郎天真了些,也知道江明雪必定打算当着众人的面揭穿她的身份。 樱樱有危险!意识到这一点后,少年郎也迅速转身消失在亭台楼阁中。 作者有话说: 啊,接下来的剧情,大家可千万别骂我 今天争取再写一章吧,算是补偿前两天的鸽子,大家晚点来看~ 第55章 樱樱自然知道江明雪必定是要众人面前揭穿自己, 她半刻也不敢耽误,飞快往山腰处的下人房跑去。 她不知道江明雪是怎么不远千里地搜罗来赛貂蝉这号人物的,但她一定要先发制人, 若是坐以待毙,那她就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往日娇弱得走两步都要喘息之人,此时顾不上山路崎岖,心口砰砰跳动着,飞快行至半山腰。 今日陆家别庄到处是宾客, 下人们都忙得脚不沾地, 这供下人暂时歇息的小院子,寂静无声, 没半个人影。 樱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找不到人, 丝毫没能令她放松,反而更是惴惴不安。 当她推开东厢房的第三扇门时, 身后传来她熟悉的、尖细刺耳的声音: “乖女儿, 妈妈可是大半年没见着你了, 妈妈费了老大功夫才到金陵来,女儿也不招待招待?” 转身, 果然是赛貂蝉。 她原本臃肿肥硕的身材,因吃了大半年牢饭而稍稍瘦瘪下去, 赘肉垂在嘴角两侧,拉出一道黑影,更显得一双三角眼里满是阴毒算计。 她一笑,涂得鲜红的嘴唇露出内里焦黄崎岖的牙齿, “乖女儿, 还不快到妈妈这里来, 莫不是到了金陵大半年,就不认我这个娘了?” 樱樱 第48节 樱樱冷笑着不开口,握了握掩在袖中的匕首——那是陆云渡前些日子送给她防身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江明雪给了你多少钱,我三倍给你。” 赛貂蝉仿佛听见什么笑话一般,跟个大姑娘一样捂着嘴娇笑起来,小小一件院子里回荡着她窄窄喉咙里发出的笑声: “娘的玉奴儿,妈妈这些年在你身上的花的心思和银子,比着你真人打个金人儿都足够了,你欠妈妈的债,那是这么容易还清的?” 她拍手笑道:“玉奴儿当真是在金陵长见识了,攀上了陆家,就当真以为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成?” “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贱皮子!”她突然调转了声色,厉声骂道:“小贱蹄子,枉费老娘花了这么多心思调|教你,竟敢把许瑛那丫头放走,还害得老娘蹲了半年大牢,看我怎么收拾你!” 樱樱闻言只冷笑。 当初她运气不佳,没能逃走。许瑛却顺着河水一直漂到下游,恰好被许家管家瞧见,立马把人接回府中。 许老爷就算无心仕途,不在朝为官,但他桃李满天下,学生遍布朝廷官场,扬州郡守就是其中一个。 恩师唯一的爱女竟收此劫难,做学生的岂可轻易罢休?当即就下令,将这官官相护的暗娼查抄。 鸨母赛貂蝉蹲了大牢,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樱樱则被接到许家好生调养…… 回过神来,她手里还紧紧握着那匕首,“我能把你送进去一回,自然也能把你送进去第二回 ,拿着钱远走高飞还是吃牢饭,看你自己怎么选。” 赛貂蝉爱财如命,江明雪能给出的报酬无非就是钱财,她照样给得起。 然而赛貂蝉却笑着摇摇头,指着她身后笑道:“娘的玉奴儿,你娘就算同意拿着钱走,你身后这位爷可不同意呀。娘早就把你许给了赵二爷,咱们就算是做皮肉生意的,也得讲诚信不是?” 赵二也来了! 樱樱转身过去,见到那跛足男人一瘸一拐地走近,一瞬间只觉得喉间涌起一股腥甜,警铃大作,仿佛五雷轰顶。 * 陆云渡听了江明雪的一番话,最开始只觉得荒谬无稽,可一想到樱樱平日的奇怪反应,那日说起她的表姑母,她竟茫然无知。 她这般玲珑心思的人,怎么可能忘了自己的表姑母……上次方夫人前来拜访时,她也故意装病瞒了过去。 他虽脑中纷乱,脚下步子却迈得飞快,无论如何,他要先找到樱樱。 然而刚出跨院,远远就有人连忙赶了过来,“郎君,奴婢有十万火急之事要禀报!” 定睛细看,竟是他的贴身小厮修竹。当初他觉得樱樱的身份有蹊跷,就把修竹派去江阴查探,后因父亲的阻拦便将此事搁置了。 而修竹因接连操办父母的丧事,又因操劳而生了一场重病,竟耽搁了大半年时间才回来。 修竹也知道自己耽搁时间太多,连忙回禀道:“不负郎君所托,奴婢确实查到一些关于表姑娘的消息。” 陆云渡的脚步,被这话生生阻拦下来。 “表姑娘的身份,似是作伪,郎君请看。”他手中呈上一玉牌,陆云渡接过一看,上面雕刻着“玉奴”二字,其余并无甚特别之处。 修文连忙补充道:“这物件唤作‘玉头牌’,是江南妓子身份物证,咱们府上的表姑娘,从前就应当唤作……” 小厮的声音低了下去,小心翼翼觑着郎君的面色,见他面沉如水,分明是发怒的前兆,他竟不敢再说下去。 “说!”陆云渡负手身后,手中紧紧握着那玉头牌,连指节都绷得微微泛白,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一句。 “府上的表姑娘,应当是江南妓子玉奴无疑!” * “玉奴啊玉奴,你当真是好狠的心,竟抛下爷一走了之,你可知道爷这大半年来有多想你?” 赵二终于见到想了大半年的玉奴,见她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仙人之姿,竟比从前盛装打扮的花魁姑娘还要美上几分,激动得就要上前来捉她的手。 樱樱哪肯让他摸手,一闪身躲进旁边的厢房中,正要推手关门,却被他破门而入。 木板门被赵二反手关上,他嘶嘶冷笑道:“赛貂蝉早就把你许给了爷,你还想往哪里跑?跟着爷回山阴去,爷还让你当正妻。” 樱樱看着他满脸的热汗和几乎保不住的哈喇子,胃中涌动着恶心厌恶,单手紧紧握着匕首。 赵二是山阴城中富商,从她十三岁刚上船时就看上了她。然而鸨母赛貂蝉待价而沽,不肯轻易把她许出去,才用她一直拖着赵二这块肥肉。 她本以为,鸨母赛貂蝉都被关进了大牢,自己也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金陵,从前种种早该烟消云散。 谁料江明雪竟能掘地三尺把这两人找出来,她到底哪点得罪了她,值得她这样大费周折地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她只能紧咬牙关,抑制住浑身颤抖。 “玉奴儿攀上了陆家的公子,看不上爷了是不是?”赵二的跛足是从娘胎里带下来的,养成阴翳狠辣的性子,容不得别人看轻他一点半点。 他说着,就要上前来拉樱樱,“那陆三弄过你了?老子养了这么多年的人,真他妈亏!” 此时樱樱气血上涌,往日一双俏丽的水杏眼中布满猩红血丝,在赵二伸出他那双脏污丑陋的手时,她再也冷静不下来,朝着他的喉咙刺去。 赵二到底是个男人,见她袖中寒光一闪,心道不好,连忙偏头躲过,只是下巴处躲闪不及,被锋利的匕首划出三寸长的一道血口子,鲜血立马顺着口子流了出来。 “操!真以为老子不会打你是不是?”他一抹下巴就是一手的血,反手就抽了樱樱一巴掌,她手中的匕首也跟着飞出去掉落在地。 樱樱此时完全不管不顾,为何她打断了骨头才从深沟里爬出来,好不容易过上了一两日好日子,这些人就像附骨之疽一般跟了上来。 她又做错了什么!她不过是想像个正常人一样好好活着罢了! 赵二已经翻身而起,压在她身上粗粝的两手紧紧掐着她纤细柔嫩的脖子,“老子今天就打得你心服口服!” 樱樱血红两眼恨恨盯着他,尖细的指甲嵌入他腕骨皮肉中,使尽浑身力气奋力挣扎着。 然而她到底不敌赵二的力气,随着他不断加大手上力气,樱樱胸腔中的空气逐渐被消耗殆尽,太阳穴中仿佛被人拿着根银针扎着,阵阵刺痛,连眼前都逐渐出现模糊黑影。 “樱樱!” 在她意识快要消散的前一刻,房门被人一脚踹开,闯进来的人竟是刘麟。 刘麟在听到江明雪和陆云渡的交谈后,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谁想竟撞见这幅场景! 见樱樱被人压在身下,本白嫩的脖颈上浮现出一道紫红淤痕,危在旦夕,少年郎君怒发冲冠,上前去一脚把赵二踢开。 刘麟常年练武,跛脚的赵二哪里是他的对手,被他踹得仿佛破布风筝般飞出,砸在房柱上又滚下来,在角落里彻底没气了。 “樱樱,你没事吧!”他想也不想,就把跌坐在地上的樱樱抱在怀中。 见她头发散乱,满脸汗水混杂着泪珠,整个身子都在不断颤抖,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他心底也忍不住抽痛。 他才不会像陆云渡那样,信了江明雪的鬼话。樱樱妹妹分明才是最可怜最无辜的那个! 樱樱方才只当自己是真的要被赵二活活掐死了,此时见刘麟仿佛从天而降,她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樱樱妹妹,你别怕,我的人都把这一片封住了,不用担心。” 他知道事情的重要性,提前让自己的暗卫守住这间小院子,不放闲杂人等进来。 樱樱果然稍稍放心,只是想起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眼泪还是憋不住,纷纷滚落。美人垂泪,刘麟慌得手足无措,连忙递上自己的手帕,“妹妹你别哭了,已经没事了。” 她好不容易止住眼泪,刚想试着站起来,却见刘麟身后的赵二正扶着脑袋醒过来,两人四目相对,赵二见她被旁人抱在怀里,气得破口大骂:“你这个婊……” 剩下的话他没能再骂出口,因为樱樱已经捡起方才掉落在地的那柄匕首,捅进了他的喉咙。 鲜血仿佛喷泉般奔涌而出,溅了樱樱满脸,直到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滚落,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叮当”一声,手中匕首失力落地,她仿佛浑身被抽掉骨头般跌坐在地上,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她杀人了……她杀人了……就算赵二恶贯满盈,她也从没想过自己会亲手杀了他…… 见她浑身浴血,胸前那片鹅黄春衫几乎被染得通红,刘麟也愣在原地,如遭雷击。 作者有话说: 断在这里,明天来看下一章吧~ 第56章 此地不宜久留, 刘麟在经过最初的愣怔后,当机立断地抱起樱樱就要往外走。 两道眼泪挂了下来,在她满脸血污中冲出两道惊心白痕, 樱樱颤抖着手攥住他的衣衫一角,“郎君……” “我们先离开,我的人会留下来处理,你不要担心。”他说到这里,略顿了顿, 才继续道:“方才的事, 我只当没看见。” 樱樱本在惊惶不安之中,闻言又有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我……”她努力动了动唇,却仿佛丧失语言能力, 嗫嚅几下,除了一丝被惊动的空气, 旁的什么也没说出来。 “没事……”刘麟见她连眼角都沾上一滴血, 伸出替她轻轻擦去。 然而他话音刚落, 院门口就闯进一个身影。 长身玉立,眉目冷清, 石青衣袂在风中纷飞,赫然正是陆三郎。 陆云渡一眼就看见她衣衫上沾的血渍, 狭长眼眸微压,向刘麟伸出手,“别多管闲事。” 两位郎君狭路相逢,皆是心高气傲之辈, 谁也不肯让谁。 就算刘麟平日畏惧陆三郎的威严, 但此时人正在自己怀中, 屋内的血渍都没收拾干净,若是被陆云渡看去,樱樱的身份岂不是岌岌可危? 陆许两家是亲戚,陆云渡要是知道了樱樱的身份,要是知道了屋内的情形,难道还会护着她? 他身上有世子的责任,无论他本人对樱樱如何,他都得对许家陆家有个交代。他不能保证把樱樱交给她,他会护着她不受丁点委屈。 刘麟不想冒险,他迎着陆云渡不辨喜怒的目光,亦是冷声道:“我管定了。” 陆云渡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仿佛在嘲笑他不自量力,只沉声道:“跟我走。” 没有指名道姓,但樱樱知道他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可是她……可是她满脸都是血,陆云渡难道能接受一个满手血污的女人? 从前种种如同潮水般涌来,暗娼中的脏污、江明雪的不屑与藐视、他眼中若有若无的失望。 她要是知道了自己出身暗娼,为了走到这一步不知使了多少手段,他还能接受吗?在他面前,她连妆容稍有不妥都决不能容许,她怎么能让陆云渡看到自己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她从未感到如此虚弱无力过,她能感受到陆云渡的微冷目光盯着她的后背,仿佛要盯出个洞来。 然而……她连最后一丝见他的体面都没有了,简直无所遁形。 其实刘麟抱着樱樱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他即使混不吝了些,却也从未见过血溅三尺的场面,更何况在此地滞留越久,暴露的危险就更大。 终于,他鼓起勇气率先迈步而去。 两位郎君的肩膀相撞,陆云渡见她把脸深深埋入旁人怀中,却始终不肯抬起头来看他一眼…… 就这一瞬间的失神,两人已经走远。 * 樱樱被刘麟带到公主府的别庄上养病。 她那日受了伤,又受了不小的惊吓,刚到别庄上就病倒了。 樱樱 第49节 深夜,窗外春雷滚滚,一声闷雷在云层中翻滚了许久,终于在天边劈出一道白光,声响震耳欲聋。 本就睡得不太|安生的樱樱被从噩梦中惊醒,她嘴皮干涩,雪白里衣因沁出汗水而紧紧贴着背心,她沉沉喘了几口气后,终于认出自己是在公主府的别庄上。 嘴里一阵一阵的发苦,她伸手摸了摸脖子,只摸到清凉的药膏。每一次呼吸都添一份痛楚,提醒着她那日的命悬一线。 她下地去准备倒一杯冷茶,却在又一次闪电划过时,清晰瞧见门上印了个模糊的影子,她吓得尖叫一声,手中杯盏落地。 “樱樱,你没事吧!” 门外赫然是刘麟的声音,他只是半夜醒来时发现在打雷,知道她这几日都睡不好,担心她会被雷声吓着,准备过来看一眼。 本来只打算在院子里看一眼的,谁料竟吓到了她。 在经历最初的惊恐过后,樱樱迅速平复下心情,正冲着门外轻声道:“多谢郎君,我没事。” 然而话还没说完,她指尖突然一痛,忍不住轻嘶出声。 “樱樱,怎么了?” 借着窗外极为暗淡的月光,樱樱勉强看清指尖是被碎瓷片划了个口子,指尖冒出些许血珠,她只道:“我没事,不打扰郎君了。” 她虽说没事,刘麟却听出她声音里的一丝痛楚,想到方才茶盏落地的声音,心中有数了。 他转身离开。 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樱樱这才挑灯,坐在桌边,本想借着烛光把碎瓷片挑出来,但她手上拿不稳针,反倒把伤口弄得更是狰狞。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刘麟去而复返,“樱樱,我给你拿药来了,你用点药吧。” 他等了一会儿,似是害怕打扰了她,又道:“我放在门口了,你、你来拿吧,我回去睡觉了,有事就叫我。” 说罢,他匆匆离去。 半晌时间后,樱樱才打开房门。少年郎君早已踩着一地水光离去,她站在门廊深处久久望着深夜出神。 良久,一滴冰凉泪珠从她眼角滑落。 第二日清晨,樱樱走出房门,却和最意想不到之人迎面相见——陆云渡负手站在廊下,眉目冷淡地望着她。 不知他在此地站了多久,连衣衫都透着微微湿意,他身边停了辆马车,刻着陆家标识的铁马在清风拂动下叮叮当当。 见到樱樱出来,他眼神也无波动,只扭头看向站在另一边的刘麟。 刘麟上前来,眉间有不属于他的淡淡愁意,“樱樱,陆老夫人让世子来接你回去。” 老太太还不知道那日的事么? 她怀着最后一丝侥幸与希冀,闻言抬头迅速望了陆云渡一眼,他却不肯同她眼神交汇,目光只落在远处历历青山上。 一旁的修文把马车赶了过来,替她布置脚凳,一边讪讪笑道:“姑娘,请吧。” 没了那个“表”字,无声宣告了她的身份。也是,陆家这样的世家,想查清楚她的身份,简直易如反掌,先前不过是众人都未曾起疑罢了。 她当初被赵二逼得没法子,偏生许夫人许老爷前脚后脚跟着仙去,她不过一个无依无靠的逃妓,甚至连贱籍都未曾脱去,又骤然失去许家的庇护,简直走投无路。 许瑛身子本就不好,在船上熬了两月,几乎被掏空根基。弥留之际,她拉着樱樱的手,断断续续道: “你救我一命,你给我做妹妹好不好?” “你跟着陆家去金陵吧……就当是替我去看看,我都未曾去过金陵呢……” 留在山阴,就是重新沦入从前的境地;向前一步,却是许家姑娘堂堂正正的身份。 她把平生所有的勇气都押在陆家来人上,终于在赵二给出的最后期限前一日,随陆家来人登上前往金陵的船只。从此山阴再无花魁玉奴,只有许家姑娘许樱。 此时望着陆云渡微冷的目光,她脑中一阵恍惚,到陆家这大半年是她这辈子最为舒心快活的日子,她从没想过自己还能被人这样万般宠爱过。 然而……她是赌对了?抑或是赌输了?迎着初春刺目的日光,樱樱闭了闭眼,她自己也不得而知。 她总得给老夫人一个交待,陆家是少不了要去一趟的。 她向刘麟点点头,提着裙子登上马车。 修文小心觑一眼主子的脸色,见他平静无波的眸子下隐有怒气,他吓得缩了缩脖子,只得在心底暗骂一声修竹早不回来晚不会来,偏挑这个时候回来。 然而即使他这样暗自腹诽,却隐隐知道,主子气的恐怕不只是姑娘隐瞒身份这件事……那日姑娘被刘郎君接走后,郎君的怒气,他现在回想起来还忍不住后怕。 马车缓缓向前驶去,不知晃悠了多久,终于在陆家门口停下。 樱樱掀帘,望着陆家威严气派的大门,突然领悟到自己和这庭院深深之间的无限距离。 不过几日功夫,竟已如此物是人非。 刘麟骑马护送了她一路,此时见她掀帘,知道她身子还没好全,想也不想就伸出手要扶她下马车。 樱樱看了眼径直往府里走,丝毫没有回头之意的陆云渡,憋住那点泪意,向刘麟笑着摇摇头,“多谢郎君这几日的照顾。” 说罢,她自行下马车。 迎着初春的日光,刘麟将她眼底的粼粼水光看得真真切切。他喉结向下滚动,想要开口,却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眼看着她瘦弱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陆家大门后。 他在原地站了半晌时间,突然翻身上马,朝着公主府的方向飞奔而去。 * 刚下马车,婉月就匆匆上前来迎接她,一边替她披上披风,一边轻笑道:“姑娘总算回了,这两日在别庄上可好?王妃娘娘给姑娘的礼物前脚才送来呢!” 樱樱不明所以,声音低如蚊呐:“什么王妃的礼物?” “姑娘前两日不是到越王妃的别庄上去游玩了?来送礼物的嬷嬷还称赞姑娘懂事可爱呢。”婉月说完这话,却见自家姑娘面色苍白,微微沁着冷汗,哪像是刚游玩回来的模样? “姑娘,你怎的了?可是身子不爽利?”她连忙问道,一手搀扶着她。 “我没事。”樱樱抬手按了按突突跳动的眉心。越王妃是刘麟的姐姐,必定是刘麟替她遮掩了一番,不然她这两日无故不归,旁人必定是要起疑的。 妙仪居遥遥在望,樱樱的步伐有些许迟滞。难道陆家还允许她住在正经姑娘的院子里? “老太太呢,我先去给她老人家磕个头。”她心底有一丝紧张。这大半年来,老太太对她宠爱有加,给了她一位女性长辈的所有关怀与照顾,她最对不起的人,莫过于把她当外孙女疼的老太太了。 “老太太还在南山别庄上散心呢,她老人家说姑娘你只管跟着王妃去玩,只是要注意自个儿的身子,不必担心她老人家。老太太还说,回府后要姑娘去替她念念经呢。” 此话一出,樱樱心底微微一怔,难道陆云渡还没把这件事告诉陆家人? 然而她再抬头望去,陆云渡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重重庭院中,她只得低垂了眼眸。 他是那样骄傲的人,眼底容不下一点沙子,连从前她卖掉耳坠子都要一字一句地逼问出来,她这么瞒着他,他怎么可能不计较? 作者有话说: 是这样的,柿子不会在意樱樱的身份,但是会在意樱樱瞒着他、出事了不找他等等等等 下午6点再来一章,有人求亲,大家猜是谁来求亲~懿崋 第57章 上巳节已过, 洛神选的热潮却还犹存,城中妙龄少女们都暗自期待着今年的洛神会花落谁家,就算自己不能当选为洛神, 但若是能被名士画一幅仕女图,也是一桩难得的喜事了。 陆老太太本不喜欢这些年轻人的玩意,但今年毕竟是陆家主办洛神宴,被三孙子一劝,她也就顺势留下来瞧瞧洛神的人选。 前两年的洛神都是江明雪, 她心底对这个未来的三孙媳妇也是分外满意, 两家虽还没有正式定亲,但两个孩子自小就长在一起, 感情到底是不同于旁人的。 当侍女捧着名士们最后决出的仕女图前来时,老太太正在喝茶。她着人将仕女图展开, 乐呵呵道:“瞧瞧今年还是不是雪丫头。” 随着画卷徐徐展开,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丛翠竹和一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老太太自然认出来这是二孙子的笔墨, 笑道:“愁余画技越发长进了, 瞧瞧他今年把雪丫头画成什么样子。” 然而画卷全部展开, 画中人虽和江明雪眉眼中有几分相似,那眉心一点红痣却是独一无二的。 画中背倚着一丛青竹, 拈花带笑,娇俏可人的小娘子, 分明是樱樱! 老太太虽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高兴,要真论起亲戚关系来,樱樱倒比雪丫头更亲近些呢! 都是陆家的表姑娘, 老太太很满意这次的洛神人选, 笑道:“有赏, 有赏,待樱樱从王妃那儿回来了,我再赏她好东西。” 一众女眷们说说笑笑半天,忽有侍女进来通报道:“老太太,王中书家的夫人前来求见,说是来看看您老人家。” 老太太一听倒有些奇怪,这王夫人和陆家平时走动不多,倒是和清河公主更为亲近,且王家也没有适龄少女来参加洛神选,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突然上门了? 但她自然不会将客人拒之门外,笑道:“请王夫人进来吧。” 王夫人是个略显富态的中年妇人,同老太太和陆家两房夫人见礼后,闲话家常了两盏茶的功夫,这才捱磨着说出了自己今日的来意: “老太太,我也不多说闲话耽误了您老人家歇息,我今日呀,是特意为了清河公主家的三郎君来的!” 老太太有些奇怪,这小郎君的事怎么找到她头上来?莫非是小|四小五两个又惹了祸,把人家给打了一顿? 这样想着,她往身边坐着的三夫人扫了一眼。三夫人可委屈极了,都是快谈婚论嫁的郎君了,就算真的打了一架,难道还要告到人祖母面前去? 王夫人只当没瞧见她们婆媳之间的眼神官司,笑道:“老夫人,我可就直说了,是咱们三郎君瞧上了府上的表姑娘,特意央我来说亲呢!” 老太太差点以为是自己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但见王夫人不像说笑的模样,又慢慢冷静下来。 怪不得越王妃把樱樱接去赏春踏青,要她看,赏春踏青是假,刘家那小子惦记他们家樱樱才是真! 事出突然,早先也没个音信消息啥的,她着实有些意外。毕竟,老太太可是打算把樱樱许给自家大郎君的。 大郎的婚事也是她的一桩心事。这孩子自小就不争不抢的,正房又没个当家主母,底下几个弟弟都快要着落了,她这做祖母的还不替他看着点,他得猴年马月才能讨到媳妇? 樱樱家世合适,又是亲戚,何况大郎也是会心疼人对的,照顾樱樱正好。至于柔丫头,那是万万不可许给大郎的。否则就算她同意了,她那儿子能同意吗? 王夫人见老太太迟迟不说话,就开始夸赞樱樱,直把她夸成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仙女儿,道三郎君是怎么恋慕着她,连心如磐石的清河公主都被说动,请她来说亲。 老太太毕竟掌家几十年,任凭王夫人怎么巧舌如簧,就是守着口风不给个准信。 不过陆家这一代全是郎君,仅有一个樱樱,这样媒人上门说亲的事可是十几年没见过了,几位夫人凑起来,七嘴八舌地闲话家常,说说这个郎君那个女儿家的,聊得还是主宾尽欢。 几位夫人正聊得火热,忽听院外又有声响,这次的人没要侍女通报,直接掀帘子进来。 辈分最低的三夫人正要斥责是谁这样不懂规矩,忽见是世子来了,她只得讪讪住口。 陆云渡扫了一眼坐在祖母身边的王夫人,径直上前去对老夫人道:“祖母,我有事要跟您说。” “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老夫人正在听王夫人介绍刘郎君,渐渐地有些心动,心想把他和樱樱凑一对少年夫妻也好,欢欢喜喜的瞧着多舒心,忽然三孙子就这么火急火燎地进来。 还当着客人的面,着实有失礼数。 然而陆云渡只坚持道:“我有话要单独对祖母说,但是——”他看了眼周围人,又道:“婶婶们一起听也可。” 这话是明显要赶王夫人走了。 王夫人正说得火热,眼见着老太太都快答应,哪舍得走。但被世子爷冷冷扫一眼,她背后仿佛冒出些冷汗来似的,只好收拾起东西先行告辞。 “说罢,我看看你要说些什么,在客人面前这么没规矩!”老太太有些不高兴。 樱樱 第50节 然而下一刻,她的三孙子就一撩衣袍跪下,结结实实给她磕了三个头,才道: “祖母,我要娶樱樱!” * 傍晚时分,窗外竹林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送来些许凉意。今夜许是又要下雨了,樱樱上前去关上窗户,坐回榻边继续整理行李。 当初她到金陵来,除了置办给各房主子的礼物,其余的就是许瑛的旧物了。她将自己带来的东西翻箱倒柜地一一捡了出来,和这大半年来得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好。 直到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她才发现其中陆云渡送她的东西最多,几乎占据了半张小几。 刚把旧物收到包袱里放好,忽听门外传来敲门声,她只当是婉月来了,手上动作不停,轻声道:“进来吧。” 雕花木门吱呀打开,淡淡月光从门洞外投进来一个颀长身影,她扭头望过去,却见是陆云渡站在门口。 在看到桌上的大包小包时,他眼神微眯,毫不客气地迈步进来。 樱樱有一瞬间的慌张无措,随即站起身来阻拦道:“世子爷,我这儿乱得很,就不请你进来坐了。” 她微微垂首,不施粉黛,往日的珠翠琳琅都通通卸去,他只能瞧见她的鸦黑发髻。 陆云渡心中想着她的称呼,冷哼一声。“世子爷”,真是好客气! 樱樱说完这话,却见他沉默着没反应,心底说不出是何滋味,只得转身回去。 “我让你走了吗?”他淡淡目光落在几件少得可怜的行李上,面上神色不辨喜怒。 只是在发现自己送她的礼物都被剔了出来,而今日刘麟送来的东西都被她收进包袱里时,眼底隐有怒气,隐在衣袖下的手不知不觉紧握成拳。 樱樱刚拿起一支玉镯,要放进包袱中,却被他一把夺过竟直接扔出窗外,“我让你走了吗?” 一字一顿,仿佛压抑着无边怒气。 “你!”樱樱这才抬眼看他第一眼,那是刘麟着人送来的东西,她准备改日还给刘麟的,他又凭什么这样夺过去扔掉! “我当真是小瞧你了,既有人替你解围,也有人上赶着娶你!”天知道他得知刘麟竟然敢派人来上门提亲时,有多怒不可遏!她遇到事不第一时间向自己求助便罢了,这才在别庄上住了两日的功夫,就勾得刘麟肯娶她,真是好本事! 樱樱被他气得胸口不住起伏,脑中又突突痛了起来。然而两人四目相对了半晌,她看着陆云渡眼底的怒火,终于别过眼去。 “是我对不住你,全是我的错,我不该骗你也不该招惹你,往后我……” “往后你就准备嫁给刘麟?”陆云渡突然伸手捉住她的胳膊。他要她的道歉又有何用! “我没有!”樱樱猛地甩开他的手,却碰到了他从前送她的一支玉簪。玉簪坠地,摔得粉碎,溅起一地冷翠。 “既然你没有,那就马上和他断绝关系,把这些东西全部扔出去!” 樱樱坐地,方才失手摔碎玉簪,她也一手按在地上,掌心不知嵌进去多少碎渣子,痛楚细细碎碎地啃进她心底去,好半天都抬不起手来。 陆云渡见她迟迟不肯动手,只当她心软不舍,反而更是恼怒,干脆直接拿起桌上的零碎,也不分到底是谁送的,全部一股脑扔出去。 “你干什么!”樱樱哪里见过他这样发怒的样子,连忙上前去阻拦。 “你舍不得扔刘麟送的,那我把我送的扔掉,总不废着你的事。”他说着,又把满箱珠宝径直扔出门,吓得婉月停在门口踌躇不前,不知是否要上前劝阻两人。 两人争执之间,一个玉色小罐子从箱箧中滚了出来,陆云渡只当是刘麟送的什么香粉罐子,一把抓起就要砸在地上。 “你敢!”樱樱一见他竟抓住了这罐子,惊得失声喊道。她嗓子本就受伤不似往常那般婉转动听,此时更是近乎嘶哑。 然而她越是这样在意,他越是恼怒,想也不想就要扔开。 “你这个混蛋!”樱樱仿佛发怒的母狮子一般,径直扑上前去一把夺过那罐子,可是罐子已经磕在了桌角,罐身摔出一道裂缝。 “你给我滚!”樱樱气极,竟甩手给了陆云渡一巴掌! “啪”的一声清脆响起,她急火攻心之下手劲极大,竟把陆云渡打得偏过头去。她手心的血渍全部打在他脸上,他沾了半脸的血,眼神阴沉可怖。 他什么时候被女人打过巴掌,还是个死死护着别人的女人! 婉月见状,哪里还敢躲在门外,连忙上前去阻拦,“世子爷,世子爷,姑娘她不是故意的,都是奴婢没拦着姑娘,您要怪就怪我……” 然而被她护在身后的樱樱却毫不领情,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陆云渡半张俊脸立马红肿起来,衬着脸上的血渍更是可怕,“你叫我滚?这是陆家,你有什么资格叫我滚!” “好,我立马就嫁给别人,你也管不着我!” 说罢,她竟只紧紧抱着怀中那个罐子,扭头就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想不出小剧场了,大家来—— 第58章 樱樱怀中紧紧抱着那罐子, 闷头冲出妙仪居,却发现天大地大,她竟无一个可以安身立命之处。 身后隐有脚步声传来, 她咬咬牙,扭头往另一边跑去。然而刚冲出垂花门,却闷头撞上来人。 怀中罐子咕噜滚到地上,她顾不上撞到了谁,连忙伸手去抢回自己的罐子, 却听被撞的那人道:“樱樱!” 她跌坐在地上, 把罐子紧紧抱在怀中,才发现眼前是个俊秀儒雅的中年男人。 “你就是樱樱吗?” 不知为何, 他声音中竟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本以为这人是陆家的客人,却听他唤自己的名字, 只皱着眉点了点头。 江嘉应万万没想到竟在此处遇见樱樱!但见她一脸防备,撑在地上的手心还沁着血, 连忙道:“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了你?”说着就要来扶她。 自从前次女儿偷偷翻过他书房后, 他就有些疑惑, 近来发现女儿调用了他的官印暗自行动,他一路顺着追查, 谁料竟查出多年前失散的樱樱! 他当年有愧于樱樱的娘亲,一时竟近乡情怯, 不敢贸然相认。知道樱樱在陆家过得很好,他也就稍稍放心,想找个合适的时间先告诉陆家,再把樱樱认回来。 谁知他竟没能管住明雪, 叫她犯下这样的大错, 差点在洛神宴上让樱樱名败声裂! 即使再心疼嫡女, 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他也把嫡女管教起来,匆匆赶到陆家,生怕樱樱受了丁点委屈。 然而此时一看,女儿满眼通红,手上还全是血渍,分明就是受了委屈的样子! 樱樱躲开他要来搀扶自己的手,慢慢站了起来。此时她心底胀痛得厉害,也没心思再计较往日的礼数,只想着快离开陆家。 “樱樱!”身后传来陆云渡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她吓得微颤,被江嘉应护在了身后。 陆云渡从花园小径追了上来,却在见到那李在垂花门前的人时微微一愣,他面上还沾着血,半边脸都红肿着,实在不像往日的世子爷那般风度翩翩。 见到江嘉应,他再有天大的怒气也得息下去,恭恭敬敬道:“老师。” 江嘉应是他的老师,又是他在中书省的顶头上司,自然受得起他这一拜。 然而往日和蔼斯文的江学士却板着一张脸,“你就是这样待樱樱的?” 这话说得两人同时一愣。樱樱自问从未见过此人,何来如此维护她?陆云渡心中亦是疑惑不解,老师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又维护上樱樱了? 陆家负责迎接江学士的下人这才战战兢兢走出来,“世子爷,老夫人和侯爷那儿还等着呢,你看这……” 竟然还惊动了祖母和父亲? 陆云渡深深地看一眼躲在老师身后的樱樱,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失重感,仿佛她立马就会挣脱他的手心,插翅离去。 * 陆家上房中,老太太见樱樱手上带伤,也顾不得谈正事,连忙叫来下人替她包扎伤口。 陆云渡抱臂站在一旁,见下人从她手心一颗一颗地挑出碎渣子,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见她紧咬唇瓣,额上布着冷汗,他终于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莽撞冲动,有些后悔了。 待一通人仰马翻地忙完,樱樱才坐回老太太身边。 侯爷陆庭方环顾四周,见陆云渡还死赖在此地不肯走,瞪了一眼他这个倔脾气的儿子,这才对着江嘉应道:“不知江学士送来口信,道有要事相商,是为何事?” 江嘉应看着被陆老太太护在身后的小姑娘,年至不惑的男人眼底泛起湿意,斟酌了好半天才道:“兹事体大,本该好好同庭方兄商量,但实在是事出突然,这才匆匆上门拜访,还望庭方兄和老太太勿要怪罪。” 说着,他郑重行了一礼。 这一礼把陆老太太和定远侯都吓了一跳,以江陆两家的交情和江嘉应在朝中的官职,可没有向他们行这样大礼的道理! 然而陆云渡面色沉沉地站在角落,他心思何等敏锐,已经隐隐察觉到老师今日前来,恐怕和樱樱的身世有关…… 他又向她看了一眼,不知有意无意,樱樱总是回避着他的目光,一眼也不看他。 他无奈,只得收回目光。 “在开始之前,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樱樱随家中老仆来一趟。樱樱放心,你若是不愿,我也绝不勉强你。” 江嘉应身后走出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嬷嬷,看着慈眉善目,冲着她微笑。 樱樱不明所以,但被陆家人看着,她难道能说出个“不”字来?只好应下。 老嬷嬷把她领到另一间房,和蔼笑道:“姑娘,您别怕,老仆绝无其他心思,只想问问,姑娘胸口上,是否有一个樱花状的胎记?” 樱樱抬头,眼底这才有了些情绪波动。 老嬷嬷见她未曾拒绝,上前来轻轻替她将领口敞开两分,见到那朵栩栩如生的樱花胎记,心底一块大石落了地。 回到正屋后,老嬷嬷向江嘉应点了点头。他见状,心中又是愧疚又是万幸,简直五味杂陈。 陆家个个都是人精,至此,已经明白了大半。 果然,待江嘉应徐徐说完后,好半天,房里都静得连一根针落下都清晰可闻。 侯爷陆庭方只略微震惊了些。当初许瑛弥留之际,他就曾受到一封来自江阴侄女的信,早就替樱樱打点好了一切。不然也不会在儿子带她去画舫时,把他狠狠训斥一顿。 谁料竟还有这一层身世。 而老太太心中的纷乱更是可想而知。她当成亲孙女疼了大半年的姑娘,竟摇身一变又成了江家流落在外的女儿? 但再多的震惊都比不上对樱樱幼时经历的心疼。她年纪大了容易落泪,想着这孩子指不定吃了多少苦头,一想到她刚进府时那谨小慎微、处处讨好别人的模样,哪里是懂事乖巧,分明是被人磋磨出来的! “樱樱啊……你受苦了!”老太太把樱樱搂到怀里,已是老泪纵横。 樱樱尚且处在混乱之中,她定定看着江嘉应的脸,想从中找出两分江明雪的影子来。原来江明雪这样针对她,不光是为了陆云渡,更是为了置她于死地? 怪不得旁人曾说过她和江明雪有几分相似……她只觉得荒谬极了。 身处在风暴漩涡,她却比所有人都冷静,除了偶尔帮老太太拭泪,只低垂着眼眸,一声不吭。 江嘉应说完这些,才向着樱樱道:“樱樱,你可愿,跟着为父回家去?”对上樱樱那双同她娘亲如出一辙的眼睛,他的声音里有一丝紧张与试探。 一直默默立在旁的陆云渡也不知不觉攥紧了手,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竟是江家的女儿。 她不再是只能依附于他的莬丝草了,她会有自己的家人,她会有自己的依仗和底气……然而她始终不肯抬起头来看他一眼,让他心底泛起一阵一阵的苦意来。 樱樱 第51节 被众人紧紧盯着,好半天,樱樱才轻声道:“抱歉,我不打算回去,我也不该再叨扰老夫人,还是搬出去的好。” “樱樱,你这孩子……就在家里住着,又有什么不好?”陆老太太握住她的手,欲言又止。就算樱樱不是自己的表外孙女,到底是心疼了半年多的姑娘,她又怎么舍得樱樱独自一人搬出去。 樱樱这才抬头看了陆云渡一眼。 在他想要开口的前一霎,目光淡淡划过,她只跪下道:“多谢老太太和侯爷半年多来的照料,樱樱无以为报,只能在心里记着府上的恩情,往后再报。还请老夫人成全我!” 老夫人还要再劝,侯爷陆庭方轻轻拦住了他娘。 这孩子一看就是主意大,有自个儿心思的,强硬来是不行的。何况自小流浪,骤然得知自己的亲生父亲,放在谁身上,谁能受得了? 樱樱向侯爷投去感激的一瞥,再次向他恭敬行礼,“多谢侯爷成全。” * 送走失魂落魄的江嘉应,陆庭方这才转身过来,对着陆云渡冷声道:“跪下!” 陆云渡毫无迟疑,“噗通”一声立马跪下。 “知不知道你犯了什么错。” “没有护好樱樱妹妹,是儿子有错在先;再惹得樱樱妹妹伤心,是我第二等错,还请父亲责罚!” 见他如此痛快地承认错误,陆庭方倒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背着手来回踱步好几圈,见他一张俊脸还肿着,终于端不起严父的架子,“说罢,你打算如何?” “父亲,”陆云渡直起身来,定定看着他高大威严的、他从小就无比崇拜的父亲,斩钉截铁道:“我要娶樱樱!” 陆庭方眉头皱了起来,今早老娘告诉他这件事时,他只觉得棘手。樱樱是什么身份?他能让这个女孩儿进陆家来,能给她最好的照顾,但万不能让她做儿媳妇、未来的陆家主母。 若是许给大郎,若是两个孩子当真两情相悦,他倒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想到樱樱会是江家的女儿,他只觉得更棘手了! 在原地转了好半天,他远远瞧着妙仪居的方向,知道她们主仆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出去,终于忍不住踢了他一脚:“还说娶人家,媳妇都要被你气跑了!” 他知道父亲这是同意了。 “多谢父亲成全!” 陆云渡顾不得被踢得生疼的肩胛骨,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往着妙仪居的方向飞快跑去。 * 月色暗淡,昏黄油灯发出微弱光芒,燃久了的灯芯偶尔爆出灯花,发出极轻的毕毕剥剥声。 侍女们知道表姑娘——不,往后就得叫“姑娘”了——明早就要搬出府上,一个个都不敢吭声,只轻手轻脚地收拾行李。 樱樱独自一人坐在内间,指尖轻抚着罐身上摔出来的两道裂痕。 “许瑛,摔疼你了吧?都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你骂我吧,我绝不会还口的。”她眉眼弯了弯,烛光为她光洁的侧脸镀了一层淡黄的轻纱。 “我也是个官家小姐呢,往后不会再叫你瞧不起我了,我也可以保护你的……” 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可是我不想回江家……你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么?生下我之后吃冷水死掉的,那时候她没有办法,等不到他来娶她,只好自尽了。” 话里的“他”,自然是今日才第一次见面的江嘉应。 当年江嘉应巡游江南,偶遇一位渔女,惊为天人,两人缠绵悱恻一夜,他承诺待巡游完江南后,便将她娶回金陵。 然而他刚走,当地就发了大洪水,身为巡抚的他自然要全力赈灾。待数月后回过头去找渔女时,整个村子都不复存在,又哪里找得到渔女? 渔女未曾读过书,自然不知道情郎竟是高高在上的巡抚。她流离失所,只赁了一只小船,在河上飘荡数月。 待生下樱樱后,她终于在绝望中吃了冷水,葬身江底。 樱樱背倚着书架,望着窗外一线明月叹了口气。就算江嘉应把她娘接回金陵又如何,他彼时已有正妻,一个能养出江明雪这样女儿的女人,难道会容得下她娘亲吗? 然而她也没有太过悲伤。这些往事全是她从老尼姑们和江嘉应的话里拼凑起来的,她自小流浪,吃尽了苦头,从没受过父母的照顾,自然对父母也说不上多感恩。 她连名字都是自己给自己取的,她又怎么会去认下一个凭空冒出来的爹? “许瑛,你肯定会理解我的吧?”她又伸手摸了摸那个小罐子,将它珍之重之地放到箱箧最深处,准备明日一起带走。 夜色入户,侍女轻轻阖上朱户,隔绝室内暗香。 清风送来她低低的自言自语,陆云渡不知在窗下站了多久——那扇能望见桃花林和湖水的窗户,他曾经抱着她翻窗而进的窗户。 待室内灯熄灭后,他轻轻拂去两肩湿意,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说: 柿子挺可怜的,他爹一共出场三次,两次都是在揍柿子 柿子即将开始追妻路~ 前几天缺的已经补上了,今天没有二更了哟~ 第59章 樱樱要搬去的是城西桂花巷子的一间宅子。 早先她替大郎君打点铺子, 每月都能有不少银子进账,这时候她也不好再矫情,先用这笔银子安顿下来再说。 已经在老太太跟前磕过头, 樱樱回到妙仪居,静静看着侍女们把行李一件一件放到马车上去。 “樱樱妹妹!”院外忽然传来一声,这声音仿佛青玉撞击般清脆,回身一看,果然是二郎君陆愁余。 他还是穿着松松垮垮的家常衣裳, 举手投足间风流肆意, “我不过多画了两日画罢了,怎么樱樱妹妹就要搬走了?” 樱樱只好抿唇微笑, “多谢二哥哥送我的画,我还要谢谢二哥哥能让我当选洛神呢。” 陆愁余的仕女图一经众人评比, 纷纷推崇为榜首,画中的樱樱自然也跟着风光。这才短短几日功夫, 金陵城中的贵女们已经纷纷模仿起她, 在眉心点一颗红痣以求娇俏可爱。 他伸手摸了摸樱樱的脑袋, 突然凑过来低声道:“哥哥再问你一次,要不要嫁给我?” “二哥哥就会同我说笑!”樱樱伸手打了他一下, 她早就知道,当初二郎君不过随意说笑两句, 此时也是逗她开心罢了。 “罢罢罢,外面多少小娘子等着我娶她们呢,妹妹不领情便罢了。”陆愁余摇了摇手中折扇,一脸无奈。 “二哥哥, 我得走了, 多谢二哥哥对我的照顾。”时间不早, 车夫已经准备就绪,她得启程离开了。 “去吧。”陆愁余抱着人,直接把她送进马车中,“得空了我便来看妹妹。” 听他还这样一口一个地叫自己“妹妹”,樱樱鼻头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但她及时放下车帘,遮住自己的眼泪,也遮住远处世子爷的目光。 见到她同二哥还能如此自然地说说笑笑,世子爷薄唇微抿,压下心底的酸意。 * 老夫人昨日已经派人来整理打点过,无需再过多收拾,立马就能住人。 樱樱安顿下来后,迎来了她的第一位客人。 “姑娘,刘郎君来看你呢。”因婉月苦苦相求,她便唯独带了婉月一道搬出来,其余的侍女都留在陆家。 樱樱心底早有准备,她将早先越王妃送来的礼物收拾好,捧着出了门。 刘麟身着暗红长袍,腰挎一柄长剑,右手按着剑柄,正仰头看着院落里的一颗杏树。杏花纷纷落满肩头,他瞧着仿佛比以前的小小少年郎成熟稳重了不少。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带得肩上杏花飘落坠地,轻轻唤了声:“樱樱妹妹。” “见过郎君。”她侧身行礼,“屋里还乱糟糟的,就不请郎君进去坐了,还请郎君见谅。” “怎么会,是我叨扰了。”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我娘……我娘听说妹妹是今年的洛神,很是喜欢妹妹,想请妹妹到我们府上去做客,你……” 他不敢看樱樱的眼睛,眼神只落在她发髻边飘落的一片杏花瓣上。 “多谢公主抬爱,只是我……恐怕不太方便。”樱樱说着,递上手中的包袱,“王妃娘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无功不受禄,这些礼物我实在不能收,还请郎君转回给王妃娘娘吧。” “送给你就是送给你了,哪有要回去的道理。”他微抿唇角,眼神低垂落到地上。 “郎君这样,我可要寝食难安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刘麟只得伸手接过。恰巧巷中传来粼粼车马声,他身量高,一眼就越过院墙瞧见是陆家的车马,心中立马就猜到了来人是谁。 “妹妹有客,我改日再来看你。”说罢,他匆匆离去,这时候婉月才端着茶上来。 他连口热茶都没喝上就告辞了。 巷子另一头的马车中,陆云渡掀帘,看着他驾马离去的身影,眼眸微压。半晌时间后,他才冷冷放下车帘。 “樱樱!樱樱!”四郎五郎两个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下马,向着那间小宅子跑去。 他们不过在军营中多呆了一阵功夫,怎么樱樱就搬出府上、还成了江家的妹妹了! 迎面而来的却是许久不见的小白。 小白这段时间长大了不少,窄窄的一条巷子几乎不够让它完全展翅,它只能委委屈屈地缩着翅膀,向樱樱飞去。 走在后的陆闻君见状,生怕小白冲撞了樱樱,连忙道:“小五,还不管好你的小白!” 樱樱早已同小白混熟,自然不怕,还学着五郎训鹰的模样,抬起一只手来好叫它落到自己手上。 “妹妹,小白越长越胖了,你接不住它的!”五郎在后笑嘻嘻道。 小白竟仿佛听懂这话一般,冲着他的小主人好一阵龇牙咧嘴,气得五郎上前来就给它一个爆栗,“我还说不得你了!” 果然,小白一落到樱樱肩上,她就被压得肩膀一歪,她不由笑道:“五哥哥快来帮我搭把手。” 跟在最后的陆云渡立马想上前去接她,但见小五已经把鹰接了下来,他握了握拳头,终于压抑下去。 一行人被樱樱迎进院中,陆云渡见吵吵闹闹的弟弟们终于都进去了,正要抬腿上前。 然而“啪”地一声,院门被樱樱反手关上,世子爷高挺的鼻梁差点撞上门板。 他摸摸鼻梁,一推院门,才发现门已经被别上。 世子爷何曾被人拒之门外过,他深吸一口气,自个儿去院外的槐树下蹲着了。 * 陆闻君发现他三弟被关在了门外,轻咳两声。 正想替他的傻弟弟求求情,樱樱见状,柳眉倒竖叉腰道:“大哥哥,我可听不得那些话。” 陆闻君讪讪笑着,“阿云也就是一时冲动,他被父亲教训了一顿,已经知道错了。” “他知错不知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叫我滚出去,我遂了他的心愿,岂不是正好?” 正打算翻墙进来的陆云渡一听这话,满腹的酸水苦水一起翻腾起来,头一回知道什么叫有苦说不出。 樱樱 第52节 然而被他大哥看一眼,他只得灰溜溜地松手滑下墙去。 陆闻君看出樱樱是当真不想多说,只好另起话头,“你柔姐姐托我来看看你,这是你柔姐姐送你的小东西,东西不值钱,但都是她的一番心意。” “你柔姐姐还说,妹妹得空了就去瞧瞧她,姐妹俩再一起说说话,还跟从前一样。” 手中握着柔姐姐用心做出来的针线,再有大郎君这一番温柔的话,差点叫樱樱落下泪来。 她手心擦去眼泪,重重点了点头,“多谢大哥哥,改日我得空了,一定去看柔姐姐!” 陆闻君摸了摸她的脑袋,淡淡微笑,“那两间铺子,还要劳烦妹妹替我照看着,账本有看不懂的地方,只管去问你——” 见她神色里有点不乐意,大郎君硬生生把嘴边的“去问你三哥哥”吞回肚子里,改口道:“只管来问我。” 见樱樱破涕而笑,他摇摇头,在心底对三弟说了声爱莫能助。 四郎五郎两人围在她身边,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轻巧的楠木小盒子,递到她手中。 “妹妹,这是前次你点的首饰,我们特意吩咐松明斋要用心锻造,这才耽误了些时间。我们一拿到就给妹妹送来了。” 一支点翠凤钗静静卧在小盒子中,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必定是用了十足的心思和工艺。 樱樱这才知道四郎五郎并非有意忘了送她的礼物,她伸手接过,心底微微温热,甜甜道了声:“多谢二位哥哥。” 知道她今日还有得忙,郎君们看过后也就不再叨扰,纷纷告辞。 把人一一送走后,见陆云渡的马还停在巷口,正低头啃食青草。她心底冷哼一声,把门关上。 待落日西沉时,所有行李都已经收拾妥当,樱樱正要进屋去洗漱,忽听天边传来一声鹰唳。 抬头一看,果然是小白。 小白在天上盘旋好几圈,才缓缓降落到院内的石桌上。 她正要拿出瓜子仁儿喂小白,忽然发现他脚上还绑着一个小瓷瓶,立马想起了从前她和四郎的小游戏。 樱樱把小瓷瓶取下来,打开瓶盖轻轻一嗅,内里是淡淡药香。她明白过来了,这是祛疤去痕的药膏,她手心的伤还没好,一定是四郎五郎今日瞧见了她手上还包着纱布。 不远处的世子爷见她亲手给那鸟剥了一把瓜子仁,还一颗一颗地喂它,气得薄唇微抿。 借着淡淡黄昏,瞧见她慢慢拆开手上纱布时,微微蹙起的黛眉和嘴角向下抿出来的两个小梨涡,他又忍不住心疼。 然而待她涂完药膏后,轻轻对着小白说了声,“多谢四哥哥五哥哥。” 她笑得眉眼弯弯,明明从前她只对自己这样笑的! 世子爷气得砸了一拳身旁的树,惹得两三个路过的巡捕频频回头看他。 “看什么看!” 他压抑着怒气吼出这一声,那些个巡捕瞧见他的腰牌,认出是定远侯府的世子爷,哪敢跟这位爷计较,连忙跑了。 作者有话说: 柿子:看什么看,没见过追妻火葬场吗![○`Д ○] 柿子:为什么那只鸟的戏份都比我多o(╥﹏╥)o 刚刚有几句话漏了,补上补上 第60章 傍晚的桂花巷中分外寂静, 偶有几个行人路过,皆是匆匆往家而去。 婉月正在烧艾草给房间驱虫,樱樱洗完澡后就坐在院中, 借着最后一点些微日光和一盏油灯看账本。 她替大郎君看铺子,唯有这点钱是拿得心安理得的,如今自然更是尽心尽力了。 忽听院门被人轻轻叩响。她白日才见过两个绣娘,比照着现下金陵城中时兴的服饰画了几个花样子,交给绣娘去制衣裳。 两个绣娘住得离桂花巷不远, 她白日曾吩咐二人, 有问题便来寻她。此时她只当门外是绣娘,未曾多想就前去开门。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 门外站着的却是一身青衣的陆三郎。 她想也不想,就要反手关上门。 “樱樱!”陆云渡伸手扒拉着门边, 仿佛不信她会这样狠心,当真会让门板夹伤他的手。 然而樱樱就是狠心, 才不顾世子爷那双修长俊秀、匡扶社稷的手, 偏要把门关上。 “啪”的一声, 院门当真阖上,陆云渡竟也不躲, 硬生生用手背受了这一下。 他仿佛吃痛般轻嘶一声,樱樱这才冷笑道:“世子爷可别跟我使什么苦肉计, 我可不吃这一套!” 昨天她跟一只鸟都能好声好气地说话,怎么到了他这里就是冷言冷语地讽刺? 他用手背抵着门板,硬生生挤出一道缝隙,“樱樱, 我有话跟你说……” “我不听。”她拉着门想要关上, 见他迟迟不肯退后, 有些急了,“你再这样我可要叫人了!” “妹妹,你不要雪球了吗!”两人僵持之下,陆云渡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果然,世子爷话音刚落,他袖子里就蹦出个毛茸茸的小奶团出来,可不正是雪球! 雪球一见到小主人,立马甩着尾巴,喵喵叫着要从门缝里挤进来。 樱樱哪里舍得夹着雪球,立马松手弯腰去把它抱了起来。 陆云渡趁她不注意,闪身挤了进来。他在外苦苦哀求半天,没想到还是靠着这小东西才得以进来,心道自己不知喂了这猫多少牛乳肉条,总算没有辜负他的一番厚望。 雪球许久没见主人了,一见面就往她怀里钻。她刚把雪球抱起来,却被人揽着腰抵到了墙上。 世子爷两手环在她腰间,低头同她耳畔厮磨,“樱樱妹妹,你当真对我这样狠心吗?” 他把她曾经说过的话,又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只是现在两人的身份调换了过来。 樱樱背抵着青石墙砖,身后是一丛紫藤花,陆云渡想起那日刘麟看她的眼神,心生妒意,低头就要吻下去。 微粉樱唇近在咫尺,却被她偏头躲过,他也不甚在意,低头轻嗅着她耳边发丝。 “妹妹刚洗过澡么?用的什么香料,这么香。”他捻着她的发丝轻嗅一下,轻佻浪荡,哪还有半分世子爷人前冷峻的模样。 “陆云渡,你给我滚出去!” 她粉面微红,刚洗过的长发还微微湿润,散发着独属于少女的幽香。一双水洗过的眸子在黄昏中亮晶晶的,毫不客气地轻斥着他。 “都是我的错,我那日不该惹你。手还疼吗,让我瞧瞧。” 他对樱樱的斥责充耳不闻,一只手锢住她的纤腰,长臂一伸就要去捉她的手。 “怎么又不好好上药?”见她掌心留了几个浅浅的粉印子,他更是深感后悔,指尖摩挲着那处。 樱樱被他单手锢住,正冷眼睨着他思量怎么把这人赶出去,然而下一刻他就低头吻上了她掌心。 触感温热,酥酥麻麻的痒意顺着掌心向五脏六腑蔓延。察觉到他竟含住自己的指尖,樱樱心口直跳,脸上立马涨得通红,四肢软弱无力,终于骂道:“你无耻!” 只是她声音里带了些微颤抖,绵软无力,丝毫没有威慑力,微微湿润的红唇,更像是在邀人品尝她的甜美。 世子爷攥着她被自己弄得微湿的手,低头去寻她的唇。 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她不断呜咽挣扎后,陆云渡才舍得放开她。 然而她却甩手又给了他一巴掌,“你什么意思!” 世子爷也不管脸上痛感,抬手用手背擦去唇边一丝晶莹,才慢吞吞道:“我要娶你。” 樱樱冷笑起来,“金陵的郎君们就只有你陆家的不成,世子爷肯娶我,我还有感恩戴德是不是?” 陆云渡似乎非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重话出来,只两眼沉沉地看着她。 “姑娘,你在哪儿呀?” 烧完艾草的婉月出来,正想唤姑娘进去免得被蚊虫叮咬,却发现院子里哪有姑娘的身影? 樱樱冷哼一声,一把推开他自己跑了。 世子爷在墙角站了许久,见房内灯亮了起来,窗户上映出一道婀娜的影子,那影子的主人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灯亮了没多久又熄了。 直到周身燥意都消散下去,他才翻墙离开。 房内,婉月瞧见姑娘抱着猫儿进来,惊喜道:“雪球怎么来了?不是一直养在三郎房里吗?” 樱樱不吭声,把雪球放到床榻上,捻了一支装饰用的孔雀羽来逗它。 猫儿喵喵叫着,在床榻上扑来跑去,那追逐雀羽的傻样,惹得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姑娘,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去看柔姑娘,不如先更衣歇息吧。” 她轻轻“嗯”了一声,起身让婉月替自己更衣。 谁料除衣除了一半,却见她脖颈处有好几个红痕。她皮肤本就雪白,这几个红痕更是显得触目惊心。 “哎,姑娘这是被蚊子咬了?婢子去替你拿些青草膏来。” 樱樱对着镜子,发现自己颈下果然有几道红痕,伸手挠一下却无半点痒意。 她这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蚊子包,分明是陆云渡那个狗东西啃的! 她红着脸穿好衣裳,恨恨骂了他两句。 待婉月拿了药匆匆进入卧房,却发现姑娘已经睡下了。她轻轻叫了两声,姑娘没应,只好退了下去。 * 翌日清晨,她戴上帷帽,牵起昨日大郎君给她领来的小马飞雪,往着香山而去。 她要去看望柔姐姐。 桂花巷子离香山很近,一路上春光明媚,道路宽敞,道旁满是野花,她牵着飞雪跃跃欲试,想试试骑马的滋味。 她上次只跟大郎君学了个半吊子,自个儿心底也没数。 但飞雪许是在马厩里关了太久,早就憋坏了,如今被小主人牵出来,一路上用鼻子蹭着她撒娇,想要迈开蹄子飞奔起来。 樱樱从婉月手里拿过一把草料,慢慢地喂给它吃,才道:“一会儿咱们骑马上山,你可不能把我给摔下去了,不然以后都不让你出门了!” 飞雪极为机灵,竟仿佛听懂话一般,亲昵又乖巧地吃完她手上草料,主动放低前腿,好让她上马。 日头渐渐升了上来,她今日穿的是柔姐姐亲手替她做的衣裳,自个儿爬上山必定会被汗湿透,她有些舍不得。 架不住飞雪的一再撒娇,她终于慢腾腾上了马。 飞雪许是记得它前次差点害得小主人摔下去,一路上走得小心翼翼,生怕颠着她。 樱樱 第53节 凉风习习,迎面而来,轻轻拂动着帷帽纱帘,露出其下一张芙蓉面。 绕过一处山湾,见婉月额上也有些汗,她主动道:“婉月姐姐,我们休息一会儿吧,也不急这么一会儿。” 主仆两人在一棵大柳树下暂时歇息,樱樱手里捧着婉月给她摘的野花,正细细整理准备待会儿送给柔姐姐,忽然察觉到远处似有目光落在她身上。 果然,抬头一看,不远处的山路上,负手而立的可不正是陆云渡。 她低下头去不搭理他,只顾整理手里的花束。 然而陆云渡遥遥吹了声口哨,她身下的飞雪却不由自主地往他那边而去。 “飞雪!”她连忙去拽飞雪的缰绳,但是方才还乖乖巧巧的小马现在不听话了,撒着欢往他那面跑去。 飞雪激动之下跑得有些快,樱樱本就没有坐稳,眼看就要滑下去。 然而陆云渡上前两步,正正好把樱樱抱入怀中。 “妹妹可要当心些。” 听见他话中的笑意,樱樱略感气恼,挣脱两下却没能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你做了什么!” 凭什么飞雪不听她的话,反而一见到他就跑过去? “妹妹还不知道?”陆云渡一伸手,飞雪立马把脑袋凑过去让他抚摸,“这是我的乖儿子。” “来,叫声爹听听。” 樱樱冷哼一声,对此嗤之以鼻。 然而飞雪竟当真对着他嘶鸣一声,虽然不是叫爹,但已经足够让世子爷高兴了。 “妹妹骑着我的马,还不给我好脸色?” “这分明是大哥哥送给我的!”樱樱立马反唇相讥。 他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笑了起来,又吹了一声极为嘹亮的口哨,远处又有一阵马鸣传来。 山林中跑出一匹高头大马来,飞雪身上的花色竟和这匹马一模一样! 飞雪见了它,立马就要撒欢跑过去,陆云渡见状,一把将樱樱抱了下来,“妹妹当心摔着。” 她瞪了一眼这动手动脚的人,见飞雪同那匹马亲亲热热,总算知道了飞雪肯定是这马生的。 那飞雪还真是陆云渡的。 她干脆丢掉手里的小马鞭,自己提着裙子往山路而去。 “樱樱!”陆云渡叫了她一声,自然没等到她回头,只得泄气地跟上前去。 “妹妹,这天这么热,要不要我抱你上去?” “妹妹,你热不热?我带你去洗手。” 樱樱头走累了站在路边拭汗,一次知道陆云渡这么烦人,被他吵得两耳嗡嗡,干脆把那手帕子往他面上一扔。 “你烦不烦呀!你难道不用去中书省上职的么?小心别人弹劾你玩忽职守!” 陆云渡接了那沾了她香汗的帕子,塞进袖中才慢吞吞道:“老师把我赶出来了,要我搏得妹妹原谅才准我回去。” 她这才反应过来江嘉应是陆云渡的顶头上司,两人合起伙来诓她呢! 小娘子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宋芷柔知道她要来,早早就在山门候着,却是见到樱樱提着裙子气冲冲地走在前面,阿云在后面赔笑跟着。 她哪里见过阿云这赔小心的样子,还是为一位小娘子。想到陆闻君同她说的话,她不禁掩唇轻笑。 “柔姐姐!” 终于能摆脱身后那个烦人精,樱樱连忙上前去扑进她怀中,“柔姐姐,我来看你了!” 宋芷柔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难为樱樱,这样大的太阳还来瞧我,路上热着了吧?姐姐给你准备了绿豆汤,消暑去热最合适不过了。” 樱樱牵着她的手要进家庙去,见陆云渡还紧紧跟在她身后,趁着姐姐没注意,悄悄瞪他一眼。 “我也来看姐姐,姐姐不会介意吧?”身后是他大剌剌的声音。 宋芷柔差点没憋住笑,阿云什么时候肯这样叫她“姐姐”?当真是为了小娘子,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 她假装没有看出两人的眼神来往,携着妹妹往里而去,“阿云肯来,我求之不得呢,不过阿云总是凑着妹妹在的时候来,天下竟有这样巧的事吗?” 见一贯温柔可亲的柔姐姐都开始嘲笑他,樱樱抿唇笑了笑,真是活该。 世子爷哪抵得住两位女郎的连番调笑,只得怏怏住口。 “你俩先去屋里坐坐,我去给你们看看绿豆汤好了没。” 樱樱点头应下,她前脚刚跨进房中,陆云渡后脚就跟了进来。她偏头过去,“你干嘛老是跟着我?” “单是你一人的姐姐不成?”柔姐儿还是他未来的大嫂呢。 樱樱被他这话噎住,刚想张口反驳,却被他一把抱住压在了门板上。 炙热滚烫的吻落在她唇上颈间,攻城略地之间,他动作稍显粗鲁,帷帽坠地,轻纱飞扬,露出小娘子颈间的一片红痕,那是他留下的痕迹。 红痕衬得肌肤更是雪白,陆云渡毫不客气地张口又是一咬,留下一个小小的齿痕。 “你混蛋!” “柔姐儿来了。” 樱樱刚骂出这一声,忽听到他在自己耳边低语道,她生怕被柔姐姐瞧见两人这模样,失了防备,腰上一紧,竟被他抱住,两腿被迫缠在他腰上。 “你快放我下来!”她两手拍在他肩膀上。 “妹妹别动。”他声音低哑得不似往常。 她稍稍一动,就察觉到他腰腹间肌肉紧绷蓄势待发,根本不敢用力,只能恼羞成怒地压低声音骂道。 “妹妹亲我一下,我就把你放下来。”他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盯着她,似笑非笑道。 樱樱哪会遂他心愿,冷笑道:“这可是你们陆家的家庙,多少老祖宗看着你这不肖子孙呢!” “无妨,我娘肯定老早就盼着抱孙子了,妹妹体谅体谅我娘。” 见小娘子气得两靥泛粉,眼角微红,眼睛亮晶晶得仿佛要滴下水来,陆云渡终于忍不住,吻上她的红唇。 “妹妹,阿云!” 不知过了多久,房外传来宋芷柔的声音,仿佛人就近在咫尺,樱樱这才慌忙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作者有话说: 到时候写个柿子变成猫的番外吧hhh 第61章 柔姐姐亲自端着绿豆汤进来, 却见樱樱两靥红彤彤的,连忙上前去,“可是中暑了?怎的脸上这样红。” 然而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却又不怎么烫。 在旁的世子爷喝了口绿豆汤,别有深意道:“姐姐一番心意,妹妹可得多喝点,降火正好。” 话音刚落,他的腿就被樱樱踢了一下。 他面上不显, 笑容依旧。 樱樱才不搭理他, 挨着柔姐姐坐下,拿出自己铺子里的花样子来同她商量。 “这里用这个纹饰好么?” “这匹料子镶一道云纹倒好看。” …… 姐妹俩轻声商量着衣裳布料, 世子爷坐在一旁打量她专心致志的模样,目光直勾勾的毫不避讳, 生怕别人不知道。 她今日梳了个单螺髻,温婉乖巧, 一络子碎发垂在脸侧, 随她说话时的轻言细语而微微晃动着。这碎发似乎挠得她有些发痒, 她不时抬起手把碎发别到耳后。 随着她抬手别头发的动作,鲛纱罗袖落下, 柔柔垂在臂弯间,露出一截雪白玉腕, 腕上一只玛瑙镯子,不是他以前送给她的白玉镯子。 目光往下,落在探出罗裙的尖尖一点绣花鞋上。她当真喜欢樱花,连鞋面上都自个儿亲手用粉线绣了好几朵樱花。 世子爷想着她那日单独给自己一人跳舞的样子, 眸色微深。 他正想着用什么法子暂时支开柔姐儿, 候在院中的婉月忽然进来了, 轻声道:“姑娘,江家太太就在山腰的庄子上,听说姑娘在这儿,想来见见姑娘。” 樱樱闻言,两弯黛眉微微蹙起,这江太太见她做什么? 自从那日她明确表示过不会回江家后,江嘉应再没来找过她。不过她宅子边总有些练家子模样的人日夜守着,她问过大郎君,不是陆家下人,那必然就是江嘉应安排的了。 她对此无所谓,只要不碍着她过活就好。 至于江家这样的门楣,她自问高攀不上,何况江家还有个江明雪。 “毕竟是长辈,妹妹还是去见见吧,妹妹若是不自在,便让我陪着去吧?”宋芷柔最是重规矩不过,此时自然轻声规劝着她。 “我自己去就成,不劳烦姐姐了。”柔姐姐是在家庙里祈福修行,不好随意外出,她不应该拿这点小事去烦扰姐姐。 “走吧。”她起身来,理了理衣衫,对着候在院中,前来递消息的江家下人道。 “我陪你去!”陆云渡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见她立马就要拒绝,他又加了一句:“我在门口等你。” 他的老师斯文儒雅,但江太太却是个不好相与的,他怕樱樱吃亏。 “多喝几碗绿豆汤吧你!”樱樱没好气地抢白他一句,自个儿转身走了。 * 随着江家下人弯弯绕绕走了许久后,终于到了江太太所在的院子,她刚要进去,院门口候着的一个婆子皱眉道:“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樱樱乐了,这江太太方才在口信里还说她来见自己,此时自己上门来,她身边的婆子倒摆起谱来了? 她此时可没有对着陆老太太的懂事和孝顺,冷笑一声,扭头就走。 那婆子似乎没想到她竟这样硬气,立马连声道:“哎哎哎,姑娘留步姑娘留步,太太正等着你呢。” 她有些着急,一手拉上了樱樱的衣袖。 樱樱一甩衣袖,把那婆子的手甩开,皱眉轻声道:“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樱樱 第54节 一听这话,江家下人哪里还敢在她面前摆谱,只得低眉顺眼地送她进去。 江太太一如传言中身体病弱,穿着一件石青底团花宫缎袍子,初夏的季节手里还捧着个汤婆子,身边夹持着两个身材高大的嬷嬷,更显得她消瘦不堪。 许久未见的江明月在旁伺候,脸上没了往日大家闺秀的隐隐居高临下。 见到樱樱进来,通体打扮和从前并无区别,顾盼神飞,周身气度甚至比从前更明媚两分,她眼神复杂,随即移开视线。 “见过太太。”樱樱行了个晚辈礼,至少明面上该有的规矩还得有。 “这就是樱樱?你父亲整日念叨着你,快过来我瞧瞧。” 江太太伸出一只苍白纤弱的手,樱樱因她话中“父亲”二字而稍有不喜,但见她这病弱的模样,也没心思跟她计较,只得上前去。 “真是个好孩子。”江太太握住她的手,轻声感叹道。 樱樱只感觉到她手上的冰凉滑腻,是一只贵妇人的手,只是失去了生命力。 她突然想到自己的渔女娘亲,她驾着船穿行在莲叶河网中,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她歌声悠扬,自清晨浓雾中驾船而来,巧笑嫣然。 她的手也许不像江太太这样柔嫩,但一定是一双坚强有力的手。 可惜她没有撑过那个阴雨绵绵的秋天…… 微微出神之际,腕口一凉,是江太太手上的镯子碰到了她的手腕。 她突然察觉到江太太是在检查她的手。 富人家买妾,要看女人的手,防止买进来有皮肤病的女人,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不成文的规矩。而江太太,自然是在检查她有没有患上花柳病了! 因江太太病弱而升起的淡淡心软,立马被出离愤怒取代,樱樱收回手站起身来: “太太瞧也瞧过了,我就先告辞了。” “你!”候在旁的江明雪这才出声,似是在训斥她的无礼,却被樱樱眼底的怒色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一步。 她懒得再同这群人周旋,直接拂袖而去,而院外也没有陆云渡的身影。 闷头走在下山小路,樱樱忍不住冷笑连连。 江太太或许因为她命不久矣,容许丈夫把一个私生女接回家。她的确爱慕虚荣,的确比任何人都想过好日子,但她不稀罕他们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的施舍! 然而走着走着,她想起她那从未谋面的娘亲,却忍不住有眼泪掉落下来。 * 晚间,樱樱沐浴过后,趴在床榻上晾头发,一边翻着金陵城中现下时兴的衣料样子。 婉月进来轻声劝道:“姑娘不早了,歇下吧,再熬下去当心熬坏了眼睛。” 她知道姑娘今日在江家受了委屈,但姑娘什么都憋在心底不跟旁人说,毕竟也是姑娘自个儿的家事,她们这些外人也不好多说。 樱樱闷闷“嗯”了声,扔掉手中的书。 随着最后一盏油灯熄灭,卧房陷入昏暗之中,她却直勾勾睁着眼睛,望着窗外一线明月出神。 好不容易有了些困意,她正想爬起来关窗,忽听到院中传来“扑通”一声,似乎有什么重物落地。 樱樱吓了一跳,连忙支起身子,正想开口唤人来,忽听那人道:“是我!” 竟然是陆云渡。 她被吓得心口怦怦跳,见是他,没好气地就要关上窗户。 “等等!”他手在窗扉上一撑,竟直接翻身进了房中,滚到她榻上。 “你还不给我滚下去!”樱樱哪里肯放他进来,抓起自己的玉色小枕就往他脑袋上打去。 世子爷护着怀里的东西,硬生生受了好几下,渐渐地樱樱也自觉无趣起来,把小枕一扔,冷声道:“你给我滚出去!” 陆云渡抬头看她,开口却是风牛马不相及:“妹妹哭过了?” “没有。”樱樱把脸一扭,只留给他一个伶仃单薄的后背。 他直接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把人转过来,指尖擦去她眼下一滴晶莹泪珠,“同我嘴硬什么?” 樱樱简直烦透了他的死缠烂打,索性抓过他的手来,狠狠咬下去。 世子爷常年练武,虎口处布满一层薄茧,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咬出一个浅浅的印子来。 她反倒更委屈了,丢开他的手,自己倒在床褥中,捂着脸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小娘子哭得梨花带雨,他哪里想到她会突然就哭了起来,连忙俯身去安慰她,“樱樱,樱樱,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她本不想搭理,但被他强行从被褥中扒拉出来,只好用手帕子勉强遮住满脸泪痕,哭道:“你真讨厌!” 平白无故挨了声训斥,世子爷也不计较,把他护在怀中的东西露了出来。 借着窗外皎洁月光,泪眼婆娑之间,她瞧见小几上摆着一小篮子樱桃。 这还是早春时节,樱桃稍显青涩,不过一个个堆成小山模样摆在篮子里,散发着柔柔莹润光泽,滴溜溜可可爱爱。 “特意给妹妹寻来的,我喂妹妹吃。”说着,他当真捻了一颗樱桃,递到她嘴边。 “这时候谁吃樱桃!”樱樱一把推开他的手,带着哭过后的鼻音埋怨道。 “算是补偿妹妹去年没得吃。” 樱樱想起他去年捉弄自己,故意给她吃坏柿子的事,气得又在他胸口打两下,“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好心!” “我能有什么心思?这全是我去给妹妹亲手摘的。” 这时节市面上还没有樱桃,他今日路过一家院子,见到枝头结了累累果实,世子爷屈尊纡贵,亲自爬上树去给她摘的。 见他说得信誓旦旦,樱樱终于稍微软化些态度,张口咬住他捻在指尖的樱桃。 果肉没有想象中的酸涩,反倒分外清甜。 世子爷见她慢慢吃着,腮边鼓起一小块儿,跟只仓鼠一样,主动伸手到她唇边。 樱樱含着樱桃核,睨他一眼。 “妹妹只管吐。” 她才不跟他客气,当真把樱桃核吐在他手心。 然而果核刚落到他手心,他就一伸手把人揽到怀中,就着樱唇吻了下去。 “还说不是我的女人!” 作者有话说: 柿子:支棱起来了,我也要吃小樱桃 第62章 樱樱被他压着亲得气喘吁吁, 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推开。 “你衣裳全是湿的,把我床上都弄脏了!” 陆云渡闻言,这才反应过来他还套着方才下水的那身衣裳, 因体温炙热,他竟一直未曾察觉。 他当机立断地就开始脱衣裳。 “你干什么!” “省得弄脏妹妹的床。”他抬头笑着望她,往日冷厉的眉眼竟被月光染上些许温柔。 然而郎君语气温柔,说的话却是下|流无比。 湿漉漉的外衫被扔到脚榻上,雪白里衣也扔去床头架子上, 樱樱见状, 气得满脸通红,胸口不住起伏。 陆云渡眼神幽深了些, 随意调笑道:“妹妹长胖了些。” 她本就只着寝衣,方才被他不知轻重地揉弄一番, 衣衫散开大半,隐约露出些许其下的好风光。 “我哪有!”樱樱本还在气他的流氓行径, 忽听自己长胖了, 向来爱惜容貌的小娘子哪里能忍, 连忙伸手去捏自己的脸。 触手分明还是一张清瘦的小脸,她刚想骂陆云渡咒她, 忽然察觉到他直勾勾的目光,蓦地明白了。 这个臭流氓! 他此时褪得浑身上下只剩一条长裤, 露出腰腹处精壮的腹肌,臂膀坚实有力。知道她察觉到自己的目光,世子爷稍有些难为情地轻咳一声,伸手过去想牵她的手。 “妹妹今日受委屈了?” “你不是说在外面等着我吗?”樱樱坐在榻上, 他裤子湿的不方便上床, 只好半跪在脚榻上。她毫不客气地踢他一脚。 “中书省有急事。” 他小心翼翼解释道, 见她冷哼一声,又补充道:“这不是去给妹妹摘樱桃去了吗……”他底气稍显不足,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樱樱却突然道:“陆云渡,你也觉得我应该回江家去么?” 陆云渡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问,他静默半晌,收敛了脸上调笑的神色,正色道: “我私心里,自然是不想妹妹回江家的。” 樱樱手肘撑在床榻上,手心托着下巴,闻言微微挑眉。 “妹妹不回江家去,就还只是我一人的妹妹。妹妹只能依仗我,遇到困难只能让我来搭救,眼里只看得到我,心里也只想着我一人,我当然求之不得了。” 樱樱刚想骂他“异想天开”,就被他一手按在唇上微微制止。 “但是我还是希望妹妹回江家去,老师对你总是愧疚的,他会好好照顾你,叫你不再受委屈。” “你以后不会再是一个人了,你会有家人的。” 他说完这话,却见小娘子低着头好半晌都不说话。 向来沉着冷静之人,此时也忍不住有些慌张,他一手撑在床榻边沿,刚伸出手去,她温热的眼泪就滴落在手背上。 “可是我……可是我……” 旁人怎么劝她,道江家有权有势也好,道江家有愧于她也好,都不足以成为她回江家去的理由。 唯有陆云渡说,她往后会有家人的。 郎君手背被她眼泪烫了一下,竟僵硬停在半空中。樱樱干脆捉住他的手,把眼泪都擦在他手背上。 陆云渡闻弦知雅意,顺势将人搂到怀中,一下一下替她顺着长发,“妹妹不回去便是,以后只好让我一人养着妹妹了。” “妹妹知道我今夜为什么衣裳湿了吗?” 樱樱 第55节 樱樱只顾着一个劲地哭,才不想搭理他这些问题,然而陆三郎把一个盒子强硬塞进她手中。 打开一看,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对樱桃耳坠子,红宝石,金叶子,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她抬起一双红彤彤的泪眼望着他,陆云渡笑道:“是我亲自下水去捞的,妹妹是不是该谢我?” 当初两人吵架,她一气之下就把这耳坠子扔进了妙仪居后的湖水里。后来两人虽然和好如初,但都彼此默契地不提这件事。 谁想到他竟然自己下水去捞了上来!怪不得浑身都湿透了。 他说着,从盒子中取出耳坠子,轻轻别在她耳垂上。 世子爷自然从未替女子带过耳坠子,他伸手环在她肩上,一手轻轻捻着她的耳垂,慢悠悠找着耳洞。 温热的呼吸洒在脸侧颈间,耳垂被他捏在指尖,樱樱眼睫乱颤,然而目光低垂,又是他的紧绷肌肉冲击着视线。 樱樱简直被他撩得晕晕乎乎的。 待两个耳坠子终于找到主人,陆三郎抱着她一下就翻滚在床上,“妹妹,往后让我照顾你吧。” 樱樱没说话,只在他薄唇上轻轻点了一下。 * 侍女婉月睡到半夜醒来,想到姑娘今日心绪不佳,半夜恐怕会睡不好,便准备起身去瞧瞧。 宅子里的灯都熄灭了,唯有满院清冷月华。她提着一盏灯慢慢从厢房往正房而去,刚走到门前,就听见室内隐隐传来些声响。 她吓了一跳,凝神细听,那声音似乎是从被褥中传来,轻轻浅浅的,只是极为压抑憋闷,听着像是姑娘正在哭。 她只当是姑娘又在睡梦中魇着了,慌慌张张叫了一声:“姑娘!” 正要推门而入,却听到室内传来一道男声,不悦中带着些微嘶哑。 “是我!” 她要推门的手僵在半空中,好半天才认出来是三郎的声音。她回过味儿来,连忙捡起掉在地上的灯笼,红着脸回自己的屋去。 正是紧要关头,谁想到会把侍女吸引过来。陆云渡下巴绷得极紧,额上全是热汗,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流淌,最终滴在樱樱胸口上。 樱樱本就一直尽力憋着声音,生怕把侍女招来,听到婉月那一声时,她简直吓得魂飞魄散。 这世道虽然风气开放,男女情到深处,欢好也属正常。只是她才没这么厚脸皮,好意思让侍女听见! 她本想出声遮掩过去,谁料陆云渡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吼了这一句,她气得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世子爷轻嘶一声,在她下巴轻轻一弹,“这个也是姐姐,那个又是妹妹的,樱樱妹妹眼里何时才有我这个哥哥?” 樱樱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 清早,日光穿过朱户照射在枕边。 陆云渡这大半个月来头一回睡得这么好,他回味着昨晚的温香软玉,甚至破天荒地生出些赖床的心思来。 然而他翻了个身,想把身边人捞进怀中,却扑了个空。 他唰地睁开眼,才发现身边已是空空荡荡,哪还有半分小娘子的身影? 他只当樱樱又跑了,连忙坐起身来穿衣裳。昨日的衣裳胡乱扔成一团,还是湿漉漉的根本穿不得,他只套上一条长裤就推门出去。 “樱樱!” 世子爷跑到正房厅堂中,隐隐听见似有谈话之声传来,想也不想就迈步进去。 樱樱和江嘉应正谈着话,她没想到以江嘉应的身份,得知昨日她在江太太处受了委屈后,竟亲自前来向她道歉。 毕竟是长辈,她怎么可能把人拒之门外,只好将人请到了厅堂中坐着。 只是血缘上本该极为亲近的父女,中间却隔了十几年的生疏,一老一少坐在一起,谁也不知说些什么。 江嘉应到底在官场上历练了几十年,看着那极为俏似她娘亲的侧脸,斟酌着缓缓开口道: “樱樱,我给府上人都打过招呼,以后你若不愿,绝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你若是愿意,随时可以搬回来住。为父、为父必定会管教好明雪的。” 官至中书令的人,在说到“为父”二字时,竟稍稍卡壳,生怕惹得樱樱不喜被她赶出去。 然而见她淡淡的没什么反应,他这才放心下来。 樱樱不搭话,两人之间又陷入沉默之中,他刚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忽听院外传来这一声。 接着就是赤|裸着上身的陆云渡跑了进来。 江嘉应一口热茶含在口中,差点全部喷了出来。这臭小子都干了些什么,竟然大早上不穿衣裳就往他乖女屋子里跑! 饶是陆云渡是他的得意爱徒,他此时也只想抄起扫帚狠狠抽他一顿! 世子爷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幅场景。一边是老师虎视眈眈看着他,两眼几乎喷火;一边是樱樱柳眉倒竖,只差给他一巴掌。 迎着两人的目光,骨头比铁还硬的世子爷竟转身灰溜溜就想跑。 “站住,你是要气死我不成!”江嘉应见他竟然还想跑,把茶盏在桌上重重一顿,毫不客气地骂道,毫无在樱樱面前的拘谨小心。 “老师!我错了!”陆云渡也不含糊,立马过来就认错。 “滚去把你衣裳穿上!” 陆云渡这才连忙跑回房中,把半湿的衣衫胡乱套上。返回前厅时,世子爷竟踌躇犹豫着,不知是否要进去。 “进来!” 江嘉应早就瞧见他在外面晃悠,就是不敢进来的样子。到底是未来女婿,他只得压抑着怒气把人叫进来。 世子爷如蒙大赦,连忙上前去。 “说罢,什么时候上门来提亲。” 江嘉应要是还看不出来这小子是什么心思,也枉费教导他这么多年了。 近来陆云渡不知把“我要娶樱樱”这话说了多少次,这还是头一回如此接近提亲。 他激动得难以自持,想也不想立马就道:“那就明日吧!” 见老师面色微微不虞,他又立马改口道:“敢问您老人家的意思是?” 樱樱哪想到他们两人这就商量上了,眼见着就要给自己一锤定音,不禁急道:“陆云渡!” 涉及到她的终身大事,江嘉应也不再小心翼翼,瞪了他一眼道:“回去问你老子去!” 怕自己做主会叫樱樱心中不快,即使知道留陆云渡在这儿无异于引狼入室,但为了让樱樱能同他商量商量,江中书还是怀着一颗老父亲的心提前走了。 陆云渡活了二十多年,都没这半个月来挨训的多,他才不会傻到跟老丈人叫板,低声下气地连连应是。 然而待院门一关,他就一把将樱樱抱了起来,在原地转了一圈。 “好妹妹,叫声夫君来听听!”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经过两个月的努力,崽崽樱樱终于入v啦,明天入v,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正版,给樱樱添点嫁妆!明天万字更新送上 第63章 当金陵城刚有了些初夏燥意时, 樱樱和陆云渡的婚事定了下来。 陆云渡急,陆家人比他更急。 陆家已经十几年没有迎娶过新妇了,陆老太太想抱重孙, 陆侯爷想儿子早些成家立业,四郎五郎嗷嗷等着闹洞房,个个都急不可耐,火急火燎选了个最近的黄道吉日,先下聘礼, 再成亲! 世子成亲, 自然要大办。下聘礼时,老夫人亲自操持, 只差把半个大房的库房都塞进去,自己私库里也不知补贴多少。 还是陆云渡哭笑不得地拦住了她老人家, “您倒是给大哥留点。” 此话一出,老夫人回头瞪一眼在旁记账的陆闻君, “他要有本事讨到媳妇, 我把压箱底的都给他, 就怕他找不到!” 大郎君已经二十五六了,还迟迟不肯成亲, 别家介绍的姑娘,又从来不肯去相看。久而久之, 就拖成了老夫人的一桩心事。 如此一遭飞来横祸,陆闻君动动嘴唇,和弟弟对视一眼。 他倒是想成亲,只是她不肯, 祖母恐怕也不会同意。 陆云渡眼角眉梢的喜意简直快要压不住, 此时去安慰求而不得的大哥只会是火上浇油, 他只拍了拍大哥的肩膀,兄弟之间,一切尽在不言中。 如今正在筹备婚事,按着规矩两人不能见面。世子爷心里想着他的樱樱妹妹,这支珠钗应当配得上她的发髻,那支镯子衬着她雪白的胳膊也好看,那聘礼单子不知不觉写了十来页。 陆家重规矩,郎君成亲前不准收用通房。他自问也不是贪那个的人,但那晚过后食髓知味,如今他一个人坐在书房中,好几个月没见着她了,念着明早就要去江家下聘礼,才发现更是想她。 说干就干,世子爷丢下手中的聘礼单子。 小厮在库房中最后清点一遍聘礼,好为明日下聘做准备。刚想要进屋来叫郎君去检视可有遗漏,然而推开房门,屋内哪里还有郎君的身影? * 樱樱今夜也失眠了。 明日陆家就要来下聘礼,她终于答应江嘉应搬到江家小住,一直住到出阁那日。 至于以后……自然是要住在陆家了。 她手上正在绣一件肚兜。婚事来得突然,她的嫁妆筹备得极为匆忙。 寻常姑娘家,从小就有娘亲替她们准备嫁妆针线,樱樱自然是没这个福气。但江嘉应确实没亏待她,样样都寻来金陵最顶尖的绣娘替她筹备,不让她动一针一线。 只是今夜失眠,她才会捡起做了一半的针线来散散心。 她在江家住了几日,都未曾见江明雪露过面,婉月悄悄同江家下人打听消息,才知道江明雪早几日就被送回苏州老家去,明面上的借口是回老家养病。 樱樱对此不置可否。当初江明雪下了狠手要置她于死地,她俩本来就不可能有姐妹情谊,江嘉应主动把人送走避嫌,她倒要感谢他想得周到。 就连江太太,她也只在进府那天由江嘉应陪着去给她磕了个头,连话都没说两句,不然这江家她可住不下去。 脑中纷纷乱地想了许久,她正要熄灯歇下,忽听窗外传来极轻的一声: “樱樱。” 绣花针差点扎进她指尖,这里可不比从前桂花巷的宅子,外间还睡着江家的嬷嬷和侍女们呢! 她吓了一跳,推窗一看,果然是陆云渡站在窗下,笑着望她。 几个月不见,他仿佛又俊了两分,浴着月光站在窗下,仰头望她,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里全是笑意。 樱樱 第56节 哪还有半分当初她刚进府时世子爷的冷峻气度。 这处窗户开得高,他轻易翻不进来。樱樱居高临下,手上拿着绣绷,没好气地往他头上砸去,“你来做什么!” 陆云渡却是伸手捉住绣绷,借着月光细细端倪那小衣裳,他反应过来这是一件绣着鸳鸯戏水的水红肚兜,笑道:“妹妹这是准备出嫁那日穿的么?” 樱樱哪想到他会这样无耻,伸手要把绣绷拽回来。然而两人力量悬殊,她怎么可能拽得回来,干脆冷冷一撒手,扔到他脸上去。 “哎!”他却捂着眼睛轻哼一声。 樱樱只当绣花针还留在绣绷上,谨防别刺到他的眼睛,连忙探出身出轻声问道:“你怎么了,让我看看。” 刚伸出手去,那本还捂着眼睛的人却突然攥住她的手,在她手背上重重一吻,哪有半点伤着眼睛的样子! “吧唧”一声,在四下寂静的江家后院里简直闻之惊心。 樱樱脸上立马泛出粉红来,她用力抽了抽手,没能抽出来,反而被他亲了亲指尖。 “被别人瞧见,我还要不要面子了!”她只压低声音骂他,生怕被江家下人瞧见了。 陆云渡知道她和江家人不亲,此处也不比她自个儿的宅子,由不得他放肆,他只好恋恋不舍地放开小娘子的手。 初夏晚风吹过带起些微燥热,他衣袂飞扬,仰头望着她,眼里的笑意几乎藏不住。 樱樱终于绷不住,也跟着笑了,含颦带笑,宛如春风。 “好了,你快回去,待会儿要被别人瞧见了。” 他只“嗯”了一声,却还是迟迟不肯走。 她脸微微泛红,终于主动俯身,在他额上轻轻一吻。 “妹妹等着我来娶你。”他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慢慢加深这个吻。 “这个就归我了,洞房那日穿给我看!” 临走时,他突然一扬手里的鸳鸯肚兜,樱樱气得要伸手去打他,然而他已经笑着身形一闪,消失在沉沉夏夜之中。 好半天,她面上的热度才稍稍消散下去,低低骂了他两声,关窗歇下。 * 出嫁那日,樱樱在凌晨时分就被下人叫了起来,开始上妆时窗外尚是黑沉沉一片。 江家找来的喜婆轻手轻脚替她上妆,见小娘子端坐在梳妆镜前,一张桃瓣似的小脸吹弹可破,带着新嫁娘特有的羞怯妩媚。 “老身见过这么多新娘子,姑娘你绝对是最美的一个!” 喜婆毫不吝惜夸赞之语,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以前从没想过自己会真的嫁人,然而陆云渡…… 下人们正手执两根线替她绞面,有些轻微的痛意传来,樱樱收回心思,只轻咬唇瓣默默承受着,不敢乱动。 直到头上戴上一顶沉甸甸的凤冠,金碎叶流苏遮住她半张芙蓉面,窗外才渐露明色,迎亲的队伍马上就要到了。 * 陆家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大郎君温润如玉,二郎君风流倜傥,小|四小五两个少年郎英姿勃发,几个玉树临风的郎君站出去,简直叫那些看热闹的路人们晃花了眼睛。 陆云渡一身新郎官的大红袍,胯|下骏马膘肥体壮,神采飞扬。 见着新郎官出来了,那些盯着二郎看的姑娘们纷纷捧着心口感叹,原来冷面阎王一般的三郎,穿上喜服竟也这样神骏非凡! 陆云渡才不管旁人的目光,也不管两个弟弟的打趣,只等时间一到,他就出发去迎娶樱樱! 樱樱感觉自己才刚穿好层层叠叠的嫁衣,外面就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从前在妙仪居伺候她的小侍女咚咚咚跑进来,欢欢喜喜道:“姑娘,三郎来啦!” 她最后抿了一道唇脂,盖上红盖头,静静等着。 江家人丁不兴旺,只有一位郎君,恐怕迎亲时双手难敌众拳,早就请来好几位堂兄守在门前。 然而哪里敌得住陆家五位郎君的轮番攻势。 算术题便让大郎君上场,轻轻松松破解;论知识渊博,在场的人没一个比得过二郎君,谈笑间化解于无形;至于几个哥哥自持身份,不肯装乖耍宝的,四郎五郎就被推了出来。 陆云渡第一回 感觉到有兄弟们的好处。 他一路上只管喝酒,硬生生靠着拼酒,把江家大哥给喝趴下了。 周围的宾客们看江陆两家郎君斗法,看得好不热闹,掌声阵阵。偶有两个不明就里的宾客,侧耳问身边人:“江家姑娘出嫁,怎么听说好像不是大娘子?”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这是江家的二娘子,从小身子不好,养在江南的呢。听说三郎对人家一见倾心,非她不娶呢!” 这话说得众人都对这个未曾露面的江二娘子好奇不已,纷纷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究竟是何方佳人,才惹得陆三郎都动凡心了。 陆云渡全然不顾旁人的低声细语,只定定看着那扇雕花木门。 隔了半晌功夫,那雕花木门终于轻轻打开,他看见一身大红嫁衣的樱樱站在门内,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她被那位慈眉善目的江家嬷嬷搀扶着,慢慢迈过门槛,趴在早就准备好的江家大哥背上,任他把自己背向花轿。 “樱樱,往后你就是我亲妹妹了,陆三要是敢欺负你,你只管跟哥哥告状,哥哥去收拾他。” 一阵喧嚣之中,她听见江家大哥如此低声吩咐着她。 她和江家大哥不算近亲,在江家住的这几个月,两人都没说过几句话。然而此时樱樱的眼眶却有些湿润。 “劳大哥向我替大人道声谢。” 江家大郎听到她还是不肯叫“父亲”,知道是父亲亏欠她们母女太多,此事急不得。他心中长叹一声,将人送进了花轿。 陆家离得不远,但迎亲队伍特意绕了一大圈,一路上吹吹打打,热闹得简直叫半个金陵城的人都出来张望。 终于被送进陆家,她知道此处是陆三郎的院子,只是这院子不像从前那样简单冷清,显然是重新翻修过,处处布置得红火喜庆,像是专门等着新娘子的到来。 上一次踏进这院子时,她还是表姑娘的身份,而现在她是这院子的女主人了。 直到被侍女搀扶着在喜床坐下,感受到身下那些咯人的花生、枣子桂圆等物,她才后知后觉到新娘出嫁的忐忑。 世子爷的婚礼办得极为热闹,请了至少几十桌人,连陆云渡军营中、中书省里的同僚都来了大半,叫陆家原本一等一宽阔的院子都差点坐不下。 她知道陆云渡要出去喝酒陪客,少不得要应酬个一整天,就静静坐在新房中等他。 没多久功夫,一个小侍女跑了进来,“夫人,世子爷吩咐您揭了盖头先用点东西,歇息一会儿,他得晚上才能脱身呢,叫您千万别累着了。” 樱樱掩在盖头下的脸,因那声称呼而再度泛红。而一旁江家跟过来的侍女们却是一个个艳羡不已,哪有新郎官这样体贴的,也只有陆三郎才是独一份的了! 婉月也怕她累着,连忙上前来替她除去满头珠钗,褪下厚重的婚服。 沉甸甸的凤冠终于不再压着她,樱樱满意地哼哼两声。 待换衣裳、重新梳洗一通忙下来,她才终于能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谁料一碗汤圆才刚刚吃了两口,屋外又有小侍女来急匆匆地通报:“世子爷来了!” 果然,话音刚落,屋外木廊上就响起沉稳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他。 得到婉月鼓励的眼神,她捏捏衣角,终于迎上前去。然而刚推开门,就是一股浓重的酒气,陆云渡一身大红衣裳,脸颊更是被酒气蒸腾得红成一片。 她哪里见过陆云渡醉成这样子,没能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云渡虽然醉得厉害,但意识还是清晰的,把这一声笑听得清清楚楚。他扬扬眉,这小娘皮还敢笑话她,今晚叫她知道自己的厉害。 他一把将人抱起扛在肩上,大步往里走,惹得樱樱连忙打他。侍女们瞧见三郎这样子,也不敢再问主子是否要伺候,纷纷红着脸退守到门外,准备随时送水。 樱樱被他扔到床上,接着他就沉沉压下来,那些干果压得她背后生疼,不由闷哼一声。 “我弄疼你了?”世子爷还以为是自己太重压着了她,连忙撑起身来,手心却按在了一颗花生上,这才反应过来。 他把樱樱搂在怀中,拂袖把满床的果仁扇开,这才好端端地把她放回床上,一手替她揉着后背,“还疼不疼?” 唇齿之间的淡淡酒气泄露,他手揉着背,渐渐往下偏离,樱樱把他的手打开,“就知道……” “就知道什么?”他反倒凑上来要问个清楚。 他两手撑在樱樱肩侧,“罢了,往后你就是我媳妇了,今夜容你放肆一回。” 这话说得樱樱嗤笑起来,“世子爷好大的气度呀,你且说说,今夜容我怎么放肆呀?” “爱怎么放肆就怎么放肆!” 他猛地扑下来将人抱到怀中,大红合欢花床帘缓缓落下,只有一对儿龙凤烛燃直天明。 * 晨光熹微,廊外侍女们小心穿行着,不发出一点声音,预备着待主子一起身就上前伺候。 樱樱被陆云渡环在怀中,只勉强睁开一线眼皮,发现时间已经不早,连忙伸手拍他。 “赶紧起来了!”他俩还得去给老太太和各房长辈请安。 昨夜她被陆云渡拉着胡闹了好几回,折腾了半宿,不然也不至于睡到这个时候。 然而世子爷没了平时早睡早起的好习惯,甚至环住她的腰把人拉回怀中,“再睡一会儿,祖母不会计较的。” 樱樱可没他这么厚的脸皮,推了他两把见他没反应,干脆自个儿起身洗漱了。 反正他是男人,梳个头洗把脸就能出门,她还得花时间好好收拾一顿。 见她起身,骤然失了怀中的温香软玉,陆云渡人还躺在床上,一只手撑在脑后懒洋洋道:“夫人,你舍得就这么抛下为夫吗?” 不料樱樱没说话,反倒惹得候在外间的小侍女轻笑出声。 她们哪里见过三郎这幅样子?可见三郎是真心喜欢少夫人的。 陆云渡是从不要侍女贴身伺候的,新婚第一日,忘了屋内屋外到处都是侍女,这才平白惹人笑话。 他翻身而起,见樱樱正坐在梳妆台前打扮,满头青丝梳成妇人发髻,那眼角眉梢里独属于新妇的妩媚甜蜜是怎么也遮不住的。 心口微微一动,刚想俯身在那艳若桃李的脸上一亲芳泽,就被樱樱偏头躲过,拿着玉梳敲在他手背上,“世子爷,你若是还想在祖母跟前磕头,还是快些收拾吧!” 昨晚在床上还嘤嘤而泣,娇声连连地叫他“好哥哥”,怎么睡一觉起来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哼哼着让侍女替自己收拾。 待两人终于收拾赶到正院时,陆家三房全部人都聚齐了,只等两个新人。 一见他三哥拉着新媳妇匆匆忙忙进来,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五就打趣起来,“樱樱妹妹在咱们府里住了这么久,三哥难道还没看够么?看了一早上都挪不动步子。” 这话说得众人哄笑起来,连在旁端茶送水的侍女们都大着胆子捂嘴笑。 然而世子爷只用一句话就叫他不敢再讨嫌了。 “叫三嫂。” 小五郎看着眼前的樱樱,分明比他小了好几岁,连他肩膀都不到,以前都当做妹妹的,如今竟要管樱樱叫“三嫂”了! 樱樱 第57节 然而世子爷的威慑力还是很足够的。被他冷冷盯了两眼,小五郎耷拉着脑袋低低叫了声:“三嫂。” 他满意了,这才牵着人去给长辈磕头。 老夫人坐在主位上,瞧着眼前这双璧人,心底不胜唏嘘。她本以为按着老三这冷清清的性子,该是兄弟几个里面最晚成亲的,谁知竟成了第一个,比他上头两个哥哥都要早。 再看樱樱,瓜子脸水杏眼,顾盼神飞,肩削腰细,新妇衣裳衬得人更是跟朵桃花似的。从前还是稍显青涩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得风姿绰约了。 这是她家的老三媳妇,她很是满意! 然而老夫人也知道这对新人性子迥异,从前就吵吵闹闹的跟对冤家似的,往后搭伙过日子肯定更是少不了磕磕绊绊。她老人家活了几十年,婚姻生活中的鸡毛蒜皮,她早就见多了,也在此时一一吩咐嘱托道: “三郎性子冷了些,不懂得体贴人。他又是个话少的锯嘴葫芦,有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肯说,樱樱你是个心思灵巧的,往后替我多担待些。不过他要是敢惹了你,樱樱你只管来找我,祖母给你做主!” 樱樱红着脸应了声“多谢祖母”。 老夫人又转向她的三孙子,“樱樱从前吃了不少苦,你需得好好照顾她,若是让我知道你敢委屈了她,看我怎么收拾你!” 陆云渡自然应是。 待两人回屋,樱樱领了陆家库房的对牌,慢慢对着宾客的礼单。从今往后,她就要学着掌家了。 点到一扇落地琉璃东珠大插屏和一棵成年男子高的红珊瑚树时,她微微皱眉,翻看着手上的宾客单子,“这是哪家送来的?” 这样贵重的东西,怕是宫里面都难寻,可是宫里送来的分明不是这两样。 世子爷正在库房里闲逛,闻言睨了一眼那两个大物件,冷笑一声:“刘家送来的。” 樱樱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没有再说话,反正刘麟已经自请去了西南历练,没个三五载都回不来。到时候他和樱樱肯定都生了好几个了,还怕一个臭小子出来捣乱? 三朝回门这日,樱樱同陆云渡共乘一辆马车,向着江家而去。 马车一停稳,陆云渡率先下车去,而后才挑起车帘,向她伸出手。 樱樱还记着方才他在马车上的胡闹,轻轻瞪他一眼,转身就要自个儿下车。 被她水光盈盈的眸子瞪一下,世子爷也不恼,伸手环住她的腰直接将人抱了下来。 见她仿佛还要挣扎,低声在她耳边道:“后面有人瞧着呢。”樱樱果然束手束脚,只好让他得逞。 等在门口的江嘉应看见小夫妻蜜里调油的样子,甚觉满意。 两人上前见礼,被江嘉应乐呵呵地迎进府中。 用过一顿饭后,合该告辞,江嘉应却突然道:“樱樱,你跟我来一趟吧。” 陆云渡和江嘉应既是师生,如今又是岳丈和女婿,饭桌上本一直都是他俩在交谈,樱樱一直没出声。此时突然点名叫到她,倒让她有些许意外。 “去吧,没事的。”饭桌下,陆云渡悄悄握了握她的手,低声安慰道。 她看了一眼江嘉应,终于起身随他而去。 她被引至书房,这间书房布置简单,唯有到处堆满书籍。 “这幅画,从今往后就交给你吧。”江嘉应将一个长条紫檀木画匣放在书桌上,眼底神色复杂。 樱樱仿佛心有所感,上前抱住那画匣子,良久,终于低声道了一句:“多谢。” “你娘若是知道你嫁给敬游,也一定会很欣慰的,他是个可靠之人。” 这几个月来,两人都颇有默契地从未提起过她娘,此时他主动提起,樱樱心中无怨也无恨,只觉得略有些难为情,低低嗯了一声。 “走吧,天色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家吧。”他拍拍樱樱的肩,将小两口送上马车。 直到马车都消失在拐角,江嘉应还站在府门口,长久地望着那道残影。良久,他长叹一声,仿佛一瞬间老了好几岁。 * 马车的轻轻摇晃中,樱樱抱着那长条画匣子,心神恍惚。 直到回到陆家,陆云渡去书房处理公务,他虽正在休婚假,但不能当真把公务全部放手不管。樱樱则自行回房。 “咔嗒”一声,画匣的卡扣打开,一幅画卷徐徐铺开。 画纸已经微微泛黄,显示着其年代久远,但因主人的小心保管与爱护,画中人仍然栩栩如生。 这是她从未谋面过的娘亲。 一滴晶莹泪珠突然滚落,滴在浣纱女子的面上,仿佛她也跟着落泪一般。 她慌忙将画卷收起,收进画匣之中,放进箱箧最深处。 晚间陆云渡处理完公务回房时,发现她情绪的微微低落。世子爷替她夹了道她爱吃的菜,“怎么了?” 樱樱正低头用乌木筷子数饭粒,碗中突然多了块八宝鸭子,她想了想道:“你给我讲讲你娘亲吧。” 此话脱口而出,她才突然想起陆云渡娘亲是难产而亡的,他根本没见过他娘,自己这话岂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自知失言,刚想道歉,却听见他道: “叫声夫君,我就告诉你。” 整日不是“你你你”就是“陆云渡”的,连声“夫君”都不肯叫,就算像从前一样叫“三哥哥”也好啊。 樱樱把碗筷往桌上一搁,看他一眼,神色复杂。 “夫人这样看着我作甚?我没见过我娘,难道还没听我爹说过?”他起身过来,从后抱住她。 “我娘亲知书达理,对父亲和家里人很温柔,说话从来都是轻言细语的,从不训斥人,对下人们也很好。” “我娘还很心灵手巧,整个金陵城找不出一个女红比她还好的大家闺秀,她给父亲和我做的好多衣裳,到现在都还留着。” “你娘真好呀。”樱樱说着,话里有些羡慕,也有些酸溜溜的。 “那是自然了。”他平时虽然从不在别人面前说,但其实一直为他有这么一位娘亲而非常骄傲。 “不过我娘给我做的衣裳,只做到一岁,往后就穿不得了。” 樱樱本还面上带笑,闻言笑容微微一滞,可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轻轻握住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陆云渡从后抱住她,下巴蹭着她的肩窝,继续回忆道:“父亲对我管教严厉,尤其是读书练武。那时候我们几个兄弟一起练武,二婶和姨娘就会来看大哥二哥,我那时候就想,要是我娘也来看我就好了。” “只要我娘来看我一眼,给我端碗冰碗来吃,我肯定还能再扎半个时辰的马步。” 其实姨娘和婶婶们对他都很好,自然也少不了对他的照顾,可是小小的他就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娘亲。 说到这里,他想起从前,仿佛沉浸到早已褪色的少年时光中,语气里带了些难得的温柔。 樱樱也低着头沉默,唯有同他十指紧扣。 突然,身后的陆云渡将她打横抱起,“我带妹妹去个地方。” 樱樱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抱上马背,他翻身上马,将人搂在怀中,一夹马腹,在沉沉暮色中驾马离去、 此时正值暮色四合之际,路上全是归家行人,偶见一匹高头大马飞驰而过,马上的郎君冷清卓绝,怀中抱着一小娘子。衣袂纷飞之间,二人已经绝尘而去。 方才两人还好好说着话,他突然就把自己抱上了马,樱樱实在想不通他的心思,只得两手攀着他驭马的胳膊,有些疑惑道:“我们去哪儿?” “到了便知!”他往马背上挥了一鞭子,胯|下骏马蹄子一扬,跑得更快。 借着些微月光,樱樱终于认出来这是通往香山的路。 果然,两人最终在陆家家庙前停下。宋芷柔还住在家庙中,自然不能惊扰了她。陆云渡牵着她的手偷偷翻墙进去。 他拉着樱樱直奔主庙之中,里面密密麻麻,全是陆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成亲的第二日就来看过,樱樱不明白他此时带自己来此处的道理。 “娘!” 他弯腰寻了许久,终于找到他娘的牌位。这个牌位和旁的牌位比起来稍微新一些,上面刻着他娘的名讳和生卒年月。 “娘,我带着樱樱来看你了。” 空荡荡的庙宇中回荡着他的声音。 “这是我媳妇,没能早点领回家给您看看,是我不孝。” 樱樱被他拉着在蒲团跪下,两人一同对着那牌位磕头。 “您儿媳妇小时候过得苦,她娘亲也在地下,她娘也是我娘,娘亲您在地下若是遇着了她老人家,可得替儿子和儿媳妇多照顾些!” 一听这话,两道泪就从樱樱脸上挂了下来。 磕完头后,她从怀中掏出手帕子,细细擦去牌位上一点几不可查的灰尘,轻轻唤了声:“娘。” 牵着樱樱往外走时,陆云渡突然道:“你知道我娘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吗?” “什么?”她还沉浸在淡淡的悲伤之中。 “赶紧给她老人家生个大胖小子!” 作者有话说: 晚上六点再更一章,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第64章 家庙中到底不适合放肆, 陆云渡趁着月色,把人抱到了半山腰上的陆家别院去。 随着离别院越来越近,空气中硫磺的味道也越来越重, 她趴在陆云渡背上,惊喜道:“温泉!” 上次她被陆云渡气得不轻,都没有好好泡过温泉就下山了,实在是一大损失。 “知我者,妹妹也。”他轻笑着翻进自己的院子, 院中果然有一汪温泉, 在月色中汩汩冒着泡,仿佛一汪碧玉潭。 她被放下来, 在温泉边的石台跪坐下来,伸手到泉水中, 立马被温热泉水包围,舒服得她发出一声轻轻喟叹。 心中正暗骂陆云渡就会自己享受, 从前都不肯带她来, 就听到“扑通”一声, 陆云渡已经下水了。 世子爷站在温泉中,泉水只到他腰际, 水珠从他下巴滴落,顺着宽厚的胸膛一直往下滚落…… 樱樱粉面微红, 刚想转身过去,就被他攥住手拉下温泉。 她的石榴裙在水面铺开,仿佛一朵怒放的红莲。 “我的衣裳都湿了……” “无妨,我房里备着妹妹的衣衫。” 陆云渡低头, 用唇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 被他抵在池壁上, 又啃又咬之时, 樱樱这才回过味来。 樱樱 第58节 她头一回到别院来时,两人连小手都没拉过几回,当时还吵了架,他一副自己欠他好多银子的臭脸,暗地里竟然偷偷准备好给她穿的衣衫。 可见那时候就预备着要把她拉下水了,偏偏他面上还装得冷淡至极,真是狼子野心! 直到天快亮时,陆云渡才抱着困倦至极睡过去的樱樱回了陆家。 昨夜郎君和夫人走得突然,谁料等了一晚上,直到天亮才回来。见少夫人窝在郎君怀中睡得正香,侍女们也不敢多问,只低头侍奉着。 * 今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时,陆闻君终于说服老太太,把柔姐儿娶回家。 柔姐姐温柔娴静,樱樱心中早就认定她会是大嫂。而且进府后两人还能姐妹相伴解解闷,她更是高兴得一天往柔姐姐那处跑几回。 屋外的雪落得越发大了,屋内地龙烧得正旺,樱樱和宋芷柔凑在暖阁中,各自手中拿着一个绣绷,低头穿针走线着。 她幼时曾以贩卖针线头绳等小东西为生,手艺精巧,只是后来荒废了许多年。如今重新捡起倒也容易,但江南的针法和金陵略有不同,她闲暇时便向柔姐姐讨教。 “柔姐姐这是做的什么?”她凑过去一看,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我知道了,原来是给大哥哥做的衣裳。” “大哥哥手下有这么多铺子,又不缺成衣铺子,柔姐姐何必费眼睛做针线呢?” 樱樱故意笑嘻嘻地打趣她。 柔姐儿脸皮薄,受不住她的打趣,忙不迭地把针线往身后藏。 然而瞧见她的绣绷,也不服气道:“妹妹难道不是给三郎做的?这香囊就该绣个鸳鸯戏水的花样子上去!” “姐姐!”樱樱自个儿反倒急了。 这香囊的确是给陆云渡做的。 因自己刚刚进府时,他当着众多下人的面扔掉了她送的香囊,她心里记着这事,才不肯主动给他做香囊。但不知最近陆云渡在哪儿受了刺激,回来缠着她给他做香囊。她被缠得没法子了,只好答应给他做。 不过什么鸳鸯戏水的花样子,就算她绣上去了,谅陆云渡也是没脸带出去的。 她被说得面上微红,过来就要挠柔姐姐的痒痒。 “哎哟,好妹妹,你可饶了我吧!”柔姐姐怕痒,连连笑着讨饶。 姐妹俩在榻上滚成一团,好半天才停下来,连衣服发髻都揉乱不少。 两人正对坐着整理衣衫时,小侍女端着两碗点心进来了,柔姐姐笑道:“今早起来,不知怎么就馋上了花生枣泥馅的汤圆,便叫厨房煮了两碗,妹妹同我一起用吧。” “姐姐待我真好。”樱樱笑着接过一小碗汤圆。 白白胖胖的汤圆浮在玉碗中,轻轻一咬,浓郁的流沙枣泥馅便涌了出来,接着才是甜甜的花生酱。 她刚想再吃第二个,却见柔姐姐突然丢下碗,用帕子捂住嘴干呕起来。 “姐姐这是怎么了?”她连忙探身过去搀扶她,见她脸色苍白,眉尖微蹙,吐出好些清水来。 “赶紧去请疾医来!”樱樱厉声吩咐小侍女们。 “妹妹莫急。”宋芷柔缓过劲来,用清水漱过口,这才抚着她的手背轻轻安慰道,“我没什么大碍的。” “怎么会没事,莫不是吃坏了肚子?” 然而见柔姐姐脸色虽苍白了些,精神也还好,她心中冷不丁地冒出个想法来,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姐姐不会是……有了吧?” 宋芷柔的脸立马就“唰”地红了,她从前嫁到林家两年无子,不知被婆母阴阳怪气地讽刺多少回。然而这才同大郎成亲三个月,就怀上了吗? 但想到自己近来食欲不振,就爱吃些酸甜的东西,再加上月事也有两月未曾来了…… 她怕到时候空欢喜一场,不敢打包票,只轻声道:“让大夫来瞧瞧吧。” 疾医很快就来了,一番望闻问切后,老大夫终于捻着他的山羊胡子,笑呵呵道:“夫人这是有喜了!” 此事自然瞒不住老太太,雪天路滑,老人家行动不便,她叫柔姐儿也不用去给她回话,只吩咐她安心养胎便是。 照顾着柔姐姐歇下后,樱樱又去住院见老太太,轻言细语地把她的身体状况,连同疾医的交待都给老太太说了一通。 不料她说完这一通,老太太拍着她的手,笑呵呵道:“咱们樱樱什么时候给三郎生一个?” 这话说得樱樱面红耳赤,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老太太见她害羞得紧,正想打趣两句,忽有小侍女打帘子进来通报道:“三郎来了!” 陆云渡快步进来,除下外罩深色大氅交给侍女,露出里面的一身官服,过来行礼道:“见过祖母。” 他行礼的动作瞧着规规矩矩,眼睛却在悄悄看他的小娇妻。 老太太哪里看不出来他们年轻夫妻的小把戏,笑着推了推身边的樱樱,“怎么,生怕你媳妇在我这里受委屈了,刚回家就紧赶慢赶来接她?” “下雪路滑,我亲自来接放心些。” 他对上祖母,从来都是厚脸皮的。 这话说得满屋人都笑了起来,唯有樱樱一人脸皮红红的。 “去吧去吧!我这老太婆也不讨你们嫌了!” “祖母折煞我了,我还打算在祖母这处用膳呢。” “我这儿可留不下你,今儿柔姐儿诊出有孕了,我还得着人去瞧瞧,不留你俩用饭了。” “大嫂怀孕了?”陆云渡笑着问道,大哥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肯定会很高兴的。 “你俩可得快点!”临走时,老太太最后吩咐了一句。 “孙子尽快,尽快。”他笑嘻嘻道。 这话又惹得众人捂嘴笑,心道三郎自从成亲后,当真是变得嘴甜不少。 屋外的寒风都吹不散她脸上的热度,樱樱只差找个地缝钻进去。然而陆云渡突然把她打横抱起,把她的脸埋在自己怀中,抱着她径直回院子了。 回到院中,樱樱才从他大氅中挣脱出来,瞪眼望他。 “好了好了。”他揉着她的脑袋,企图把刚才被他弄乱的发髻恢复原形,不料却越弄越乱。 在她察觉发髻被弄乱之前,世子爷果断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咱们该生一个了吧?” 果然,樱樱立马就脸红了。 * 当夜,两人欢好过后,樱樱趴在陆云渡身上,感受着他胸膛的起伏和粗重的呼吸声,轻轻把头贴在他心口处。 “怎么了?”陆云渡察觉到她今晚简直乖得不像话,任由被他拉着胡闹,这会却又悄悄叹气,仿佛有什么心事。 “我比柔姐姐还早嫁过来两月呢,怎么我还没动静呢?”樱樱幽幽感叹道。 要不是他天天在自己耳边念叨,她才不会这么操心呢。 “傻妹妹!”世子爷一个翻身,把人牢牢护在怀中,“你年纪还小呢,况且每个人体质又不一样,跟你柔姐姐比什么?” 他略通医术,自然知道每个妇人受孕有早晚,怀孕有难易。他们还年轻,有什么好急的? 他也不过是爱极了她,才总是用这话来开玩笑,谁叫她总是一撩就脸红的?但其实心底还是希望两人能多单独相处几年。 樱樱“噢”一声,稍稍放心了些,在他胸口上蹭了蹭,“你可不许骗我。” “这事我骗你做什么!” 世子爷如此信誓旦旦道,知道平时又是祖母的期盼,又是柔姐儿有孕了,才会叫她压力突然大了起来。 他在心底默默记着,这事急不得,往后可不能再拿这事来笑话调戏她了。 作者有话说: 这里我必须说明一下,我绝不会把女性的婚姻和价值同是否生育挂钩,这里写樱樱想怀孕啥的,只是小说情节安排,大家也别用现代的思维来想古代人啦。最后祝阅读愉快! 第65章 第二日再去看柔姐姐时, 发现一向忙碌的大郎君都专门留在家中陪她。 陆闻君本是克制守礼的性子,在旁人面前最重规矩,往常樱樱来找柔姐姐玩, 他就守在一旁喝茶读书,小娘子们谈天闲聊,他从不轻易插口。 只是今日不同往日,他事事亲力亲为,就连柔姐姐要从榻上下来, 移到那边贵妃榻上去坐一坐, 他都亲手搀扶着,生怕她磕着碰着, 像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一件珍宝。 樱樱在旁替柔姐姐剥着松子,见大哥哥那副紧张的样子, 一把松子哗啦啦扔进小罐子里,拍手笑道:“大哥哥, 柔姐姐还有好长一段时间才生产呢, 难道你要这么把柔姐姐扶来扶去地坚持八九个月?” 这话说得宋芷柔面上微红, 轻轻拍着陆闻君的手背,“我又不是走不动路。” 自从昨晚告诉了他这个消息后, 他就这幅小心翼翼的样子,真是惹人笑话。 陆闻君却还是坚持把她搀扶着坐下才肯撒手, “妹妹也别光笑话咱们,到时候阿云指不定比我还夸张呢。” 她正剥着松子儿,闻言差点磕坏了指甲。 成亲之后陆家自然样样都好,只是兄弟姐妹几个关系亲近, 哥哥姐姐们老是拿她和陆云渡来打趣。偏生她年纪又最小, 还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只好被他们打趣得面红耳赤。 不过她看着大郎君那温柔体贴的样子,思绪开始不知不觉地飘远。 陆云渡……应该会是个好父亲吧? 午后时分,陆闻君外出去处理生意上的事务。他前脚刚走,后脚又来了位宋芷柔的闺中密友,唤作沈明珠,樱樱就只管叫她明珠姐姐。 沈明珠听说好友怀孕,特意前来看望,姐妹三个凑成一团,正好一起说说笑笑、打打叶子牌。 她出嫁了好几年,已经生下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说起育儿经来头头是道,听得宋芷柔和樱樱两人连连点头,不住地叫侍女记下来。 她又拿出几双虎头鞋来摆在小几上,“你成亲的时候就该送给你的,那时候忙没能赶回金陵来,这下倒凑巧了。” “不拘男孩女孩,都能穿的,小孩子穿这种鞋子最好不过了。” 柔姐姐对好友连连道谢,樱樱也拿起一只小巧可爱的虎头鞋来摆弄。虎头绣得栩栩如生,一双大眼炯炯有神,里面塞满了棉花,软绵绵暖融融的。 这鞋还不到她半个巴掌大小,小孩子的脚,真的有这么小吗?她记下这双鞋的针脚和图案后,这才恋恋不舍地把小鞋子放回桌上。 “你孕吐可厉害?平日吃不吃得下饭?”沈明珠拉着宋芷柔的手,关切问道。 “吃倒是吃得下,就是闻着荤腥味儿就想吐,平日就爱吃些酸的辣的。” “那我没有白来一趟的!”沈明珠拍拍她带来的那个包袱,“你也是知道的,我怀小双小燕两个可是不容易。最开始,嫁去宋家一两年没动静,急得不知道吃了多少药。后来总算怀上,又吐得昏天暗地的,药都不知道灌了多少,哎!女人就是这点不容易。” 宋芷柔有些害怕,轻轻捂着自己的肚子担忧道:“我这才刚开始就这么严重,以后岂不是更……” “无妨无妨,我今日就是为这个来的。”沈明珠连连安慰她道,她来这一趟,可不是为了来吓她的。 “当初我受了不少罪,花了好大力气才搜罗到这个海上方,你拿着这方子给疾医瞧瞧,让疾医开点药缓解缓解。” 宋芷柔微笑着接过这方子,道了声“多谢”。 樱樱 第59节 而一旁的樱樱,早在听见沈明珠说“没动静”时,就悄悄竖起耳朵专心致志地听。 待到沈明珠要告辞时,她把人送到屋外。站在避风口,她终于期期艾艾道:“明珠姐姐,你方才说你花了一两年功夫,吃了不少药才怀上……姐姐你能不能把那方子说给我听听呀?” 沈明珠闻言倒是有些诧异,掩唇笑道:“妹妹,你家三郎那样心疼你,这才成亲几月功夫呀,就舍得让妹妹怀上吗?” 当初两人成亲时,她也曾前去观礼。那十里红妆,不知道羡煞多少大姑娘小媳妇,自然也叫金陵众人都知道,陆家三郎极为爱重他的小妻子,万不可叫她受一点委屈的。 婚后妇人说话,总是直接又热辣。樱樱听得脸上红红的,小声道:“不是夫君催促,是我自己……” 不怪她如此心急。她从前身子恐怕伤着了根本,比寻常人都要弱些,这才担忧自己久久不孕,是否和从前的经历有关,弄得她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若是能喝点药把身子调理回来,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沈明珠立马就明白了她的心思,点头应下,笑道:“不是姐姐吝啬,只是毕竟有些年头了,不知把那方子扔到哪儿去了,我得着人好好找找,再给妹妹送过来。” 樱樱感激极了,连连道谢过后,亲自把人送上马车。 * 晚间,世子爷从中书省下值回来,樱樱却不像往常那样出来迎接。他只当樱樱是去大嫂那处用膳了,并未在意,自己先去书房中处理搁置下来的公务。 刚批阅了几份公文,就听到外面传来轻微脚步声和她柔柔的声音,“夫君在里面吗?” 她年纪小面子薄,成亲之后不肯像从前那样叫他“三哥哥”,若不是晚间他在榻上哄她,恐怕是连声“夫君”都不肯叫的。 小厮文竹有些不敢看少夫人美艳的面庞,只得低头应是,替她开门。 他先前还以为自己立了功,为主子查出这样的密辛来,连修文骂他,他都只当是修文嫉妒自己的功劳。 谁料转头郎君就娶了少夫人,婚后郎君还这样处处呵护宠着少夫人,文竹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算是把少夫人得罪狠了,所幸少夫人似乎还不知道这件事。见少夫人缓缓走进书房中,文竹在心底默默发誓,他往后一定好好向少夫人效忠! “夫君呀~” 陆三郎听到樱樱这样放软了声调唤他,正在批阅文书的手一顿,差点把墨汁滴到文书上。 他快速把满桌文书收到一旁,起身迎接她,“方才去和大嫂玩了?” “去看柔姐姐了,柔姐姐吃饭的时候吐得好厉害。”她脸上神色略有些担忧,把手中木盘盛着的汤盅放到桌上,环住他劲瘦的腰,像是寻求庇护。 陆云渡因她主动投怀送抱而舒心不已,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没事的,头三个月难熬些,往后就好了。” “这是什么汤?”他很快转移了话题。 “给你补身子的汤,夫君日日早出晚归的,该多喝点汤补补身子。”樱樱眨眨眼睛,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忽闪忽闪的。 今日明珠姐姐虽没能给她那调理身子的方子,却给了她另一道方子,很补男人那个的…… 两人打打闹闹惯了,她骤然这样体贴温柔,世子爷倒还有些不习惯。 他端起汤盅,刚用玉勺搅和一下,就有一股特别的味道扑鼻而来。 不好闻也不难闻,就是一股动物味道,还有些药材模样的东西在汤里浮浮沉沉,汤的颜色瞧起来也有些古怪。 他记得樱樱的厨艺很不错,从前做的点心也分外可口,怎么熬出这样的汤来? 陆三郎别过脸来看了一眼他的小娇妻,有些疑惑。 “郎君,我来喂你喝!”樱樱见他迟迟不肯喝,干脆拿过勺子,送到他嘴边。 汤都送到了嘴边,哪有推出去的道理,他从善如流地饮下。然而这汤入口,味道起码比它的颜色气味古怪十倍不止,若不是樱樱正满眼期待地看着他,他准得吐出来。 好生勉强地把这口汤咽下去,世子爷无奈道:“妹妹给我吃了什么?” “没什么呀,夫君再来喝一口嘛,你才喝这么一点点。”她说着,又送了一勺到他嘴边。 就这么一下,叫陆云渡看清了这汤里浮浮沉沉的东西都是些什么。 他自己搅和一下,牛鞭、鳖精、乌鸡……他额头隐隐作痛,难道是他在晚上还不够龙精虎猛,竟然要樱樱做这些补汤来给他补身子? 他把汤盅放到一旁,把樱樱抱到桌上坐着,“妹妹对我可是有什么意见?” “没有呀。”樱樱觑着他的脸色,小心判断着他应当没有生气。 “那为什么要给我喝这些,是我晚上叫妹妹不满意了?” 说完这话,他就解开了樱樱的衣带。 小娘子倒也没有推辞,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时,她竟慌慌张张地轻叫道:“等等!” 得亏世子爷年轻气盛身体好能及时刹住车,他只单手撑在桌上,大汗淋漓地抬头问道:“又怎么了?” “我们换个姿势嘛……”更好受孕一些,樱樱这般说着,耳垂都羞得通红。 “你在我书房里都看了些什么书!”她以前就算大胆了些,也绝不会向他发出这种邀请,世子爷简直要绷不住了。 “你要不要来?你不来我可走了!”她不过是随便翻了翻,最后都书归原位了,怎么还会被他看出来? 送到嘴边来的可口美味,岂有放她溜走的道理?世子爷咬咬牙扑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二哥:现在总不能说那些书还是我的了吧? —— 樱樱:你来不来? 柿子:不来是小狗! 作者:你不是小狗,但是在番外里你会变成小猫咪 第66章 事毕后, 陆云渡把软成一团的樱樱抱到书房屏风后的榻上,替她细致擦身。 “往后不要再给我喝那些汤了,记住了?” 这不过才喝了第一次, 连点疗效都没起到,樱樱哪里肯同意,摇着他的手撒娇道:“不嘛不嘛,夫君听我一回,喝不了几次就好了。” “怎么, 方才妹妹还不够满意?”世子爷将手中帕子一扔, 作势就要来闹她。 樱樱见状,连忙双手护在胸前阻挡他的攻势。然而闹了一通, 他还是不肯松口,她只好再寻其他的法子。 * 沈明珠果然没有食言, 大约半个月后,她终于找到了那方子, 马不停蹄地着人送了过来。 樱樱欢欢喜喜接过, 立马就让侍女去给她熬药了。 世子爷回来时, 正好瞧见她坐在美人榻上,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热气腾腾的汤药, 正捏着鼻子往嘴里送。 “生病了?”今早走时人还好好的,怎么回来时就喝上药了?他眉头微皱, 起身走过去。 然而这碗药太苦,必须一鼓作气地一口喝下去,樱樱分不出心神来招呼他,只顾捧着碗喝药。 好容易喝下去, 她一把丢开碗, 嘴里还含着尚未完全咽下去的药汁, 转头就手忙脚乱地去寻蜜饯。 一旁的陆三郎及时给她递到嘴边。只是还来不及咽下,一阵极其猛烈的反胃之感就涌了上来,又辛又苦的药汁顶着她的喉咙,樱樱没憋住,朝着痰盂全部吐了出来。 世子爷是挨着她坐下的,也没能幸免,朱红色的官服下摆溅上些许药汁。向来爱洁的世子爷此时也顾不上被弄脏的衣衫,只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一边端来一碗茶水,“什么药这么苦?” 用茶水漱过口后,樱樱总算稍微缓了一口气,趴在陆云渡怀里有气无力道:“没什么……” 她嘴里被陆云渡塞了一颗蜜饯,甜甜的滋味勉强压过方才的反胃之感,她挥挥手吩咐侍女道:“给我重新热一碗汤药来。” “怎么还要喝?”陆云渡知道她一向是个娇气的,平时喝碗药,非得让人那蜜饯哄着骗着才勉勉强强喝一两口,怎么今天这药这样苦,她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不能浪费了呀。”樱樱的舌根直发苦,简直被苦成了大舌头。但是为了能调理好身子,这点苦都不算什么。 “请疾医来看过了?到底是什么病?”他说着,伸手去捉住樱樱的手腕,然而把脉下来,却发现和往常相比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身子没什么大病,那自然是人有问题了。 他刚想仔仔细细盘问,侍女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进来了,樱樱正要伸手去接,却被他拦下,一把将药夺了过去。 “哎,你干什么呀?那是我的药!” 他不说话,只端着药放到鼻端闻了闻,这一闻就叫他皱起眉头。 这汤药里有不少性烈的药材,若是补用不当,反而会伤身。难道她受苦喝这些汤药,都是为了怀上孩子? 这般想着,他两道剑眉微微皱起,面色有点不好看。 自从上次给他喝汤药的计划折戟沉沙后,见他坚决不肯喝,樱樱也就歇了心思,转头一门心思捣鼓起自己的补药。 但此时汤药被他拿在手里,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虚,她连忙拉拉他的衣袖道:“快给我,待会儿冷了更难喝。” “知道滋味不好受,你还非要喝!”世子爷站起身来,把药碗搁在侍女手中托盘上,示意侍女把这东西端出去。 侍女岂敢不从,爱莫能助地看一眼少夫人后,低着头把这来之不易的药端了出去。 “那是我的药!”樱樱岂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得来不易的药白白浪费,气得在陆云渡胸口上连连捶了好几下,“你干什么呀!” 陆云渡任由她撒气,好半天等她没力气了才道:“这药这么苦,你何苦去喝它?白白让自己受罪。” “你懂什么呀,这是明珠姐姐给我的秘方,外面千金难寻的!”樱樱气得扭身过去,不肯看他。 “什么秘方,可让府上的疾医看过了?若是胡乱吃药吃出了问题,你又准备如何?往后不要随便喝这药。” 他语气冷冰冰的,还带这些质问教训的意思在里面,自己这么辛辛苦苦地喝药调理,在他眼里就成了糟践身子了? 樱樱听得心里直委屈,仿佛刚才喝下去的苦药,又纷纷泛了上来。 她干脆起身下榻,闷头往卧房走去,径直掀被上榻,用被褥盖住脑袋,不再听他说话。 世子爷只觉他不过分析了一番利害关系,她却突然就不高兴了,还气冲冲地躲回被褥中。他满腹劝说的话都被堵在喉中,在榻前站了几息时间,终于转身先去书房。 用晚膳时,左等右等却等不来人,只有婉月一脸歉然地看着他,“少夫人说她身子不爽利,先睡了,今晚就不陪着世子爷用饭了。” 陆云渡当然知道是她在使性子,对侍女挥挥手,“去请。” 然而隔了一会,婉月又回来,面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少夫人似乎已经睡着了,婢子们也不敢前去打扰,郎君您看……” 话还没说完,桌边的世子爷已经起身,向着卧房而去。 两人的床上挂的还是大婚那日的海棠合欢花纹床帐,如今全部放了下来,影影绰绰看不清人影,只能听见隐隐有低泣声传来。 陆云渡太阳穴有点疼,不过就是说了她两句,语气就比平时重了那么一点点,至于躲在床里嘤嘤而泣,还气得连饭都吃不下吗? 他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只得掀帘子在榻沿坐下,伸手碰了碰那单薄的肩,“樱樱妹妹,起来用饭了。” 樱樱 第60节 那肩膀抽动一下,随即往里缩了缩,像是要躲开他的触碰。 他稍微用了点力气把人翻过身来,果然,她满脸泪痕,鼻尖微红,几根青丝糊在脸上,瞧着可爱又可怜。 “全是我错了,我方才不该凶你。”他说着,用帕子替她擦去脸上泪痕,“好了好了,别哭了。” 然而樱樱却仍是不搭理他。他刚才那么冷冰冰的教训她,这会来说两句好话就想叫她原谅?她辛辛苦苦找来的方子,凭什么他一句话就不让她喝了? 起先她还只是委屈,但躺到床上后不久,小腹处传来一阵一阵的抽痛,才发现自己是来月事了。 她从前落下了病根,每逢月事,小腹总是抽痛难忍。这会子一个人躺在床上,心中委屈,又疼得一阵一阵冒冷汗,这才忍不住终于掉下泪来。 陆云渡见她额上布着冷汗,怀中抱着个汤婆子,心中明白了大半。这几天不是她该来月事的时间,必定是喝那药才引得月事提前了。 “还敢不敢喝那药了?不是叫自己白白受罪吗?” 他一开口又是在教训自己,两道清泪挂了下来,樱樱只差把怀中的汤婆子扔到他脸上去,“你就知道教训我!” 一开口却是带着浓浓哭腔,委屈至极。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世子爷见她当真恼了,连忙把人搂进怀中,替她揉着小腹,“好好歇息,睡一觉就不疼了。” 他的手掌温厚有力,比硬邦邦的汤婆子不知好上多少。成亲几月来,每逢月事都是他给樱樱揉肚子的,这时候伺候起她来更是得心应手。 揉了好半天,腹中绞痛感终于稍稍歇下去,樱樱冷声道:“你还让不让我喝?” “那方子不合适,我给妹妹重新开一个。”陆云渡简直怕了她那双说掉眼泪就掉眼泪的眼睛,只得如此应承下来。 没能把原来的方子保留下来,樱樱略有些失望,但见他尽心尽力替自己揉小腹的样子,终于稍稍让步,“好吧。” 不过就是药性烈一些和温补一些的区别,她慢慢调理,也总能恢复过来的。 这日过后,陆云渡果真替她重新写了一个药方,吩咐小厨房每日替她熬一碗。 药熬好时,樱樱以为会像那日那样苦,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但她到底有些心有余悸。 毫不容易鼓起勇气送入口中,却发现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苦涩,反倒回味甘甜悠长。她第一次喝到这样甜的药,惊得睁大眼睛望着陆云渡。 世子爷只捏了捏她的腮帮子,笑道:“加了些甘草蜜饯罢了,妹妹可满意了?” “满意满意!夫君最好了!”樱樱在他下巴处重重亲了一口。 * 既然喝了他的汤药,他又好声好气地哄自己,樱樱也自觉那日有些骄矜无理了,平日便有心收敛着脾气,时时笑脸相迎。 新婚夫妻,往往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她既小意温柔,陆云渡也处处体贴,两人自是更比从前恩爱缠绵。 这日他难得休沐在家,樱樱特意花心思做了江南特色小点,送到书房中去。 “夫君~”步入书房中时,他果然正襟危坐,正看着手上的文书。 “中书省就这样忙吗,夫君日日上值还不够,休沐在家也不得空闲?”樱樱上前来,略带了些娇嗔地埋怨道。 陆云渡只当她是见着春光明媚,怪自己没空带她出门去游玩踏青,只好站起身来将人搂入怀中,“想出去玩了?” “哪里是我想出去玩,你可不要什么都怪到我头上来。”樱樱杏眼圆睁,在他腰上轻轻捏了一把。 “那就是妹妹懂事了,知道心疼夫君了。”他头埋在樱樱颈侧,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手却游走在她腰侧。 “人家来看你呢,你就知道……”她啪的一下打掉他不安分的手。 “好好好。”世子爷坐直身子,索性从桌上拿了几份文书来塞到她手中,“妹妹既然有心来看我,那便替我念念这些文书吧,眼睛都看痛了。” “当真眼睛不舒服?”樱樱转身过来,两手捧着他的脸,小心翼翼检查他的眼睛是否有不适。 她知道陆云渡真的很忙,书房的灯每日都亮到很晚,好几次她下定决心要等他回来再睡觉,却总是撑不住自己先睡了过去。这样日夜操劳,眼睛自然有所不适。 谁料却对上一双带笑的黑眸,指尖刚触上他的眼角,唇上就被他袭击一下,“亲一下就不碍事了。” “陆云渡!” 樱樱作势就要站起身来,却又被他一把拉住跌坐回怀中,“我可没有骗妹妹,妹妹若是有心,就帮我念念吧。” 见他眼下的确略有青黑,似乎是为最近西北边塞一事分外忙碌,她怎么说得出个“不”字来,只好拿起文书,当真替他念了起来。 樱樱最初来陆家时,金陵官话有一大半都是陆云渡教她的,虽然当初捉弄她的成分比较多,但到底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 世子爷埋首在她肩窝中,鼻端暗香浮动,耳旁是她清浅婉转的声音,细听之下还略带两分江南吴侬软语。当真是一把软绵绵善于撒娇的嗓子,连那些刻板无趣的公文都被她念得柔情蜜意的。 他想起两人从前时,她被捉弄得两眼含水,偏又不敢掉下眼泪来,只得可怜兮兮地拉着他的衣袖唤他“三哥哥”。 那时候他只当这个表妹爱慕虚荣,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小娘皮,谁料日后自己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轻笑一声。 “陆云渡,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听我念!” 这些公文写得诘屈聱牙,樱樱本就念得艰难,偏生他跟没骨头似的整个人都挂在她身上,重得要死,非但如此,还笑出了声? 樱樱气得把手中文书卷成一卷,去敲他的脑袋。 “妹妹可得小心些,这是杨大学士的文书,弄坏了我可赔不起的。” 他似笑非笑地说这一句,樱樱只得堪堪住手,粉面鼓鼓地望着他。 “念吧念吧,妹妹声音婉转动听,简直比朝堂上那些老头子好听一百倍。” 樱樱勉强消气,继续替他念。 接连念了好几份关于西北边塞的文书后,樱樱黛眉微蹙,西北局势似乎当真动荡纷乱,否则大臣们也不会这样一封接着一封地上奏了。 她日日都待在家中,虽说学着掌家有些累,但陆家各房长辈都极为照顾她,底下的管家媳妇嬷嬷们也极为得力。有众人的协助,偌大一个陆家管起来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平时闲暇了,还能跟着柔姐姐做做针线、打打叶子牌,日子过得不可谓不悠闲。这时候一封封文书念下来,却发现陆云渡平日的公务绝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云淡风轻。 待念完又一封后,她心底有点不平静了。只因这封文书,是一位大臣上书举荐陆云渡前去西北平乱的。 “夫君,你当真会去西北吗?”樱樱放下文书,伸手推了推他。 世子爷正埋首在她胸前的绵软中,闻言懒洋洋道:“不一定啊。” 上书举荐是一回事,皇上的心意又是另一回事了。皇帝年老,心中想法越发难以揣测,人选到底是谁,他也说不清楚。 “我不想夫君去!” 他那轻飘飘的语气丝毫没能安慰到樱樱,她反倒更是担忧,两手环住他的胳膊,“我就是不想夫君去嘛。” 他们还在备孕呢,她都好好喝汤药调理自己了,要是陆云渡突然调职离京,去个一年半载的,她怎么办? “夫君、夫君……” 陆云渡哪里经得住她这样撩拨,把人打横抱起往屏风后的榻上送去,胡乱应道:“好好好,都依你。” 作者有话说: 小夫妻两个,婚后肯定是要磨合一下的嘛~ 明天要上夹子,所以晚上11点更,感谢正版读者小天使的支持!! 第67章 一晃一月功夫又过去, 柔姐姐的孕初害喜逐渐止住了,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樱樱为她由衷地高兴。 只是她又来了月事。虽说因调理了一段时间, 这次月事不像从前那样疼痛难忍,但望着月事带上那一抹鲜红,她难免有些泄气。 她摸了摸自己扁平的小腹,心底略有些沉重。自从柔姐姐怀有身孕后,每每一家人聚在一起, 祖母和婶婶们总是要问问她有没有消息。 得知还是没动静后, 祖母虽然从未怪罪过她,也没有任何催促的表示, 但她知道祖母其实很想抱上重孙呢。 但着急也没办法,她只能先把这事放在一边。 今日是月初, 按着陆家的规矩,全家上下都要聚在一处一起用饭的。樱樱身为世子夫人, 自然少不得一番操持。 陆云渡这近半个月来都忙得不可开交, 日日早出晚归, 今日也是如此,直到傍晚时分才匆匆归家, 此时陆家三房的主子们都已经入席,只等他一人了。 “老三, 怎么今日这样慢?”见孙子急匆匆地跑进来,老夫人坐在上首,不由出声训斥着他。 世子爷接过樱樱递来的热帕子,擦了一把手后才笑道:“还不是为西北的事忙着, 叫祖母和父亲多等了, 是我的错。” “我们等你算什么, 樱樱可是从早到晚忙个不停,你别累着她!” 老夫人笑骂一声,任是谁见了小夫妻这幅恩爱的样子,都忍不住面上带笑。就连一向威严的侯爷瞧见了,也只笑着摇摇头不说话。 陆云渡用樱樱端来的茶水漱了口,拉着她坐下,同她咬耳朵:“听见祖母的话了?我可不敢让你伺候。” 语气狭促又轻佻,偏生当着陆家上下十来口人的面,樱樱什么话也不好说,只是在桌下悄悄掐了一把他的大腿。 这点痛世子爷还忍得住,知道她面皮薄生怕被别人笑话了去,只好专心用饭,等着回屋去再收拾她。 陆家关系融洽,并无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饭桌上他刚给樱樱夹了一筷子龙井虾仁,忽听对面的亲爹道: “准备何时动身去西北?” “调令已下,后日动身。” 朝廷每三年便会派中央官员前去西北巡视边防,这两年边疆又频频传来风声异动,陆云渡家世和能力摆在那里,他自然是前去巡边的最好人选。 早在朝廷对这封疆大吏人选议论纷纷时,陆庭方就知道老皇帝必然是属意自己儿子的,事后果然不出所料,他也就放心下来。 然而父子俩短短两句对话,却叫桌上的女眷们炸开了锅。 二夫人首先担忧道:“怎的这样突然,事先都没点音信。”依譁 三夫人也皱眉附和道:“对呀,怎么起先半点消息也没有,走得这样突然,叫咱们樱樱……”巡边少不得要去个一年半载,小夫妻才成亲不到一年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竟然就要被迫分别这么久。 她突然瞧见樱樱的脸色不大好看,明白过来她也是这会才知道消息,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让三郎去巡边,是朝廷看重三郎,不得妄议。”老太太也知道孙媳妇是心里不好受了,偏生两个儿媳妇还在多嘴。她略带严肃地警告两个儿媳妇,二夫人三夫人见了,连忙闭口不谈。 陆云渡这才察觉到气氛的诡异,他别过脸去看了一眼樱樱,谁料她却低着头专心用膳,半个眼神也不肯分给他。世子爷突然就心慌了。 好容易捱磨到散席,樱樱前脚出了老太太的房间,他后脚就跟了出去。 见人走得飞快就要消失在月色之中,他也顾不得身旁还有侍女在,连忙叫道:“樱樱,等等我!” 然而小娘子只顾闷头往前走,怎么可能等他,若不是世子爷脚程快,差点连卧房的门都没能进去。 他知道樱樱是不高兴了,关好门,上前去哄她:“妹妹,你怎么了。” 声音里难得带了些小心翼翼的讨好。 樱樱正对着那六扇酸枝木雕花铜镜卸妆,龟背玉梳一下一下顺着满头长发,闻言不咸不淡道:“没怎么。” 樱樱 第61节 女人说没事,那一定是有事。 世子爷攥住她的手,刚想解释补救两句,就被她挣脱出来,“不早了,明日还要给你收拾行李,先歇下吧。” 这冷清清的语调听得他胸口微闷,但知道是自己做错了,只好自个儿吃下苦果。 晚间两人躺在榻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的全是刚才樱樱的冷淡,终于忍不住悄悄伸出手去试探。 然而刚环上她的纤腰,就被她轻轻推开,“我身子不舒服,算了吧。” …… 第二日世子爷下值回府,不出所料,樱樱并未向往常那样候在院中等着迎接他。 见到卧房中衣柜都打开,到处堆满包袱,侍女们正在替他收捡行装,他转身往祖母的院子而去。 陆老夫人一见孙媳妇整晚待在自己这里,就知道她还恼着孙子。毕竟是新婚夫妻,骤然得知要分开一年半载,心中必然觉得委屈不舍。 何况孙子犯浑,起先竟连半句都没跟她商量,樱樱还是在饭桌上才知道这个消息! “祖母!” 世子爷掀帘子匆匆进来,果然瞧见樱樱正跪坐在榻上,祖孙两人相对而坐,各手执一黑一白棋子对弈。 他只能眼巴巴在一边等着,觉得自己好像个受气小媳妇,她俩才是真祖孙。 好容易下完了一盘棋,老夫人扔掉手中棋子,看着在旁候了好半天的孙子,才慢悠悠道:“你又怎么了?” “来瞧瞧您。”他虽这么说,眼神却直往樱樱那边看,只是往日必然羞羞答答的小娘子,此时眼里只当看不见他。 老太太冷哼一声,“瞧过了就回去,明日你还要出远门,省得耽误了你。” “不是……”世子爷头一回知道什么叫有苦说不出,满嘴想解释的话都不知如何开口。 “祖母,我先回去替夫君收拾行李了,就不打扰您了。”在旁沉默了许久的樱樱突然开口道。 “好孩子,去吧去吧。”陆老夫人一改方才对着亲孙子冷嘲热讽的态度,对她温柔可亲。 也不怪她如此偏心,别家新媳妇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少不得要跟夫君哭闹一番,性子烈些的,还有可能得吵起来。可是樱樱不哭不闹的,还替三郎收拾行装,叫人怎么看怎么心疼。 自己早在大婚第二日就吩咐过,小夫妻一人是个锯嘴葫芦什么也不说,一人又是心思敏感,相处起来难免磕磕绊绊。如今看起来,樱樱成熟稳重了不少,只有他们家老三是个不懂心疼人的愣头青。 陆云渡简直不敢相信那声“夫君”,直到被她牵着手走出院子,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樱樱当真消气了? 两人回到房中,侍女仿佛见着救星般迎了上来,“少夫人,您看这些衣裳要带去吗?” “塞北天冷,这些单薄的就别带了,带了反而累赘。把今早晒的那些棉衣大氅多收些,压在箱底,记得多放些香囊驱虫,省得走两个月受潮了。” 世子爷听她这样事无巨细地吩咐侍女,心底反而更是愧疚,待到侍女都退下去了,他才伸手想把她揽入怀中,“妹妹……” 然而樱樱一双盈盈妙目盯着他,轻启红唇道:“我也要去塞北。” “不行!”世子爷想也不想就反对道。塞北是什么地方?多少朝廷官员大老爷们的都不肯去,她一个从小长在江南,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娇滴滴小娘子,去那等苦寒之地,岂不是受罪! 听他这样一口回绝,樱樱也不说话,只低头整理自己的行装。 世子爷见状,连忙上来拉她的手,“你听我说,漠北不比金陵也不比山阴,整日都是吃糠咽菜,你过去就是受苦的。” “祖母刚才跟我说,夫妻就要同甘共苦,相互扶持。” “祖母让你跟着我去?我这就去跟祖母说。”他只当是祖母劝说樱樱跟着去照顾自己,想也不想就要起身前去找祖母,让她收回成命。 “等着!”樱樱终于忍不住,伸手攥住他衣衫一角。 “祖母这话是说,让我们互相理解。” 世子爷一双沉沉黑眸看着她,不明白她跟着自己去塞北受苦和夫妻互相理解之间有什么关系。 樱樱伸出指尖在他额上狠狠一点,“我起先怎么跟你说的,我不想你去塞北,你明明答应得好好的,结果转头就忘了,可见根本就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不是,君命难违……” “我是那等不讲道理的人吗?是,我的确想夫君整日陪着我,舍不得同夫君分开。然而夫君是去巡视边防,保家卫国,我难道会拦着夫君不让夫君去履行公职吗?” “我气的是你不管有什么事,都从来不肯和我商量!调令早就下达了,要不是父亲多问了一句,我都不知道夫君明日就要启程离家了!我明明是你的妻子,却还是最后一个知道!” 她说到这里,两日来的委屈与心酸,全部化成晶莹泪珠,顺着雪腮落下。 自从成亲以来,即使两人之间偶有小打小闹,也是一会儿又亲亲热热了,这还是樱樱头一回这样生气。 见她两眼微红,仿佛杜鹃啼血,世子爷深刻领悟到自己的错误,忙把人搂到怀中,“都是我的错,你是我夫人,我不该不把你的话放在心上,全是我犯浑。” 说着,他竟拿起樱樱的手往他面上挥去,“夫人只管打我,叫我长记性往后不敢再犯。” 樱樱哪里见过他这样,终于破涕为笑,扭着身子想把手抽出来,“谁要打你,我才懒得理你!” “打吧打吧,往后可没有这样的好机会了。”陆云渡说着,伸手揽住她的腰欺身而上。 …… 窗外清风阵阵,廊下悬挂的铁马不时叮当作响,樱樱居高临下,伸手掐着他的腰,“你让不让我去塞北?” 汗珠不断滚落到身下散乱长发中,世子爷简直不知道她在哪里学的这些磨人手段,强撑着意志咬牙切齿道:“别去。” “那你就给我滚下去!” 她动一动腰,陆云渡觉得自己简直要崩溃了,偏生她手撑在他胸口,令他动弹不得,只含糊其辞道:“妹妹听话……” “你不走,我走了!”说着她就要起身。 世子爷终于绷不住,“行行行,带着你一起去!” 骑在他身上作威作福的小娘子立马喜笑颜开,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夫君你真好!夫君对我最好了。” 差点被她折腾去半条命的世子爷只好接收下这份柔情蜜意。 作者有话说: 塞北这一小段写完,差不多就要正文完结啦! 第68章 第二日清晨, 陆家众人送别陆云渡,才知道樱樱竟然也要跟着一同前去塞北。 柔姐姐小腹已经微微鼓了起来,她拉住樱樱的手担忧道:“山高路远, 连乘马车都要走一两个月,妹妹这一远去……” 二夫人三夫人也跟着劝道:“樱樱身子本就不好,何苦去那等苦寒之地受罪?还是留在金陵的好。” 就连老夫人,都隐隐面露不舍。昨日樱樱主动给三郎台阶下,她只欣慰孙媳妇懂事识大体;可今早她当真提出要随三郎一同远去, 她这当祖母的又于心不忍。 三郎又不会照顾人, 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小娘子跟过去了,岂不是白白受罪? 樱樱见状, 连忙上前来挽住老太太的胳膊,轻声道:“祖母您昨日不是还说夫妻要相互体谅吗?夫君是领了正经事去巡边, 我跟着一道去照顾夫君,顺道也能看看北国风光, 不是正好吗?” “祖母, 我还没去过塞北呢, 说不定这辈子就去这一回了,您就让我去瞧瞧吧。” 老夫人哪会听不出来她是故意在哄自己, 都是这孩子懂事罢了,才说得这样轻巧。她此时倒有些后悔昨日不该那样劝孙媳妇。 瞪了三孙子一眼后, 老夫人终于舍得放人,“罢了罢了,你们年轻夫妻恩爱些也好,就让樱樱跟着去吧。” 说罢又教训道:“老三, 你可给我看好了樱樱!” 往常外出办差事, 一去就是数月半年都再正常不过, 他往往都是拎包就走,轻装上阵。哪想到今早多了个樱樱,竟把全家都给惊动了。 世子爷不习惯这等分别的场景,不自在了一早上,见终于能脱身,忍不住长出一口气,笑道:“祖母放心吧,我必定看好樱樱的。” 这才接过人,小心将她搀扶上马车,同祖母婶婶大嫂们告别后,马车终于缓缓向城外驶去。 马车走了两日,出了金陵地界,周遭环境逐渐变得开阔起来。 樱樱向来是个憋不住的性子,在马车里闷了两日,哪里还坐得住。 此时掀帘一看,见窗外沃野千里,最后一抹斜阳把整片旷野染成一片金光,偶有几只飞鸟被车队的马蹄声惊动,扑腾翅膀从草丛中飞起来,更是惹得她心痒痒。 见陆三郎还手执书卷倚在小几边,她忍不住凑上去,伸出指尖戳了戳他,“夫君~” 他并未抬头,只翻了一页书悠悠道:“夫人有事吗?” “夫君,车厢里这样晃,你就不要看书了嘛,仔细伤着眼睛。”樱樱娇声说着,把他手里的书卷抽了出来,一边替他捶肩捏背。 “夫君你整日看书肯定累了吧?”她嘴上说着是替他捶背,实则半个身子都压在了他背上,两只手从颈下穿过揉着他的瘦削下巴,说是玩闹还差不多。 “这样大好春光,闷在马车里实在可惜了,不如我们出去骑马吧!”她在他耳边轻声道。 世子爷本懒洋洋地靠在车壁上,闻言微掀眼皮,“这么多下属官员随行,为夫怎么好带头放肆?” 他皮相骨相都生得极好,此时车帘被清风卷起,窗外点点夕阳不时照射到他面上,光影变幻间更是摄人心魄。 “只是去骑骑马,又不会有什么的,难道我们这两个月都要闷在马车里吗?” 见他始终不为所动,樱樱干脆把头埋在他怀里一通乱蹭,“夫君、夫君……” 且不说世子爷定力如何,马车外赶车的小厮修文和文竹都忍不住红了脸,只得默默赶车。 “好了,让别人听见还像什么样子。”陆云渡终于败下阵来,双手卡在她腋下仿佛抱小孩一般把她从自己怀中举出来,“走吧。” “夫君最好了!” * 车队在路边停了下来,因距离驿站还有一段距离,在彻底天黑之前都赶不过去了,只得就地驻扎下来将就一夜。 此次随行的官员们正在原地等着用晚饭,忽见为首那辆马车下来两个人,知道是巡抚陆大人和他的新婚妻子,以为两人是要过来一同用饭,纷纷站起身来准备迎接。 谁料巡抚大人一眼也没看他们这面,反而把身旁的夫人抱上马,自己也跟着翻身上马,径直往前而去,飞快消失在茫茫暮色之中。 直到巡抚大人都走远了,众人才相视而笑。果然是新婚夫妻,就连巡抚陆大人这样的铁石心肠,在绕指柔面前也不得不败下阵来。 樱樱被陆云渡抱在怀中,坐在马上,凉风扑面而来,胸中郁气不知不觉间消散,只觉得畅快无比。 两人一直跑出几里开外才停了下来。 世子爷勒马,见她还一脸恋恋不舍,不禁笑道:“好了,今日就跑这么多,再走远些就该有狼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所言不虚,不远处山林中果然传来一阵阵狼嚎。那一声声“嗷呜”回荡在苍茫大地中,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冲出来。 樱樱自小长在江南,哪里见过野狼这等猛兽,就连狼嚎也是头一回听见。 她吓得尖叫一声,可是人还坐在马上,动弹不得,只得向站在地上的陆云渡张开双臂,“三哥哥!” 在樱樱摔下来的前一刻,陆云渡稳稳接住了她。 樱樱 第62节 温香软玉扑了满怀,世子爷因那一声“三哥哥”而身心极为舒畅。这小娘皮自从成亲后就不肯再像从前那样唤他“三哥哥”,也不知在害羞些什么,分明以前叫得那么起劲的。 “三哥哥,真的有狼!” “有我在,怕什么。”他压抑笑意,轻声安慰着怀里吓得不轻的小娘子。 “那些狼都在山上的,你不去主动钻到山林里,是不会遇上的。” “真的么?”她这才敢从他怀里探出头来,此时又传来一阵狼嚎,她大着胆子侧耳倾听,发现这声音果然是顺风送来的,实际不知道离这儿有多远呢。 可饶是如此,她也不敢在此地久留,扯扯他的衣袖道:“我们先回去吧。” 陆云渡也不好笑她胆小如鼠,怕把人给惹恼了,只得顺从她,领着人慢慢往回走。 两人走了一段距离,果然渐渐就听不见那狼嚎了。绕过一道弯路,不远处忽然出现一条小溪,在清幽月光下静静流淌,仿佛一条玉带。 “有小河!” 听她这样一惊一乍的,世子爷不禁想难道是自己平日当真太忙了,成亲快一年了都没怎么陪着她出去走走,才会叫她见着一条小溪都这么兴奋。 樱樱在马车上待了几日,虽说仍然有不少下人伺候,但到底不如往常舒心,洗漱更是不便。 方才又是骑马又是被狼吓了一跳,她手脚出了点汗,黏黏糊糊的不舒服。此时见着一条小溪,自然要高兴了。 她拉了拉陆云渡的手,“夫君,我要过去洗手。” 世子爷自然点头应是。 在溪边蹲下,樱樱首先掏出掖在袖中的手帕子,仔细浣洗过后,又开始洗手。 她偏生连洗手也不安分,一会去掏掏溪底的鹅卵石,一会又把水面挑得满是水花。陆云渡就负手站在她身后,像是不太赞同她这样幼稚的行为。 “呀!”樱樱突然转身过来,手里一捧水猛地泼在他脸上,“三哥哥看招!” 虽然陆三郎躲得够快,但还是有几滴水珠落在他面上。他哪里被人这样泼过水,伸手就要去捉这胆大包天的小娘皮。 然而樱樱下一刻就蹬掉绣鞋跳到水中,她赤足站在小溪中央,挑衅般的两手叉腰望着他。他只怕她脚下一滑要摔倒,只得无奈道:“妹妹当心些,若是摔倒了可别哭鼻子。” “哎呀,你就不念着我好。”樱樱哼哼两声,终于把手搭在他伸出来的手心,由他搀扶着在溪边坐下,自顾自洗脚。 她一双玉足不过巴掌大小,如两条小银鱼般在清澈溪水里穿梭,挑起朵朵浪花。脚尖涂了鲜红丹蔻,如一片片赤色莲瓣,搅动一池春水。 清凉溪水驱散夏日的闷热,樱樱舒服得发出一声喟叹。 世子爷一撩衣袍,也在溪边坐下。樱樱正自个儿玩水玩得高兴,反正陆云渡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料想他也不会喜欢玩水,谁料他却跟着坐了下来。 “三哥哥,你也要玩水吗?”樱樱笑吟吟问他,心底暗自腹诽他明明就想玩水,刚才还装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真是假正经。 然而下一刻,那原本在溪水中快活穿梭的小银鱼就被人捉在手中。 小银鱼还不足他巴掌大小,在他手心简直细弱伶仃,仿佛搁浅在他掌中。 “你干嘛呀!”小银鱼的主人有些不高兴了,微微挣扎两下,反而被他捉得更紧。 “玩水。”世子爷言简意赅地解释他的来意。 樱樱一只脚被他捉在手中,只能被迫两手撑在身后,这动作更显得她曲线毕露,纤侬合度。 她见挣扎不开,故意伸出另一只腿去踢他下巴,“世子爷,您这样子要是被下属们瞧见了,可不是要威严扫地了……” 然而剩下的话戛然而止,只因陆云渡竟亲了一下她的脚背,甚至还大有全部拆吃入腹的架势。 方才还媚眼如丝勾引人的小娘子,立马变得粉面微红,想要把腿缩回裙下。然而世子爷哪会让她撩拨后又全身而退,把人按着欺负了一通。 事毕后,樱樱整条帕子都被打湿还擦不干额上颈间的汗珠,她只好恨恨瞪了眼在旁好整以暇的人。 哪里是玩水,分明是玩她! 作者有话说: 这章24h内留言的都发小红包,昨天忘了今天补上~ 我vb发了新文《少女的祈祷》的好几个版本的封面,感兴趣的家人们可以去瞧瞧帮我选一选!vb名见专栏简介 另外悄悄说一句,专栏里有免费完结文《北地胭脂》,喜欢民国甜文的不要错过!大小姐x忠犬副官!啵啵大家 第69章 当沿途草木逐渐萧瑟, 深秋肃杀气象渐露时,一行人终于进入塞北地界。从夏日炎炎的金陵到秋风萧瑟的塞北,他们走了整整两个月。 塞北州府漠阳已经遥遥在望, 一行人舟车劳顿风尘仆仆,此时终于松了口气。 城外已有当地官员候着,只等迎接他们。然而待他们走近,众人才发现负责迎接的官员不过是几个老翁,当地的父母官方司马却不见踪影。 为首一位老翁连连弯腰作揖, 解释道:“方司马已经在路上, 还请陆大人稍作停留。” 他们一路行来,沿途官员因着他陆家三郎的身份, 无不是热情款待小心侍奉,这倒是头一回有人迟到的。不过陆云渡并不把这些细枝末节放在心上, 只微微点头,令众人稍作休息, 准备入城。 等待的时候, 陆云渡行至马车边, 勒马停下伸手敲了敲车壁,“冷吗?” 樱樱知道马上就要进城, 不能像在路上那样放肆,故她正端坐在马车中, 冷不丁听到这一句,只得轻声道:“不冷。” 实际她的小腿早就冻僵了,不过想着待会儿就能入城下榻,这才强撑着没说。 陆云渡是个练武的男人, 粗枝大叶惯了, 听她说“不冷”, 还当真以为她不冷,也就放心下来,专心等候。 然而众人在原地等了快一炷香的时间,连天上都开始飘落起小雪粒,却还是不见那位方司马前来。陆云渡不是讲究排场,非要三请五请,只是他一向不能容忍旁人的不准时,更何况事关公务。 他心情不虞,干脆一扯缰绳,直接领着众人进城。 车队完全进城后,那方司马才姗姗来迟。他年龄约莫四十左右,留一把山羊胡子,人虽消瘦不堪两眼却炯炯有神,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官服,竟只带着两三随从就前来迎接了! 陆云渡勒住缰绳,端坐在高头大马上,语气有些许冷淡:“见过方大人。” “不敢当。”方司马只干巴巴回应了这一句,“是本官有失远迎,还请世子爷见谅。” 早在两队人狭路相逢时,樱樱就让侍女挑起一线窗帘悄悄偷听,此时听见这位方大人的称呼,她心中明白了大半。 恐怕这位方大人以为陆云渡是个只靠家族势力、不学无术的纨绔膏粱子弟,打心眼里瞧不上他,这才敢如此敷衍呢。 想到一向眼高于顶的世子爷竟被人瞧不起了,她没觉得受辱,反倒觉得这方大人耿介清高得有点呆,怪不得会被挤兑到这苦寒之地来做官。这样想着,她轻笑一声。 陆云渡可没这么好的气量,他只不喜此人不守时,竟让自家夫人在冰天雪地里苦等了这么久。以他的身份,不想待见的人自然不必笑脸相迎,正要径直擦身而过,却听身后马车传来一声轻笑。 接着便是自家夫人道:“不过等一会儿罢了,夫君不会放在心上,方大人也请不必介怀。” 陆云渡抿了抿唇,他当然知道樱樱这是在为两人解围,他也不会傻到当中反驳自家夫人的话,只得应下。 那方大人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竟就把此事丢开不提,安排人领着他们前去下榻休整。 只是到了下榻之处,却见此地破败不堪,连一路上住过的驿站都比不上。陆云渡只臭着脸问道:“怎么不是总督府?” 他自己一人当然不讲究这些,带兵打仗的时候就连雪洞都睡过,可是他还带着一个娇滴滴的樱樱,若是把她冷着冻着了怎么办? 方司马还是那干巴巴的口吻:“今冬雪灾严重,州府涌入太多周边城镇的难民,为避免疫病和保障城中治安,本官只好将难民都安置在总督府中。” 毕竟那地方宽敞开阔,平常除了三年一次的巡抚也没人住,正好用来安置难民。 陆云渡听出了他话里暗暗的嫌弃,仿佛自己这个巡抚反倒成了多事的那个。他从没遇见过这么不会说话的官员,偏生他还占理,自个儿也不可能把难民轰出去给自己腾地方,只得冷冷咬着后槽牙。 此时樱樱也下马车来,见他面色不好,上前来挽住他的胳膊,轻轻劝道:“夫君,我觉得这里也很好,咱们也不必再折腾了,就在这里住下吧。” 谁料她话音刚落,大门门檐上就掉下来一捧灰,要不是他手疾眼快拂开去,准得落到樱樱后脖子里去。 “换个酒楼下榻!”陆云渡将人拉到他披风下躲着,语气里已经隐有怒气。 “城中酒楼已经全部用来安置难民了。”方司马解释道。 看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世子爷不怒反笑。硬骨头是吧,等他一回金陵,马上就把他的官职给撤了,让他滚回老家去威风! 他冷哼一声,终于拉着樱樱进门去。身后随行的官员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只有下人们低着头,悄无声息地往宅子里搬运行李。 “夫君夫君,你走这么快干什么呀?”樱樱被他塞到披风下,被他拉着牵牵绊绊往下走,他气极之下步子迈得有些大,她就有些跟不上了。 “你是不是生气了呀?”樱樱咬着腮帮子笑问道,从他侧面望去,见他下巴绷得极紧,分明是生气了。 她慢条斯理轻声安慰道:“一点小事而已,夫君可别气坏了身子。” 说完这话,前一刻还气得闷头往前走的人突然长臂一伸,就把她拦腰抱起扛在肩上,“我都是为了谁?你个没良心的还敢笑话我!” 樱樱骤然被他扛到肩上,吓得连忙拍他肩膀,“你快把我放下去!” 谁料这话反而更激怒他,世子爷索性在她臀上狠狠拍了几把,“还敢不敢胳膊肘往外拐?”触手感觉圆润挺翘,他虽生气,却还是没忍住捏了两把。 负责搬运行李的侍女们近在咫尺,樱樱生怕被人瞧见,气得用膝盖不住踢他,“我好心好意劝你,你竟这样对我,还不快把我放下来!” 在侍女们抱着行李赶上来时,就见郎君和少夫人站在院中,正打量着这座庭院。只是不知为何,少夫人的脸上似乎有些红。 “先进去收拾。”陆云渡下巴一抬,淡淡吩咐道。 侍女们轻声应是,连忙进去布置。 直到侍女们都进去忙活后,没人瞧见的地方,樱樱把手伸到陆云渡大氅下去,狠狠掐了一把他的腰。这个阴险小人,竟敢趁机调戏她! 世子爷腰上吃痛,偏生不好叫旁人看出端倪来,只好硬生生受着。 * 这宅子实在过于破败,侍女们花了好一阵功夫清扫整理,才勉强可以落脚。 陆云渡牵着人往里而去,四处打量不住皱眉。墙灰掉了大半,露出光秃秃的墙皮。窗户纸破了个大洞,呼呼往室内灌着冷风,侍女们正手忙脚乱地糊窗户纸。至于家具,更是陈旧不堪,连和陆家的下人房比都略显磕碜。 他知道塞北穷,但没想到能穷成这个样子。 屏风后摆着一张架子床,世子爷伸手推了推,那床立马发出几声嘎吱怪叫,似乎就要散架。他没好气地收回手,刚想让人把这东西扔出去,忽然想起此行轻装上阵,并没有带上床这种大物件。 他只得怏怏作罢。他自己倒是不挑,只是为难了樱樱。 扭头过去一瞧,却见樱樱坐在一个绣墩上,眉间微蹙,轻咬唇瓣,似是身子有些不舒服,他连忙过去搀扶住她,“怎么了?” 方才在冷风中站了太久,膝盖以下的腿脚全部僵硬,侍女们升起火盆来驱寒后,她的腿脚僵硬缓和不少,只是不知为何脚上却隐隐痛痒。 她只当是着了凉,并未在意,摇了摇头笑道:“没事的。” 陆云渡低头却瞧见她脚上的鹿皮小靴湿了大半,恐怕是在雪地里被雪浸湿的,一时也顾不得其他,捏住她的小靴道:“脱了鞋我给你瞧瞧。” 樱樱连声要推辞,但哪里又推辞得过他,只得由他抱到屏风后放进美人榻中,这才轻轻除去鞋袜。 果然,她内里的罗袜都被打湿大半,只是因为她腿脚都被冻僵了才未曾察觉。 此时室内已经收拾妥当,小侍女们都已退下,只剩婉月领着几个得力的侍女在旁候着。见世子爷亲自替少夫人除去鞋袜,还彼此脸红红地慨叹主子恩爱,除去罗袜后却见少夫人脚趾被冻得又红又肿,分明是生了冻疮的模样,一个个这才着急起来。 樱樱 第63节 室内燃着火盆暖如春日,经脉活络后,樱樱也越发觉得脚上痛痒难耐,自己试着把脚往毯子下藏了藏,没想到碰着伤处,疼得她轻嘶一声。 当真是生冻疮了。 陆云渡连忙握住她的脚踝防止她再乱动,吩咐侍女道:“去取药过来。” 侍女飞快翻箱倒柜,把前一刻才放好的冻伤药膏找了出来。陆云渡接过,旋开瓶盖,指尖挖了一抹药膏,就要往她脚上涂抹。 樱樱却往后躲了躲。他单膝蹲在地上,手上抓着她的脚腕,只疑惑道:“怎么了?” “太丑了……”她低如蚊呐的声音传来,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世子爷本还有些懊恼,责怪自己没能体谅到她身子病弱,竟害她第一天就生了冻疮。这会见她低垂着脑袋,不敢抬起头和自己对视的难为情模样,他心疼无奈中又有些好笑。 夫妻之间,哪用分得这么清?什么好看难看,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样,都是他的樱樱妹妹。 原本跟嫩笋似的白生生圆嘟嘟的脚趾,此时肿得红通通的,就连脚背都肿得老高,确实不算好看,但他看了只觉心疼。 将药膏细致地涂到冻疮的每一处后,又亲自替她穿上一双干净厚实的棉袜。 见他单膝跪地,低头替自己擦药穿鞋时的耐心细致的模样,仿佛不是在替她擦药,而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品,一丝嫣红早在不知不觉中爬上樱樱的耳垂。 擦完药后,侍女们端着一盆盆热水鱼贯而入,将热水注入沐浴用的木桶之中。 “这是做什么?” 世子爷简单解释道:“给你洗澡。” 樱樱自动忽视了他话里的“给你”二字,只道:“可是我的冻疮不能碰水……” 起先她还以为今天安置下来就能洗澡,谁料却生了冻疮,这对爱干净的她无疑是个晴天霹雳。 “给你抬着脚。” 直到人被他放进桶中,她才明白什么叫“给你抬着脚”。 世子爷屈尊纡贵,让她两脚搭在他掌心中,而她整个人坐进浴桶中,这样既能泡澡,又能避免脚上沾水使伤口恶化。 幸好他不喜欢侍女贴身伺候,早早把侍女们都赶了出去,不然她可不好意思用这种奇怪的姿势泡澡。 周身都浸泡在热水中,粉面被热气蒸腾得微红,连头发丝儿都泡得舒舒服服,差点连指尖都抬不起来,樱樱着实享受了一次世子爷的伺候。 晚间歇息时,陆云渡念及她今日受寒,没再像前几日那样闹她,还替她把脚捂在胸口处,捂热了才放回暖融融的被褥中。 上路两个月以来,今晚无疑是樱樱最轻松舒心的一晚,她困倦得哈欠连连。待世子爷把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她早已埋首在他怀中睡去。 作者有话说: 柿子:虽然气气,还该捏的还是要捏 第70章 第二日樱樱睁眼时, 身边已经没有陆云渡的踪影。 昨日他同方司马的会面虽然不甚愉快,但他向来公私分明,不会叫私事耽误了公务, 是以他一大清早就领着下属前去巡视,连睡在他枕边的樱樱都未曾被惊动。 樱樱知道他公务繁忙,自然不会计较,只慢慢起身梳洗打扮,准备待会儿只会下人们再把这间宅子好好整饬一番。 光是他俩睡得那张床就得重新调整榫卯, 昨夜睡下后陆云渡刚想拉着她做坏事, 那床就嘎吱怪叫一声,在黑夜里听得清清楚楚。 饶是世子爷脸皮厚, 也受不住这床一翻身就要怪叫的毛病。樱樱看得好笑又害臊,连声安慰他明日就着人来换床, 他脸色才算好看了些。 许是昨夜陆云渡给她擦药捂脚起了药效,此时踩着一双厚底棉鞋下地, 慢慢走动, 倒不觉得疼痛, 只是微微有些痒,都还在她的忍受范围之内。 慢慢走到廊下, 却见文竹和修文两个站在院中池塘里,池塘边堆了不少竹子, 每人手持一柄铁锹,正卖力挖着里面的乱石污泥,大冷天热出了一脑门的汗。 这池塘昨日进宅子时就瞧见了,是个废弃的池子, 里面的水早已干涸, 只剩些怪石嶙峋的假山, 那有什么好挖的? 修文是个会来事的,见到少夫人往他们这边行来,擦了一把额上的汗,主动行礼道:“见过少夫人!” “这是在作甚?”樱樱裹着石榴红的鹅毛大氅,伸出一点涂了鲜红丹蔻的指尖,遥遥指着那个干枯的池塘。 “郎君今早吩咐了,咱们要在这儿住上一两月的功夫,便让人把池子清理出来引些活水来,烧成热水从热水房通到屋子里去,方便少夫人用水。”婉月在她身边轻声解释道。 修文见少夫人身边的侍女已经解释了,又添了一句道:“郎君亲自画了图纸,交待咱们照着搭管道呢!郎君还说,怕少夫人觉得这院子单调乏味,这池子清理后还能养些锦鲤,好给少夫人解解闷!” 不过昨晚泡澡时抱怨了一句水凉得太快,他竟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樱樱心底不可谓不感动。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她微微翘了翘嘴角,准备待他晚上归家再好好犒劳他。 她见两人都累出满头大汗,另一个小厮文竹还在旁埋头苦干,似乎不敢抬头看自己。虽然她也不知道文竹为何这样怕她,还是道:“先歇会吧,大冷天的,也不急这一时半会。” 修文知道少夫人是个体恤下人的,当即笑着应了,但见文竹还在挥舞着铁锹闷头干活,仿佛他成了偷奸耍滑的那个,忍不住给了兄弟一手肘,“少夫人让咱们歇会儿呢。” 文竹这才放下铁锹,面上有些讪讪的,“少夫人,我不累。” 路上走了两月,他渐渐发现少夫人为人分外亲和,与郎君也恩爱非常。他一想起自己前次收集来的消息,知道这消息差点坏了郎君和少夫人的姻缘,心底就忍不住发怵。 如今少夫人还这样照顾他们,叫他更是愧疚得没脸面对。 “少夫人,您不知道这小子厉害着呢,上次一个人都把咱们府里的池子给摸透了,这会挖个池子当然不累了。”修文故意在少夫人面前损他。 樱樱闻言,倒是来了些兴致,“府里的池子那么大,何苦下去,可是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掉进去了?” 文竹不敢居功,连忙回道:“是郎君叫咱们把一个小物件捞出来,说来也是奴婢运气好,几十个下人都被叫过去捞,唯独奴婢下池子没多久就捞出来了。” 修文当时也是跟着一起捞的,他不想被文竹独占功劳,也急着补充道:“就是郎君先前送给少夫人的那对耳坠子。” 他当然知道这对耳坠子的重要性,先夫人留下的宝石料子、又特意送到大郎君铺子上去锻造,可不就是郎君和夫人的定情信物么! 那天郎君突然叫他们下池子去捞,他这才知道这耳坠子竟然被扔进了池子里。不过也是文竹这家伙运气好,竟这么快就捞到了。 他说完这话,却见方才还笑吟吟的少夫人突然变了脸色。 他只当是两人话说多了冒犯少夫人而不知,正思量着这么开口求饶,忽听少夫人道:“没事了,你们继续吧。” 说罢,她转身离去。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瞧瞧文竹,见文竹也是一头雾水,只好拿起铁锹继续干活。 樱樱一人回了房中,坐在榻上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原来那天晚上陆云渡来找她,说他亲自下水去给她把耳坠子捞了起来,都是骗她的。 亏得她还以为陆云渡这样痴情,这才心软原谅了他,事后还把耳坠子好好收了起来舍不得戴,谁料全都是夸大其词。 她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不是非要陆云渡亲自下水去才算真心实意。可明明就大张旗鼓地使唤了几十个小厮,他怎么好意思在自己面前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若不是今日修文和文竹两个嘴快告诉了她,她不知道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呢! 樱樱自个儿在房里生了半日的闷气,一条手帕子在指尖搅来搅去,直到侍女进来提醒她该给冻疮换药,才将她唤回神来。 趾尖还残留着些许痛痒之感,但经过昨夜的小心呵护,已经好了不少,连侍女们都纷纷恭维世子爷心细懂得体贴人。 她想着昨夜陆云渡那样小意温柔地照顾自己,心底微微柔软,气也不知不觉散了大半。 罢了,看在他近来表现良好的分上,暂且原谅他一次,回头再跟他算账。 不过世子爷没能体会到樱樱的情绪转变。因为他整日忙着巡边、防范冻灾、体察民情等杂务,往往风尘仆仆回府来时,樱樱已经撑不住睡下了。 他只能在外间默默烤火,等驱散一身的寒气后,再悄悄溜进被窝中,搂着暖融融软绵绵的娇妻安然入睡。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快半个月,樱樱见他每日都早出晚归,心疼他还来不及,哪里来得及计较耳坠子的事。 这日又下起雪来,樱樱打定了主意要等着他回来,便坐在烧了炭火的热炕上,就着灯火和窗外雪光做针线。 世子爷匆匆进屋时,瞧见的就是她跪坐在窗边,低头做针线的模样。淡黄油灯给她镀了层温柔的侧影,眉眼微微低垂,鸦黑长发柔柔堆在雪白颈间,一派娴静安宁。 他心中亦是脉脉温情,上前去从后拥住她,“这么今晚还不睡?这么暗还在做针线,仔细伤着眼睛。” 他下巴就搁在她肩窝里,因近来连日忙碌而来不及打理的下巴冒出点点青黑,刺着她颈间柔嫩的肌肤。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全洒在她侧脸,叫她忍不住偏了偏头,“还有两针就完了,你别闹我。” “我哪里闹你了?”世子爷说着,竟捏住她两只手,跟着她穿针引线。 “世子爷也要做针线不成?”樱樱笑着斜睨他一眼,轻轻咬断了最后一截线头。 闲书上讲女子闺阁时,连女子做针线时吐出的“唾绒”都要拿来做一番文章,世子爷往日只觉得文人酸腐,但此时见樱樱洁白贝齿咬断一截线头,樱唇微微湿润,仿佛在诱人品尝,他忽然就难以自持起来。 将小娘子往怀中一搂,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就着深深吻下去。 他早出晚归了半个月,两人也就半个月未曾亲热过,本就是气血方刚的年轻郎君,此时哪里还忍得住,立马就有了反应。 不过刚要把人抱到床上去,怀里的小娘子忽然伸手拦住了他,“等等,我有事问夫君。” “什么事?”陆云渡此时只想把她扔到床上去,哪里留心到她话里的盘问之意。 “夫君亲自替我下水去捞了那耳坠子上来,我还不曾好好谢过夫君……” “妹妹若是真心谢我,今晚咱们用那个姿势!”之前他在马车上就想用了,只是樱樱脸皮薄死活不同意,今天机会不就来了吗。 在他就要翻身而上时,樱樱及时伸手挡在两人身前,“你还不给我老实交代?” 世子爷只一头雾水,两手撑在她身侧,“交代什么?” “你还想骗我?那耳坠子根本就不是你捞起来的!”她杏眼圆睁,一双眼睛在黑夜里波光粼粼,伸出指尖在他额头上没好气地一点。 陆云渡哪里想到她会提起这耳坠子,电光火石之间,他知道此事肯定瞒不住了,但死到临头还想垂死挣扎:“我让下人去捞,不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吗?” “好啊,世子爷当时说得可好听了。”樱樱故意学他当时的腔调,“妹妹,这是我亲自下水去给你捞上来的,还求妹妹原谅我……” 说罢,她一甩手上帕子往他脸上抽去,“打心眼里糊弄我呢!” 谁料她一甩帕子,他反倒捂着眼睛“唉哟”一声。有了上次的教训,樱樱岂会又被他的小花招骗去,只倚在被褥上冷眼瞧着他。 世子爷也不好意思再装下去,讪讪放了那只装模作样捂着眼睛的手,试探着去牵她,“妹妹……” 一犯错就只知道管她叫“妹妹”,臭德行! 然而她刚要把他的手拍开,就被陆云渡扑来压在身下,“都是夫妻了,还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然而这床虽经过修整,平日睡觉翻身不会有动静,此时他稍一用力,床架子又嘎吱嘎吱叫了起来,在黑夜里简直闻之惊心。 世子爷气得锤了一把床榻,干脆把人抱到了另一边的美人榻上去。 这美人榻不过一个狭窄长条,陆云渡这手长腿长的大男人压下来,立马摇摇欲坠起来。 樱樱怕他当真把美人榻给弄塌了,岂不是白白惹人笑话,一掌打在他肩旁,“滚一边去。” 这也不合适那也不合适,世子爷简直快被憋死,他一手撑在榻沿半跪在地毯上,气喘吁吁盯着上首好整以暇的樱樱。 然而她很快就得意不起来了。 他长臂一伸,将小娘子拉下美人榻,樱樱猝然滑落到他怀中,刚想问他又要做些什么,忽被他从后抵在了美人榻的榻沿。 被他压着从后折腾时,樱樱忽然想起两人身下的地毯是她特意从金陵带过来的,她只能一手撑着美人榻借力一手捂着嘴,只有几声喘息细细从指缝泄露: “我从金陵……带过来的,别、别弄脏了!” “别怕。”世子爷吻着她的耳垂安慰道:“回金陵后再买,整间房全部铺上。” 樱樱 第64节 谁要跟他全部铺上地毯了! * 小夫妻分离大半个月,一亲热起来便如干柴烈火,直到后半夜才渐渐消停下来。 那张红底织金暗纹团花地毯自然报废了,樱樱催着他赶紧把这地毯给找个地方埋了眼不看为净,要是明早被侍女瞧见这湿哒哒的东西,她能羞得一头撞死。 待世子爷毁尸灭迹后偷偷翻窗回来,她已经梳洗睡下了。 他轻手轻脚靠近,掀起一线被子滚进温暖被窝中,一把将樱樱搂到怀中,这才道:“睡吧。” 樱樱却还记着自己今日熬夜等他的目的,趴在他胸口道:“夫君,最近很忙吗?” 陆云渡都准备睡了,骤然听到她在自己耳边道,心中知道耳坠子那桩事算是过去了,但往后都不可再随意糊弄她,只得道:“年关将近,又逢冻灾,自然是忙的,不过有为夫在,没事的。” 他和方司马虽然互相看不对眼,但在救灾上看法颇为一致。他也知道那日是城外突发一起雪崩,方司马忙着去救灾,才会耽误了前来迎接。事出有因,他自然也不再计较,此时他只想赶紧把这个灾年度过,好带着樱樱回金陵去。 “城内设了这么多粥棚,不是正缺人手?” 她知道冻灾之下难民骤然增多,陆云渡便和方司马一道设了粥棚,临时救济。 “妹妹不必操心这些,只消待在府中,待闲暇时我带你出门去骑马,好了睡吧。”陆云渡自个儿可以任劳任怨,但媳妇是要放在家里疼的。他是朝廷命官正该这些事,樱樱又不领俸禄,何必操这些心? 他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安抚道。 樱樱闭上眼睛,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对此不置可否。 陆云渡不让她去粥棚,她偏要去! 作者有话说: 樱樱:要照顾夫君、要为夫君分忧,要去施粥关心难民…… 柿子:要把屋里全部铺上地毯! 第71章 樱樱向来说干就干, 清早送陆云渡匆匆骑马出门后,她便披上一件兔毛披风,戴上风帽, 领着小厮侍女等人往城西的粥棚而去。 此时天刚蒙蒙亮,天上正飘着鹅毛大雪,粥棚前却已经排了好长几列队伍。百姓们各个手中端着粗瓷碗,对前方锅内的热粥翘首以盼。 樱樱手里的暖炉已经熄了大半,她呼出一口热气搓了搓手, 往粥棚而去。 粥棚里的官员是从金陵随行而来, 自然认识樱樱。一见陆夫人前来,惊得那成人一臂长的大铁勺差点掉进锅里, 结结巴巴道:“陆夫人,大人领着其他人去转移难民了, 您这是……?” “我不是来找夫君的,我就是来粥棚瞧瞧, 这里不是缺人手吗?”她微笑解释道, 反正她在府中闲着也是闲着, 不如来替陆云渡分担一二。 此处的确人手紧缺,但他可不敢叫巡抚夫人做这等粗活, 连连推辞道:“陆夫人,您还是先歇息吧, 省得待会儿有刁民冲撞了您。” “大人且放心,此处有我看着,出不了岔子。”樱樱指挥侍女小厮们接过官员手上的活,立马忙碌起来。 * 陆云渡一直忙到午后才有喘口气的功夫。 今冬雪灾频发, 山脚下的村民都需转移, 待把那些倔强的老翁老媪全部安置下来, 他已经累出了一背的热汗。 但还得去城中粥棚处看一眼,免得手下人偷奸耍滑克扣粮食。 驾马行至城中,因领粥的队伍过长过于拥挤,他只能下马来牵着马慢慢前行,也当是了解民情,谁料却听了一路的八卦。 “今日这位小娘子当真是心善,说筷子插在粥里不倒,竟然真的不倒!” “这小娘子当真是仙女下凡不成,乖乖,城里竟然有这样好看的小娘子……” “叫你去领粥,你光顾着瞧人家小娘子了是吧!” 百姓们谈论的声音逐渐远去,陆云渡却微微皱眉。 因他和方司马都不喜应酬,上任以来并未举办过几次宴会,再加上他也不想叫樱樱去那些无聊宴会上敷衍受冻,他几乎没带樱樱出门过。 城中有些官员和富商见状,便有意无意地要往他身边塞些人进来,但都被他不留情面地一一拒绝。 然而官场上的人情往来能挡住,城中女郎们的倾慕却是挡不住的。陆家三郎清高孤傲,一心扑在公务上,不喜热烈大胆倒贴上去的女郎,女郎们便想出了施粥来博取美名的法子,以求能得陆三郎另眼相待。 他这会儿只当又是哪个姑娘在此表演慈悲心肠,面上淡淡带了点不虞。 上前一看,果然一位妙龄女郎正站在热腾腾的大锅前,她外罩秋香色披风,毛茸茸的兜帽遮去大半面容,热气缭绕间看不大清,只能隐约瞧出是一位俏丽佳人。 他早先一手制定了赈灾施粥中用米的标准,确保粥既不会太稀起不到饱腹作用,也不会太稠让难民都指望这顿饭混日子而影响救灾。 此时见这女郎身前那锅粥比标准稠了不少,心中对这等破坏规则的行为极为不喜,上前去冷声道:“你是何人,谁许你在此施粥的?” 正在施粥的女郎闻言一惊,铁勺中的粥落了大半回锅里,抬起一双盈盈妙目望着他,眉间微蹙,似是不解。 隔着一层白雾,他终于看清这女郎的面目,而方才还义正言辞、冷面威严的世子爷一僵,刚想开口解释,身边忽然蹿出个小娘子来。 “陆大人赈灾辛苦了,这是奴家特意酿的青梅酒,还望陆大人笑纳……” 小娘子红脸垂眼,一双玉腕举着小酒坛,期期艾艾说完好半天,却发现陆大人没半点反应,反倒是他对面那位姑娘似笑非笑盯着他们两人。 在外奔波忙碌,这种女郎冲上前来献殷勤的事也不少,以往陆云渡都是一笑而过,不料今天却撞到樱樱面前来。 世子爷在向媳妇道歉认错和先拒绝旁人示好之间犹豫一下,谁料就是犹豫这一下,对面的樱樱竟然径直拿过那女郎手中的酒坛。 “多谢。”樱樱的微笑得体端庄,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那献酒的女郎却是急眼了,本朝女郎向来热情奔放,看中了心上人便要主动争取,此时她哪里能容忍被人截胡?不由当即怒道:“你这是作甚?” 樱樱还是微笑着,“多谢姑娘体恤我夫君辛苦操劳,夫君能得到百姓们的爱戴,我也跟着面上有光。” 夫君?!不是说巡抚夫人貌丑无盐又嫉妒心重,巡抚大人才不肯带着她出门应酬的吗?可眼前这人杏眼樱唇、黛眉琼鼻,哪有半分传闻中的样子? 再看身边的陆大人,她满眼不可置信。 陆云渡哪里嗅不出来其中的危险意味,他迎着樱樱眼中的似笑非笑,终于缓声道:“见过夫人。” 那示好的女郎心碎离去自不必提,樱樱把手中铁勺交给身边小厮,自己转身就往后而去。 世子爷只当她恼了,也顾不上许多,连忙跟了进去,“樱樱!” 帐篷中,樱樱手执一青瓷酒盏,见他匆匆忙忙掀帘进来,笑道:“世子爷,这酒当真酿得好,你来试试?” 每次她一叫“世子爷”,陆云渡就知道有大事不好,上前去夺了她手中酒盏,“这酒性凉易伤身,你别喝。” 手上酒盏骤然被夺去,樱樱只来得及“哎”了一声,复又笑道:“人家小娘子的一片心意,你怎的这样不怜香惜玉?” “我怜香惜玉?我怜香惜玉别人,妹妹到哪里哭去?”他凑到她耳边说着,伸手就来挠她的咯吱窝。 他喝了一口那青梅酒,却是贴着她的樱唇,把酸甜酒液全部渡到了她口中,“这就是我怜香惜玉的法子,下回还敢不敢?” 樱樱最是怕痒不过,被他胡乱挠着,只好连连讨饶。偏生他又强行渡口酒进来,害得她差点呛了嗓子,不过咳嗽几下,一张小脸就泛起桃红。 “呛着了?”陆云渡亲着她的耳垂,模模糊糊道。 见他这幅没脸没皮的模样,她只差往他脸上啐一口,在他手背上又捏又掐才总算找回场子来。 “好了好了不闹了,天寒地冻的怎么想着过来了?”世子爷此时哪还有半点人前的冷厉,伏在她肩窝中呢喃,简直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大狗狗。 “来看看有没有小娘子给你端茶送水、嘘寒问暖,日后夫君若是把姐姐妹妹们领回府来,我也好早做准备。”樱樱故意道。 陆云渡听了这话却不急于反驳,而是撑起身子,在她肩侧胸前闻来闻去。 此处不过一个临时歇息的帐篷,外间还有不少难民和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员在来来往往,连脚步声交谈声都清晰可闻,樱樱只当他又念着那档子事,在他肩上拍了一把,“你这又是做什么!” “妹妹今日用的什么香?怎么酸溜溜的?”他慢吞吞道,眼底满是戏谑笑意。 “人家好心好意来看你,你就这样戏弄我?”樱樱惯是个不讲道理的,她笑话夫君就使得,可若是夫君敢笑话她,她是一定会恼的。 世子爷也深谙她这小性子,怕当真把人惹恼了,只好搂着她道:“妹妹来看我,当真是我的福气,我喜欢妹妹还来不及,怎么会戏弄你?” 两人正在帐篷内私语调笑,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郎君,方司马那面还等着您呢,您看……” 正准备一亲芳泽的世子爷闻言一愣,他把方司马给忘了! 先前他不过是打算来粥棚看一眼,看过之后就去军营和方司马议事,谁料一遇上樱樱,就把这事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小厮也是见郎君迟迟不出来,而天色已经不早,这才硬着头皮出声提醒。 “夫君要以正事为重,可不要学那等纨绔子弟……”樱樱见他一脸吃瘪,忍不住好笑道。 到底是公务要紧,世子爷不得不堪堪停下,替她穿好披风,戴上兜帽,甚至蹲身下去替她抚平裙角,这才站起身来。 然而刚要送她走,陆云渡突然一拍脑袋想了起来,“差点把这东西给忘了!” 樱樱好奇地凑过去看,却见他从腰侧佩戴的香包中掏出一个小粉罐来,绘折枝牡丹的罐子摊在他掌心,滴溜溜惹人喜欢。 “这是什么?” “你打开瞧瞧。”世子爷语气里有些得意,连连催促她快打开。 樱樱打开一瞧,见里面是淡粉色的油脂膏子,放到鼻端轻轻一闻,还有淡淡的玫瑰味儿,“是玫瑰膏子?” “这地方出产的玫瑰手药,冬天用来涂手的,见到一位老妇人在卖,想着你可能喜欢,就买了。” 他还记着樱樱的冻疮才好没多久,生怕她水葱似的手又冻裂了,偶然见到一位妇人叫卖手药,打听之下得知是当地防止冻手的药膏,这才给她买了过来。 见她低着头迟迟不语,世子爷干脆挖了一抹药膏,给她细细涂满整只手。 油脂衬得她一双柔夷更是雪白柔嫩,他没忍住在手背上亲了一下,淡香扑鼻。 “不喜欢吗?”她就这么不说话,世子爷只当她是嫌这小东西不值钱,怕她以为自己在敷衍她,心底也有点忐忑。 “这点小事夫君都念着我,我怎么会不喜欢?”樱樱踮脚,环住他的脖颈。 他日日经手的都是民生官场大事,却还能记着给她买一个小小的手药,可见时时都把她放在心上,她怎么会不喜欢。 在他面上轻轻一吻后,樱樱从怀中摸出一双棉布手套,昨晚她做的针线就是此物。陆云渡整日在外奔波,再加上他本就对身外之物不太在意,连手都冻裂都没注意。 金陵陆家的三郎,竟然手都被冻裂了,说出去谁信呢? 世子爷却难得有些扭捏起来,扯了扯手上的手套,“大男人的谁戴这个……”何况他待会儿可是要去军营,被那些兵油子瞧见岂不笑掉大牙? “大男人又怎么了?大男人手就不冷了呀?那你别戴了,也别用你那毛手碰我,我嫌刺挠!” “我戴,我戴,我戴还不行吗?”见她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世子爷哪里说得出个“不”字来,只得应下。 “郎君,方司马着人来催了……”帐篷外又传来小厮的声音。 “知道了!”世子爷戴好手套,最后叮嘱她一句,“回去好好休息,别累着冷着了,知道吗?” “快走吧你!”樱樱简直受不住他这婆婆妈妈的样子,握紧手心的小罐子连忙赶他走。 世子爷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樱樱 第65节 当天在军营中议事,一位将军在汇报时瞧见巡抚大人竟然带了双露指手套,没能忍住,多往他手上看了几眼。 谁想一抬头就和巡抚大人看了个对眼,本以为按着巡抚大人的冷脾气,被教训一顿都算是轻的,谁料巡抚只云淡风轻地解释道:“夫人亲手做的,不戴不行。” 众人闻弦知雅意,连连恭维道夫人心灵手巧、爱重大人,夸得他嘴角上翘,一直没能放下来。 事后这将军擦着额上的汗退下,心想这巡抚夫人得是个什么绝色天仙,竟叫眼高于顶的巡抚大人都如此…… 念书不多的将军挠了挠头,见陆大人的马儿正在一边甩着马尾巴,那马性子烈,连旁人靠近都要龇牙咧嘴,唯有陆大人才可驾驭。 这样想着,他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个绝妙的词——驯服! 竟完完全全驯服了陆大人! * 这厢送走陆云渡后,樱樱稍作休整,见雪已经停了天色逐渐放晴,便领着侍从们归家。 她心情不错又是难得出门,索性不乘马车,而是将飞雪唤了过来——飞雪一路上跟着他们跋山涉水,已经长成了一匹健壮俊美的成年马儿。 飞雪撒着欢跑来,打了个响鼻,凑到她手掌心了东闻西闻。侍女们不明就里,樱樱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知道一定是飞雪闻到她手上玫瑰膏子的味道了。 她亲昵地摸了摸它的脑袋,“怎么,你也想擦手药不成?” 飞雪舔舔她的手掌心,温驯地低身下来让她上马。 回府之后,樱樱因一大早就起身,又忙了一整天,略感困倦,连午膳都没用就去小歇了。 暖炕燃得正旺,室内馨香洋溢,朦朦胧胧的梦境中,她只见白光一闪,一只俊秀非凡的小马驹跑进了飞雪的肚子里。 她迷迷糊糊地睁眼,眼前还是石榴红百结如意花床帐子,可见方才根本是个无稽梦境。她摇摇脑袋,还只当自己是睡糊涂了,轻声道:“端杯茶水来。” 候在屏风外的侍女听见动静,轻手轻脚端了茶水进来。 温热茶水润了润喉咙,樱樱想起那个梦境,还是多问了一句:“飞雪还好吧?” 小侍女点点头,神情却还是茫然的,不知少夫人为何突然说起这事,她正要挥手吩咐小侍女下去,婉月却打了帘子进来。 见她醒了,婉月立马上前来喜气洋洋道:“一进屋就听见少夫人在问飞雪,这不正巧,兽医说飞雪有宝宝了!” “还有这样巧的事吗?我正好梦见一只小马驹跑进飞雪的肚子,这就有小宝宝了?”樱樱喜爱飞雪,听到这个消息也是高兴,由侍女搀扶着起身,“我们去瞧瞧。” 一行人到了后院,修文、文竹两人已经在马厩中铺上厚厚一层干燥稻草,四处还放了草帘子为飞雪避寒,她也就放心下来。 飞雪正站在马厩中精神奕奕,樱樱不由上前去,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飞雪都要有宝宝了,高不高兴?” 她这么说着,却有些怅然若失。自己喝药都喝了小半年了,这些日子来月事时也不像从前那样疼痛难忍,怎么还是没有动静呢? 侍女们都瞧出了少夫人若有若无的失落,相互对望一眼,心中后悔不该把这消息告诉少夫人,平白惹得少夫人难过。 婉月在原地踌躇两分,还是上前去劝道:“少夫人,这里有兽医和小厮们照顾,不如咱们先回去吧,免得冻着您。” 樱樱微微颔首,转身回屋。 因方才摸了飞雪两把,回屋后便有小侍女端着温水来为她洗手。樱樱浣手过后,心中存着事,取了玫瑰膏子慢慢涂着手。 不知为何,她刚涂完,原本清香淡雅的玫瑰膏子,味道却变得刺鼻无比。不过在鼻端嗅了嗅,竟升起一股反胃之感来,连忙侧过头用帕子捂着嘴干呕两下。 所幸尚未用过午膳,只吐出些清水来,再无其他污物。 侍女们连忙端着茶水来供她漱口,婉月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皱眉担忧道:“这是怎的了?”同时转头过去,吩咐小侍女赶紧去请疾医来。 “一点小事而已,不必惊动夫君。” 他们随行队伍中自然配备有疾医,只是那疾医现下应当在军营中,侍女去请疾医,可不就惊动了陆云渡?不过一点身体不适而已,她不想叫他在公务中分心。 婉月却想到另一回事,心中微微一动,轻声道:“少夫人……您这月的月事还没来呢。” 樱樱闻言,一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她因从前落下病根,月事一向不太准,一两月不来也是常事,可方才那反胃的感觉,却是从未有过的…… 她想了想,吩咐道:“那便去城里医馆请一位大夫来。”若当真是喜讯,那自然皆大欢喜;若只是空欢喜一场,也省得惊动陆云渡。 小侍女拿了诊金,转身跑得飞快,室内的侍女们个个心里都七上八下的,连口大气也不敢喘。 疾医终于姗姗来迟,樱樱心中也没底,只能听天由命地伸出一截皓腕,任由疾医替自己把脉。 那疾医脸上皱纹沟壑纵横,老得一把胡子全部花白了,手却半点不抖,一捉住樱樱的手腕便道:“夫人身子似乎不大好。” 樱樱屏住呼吸,紧张地点了点头。 “不过细心调理着,也算恢复了大半。” 这老疾医说上一句话要喘气大半天,她也跟着喘不过气来,只恨自己为何要“懂事贤惠”,恨不得叫人快马加鞭赶快把陆云渡给叫回来! “依老夫看,夫人已经怀有一月的身孕了,不过还得小心调养,万不可掉以轻心……” “老人家,您当真没有看错吗?”樱樱还晕晕乎乎的,有点没反应过来,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当真拥有了一个宝宝。 “夫人不信老夫,大可去寻别的疾医来看!”老人家医术受到怀疑,气得吹胡子瞪眼。 她哪敢多说,连连应下,不再多问。 后面疾医的唠唠叨叨她半点也听不进去,只知道自己已经怀有身孕。给了丰厚的酬金,送走疾医后,侍女们个个喜上眉梢,围着她向她道喜。 樱樱摸了摸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忽然就很想见见陆云渡。 * 直到深夜,世子爷才披星戴月地匆匆而回。一进屋就见她坐在榻上望着他,眼里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怎的又在做针线?又不缺这点活计。”世子爷还想说,却瞧见她手上做的是一双孩子穿的虎头鞋,不由讪讪住口。 他知道樱樱一直很想要孩子,只是这事急不得,他平日也从不在她面前提“孩子”的话,只怕要惹得她伤心多想。谁料这会却瞧见她手上那这双虎头鞋。 “早些安置了吧,乖。”他轻声劝道。 樱樱却笑着拉住了他的手,“我有个消息要告诉夫君。” 世子爷一愣,难道自己又有什么把柄被她捉住了不成?他大脑开始急速转动回忆自己做过哪些事,然而半晌时间也没想出来,心中不免没底,只想糊弄过去,“不是夫人要说什么?我都听着。” 樱樱却牵着他的手,轻轻覆盖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世子爷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揉了揉她的小肚子,一脸义正言辞道:“妹妹,你没胖。” “谁要跟你说这个了!”她简直哭笑不得,拿起那做了一半的虎头鞋打在他脑袋上,“你再好好想想!” 陆云渡想到了那个可能,手竟然微微颤抖起来,连出口都有三分迟疑,唯恐猜错了伤了她的心,“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谁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呢?”樱樱轻笑一声,别过脸去。 “好妹妹!是不是怀孕了?我是不是要当爹了!”他一下子就站起身来,眼里半是不可置信半是喜色。 她一张俏脸都快憋红了,只得点了点头。 “好姑娘!”陆云渡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口,复又轻轻把手贴在她小腹上,“还这么小……”恐怕连他一指头的力气都承受不住。 见他把耳朵贴在自己小腹上,樱樱无奈笑道:“这会月份还小呢,什么都听不出来的。” 世子爷却突然抬头,“几个月了?” “才一个月呢。”樱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这个小生命才一月大,但已经在顽强生长了。 谁料他猛地一拍手道:“就是那天晚上!” “什么那天晚上?”她简直快要受不了他的一惊一乍了。 世子爷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就是我们用那个姿势那天,不是正好一个月吗?” 樱樱一听这话,耳垂立马爬上一抹殷红,没好气地在他肩上一拍,“你就会胡说!” 他被打了一下也不计较,仍是满脸笑意地望着她,“睡吧睡吧,好好养胎。” 当夜两人交颈而卧,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樱樱睡到半夜又猛地惊醒,迷迷糊糊中还以为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在梦中,一睁眼却见陆云渡正看着她。 “做噩梦了?”世子爷替怀中人掖了掖被角,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没事的,我在呢。” “你怎么还不睡?”她在他怀里蹭了蹭,侧脸贴在他心口上,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 “我想多看看你。”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迎着他温柔怜惜的目光,樱樱心中微定,终于闭目沉沉睡去。 * 待到阳春三月,柳枝抽条时,肆虐了一冬的冻灾终于过去,百姓能够投入新一轮的春耕中,而樱樱的小腹也微微鼓起,稍显孕态。 今日是上巳节,最适宜外出踏青赏春,不过陆云渡身为巡抚要带头准备春耕祭祀,不能陪着她出门。 樱樱因身子不好而养了一个冬天的胎,连院子都未曾踏出半步,此时见院外春意盎然,心痒难耐,便让人牵着小马驹外出游玩一番。 这全身通黑、唯有四蹄雪白的小马驹,自然是飞雪产下的。 小马驹性子活泼,爱东奔西跑,侍女们唯恐这小东西冲撞了少夫人,将它缰绳牵得紧紧的,一路小心照顾。 一行人到了城外一条溪边,岸边杨柳依依,流水潺潺,聚集了不少妙龄女郎,三三两两,或是采花或是摘野菜,玩闹得不亦乐乎。 她们忽然瞧见一位小妇人由众侍女搀扶簇拥而来,这小妇人年纪尚轻,脸若银盘两颊稍丰,眉眼中自有一股安宁娴静的神态。 小姑娘们不由纷纷停下手中动作,悄悄向这边望来,默默猜测这是城中哪位夫人。 樱樱不曾察觉旁人试探的目光,她心灵手巧,席地而坐,让侍女折了柳枝摘了野花过来,教侍女们编花环。 她指尖穿梭几下,一个精美花环就做了出来,反倒有几个手脚慢些的侍女,怎么也学不会,惹得众人掩面直笑。 正在玩闹时,一直安安静静在河边河水的小马驹突然抬首叫了一声,樱樱只当它是被旁人吓到,抬起头来,却见岸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影。 郎君长身玉立,一身官服更衬得他兰芝玉树,早春日光柔柔歇在他面上,一双往日淡薄冷清的眸中也染了三分笑意。 溪边的小姑娘们认出这是巡抚陆大人,一个个面若桃花,只不敢抬起头来看他。 樱樱没忍住轻笑一声,陆云渡仿佛瞧不见旁人炙热的目光,只回应一般地朝着她轻笑,眼里只看得见她一个。 他立马迈腿从溪边过来,将人连带着早春日光都拥入怀中,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作者有话说: 撒花撒花撒花!柿子终于被樱樱完全驯服,两人终成眷属!!接下来还有肥肥的番外,尽量日更 再来推推我的古言预收,下本写这个~点进专栏就能看到 【七叔见我多妩媚】 陆临江年纪小,辈分大,战功显赫,旁人见了他,都恭恭敬敬地称一声“陆七爷”。 唯独盛家大小姐不怕他,还脸红红地追在他身后,声声甜糯道:“七叔,你等等我嘛。” 既是小辈,陆临江也就多有照拂。只一点,他似能听到小姑娘的心声,略感苦恼。 樱樱 第66节 盛郦跟着他识字念书,偷偷开小差:“七叔好俊呀!” 陆临江:…… 盛郦犯了错,他冷下脸来严肃教导。 她低头嘀咕:“七叔怎么还不来哄我,肯定是不疼我了。” 他话说得重了些,她就开始掉眼泪,心底埋怨:“七叔好凶,我不要给七叔当媳妇了。” 陆临江:? 总之,盛郦哭了要他哄,被人欺负了要他去出气,陆临江替她处理一切琐碎,却用辈分阻断了两人所有可能。 但她逐渐出落得楚楚可怜,他每替盛郦挡下一次烂桃花,心底的隐忍都会动摇,酸涩几乎按捺不住。 直到她被征召入宫,君子端方的陆临江破天荒放纵一回,夜探香闺。 小姑娘嘴硬,“七叔这是作甚,让别人瞧见反倒不好。” 他醋意翻腾,直接将人圈禁在怀中,“叫夫君。” 他贴上那一点樱唇,压低声音:“往后想让我怎么疼你,直说便是,不必憋在心里。” 1.君子端方克制隐忍暗地疯狂吃醋男主 ──────────── 第72章 又是一年春光明媚, 金陵城外的码头依然车水马龙,吵吵嚷嚷,天下商人旅客汇集于此, 往来络绎不绝。 陆家下人们守在码头边, 各个都拉长了脖子往前看去。陆家四郎五郎抱臂等在岸上, 这对孪生兄弟面容俏似, 又猿臂蜂腰神武非凡,惹得路过的小娘子们悄悄打量。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叫道:“来了来了!” 果然, 一艘绘着陆家标识的大船缓缓靠岸停下,等了许久的仆人们纷纷上前去接应。这艘船上的人, 不用说, 自然是远赴西北的定远侯世子陆三郎和世子夫人, 还有他们刚出世半年的小郎君。 因孩子年幼不适宜车马奔波, 在任期结束准备归家时, 樱樱主动提出取道黄河, 乘船而下。 嘴上虽这样说, 但因着往年旧事,樱樱本还有些许顾虑。然而上船后, 陆云渡处处小心照顾, 夜夜拥她入眠,她一心照顾孩子,竟毫无不适,也算是彻底放下了往事。 水上走了两月, 终于到达金陵。一行人的行李早已收拾好,樱樱此时只管抱着怀里的孩子,鼻尖碰了碰他白白嫩嫩的小脸蛋, “咱们回家了,文璟。” 才半岁多的陆文璟正在娘亲怀里呼呼大睡,被娘亲点了点脸蛋,他也只在睡梦中啵啵嘴,冒出一个小泡泡来。 世子爷笑了笑,替她披上一件玉色丝质披风,“文璟给我吧,我抱着好下船。” 樱樱自然不会在此事上同他逞强,顺从地把怀里的小包子交给孩子爹,伸手替他正了正衣领,笑容明媚,“有劳夫君。” “不及夫人辛苦。”陆云渡笑道。 走上甲板时,世子爷突然想起那年她初来金陵,他临时接到父亲的命令前去接她。 她那时候也穿一件丝质披风,扶风弱柳,裙扫落花,婉转动人间自有一分羞怯。 世子爷伸手揽住樱樱,同她咬耳朵道:“樱樱,还记得我第一回 见着你的时候吗?” “自然记得。”樱樱睨了他一眼,那时候世子爷高高在上,整日不是捉弄她就是嘲笑她,她怎么可能忘记。 接收到夫人眼中略含的警告之意,世子爷难得有些讪讪的,又轻声道:“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想的是什么吗?” “什么?”樱樱倒是来了点兴致。 她头一回见着陆云渡,只当他是大郎君,还暗自惊叹陆家子弟的风流气度。不过这话她可不会说,要是说了,陆云渡的尾巴准得翘到天上去。 “你这女人肯定坏得很。” 樱樱没想到是这个回答,又笑又气地伸手要去打他,“世子爷真会颠倒是非,难道长得好看的女人都是妖女不成?” 陆云渡没躲,任由她打了自己好几下。她不是妖女,是自己定力不够,才会被她勾得神魂颠倒,甘愿陪她一辈子。 因已经走到甲板上,两人收了笑闹的动作,专心走路。 两人相携下船,等了许久的四郎五郎拥上来迎接。他俩虽长了两岁,在旁人面前也稍显成熟稳重了些,但一见到三哥三嫂,还是忍不住流露出少年心性。 “三哥三嫂!”五郎笑嘻嘻打了个招呼,一边安排下人们搬运行李。见到陆云渡手中那个小包袱,他眼前一亮,“这是文璟吧?把文璟给我抱抱!” 他三哥真是兵贵神速,外放做官一年半,竟然连儿子都搞定了,这让开春才刚刚定亲的小五郎非常羡慕。 然而陆云渡却不信他这五弟能抱好孩子,“摔了怎么办?一边去,毛手毛脚的没个定性。” “三哥你不信我!大哥家的文轩我都抱过多少次了!” 见他这样信誓旦旦,在旁的樱樱也劝道:“给五郎抱抱又怎么了?文璟一向听话乖巧,没事的。” 文璟自打出生起就安安静静的,连刚落地时也是产婆提溜着他的脚,在他背上结结实实拍了好几下他才扯开嗓子大哭不止。平时睡醒了只轻轻叫两声,喝上两口奶就安静下来了,乖巧得让所有人都疼爱不已。 既然孩子娘都开口劝,当爹的自然不好再小气,只得把怀里的小包子递了过去。 谁料五郎刚把小包子抱进怀中,还没来得及亲亲他的小脸蛋,文璟小朋友就扯着嗓子大哭起来。 五郎嘴上说着抱过大郎君家的孩子,其实也不过是在暖榻上,拿着拨浪鼓逗过几次,哪里当真哄过孩子。此时怀里的小包子一见他就哭,简直让他手足无措。 在旁眼热了许久的四郎上前来,连忙抱过他怀里的小侄子,连连哄道:“你五叔不靠谱,咱们别给他抱。” 谁料他也是个外强中干的,哄孩子的技术只比五郎好上那么一点点,小文璟在他怀里还是大哭不止。 当爹的陆云渡看不下去了,抱过孩子,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挥手嫌弃道:“你们两个滚一边去,赶紧回府,别耽搁了叫祖母父亲多等。” 四郎五郎两个哪里不服气,正想看看陆云渡手忙脚乱哄孩子的样子,谁料小文璟到了亲爹怀里,竟然当真安静下来,还嘴里含着大拇指,咂摸得津津有味。 察觉到有人在看他,陆文璟睁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无辜又懵懂地盯着眼前的两个怪叔叔,还吐出几个口水泡泡。 难兄难弟两个简直哭笑不得,只得勾肩搭背往自己的坐骑走去,一个个还阴阳怪气道:“还是成亲早好啊,我也想当爹啊!” 世子爷才不跟两个弟弟计较,把孩子放进马车后,又把樱樱搀扶上来,一家人这才往着陆府而去。 孙子孙媳妇一走就是一年半,还带了个小曾孙回来,陆老夫人自从得了消息,就每日翘首以盼着,这会终于把人给盼回来了! 随着小侍女一声声的欢喜通报,世子爷世子夫人同小郎君终于进了家门。 进屋的第一时刻,两人抱着孩子,率先给陆老夫人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祖母,孙子孙媳不孝,这会才带着文璟回家看望您老人家。” 老夫人坐在上首,见孙子瘦了也黑了,便知他外放做巡抚这一年多必然操劳,哪还计较这些虚礼,连连让侍女搀扶两人起来,“归家就好归家就好。” 此时文璟还窝在父亲怀里,见到上首坐着一个老奶奶,许是天性使然,正在吃手指的他忍不住咯咯笑了两声。 老夫人本还担心从未见过面,孩子会认生,谁想文璟竟这样乖巧可爱,连忙道:“把文璟抱过来给我瞧瞧。” 文璟刚在船上吃了奶,此时精神正好。被爹爹放到暖炕上,歪了歪脑袋,就聪明地向着陆老夫人爬去。 小娃娃一身鹅黄衣裳,手脚处缝了一圈兔毛领子,毛茸茸软绵绵的惹人喜欢。老夫人把重孙抱在怀里,喜爱得不得了。 在旁的大郎君和柔姐姐见了,也纷纷微笑。樱樱这才有空瞧瞧柔姐姐怀里的小包子,她拿着拨浪鼓晃了晃,“文轩文轩,看这里。” 柔姐姐家的文轩已经一岁半,能自己走路和说话了。见到一个漂亮姨姨手里拿着咯噔咯噔的拨浪鼓,伸手就想去够。 谁料文璟也听到了拨浪鼓的声音,还以为是娘亲在逗自己,小手小脚动了两下,冲着娘亲咿咿呀呀。 “文璟也想玩是不是?”陆老夫人笑道,把樱樱递过来的拨浪鼓放到榻上。 两个小包子都想玩,纷纷向暖炕中间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但文轩到底大了一岁多,爬得比小弟弟文轩稳当许多,很快就够到了拨浪鼓,抓在手里快活摇晃起来。 坐在榻边的柔姐姐轻声劝道:“把玩具给弟弟玩好不好?做哥哥的要让着弟弟。” 一岁多的文轩已经能听懂大人的话了,他看着眼前胖嘟嘟的弟弟,浑身奶白奶白的,一双大眼睛黑亮亮的好像葡萄,他心里面也喜欢这个弟弟,终于忍痛将拨浪鼓递了出去。 樱樱正想劝阻,不能让大家都惯着文璟,谁料小家伙一把将拨浪鼓退了回去。她动了动唇,同陆云渡对望一眼,男人对她报以安慰的微笑,她终于没有开口。 小文轩也不太明白弟弟的意思,把拨浪鼓拿在手里晃了晃,结果文璟一听到声音,就咯咯笑了起来,还跟着拍手。 文轩明白了,把拨浪鼓摇得更起劲,兄弟俩玩了个痛痛快快。 在旁的大人们瞧见都欣慰又好笑,闲话几句家常,因念着旅途奔波劳累,便各自回房去歇息了。 回到阔别一年多的家,此处还一点都没变,处处保留着当初两人刚刚离家的布置摆设,一切都仿佛还在昨天,只是他们现在有了个宝宝文璟。 玩闹了一通,小包子又困又饿,往娘亲怀里钻了钻,哼哼唧唧地讨奶喝。 樱樱用温水帕子略擦了擦,便抱着孩子喂奶。 当世子爷安排完一切回到卧房中时,瞧见的就是樱樱靠在床头小憩,而文璟正乖乖待在怀里,懂事地不出声打扰娘亲的样子。 他上前去,替樱樱拉了拉被子,不料这轻微动作也让她醒了过来。 “睡会吧,父亲晚上才从官署归家,一起用晚膳就是了。”世子爷柔声安慰着她。 樱樱确实累了,点点头,任由他给自己拉上被子,抱着文璟睡下。 谁料娘亲睡了,小包子却还不困,他清清楚楚看到爹爹亲了一口娘亲的样子,学着撅了撅小嘴。 世子爷失笑,敷衍地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小脑袋。文璟涉世未深,还不懂这是他爹在敷衍他,乖乖跟着睡下。 * 文璟小朋友三岁时,他娘亲又怀上了小宝宝。 晚间,文璟已经被乳母哄着睡去,夫妻俩交颈而卧绵绵私语。 “肚子圆圆的,摸起来像个女儿?”世子爷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满怀期待。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呢,这才两个多月,哪里就摸出来了?”樱樱被他摸得肚子发痒,没忍住伸腿踢了他一脚。 “我昨天梦见是个女儿,准没错!”说来也巧,昨夜世子爷做了个梦,梦见樱樱怀里抱着个奶娃娃冲他微笑。做梦也就罢了,通常都是转头就忘,谁想第二天一早起来,这梦还记得清清楚楚,连那小姑娘头上戴的珠花都跟真的似的。 他不怕樱樱笑话,连忙派人去请了疾医来诊脉,谁料竟当真诊断出少夫人怀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世子爷为自己的预知梦而得意洋洋。况且梦中那娃娃生得粉雕玉琢,扎两个小揪揪穿一身粉色衣裳,不是姑娘能是什么? 陆家这一辈从大郎君家的文轩开始,一溜烟的都是小子,可把盼重孙女的老夫人给盼坏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点姑娘的影子,简直叫陆家上下都期待不已,等着樱樱生出个小姑娘来。 樱樱只见过别家盼儿子的,可没见过盼女儿的,只用素白团扇敲了敲他,“你这话让文璟听见了,岂不是让他伤心?” “文璟昨天还跟我说想要妹妹,你就给他生个妹妹吧。”世子爷接过她手里的团扇,从善如流地替她扇风解暑。 “这哪是我能决定的事?”樱樱没好气地睨他一眼。 正是盛夏时节,深夜也浮动着燥热。美人斜倚在床上,身后青丝如瀑,颈间点点香汗,莹莹如玉,看得世子爷心热不已,终于丢开团扇,将一身冰肌玉骨的她抱在怀中。 绵延悠长的一吻完毕,樱樱彻底软在他怀中。察觉到腰间衣带窸窸窣窣,她拿扇子打在他手背上,“都当爹的人了还胡闹。” 樱樱 第67节 嗓子软成了一潭春水,含笑带嗔,哪有半分威慑力。 世子爷鼻尖轻轻蹭着她饱满圆润的耳珠,哑声道:“你难道不想要?我帮你。” 鼻息从肚脐蔓延到更深处,樱樱被一阵奇异的冲动攫住,彻底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 * 待又一年开春,孩子呱呱坠地时,果真是个小姑娘。 所幸樱樱身子调理得好,生产时并未受太大的苦,两个时辰就生了出来。世子爷和小郎君陆文璟在外等了半天,听到孩子那比前几个哥哥都更加嘹亮的哭声,心底一紧,还以为又是个大胖小子。 谁料侍女出来,喜气洋洋道:“回世子爷,是个姑娘!” 他心中大石落了地,身边的文璟也跟着跳了起来,“爹爹,我有妹妹了!” 世子爷一把就将儿子抱了起来,往空中一抛再稳稳接住,玩了个父子之间最喜欢的游戏,笑道:“走,进去看看你娘和妹妹!” 樱樱正躺在产床上,瞧着精神还好,只是因为出了太多力气,额上布满汗珠,面色有些许苍白。 侍女们正要把她抱到室内干净的大床上去,谁料世子爷突然领着小郎君进来了,正想劝世子爷回避一二,却见世子爷已经快步上前,亲自将少夫人抱起,妥妥帖帖地送到大床上。 “你辛苦了。”陆云渡给她头下垫了个枕头,拿过一张温水打湿的帕子,替她擦了擦额上汗珠。 “娘亲辛苦了,给娘亲吃糖。”小萝卜丁一个的文璟从他爹的怀里冒出来,扒拉在床边,给娘亲递了一块自己最喜欢的桂花糖。 “看过妹妹了吗?”樱樱伸手摸了摸文璟的小脑袋,眼里满是慈爱。 “还没呢,爹爹说娘亲最辛苦,要先看娘亲!”文璟小小年纪就被他爹教导得极为懂事,平日里根本不用樱樱操一点心。 她为孩子真挚又懂事的话轻轻笑了起来,正巧乳母抱着小姑娘过来了,陆云渡连忙接过。饶是他抱惯了孩子,这样软绵绵一个小汤圆似的孩子,还是叫她难免手足无措。 文璟也扒在爹爹手边仔细观察妹妹,他想伸出手碰碰妹妹的小脸蛋,但记着自己是哥哥,必须言行端庄,又强行停了下来。 谁料小妹妹虽闭着眼,却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竟然伸手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头。 “娘,妹妹抓我了!” 软软的小手轻轻握着他,往日成熟稳重的小郎君,此时不过是被妹妹握住了手指,就乐得见牙不见眼的。 “你小时候也喜欢抓你娘的手指头。”世子爷把襁褓里的孩子放在樱樱身边,以便让她不用费力就能看见孩子。 “真的吗?”文璟不相信自己会这么幼稚,问出来都有些羞答答的。 “那是自然了。”见樱樱面露疲色,陆云渡把文璟抱了起来,“走吧,去给曾祖母说好消息,让你娘好好歇息吧。” * 因着陆云渡的那个梦,陆家众人都认定樱樱怀的是个姑娘,陆家已经几十年没出过姑娘了,这可把众人高兴坏了,都期待不已。 但也因为众人都期待着小娘子,人人都想给小娘子取名字,反倒让她的名字迟迟定不下来。 侯爷陆庭方面上看着冷,回书房后却悄悄翻了半夜的《说文解字》,一手拿着《诗经》,一手拿着《楚辞》,这才拟定了几个响亮又好听的名字。 “秉德?骏茂?”世子爷苦着脸念了两道他爹拟定出来的名字,心想如果他给女儿取这个名字,估计会被女儿埋怨一辈子,光是樱樱那儿就过不去。 所幸老夫人及时出言搭救,“这哪里像女儿家的名字,一个‘德’一个‘骏’的,你还把姑娘当小子养呢?” 世子爷向祖母投去感激的目光。 二夫人斟酌了半晌,道:“从前怀着二郎的时候,我倒是准备了几个姑娘的名字,像什么‘冬荣’、‘耀灵’也是极好的。” 在旁的三夫人开口道:“这么规规矩矩,到底是差了点女儿家的秀气,依我看还是取个叠字,叫起来顺口又好听。” 为难了半日的众人纷纷点头,只是该取个什么叠字呢?众人又犯难起来。 文璟和文轩两个坐在暖榻上,负责照顾四叔五叔家的两个弟弟,他俩俊秀的小眉毛也跟着大人们皱了起来。这么乖巧可爱的妹妹,到底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五郎家的文琦正在暖榻爬上爬下,一抬头瞧见三婶婶养的雪球正蹲在屋里的博古架上,伸手想去捉猫,不自觉开口道:“喵喵!” “不如就叫淼淼吧!温柔似水的多好。”老夫人拍板道,世子爷一听,连连点头,心里想的却是要感谢他这小侄子没有开口喊“咪咪”。 文琦还只是个奶娃娃,闻言拍着两手笑咯咯地重复道:“喵喵!喵喵!” 文璟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个“淼”字,觉得这个名字极为可爱,配得上他的小妹妹。 从此小娘子的名字就定了下来,大名陆文淼,小名淼淼。 商议好名字后陆云渡就回屋去,将名字告诉了樱樱。 樱樱也觉得这名字极好,低头亲了亲怀里的小包子,轻声念着她的名字,“淼淼,淼淼。”一听就是个好名字。 第73章 时光荏苒, 一转眼淼淼都已经三岁大了。 今日是英国公独女的及笄礼,樱樱作为陆家的少夫人,自然要前去观礼。 因上次带着淼淼外出赴宴, 结果她把别家小公子揍得哇哇大哭的光荣事迹, 樱樱不敢再带这小霸王去孩子多的宴会上, 干脆把两个孩子丢给今日休沐的陆云渡去带, 自己一人独行。 清早,趁着淼淼还没醒,樱樱起身梳妆打扮。正在铜镜前描唇脂时, 纤腰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男人刚刚醒来时的声音还稍显暗哑, “起这么早作甚?” “英国公家的小娘子跟大嫂沾亲带故的, 我不得早点去帮着操持一二吗?”世子爷下巴埋在她肩窝里, 热气撩得她耳下青丝纷乱, 她伸手想要推开黏黏糊糊的世子爷。 “让我亲一个。”世子爷刚刚才洗漱完, 眼睛都还没睁开, 只凭着本能去寻她的唇。 男人霸道而不容拒绝地吃掉她的口脂, 还想往下蔓延时,睡在大床上的淼淼醒了。 “哇——” 淼淼小娘子找不见爹爹娘亲, 整个人都埋在被褥里, 只好朝蹬了蹬腿大哭起来。哭声传来,两人的亲热不得不被打断。 “还不快去。”瞧见他眼里的欲|求不满,樱樱哭笑不得地推了一把他。 世子爷转身往大床走去,他伸手将哇哇大哭的小奶团子抱进怀中, 熟练地轻轻摇晃着安慰人,“不哭不哭。” 什么时候这小丫头才能像她哥哥一样,让他省点心呢? 樱樱收拾完毕, 起身过来亲了亲淼淼,“今天就跟着爹爹,知道了吗?” 小丫头坐在她爹爹怀中,胖嘟嘟的小脸上还挂着泪花,她嘴里含着一截手指,闻言小嘴一瘪,眼看着又要哭出来,“我想跟娘亲一起去玩!” “上次你把曲阳侯家的小哥哥都揍哭了,你怎么跟娘亲保证的?”樱樱在她额头上点了点教训道。 “一个月不许出门玩。”淼淼小娘子嘟嘟囔囔说出这句话,小嘴噘得老高,都能挂上一个小油壶了,“分明是他先说我胖的!” “别人欺负你,你来找娘亲呀,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小娘子被她教训得抬不起头来,一个劲往爹爹怀里钻。世子爷围观她们娘俩好半天,这才拍着小团子的背笑道:“好了好了,先去吧,有我照顾淼淼和文璟,不碍事的。” 此时文璟也收拾妥当,过来请安,三人一起将樱樱送上马车后,再转身回房。 淼淼年纪小,一睡醒小肚子就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她下意识往爹爹怀里摸去,只摸到平平的硬邦邦的一块,急得她直叫“爹爹爹爹”。 “淼淼干什么?”世子爷低头一看,自己的寝衣都快被这小丫头扯开了。 在旁的文璟负责对妹妹的行为做出解释:“淼淼想喝奶了。” 世子爷脸上一绿,拍了拍她的小屁股,“都三岁了还喝什么奶!回屋喝你的牛乳去。” 淼淼小娘子才不服气,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地撒泼打滚,“就要喝奶嘛!肚肚饿,就要喝奶奶!” 一旁的侍女们都笑了起来。小娘子性子娇气,少夫人始终下不了狠心给她断奶,一直拖到了两岁多才勉强断掉。这会才醒来,想喝奶也是正常。 陆云渡才没这么容易对她缴械投降,把脸一板道:“淼淼不是要揍方家那小子吗?光喝奶不得被他嘲笑死,得多喝牛乳和多吃饭才行。” 世子爷口中的“方家那小子”,自然就是上次和淼淼打了一架的曲阳侯之子。 一听多吃饭才能长力气,淼淼顿时就不哭闹了,反倒向一旁端着牛乳的侍女们伸出小手,“我要我要。” 当哥哥的文璟小小年纪就稳重非常,闻言劝阻道:“娘亲说过了,得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才能喝牛乳,不然对身体不好。” 陆云渡倒是头一回知道这个说法,他一个大男人哪有这么多讲究,不过淼淼这小丫头娇气得很,平时受点凉都得闹肚子。要是他头一天照顾淼淼就出了岔子,樱樱肯定得教训他好一阵,他竟还不如文璟来得细心。 想到此处,世子爷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难得夸了一句:“不错。” 因娘亲不在,饭桌上淼淼立马就暴露出她的霸道本性,这个也不要,那个也不要,还得爹爹亲自喂给她吃,别的侍女一端起碗,她就要撒泼。 一顿早膳吃得世子爷头疼不已,最后还是文璟主动揽过照顾妹妹的活计,他才得以喘两口气。 喝粥吃小菜时,淼淼又不吃小菜里的胡萝卜丝,一门心思想吃甜甜的糖糕。 在小胖手摸到糖糕时,一双筷子伸了过来,“淼淼,每日能吃几块糕点?” “两块。”她噘着嘴道。 “那你今日已经吃过几块了?” “我就再吃一块嘛爹爹,就一块就一块。”小娘子一双水汪汪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小胖手竖起一根手指头,再是铁石心肠都要动摇,但世子爷早已对这小丫头免疫,始终不为所动。 爹爹这面行不通,小娘子转头向着身旁的哥哥撒娇:“哥哥,淼淼想吃糕糕。” 文璟正细致耐心地替她挑着小菜里的胡萝卜丝,闻言毫不犹豫地把自己那份糖糕推到她面前来,乐得小丫头甜甜叫了声:“谢谢哥哥!” “多吃点。”小郎君温柔至极,伸手摸了摸妹妹毛茸茸的脑袋,又开始给她剥鸡蛋。 “文璟,你爹也想吃鸡蛋。” 小郎君闻言头也没抬,只把身前的鸡蛋往爹爹那处推了推,还腾出手来用帕子替淼淼擦了擦嘴角,低声吩咐道:“慢点吃,姑娘家要讲究仪态。” 世子爷:…… 就连樱樱都没他这么偏心!儿子的心全部都歪倒这小丫头身上了! 偏生淼淼一口一个糖糕,吃得嘴上全是糖粉,还对着她爹爹眨巴眨巴大眼睛,似乎在得意就算爹爹不给她吃糕糕,也有哥哥护着她。 她这小赖皮的模样看得世子爷牙痒痒,如果这是个小子,他早拿鸡毛掸子抽她了!偏生是全府上下都捧在手心里的小娘子,别说动手,就算他话说重了点,老太太和侯爷都能把他给丢出去。 所幸用完早膳后文璟就带着淼淼去念书了,反正家里到处都是侍女仆妇,世子爷干脆一个人躲到书房里处理公务。 这一埋头公务就到了午间时分,世子爷问了一句,得知文璟和淼淼到陆老夫人那处去用午膳了,也就放心下来。 谁料刚看完两份折子,房门就被人拍响了,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爹爹,你在里面吗?” 小厮替她开了门,一身粉衣的淼淼小娘子蹬蹬向他跑来,“爹爹!” 父女俩也有大半日没见了,看了半天诘屈聱牙的公文,骤然看到粉团一样的小女儿,世子爷只觉得女儿可爱乖巧,浑然忘记了她今早的无赖行为。 “乖淼淼。” 小娘子跟个小炮仗似的冲进他怀里,世子爷稳稳接住,把人抱了起来,“怎么不和哥哥一起了?” “哥哥要念书,我不能打扰哥哥。”小娘子抱着爹爹的手,小胖脸在爹爹脖子上蹭了蹭。 樱樱 第68节 哥哥要念书不能打扰,爹爹在办公就可以打扰了?世子爷有点吃味,但小女儿主动来看他,还是令老父亲的心得到极大安慰,也就不再计较。 “书房里可没什么好玩的。”他抱着小娘子走了一圈,淼淼却对着书桌张了张手,“我来帮爹爹研磨!” “能行吗?你这小丫头。”世子爷嘴上虽然嫌弃,还是从善如流地把人放到书桌边。因她小豆丁一个踮起脚也远远够不到桌面,就把她放到了圈椅里,站着给他研磨。 淼淼小娘子跟个话痨似的,一边研磨,一边念念叨叨:“爹爹,这个字念什么?” 世子爷替她解释后,小娘子自个儿拿了支毛笔过来,照着文书上的那个字写了起来。 见是一张废纸,世子爷也就没有管她,多认识两个字也好。 还不到半晌功夫,淼淼又凑到他耳边道:“爹爹,你看我今天漂亮吗?” “漂亮漂亮,小娘子是整个金陵城最美的小娘子了。”世子爷好笑地点了点这个臭美小丫头的额头。 “爹爹,你都没发现我带了新的珠花,你还说我漂亮!”小娘子察觉到爹爹的敷衍,立马两手叉腰叫道。 这可是她去曾祖母那里玩,曾祖母特意给她的珠花呢,爹爹都没看到就说她漂亮,明明是睁眼瞎说! 世子爷定睛一看,她两个圆圆花苞头上果然别着一圈毛茸茸的珠花,跟只小兔子似的,顿时哭笑不得,“爹爹看到了,淼淼真好看。” “哼,我不理爹爹了!”小娘子把研磨这事丢到一边,自顾自手脚并用地爬下圈椅,正巧瞧见了蹲在书架上的雪球,立马张开双臂叫道:“雪球过来!” 世子爷一听这话却忍不住出了身鸡皮疙瘩,他对猫毛狗毛有轻微过敏,向来是严令禁止猫儿狗儿进他的书房的,怎么今天雪球跑到他书房来了! 数年时间过去,雪球已经长成了一只大肥猫,平时都懒洋洋蹲在屋檐上晒太阳舔毛,除了樱樱和小娘子淼淼,其他人它都从来不轻易搭理的。 此时小娘子朝它伸出双臂,一脸期待地看着它,雪球终于屈尊纡贵,轻盈地蹦到地上,跳进了小娘子怀里。 “雪球真乖!”淼淼把整张小脸都埋进雪球肚子里,呼噜呼噜蹭来蹭去。 见她抬起一张小脸来,脸蛋上全是雪白的猫毛,世子爷看了心底直难受,只觉得自个儿身上都痒了起来,连忙劝道:“乖乖,快把雪球放出去,多脏啊。” 谁料雪球仿佛听懂了这句话,竟朝他龇牙咧嘴起来。这副模样惹得小娘子坐在地上咯咯笑起来,她抱着怀里的胖猫猫反唇相讥:“雪球一点都不脏,我前几天还给它洗澡了!” 世子爷听了只能无奈点头,心底却在暗自腹诽:“自个儿洗澡都洗不利索呢,还给猫洗澡,真是能耐。” 因为爹爹老是臭着一张脸,小娘子也不想搭理他,同雪球玩了一会儿后,干脆自己抱着胖猫猫走了。 见这个小鬼头终于肯走,世子爷暗自松了口气,继续处理公务。 这两日春雨绵绵,花园中处处是盎然绿意。一人一猫甩掉了伺候的侍女,专门往草木葳蕤的地方跑。 渐渐又下起小雨来,见雪球钻进了一个草木掩映下的假山洞里,小娘子也四肢着地,跟在它后面爬进了假山洞。 这是个温暖干燥的山洞,里面还铺这些稻草,可见是雪球自己的秘密小窝。小娘子对雪球肯跟自己分享小窝的行为感动不已,从袖中摸出自己今早藏的糖糕,送到它嘴边,“给雪球吃糕糕。” 雪球很给小娘子面子,低头咬了一口,淼淼也不嫌弃,把剩下的半块塞进嘴里。 甜甜的滋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她满意得眯起了眼睛。 因方才走到花园来时淋了些雨,雪球抖了抖毛,却把水珠全部抖到了紧挨着它席地而坐的小娘子身上。 小娘子“哎哟”一声,接着咯咯笑了起来,抱着淋雨的胖猫猫在干草堆上打了个滚。 一人一猫躲在山洞里吃完糕点,听着花园外婢女们正在叫她的名字,她们这急得团团转的样子令小娘子觉得有趣极了,她捂紧嘴巴,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恶作剧的笑意。 但好景不长,因方才淋了点雨,又抱着淋湿的猫猫打滚,淼淼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雪球听见这一声,知道小主人身子弱,用嘴咬着淼淼的衣角,要把她拖出去。 恰巧侍女们也听见了这一声喷嚏,知道小娘子必定在附近,顺着声音找了过来,果然瞧见少夫人的爱宠正站在花丛下朝她们摇尾巴。 接着,浑身泥点子的小娘子跟着从花丛下爬了出来,瞧见她们还一个劲地笑,似乎在得意自己瞒过了这么多侍女姐姐。 侍女们欲哭无泪,连声道:“小娘子,你怎么、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脏呀……” 原本粉雕玉琢的小娘子,此时脸上东一道西一道的雨水,花苞头里还夹杂着几根稻草,跟只小花猫似的。今早才换上的藕粉襦裙的裙摆也全脏了,湿哒哒地往下淌水和泥。 侍女们再是害怕,也不敢将此事瞒着主子,连忙把小娘子抱起回房去洗澡,一行人倒还不忘捎上少夫人的爱宠。 世子爷好不容易清闲了一会,正在负手站在窗前欣赏春雨涟涟时,就听说淼淼在泥塘子里打了个滚的消息。 平日里处理朝堂大事都游刃有余的世子爷,此时太阳穴突突跳动着,连忙往回赶。 一推门进去,侍女们个个吓得颤颤巍巍,都低下头跟鹌鹑似的,生怕世子爷责怪她们看护不力,竟让小娘子爬进了山洞里。 只有淼淼小朋友,一身脏兮兮的衣服还没换下,正站在浴桶边兴致勃勃地看侍女姐姐们往里面倒水,浑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见到爹爹,她还向爹爹伸出手:“爹爹,要抱抱。” 世子爷向来有洁癖,见状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他才不要抱这个整天为非作歹上蹿下跳的小泥猴! 淼淼小娘子把爹爹后退一步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她小小的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小嘴一瘪就要哭出来:“爹爹不爱我了!” 世子爷额角直抽搐,臭丫头,行行好让你爹多活几年吧。 侍女们怕世子爷生气,世子爷怕让樱樱知道。为了在樱樱回来之前毁尸灭迹,世子爷终究还是上前去给她脱了脏兮兮的衣裳,把人抱到了浴桶中。 小娘子头上顶着小毛巾,两只小胖手搭在浴桶边缘,整个身子都泡在热水里,两条小腿舒服得直踩水。 被爹爹一手扶着,她很快把刚才爹爹的嫌弃抛之脑后,在爹爹脸上亲了一口,“淼淼最喜欢爹爹了。” 被小丫头猝不及防地亲一下,世子爷一愣,原本阴沉沉的脸色再也绷不住,露出老父亲的慈祥笑意,“淼淼再亲一个。” 她也不矫情,又重重在爹爹脸上亲了一口,哄得世子爷眉开眼笑,总算不计较她刚才的捣蛋了。 洗完澡后,淼淼抱在大毛巾里被抱了起来。因今日起床早,又在外面疯玩了一整天,她困倦得哈欠连连,一个劲往爹爹怀里钻。 方才樱樱着人送来口信,说要在英国公府上多留一会儿,让他哄着淼淼睡午觉。因处理公务和被这小丫头闹了一天,世子爷难得有些困意,干脆抱着小丫头一起小歇。 淼淼从小就跟着爹爹娘亲一起睡觉,只是有时候爹爹会叫人把她抱走,不让她跟着娘亲睡,每到这时候她就会不喜欢爹爹。 但这还是第一次跟着爹爹睡午觉,她觉得新鲜极了,被爹爹抱在怀里,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小孩子瞌睡来得快也去得快,当淼淼揉揉眼睛醒过来时,世子爷还在小憩。 床帐子放了下来,隔绝出一片小天地。淼淼碰了碰爹爹下巴,摸了摸爹爹的额头,见没有反应,就开始放心大胆地玩耍。 小憩中的世子爷做了个梦,他仿佛回到小时候练武那几年,不是蹲马步就是练立桩,身上到处都是练武留下来的伤。 胸口沉闷,仿佛压了块大石般的喘不过气来,他费了好大力气终于睁开眼,却对上淼淼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淼淼这个小丫头正踩在他胸口上练金鸡独立! 原来梦里什么胸口碎大石都是假的,是淼淼想要谋杀亲爹。 察觉到爹爹醒了,小娘子从爹爹胸口下来,继续在软绵绵的大床上蹦蹦跳跳,“爹爹睡得真沉,淼淼怎么踩都不醒。” 她浑身穿得跟个小粉团似的,脸上表情也是人畜无害,却默默往她爹爹胸口插刀。 正说着,世子爷的手臂就被她踩了一脚…… 樱樱,快回来吧,你夫君要被欺负死了! 第74章 世子爷的崩溃一直持续到少夫人归家。 一日没见娘亲了, 此时见到娘亲回来,小娘子淼淼立马把爹爹抛到一边,穿上小绣花鞋吧嗒吧嗒向娘亲抱去, “娘亲, 要抱抱!” 樱樱弯腰把小豆丁抱了起来, 亲了亲她粉粉嫩嫩的小脸蛋, “今天有没有乖乖听话呀?” “有。”小娘子脸不红心不跳地点点脑袋,掰着指头算道:“跟着哥哥念书,去祖奶奶那里吃饭饭, 还陪着爹爹玩了。” 陪着爹爹玩? 樱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摸了摸小豆丁毛茸茸的脑袋, “淼淼都会照顾爹爹了, 真是长大了。” “爹爹笨死了, 什么都要我教他, 用早饭的时候还要哥哥给他剥鸡蛋!” 她们娘俩亲亲热热, 世子爷在旁听着这小丫头颠倒黑白, 只能咬着后槽牙冷笑。 小豆丁接收到爹爹略含警告之意的眼神, 连忙把头埋在娘亲怀里,似是觉得自己有娘亲作为依仗, 颇有安全感地蹭了蹭, 还鼓起勇气探出头来朝他吐了吐舌头。 世子爷:……这个不孝女! 当晚世子爷就让仆妇来把淼淼抱到暖阁中睡觉。 淼淼哪里舍得跟香香软软的娘亲分开,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在床褥里打滚耍赖,“爹爹坏!我就要挨着娘亲,我就要挨着娘亲睡!” “挨着你哥哥睡去!你哥哥两岁起就不挨着爹娘睡了, 跟你哥哥学学!” 文璟小郎君正着一身寝衣站在一旁,准备随时把妹妹抱到暖阁去,闻言只腼腆地笑了笑。 “呜呜呜, 爹爹坏嘛!”小娘子见撒泼打滚没用,索性四仰八叉地躺在被褥中间大哭起来,“爹爹就知道跟我抢娘亲,爹爹都这么大了,为什么不一个人睡觉?” “因为我是你爹!” “又在闹什么?怎么淼淼都哭起来了?”刚洗漱完的樱樱进房间来,听到的就是小女儿的哭声,连忙到床边查看。 只见淼淼跟个小汤圆似的摊在床上,扯着嗓子大哭,两条小腿还在空中蹬个不停。而站在床边的两人,当哥哥的文璟是满脸为难,当爹的陆云渡则是一张臭脸。 “淼淼不哭不哭,告诉娘亲怎么了?”樱樱坐到床边,把小汤圆抱到怀里,替她轻轻擦去小脸蛋上的泪珠,轻声哄道:“怎么了?告诉娘亲是谁欺负你了?” “都是爹爹……爹爹不让我跟着娘亲睡觉觉。”小娘子哽噎连连,眼泪都流到酒涡里了,任谁看了都心疼不已。 樱樱听了这话简直哭笑不得,转头对在旁臭脸的世子爷嗔道:“你多大了,淼淼多大了,你个当爹的还把人家给欺负哭了,你害不害臊?” “你是不知道,我今天被这小丫头折磨得有多惨……”世子爷简直比窦娥还冤,可他偏偏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樱樱不听他解释,只顾轻声哄着怀里哭兮兮的小汤圆,“今天跟着娘亲睡,不哭了不哭了,娘亲最疼咱们淼淼了,再哭就不乖了。” 她又伸手把文璟拉到身边坐下,“今天哥哥和咱们一起睡觉好不好?” “好!”小娘子听了,笑得一双眼睛弯得跟月牙似的,连连点头。哥哥对她最好了,有什么好吃的都留给她吃,她最喜欢哥哥了。 “娘亲,我都长大了……”小郎君有些扭捏,想站起身来。他是小男子汉了,应该一个人睡觉的,哪能再跟着娘亲和妹妹睡呢? “你才五岁,哪里就长大了?”一边是娘亲劝着,一边是可爱的妹妹正在拍拍她身边的床褥,示意哥哥快过来。 当哥哥的文璟犹豫一下,就坐到床榻边了,小娘子立马抱住了他的胳膊,一副兄妹亲亲热热的模样。 “那我呢?”世子爷在旁可怜兮兮地开口。 “你都三十多的人了,还要跟个五岁小儿比?自个儿去暖阁睡。”樱樱低着头替兄妹俩盖被子,回他话时连头都没抬一下。 世子爷:…… 这明明是他的媳妇! 因近来朝中事务繁忙,他已经连这几日歇在衙署里,也就是许久未曾同樱樱亲热过了。今晚本准备把淼淼这个小鬼头赶出去,他好痛痛快快地疼爱樱樱一番,其中颠鸾倒凤的欢好滋味自不必说,谁料竟连她的手都摸不到了,还要被赶到暖阁去睡! 世子爷硬是挤了过去,“不行,我许久未曾陪着文璟一起睡了,他一定想爹爹了,我今晚得陪着他,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 樱樱 第69节 向来懂事的文璟老老实实道:“我每日都能见着爹爹,并不是很想爹爹,今日就不麻烦爹爹了。” 连文璟都胳膊肘往外拐了! 最终,世子爷只能抱着他的枕头走向暖阁。 临走时,他瞧见淼淼这丫头跟个大爷似的,睡在床上翘着二郎腿。而他,本该搂着爱妻安然入睡,如今却只能在暖阁小床上委屈一晚,连翻身都要警惕着别掉下床来…… 这个黑心小棉袄! 第二日起身,世子爷还有官署中的公务要忙,索性连早膳都不用,自个儿匆匆准备出门了。 谁料刚迈出院子,就见几个侍女围在院墙下,正仰头望着,众人嘴里还嘀嘀咕咕的,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在此处作甚?”他冷声问道。在主子眼皮子底下都敢偷奸耍滑,这些下人是越发缺管教了。 见是世子爷,下人们立马垂下脑袋,老实交代道:“奴婢们是在想法子把雪球捉过来呢,雪球弄得脏兮兮的,本来昨日就想给它洗洗了,谁料给它跑了,只好出来捉。” 世子爷闻言微微皱眉,果然瞧见那猫儿正蹲在墙上,跟在泥潭里打了个滚似的,原本雪白的长毛都变得脏兮兮的了。 知道淼淼昨日就是跟着这只猫去鬼混,最后才弄得满身是泥,世子爷本来就不喜欢这只猫,此时更是厌烦。 若不是樱樱和淼淼平时喜爱得紧,他准得把这猫给丢出去。 见这只猫一脸倨傲地蹲在院墙上,他昨夜受的罪全部成了躁火腾地烧起来,他索性伸出手去提溜起这猫的后脖颈。 谁料这猫看着懒洋洋肥嘟嘟一个,竟然灵活非常,在世子爷抓住它的脖颈时,它伸出爪子飞快在他手背上挠了一把。 见世子爷手背上都出血了,小侍女们吓得战战兢兢,连忙上前来捉猫。而世子爷愣了一霎,随即撒开手中的猫,径直往一旁等候已久的马匹走去。 小侍女们心底松了口气,只当世子爷不计较此事。只是手中的雪球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平日乖乖巧巧不吵也不闹的,此时挠了世子爷一把还不肯罢休,还在蹦跶个不停,嘴里呜呜嘶吼着。 旁人都不知道,唯有陆云渡自己才知,就在方才这胖猫挠他一爪子的那一瞬间,一人一猫竟然灵魂互换了。他被迫憋屈在这胖猫的身子里,而这胖猫占据了他的身体! 世子爷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疯狂咆哮着想要夺回自己的身体,然而他此时只能于事无补地喵喵叫着,旁人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见到那胖猫竟然骑着马走了,世子爷爪子都快把小厮的衣裳抓破,那是他的身体! 操! 向来讲究仪态风度的世子爷说了平生第一个粗字。 “这是怎的了?怎么如此吵闹?” 廊下传来一道极为温婉动听的声音,世子爷扭头过去,见果然是樱樱站在房门口。她一头乌黑长发结成辫松松垂在颈间,身上只着一套简单的家常衣裳,眉间微蹙,轻轻质问着庭院里的下人。 “樱樱!妹妹!媳妇!”世子爷把他能想到的所有称呼都叫了一遍,可发出的还是猫儿的喵喵声,樱樱也根本没往他这边看一眼。 “回少夫人,雪球不知怎的了,突然发狂抓了世子爷一把,都是奴婢们看管不力,还请少夫人责罚。”小侍女们立马低下头回道。 “夫君可有事?”一听雪球竟然把陆云渡给抓了,她心底微微一惊,立马询问道。 “世子爷也没说什么,只骑马走了……” 以他平时的性子,就连手被茶盏烫了一下都要故意来她面前装可怜,此时直接就走了,可见应当无甚大碍,樱樱遂放心下来。 又见一身脏兮兮的雪球被小厮抓着,正在疯狂挣扎,不禁皱眉道:“哪能这么抓着它?还不赶紧放了!” 也是方才这猫儿发狂,恐它冲撞了少夫人和两位小主子,小厮才把它抓了起来。此时少夫人吩咐,小厮自然立马松手。 世子爷终于重获自由,一落地他就跟枚炮弹似的往樱樱那边冲去。 “哎哎哎!少夫人当心!”跟在樱樱身边伺候的侍女一见这猫儿跟发狂似的冲过来,生怕它伤着少夫人,连忙用手里的团扇帕子等物去打它。 老子是你们世子爷! 陆云渡在被揍成猪头之前及时刹车停下来,在离樱樱两步远的地方蹲下,冲着她喵喵叫了几声。 “樱樱,我是你的亲亲夫君啊!” 然而樱樱并没有通晓猫语的本领。她连忙制止侍女们的行动,见雪球端坐在地上,因晨间的绵绵细雨浑身都湿透了,往日柔软如绸缎一般的毛发也脏得打结,那一双水汪汪的猫眼更是可怜巴巴瞧着她。 她哪里还忍心,蹲身下来摸了摸它的头,“去打桶热水来,给它好好洗洗,都脏成什么样子了。” 侍女们正要说这猫性子烈,这两天不知为何死活不让旁人给它洗澡,忽见这猫往少夫人怀里靠去,一副乖顺至极的模样。众侍女惊诧不已,但知道这猫是少夫人从前就养在身边的,只当它亲近少夫人,并未多说,低着头去打热水了。 因文璟和淼淼还未起床,樱樱把雪球交给侍女后,就想起身先回房去照看孩子。 谁料她刚一撒手,这猫又嗷嗷惨叫起来,活像樱樱要把它抛弃一样。 毕竟是从小养到大的猫儿,樱樱也是不忍心叫雪球如此难受,只好让婉月先去守着孩子,自己在这边瞧着。 侍女们很快端着热水鱼贯而入,陆云渡只觉得全身上下都痒得难受,刚想伸出爪子来舔一舔,忽然反应过来,他可是堂堂世子爷,怎么能做出舔爪子这种事情来! 他强行把爪子收了回去,塞在猫屁股下藏好。然而起了一个念头,又哪是容易打消下去的,他渐渐觉得身上瘙痒难耐,这里也不舒服,哪里也不爽快。 就舔一下下,应该不会被樱樱瞧见吧……世子爷觑了她一眼,见樱樱正在低头调试水温,迅速伸出两只爪子来舔了舔。 呸呸呸!好苦! 这猫到底去哪些泥塘子里滚过,怎么会这么脏!也太不讲究了! 猫咪如果能看得出脸色的话,世子爷此时的脸一定是黑中带绿的。 “水温差不多了,快来洗澡吧。”樱樱直起腰站直身子,冲他招手笑道。 世子爷一瞬间还以为樱樱是在邀请自己共赴巫山云雨,他早就想着再来一次鸳鸯浴了,可惜迟迟不能得逞。此时他情不自禁地往樱樱走去,却在被她抱起来接触到水的瞬间就立马炸毛了。 啊啊啊怎么这么多水! 堂堂世子爷要被淹死在这浴桶中了!还不快来救他! 樱樱还有些奇怪,雪球本来十分爱干净,平时洗澡最是乖顺不过,怎么此时一碰到水就紧张害怕成这副模样? 负责给雪球洗澡的小侍女衣衫上全部是它挣扎溅出来的水,都快抓不住它了,她终于道:“交给我吧,换个浅一些的盆来。” 终于被樱樱从水中救了出来,世子爷简直奄奄一息,趴在她怀里死活不肯再下水。 “雪球,你这么脏还不让洗澡,我可要把你给丢出去了!” 知妻莫若夫,世子爷一听这语气就知道她有些生气了。讨好夫人的强烈冲动终于压过了他此时身为“猫”畏惧水的本性,试探着垂下尾巴朝水里试探一下。 水里也太可怕了吧!他立马就把尾巴收了回来。 可是樱樱不会再纵容着一只脏兮兮的猫趴在她怀里,她索性捏着它的后脖子把猫强行放到水里。 世子爷拼命想逃,却最终还是敌不过自家夫人,终于战战兢兢浸到了水里。 这个铜盆很浅,里面的水只能到他的肚皮,随着樱樱逐渐抚摸他的下巴和脊背,本来如惊弓之鸟的世子爷终于稍稍放松下来。 换了几盆水后,原本脏兮兮的小猫终于变得干干净净起来。他虽然讨厌变成猫,但能享受到樱樱全方位的爱抚,还是让他舒服得骨头都快酥了,一只尾巴不知不觉翘了起来。 “还没洗到尾巴噢。”樱樱瞧见猫尾巴上还有些脏,接了一捧水去擦拭它的小猫尾巴。 然而在尾巴被握住的一瞬间,刚刚还舒服惬意泡澡的世子爷立马“嗷”了一声,迅速把尾巴藏到身下。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猫尾巴就是不能随便给别人碰的! 樱樱也不明白雪球为何反应这样大,她不就是摸了一把它的尾巴吗?有必要瞪大了猫眼瞧她吗? 从小养大的猫,竟然跟她生分起来,她有些不服气,干脆强行把它藏在身子下的尾巴摸了出来,面有愠色,“躲什么躲,我以前给你洗的还少了吗?” 什么?这只猫也太不洁身自好了吧,竟然让别人碰他的尾巴! 世子爷喵喵叫了起来,但敌不过她的强势,只能被她把尾巴捏在手心老老实实洗了一通。 终于从水里脱身,全身上下都洗干净了,被包在一块干燥舒适的大毛巾里,他觉得自己又身心舒畅起来。 樱樱抱着这只肥猫坐在榻上,另拿了条巾子给它擦毛。待忙活了好一阵后,雪球终于露出它漂亮洁白的毛发来。 “很快了很快了,擦完尾巴就好了。”她又轻轻捏住了雪球的尾巴。 经过刚才在水里的一番调|教,世子爷已经能适应尾巴被樱樱捏着,但此时…… 不能再往下摸了,旁边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那里真的不可以!就算是樱樱也不可以! …… 嗯~他舒服得咕噜一声,用头蹭了蹭樱樱的手心,翻过身来朝她露出毛茸茸的肚皮。 对~就是那里~还有这边也要摸~ “今天怎么这么粘人。”见它舒服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樱樱没忍住轻笑出声,给它挠了挠下巴。 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喉咙里呜呜低喘着,世子爷及时清醒过来,猫眼一瞪,飞快溜下床去,找到一个床缝就躲到床底去了。 堂堂世子爷,怎么可以发出这么羞耻的声音!竟然沦为了女人手里的玩物! 樱樱正奇怪呢,这猫刚才还扭扭捏捏,突然又趴在她怀里什么都肯了。然而这还没擦完,就又跑到床底下去躲着了。 不过猫儿的性格行为就是古怪,旁人都是想不明白的,她也就不再放在心上。此时正好淼淼醒了,正哭着要娘亲抱抱哄她,她便起身去急匆匆照看孩子了。 直到全部人都离开这间房,世子爷才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确定没有人会瞧见他后,他终于松了口气。 真是把陆家祖宗十八代的脸都丢干净了! 作者有话要说:柿子(恶魔低语):不努力就会变成女人的玩物! (遇到樱樱)柿子:请随意玩弄我吧~ 第75章 好半天后, 世子爷才磨磨蹭蹭走到了卧房里。 樱樱身为当家主母,白日少不得有些庶务要忙,此时正在外间同仆妇管家媳妇们交代事情, 淼淼小娘子便由侍女陪着, 坐在榻上数腕上的珊瑚手钏玩。 见到她心爱的胖猫猫来了, 淼淼连忙拍拍身边的坐榻, 咿咿呀呀道:“过来!过来!” 世子爷犹豫一下,轻轻松松跃上榻,蹦到了她身边蹲踞坐下。 小娘子惊讶于今天的胖喵喵竟然这么听话, 她摸了摸两把猫咪后,突然想起她昨天在祖奶奶那里得到的好东西, 立马手脚并用地往床头镶嵌在墙壁中的橱柜爬去。 世子爷抬腿跟了上去, 这小丫头想一出是一出的, 这是要干什么? 埋头在满墙的橱柜中找了许久后, 淼淼把一笸箩的东西扔在榻上, 他走过去一看, 全是些小姑娘的玩意儿。 “这个给你玩!”小娘子捡出一颗猫眼石, 大方地推到他身前。 滴溜溜的一颗猫眼石,散发着幽幽绿光。世子爷低头嗅了嗅, 没意思, 他才不稀罕呢。 见雪球仿佛对这东西不感兴趣的样子,小娘子咬了咬牙,把自己昨天才得到的珠钗拿了出来,“这个要不要?” 樱樱 第70节 珠钗上面用珍珠镶嵌成一只小兔子, 两颗玛瑙石点成红红的兔子眼睛,周围还有一圈绒毛,是她最喜欢的珠钗。 还不如本喵身上的毛好看呢。世子爷舔舔爪子, 嫌弃想到,不过淼淼这小丫头戴这个钗子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虽然知道胖猫猫一向高傲不爱搭理人,但自己都把最喜欢的珠钗拿出来了,它都不肯接受,淼淼小娘子难得有些沮丧,小嘴微微噘了起来。 她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好东西,埋着脑袋在一堆小玩具里翻找许久后,拿出一个圆溜溜毛茸茸的东西来,“雪球你看!” 世子爷本不以为意,谁想猫眼在接触到淼淼手中东西时,立马瞪大眼睛。 是毛线团! 淼淼小娘子把毛线团往地上一丢,世子爷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本能地跃下床榻朝那个毛线团扑了过去。 他是世子爷,怎么能玩这种小丫头的玩意? 可是这个毛线团真的好可爱,跟他身上的毛色一模一样! 反正他现在也只是一只猫,没人认得出他,猫咪玩毛线球实在是天经地义。他轻松放下心中负担,开始快活地滚起毛线球。 “雪球,这里还有呢!”淼淼小娘子手里还捧着几个颜色各异的毛线球,冲他咯咯笑道。 竟然还有粉色的!世子爷心都快化了,用毛茸茸的小爪子搭在毛线球上,把它们滚来滚去,一时间地上全是毛线球。 淼淼也看得眼热,从榻上手脚并用地爬下来,跪在地毯上撅着屁股跟他一起玩滚毛线球的游戏。 她是个三岁小孩精力充沛,而雪球是只快十岁的老猫了,全身上下都是被投喂出来的软绵绵肥肉,没蹦跶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连舌头都吐出来一截喘着气。 “小娘子,时间不早了,您该去读书认字了,小郎君已经在书房等着您了。”一人一猫玩了许久,侍女看了一眼放在角落的那座西洋进贡自鸣钟,见时间不早,轻声劝道。 跟着哥哥读书认字是淼淼每日的必修功课,怎么躲也躲不过去的,小娘子只好慢慢收了手里的毛线球。 “唔唔,还没玩够。”世子爷叼着一个嫩绿色的毛线球,摇着尾巴不许她走。 “雪球,我要去念书了,爹爹说不能荒废光阴,你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小娘子拍了拍它的脑袋,语重心长道,为小猫咪的不懂事而感到痛心。 “吧嗒”一声,毛线球从世子爷嘴里掉出来,滴溜溜滚到地上不知哪个缝隙里。 他自己转身躲进了被褥里,“喵喵”叫着一条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再没脸面对小娘子。 小娘子很快被侍女们哄着去念书了,他这才从被褥中探出脑袋来。见到小侍女还在收拾那几个害他丢脸的毛线球,世子爷狠心别过脸去,从窗口蹦了出去。 他要找办法赶快变回去! 变成猫之后,上墙爬树都变得轻而易举,为了让自己的毛不再被地上积水弄脏,他轻轻一跃跳到墙头,试着寻找能让自己变回去的方法。 但他尝试了好几种暴力方法,均以失败告终。虽说猫有九条命,但经历从墙上摔下去、从树上掉下去的惨痛教训后,世子爷不敢再轻易尝试。 要是他在一只猫的身体里憋屈死去,最后还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那岂不是亏大了! 世子爷决定先在陆家庭院里逛逛,看看能否找到其他变回去的法子,说不定变回去的法子就被这只臭猫藏在哪个树洞猫窝里呢。 绕到后院时,他瞧见修文正等在小厨房前。今天该他轮休,不回家歇着,在此处作甚? 世子爷蹲在墙头看了一会,厨房里出来一个小姑娘。修文瞧见了她,连忙上去把一个小东西塞在姑娘手心,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嗫嚅了好半天都没能说出口。 他对这姑娘有点印象,是厨房里管做糕点的,淼淼最喜欢她做的蝴蝶酥。 那姑娘倒还落落大方些,把手里的簪子塞还给他,“大哥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不能随便收大哥的东西!” “我……在街上遇到的,瞧着倒还合适,就买来送给你了,不值几个钱的,你可千万别推!”修文平时能说会道,一张嘴整天叭叭的说个不停,跟着他行走历练这么久也算见多识广。此时对着一个半大小姑娘,竟然话都说不全,真是丢脸! 原来是修文这小子思春了,暗中观察的世子爷舔舔猫爪子,决定回头跟樱樱提一句,给他俩补贴点嫁妆聘礼啥的。 他甩了甩猫尾巴,继续踩着院墙往前而去。 “你讨厌!”一处静谧的假山后突然传来这似嗔似怨的一声,世子爷猫耳一竖,准确捕捉到这一声儿。 “我哪里讨厌,你说清楚讨厌我哪里,不说清楚今天别想走……” 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世子爷变成猫后视力听力都比以前灵敏了数倍,即使隔着好远一段距离,即使那两人极力压低了声音,他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认出来是小五和弟妹的声音后,他板着脸摇了摇头。 幕天席地,白日宣淫,真是世风日下,有伤风化。 小五这些年轻人,真是…… 不过有机会倒是可以和樱樱试一试。 世子爷不想参观弟弟到底哪点讨厌,转身换了个方向。 陆家庭院极大,几乎占据了整条街,其中假山亭台楼阁更是修得错落别致,他四条腿走着走着,一不留神就走岔了绕到下人房这边来。 “喵~”身后传来轻轻的一声猫叫。 世子爷扭头过去,瞧见果然是一只狸花猫正蹲在墙角草丛中,刚才就是它对自己叫的。 “你是雪球吗?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你长得可真好看。” 世子爷惊悚地发现自己竟然能听懂这猫说的话,但堂堂世子爷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连灵魂都钻到猫身体里来了,能听懂猫言猫语算什么。 他随即冷静下来,只矜持地点点头。 “听说你是被人类驯养的,你每天都吃些什么?”那猫凑上来,继续喋喋不休,世子爷张了张嘴,决定不说话。他是人,跟猫有什么好说的? “我们可以交|配吗?你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交|配对象。”狸花猫把脸伸到他胸前来,小鼻子抽动着显然是在闻他的味道。 在狸花猫想要给他舔毛时,世子爷及时躲开,一脸惊恐地看着这只奔放至极的狸花猫。 真是禽兽啊! 即使自己此时在一只猫的身体里,世子爷也绝对没有和别的猫亲热的心思,他要为樱樱守身如玉! 他被吓得不轻,夹着尾巴飞快溜走。 “哎,你别走啊,我把我的饭团给你吃……”狸花猫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雪球已经风驰电掣般离开,只好摇摇头去寻觅自己的下一个对象。 他一口气逃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此时时间还早,老夫人刚做完早课,正坐在榻上翻看着孩子们昨日写的大字。 他惊魂未定地蹲在房梁上,跟着检查淼淼和文璟昨日有没有好好完成功课。 男孩们因专门请了先生教导,又每日要接受祖奶奶的检查,不敢偷奸耍滑,个个都写得工工整整,小小年纪就初露神韵。 只有淼淼,是府上唯一一个小娘子,打落地起就备受宠爱,上头有老夫人和侯爷护着,下头又四五个哥哥宠爱,简直成了远近闻名的小霸王。 果然,别的哥哥都老老实实完成了功课,拿到淼淼那一份功课时,老太太忍不住笑出了声:“瞧瞧,这小丫头写的!” 蹲在房梁上的世子爷连连摇头,这鬼画符狗爬一样的书法,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跟三郎小时候写的字一模一样!”老太太笑道。 旁的侍女嬷嬷凑过来看,一个个也跟着笑道:“您别说,还真是一模一样呢,可不就是三郎小时候写的那样吗!” 世子爷已经瞪大了猫眼,怎么可能!他就算不像二哥那样书画双绝,也绝不可能写出像淼淼这样的狗爬字来! “把那箱子打开,把这字放进去,往后淼淼出嫁了就拿给她夫君瞧瞧!”这话说得房内众侍女都笑了起来,唯有世子爷一猫气得直吹胡子瞪眼。 他不信,他小时候的字绝对也是写得极好的! 得了老太太的吩咐,侍女连忙去开箱子,要把淼淼那幅字收进去。 世子爷探出脑袋往下一看,竟发现自己从前写的字都收在里面。那些纸张都微微泛黄,显然已经在箱子中放了许久,却仍被保存得极为完好。 老夫人没察觉蹲在房梁上的猫咪,她只从中拿出几幅字来,慢慢翻看着,良久才感叹道:“一转眼三郎都成家有孩子了,我印象里他还只是个孩子呢,如今都这样大了。” “岁月不饶人,我都老咯……” 世子爷看得清清楚楚,箱子里不仅有他以前练习的书法,还有小时候玩过的弹弓、木马、佩剑……那些他玩过没多久就丢弃掉的东西,他从不放在心上的东西,竟然都被祖母一一收了起来,完好保存到如今。 他生母早逝,侯爷又是严父,是祖母自小给了他无限关怀,照料着他一路平安长大,教导他身为人子人臣的责任。 如今他已经成家立业,而祖母却逐渐老去。透过窗外的日光,他看见祖母发中银丝微闪。老太君掌管陆家几十年,向来是威严肃穆,却把她的全部温柔都留给了孩子们。 老太太对着旧物感慨万分,侍女嬷嬷们正思量着如何劝说老人家,就见一只猫不知从何处蹦了出来,径直往老太太身上扑去。 侍女们吓了一跳,生怕这猫不知轻重冲撞了老太太,正要上前阻拦,却见这猫凑到老太太身边,用头轻轻蹭着老太太的胳膊。 “噢,这不是樱樱的猫儿吗?” 淼淼时常抱着这只胖猫来此处玩耍,久而久之,老太太也认熟了这只猫。只是这猫平日里傲慢非常,都不太爱搭理人,今日怎么突然主动来亲近她? 世子爷轻轻碰了碰老太太的衣袖。他虽幼时养在祖母膝下,但随着年岁渐长,官场和小家庭分去了他太多的精力,竟在不知不觉间忽视了祖母! 然而他想开口唤一声“祖母”,出口的却只是猫儿“喵喵”的叫声。 老太太满脸都是慈祥的笑意,伸手摸了摸这只猫,“怎么,想吃东西么?给它弄点东西来吧。” 侍女得了吩咐,连忙出去寻吃的,恰好厨房里炸了小黄鱼,便为它端了两只小黄鱼回来。 世子爷本只想亲近一番祖母,谁料忽有侍女端了两条小黄鱼到他面前来。他今早本就是匆匆出门上值,未用早膳,而折腾了这么一大通时间更是水米未进。 若是放在平时倒也罢了,可他此时正待在一只肥猫的身体里,光是闻着那味道,竟然就已经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 “来来来,吃吧。”不知为何,老太太今日对这只猫竟觉得亲切非常,心中喜爱不已,亲自夹了一条小黄鱼喂它。 既然是祖母亲手夹的,那他就不客气了……世子爷顺利克服了心理障碍,埋着头大快朵颐起来,身后的尾巴都跟着一摇一晃。 陆老夫人虽平日不忙,但也没有闲到一直逗弄一只猫。故在祖母房里吃饱喝足后,世子爷就自觉主动告辞了。 养儿才知父母恩。在经历淼淼的摧残和祖母的慈爱后,世子爷决定去看望一番他的侯爷父亲。 侯爷的院中是一向的寂静肃穆,未闻半点声响,他踩着猫步溜上院墙,从半阖的窗户中一跃而进书房。 父亲今日休沐,但也不曾因此懈怠半分,正分秒必争地伏案处理公务。 他的猫眼中微微湿润,想着父亲虽从小就对他严厉,但这都是关心他照顾他的证明! 世子爷跃上书桌,正想碰碰他爹,谁料侯爷察觉到有动静,一抬头,和他四目相对。 “父亲……”他喵喵叫了一声。 “哪里来的野猫,竟跳到书桌上了,好大的胆子!赶紧给我丢出去!”侯爷怒吼道,说时迟那时快,话音刚落,世子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被捏住后脖子扔出了书房! 世子爷一瞬间都忘记了猫的本能反应,被丢着滚到窗外草丛中,猫屁股差点被摔成八瓣。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哭丧着脸调头飞速离开,呜呜,他要去找樱樱! 回到自己院中时,正值午后,孩子们吃完午膳正在小睡,院中难得静悄悄的,只有微风拂过廊下铁马时发出叮叮当当清脆之声。 他心中受伤不再相信任何人,一路躲着侍女们蹿到了房中,径直往内室的屏风后奔去。 樱樱处理完一上午的庶务,又刚哄着淼淼这个小捣蛋鬼睡下,难得有两分空闲,正在美人榻上小憩。 因怕热,她只穿了一件半袖小衣,半截雪白胳膊和肤如凝脂般的胸口都露在外面。鸦黑长发柔柔堆叠在颈间,芙蓉般的面上落了一缕散乱青丝,随着她清浅呼吸而起起伏伏,看得人心里直痒痒。他进入房间时,瞧见的就是这幅海棠春睡的模样。 柔软的肉垫踩在地毯上,没发出半点声响。他轻轻跃上榻,凑到樱樱身边,见那缕青丝似乎让她有些痒痒的不舒服,伸出爪子给她捞到一边去。 樱樱 第71节 没了那恼人的青丝,她似乎分外满意,在睡梦中发出无意识的一声轻哼。这声轻哼勾得世子爷心弦微动,望着樱樱春睡微红的面颊,他没忍住低头亲了亲。 好香啊,他又伸出猫舌头舔了舔,甜甜的,和平时吻她时有些不一样。 樱樱睡得有些沉,只觉得面上痒痒的,不舒服地哼哼一声。 正舔得起劲的世子爷心中一紧,动作僵在原地,正想溜之大吉,但见她没有醒过来,便又放心大胆地埋头苦吃。 妹妹脸蛋上香香的,嘴唇上的唇脂甜甜的,脖子也香香滑滑的…… 樱樱翻了个身,从侧卧变成了平躺,方才因睡姿被压着的胸前绵软彻底挣脱束缚。世子爷爪子开始发痒,跃跃欲试,但他伸出一半去又强行收了回来,怎么可以对着樱樱做出这种事! 可是真的忍不住…… 衣襟微松,春光乍泄,一抹玉雪隐隐约约,雪光莹耀,玉桃微颤,世子爷终于伸出了罪恶的猫爪子。 踩奶,踩奶,踩奶! 软乎乎的肉垫踩在更绵软的玉桃上,即使隔着一层小衣,还是让他舒服得山竹瓣开了花。他再次低头舔了舔,深深埋首其中沉迷不已。 世子爷暗自陶醉,渐渐地整个身子都快压在樱樱胸口上,却忘记了自己此时是只十来斤重的胖猫。 樱樱睡梦中只觉得脸上湿哒哒的,胸口闷闷的,还以为自己是被鬼压床梦魇了。费尽力气睁开眼来,却见一只胖猫正蹲在她胸口上,怪不得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雪球,你干什么呢!”脸上被猫舔了一下,猫咪舌头上的柔软倒刺让她不自觉一颤,她轻轻皱眉骂道。 最近雪球实在是太奇怪了。 世子爷正沉迷踩奶无法自拔,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娇斥,抬头一看,樱樱已经醒了过来,正蹙眉看着他。 他猫脸一红,迅速跳上榻旁的沉香木大立柜上钻进缝隙里,任凭她怎么叫都再不肯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柿子:我只是犯了天下所有小猫咪都会犯的错o(╥﹏╥)o 第76章 傍晚时分, 世子爷听到庭院外隐隐传来响动,原来是那个占了他身体的肥猫回来了! 看着那肥猫盯着他的脸,大摇大摆地下马走进院中, 世子爷蹲在大立柜上龇牙咧嘴, 恨不得扑过去一口咬碎了他。 妖猫! 在廊下由侍女陪着玩蹴鞠的淼淼率先发现了他, 抱着蹴鞠吧嗒吧嗒地跑上去, 仰头甜甜唤了声:“爹爹!” “淼淼真乖。”那顶着他身体的妖猫摸了摸女儿的脑袋。那是他的乖乖女儿!世子爷看得心中火起,简直想跟他同归于尽。 “夫君回来了。”正在屋内看账本的樱樱听见动静,也出来迎接, 此时正柔声唤着他。 她上前几步,要接过他手中防春雨的披风。刚伸出一双纤纤玉手, 那妖猫便将她环入怀中, “不必劳烦夫人。” 眼见着那妖猫的猪蹄子都放在了樱樱腰上, 世子爷哪里还能忍, 也不管自己此时猫的身体能不能与之抗衡, 他猛地跳下去向那人冲了过去。 这猫出现得突然, 又径直朝少夫人和世子爷冲去, 那反射着冷光的锋利爪子和野兽般的低吼,令在旁的侍女们都吓得尖叫起来。 世子爷猛地跳起来, 朝着这妖猫脸上抓去, 然而妖猫背后仿佛生了眼睛般,一手将樱樱护在身后,一手与他单打独斗。 世子爷随气愤至极,却忘记自己的身体不过是一只猫, 哪里能和一个成年男子抗衡,不出几个回合就渐渐败下阵来。 他吐着舌头,怒吼道:“你这妖猫, 把我的身体还回来!” 虽然在旁人听来他只是在喵喵叫着,但世子爷知道,这个妖猫肯定能听懂他的话! 果然,那妖猫顶着他的脸,露出一个嘲讽至极的冷笑,随即一挥衣袖。 一阵诡异黑风袭来,他被卷入其中,竟无法抑制地陷入昏迷之中。 …… 也不知过了多久,世子爷才渐渐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此处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有一抹朦朦胧胧的光源,不知身在何处。 但是他动动手脚,随即惊奇地发现已经回到自己的身体了。 刚一站起身,他就发现眼前正蹲踞着一只猫,定睛细看,可不就是那个妖猫! 重新掌握自己的身体,令陆云渡渐渐有了底气,他只冷声道:“你到底是何方妖孽,为何要将你我互换?你潜伏在我府上,到底有何居心?” 说完这话才发现,这妖猫竟是飘浮在半空中的,身下没有一点支撑物,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术。 雪球蹲踞在虚空之中,被他连珠炮似的质问一通,也只不骄不躁道:“樱樱本是天宫中的神樱仙子,千年前本座负伤落难蓬莱,全是神樱仙子悉心照料,本座才得以恢复完好。千年后神樱仙子已转世成凡人,本座既然要报恩,也只好遁入凡尘,追随而来。” 陆云渡闻言只冷笑连连,“装神弄鬼的招数罢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二哥从一个西域贩子手里买来的波斯猫,还跟我装什么神仙。” 雪球听了也不恼,点点头道:“最初本座的确是打算遂了神樱仙子的心愿,让她同二郎君喜结连理的。” “想都别想!”这话可算是结结实实戳到了他的肺管子,世子爷勃然大怒,立马想也不想就反驳道。 然而他心里却有些发虚,他当然知道,樱樱最开始打算嫁的人的确是二哥。但此事除了二哥,恐怕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这猫凭什么能一语道破? 雪球继续道:“谁料你突然出来横插一脚,虽然你时常惹得神樱仙子伤心落泪,但神樱仙子也时常为你开怀。看在你对仙子还算上心的份上,神樱仙子也算喜欢你,本座也就勉为其难地同意了这桩婚事。” 世子爷对此嗤之以鼻,“你又不是樱樱的爹娘,凭什么说‘你同意这桩婚事’?我劝你少装神弄鬼,赶紧把我从这鬼地方放出去,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你打算怎么不客气?愚蠢的人类。”雪球优雅地舔了舔它的爪子,瓦蓝瓦蓝的猫眼中闪着鄙夷的光,“神樱仙子对本座有恩,本座回报于她满足她的婚事,又有何不妥?” 他站起身来,闻言冷笑,“你口口声声说着报恩,你难道不知道樱樱为何想要嫁人?就是因为她小时候吃过太多苦,受过太多罪,无父无母孤苦伶仃的女子如何在这吃人的世间存活?” “你若是当真要报恩,送她一桩婚事又算得上什么?何不让樱樱投胎在富贵荣华之家,自小受父母庇佑,将她这辈子的苦楚根源一笔勾销!”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樱樱受苦的时候,你难道庇护她了吗?” “何况我同樱樱的婚事,是我们两人努力争取来的,她真心爱我,我也处处庇护于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这桩婚事根本就不是受之于你!” 一直高高在上的雪球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的凡人,竟敢如此直白地质问他,这让他不免有些恼怒。 然而他确实被问住,猫眼中的瞳孔危险地竖成一线,想出手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灭掉。 陆云渡也隐隐察觉到危机四伏,此时不知身在何处,这妖猫恐怕也有点妖术,他今日也许难以全身而退了。 他暗暗攥紧手,快速思考着抽身之法。 就在雪球准备出手时,遥远的天际却传来一声声呼唤:“夫君、夫君!” 这声音虚无缥缈,不知来自何方,其间还夹杂着嘤嘤哭泣之声,仿佛杜鹃啼血,令人闻之伤心。 是樱樱在叫他! 即使那声音仿佛远在天边,陆云渡还是立马就听出是樱樱的声音。他再也不能忍受同这妖猫纠纠缠缠,咬牙怒道:“你赶紧让我出去!” “夫君、夫君……”她的声音不似往日那般婉转动听,反而略显沙哑粗粝,却让陆云渡心中不住地抽痛。 雪球没搭理他,歪着头静静谛听着,良久才低头看他一眼。 “你责怪本座未能庇护幼时的神樱仙子,本座倒要看看,你能怎么改变樱樱幼时的劫难?” 说完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后,他手一挥,陆云渡的神识又陷入无边无际的昏暗之中。 眼前是一片漆黑,他使尽了全身力气也难以从黑暗中挣脱出来,他的意识在模糊和清醒之间徘徊,然而樱樱声声泣血般的呼唤若隐若现,仿佛就要消散。 他一定要陪着樱樱,绝不能把樱樱独自一人留在人世间! 这个意念令他即将涣散的神识重新凝聚起来,他紧咬牙关,全身紧绷,知道牙关都咬得发酸了,肌肉紧紧绞着骨血,他终于睁开眼来! 入眼是熟悉的合欢花床帐子,他仿佛大病一场,眼前还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那藏在被褥下的手却准确捕捉到樱樱的一双柔荑。 “夫君……”见他侬丽的眼睫微微颤抖,樱樱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小心翼翼地唤他一声,生怕自己一用力就会弄丢他了。 “樱樱……”陆云渡用尽全身力气举起手,替她擦去下巴上一滴摇摇欲坠的泪珠,“别哭了,是我对不住你……” 是我对不住你,让你这样伤心难过。 “夫君,你终于醒了!”樱樱再也忍不住,扑在他怀中,抱着他失声痛哭。 其实早在世子爷睁眼的时候,负责在旁伺候的侍女们就已喜极而泣,纷纷忙活起来去给老太太和侯爷通报消息。 樱樱哭过两声后就冷静下来,她是掌家媳妇,陆云渡昏迷这两日府上也乱成一锅粥,老太太和侯爷都担忧不已。此时人已经醒了过来,她也该打起精神来安排一切了。 她轻手轻脚地将陆云渡搀扶起来,在他腰后塞了两个软枕垫着,又接过侍女手中的碗,亲手喂他喝粥。 “夫君躺了两日,一时不好用那些辛辣油腻之物,先用些清粥垫垫胃。” 她眼睛还红肿着,脸色也不太好,苍白中透着两分憔悴,分明是两天两夜没合眼的模样。她向来最是爱护自己容貌的,婚后也不曾懈怠半分,此时却如此憔悴,而这全都是为了他。 陆云渡咽下一口粥,缓解了喉中的干渴,这才道:“我这是……怎么了?” 方才同那妖猫对峙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原本以为自己都九死一生了,谁料还能有睁眼看到樱樱的机会。 “夫君不记得了?前两日夫君要去上朝时,刚上马,不知怎的摔了下来,正好摔到一块石头上磕到了脑袋,就昏迷了过去。” “夫君整整昏迷了两日,怎么弄也弄不醒,偏生外面一点伤都瞧不出来,疾医也说不清楚,我只好用乡下的土法子,试试能不能把夫君给叫回来……” “还好夫君醒了过来,不然我一个人如何是好……”樱樱说到这里,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顺着面庞滑落下来。 他再也忍不住,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一下一下轻拍着她单薄纤弱的背,轻声安慰道:“没事了,我好端端的,没一点事,不必担心。” 安慰好樱樱后,见侍女忙着要去给老夫人通报消息,知道父亲和祖母这两日都为他十分担忧,他道:“报声平安即可,时间已经不早,还请祖母和父亲不必亲自前来,明早我去见祖母和父亲。” 此时,淼淼和文璟听说父亲昏迷两日终于醒了过来,即使已经睡下,还是手牵着手跑了进来。 淼淼此时成了个小哭包,一见昏迷了两日的父亲正坐在床上冲她微笑,再也憋不住眼泪,扑到他怀里哭哒哒喊了一声:“爹爹……” 陆云渡此时早已忘记淼淼平日有多顽皮,只把小哭包抱进怀中轻声安慰道:“没事了。”同时摸了摸文璟的头。 “好了,爹爹刚刚才醒过来,不要闹爹爹,咱们看也看过了,先回去睡吧?”樱樱怕淼淼小孩子不知轻重又伤到他,于是轻声劝道。 “没事。”陆云渡直接掀被起身,将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地抱了起来,“我已经好多了。” 他的确并无任何不适,这两日发生的一切就像在梦中一样。除了一场梦境,什么也没留下。 樱樱却不同意他大病初愈就如此胡闹,连忙把两个孩子抱下来,交给侍女让她们去哄孩子睡觉。 当夜,陆云渡终于真真切切地把樱樱拥入怀中。起初她还不肯,他便使出百般手段讨好奉承于她,樱樱终于沦陷在他的糖衣炮弹中,彻底沉沦。 第二日醒来,他还是陆云渡,樱樱还在他枕边安然入睡,世子爷终于觉得一切又步回正轨。 只是一想到雪球,他心底就有些怪怪的,悄悄起身命人去把这猫找来。 小厮侍女们花了半日功夫,几乎把半个陆家都给翻了过来,谁料最后却是在假山后一个草窝里找到。 只是找到的时候,雪球已经死去了,据熟悉猫儿秉性的小厮判断,雪球是年纪到了,寿终正寝的,离开的时候没有半点痛苦。 樱樱听到这个消息时,倒还伤心得落了两滴眼泪,毕竟是从小养到大的。但只有猫儿寿命有限,能活十来年已经是极限。将雪球好好下葬后,再有陆云渡在旁开解,也就慢慢放下心结。 陆云渡还是放心不下,特意请来得道高僧在府中驱了几日邪,这才算彻底放下一块大石。 樱樱 第72节 只是那妖猫最后同她说的一句话,似是要他改变樱樱幼时的劫难,世子爷对此百思不得其解。都过了这么多年,他再有通天的本领,难道还能时光倒流、回到过去阻止那些事的发生吗? 等到下辈子还差不多。 世子爷这般想着,终于将此事抛开不再去想,安安心心同娇妻儿女们过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雪球:想要下辈子?本座这就满足你! 第77章 清晨时分烟雾飘渺, 烟青色的天幕中,飘着细如牛毛的小雨。雨丝落在杏花枝头,为这清明时节平添一分寒意。 江南水乡河道纵横, 水面上笼罩着一层薄雾。雾气之中, 一艘小船划水而来, 碧波层层荡漾开来, 露出船头站着的一个身影。 少年郎不过十三四岁,身姿挺拔修长,负手站在船头打量着周遭环境, 尚且稚嫩的眉眼中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他乘的虽只是一艘江南人家常用的乌篷船, 但那通身的气度, 与周围的贩夫走卒截然不同, 在嘈杂的人群中鹤立鸡群, 仿佛叫旁人不敢随意看轻了去。 陆云渡正冷眼观察着周遭环境。父亲调任此地,他也就跟着外出历练,为了解民生民情实地走访,便自己赁了条小船出来四处逛逛, 也当增长见识。 “卖花儿咯——绢花头绳、桂花油、麓子——” 远处江面的浓雾中传来一阵阵叫卖声,这声音仿佛黄鹂出谷,平平无奇的叫卖被编成了曲子,婉转动听,惹得众人都不自觉偏头望去。 世子爷也向那处望去。 只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乘着船而来, 她梳着简单的双圆髻, 眼睛乌黑灵动, 两颊还有些婴儿肥,一双乌木船桨在她手里灵活至极,飞快就靠岸停下。小姑娘还重复着她的叫卖声, 一边蹦蹦跳跳地拾阶而上。她臂弯中挎着一个大竹篮,里面全是各种绢花头绳。 世子爷示意船夫停下,也跟在她身后上了岸。 今日是花朝节,城里的姑娘媳妇们都要外出游玩。这小姑娘想来也是算准了这一点,专门往人多的地方钻,因她手艺好又长得乖巧,篮子里的绢花头绳等物没多久就少了一大半。 世子爷不知为何,不远不近地默默跟了她许久。见她热络地同顾客攀谈,卖力地兜售她那些小玩意,事成后又眉开眼笑地数着小铜板,最后珍之重之地放进小包袱里。 不过几个少得可怜的小铜板,也值得她这样高兴? 忽有父亲的下属来寻他商议正事,世子爷便领着人走到路边茶摊中坐着说话。谁料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他再站起身往人群中望去时,竟不见了她的身影。 许是到别处去叫卖了吧,陆云渡闷闷摇着手里折扇,决心抛开不去想这件事,专心干正事。 只是不知为何,花朝节仿佛突然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正准备打道回府,行至青石桥下时,世子爷忽见岸边丢着一个大竹篮,路边还零零碎碎地散落些绢花。 他皱眉看了一眼,见到方才那小姑娘戴在头上的绢花也混杂在其中,心底忽然一紧。她头上那朵绢花最是精美,许是她小姑娘心性,到底是爱美的,做出一朵最好看的绢花后,舍不得卖掉,便簪在了自己的发髻中。 然而被主人小心翼翼簪在发髻中的绢花,此时却落在一片污泥中。 身边的官员还在汇报情况,世子爷忽然转身往着岸边而去。 * 世子爷毕竟年纪还小,身边的小厮也只做跑腿伺候用,哪里对付得了船上豢养的打手。眼看就要难以支撑,他却还是把那昏迷的小姑娘牢牢护在身后,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身前的几个彪形大汉。 在尖刀快要落下时,他毫不犹豫冲了上去,拼死抵抗着,所幸父亲的暗卫及时赶来,使他除了手上挨了一刀,并无其他血光之灾。 虽然船舱中鲜血四溅,但世子爷还保持着冷静,一边吩咐暗卫们去搜查是否还有惨遭毒手的其他姑娘,一边着人去通知父亲和报官。 人都散去,他回过身才发现那小姑娘不知何时醒了,正一脸惊恐地望着他,不住地往角落里缩。 世子爷甩掉手上的血渍,蹲身下来,“不要怕,坏人已经被赶跑了。” 他年纪虽小,声音中却有令人信服的无限力量,樱樱忽然就没那么紧张了。 暗卫们负责留下来处理杂务,世子爷把人领到了岸上。此时已经入夜,白日花朝节的热闹场景早已过去,路上只有几个匆匆行人。 世子爷领着人上了岸,却不知该把她领到哪里去,只能问道: “你家在哪里?” “在乡下尼姑庵里。”樱樱下意识道,但想了想又瘪瘪嘴,“我没有家,尼姑庵的师父们都走了。” 尼姑庵的女尼们老的老、走的走,她这外来人倒成了最后一个守着庵的人。 “你是小尼姑吗?”世子爷声音里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我才不是小尼姑!”村里的孩童都喜欢借此来嘲笑她,还要扯她的头发让她也变成光头,樱樱一听这话就要炸毛。 世子爷笑了笑,没再说话,两人默默走在夜间的山阴街头。 一阵咕噜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樱樱有些害羞地捂住肚子,好叫它别发出声音来。她今早没吃饭就出门了,本还指望着得几个铜板来买包子吃,谁想到遇到这种事…… 是他救了自己呢,樱樱悄悄打量着走在自己身前的小郎君,眼底隐有崇拜。 “你饿了?”世子爷突然转身过来问道,他自小练武耳力过人,那点动静当然瞒不过他。 樱樱还在嘴硬,“没有,你听错了。”一抹殷红却悄悄爬上耳垂。 他不再说话,只默默转换了一个方向。 樱樱本来还当他生气了,心底正忐忑不安,闷头跟着他走路,谁料他突然停了下来,害得她一头撞上小郎君。 “哎哟。”她揉着自己被撞得生疼的鼻尖,悄悄鼓了鼓腮帮子,然而一抬头,却见两人正站在包子铺前面,她立马就把那点疼痛忘到九霄云外,“包子铺!” 她肚子又适时“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在黑夜里清晰可闻,这下子她再怎么遮掩也躲不过去了,只好揉着肚子结结巴巴道:“我也不是……经常这样的。” 世子爷没有回头,却悄悄勾了勾嘴角,径直拍门叫人。 “都大晚上了敲什么敲!”店面里传来老板不耐烦的声音。 他继续手上动作。樱樱有些害怕,在她眼里包子铺老板每天都能吃上包子,可是了不得的有钱人了,她不敢轻易得罪的,只好拉了拉小郎君的袖子。 “我不吃东西也没关系的……” 世子爷没搭理她,加大了手上力度。 老板终于骂骂咧咧地拉开门板,见是两个还不到他肩膀高的小孩,没好气道:“买包子明天早上来!”说着就想一把将门关上。 然而世子爷丢出的一个小金锭成功阻止了店老板关门的动作,他两眼放光地扑过去把小金锭捡了起来,放在齿间一咬,竟是真的! 老板态度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连连笑着招呼道:“两位客官要点什么?” “两个肉包子。” 世子爷扭头一看,她正暗自咽口水,又改口道:“四个。” “好嘞!”这一个小金锭把他整间包子铺买下来都使得,竟然只有四个肉包子,店老板一改刚才的骂骂咧咧,乐得见牙不见眼,赶紧去生火和面揉包子去了。 在樱樱眼里,卖包子的老板一贯最是趾高气扬,每回她鼓起勇气去买一个素包子,老板都对她爱答不理的。此时老板却对着小郎君这样殷勤,她更崇拜小郎君了! 包子很快就蒸好了,世子爷不愿在这里多待,又转身出去。 樱樱赶紧跟在他身后。 刚出炉的包子又热又烫,捧在手里软绵绵的,樱樱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幸福过,竟然能一下子拥有四个白白胖胖的包子。 她想了想,还是艰难地分了两个出来,道:“小哥哥,你吃两个吧,我吃不了这么多的。” 世子爷脚步一顿,家里人都管他叫“三郎”,关系疏远些的就恭恭敬敬叫他“世子爷”,倒是头一回有人这么叫他。 他也没反驳,只是摇了摇头道:“我不饿。” 既然小哥哥都说他不饿,樱樱就不客气了,低头咬了一口包子,外表的包子皮松软得仿佛棉花,咬下一点点就能尝到肉味儿。肉馅鲜香之际,迅速抚平了她饿了一天的肚子。 她跟个小松鼠似的,捧着几个大包子吃得吭哧吭哧,向来讲究礼仪的世子爷见了,眼底却有一丝笑意,要是自己吃她一个包子,她会不会急得跳起来? 说干就干,他伸出手去。 樱樱吃得正香,忽有人伸出手来,她刚想把包子藏起来,发现是小哥哥后又连忙推了出去,“小哥哥,给你吃。” 这回世子爷没有推辞,跟着她一起蹲在路边吃起包子来。当暗卫们处理好船舱上的脏污赶过来接小主子时,瞧见的就是这幅场景。 向来守礼端庄的世子爷,竟然蹲在路边吃包子? 三个大包子下肚,樱樱浑身又充满了活力。用小手绢擦了擦手上嘴上的油后,她才拍拍裙子站起身来,从兜里掏出今天挣到的所有铜板,全部递了出去,“小哥哥,谢谢你今天救我还给我吃包子,我只有这点钱,希望你不要嫌弃……” 她刚才就看见了有些人赶了过来,一定是来接小哥哥回家的,他们两人也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然而世子爷却没有接过他递来的铜板,只慢悠悠道:“你吃了我三个包子,这么点钱就想算了?” 樱樱急了,“这些铜板都够买好几个包子了!”她没有更多的钱了呀! 世子爷没搭理急得跳脚的小姑娘,又道:“尼姑庵里都没人了,你还要回去?” “不回去我能去哪儿呢?” “今天你运气好没出事,要是以后再出现那种事呢?”方才暗卫悄悄告诉他了,那是个寄生在江面上的暗娼,专门拐卖小女孩关在船舱里,只待长大后就挑相貌出众者去接客。 若是他今天晚来一步,这小姑娘就要落入虎口了。 樱樱也被问住了。她虽然才八|九岁,但也知道要警惕旁人。但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再有防范之心又如何呢? 想到刚才在船舱上的恐怖场景,她低着头沉默下来。 “跟着我走吧。”世子爷说出这话时,表面上瞧着云淡风轻,实际暗中握紧了拳头,隐隐有些紧张,生怕被她拒绝了。 “我不过吃你几个包子,怎么就要卖身给你了?”樱樱一张小嘴微微撅起,有些不服气这笔生意。 在旁的暗卫们没能忍住,极轻地闷笑一声。世子爷难得有些尴尬,他解释道:“我是好心给你个安身之处,你不要就算了。” 说罢,转身就走。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底默默数数:“一、二、三……” 数到“三”的时候,身后果然响起脚步声,“小哥哥,我、我跟着你回去吧。” 反正回到尼姑庵也只是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还不如跟着小哥哥呢,说不定顿顿都有包子吃! 世子爷轻轻笑了。 * 当夜,樱樱被领到了都督府中,由府里的仆妇给她梳洗打扮,换上新的衣裳。 她年纪还小,不懂什么是都督,也不懂她们口里说的“世子爷”、“侯爷”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小哥哥的爹爹好像是个大官,小哥哥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大官好啊,大官顿顿都有包子吃。 仆妇领着她往后院而去,她在一个房间里等了许久都没有人来。见到一旁的小几上摆着一盘精美点心,她咬了咬唇,有点想吃。 就在樱樱忍不住想伸手去拿糕点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她连忙收回小爪子,站直了身子。 樱樱 第73节 进来的人自然是陆云渡。 他方才到前院去和父亲通报了此事,又包扎了伤口,才耽搁了这一会儿。回屋来,见到她已经换下被弄脏的衣裙,换上一身府里小丫头的粉衣,梳两个花苞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过来。”世子爷在床榻上坐下。 樱樱连忙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起初世子爷还当是自己有这样大的魅力,被她直勾勾盯着,面上还有些发烫,直到发现她是在盯着小几上一盘糕点看后,这才无奈一挥手,“吃吧。” “小哥哥最好了!” 樱樱欢呼一声,伸出小爪子去拿了一块糕点,飞快塞到嘴里。她都记不得上次吃糖是什么时候了,这甜甜的滋味令她满意地眯起眼睛,整个人仿佛一只餍足的猫儿。若是她身后有条尾巴,那尾巴一定摇起来了。 世子爷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知道我叫你来干什么吗?” 樱樱嘴里还含着糕点,说不出话来,只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马上就要回金陵,你也跟着一起回去。陆家不养闲人,你得伺候我,不然不能让你进门。” 不就是伺候人吗?她可会伺候人了,挑水、扫地、针线女红这些她都做得来,只要天天都能吃上糕点和包子就足够了! 见她连连点头,世子爷也不管她有没有听懂,站起身来展开双臂,“宽衣吧,该睡了。” 樱樱明白,这是要脱衣服的意思。因为小哥哥身量太高,她只能爬到床榻上去给他脱外裳。 那双小爪子碰到他的后颈时,世子爷突然想起她才吃过糕点,还没洗手,手上恐怕都是些油…… 向来爱洁的世子爷没忍住打了个寒颤,抽出自己的帕子扔给她,“擦手。” 樱樱知道小哥哥嫌弃自己手脏了,她接过帕子,低着头把一双小胖手擦得干干净净,这才朝他伸出白生生的小爪子,“小哥哥,我擦干净了!” 世子爷“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想了想又吩咐道:“别这么叫我。” 陆家规矩多,下人不能随随便便称呼主子,她该跟着家生子们一起叫他“三郎”。况且“小哥哥”三个字听起来可真够肉麻的。 一个称呼而已,樱樱不甚在意地点点头,立马改口道:“知道了,三郎。” 世子爷满意了,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樱樱,樱花的樱,因为我胸口上有个樱花的胎记。”小姑娘对他明显没什么防备之心,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通。 他只是问问,对这名字的来历并不感兴趣,故只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时间不早,明早就要启程回金陵,他该睡觉了。 谁料躺下后没多久,床沿边悄悄探出来个小脑袋:“三郎,我该睡哪里呀?” 世子爷都快睡着了,又被她吵醒,只侧过身去闷闷道;“睡脚榻上。”伺候主子过夜的侍女都睡在脚榻上,没什么不妥。 脚榻上铺着长毛毯子,干净又柔软,樱樱也不嫌弃,舒舒服服地睡下。 她是睡得舒舒服服,世子爷却睡不着了。辗转反侧许久后,听到脚榻上都有轻微鼾声传来,他索性趴在床上往下面看去。 这个叫樱樱的小丫头蜷缩成一团,整张小脸都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点胖嘟嘟的脸蛋,睡得正香。 忽然,她哼哼一声翻了个身,世子爷一惊,差点以为她就要醒过来,连忙收回目光躺回床上。谁料她只是换了个姿势,继续呼呼大睡,根本就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睁眼盯着淡青色的床帐顶,世子爷无声弯了弯嘴角。 正要安然入睡,谁想“咚”的一声闷响传来,他没好气地翻身过去查看,果然是她一翻身脑袋撞在了床腿上。只是她这种情况下还睡得很香,眼见着她大有再撞上床腿的架势,他终于伸出一只手来,护住了她的脑袋。 看了好半天,她不再胡乱翻身,世子爷正想把手收回来,她的脸就贴了上来。 脚榻上虽然铺了长毛毯子,但是没有枕头,睡得脖子有些不舒服。樱樱却在睡梦中发现了一个软软的小枕,她不自觉贴上去,用脑袋蹭了蹭,睡得更沉了。 世子爷趴在床上,看着这个把他手当枕头的小丫头。谁料看了半晌时间她也没反应,自己的手反而越来越麻。 半晌功夫后,终于起身下地,轻手轻脚地把人抱到床上放着,自个儿去另一边做临时歇息用的榻床上去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来世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