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爱(民国风 男特务VS女特务)》 木簪题诗 岳城彻底沦陷。 因昌州防守溃败,日军长驱直入,近乎疯狂地洗虐了这座千年古城。 岳城依山傍水,北面的码头是本省最大的港口,能接纳上吨的远洋客轮和货轮。 上午十点左右,汽笛轰鸣,水面氤氲的雾气还未散去,一艘巨轮迎着朝阳缓缓驶入港口。 停稳当后,船门打开。大批乘客像开闸后的洪水一般涌出来与等候已久的亲人朋友相聚。半刻钟过后,扶老携幼,拖着行李,满心喜悦的旅客和家属渐渐散去,岸上只剩下一对中年男女还在翘首企盼,踮起脚朝船仓里张望,也不敢略微走动,一脸的不安与焦急。 “老爷你把信拿出来看下,该不是我们搞错日子了?”妇女道。 “错不了的,这信我天天看,天天数日子,六月初九在县里邮局拿到的信,雪峰在信里说五月十五号早上坐船,叁个月零十天能到。今天8月十号了,叁个月零十天,一天不差。男子嘴上虽然这么说,到底有些不放心,又小心翼翼地从衣衫内侧口袋里掏出信封打开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没错,语气比之前更加坚定了。 这孩子在家就不让人省心,叁年前偷偷跑出去,我们把整个省翻个底朝天也不见任何消息,老太太都气病了。上半年好不容易有了音讯,说是去了外国读书,那么远的地方孤身一人老太太知道了又是担心的睡不着,总归是有了下落。说要回来,全家人高兴坏了,张罗收拾了大半个月就等这一天,谁知道遇上这种情形。 再等等,要是真等不到就当没了,早在叁年前失去了。 妇女刚要说话,只见一个身着灰色西装手提黑色皮箱的青年男子走出来。两人内心一阵悸动却犹豫着不敢上前,因为那人身形比雪峰壮硕许多。两人多么希望是自己老眼昏花,或者是雪峰这几年长了个子变得面生。 等青年男子走到跟前停下微笑着问好时,他们才清醒过来,眼前这小伙子真的不是雪峰。 既然他主动打招呼说不定是雪峰的熟人,不等两人开口,青年男子做起了自我介绍 我是林雪峰的同学,河北保定人。你们叫我张鸿就可以了。又对中年男子说,您是林伯父吧,我从他的照片里看到过您。 中年男子来不及寒暄问好张口问道,林雪峰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叫张鸿的小伙笑容即刻凝结在脸上,低下头去,欲言又止。 你快说啊?他到底怎么了?中年男子衔住他的双肩,近乎咆哮。妇女见张鸿眼圈通红,面容扭曲想是被唬住了又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忙劝道,你莫急躁让伢子慢慢讲。 雪峰,雪峰他死了张鸿突然大声说道。 你乱讲,我崽好好的怎么会死!中年男子揪着他的衣领质问。 这个身高1米8并不瘦弱的东北汉子此时像个小鸡崽一样被他提起,不敢直视那双红得冒血的眼睛,仍旧低下头去。 你放下鸿伢子,你放下鸿伢子。妇女哭着拍打中年男子的叫他松手。过了许久张鸿见两人情绪稍稍稳当下来了才把皮箱打开,小心翼翼地捧出里面的瓷罐,单膝跪下双手递给这对泪眼惺忪的中年男女,道,我把雪峰给你们带回来了。 两人如何回江阴县阴月镇林宅又如何将事情一一告知给老太太和全家人就不一一赘述了。 出乎意料的是老太太听到噩耗后并没有大哭只默默地接过骨灰罐,放在双膝上轻轻地着,如同襁褓里的雪峰,神情有些呆滞,过了半响才说话,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峰伢子啊,再不许你出去乱跑,好好陪娭毑。 众人听了心里更加难受,怕给老人家增添哀伤,只得强作欢喜迎合道,是啊,终于回来了。 叁日道场后,原本该葬入林家祖坟山,但老太太舍不得,林老爷只好作罢,将林雪峰骨灰罐安放在祠堂的香案上。 头七晚上,按照当地习俗,亲人需到一处僻静的地方焚烧故者的生前的衣物。林雪峰的母亲很早之前就过世了,余下的亲人就只有林老爷林老太太和哥哥林雪平。 叁人哀不自胜遂沉默不语,只低头将箱子里的衣褂书卷一件件整理好扔进半个多高的火堆里。 雪峰生性节俭不喜穿戴,不到半个时辰,箱子便见了底,只剩一根樟木发簪静静地躺着那里。颜色微微发黑,想来也有些年岁了。老太太拾起这根发簪,疑惑不已,其余两人也十分惊讶。 雪峰从小不与女性亲近,何来这闺中之物? 林老爷接过发簪端详了许久,在簪头发现一行小字,就着火光,虽不十分清晰却也看了个大概,是一首情诗,不禁小声诵读起来 满腹心事簪上题 无人怜得半分意 此去楼高章台远 一夜萧瑟月渐西 读完后回忆起雪峰在家时的种种情形,不觉茅塞顿开,雪峰对梁家妹子有意他早就看出来了,却不知他用情极深,此诗应为诗瑶嫁予张邵华时所作,后屡遭变故,一腔深情错付以致离家出走,最终客死他乡。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真的是那个看似弱不经风却能在林家搅起翻天巨浪的林诗瑶吗? 转眼到了一周年忌日,林家男女老少沐浴斋戒后,去祠堂祭拜雪峰。 中午时分,有道士焚香点烛,开坛做法,又有请来的几个和尚念经了几卷经书后才由族长领头敬献果品,撒酒上香。 等大家祭拜完毕准备回家时,林老爷招呼站在人群最后面低眉垂目的素衣女子道: “诗瑶,你也过来敬柱香。” “叫她做什么?”老太太斜眼道。 “她虽是雪平的妾室,终究是我们林家的媳妇,也是雪峰的嫂子,应该的。”林老爷解释。 老太太听了这话便不言语。 诗瑶走上前,从林老爷手里接过香,拜了叁拜,余光瞟见正中间漆黑的灵位,心中有异样的感觉,却仍旧不敢也不愿抬头看仔细些。 大仇已报,今日对她来说本该是大快人心酣畅淋漓的,不知为何,早已麻木的心竟隐隐感到失落和伤感。风微起,有枯叶打着滚儿落在她裙摆上,诗瑶屈身拾起,暗暗想着一定是雪峰的魂魄所化,遂小心收藏起来。 握住她的手是另一只温软肥厚的手掌, “你在发抖?”雪平问。 “没有” “太累了就回家好好休息。” “恭喜你林大少爷,终于没有人可以撼动您地位,也不会有人和你争夺家产。”诗瑶冷冷一笑。 “你,胡说什么,我是那样的人吗?雪峰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他死了我比谁都难过。” “是么?你是哪样的人我越来越看不清楚了。”诗瑶抬脚就走,懒得看他一眼。 “诗瑶,你是为他的死故意与我置气吗?” “我不想和你吵。” 雪平拖住她,质问:“梁诗瑶,站住,他要不是你的杀父仇人,你们恐怕早就在一起了。只是你们郎有情妾有意,何苦愚弄我,还嫁给我?” “我为什么样的缘故嫁给你没有人比你自己更清楚。” “诗瑶我错了。”雪平追上去,拉住她的臂膀道:“我脑子有病,不该惹你生气,原谅我好不好,我保证再不胡说八道。” 诗瑶轻轻挣脱开,独自上了车。 “林雪。。峰。”斜倚车窗的她小心而细腻地念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仿佛有无数双手揪扯着心脏,突然喊出一句“爹娘,你们安息吧!” 只觉喉咙甜腥,继而喷出一口鲜血。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阴月镇,湘北最富饶的一块宝地,湘江自南向北贯穿全境,把全镇分为东西两部,东部为丘陵岗地,西部为滨湖平原。每年单单从水里捞起的鱼虾,从地里收到的大米,从林间摘下的果子,就足够养活全省百姓。 深秋农闲时节,遍山遍野开着茅草花,如云似雾,割了挑去省城药店卖,对穷苦的劳动人民来说又是一笔不错的收入。 板根在沟弯里磨镰刀,刀口磨得亮亮的,溪水十分清澈,底下的鹅卵石,被水草缠住脚的青虾,都看得很清楚,他的心情也跟着欢快起来,自言自语道:“十担一块钱,换半斤猪头肉,剩下的给丫头扯几尺官青布做裤子。” 板根虽上了年纪,力气大不如从前,却踏实肯干,十叁岁起就给镇上的财主林老板做长工,从不偷懒松懈,干完地里的活还顺带着喂牛打水扫地。所以林老板待他也与其他下人不同,时常送些白米细面,衣裤鞋袜与他。辛苦了一辈子,攒了些钱买了林家半亩水田,不再去做工了,一年的收入也够养活一家叁口。 板根姓梁,小时候家乡遭水灾,只好跟着父亲辗转各地,靠乞讨卫生,某日到了阴月镇,两父子已经叁天没吃饭了,饿晕在路边,被林老板看到,带回家中调养,并收他们在家做工,包吃住还给工钱,父子一合计觉得不错便答应下来,等板根到十八岁的时候,林老板还花钱给他娶了一房亲,不久便生了个女儿,叫诗瑶,这名字还是大少爷翻了字典取的,寓意小姑娘长大后知书达理,聪明美丽,板根听了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穷人家的女孩哪有机会上学,哪穿得起绫罗绸缎,哪用得起胭脂水粉,大少爷的好意却不能辜负, 虽是女儿,梁家夫妇却爱若珍宝,不让她做粗活,稍大些时,从牙缝里省出钱送她上了两年私塾算是开了眼。 将近年关,诗瑶帮着母亲打扫房子,远远地听见父亲的脚步声,忙迎出去,卸下他肩头的担子,两人一起进了屋,板根并不落座,到处找草绳捆茅草花,她妻子道:“你前几天捆柴用完了,要重新搓几根。” 板根似乎想起了什么:“是的,搓起来太麻烦,有个摇绳机就好了。” “我们家原有的,前几年你带去林家就没再拿回来。”梁母道。 “不知道还在不在,诗瑶你去林伯伯家问问看。”板根拍拍女儿的肩。 诗瑶换了鞋子去了。 梁母从木凳上跳下来超窗外大喊:“哎,你快回来。” “叫唤什么。” “这孩子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林家呢。” “阴月镇有几家姓林?,有几家住得上青砖瓦屋?随便拉个人一问便知,还怕诗瑶走错了不成。” “倒不是怕走错,只是那二少爷,霸王一样的人物,要是欺负我们家诗瑶怎么办?” “哎,不是我说你,雪峰这孩子虽然皮了些,心眼倒不坏,也懂礼数,见了我这老头,叔叔叫个不停。哪能欺负女孩子呢。” “对面村黄妈的女儿阿香在他们家做佣人,伺候老奶奶,二少爷用开水泼她,烫烂了一大块脸,你又不是不知道?” “嗨,小孩子不懂事,我们诗瑶小时候还偷过酒喝呢。” “那不一样。” “总归是淘气,小孩子哪有不淘气的,你通共见过他几次?把他想得这样坏。” “他又不是你的孩子,你这样护着,林老爷知道了,又不会多赏你几两酒,何苦?” “这样好的孩子也不配生我们家,就他每年的学费就够买叁头牛了。只可惜,哎。。。” “可惜什么?” “雪峰什么都好,只是一生下来,林老奶奶找人给他算命,算命先生说这孩子终会被女人所误,林老太太信了,所以从不许丫鬟婆子亲近他,身边侍奉的也是男子。脾气渐渐出落得有些古怪,十分厌恶女子,除了他母亲和奶奶。” “这下如了老奶奶的意了。” “这二少爷一天一天地长大,并无异样,老奶奶不相信算命先生的话了,只每天烧香拜佛的求宝贝孙子跟正常人一样。所以你把心放到肚子里,且不说能不能碰面,若碰面惹起事端也有林老爷。” 两夫妇说得热闹之时,诗瑶一路问到了林家,院门口拴着两只正酣睡的大黄狗,她不敢靠近,只得放轻脚步从小门进侧院,问正在井边杀鱼的帮工林老爷在哪。 帮工头也不抬地问:“找他做什么,找我一样的。” “板根的女儿,一定要找林老爷,我爹吩咐的。” 那帮工哈哈一笑指着左边的房廊道:走到尽头左拐就是堂屋,林老爷正在堂屋喝茶呢。” 诗瑶按他的指引见到了林老爷,他身边坐着一个穿洋绸马褂的少年,容貌十分俊俏清丽。 “板根家的闺女罢,稀客。”林老爷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连忙招呼她进来坐。 诗瑶又欢喜又紧张:“林老爷认得我?” “你才几年不来我家玩,哪里就认不得,你爹妈身子骨还硬朗?” “多谢林老爷挂牵,爹爹也时常提起您,想来看您。” “叫林伯父吧,林老爷林老爷听起来怪生疏的,回去让你爹妈上我家坐坐。”又见她的眼光落在少年身上便介绍道:“这是你雪峰哥哥,小时候跟你玩过的。” 诗瑶向雪峰问好,想起外头的传言,有些灰心,世间的事难得圆满,人也如此,眼前的这位公子生在这样的富贵的人家,偏生又长一副好模样,可叹他性格品行与身份相貌却极不般配。少年只点点头,仍旧喝茶。 林老爷宠溺地拍了一下他的头,道:“真是没礼貌,快去给诗瑶妹妹倒茶。” 雪峰极不情愿地起身拎着茶壶和瓷杯走过来,诗瑶连忙接过道:“我只喝一点点,家里还有事呢,对了,爹爹前些年留了个摇绳机在这里,不知道还在不在?” 林老爷思索了一会道:“只怕是丢了,你找陈伯拿个新的去。” 诗瑶有些不好意思:“那算了,让爹爹再做一个罢。” “你这丫头,忒不听话了,这东西有现成的又不值钱,让你去拿你就去拿。”林老爷回头又吩咐雪峰“你带妹妹去。” 诗瑶道谢告辞了,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并无任何交际,到了后院,雪峰找帮工老陈要了东西给她,算是交了差,也不打招呼自个离开了。 诗瑶刚进家门,母亲便拉住他问那“魔王”有没有为难她。 “没有,他只是不搭理我。”到底是小孩子,帮父亲打了一些草绳,玩乐了一阵,不开心的事早抛至脑后了。吃过饭后,板根上县城去了,临走前,诗瑶再叁嘱咐要记得买布回来做新裤子。 接下来的半天光景,自然是坐在家门口的田埂上朝大路上望着,父亲的那身几年都不曾换的蓝布短衫总是格外熟悉和打眼,只要他过了山头,诗瑶总是第一个看见父亲,还有他肩上的竹篾箩筐,里面有一家人半年里吃的猪油,盐巴,白面,白糖等,地底下总会藏着几包葵花籽,水果糖,或者是城里人时兴的发箍,洋布,糖娃娃等等,从不叫他的宝贝女儿整日的期盼落空。 天渐渐黑了,风寒露冷,诗瑶还坐在那里左顾右盼,梁母对此习以为常,点了灯,照例炒了两个青菜,多放了一些油,算是对丈夫的犒劳。 天完全黑下来后,板根算是被女儿盼回来了,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围坐在樟木做的方桌前,聊些新鲜有趣的事。 “你猜我在城里遇着谁了?” “还不是你那些老伙计,还拉着你去喝酒,才耽误到现在。” “刚喝完酒从铺子出来遇着了林大少爷,要回镇上度假,哎,几年不见,个子窜得老高,和他爹有些相像,他不叫我,我还认不出来。” “你们一同走回来的?” “可不,听说明年要去省城上大学,也只有他们家才供得起,只怕我们县都没几个。” “要我说,读了也没什么用,在县里读几年,认得些字,拿得起算盘就足够了。管理商铺和田地用不着太深奥的学问。” “不折腾,后山上埋着的一罐罐银元怎么使得完。” 这顿饭一直吃到深夜,菜已凉透,梁母打算再热一热,板根摆摆手道:“算了,你带诗瑶去睡吧,我自个烧点水洗澡就上床。” “爹爹,我想明天拿着布去裁缝店做裤子。”诗瑶丝毫没有睡意,从柜子里取出布看了又看。 “随你。”板根看着自己的女儿已长成了清秀高挑的姑娘,两夫妻再过几年怕是照顾不动她了,是该考虑物色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婿。 诗瑶抬头看见灯光下的父亲正盯着墙角走神,仍然像小时候悄悄走到他背后抱住父亲:“爹爹在想什么呢?” 板根握着女儿光洁柔软的小手,忍不住说出了心事:“在我们镇你可有中意的小伙子。” 诗瑶听了又气又恼,抽开手朝里屋走去:“爹爹胡说什么呢,我睡觉去了。” 板根起身将怀里的酒壶挂在熏得漆黑的泥墙上,自言自语道:“当真是老糊涂了,这丫头只怕还在想着雪平那小子呢。” 醒来不知是什么时辰,天还未亮,诗瑶没有丝毫睡意了,却不敢起床,怕惊动了一个房间里熟睡的父母,想起父亲白天遇到的人,尘封已久的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 叁岁前父亲常抱着她去林家玩,雪平哥哥如何给她买糖吃,如何抱着她在池塘边看花鲤鱼的这些信息全来自父亲之口。从她记事起,与雪平就没有什么来往了。却有一件让诗瑶终身难忘。 她七岁的那年冬天,也和现在一样冷,还下着雪,父亲去林家做工去了,母亲突然病倒,家里没米没油也没钱去镇上抓药,诗瑶急得蹲在门槛边直哭,临近中午,天终于放晴,她穿上大人的木屐打算去把父亲找回来想办法,积雪结了厚厚一层冰,出门没走多远便滑倒,有人将她扶起,以为是父亲,再一看,却是一个不认识的少年,那少年蹲下身子小心替她拍去脚上的雪水,在冰天雪地里,他的手轻盈而温暖,怕她再摔跤,便扶着进了屋。 “我是你林伯伯的大儿子,林雪平。”少年先开口介绍了自己。 “原来是雪平哥哥。”后面两个字她没敢叫出口。 “诗瑶越长越漂亮了。”雪平伸手去摸她乱糟糟的头,被她躲过。 他尴尬地笑笑,又走到梁母床前,梁母见家里来了客挣扎着要坐起来,被雪平按住道:“天太冷了,我一会就走,哪里不舒服呢?” 那时的雪平也才十四岁,言语行事却像个大人,也成了诗瑶暂时的主心骨和依靠。 “多谢少爷挂念,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想吐,喉咙发干,头晕重重的。”梁母道。 “听着症状像是着凉了,我一会回家让陈伯去镇上叫个大夫过来瞧瞧,吃几贴药保管好。” “有劳了,少爷真是好人。” “你会做饭吗?我肚子有些饿了,想吃口饭再走。”待梁母熟睡后,雪平走到厨房里对正在掰玉米棒的诗瑶说。 “会的,我们家没米了,中午只能吃玉米粥。” “我带了米和菜籽油,还有两斤猪腿肉。” “好呀,我给你做猪肉粥。”已经很久没吃到荤的诗瑶高兴地跳起来。 “好吧。”雪平无奈地摇摇头,看来这小丫头只会熬粥,转眼一想,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诗瑶像模像样地淘了米,剁了肉,放入锅里盖好锅盖。然后去烧火,一会功夫,满屋子都是浓烟,熏得两人一脸的眼泪鼻涕。 雪平看不下去了,要了火引子,将灶膛里乱七八糟的干柴码好,用干松针引燃。浓烟散去,两人坐在灶前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十分开心,突然雪平吸了吸鼻子大叫起来:“快把火熄灭,粥好像糊了。” 听他这么一说,诗瑶似乎也闻到了焦糊的味道,赶紧舀水雪平抢过水瓢放好,用火钳拨灰盖住火:“柴浇湿了,你妈妈会骂死你。” 两人将稍好的粥盛了一碗放柜子里留给梁母,剩下的已经焦黑,不能再吃。 “哎,辛亏我昨天放学回来买了两个馒头,还没来得及吃。”雪平看着狼狈不堪的诗瑶有些心疼,要是自己会做饭,她也不会跟着啃冷馒头了。 诗瑶接过馒头,大口吃起来,她已经饿得快要发疯了,才不管冷得热得。 雪平也小口嚼着,眉眼里满是甜蜜和温柔。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诗瑶想去送他,被拒绝了,原因是要她在家照顾好母亲。 她踮起脚尖,看着他消失在白茫茫的山坳里。 后来,大夫上她家给母亲治病。 再后来母亲的病痊愈了,父亲回来了,带了一些米面和玩具,说是大少爷给的。 不是笑话的笑话 年幼的诗瑶经过那件事后,心中对雪平产生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常做一些两人在雪地里奔跑,一起掏红薯,网麻雀的梦。 再过一年,雪平上县城读书了,一年到头难得回一次小镇,更是没有机会见面了,诗瑶自知无望,便跑到田埂埋下最心爱的发卡,一段懵懂的心事。 天大亮,吃过早饭后便去了裁缝店,老板接过布又看又摸了好一会转身对店里其他顾客说:“怪不得大家都说诗瑶是板根心头肉,你看看着布料,一块钱一寸都买不到。” 诗瑶一听这样贵的布给自己做裤子太可惜了,便问老板是否记得她爹的尺码,给爹做一条算了。 老板哈哈一笑道:“前几年林老爷托我给你爹做过一条裤子,尺码身形大概还记得,你还是把他叫来量一量做大了或是小了岂不可惜。” 诗瑶道:“不必这么麻烦,你且按原先的尺寸做着。” 老板点点头招呼她坐下,拿着布进里屋了。 大概两个时辰过去了,裤子终于做好了,诗瑶捏着裤抖了抖,连说:“老板好手艺,正合适。” 给了钱,她抱着裤子愉快地哼着小曲往回走,途径水库,堤坝上站满了男女老少,诗瑶是最喜欢看热闹的,见此情形以为是什么稀奇事,也挤过去瞧,原来是他们在抓鱼,年轻的汉子们光着膀子追赶着银白色的大草鱼飞窜,带着浓重鱼腥味的水花溅了一身,无处可逃的草鱼重重地摔倒岸上,各家媳妇领着小孩手忙脚乱地捉鱼,麻溜地塞到竹笼里。 早些年,板根也常参与这项活动,现在年纪大了,脚疼下不了水,过年再也吃不到咸香可口的腊鱼。想到这,诗瑶有些遗憾,要是有个哥哥该多好,也能下去抓鱼。 人群里的林老爷一眼看见了她,招呼道:“好玩么?” 诗瑶点点头不说话。 “你雪峰哥哥也在下面呢。”林老爷朝水里玩得正起劲的少年大喊:“给你诗瑶妹妹抓两条。” 水里没有任何回应。 “他会给你抓的。”林老爷点了焊烟,狠狠地吸了一口,轻松地吐着烟圈。 “林伯伯,雪平哥回来了么?”她不知怎地冒出这样一句话,说完,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林老爷嘿嘿一笑:“早回来了,你明天上我家玩吧,他从城里带了不少好吃的。” “爸。”雪峰不知何时已上了岸。手里提着两只活蹦乱跳的鱼,弹了她一脸的水珠。 雪峰看看她手里抱着裤子,随手扯了一把茅草,拧成绳子,穿好鱼鳃,系了个活扣才递给她。 诗瑶微笑着道谢,他并不领情,斜着眼轻轻哼了一声,又跳到水里去了,这表情让她一时摸不着头脑也不知如何是好。林老爷看在眼里忙打圆场:“这孩子心眼不坏,脾气是有点古怪,你别介意,外面冷,快拿着鱼回去吧。” 回到家后,诗瑶将鱼交给母亲,说明了来由,梁母惊得合不拢嘴:“雪峰这小子懂事了,果然不一样。”她又催促着父亲试裤子,板根放下酒壶,又欢喜又心疼:“傻丫头,爹爹老了,穿旧一点没关系,你是姑娘了,要几身体面的衣裤。” “爹爹,林伯伯要我明天去他家玩,我去还是不去?”诗瑶一心想见雪平,等真要见了又害怕起来。 “要你去玩你便去。”作为父亲哪能猜不透女儿的心事,于是又补充道:“丫头,爹爹有些话不说出来将来会害了你一辈子。” “爹爹你说。”诗瑶料想到父亲要说的是自己和雪平的事,脸不觉有些红了。 板根喝了一口酒,拉着女儿的芊手道:“你林伯伯对我们好是尽主仆之谊,做下人的再怎么厉害也不能和主子坐一条凳子上,要真坐一条凳子上去了,叫忘本,叫不知好歹,我们梁家没有这样的人。” 父亲的话虽含蓄,意思却十分明朗。 “爹爹的话我记住了,女儿绝不丢爹爹和梁家的脸。”诗瑶越想越觉得父亲的话在理。 “她还小,你何苦说这样的话来刺激。”一边做饭的梁母埋怨道。 “不小了,等哪天出了乱子再说就晚了。”板根两手撑膝,站起身子走到屋外捆茅草花,诗瑶也跟出去帮忙,父女俩一时无话。 第二天,梁母打发了一口袋干栗子让诗瑶上林家玩,她照例只敢从小门侧院进去,在堂屋找到了林老爷,林老爷把雪平叫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年龄相仿,穿着紧身旗袍,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学生。 雪平自然认得眼前这女孩,招呼她坐到身边喝茶吃糖果。女学生连忙让了坐,说是雪平的女友,一个学校的同学,叫玉莹。 诗瑶假装喝茶,时不时偷偷打量这位时髦美丽的“女友。”圆圆的脸,眉毛扯得细细的,敷了一层白粉,比镇上的姑娘都好看些,玉莹也发觉诗瑶再看自己,也不回避她的目光,只淡淡地笑着。 林老爷怕年轻人拘谨找了个借口去后院打牌,林老爷一走,玉莹的话匣子就打开了,捉着诗瑶的手问年龄,读过哪些书,家里人是否康健?”诗瑶一一回答了。 玉莹见她并不讨厌自己,又从包里找出城里才有奶糖塞给她:“时常听雪平提起你这个好妹妹,今日一见,果然标致,要是在我们学校读书,只怕是校花一样的人物。” 雪平道:“你少胡说,我们学校的校花不是你吗?她要抢了去,你能饶过她?” 仿佛被说中了心思,玉莹娇笑着去掐男友的腰。雪峰连忙闪躲。 诗瑶见两人在沙发上翻来滚去,心中十分不自在,真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雪平发觉了她脸上的不快,忙示意玉莹收敛,临时想了一个故事逗她开心。:“某人有一双厚底靴和一双薄底靴。一天早晨,他错将一只厚底靴和一只薄底靴穿在脚上。他出门去办事走在路上只觉得一只脚高,一只脚低,非常不舒服。他诧异地说:“真奇怪,今天我的腿怎么变得一长一短了?” 路上有人提醒他说:“你是穿错靴子啦。”他听了这话,急急忙忙回家去换靴子。可是,他到家一看,想了一想说:“甭换啦,家里的也是一厚一薄。” “这个听厌了,一点都不好听。”玉莹道。 诗瑶抿嘴一笑,道:“他夫人也是傻子么?” 雪平见她笑了,心情也明朗起来:“傻子找的老婆也是傻子,有什么奇怪的?” 诗瑶听了,不知为何联想起“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这样一句村话,眼前着对人,无论身段相貌学识都是很般配的。既然这样,她还有什么放不下,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伤神。 漂亮女友 嘭嘭的脚步声从房廊传来,中止了两人的聊天,也打断了诗瑶的思绪,不多时,雪峰进来了,看了沙发上的人一眼,并无过多表情,随手抓了两把干果往里屋去了。 玉莹也听男友提起说他弟弟的为人,所以见此并不惊讶,仍旧和诗瑶攀谈起来。 到了中午,雪峰留她吃饭,诗瑶有些为难,因为父亲在林家吃饭从不上桌的,她在玉莹面前实在丢不下面子。 “我让厨房另外做一桌饭菜,就我们四个吃,不讲那么多规矩。”雪平考虑到她的难处,遂点了几个家常菜,叫厨房去准备,一会厨房搬来碗筷在堂屋摆下四方桌子,又把雪峰叫出来一起吃。 玉莹挨着雪平坐着,诗瑶的左手边是雪峰,菜上齐了,雪峰的筷子一个劲往红烧肉碗里跑,做哥哥的雪平敲他手背:“来了客,也让客人吃点。” 雪峰冷冷一笑道:“又不是我的客人。” 雪平怔住不知如何接话,只道:“你这个样子,谁愿意和你做朋友,谁愿意做你的客人?” 雪峰听了丢下碗筷,也不擦嘴,气冲冲地跑楼上去了。雪平看看诗瑶又看看玉莹,过意不去,赔罪道:“好好的一顿饭吃成这个样子,真是抱歉,下次再聚罢,日短夜长,诗瑶你也该回去,免得爸妈担心。” 既然主人下了逐客令,她也没理由再待,客套了一番便离开了。 “你怎么赶她走啊?”玉莹一脸不悦。 “你看我弟弟那个样子,真怕再出什么事冒犯了她,所以赶紧叫她回去,过两天,“活祖宗”出门了再叫她来玩也是一样的。”雪平说完也上楼了。 到家后,闲来无事,梁母问女儿在林家玩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 “没什么可玩,吃了一顿饭。”诗瑶精神不佳,随口答道。 “可碰见那小魔王?”母亲又问。 “一桌吃的饭,还发了一通脾气。”她只得勉强作答。 梁母还要问,被板根截住:“女儿看来是累坏了,让她去睡一觉吧,睡醒了再问。” 诗瑶感激地看了父亲一眼,把房门锁上,和衣而卧。 雪一直下到腊月二十四才停,这日,林府宴请宾客,隔夜打发了人来请板根帮忙,诗瑶在家里呆着无聊也跟着去了。 大门的两条黄狗牵开了,远远地听见堂屋里有许多人聊天打牌的声音。管事的陈伯领着两人去了后院喝了热腾腾的豆子茶,安排板根在灶前烧火,诗瑶端碗筷打杂,活计轻松自由,其他几个帮工也是熟人,许久不见面,你一言我一语攀谈起来。 厨房里的老张指着蹲在一旁清理盆子的诗瑶问板根:“你女儿越长越好看了,有人家了么?” 板根道:“还没有,再过几年罢。” “妹子还是早些看人家好,有得挑。” “梁老弟,不嫌弃的话我做个媒。”在林家做了四十年掌厨,老得有些站不稳的孙叔插嘴道。 “你且说说。”板根深知多条门路,女儿也多一个选择。 “我媳妇的外侄,也有十六岁了,模样不差,读过几年洋书,写字算账不成问题,家里有田地。”俗话说出一家富亲戚,十家穷亲戚也跟着沾光,孙叔说这话时,神情无疑是自豪而骄傲的。 “下次他来你家,叫我去看看。”板根与孙叔交好多年,清楚他的为人,她介绍的肯定靠谱。 “那孩子孝顺着,每年过年都来拜年,你等着,他来了我就打发媳妇去你家通知你。” 板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叫了一声女儿,没有回应,扭头一看,女儿已不见踪影。 原来诗瑶讨厌大人的谈话,到前院去看看热闹,躲一阵子。她站在门廊上,看雪峰和小孩放炮仗。好闻的火药香弥漫在空气中,不由得想,这才像过年,过年的感觉真好。 一颗炮仗冒着烟滚到她脚下,炸响了,那些小孩见诗瑶一脸惧色,恶作剧达到了目的,纷纷拍手大笑。 诗瑶并不生气,反而觉得十分有趣,也想同他们一起玩,雪峰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给了她一把,示范了一次,用涂着火药的一端使劲擦几下盒子上的纸条,迅速丢远。诗瑶很惊奇,这玩意儿与平时靠香烛点的炮仗大不一样,想着拿去给父亲开开眼。雪峰叫住她;“这东西也不是白给你,下次来我家再捎一口袋干栗子,我喜欢吃。” 诗瑶一心放在这炮仗上了,越瞧越喜欢,对于雪峰的话也没听仔细便随口答应了。 几个小伙伴围着雪峰追问:“这妹子是谁啊,好漂亮。”雪峰看了一眼走远的她,得意地笑,学戏里面的小生唱道:“我家小娘子。”不巧有人放鞭炮,把他的话盖去了,自然没有人听见。 诗瑶把炮仗交给爹爹收好后,仍旧清洗杯碟。有老太太的贴身丫鬟黄姑娘来催,说是亲戚都到齐了,准备摆圆桌上菜。众人答应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从杂房抬了一张张桌子和碗筷出去,孙叔叫板根不要烧火了,赶紧帮忙盛菜装盘。诗瑶想帮忙端菜,孙叔说用茶盘上快一些,你力气小去一边玩算了。 放过礼花后,正式开饭了,听到堂屋里传来的欢声笑语和觥筹交错声,在厨房里忙了一上午的帮工们都饿了。孙叔择了几碗剩菜,又打了半盆米饭,招呼大家吃。乳白色的鱼肉,炸得金黄的香干,冒着油珠子的菜芯,林家最普通的菜式,而对这些穷苦百姓来说,却是难得一见的佳肴,所以个个胃口大开,每人吃了两大碗饭才落筷子。 过年 大年叁十一天天逼近,板根去镇上打年货被林老爷拖去家里喝酒,一直喝到傍晚由陈伯搀扶着回来。梁母留他吃晚饭,他摆摆手说半夜还要去接未过门的大少奶奶。里屋的诗瑶把这话听得真真切切,心想,他敢这么叫,是林伯伯同意了这门亲事了;木已成舟,生铁已铸成钢,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一夜无眠,直至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才有些困意,便沉沉地睡去。 醒来时,家里来了客人,梁母来睡房抓糖果栗子,见诗瑶坐在床上发呆,笑道:“林家那“魔王”来了,你去不去见他。” “他来做什么?”诗瑶打着哈欠问。 “你答应人家送干栗子去,等着好几天也不见你人影,所以亲自来拿。” “有这回事?” “这么说,你是不想见了?” “不想见,快打发他走,我要洗脸吃饭了。”诗瑶打心底厌恶他,若见了只怕要惹出事端徒增烦恼,索性不见。 梁母没再说什么,给了坐在堂屋里的雪峰一袋干栗子,没见诗瑶出来,他不甘心地朝里屋瞄了几眼,磨蹭一会到了中午不得不走了。 “这样一个公子哥,还有自己上门讨东西的,说出去遭人笑话。”梁母将半斤肥肉剁得砰砰响。 “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关于雪峰的任何事,她照例是直接忽略。 “快了快了,刚烧的水,趁热洗。” ............. 年尾这几天,板根也不出门,一家人围着火堆说玩笑话开心,未烧透的松炭噼噼啪啪作响,与诗瑶那天在林家听到的鞭炮声有些相似,外面下起了大雪,她趴在窗台上看雪,不多时天地间茫茫一片,云层的光线折射到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再定睛一看,雪地里多了叁条人影,两个高的,一个矮的,正朝她家走来,忙叫爹爹看。 板根起身看了一眼对梁母道:“快去开门,林老爷两个儿子儿媳妇来了。” 梁母穿了鞋子开门去了,板根洗了手在桌上摆茶果,迎了叁人来火边坐下,玉莹见到了诗瑶心情大好,问她最近过得怎样,诗瑶点点头,招呼小两口吃果子。 “你只叫哥哥吃,我就不是客人么?”雪峰道。 大家都不敢接话,只陪着笑脸,只当是小魔王的颠劲又发作了。 偏偏诗瑶不怕,也许是厌恶到了极点,忍不住反驳道:“果子放在这里,你自己剥了吃,难道要我们喂你不成?” 板根连连朝女儿使眼色,雪峰挑了一颗没开嘴的板栗递给她,狡黠地笑:“你剥了我吃。” 诗瑶不接,推开凳子去里屋了。 雪平见此不免又数落起弟弟:“是你和玉莹撮使着要来,来了又要惹诗瑶妹妹生气,何苦?让叔叔婶婶为难。” “我这是抬举她,镇上多少姑娘想给我剥栗子,都没有机会!”雪峰完全不顾及面露难色的梁家夫妇。 “你。”雪平气得语塞,扯着他的胳膊要走被板根拦下来:“再坐会,二少爷说得没错,是我家小女不懂事,我去叫她给二少爷赔罪。” “不必了,看见她就烦。”雪峰故意说得很大声,好让屋里的人听见。 诗瑶哪里受过这样的气,要不是雪平也在,难保不会冲出去将他一顿臭骂,此时,她只得靠着床边,等满腔的怒火慢慢熄灭。梁母走进来拉她出去给二少爷道歉,诗瑶推辞不过,只得勉强出来了,来到他跟前,咬咬牙对着不可一世的他说了句对不起,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 “原本是说着玩的,谁让你当真了。”宛如打了胜仗的将军,雪峰的口气与神情更添了几分傲慢和得意。 “二少爷度量大,不和你置气,你也要懂规矩,且不说他是少爷,你只想想林伯伯,送鱼送肉的关照我们梁家也不该这样。”板根打着圆场。 “叔叔言重了,您给父亲帮了一辈子的忙,父亲做这些事应该的。”雪平站起身恭手道:“初叁初四我要去玉莹家吃饭,不能来看叔叔婶婶,所以今天来说一声。也算是拜个早年。” “大少爷太客气了,少奶奶是哪里人?” “江西南昌那边的。 “那有些远了,天这样冷,去的时候要注意安全.” “您和婶婶还有诗瑶妹妹也要保重身体。”雪平说完又看着低头拨灰的诗瑶问:“你想吃些什么,南昌都有,我给你带。” 诗瑶抬起头嘻嘻一笑:“玉莹姐姐身上的披巾好看,我也想要一条。” 雪平点点头道:“这样的披巾要配巢丝旗袍才好看,要有也给你带一条。” 板根一听雪平瑶给女儿买旗袍,自知不便宜,不想接受这个人情:“小孩子乱说的,有披巾就拿一条,多少钱我给,旗袍算了,乡下穿了干活也不方便。” “诗瑶这样柳秀,穿起来一定好看,天色也不早了,只怕还有大雪下,我们先告辞了,有空到我家喝酒。” 叁人戴了斗笠蓑衣,离去了,临走前,雪峰还抓了一大把板栗兜在怀里,向诗瑶吐了吐舌头。 送走客人,板根把门栓好,笑着摇摇头对女儿说:“你也别生气,雪峰是喜欢你,逗你玩呢。” 诗瑶不认同父亲的话:“喜欢一个人就要欺负那个人吗?他们家大黄喜欢他,就要咬他吗?” “这孩子,净胡说,雪峰是人,怎么拿畜生打比喻。” “他就是畜生,连畜生都不如。” “我家诗瑶玉一样的人儿,哪经得起他糟蹋,我倒希望他不要喜欢诗瑶。” “这男女之事,轮不到你希不希望的,你快些做饭,我饿扁了。” “小魔王通共才多大就扯到男女之事,依我看来,不过是觉得诗瑶比同龄女孩子清秀可爱些,故意逗弄玩耍取乐,过段时间兴趣淡了也就好了,终究是小孩子的心思。” “是是是,你说的有道理。”板根受不了妻子的絮叨,只得用赞同来结束妻子要命的长篇阔论。 “要真如娘所说,我宁愿去死也不做他的玩物。”保持沉默的诗瑶突然说话了。 提亲 吃过除夕饭,转眼就到了初叁,一大早孙叔拄着拐杖来了,梁母备茶酒招待,板根做陪。 “还记得去年我和你提起的那门子事么?”孙叔道。 “记得记得,难为你上心,对了,怎么不让你媳妇来。” 孙叔放下拐杖叹着气道:“本来她昨天就来的,顺路去了林家,一出来就摔伤了。” “要紧的话我下午跟你一道去看看你媳妇,造孽啊。” “看了大夫,躺几日便好了,你知道林家那个小少爷撒,哎,我们是下人,林老爷人又好,原本不该背着他说坏话的。” “听说过,蛮调皮的,难道你媳妇摔倒和他有关?” “可不是,我媳妇从侧门出去的,没留神脚下有沟,踩空了,厨房里那些人都说是二少爷刚刚差人挖的,竟是故意要害我媳妇。” “你媳妇我也见过,老老实实的一个人,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我哪里知道,昨晚,林老爷还亲自去看了,足足地揍了一顿那小子。” “该揍。”板根说着见酒碗空了,又满上,心里也一肚子狐疑,忽又想起,前几日雪峰来他家情形,一下子明白了,却不说出来,只抿嘴笑着。 诗瑶穿着新衣到堂屋里叫两人吃饭,孙叔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笑得合不拢嘴,连连说好好。 一顿早饭吃到临近中午,孙叔拖了板根上他家继续喝酒,那外侄孙也在,高高瘦瘦的个子,戴着宽边眼睛,叫板根梁伯伯,斯斯文文的样子,着实让人喜欢。 “你梁伯伯喜欢你,回去跟你爹妈商量下,看什么时候去梁家看看。”孙叔性子直爽,说话也不懂得拐弯抹角。 他侄孙毕竟年轻,脸皮薄,听了这话有些难为情:“也太着急了。” “哎,你是别县的,自然不懂情况,梁家那女儿长得跟花似的,这几年,提亲的踏破了门槛,要不是你爷爷我有这层关系,哪轮到你这小子。” 这话一出连板根都不好意思了,推推他胳膊小声道:“你说得也太离谱了。” “哪里离谱了,这娶亲跟到湘江里淘沙金一样,迟了晚了,什么都没有了,你把爷爷的原话跟你爹一说,他自然明白,说不定过了正月就提着酒肉来提亲了。” “他喝醉了酒,绍华别听他胡扯。”厨房里的孙大娘怕外侄孙生气,解释说。 叫绍华的少年红着脸,勉强挂着笑意:“我知道。” “你去镇上打些醋回来,快去快回。”孙大娘特意支开他。 绍华拿了钱出去了,到了粮油铺,开口就要老板舀两斤白醋,醋从来都是论两买的,就是开饭馆一次也要不了两斤,老板注视着眼前这个小伙,微笑着问他名字:“你是谁家的孩子?” “孙叔的亲戚。”绍华恭恭敬敬地回答。 “哦,我认得,你先买二两回去,不够再来买。”老板道。 绍华听从了老板的建议,用小瓶子打了醋给了钱准备回家,刚到门口,被一个年龄稍小,眉目十分清俊的少年拦住了,那少年一脸痞气:“你是孙家的亲戚。” 是的,你找我有什么事呢?”他心中有些害怕,感觉得到这少年不怀好意。 没什么,孙老头给你介绍的那门亲事不要同意就是了。” “我叔爷爷给我介绍亲事与你何干?莫非是你看上了梁家的妹子?” “是的。”少年的回答干净简洁,却容不得他拒绝。 “既然这样,我更有兴趣了,常听叔爷爷说那妹子如何漂亮,我没见过当然不信,如今你这么一闹,我便信了,所以,我不会同意你的话。”不料邵华也是吃软不吃硬的少爷脾气。 “我们打一架吧,你要是输了就死了这条心,这样比较公平,你也服气,免得说我欺负你。”少年扬起脸。 “好啊,我也是好久没打架,就当是活动活动筋骨。”文文弱弱的邵华哪里是这个野惯了的少年的对手,为了面子和终身幸福,也要硬着头皮上。 两人就在铺子前干了一架,少年虽然力气大,邵华仗着个子高也没让对方占到太多便宜,一架下来,未分胜负,还要打,被眼尖的老板看见了,跑出来拉开,看着两孩子一脸的血,哭笑不得:“两位少爷,行行好,别打了,林老爷和张老爷怪罪下来,我两边都不好交差啊。” 少年也怕他去父亲那里告状,只得作罢,擦擦嘴边的残血道:“姓张是吧,好,我记住了,下次别让我碰到你。” “对,我姓张,叫张绍华,平江人。”邵华也不服气,狠狠回敬他。 离了那少年,绍华怕叔爷爷叔奶奶担心,走了很远的路找个小溪,把脸上身上的血污洗净才回家,孙大娘见他一身几乎湿透,看了一眼窗外问:“没下雪,怎么打湿了。” “路太滑,摔了一跤。”邵华敷衍道。 林府 林老爷正在堂屋陪客打牌,见一条人影闪到楼上去了,知道是雪峰,叫住他,雪峰只得老老实实地下了楼,走到林老爷面前耷拉着脑袋。林老爷又叫他抬起头,他自知瞒不过去了,索性干干粗粗地抬起头,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一脸的血,一条条的伤口,哪里还是他儿子? 林老爷顿时七窍冒烟,也顾不上满屋子的客,抄起墙边的扫把,扑头盖脸地抽,雪峰只得捂着脑袋往外跑,撞到林老夫人怀里,林老夫人平素最疼这小孙子,从不打骂,更不许别人打骂,她让黄姑娘抢了儿子手里的扫帚,骂道:“当着这么多人你让雪峰面子往哪搁,又不是小孩子了。” “他还要脸?你看看他脸成什么样子了?”林老爷跺脚道。 老夫人一听,叫孙儿起来看看,雪峰不肯。 “快让奶奶看,奶奶在这,谁都不能打骂你。‘‘ 雪峰这才肯离了老太太的怀抱。 “谁这么不要命了,把你打成这样。”老奶奶看着一脸血的孙子,心碎成了玻璃渣 旗袍 在老太太的再叁追问下,雪峰终于承认是和孙叔的外侄孙子打了一架,林老爷更加生气了,也不问原因,只低头到处找棍子:“前几天挖坑害你孙叔媳妇摔了腿,现在又打他侄孙子,日后见了他,你叫我这张老脸往哪放。” 老太太赶紧护住孙子道:“话不能这么说,我们雪峰也受伤了,说不定是他侄孙子先动手的。” “娘,你看你,把这小子惯得无法无天,长大了肯定要闯祸的。”林老爷恨铁不成钢。 “雪峰的人品怎么样我做奶奶的还能不知道,小朋友顽皮吵吵闹闹是常有的,何苦要动手打他?”老太太用拐杖敲了敲台阶,意思是警告儿子不许动她孙子,不然和他拼命。 林老爷气得甩手而去。 老太太颤颤巍巍地牵着雪峰的手到自己房间烤火去了。 板根回家,梁母问起那孩子怎么样,板根负手嘿嘿地笑着,梁母便知丈夫是满意的,又问起身高,相貌,脾气等等,板根一一回答,梁母听了也十分欢喜,做饭的时候忍不住哼起小曲。 转眼到了元宵,林老爷备下酒席宴请家里的长工,丫鬟,佣人及其亲属,板根带着女儿换了干净整洁的衣裳,欢欢喜喜地赴宴。 刚到堂屋,板根就被熟人拉去一旁喝酒,饭菜还没有上桌,诗瑶只得四处闲逛打发时间。 人越来越多,原本宽敞的林家院子这时候显得特别拥挤,一不留神,被人狠狠撞去很远,跌到一个陌生的男性怀抱里,那人双手自然垂下,并没有乘机占她便宜。 “小妹子这是对本少爷投怀送抱吗?” 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该不会是。。。。。。有些头昏脑涨的诗瑶听了这话,像被泼了一瓢冷水,立即清醒过来,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雪峰那张臭脸。 诗瑶如同见了瘟神,扭头就走。 “要不是我,你该摔倒石阶上,这张脸只怕是要毁了。”雪峰笑道。 你放心。”诗瑶作咬牙切齿状:“就是摔烂脑袋,也不想。。。。。。。”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他的语气缓和下来,原本明亮的眸子也暗下了,像黎明前的星星坠落在深潭里。 “是,我讨厌你,你听好了,我非常讨厌你,希望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现在是,以后也是。”诗瑶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丢下他去堂屋吃饭。 雪峰呆呆地站在冷风中,像在思索着什么。 宴席吃到一半,林老爷带着两个儿子儿媳挨桌敬酒,不断有人问雪平什么时候办酒,雪平用他一贯谦逊平和的态度回答说今年中秋的样子。 到了板根这一桌,叁人先敬了板根一杯,雪平给诗瑶倒了果汁,和玉莹敬了诗瑶一杯,她学着他的样子,将果汁一饮而尽,雪平笑着点点头,牵着玉莹的手去了另一桌。 “你哥哥嫂子敬了诗瑶妹妹,你也和诗瑶妹妹喝一杯罢。”林老爷对二儿子说道。 “她讨厌我呢,我丢不起这个面子。”雪峰捏起红酒杯走开了,用近乎轻蔑的语气回答。 “这孩子,”林老爷哭笑不得。 “小孩子说的话不要放心上。”大家纷纷安慰他,算是圆过这尴尬的场面。 众人继续喝酒吃菜,谁也没注意到诗瑶被愤怒之火烧得通红的脸颊,匆匆吃了半碗饭就告辞了,刚到院子里就被玉莹拉到楼上的房间里,说有惊喜。 雪平也在里面,诗瑶扫视了一下四周,床柜,家具都是她从没有见过的,心里有些明白了,这是两人的睡房。 玉莹从铺好的被子下拿出鼓鼓的纸袋,小心拆开,掏出一件鹅黄色无袖的立领旗袍和一条流苏披巾。叫她站到镜子前比划。 “果然好看,玉莹真有眼光。”雪平坐在床上看着两个女人忙活,心满意足地笑着。 “那是,你总算肯夸我了。”玉莹道。 “我的大小姐,凭你做的不放盐的菜,织得松散的围巾,我哪次不把你夸上天。” “你敢当着诗瑶妹妹说我坏话,看我不撕烂你的破嘴。”玉莹把旗袍往诗瑶手上一放,脱了鞋,把他摁倒在床上,雪平哪里肯示弱,翻身压在玉莹身上,场面过于香艳,诗瑶有些不自。 雪平从镜子里看见她小脸羞得粉红,自知过分,便推开玉莹,整理好衣衫,故意逗她道:“等你结婚了,也要和你丈夫睡一个被窝。” “我娘说了,和男人睡一个被窝会生小孩子。”没有戒备心的诗瑶愿意和他们分享这些小秘密。 “我和你雪平哥哥睡了那么久,也没生小孩子呀,所以你娘是骗你的,只有和男人做那种事才会生小孩。”玉莹笑的几乎岔气。 “哦。”看着玉莹一脸不坏好意,不问也知道做的肯定是叫人羞涩的事。 正在这时候,她爹在楼下叫她名字,忙与两人告辞,噔噔噔地下了楼,找到还在喝酒的板根,他见女儿手里提的袋子便问:“林老爷给你的?” “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给的衣服。” 板根想起上次托他们带披巾的事,又问:“说了多少钱么?” 诗瑶摇摇头。 “那怎么成,跟我上去问问多少钱,给他们。”板根放下酒壶拉着女儿要上楼。 旁边的陈伯拦住板根道:“大少爷送给诗瑶的东西,怎么会收你的钱,要给,只怕你兜里的钱也不够。” 板根想想有道理,就坐下来继续喝酒。 高跟鞋 回到家后,诗瑶迫不及待地换上旗袍,在熏得漆黑,裂成好几块的镜子前端详,只能看个大概,着急的她叫来母亲品鉴。 梁母看了许久,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好看,我家宝贝女儿穿了就是好看,比城里那些小姐还好看百倍。” 诗瑶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看着脚上那双洗与旗袍十分不搭调,洗得的发白的布鞋微微发愣,心想要是有双像玉莹脚上那样极细的皮鞋就好了。 诗瑶自知这个愿望是不容易实现的,爹爹哪有闲钱给她买那种美丽却不实用的东西。 又过了几天,板根上县城买菜种,老板请他喝酒,几杯下肚后,话就多了起来。 “你们镇出了新闻,不知道你听说了没?”老板道。 板根来了兴趣催着他快说。 “林老爷大媳妇还没收进来,只怕要赶着先给二儿子张罗喜事了。” “胡说,他那二儿子才多大,又是排斥女人的性格,我天天在林家晃,也没听林老爷说要托人给他二儿子做媒。那小子还能自己找不成?” “估计是自己找的。” “这玩笑话要传到林老爷耳朵里可不得了。” “不是玩笑话嘞。”老板指着对门的鞋店说:“店子里老张亲口跟我讲的,昨天,林家二少爷到他们店订了一双女士高跟皮鞋,要全牛皮的,价格还不便宜。” “这有什么,估计是他哥哥要他订了给他嫂子的。” “他嫂子要也是他哥哥订,老张也知道林二少爷的的性格,还问他尺码,给谁做的,二少爷想了好久才说五寸多,叫他照着做就是不要多问,也不要和别人说。” 老板又说:“也不知道他是看上了哪家个姑娘,根基,家势般配还行,看上的要是你我这样人家的女儿,只怕难咯,林老爷还好,那老太太可不是省油的。” 板根心里明白,这鞋子多半是给自己女儿做的,便不再提了,换了个话题聊。 到了第二天,林家的长贵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当面递给诗瑶,说是大少爷的一点心意务必收下。诗瑶听是雪平送的,自然接了,并转达了谢意,那人走后,诗瑶打开一看,是一双黑色绑带高跟鞋,刷着亮眼的鞋油,比玉莹脚上的那双白色的还好看。 她光脚试了一下,竟像是量过脚码再做的。这下好了,旗袍有了鞋子配,诗瑶高兴地转圈圈,根太高,重心不稳,险些摔倒,在一旁的梁母看着女儿的傻劲不由得心酸:“要是诗瑶没有生在梁家,或者板根不在林家做长工,也许和雪平还有些希望。” 板根走进来,看见女儿脚上的鞋子,摇着头叹气,对她母亲道:“张家来了,快带她去里面收拾下,我来陪客。” 梁母牵着走不稳的女儿进去了,换了旗袍,对着镜子梳了两个辫子,涂了些香油,又把披巾替她披上,推着她出来了。 “快喊张伯伯,张伯妈。绍华哥哥”梁母满脸堆笑地对女儿说。 诗瑶微笑着一一叫过。 绍华的眼从她出来一直没有离开过,心里默默地想:“虽不及想象中有倾国倾城之貌,却自有一番风度和韵味,五官也秀气,难怪林家那呆子会和他打架。” 张氏夫妇也和气,招呼她坐到身边,细细地看,笑着问年纪,识不识字。诗瑶露出女孩子固有的羞涩;“十四岁了,只上过两年学,认得的字不多。” 张夫人握着她的手放在膝盖上,轻轻地拍着:“不要紧,以后要绍华教你,我们邵华有学问。” 诗瑶只得点点头,无言以对。 “板根不容易,这样的家庭养出这样好的妹子,真是难得。”一直埋头喝茶的张老爷开口了。 “就是,先前也有人给邵华做过媒,我跟他爹去看了,妹子不是太活泼就是太呆滞,总没有一个中意的,这下好了,孙亲家总算做了一件好事。”张夫人道。 “我们张家客多人杂,重活粗活虽有下人做,但接人待物,铺张安排还是要会,不能叫人看笑话。我那孙叔说你女儿有些娇贵,所以有点不放心,便把丑话说在这里。”诗瑶白皙的小手让张先生担心。 “没有人天生就会的,我这个做婆婆的会慢慢教,妹子又不傻,学几次就会了。”张夫人生怕丈夫改变主意,护犊的本性一时暴漏无疑。 “张夫人说的是,我们诗瑶会慢慢学的。”板根附和道。 梁家两口听对方口气,像是很满意的样子,心里也轻松了许多,只看着女儿的脸色不太好,虽然是勉强堆着笑意,但凡有一点法子,他们如何舍得把女儿早早嫁出去。 “邵华觉得怎样呢?”张老爷侧身问儿子。 “爹爹和娘觉得好就好。”邵华道。 张老爷自然明白儿子的意思,起身对板根道:“那就这样定了,我回去找个先生算下,择个黄道吉日来下聘,怎么样?” 板根连连说好,又留两夫妻吃饭,张夫人只说孙家已经做了他们的话,就不麻烦了。 张氏一家人走后,诗瑶落泪道:“我不想嫁人,我要留在爹爹和娘身边。” “傻孩子,哪有妹子一辈子住娘家的,张家家境殷实,你过去做少奶奶,吃好的穿好的,还有人伺候,不比在家里受穷好?”板根用结满老茧的手去擦女儿的眼泪,这些话也说给自己听的,一想到女儿是去享福,愧疚的心才能得到一丝安慰。 “我不想去做少奶奶,今天的事,爹爹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我要早说了,你还不闹翻了天。”梁母道。 “妹子,张家已经看中了你,只等着下聘成亲了,你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那张老爷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爹爹得罪不起。” “什么得罪不起,明明是你们串通好了。”诗瑶一时生气,口不择言。 “实话告诉你,林家那二少爷跟他老爹闹着要娶你,我和你娘知道你不喜欢他,怕委屈了你,才出此下策,找人做媒急着把你嫁出去。”林老爷见女儿油盐不进,遂下了一剂猛药。 “是啊,林老爷待我们不薄,让二少爷娶自家长工的女儿,今后林老爷的脸往哪隔!”梁母补充道。 诗瑶一听,如醍醐灌顶,也不哭了,咬着嘴唇道:“爹爹,我嫁,只要不落到那魔王的手里,要我嫁给阎王,我也甘心。” “呸,呸。”梁母吐了几口唾沫道:“邵华那孩子挺好的,怎么乱打比方呢?” 夜深,诗瑶睡着了,板根却睡不着,翻了个身,梁母也醒了,想起白天的事,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 “二少爷跟林老爷闹要娶我们女儿的事?” “哪能呢,他有这心思也没这胆子,不这么说,女儿能答应吗?” “哎,诗瑶才十四岁,我们这样做是不是。。。。” “这不没法子吗?雪平快结婚了,女儿要真对他存了心也没什么,只是那二小子,从去年冬天来我家那情形就看出了,他胆子也大,真怕惹出麻烦,对不起林家,也坏了诗瑶名声。” 成亲 “板根的女儿有了人家”的消息传遍了阴月镇,雪峰也从林父的嘴里得知了,伤心是免不了的,但他毕竟是小孩,心眼也不坏,不可能真像去年在粮油铺前放下的狠话,去平江找张少华的麻烦,况且他也听说张家家境不比自家差,诗瑶去了不会受苦。他喜欢诗瑶,所以希望她过得好,同样,只要她好,其他都不重要了。 百无聊赖的雪峰在街上走着,天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了,熟识的人叫他他也不理,跟丢了魂一样,那些人只当他癫病犯了,也不觉得奇怪。 直到初春冰冷的雨滴到他衣领里有了凉意才清醒过来,到一家店铺前避雨,里面人不少,大多是成对的年轻情侣,便高声问老板卖的是什么,老板嘻嘻地笑叫他来看,雪峰进去了,见玻璃柜台里摆着各种首饰,材质既不是金银也不是玛瑙翡翠。有伙计跑到他身边介绍,这个是塑料的耳环,那个是镀铜的手镯等等。 都是些他没有听过的新奇物,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边上的一个木质的发簪上,于是伙计取了那簪子递给他,那根发簪有四五寸长短,宽而扁的造型,又略呈波浪型,打磨得十分精细,不见一丝木刺儿,于暗沉沉之中透出木料天然的流云般的纹理,她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用这根簪子绾起来该多么好看,配上那身鹅黄色旗袍,黑色鞋子,简直是画中走出来的仙女。 就要它了,雪峰暗暗地想着,问伙计多少钱,伙计说本来要买六块的,看他是林家二少爷,五块拿走算了。雪峰搜遍了全身,凑齐了给他,高高兴兴地拿了簪子离开了。 “可她要成亲了。”他突然想到这个难以接受的事实;“就当是送给她成亲的礼物吧,做了新娘子的她总需要用到的。”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林家怎么出了这么一个败家子,樟木的簪子哪里值五块钱,给一块钱我还有得赚,哈哈。”背后的伙计拿着一把钱哈哈大笑起来。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就算听到了也不在乎了,只要她好,当了这一身衣裤,光着屁股走回去又有什么关系。 转眼到了叁月,张家果然派人送来二十匹绵绸,二十担稻谷,二十斤白糖,二十坛好酒以及二千块钱红包算是下聘,并订下了喜期五月初八。 邻里乡亲纷纷赶来祝贺,一堂屋的东西让他们既羡慕又嫉妒,都说,板根祖坟冒烟了,攀上这样有钱的亲家,穷了一辈子最后靠女儿发了财,要知道,这当地娶亲,彩礼不过几十块,好点的户头也只拿得起一两百,林家另当别论。 梁母宰了鸡鸭,留大家吃了中饭,又打发了果子喜糖,众人一直闹到天黑才散。两夫妻累得直不起腰,诗瑶烧热水给他们洗澡:“爹娘,以后你们不用干活了,我养你们。” “嗨,活还是要干,也不能总找你要钱,自己有比什么都强。”板根悠哉悠哉地喝着酒:“到底是值钱的酒,比我在镇上打的香一些。” “女儿啊,你去了后,婆婆对你再好,也要小心行事,毕竟不是娘,不能乱说话,衣食起居按规矩来,她说什么,你只听着不要反驳,不好的也要忍耐。”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到了这个关头,为了女儿的幸福,做母亲的还是要说这些。 “我记住了。”诗瑶听了,忍不住鼻子一酸。 “邵华那孩子看起来还好,不知私底下性格脾气怎样,夫妻间开开玩笑,偶尔骂两句也是常有的事,古人有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嫁过去了,就是邵华的妻子,是他的人了,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忍忍一辈子就过了。” “我记住了。”她已泣不成声。 “你婆家家大业大,亲戚多,好的坏的,善的恶的都有,小事让一让,大事跟邵华商量再做定夺,不能让婆家吃亏丢面子。” ........... 待田里的禾苗转了青,桃树上结满了指甲大小的果子,四月来了,板根用聘礼钱修葺了房子,将被烟熏坏的墙刷得雪白雪白,新添了床柜,来参观的人又不免要夸赞一番,夸他生了个好女儿。 五月如期而至,初七下午,张家派了花轿来接,梁母和几个帮忙的女人七手八脚地给诗瑶敷了粉,描了眉毛,梳起发髻,换了张家早早送来的大红色凤褂,盖上喜帕,扶着上了花轿。作为女主角,她没有情绪,也不说话,像木偶一样由人摆弄。 看着女儿的轿子走远,坚韧的板根落下了两行泪,梁母哭得晕倒过去。 镇上难得这么热闹一次,方圆十里的人将通往平江的必经之路围得水泄不通,为首的小伙子说,要给洋烟和红包才放行。张家的管家从红色的蛇皮袋子里抓了一把红包和烟跳起来往空中一撒,大家都抢红包去了,管家忙朝轿夫使眼色,赶紧抬着轿子小跑着上了大路。雪峰从人群里走出来,远远地跟着轿子,他怕被人发现,便偷了家里长工下地穿的打着补丁的衣裤套上,戴着斗笠,走到第二天早上终于到了平江地界,一路问到张家,凭着从小打架,上树摘果子,下河抓鱼的本领,轻松地翻过围墙到了后院,摸摸怀里的簪子还在,放下心,打算先藏起来,等诗瑶拜过堂出来吃饭的时候把东西交给她,也算是对这段痴恋一个了结,从今以后,梁诗瑶于他再无瓜葛,从今以后,他会去试着喜欢上另一个女人,从今以后,他再不见她,再不念她。 他顾不上已经肿胀的双腿,想着这些心事,想得泪流满面。 长廊里传来脚步身,雪峰隐身于一丛月季花后,那人走近了,是张绍华,穿着红色长褂的新郎倌。 后面又跟来一人,竟是林雪平,“他不是上省城读书了么,怎么在这里?’雪峰想着,他压抑着内心的澎湃,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你,站住。”雪平叫住张邵华,看他的步态和语气,像是喝了不少酒。 “人太多,我实在想不起您是哪方亲戚,还请告知。”邵华道。 “谁是你亲戚,做。。。梦。” “来者是客,前面堂屋里备下了薄酒,我领你去。”大喜之日,邵华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我。。。不喝酒,我来是告诉你,梁诗瑶,她。。。她早就是我的人了。”雪平打了个酒嗝道。 “你喝醉了,这就叫人扶你上楼休息。”虽是醉鬼说的话,仍让邵华方寸大乱,酒后吐真言,无风不起浪这些俗话不是全无道理。 “我没喝醉,他爹是我家长工,我是林家大少爷,想睡一个下人的女儿还。。。还不容易。”雪平靠着长廊的栏杆,晃着身子补充道。 花丛后的雪峰听着抓心挠肺,不行,他绝不容许任何人污蔑冰清玉洁的她,况且在新郎官面前说这些,会害死她的。来不及多想就跑出来打算辩解,不料,一时情急攻心的邵华晕死过去。雪平见有人躺在地上,吓得酒醒了大半,抓着弟弟的手道:“好弟弟,看在我同你一样也是爱诗瑶心切才闯了这个大祸,你千万要替哥哥保密,不然哥哥会被抓去砍脑袋,我要是死了你嫂子怎么办,林家怎么办,你要帮我啊。”说着说着雪平流下了眼泪,一半是害怕一半是自责。 这时有几个丫鬟来后院找人,听到响动的雪平丢了弟弟的手,翻墙跑了。 变故 等家仆赶到时,看见的只是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张绍华和神情恍惚的林雪峰。穿鹅黄色粗布褂子的丫鬟年龄稍长些,也是见过世面的,见此情形命令其他人看住林雪峰,自己跑去通知老爷夫人。不多时,张老爷带着警察一拥而上,绑了这个年轻人。 “你是谁?为什么要害我儿子?”情绪失控的张老爷冲上去要和他拼命,却被警察拦住。 “我是阴月镇的林雪峰,对于今天的事情,很抱歉。”雪峰的语气和语调比往日谦和了许多。 “听说过你的大名,你对孙家做得那些事只当是你年少顽劣,可不曾想你的心竟这般歹毒,伤人性命,我儿子与你什么仇?” “我和张少爷没有任何冤仇,一时失手罢了。” “你。”张老爷越听越气,挣脱警察,狠踹了他几脚还觉得不解气。 雪峰既不挣扎也不闪躲,张老爷习武出身,虽年老力气大不如从前,但底子还在,这几脚几乎要了他半条性命,顿觉喉咙腥甜,腹中绞痛难忍。 虽然耳中轰鸣如雷,却听见长廊尽头吱呀的开门声,虽然视线渐渐模糊,却看见身着红色嫁衣的诗瑶朝自己走来,她的眼中流着泪。 诗瑶走近了,雪峰却低下了头,不敢看她。 他们隔得如此之近,他几乎闻到了她发油,脂粉的香味,心中一怔,自己从未想过有机会与她亲近,可叹命运捉弄人,亲近时却是这样的境况。 “又是你。”诗瑶淡淡一笑。 “诗瑶我。。。。。。。”被警察抓,被张老爷踹的时候不想辩解,以致后来的牢狱之灾,几乎枪毙,他都不想辩解,只是当她用恨毒的眼神注视着他,用冰冷刺骨的话语剖他的心的时候,他才想辩解,告诉她,我只想你幸福,怎么会杀害你丈夫。 然而,他不能辩解,他深知她爱着雪平,在她心里,雪平哥哥是多么的温柔宽厚,善解人意,绝不会是做了坏事后不敢承认的卑鄙小人,胆小鬼,这个事实她怎么接受得了,今天的事已经够让她伤心了,他如何舍得再伤她一次。 他的头又一次重重地垂了下去时, “我讨厌你,恨你,我诅咒你不得好死。”诗瑶一字一句,咬着牙,哭着道。 他猛然想起以前她也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他为她沦落至此,却换来她蚀骨锥心的恨,他不甘心。 “你真的这么恨我?”雪峰因伤心过度,双眼血红。 “是的,我恨你,从小你就仗着自己是少爷,处处为难我,今天,我要嫁人了,你还不肯放过我,我恨不得你立刻死掉,为我夫君偿命。” 这些话像匕首像毒药足以让他的心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永不得超生。 她竟然不懂他的心,一点也不懂。。。。。 眼泪在他眼眶里打转,最后滴在她的鸳鸯绣花鞋上,几个丫鬟怕诗瑶伤心过度,忙扶着她离开了。 下午,宾客散去,张绍华因病情过重被送到省城医院救治,雪峰被暂时关押在平江警察局。 堂屋里,张氏夫妇半靠着睡椅,还没有从悲痛中缓过神来,诗瑶忙前忙后地伺候着。 过了好一会,张夫人把她叫到跟前,道:“绍华的情况你也知道,只怕是醒不过来了,你还年轻,我们不能耽误你,过了叁朝你还是回去罢。” 诗瑶扑通一声跪下道:“上了张家的花轿,我此生便是张家的人,我要留在张家等绍华醒过来。” “好孩子,邵华福薄,留不住你,彩礼也不会要回来,只当是我们张家对不住你们梁家。” 牢狱之灾 平江警察局 贴着大理石的欧式风格建筑在这个不富裕的县城并不多见,若不是门口站着身穿制服的警察,外地人见了只当是有钱人家的宅院。 中午时分,一个身形瘦削青年进了院门,腋下夹着的公文包颜色与他身着的浅灰色西装极不搭调,故显得十分打眼。门卫并不阻拦,只等他进去后互相挤眉弄眼地笑。 那青年上了叁楼,敲响了右手边第一个办公室的门,继而门被打开,为他开门的是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这人正是警察局局长谢流云,两人相视一笑,对桌而坐。 “张少爷怎么样了?”谢局长从抽屉拿出一包香烟丢给他。 “送到医院已经没有气息了,只怕是活不成了。”青年男子叹了口气。 “要说精明能干,我们平江只怕没人比得上张子龙(张老爷),他年轻时跟着湘北的部队东征西战,攒了些银元回老家置业,两夫妻吃了不少苦头才有今天的十几家商铺,不容易啊。” “谁说不是呢,好不容易盼到儿子长大娶亲,打算卸担子享清福,却招惹上了这个混世魔王。” 谢局长嘿嘿地笑着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桌上的公文包,道:“我听说林老爷在湘北也有些声望,怕是这事不好弄呢?” “有了这个就好弄了。”青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呲地一声拉开公文包的拉链,取出一迭钱币放桌上,谢局长拿起一张看了下道:“张兄有心了,这些法币确实是稀罕货。” “谢叔叔喜欢就好,我也好跟父亲和张伯伯交差。”青年起身为谢局长点烟。 “我与你父亲自不必说,和张兄真要论起来也算是亲戚,他夫人郑氏是我表舅的侄女。”谢局长弹了弹烟灰道。 “如此更好,如此更好。” “既然我与张兄是亲戚,自然会偏袒他,更何况张家占理,这些钱你还是带回去吧,告诉你张伯伯,亲戚一场,就别提钱不钱的事,这个忙我谢流云帮定了。”谢局长将那迭钱轻轻一推。 青年修长白皙的手指覆上那只肥硕的手,微笑道:“张伯伯知道您心善才找你帮忙,但这钱您必须收下,官场不就那么回事。。。疏通关系,打理上下级都用得着呀,哪能让您费力又费财是不?” 谢局长果然不再推辞,将钱收到柜子里,上了锁,道:“张兄的好意我便领了,他还交代其他事了么?” “别的倒没什么,林老爷虽在阴月镇有些脸面,但结交的不过是一些没职权的散官,只担心他儿媳妇那支亲戚,据说来头不小。” “我懂你的意思,放心吧,就算他把太上皇搬来压我,也甭想他儿子活着从这里走出半步。”谢局长拍拍胸脯道。 青年熟知他的为人,实在有些不放心,但也只能这样,其他听天由命吧。 待他走后,谢局长披了警服叫了两个侍从往监狱去了。 平江的监狱原先是一处废弃的地下室,常年阴暗潮湿,几个狱警远远地看见那辆黑色的吉普车,忙开了铁门,点了熏香驱蚊除味。待谢局长下车后,说明来意,便由队长领着去了最里面的牢房,那里关着的都是死囚。 蹲在草堆里的雪峰已经被饥寒折磨得意识模糊了,队长用铁链撞击着栏杆发出巨大的响声也没有惊动到他,谢局长有些不耐烦了吩咐他们将林雪峰拖出来亲自审问。 众人得令打开了牢门,一人抓着他一只手臂,将他拖到审讯室绑好。 被浇了冷水的他终于清醒过来,慢慢抬起头,看是谢流云,那天带头抓自己的人,不由得冷笑一声。 “林公子在这里住得可习惯?”谢局长讥讽道。 “当然好,每天还有人给我按摩,但都是一些没力气的软骨头,手法太轻了,伺候得爷不舒服。”雪峰一甩头,甩了谢局长一脸水。 “果然是硬骨头。”谢局长拿起队长递上来的毛巾擦了把脸,对两个手下喝道:“听见没,林少爷嫌我们下手轻了,你们还不抄家伙上,今个儿不把他伺候舒坦了我不姓谢。” 两人会意,拿起挂在墙上沾了盐水的皮鞭,劈头盖脸地抽起来。 雪峰咬着牙一声不吭,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抽累了,靠着椅子大口地喘着气。 看着林雪峰那身血迹斑斑,已分辨不出是白色的褂子,谢局长满意地笑着问:“怎么样?” “果然是一群废物,跟挠痒一样。”雪峰吐着血沫子大声骂道。 求告无门 不出半日,林家便得知了消息,林老爷忙召集全家商讨对策。 “不管花多少钱,也不能让我那宝贝孙子受委屈,掉脑袋。”最先说话的诗林老太太。 “我平日里管教这小子,你百般袒护,现在真闯祸了,你看着办。”林老爷气的咬牙跺脚。 “现在怪奶奶也没用,得想办法救弟弟。”雪平道。 “能有什么办法,伤的是平常人家的孩子,或者不致命给点钱通融一下就过去了,那张老爷年轻时做过官,上面的人都熟,有钱有权,我们如何斗得过他们。” “实在不行要雪平去替一阵子,我们再想办法。” “奶奶,你说的什么话,平时里你只疼弟弟就算了,如今弟弟犯了事,要砍头,却想着要我替他去送死,我是不是你的孙子。”雪平发疯般揪着老太太的衣领质问,他怕走投无路的父亲真的同意了,心虚与恐惧让这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公子失了态。 老太太吓坏几乎晕过去,忙解释道:“我这不是随口说说而已嘛。” 过了半响,林老爷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只能把这家产田地当了,筹些钱找谢局长想想办法,希望他念在同窗的情分上对雪峰网开一面。” “把田地卖了?我们岂不是一贫如洗了?”雪平皱眉道。 “田地还可以再买,人死了却不能复生啊。”林老爷道。 “我不同意,我还要念书。” “畜生,是你弟弟重要还是读书重要。” “我有办法让弟弟活下来,也不用卖掉家产。” “什么法子。” “其实玉莹的叔叔在省公安局当厅长,比你老同学谢局长官还大,放个人易如反掌。” “真是这样就太好了,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门子亲戚,天佑林家。”林老爷终于松了口气,双手合十。 雪平急忙打通了玉莹电话把雪峰的事告诉了她,玉莹安慰他们不要着急,马上联系她叔叔。到了晚上,玉莹回电话了,说叔叔愿意出面帮忙,并嘱咐林老爷准备两万支票赶去平江。 众人像吃了一颗定心丸,都回房睡去了,只有林老爷留在书房里,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着皓月当空,心中却明亮不起来,暗暗道:“美娟,你在那边还好么,我对不起你,没有教好雪峰,才有今日,你一定要保佑他,平平安安地回家。” 第二天林老爷和雪平搀扶着老太太来到张家,雪峰,诗瑶,谢局长,玉莹叔叔也在。 谢局长自然认识玉莹的叔叔,连忙伸手问好,并亲自端茶安坐。 “谢局长一向刚正,在平江有口皆碑,您看这事怎么处理,我那可怜的儿子只怕是。。。。。”张老爷悲不自胜。 林老爷的心情我自然理解,我昨晚亲自审问了犯人,供词也带来了。” “我不管什么供词不供词,只想知道,绍华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林夫人抹泪道。 “犯人说是新娘子的父亲与林老爷有交情,所以来喝喜酒,不料喝多了,在后院遇到新郎,胡言乱语了几句,新郎当真了,急火攻心引发旧疾。” “这个理由真可笑。”诗瑶站起来道:“谢局长你相信吗?” “诗瑶不得无礼。”张老爷叫住她,又看了一眼谢流云,眼神里充满信任。 “我相信。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况且医院报告也在我手里,上面写着张公子没有受任何棍棒和利器之伤。” “好吧,就算这个理由成立,那么,林雪峰也是杀人犯,罪该致死。”诗瑶早已觉察到这个远房亲戚,口口声声说要帮他们的谢流云倒向了林家。 “诗瑶,我们林家亏欠过你什么,你就巴不得雪峰死?”老太太呵斥她。 “是,林家有恩于我,有恩于梁家,但张家与你们毫无瓜葛,平白无故地没了儿子。。。。。” “梁姑娘你少说两句。”谢局长示意她坐下道:“犯人认错态度诚恳,喝了点酒说了几句没边的话,也不是蓄意,罪不至死,我和宋厅长商量了一晚上,打算关押半个月,进行教化改造。”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朗朗乾坤,怎能任你们颠倒黑白,我儿子就这么死了么?”张老爷气得几乎背过气去 在一旁的张夫人终于开口了“谢局长,我总算是看清了,你今天是来帮着他们欺负我们张家的。”她又指着玉莹的叔叔道:“你是他上司罢,我要告谢流云私收贿赂,办案不公。表里不一。” “张少爷不是还没有死么,张夫人,如果你没有证据的话,我立即判你妨碍公务,诋毁污蔑之罪。”谢局长道。 “你,你,这颗墙头草。”张夫人咬牙切齿,她若将行贿之事张扬出来,情况会更加不利,只得强忍。 “你一介妇人,说的话我若当真未免太小气了些,这装案件本该就此了结,但林老爷是菩萨心肠,同情你们的遭遇,非要拿两万支票给少爷治病。”说着掏出支票强行塞到张老爷手里。 “你就收下吧,我会安排最好的西医给张少爷诊治,争取早日康复。”玉莹的叔叔也打圆场。 “我儿子的命就值两万块钱?你们这群贪官,相互勾结,我要去上面告发你们。”张老爷当场扔了支票道。 “告,怎么告,去省里告么?厅长就在这里。”谢局长冷冷一笑。 郑燕身死 “我郑燕人微力薄,活着的时候奈何不了你们,那么,等我死后变成厉鬼,再来向你们讨债,叫你们林家和谢家家破人亡,死了的不得全尸,苟且活着的生不如死。”张夫人拿了剪刀割破中指立下毒誓后,咬舌自尽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众人来不及阻止。 “燕。。。。。。”张老爷从椅子上跌落下来,瞪大着双眼,想挣扎着站起来为妻子报仇,两腿却使不上一点力。 谢局长扯着嘴角笑道:“世上要真有鬼,我谢流云怕是已经死了千百回了。” 林老爷朝他使了颜色,示意不要再说下去,亲自将张老爷扶上坐道:“夫人的死,在我们意料之外,间接原因也是我这不肖子,就由我代他给您磕头赔罪,希望您心里稍稍好受一些,今后有什么困难和需要,尽管差人去阴月镇找我,林某当全力以赴,万死不辞。” 说完便撩开褂子的下摆,伏地磕了叁个头。 “爹,你这是做什么。”在雪峰映像里,父亲的腰背从来是挺得笔直的,哪怕是坐着,现在父亲为了他,那并不健硕的腰背一次又一次地弯了下去,像一只虾米,不禁有些心酸。 “你还有脸叫我,混账东西。”林老爷起身拍拍膝盖上的土骂道。 “此案已结,多留无益,我会从经费里拿一笔钱做为张夫人的安葬费,明天就让人送来,你们还是赶紧将夫人收敛吧。”谢流云道。 “那我们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做事。”林老爷致辞。 “站住。”说话的是诗瑶,除了雪峰,没有人停下脚步理会她。 转身的瞬间看见她举着剪刀朝他的胸口扎下来。 雪平劈手夺过,顺手将她推到在地,道:“你要冷静些,别让悲剧再重演。”诗瑶哪里肯罢休,爬起来去抓雪峰的脸和衣服。 雪峰站在那里坚如磐石,任谢局长和林老爷怎样拉扯也纹丝不动。 僵持了好一会儿,衣发散乱的她渐渐停了下来,抱头大哭。雪平让这行人先走,自己留下来安抚诗瑶,林老爷默许了。 他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哭坏了眼睛就不好看了,无论发生什么事,还有我在你身边呢。” “你们都是坏人,我不信你。”诗瑶猛地推开他,哭得声嘶力竭。 “你真的不信我?”雪平深情地注视着她哭红的眸子, “信。”她的坚决和伤心在他柔情的眼波里开始瓦解。 “好诗瑶,现在你是张家的顶天柱,张氏父子还需要你照顾,张夫人的丧事也需要你操办,你必须坚强起来。”雪平挽起袖子为她拭去腮边的残泪。 “可是,雪平哥哥,我不会。”诗瑶为难道。 “傻丫头,这件事我作为外人没办法帮你,但我给你指一条明路。” “什么明路。” “你刚来张家还没和张公子拜堂,张家那些亲戚不会承认你,所以你要去找族长回来主持大局。” “族长在哪里?” “暂时还不知道,我也会暗中帮你找,有消息就会通知你,当务之急,是要把张老爷送到医院里,请几个道士给你婆婆作法超度,下丧帖。” “我知道了,雪平哥哥,你哪天回家了,去看看我父母,不知他们哭得怎样了,我真是不孝。” “好的,你要自己保重,他们只怕等急了,我先走了,有机会再来看你,” 驱赶 不到一日,张家的喜事变成了丧事,从未见过世面的诗瑶哪里懂得操持,任由管家和长工扎灵堂,写挽联发丧贴。远远地坐在墙角的板凳上的她,看着一个个忙碌的白色身影,不停地暗示自己这一定是梦,醒来后,还能吃到母亲做的蛋炒饭,看到爹爹在院子里搓了很长一段的麻绳,摸到雪平哥哥捎来了的渔网,绑在竹杆上可以网蜻蜓。。。。。。 鞭炮声夹杂着浓郁的硝烟把她惊醒,醒来后,窗户和门都糊上了惨白色的纸花,早上才贴上去的大红喜字甚至都来不及撕掉。亲戚除了原本留在这里喝喜酒的都来齐了,管家拉着混混沌沌的她一一介绍做了介绍,诗瑶按当地的规矩给每个亲戚都磕了头表示感谢,大家都沉浸在悲痛当中,并无过多言语,只点头算是回礼,除了那个扶棺痛哭,长相与张老爷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诗瑶看他哭得撕心裂肺,便递给他一条手帕,那人并不理睬,仍旧是哭,直哭得声嘶力竭才作罢,转过身对诗瑶说:“安葬的事你就不必费心了,我已经安排妥当,一定要让嫂子热热闹闹地的走,不让别人看笑话。”语气坚决不容置疑。 “自古以来,父母亡故,都是由子女操办后事,叁老爷提的这个建议有些说不过去啊。”管家道 “子女?你是说我那躺在医院里不省人事的贤侄么?”叁老爷冷冷一笑。 “我家少爷身体欠安,自然是指望不上,但也轮不到由外人做主。”管家略微提高了音调。 听了这话,叁老爷哈哈大笑起来:“棺材里躺着的是我嫡亲嫂子,我不做主难道让这个早上才进门还没拜堂的黄毛丫头做主吗?谁是外人,大家心里都清楚。” “你。。。。。”管家说不过他气得摔袖离去。 叁老爷拖了一条凳子在诗瑶面前坐下,双手叉腿,一脸得意:“小妹子,你说呢?” 她本就不是一个伶牙俐齿的人,面对眼前这个人的嚣张气焰,竟有些胆怯了,毕竟跟绍华连堂都没有拜,也许真的如他们所说,自己根本就不算是张家人,想到这,她缓缓垂下头去。 诗瑶的反应让他十分满意,继而站起身道:“你是不是张家的人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得问问大家,听听大家的意见,免得你怪我张叁爷欺负小妹子。” 众亲戚纷纷议论开了;“连堂都没拜呢,算哪门子媳妇?”“就是,这妹子年纪虽小,心思可不简单,留在这里是想分张家财产么?”“妹子命硬,刚进门就克死了嫂子侄儿,哎,我那大哥真是命苦啊。”“她不来,张老大一家好好的,一来就弄成这样。”“穷苦人家的妹子就是这样,见老大家有几个钱就往上贴,我就不信大哥大嫂能看上她?”“是啊,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呢,人都死了还不撒手!” 这样的恶言恶语还是她生平第一次听到,她还太年轻,不懂他们为何要欺辱毁谤一个与并不熟识的弱女子,心底的愤怒委屈升腾而起,诗瑶记起雪平临走前说的那些话,心情竟然渐渐平稳下来。暗想:“我就这样逃了,张家的财产势必会这些人瓜分,那么张老爷和邵华后半生的医药费也没了着落,就算是个外人,也不能丢下他们父子不管。”刚刚还是晴空万里,一会便乌云密布,继而下起了倾盆大雨,天黑的看不清五指。 “天色也不早了,你吃完饭便回阴月镇吧。”张叁爷身边的夫人故作温情道。 “吃什么饭,我们张家的饭不是给这种人吃的,她算什么东西?仗着有几分姿色,妄想攀龙附凤。”张叁爷接道。 众亲戚应和道:“叁哥说的对,叫她回阴月镇。。。。。。” 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随即挽起她的胳膊拖到门外,往地坪里一扔。诗瑶的头重重地撞到青砖地上,差点晕过去。这样大的雨,她不是没有淋过,一次是给田里劳作的父亲送伞,当时风太大,直接把破伞刮跑了,雨浇得她睁不开眼睛,并往她嘴巴鼻子里灌,那一刻几乎窒息过去。幸好遇到放学回家的林雪平,他脱下雨衣包裹着瑟瑟发抖的诗瑶,并和她一起把板根接回去了,后来听父亲说,雪平为此大病了一场。还有一次是去林家玩,林雪峰硬拉着她去刨泥鳅,下雨了也不让她走,说下雨更好,泥鳅会浮上来,直接拿竹篮子装就可以了。就这样诗瑶陪他淋了一场雨,回家后,自然被梁母骂得狗血喷头。 包子铺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诗瑶单薄的身体,刺骨的寒意也让她渐渐清醒冷静。她撑着膝盖费力地站起来,看了一眼站在屋檐下讪笑的人们,嘴角微微抽动,流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相符合的不甘和恨意。平江地域辽阔,她该去哪里找张氏族长,待伸手不见五指时,仍没有走出这个小镇。这一路走来,所有行人都远远地躲着她,并朝她指指点点,沦落至此,诗瑶已经没法顾忌自己的名誉和他人的眼光了,但也打听不到任何讯息,包括简单的问路。 在破庙栖身一晚后,醒来天已放晴,诗瑶拍拍身上的尘土继续赶路,说是赶路,心里却没有丝毫主意,也没有目的地。不知不觉到了镇上,沿街的包子店粉馆早已开门做起了买卖。 她肚中已饥渴难耐,摸摸口袋,半文钱也没有,突然想起戏文中常有的桥段,穷途末路的秀才或是乞丐拿身上的衣服换取一些食物果腹。。。。。。。不禁感叹起来,自己虽不是生在富贵人家,从小到大也是衣食无忧,离了父母,一夜之间,却要学起戏文中的秀才乞丐,用遮体的衣服活命。诗瑶苦涩一笑,走到一个包子铺前,脱下外套对正在案上揉面的老板说:“我想买两个包子,但没有钱给你,只有这件衣服。” 老板抬起头,拿起搭在椅子上的抹布擦擦汗,看看她,又看看她手里的衣服道:“听你口音是临县的吧,妹子啊,我要你这件孝衣做什么,快收起来,一大早晦气。” 经他这么一说,诗瑶才反应过来,想起自己还穿着孝衣,只顾着赶路几乎把这事给忘记了,普通人都忌讳这些,更何况生意人。 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面红目赤,羞愧难当,老板有些心软了,用牛皮纸包了两个热腾腾的肉包递给她:“我不收你钱,你放心吃吧,不够再拿。” 诗瑶感激地点点头,接过包子咬了一口,舌头顿时烫麻了,疼得直流眼泪。 老板见此情形,用搪瓷杯倒了半杯水递给她:“哎哟,你慢点吃。” 狼狈不堪的她拿着水杯猛灌。 “小心别呛着。”老板道:“看你穿着孝服,是张家媳妇罢。” 诗瑶放下水杯,低着头沉默不语。 “张家老叁是个混账人,我们这里人都不卖他账的,有几个破钱罢了,哪能这么欺负人。”老板继续搓着面,手上的力道多了几分。 见诗瑶不说话,老板又道:“我老家也是阴月镇的,林家你晓得不,论起辈分,林家那两个兔崽子得叫我叔。” “知道,我父亲在他们家做过长工。”提起林家,诗瑶此时的心情有些复杂。 “这事我看还有蹊跷,林家那小崽子虽然淘气了些,人品不算坏,前几年还经常来我家玩,看着他长大的,错不了。倒是大的,表面上斯斯文文,哎,这事也不好说,得罪人。” 老板把揉好的面搓成团状,塞上肉馅,一个个整齐地摆在蒸笼里。 诗瑶仍旧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应答,手里的包子已经凉透,却浑然不觉。 “快吃吧。”老板见她反应淡漠便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欲望。 “叔。想跟您打听下张氏族长的下落。”诗瑶突然抬起头道。 “张家上一任族长我是知道的,前两年死了,上次选族长我没去看热闹,也没听人说起,所有帮不上你的忙,你问问别人吧。”刚说完,想起她现在的处境,补充道:“问问林家那小崽子吧,选族长他去看了,应该知道。” 诗瑶小口嚼着包子,没有说话。 “你们年轻人就是这脾气,与其像你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不如暂时放下成见去问问,少花多少力气不说,靠自己还不一定能找到。”老板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诗瑶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小妹子,你还是有些福气的,不必千里迢迢地跑回阴月镇找他,他现在就在平江,早上还见他出来吃粉。吃完后往巷子里走了。”老板指着不远处的分叉路口道。 “谢谢叔,我先走了,等把这些事情处理好,我再来找你,补上包子钱。”诗瑶致谢后朝着老板所指的方向走去。 “妹子,别说钱不钱的事,都是熟人,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走了好远,老板说得每个字仍听得清清楚楚。 久违的温暖暂时驱散了她心头的雾霾,继而想起了远在阴月镇的父母,他们是否安好。 转角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是他,林雪峰,连日遭受的苦痛和折磨的根源都来自于他。 他还是老样子,并不算伟岸,甚至有些瘦削的身形,玩世不恭的神态,只是今日他的眼睛里除了固有的骄傲与不屑,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哀伤,是的,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仔细地看过他。 张氏族长 “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还想找机会继续害我吗?” 若换做以前的梁诗瑶,一定会冲过去和他拼命,但经过这场风雨,她已经成熟许多了,打伤了他,自己也会被抓去坐牢,谁来拯救张家父子。世道不公,他这样的一位有钱有势的贵公子杀了人连牢狱之灾都可以免去,她一介弱女子拿什么和他斗。 “我留在这里等你一起回阴月镇。”语气难得的平和。 “你少在我面前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有什么花样尽管使出,何必拐弯抹角?” “我。。。。。。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林雪峰面对着愤恨的她竟怯懦地低下头去。他知道这几天她吃了不少苦,虽然没有被抓去砍头或坐牢,但这个小镇几万居民何尝不是在他背后议论纷纷指手画脚,骂他心长歹毒,抢占民女,说他是纨绔子弟。。。。。。 从小到大,除了父亲,家里的人谁不是把他捧在手心里,哪里受过这样委屈,为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哥哥和诗瑶,他愿意,哪怕是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也认了,以为自己够坚强够铁石心肠够不要脸也能凑合过下去。但只要是从诗瑶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他竟然还是没有办法不在乎,她不开心,他的心还是会揪着疼。 林诗瑶自知这样的争吵毫无意义,便直奔主题:“你知道张氏族长在哪吗?” “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明知故问,张叁爷想吞并张家财产,我得找他老人家出来主持公道。” “这事与你何干?你又不是张家媳妇。” “张叁爷把家产分走了,那两父子只有死路一条,算了,和你这样没心没肺的人说也说不清,你就干脆点回答我。”诗瑶又差点发火了。 “我不会告诉你他的下落,因为我不许你趟这趟浑水。”林雪峰一字一顿。 “你。。。。。。”诗瑶气得浑身发抖,伸手抽他耳光。 林雪峰牢牢扣住她的手腕道:“作为妹子不要动不动就打人,有话好好说。” 诗瑶咬牙道:“和你这样的人有什么好说的,算了,我不该来找你的。” 正在这时候,雪平从饭店走出来,他推了一把林雪峰道:“你这是要干什么,弄疼诗瑶了。” 雪峰无奈地松了手,气冲冲地进了饭店。 “雪平哥哥。诗瑶鼻子发涩,大哭起来,心底的酸楚一下子喷涌而出。 雪平像小时候一样,摸摸她的头,捏捏她红肿的鼻子,:“有我在呢,别担心。” 诗瑶果然不哭了,轻声啜泣道:“幸亏你还在,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傻妹子,我是你的雪平哥哥,我不帮你谁帮你呀,快别哭了,下午我带你去找族长。” “你知道他在哪吗?”诗瑶有些不放心。 ‘我已经帮你打听好了,先去洗把脸吃中饭吧。” 诗瑶点点头,很自然地挽着他的胳膊和他一道进了饭店的包厢。 坐下后,诗瑶看看满桌子的菜再无他人,问:“林伯父不在这里吃吗?” “他们已经回去了,就剩我和雪峰,他估计在楼上吃,不等他了,我们先开吃吧。”雪平凑近她一些,无比宠溺。 两人才一日不见,却有道不尽的柔情蜜意,这顿饭吃了足足半个时辰。 吃完后,雪平叫了一辆车,直奔张氏族长的家,那是离镇上不远的一个小院落里,院子里有一株百年老樟树,栽种着各式各样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有些已经开了花,香气特别浓郁,诗瑶实在太喜欢这里了,竟然迈不开脚步,俯身去嗅那些娇艳的花朵。雪平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微微一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傻瓜,以后你也可以买这样一个院子,闲暇时,和丈夫侍奉花花草草,养一群小鸡小鸭多好。” 族长 诗瑶听完,心不由自主地抽痛着,丈夫?那个躺在病床上的活死人张绍华吗?虽然谈不上爱他,但他人看起来不错,嫁给他至少会过得很快乐,托此终身的人,可以是眼前这个温柔明媚的男人吗?她多么想问他,和她买一处院子,种花种草,男耕女织的人是他吗? 今非昔比,他们已经不是那对在田野里追逐玩耍的无忧少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她的世界里不再只有彼此,肩上背负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此时的他们,注定只能相爱,不能相守。既然如此,便不必再问,徒增烦恼。 林雪平见她的表情落寞而悲伤,自知失言,马上转移话题:“你要喜欢这些花,我去镇上买一束送你。城里人过节过生日,时新送花,我们也洋气一会。” “我听说男女之间只有那种关系才会送花,我想玉莹姐姐一定收到过你送的花。” 雪平闻到了话中夹杂的丝丝醋意,又开心又为难:“不一定,花也可以送给自己喜欢和在乎的人。” “这么说来,你是在乎我的?”诗瑶羞红着脸,声音小得只有自己可以听到。 “当然,诗瑶妹妹。”雪平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语气及其暧昧诱惑。 未经人事的诗瑶粉脸透红,扭头就要跑,雪平自知得逞,伸手揽住她胳膊:“我门进去吧。” 诗瑶点点头,很自然地靠近他的怀里。 开门的是个干瘦,抽着卷烟的白发老者,两人贸然造访,老者并不惊讶,很随和地招呼他们去里屋坐,并沏了一壶热腾腾的及具地方特色的姜盐豆子茶。 待喝到浑身大汗之时,老者开口问:“你们来找我是为了张老大家的事么?” “是的,还请您回去做主。”诗瑶放下茶杯抢先回答道。 “你从张家出来多久了?”老者又问 “差不多两天了。”诗瑶想了一下道。 老者哦了一声,沉思了一会:“事情的大概我已经听说了,带头闹事的人是张老叁,我是他嫡亲叔叔,深知他的为人,主意多,不太好对付。” “您是打算不帮忙吗?”诗瑶慌不择言,雪平忙使眼神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小妹子,我活这么一大把年纪,什么事情,什么人没见过,怎么会怕那个小崽子,只是,我担心他料到你会来找我对付他而为难你。”老者喝了一大口茶,嚼着芝麻道。 “您都不怕他,我有什么可怕的。”诗瑶道。 “小妹子,你可要想清楚,你还没有拜堂,完全可以撩开手,这张老叁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老者又提醒道。 “我想好了,老爷爷您不必再劝,不管会产生什么后果,我一并承担。”诗瑶说完这话,心底的石头落地了。终于觉得自己像个大人。 老者点点头道:“我老张佩服妹子的仁义,也替张老大家谢谢你,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动身。” 等他拿了几身衣裳便驱车去了张家。 乡下人家办丧事,人多东西也多,房子不够用会在前坪里扎一个可以容纳几百人的大帐篷,俗称“丧棚”叁人在丧棚外下车,帮忙的人以为是前来祭奠的亲戚,忙点起鞭炮,递上孝衣,两人接过穿上,张族长是长辈,自然不必戴孝,只扶棺材走了一圈,以示哀悼。 几个上了年纪的亲戚一眼就认出老者身份,拉着他到一边喝茶聊家常。 在一旁跪着的诗瑶竖起耳朵听他们的聊天内容,无非谁家的母猪下了多少猪崽,谁家的儿子娶了媳妇这样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正当诗瑶心急火燎之时,族长话风一转,面露严色对众亲戚道:“叫所有人来堂屋里议事。” 风波上 那些亲戚朋友当然知道他们的来意,尽管十分不情愿,但族长的话谁敢不听?不多时,堂屋里站满了人,包括喝得醉醺醺的张叁爷。 他瞟了一眼站在雪平身后的诗瑶并走过去打算撵她,周身散发出的浓郁酒气熏得诗瑶几乎落泪。雪平一手护着她,一手推开张叁爷,喝道“族长在此,不可乱来。” “呵,你是林家的小逼崽子吧,你弟弟害死了我嫂子,你还有脸在我面前撒野?”张叁爷打了个酒嗝,指着雪平的脸道。 雪平打开他的手,道:“夫人的死确实是我家弟弟造成的,在此,我向你道歉,但与诗瑶无关,你对她所做的一切,实在叫人不齿。” “哟,多读了几年书就是不一样,我张老叁是个粗人,理论不过你们这些书生,当着叔叔的面,今儿就把话挑明了讲,你们过来不就是惦记着我大哥的那点钱吗?我现在把话丢在这里,只要我张叁没死,你们这些外人别想拿走我大哥的一个铜板。”张叁爷朝地上吐了一口浓浓的唾沫。 雪平正要辩解,族长敲了敲八仙桌上的搪瓷杯道:“你哪只耳朵听见我们是过来拿钱的?” “叔叔,你可不要偏袒了这个小妹子,我才是你亲侄儿。”张叁爷听他这么一说,情绪稍微缓和下来了,拉着族长的袖子套近乎。 “我不偏袒谁,就论个理。”族长似乎并不卖他的账。 “那您大老远赶过来是。。。?”张老叁脸色有些不好看。 “我也想问你,你打算怎么妥善处理这件事?”族长反问道。 “当然是。。。安葬好嫂子,把大哥接回去医治调养。” “噢,那张老大的店铺水田银票也接回去啰。” 张老叁一下子被说中了心思,红着脸支支吾吾了好久才道:“叔叔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大哥跟侄子的。” “你的为人,我这当叔叔的信不过。” “我发誓,我发誓,若对哥哥侄子有半分不好,天打雷劈。”张老叁跪下指天发誓道。 “你哥哥侄子这病一时死不了,也不知道要拖多久,等这些田地商铺变卖完了,仍然治不好,那时你又打算怎么做?” “我把自己的家产当了也要给他们治。”张老叁忙道。 底下有人窃笑,就在去年,这张老叁为了一笔小买卖,不顾手足之情,带着人冲到张老大家里,要砍要杀的,闹得左邻右舍都知道了。 族长微微一笑道:“你说的呀,比正月里唱得戏还好听。 话刚落音,亲戚再也憋不住了,哄堂大笑起来。张老叁脸上挂不住了,连声呵斥大家不许笑。 “老叁人虽然那样,但毕竟是张家的人,这么大的家产落到外人手里也不好。,族长,你说个法子,有道理的话我们就听你的。”坐在最后面的一个妇人道。 “我这大侄子侄孙不是还没死吗,当然是留着给他们了。” “你这不是说笑话吗,大哥侄儿连生活自理都难,怎么掌管这些家产。”张老叁道。 “是啊是啊,给老叁总比给被这小妹子图去了好。”众人附和道。 “族长拍拍桌子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不是说把这笔家产给小妹子,只是托她暂时保管而已。” “呵呵,我就说嘛,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钱到了她手里,还拿得出来?”张老叁为自己终于抓住了把柄而暗自高兴起来。 “老叁,我也把话丢在这里,把钱放小妹子这里比放你那里靠谱多了,你作为张老大唯一的亲兄弟,哥哥有难,你不仅不帮哥哥渡过难关,反而一心想着将哥哥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产据为己有,实在让我这做叔叔的痛心。”族长见张老叁如此嘴脸,也不打算给他留一丝情面了。 “你说我图谋家产,有什么证据,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说。”恼怒至极的张老叁也顾不上长幼尊卑,冲上前,去抠族长的领口,却被雪平拦下。 这一幕让众亲戚惊出一身冷汗。 诗瑶也怔住了,心中暗暗懊悔,怪自己太过鲁莽,来之前没做一丝准备,这会子要证据,一时去哪找? 族长并不慌张,从包袱里掏出一本账簿,翻开一页对大家道:“要不是图谋家产,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将张老大家里的商铺账目进出,货品,田亩数,银行存账盘点得清清楚楚,可怜嫂子还没下葬啊。” 张老叁慌忙夺过账本,却被旁边的亲戚抢走互相传阅。 风波中 “你从哪里得来的。”张老叁索性撕破脸皮问,做账本的人可是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心腹管家,不会再有第叁个人知道,他把事情做得这么隐蔽,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败露的一天。 “也不是什么难事,雪平早料到你会有此举动,找到你的管家说清厉害关系,他便如实相告,也算是个明白人。”族长扶起瘫软在地的张老叁道。 张老叁无言以对。 “雪平这小伙子不错,年轻轻轻的,难得的深谋远虑,又能干。”族长拍拍林雪平的肩膀夸赞道。 雪平听了,脸上虽露出笑意,却很不自然。 诗瑶侧脸看了他一眼,尽是温柔甜蜜,此时,潜伏在不远处角落里的那个影子看起来格外地失落而悲伤。 “叔叔,这家产您是铁了心要留在她手里不给我是吗?”张叁爷双目赤红,面如铁色,一字一顿地问道。 族长不想多费口舌,只点点头。 “好的,侄儿明白了,下面就请梁氏夫妇上来评评理。” 诗瑶听了这话,几乎晕厥过去,她没想到事情会这般复杂,更没想到张老叁居然拿自己的父母,这对年迈无辜的老人逼她就范。 这充满戏剧性的一出是在场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包括那个黑影。 没等她理清头绪,两位老人已经被带到八仙桌前,板根情绪还算镇定,梁母已经哭成了泪人:“这是怎么回事呀,我还想着诗瑶为什么没有带绍华回来喝回门酒,今天张家人来接我,说是诗瑶着凉了,回门酒就在张家办算了,还接我俩过来喝酒,好好的喜事怎么变成了丧事呀?” 诗瑶算是明白了,父母是被张老叁骗过来的,遂将牙齿咬得紧紧的,恨不得将他身上的肉咬下来解恨。 雪平悄悄握住她的手臂,小声提醒她:“一切有族长做主,不要太担心了。”诗瑶这才稍稍定下心来。 “回门酒是喝不成了,张夫人的丧酒可以喝几杯。”张老叁揶揄道。 梁母哭得更厉害了。 张老叁似乎并不满足又道:“您别急着哭呀,我千辛万苦接你们过来是想听听二老的高见。” “你这是要做什么?关梁伯父伯母什么事?”雪平看着诗瑶难过,心疼难忍。 “你一个外人一边去,没你说话的份。” 雪平还要理论,却被诗瑶一个眼神制止,只好作罢。 “我们张家和你们梁家结亲虽说门不当户不对,但我大哥大嫂愿意,我这个做小弟也打心底高兴。世事难料,谁也不曾想堂还没来得及拜就发生这种事情,好好的一个家没了,死了的人倒是解脱了,留下烂摊子总得收拾,我当弟弟的扛起照顾哥哥和侄子的重担义不容辞,但治病吃饭都要钱,虽说我家里还有几块薄地,也经不起几下折腾,所以打算继承这笔家产,让哥哥和侄子生活有保障,二老都是明白人,自然懂我的心。”张老叁言辞诚恳,在外人看来,情真意切,不容置辩。 “叁老爷的心意我们了解,这笔家产由您继承最合适不过了,小女年轻,没见过世面,您不要和她一般见识。”板根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张老叁真正的心思自然听出了几分,虽十分同情张氏父子的境遇,但他更担心女儿的安危,只好昧着良心迎合道。 “爹,你怎么是非不分。”诗瑶哪里晓得父亲的一片心,只当是父亲胆小怕事善恶不辩。 风波下 林府 玉莹的叔叔李耀华李厅长因林老爷再叁挽留实在推辞不过只得留在林家着,以防事情发生变故。过了两日仍然不见林雪平回来,侄女玉莹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终日少吃少喝,愁眉不展的情形却让李耀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每隔一个时辰就让随身的警员去村口看看,带回来的消息让他越来越失望和气恼。 这日晚饭过后,一家人坐在堂屋里喝茶,李耀华实在憋不住了:“雪平这小子太张狂了,放着家里的未婚妻不管,成天跟那个小guafu瞎混,都叁天了还不回来。” “叔叔,诗瑶才不是什么小guafu,她还没有跟张少爷拜堂呢,再说他不是还没有死嘛?”在玉莹心底早已经把诗瑶当成了姐妹,自然容不得别人说她半个不字。 “你还帮着她说话,她可没把你当朋友,不然也不会死缠着雪平不放。”李耀华重重地叹了口气,点起一根香烟,吞云吐雾起来。 “李亲家,你这话太严重了,梁家妹子和雪平从小一块儿长大,情同兄妹,关系没有您想得那么复杂,更何况是我们林家有愧于她,雪平留在平江帮着料理也是应该的。”林老爷解释道。 “这话我不爱听。”李耀华面露愠色:“这是你们林家造的孽,我不希望我的宝贝侄女受一丁点委屈。” “亲家说得对,是我们的不是,也请您放心,从此以后,我们林雪平若有半点为难玉莹之处,我这个做长辈的决不包庇儿子,该骂便骂,该打则打。”林老爷生怕惹怒了他,连忙赔礼赌咒发誓。 “你今天说的话我记下了,雪平要是敢欺负我侄女,不需要你打骂他,我直接来阴月镇接人。”李耀华身处高位,管着全省几万警力,说话办事都带着令人生畏的魄力和气度。 “是是是。”俨然是阴月镇第一首富的林老爷在他面前也战战兢兢,丝毫不敢懈怠。 “别扯得太远了,你现在立刻马上叫人去平江把雪平绑回来。”李耀华的语气坚定而严肃,不容反驳。 林老爷让人叫来管家陈伯,吩咐他连夜赶去平江请大少爷,陈伯点头说稍微准备一下就动身,待他刚走出大门,林老爷离开座位也跟着出去了并小声喊住住管家道:“要是看到雪峰了,也催催他,让他从后门进来。”说完从兜里掏出一把零钱塞到管家口袋里,拍拍他不再坚实的臂膀后转身进屋了。 玉莹早回卧室睡了,夜深如水,壁灯里的蜡烛快要燃尽,光线暗淡下来,林老爷弯腰从柜子里翻出一根新烛,点起,又在炉子上温了一壶酒给李耀华满上。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虽不是玉莹的亲身父亲,但膝下无儿无女,权当她是女儿了,刚对你说得话确实有些欠妥,亲家权当爱女心切,口不择言了。”李耀华说这话时的语气和神态不似先前那般盛气凌人,而像是一个温和宽厚的老人。 这番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让同样身为父亲,为两个儿子操碎了心的林老爷感同身受,不禁道:“我们都是黄土埋了半截身子的人,富贵荣华都不重要了,惟愿子女平平安安,别到了那个世界还带着牵挂不得安生。” “既然是亲家了,我们就直话直说,无需遮掩了。”李耀华淡然一笑,笑容中蕴藏着无限心事。 “但说无妨。” “我通共才见了你们两个少爷和梁家妹子一次,单看这叁人的言谈举止,感觉事情不像你所说的那样简单。” “什么事情。” “男女之间还能有什么事情,不怕亲家笑话,我也是在风月场所混惯了的人,对这些男女情爱特别敏感。” “亲家的意思是说,雪平与诗瑶有男女之情?” “我估摸着你家小儿子似乎也对她有些意思,何至于现在还冒着危险守在那里。” 林老爷低头思索了一会回答道:“要说雪平对诗瑶起了一点儿女心思我还相信,毕竟他们一块长大,日久难免生情。但雪峰。。。。。。嘿,不太可能,要真如你所说,把诗瑶许给二小子,收收他的心也是好的,我向来不看重那些繁文缛节,门第观念。” “你小儿子娶不娶她我管不着,但玉莹马上就要嫁给雪平了,你这个做公公的要谨慎些,可别出什么茬子。你有机会试探一下他,真要有这样的心思,要及时遏制住。”李耀华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又安慰林老爷道:“我们都是男人,年轻时看到漂亮的妹子有些想法也是正常的。” 板根之死上 张府堂屋里的争执仍在继续。 板根见女儿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身边的妻子已经哭得声嘶力竭,作为一个男人纵使颜面扫地也要护得妻女周全,他从心底萌生一个想法,那就是强行带走女儿,他这样想也这样做了但当他去挽女儿的胳膊时,却被无情地甩开了。这个经历了无数沧桑变故的老人,除了在父母灵堂上才肯哭泣的男人,当着这么多陌生人的面,也忍不住落泪。 “小妹子,你就听你父亲的话,回去吧。”张老叁翘着二郎腿道。 诗瑶的倔脾气又犯了,低着头纹丝不动,也不说话。 张老叁渐渐失去了耐性,看梁诗瑶的态度,自知要拿到家产不太容易了,心底升腾起的恨意不言而喻,索性再下一剂猛药,让眼前的这个小妹子付出惨重的代价。 “梁家哥嫂,你们不必过于伤心。”张老叁走过去假意安慰道:“有这样一个女儿是二老的福气啊,回头再去许配一户好人家,拿到的彩礼只怕又够盖一间茅房了,何必为难我们张家呢。” “你。。。。。。”板根活了大半辈子,被人这样当众羞辱还是第一次,一时语塞,在场的诗瑶也被气得发抖,梁母听了这话哭得更厉害了。 “别急。”张老叁背负着手在他们面前踱着方步;“听我说完,梁家妹子不是说要留在张家伺候我大哥侄子吗,好一个贞洁烈妇,这样一个贞洁的女人眼看着就要拜堂成亲了,还跟其他男人纠缠不清,害死自己的丈夫,婆婆。所以说二老有福气啊,生了这么一个厉害的女儿,荣华富贵指日可待啊,别到时候喝了几口小酒犯糊涂认错女婿就好了。” 他看了一眼雪平,俨然一副长辈的神态,语重心长道:“小子,瞧着你对她有些意思,做叔叔的有必要提点一下,你还太年轻了,道行潜着呢,她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女人,这个女人已经毁了我们张家,你们林家只怕也逃不过。” 对于眼前的这个末路狂徒,雪平只能忍受,多说一句话就会害了诗瑶。 板根夫妇哪里经得住这样的话,只觉头脑轰鸣,如遭雷击,四肢酥软。其他亲戚也觉得太过了,纷纷上前扶住两位老人去后院休息。 门后的黑影一闪,消失在夜幕里。 族长,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异常愤怒,用布满老茧,干瘦如枯枝的手抽了他一耳光,骂道:“畜生,你说得是什么话,张老大的家产你一分也别想拿,快滚回去,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你。” 张老叁摸着生疼的左脸心有不甘,恶狠狠地抛下一句:“梁诗瑶,那笔钱我就当是给你们梁家老老少少的安葬费。” “还不快滚。”族长又抽了他右脸一巴掌,骂道。 张老叁一跺脚,摔门而去。 “张老大的家产暂时就交给梁家妹子打理,你们还有什么想法?”族长把账簿递给诗瑶。 屋内一片寂静。 “感谢族长和大家对我的信任,我一定尽力而为,照顾好张家父子,只是我年纪尚小,出身寒薄,并不懂得大户人家的人情往来,店铺里的货品进出,田地租赁这些,希望管家慢慢教导我。”说完这话,便朝管家深深地鞠了一躬。 “一定一定,梁家妹子太客气了。”管家两眼含泪,喜不自胜,这场胜利来得太不容易了,诗瑶的善良和勇敢他都看在眼里,偌大的张家托付给这个小妹子实在太放心了。 窗外微微透亮,黎明来临,众人都散了各自找地方补觉,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的诗瑶想去看看父母怎么样了,无奈双腿似千斤重,只得随意趴在八仙桌上昏睡。 板根之死下 待诗瑶醒时,已是晌午,梁氏夫妇收拾好行礼前来辞行。她看着父母精神略好了些,稍稍放了心,虽十分眷恋不舍,但处在这个节骨眼,只怕自己抽不出时间照顾他们,也担心张老叁那个混账再来闹腾,让父母受气,所以并不挽留,只吩咐管家去准备车辆。板根摇摇头:“租车请司机都要花钱,底下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你,往后说话行事都要注意分寸,别落人口实。” “爹娘,女儿不孝,连累你们了。”诗瑶鼻子一阵酸涩,拉着父母的手哽咽道。 “你过得好比什么都强,我们搭雪平的顺风车回去是一样的。”板根苦涩一笑。 “等绍华醒过来,苦日子就熬到头了。”梁母的嗓子彻底嘶哑了,声音很小,诗瑶听不太清楚,但能从母亲的嘴型和表情里读懂了她的意思。 “有空多回阴月镇看看。” “你当真是糊涂了,如果诗瑶经常往回跑,那些亲戚会怎么想她,偶尔过节回来住几天还是可以的。” 天底下,也只有父母才会为子女想得如此周全,不计回报地付出,而子女却一而再再而叁地把父母伤得体无完肤,肝肠寸断。诗瑶开始动摇,也开始怀疑,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这些天她坚持的,连自己都不太懂的正义和同情可能会赔上她的一生。 然而,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雪平搀着梁氏夫妇上了车,车子越走越远,扬起的尘土迷了她的眼。 车上还坐着雪峰,只是他今天穿着并不起眼的黑褂子,低着头不说话,等过了平江地界,板根才发现他,便开口打招呼。 雪峰抬头看了一眼他们,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算是回答。 “梁伯伯叫你呢,你聋了?”雪平坐过去推了他一把, “算了,这孩子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别为难他。”板根不希望两兄弟又吵架。 令人窒息的几分钟过去后,雪峰缓缓抬起走狠狠瞪了雪平一眼,冷声道:“在梁伯伯和伯妈面前,我不想和你吵,警告你,不要太过分了。” 雪平一时被他冷冽的眼神怔住了,只得嘿嘿地干笑。 “雪峰就这臭脾气,一会就好了,车是老陈开来的吧。”板根连忙转移话题缓解尴尬。 “是的,车子直接开去我们家,到时候进去吃个晚饭喝几杯再走。”雪平顺着板根铺的台阶下了。 “算算也有半个月没见着你爹了,时间过得真快,我们诗瑶在水塘里摘荷叶玩被孙叔拿着棍子赶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板根才离开女儿一会,又开始想念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远远地坐在一旁的雪峰竟然笑了,笑得像个纯真无瑕的孩童,也许只有诗瑶的事情才能拨动他的情绪。 等大家的目光再次落到他身上时,他立马恢复了惯有的冷若冰霜。 这时,倒在板根怀里沉睡的梁母发出痛苦的呻吟声,继而惊醒过来呕吐不止。两人慌了手脚,忙叫陈伯停车,撩开窗子一看,十里荒无人烟,别说寻个医生,就是找杯水喝都难。 “赶紧开车送到县里医院去。”雪峰起身从座位下拖出一个铁皮箱子打开,里面整齐地放着一排玻璃瓶装的药剂和各种型号的注射器。 “你要干什么,人命关天,切不可胡来?”雪平怒道。 雪峰拿起玻璃瓶看了一下说明,用注射器吸了半管蓝色药剂,叫板根把病人翻过身,解开裤腰带,露出半个臀部,板根迷迷糊糊地照做了。 雪平上前阻止被他一手推开,雪峰用拇指摁了几下,找到静脉,将药剂缓缓推入,一整套操作下来,流畅娴熟,让雪平震惊不已。 一会儿梁母果然觉得舒服了许多,气色也红润了些。 “你这是在哪里学的?”雪平问:“县里办的红十字急救班你参加了?” 见雪峰不说话又道:“你学这个做什么?难道想。。。。。。。。”东叁省已经沦陷,正面战场上的guojun死伤无数,这几年阴月镇去前线打仗的青年无一生还,因为恐惧和悲伤,阴月镇老百姓不愿再提起当兵,打小日本这些字词。 “哥哥,希望你不要和爹提起这件事,我怕他老人家担心。”雪峰重重地垂下头去,用手撑着脸道。 “好,不过你要答应我,有什么想法也要和家人商量,不要擅作主张。”雪平的心微微一颤,不自觉伸手去抱弟弟,雪峰没有闪躲,兄弟间难得的温情,只愿时光永驻,留住这一段美好的时光。 误会加深上 雪平兄弟两人将梁母送进医院,安排妥当后便载着板根回了阴月镇林家。 下车时,陈伯嘱咐雪峰从后门进去,雪峰一想,林老爷肯定在后门的厢房里等着自己,去了恐怕又是一顿打骂,遂跟着雪平板根大大方方地走大门。 堂屋里的沙发上依次坐着林老妇人,李耀华,林老爷,玉莹。叁人的脚步声惊动了正在看书的李厅长,抬起头看到雪平,气不打不处来:“你还知道回来?” 玉莹知道李耀华的脾气,连忙拉住叔叔,生怕雪平挨打吃亏。 “玉莹处处护着你,为你着想,你却把她丢在这里不闻不问,于心何忍?” “傻子,快跟叔叔道歉,快呀。”玉莹使劲朝雪平使眼色,并小声提醒道。 “玉莹的好我都记着了,今后再不辜负她,请叔叔原谅我这一次,叔叔要是不肯消气,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这些肉麻的话还是说给玉莹听吧。”李耀华并不想为难他,只是觉得雪平这次的行为实在过分,若置之不理,仍其所为,最后吃亏的还是玉莹。 “你这小崽子,为了你的破事,老子耽误了功夫搭了人情不说,只怕还给政敌留下把柄,好好的一个雪平,都让你带偏了,哎,真是气死老子了。”李耀华又将满腔的愤怒发泄到雪峰身上。 雪峰无言以对。。。。。。 “你脾气还蛮冲嘛,长辈和你说话居然不吭声,难道我骂你还骂错了?”雪峰的沉默让他更加生气。 林老爷提起墙角的扫帚,抽了他后背一把。 “林亲家,我今天就帮你好好管教一下这小崽子。”李耀华夺过扫帚,挽起袖子,劈头盖脸地抽,原本细腻白净的脸上,脖子上爬满了一条条血痕。 “老子从警叁十年,审讯的犯人不计其数,挨得了老子叁鞭子还不讨饶的却不多,今天你算一个。”李厅长抽了一会儿,有些累了,放下扫帚喘着气道。 “我看也打得差不多了,再打下去只怕会出人命,这小子的命是您救的,今天死在您的手里倒也没什么,只是眼看着玉莹和雪平就要成亲了,为了这小子伤了两家和气,影响新人的感情就太不值了。”林老爷趁着说话的当儿,轻轻踢了雪峰一脚,让他赶紧上楼去。 李耀华的气消得差不多了,放下扫帚,继续喝茶。 玉莹扶着雪峰上楼,到了卧室,让他脱下褂子,雪峰两腮通红,坐在床边迟迟不肯解扣子。 “我是你嫂子,你母亲过世的早,今后也算是你半个亲娘,有什么好害羞的。”玉莹微微一笑,半曲着腿帮他脱掉衣服,然后用棉签将瓶子里的药膏涂抹到伤口上。 “叔叔下手真狠,这些伤口只怕有叁四厘米深,要是疼就叫出来,没人会笑话你的。” “嗯。” “你长得真好看,比你哥哥强些。”近距离面对着雪峰那张脸,饶是身为长嫂的玉莹也不自觉地心跳加速。 “嗯。”他发觉玉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脸看,又羞涩又生气,将头埋得更低。 “这么俊的一张脸,要是笑起来,不知道会叫多少妹子魂牵梦绕。” “嗯。” “好了好了,嫂子不逗你了。快把衣服穿起来以免着凉,每天要记得换药。”见他并没有兴趣听她唠叨,不免有些尴尬。 雪峰穿好衣服蹬蹬地下了楼,玉莹叫住他;“大晚上的带一身伤不好好睡觉么?” “嫂子先睡吧。”雪峰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倚着大理石护栏的玉莹道。 楼下的茶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有些醉意的板根起身告辞,见夜已深,林老爷不好挽留,便差人去叫陈伯开车送板根回去。 “陈伯开了一天的车,让他好好休息吧,我送下梁叔叔也是一样的。”雪峰道。 “不必了,你伤口只怕疼的厉害,还是去睡觉吧。”板根摆摆手径自走出门外,因为昨天的事大伤元气加上被灌了不少酒被冷风一吹不禁打了个激灵,雪峰看在眼里,很担心他的安危,几步赶在板根面前打开车门,强行把他拖进去。。。。。。 林老爷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回味起李耀华说过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雪峰也就对梁家才这般好。 在板根面前,雪峰一向是有说有笑的:“我明天没事,接你去县里看婶婶。” “劳你费财又费力,太过意不去,虽然上了些年纪,腿脚还算灵便,走过去也不为难。” “随您的意思。” “有件事情我想问你,你要跟我讲老实话。” “你说。” “绍华那孩子真是你害得?” “嗯。警察不是都查清楚了吗?”雪峰失神了几秒钟,清醒过来后拼命打方向盘才避免冲进水渠里。 “如果不是你亲口说的,打死我也不信。”板根听了他的回答,悬着的心脏一下坠入了谷底。 “能和梁叔讲明缘由吗?” “你我都心知肚明,又何必说穿。” “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 “不怪你,梁叔叔,你好好保重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下车吧。” 雪峰打开汽车照明灯,隔着玻璃看着板根费力地上了台阶掏出钥匙开门进去了才掉头离开。 误会加深下 第二日,板根去了医院,雪平也在。梁母坚持着要回家调养,板根瞧着她病情大有好转便同意了,雪平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照办。 断黑时分,忙了一天的雪平早回去了,板根两夫妇吃过饭,坐在院子里纳凉。 “不知这个时候诗瑶吃晚饭没?”板根摇着蒲扇陷入了沉思。 “看你说的,张家人对诗瑶再不好,总有口饭给她吃吧,只怕要做的事情太多,顾不上罢了。”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雪平伢子真好,为了诗瑶的事跑前跑后,今天还来看我,接我回来。” “有件事情,我说给你听只怕你不信。” “你先说。” “在医院里趁着你上厕所的时候,雪平突然问我昨晚是不是雪峰送我回家的,有没有跟我说起过什么。” “这是关心你,你还不领情。” “我当然领情,只是他这样一问,我不得不多想,算了,你也不懂。”虽是深夜,但屋内仍闷热难耐,板根从堂屋里搬了竹床到地坪睡觉。 “你身体也不好,还是去里面睡,小心着凉拉肚子。”梁母用扇子柄敲敲他。 板根翻了个身,背对着梁母,渐渐睡去。 又过了几日,张夫人刚下了葬,诗瑶顾不上休息,跟着管家翻看人情薄,拆灵堂扎纸房子轿子,烧串钱。 午饭还没进嘴,就有阴月镇的熟人登门,说是板根夫妇快不行了。 诗瑶端起的碗筷掉到地上,她哪里肯信:“回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这才几天光景?” “梁家妹子,你赶紧回家看看,晚了就来不及了。” 看来人言辞诚恳,也明白没有人会拿这种事情乱开玩笑,一时之间,神慌意乱,丢了魂似的往外跑。 管家叫住他:“我让俊伢子开车送你去,比你走路快些。” 诗瑶点点头又跑回来对他说:“我这一去,变数难料,若回不来,张家就只能托付给您了,族长熟知您的为人,想必是愿意的。” “我知道了,你放心地去吧,张家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 到了离家不远的田埂上,远远地看见地坪里站了不少人,诗瑶叫司机停了车,跑回家挤开人群,堂屋里摆放的两具黑漆漆的棺木刺伤了她的眼。 “爹,娘。”诗瑶哭喊着跑到卧室里的床边上,板根夫妇像往常一样躺在一处,盖着那张用了几十年露着棉絮的被子。她用手轻轻地推推睡在里边的梁母,没有丝毫动静,禁不住大哭起来。 “是。。我家。。。。诗瑶。。回来了。。。吗?”板根睁开眼,声音虚弱不堪。 “爹,是我,我回来看您了。” “你娘已经。。。。走了。,别哭。。。哭了。。。你娘会走得。。不安生。。。” 板根搭在被子外面的手动了动,他想再摸摸女儿的小手,就像她小时候那样。 诗瑶把父亲的手握得紧紧的,不愿他离开。 板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过了好一会儿,他用积攒下的全部力气对女儿道:“离。。。他。。。远一。。。点。。。他。。。不。。。是什么。。。好人。”说完头往里一偏竟去了。 泣不成声的诗瑶被帮忙的亲戚拉开,哭倒在一旁的她看着他们给父亲擦洗身子,换上寿服,又有村里的老者进来烧倒头钱,点香。 两个姑妈担心诗瑶伤心过度,架着她到屋外透气。 “爹娘回来时病得并不严重,怎么一下子就走了?”诗瑶哭着问。 “前天我们来看了还好好的,哎。” “都有谁来过了?”诗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觉得他们的死一定和‘他’脱不了干系。 “林家那两小子来得挺勤快的,特别是林雪峰,端汤送药,比侍奉自己爹妈还尽心,梁母回来路上发病,也是他送去的医院。” “林雪峰。”诗瑶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很肯定父亲嘴里的那个他就是林雪峰,这样肮脏歹毒的一个人,害死爹娘的凶手除了他还会有谁? 披麻戴孝 板根夫妇下葬那天,林家除了老太太和雪平都来了,当地风俗,需长子跟着棺木一路叁拜九叩,诗瑶是个弱女子,自然受不得这般折腾,大家都表示谅解,端着牌位走在后面意思意思就行了,但她坚持要跪拜,以示对抬棺人的感谢。一旁的林老爷扶起她,对众人道:“板根与我情同手足,我的儿子就是他的儿子,今天我让雪峰替梁家妹子跪。”说着,取了孝服让林雪峰穿上。 诗瑶哪里愿意,紧紧抱着父母的灵位不肯给他。 “诗瑶,死者为大,你们有什么恩怨,等你父母入了土再说。”林老爷道。 屡遭变故的诗瑶此时的体力和精力已经十分不济,怀里的灵位被雪峰轻松抢过去。 当着这些多的面,她不想给林伯伯难堪,看着杀死父母的仇人竟然跪在父母的棺木前,假惺惺地跪拜,这情形是多么的讽刺和揪心。 梁家祖坟山在邻镇,有百里之遥,平常人走过去也要十二叁个小时,更何况像今天这样一支负重的大部队,没有一天一夜是到不了的。到了中饭晚饭时刻有帮忙的人搭了棚子准备好酒饭供他们歇息片刻。到了阴月镇边界,林雪峰身上的孝服下摆已经磨出两个窟窿,里面的白色绸裤的膝盖部分已经被鲜血和灰土浆成褐色,有些发硬。这一切让诗瑶心里稍稍畅快些,暗想,真希望你今天的血全部流干,跪死在我们梁家祖坟山上,偿我父母的命。 等葬好板根夫妇后,林雪峰还剩一口气,被人连扶带扛到车上,去了医院。 众人搭车的搭车,走路的走路都散去了,诗瑶独自一人坐在坟前,打算多陪一下父母。 。。。。。。。。 又过了十天,在亲戚的照顾下,诗瑶的身体和精神略微好了些,这十天,不断有林老爷派人过来请她去林家过活,说是板根的女儿就是他的女儿。诗瑶谢绝了他的好意,也表明了自己的意思,要么回张家去,要么呆梁家过一辈子。一场秋雨过后,天气渐渐转凉了,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还有雨要下。南国的秋并不明显,窗外的那棵香樟依然枝繁叶茂。诗瑶靠着窗,借着微弱的光线做起了母亲没有完工的鞋垫。乡下人家的大门只要是屋里有人都是敞开的,梁家也不例外,以至于林雪平在背后站了半刻针她也没有发觉。 “我扶你上床休息一会吧!” 毫无防备的诗瑶猛然听见背后有人说话吓了一跳,一看是雪平,心中又惊又喜,针刺进指甲盖里也浑然不觉。 “你别动。”雪平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很小心地拔出绣花针,又用剪刀剪了一块纱布包扎好手指。 “你怎么才来?”诗瑶有些埋怨道,眼眶里的泪珠不争气地打着转。 “对不起,我本该一直陪着你的,但这些天我一直病着,下不了床。” “啊,你病了,林老爷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已经够难过得了,要是知道我病了,又要为我担心,我怎么舍得,所以央求他不要说。” “关于我父母的死,我心里有个想法,也只能和你说说了。” “你说,我听着。” “我觉得这事有蹊跷,像是人为的。” “你是说有人故意谋杀梁叔叔婶婶?” “嗯,我怀疑是林雪峰,但我想不出他杀我父母的动机。” “雪峰是我亲弟弟,人品不算坏,我猜测可能是他因为喜欢你,一心想抓住机会得到你,所以跑到叔叔婶婶那里表明心迹,两老自然不肯,情急之下必然发生争执,后面的事更不堪设想。” “一定是这样的,雪平哥哥你真聪明,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你不要过于恨他,毕竟他只是因为喜欢你。” “你还帮着他说话,因为喜欢我就要拿我父母的生命做代价,这种喜欢太沉重太血腥了,我接受不了。” 空欢喜 林府 这十天林雪峰的日子也不好过,除了身体上的疼痛,老太太在耳边絮絮叨叨,埋怨诗瑶麻烦事多,把宝贝孙子折腾坏了。这些都不算什么,最折磨他的是,不知道诗瑶的身体和心情有没有好一些,有没有按时吃饭睡觉,过得怎样。他多次想偷偷溜出去看看诗瑶,哪怕是远远地看一眼,或者是从别人口里打听她的消息也是好的,无奈门口日夜守着人,插翅难飞。 只有到饭点或者换药的时候才会开的那扇门,这时候被人推开了,雪峰心中大喜,猜想是父亲要放自己出去了。进来的人果然是林老爷,神色看起来不错。 他走到床边,轻轻按住快要跳起来的儿子,仔细检查他的伤情后道:“我今天是来放你出去的。” 雪峰听后,起身套上鞋子就要跑,被林老爷拉住:“还有一件让你更高兴的事要不要听?” “什么事?”他随口答应着,换上衣服袜子,心不在焉,此时对于他来说,没有比能出去找诗瑶更开心,更重要的事。 “我打算让你娶诗瑶。” “啊?”雪峰愣住了,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想问问你的意思。” 爹,我虽然顽皮了些,你也不要哄我开心,我。。。。。。”雪峰头脑一片混乱,有些语无伦次,他不相信这样的好事会落到自己头上。 “爹什么时候哄过你,你坐过来,我们爷俩好好说说心里话。” 雪峰像个木偶一样乖乖地走过去,正正经经地坐下。 “我。。。我。。。”他一时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脸涨得通红。 “你就回答爹一句话,愿不愿意娶梁家妹子为妻?” “当然愿意,死也愿意。”雪峰的神智清醒了一些。 等年底你哥哥的事办好了,来年开春挑个好日子再给你们张罗。”林老爷捋捋并不长的胡须,心底的欢喜溢于言表,天底下做父母的哪个不希望儿女早日成家立业,安安稳稳过日子,大儿子倒是不操什么心,只是这小儿子从小性格怪异,不与女人亲近,真担心他一辈子孤苦,老天怜悯,终于遇到了喜欢的女人,虽然诗瑶嫁过一次人,只要雪峰愿意,也不算什么。 “诗瑶喜欢的人不是我,只怕她不愿意。”雪峰想到这,沮丧不已。 “爹爹知道她的心思,但你哥哥已经有了玉莹,婚姻之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你母亲成亲之前都没见过面,日子久了,感情也培养出来了。” “可诗瑶,我没有把握和信心,毕竟我们之间的误会太多太深了。” “所以你要和她好好解释,你不解释,她怎么知道。” “我。。。。。。” “好了,这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你也别多想了,好好在家待着,结婚了就是大人了,可不能再像个小孩子到处捣乱,让人笑话,也让诗瑶为难。” “爹爹,我现在去梁家探探诗瑶的口气。” “随你,早去早回,说话注意分寸。” 不知不觉黄昏将至,屋里的人儿难分难舍。 “你真的不愿意跟我去林家么?” 诗瑶低着头,不敢看雪平的眼睛,只要多看一秒,她的坚决就会土崩瓦解。 “我不过是林家长工的女儿,有什么脸面去,在林家接我父亲的位置继续做丫鬟还是。。。。。。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下人看过,你去了之后,也不会让你做下人,你心里明白何苦还要说这样的话刺激我。” “那你让我做什么?你已经有了玉莹姐姐。” “我的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人,等玉莹回来了我们当面和她说清楚。” “玉莹姐姐那么爱你,你怎么忍心伤害她,况且你们已经。。。。。。” “我不管,在你眼里我从来都是理智冷静的,但这一次,我要彻底疯狂一回,一定把你带回林家。” 雪峰来不及开车,跑到梁家大门前已经气喘吁吁,听到屋内有人争吵,像是雪平和诗瑶,早已料到结果的雪峰还是接受不了这样赤裸裸的事实,全身的疼痛像巨浪一样袭来淹没了他。他听不清两人谈话的内容,只真切地听见诗瑶亲口说愿意跟他哥哥雪平一起回林家,这样的一句话已经足够了,足够把他打入死牢,万劫不复。 他拖着沉重的双腿想回家,想投入奶奶和爹爹的怀抱好好哭一场,却迈不开双腿,索性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头脑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说些什么。 天色渐暗,雪平回去了,也没有注意到雪峰。 一会儿,诗瑶出来倒洗脚水,泼了他一身,秋夜已经冷得很了,浑身湿透的雪峰冻得发抖,诗瑶抱着脚盆转身进屋,并没有搭理他。 “我可以进来吗?” “你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我不想弄脏屋子。”诗瑶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刚看到哥哥来了,所以。。。。。。” “你偷听我们说话么?真是不要脸。” “我没有,但能猜出哥哥来的目的,所以,希望你不要听他的话,不要跟他回林家。” “你嫉妒了?吃醋了?”诗瑶冷冷一笑。 “我承认是有些嫉妒,但更多的是设身处地为你考虑,你再喜欢哥哥,也改变不了他有了玉莹这个事实,你过去了只能投靠哥哥,打算以什么样的身份存在?哥哥喜欢你比玉莹多一些,以他的性格和作风,很难预料会发生怎么荒唐的事,我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况且发生了张家那样的事,老太太固执地认为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此后必定处处为难针对你。”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你不愿意我去林家,其中大部分原因恐怕不像你所说的‘为我考虑’那样冠冕堂皇,你讨厌我恨我,做了丑事心里有鬼不愿意面对我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你不让我去,我还就去定了,天天在你眼皮底下晃悠揭你老底,跟你哥哥恩恩爱爱,把你们林家搅得天翻地覆,活活气死你。” “我没有讨厌你恨你,也没有做丑事,能说的也只有这些,希望。。。希望你听进去。”雪峰说完便要离去。 “站住。” 他果真站住了。 “我父母是不是你害死的?你老实回答我,不可说半句谎言。” “不是,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谎,请你放心。” 他的语气很诚恳,诚恳得让诗瑶几乎要相信了,但林雪峰的形象已经在她心中根深蒂固,怎会轻易改变,这样也问不出什么结果,索性等以后到了林家慢慢调查盘问,最好是找到证据,不怕他不承认。 。。。。。。 他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这么多的话,今天把自己想说的都说了,除了那句‘你愿不愿意嫁给我?’答案如此清晰明了,就不必再问。 多年以后,他想起来却有些后悔和惆怅,假如,假如那句话问出了口,诗瑶假如答应了,会是怎样的一番情形?但只是假如。 张绍华只想娶你一人 林老爷理解雪峰的想法同意将婚事暂且搁置。关于诗瑶来林家的事,老太太一万个不赞同。 “你觉得呢?”林老爷问一旁沉默不语的雪峰。 “我和奶奶一样。” “真是我的好孙子.老太太高兴坏了,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心肝宝贝地叫着。 “你这是什么意思?”雪平生气地质问弟弟。“梁叔叔的一生都奉献给我们林家了,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孤苦伶仃的,再说诗瑶从小和我一起长大,亲如兄妹,如今她有困难,我们把她接过来好好照顾也是应该的,想必梁叔梁婶在天之灵也是十分愿意。” “你哥哥说的对,板根辛苦了一辈子,没有享半天清福就走了,接他女儿过来一起生活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林老爷道。 “板根活着的时候,你们送鱼送肉,我老太婆没有半点阻拦,但一码事归一码事,这个害人精害得我们林家还不够吗?瞧瞧我的雪峰都成什么样了?她要来了,我就走。”林老太太起身拄着拐杖往门外走。 林老爷深知母亲的脾气,叹了口气叫雪峰好好扶着老太太回房休息,又吩咐雪平下午开车去接诗瑶,雪平哪里能等得到下午,马上取了车钥匙去了。 诗瑶已经做好了去林家的准备,早早地收拾了包裹,等林家一来人便可动身。真等到雪平走下车门向她伸出手时,她还是有些舍不得,应诗瑶的要求,两人去了一趟板根夫妇的坟前点了香烛烧了纸钱,当诗瑶禀告父母说要去林家了,可能很少有时间再来看望他们时,烧的正旺的白烛突然冒出一股青烟,紧接着熄灭了,捆扎好的纸钱也散了一地,没有风却飘得到处都是。诗瑶很惊慌,忙问身边的雪平。雪平安慰她,是他们太高兴了,女儿有了依靠。 等纸钱燃尽,雪平扶着因长时间跪着身体有些发然的诗瑶上了车,没开多远,一条人影从车窗前闪过,雪平一个急刹车吓出一身冷汗,那人却没有丝毫惧意,敲着车窗大喊诗瑶的名字。诗瑶觉得有些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遂问他名字,他说是张绍华。 诗瑶不知如何是好把目光投向了雪平,雪平微微一笑道:“事情总得有个交代,你下去和他说清楚,也好叫他死心,我等你。” 诗瑶点点头下了车,一看果然是张绍华,比初见时瘦了一些。 “你醒过来了?” “嗯,你开心不?”他的语气羞怯而认真,像一个情犊初开的少男。 “当然。。。开心。”而诗瑶却不是先前的那个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少女,她说这话时,心情有些激动而复杂。 “我们回家吧,等父亲的身体好了些,再举办一次婚礼。” “回家?回哪个家?” “当然是跟我回平江张家,你是我的妻子,张家的媳妇。”张绍华说这话时,脸有些发红,眼睛闪着光。 “我。。。。。。”诗瑶想拒绝他,却不知如何开口,实在不忍心伤害眼前这个真诚而善良的少年。 绍华生怕她反悔,伸手去挽住她的胳膊,诗瑶本能地挣脱开,这一举动让他有些尴尬,僵直在空中的手半天没有放下。 “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回平江。”诗瑶不想再拖下去,咬牙道。 “为什么?”张绍华实在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她是他的妻子,只是没有拜堂而已,回去补办一个婚礼就可以了。。。。。。 “不为什么,我们还没有拜堂,没有洞房,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夫妻,所以,我有权选择不跟你走。” “不行,我今天必须带走你。”张绍华收起满脸稚气,斩钉截铁道。 “对不起。” “我不需要你说对不起,你能告诉我原因吗?诗瑶。” “我不喜欢你。” “我是你丈夫,你不喜欢我,那你喜欢谁?” “我。。。。。。” “难道是。。。。。。林家那小子?他现在就在车上吗?”说完就去开车门,诗瑶怕他伤害雪平死死拦住哭道:“我求你回去吧,天底下的女人不止我一个,求你再找个比我好的娶了为妻。” 绍华看见诗瑶脸上的泪才稍稍冷静下来:“天底下的好女人不止你一个,而我张绍华只想娶你一人。” 疑虑 看着诗瑶这般护着林雪平,张绍华越发相信自己结婚那日,林雪平说的那些话了,便问道:“姓林的小子真的把你那个了?” “什么那个?”诗瑶一头雾水。 “就是,就是男女行房之事。”张绍华年纪小又是读书之人,过于露骨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谁说的?” “姓林的那小子,我当时听了气得不行,晕了过去。” 终于真相大白了,林雪峰简直是畜生,平日里屡次叁番地捉弄自己就算了,竟然在大婚之日红口白牙地诬陷她,毁她清誉。诗瑶想到这,对林雪峰的恨意更深了一层。 “过去的事我不想再计较,只要你现在跟我回平江,求你了,梁诗瑶。”张绍华只当诗瑶默认了她和林雪平那档子事,心里有点失落和难过,但这些与失去她相比,也不算什么。 “对不起。”诗瑶轻轻推开他,转身上了车,关上车窗,让雪平开走。 此时的张绍华像一头失控的野兽,疯狂地拍打着车门车窗,哑着嗓子怒吼,咆哮,最后他精疲力尽,追不上他们的车了,冷冷地丢下一句,梁诗瑶,林雪平,只要我还活着,定叫你们生不如死。隔着窗,隔着几十来步,诗瑶却把这话听得真真切切,一阵寒意袭上心头,也有些疑惑,张绍华该恨林雪峰才对,为什么说要让雪平生不如死? 还没等诗瑶缓过神,车子已经停在林家地坪里,林老爷站在门口等候多时了,等他们进了屋,便叫人沏了豆子茶,摆下瓜果。诗瑶坐定后,林老爷又问起有没有给板根烧过纸钱,家里的东西是否打点好这类的事,诗瑶一一回答。林老爷听了很满意,又吩咐黄姑娘去叫雪峰下来,雪平看了一眼如坐针垫,脸色刷白的诗瑶忙道;“梁家妹子有点累,明日再见弟弟和奶奶吧,等喝完这杯茶就去休息。” 林老爷点点头:“为了接她,你起了个大早,赶紧去睡会,饭熟了让黄姑娘去叫你。” 雪平剥了一个橘子塞到诗瑶手里道;“我还是多陪梁家妹妹一会,就怕等弟弟下来了两人吵起来连个劝架的都没有。” “唉。雪峰这孩子。。。”林老爷叹了口气。 “谁想和她吵?”林雪峰走下楼梯,一身米白色的纯棉短褂和长裤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样最好了,梁家妹子今后常住我们家,小祖宗求你安分一点,爹上年纪了,受不得气。” “爹你放心,只要她好好服侍我,勤勤恳恳地干活,我自然不为难她。”林雪峰挑眉吊眼,一脸盛气凌人。 “从现在开始,诗瑶与你们以兄妹相称,她是我林镇南的女儿,看谁还敢欺负她看不起她?” “爹,随便一个下人的后代就认作女儿儿子,照这样下去,再过几年,我都不知道会有多少莫名其妙的兄弟姐妹了?” “你是故意不把我这个老爹放眼里么?” “做林家小姐有什么意思,看你有几分姿色,不如让本少爷我勉为其难收了你做二房叁房,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最重要的是地位稳固,比你这个什么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姐好多了。”林雪峰完全不顾诗瑶气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胡说八道,当初问你愿不愿意娶她,你想了半日回绝了,现在又说这样的话?” “她是什么货色?哪配得上我?就算收了做小妾我也要考虑考虑。” “平日里任你顽皮捣蛋我这个做哥哥的都可以忍让,只是今日,我不许你说诗瑶半句不好的话,更不许你欺辱她!”雪平怒目切齿道 “我今天就欺负她,你能拿我怎样?林雪平!”林雪峰丝毫不示弱。 “那么,休怪哥哥无情!”林雪平举起并不粗壮的拳头。 “你要是认我这个娘,就把梁家妹子请回去。”这时,林老太太颤颤巍巍地从后门进来。 口是心非 看着诗瑶这般护着林雪平,张绍华越发相信自己结婚那日,林雪平说的那些话了,便问道:“姓林的小子真的把你那个了?” “什么那个?”诗瑶一头雾水。 “就是,就是男女行房之事。”张绍华年纪小又是读书之人,过于露骨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谁说的?” “姓林的那小子,我当时听了气得不行,晕了过去。” 终于真相大白了,林雪峰简直是畜生,平日里屡次叁番地捉弄自己就算了,竟然在大婚之日红口白牙地诬陷她,毁她清誉。诗瑶想到这,对林雪峰的恨意更深了一层。 “过去的事我不想再计较,只要你现在跟我回平江,求你了,梁诗瑶。”张绍华只当诗瑶默认了她和林雪平那档子事,心里有点失落和难过,但这些与失去她相比,也不算什么。 “对不起。”诗瑶轻轻推开他,转身上了车,关上车窗,让雪平开走。 此时的张绍华像一头失控的野兽,疯狂地拍打着车门车窗,哑着嗓子怒吼,咆哮,最后他精疲力尽,追不上他们的车了,冷冷地丢下一句,梁诗瑶,林雪平,只要我还活着,定叫你们生不如死。隔着窗,隔着几十来步,诗瑶却把这话听得真真切切,一阵寒意袭上心头,也有些疑惑,张绍华该恨林雪峰才对,为什么说要让雪平生不如死? 还没等诗瑶缓过神,车子已经停在林家地坪里,林老爷站在门口等候多时了,等他们进了屋,便叫人沏了豆子茶,摆下瓜果。诗瑶坐定后,林老爷又问起有没有给板根烧过纸钱,家里的东西是否打点好这类的事,诗瑶一一回答。林老爷听了很满意,又吩咐黄姑娘去叫雪峰下来,雪平看了一眼如坐针垫,脸色刷白的诗瑶忙道;“梁家妹子有点累,明日再见弟弟和奶奶吧,等喝完这杯茶就去休息。” 林老爷点点头:“为了接她,你起了个大早,赶紧去睡会,饭熟了让黄姑娘去叫你。” 雪平剥了一个橘子塞到诗瑶手里道;“我还是多陪梁家妹妹一会,就怕等弟弟下来了两人吵起来连个劝架的都没有。” “唉。雪峰这孩子。。。”林老爷叹了口气。 “谁想和她吵?”林雪峰走下楼梯,一身米白色的纯棉短褂和长裤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样最好了,梁家妹子今后常住我们家,小祖宗求你安分一点,爹上年纪了,受不得气。” “爹你放心,只要她好好服侍我,勤勤恳恳地干活,我自然不为难她。”林雪峰挑眉吊眼,一脸盛气凌人。 “从现在开始,诗瑶与你们以兄妹相称,她是我林镇南的女儿,看谁还敢欺负她看不起她?” “爹,随便一个下人的后代就认作女儿儿子,照这样下去,再过几年,我都不知道会有多少莫名其妙的兄弟姐妹了?” “你是故意不把我这个老爹放眼里么?” “做林家小姐有什么意思,看你有几分姿色,不如让本少爷我勉为其难收了你做二房叁房,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最重要的是地位稳固,比你这个什么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姐好多了。”林雪峰完全不顾诗瑶气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胡说八道,当初问你愿不愿意娶她,你想了半日回绝了,现在又说这样的话?” “她是什么货色?哪配得上我?就算收了做小妾我也要考虑考虑。” “平日里任你顽皮捣蛋我这个做哥哥的都可以忍让,只是今日,我不许你说诗瑶半句不好的话,更不许你欺辱她!”雪平怒目切齿道 “我今天就欺负她,你能拿我怎样?林雪平!”林雪峰丝毫不示弱。 “那么,休怪哥哥无情!”林雪平举起并不粗壮的拳头。 “你要是认我这个娘,就把梁家妹子请回去。”这时,林老太太颤颤巍巍地从后门进来。 粥 林家堂屋里吵得不可开交,最难过和尴尬的当属于诗瑶,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再不出来了,雪平不停小声安慰她,轻拍她的手臂:“别怕,有我在。” “娘,我已经够头疼的了,您就别掺和。”林老爷挠挠头苦笑道。 “我要不掺和,这个家就要散了,你看看你这对宝贝儿子,大的为了她连婚都不想结,小的闹着要收她为妾,哎哟,还不赶快请走这尊佛,是等着她来收拾我们林家么?” “老娘,你声音小一点,这话要传出去,落到李亲家耳朵里可怎么得了?” “你还知道怕?还知道李亲家不好对付?那还不把梁家妹子撵回去?” “不瞒您说,板根在世的时候,我就答应过板根等他百年之后把梁家妹子接过来照顾,叫我如何食言于他?” “是啊,奶奶,诗瑶妹妹父母都没了,张家那边也不好再去,她一个年轻女子无依无靠,生活实在不便。”雪平连忙敲边鼓。 “罢了罢了,我老太婆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致人死地的恶人,梁妹子要在林家住下去也不是不可以,现在给她两条选择,第一,我瞧着雪峰有些喜欢她,让雪峰收了做二房,第二,永远地离开林家,天涯海角到处可以安生落脚。” “我原是打算让雪峰娶了做正房的,这小子不同意。”林老爷插嘴道。 “使不得,我们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在阴月镇也算得上是响当当的大户,娶亲嫁女还是要门当户对,才不叫人笑话,对得起林家列祖列尊。”林老太太用龙头拐杖狠狠地敲了一下林老爷的小腿以示警戒。 “随老娘的意,我有些累了,不想再争论。”;林老爷打了个哈欠,喝了口浓茶提神。 “梁家妹子,你选择好了么?”林老太太把目光投向诗瑶。 诗瑶低着头涨红着脸一言不发。 雪平当然明白她的心思,第一条路诗瑶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他害怕她情急之下会选择第二条路,那么自己多年的苦心积虑将会付之一炬。 “奶奶,父亲,弟弟,求你们了,让诗瑶住我们家吧!我承认先前是有些喜欢她,但我已经有了玉莹,也想清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现在,我只把她当亲妹子,绝无非分之想,也不会让林家再起波澜。如果你们不同意,我就撞死在这里,”林雪平突然跪下来哭着哀求道。 林老太太属于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虽平日里疼爱雪峰多一些,但雪平毕竟也是自己的亲孙子,听他这么一说心软了大半,只得点头同意。 林老爷自然不说什么,只有雪峰因没有达到目的,心中忿忿不平。摔了桌上的瓷瓶,跺脚上了楼。 到了晚餐时间,一家人下了楼在堂屋里围着桌子吃饭,除了诗瑶,林老爷让黄姑娘去请了几次也无济于事,吃完后,大家坐在沙发上喝茶打牌其乐融融。林雪峰输了一盘后,扔下一把钱后离开了,林老爷不解其意,正要叫住他,被雪平制止道:“他心里有些不痛快,去睡一觉就好了,我们继续打。”林老爷又道:“诗瑶还没吃饭,你送些去?”雪平正抓了一手好牌哪里舍得离桌,便随口吩咐正在不远处打扫的黄姑娘去给诗瑶送饭,也不管黄姑娘是否听见。 雪峰围着林府绕着一圈,绕到厨房里,孙老伯他们早喝酒去了,剩饭剩菜蒸在锅里用白纱布盖着。他从樟木柜子里取了干净的碗筷,揭开纱布,用锅铲舀了半天,才舀了半碗绿豆粥,又夹了半碗咸菜。怕人看见,便用篮子装着,从后门溜上楼梯,到了诗瑶的房前,门紧锁着,他贴着脸听了一会,毫无动静,该不是白日里自己骂狠了,她一时想不通自杀了吧?正在他焦急万分之时,房内响起了脚步声,吓得雪峰放下篮子逃走了。 跑了一段距离,他又折回来了,索性躲在转角处偷看,开门的果然是诗瑶,她披散着头发,穿着拖地的长袖西洋睡衣,美得像画片里的公主。诗瑶一眼就看见了门口的篮子,弯腰拿起,见是一碗粥,腹中正好饥渴,不禁喜上眉梢,小声地叨念了一句:“雪平哥哥真好!” 中秋 月将西沉,雪平才打着哈欠上楼睡觉,他的房间紧挨着诗瑶的房间,远远地看见斜靠着门的诗瑶。顿觉倦意全无,叁步并做两步走上前握着她冰冷的手问:“还不去睡觉?” “你也才上来睡觉呀!”诗瑶俏皮一笑。 “爹爹打牌打的尽兴,我只好舍命相陪。” “辛苦你了,你送的粥真好喝。” 雪平一愣,继而想到可能是黄姑娘送的,也算是自己的功劳了,便欣然受禄。夜色下的诗瑶具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魅力,让雪平忍不住低头想去吻她的脸,诗瑶觉察到了,又羞又怕,慌忙躲开。 两人走到阳台上,倚栏而立,直到月落深潭,东方泛起鱼肚白才进屋睡去。 不到一个时辰,诗瑶起床洗漱时,林家早已乱成一锅粥,林老爷病了。几个穿着白长褂的大夫背着药箱进进去去,管家陈伯,孙叔,黄姑娘提水煎药忙得团团转,雪平雪峰两兄弟林老太太守着床边擦汗端汤送水丝毫不敢懈怠。见诗瑶来了,林老太太马上拄着拐杖起来赶她出去,边赶边骂:“你这个扫把星昨天刚来,今天我儿子就病倒了,你一嫁到张家,张家就出了那档子事,害得雪峰吃官司,回头又克死了自己的亲爹妈,现在打算留在林家继续祸害我们么?” 雪平抢过拐杖半扶半挡着老太太道:“奶奶,您说的这些都是巧合而已,诗瑶也是无辜的,先治好爹爹的病再赶人也不迟。” “今儿我必须赶她走,谁劝都不好使。”她的倔脾气上来了,夺了雪平手中的拐杖,要去打诗瑶。 诗瑶蜷缩在墙角躲也不是跑也不是,重重地吃了老太太几拐杖,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雪峰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不做声也不流露任何表情。 雪平见她还要打,伸开手臂用身子护住诗瑶;“奶奶你要打就打孙儿。” 老太太见此情形气得丢下拐杖坐在藤椅上直叹气。 雪平赶紧拉着诗瑶跑回房间,拿了药膏替她上药。 “雪平哥哥,要不,我还是回去吧,留在这里让老太太生气。”诗瑶道。 雪平停下手中的活放下药瓶,捉住诗瑶的双手道;“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是我没用。” “快别这么说,这世界上,除了我父母,就数你对我最好了,而且,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远远不够,我要保护你,疼惜你,照顾你一辈子。” “你的心意我当然明白,可是,这辈子似乎是不能够了。”雪平和玉莹的照片就挂在床头,这次,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够自欺欺人了。 “怎么不能够,我说过,等玉莹来阴月镇了我就跟她讲清楚,娶你为妻。” “可是。。。。。。” “别可是了,你先耐烦在林家呆一段时间,就算是为了我。” “好,我答应你。” 到了中午,林老爷的病情缓过来了,林老太太的气消了大半,也把赶诗瑶的想法抛之脑后了。 转眼已至中秋佳节,这日,林家上下忙着杀鸡宰羊烧香祭祖,陈伯一大早去县城置办货品,回来时,给诗瑶带了一捆纸钱香烛和几个蛋黄月饼,诗瑶感激得连连称谢,拿了这些东西找了僻静之处,焚了纸钱点了香烛摆上果品跪下磕头道:“女儿不孝,您生前过中秋吃不上什么好东西,死后女儿也拿不出鸡鸭鱼肉孝敬您。这几个月饼还是陈伯偷偷塞给我的,他是好人,您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他,也要保佑女儿早日找出凶手为你们报仇雪恨。 挚友 天色渐暗,不多时下起了大雨。 诗瑶来不及收起果品,拔腿往屋里跑,所幸离得不远,穿过两片竹林就到了林家后院。诗瑶用竹片刮掉鞋底的黄泥走上台阶,见后门虚掩着正要拉开门进去,与此同时,门从里向外推开了。推门的人是林雪峰,他站在门槛内也不出来,目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淋成落汤鸡的诗瑶,冷声道:“他们都出去了,只有我在家,所以,我是不会让你进来的。” “你简直,简直欺人太甚!” “那是我现在还有点耐心,愿意欺负你,等时间捱久了,我没耐性了,你在林家更不好过。”林雪峰很自然地抱着双手,一脸不屑。 “等林老爷回来了,你不怕我告状吗?” “那你等他回来才进来吧,其实我爹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疼你。” “我知道,你不就是想赶我走吗?我偏不让你得逞。” 林雪峰故作冷漠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了,嘴角微微抽动着,看起来有点为难和无奈,他无意识地扶了一下额头,小声道:“为了哥哥,值得么?” 声音虽小,却让诗瑶听清楚了,遂答道:“你说的没错,为了他,上刀山下火海,我决不皱一下眉头。”她的语气坚定而执着。 “好吧,你就在这里跟哥哥海枯石烂,天长地久!”雪峰丢了一把伞出来,嘭地一声重重地摔上门。 雨越下越大,诗瑶冷眼瞧了地上的纸伞一眼,懒得捡起,只朝屋檐下走了几步,一阵风吹起,雨水顺势灌进她的衣领袖间,不禁打了个冷颤。 屋里一片灯火通明,雪峰用洗得光亮的白瓷盆盛了几片瓜果上了楼,进了卧室,这间卧室恐怕是林家布置得最简陋的一间,最北端安放这一张睡榻,观其纹路和颜色,也就是一般木材所制,睡榻上整齐地铺着浆得发硬的粗纱垫被和藕色褥子。西边摆着紫檀色一人来高的书架,顶上有一盆四季常青的兰草。书架里并无一书,只胡乱塞着几卷字画和一些笔墨。东边放的是一张圆形西洋桌子和几把配套的圆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物。只是今日,圆桌旁坐着一位并不眼熟,和雪峰年纪相近的少年。他见雪峰进来了忙起身道:“有劳你了。” “说这些话做什么,你先吃些垫肚子,晚上我再想办法做点汤粥。” “你这是何苦呢,白白地折磨自己。”少年看着有气无力,脸色苍白的雪峰心疼道 “谦和,我有些累,先躺会。”雪峰说完,掀开褥子躺了上去,并不能睡着,又道:“这条路,我似乎走不到尽头。” 被叫做谦和的少年叹道:“走不到尽头就不要走了,或许,这根本不是一条能走下去的路。” “我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你这个问题算是问对人了,我与你同窗十载,对你林雪峰的为人也算是了如指掌,你这个人外冷里热,性子倔,隐忍坚强,重情重义,缺点就是过于重情重义,以致有时候善恶不分,误了大事。 “我真有你说的那么好。”雪峰微微一笑,道:“在她眼里,我就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的?” “不说了,我才十几岁,正值青春年少,大有可为,岂能为儿女私情牵绊。” “你说得有几分道理,哦,对了,南京那边学校打听好了,八月二十五号之前拿中学毕业证书和介绍信去投考就行,今年是赶不上了,明年你去不去。” “看吧,反正我们还有两年毕业。” “行,到时候我们一起投考。” 没有以后 中秋过后,雪平早早地去省城上大学去了,雪峰捱了几日,也被林老爷赶去县里读高中。 转眼到了年底,雪平领着玉莹回来了,两口子和和气气,成亲的物品也置办得差不多,林老爷林老太太整日乐得合不拢嘴。等玉莹上楼睡觉的空,雪平才溜到耳房里拉着暗自伤神的诗瑶诉说相思之情。 “恭喜你,新郎官。”诗瑶笑中含泪。 “你这样刺我,我只会更加难过。” “难过?我看你和玉莹姐姐甜蜜得很,脸上都笑开了花。” “我那都是装出来的,你也知道,我在玉莹面前有半点不好,她不好高兴了去李厅长面前告状,我们林家就玩完了,只有和你在一起才会开心地笑。” “她不高兴就能让你害怕成那样,我不高兴呢,谁管?” “我管,我管,诗瑶妹妹,你不高兴了,我就一头去撞死给你赔罪可好!” “那你现在去撞死好了!” “你舍得?”雪平说完佯装要去撞墙的样子,诗瑶拉住他的衣袖道:“你和她说了我们的事吗?” “我哪里敢说?” “你。。。你骗我,明明许诺了我的,果然天下的男人除了爹爹再没一个好东西!” “诗瑶,我是真心的,但在玉莹面前,尤其看到她的眼睛,我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诗瑶又气又恨,双目落泪。 “好妹妹,你原谅我这一次吧,要是不解气,打我骂我都使得,以后,我绝不负你。” “以后?你和玉莹姐姐就要成亲了,哪来的以后?” “成亲也只是一个形式,我的人和心都是属于你的。” “你是要我做你的地下情人?还是小妾?我梁诗瑶虽出身贫寒,书也念得不多,但这些礼义廉耻还是懂得,破坏别人家庭,做小,我干不出来。” “如今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先让我们冷静一段时间吧。”原以为可以牢牢把握住眼前这位女子的雪平听她说完这番话有些失措,遂松开手朝堂屋走去了。独留在诗瑶一个人啜泣,想哭却不敢哭出声来。她陡然想起雪峰说的话,也许,他并不是想象的那样坏,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这半年来,所看到的所听到的全都是假的,相反的。这个念头很快地从脑海里闪过,继而诗瑶回过神来,想出气走走,想跟雪峰说上两句话,她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吃了一惊。 诗瑶就这样想着走了出去,在地坪里遇到正在和小朋友放炮仗的雪峰,这个情形十分熟悉,去年也是这个时候,爹爹带她来林家吃饭,她偷偷跑到前院里,看到雪峰在玩炮仗,他还给了她一大把。 淘气的小孩故意把点燃的炮仗扔到诗瑶的脚底下,响声把她从思绪中拉出来。诗瑶走到雪峰面前,鼓起勇气套近乎道:“可以给我几个吗?” 雪峰头也不抬道:“没有多余的了,找我哥哥要去。” 旁边穿蓝衣服的小孩听了歪着脑袋想了半天道:“雪平哥哥不是要娶玉莹嫂嫂了吗,怎么会给她炮仗玩?” “你何苦在小孩子面前说这些,有什么仇有什么怨私底下解决不好吗?” “我与你无仇无怨,再说,你既然做得出,为什么怕人说,怕人听见?” “我做了什么!” “我哥哥就要结婚了,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 诗瑶沉默了片刻,拼命忍住快要决堤的眼泪,哽咽道:“你说的对,我还留在林家做什么?” “你总算开窍了,所以,过完腊八节,赶紧回去吧。”雪峰终于抬起头看着诗瑶道。 南泉寺风波1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这些日子你故意为难我也只是想让我尽快下定决心离开林家,可是,你为什么总是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表达呢?” “我有心平气和地劝告过你啊,就像那日在你家地坪里,你自己不听,不相信我,还泼了我一身洗脚水。” 诗瑶想起这事,不由得笑出声来,雪峰见她笑了,表情也缓和了许多,道:“我们像现在这样好好地说话还是第一次呀!” “是啊,有时候打心底觉得你不像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然而你确实做过那些让我不能原谅的事,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我看不透你。” “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看到的是怎样的我,我便是怎样的一个人。” “你们这些读过书的人,说话真是让人费解。” “哈哈,就你这小脑袋,我说得再多估计你也想不明白,还是聊一些开心轻松一点的事吧。” “好,到县城上学好不好玩,妹子多不多?” “有机会带你去我们学校走一趟,你就知道好不好玩了,妹子不多,大都是男的。” 见诗瑶不说话了,雪峰有些慌张,连忙回忆是自己的哪句话说错了,唐突了她。 “和你说话感觉很好,假如,没有发生那些事,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雪峰脱口而出。 “说不定我们能成为好朋友!” 雪峰刚想张嘴,屋里有人喊他名字,他抱歉一笑道:“回见,” 诗瑶点点头,看着雪峰进屋了。 堂屋里的少发上有老太太,林老爷,雪平和玉莹,雪峰照例靠着老太太坐。 “诗瑶没跟来?”玉莹斜倚着身子往外瞧。 “叫她一个外人来做什么?”林老太太嚼着芝麻。 “奶奶,你说的是什么话?诗瑶怎么就是外人啦?”雪平接道。 “你爹认她做女儿,我可没认她做孙女。”老太太提高了嗓门,像是故意说给门外的诗瑶听。 “好了好了,我们讲正事吧,定商量出了结果再告诉她也不迟。”林老爷点起一根旱烟,神情看起来有些不耐烦。 “什么事?搞得神神秘秘的,还特意叫我来。”一向不喜欢开口的雪峰也忍不住插嘴道。 “就把大家聚一起讨论一下年前谢佛酬神的事。” “就像往年一样去南泉寺烧烧香得了。” “玉莹,你的想法呢?”林老爷问。 玉莹看了大家一眼,羞涩地笑起来,往雪平的臂弯里靠了靠,道:“那就去南泉寺呗,可千万别因为我搞特殊。” “你是我们林家的新成员,为你搞特殊也是应该的。”雪平嘻笑着转过头用中指去刮她的鼻梁,玉莹忙推开他,小声埋怨道:“长辈都看着呢。” 这个亲密的小举动在座的都看在眼里,老太太和林老爷笑出了眼泪,安慰玉莹道:“你们关系好,我们做大人的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责怪你呢?”只有雪峰绷紧着一张脸,不时朝门外看去。 “行,就这么决定了,我明天跟陈管家说一声,让他尽快准备好,早去早回。”林老爷弹了弹烟灰,撑着桌子起身道。 “天色也不早了,通知厨房上菜吃晚饭了。”林老太太揉揉肚子,自言自语道:“忙了一天还真有些饿了。” “娭毑,我扶你去后面看看有什么好菜。”玉莹弯腰扶起老太太,又将沙发后的拐杖递到她手里。 老太太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两个孙子早日成家立业,看着眼前这个如花似玉,聪明伶俐的孙媳妇打心眼里喜欢,话也多了起来。 “我们这里的土话是雪平教你的么,这声娭毑听起来比蜜还甜。” 玉莹笑着又叫了几声娭毑,一时间把老太太哄得如沐春风,喜不自胜。 南泉寺风波2 在腊八节的前一天,林家大大小小连同诗瑶吃过早饭后启程去南泉寺,林老太太和雪平玉莹同乘一辆车,林老爷带着雪峰诗瑶坐后面那辆租来的。 因为两人关系缓和了许多挤在这狭小的车厢里反而显得尴尬无比,一路上,雪峰用手肘撑着堆在座位上的皮箱看报纸,诗瑶则低头搓衣服下摆的滚边解闷。 中午时分便到了,车门一开,自有方丈打发来的小沙弥帮忙提行李引路。林家人每年都来,纵使威严雄壮的大雄宝殿,各色彩菊,不知名的飞禽,精致秀气的亭台楼阁也丝毫勾不起他们的兴趣,一行人沉默不语,只顾着赶路,唯有从南昌来的玉莹,自小禁足于闺阁中的她见到这些景致,欢喜不已,非要拉着诗瑶游玩一番,诗瑶偷偷瞟了老太太的脸色,又不想破坏玉莹的景致,显得有点为难,多亏了雪平及时解围,一番甜言蜜语哄得她改变了主意,乖乖地跟大家去斋堂吃饭。 下午林老爷的朋友,南泉寺的主持流云大师亲自来禅房看望他们,还带了上好的君山银针。寒暄过后,当流云的目光落到诗瑶身上时,脸色突变,情绪异常激动,指着她大叫道:“孽障,孽障,谁允许你来的,快快离开南泉寺。”众人不解其意,纷纷问他何出此言,冷静下来的流云抬袖抹去额间的凉汗道:“这个妹子印堂上二眉深锁,目露四白,大凶之相,注定一生无亲无友,接近她的人不死既伤,必是妖魔托生成人。” “好你个老和尚,念在你和爹爹的交情,我一向待你恭恭敬敬,并无半点失礼之处,诗瑶与你也是第一次见面,无冤无仇,为何出口伤人?骂她是妖孽?你今天不解释清楚,我绝不放过你。”雪平怒道。 林老爷忙拉住几乎失去理智的雪平道:“你先别冲动,流云大师这样说自有他的道理。” “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该说的也都说了,你们还是赶快送走这位女施主,恕老衲接待不了。”流云手拈佛珠道。 “就算你说得有道理,那诗瑶更该多拜拜佛,消除业障,保一世平安。”玉莹道。 “诗瑶施主。。。一身的冤孽太深,且是前世带来的,菩萨也无能为力,反而会损伤他们的灵性。” 流云的一席话说得诗瑶直发怵,无法辩解也不想去辩解。 这时,老太太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让我这个老婆子打个总结,说句实在话,诗瑶妹子跟着我们赶过来不容易,一时打发回去也不现实,你想个折中的办法,既能留她在这里,又不污损了佛祖。” 流云愁眉苦思了半响,才给出答案:“晚上,诗瑶施主住离佛殿最远的小禅房,不可四处走动,明天一大早必须离开。” 待方丈走后,全程以旁观者姿态一语不发的雪峰笑出声来,经过诗瑶身边时,特意朝她做了个鬼脸,学流云念了句佛偈道:“你果然是个妖精。” 林老爷听了,气得伸手去打雪峰,却被他一溜烟跑掉了。 。。。。。。 最后整个空荡的禅房只剩下诗瑶和雪平两人,一阵沉默后,还是雪平先开口了:“我吃饭的时候好像看到张绍华了,你要小心些。” “我为什么要小心,这一切都是你们林家造成的。”诗瑶淡然一笑。 “都过去好几天了,你还与我置气。”雪平张开双臂去拥她入怀,不料扑了个空。 “明天车子到了阴月镇,我中途下车,不去林家了。” “你不回林家了?” “不回。” “你已经答应过我留下,为何要改变主意,是不是雪峰对你说了些什么?对,一定是那晚,你们在院子里站了很久,我都看见了。” “与他无关,如果你敢找他麻烦,我现在就走。” “你如此袒护他,莫非是喜欢上他了,他可是你害你差点成了寡妇,还杀了你父母,你怎么可以爱上他?” “你有病吧?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他,只是希望你们兄弟不要因此成仇。” “那就好,那就好。。。。。。” 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眼前的这个蛮狠霸道,不可理喻,滥情的陌生男人真的是自己深爱不渝的雪平哥哥吗? 南泉寺风波3 晚饭过后,天色尚早,玉莹换了时新的衣帽来找诗瑶出去散步,诗瑶为着白日子与雪平的事心中不痛快,却也不好回绝她的盛情,只得勉强答应,两人出了南泉寺,一路西行,到了镇上,集市还未散去,玉莹东看西瞧,哪里顾得上心事重重的诗瑶,走着走着,两人就走散了,等她回过神来,玉莹早已不见踪影,叫了两声,也未见有人回答,此时的情形让素来怕生的诗瑶惶恐不已。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拼命地往前跑,试图追上玉莹,撞倒了年迈的老人和吃糖的小孩也不敢回头,耳畔的谩骂声让诗瑶更加惊慌,越来越深沉的夜幕像一张巨大的网朝她兜头罩来。 直到她与一位青年男子狠狠地撞了个满怀。 “小姐,阴月镇怎么走?”男子微喘。 “阴月镇。。。”诗瑶听到这个熟悉的字眼,心情稍稍平复下来。她抬起头,一张圆润,柔和的笑脸印在眼眸里。 “这个送给你,作为报酬。”男子慌忙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直钢笔,双手递到她面前。 既然是家乡的客人,诗瑶全无戒备,为他指了路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这时,玉莹满头大汗地找来了,拉着诗瑶走开,边走边抱怨道:“世道太乱了,不要随便和陌生人接触,谁知道他是不是日本人,会不会起歹心?” 回到房中,玉莹把糖果吃食包了一份送给诗瑶,并嘱咐她早些休息。 诗瑶哪里睡得着,念及玉莹对自己不薄,两人婚期将近,白日里雪平又是那样得一副情形,不觉心灰了大半,哭了半宿,想起来林家时与雪平哥哥的山盟海誓,过往种种,恨不能一死求得解脱。 四更天时,风吹得窗前得丛竹沙沙作响,听着风声才合了眼。梦见自己置身于烈日下,草木焦黄,她走了很远也找不到一汪清泉。意识渐渐涣散之时,诗瑶终于醒了过来,火光把白纸窗照得透亮,呼救声,泼水声,匆忙的脚步声不绝于耳。她冷冷一笑,打开衣柜,取下那件巢丝旗袍换上,掀开铜镜,盘起一头秀发,用胭脂膏匀了茶水,仔细地涂在双颊,这才打开门,火势迅速蔓延进来。诗瑶大步走出去,门梁塌下,她被生生砸晕在地。 虽然晕过去了,但仍保留着微弱的知觉,朦胧中,一个瘦削的身影闯过重重烈焰,来到她身边,弯腰抱起她冲了出去,她看不清他的脸,只嗅到淡淡的皂荚香味。 诗瑶苏醒时已是隔天黄昏,其他人忙了一天都回房睡去了,只有雪平坐在床边守着,见她醒了,脸上的倦意顿时少了两分。 “他们都还好吗?”诗瑶问。 “都好,奶奶和父亲受了点惊吓,并无大碍,玉莹擦破了点皮肉,上几次药就好了。”雪平端来煮好的汤药,用小勺一口一口喂她。 “他呢?” “谁?雪峰?他进医院了,估计要在医院过年了。”雪平停下手,眉头微皱。 “我要不要去看看他?” “你就安心休息吧,少见他为妙,免得更添病痛。”雪平捉住她的手,低头轻吻 (神秘的男叁出现啦) 皂荚的味道 又住了一日,林老夫人放心不下雪峰,众人拗不过,只得陪她去医院。躺在病床上的雪峰憔悴了许多,林老夫人心疼地抱着孙儿叫了半日心肝宝贝才肯去吃饭,一行人刚出病房正遇上玉莹,玉莹拿着诗瑶的手笑嘻嘻地让她去给雪峰送药,诗瑶没理由拒绝,只得折回去,雪峰知道是她来了,也不睁眼。 “这是。。。玉莹给你的药。我走了。”诗瑶把药在桌上,正要离开,却被他抓住胳膊。 “你要干嘛?”诗瑶惊恐万分。 “药都送来了,不如顺便给我抹上。”雪峰懒懒地笑着。 玉莹哪里愿意,挣扎着要逃走。 “哥哥和玉莹姐要成亲了,你想好出路了吗?”雪峰松开手转过脸去,直挺挺地看着天花板,过了许久才问。 “什么出路?”诗瑶揶揄道:“嫁给你做小?” 雪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不需要。”声音平和自然。 “那就是了,与你无关。你还是好好养伤把。”诗瑶重重地关上门离开了。 因为雪峰受伤的缘故,林家的年过得十分冷清,宴请宾客和请戏班子都免去了。等到开春,雪峰出院,选了良辰吉日,便操办起雪平和玉莹的婚事。 婚礼上,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被小辈们敬了几杯果酒,晕乎乎地睡去了,留下林老爷主持大局。 诗瑶因着身份特殊,又是寡妇,怕触霉头,由黄姑娘领着去厢房吃饭。这样也好,不用看雪平从轿子里抱下新娘,拜堂。从不喝酒的她让黄姑娘拿来酒,人在屋檐下,怕别人猜忌,不敢烂醉,只小口啜着。高浓度的烧酒直辣得她泪流满面。 堂屋里响起粗犷的中年男声;一拜——先祖,二拜——父母,夫妻对拜——。接着是送入洞房。 这样的情形再熟悉不过了,在诗瑶懂事起,偷偷地幻想过无数次,由雪平哥哥温润的大手牵着一步一步走到堂屋里,拜堂,被客人推着进新房,雪平哥哥用秤挑开头上喜帕。今天他终于成亲了,那个和他拜堂进洞房的女子却不是自己。往后,连做这种美梦的资格都没有了。 夜深,大家都闹洞房讨喜钱去了,诗瑶趁机走到院子里透气,石桌前坐着一个人,她有些好奇,走近一看竟是雪峰。 “你不怎么不进去跟他们玩?”诗瑶随口一问。 雪峰站起身,借着月光,幽幽地看着她道:“我俩安安静静地说会话行么?” “好,你有什么想说的。” 看着这无边的夜色,诗瑶的心情好了很多也愿意听他说话,遂在他身边坐下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深入肺腑,仿佛是从雪峰身上散发出来的,她不禁问:“你用了香水?” 雪峰扑哧一笑:“我哪里会用那个!”说着抬起袖子用力嗅,嗅了半天恍然大悟:“大概是洗衣服用的皂荚味道吧。” “胡说,我们都是用皂荚洗的衣服,怎么没有哪个味?” “我用的这个皂荚膏加了其他草药。” “你得了什么病吗?” “没有。”雪峰笑笑接着道:“我好动,容易出汗,加些草药去汗味,还不长痱子。” “和我有一次做梦闻到的味道一样。” “做梦还能闻到气味?”雪峰心情大好,一直嗤嗤地笑着。 “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诗瑶沉默了许久,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这个问题你问过我,我还是那句话,你看到的我是怎样的,我便是怎样的一个人。”雪峰并不回避她的注视。 新婚之夜 两人说笑了一会,分头回去睡觉了,诗瑶刚梳洗完毕,听见急促的敲门声,便去开门一看,门口倚着醉熏熏的雪平,诗瑶并不扶他,只道:“房中有娇妻,为何来我这里胡闹?” 雪平自然听出她话里带着醋意,越发得劲,一把抱住诗瑶喃喃道:“别生气了,我这不来陪你了吗?” “今天是你的新婚之夜,你不在洞房里呆着,到处乱跑,不怕玉莹姐姐乱想,不怕林老爷生气吗?”诗瑶的心软了大半,只得柔声劝慰道。 “我没有乱跑,这里才是我的洞房,诗瑶,我的心里好苦。”雪平大哭道。 诗瑶听了这话,不觉悲从中来,也跟着落泪,哽咽道:“我何尝不是,木已成舟,再无任何可能更改这个结局,你我有缘无份,只能等来世了。” “诗瑶,让我好好看看你。”雪平捧着这张泪痕斑斑的俏脸,眼神迷离。 “行了,看够了,你快走吧。”诗瑶狠下心来推开他。 “哪里够?看一辈子都不够?” “别说了,我不能对不起玉莹,你快走啊,不然我大声叫了。”诗瑶背脸去,哭得几乎岔气。 “你叫啊,把所有人都叫来,我正好告诉他们,我喜欢的人是你。”雪平红着眼咆哮道。 一记耳光重重地落在他的脸上,也打在她的心上。诗瑶不愿再纠缠,试图打醒他。 “我刚才看到你和雪峰在一起,我怕我再不动手,就没有机会了,你只属于我。” 雪平似乎愤怒了,一脚把门踹上,半拖着把诗瑶抱到床上压了下去。 晨光熹微,诗瑶从噩梦中醒过来,周身酸痛,猛然想起昨晚的事,看一眼散乱在地的衣裤,有一丝窃喜,喜的是自己终于成了雪平哥哥的女人。 早饭时,新人按规矩给长辈敬茶,两人目光相撞时,她从他的眼里看到的是慌乱,转眼与玉莹又是柔情蜜意。这让诗瑶仅存的那丝窃喜荡然无存了。 诗瑶眼里得失落和忧伤被雪峰看在眼里。 转眼到了谷雨时节,林老爷忙着照看田里的活计,老夫人上了年纪,因受了寒气,病情加重,雪峰请假回家,人手不够,诗瑶也跟着黄姑娘端茶倒水,连日劳累也病倒了。大夫把过脉后神色凝重,将林老爷拉到一边小声告诉他,诗瑶怀孕了。 林老爷起先让大夫不要走漏风声,眼看肚子越来越大,连林老太太也瞒不住了。 林老太太知道了,整个林府的人也就都知道了。 等身体略好些,林老太太叫上所有人,质问诗瑶肚子里的骨肉是谁的。 当诗瑶得知自己怀孕时,不是没有想过后果,她甚至想逃跑,但是天下之大,除了林家,还有哪里可去? 她抬眼看着雪平,雪平早已别过头去,诗瑶的心彻底死了,正打算胡乱编一个孩子父亲的名字。雪峰从沙发上站起来对林老太太道:“别为难她了,小孩是我的。” 林老太太并不动容:“我清楚你的为人,不必胡乱承担这个责任。” “奶奶,我也是个男人,自然有做错事的时候。” “幼稚。”诗瑶冷哼一声,心里虽有一丝感动,但她的良知不会允许任何无辜的人为自己淌这趟浑水。 正当雪峰和林老太太争论不休时,坐在稍远处的雪平突然说话了:“这个孩子是我的,我对不起玉莹,甘愿受罚。” “逆子,畜生!”林老爷痛骂道;“还不跪下。” 雪平掀开衣摆重重地跪下。 为妾 扶着诗瑶的玉莹微微发抖,大户人家的家教不允许她像普通女人一样破口大骂甚至嚎啕大哭。因着叔父的权势,要什么有什么,全南昌的人都把她当公主一样供着,哪里受过半点委屈,自从认识了雪平,这个温雅的男子,便着了魔般,全然不顾身份地位,女人的贞洁名声,家人的劝阻,义无反顾地跟着他来到这个小镇,幻想着和雪平白头偕老,恩爱一世。因为爱雪平,即便与他暧昧不清的诗瑶妹妹也视若珍宝,诚心相待。玉莹不是傻子,两人之间的卿卿我我早看在眼里,因为爱雪平,她选择忽视,选择等待,等待自己的真情能够融化雪平的心。 等来的是一场噩梦,一场诛心之劫。 千言万语皆化作嘴边轻巧的“负责”二字。 雪平沉默不语。 雪峰面无神色。 “我就知道把这个祸害留下来不是什么好事,你们都不听我的,你们是想活活气死我这个老太婆。”林老太太捶首顿足道。 林老爷生怕母亲气出个好歹,忙安慰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会妥善处理的,母亲先回房休息吧”边说边朝雪峰使眼色。 “妥善处理?你素来向着她的?如何妥善处理?如何向李亲家交代?”林老太太挣脱开扶着自己的雪峰。 “奶奶,这件事我不会跟叔叔说的,您放心吧。”玉莹沉吟片刻道。 “你看看你看看!”老太太步履蹒跚地走到雪平跟前,费力地弯下腰揪住他的耳朵恨铁不成钢:“多好的姑娘,家世模样性情,哪点配不上你,何苦要糟蹋她?” 玉莹忙扶起老太太,两人双双落泪。 “诗瑶,这事也不能全怪你,我生的儿子是什么货色我能不知道?我想听听你的意见,要走要留都随你。”林老爷道。 “走?她能去哪?都是我的错,我强迫诗瑶的,求父亲不要赶她走!”雪平哭着上前哀求道。 “你闭嘴,我问的是诗瑶!”林老爷一脚踢来他,转而看着诗瑶。 不待诗瑶开口,玉莹止住了哭,哽咽道:“还是留下她吧,毕竟有了林家的骨肉。” 林老爷点点头应许道:“还是玉莹识大体,顾大局,我们林家是良善之家,不能让一个孕妇流落在外。” 林老太太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我看你们还能护她几时,非得留着她把我们林家闹得家破人亡你们才开心!随你们咯,我年纪大了管不着了!” 雪平见老太太松了口忙接话道:“要不让我娶了诗瑶。” 众人一阵沉默。。。。。。 “遂了你的心,以后可不许再胡闹,好好对玉莹。”林老爷先了开口,见玉莹哭成了泪人,便安慰她:“你做大,诗瑶越不过你头上去的,他们对你不好,你告诉我,我去收拾他们。” 对在场所有人皆以为局势已定,雪峰和玉莹心中纵有万般不快,也无可奈何,再没有比这更合理的办法了。 “我不想嫁给他。”诗瑶的回答着实让人意外。 “你。。。你。。。”雪平一时慌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光洁的额头爬满细密的汗珠,诗瑶和玉莹,他都想牢牢抓住。 书信 简直胡闹,一个姑娘家家,大着肚子,叫人看笑话。”林老爷喝道。 “我本就残花败柳之躯,还没拜堂就克死夫君和婆婆,早已没有脸面。”诗瑶咬牙道。 雪峰听得两眼通红。。。。。。 “她说的不过是气话,父亲不必当真。”雪平颤声辩解。 诗瑶冷冷一笑:“是你们林家把我从一个不懂世事的少女变成满目疮痍,寄人篱下的寡妇,如今,雪平强要了我,你们合力逼我做小,我实难从命。” “是我们林家对不住你,望诗瑶妹妹念在素日的情分,下嫁予我。”雪平将颈首埋入两膝间,捧着她的裙角,哀声恸哭。 诗瑶见雪平如此卑微,心略有所动,但看到林府上下为着她的事愁眉不展,左右为难,大为痛快。 “随你。”林老爷重重地丢下两个字离开了。 既然豁出去了,诗瑶也不再顾及什么,每日里挺着肚子到阳台上晒太晚,或去院子里逗鸟取乐。林家的下人们也只敢远远地看着,悄声议论。 雪平哪里还坐得住,暗暗思度;看眼前的情形,诗瑶对他的心不似先前,怕是早已移情于雪峰。 临近端午,天气渐热,昼长夜断使人困倦,林老太太和雪平夫妇早早地歇午觉去了,诗瑶扑着小扇子躺在树阴下静静地看着天上流动的云和飞鸟,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不觉天渐渐暗去,耳边响起黄姑娘爽朗的笑声:“老爷叫你过去吃饭呢!” 诗瑶扶着温热的石栏坐起来,挽起一头散乱的青丝漠然道:“劳烦您了。” “对了,这个像是给你的,我不识字,你好好看看。”黄姑娘用沾满油污的手递给她一封包装精美的书信。 诗瑶没有多想就拆开了这封由林雪平签收的信,好奇心驱势她展开信纸,虽识字不多,潦草的字迹中,反复提到国军,战争几个词。她慌忙收起信,原封不动地收好,踹在兜里。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雪平哥哥要去当兵?”诗瑶一路思索着:“方叔家的儿子前几年去的,现在都没有音讯,据说是死了。。。。。。” 她匆匆扒了几口饭,跑到房间里又把信拿出来仔细看,越发肯定了。辗转到了半夜,诗瑶冷静下来细想,这封信或许是军队故友寄来的,又或许是军校的录取通知,总之不能让他知道,雪平哥哥不知道就不会去当兵。这样想着,诗瑶把信揉成一团塞到枕头下才安心睡去。 端午时节,门窗上插着的艾草熏得诗瑶头昏脑胀,因肚中有了林家骨肉,只得强撑着跟林家人一起去祠堂祭拜先祖。 她俯身拜下时,又闻到了那缕熟悉的皂荚香味,心莫名地安稳。抬头时,与那双潭水般深邃的眼眸相对,他屈身递给她一束点燃的香,青烟缭绕,梵音入耳,今夕何夕?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渐渐变得模糊。。。。。。 待她清醒过来时,已躺在床上。 天涯海角,总有我们能容身的地方 次日,诗瑶感觉身体好了些,便下了床,和林家人一桌吃午饭。 雪平突然放下碗筷,端着酒杯跪在林老爷跟前。 林老爷一愣,一手扶起他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动不动就下跪。” 雪平并不起身,道:“孩儿有一事相求,望父亲恩准。” 林老爷点点头,道:“说吧。” “孩儿想从军保家卫国!”雪平朗声道。 “保哪个家?哪个国?”林老爷拍案而起道:“这些日子你惹的麻烦事还不够多吗?谅你成亲了,也该稳重成熟些。” “日本人快要打到省城了,父亲,我们再不抵抗恐怕就要亡国了。” “这国家是那姓蒋的,与我等小老百姓何干?这阴月镇几块田地,日本人喜欢就拿去好了,今后不许再提此事。” “我意已决,过几日便启程。”雪平起身欲离开席间。 “逆子,你给我站住。”林老爷呵斥道。 “雪平啊,你就听你爹一回劝,子弹可不长眼睛,打在身上就是窟窿啊,你要有个叁长两短,我和你爹还有玉莹可怎么办?再不济,也要替梁妹子肚里的孩子想想。”林老太太双目流泪,哽咽道。 “我的孩子。。。。。”雪平的声音轻如梦呓,他看了看同样落泪的诗瑶:“她即不与我成亲,那孩子生下来定不会认我为父,我又何必在乎?” 这时,林老爷把救助的目光投像了诗瑶,似乎只有诗瑶劝得动雪平了。 她立刻会意:“你尽管去,假若因此使我肚子里的孩子失去父亲,我决不饶你。” 雪平欣喜过望,立刻擒住诗瑶的手质问:“你刚说什么?” “我和孩子都不许你去!”诗瑶一字一顿。 “好,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就不去了,管他什么家国,我只想保护你们娘俩!”雪平道。 玉莹冷哼一声,埋头吃饭。 “诗瑶,你就快答应他吧,全当是我这老婆子求你了。”林老太太哑声道。 诗瑶终于点了点头。 “嫁人不同儿戏,你愿意就好。”雪峰淡然道。 喜期定在次月初八,因与雪平冰释前嫌,两人你浓我浓,感情更胜从前。玉莹是上过洋学的新时代女性,哪里愿意与别的女人共侍一夫,几次闹着要拿结婚证去县里办离婚手续,都被雪平软语劝下。 待夜深诗瑶纳凉回来,路过雪峰房前时,被一只手拖了进去。 “我马上就是你的嫂子了,放尊重些!”诗瑶恼道。 “你是我哪门子嫂子?”雪峰把门锁上,坐在睡塌上,背靠着书柜,他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不待诗瑶开口,雪峰又道:“小老婆不好做,地位还不如下人,我是亲眼看见过老太太如何折磨两个老姨太太的,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可怕。” “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除了嫁给他,实在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现在是民国了,女人也可以有自己的选择和人生。” “真的吗?我们女人也可以像男人一样去县里上学?习武打架?” “为什么会想到要习武打架呢?”雪峰扶额道。 “小时候常被人欺负,打不过别人,所以。。。。。。” “行行,都依你。”雪峰笑起来的眉眼真是好看。 “我也只是想想罢了,再过不久,我便为人妻为人母,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诗瑶搓弄着乌黑的辫梢轻叹道。 “如果你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我愿意帮你,再过一年我就毕业了,或去省城上大学,或去南方读军校。”雪峰突然把脸凑近,坏笑道:“到时候我带上你,天涯海角,总有我们能容身的地方。” “我。。。。。。我不想拖累你,再说这是私奔!”诗瑶被他这番话吓得满脸通红。 “你也可以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和小孩啊,你要觉得是私奔那就是私奔了,嘿嘿!”雪峰情绪激动,开始动手拉扯 “你无耻!”诗瑶回过神来,朝他劈头盖脸打去。 “还是这么凶!”雪峰捂着双颊嘟囔。 “我愿意嫁给雪平哥哥,我的心意你又不是不懂。”诗瑶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她看着他的脸红肿起来,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不觉伸手摸去。 雪峰一瞬间失了神,推开她的手喃喃道:“我懂你的心意。。。。。。从来都懂。是我错了。” 枪声 按当地规矩,娶姨太太只需给女子父母一些钱,白日里请几个要紧的人吃顿饭,晚上一顶小轿抬到新郎睡房即可,娶诗瑶进门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照顾到玉莹的情绪,林家索性连请人吃饭都省去了。 雪平担心委屈了诗瑶,偷偷拿自己的私房钱给她置办了几套首饰衣物,终究逃不过玉莹的眼睛,当梳妆得体的诗瑶在镜前试一身碧色齐膝长袍时,玉莹不知何时已走进来,她穿着大红色袄裙,头戴镂金凤钗,华美高贵。 “玉莹姐姐。”诗瑶放下衣服低眉道。 玉莹走上前,抬手抚上她的肩,又替她理好一头珠翠,道:“今后,我们便是姐妹了,姐姐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妹妹提点。” 诗瑶内心有些发怵,自从玉莹得知自己怀上雪平的孩子后,对她的态度冷淡了许多,两人形同陌路,今日她竟然主动跑来说这番话着实让人不可思议。 “姐姐客气了,妹妹生性鲁莽,又没见过世面,还得仰仗姐姐。”诗瑶一时猜不透她的心思,也不敢胡乱回答,只得小心应付。 玉莹环视了房间一圈,一眼瞧见衣柜里躺着的那件鹅黄色旗袍,她突然抓起,要拿桌上的剪刀绞烂,诗瑶拼命去抢夺,只听得一声尖锐的撕裂声,旗袍成了两截。 “你对我有气,打我骂我,我都不怪你,为什么要剪这件旗袍?”诗瑶捧着半截旗袍哭起来。 “收起你的楚楚可怜和眼泪,对,就是你的眼泪,抢走了我的丈夫。”玉莹脸色变得铁青,秋水般的眼眸中隐藏着无法遏制的悲愤。 “玉莹。。。我。。。”诗瑶从来没见过温柔如水的玉莹像现在这般狰狞可怕,吓得说不出话来。 “既然这件旗袍对你很重要,我就要毁掉它,反正你也不配穿,为了买这件旗袍,寒冬里,我跑遍了整个南昌才买到,然后以雪平的名义送给你,还有你脚上的鞋子,你也以为是雪平为你定做的吗?” “谁订做的?”诗瑶问。 “雪峰!他和我一样,被你折磨得痛不欲生,遍体鳞伤。” 诗瑶听到这个答案,如五雷轰顶,她勉强压抑住自己的心绪,咬牙道:“那又如何,谁送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他,我爱雪平哥哥,任何人都阻挡不了我们的结合,包括你。” “真可惜,我们两个雪平谁都不爱。”玉莹凄厉的冷笑响彻整个林府。 “你是个疯子,我不会相信一个疯子说的话。”诗瑶惊恐地想要逃脱玉莹钳制往楼下跑,却被她掐住颈脖拖到阳台上,试图把人推下去:“我和雪平所有的痛苦和不幸都是你造成的,你死了,这场悲剧就结束了。” 雪平听到呼救声赶上来,将一桶凉水从玉莹头上浇下她才松手这时院子里几声枪响,樟树上的一窝鸟雀受惊飞走,林老爷安慰老太太几句便出去察看,原来是全副武装的李厅长带着十几个手下来了。 李厅长的报复 林老爷当然明白他为何事而来,事到如今,他只得硬着头皮上。 “原来是亲家,快坐下喝茶。”林老爷热情地招呼着。 “喝茶就不必了,李某千里迢迢地赶来只想跟亲家您讨杯喜酒喝,怎么?亲家家里有这么大的喜事也不知会我一声?就想悄悄办了?” “亲家多虑了,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哪里敢惊动您。”林老爷有些挂不住了,脸一阵青一阵白。 “成亲才不到一年,你们就瞒着我给雪平娶妾室,这是把我家玉莹置之何地,把我这个厅长置之何地!”李厅长气得要拔抢,被副官按住。 林老爷见此情形,腹背早已大汗淋漓,深知李厅长的为人与性情今日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作为一家之主,他只得强撑着:“亲家教训得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也征求过玉莹的意见才做此举。” “你们与玉莹相处也有几年了,她怎样的性情不知道吗?她也是被你们逼得没办法了才答应。”一想起自己宝贝侄女被林家人欺负,内心的怒火腾腾燃起:“你答应过我会厚待玉莹,我才放心让她嫁入林家,不承想,阴月镇大名鼎鼎的林老爷竟然言而无信,早知如此我便是将玉莹随意许给南昌任意一家大户,也不会受这种奇耻大辱。” “是我对不起玉莹,要罚要杀随亲家,唯求亲家看在玉莹的脸面上放过我的儿子和怀着雪平骨肉的诗瑶。”李厅长胜怒难平,这一劫仿佛是躲不过去了,他打算牺牲自己保全林家。 “玉莹你下来,我知道你在楼上。”他听到玉莹小声的哭泣,心疼地大喊道。 楼上的玉莹哪里敢应允,只怕叔叔看了自己这副模样,会杀光整个林家。 “玉莹,你下来。”李厅长又喊道。 玉莹蜷缩在楼梯口,瑟瑟发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寒冷。 “再不下来,我就开枪了。”李厅长下了最后通牒。 玉莹自知躲不过去了,索性大大方方地走下来,后面跟着诗瑶和雪平。 李厅长看了一眼玉莹,质问:“是谁泼的水?” 玉莹吸了一口气,用通红的眼睛看着诗瑶。不待玉莹开口,两个警察走过来把诗瑶拖上前,李厅长伸手两个耳光把她打得晕死过去,又让人提了脏水泼上去。 雪平见他还要打,生怕腹中的胎儿不保,连忙上去求情。 李厅长不为所动,手上的力气加了几分。 雪平似乎明白了什么,把目光投像玉莹,狠狠道:“是你把消息透漏给你叔叔了,对不对,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我。。。我没有,雪平,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叔叔会来。”玉莹慌忙解释。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雪平冷声道。他扶起气息微弱的诗瑶回房去了。 “他对你的态度你也看见了,跟我回南昌,叔叔再给你找个人家。” “我不要,我不要回去。”玉莹因伤心过度,精神有些错乱,已说不出完整的话。 “” 天下兴旺,匹夫有责 武汉会战打响了,在汉口郊外的一处国军临时医疗站里,不断送来身负重伤的战士,护士们有条不紊地将他们抬上手术台做简单的止血包扎,然后由大夫做进一步的处理。天气炎热,伤口感染更甚,腐臭的血肉招来大群蝇蚊,雪峰也在其中,他无暇赶走停驻在额间的一只苍蝇,全部精力凝结在手中的工作上,缝合,止血,注射,消毒,整套工序娴熟麻利。直到天黑,战斗暂停,送来的伤员渐渐减少,雪峰才抬起头,挽袖抹去满脸的血污,向护士要了一杯清水独自坐在山坡上眺望面目全非的汉口。 有人走过来,坐在他的旁边,是医疗站外科大夫陈秋,国立武汉大学教授。 “基本功扎实,有没有想过报考我校的医学院?”陈秋问。 “从凌晨五点到现在,我缝合了一百零五个伤员,有几个能活下来?在战争面前,医生能做的实在太少了。”雪峰看着不远处,几个护士将裹着白布的尸体拖入早已挖好的大坑里掩埋,无力感让他想哭:“我想投身军营,把鬼子彻底赶出国土。” “天下兴旺,匹夫有责,你我虽志向不同,目标却一样,我祝福你。”陈秋握紧了他的手,热泪盈眶。 站长紧急召集所有医生护士,道:“上级刚下发命令,由我站组织一支医疗小组,跟随刚死队抓捕 东久,只需要两个人,任务凶险,谁愿意去。” 陈秋第一个报名。 帐篷里寂静无声。。。。。 “我去。”雪峰站出来大声道。 “你还是学生,没有实战经验,下去。”站长严肃地驳回了他的请求。 “我会武功,在关键时刻能发挥作用。”雪峰又道。 “批准你。”站长点点头,又嘱咐陈秋道:“雪峰就拜托你了。” 两人领命而去,各自回住所打包行李,换上黑色便服,伪装成普通百姓,半夜时分跟着同样乔装打扮的敢死队向西去了。 行至一山凹处,队长示意大家分成两股埋伏在丛林中,等待路过的日军。 天微亮,果然有大规模日军经过,前面是几俩装甲车开路,接着是骑兵方阵,步兵方阵,最后是一辆黑色的吉普车,据说里面坐的是日军第十一军团九师的重要指挥参将东久「历史上是冈村嘛,我这是言情小说,大家不要太认真咯」。等吉普车靠近时,队长大手一挥,敢死队队员们扛着机枪疯狂扫射,待车窗被打破,车停了,几个头戴钢盔,身着防弹衣的士兵下来了,大喊前面的部队停下,那几个士兵十分凶狠,武器先进,功夫了得,敢死队伤亡惨重,躲在草丛里的雪峰和陈秋只要一现身立马会被打成筛子,哪里有机会去抢救。正在这焦急万分之时,雪峰抢过陈秋手里的机枪,冲下山坡,躲过几次弹击,一个翻滚来到驾驶室旁,用枪柄砸开车门,一脚踢飞司机举在半空的手枪,不待坐在后座的东久呼救,冰冷的匕首已抵在他的喉间。雪峰冷声道:“叫他们住手。” 东久只得乖乖照做。 等那几个警卫放下武器时,队长将他们一一击毙。这是走在前面的部队听到枪响开始折回,雪峰招呼队长和陈秋上车,命令司机掉头钻入岔道,后面的日军穷追不舍,雪峰索性把司机推下去,自己开,队长和陈秋架起机枪扫射追兵,很快。陈秋被打中心肺,雪峰边开车边指挥队友进行抢救,因为不熟悉地形,跑了半日后,车开到一山崖边,后面的日军也停下车,端着机枪围上来,雪峰容不得多想,弃了车,问队长要不要打死东久算了,队长表示宁愿自己牺牲要带把东久带回去,雪峰立刻会意,抱住东久顺势滚了下去。 你有你的梦想,我有我需要坚守的信念 陈秋和队长壮烈牺牲,临近黄昏,半山腰的树枝上挂着两个人,雪峰和东久。 两人累极了,懒得动弹,竟聊起天。 “小伙子,你很棒,我很久没有看到过像你这么优秀的年轻人。”东久道。 “过奖了。” “你叫什么名字,敢死队的那几个人我都认识,唯独你是面生的,哦对了,你还会医术,真是了不起。” “我是一个学生,你无需巧舌如簧,我一定会把你带回去。” “你今后必定是一名出色的军人,不知你听说过东京陆军士官学校么,那是我的母校。” “知道,一所很出色的军官学校。” “它几乎是所有军人的梦想,如果你肯放过我,我愿意举荐你入学。今后你效忠皇军还是你的祖国都随你。” “谢谢你的盛情,你有你的梦想,我有我需要坚守的信念,孰难从命。 “年轻人,我懂你的意思了,我们上路吧。”东久自知无法动摇他,便不再言语了。 至一处渡口时,雪峰低声威胁他:“不要想着逃,老实点跟着我。” 东久微微一笑:“我要想逃走,你手上的匕首也奈何不了我。” 雪峰当然知道眼前的这只老狐狸不好对付,既然答应了队长带他回去,就必须做到,他将东久看得更紧了些。 两人的神情和打扮引起了乘客的注意,纷纷小声议论着,碍于雪峰袖间寒光闪闪的匕首,才不敢多加盘问。 天黑前,雪峰终于完成了任务,受到所在团领导的交口称赞,至于后来,国军看管不利,让东久被救走就不赘述了,雪峰知道了此事,毫无惊讶之意。 林府 李厅长执意要带走玉莹,玉莹跪下,言词恳切:“一女不事二夫,我既已嫁给雪平为妻,除非他下一纸休书,否则我死都不会离开他。” “多说无益,今天你必须做一个决断了,叔叔和雪平,你选择哪个?” “叔叔何必逼侄女,您和雪平我都不能割舍,假如两者只能选其一,我选择我的丈夫雪平,请叔叔赎罪。”玉莹恸哭不止。 “我明白了,从此我们李家再无你这个不孝女。你我叔侄情分就到这里了。” “多谢叔父成全,玉莹还有一事相求。”玉莹垂眸道。 “你说。”李厅长的语气软和了许多。 “这件事到此为止,希望叔父不要再纠缠下去了,放过林家,放过雪平。”玉莹话毕,拜了叁拜,答谢李厅长多年来的养育之恩。 在场的林老太太和林老爷无处动情落泪,扶起玉莹。 李厅长长长地叹息着,黯然离去。看着叔父微胖的身躯,蹒跚的步履,一瞬间觉得他真的老了。 华灯初上,红烛前,美艳娇俏的少女和多情俊秀的公子终于走到了一起。 耳畔的甜言蜜语丝毫挑不起诗瑶的兴致,她侧脸躲过雪平的亲吻,望着那对红烛出神,烛光里,模糊着玉莹落泪的脸庞,还有雪峰哀怨落寞的眼睛。今天的“幸福”是他们用无数滴泪水和无数个不眠之夜换来的。 “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给长辈敬茶呢。”雪平柔声道。 诗瑶点点头,两人吹灯相拥而卧,雪平欺身压上,诗瑶轻轻推开他,道:“我有了身孕,还是不要了。” “我会小心些,诗瑶,上次和你亲热还是五个月前,都憋坏了,今日是我们的大喜之日,让我尽兴一回吧。”雪平轻声哄道。 “不要了,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诗瑶的语气有些厌烦。 今日里发生了那么多事,雪平只当是她心情不好,也不敢用强,只得悻悻地睡去了。 师妹 雪峰等到早课结束后,翻墙进学校,被等候多时的运动课蒋老师抓了个现场,押到班上反省错误。 大拇指厚的戒尺抽在他背上,雪峰面不改色,道:“我没有错。” “认不认错。”蒋老师加重了力道。 “我没有错。” 两人僵持不着 。。。。。。 堂下的同学不忍再看,纷纷劝他先认下,炎天暑热,伤口难以愈合。 雪峰不会所动,仍紧咬牙关不肯松口。蒋老师看可看窗外花白的太阳,命令他去操场跑十个圈。不料雪峰照做了,叁伏天,又是中午,就是铁打的身体也会融化,不多时一个女学生急急地跑来,她是蒋老师的女儿小青,刚上高一,圆圆的简单,穿着蓝色无袖旗袍裙,娇俏可爱,爱慕雪峰已久,听同学说父亲又要责罚心上人,便赶来求情。 “您就听女儿一回,饶过师兄罢!” “这次他做得太过份了,绝不能绕,天气这么热,你快去睡一觉吧” “你担心女儿中暑,女儿也担心师兄中暑,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走。”小青瘪嘴道。 “行行行,我答应你,别围着我吵,热死了,你去叫他进来喝茶。” 小青得令,一阵风儿似的跑到雪峰跟前,张开双臂拦住他,道:“快说怎么感谢我。” 雪峰热得喘不过气,停下脚步。双手撑着膝盖,缓了许久才道:“想吃什么?” 小青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指着小卖部道:“樱桃汽水,叁明治,云片糕点。。。。。。” 听她数落了一大通,雪峰不禁抿嘴一笑道:“都买,都买。” 等小青抱着一大堆零食走出来,问身后的雪峰要吃点什么,雪峰朝她挥挥手,大声道:“还是你留着慢慢吃,我要去上课了。” 小青心里有些失落,雪峰从来不肯多花些时间陪陪她。 林府 诗瑶和雪平不等天亮就起来了,梳洗妥当后,去堂屋吃早饭,与平日不同的时,多了一盆红鸡蛋,寓意多子多福。饭毕,黄姑娘用茶盘托着四杯茶,由诗瑶跪着依次敬献给老太太,林老爷,雪平和玉莹,叁人都和和气气地接了,并赏了用红纸包的钱币。到玉莹这里时,她久久地摆弄着食指上的一枚钻戒,滚烫的茶水捧在手上,雪白的手指微微发红,诗瑶疼得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林老爷轻咳了一声,玉莹才接过差,笑道:“老太太给我的这枚戒指实在看不够,这才没注意到妹妹敬的茶,可怜了妹妹这双小手,”说着暗暗松手,茶水浇湿了诗瑶一身。玉莹还要说话,被雪平制止:“够了,没有一点当家主母的风度。” “你不就想着把我赶走,扶这个贱人做少奶奶?”玉莹正要化作,被黄姑娘和陈伯按在座位上才作罢。 “你滚。”因着昨日的事情,玉莹在他心中已无半分地位,她的哭哭啼啼,无理取闹令他厌恶。 “奶奶,父亲,他要我滚,我为了林家已经和叔叔断绝关系了,我能滚到哪里去。”玉莹发疯扑入林老太太的怀里,哭的几乎气绝。 “好了,雪平不过呈口舌之快,别与他计较了,快回房休息吧。”这样的把戏每天都要上演,林老爷看腻了,也有些烦了。 “玉莹啊,男人叁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了,你何必要为难自己呢,我们做正室的,容得下人,把家里操持妥当,男人在外面才放心,你这样天天哭闹,于家于己都没有益处。”老太太拍着她的背,劝诫道。 狂妄 下午第一节便是运动课,在操场进行,雪峰见老师不在,偷偷折回教室拿东西,刚开门,凌厉的掌风扑面而来,雪峰勉强躲开,两人过了不下十招,最终雪峰被反扣双手抵在围墙上,动弹不得。 “小子,你的英雄事迹我都听说了,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失手,我作为老师将要如何跟你父亲交代。”蒋老师年轻时做过省主席的贴身保镖,身手不凡,因欣赏雪峰磊落的为人,故偷偷将武艺传授给他,特别是祖传轻功,飞檐走壁,无所不能。 “抓住东久一人,可保前线千百将士安隅,即便一死也是值得的,父亲问起来,如实回答便是。” “愚蠢,以你之才,甚东久百倍,用你之命换东久实在愚蠢。”蒋老师拂须道。 雪峰还要争辩,却被他揪住了耳朵。 “老师我错了,您饶过我吧。”雪峰吃痛地求饶。 “国难当前,大丈夫理当血溅沙场,寸土不让。我原不该阻拦你,只是为着我的私心,希望你把最后的一年书好好念下去,多跟我习一年的武,将来上了战场,与鬼子厮杀,多一份存活下来的可能。”老人拍拍他并不宽阔的肩臂,语重心长道。 雪峰鼻梁一酸,跑了出去,老人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欣慰地点点头。 黄姑娘告假回去了,天气炎热,换洗的衣物早堆成小山,玉莹提议让诗瑶清洗晾晒,林老爷有些犹豫,毕竟孕妇多有不便,玉莹哪里肯依,作势要哭闹起来,老太太经不起折腾,扯扯林老爷的袖子,林老爷只得勉强应予。 每日天不亮,诗瑶起床打扫雪平书房和卧室的卫生,早饭后到井边汲水洗衣物和铺盖,等晾晒好接近中午,去厨房帮忙准备午饭,洗刷碗筷,下午跟孙叔一起浇菜地,晚上剁猪食。。。。。不得一时空闲。雪平忙完商铺的事情回家已是天黑,胡乱吃了饭,去诗瑶房间洗澡歇息。 他接过玉莹提来的热水,倒进木盆里,解下衣裤搭在屏风上,看着玉莹绯红的脸,不禁调笑道:“要不要一起洗?” 玉莹不笑也不说话,继续做着手中的活计。 雪平知道她累极了,心疼不已,道:“玉莹已经没有靠山了,你何必怕她?再说,你已经有了林家的骨肉,在奶奶和父亲的心里,她比不过你的。” 诗瑶懒得再听,转过声去。 “她这样对你,你不恨她吗?” “我为什么要恨她,她和我一样,也是个可怜的女人。”说这话时,半截钢针刺进了她的指尖,也不觉得痛。 “诗瑶,你是怎么了?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你却对我俞加冷淡,别忘了,这条路,我们走得多艰辛!” “我没有忘,是你变了,或者是,我根本就没有看清你。”无由来的压抑之感让诗瑶只能趴在桌上使自己不摔倒。 “是不是雪峰对你说过什么?”心底升腾起的恐惧使雪平顾不上穿衣,从浴盆中站起,厉声质问。 诗瑶淡淡一笑,反问道:“你就这么怕雪峰跟我说些什么?” “当然不是,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再努力些,打理好林家的生意,等父亲把家产交到我手里,我便不需要顾及任何人,把那个疯女人休掉,让你做林夫人。” 亡命天涯 连日的劳累,使诗瑶虚弱不堪,雪平早上临走时,塞了一把钱给孙叔,托付他买些补品炖了给诗瑶喝。 早饭过后,孙叔从镇上买菜回来,被玉莹拦住。只得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少奶奶。 玉莹虽对林家有气,但没有理由为难下人,所以仍客客气气地询问他买了些什么菜,有没有自己爱吃的猪蹄。 孙叔边回答着边将一包人参悄悄掩入袖间,这一幕被她瞧见了。 “孙叔真是小气,有了好东西也不给我看看!”玉莹说着蛮横地拉扯他的衣袖。 孙叔只得编排道:“一点参须,做汤用的。” 玉莹一把抢过纸包,撕开一看,柳眉微皱,道:“很好的东北野参,我在娘家时常吃这个呢,难为您替我想到了。” 孙叔一时紧张,全盘拖出了:“少奶奶误会了,这是大少爷让我买来给少姨奶奶补身子的,您拿走了,我不好交差啊。” “呸,她是什么货色,也配吃这个,我留下了,少爷问起,你如实回答就好了。”不待孙叔答话,玉莹踩着高跟皮鞋噔噔噔地上楼了。 “玉莹姑娘完全变了人,也难怪,这种事凭谁遇到了也不好受,大少爷忒不是东西,白白糟蹋了两个好姑娘。”孙叔暗暗叹道。 午饭时节诗瑶刚晾完被单,黄姑娘端着一碗汤走来了。 “黄伯伯身体好了些么?”诗瑶关切地询问。 黄姑娘感激地点点头,道:“多谢少姨奶奶挂念,好多了。” “你还是叫我诗瑶吧,少姨奶奶听着别扭。”诗瑶揉揉酸痛的手腕道。 “这是少奶奶差我送来的汤,说味道不错,让你趁热喝了。”黄姑娘把汤小心递给她。 诗瑶踌躇了半刻才接,让黄姑娘传达谢意,表示自己一定会喝。 等她走远后,诗瑶端着碗,快步走到房间里,关上门,看着淡黄色泛着油珠子的汤水,仿佛是得到某种救赎,心情变得通透自在。她扬起头,一饮而尽。 与此同时,有一队宪兵冲进课堂,将国文老师击毙,教室里瞬间乱做一团,为首的宪兵问:“谁是林雪峰?” 同学们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回座位坐好,默不出声。 几个宪兵拖走前排的一个男生,在操场乱抢打死,这时蒋老师赶来了,偷偷示意大家千万不可供出雪峰。 等他们抓走第二个同学时,蒋老师大喝道:“同学们,今天的作业是,打趴这些日本人。” 在座的同学得令,纷纷拿着扫把铁锹,以一当十,与拿着枪的日本兵对打起来。蒋老师趁乱,拉着加入战斗的雪峰往食堂跑,与小青会合,见有人逃跑,宪兵头子带着几个柔道高手,亲身的侍卫追了过去。两人护着小青边打边退,退至菜园里,蒋老师命令雪峰爬上围墙,将青儿抛给他,雪峰稳稳接住,伸手去拉蒋老师,蒋老师只是催促他们快些离开。。。。。 他永远不会忘记身中数弹的老人,倾尽全身力气推开一波又一波冲上来的宪兵后,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道:“替我照顾好青青。” 雪峰含泪点点头,抱着小青跳到土丘下,沿着小路,跑了几十里。 小青捶打着他的胸膛,哭着要回去找父亲,任凭她把手背胳膊抓得血肉模糊也不敢松手,到一僻静处,料敌人追不上来了,他才把小青放下,喘着粗气道:“听好,我已经答应老师照顾你,所以。。。从今往后,你必须跟着我,知道么。” “我不听,我不听,是你害死了我父亲,我要去救她。”小青哭得背过气去。 “是我对不起他们。”雪峰双眼通红,跪了下去,脸贴着炙热的泥土,小声哽咽着,拳头重重地砸在地上:“是我没用,不能保护他们。” “不过你放心,青青,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东久,杀了这些恶鬼,替老师和同学报仇,这是我的誓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雪峰突然抬起头,用流着血的手捧着小青的脸承诺道。 迟来的告白 雪峰拉着小青暂时栖身在一家酒店里。 “糟了,这群憋孙子怕是找到我家去了。”雪峰睁开眼,从沙发上坐起来,惊呼道。 “其实,父亲早料到会出事,偷偷把档案馆里关于你的资料都销毁了。”小青的情绪已经平静了许多。 “老师。。。。。。”雪峰扼腕道。 “江阴县,甚至这个省,都不宜久留,师兄有何打算。” “去,南京。”雪峰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幸亏昨天谦和没来上课,算是躲过一劫,原本说好一起投考中央军校,如今我自身难保,还是不要见他为好,免得拖累。” “我听你的。”小青苦涩地笑着。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不再是那个娇气任性,天天缠着雪峰买零食吃的小女孩了。 “你还需再等我一日,今晚我要回阴月镇一趟。” “可是去取重要的东西?我们还是早些离开为好。”青青搓着手小心地提醒着。 “她不在身边,我怎能走得安心?” “好”青青听了这句话,竟像是被人掏了心肺,空空荡荡的,眼前的男子家境相貌能力样样出众,若不是心里有了人,何至于孑然一身,清冷得难以接近,她早该想到了。 青青的心思他早已知晓,她从未向他讲明,他便不知如何拒绝。 雪峰意味深长地看了青青一眼,眼神略带感激和抱歉,更多的是鼓励。 青青强忍住内心翻涌的悲痛,回他一个灿烂的笑脸。 “我走了,把门锁好,我很快就回来了。”雪峰起身,将一把手枪塞到她手里:“这是我从东久手里缴获的,一直随身带着,今天送给你。” 青青缩了一下鼻子,双眼含泪,紧紧地握住雪峰满是疤痕的大手郑重道:“安全把嫂子带回来,我等你。。你们。” 雪峰迅速抽出手去,打开门消失在夜幕里。 雪峰像一只敏捷的猎豹,穿过一条条乡间小道,正值早稻收货时节,晚风吹起一层层稻浪涌向天边,炙烤了一天的黄土热气还未散去,即使穿着布鞋也觉得烫脚,草丛里不时有蛐蛐和蛤蟆鸣叫,惊动到它们时,会四散逃开,跳进另一丛草堆里寻求庇护。 今日是十五,乡下的月光格外明亮些,林府的人除了诗瑶卧病在床,都在前院里纳凉。雪峰从后山翻过去,爬上二楼,从外面推开诗瑶的窗户,来到房间,见诗瑶躺在床上,大热天盖着厚厚的棉被,额头上覆着早已凉透的毛巾,脸色煞白,他轻轻叫醒她。 诗瑶病得昏天暗地,费力看了好久才知眼前的人是雪峰:“你不在县城好好上学怎么来了?” 雪峰看着被褥勾勒出她瘦削的身形和平坦的腹部,不禁问:“你的孩子呢?” “没有了,你别问了。”诗瑶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泪水早已流干。 “好好,我不问,明天,我要离开江阴,也许再不回来了,你可愿意跟我走?” “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有没有告诉老太太老爷?”诗瑶拿开额头上的毛巾,竹枝般枯瘦的手腕撑着雪峰的手臂才坐起来。 “我惹了日本人,他们要追杀我,所以我必须离开江阴了,这事我不打算告诉家人,等过了这风头,我再写信回来报平安。”雪峰尽量将事情说得通俗易懂些。 “我找不到离开林家跟随你的理由。” “诗瑶。”雪峰深深地吸了口气,将她冰冷的手覆上自己的胸口,缓缓道:“我爱你。” 他爱她,人尽皆知的事情,等他亲口说出时,她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波澜不惊。 失约黄昏里,有人撑着油纸伞在槐树下久久不 见诗瑶只是落泪,雪峰又道:“你不是说过要习武,把小时候欺负你的那些人打回来吗?你如此美丽,聪慧,年轻,不该囚禁在林家这个牢笼里,我会给你精彩的人生,完整纯洁的爱情,而不是像哥哥一样逞一时的快活,把你推入万劫不复,从此,你不用再和其他女人分享一个丈夫,你会有一个幸福健全的家庭,一个可爱的宝宝。” “让我想想,我的脑袋好乱,好疼,你饶过我吧!”诗瑶发疯似的推开他,抱头痛哭。 “好,我等你,明天黄昏是最后的期限,我会在村头的老槐树下等你。”雪峰抬头看看天空,月亮渐渐隐去了,常识告诉他,明天或许会下雨:“记得带伞。” 说完,展身跳出窗外,悄无声息,仿佛不曾来过。 清晨果然下起倾盆大雨,诗瑶像往常一样早起打扫,洗衣,做饭。。。。。。 黄昏里,有人撑着油纸伞在槐树下久久不愿离去。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面容平静,耳畔仿佛听见百里之外的汽笛轰鸣。 。。。。。。 一年后。 林府一切如旧。雪平屡屡在诗瑶面前讨不到半点便宜,念及玉莹往日的种种柔情,心有不忍,便厚着脸皮去纠缠,不出半月,两人关系便缓和了许多。 又到中秋时节,雪平从账上支了些钱交予玉莹当过节费,玉莹留下买酒买菜的钱后,拿着剩下的去县城玩,叁个月前,因着夫妻俩闹矛盾,玉莹心情烦闷,通过旧时好友,结识了一群小姐太太,每周六必约好去喝酒听戏,年轻人在一起,玩得不亦乐乎。这日,隔壁镇的田小姐做东,请大家在县城最好的酒楼里吃午饭。 客套一番后,待坐定,田小姐拉着一位穿着体面,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进了包厢,向大家介绍:“这是新来的朋友,以后和我们一起玩。他姓裘,名东,叫他裘先生便是。” 话刚落音,坐下的女士们纷纷起哄,道:“我们姐妹团的活动还从来没有男子参与过,裘先生是第一人,先挨个敬一杯再说。” 叫裘先生的男子温雅一笑,拱手称谢,田小姐端起酒壶,毫不客气地为他盛了满满一杯,看着裘先生尴尬的神色,在座的女士无不窃笑。 等男子走到跟前时,玉莹仔细打量了一番,圆润白皙的脸染上醉意,微微发红,鼻梁挺直,嘴唇薄而性感,眼睛大而明亮,眉毛有些稀,西装虽不名贵,用料款式却不俗,口袋里挂着价值不菲的钢笔,如此说来,他是一个低调而富有内涵的男士,样子也不坏,真是让人喜欢。 他大概是发现了玉莹在看自己,脸更红了些,玉莹不觉好笑,悄悄地朝他吐吐舌头,他赶紧低头佯装喝酒。 吃饭的时候,裘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挑了她对面的位置坐下,两人目光相撞时,他似乎不那么拘谨了,通常是善意地一笑,倒让玉莹有些不好意思。 不守妇道 “听姑娘的口音,像是江西南昌那边的人?“裘东深知中国人故土难离,家乡情节重,特意找了这个话题,试图拉近两人距离。 玉莹远嫁,已多年不回南昌,想起梦魂中的故里,无限感怀:“是啊,先生可去过那里?“ “当然,我是日本人,旅居中国多年,天南海北都去过,我的卧室里还摆放着一对景德镇的青花瓷瓶,插得是从庐山上摘下的红枫,您要是不嫌弃,我这就差人取来送您,闲暇时观赏把玩,略解思乡之情。“裘东乘胜追击道,眼前的这个局面正是自己想要的,玉莹并不讨厌他,只需循序渐进,稳住节奏,鱼儿终会上钩。 玉莹推辞不过,只得接受这份“沉重“的礼物。 “裘先生是我们请来的,怎么一进来只顾着玉莹妹妹说话,倒把我们抛之脑后了!“田小姐娇笑着把椅子挪到裘东身边,硬生生地喂了一口酒给他吃才肯作罢。 裘东两腮飞红,不胜酒力,一脸歉意地对各位女士道:“我与大家相交多时,唯独玉莹姑娘还是第一次见,便和她寒暄了几句。“ “满口姑娘姑娘的,也不嫌害臊,玉莹早已嫁为人妇了,入乡随俗,在中国你得按我们的来。“田小姐边说边朝姐妹挤眉弄眼。 “请田小姐赐教!“裘东下座弯腰拱手。 “行了,他远道而来,好歹也是个客人,别难为他了!“玉莹当然知道她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笑着劝阻道。 “你看看,你看看,交杯酒还没喝上,就心疼起裘先生了,叫我们别难为他!“田小姐素来尖嘴利舌,风月场上混惯了,口无遮拦,见玉莹这么一说,索性拿着两人一起取笑。 “鄙人不才,能被田小姐拿来取了博各位小姐夫人一乐也是愿意的!“裘东不以为然道。 田小姐敛住了笑容,故作严肃道:“看好了!“说完学着戏台上的青衣一翻水袖,唱道:“这位娘子!“ 众人早就笑成了一团,唯独玉莹满脸通红,又羞又气,站起身来去撕田小姐的嘴:“就你会唱戏,就你会唱戏,镇里过年过节唱花鼓戏你怎么不去嚎两嗓子?“ 两人正闹着,包厢的门被粗暴地推开,来人竟是林雪平,后面还跟着在厨房里做事的孙伯。 “少奶奶,我们拉不住,你快跑吧!“孙伯一脸为难地解释道。 玉莹自知大祸临头,也不跑只站在那里,与雪平对视,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难以浇灭的怒火。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重重地落在玉莹的左脸上。 “林雪平!“她一字一顿,咬牙道:“你竟然敢动手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这个荡妇!“此时的雪平已丧失了理智,全然没有往日的风度,这样的他,可惧又可悲。 “荡妇这个词,你应该留给家里的那个狐狸精才对!“玉莹捂着红肿的左脸,冷声道。 话还未落音,她的右脸又挨了一记耳光。 “我虽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但这不能作为你不守妇道,偷人卖汉(家乡话)辱骂诗瑶的借口!“ 玉莹的泪早已流干,今生,她不会再为谁哭泣,诸如“要不是我,你能活到现在“这样的话她已经说厌了,男人一旦变了,再多的把柄,再多的筹码都是一场笑话一场空。 气氛越来越凝重,裘东怕雪平再动手,把玉莹拿到身后护着,情急之下用母语道:“看你的样子也是个读书人,怎不闻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刚才的行为,有理由让我认为你们中国男人有动手打老婆的习惯!“ “这就是你的野男人?“雪平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冷哼道:“还是个日本人?你说日本男的有什么好,又矮又猥琐,真是丢人丢到国外去了!“ “这位先生,请不要把家庭矛盾上升到国家仇恨,请停止对我们的侮辱!“裘先生不亢不卑道。 “小日本还挺横的哈!就许你们在我们中国烧杀戮抢,不许我们骂你们几句?“雪平越说越气,抡起拳头就要揍他,旁边的几个女人连忙拉住。 “跟我回去,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别让这小日本看笑话了!“雪平啐他一口浓痰,拉着玉莹出去了。 偷情 酒店一别后,玉莹每日都接到裘东的电话,或是几句简单的问候,或是一段自撰的散文诗词,请求她斧正。有时候电话被雪平接到,臭骂一顿,他也不气馁,第二天照样打过来。慢慢地玉莹街也不爱逛了,门也不串了,每天按时守在楼上的客厅里等电话,与裘东聊天成了她顶要紧的日常。 他迷人的声线,温和的语气,风趣的谈吐令玉莹渐渐迷失深陷。她无比渴望着与他再次见面,只是,裘东从来不提起。 他作为商人,一定很忙吧!她这样安慰着自己,能在百忙之中抽空打电话给她,玉莹已经很满足了。这样的心情只有当初和雪平谈恋爱的时候才有。日子过得可真快呀,一晃几年过去了,当初那个明媚活泼的女学生如今变成了满腹牢骚的怨妇,那个风度翩翩文质彬彬的爱她如命少年郎早已死去,守在她身边的只有这个暴戾跋扈,憎她如泥,老气横秋的男人。可笑她需要借助外人的一点温暖才能存活下去。 玉莹因忧思过度,腹中常疼痛难忍,县里医院开的药总不见效,只能活受着。这日玉莹又在电话里哭诉着腹痛,裘东总算愿意约她见面,多日来的夙愿得以实现,玉莹喜不自胜,病仿佛好了大半,吃完午饭后,玉莹难得的好脾气和诗瑶说上两句话,随便找了个理由把她支开,回房间换上最时髦的衣裙,用火钳烫了个卷发,从头到脚喷上香水后,又从抽屉里抓了一大把钱塞包包里,踩着高跟鞋下了楼,从院子后门溜出去了。 玉莹刚走进包厢,就有人从后面把她抱住,日夜思念的人儿就在眼前,怎叫人不激动?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一点就着,两人吻得难分难舍,气喘吁吁。 “我是日本人,你真的愿意这样做吗?“裘东暂时与她分开,含情脉脉地问。 “日本人也是人,是男人就行!“玉莹急不可耐地回答他。 “今日你愿意与我私会,仅仅因为我是男人?“激情慢慢退散,裘东满脸挫败不甘。 “要是我说我爱你,我爱上了你,从第一眼就爱上了,你信不信?“玉莹捧着他的脸,解释道。 “我信,你说的我都信,因为我也爱你,你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令我痴迷!“他那双明亮的眸子因动情而蒙上一层水雾。 “你还没有婚嫁,我这残花败柳之躯恐怕会玷污你……“玉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你婚姻里的残缺我愿意用爱情来填满它。“裘东心疼地用双唇堵住她的嘴,不忍心她继续说下去了。 …… 云雨过后,裘东体贴地给玉莹穿好衣服,温柔地询问她腹部是否还疼。 玉莹点点头,道:“有点儿。“ 裘东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小盒香膏放在她手心道:“这是我们国家的特效药,要是疼狠了,就抹一点在患处。“ “你真好,要是他……“玉莹欲言又止。 裘东明白她的意思,跟着沉默起来。 “幸好遇见了你!”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玉莹强颜欢笑着摸摸他的头发。 裘东一愣,条件反射般打开她的手,见玉莹面露不悦,只好哄道:“从来没有人碰过我的头部,一时有些不习惯,你别多想。从今天起,我会习惯起来!” 事情办完,再呆着也没意思了,玉莹表示家里还有事要先走,裘东也不挽留,披起外套,借着镜子整理好领带头发才出门。 他乡遇故友 南京,风景秀美的江南水乡,六朝旧都。 军校大门坐南向北,在牌坊门额上书有白底黑字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横匾,门前有两个哨岗,后面的两间房子是卫兵室。门口有一副对联曰: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在二门门口挂着一副对联:“杀尽敌人方罢手,完成革命始回头”,二门右侧墙壁上,挂着校长手书的“亲爱精诚”校训。 雪峰背着行囊,看着这一切,心潮彭拜,情难自控,深感大丈夫就该投笔从戎,沙场浴血,救万千同胞于水深火热中。此时的他已通过叁轮考试,名列前茅,为校长亲自接见嘉奖,顺利入学。青青也在附近裁缝店找了个工作,当她听到这个好消息时,激动的拉着雪峰的手不顾旁人眼光跳了起来,两人边走边聊。 “给你也找个学校上吧!”雪峰提议道。 青青连忙摇摇头:“不了不了,我现在就挺好,还能赚钱补贴你!” “学校每月发补贴,你要是去上学,养活你也是够的。“连日来堆积在心底的阴霾一扫而光,雪峰的性格变得开朗许多。 “你是不是喜欢有文化有知识的进步女青年啊?“青青停下脚步,面对着他,一脸认真地问。 “这倒没有,我只想着,无论男女,多读些书总是没有坏处的!“雪峰尴尬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 “雪峰哥哥要我去读书,那我就去读书了,我想读医科,将来做医师,还能陪你上战场,你受伤了,第一个救你!“青青沉浸在自己的设想里,从来都是雪峰保护照顾她,以后换她保护照顾雪峰好了。 “做医师不错,救死扶伤,悬壶济世,与我的职业有异曲同工之妙!“雪峰点点头,表示赞许:“不过以后我可能很难出来陪你了,有什么事写信给我,找到学校了也要告诉我!“ “知道了,知道了!“青青故作嫌弃道。 “等你嫁人了,我就不用这样操心了!“雪峰伸手拍了拍青青的脑袋,不免担忧:“女子出门在外万事小心,尤其像你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妹妹,若有万分要紧的事就让门卫通报,只说找十期步兵科的林雪峰。” “雪峰!“不远处有人叫他的名字。 雪峰定睛一看,树下站着的人竟然是谦和,看样子也是来上军校的,许久不见的两人紧紧抱在一起,激动万分。 “青青也在啊?“谦和的余光瞟到了一旁的青青。 “原来是你,雪峰考上了,还是第一名呢,你有没有考上啊?“青青得意地看了一眼雪峰,问他。 “这臭丫头,太看不起你师兄我了,我的名字写在第二张通告上,也是第一个!“谦和哈哈笑着作势要打青青。 “难怪我们找了好久都没看见你的名字,以为你有事耽搁了,如此甚好,我们又可以在一块了。“他与谦和同窗多年,亲如兄弟,本以为从此再难相见,没想到老天爷有眼,让他们在异乡重逢。 “你们光顾着说话,我都饿坏了!“青青实在没兴趣听他们寒暄,嘟着嘴埋怨道。 “师妹想吃什么,我请!“谦和个子高出两人许多,他还像以前一样故意弯着腰,用手指刮她的脸,如同逗弄小孩一般。 青青照例打开他的手,笑嘻嘻地掰着手指数:“一碗辣椒炒肉,一碗剁椒鱼头,一碗酸菜扣肉(老家称梅干菜为酸菜)一碗叁鲜粉一碗紫苏煮洋芋,一碗甜酒冲蛋!“ “你能吃得完吗?“雪峰疑惑地问:“不能因为谦和请客就放肆宰他!“ “雪峰!你好歹也是大财主家的公子出身!我们知道你生性节俭,但也不至于这样吝啬!“青青几乎跳起来反抗道,谁不让她吃东西,她就跟谁急,雪峰也不行。 “你别错怪雪峰了,特殊时期,货币膨胀,物资匮乏,是该适当节省一些,不过今天我今天心情好,允许你铺张浪费!“ 不打不相识 叁人找了一家湘菜馆寻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店里的客人都是附近几所大学的学生,空气中弥漫着的辣椒和菜籽油的香味和满屋子熟悉亲切的乡音让雪峰思绪万千,天色已晚,不知道奶奶和父亲哥哥嫂子他们有没有吃晚饭。 “这不是考第一的林雪峰吗?“个高健硕,操着一口北方口音的男子在这个小店里显得特别打眼。 “正是!“要是以前,这种故意挑衅的人他是理都不会理的,如今身在异乡,人生地不熟,难免要吃点小亏,他站起身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 “我们这些人哪里敢和状元爷一桌吃饭!听说你会武功?正巧我也会点叁脚猫功夫,想找你比试比试!“男子说完变撸起袖子,拖来一条长凳在他们旁边坐定。 “我不会武功,让你失望了!“雪峰的神情淡定,拿起筷子夹了一把辣椒准备吃。 “你是死人吗?没听到你爷爷我要和你比试?“男子将一盆菜倒扣到他脸上,怒道。 “你太过份了!“一旁的谦和看不下去了,忍无可忍。 雪峰抹了一把脸,示意谦和坐下,继续吃其他菜。 “雪峰脾气好不和你计较,真当我们好欺负,老娘先陪你过两招!“话刚落音,青青翻身下坐,伸手拿住他的手腕,因男女力量悬殊,男子很快挣脱,口里骂着:“小娘们忒虎!看哥哥我怎么收拾你“ “打女人算什么本事!“雪峰稳稳接住将来要打在青青脸上的拳头。用力一推,男子往后退了几步,稳住身形,道:“你终于肯和我比试了,太好了。“ 店里的客人将两人围得水泄不通,其他店的人也跑过来看热闹。 “只要你向这位姑娘认错,我便放过你!“雪峰沉声道。 “好大的口气!看爷爷我把你们俩一块收拾了!“男子叫嚣着,不愿服输。 看来必须得打一架了。 雪峰个子瘦削,拼体力在这个北方大汉跟前占不了便宜,只能以速度和技巧取胜。只见他移动身形,几步闪到男子背后,用肘狠击他的腰背,待他回身时,雪峰钳住他的双臂,一记漂亮的扫腿,男子当即跪在地上,众人齐声叫好。 “像这位姑娘道歉,我便放过你!“雪峰的语气依旧冰冷。 男子痛得哇哇大叫,毫无反抗的余地,只得认输:“姑娘,我错了,对不起!“ 青青并不是那种小肚鸡肠,得理不饶人的人,她见男子态度诚恳,便原谅了他。 雪峰这才松开手。 谦和把男子扶起来,拍拍他身上的灰土,道:“看样子你也是中央军校的人,以后我们是同学了,还请你多多关照我们。“ 男子本性并不坏,不过受人挑唆,才头脑一热找雪峰比试,如今亲眼所见,林雪峰是名副其实的文武双全,能结交到这样优秀的朋友,对自己大有益处。 谦和重新点了几个菜,四人把酒言欢,一直到深夜才离去。 原来这男子叫张鸿,河北保定人,也是怀抱着一颗赤诚的爱国之心来投靠军校,谈话中得知,他的亲舅舅在金陵女子大学当政治部主任,可以介绍青青进去读书。 佐藤文夫 话说玉莹和裘东幽会回去后,被雪平逮了个正着。 玉莹瞪了一眼低着头擦桌子的诗瑶,认为是她告的密,气不打一处来,高声骂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东西!别以为你干净到哪里去了,雪峰在时,和他眉来眼去当我不知道呢!我不过去县里买包香粉,就巴巴地跑去跟雪平告状献殷勤!“ 这一年来,玉莹的性子转了180度大弯,吵也吵了,闹也闹了,弄得全家鸡飞狗跳,白白叫人看笑话,况且是自己辜负她在先,她愿意骂就让她骂个够好了。他已经累了,打算寻个机会把那个小日本弄死,以绝后患。 “好了好了,我的小祖宗您消消气,喝口水!“雪平满脸堆笑,亲自递茶倒水。 “这才像话!“要是以往,玉莹定不会善罢甘休,她深知雪平的为人,心口不一,那时候,她爱他,所以渴望征服他,让他的人和心都顺从自己,天底下所有的男女吵架越吵越难以收场的缘由大抵如此。 诗瑶收了盆子去厨房,孙叔正弯着腰掏灶膛里的柴灰,见她声音低哑,像刚哭过一般。这个可怜的女人是他看着长大的,她的第一桩婚事也是自己做的媒,别人都说诗瑶是丧门星,一脸克夫相,谁惹谁倒霉,他只是不信,梁板根视若珍宝的女儿,一个漂漂亮亮的姑娘家,走到今天的地步,不完全是因为命运的捉弄,背后定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她一步步推向深渊。不过,他说得最多的仍是那句“嫁到林家来,是你自己的选择,怨不得他人,哭有什么用?” 诗瑶明白他的心意,不敢反驳,也不愿当着他的面哭。 “我那外侄后来没找过你?“孙伯随口问她。 诗瑶摇摇头。 “他丢下张老爷到省城念书去了,至今渺无音讯,外面走日本,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孙伯语气平淡仿佛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诗瑶无话可接。 “也不知道雪峰怎么样了,以前就闹着要去当兵,我们江阴有句老话叫,好崽不当兵,好铁不打钉。鬼子的武器厉害着呢,追着人打,躲都躲不掉。你要是当初愿意嫁给他,说不定这小子肯老老实实留在江阴。“孙伯满脸遗憾。 诗瑶低着头沉默不语。 接着孙伯又把以前雪峰为她和邵华打架,去鞋店订皮鞋这些往事一一说给她听。 沙城某处别墅 裘东和两名男子跪坐在天井边喝茶。叁人聊完战事便把话题扯到女人身上。 “文夫,你上次偶遇的姑娘可有音讯了?“裘东关切地问。 叫文夫的日本男子身着一身笔挺的灰色西服,眉毛整齐平缓,鼻梁挺直,嘴唇薄而红润,面如圆月,最吸引人的要数那一双眼睛,如同婴儿般纯净明亮,不缔世事。 “很惭愧,从那以后我去过江阴多次,却再也没遇见过!“佐藤文夫说这话时,脸上露出少年有的矜持和羞涩。 “那姑娘有何体貌特征,在下若有缘遇见,定将阁下的一番心意转达给她。“裘东弯腰为他斟茶水。 “多谢裘先生好意,我想亲自找到她,更有意义!“佐藤文夫打断他的话,裘东为人阴险毒辣,他哪里敢让心爱的姑娘与他有过多的接触。 “井下大佐昨日发来电报,做了下一步的战斗指示,你有何高见?”沉默许久的中年男子终于开口了,这人便是天皇亲信,南下作战部队的督查官佐藤一郎,也是佐藤文夫的叔父。 佐藤文夫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玻璃窗外有雨中奔跑的少年和撑伞的妇人如同一幅静谧和谐的油画,很难想象短短的一年后,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古老祥和的沙城也会在战火中化为灰烬,蝼蚁尚且贪生,更别这说这些和他们有着相似的五官和黄色肌肤的无辜百姓,凭他一己之力无法阻拦疯狂的军国主义者,佐藤文夫只能选择逃避。 “收起你那毫无用处的同情心,支那的这群蠢猪并不会因你的仁慈和怜悯感激你,我们要做的就是狠狠地教育顺服它们,对极个别不听话的要毫不留情地处理掉!”佐藤一郎一摔茶碗,厉声斥责道。 “我打算去中小学教授日文,从小接受贵族教育的佐藤文夫即使在对方盛怒的情绪感染下,仍然能做到沉稳冷静,他明知叔父不会同意也要说出自己的想法,就为争取那一丝渺茫的希望,他补充道:”文化侵略也算是你们的大东亚共荣计划的一部分!” “你好好在这里反思,等想明白了就去井下大佐那里报到,我们佐藤家族男子除了鏖战沙场别无选择,从没有向你这样贪生怕死懦夫!”佐藤一郎丢下这句话,拂袖而去。裘东气得直跺脚,埋怨佐藤文夫:“你何苦要得罪佐藤大佐,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那个姑娘着想,哎,真拿你们没办法!”空荡荡的院子只剩下佐藤文夫一人,他缓缓站起身来,目光落到挂在屋檐下的军刀上,他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似有难以言状的痛苦和悲伤。佐藤文夫终是下定了决心,伸手取下军刀,快步走了出去,消失在雨幕中。 鬼子很凶残男叁肯定不是主帅请勿考证 言情小说而已 烟雾里的幻境 “佐藤君,佐藤君!“有人撑着伞追上去。 佐藤文夫一听声音便知是叔叔麾下的张邵华,反而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张邵华小跑着跟上,鞠了个躬,气喘吁吁道:“听说您要去井下大佐那里赴任,我连夜为您赶制了江阴县的详细地图,江阴乃通往沙城的必经之路,相信它能助您顺利攻下沙城。“ 佐藤文夫看都不愿意看,只冷冷一笑,道:“我叔父比我更需要它!“ 张邵华原以为他会感谢嘉奖自己,没想到吃了一记闭门羹,难免心生怨恨,待佐藤文夫走远后,对着他的背影暗骂道:“初出茅庐的小崽子,不识好歹,等着瞧吧!“ 同僚秋玉飞正巧路过,张邵华献地图的整个过程都看在眼里,同为日本人做事,两人心思却不尽相同。 “这小子上战场完全是被他叔父逼的,你把地图给他有什么用?你要真想巴结他,不如把那个姑娘找到,他会感激你一辈子!“秋玉飞拍着他的肩膀笑道,笑容半是同情半是讥讽。 “什么姑娘?“张邵华不肯放过任何攀附佐藤叔侄的机会,一脸紧张地问。 “我也是听那几个日本人说的,佐藤文夫曾在江阴偶遇一个女子,念念不忘,后来再去找就找不到了!“雨停了,秋玉飞收起伞,很随意地抖落伞上的雨水。 “江阴的女子千千万,如同大海捞针,难办!“张邵华叹了口气道。 “我们虽说在给鬼子办事,但好歹是中国人,上面下达的命令应付着就行,你倒好,主动献地图充当他们的马前卒,做这种断子绝孙的勾当就不怕遭报应吗?我没记错的话,你也是江阴人,你踏马对得起江阴的父老乡亲吗?“秋玉飞瞟了一眼,见四周无人,便咬牙骂道。 “报应?我还需要什么报应?“张邵华哈哈大笑:“看在你与我共事一年的份上,我劝你少管闲事,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想升官发财,辉煌腾达?“ “道不同不相为谋,也罢,算我多嘴了!“秋玉飞见他已无药可救,只得笑笑,挥挥手走开了。 玉莹的腹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裘东给的膏药起初还有些用处,后来加重剂量也无济于事,只得打电话找他再要一些更好的止疼药。 两人约在老地方相见,缠绵过后,裘东从随身带的纸盒里,拿出一杆烟枪,塞了一小块烟膏,点燃,让她吸两口试试。 “你让我抽大烟?“玉莹读过大学,当然知道这不是啥好东西,她也知道身边的这个日本情郎绝非善类,但他竟然让自己抽鸦片是她始料未及的。 裘东见玉莹的表情抗拒,便安慰道:“大烟确实让人上瘾,要是平常,我也不建议你抽,但是现在你患有腹痛,它能为您治病止痛,也算是一剂良药。“ “不行,我不能抽!“玉莹一把推开烟枪,语气坚决。 “好好,咱们不抽,先收起来,等哪天想抽了再抽一口,千万不能抽多了!“裘东见她生气了,连忙哄着。 玉莹见他态度温柔体贴,心软了半分,侧身扑倒在裘东的怀里,撒娇道:“你发誓,不许欺负我,害我!“ 裘东微微一笑,轻握她的指间,低头应允:“好,我发誓,不欺负你,不害你,还加一句,永远爱你!“ 壁灯暗去,房中一片旖旎。 某个晚上,玉莹与雪平行房过后,下腹绞痛难忍,便把雪平赶到诗瑶那边去了,待他走后,忙把房门反锁,打开衣柜,翻找出那个纸盒,她怔怔地看着纸盒,如同落水之人抓到救命稻草,半刻钟后,玉莹点上了烟,猛吸了一口,呛得她眼泪直流。 她吸第二口时,腹部的疼痛果然减轻了许多。 第叁口第四口…… 玉莹心中的烦闷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欢愉,飘飘然如坠云端,云端的那一头有年少的她和雪平在操场上奔跑,有雪平捧着热乎乎的牛奶放在她手心,有她和裘东床笫之间的柔情蜜意。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谦和借着请假外出的机会跑到金陵女子学校医科找青青。他相貌庄重,个子高挑,行走在校园里算是一道靓丽的风景,惹得路过的女生们纷纷驻足欣赏,评论。要知道在女子学校见到一个男生,尤其是一个长得还不错的男生,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他用一把奶糖的代价请同班女生通报后,独自坐在一树月桂下,不多时便远远地看见扎着两个麻花辫,穿着蓝布旗袍的青青朝这边跑过来,有花瓣落满肩头也浑然不觉。 走近时,青青毫不遮掩心中的失望,瘪嘴道:“怎么是你啊,听说有帅哥找我,我还以为是雪峰!对了,他怎么没跟着来?“ “他表现得太突出了,被老师抓着加课呢!像我这种垫底的学生才有时间来找你玩!“谦和并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那,他在学校,有没有人找他打架?“青青的话题永远都是围绕着雪峰展开。 其实谦和对青青的心思与青青对雪峰的心思是一样的,他深知青青心里只有雪峰,两人又都是自己的同窗挚友,只能把这份感情深藏心底,叫人猜不出半分。 “雪峰一战成名,没有人敢惹他。“都是一群血气方刚的少男,一言不合就动手是常有的事,为了不让青青担心,又不愿骗她,便想了一个折中的回答,不过,整个学校确实没有人打得过雪峰。 “你回去时跟他说,我过得很好,学习成绩也不错,叫他不要为我担心了,安心念书!“青青又补充道:“得空了来看看我!“ 谦和点点头,像想起什么似的,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迭用红纸包好的钞票放到青青手里,道:“这是雪峰给你的生活费,一共叁百块,到了月底再补上。“ “我拿两百就够了,这一百给雪峰吃饭,这傻子估计把学校发的钱都拿来了。“青青摊开这迭带着体温的钱,数了几张还给谦和,其他的仔细收了起来。 “你还是拿着吧,雪峰留了一部分,再说我们吃饭不用花钱的。“谦和把钱又塞回她手里。 “现在办学经费紧张,哪有这么高的补贴。“青青小声嘟囔着。 她猜的没错,雪峰的全部补贴才180元,还留了80元急用,这300元中有200元是谦和的。谦和并不富有,他这样做只是希望青青的日子能过得更好一些。 “我能去蹭你们的课吗?小时候我的梦想就是做一名医生,今天托你的福,正好有机会过一把当医生的瘾!“谦和其实是想多陪一会青青,故提出这样的请求。 青青沉吟了片刻,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们才学到解剖,病理,生化这些,你要是不嫌弃,现在就可以跟我去上一堂解剖课!“ 谦和见她同意了,喜不自胜,连忙道:“不嫌弃不嫌弃,我们快些走吧,别让老师等久了!” 青青无意间看到他肩上的落花,踮起脚尖替他抚去,这一瞬间,谦和特别想抱抱她。 “雪峰才不想你这样邋里邋遢的。“青青的一句玩笑话,让谦和抬起的手臂又缓缓放下。 到了实验楼,青青他进第一间教室,房间里刺鼻的福尔马林药水味差点让谦和吐出来。 同学们早已围满了解剖台,青青只得搬来了两把凳子,一人一把站在上面。青青的凳子有些不稳,摇摇晃晃的,多亏谦和扶着她的手臂才不至于摔下去。 “我们管这具尸体叫大体老师,一般是学校老师过世后捐赠的,也有前线打仗战死的将士和死囚的遗体无人认领送过来的。“青青指着解剖台小声给谦和介绍道。 谦和点点头报以微微一笑。 青青的声音大概是影响到大家了,有人回头瞪了她一眼,吓得她只能乖乖闭嘴。 老师讲完肌肉结构后用刀子剖开腹呛开始介绍里面的脏器,青青怕他听不清,忍不住重复了一遍给谦和。这下教室里的同学和老师彻底愤怒了,纷纷斥责道:“蒋青青请你们出去!“ 青青低着头眼泪汪汪的,一脸委屈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说着她扯了扯袖子,谦和立刻会意,从凳子上跳下来和大家致歉:“影响到同学们上课我很抱歉,我和蒋青青是中学同学,久闻金陵大学医专学术精湛,教学严谨,特央求她带我来蹭课,我第一次接触医学,位置又靠后,蒋青青怕我理解不了,耐心讲解予我,不曾想打扰到各位,实在是我考虑不周,请老师和同学责罚!“ “听你讲话有些水平,也是在附近上学?能否告知是哪个学校,好让我们开开眼界!“老师放下小刀,和颜悦色地问。 “陆军军官学校!“不等谦和开口,青青一脸骄傲地抢答道。 话刚落音,众女人的表情从惊讶转为欣喜和崇拜,女人的军装情节自古以来都有。 谦和尴尬羞涩地笑着,拱手道:“让各位笑话了!“ “原来是黄埔的英雄,失敬失敬了。“老师缓缓走下手术台,回礼道:“你们是国家民族的脊梁,正因为有了你们这些少年英雄,赶走日寇,重振山河指日可待!“ 一厢情愿 上完课后,两人去食堂吃饭,青青的心思快要飞起来,别人夸奖她的朋友比夸奖她自己还要开心,唯一遗憾的是,雪峰没来,要是今天陪她上课的人是雪峰,那群女生还不得当场疯掉! “我们的身份要求保密,你以后不许到处说我和雪峰是陆军军官学校的学生!”谦和刚刚确实有被吓到,所幸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就你小气,有啥不能说的,刚刚我老师还不是表扬了你,说你是我们国家的脊梁!”青青不以为然。 “上期的黄埔学生军几乎全军覆没,我们要这虚名做什么,你想想啊,如果刚才的学生或者老师里混进了一个日本间谍或者伪政府的人,你觉得我还能活着回学校去吗?“谦和耐心分析道。 青青听着觉得有道理,心虚得不敢说话了。 谦和为了缓解青青的压力,逗她一笑道:“我比不得你的雪峰哥哥会武功,以后还得仰仗青青女侠!“ 青青果然笑了,转身一脸严肃地看着谦和,郑重道:“放心,你死不了的,因为我和雪峰都会保护你!“ 不知不觉两人来到宿舍楼,青青让他在下面等会,自己跑到楼上拿着两个洋铁皮饭盒下来,请他吃食堂最好吃的炒面。 “你要多吃点,不然以后没机会了!“青青上了大学,吃饭的样子比以前斯文多了。 邻桌的一个女孩子凑上来,热情地和谦和打招呼,然后小声问青青是不是她的男友。 青青听了很大声地笑着,饭菜喷了谦和一脸,笑了好久才解释道:“我们谦和很优秀的,我可没这福气!“ 女孩得到答案,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想通过青青要到他的电话。 谦和满脸羞红,略带歉意道:“我们学校有些特殊,不允许随意接听电话,还请同学谅解。“ “屁,你跟我不是这么说的,你叫我有事的时候就打你门卫室的电话!“青青脱口而出。 谦和这下尴尬得不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顾不上形象,揪着青青的辫子咬牙骂道:“少说几句能死?“ 看着这两人嘻笑打闹,女生忽然什么都明白了,书中所说的,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大抵如此了,便默默地走开。 “那是我我们系的系花,人家想追求你,你未必没听出来?“青青一边整理头发一边埋怨道。 谦和点点头:“可我已经有意中人了。“ “快快快告诉我是谁?你们学校的?好不好看?难道比我们系花还好看?不可能,雪峰认不认识,你们男人就喜欢长得好看得女人,千万别介绍给雪峰认识,不然我怕更加追不上他了?“天生爱八卦的青青迅速把脑袋凑过去,像审问犯人一样审问他。 谦和原本白皙的脸颊更加通红,他有些难为情,只道:“你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叫我如何回答,有机会我自然会介绍给你认识。“ 其实青青对关于他的事,他喜欢的人并不是特别感兴趣,见他不愿细说不为难他了。一碗饭下肚,她想起雪峰,心中无限惆怅感伤:“不知道雪峰深爱的那个女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被他爱,至少是个幸福的女人!“ “恰恰相反,她是个很可怜的旧式女子,爱或被爱从来都是一出悲剧,只有相爱才是幸福完美的!“作为同样是单相思的谦和深有感悟。 青青越想越难过,打了个饱嗝,趴在桌子上暗自神伤。 “别灰心,雪峰和那个女子这辈子都没戏了,守在他身边的人是你,你对他如此深情,时间久了,他总有一天会醒悟过来,选择和你携手此生。“谦和一通分析,青青又满血复活,表示要再吃一碗饭。 林家败落 吸食鸦片需要大量的金钱支撑,起初裘东愿意半价出售给玉莹,没过多久,他以政府管控森严,原材料上涨,战乱时期运输成本提高为由,让玉莹全价购买,此时的她已经严重上瘾,亲情人伦皆被她抛掷脑后,成了半人半鬼的怪物。(作者在此劝大家千万不要尝试第一口,人这一辈子没有过不去的坎,但是你如果放纵堕落,这辈子就真的过不去了。)为了一小块烟膏,玉莹背着家人,把自己所有的首饰甚至衣物都当了。她的反常主动很快引起雪林的注意,面对丈夫的询问,玉莹极力辩驳,直到那杆烟枪被搜到她才承认。 眼看着林老太太和林老爷那里也瞒不住了,雪平再责罚她也没有用,只一心帮她戒掉烟瘾,村里有过戒掉旱烟的成功例子,可他们没想到这大烟比旱烟厉害上万倍,他狠心把妻子绑在椅子上,床板上,,看着妻子发作时,完全像变了一个人,四肢抽出,胡言乱语,瞳孔缩小,甚至口头白沫,感觉随时会死去。 雪平的心揪着疼,但他如何忍心妻子就这样走向毁灭,他去电话局查裘东的电话,打过去对方一听到自己声音马上挂掉,他拿着砍刀去妻子偷情的酒店门口等裘东,却从无所获。 在雪峰睡着的时候,玉莹挣脱绳索跑掉了,这一闹,家里甚至整个阴月镇都知道她吸鸦片。林老爷气得大病一场,命人去县城打听玉莹的下落,最后他们在那家酒店的包厢里看到了瘦骨嶙峋,虚弱不堪的玉莹,注射器和玻璃药瓶随意滚轮在地上。 雪平看到这一切终于崩溃了,紧紧抱着妻子,痛哭流泪:“好玉莹,我们回去吧,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你,是我对不起你,我愿意用一生补偿我的罪孽!” 这些话来得太迟了,玉莹已经听不进去了。 纵使再没有见识的乡民也知道抽鸦片是个无底洞,尤其是那些与林家有生意往来的,连夜登门,收回资金,林父为了维持家用,只得变卖田土,不过这些钱很快被玉莹以死相逼拿去买毒品了。 短短两个月,这个繁荣了数百年的江阴大户彻底败落,常人看来,实在难以置信。 林父拿出仅有的一点银元买了一块水田,亲自耕种,那些自愿来帮忙的长工都被他一一谢绝,用他老人家一句话就是:“花开得再好也有凋谢的时候,只要我们玉莹好好的,钱财算得了什么!” 林父和老太太年纪大了,诗瑶是女人不便抛头露面,全家人的花销重担全部落在雪平身上,他只能到处找工作赚钱养活这一家子。 特殊时期,各行各业都不景气,听说小日本要打来了,县城的商铺纷纷关了门回乡下避难。 这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第一次感受到绝望和无可奈何。他彷徨在大街小巷,不敢回家。 “这不是雪平吗?”有人叫住他。 雪平一看原来是中学时候的玩伴郭永胜,多年不见,他一身西装革履,油头粉面,似乎过得很滋润。 “唉,是你啊“雪平并不十分愿意搭理他,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你家的事我也听说了,你也不必太难过,虽说一分钱难道英雄汉,但钱没了可以再赚啊“郭永胜扶着他的肩膀鼓励道。 雪平叹了口气,苦笑道:“说的容易,现在的钱哪有那么容易赚。” “那是你运气不好。你要信得过我,就跟我走,我给你介绍一份好工作,不说能发财,至少养活你们林家没点问题!“郭永胜拍着胸脯保证。 “我也是走投无路了,且信你一回!“但凡有半点法子,他也不愿意信这个喜欢投机倒把,两面叁刀的老同学。 他拿着雪平走了半条街,终于在一家挂着太阳旗的公馆前停下,待他去敲门时,雪平毫不犹豫地丢下一句:“我不给日本人做事!”扭头就要走。 郭永胜忙拖住他好言劝道:“我知道你出身好,从小衣食无忧,自命清高有骨气,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人,现在林家没钱了,你可以为你的骨气饿肚子,但你的两个妻子还有父亲,祖母行么?你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饿死?” 见他有些鱿鱼,郭永胜乘机道:“你也不必现在就决定,天色也不早了,先回去考虑考虑,想好了再来,这家公馆随时欢迎您!” 雪平轻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尊严不值一文 楼上玉莹的房间突然没了动静,在客厅里打扫得诗瑶内心有些不安,放下手中伙计,跑去楼上看,一打开房门,发现被捆绑着的玉莹晕死过去,嘴角脖子上,被子上都沾着白沫,她把手指伸到玉莹鼻翼下,还有温热的气息,一摸额头,如焦炭般滚烫。诗瑶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翻遍家里每个角落,再找不到一枚铜板,去不了医院只能选择自救了。 她烧了一锅热水,一桶一桶地提到房间里倒在浴缸中,把玉莹泡在温水里,不停地擦拭她的额头,腋下,前胸和后背,蜡黄色薄薄的一层皮肉毫无生气地贴着骨架,全身静脉清晰可见,腹部因水肿高高隆起。两乳似泄了气的皮球软软地耷拉着,她摸着这副衰老丑陋的躯体,联想到了死亡。 蹬蹬的脚步声把诗瑶从万千思绪中惊醒过来,大概是雪平回来了,他推开门的一瞬间也被浴缸中的玉莹吓了一跳。 “玉莹,发高烧了!”诗瑶的语气冷静而无奈。 “怎么不送医院?”雪平急躁地质问她 “哪里来的钱啊?”诗瑶小声道,生怕惊动到楼下的老太太和林姥爷。 “我去借,你赶快给她穿好衣服,扶到车上。”窗外变了天狂风大作,雪平来不及加衣服便出去了。 雨越下越大,深秋时节,雪平身上的单衣被淋得透湿,他顾不得冷,一家一户挨着敲门,大部分人家一听是林雪平的声音都选择不开门,只有桥头的孙家开了,年迈的孙伯邀他进去喝酒驱寒,被雪平谢绝了,听说玉莹病了需要钱,孙伯从衣兜里掏了半天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塞到他手里,一脸抱歉道:“林大少爷,我老头子实在没钱,你要不去别家再问问!” 雪平就着泥水,狠狠地磕了叁个头,走了。 天亮时,雨终于停了,雪平一屁股坐在院子里,身上的衣裤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一脸失魂落魄,虚弱疲倦,待诗瑶走过来,问诗瑶:“玉莹的烧退了么?” 诗瑶点点头,道:“你进去洗个澡睡一觉吧,万事都有我!” “你说,为什么变成了这样?”雪平弯着腰,双手撑脸,崩溃到哭泣。 诗瑶懂她的意思,只略微思索了一会,淡然道:“可能是老天的惩罚吧,惩罚我们的过错。” 雪平哭了一会,让诗瑶烧了热水,痛痛快快地洗了澡,换上整洁的西装和皮鞋,梳了个油头,特意去楼上看了玉莹才走,临走前特意叮嘱诗瑶好好照顾她,诗瑶亲手整理好他的领带,语气难得的温柔:“答应我,不要再做错事了。”雪平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算是应允。 东陵公馆。 雪平抬起头看看这栋装修奢华大气的叁层小别墅,心中暗暗发誓,等赚到了钱,也要修建一栋这样的房子,和奶奶父亲诗瑶玉莹一家人和和美美地住在里面。 他这样想着,浑身充满力量,走了进去,有人通报过后,郭永胜很快出现在门口,领着他进去面试。 “这么快就想通了?”郭永胜嘿嘿地笑着。 雪平只轻轻地嗯了一声,四处打量着,不时有操着一口蹩脚的汉语的日本人擦肩而过,若不小心撞到,他们会停下弯腰道歉。 “我就说嘛,在这里做事能有什么不妥,不就和普通工作一样,只不过老板和同事是日本人!人家给你发的工资又不会少一分,而且还都是银元券,保值!” 两人正说着,上了叁楼,在一间办公室前停下,郭永胜轻轻敲了几下门,门吱呀一声开了,坐在办公桌前,肥胖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大概是老板,一旁整理文件的是秘书。 雪平学着他的样子,把鞋底擦干净才进去,郭永胜一脸堆笑,极尽谄媚和讨好,指着雪平,道:“这就是我昨日给您介绍的那个大学生,您看着怎么样?” 那日本老板并不起身,只随口应着,用钢笔在资料上涂涂画画了半天,才抬起头,扶了一下眼镜,看着雪平,面无表情道:“哪个学校的,什么专业,有做过什么工作,自我介绍一下!” 林家连日来遭受的变故已经将雪平的棱角磨平了,他学会了无底线地忍让和驯服,这个世道,为了一口饭吃,已经没什么不可以出卖的,包括精神和人格。 雪平鼓起勇气,抬起头,正视老板,缓缓道:“我叫林雪平,阴月镇人,省城***大学金融会计科毕业,还没有工作过,希望您给我一个机会!” 中年男子听完,和秘书小声商讨了一阵,才道:“我觉得你是一个诚实可靠的小伙子,所以我愿意给你一个展示自身才华和本领的机会,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期望,我们财会部门正好缺人,一会就由郭先生陪你办理入职手续。” 真是个令人惊喜振奋变的好消息,雪平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这下玉莹的医药费,全家人的生活费都有了着落。 下午,雪平就在这里上班,他心情大好,和办公室每一个同事都打了招呼,并为他们泡了咖啡和绿茶,但他的热情并没有得到相应的回应,相反,大家都是冷冷淡淡的,各干各的活,互相之间不多说一句话。 “日本人就是实在,只认认真真地做好本职工作,从不玩虚委奉承那一套,这样也挺好,少一些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雪平这样安慰自己 送去东陵公馆的鞋子 雪平加完班回家,发现诗瑶的房间还亮着灯,他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打算替她关灯,推开门时,却看见诗瑶坐在桌前,就着昏暗的油灯纳鞋底,脚边的竹筐里整整齐齐地码着裁好的布料和纸模。 “我不是找到工作了吗?你还做这些干什么?时间不早了,快些睡觉吧!”雪平拿起一只缝好的鞋底,用手摸索着那一排排整齐细密的针脚,有些心疼。 “你赚钱也不容易,我晚上无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用这些时间做点针线活,赶集的时候拿去卖,也能补贴补贴家用!“诗瑶捏起丝线,放在唇边抿一下,穿进针眼。 “这些日子多亏你了,我在外边,家里全靠你支撑着,你真是个难得的好女人!“雪平脱下外套,顺手挂在衣架上,双手撑着椅子的靠背,看着她干活。 “有什么好不好的,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起,我便知足了。我烧好了热水,别冷掉了!”诗瑶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恨不得他快点去洗澡睡觉,好落个清净。 “我今晚想睡你房间!“好不容易发了工资,一个月来所受的白眼和歧视终于有了回报,雪平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就想好好陪一陪诗瑶。 诗瑶站起身,她面带微笑着把雪平慢慢往外推:“我这几天身子不大舒服,玉莹精神还不大好,正需要你,你还是去隔壁房间睡吧!” 把雪平赶走后,诗瑶反锁着门,回到座位上。却再也没心思干活了,回忆像汹涌的海朝冲击,拍打着她的心岸,那些甜蜜的,悲伤的,快乐的,绝望的往事,疯狂地啃噬,撕裂她脆弱的心脏。她和雪平的结合,融合着玉莹,雪峰,邵华的血泪,还有父母的死亡,怎么可能幸福! 如果可以重来,诗瑶选择不要遇见林雪平,那样,父母就不会悲惨地死去,雪峰玉莹邵华也会幸福快乐。她的一生,恐怕都要为两人的任性和错误赎罪了。 第二天,雪平休假,诗瑶煮好饭菜后,提着满满一篮子新鞋去县城贩卖。 由于诗瑶的鞋子质量好,做工细致,价格公道,路过的行人都会停下来买一两双,不到中午,就卖光了。诗瑶心情不错,哼着小曲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姑娘,还有鞋子吗?”浑厚带着磁性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诗瑶只感觉有些耳熟,仿佛在哪里听到过。 诗瑶头也不抬,只忙着卷毛布毯子:“没有了,您下次再来吧!” “你以后每天都会来这里卖鞋吗?“男子又问。 “我大概每个月来叁次,您要是着急的话,留个地址,我做好送您家里去!“诗瑶仍旧低着头做手里的活。 “那就多谢姑娘了!“男子微微一笑,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本子,小心撕下一页,写上“东陵公馆叁楼306。“ 诗瑶接过纸条看了看,抬起头望了男子一眼,秀眉微皱,没好气地问:“东陵公馆?你是日本人?” “不,不,我不是日本人,我是在这里上班的中国人!“男子连忙摆手辩解道,白皙的脸庞因紧张涨得通红。 “既然是中国人,为什么要给日本人做事?“诗瑶不依不饶。 “姑娘要是不喜欢,我明天就辞职!“男子讨好似的回答。 诗瑶被他逗乐了,笑着问他名字。 “我姓藤,名文夫,你可以直接叫我文夫!敢问姑娘芳名!“男子一时激动得手舞足蹈,说话都有些无与伦比了。 “我夫家姓林,你就叫我林诗瑶吧!”诗瑶提起篮子要走了。 “啊!你嫁人了?“男子脸上的笑容凝结,瞬间失了神。 “怎么?我嫁人了就不能卖鞋子了?”诗瑶用手背遮着脸大笑着。 “当然不是,是在下唐突了!“男子红着脸惊慌失措地跑了! 回家后,诗瑶把这件趣事告诉了雪平,雪平只微微一笑道:“我们诗瑶漂亮又贤惠,他八成是喜欢上你了!” 诗瑶不以为然道:“我向来是不相信一见钟情的,再说他已经知道我成亲了,就算有什么想法也该死心的。” 雪平无奈地摇摇头,道:“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们男人!” 坐在一旁的玉莹已经神志不清了,她听了这番话,情绪异常激动,大叫道:“诗瑶这个贱人是要改嫁了吗?哈哈哈哈,好啊好啊,赶紧走赶紧走,别妨碍我和雪平!” 雪平怕她从椅子上摔下来,紧紧地抱着她,诗瑶取了药,强行喂服。折腾了好久,玉莹才平静下来,耷拉着脑袋,痴痴傻傻的样子,唯独一双眼睛是灵活富有生机的,滴溜溜直转,打量着大家。 老太太哪里还有心思吃饭,拄着拐杖直叹气:“这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闺女嫁过来还是好好的,和雪平一起叫我奶奶,现如今。。。。。。” 林老爷担心母亲想不开,忙安慰道:“玉莹还年轻,养几年就可恢复,我们一大家子不是都好好的吗?您老就爱瞎操心!” “哪里好好的,我的雪峰出去一年了也没个信,不知是死是活!“林老太太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我已经托人去省城打听了,越是艰难时期,您越要保重身体,您在林家就在。” 没有做成的生意 诗瑶当日来不及问男子鞋的尺码和款式,她只能根据目测的身高和体重估算,按着这个尺码做了好几个颜色和式样。等做好后,她用一段崭新的灰麻布包好放在篮子里。 到了东陵公馆,她和门卫说明来意,门卫便放她进去了,诗瑶定住心神敲了敲了306的门,开门的果然是“藤文夫”。 当诗瑶把一大包鞋子倒在他的办公桌上时,藤文夫笑得合不拢嘴,一双双拿起来细看,连连称好。 “您要不要试一试,这些鞋的尺码都是我根据您的身高体重估算的,就怕不合适!“诗瑶贴心地提醒他。 “合适,合适都合适!“藤文夫招呼她坐下来,又为倒了一杯茶。 “茶就不喝了,家里还有事,你看要哪一双,我替您包起来!“诗瑶站起身,放下茶杯。 “都要,都要!“藤文夫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诗瑶,不管她说什么,他都附和着。 诗瑶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她想起雪平的话,恨不得快些离开这个房间。 “一共十双,每双**一共****我只收银元券。“诗瑶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如果男子言行正常,她可能还要问问他买这么多鞋能不能穿完,或者拜托他介绍亲戚朋友过来买。 “好好,您稍等!“藤文夫弯腰从抽屉里掏出一把纸券,递给诗瑶,道:“您不用找了,剩下的当路费。” 诗瑶点了点钱,抽出几张,其他的放在桌上,道:“不必了,我还得感谢您才对!” 藤文夫生怕惹她生气,不敢勉强,只得收起钱塞回抽屉里,又提议要送她回去。 诗瑶被他吓到了,忙摇头拒绝:“您公事繁忙,我自己回家就行。”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她离开了好一会,藤文夫才醒悟过来,一拍脑袋,满是懊悔,居然没问她家住哪里! 诗瑶摸着鼓鼓的口袋,边走边盘算着一会去杂货店给玉莹买包奶粉。 突然,她撞到一个熟悉的怀抱里,抬头一看,居然是雪平!他怎么会在这里!这是日本人的地盘! 雪平拉着她走到门外,小声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该问问你才是!”诗瑶冷冷一笑,道。 “你都看见了,我在给日本人做事!“雪平无法辩驳,只得老老实实地承认。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雪平的脸上,诗瑶咬牙骂道:“汉奸!走狗!数典忘祖的东西!” “我要不做汉奸走狗,你们都得饿死!你以为我愿意吗?为了一点钱,我每天奴颜婢齿地供着日本人,受尽屈辱,没想到你不仅不体谅我,还和着他们一道瞧不上我!”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雪平脸上挂不住了,积攒多日的委屈和愤恨一齐发泄出来。 “我不要你的钱!“受雪平的情绪感染,诗瑶想哭却忍住不愿哭出来,她暗暗告诫自己,打死也不能在这些日本人面前落一滴眼泪。 “你的钱又能多干净,也还不从日本人手里接过来的!“雪平红着眼睛,反唇相讥道。 看着诗瑶一脸茫然的样子,雪平补充道:“买你鞋子的那个藤文夫,他的真名叫佐藤文夫,是个货真价实的日本人!今天早上,他还在交代门卫,说如果有一个女人过来送鞋子就让她进来,我当时便知道那个女人是你!” “既然你知道我今天会出现在这里,你为什么不躲?你忘记了玉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诗瑶缓缓抬起头迎上雪平的目光,眼前这个人太让她失望了。 “躲?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么?“ 雪平的话还没说完,佐藤文夫挤开人群,追上来了,他看着这一幕,心里明白了个八九分,心疼诗瑶,却碍于身份无法靠近,无法安慰她,只沉沉地垂下头去,鞠了个躬,道:“对不起!” 诗瑶瞟了他一眼,冷声道:“把我的鞋子还给我!” 佐藤文夫忙转身离开,回来时,怀里抱着一堆鞋子,他弯腰轻轻地放在地上:“您别生气,鞋子我拿来了!” 诗瑶从口袋里抓出一把钱,丢给他:“这是你的钱,一分不少!” 佐藤文夫只得依着她,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他想帮诗瑶收拾鞋子,却被一把推开。 玉莹怀孕 诗瑶已经撑不住了,干脆解开玉莹的绳子,把她抱在怀里,放声大哭,此时的玉莹已经退化到只有几岁小孩的智商,她不懂诗瑶为什么哭,只不停地摇晃着诗瑶的手臂,问:“我的奶粉呢?你答应给我买奶粉的?你这个坏女人说话不算数!“ “你要是难受就咬我吧!“诗瑶大声抽泣着。 这句话玉莹倒是听懂了,她抓着诗瑶的胳膊,用力咬下去。诗瑶疼得几乎背过气去,也没有推开她!玉莹突然松开口,呕吐起来,诗瑶只当她毒瘾发作了,拍着她的背平复情绪,等她睡熟后,诗瑶打了盆热水擦去秽物。 玉莹连着吐了几日,诗瑶感觉情况有些不对,她联想到自己怀孕时的情形,几乎和玉莹现在的症状一模一样。但她不敢送玉莹进医院,因为去了医院肯定会被抓起来戒赌,那种日子生不如死,她担心玉莹熬不下去。思来想去,决定先找个大夫看看再做打算。 入冬时节,诗瑶贴了车费,托人从邻镇请了个经验丰富的大夫来家里替诗瑶看病,把过脉后,老大夫直摇头,把诗瑶叫到一边,小声道:“这个孩子不是时候,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你也知道,强行保胎,只会拖垮母体,胎儿也熬不过头叁个月!“ 诗瑶听了这话,反而释怀了,道:“还请您留一服药!“ 大夫叹了口气,点点头,开了一张单子交给诗瑶。 诗瑶把大夫送上车后,心里有了主意,连夜去镇上抓齐药,藏在床底下。 楼下传来雪平开门的声音,诗瑶的内心十分煎熬,她在考虑要不要把玉莹怀孕的事告诉他,她甚至设想雪平知道后的态度和想法。纠结了半天,她还是决定告诉雪平,毕竟他是玉莹肚中孩子的父亲。 等雪平洗漱完毕进房间抱住诗瑶打算亲热时,被诗瑶推开。 “你又在发什么疯?“雪平怒道。 “玉莹怀孕了!“诗瑶坐在床沿上,用极其平淡的语气告诉他。 “我的?“雪平一脸不可置信地问。 “这当然是你造得孽!大夫说胎儿只有两个月,玉莹和日本人断绝来往已经半年了!“诗瑶虽然从头到脚对这个男人感到失望,却仍然希望他这个时候能负起做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我要做爸爸了?“雪平一听说胎儿是自己的,满脸洋溢着喜气,抱着诗瑶亲了两口,笑道:“等毛毛生下来,我让他叫你二娘!” 诗瑶却笑不起来,只冷冷道:“大夫也说了,玉莹的身体太弱,必须打掉!” “大夫说的话顶个屁用,我好不容易有了儿子,明天就把玉莹送到省城医院保胎,我现在有钱了,便是皇宫里的御医也请得到!“雪平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无法自拔。 “你有没有为玉莹想过?去了医院,就得进戒毒所,没有家人照顾,她熬不过去的,再说,这胎儿根本就保不住!“诗瑶耐着性子提醒道。 “你这个毒妇!红口白牙地诅咒我的儿子,我看你就是嫉妒,嫉妒玉莹能生儿子,你生不了!“雪平发疯一样把诗瑶推倒外地,毫无理智可言。 不提还好,一提到这些,诗瑶想起腹中那个被一碗毒药送走,还未成型的孩子,心疼得无法呼吸。有时候,她真想就此撇下这对夫妻,毕竟他们是杀害自己孩子的凶手。 打胎 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不知何时玉莹已躲在门外偷听,她虽疯疯癫癫,神志不清,却听得懂自己怀了孩子,一时难掩初为人母的喜悦,在家中奔走相告:“我怀孕了!我有崽了!” 林老爷和林老太太半信半疑,向诗瑶雪平求证。 “玉莹说的可是真的?”林老夫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 诗瑶不敢欺瞒长辈,只得点点头。 “太好了,我们林家总算有后了,老天保佑!”林老太太老眼含泪,丢下拐杖,双手合十对着窗外祈祷。 林老爷看了一眼枯瘦如柴行将就木的玉莹,叹着气。 “父亲,我……”诗瑶为难地开了口。 林老爷摆摆手,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你们两个做决定!” 窗外夜色如水,寂静凄凉,枝丫颤动,有几只鸟雀展翅飞离。 “你们要是害了玉莹肚子里的孩子,我老太婆可不依!”林老太太艰难地朝玉莹走过去,伸出干枯如柴枝的手轻抚她因积水高高隆起的腹部,自言自语道:“才两个月,肚子就这么大了,这孩子长得可真结实!”然后又慢慢转过身对一旁的雪平道:“你明天下班回家顺路给玉莹买几包奶粉,让诗瑶泡给她喝,补补身体。” “还有你,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对玉莹有气,可不许撒到我曾孙子的头上,我曾孙子要是有什么不测,我拿你偿命!”林老太太又特意交代诗瑶道。 林老爷听不下去了,借口天色已晚别打扰玉莹睡觉,把她劝下楼。 雪平把玉莹安顿好,将诗瑶拖回房间:“刚才我奶奶的话你也听到了,现在不是我一个人反对你这么做。” 诗瑶气得一屁股坐在窗边,不愿搭理她。 雪平凑上去,继续劝道:“好诗瑶,你不替我着想,也要替我奶奶想想啊,她一把年纪了,过了今天不知道明日,就盼着抱个曾孙子,他日去了也能安息,玉莹听到自己怀孕了也很开心,你不能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利!” “你们要孩子生下来,而我,只要玉莹活下来!”雪平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刀子,无情地刨着她的心脏,同为女人,同为母亲,诗瑶怎会不了解玉莹的心思,但作为家人亦或朋友,她都有权利帮义务帮玉莹做正确的抉择。 “你出去!我知道该怎么做!”诗瑶怒道。雪平是真怕了,他从未见过如此愤怒的诗瑶,只得xinxin离开。 雪平为了防止诗瑶把玉莹的肚子打掉,打电话请假,每日守着玉莹。 眼看着玉莹的肚子越来越大,越来越痛苦,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这日,诗瑶壮着胆子在雪平的饭里放了巴豆粉,没过多久,雪平感觉腹痛难忍,一下午都蹲在厕所里,诗瑶寻着机会,熬了药,在里面放了很多白糖,哄着玉莹喝下去了,等雪平赶到时,一碗药已经见底。他崩溃了,发疯地抠玉莹的喉咙催吐,让诗瑶去叫车送医院。 诗瑶笑了,笑中带泪:“没用,来不及了。” “你这个恶毒狠心的女人,权当我当初看错你了,我今天非要打死你不可,”雪平放下玉莹,扑过来,无数个巴掌,拳脚落在诗瑶单薄瘦小的身躯上。 林老太太听到响动上楼,看着玉莹身下血红一片,立刻明白曾孙子没有了,知道是诗瑶做的,恨得两眼通红,指着她大声对雪平道:“往死里打,让她给我孙子偿命!” “你们这里做什么!”林老爷扯开学平,扶起奄奄一息的诗瑶,骂道:“畜牲,把玉莹害成这个样子还不够,还要作贱诗瑶吗?两个顶好的姑娘都被你娶到手了,却不知道好好珍惜,真是作孽,作孽啊!” “我孙子有什么错,全是这个女人祸害得,我当初就不同意她进我们林家,你们不听我的,现在好了,林家被她搅和成这样,我的宝贝曾孙子也没了!“林老太太越说越伤心,号啕大起来。 “我说母亲你也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和雪平一样糊涂,先前怎样不提,我们林家败落后,诗瑶不离不弃,一心照顾着这个家和玉莹,单凭这点你就不该责怪她!“林老爷实在看不下去听不下去了,点燃一根烟,猛吸了一口,数落林老太太。 玉莹产下的胎儿已成型,还是个男孩,望着搪瓷盆里小小的一团紫黑色,玉莹突然清醒过来,力气大到惊人,推开诗瑶,端着盆子光脚跑出去。 一路上又哭又笑,嘴里喃喃道:“宝宝,不疼疼了……抱抱。” 她一口气跑到江边,正是暮春时节,玉莹穿过芦苇丛,芦絮如雪花般漫天纷飞,轻轻地粘附在那具小小的冰冷的身体上。 玉莹一手将儿子抱在胸口位置,一手打水,给他“洗澡” 边洗边唱起了童谣:“好宝宝,洗完澡澡睡觉觉,土地公,土地婆,吃我斋饭保我禾,今年保我千千担,明年保我万万箩…… 可她无论怎么唱,怀中的娇儿就是不给一丝回应。 玉莹意识到孩子可能是生病了,安慰道:“妈妈这就带你去看医生!对!看医生!” 她的疯病时好时坏,走到县城时,却不知道去医院的路,呆呆地站在十字路口,惊慌不已。 这时,裘东载着佐藤文夫出门办事,路过时,不过随意一瞥,认出了玉莹,对一旁的佐藤文夫道:“她是诗瑶姑娘的家人!” 佐藤文夫连忙叫停车,走到玉莹面前,鞠躬行礼:“您好!您这是要去哪里?方便我载您一程吗?” 玉莹以为对方要抢自己的娃儿,扭头就跑, 裘东一把拽住她枯瘦如柴的手腕,厉声呵斥道:“佐藤君叫你呢!” “她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你说话小声些,别吓到她!”佐藤文夫皱眉埋怨。 “佐藤君教训得是……”裘东点头哈腰赔笑。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算小,尤其是裘东刚才的恐吓,正常情况下,婴儿会受惊大哭,而她怀里的这个却毫无反应。佐藤文夫觉得有些奇怪,出于好心。试探地询问:“可以把婴儿给我们看看吗?” “不......”玉莹拼命摇头,反而把娃 娃抱得更紧。 “玉莹,我是裘东啊!”裘东急中生智,用一贯温柔得腻死人的语气提醒,目的在于让她放松警惕。 “裘......东!”玉莹缓缓将目光转向 他,眼中的敌意渐渐消退,似乎记起了 这个男人。 裘东趁机撩开头巾,看了一眼,飞 快地捂住口鼻,做呕吐嫌弃状。 “裘先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 孩子有可能是你的,你真的不打算负责吗?”佐藤文夫伸手轻抚着死婴的身体,脸色充满了对 生命的怜悯之情。 “佐藤君,你太善良了,她又不是只有我一个男人......” 裘东说完,诱哄玉莹道:“想不想要我们帮你治疗孩子?” 玉莹点点头。 “条件是我们去你家做客!玉莹,你愿意吗?”裘东很快抛出了条件。 玉莹不假思索道:“我愿意,我带你们去!” “裘先生!”佐藤文夫实在看不下去了。 “佐藤君,难倒你不想见诗瑶么?” 佐藤文夫听到诗瑶的名字,害羞地低下头,不再言语。 送玉英回家 裘东接过孩儿往随从手里一递,用日语道:“丢江里就行了!” “找块地方好好埋了吧,来世上走一遭也不容易,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佐藤文夫联想到自己的处境,叹息道。 “行,都听佐藤君的!”裘东立刻换了一张笑脸,附和道。 为了表示诚意,佐藤文夫让裘东开车载着玉莹,自己步行跟车到了阴月镇林家。 这一走,便走到晚上,开门的是诗瑶,虽然已是深夜,但她的发髻整齐,衣服也穿得妥妥贴贴,很明显还没有上床睡觉的打算。 借着昏暗的电灯,她见是佐藤文夫。正要关门,却被对方扶住门道:“诗瑶小姐,我们替你把玉莹送回来了!” 诗瑶朝他们身后看去,果然站着玉莹,便生硬地说了句谢谢,伸手拉玉莹进屋,完全没有要请他们进去的意思。 裘东脸色不佳,正准备说些什么,佐藤文夫合掌深深地鞠了个躬,略带歉意道:“打扰诗瑶小姐了,我们这就走!” 诗瑶象征性地点点头表示回应,迅速把门关上落锁。牵着玉莹上楼去洗漱。 “诗瑶,他们可真是大好人,答应带娃去医院治病呢!”玉莹单纯得像个小孩,缠着诗瑶喋喋不休。 “好!”诗瑶不知该该怎样安慰这个可怜的女人。心里却在为她打抱不平,对佐藤文夫和裘东更添了几分厌恶之情:“日本鬼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连玉莹都骗!” 雪平被惊醒,起床走到客厅中,安抚了玉莹几句,转头问诗瑶:“刚才我好像听到有人说话,是送玉莹的人么?” 诗瑶淡淡地说了一句:“是!” “没留人家喝口茶?”雪平追问。 “太晚了,顾不上喝茶就走了!”诗瑶的回答简洁明了,时至今日,她连一句多话都不愿意和丈夫说。 “是裘…东开车送我回来的!”玉莹突然道。 空气瞬间凝结 整个客厅安静得可怕。 诗瑶担心雪平发狂打人,忙把玉莹拉到身后护住。 “还有一个,裘东叫他……树藤……”玉莹伸出乱蓬蓬的头来,“不失时机”地加上一句。 “是不是叫佐藤……君!”雪平纠正道,他的眼神可怕至极,步步逼近。 “对……对……佐藤君!”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诗瑶的脸上。 诗瑶被这个耳光抽得一个趔趄,头晕眼花。 (我怀疑玉莹这个时候装疯,但是没有证据!) 坐在副驾驶的佐藤文夫的心情十分复杂,既为见到诗瑶而高兴,又担心林雪平因此误会,影响他们夫妻和睦,林雪平的暴戾自己是见识过的,佐藤文夫想到这点不禁害怕起来,忙叫裘东调转车头。 “佐藤先生,您这是要回林家劝架么?”裘东问。 他一心系着梁诗瑶,丝毫没有听出对方的嘲讽之意:“是的!麻烦裘先生快些!” “您若真去了,对诗瑶姑娘并没有好处啊!”裘东索性把车停下,等待着他做最后的抉择。 裘东的一番话让佐藤文夫如醍醐灌顶,大彻大悟起来,人家两夫妻吵架,他一个外人进去掺和,无疑于火上浇油,只会让诗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哎,关心则乱,原是自己考虑不周。差点害了她! 佐藤文夫摇摇头,叹了口气,对裘东道:“我们回去吧!” 雪平每天按时按点去上班,诗瑶一有空还是会去街上卖布鞋,生意好得不得了,哪怕是刮风下雨,沿街一排商铺的老板只能叼着烟斗坐下店门口看着雨唉声叹气时,她的鞋也能卖光。 时间久了,诗瑶也察觉到不对劲,来买鞋子的总是那么几个人,性子随和,不挑不选不讲价,一买就是好几双,问起来只说是给家人亲戚朋友穿,诗瑶性子耿直,和他们坦白道:“便是有皇亲国戚也是够了的!” 那些人实在找不到借口了,只得现编:“拿到省城卖钱,一双赚10块!” 诗瑶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