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仲介员》 01(人面蜘蛛) 天微微亮了。 天边的鱼肚白刚刚翻开来,一般人此时此刻都还在家中,蜷曲在被子,磨蹭着睡意,在梦境中优游。但季以恩精疲力尽,胃口全失。这一夜……对他来说十分的漫长。 又惊又恐的漫长。 一个小时前,自己刚从店里下班,带回了妈妈最喜欢的那家豆浆,一打开了大门,却望见了浴室外那溢出的满地板的水花。 鲜红色的水花,不断的往外扩散,一个又一个的圆。 季以恩摔下了手中的豆浆,豆浆与馒头掉落在地上,和在一起烂成了一堆泥泞。 他衝进了浴室,被满地的鲜红色震慑住,但最令他惊心的是──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会漂浮在浴缸里,垂着一头丝绸般的长发,双手汩汩的流出鲜血。 鲜血源源不绝,像是没有尽头一般。 季以恩放声尖叫,惊动了外边晨跑的邻居,大伙连忙叫了救护车,将季以恩的母亲送到急诊室来,这也是季以恩为什么会在一大清早,顶着满身的烟味,坐在一整排蓝色椅子上的原因。 清晨六点,急诊室的大门正不断开闔,外头的寒风毫不留情的颳进来,空荡荡的急诊室内,季以恩一个人抱着头,坐在入口处那一整排的蓝色椅子上,脑海中不断反覆拨放刚刚医生说的话。 「王女士已经是重度忧鬱症的病患了,如果再不住院的话,这样的情形会不断发生。」穿着白袍的精神科医生,接过由急诊医生转送过来的急诊伤单之后,急急忙忙赶过来,语重心长的对他开口。 「下一次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没有人敢跟你保证,还是让你妈妈住院吧?」精神科医生讲得婉转,却如利刃一样割入季以恩的心脏。 在医生面前,他晃了晃两下。他上个月刚过完十八岁的生日,但是现实的压力,却逼得他不得不提早成熟。。 季以恩恍惚的想着。自己果然没有把妈妈照顾好,没有遵守跟爸爸死前的约定。 这个家,竟然只剩他了。 爸爸躺在病床上的影像,又像是一种束缚般,鲜明的浮在眼前,爸爸的嘴唇一开一闔,对着当时还年幼的自己,不断的说着,一直到死前为止。 「小恩……妈妈就交给你保护了喔!你是男子汉,要代替爸爸守护妈妈知道吗?你可以的吧!爸爸相信你,接下来全都看你的囉,whatarewe?」 年幼的季以恩含着泪水,「weareateam.」 躺在病床上的爸爸,因为罹患了末期血癌,剃光了头发,头上顶着一个毛帽。对着自己虚弱的笑,这是爸爸趁着妈妈去买饭的时候,跟那时候七岁的自己,做的「男人之间的约定」! 可是爸爸……你知道吗? 妈妈从你去天堂之后,就生病了啊!我一个人没办法把妈妈照顾得很好,会发生今天的事情,都是自己的错,妈妈会死掉都是自己害的吧! 现在妈妈就要离开了,不能跟自己住在一起了,季以恩在病房外剧烈的颤抖,被拋弃的恐惧,紧紧的抓住他的心脏。 他强睁着眼睛,泪水涨满了眼眶,却不肯落下水珠来。他的心即将碎裂,却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丝希望──只要妈妈还活着,就有康復的希望……吧? 不管妈妈有没有离开自己,只要妈妈还活着,就有可能像是以前那样,对自己轻轻的微笑,或许,还有可能重新走出家中,沐浴在阳光里。 拼命抓着一点希望,季以恩掏出口袋里面的大钞,珍惜似的摸摸头上的伤口,喃喃碎念,「自己被打这一下,总算不冤枉了。」 他勉强自己站起来,抖着双脚走向护理站,向护士开口,「我想帮我妈妈办转院,转到精神院……这是医生给我的名片,医生说,等妈妈稳定下来,就可以转过去了。」 支付完急诊的费用跟预缴住院的金额之后,季以恩的口袋里已经所剩无几了,只剩下几张红色的百元钞票。 季以恩心里慌,游魂似在医院走廊飘盪,妈妈还在加护病房,现在不到探病的时段,家属不能进去。 他一个人低着头,东飘西盪,医院内这种六神无主的家属不少他一个,医护人员见怪不怪,推着医疗器具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还会嚷嚷一声,「借过喔!」避免不长眼的家属撞上来。 在这种精神状况下,季以恩越晃越远,不由自主晃到了癌症病房外──爸爸生前曾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地方。 他无知无觉,踩上了阶梯,放任自己的双脚劳动,却在经过一个转角的时候,迎面撞上了一位老伯。 「哎唷……我的老天爷啊,疼死我了!」老伯坐在地上,抚着自己的后腰,小声的嘟噥着。 季以恩年轻反应快,虽然这样猛力一撞也退了好几步,却安然无事,他赶紧衝上前去,扶起老伯。「老伯你……还好吧?」他吞了吞口水,乾乾的问了一句。 「没事没事,我这把老骨头还行!」老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紧。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走路不看路。」季以恩羞赧的刮刮脸皮,扶起了眼前的老先生。 眼前这矮矮胖胖的老先生,梳着高高的西装头,脸颊圆滚滚的,戴着一副银色眼镜,手上拽着一大叠的药袋,「倒是你,年轻人,怎么有魂无体?走路不看路还不打紧,但你看起来心里有事啊!」 「没什么、你不要多管间事。」季以恩脸色苍白了一下,想到还见不着的母亲,转过了头。 老伯听了也不气恼,他笑呵呵的看着季以恩,「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老朽叫陈安,佔你年轻人一点便宜,也厚着脸皮当你的朋友。你叫我安叔就好了!」 「朋友……」季以恩在嘴里咀嚼了几下,转过头来,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人,明明自己态度不好,又做错在先,但是…… 「安叔。」季以恩温顺的叫了一声。 「好孩子好孩子。」安叔捧着肚子,心情非常愉悦,推着季以恩坐到病房外的椅子上,「那来跟安叔说说吧!到底怎么了,是家人出事了,还是你自己病了?」 季以恩哽咽了一些,好不容易说出一句话,「妈妈住院了。」下一秒又用力甩着手背抹掉眼泪,「但我做错事,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昨天晚上也被开除了,剩下的薪水全都付光了……」 季以恩朦胧着双眼,看着沉吟的安叔,却没想到安叔的眼神瞬间发亮,嘴角还抖了几下,似乎微微上扬了几公分,「那太好了……不,叔叔我的意思是──你遇到我真是太好了!」 「安叔、你、你怎么似乎很开心?」误入陷阱的小白兔,警觉了起来。 安叔顿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咧开嘴笑,「哪有这种事情!年轻人,你都叫我一声安叔了,我看你乾脆就来叔叔我店里工作吧!」 02(人面蜘蛛) 隔天一大早,刚过九点,季以恩就穿着衣柜内唯一一套较正式的衬衫,拿着安叔给他的名片,在板桥的新火车站前寻找一家叫做《无壳蜗牛租屋通》的店面。 季以恩原本以为奇怪的安叔,是要找他做直销或者走私菸啊、酒啊,说不定还要在他肚子里塞毒品什么的,搞得他当下汗毛直竖。 但没想到安叔名片递出来之后,却是正正经经的房仲业。 只不过为了因应大台北的高房价,做得是出租房子工作,而非房屋买卖。 「其实房仲这个工作跟媒人婆有点像。」 昨天晚上,安叔要走的时候,站在医院门口这样说。 「啊?」想当然尔,季以恩完全听不明白,他现在住的房子,是亲戚勉强租给他们母子俩的,虽然讲了一点人情,但是房租可是一点都没打折扣。 安叔看季以恩完全不明白,就摸着自己肥厚的下巴,笑得别有深意,「每一间房子都有一种适合的人要住啊!不适合的人选呢,你可不能随便安插,会鸡犬不寧的!呵呵呵……」 安叔笑得神祕莫测,傻傻接过名片的季以恩觉得自己似乎隐隐被戏耍了,但是 自己还有其他办法吗? 房仲听起来也是一条可以赚大钱的行业! 自己还是赶快想办法多赚一点钱,僱个看护来照顾妈妈比较实际,这样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妈妈也不会有危险了。 如果这样,或许妈妈就能回来跟自己住在一块儿了吧! 他边胡思乱想,边走过了几间买卖房屋的店门口,聚集在这条大街上抽菸的仲介们,都用轻视的眼光看着他。 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想学人家卖房子? 仲介们撇了撇嘴,又继续间聊这附近的八卦。 不过不要小看这些婚丧喜庆的八卦价值,这可是仲介们找到房子出卖、出租的最佳消息源头,死了老人的话,年轻一辈的就有可能要卖出房子;年轻人如果刚结婚,更是最好宰的肥羊! 这年头的仲介能一眼分辨出海砂屋的不多,但是能一眼看穿你口袋有多少钱的,大概有一狗票。 顺着地址,季以恩走到了一条小巷子,怀疑的比对了几次地址,又往内走了几步,才真的确定《无壳蜗牛租屋通》真的在这里! 眼前的这家店门面破旧,活像一般的小民宅,只有一整面落地窗外,贴着一张张正随风摇曳的房屋出租单。 一块招牌破了一个洞,惨白的底色配着蓝色的大字,写着模模糊糊的《无壳蜗牛租屋通》几字。 季以恩脑内警铃大响,但是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吧?不知道停损点三个字是什么意思的年轻人,终究是推开了眼前的玻璃门。 推开门之后,门上的风铃清脆的响起,季以恩最先看到的不是人类,而是一隻又一隻大狗,围绕在他身旁兴奋的跳上跳下,还露出湿润润的舌头,一同扑上来偷舔他的脸跟颈子! 「啊啊啊,不要舔了!救命啊!」季以恩被扑的坐倒在地,紧张地大喊着。 坐下!大黑、大白、大黄、小黑、小白、小黄!」过了几十秒才有一道女声响起,声音略为低沉,带点沙哑,终于解救了不知所措的季以恩。 迎面走过来的女子身材高挑,但是头发随便挽在后头,带着粗框眼镜,一身羊毛背心加上灰色棉裤,活像五分鐘前刚睡醒。 女子倒是很热情,不顾自己的装扮有多奇怪,开口招呼季以恩,「你好你好,敝姓张,名俞君。请问您是要租房子吗?我们的案件有大楼、公寓、透天,地点任君挑选,套房、雅房、家庭室都有喔!」 季以恩愣了一下,「呃……是有个叫陈安的叔叔,叫我过来……」 张俞君的笑容垮了下来,亲切的脸庞瞬间换上肃杀之气,冷声说,「那位叔叔叫你来干嘛?」 「呃……他叫我来这上班……」 从小在社会打滚长大的季以恩拥有敏锐的直觉,而他的直觉正在告诉他,眼前这女人在怒火爆炸的边缘。 果不其然,张俞君的怒火以肉眼可见速度,在短短几秒内狂飆了五十个百分点,她大声朝内大吼,「我说安叔啊!你嫌这一季亏损的不够多吗?你到底要捡多少东西回来啊?」 安叔慢条斯理的从里边踱了出来,扬了扬手上的委託单,咳了一声,「看看我拿到什么啦?这间新板特区的小公寓今天早上委託给我们出租啦!」 他吊人胃口的停顿一下,又接着说,「委託人答应要给我们四个月房租当报酬!呵呵呵……」安叔笑得一脸心满意足,试图移转张俞君的怒火焦点。 「……你给我等等!」不理会沉浸在欢乐气氛中的安叔,张俞君手刀衝向前,抢过了安叔手上的委託单,劈哩啪啦在键盘上输入了这间小公寓的地址。 果然!google的搜寻引擎尽责的找出了这间公寓的过往新闻,一段被世人遗忘在记忆中的狗血剧情── 屋主女性,年龄24岁,因为自己交往多年一直是二线演星的男友,在某天拍了部电影忽然大红之后,拋弃了自己,跟戏中的女性假戏真做,最后愤而自杀的超芭乐狗血剧情。 「上吊死的,只差没带着小孩跳楼,不然版面会更大。」 张俞君迅速的瀏览了页面,下了个简短结论,接着目露凶光瞪着自家老闆,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间吐出字句,「这种谁接谁倒楣的超兇恶鬼屋,你是接回来做什么?哈?你说啊?」 她纤细的食指转眼又指向了呆立在一旁的季以恩,火冒三丈的问,「而且你还没回答我,你又捡了一隻流浪狗回来做什么啊?」 ……流浪狗?讲的是自己吗? 季以恩从小到大,什么难听的字眼都被骂过,唯独欠缺流浪狗这个新鲜词汇,他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呵呵呵……」可惜安叔的无视技能点蛮高的。 他仍然自顾自的呵呵笑,还把季以恩拉来身前,拍拍少年的肩膀说,「你初来乍到,这张丰厚的委託单就交给你啦!不要让安叔失望啊!」 说完还是继续他的万年呵呵招牌笑声,往办公室的里间飘去。 被留在原地的张俞君颓然垂下肩膀,背后阴影沉重,嘟噥着,「这下好了,本季的亏损还没打平,又多了一张口要吃饭。」 很明白对方正在埋怨自己,季以恩的硬脾气又发作,脱口而出的话不经大脑,「安叔不是说交给我吗?我一定会做到的!」 张俞君不屑的瞪他一眼,她双手抱胸,字字句句都是咄咄逼人,「出租房屋有多少学问你知道吗?怎么找到客人你懂吗?广告文案怎写你会吗?谈判技巧你行吗?修理马桶你能吗?」 她竖出了手指,「你不要什么事情都以为有点臭脾气就可以!」 面对张俞君的逼问,季以恩感觉有点羞辱,要是以前的自己一定转身就走,但是想到病房中的妈妈,他咬住了唇,低下头大喊,腰桿折成九十度,态度直逼日本人。 「前辈,求你教我了!」声音宏亮的他自己都脸红了。 这下子,张俞君反而新奇的看着季以恩,内心震动了一下,眼前的少年十分可爱啊,嘖嘖。她转头望向四周,在多一张口吃饭,也无所谓吧! 事实上,她不想承认的是,捡狗的虽然都是安叔,不肯送养的却是她。 她嘴角略微上扬了一个弧度,拿下了黑框眼镜,眼神闪了一下,「有点意思,真的有心想学吗?这台相机拿着,去把现场环境拍清楚再回来吧!」 03(人面蜘蛛) 就这样,脖子上掛了一台小小的数位相机,季以恩被堂而皇之的踢出了《无壳蜗牛租屋通》的办公室。 他骑着店内配置的50cc小机车,头戴着瓜皮帽。回想着刚刚张俞君花了将近半小时帮他恶补的拍照技巧,穿梭在大马路上,依照委託单上的地址,骑到一栋小小的五楼公寓前方。 小公寓只有五层楼高,旁边围绕的新大楼则有数十层,高高遮住了公寓的光线。 在正中午的时分,季以恩光是推开了一楼的铁门,就感到自己的鸡皮疙瘩全部都站起来了,一阵冷风猛地吹上身来。 他拾着阶梯往上走,委託单上的地址在四楼,季以恩不断在内心对自己信心喊话,现在是正中午,电影里面的厉鬼,都要半夜才能出来! 现在绝对安全,安全的! 在他第十次这样对自己喊话之后,才终于鼓起勇气,掏出附在委託单上头的铁门钥匙,打开眼前的绿色铁门。 进到屋内,季以恩长久以来仰赖的生存直觉,立刻警笛大响.让他在第一秒就想拔腿落跑,但是他的理性又立刻阻止他落荒而逃的衝动──环顾室内客厅,摆设一切正常。没有血跡也没有乱七八糟的符咒八卦镜。 他鼓起勇气,脱下鞋子,踏入整齐的客厅,这间公寓本来的採光不错,但自从隔壁大楼盖起来之后,就终年照不到阳光了。 两房一厅的格局,家具也还蛮新的,季以恩摸着客厅的沙发,偷偷在内心想,不知道这样的房子,如果依安叔来看的话,会适合租给谁呢? 安叔在医院门前说的话,到底只是随便唬弄自己的,还是别有深意? 不管了!先完成前辈交代的任务吧! 季以恩拿起掛在胸前的数位相机,对着客厅以及两间卧房随意的拍了几张,他从小到大第一次使用相机,没什么经验也没什么技巧。 拍了十几张之后,季以恩长长吁了一口气,按照张俞君教他的方式,把相机调整到检视相片的模式。 「这……是什么啊……啊啊啊?」 连着检视了几张,季以恩忍不住惨叫起来,因为不管是什么场景,照片的右上角都有一块污渍,就像一个人型的阴影趴在上头,正在窥视着拍照的自己。 重重抖了一下手,季以恩非常慌张,这就是之前在这里上吊的……那个吗? 他很想逃走,又怕的要死,却梗着脖子,脑海中不断想着──没有带着照片回去的话,前辈一定又会说自己是白吃饭的,弄个不好,这份得来不易的工作,就要跟自己说掰掰了。 不行!自己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妈妈,还等着自己存钱请看护啊! 季以恩不信邪,把照片全数删除,这次更仔细的换了几个角度,避开天花板,只拍跟眼睛平行的几个视野,死马当作活马医,乾脆眼不见为净,拍不到就算没事了! 但他怀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抖着手点开了检阅的模式,相片中的人型阴影却还是依然存在,胶着的黏在每张不同角度的照片上头。 「拜託不要这样搞我啊!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让我拍几张照片啦!」季以恩实在无计可施,低声喃喃自语哀求着。 但在他说完这句话几分鐘之后,厨房内开始传来阵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季以恩拿着相机连双脚都在颤抖,他走向厨房,在他的视线内,厨房流理台上的锅碗瓢盆竟然开始震动,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甚至缓缓飞到了空中,朝向他飞来。 季以恩目瞪口呆,闪过了几个玻璃杯之后,眼看一把菜刀也即将逼到自己眼前…… 他赶紧跑到客厅的沙发后方,一不做二不休,爬进了沙发底下,大喊:「大哥、大姐求求你啊!我不能走,你拿菜刀砍我也没用,我没拍好照片之前,我就是要死赖在这!」 季以恩狠了心,从国中毕业开始,他就为了贴补家计,死命在社会底层打滚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他没看过,比鬼更狠的人,多不胜数,他为了妈妈,为了新工作,死也不能走! 「死赖在这?你要陪我吗?」 这时一句柔软的女声,缓缓在他耳边响起,季以恩又大叫一声,猛然从沙发底下爬了出来,寻找声音的来源。 「谁、谁、谁在我耳边说话?」季以恩濒临崩溃,四处大喊着。 「白痴,在上面。」 季以恩吓得快要晕厥了,听到刚刚的女声,下意识往上一看,一具女人的尸体,手脚并用的攀附在天花板上头,就像……一隻人面蜘蛛, 「啊啊啊啊啊!」季以恩崩溃大叫,拼命往后爬到墙边,抱住自己的头惨叫。 「叫什么?吵死了,」女人的尸体退了几步,稍微放过了季以恩,伸出一隻模糊的手,挖了挖耳朵。 「你你你,你到底是什么?」季以恩见到对方似乎没有立刻吃掉自己的打算,壮着胆子开口问了一句。 「我?鬼唄……」 尸体听到他的问话,幽幽的笑了一下,又往他的方向爬了几步,长长的头发穿透阴影,垂到了地上。 「别过来啊啊啊啊!」季以恩退无可退,冷汗直冒,整个人黏在墙壁上,试图劝阻对方。 「刚刚不是很有种?说要死赖在这里陪我?现在快滚唄!」尸体嗤笑了一声。 「……不行!」季以恩痛恨今天的自己,大概是脑子烧了还是有病,竟然连命都不要了。 「哦?想送死?」尸体来了兴趣,加快四肢的速度,在天花板上快速移动,几秒就来到了季以恩的头顶上方,垂下了长长的黑发,缠绕在季以恩的脖子上。 「不行不行不行!我一定要完成我的工作!死也不走!」季以恩在层层黑发之间,连心脏都紧紧缩住了,感觉到将近窒息的恐惧,但是不服输的他,仍然一股脑的大喊出来。 「哼!小孩子一个,什么工作?」尸体呸了一声,似乎放弃跟季以恩较真的打算,又远远退开,攀附在窗台上头。 因为对方拉开了距离,才得以大口喘气的季以恩,断断续续的叙述着,「拍照、要帮这间房子找客人、要出租……」 尸体听到这里,倒是变了脸色,逼出阵阵寒气,「没门!我被困在这里已经够惨了,怎还容你找人来打扰我?」 这下才感觉到事情严重性的季以恩,终于知道今天就算自己拍了照片回去,仍然无法替这间房子找到房客。 他怔在原地,愣愣的开口,「你不能搬家吗?」 「我都说我被困在这里了,你这小子是蠢过头还是没在听我说话啊!」尸体略显怒气,黑色的阴影向墨渍一样,往天花板扩散开来。 这具尸体其实就是当年自杀的女人,因为被男友拋弃之后,想不开就在这间租来的公寓上吊自杀,本来以为死了一了百了,没想到死掉之后,却被困在这间公寓里头,还以这么怪异的方式生存,哪里都不能去。 「……可是这里要租给别人耶,你这样会吓到房客。」季以恩仍然不死心。 尸体在公寓内的天花板快速移动,显示出心情非常焦躁的状态,她暴躁的回答季以恩,「除非有人愿意带我回家,不然我离不开这里!」 「……你会吃人吗?」 季以恩犹豫了片刻,内心数十个问题,最后只简化成一句。 「……不会。」 尸体黑着半边脸,没好气的一秒回答他。 04(人面蜘蛛) 新板特区的公寓果然很抢手! 季以恩在张俞君的协助之下,将房子好好的整理一遍,刷过了全新的油漆,并从数百张照片中,挑出自己拍得最好的几张放上租屋网之后,络绎不绝的电话就打进了《无壳蜗牛租屋通》办公室。 虽然在网路上都查得到这间公寓过往的新闻,但是低于市价三成的租金,还是让许多台北小资族心动不已。 而且在仲介带看之后,发现屋况一切正常,只有一个採光不太好的缺点,一对新婚夫妻就乾脆的掏出现金下定了。 两个星期之后,安叔拿到了由屋主那边给的酬金,季以恩也领到了这份工作的第一份薪水,他有点不敢置信。 就连前辈对他的态度都好了很多,开始教他一些看房子的常识,以及拍照的技巧。 「就算不用底片,我也不想每次都要从数百张照片中挑出少数能用的。」这是前辈的原话。 拿着小数位相机正在《无壳蜗牛租屋通》外头,练习拍着街道的季以恩满心欢喜,继续这样努力下去,很快就能存够看护的钱,把妈妈接回家了吧! 这时口袋的手机铃声响起,季以恩掏出旧旧的折叠式手机,这可是他的宝贝,用了四五年了! 小心翼翼的打开盖子,手机的话筒传来了一阵幽幽的女声,彷彿从冥界传来,那么的幽深,令人一听就起了全身的鸡皮疙瘩。 「今天晚上带烧仙草回家,我想吃烧仙草。」 季以恩沉默了一下,「……你一个女鬼跟人家吃什么烧仙草?」 「有人规定女鬼不能吃烧仙草吗?」 电话被掛断了,只剩嘟嘟声在耳边回盪。 季以恩垂下了肩膀,认命的走进办公室大喊,「前辈,这附近哪里有卖烧仙草啊?」 05(被遗弃的狼犬) 为什么这么狠心……她就比我好吗…… 这么多年的青春,女人的青春就像花一样灿烂,转眼即逝…… 如此相像的容顏,好想绞碎你的脖子…… 但是最想的怎么仍是在你的怀中,再汲取一次温暖呢? 天花板上的尸体,四肢扭曲,头颅往下窥看着床上熟睡的少年,长长的头发往下流泻,散发着淡淡的腥气,拂过少年的额、眼、唇。 在一片模糊的阴影当中,尸体的脸庞露出一丝不忍,以及说不清的复杂情绪,喀拉喀拉,移动着关节,又往天花板的另一端移动而去。 将自己攀附在角落,闭上眼睛,静静歇息。 窗外天色沉如墨,夜半时分,万物俱寂,床上的少年翻了个身,抓了抓有点痒的脖子,踢开了被子,毫无所觉的继续沉睡。 ……尸体睁开一隻眼睛,有点无奈。 她伸长了头发,光洁的发丝如剑般锋利,迅捷的刺向床底下……将被子刺穿了一个洞,拉到床上,替少年仔细的盖上了冬被。 尸体闭上眼睛,想了想,乾脆连整颗头颅都沉入天花板的阴影中。 眼不见为净。 *** 「啊啊啊啊啊!我要迟到了、我要迟到了,前辈会杀了我啊!」季以恩猛然从床上惊醒,跳了起来,一边穿着衬衫,一边把自己的脚塞进袜子当中。 「十点了!十点了,这个月没有全勤了啦!」他左脚黑袜、右脚白袜,不管不顾的继续穿上牛仔裤,在房间内跳来跳去。 「青苹你为什么没叫我啦!」临走之前,还对着角落的一团黑影大叫,彷彿是小孩子对着自己的妈妈埋怨一样。 黑色的阴影模糊的扭曲了一下,在阴影中的尸体默然无声,四肢扭曲成怪异的角度,又将自己的头颅往内缩了一点,如过去的几年一般沉睡。 「对不起!我迟到了!」衝进了《无壳蜗牛租屋通》的办公室,季以恩慌慌张张地大喊,接收到了张俞君的几个眼刀,季以恩摸摸鼻子,赶紧坐下来展开一天的业务。 不得不说,张俞君真的很有一套。 在短短一个月内,就把一个连高中都輟学的少年,整理得守规矩有秩序,甚至能够进行最初步的电话拜访,除了一边学习摄影技巧以外,也开始背诵着,以板桥为中心拓展开来的基本房价。 《无壳蜗牛租屋通》的租屋业务都是由张俞君一个人一手包办,基本上要维持一个小小办公室以及一人员工的收支是很简单的,但是坏就坏在──有个爱心过度氾滥的安叔,流浪狗越捡越多! 「你知道狗没有健保,看个病开刀有多贵吗?」张俞君咬牙切齿,这些受伤的狗都不知道安叔是从哪发现的?带回来之后,平均下来一隻的医药费都高达十几万! 「我家只有我一个人。」现在还多了一个女鬼…… 季以恩訥訥的回答。 「算了!我跟你说,安叔的子女都在美国,好几年没回来看他了。」张俞君在一开始的那个礼拜,教季以恩整理资料的时候,跟他说了一点安叔的故事。 安叔年轻的时候是很成功的大商人,刚好在台湾七零年代,台湾钱淹脚目的那个时代,那时候做什么生意都能成功,但是每个成功的商人都在害怕同样一件事。 尤其在知名的艺人女儿被绑票,寄回了一隻小尾指之后,所有的商人争先恐后的把自己的儿女送出国,连老婆也打包一起过去照顾子女们。 「但是一年到头见不到一次面,连大过年安叔都一个人在台湾,你说这样的亲情会有多深厚呢?」 张俞君手把手的教,从头开始,毕竟连怎么用影印机、传真机、碎纸机,这些办公室内常见的电子產品,对季以恩来说,都相当陌生。 「安叔退休之后,本来是要去美国的,结果他去了一个星期,不!三天吧,就连夜逃回台湾吃滷肉饭跟牛肉麵。」 安叔说那边什么都很难吃,薯条、汉堡、可乐,没有一样他吃的习惯,连唐人街的中国菜都难吃,重油重咸,继续住下去会毒死自己的胃。 一辈子没有什么爱好,只是嗜吃美食的安叔,实在没办法体会披萨的美好,在一大家子都是金发蓝眼睛的食物喜好之下,安叔只住了三天就逃回台湾。 说什么寧愿当孤单老人,也不想饿死一辈子辛苦的肚皮。 「嗤,孤单个屁!捡了一堆流浪狗,成天在店内吵吵闹闹,烦都烦死了!」张俞君用力的摔了一下手上厚重的合约夹,办公室的后阳台里,正在追逐的狗儿,齐齐抖了一下,自动自发的顶开笼子的门,鑽了进去。 连狗都让张俞君训练的乖巧听话。 季以恩很快的就知道店内的老大是谁了,安叔很少管事,他只是把晚年退休金拿来投资的老闆,甚至不太干涉店内的运作,只负责买狗罐头跟狗粮。 至于上至签合约、整理房子、刊登广告、寻找房客这类店内的基本业务,下至泡茶、打扫、拖地、洗狗、这类的杂务,通通都是由张俞君一手包办。 所现在季以恩已经成了张俞君的最佳助理(奴隶)。 任命的拿起电话,季以恩要完成今天张俞君给他的功课:打两百通电话访问,找看看有没有人要出租房子。 「喂?」 「您好您好,我们这里是《无壳蜗牛租屋通》,请问府上有没有房子要出租?」 「什么通?」 大婶一边顶着甜甜圈毛巾头,弯腰做着听说很有效的瑜珈操。 「《无壳蜗牛租屋通》啦!您有房子要出租吗?」季以恩在背景音乐的干扰下,大声的重复一次,不忘自己打来的目的。 「没有啦没有啦!不要再打来了!」大婶眼睛没离开过萤幕,这姿势怎么有点难啦?大婶汗流浹背的把电话掛上了。 季以恩不气馁,继续寻找下一个客人。 「喂?您好!我们这里是《无壳蜗牛租屋通》,请问府上有没有房子要出租?」 「……妈妈,有诈骗集团!」还没上小学的小朋友,接起了电话,对着厨房的妈妈大吼。 季以恩在电话的这端,默默的又把电话掛上。 「喂?您好!我们这里是《无壳蜗牛租屋通》,请问府上有没有房子要出租?」 「……没有人跟你说过中午十二点以后再打电话是礼貌吗?现在这个时间你想死吗?」 某个昨晚熬夜写稿子的作者,被电话声吵醒,磨着牙散发阴森森的怒气,正想着要把这个不知道哪来的白目推销员,写到一场惊天地泣鬼神兼之家破人亡的世纪大车祸当中。 「对不起对不起,我下午再打!」 季以恩感受到对方的诅咒,赶紧匆匆忙忙掛上了电话,拍抚着自己的胸口,电话行销实在太难了,他转过头对着正在看数字租屋网找客户的张俞君嘟噥着抱怨。 「……这种方法怎么会有用啦?」 「菜鸟就要做菜鸟的事情。」张俞君头也不回,仍然专注的盯着数字租屋网,试图从当中找出一些屋主自租,还没被同行污染过的案子 「喔!好啦!」季以恩抗议未果,只好又转回自己的椅子,翻过了下一页的电访名单,继续从头开始打起。 「喂?」 这次对方在很嘈杂的菜市场。 「喂?您好!」季以恩朝气十足,「我们这里是《无壳蜗牛租屋通》,请问府上有没有房子要出租?」 季以恩放大了音量,唯恐对方听不清楚。 「房子要出租?……没有啦!」 正在菜市场跟摊贩为了一根葱吵得面红耳赤的阿婆,听到季以恩的问句,犹豫了一下才回答。 「喔喔,好吧!谢谢你喔!」 季以恩很习惯的道谢,打算把电话掛掉,继续朝下一个名单前进。 「欸欸欸,少年仔!等等啦!」 阿婆丢下了菜钱,临时不想跟摊贩计较那根细细的葱了!她赶紧喊住了正要掛电话的季以恩。 「那个啊……有点奇怪的房子可不可以出租啊?」 她试探性的问了一下。 季以恩瞬间想到家里天花板上的那团黑色阴影,他又望了望仍然用背影对着他的前辈,一咬牙,开口回答。 「可以啊!不管多奇怪的房子都可以委託给我们喔!」他爽朗的回答。 06(被遗弃的狼犬) 季以恩想杀了自己。 经由阿婆的带领,打开了这间捷运站上头的小套房大门,他这个从小到大,不折不扣的大麻瓜,都可以感受到室内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狠戾视线。 狠狠被盯住的感觉,似乎对方随时就要扑上来了。 跟之前青苹住的那间不同,这间小套房的煞气重到根本没人敢踏入,他站在门口的脚踏垫上,万般无奈,看着远远躲在电梯那边的阿婆。 「阿婆……你这房子是发生过什么事情喔?」季以恩皱着眉头说。 阿婆脸皮抖了抖,一阵惶恐,打从出了电梯就开始颤抖,她说什么都不肯过来,连大门都是季以恩自己拿钥匙打开的。 「没发生什么啦!交给、交给你了喔!」 阿婆闪进了电梯之中,在按下关门键之前,不忘朝外大吼,「租金六千就好了!酬金一万!不,两万!有人要租再打给我啊!」 季以恩眼睛亮了一下。 租金六千,酬金两万?这里在捷运站上方,根据前辈交给他的情报资料,这里的小套房一个月的房租市价是一万二。 六千根本是腰斩的超鑽石价格,季以恩不自觉也用了仲介的思考逻辑,在心中把小算盘打得叮噹响。 而且酬金两万,又比行情的两个月酬金要高! 拚了! 季以恩脱了鞋,在门口恭敬的一鞠躬,这是他上网恶补来的鬼屋入门方法。 据说这样比较不会惹恼对方。 不过踏进了玄关之后,季以恩就觉得这方法一定是骗人的,那股令人胆寒的视线,仍然抓住自己不放,似乎就在一旁伺机而动,随时要扑上来。 季以恩掏出了背包中的相机,调好光源以及拍摄模式,经过一个月魔鬼特训的他,已经不用依赖自动拍摄模式了。 这间小套房的坪数大概有十三坪,包含一张双人床,以及全套的白色系统式家具,还有一张双人沙发跟玻璃茶几。 室内装潢相当简洁,窗帘拉开后的视野也很好,下午时分,让人感到暖洋洋的。 噹啷噹啷噹啷! 季以恩几乎已经可以听到酬金入袋的声音了! 拍了大略五十张,这是他目前功力的最保险张数,季以恩拍拍屁股,打算回去先将这些资料建档,再问问看前辈要整修哪个部分。 虽然那股视线很令人在意,不过迟钝的一点的房客,住久了应该就习惯吧? 就在季以恩自顾自乐观时,室内传来一阵野兽般的嘶吼声,磨着牙齿,越来越急促的喘气,季以恩全身的寒毛都站了起来。 ……要是有声音的话,应该会租不出去吧? 他环顾四週,试图想找出声音跟视线的来源,但很无奈的是,就算趴到双人床底下,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他掏出手机,按了几个键,「喂?青苹救我……」 盘踞在天花板角落的尸体,听见市内电话铃声大作,不耐的伸出几根长发,往电话上头按了扩音键,仍然缩成一团待在天花板上。 「干什么?」 尸体缩了缩,四肢发出将近折断的声音,她很睏。 「我好像又接到鬼屋了,一直有个视线盯着我,刚刚还有磨牙的声音,可是我这次什么都没看到欸!」 季以恩一股脑的吐露自己的疑惑,向青苹求救。 「……你又没修练,当然什么都看不到。」 尸体往外伸展了一下,喀啦喀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掛断电话吧,我借你一隻眼睛。」 季以恩喔了一声,乖乖的把电话按掉,不忘把手机跟相机都塞回包包内,方便待会逃命! 这时他的掌心传来一阵灼热的痛感,他吓了一跳,摊开手心,跟一颗黑色的眼珠四目相交,季以恩大叫了一声,拼命甩手,想把这颗眼珠甩开手掌。 「你再甩的话,你就死定了!」 没想到越甩越痛,眼珠子的下巴,还长出了一对女人的薄唇,吐出熟悉的声音。 「青苹?」季以恩抓着手掌,现在整隻手心非常灼热,疼痛的不得了。 「废话!刚不是说要借你一隻眼睛了?快用我的眼睛看吧,我的鬼气不是你能够承受的。」 季以恩强忍着疼痛,听话的举起手掌照向四周,在照至小沙发的后方时,一隻狼犬现形在他的眼前。 狼犬的灵魂形体很清晰,跟青苹模糊的样子不太相同,但是身上的骨头根根分明,突出了肚皮的包覆,似乎死前曾经被饿过很长一阵子。 他的皮毛稀疏,掉落了大半,露出血肉模糊的背部,上头有很多的蛆虫。 更令人不忍卒睹的是,嘴巴上方绑着一綑又一綑的黑色胶带,紧紧捆住他的嘴巴,因为捆得很紧,已经陷入血肉,让狼犬看起来痛苦不堪。 季以恩退了几步,明瞭那道锐利的视线,跟低低的嘶吼声来自于哪里了。 他对着手心问,「这傢伙看起来怎么好像很痛苦?」 手心内的嘴唇动了动,青苹的声音传出,「亡灵很可能困在生前最后的记忆,这隻狗八成是被绑起来活活饿死的。」 嘴唇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唇瓣,继续说,「没人把他的胶带拔掉,他就会一直处于这么焦躁的灵体状态。」 季以恩撇开眼睛,实在很难接受自己的手心中长出这么恐怖的东西,还会伸出舌头,喔我的天啊! 他压低了身子,双手摆出防守篮球的姿态,往狼犬一步一步走过去。 「你不要乱来,这隻狗很兇,你不是他的对手!」青苹看见季以恩要做傻事,赶忙大喊出声。 「嘘,你会吓到牠啦!」季以恩牛脾气上来,谁都拉不住。 他放下背包,又往前移动了几步,示意自己没有危险,在爸爸死掉之前,他们家也曾经养过很大的狗,独生子的季以恩童年很长一段时间,是跟狗狗混在一起玩的。 季以恩不忍心看这隻狗继续这么痛苦。 他慢慢前进,防备着狗儿暴起,却坚定的毫不退缩。 他嘴里喃喃念着,「goodboy!很好!很棒!」爸爸说过,这些字句是对狗狗的咒语,没有一隻狗狗听到之后,不会不开心的。 就是现在!季以恩半蹲在狗儿面前,视线平行,降低自己的危险性,伸出了右手,把胶带慢慢撕下来…… 随着撕下来的胶带越来越多,狗狗脸上痛苦的神色逐渐减轻,只剩最后一圈了,但是这圈黏着伤口,一定要万分小心。 只用单手有点困难,季以恩一时疏忽,移开了视线,还伸出了空间的左手,打算双手并用。 「吼!」狼犬大吼一声,嘴边的胶带应声碎裂,牠伏低身体,在季以恩没反应过来之前,扑了上来,狠狠咬住季以恩的手心。 「啊啊啊啊啊!」季以恩跟青苹同时尖叫,青苹在牙齿啃上来之前,迅速的收回眼睛跟嘴唇,退回本位,溜得不见踪影。 喀── 季以恩听见自己的骨头里,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他低头一看,手掌上头竟被咬穿了一排黑色的洞,还冒着丝丝的黑气,万幸狼犬只咬了这么一下,就退回沙发后方,疵牙裂嘴的威胁季以恩。 「好好好,我走我走!」季以恩的左手痛的不得了,片刻都无法忍受,赶紧捡起了自己的背包,逃离了这间小公寓,连门都顾不得锁。 心疼的请了半天病假,季以恩又更心疼的衝了急诊室。 没办法,他的手实在太痛了,上面一排黝黑的洞口,已经开始溃烂,缠绕着黑色的水,怎么看怎么恐怖。 他在急诊室等了很久,才轮到他排队进去看医生,一进诊间,医生看着病歷问,「哪里受伤吗?怎么了?」 季以恩举高了手掌,举到医生眼前,又痛苦又害怕的说,「刚刚被狗咬了!」 「miss林,先准备一隻破伤风跟消炎针!」疲惫的医生,终于抬起头来了,一看季以恩完好无缺的左手,纳闷的问,「被咬到哪里?」 季以恩疼的忍不住,又生气医生怎么会问这种蠢问题?他气呼呼的把自己的手掌往前伸了几公分,「左手左手!嘶……」 因为移动又痛得倒抽了一口气。 困惑的医生在季以恩的视线之下,翻了翻他洁白的手掌,终于忍不住的低吼,「……miss林把这傢伙赶出去!外面柜台干什么吃的?这种来乱的还放进来?我已经值班了20个小时还不够累吗!」 急诊室医生怒火冲天,一连串的怒骂,把季以恩连人带包包丢出了医院。 右手拎着包包的季以恩,茫然无措的站在急诊室前,他的骨董摺叠粉红小手机此时开始唱起歌来…… 终于思念的人相聚终于所有的伤痊癒 花又开好了终于心又长满了勇气 他的左手已经痛到快要麻痺,只好先将包包扔下,接起了手机。 「白痴,医生看不到的,快回家!」青苹的声音好整以暇,凉凉的透过听筒传了出来。 「你这个没义气的傢伙,丢下我!一个人跑那么快还敢骂我!我哪知道医生看不到啦!我的手超痛的,怎么办啦?」季以恩不断的抱怨,记恨刚刚青苹超快的逃跑速度。 「你一个小时之内没回来,那隻手都不能用了。」青苹冷冷的开口。 「我马上到!」一点都不想变成独臂男的季以恩,捞起了背包,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狂奔回家。 看着自己大大肿起的手掌,上头歪歪斜斜的一排缝线,还在冒着森森的阴气,季以恩欲哭无泪,「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最悲惨的是面对镜子中的自己,左手却只是肿胀的比较过分而已,「这样子我怎么跟前辈说啦……我好歹也是因公受伤欸!」 青苹仍然待在天花板的角落,用头发代替手,替季以恩的手掌缠上了纱布, 「休息个两天吧,这伤口很难好。」 她皱着眉头,刚刚在包扎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到里面的肉正在转黑,连她的头发穿进去,季以恩都没有太大的痛感,表示已经腐烂到内里了。 那隻狗到底在生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怨气这般深重! 她把头发又垂了一些下来,包覆住季以恩的手掌,略微用力,将自己的阴气逼上了季以恩的伤口,试图将怨气从洞中逼出来。 「啊啊啊啊啊好刺好痛好冷好烫!」季以恩瞬间疼得语无伦次,只感觉自己的手掌五味杂陈,似乎被千根针刺过,又好像被丢进油锅炸了一回。 「哼!」还想再输入一点阴气,却看到季以恩已经脸色发青,青苹只好訕訕然的收回头发。「你很弱啊!」她开口抱怨,将自己带回家的宿主,身体实在太孱弱了! 季以恩无力跟她争辩,向后倒在床上,刚刚青苹来那一下,似乎让他的手消了一点,外面裹着层层纱布,看起来还真有模有样的。 「白痴,我处理不了,你的手要废了!」青苹伸出头发,刺了刺季以恩的脸。 「不要再来了……」他背后一片湿,都是刚刚那一瞬间疼的,「废了也比痛死好……」他拉过自己的小毯子,完好的右手手指摩娑着上面的绒毛,寻求一点安慰。 「去找那隻狗谈谈吧!牠下的怨气就只有牠能化解,就算对方只是动物灵,还是比你强上太多。」长发拉过了冬被,盖在因为力气放尽,已经陷入熟睡的季以恩身上。 声音逐渐转小,「不过在那之前,先好好睡一下吧!」 07(被遗弃的狼狗) 带了一大袋的罐头跟肉骨头,外加彩色圆球数颗,季以恩做好了万全准备,凭藉着小时候的养狗记忆,以及临时衝到网咖恶补的驯狗百科,再次打开了这间捷运上方的小套房。 还是跟上次一样,一踏入玄关,就感受到那股狠戾的视线,季以恩先把大包小包放在地上,宣告自己没有恶意。 「乖喔乖喔,小狗狗。」 因为被恶狠狠地咬了一次,所以跟对方的灵魂有了连结,季以恩很容易就看到,那隻大狼犬仍然蹲在上次的位置。 他打开了最香的牛肉罐头,倒在盆子内,拌上了一点带来的热水,让香味充斥在房间内,又双手合十对着盆子拜了一拜,嘴中喃喃自语:「狗狗快来吃,这是给你的喔!」 这是青苹教他的方法,他每天回家都会带一份小点心,供奉给青苹吃,青苹教他也这样供养看看狼犬,看能不能化解狼犬的怨气。 毕竟青苹对动物灵的所知甚少,宠物的灵魂通常死后都会很快遁入轮回,没道理在阳世徘徊,甚至像这样怨气深重。 狼犬的鼻翼动了动,飢饿而死的牠,对于食物有种无法抵挡的执着,牠警戒的看着眼前的季以恩,不安地挪动双脚,反而向后退了几步。 「不用怕,这是给你吃的。」 季以恩暗自庆幸,今天没有一打照面就被攻击,要是再被咬个几洞,他可能这个月的薪水都要拿去买轮椅了! 狼犬微微歪着头,有点困惑,背后的尾巴轻轻腾空,像一把小扫把,在身后摇摆着。 噢耶!季以恩握拳高兴了一下,这是狗狗友好的表现,他再接再厉,把热腾腾的碎牛肉,往前推了几公分。 然后自己缓缓退后,退到一公尺以外,示意自己不会造成任何威胁。 狼狗犹豫了几分鐘,伸出了舌尖,舔了舔溃烂的嘴巴,腹部激烈的鼓动着,牠真的好饿好饿,几乎要饿到发狂了。 饿了这么长久的时间,牠却丝毫没有忘记食物的味道,那种刻在骨血里的渴望,折磨的牠快要发狂,牠暴躁、易怒,却仍然得不到一丁点的食物…… 但牠仍然没放下警戒,每往前走一步,就抬起来看着季以恩一次,直到站定在盆子面前,才忽然激动的低头大口吞噬着。 被祭拜过后的碎牛肉混合着汤汁,像是有了两重影子,狼犬吃食的速度飞快,其中一道影子很快就被吞吃乾净,只馀下现实的真正影像。 季以恩知道狗狗吃完了,他不急着收掉盆子,坐在地上,看着狗儿走回去原位,眼神孤寂的看向窗外,时不时回头警戒的看着他。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等一下就走了好吗?」 季以恩张着大眼睛,掏出手机用右手开始打简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左手似乎又消肿了一些。 在狗儿的注视下,季以恩艰难的用单手洗了碗盆,还拖乾净了整间的地板,拎出一块小地垫,他特地去宠物店看过了,这专门给大型狗儿趴在地上用的。 大型狗儿的关节通常都不太好,尤其是纯种狗,更要好好保养,冬天的时候绝对不能让他们直接趴在地上。 最后换了一碗乾净的水,狼犬眼中的戾气已经消退了不少,虽然仍然佔据在沙发边警戒着,但终归是没有进一步攻击季以恩了。 「乖喔,明天早上再来餵你吃饭,换个口味吧?羊肉罐头怎么样?」季以恩搔搔自己短短的头发,没有试图触摸狼犬的灵体,他知道循序渐进四个字怎么写。 回到办公室之后,张俞君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完全不能理解这个才上班一个月的小菜鸟,为什么可以接个委託单接到掛病号? 不过虽然季以恩的手肿了半天高,张俞君还是毫不留情的把伤假单给打了回来,「公司请病假是没有给薪的,你是要在公司裁传单还是回家扣薪水?」 「在公司裁传单。」 很快给出答案的纪以恩,现在就在大桌子上摊开了一大张的影印传单,用自己肿成麵龟的左手充当纸镇,然后用右手慢吞吞的割开虚线。 传单上头一样是店内的招牌蜗牛符号,底下写着简单易懂的文案: 想当包租公包租婆吗?捨不得把房子卖掉吗? 一切交给《无壳蜗牛租屋通》! 帮您过滤三教九流的房客,找到最爱惜房子的有缘人! 意者请洽无壳蜗牛办公室! 还附上简单的手绘地图以及店内联络资讯。 季以恩边裁边背,他没什么学歷,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专长,当仲介从来不在他的人生选项之一。 在遇上安叔跟张俞君之前,他的人生选项惨不忍睹──混黑道、吃牢饭、暴力讨债,三者都会让季以恩年纪轻轻就横尸街头。 季以恩摇摇头,他又不是白痴,他只是为了生活得拼命赚钱,可不是生来就要死于非命! 因此现在的他,就像一块刚放入大海的海绵一样,拼命吸取一切所能得到的知识,他写不出传单上这几句简单的广告词,那他就背! 他记不住租屋的合约上该有多少条款,那他还是背! 他不清楚台北的房价,不清楚一房一厅跟套房的价差在哪里,他就把店内所有成交过的案例一个一个看过,全部死记在脑海中。 这一切,张俞君都看在眼里。 谁说死记没有用? 这家小傢伙聪明得很,她在欣赏季以恩的努力之馀,也更加认真教这隻新任菜鸟,教他一切成为合格仲介的常识与知识。 所以当季以恩提出要请假的时候,张俞君是不太开心的,她看过太多想回头却失败的例子,她寧愿让季以恩在店内裁广告传单,也不想让季以恩无所事事。 「好了!裁了五百张差不多够了!今天发完就可以下班了!」 看着季以恩裁得歪歪斜斜,张俞君很罕见的没有发脾气,她看季以恩裁切时的痛苦模样,也知道这小子不是装病的,心底有点愧咎,乾脆让他早点回去休息。 季以恩猛然的抬起头来,「现在才两点耶……我发完这些不用两个小时喔前辈!」季以恩骄傲的挺了挺胸膛,发传单是他很常接到的外快,驾轻就熟。 「嗯,去吧!发完就回家休息,明天再带你拜访建商。」张俞君仍然低头打着本月的报表,快月底了,店内的会计还是只有她一人。 「噢耶!谢谢前辈!」季以恩高兴得跳了起来,左手却不慎撞上桌脚,「痛痛痛……」 「冒冒失失的,快去!」张俞君瞪了他一眼,低下头来继续推着眼镜作帐。 季以恩不敢造次,揹着包包就出门了。 看着季以恩远去的背影,张俞君站了起来,揉揉发酸的眼睛,往里间走去,摇醒了正在睡午觉的安叔。 她开口,声音低不可闻,「安叔。」 「……是小君阿!」刚睡醒的安叔神智不太清醒,「怎么了?难得你会跑进来找安叔?不跟安叔赌气了?」 他指的是捡了季以恩回来当员工这件事情,为了这件事,张俞君没少给他脸色看,不过安叔自知理亏,就不太过问她训练新员工的事情。 「不气了,气什么?不就多隻流浪狗!」张俞君说是这样说,仍然嘟起了嘴,坐在安叔躺椅旁的茶几上。 「哎!女孩子坐没坐样,安叔去了之后怎跟你爸妈交代?」他伸手拍了一下张俞君的大腿,示意她下来。 「安叔!」张俞君却瞪大了眼,气呼呼的看着自家老闆。 「好好好……不说不说,还没说小君你找安叔什么事情呢!」安叔安抚的拍了拍张俞君的手臂,小君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就跟自己的女儿一样。 「那个季以恩啊……还蛮认真的。」张俞君扭捏了一下,才在安叔面前承认,「但是……我们店就要收了,找人家进来是?」 安叔笑瞇瞇的,两颗小眼睛像是星星一样,闪闪发亮,反问张俞君,「谁说我们店就要收了?」 张俞君愣了一下,满心疑惑,「可是安叔我们不是要到美国去了?」 「呵呵呵……不急不急。」安叔躺回躺椅上,拉过了一旁的八卦周刊,盖在自己胖呼呼的脸上。 「安叔!」留下张俞君一个人在原地跳脚! 08(被遗弃的狼犬) 带着自家传单出门的季以恩,熟知发传单的秘诀,绝对不是站在一个定点,呆呆的等人家来领。 他单肩揹着包包,左手将传单夹着胸前,右手不断抽出一张又一张,沿路往前走,不断跟群聚在骑楼聊天的阿伯、阿婶们问好,然后朝气十足的递过传单,再弯个九十度的鞠躬感谢对方。 季以恩什么零碎的活儿都接过,发传单这种事情对他来说,算是小事一桩! 他一路发到了板桥最大的土地公庙,据说光是这间土地公庙的厕所,就价值好几亿新台币!他不管不顾,反正一张传单是一个机会,连庙内都走进去,给人家放了几张在柜檯上。 本来半瞇着眼睛,在冬日的午后打瞌睡的庙祝,却在他走了进来之后,悚然惊醒,抓住他的后领,「少年仔,站住站住!哪惹来这么不乾净的东西?」 季以恩愣了一下,举起了左手,「阿伯你是说这个伤口吗?」 庙祝却没好气的摇了摇头,往季以恩的头上巴了下去,国台语夹杂,「不是啦!你最近带了什么回家?」 庙祝边说着,边拿起旁边綑成一把的香,点成一把火把,就在季以恩身上四周开始扫,像是帮他驱除邪气一样。 ……等等,这老阿伯讲的是青苹吗? 季以恩这下才反应过来,赶紧跳脚,跳开了庙祝手上大把香的范围,「不要啦不要啦!她不是脏东西啦!」 深怕身上的香灰,会对青苹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季以恩顾不得手痛,双手并用拍落了身上的烟灰。 「你这死囝仔,不怕死啊?」庙祝气得台语连飆,只差没有来两句国骂了,他瞪大了双眼,气得胀红了一张脸。 「不怕啦不怕啦!」季以恩拍完了香灰,赶紧拎起包包落荒而逃。 可惜还是反应的太晚。回到家的季以恩,立刻被青苹的长发捆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跟鼻孔共计四个洞,连嘴巴都被密密盖住。 「唔唔唔唔唔!」 不理会拼命挣扎的季以恩,青苹很乾脆的把他扔进了厕所,塞进了浴缸当中浸水,直到整缸的水淹过了季以恩的头顶,才收回了一头长发。 「咳咳咳咳咳!」终于能够说话的季以恩,却是忙着咳嗽,他一身湿透,在水中瞪着浴室上方的青苹。「靠靠靠北边走啦!你干嘛啦!我差点被你淹死欸!」 「……臭。」青苹慢条斯理的开口,却细心的把手跟脚都缩回了阴影当中,她不想吓到季以恩。 「臭什么啦?冬天耶!我今天又没流汗!哈、哈、哈啾!」季以恩坐在水中,浑身冰冷,打了个喷嚏。 「香灰,臭。」青苹又退回自己在天花板的角落,闭上双眼。 「香灰?」后知后觉的季以恩,终于想起返家之前在庙里的遭遇,「所以你只是觉得臭,不是害怕香灰的法力,就要把我捆成粽子淹死吗?」 季以恩一个人在浴室大吼大叫,没有人(鬼)愿意回答他。 终于洗好澡的季以恩,把自己裹在毯子当中,不断得打着喷嚏,他望向天花板角落的阴影,隐约看得出一个女子的人型,以及弯曲成怪异的四肢。 「你说那隻狗狗,记得他生前最后的痛苦对不对?哈啾!」揉着鼻子,季以恩试图想跟自己的室友聊聊天。 「嗯。」青苹只点了一下头,嗯一声权充回答。 「那你也是吗?一直记得生前的痛苦?」季以恩不是白目,他长久以来倚赖的生存本能,让他知道这个问题,对青苹来说绝对是个禁忌。 但是他不能当作没有看见,如果连那隻狼犬都困于生前的记忆,而痛苦至今,那青苹一定过得更难熬,他想帮助青苹,他热血沸腾,自以为能尽力帮助青苹脱离痛苦。 缩在阴影中的青苹,听到季以恩的问句,愣了好半晌,看着眼前少年的容顏,跟自己心爱的那个男人,多么的相像! 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为了那个男人去死了? 其实说有多爱,那倒未必,一直怀抱着星梦的男友,其实是相当肤浅且愤世忌俗的,让自己从大学开始,就养了整整八年,从没有一点愧疚之色。 而自己就这样可有可无的养着这个男人,反正他不会背叛自己。 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安全感,青苹跟男友从大学在一起到毕业,甚至出了社会,到了自己的青春年华都已远去的三十岁。 没想到,那个在自己眼中宛如寄生虫一般,毫无生存能力的男人,却成功了,拍了一部新秀导演的剧本,忽然爆红,走到哪都被人认出来。 接着……自己就被拋弃了。 男友假戏真做的跟剧中的女演员开始谈恋爱,好一对郎才女貌,是不? 随着青苹陷入回想,她的头发开始急速生长,蜿蜒了整间房间,布满了白色的墙面,成为一丝一丝黑色的藤蔓,寒气逼人,整间房间像是冰库一般。 季以恩吓得手心都是汗,但是他没退一步,没叫一声,仍然坐在床沿,张大了双眼,定定看着阴影中的头颅。 青苹回过神来,看着全身在发抖,却强作镇定的少年,收回了满室的黑发,丢下一句,「白痴,不关你的事。」将自己完全缩回了阴影中。 任凭底下的季以恩,如何叫唤,都再也不愿意探出头来。 09(温柔) 隔天一大早,季以恩遵守约定,前往那栋捷运上方的小套房,他一进室内,狼犬就立刻站起来,从他昨天给的小地垫上头爬起来。 季以恩心情很好的看着狼犬,仍然打开了新口味的罐头,和着热水搅拌,温暖的香气瞬间在整间套房蔓延,「好香对吧?我也好饿喔!」 季以恩拿着汤匙慢慢搅拌放置罐头的盆子,看着狼犬三角形的大耳朵高高立起,随着香气的飘散抖动着,屁股后方蓬松的大尾巴,缓缓扬起,在阳光的照射之下,一下又一下的打着节拍。 他蹲在狼犬的眼前,跟对方平视着,不让自己的身高形成太大压迫感,伸出完好的右手,将盆子往前一吋一吋的推进,不忘双手合十,轻声将肉汤祭给狼犬。 这次狼犬没有犹豫太久,盆子一到自己眼前,就立刻低下头狼吞虎嚥,罐头的肉末喷散开来,沾了一地,当然也只是幻影而已。 但是看着狼犬急躁的模样,季以恩仍然心满意足的席地而坐,不枉他提早一个多小时起床! 「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帮你取名子好吗?」季以恩抱着自己的背包,下巴靠在上头,「叫你lucky好不好?」没什么取名天分的季以恩,只想得出这种菜市场狗名。 正在埋头大吃的狼犬抬起头来,看着季以恩认真的神情,从自己湿润润的狗鼻子喷了一声空气,似乎不置可否。 「那就这样决定囉!lucky你慢慢吃!我晚上再来餵你!」季以恩看了一下手机,糟糕要迟到了!他抓起后揹包包,着急的跑了出去。 临走前不忘探头进来大喊,「lucky掰掰!」 狼犬看向被关上的大门,垂下了眼睛,似乎食慾全消了,他用前爪推开铁盆,把香喷喷的食物推远了一点,又继续趴在季以恩给他的小地垫上头。 牠闭上了眼睛,沉入梦境当中,在牠的梦境中,他是女主人最心爱的狗,拥有可以跟主人耳鬓廝磨的权力,那样的日子好快乐好快乐…… 慌慌张张衝到了办公室,张俞君今天穿着黑色的毛绒短裙,以及白色的针织上衣,外边罩着一件西装外套,她高高挽起了头发,不耐烦的瞪着季以恩,右脚尖还不断踏着地板打节拍,「你迟到十分鐘了!扣一百元!」 「喔不!十分鐘而已,不要这么计较啦!」季以恩试图求情。 「你不知道当仲介最重要的就是守时的观念吗?」张俞君发火了,她严肃的对着季以恩说。 仲介基本上就是不折不扣的服务业,不只要养成准时的观念,最好还要能比客户提早抵达定点,摆出从容不迫的姿态,才能给客户信赖感。 而季以恩学什么都很认真,就是爱迟到这个习惯改不掉,光是每天的打卡纪录就够让她吐血三升了。 「好啦……」看到前辈的怒容,季以恩乖乖闭上嘴,骑上了店内的50cc小机车,载着张俞君前往今天的新建案落成大楼。 张俞君在机车后座,压着自己的白色瓜皮帽,在冬天的冷风中,精緻的妆容仍然遮掩不住冻的通红的双颊,但是她还是尽可能告诉季以恩新建案的资讯,希望自己的部下能够尽早进入状况。 「这栋大楼很特别,是由建商独资盖起来的,目前对外并没有预售屋。」张俞君仔细的解释着。 「预售屋的意思是,还没有盖好的房子就先卖出去,而买主要等落成之后才能搬进来,通常会低于市价,不过也有可能盖好之后,与你想像中的不一样。」张俞君特别在专有名词上仔细解释,避免季以恩这个菜鸟有听没有懂。 在季以恩点点头表示理解之后,张俞君又继续说今天前往的目的。 「这栋大楼有十五层,每层四户共六十间,麻烦的是,建商现在还没有决定要委託仲介出售,还是把一部分交给我们出租?」说到这里,张俞君皱起了眉头。 「建商不缺钱,而且是台北的新大楼,很有成长的潜力,建商野心很大,想留着几层楼以后卖掉,所以今天才会找我们过去谈谈看。」 季以恩边骑车,边专心的听着张俞君的讲解,一字一句都记得很清楚,虽然还是有些许不明白,但是他强悍的察言观色能力,让他大略明白,这是一桩还没到手的生意,而且好像不是很简单。 到了新落成的大楼之后,季以恩跟张俞君被迎进了富丽堂皇的一楼会客室,季以恩瞪大了眼睛,「哇赛,这是豪宅吧?上面的电灯好漂亮啊,闪闪发亮!」 张俞君坐在沙发上,不动声色的踩了季以恩一下,「少见多怪,那是水晶灯,安静一点。」 在他们等候的过程中,越来越多的仲介抵达了,他们无一例外,穿着整套整齐的西装,打上了亮眼的领带,趾高气昂的走了进来。 季以恩被张俞君踩了一脚之后,就安静下来不讲话,但是一双眼睛还是溜搭搭四处转,东看西看,只有在很小的时候住过大楼的他,对大楼的印象就是有一个小小的警卫室,里头会坐一位老是在打瞌睡的外省阿伯。 可是看看这里? 大厅铺着的磁砖又大片又漂亮,简直光亮到可以拿来照镜子,更不用说气派无比的柜檯,一整排穿着制服的甜美柜台小姐,这里到底是饭店还是住家啊? 季以恩故作老成的摇摇头,时代变了时代变了。 「带着菜鸟出来啊?」这时一位削着一头薄薄短发的男仲介,走到了他们面前,打了声招呼。 「不过我看你那间破公司,恐怕能找来的菜鸟也很烂吧?」接在招呼后方的是恶意的奚落,男仲介说完之后,还看着其他的仲介,哈哈大笑。 张俞君倒是不以为意,她把手覆在激动的季以恩手背上,示意他不要惹事生非。 「这栋大楼的地段不错吧?可惜了,如果能把附有空中花园的最高楼层卖掉,佣金应该可以抽很多吧?」她凉凉的开口反击,踩着对方的痛处。 这栋大楼的十六楼,是建商最想保留下来的楼层,所以也是最有可能委託给《无壳蜗牛租屋通》的楼层。 仲介圈里头是没有秘密的,张俞君知道这件事早就不是新闻了,乾脆揭开了锅,拿来不冷不热的嘲讽了对方一下。 「你、你、你!我不需要跟你一般见识!这件事情可还没拍版定案!」 从大楼开始建造那天起,就对最高楼层势在必得的男仲介,果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气得拂袖而去,站到了门边。 看着对方吃鱉的脸,实在太愉快了,张俞君微微的笑了。 她又拍了拍季以恩的手臂,「看到没?拳头不能解决问题。」她忍不住笑开,「当然口舌之争也不能解决问题,只是实在一时忍不住。」 哼!菜鸟什么的,可是只有她才能叫,才能欺负的!不知道张俞君有个异常护短毛病的男仲介,这回真是踢到铁板了。 「感谢大家今天蒞临玖龙大楼,我是皇城建设的副总经理tristana,大家好!」 这时一名纤细的女子,穿着简洁俐落的七分西装裤,上半身简单一件白色衬衫,脖子上打着一条红色丝巾,笑容可掬的对大家打招呼。 在场的眾人皆愣了一下,眼前的tristana看着也不过27、28岁,为什么可以当上皇城的副总经理? 难道…… 不过怀疑归怀疑,一票仲介都是很有眼色的人,谁也没洩漏眼底的狐疑神色半分,纷纷起身打招呼,热切地跟tristana握手致意。 「我先带大家参观一次玖龙大楼吧,这是一栋独栋的大楼,没有中庭,但是有私人空中花园。」tristana走在前头,亲自带大家参观。 后方的仲介们听到空中花园四个字,心里都打起小算盘来,谁都想抢下景观最佳的最高楼层,这绝对是最容易出售的案子,也是抽取佣金的最佳来源。 「每一户的坪数约在四十坪左右,以两房一厅一卫浴为主要格局,除了附上简易装潢以外,还包含基本家电用品……」 眾多仲介们随着tristana的带领,逐渐往前走,手下的笔记不停,唰唰唰的抄下重点,还有人拿出相机、手机开始抢拍,抢在第一时间建立档案。 「刚刚说的都是基本规格,唯一的例外是我们的最高楼层──十六楼,目前规划成酒店式套房,一户二十坪上下,以出租为主要营收,目标锁定最顶级的商务人士。」 走到了十六楼,tristana那粉嫩的红唇里吐出的话,却让眾人吓了一大跳,没想到皇城建设真的说做就做,而且这就确定了,大家无法拿下十六楼的出售委託。 仲介们一阵骚动,只有傻呼呼的季以恩不明所以。 张俞君脸上神色不定,这是什么意思? 玖龙大楼确定要把这笔生意交给自家公司了? 面对眾人的惊诧,tristana的笑容依然甜美,脸上的妆容与身上装扮,无一不是无懈可击。 「接下来各楼层的出售价格,就请大家回到一楼会客室与九龙大楼的行销主任谈吧!希望大家还满意今天的参观。!张俞君小姐则请留下来,我再带您看一下这些未来酒店式套房的设计。」 tristana说完之后深深弯下腰,九十度的一鞠躬,谢谢大家此番前来。也因为她这样的举动,在场的仲介就算有多少怒气,都不好发作了。 眾多仲介们只能在经过张俞君与季以恩身边时,怒目瞪了他们一下,对于这些充满敌意的视线,张俞君倒是不痛不痒,毫不在乎。 反正自己如果确定拿下这笔委託,可是大大的打了这群仲介一巴掌啊! 「嘿,都走了吧?快来快来!给你们看看我的作品!」 只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在眾人散去之后,tristana的语气竟转调皮,带着一点兴奋,按了手中的电动控制器,同一时间十六楼的所有套房大门,瞬间打开。 她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跑到了第一间漆成土黄色的零壹号房,打开双手,转了一圈,对着张俞君笑,「你们看!这是我的梦想!打造各个国家的梦幻特色套房。」 瞠目结舌的张俞君还来不及阻止身旁的小菜鸟,兴奋过头的季以恩就已经衝了进去,摸着墙壁上流动的沙,连声讚叹:「超酷的啊!这些沙子是真的吗?」 tristana立刻点头,鼻尖高翘,「当然!这可是我老爸帮我从埃及运回来的!货真价实,绝对不是什么便宜的海沙冒充。」 她又按了手上的一个键,原本摊开的木质床架,迅速移动,几秒内变形成一个金字塔,轰然矗立在房间中央,顶端还有一个小小的人面狮身象。 「哇哇哇哇!」季以恩摸着比他还高的金字塔,无限憧憬。 张俞君则觉得自己快要昏倒了。 她转头,不抱任何希望的看着自己背后的房间──墙壁上彩绘着巴黎铁塔,很好这很正常! 但是那条在天花板蜿蜒的河流是哪里来的? ……而且为什么还有鱼在里面?你打算租房子附带宠物吗? 张俞君看着整条走廊五光十色的套房,里头各自传来的背景音效,觉得她的大脑隐隐发胀,这一切好像是一场噩梦……。 「为什么要选择我们?」张俞君知道自己抵挡不了这样庞大佣金的诱惑,还是有气无力地问了最后一句。 「嗯……我抽纸条抽到的。」tristana歪着头,可爱的吐了吐舌头。 签完了合约,张俞君还是觉得恍如置身梦中,不是得到一笔大生意的美梦,而是一笔委託单可能永远滞销的可怕噩梦。 那个在人前端庄甜美的tristana,背地里根本是个孩子啊!抽纸条?敢情这一切都是一场美丽的「误会」,老天爷啊…… 10(温柔) tristana本来在台湾念的是名校电子工程系,学歷相当亮眼,只要毕业了,大好的人生等着她,简直可以说是任君选择,各行各业都任着她挑──反正皇城建设跨领域的投资项目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但是脑海中天马行空的她,非得磨着自己的老爸,也就是皇城建设的董事长点头,让她独自跑到了英国,还念了个室内设计的学位。 这下子好了,电子工程加室内设计有没有搞头? 说实话,张俞君觉得很绝望。 看着手上沉重的一叠委託单,就算tristana笑瞇瞇的跟她保证:「爹地说整楼的空中花园都保留给十六楼的住户喔!这是我替我的房客们撒娇来的特权!」 张俞君还是觉得自己跟公司的前途都堪忧。 ……真的会有房客吗? ……谁会想住在沙漠跟巴塞隆纳河旁?更不用说还有非洲套房,她连进去都不想进去了,天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鬼东西! 签完合约,留下了后续的联络方式,张俞君带着季以恩回到办公室内,开始着手思考每一间套房的文案,这种顶级的客层、富含「创意」的商品,就要有特别的行销方式。 在纸上列了各间套房的国籍特色,一一分配给季以恩查询,张俞君很严谨的看待这次与皇城建设的合作。 季以恩从最初的兴奋当中回过神来,看着手上刚刚沾到的细緻沙质,也开始感到相当不妙。 尤其是一回到办公室,张俞君就逼着唸书时代地理就很差的他,开始查询各国的风土民情,以及每间套房内分别呼应的文化特色,让他的兴奋感越来越冷却,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胀大。 「前辈……我就算知道每一座法老王建造金字塔的原因,也不一定能把套房推销出去啊!」滚动着滑鼠卷轴,季以恩开口抱怨着。 「你不了解手上的案件,就绝对找不到适合的客人。」 张俞君在自己桌上摊开了一大张的世界地图,仔细标出每间套房代表的建筑物所在地,包含经纬度以及气候。 「欸前辈,有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说。」听到张俞君的回答,季以恩放下了滑鼠,转过身来看着张俞君的后脑勺。 他们俩个的位置刚好是背对背,上班打混的话,张俞君转过头来就可以看到了,所以一但被发现,张俞君就会狠狠地在季以恩的头上敲下一个暴栗! 「你说。」张俞君手不停,继续用便利贴贴出每一个城市的位置。 「安叔跟我说过,每一间套房都有适合的人」季以恩停顿了一下,「这句话是真的吗?」 越入行越深,越对这句话產生怀疑的季以恩,开始有了思辨逻辑的能力。 「难道不是越便宜的房子大家抢着要吗?」这是他这半桶水的观察。 「不是喔,并不是这样。」张俞君放下了手上的工作,转过头来,也认真的看着季以恩的双眼。 「其实很多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房子喔!」张俞君竖起了食指,瞳孔瞬间錚亮。 「就像带着新生婴儿的新婚夫妻,就不适合推荐他们有密集特性的饭店式套,他们适合的是老旧一点,但是宽敞一些的居住空间,最好是居住年龄层高一点的住宅区,对于婴儿的哭声包容力比较高。」 她充满自信的模样,让季以恩有些许孺慕。 「还有啊,喜欢社交活动的大学生们,就可以推荐夜市或者ktv、网咖等,这些具有隐性噪音的地方,他们比较不怕吵,又喜欢低廉的租金。」 季以恩在张俞君鼓励的目光下,拿出了笔记本开始抄写。 张俞君满意的点点头,「像现在日夜颠倒的soho族很多,他们出门的必要很少,倚赖网路生活,就适合有管理员的高楼层住宅。」 「为什么常常有人看了房子之后签约,当下也蛮满意的,最后却不堪其扰,连押金都不要就落荒而逃呢?就是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房子啊!」 「但是每一次的客人又不尽相同,要用自己的眼睛好好观察喔!」 张俞君语末,拿着笔桿敲了敲季以恩的头,又转回去做自己的事情,留下季以恩一个人专心思考。 11(温柔) 「你的伤口不行,烂到里头去了。」 在季以恩连续餵了狼犬一週后,青苹还是对他的伤口摇头。 「怎么可能?lucky现在会给我摸脸颊了耶!」季以恩不可置信,他明明已经很成功了啊!而且左手也恢復到一般的大小了。 「……lucky是谁?」 青苹无言了一会,将自己的发丝缠上了季以恩的左手,用力一握,里头的伤口迸裂开来,流出黑色的脓水。 「那隻狗啊啊啊啊啊!好痛啊!你到底在干嘛啦!呜呜呜……」季以恩缩回自己的手,痛得他连眼泪都飆出来了。 「看吧?说了还没好。」青苹收回了头发,攀在窗沿边。 「那现在怎么办啦?」季以恩往后一仰,倒在床上。他明明跟lucky混很熟了!已经可以在牠的注视之下,摸摸牠单侧的毛发了耶! 「今晚去问问屋主吧,看看狗怎么死的。」青苹掀起了一边的眼皮,其实她的样子不太好看,维持着尸体型态生存的外貌,停留在腐烂与肿胀的边线。 不过带她回家的少年,倒是看了两三天就习惯了,该说年轻人的韧性果然很坚强吗? 事先打了一通电话给委託人之后,季以恩吃过晚餐之后,就前往阿婆的家登门拜访,他已经跟青苹借了一隻眼睛,要青苹帮他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要按电铃之前,他晃了晃手心,看着紧闭着眼皮的眼睛,小声说:「欸欸你不要睡着了喔!」 「白痴,我要是全睁开,你能承受我的阴气多久?」眼睛下方的薄唇没好气的又骂了他一次。 「好啦好啦,你一天要骂我几次,不是白痴都被你骂成白痴。」季以恩嘟噥着按下了电铃。 阿婆的家倒是很正常,窗明几亮,甚至还切了一盘柳丁招待自己。 阿婆不好意思的拍着他的手臂,「不好意思啦!我那天很害怕啊!想说交给你就好了!」 季以恩无奈的扬了扬他仍然裹着纱布的左手,虽然一般人看不到伤口,不过整隻手掌包着纱布,看起来也够呛人了。「阿婆,你还是跟我说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吧?」 阿婆一看到季以恩的伤口,倒是心肠整个软了下来,一直跟季以恩道歉,甚至乾脆想抽掉委託单算了! 阿婆说,自己也不缺钱,儿女都长大了,每个月都会匯钱回来,委託给季以恩的那间套房,就是靠她大女儿每个月给她的钱买下来的。 「我也没有欠那一点租金啦,只是觉得发生事情之后,房子就一直空在那里很可惜。」说到最后,阿婆乾脆想说包个红包给季以恩,把委託单收回来好了。 季以恩一口柳丁差点噎到,要让张俞君知道到手的委託单飞了,那他不只左手不保,可能连命都不保了。 他赶紧开口,「阿婆不用啦!委託单上面写两个月啊,你再让我试试看啊!不过你刚刚说那里曾经发生事情,是发生过什么啊?」 阿婆脸色犹豫,靠近了季以恩的耳朵,小小声的说着:「我跟你说喔,我怀疑那间房间,有一隻狗灵……」 「咳咳咳!」季以恩这次真的呛到了,他心想这不是废话吗?他不仅见过那隻狗,还被那隻狗咬了一口咧! 「你不要不信啊!」看见季以恩猛咳,以为这个铁齿少年仔,不相信自己的话,阿婆赶紧拉过季以恩,说起前一个房客的恶劣事蹟。 阿婆的套房在捷运上方,租金本来就高昂,一个月要价一万元,还不包含管理费,因此前一个房客也是亲戚介绍来的,说是在台北上班的一个女生。 这个女生来签约的时候打扮得漂漂亮亮,香水喷得让人直打喷嚏,还带了一隻好大的狼犬,威风凛凛,阿婆本来有些犹豫,怕这么大的狗不适合住在十坪出头的小套房内。 可是那个女生一口气拿出了一年的租金,外加两个月押金,阿婆一时贪图方便,想说这样不用每个月上门收租,白花花十几万的现金就入袋了!鬼迷心窍下,遂跟那个女生打了一年的契约。 结果房子租了将近半年,阿婆也没有去套房看过一眼,连那个女生还住不住在那里都不知道。 最后是大楼的管理委员通知阿婆,说那间房间有奇怪的臭味,按电铃又都没人开门,阿婆这才带着备份钥匙以及管委会的人一起上门查看。 没想到一开了门,半年前那隻站起来比人还高的狼犬,就这样躺在沙发旁边,身上瘦的没几两肉,皮毛都腐烂了,蛆虫跟苍蝇就在上面穿梭飞舞。 阿婆吓得往后跌,直喊阿弥陀佛,一屋子的人都傻了,不想养了可以送人,何必这样? 狼犬的嘴巴被黑色的胶带缠了一圈又一圈,死命的绑住牠的嘴巴,看得出来主人当初有多狠心,就是不想让狗有活命的机会。 阿婆塞了两张千元大钞,才让管委会的保全勉强点头帮忙收尸,最后将几乎要烂在地上的狼犬塞进塑胶袋,送进了垃圾车。 但是就从那一次之后,阿婆每次过去都觉得有人在盯着他看,更正确的是,阿婆觉得那隻狗的灵魂还留在那里,死死盯着每个进去的人。 因为这样阿婆一直不敢把房子出租出去,直到季以恩的那通电话,她才动了一些想头,但是也因为心里有愧,乾脆自动把房租降成了一半,还提高了酬金。 「没关係的阿婆,再让我试试看吧!一定可以帮那间好房子找到适合的人!房子空着也很寂寞呢……」 把从张俞君那边学来观念,现学现卖的跟委託人说,阿婆还真的被季以恩唬得一愣一愣的。 的确,老人家的观念都会觉得房子就是要住人,不然就得常常有活人走动走动,不然很快就会「坏掉」。 阿婆拗不过季以恩,只好勉为其难的点头,送季以恩出去。 在路灯底下,季以恩一个人边走边跟手心里的嘴唇对话。刚刚阿婆讲前一个房客的事情时,青苹都安静的待在掌心,不曾出声。 这表示阿婆家是没问题的,真正的根源还是在狼犬身上。 「我的手还可以撑多久?」 季以恩拆掉了纱布,反正在外人眼中,这是一隻再正常不过的手,自己又何必掩耳盗铃的包扎成一隻大麵龟。 「……两天吧?我不确定。」手心里的嘴唇露出牙齿,轻轻咬着下唇。 「那就明晚解决吧?」季以恩走向了这附近最大的宠物连锁店,那里24小时营业,而且应该可以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你想干什么?」青苹沉默了一会,不明白季以恩想做什么。 「我想,我可能知道lucky要的是什么。」 12(温柔) 隔天下班之后,季以恩又再度大包小包的到了那间捷运上方的小套房,黑着眼圈的他,看了一晚上的养狗须知。 虽然塑胶袋里面的用品,店内都有很多份,随时都可以取用,但是季以恩还是慎重其事的买了一份全新的。 打开了套房的门,狼犬跟过去一週一样,仍然坐在沙发那边,只是看到季以恩进来不会再对着他低声嘶吼。 牠自动挺直了背脊,将前脚收到腹部底下,坐得端端正正。 本来打算花上更多的时间,但是根据青苹的判断,再这样拖下去,自己的左手就差不多全废了,但是就算知道这件事情非做不可,季以恩心底还是相当犹豫。 「lucky,晚餐弄好囉!今天是牛肉罐头,记得吧?我第一次餵你的口味。」季以恩蹲在地上,将盆子如同过去几天一样,缓缓推到狼犬前方。 他看着狼犬狼吞虎嚥的吃着,经过这些天的供养,狼犬的形体略微丰腴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我们家以前也有养过一隻狗,不过他是土狗,没有lucky你这么漂亮。」 季以恩开始说起了以前的回忆,那些珍藏在他心中,一直支撑他面对现实生活的唯一动力。 「那隻土狗叫做小白,体型不大,大概只有lucky你一半大而已。」 狼犬三角形的耳朵动了动,进食的速度慢了下来,似乎正在听着季以恩说话。 「我很讨厌溜小白,牠每次都会横衝直撞,那时候的我,根本就拉不住牠!」季以恩惭愧的搔搔自己的头,「现在想起来,真的很对不起牠,应该多带牠出去走走的!」 在爸爸过世之后,小白去了哪里呢? 季以恩的记忆有点模糊。 啊!想起来了!有一天妈妈带着小白出去散步,却因为精神不佳,而陷入了恍惚的状况,走到了大马路上,被呼啸而过的汽车驾驶们狂按喇叭。 是小白!是体型很娇小的那隻小土狗,衝到妈妈的面前,对着妈妈狂吠,希望能够把妈妈呼唤回现实世界。 但是因为丧夫之痛,而罹患了相当严重的精神疾病的妈妈,对于小白的呼唤恍若未闻。 最后迎面而来的大货车,撞上了在马路中央狂吠的小白,才能够紧急煞车,没有撞上在后头恍惚的妈妈。 季以恩的眼泪流了出来,他不好意思的抹抹脸。 「对不起喔,lucky,我就是一个这么没用的傢伙,男生还这么爱哭很讨厌对吧?我平常很少想起这些事情,但总觉得该跟你说……」 他拿出塑胶袋中一个精美的皮製项圈,上面简洁的真皮环绕成一圈,没有多馀的装饰,只在内侧刻着l、u、c、k、y五个英文字母,以及季以恩的名字跟电话。 「只要lucky戴着的一天,我就不会换电话喔!」他拿着项圈,慎重的跟眼前的狼犬承诺。 「所以……成为我的狗吧?」季以恩颤抖着开口。 没有任何天分的他,从没修习过任何驯鬼的法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他认真且庄重的看待眼前的动物灵,预先设想到lucky的任何需求。 狼犬听懂了,眼神在那个项圈跟季以恩之间游移。 但是狼犬站了起来,用前脚将装满牛肉罐头的盆子往前一推,推离自己的进食范围,然后趴下来,把脸侧放在前脚上,牠以行动证明,牠不想成为季以恩的狗。 「lucky……」季以恩有些不忍,对于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别这样,你应该也很想要有一个家吧?」他顿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你的主人已经死掉了。」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那个不负责任的女人到哪里去了,死掉了或者失踪了?甚至还在某处过的好好的──将lucky留在这,可能只是因为不想养了。 但是这样说的话,lucky会伤心的对吧? 从小到大说过很多谎言,早就是坏孩子的他,再说一个谎也不为过吧?终究还是不忍,季以恩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谎言。 「你的主人有拜託我,要来告诉你喔,她知道你在等她,而且她也希望你跟我回家。你的主人叫做张雅涵,对吧?」 狼犬猛然抬起头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主人的名字了。 「对吧对吧!是真的,你的雅涵主人,拜託我来接你到新家,她把你交给我照顾了喔!」 季以恩继续说服着狼犬,虽然谎言拙劣,漏洞百出,但是他发自内心的希望,lucky会相信自己。 狼犬怀疑的看着季以恩许久,一人一狗在小小的套房中对峙着。 终于,lucky低下了头,顺服的走到季以恩身前,露出了自己的脖子。 「我就知道!乖狗狗!」季以恩揉揉狼犬的头,将手上的项圈,仔细的戴上了狼犬的颈部。 项圈的扣环闔上的那一瞬间,季以恩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咖」! 原本沉重的左手瞬间变轻,上头的黑洞迅速癒合,在几秒之内,以飞快的速度復原着,恢復到原本行动自如的状态,连一丝一毫的不适感都没有。 季以恩惊喜的看着左手,他拍了拍狼犬的背部称讚,「好狗狗!我们回家囉!」 他拿出牵绳,扣在狼犬项圈上头的扣环,说也奇怪,这些lucky的用品,都会在送给lucky的一瞬间虚拟化,不再具有真实的形体。 季以恩想不明白,摇摇头乾脆不想了,他收拾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吃力的提在左手上,空出了右手,牵着lucky慢慢走回家。 *** 季以恩最近有个烦恼。 他现在每天回家都要帮青苹买供奉的点心,以及lucky喜欢吃的罐头。 青苹的点心还好,虽然青苹的口味很奇怪,喜欢吃一些甜腻到不行的食物,继沙仙草之后,最近爱上了汤圆甜汤,还指定要芝麻口味的。 但是总归是人类食物,供奉完就进了季以恩的肚子,成为他青春期长肉的热量来源。 但是lucky就很麻烦了,每天都要倒掉两罐罐头啊! 季以恩那个心疼,自然是不用说的。 他纠结了很久,连青苹都察觉他有点忧鬱,拿头发当针使,刺了他好几下,最后季以恩才闷闷的说给青苹听。 青苹听了之后,脸上神色相当古怪。 连锋利如针的头发都忘记控制,软绵绵的覆了一片在他脸上,季以恩扫开了脸颊旁的发丝,慎重其事的寻求青苹的认同。 「你说对吧?我真的觉得超浪费的啊!一罐罐头都可以买一颗便当了。虽然买给我们家lucky吃,我是一点都不心疼啦!」 ……骗人。 青苹不信的看着这阵子非常忧鬱的季以恩。 她好半晌才开口,「你为什么非要买狗食给牠吃?」青苹指了指趴在阳台休息的狼犬。 「啊狗不吃狗食要吃什么?吃人类的食物会生病啊,弄个不好还会死掉!」季以恩振振有词的回答,想灌输青苹一些养狗的知识。 青苹撇过了脸,喀啦喀啦的爬行,浪费时间跟季以恩说话,恐怕自己会变笨。她回头,丢下一句。「……你的lucky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对喔!啊啊啊天哪……浪费我的狗罐头啊!那lucky你吃不吃便当呢?以后我们共吃一个好不好?」 季以恩奔向了阳台,对着lucky讨好的笑。 青苹在天花板的角落看着季以恩,心想,这个少年到底是有天分,还是只是单纯的蠢直呢? 她摇摇头,把背后的阴影扩大了一些,将身躯再塞进去一点。 耳边听着少年在阳台聒噪的声音,又想了想,闭上了眼睛,把自己的头颅也沉进了阴影之中。 13(人心) 换完了两颗电灯泡跟修好了一个胡乱喷的水龙头之后,季以恩这才得以扛着重达五公斤的工具箱,灰头土脸的从房客家中走出来, 今天早上张俞君的一通电话,就把季以恩从温暖的被窝里叫醒,刚接到电话的时候,季以恩还吓得结结巴巴,以为自己又睡过头,张俞君是打来骂人的! 没想到只是因为房客的灯泡跟水龙头坏了,自己就得先到办公室提着工具箱,出发前往房客的家中,帮忙搞定这些水电大小事。 还好因为家里没大人的关係,季以恩从小到大,从修理纱窗、到更换灯泡、甚至是换家里的木门锁,季以恩通通都会!今天才免得在房客面前出糗一番。 回到店内之后,季以恩习惯性跟张俞君抱怨,「欸前辈,为什么我们仲介连这种事情都要处理啊?」 张俞君还在烦恼那二十间特色套房的事情,头也不回地就没好气的对他说,「不然你跟房东收的佣金是收假的啊?换换灯泡还算好了,你没遇过半夜说要自杀,我买了一手啤酒过去听她哭了五个小时的疯狂房客!」 季以恩瞠目结舌,「自、自杀?那是不是要报警?」 「报什么警,一她又没开瓦斯,二她又没爬上窗台,怎么报警?」她双手从键盘上拿起来,暂停写到一半的文案,「但是房客说要自杀,总不能不管不顾唄?」 「真死了我的房子还要租吗……」张俞君碎念着转回头。 季以恩受教的点点头,拉开自己的椅子,摊开了阿婆给的委託单,滑鼠游标在电脑上的照片一张一张挑选,开始完成今天张俞君给他的功课。 张俞君要他今天用自己的话,写出那间捷运套房的特色,还要搭配照片说明。 学生时代最讨厌写作文的季以恩,咬着笔桿,东晃西晃,在店内走来走去,一下子跑到办公室外面去看行人跟麻雀,一下子又跑到后方跟一群狗玩在一起,弄得乒乓响。 张俞君的太阳穴抖了两下,很忍耐的继续写广告文案。 季以恩晃了半天,还是想不出来,那间lucky住的家到底有什么特色呢? 他东绕西绕,吃掉了一块张俞君放在冰箱的蛋糕,喝光了一壶安叔泡的乌龙茶,摊在办公室招待客人的沙发上,双脚翘高高。 边寻找灵感边发呆,季以恩竟然在沙发上睡着了,他东倒西歪的躺在上头,还微微打着鼾声,一脚皮鞋掛在脚上,一脚皮鞋踢得老远。 张俞君的理智断线了,她用力拍了桌子,站了起来,怒火狂飆。 「季、以、恩你今天到底是来干嘛的啊?」 季以恩吓的睁开眼睛,看到张俞君站在沙发背后,四目喷火,似乎恨不得立刻把他掐死的模样,他猛地翻了个身,咚一声的掉下了沙发。 「啊啊啊痛痛痛……」撞上了桌子边角的他,可怜兮兮的摸着自己的额头。 「痛你老木啦!」张俞君气到飆脏话,「已经十二点了,只叫你写个叙述,是要你的命吗?今天没写完不准下班! ……前辈使出撒手鐧了。 季以恩慢吞吞的穿好鞋子,晃到了自己的位置,抬头一看时鐘,「疑?真的十二点了耶!那……如果我今天把套房租出去的话,可以不用写那个特色叙述吗?」 张俞君不想理会季以恩的异想天开,「随便你,你逃得了一次逃不了一世!」 季以恩嘟噥着:「作文这种事情,逃一次算一次。」 他翻开之前的电话访查名单,一笔一笔对着,记得有个很兇的女人,似乎还蛮适合这间套房的! 「找到了!」季以恩指着一串数字,兴高采烈地打了过去。 「喂?」 因为没瓦斯而只好洗冷水澡的某位作者,正全身发抖裹着毯子,心情很差的接起了电话。 「您好!」季以恩中气十足!「我们这里是《无壳蜗牛租屋通》,现在有一间套房很适合你喔,你要不要跟我们约个时间看看?」 「……你怎么知道我适合什么样的房子?」作者裹着毯子,把自己赖在棉被堆里,这位推销员的话术不太及格,但却让她有了一点兴趣。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在家工作的人对吧?上次你说过十二点才能打我都有记起来喔!」 季以恩赶紧举例,表示自己是真的有凭有据的。 「……原来上次那个要被砂石车辗过的倒楣鬼是你。」作者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这位推销员小弟是谁了。 「什么?」季以恩摸不着头绪,觉得对方讲话有点玄。 「没事,你说有套房适合我?安静吗?我赶稿的时候怕吵。」 作者在空中挥了挥手,这是她的老毛病,讲电话的时候就好像对方在面前一样,写稿的时候还会随着角色的人物模拟语气与表情。 所以她从不去咖啡厅写稿,咖啡厅太吵是小事,被指指点点当成疯子才是大事。 「很安静喔,在十三楼!而且盖得时候就是套房设计,隔音很好!」季以恩的破烂话术继续强力放送中。 「十三楼?有没有管理员跟电梯,我需要人家帮我收包裹跟送快递,而且我懒得爬楼梯。」连寄送合约都懒得出门的某位作者,开始有了一点兴趣。 「当然当然!你今天想看房子吗?」季以恩巴不得对方立刻承租,就可以逃脱张俞君的魔爪。 「唔……今天天气怎么样?」还没拉开窗帘的作者,死赖在床上,跟自己养在鱼缸内的斗鱼四目相交。 「……板桥天气晴19度,下雨机率10%。」季以恩拿过了张俞君放在桌上的htc,看着桌面的气象显示如实播报。他开始觉得一种米养百百款人这句俗谚是真的了。 怎么会有人这么宅啊? 「喔!那我们约四点吧?」作者懒洋洋的开口,她还想再睡一下。 「不能再早一点喔?」季以恩屁股坐不住了。 「嗯?」对话一端传来恶狠狠的磨牙声…… 「……好啦好啦!就约四点喔!」急着现在就想落跑的季以恩,心不甘情不愿的跟对方约好了时间。 掛断电话之后,看着张俞君扔在自己桌上的牛肉炒麵,季以恩认命的拆了卫生筷,继续待在办公室内,跟自己一个字都没写的特色叙述单大眼瞪小眼。 像条毛毛虫般在座位上扭来扭去,季以恩翻遍了办公室内的套房合约,好不容易东抄西抄,绞尽脑汁才把自己这间的特色叙述单补完。 他偷偷摸摸的穿好外套之后,才小心翼翼的把特色叙述单往张俞君的桌旁一放,小小声说,「我写完了喔,我要先出门见客户了,再见掰掰。」 张俞君看着被寄以恩折成四折的特色叙述单,心想打开之后,大概又是会让自己爆血管的东西。 算了!待会再看。 她从抽屉里面拿出两份合约,递给季以恩,细细交待。 「合约都是一式两份,有任何修改都先打电话回来问我行不行,不要傻傻的改给客户,然后该双方签名的地方要记得签名,每个我都帮你打勾注记了。」 季以恩愣愣点头,没想到张俞君什么都替自己准备好了。 「好了,去吧!加油囉!」今天一整天都对他摆臭脸的张俞君,终于对他笑了笑。 「好!就交给我吧!」终于可以外出的季以恩精神饱满,把合约塞进了背包,元气十足往外走。 张俞君笑着摇摇头,摸着眼角的细细鱼尾纹,手上的原子笔转得飞快,这一手学生时代练起来的坏习惯,到现在还是改不掉。 哎!年轻真好。 因为急着偷溜而早到的季以恩,站在捷运站的出口东张西望,远处一个女子,脸上戴着黑色的口罩,怀中抱着一本书,正好整以暇的坐在阶梯上看书。 季以恩有点犹豫,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带客人来看房子,他掏出手机想着要不要打电话试试看,对方就闔上了书,走了过来。 「你是季先生?我姓陈,叫我陈小姐就好了,是这栋吧?」对方冷淡而疏离的打了声招呼,在口罩底下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自顾自地走进了大楼。 季以恩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 这个陈小姐好像有点难搞……他赶紧迈开步伐追上。 「是这栋没错,请走这边的电梯。」季以恩在电梯内,不断向眼前的客人,大力放送这间公寓的优点,上至交通便利,下至隔音优良,甚至连风光明媚都说出来了。 可惜在电话中兇得乱七八糟的陈小姐,本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搭过他的一句话。 季以恩越讲越尷尬,最后只好沉默的打开了房门,让陈小姐自己参观这间套房。「随便看看,有什么问题再问我。」 陈小姐也不跟他客气,自顾自的绕了一圈,发现书桌、衣柜、床架、甚至流理台,全都一应具全,这间十三坪大的小套房,真的应有尽有,全白的家具顏色,看着也很舒服。 「可以养鱼吧?」她开口说了见面至今的第二句话。 「当然可以!」虽然不知道对方的鱼有多大条,但总不会是食人鱼吧?而且阿婆给自己的委託单,上面是明白写着「可养宠物」四个大字,季以恩当然点头如捣蒜的答应下来。 陈小姐又看了看四周,心里似乎还有些犹豫,但她下一秒好像想起了什么,推开呆站在玄关的季以恩,自顾自走进了浴室。 季以恩訥訥的开口介绍,「厕所是乾湿分离,比较不会发霉。」当然,这也是张俞君教他的。 「那不重要。」陈小姐冷冷地驳斥他,每个人对于居家环境的需求不同。 但是一路冷脸的她站在电动热水器的下方,露出一丝嚮往的神情。「有热水器很好,我要租这里!」 ……结果是因为电动热水器所以选择住这吗? 季以恩跟女子走过了整个合约,在张俞君每个用黄色萤光笔圈起来的地方签名,双方盖好了私章与手印,整份契约就算成立了。 「如果有官司诉讼的必要,要以台北士林地方法院为第一诉讼选择。然后每月的一号我会过来收房租,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打给我,要提早解约的话,要没收一个月押金喔,迟缴房租的话则有滞纳金,请记得准时准备好房租。」 季以恩如朗诵一般念着张俞君事先写给他的纸条,这些声明都是前辈帮他准备好的,他只要照念就可以了。 「知道了。」付完订金的陈小姐,摊开掌心,「钥匙先给我吧?我要搬家。」她极度痛恨叫瓦斯这件事,今天晚上完全不想再忍受冷水澡了。 「可是你还没给我押金,这样可以吗?」菜鸟小仲介傻傻发问。 这种事情问我对吗?陈小姐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脸上仍然面无表情。「钥匙拿来就对了。」 「喔喔……」季以恩眼见形势比人强,呆呆交出钥匙。 「那、那我走了喔!」季以恩收好了合约,看陈小姐似乎没要跟自己一起下楼的意思,只好摸摸鼻子自行告别。 「嗯。」陈小姐点了一下头。 真的好冷漠啊……走到了套房玄关的季以恩如是想。 不过,第一次凭藉一己之力成交的感觉真是太好了!他转过身来,对着自己的房客,深深一鞠躬,大喊:「希望你未来一年都住得愉快!」 朝气十足,笑容满分。 陈小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季以恩赶紧打开大门溜之大吉。 14(人心) 拨了通电话回办公室,张俞君很慷慨的让季以恩不用回去面对了。 「哼哼,你的特色叙述单写得有够烂,明天再来帮你特训一下!」掛掉电话之前,张俞君还是不忘威胁一下小菜鸟。 可惜小菜鸟外出放风后就完全没在怕!他心情绝佳,一个人吹着口哨,慢慢的骑着小五十,一路晃回自家公寓去,夕阳西斜,橘色的斜阳温暖的映照在他背上。 虽然冬天的温度总是很低,但是只要有太阳的话,感觉那一天就会特别顺利啊!季以恩慢悠悠的晃回了家,一手拎着甜甜圈跟章鱼烧,一手忙着拿钥匙开门。 「我回来了!」如同往常一样,推开了大门,季以恩很有元气的大喊。 「嗯,食物呢?」天花板的角落上面攀附的尸体,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快速的爬行到玄关,用头发刺了刺他的手臂。 虽然似乎跟别人家不太一样,不过还是觉得很幸福。 季以恩闪躲着背上的尖刺,赶紧拿出甜甜圈,双手合十:「供奉给我头上那个饿死鬼。」 「……哼。」青苹哼了一声,天花板上的她,手中多了一个沾满糖粉的甜甜圈。 季以恩又大叫了一声,「lucky!吃饭了喔!今天是章鱼烧,以前没吃过吧?」 lucky懒洋洋的从阳台走了进来,扫扫背后的尾巴,低头嗅嗅黄色的小盒子,似乎对眼前的食物不太感兴趣。 「别这样啦……我今天就很想吃章鱼烧啊!」季以恩再度双手合十,「供奉给我们家最可爱的lucky。」 lucky看了自己的主人一眼,勉为其难的低头开始啃起一颗一颗的丸子,还沾得嘴边都是美乃滋,不过牠伸出了舌头,绕了一圈,似乎滋味比一开始想像的好? 「我本来想买那个包巧克力内馅的甜甜圈给你啊,可是这个月买给lucky太多东西了,只能买巷口阿婆炸的十元甜甜圈。」 季以恩不好意思的摸摸自己的头,有点愧疚的对青苹笑。 「……白痴,这个就好了。」青苹三两口把甜甜圈塞进嘴里,又往她常待的角落快速移动回去。 「又骂我!等我下个月领薪水再买一盒回来给你!」季以恩捡起了地上的甜甜圈,因为已经供奉给青苹,所以温度变得冰冰冷冷了,但他不以为意,张大嘴巴开始咬着甜甜圈。 等到lucky吃完之后,季以恩又再度把冷掉的章鱼烧塞进嘴巴里,「走吧!lucky我带你去散步!」他拍了拍手,大声宣告着。 「青苹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站在玄关处的一人一狗,期盼的看着天花板上的阴影处。 「不要。」阴暗处一秒回答。 好吧,一人一狗失望了几秒,又立刻重振精神,往楼下走去。 季以恩决定今天要带lucky走远一点,他每次在溜lucky的时候,都觉得对小白的亏欠又少了一点。 而且总是很沉默的lucky,只要到户外就会精神抖擞,站得挺直,尾包高高翘起,像一把小扫把,在屁股后面甩啊甩的。 真是超级可爱的! 季以恩走在狼犬前方一步,不时回头偷喵lucky的屁股。 季以恩换上了棉质外套,露出了十八岁的稚嫩模样,出门前围上的红色围巾,现在绕在lucky的脖子上,让帅气的狼犬多了一些可爱的模样。 还好给lucky的东西都会自动虚拟化,不然一条围巾围在半空中,不知道会吓死多少人……季以恩边走边想,不自觉走到了之前来过的土地公庙。 想到之前拿着大把香打他的庙祝,季以恩抖了一下,低声跟自己的狗儿说,「lucky快走快走,这里面有坏人。」 他躡手躡脚的绕过了正门,从土地公庙的后方穿过,想带lucky到另一边的公园。 没想到穿过土地公庙后方停车场的时候,一个正在扣安全帽的阿伯,忽然愣愣的看着他。 「又是你!」、「你怎么在这!」双方四目相对了几秒,大喊出声。 阿伯头上戴着安全帽,一把抓过墙边的扫把,摆出降妖伏魔的姿态,「何方妖孽,竟敢偽装成狗的样子,快给我速速离去!」 然后一把枯枝绑成的大扫把就迎面打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我说阿伯你到底能不能听人家解释啊?」季以恩扯着lucky的狗鍊,在停车场抱头鼠窜。 「哎呀死囝仔!快放开那隻妖怪,让我打死牠!」阿伯也急得满头汗,举着一把扫把跟季以恩在机车中绕圈。 「不行啦!这是我家lucky啦!不是妖怪啦!」季以恩扯住磨着牙齿的lucky,慌不择路,翻过了停车场的围墙,踩在保养中的草坪上加速逃逸。 「死囝仔死囝仔!别跑啊!」阿伯在围墙内吹鬍子瞪眼,无奈年事已高,翻墙对身上一把老骨头来说太难了。 一人一狗一路狂奔,穿过了这座超大公园,一直跑到了公园深处的小湖,季以恩才气喘吁吁的停下来,「lucky,快看看坏人有没有跟来?」 他一屁股坐在草坪上,拍拍lucky的头叮嚀,「刚刚那个阿伯超兇,每次都不听人解释,下次看到他要汪汪叫,提醒我赶快落跑!」 lucky眼神灿亮,似乎跑这一趟很开心,伸了一个懒腰,也坐在季以恩身旁。 「呼……累死我了!」出了一身汗的季以恩,乾脆躺了下来,搂着lucky的身躯看星星。 虽然冰冰凉凉的,不过有lucky真是太好了。季以恩把头靠在lucky身旁,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lucky的皮毛。 这时眼前的湖上小桥,走来了一对男女,男人牵着女人的手,温柔呵护,一双眼睛没离开过身旁的人儿。 女子娇羞无比,低下头巧笑倩兮。 两人站在桥中,月色洒满了全身,跟湖中的银光互相辉映,男子扶起了眼前人的下巴,深情款款凝视对方,四片唇瓣越靠越近…… 季以恩眼睛也越瞪越大,血气方刚青少年忍不住气血上拥,鼻腔黏膜就快要失守………… lucky却忽然狂吠不已,完全失控,拉着季以恩绑在手上的牵绳,撞过了几株矮小的灌木,奋不顾身的往前衝去! 「lucky停下来停下来!」季以恩满身树叶,身不由己被拉着跑,直到lucky衝到女子身前,对着女子又扑又舔,热情得不得了。 但是女子毫无所觉,瞪大了眼睛,惊吓的看着季以恩。 「你有什么事情吗?」男子闪身挡在女子身前,皱着眉毛看着季以恩。 季以恩尷尬无比,在对方的眼中,自己就像忽然扑过来的神经病吧? 「呃……这里风景很好……」 「疯子!」女子啐了一口,拉着身旁的男人快步离去。 眼见女子要走,lucky又拼命往前,季以恩一手巴着桥上的栏杆,努力拉住爆衝的lucky。 但lucky不受控制,已经开始挣脱项圈,季以恩害怕lucky失控,忽然灵光一现,对着女子大喊:「欸!你是不是张雅涵?」 女子顿了一下,犹疑的转过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季以恩脸孔扭曲了一下,这世界真是他妈的小。喜形于色的他口气转差,「你自己做过什么都忘记了吧?」 「你在说什么?」张雅涵一脸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季以恩在说什么。身旁的男子大步走了过来,威吓的挥了挥拳头,「死变态,快滚喔!不然我打死你!」 两人快步离去,彷彿躲着瘟疫一般。 季以恩死命的巴着栏杆,拼命大喊,「lucky好了好了!别追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挣扎了许久,lucky终于垂头丧气的停止躁动,低垂着尾巴,对于季以恩的叫唤置若未闻。 「lucky不要这样……我带你回家吧?」 任凭季以恩如何轻声安抚,无精打采的lucky只是默默的跟着牵绳,顺从的走在路上,完全失去散步的兴致了。 回到家之后的lucky连续好几天都食慾不振,什么都不肯吃,本来就已经消瘦不堪的腹部,还更加凹陷了一点,季以恩很担心,但是不管买了什么口味的罐头,天天两餐变着花样,lucky说不吃就是不吃。 季以恩急得向青苹求救,「鬼不吃东西到底会不会死?」 青苹给的回答模拟两可,理论上鬼不吃东西不会死,至少她就以这么怪异的尸体型态活了十几年。 但是lucky完全失去求生意志,灵体上的光芒越来越微弱,青苹只能说,「到最后会怎样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人家俗话说的──魂飞魄散吧!」 「那怎么办啦?」季以恩拿着肉条在lucky面前晃,lucky懒洋洋地看他一眼,还是自顾自的趴回前爪,闭上眼睛,沉入自己过往的美梦当中。 季以恩无奈,眼见又快要迟到,看看无精打采的lucky,又想想可怕的张俞君,只好拜託青苹多哄一下lucky,自己先出门上班了。 15(人心) 一整天心不在焉的季以恩被张俞君敲了好几次头,还是一脸恍神样,张俞君最后大爆炸,把季以恩拖进了会议室,严肃的看着他。 「你这两天上班的状况都很差,到底怎么了?」 季以恩被张俞君兇的一愣一愣,支吾了半天,才老实说出来,「我最近捡了一条狗,牠叫lucky,本来都好好的,可是他这几天都不吃饭,我很担心。」 张俞君扶额,心想这到底是什么年代?主管还要兼做心理辅导諮商,「本来都好好的?那就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说来听听。」 季以恩苦恼的皱着鼻子,「我带lucky去散步,在路上看到好像是牠前主人的样子,lucky扑了过去,可是人家对牠不理不睬……」 事实上张雅涵什么都没看到,不过这样也算是不理不睬吧? 「我看牠就是想牠前主人唄……你那个什么lucky的。」张俞君很快地拍板论定。 「废话!」季以恩立刻回了一句,被张俞君瞪了一下又缩回去,「我也猜得到啊,可是人家不知道还要不要牠?」 当初活着的时候就那么残忍的拋弃了lucky,现在lucky死后成了这副怪模故样的灵魂状态,那个不负责任的女人真的还会想养lucky吗?季以恩很怀疑。 「找到对方问个清楚唄!该让你家lucky知道什么是现实了。」 张俞君站起来宣告谈话结束,拍了拍季以恩的头,「待会带你去见客户,不要在这副死样子了。」 「好啦好拉,前辈对不起。」季以恩自知有错,乖乖低下头。 「嗯哼。」张俞君关了会议室的灯。 整理了一下,季以恩跟着张俞君出发前往九龙大楼的特色套房,张俞君今天约了几组刚下飞机的客人,身分都是跨国的行销业务,需要常常当空中飞人,因此在台湾没有置產。 以往都是住在饭店的他们,被张俞君的说词说动,也打算在台湾租个小小的套房,至于他们大半不在国内的时间,就让张俞君去打扫套房,并且处理一切所需的支出跟帐款。 而且这样算下来的支出,其实租间小套房是相对划算的,还能有个家的感觉,放置一些私人的物品在台湾。 今天被说动而前来的客户共计三人,张俞君精挑细选了几间比较不那么有特色的房间,请他们逐一参观。 但是一路上刚下飞机的客户,却越看越皱眉,从第一间的沙漠金字塔、第二间的东京胶囊屋、到最后的瑞士巧克力房,都让他们脸色越来越难看。 最后停了下来,三位跨国行销业务,站在瑞士巧克力房的正中央,指着中央的喷泉,向张俞君发问,「你觉得我们需要一个巧克力喷泉在房间里面干嘛?」 「呃……下班的时候吃巧克力火锅很方便。」张俞君乾笑着,生平没见过这么尷尬的场面。 「我们下班都超过十点了!而且我们的房间内为什么需要人面狮身像?」最右边的女业务,揉揉乾涩的眼睛,觉得自己今晚真是浪费时间了。 「……僻邪?」张俞君终于知道,这世界上没有最尷尬,只有更尷尬啊! 「埃及的神是阿努比斯!」女业务瞪了她一眼,旁边挺着一个肚子男业务也跟着发难,皱着眉头指着东京胶囊屋,「我这种身材,最讨厌的旅馆就是胶囊房!」 三位业务头也不回走了。 张俞君背后颳起了一阵寂凉的风,本来想这阵风真是吹的刚刚好,恰巧代表她现在心情,想想不对,十六楼的走廊又没开窗,哪来的风? 回头猛一看,季以恩正在用档案夹帮她搧个不停,她抓过档案夹怒吼,「季、以、恩!你再白目给我试试看!」 季以恩摸摸鼻子,不敢再触怒张俞君,他两手一摊,「前辈怎办,tristana想的根本就是错的,商务人士才不喜欢这种套房!」 「闭嘴啦!回去重新想啊!不然咧?」张俞君脸黑一半,心情很差的把档案夹丢回季以恩身上。 「……开个玩笑嘛,你好兇喔。」季以恩在后头嘟噥着。 张俞君要很忍耐、很忍耐的克制自己,才不会回头一拳打爆了季以恩的脑袋。 16(人心) 经过了一整天的磨难之后,季以恩回到家已经呈现丧尸状态,他两眼无神,嘴巴微张,一滴口水掛在嘴边要掉不掉,晃进了家门。 「供奉给青苹跟lucky……」摆了一杯珍珠奶茶跟一碗牛肉烩饭在桌上,季以恩浑身脱力的滑下沙发。 看着lucky仍然待在自己的小地垫上方,完全不肯进食的模样,季以恩实在无能为力,他犹豫了一会,在家里地板上蠕动了几下,爬到了lucky眼前。 「欸lucky,对不起啦,我骗了你……」 lucky的耳朵折在头上,似乎没有听见季以恩的话。 「对不起啦,我不该骗你说你的主人已经死了。」季以恩低下头跟lucky表示自己的懺悔,「啊你想见你主人对不对?那个叫张雅涵的傢伙。」 lucky抬起头来,双眼露出这几天以来,最有生气的模样。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带你去唄……」 季以恩为了不肯进食的lucky,烦恼的不得了,还跑到那天碰见张雅涵的地方,预先站岗了好几个晚上,看能不能让他再碰上对方。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季以恩找到了张雅涵跟现任男友同居的地方,就在公园正对面的大楼,也是相当精华且高价的地段。 季以恩牵着lucky站在张雅涵住的大楼下方,对着管理员说自己要找人,等了老半天,张雅涵果真跟自己的男友,满脸狐疑的下楼。 「又是你,你到底是谁?」张雅涵的男友不客气的开口。 「我是谁不重要!」季以恩梗着脖子,「张雅涵,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狗遗弃在套房内,而且还想把牠饿死!」 季以恩牵着韁绳的手,其实微微颤抖。 他根本不知道来这一趟要干嘛,可是lucky思思念念就是想看到前主人,如果lucky看到张雅涵就愿意吃饭,那他就天天带lucky来! 「我……」张雅涵眼神飘移,缩到了男友身后,眼前这个人怎么会知道那件事情?难道那隻狼犬被人家救起来了? 想到这里,她不客气的瞪了季以恩一眼,「关你什么事?谁要养就捡去养啦!又大隻又爱乱叫!」 一开始,张雅涵是很喜欢那隻狼犬的,陪着朋友到宠物店买饲料的她,一眼就看中了那隻小小的狼犬宝宝。 大大的耳朵迎风招展,更不用说无辜的眼神,以及幼犬特有的憨厚神情。 但是谁知道呢? 狼犬并不适合养在狭隘的套房内,更不用说忙碌的张雅涵根本没时间带牠出门散步,给予牠足够的运动量。 很快张雅涵后悔了,每天下班都要捡一坨又一坨的大便,以及面对半夜疯狂的狗叫声,让她烦不胜烦。 刚好交了新男友的她,心一狠就到五金行,买了一綑绑电线专用的胶带,往那隻狗的嘴上绕啊绕的,然后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就这样走了,再也没回来。 压根没想到活活饿死、渴死一隻狗,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你知不知道,那隻狗狗还是一直想见你!」季以恩咬紧了牙齿,从牙缝中艰难的吐出问句。 「到底跟你什么关係啊?我说谁要养就养啊!我不要牠了总行吧!」张雅涵不耐烦的插腰,还是躲在男友身侧。 「谁要养就养?可是你知不知道已经来不及了啊?」季以恩大喊出声,忍不住向前推了一下张雅涵。 「干什么你!别碰我女友!」张雅涵的男友眼见自己的女友被推,立刻大怒,一拳揍上了季以恩的脸。 「别管他啦!我要回去了。」张雅涵有点心虚,拉着自己的男友快步上楼。 季以恩被打得一拳坐倒在地上,喃喃低声自语,「像你这种人,根本就没资格养宠物!」 一直沉默坐在一旁的lucky,看着自己的前主人远去,站起身来走到季以恩的身旁,伸出舌头,舔了舔季以恩脸上的泪水,一下又一下,不断的舔。 季以恩不顾大楼门口人来人往的眼光,一把抱住了lucky,将自己的脸颊埋在lucky的皮毛上,不知道怎么的,他觉得lucky冰冷的身体真的真的好温暖。 *** 那天之后,lucky虽然仍称不上生气蓬勃,但是至少愿意开始进食,不管季以恩供奉了什么给牠,都吃得一乾二净,不再跟季以恩闹脾气。 季以恩有一天晚上,躺在自己的床,看着黑暗中的一个角落,开口说:「青苹,人类是不是很恐怖?」 青苹从阴影中,抬起了头,脑海中闪过前男友的样子,模模糊糊的一片,似乎连轮廓都有点不清晰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竟然已经默默遗忘了,那些自己以为连死都无法消除的怨恨。 是从跟着眼前少年回家的那一天开始吗? 她犹豫了一下,现在的自己,有什么资格安慰少年呢?四肢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爬到季以恩的头上,伸长自己的头发,垂到了季以恩的脸颊上方。 「白痴,不要胡思乱想了,快点睡觉!」 季以恩看着垂到自己脸颊旁的乌青发丝,伸出了手握住其中一搓,终于安心了,他闭上了眼睛,沉沉的睡去。 17(租屋委託) 季以恩今天难得早起,又到发薪日,他心情好得不得了。现在一家三口虽然只有一张嘴在吃饭,但是大大小小开销总是难免,天气越来越冷,他还想帮lucky买一套老虎装保暖保暖。 更不用说妈妈的看护费用,都还没有存满一个月呢!但季以恩虽然着急,却也只能努力上班。 好在房仲这个行业比起其他固定薪水的职业,还有更多的奖金空间,不然到底要存到什么时候,季以恩自己都不敢想。 妈妈住院了两个月,季以恩不是没想过要去看她,连水果都买了又烂,烂了又买,就是捨不得吃,最后整间连整个家都盈满了苹果甜腻的酒香。 只是精神病院那边怎样都不肯放行,说什么妈妈受不得刺激,不能让季以恩见她。 「哼,才不会呢!妈妈最爱我了,才不会受到刺激。」嘴上这样说,季以恩还是乖乖等着,不敢冒然跑去。 他踏着轻快的步伐,越接近办公室就越兴奋,这个月,他除了协助张俞君处理收租的事物以外,还独立出租成功一间套房,不知道薪水加奖金可以领到多少呢? 他快到店门口的时候,却征了一下,店内绿色的招牌底下,站着一个少女,一头长发及腰,染成鲜艳至极的红色随风摇摆,一张脸涂满彩妆,不符合年纪的浓密睫毛,正在眼睛上方眨呀眨。 「你……来干嘛?」季以恩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对方打了声招呼。 这个少女叫谢巧巧,是自己之前那群中輟学生团中的一个朋友,季以恩偶尔没有排班的时候,就会跟他们出去打打网咖、敲敲撞球,做一点不花钱的消费。 季以恩脸上笑得尷尬,原因无他,谢巧巧不知怎么的,特别喜欢跟季以恩讲话,就算当时的季以恩穷到买不起机车,还是寧愿跟他一起搭公车,慢慢晃到大家续摊的下一站。 那时候大家起鬨的兇,自己也曾经牵了几次谢巧巧的手,结果从自己换了工作之后,家里有了青苹那个饿死鬼跟lucky,就不再跟那群朋友出去溜搭,没想到……竟然完全忘记了谢巧巧这号人物。 「我什么?没想到你竟然变成讨人厌的大人了!」谢巧巧两颊双红,指着穿着整套西装的季以恩,气呼呼的骂。 季以恩无奈,不变成大人怎么赚钱?这个谢巧巧永远这么天真。 「你来找我做什么?你怎知道我在这?」 谢巧巧见季以恩不接话,还反问自己,委屈的瞪大眼睛,「阿勇跟我说的。你变了!你变了!」她跳针说着同样的话。 「应该吧!」季以恩点头承认,现在的他愿意放下无谓的自尊,一通一通电话的打,愿意说尽好话,只为了租出去一间房间,愿意站在街头数个小时,只为了找到一个机会。 不过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一直以为自己是小孩子,任性的不想长大,才是最不负责任的想法吧! 他摊开手,「你今天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 「陪我出去玩!」谢巧巧脱口而出,脸色羞红,踱了一下脚,「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 季以恩失笑,「我要上班,你去找阿勇他们。而且我要钱的话,我会自己赚。」 「……你会后悔!」谢巧巧脸色转苍白,没想到竟然有人拒绝她,转头想走,又一时气愤难平,竟转过身来,举起手就甩了季以恩一巴掌。 啪!这一巴掌的声音清脆又响亮,季以恩跟谢巧巧都愣在原地。 季以恩率先反应过来,握了一下拳头,随即放开。「你走吧!」他推开少女,转身走进店里。 谢巧巧一时衝动,也不好不顾自己的自尊心,把季以恩拉出来道歉,只好又跺了几下脚,跑掉了。 「哈?年纪轻轻就有感情债?还追到店内来!」张俞君在店内的玻璃看得一清二楚,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来的打算,季以恩不是小孩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才不是!我又没对她怎样!」季以恩走到自己位置上,恢復幼稚的模样,也气呼呼地大骂,「奇怪咧!一大早没事跑来打我一巴掌。她吃饱撑着喔!」 「哼哼要不是老子不打女人,早就给她……」季以恩故作痞样,流里流气的吐出威胁。 「怎么样啊?」张俞君双手叉腰,瞪着季以恩。 「没事啦……我哪敢对她怎样。她家可有钱的咧!」季以恩没种的刮刮自己的腮帮子,好在谢巧巧力气小,刚刚那巴掌只是声音吓人而已。「前辈你在煮什么?为什么这么香?」 空气中一股温热的香味飘散,季以恩抽抽鼻子,一进办公室的时候就闻到了,而且随着时间还越来越重。 「你这狗鼻子!」张俞君看着季以恩的样子笑了,「也差不多快好了,帮我去后面厨房把瓦斯炉上那锅子端过来吧!」 季以恩乖乖听话,在张俞君面前,他不由自主就会按照命令行动,季以恩曾经偷偷想过,张俞君是不是有那种女王的命格,在古代专门拿着鞭子抽人! 他用大大的隔热手套,端着一锅黑乎乎的浓稠液体,拿到了办公室的大圆桌上。「前辈,这该不会是巧克力吧?你煮这么大一锅干嘛?」 张俞君不理会他,自顾自从抽屉下方,拿了一瓶兰姆酒出来,开瓶器一开,整间办公室又溢满了酒香。 她小心翼翼的倒进锅子内,边搅拌边回答季以恩,「送房客们小礼物啊,圣诞节快到了,顺便带你全部拜访一遍,以后你就要自己来了!」 「才不要,前辈要一直帮我喔!」季以恩不以为意的摇头,伸出了食指,准备偷沾一口巧克力尝尝味道。 「走开!」张俞君就像天下的妈妈一样,拍了一下季以恩的手,但是一转身,舀起了一小瓢,放在杯子内,「这块你的,待会凝固就可以吃了。」 「以后记得,不管是中秋、端午、春节这些,还是一些西洋节日,我们都要准备一点小礼物,价钱不用贵重,送给大家沾沾过节的气氛。」 张俞君边把巧克力舀到每个模型内,边对季以恩捞叨着,「大家都是出外讨生活的人,维系一下感情也好,而且仲介也是业务,人缘要长长久久,不可以贪图一时的利益。」 季以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拍了拍胸口,「前辈安啦!我会好好照顾我们的房客的。」 其实天性中喜欢接触人群,性格中又喜欢照顾弱者的季以恩,在跌跌撞撞中,走上了一条很适合自己的人生道路。 张俞君舀出的每份浓稠液体,在模型内慢慢凝固,顏色越来越漂亮,露出巧克力特有的香气与光泽。 办公室内的每张桌子都摆满了巧克力,一颗一颗整齐的像是军队的小步兵,季以恩心情很好,在室内东奔西跑,弄了好几个小时,终于把它们都收到了小礼盒当中。 等到最后一个礼盒上的缎带绑好,季以恩跟张俞君已经累得倒在沙发上了。 看看时间刚过下午一点了,张俞君在厨房的瓦斯炉上,简单下了个一锅汤麵,两个人端着碗,稀哩呼嚕的吃着。 「对了,安叔去哪啦?最近都没看到他。」季以恩和着热汤,一条一条的麵快速消失在他嘴里,稀哩呼嚕的吃得满嘴油光。 「去环岛了。」张俞君放下了碗,皱起眉头。 「他、他一个老阿伯去环岛?」季以恩满脸不可置信。 「对啊,说什么要模仿那个一路玩到掛。」张俞君把碗盆放入水槽中,越想越不祥,安叔拿什么举例不好,偏要拿那部电影? 她走出厨房,擦擦手,拿起市内电话,按了几个键。 对方的手机铃声不断拨放,你是我的花朵!我要拥有你!插在我心窝,铃声内的副歌一唱再唱,对方就是不肯接电话。 「搞什么东西?」张俞君不肯放弃,再度拨了电话过去。 这次换成爱你一万年,我爱你!我心已属于你!今生今世不移!张俞君握紧了话筒,心脏直直跳。 就在她以为又要转入语音信箱的时候,安叔终于接起来了。 「小君啊?找我做什么?安叔在跟老朋友钓鱼呢!」安叔声音开朗,背后浪潮的声音一波一波,宣告自己的位置。 「……哪个老朋友?」张俞君大大松了一口气。 「高雄的简伯伯啊!以前会寄又大又新鲜的黑鮪鱼给我们的,记得不?」安叔比手画脚,好像待会就能钓上又大又肥美的鱼儿。 「记得。你小心一点,到下一个朋友的家打给我。」 张俞君心里清楚,安叔在跟自己的朋友道别,这趟去美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了?安叔忙着跟自己的朋友说再见,她也要加紧脚步,多多训练季以恩了! 「好哩好哩!那小子还行吧?」安叔问起了季以恩。 「还可以。那安叔你玩吧,我还要上班。」 「好好好,小君忙小君忙。」安叔呵呵笑着。 「嗯。再见。」 张俞君说了再见,掛断了电话。 她不知道的是,安叔掛断了电话,立刻按掉旁边正在拨放海声的收音机,放尽力气,往后躺回了病床,头上冷汗直冒。 但他脸上的笑容还是很开心,跟旁边的护士得意的说,「我就说我们家小君很好骗吧!」 护士敷衍的拍了拍他的手臂,「阿伯,你这样是能骗多久?」手上比白板笔还粗的针筒,推出了银色的针头,毫不留情插入安叔的手臂。 「哎!你别管!来,再帮安叔买一张鸟叫的cd,不要有音乐,有很多鸟在叫就好了!」安叔掏出千元大钞,往护士的口袋塞。 「打针的时候不要乱动!」护士收下了千元大钞,继续自己手上的工作。「cd明天上班给你。」 18(租屋委託) 季以恩载着张俞君在街头巷尾穿梭,两个人头上都戴着瓜皮帽,提着一大包的巧克力礼盒,一一拜访《无壳蜗牛租屋通》的房客。 有些房客在家,他们就站在门口寒暄几句,更热情一点进去喝两杯茶,问问看住得还安不安稳?有没有什么家电用品需要修理? 在拜访过程中,挨家挨户听听他们生活琐事的诸多抱怨,垃圾车来太慢了、隔壁老爱打麻将、楼上喜欢在厕所抽菸等等,琐碎的小事情。 「有你们真不错啊!一通电话就来服务,逢年过节还让你们破费。」张俞君带着季以恩,拜访到了店内最年长的房客。 那是一个独居的老阿婆,领着每月的政府补助,跟他们租了一间小小的雅房,在她们要走之前,站在门口,紧紧握着张俞君的手。 「没有啦!大家互相关心,阿婆你年纪大了,明年帮你找一间一楼的雅房吧?」张俞君拿出随身笔记本,慎重的纪录下来。 阿婆现在的雅房虽然只在三楼,但是老人家每天买菜、串门子干什么的,总不免爬上爬下,她要记得交代季以恩,有看到好的一楼物件,就赶紧帮阿婆留下。 「好好好!就剩你们还会来关心我老太婆囉!」老阿婆咧开了嘴笑,没有门牙的她,讲话有些微漏风,她坚持要送季以恩跟张俞君下到一楼,还拄着拐杖,攀在门边,不断挥手。 张俞君交代了季以恩几句,两个人跳上机车,又往下一个目的地前进。 不过拜访的过程中,也不是每一户都有人在。 要是碰巧遇上了这户的房客去上班,他们就将巧克力礼盒掛在门把上,系一张粉色的小卡片在上头,祝福对方圣诞快乐、冬日愉快。 一份巧克力加一张小卡片,成本有限,心意无限。 这样一路问候下来,有电梯坐电梯,没电梯走楼梯,近一点的走路,远一点的骑车,两个人累得满身大汗,最后袋子内还剩下了几盒的巧克力。 张俞君一屁股坐在公车亭边,天色转暗,飘下了细雨,不断将笔记内容跟季以恩说明,刚刚在客户面前,她不好意思说太多,现在她盯着季以恩,一样一样抄起来。 季以恩边忙着抄,边跟张俞君说自己的感想,「前辈,仲介这一行,跟我想像中的好像不太一样。」 他扳着手指数,「要帮他们找到适合的房子、要注意他们住得好不好、要替他们解决各种疑难杂症。」季以恩没想到,仲介的业务可以从办公室一直延伸到大街小巷,甚至鑽进了每个人的家中。 张俞君捶捶自己的腿,「那你觉得这样的工作你喜不喜欢?」 季以恩穿着一整套的西装,内里的衬衫洁白无瑕,这些都是张俞君自掏腰包先买给他的。「真的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还有,真的真的很谢谢你跟安叔,要不是你们,现在的我,恐怕已经走上了歪路了。 张俞君笑骂,「你是小孩子啊?还要强调两次。」 季以恩越来越偏向男人的脸庞,露出仍然是少年的青涩笑容,「嗯!我是小孩子!那剩下的巧克力可以给我吗?」 他想到了嗜吃甜食的青苹。 「不然做这么多干嘛?」精打细算的张俞君,在买材料的时候,就仔细算过了份数,她跟安叔的份都留在店内了,剩下的这些,本来就是要给季以恩。 「谢谢前辈!」季以恩欢呼。 「对了,薪水匯入你的帐户了,明天再去看吧!这个月表现不错!」张俞君难得称讚了季以恩。「今天你把车骑回去吧,我坐公车回家。要下雨了。」 她伸出手,接着公车亭外落下的雨水,冰冰冷冷。 「耶!有薪水了!前辈再见。」季以恩欢呼一声,扣上了安全帽,油门一催,迫不及待的骑车走了。 「欸……穿雨衣啊!」张俞君在公车站扯开喉咙大喊,季以恩已经溜得像是远方一个小黑点。 她叹口气,又笑笑坐回公车亭内。 19(租屋委託) 兴高采烈蹦回家的季以恩,还没踏进家门,才在开门就大声喊着,「欸欸青苹,我今天带我自己做的巧克力回来喔!」 「唔唔?」青苹跟lucky一上一下,站在玄关等着季以恩,一鬼一狗,一起等他回家。 还穿着鞋子的季以恩,站在青苹下方,捧着巧克力礼盒。「供奉给死掉还是很爱吃糖的青苹。」 然后他从背包里捞出几颗三角饭糰,每颗都不同口味,「供奉给我们家最帅气的lucky!」 青苹手上拿着紫色的巧克力礼盒,上面的粉色缎带打得端端正正,相当漂亮,她不急着拆,用头发指了指市内电话,「今天那个电话一直响,但我没接。」 「你就只会打给我,叫我帮你买点心!」季以恩踢掉鞋子,连忙奔到电话旁,上面一串熟悉的号码。 季以恩不加思索,电话拿起来就拨了回去,一阵铃响过后,「您好,这里是崇德医院,请直拨分机号码,1是病房部、2是掛号部……」 季以恩满手心的汗,迅速按了几个键,这是妈妈主治医师的分机专线,自己从小到大,已经打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喂?」熟悉的男声嗓音接起来了。 「白医生吗?你今天有打给我对不对?我是以恩啦!」季以恩赶紧报上姓名,不敢耽搁医生太多时间。 「哦,以恩啊!你妈妈那边的病院护士说连络不到你,就请我打给你囉。」 白医生的声音开朗依旧,代表妈妈没事,好好的。季以恩的心缓缓落回原位。 「因为现在白天都在上班嘛!」季以恩骄傲的挺了挺胸,「那他们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可以去看妈妈了吗?」 「以恩好棒!没错!他们说王女士最近的状况稳定多了,你这两天可以找个时间去看看你妈妈了。」医生不吝嗇自己的称讚,事实上季以恩也是他看过最棒的孩子! 「耶!谢谢医生!」季以恩高兴的手舞足蹈。 「不用谢我,还好你有即时帮你妈妈转院。」白医生叹了一口气,掛断了电话。 隔天一大早,季以恩大包小包的前往妈妈所在的精神病院。 季以恩由院方带领走进去的时候,内心还暗暗庆幸,这里的环境相当不错,除了有广阔的中庭草皮以外,每位病患的状况看起来都很愉快,热切的跟旁人交谈,或者跟……树上的叶子讲话。 好啦,至少大家看起来都很开心! 不过越往内走,季以恩越心惊,里边的病房像是监狱一般,隔成一间一间小小的牢笼,还会不定时传出凄厉的叫声,以及低低的悲泣。 一直走到了尽头的病房。院方才示意他把水果篮放在409号门外的柜子上,「为什么?这是要给妈妈的。」季以恩脱口而出。 「先生请遵守医院的规矩喔,你现在要探望的病人,具有高度的自杀倾向,任何的访客礼物,都要让医护人员先检查过一次。」 护士丝毫不让步,要季以恩卸下身上的所有行囊,只能一个人在护士的陪同下走进去。 「妈。」季以恩站在门口,试探的开口。 他眼前的女人,非常清瘦,一头长发微捲,天生的咖啡色,听见他的呼唤之后,转了过来,瓜子般的消瘦脸颊上面镶着两颗无神的眼睛,茫然的看着他。 「妈!你在这里好不好?小恩来看你了!」季以恩没有特别讶异,慢慢走了过去。 其实,妈妈已经这个样子十几年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完全不管外界的事情,也不管还是儿童的季以恩。 季以恩没有饿死,是因为自己的爸爸季青,在临终之前,做了很多很多的交代,他把家里的存款簿跟印章,通通交给季以恩。 把所有的财產交给一个七岁的儿童,是一场很疯狂的赌注。 但是季青别无选择,季以恩的妈妈十八岁就嫁给他,十九岁生下季以恩,生命里面只有他,完全没有别的社交生活。 曾经,他们爱的热烈,以为这就是全世界。 但是季青发病之后,看着软弱无能的妻子,无助哭泣的脸庞,季青才知道,他们的爱情,是一种病态。 他日夜奔走,在发病的第一年,教会了季以恩很多事情,包括上银行领钱、到超市採买东西、定时吃饭、如何掛号看病、家里打扫等等。 他甚至替季以恩办了一年的晚入学,让季以恩有更多的时间学会这些日常琐事。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季青的大学恩师曾经语重心长的对他说:「季青,你毁掉的是你儿子的人生。」 但是季青把脸埋在手的缝隙,泪洒恩师面前,「我不能放下阿宜,我说过永远永远守护她,我做不到的事情,以恩要代替我。」 恩师摇头叹息,心里默默希望,阿宜只是表面上的软弱,等季青走了之后,为母则强,阿宜总不可能放着自己的儿子不管。 只要是人类,悲伤总有个尽头,哭泣,只是因为总有一天遗忘。 但是季青的恩师没想到,季青因为过度劳心,发病之后的短短三年,就离开人世。而他花了一生呵护的女人,却连他的丧事都没有办完,就发疯了。 虽然不是真的跑到大街上大吵大闹,但是阿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对外界不理不睬,唯有季以恩的声音,能够让她有点反应,但也只是有点反应而已。 季青的恩师想过收养季以恩,但是季青在世的时候不同意,季青死了之后,连他的儿子也拒绝他。 季以恩用他小小的双手,照顾着妈妈,社工来过几次,照顾者的分数都被打得很低,但是家里乾净整齐,季以恩虽然瘦弱了一点,应对都很正常,甚至聪明伶俐。 就这样次次低空飞过,直到社工不再追踪。 「妈,我有带你最喜欢的苹果,可是护士不让我拿进来。」季以恩拉过了妈妈的手,母子俩坐在床边,他嘟着嘴向妈妈撒娇。 季以恩的妈妈王如宜仍然没有搭话,只是温驯的让季以恩牵着自己的手,露出浅浅的微笑。 「妈妈看到小恩也很开心吧?」季以恩把头靠在妈妈的膝上,呼吸着妈妈身上的味道。 阿宜眼神飘忽,她生病之后只有两种状态,少数时间会忧鬱到歇斯底里,不断哭泣,伴随着自残的倾向,大多数时间则会像现在这样,陷入自己的世界,想像着只有自己知道的剧情。 可能妈妈的幻想里面有爸爸吧?季以恩曾经这样偷偷猜想着。 他被季青花了三年的时间训练,对于爸爸的离去没有太大的悲伤,因为他已经准备了很久了。 季以恩继续絮絮叨叨的躺在妈妈腿上,抱怨各种生活大小事,青苹的存在太奇怪了他不知道要怎么说,不过他倒是花了很多时间跟妈妈说自己养了一隻狗,狗狗很帅气,叫做lucky! 还有表面很兇,其实照顾他的张俞君,季以恩无论大小事情,通通都说了。 一个上午的时间很快过了,季以恩在护士的催促之下,站在门口跟妈妈挥手道别,他眨着酸涩的眼睛,故作开朗的说,「妈!小恩改天再来看你,你要乖乖的喔!」 虽然不知道院方的探病标准是什么,但是季以恩还是不忘叮嚀自己的妈妈。 阿宜扭着床上的被单,看着季以恩,仍然恍惚的笑着。 20(租屋委託) 看完了妈妈,季以恩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其实妈妈跟在家的时候,并没有太大差别,而且那里随时有护士照顾,妈妈才能好好的康復吧! 季以恩踢着石头,双手插在口袋,往自己的家前进,今天他已经请了一天的假了。 「谁呀……鬼鬼祟祟的张望?」快到一楼铁门的时候,有个阿伯背对着自己,头上戴着竞选的黄色帽子,不断往楼上张望。 「阿伯,你找谁……」季以恩好心的拍了拍阿伯的肩膀,没想到一转过身来,却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那个爱乱打人的庙祝竟然跑来自己家楼下。 「你来我家干嘛?」难道这个爱跳针的庙祝,想对青苹跟lucky做什么吗?季以恩紧张兮兮,又想赶快上楼查看他们的安危,他对着庙祝大吼,「你快点走啦!」 庙祝却笑得一脸不好意思,「少年仔,不要赶我啦!」 他想跟季以恩道歉,又拉不下老脸,可是想到家里那尊的指示,只好逼自己开口。「我来跟你说对不起啦,上次不应该拿扫把打你的狗,可是我是真的为你好啊!人鬼有别,不能混在同一道内……」 庙祝越解释,季以恩脸色越难看,所以现在是来劝他的? 「唉唷!我不管了啦!反正这给你,待会回家就点起来!」庙祝用力塞了一包香给他。 季以恩接过了那包裹着红色塑胶袋的香,一脸怀疑,「你骗我对不对?你想害死青苹跟lucky!」 「夭寿喔,不要乱诬赖我!那包香是我们老太爷要给你的,你回家赶快点起来就对了!老太爷今天晚上有事要找你。」 「找我做什么?」季以恩把香拿得离自己相当远,害怕待会又被青苹扔去浸浴缸。 「老太爷说有事要跟你商量啊!你香要是不点,老太爷来了,那两隻鬼都会完蛋啦!」庙祝把话传到了,还威胁了一下季以恩。 「……好啦!」其实内心想说再看看的季以恩,因为不想继续跟这个打过自己两次的庙祝纠缠,赶紧点头说好,落跑上楼。 「香记得要点啊!」庙祝害怕老太爷交代的事情,自己没做好,在后头不断嚷嚷。 季以恩远远提着这包红色的香,刚在楼下不敢扔,是因为怕奇怪的庙祝不肯走,现在提了上来,自己也有点半信半疑。 庙祝的老太爷是谁?为什么他来之前,庙祝非得让自己点上这些香? 他想不清楚,小心翼翼打开了门,青苹跟lucky听到他在楼梯间的脚步声,早就在玄关的地方等着,这是每日的惯例。 但今天,季以恩一打开自家的们,却吓了一大跳。 眼前一鬼一狗,眼中那种渴望是怎么一回事,他们盯着自己手上的香,彷彿自己手上提着全世界最好的美食一般。 「干嘛你们?」季以恩被盯得毛骨悚然。 「你哪来这种好东西?」青苹没有回答他,反而还反问他。 「什么好东西?」 青苹伸出头发,指指季以恩手上的塑胶袋。「这个。」 「刚刚一个庙里的阿伯给的。」听见手上的香无害,季以恩如释重负的走进了客厅,四处寻找可以插香的瓶子。「为什么说它是好东西?我还怕那庙祝要来害你们了!」 「生灵香,用了大把香火凝结而成的,很好吃。」青苹解释了,并补充了自己的感想一句。 「……你根本就只想着吃吧!」季以恩在一鬼一狗的期盼眼神下,终于找到打火机,点起了香,插在奶茶的空饮料罐内。 檀香的味道逐渐瀰漫,散在整间小小的客厅,季以恩有点恍惚,青苹跟lucky都露出狂喜的模样,灵体发出了越来越亮的光芒。 季以恩看着闪闪发亮的青苹跟lucky,还来不及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头一晕就向后软倒,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是──完蛋了,还是被那个臭庙祝害了! 他躺在磁砖地板上,檀香的香气越来越浓厚,往外散去,随风飘逸,越传越远,彷彿是一条无形的路标,替人指引着方向。 「哎呀,囝仔果然很敏感啊,竟然被我的香火薰晕了。」 季以恩的家中腾空出现一名老者,一把白色的鬍鬚长长垂到地上,手上拄着巨大的黄色拐杖,一身唐装,站在季以恩的身前笑。 他用拐杖戳了戳沉睡中的季以恩,「囝仔,起来了,有事要跟你商量。」 说也奇怪,被这拐杖一戳,季以恩立刻转醒,睁开眼睛一骨禄的跳起来,望向缩在天花板角落的青苹跟趴伏在地的lucky,立刻如临大敌的问:「你是谁?你想对他们做什么?」 老者呵呵一笑,揽了揽自己的白色长鬍鬚,「他们?他们还是受了一点我的香火,才能站在这呢!我是正神,一般小鬼遇到我可是要元气大伤的。」他徐徐解释。 「……那你找我要干嘛?」季以恩听不太懂,眼前这个老人到底是哪来的?一张口就说自己是神,该不会是神……经病。 心想至次,老者瞪了他一眼,「囝仔很不受教啊!」又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不跟你计较,囝仔,帮我们个忙吧?」 「你们?」还有更多的神经病喔,季以恩疑惑的反问。 老者举起了手上的拐杖,作势要打向季以恩,「都说了我们是正神!哎,反正你是仲介对吧?」老者手心向上,一张季以恩先前在大街小巷发的传单瞬间出现。「这是我在庙里看到的。」 他指着上面的租屋广告,对着季以恩说,「也帮我们租几间房子吧,我们的年假都积了十几年了,这次上面终于准了。」老者露出一脸满怀欣慰的表情。 季以恩看着老者手中凭空出现的传单,瞪大了眼睛,「你、你不是人?」 老者气极反笑,「囝仔不太聪明啊!行吗?帮我们租个几间吧,不!大概要个二十间才够,我们有的家里要翻修、有的要退休、有的要放大假。」老者比出了二十的手势。 「条件呢?预算多少?想住哪个地段?」听到对方要租房子,被张俞君训练到几乎是反射动作的季以恩,把一连串的问句迅速问出口,又赶紧摀住了嘴,他可不想把房子租给这些奇怪的傢伙啊! 「条件啊……我们一群老傢伙想住在一起。但是又要有自己的空间,招待一下几百年的好朋友……就要你们凡间,说得那个什么套房好了!其他的,囝仔你就看着办吧!」 「……等等,为什么要找我?」季以恩觉得整件事情都很古怪,眼前的老者留着一把长鬍鬚,忽然出现在自己的家,还会变魔术! 「因为我跟你有缘啊,囝仔。」老者笑了起来,鬍子往外飞扬,在一片白茫茫中,消失在他家。 季以恩眼睛睁开,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抬头一看,青苹仍然缩在同样的位置,沉在阴影当中。 lucky也趴在阳台前的位置,睡得很香甜。 季以恩举起了手錶,指针走到了半夜,他敲敲头,想不起来,从妈妈那边回家之后,一整个下午到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难道自己太累了,一回家就睡到现在? 摸着咕嚕嚕不断蠕动的肚子,季以恩起身走到客厅,想找一点零食果腹。 但客厅桌上的一个奶茶罐子,忽然让他觉得很眼熟,季以恩走了过去,拿起瓶子,仔细端详,瓶身里面……正插着几根燃烧完毕的香! 旁边摆着一包红色塑胶袋装起来的香,以及一张季以恩之前亲手发送的传单。 季以恩愣了一下,大喊「妈呀,原来那不是梦……」季以恩连滚带爬,衝向了青苹。 21(神像大迁徙) 季以恩站在店门口瞠目结舌,眼前的人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位在小巷子内,一向冷冷清清的《无壳蜗牛租屋通》办公室大门口,今天会热闹的像是菜市场? 他搞不清楚状况,在旁边观察了一阵,发现人龙内多数是年纪比较大一点的长者,跟平常会来寻求租屋的房客不太相同,眼看快迟到了,他只好先大声嚷着:「借过啊、借过啊,我要进去上班,麻烦大家让让!」 他一走进去,张俞君双手抱胸,满脸狐疑神色,「季以恩,你哪里找来这些叔叔、阿伯、婶婶、阿姨的?」张俞君自己也不敢置信,「他们通通说要跟你租套房。」 「我……」季以恩瞪大眼睛,想起了昨天的「梦」,他一时不知道怎么跟张俞君解释,只能支支吾吾。 看着眼神闪烁的季以恩,张俞君用力把他拉到角落,对着他的耳朵厉声说,「季以恩,你该不会去养小鬼吧?」 她之前待的仲介公司,里面有许多的业务员,因为想让自己的业绩变好,便纷纷寻求小鬼回家供奉,搞得整间公司最后乌烟瘴气。 甚至因为那些小鬼之间互相争夺,让店内发生了很多灵异的事情,差点搞出人命,最后张俞君乾脆连夜辞职,连薪水都不要了,只求脱身。 「养小鬼?」季以恩傻傻重复了一遍。前辈再说什么,他怎么都听不懂。 「哎呀!就是供奉一个婴儿灵魂,叫他帮你做事情,老实说你到底有没有?」张俞君急得很,捏住了季以恩的手臂。 「痛痛痛啦!我才没有养那种东西啦!」季以恩这下才听懂,赶紧否认,他的「家人」是不太正常,但是他才没有希望靠青苹他们发财呢! 「前辈你等等啦,我找找看有没有我认识的,问个清楚。」 季以恩摆脱了张俞君捏在他臂上的手,往人龙一站,大喊:「臭庙祝你给我出来!这一定是你搞的鬼对不对?」 他心想,这件事情绝对跟那间土地公的庙祝摆脱不了关係,从他拿给自己奇怪的香之后,就发生了灵异事件,现在店内又忽然涌入了这么多人,这傢伙绝对有鬼! 没想到这一大票人龙,整整齐齐的看向他,异口同声的问他,「你找哪个区的庙祝啊?我们这里好多个哩!」 季以恩这下彻彻底底傻了,一个庙祝就够可怕了,现在还来了一打! 在这么多庙祝的七嘴八舌解释之下,(还间或夹杂乩童的补充说明),季以恩才知道,这群庙祝们都是来自于台北的各地土地公庙。 而大台北地区的土地公庙,其实已经需要修整很多年了。 但是因为台北地稠人密,对于宗教信仰的需求量也是全台最高的,更不用说各地区的土地公庙,几乎是一年到头,都有信眾要还愿、抽籤、求平安符。 庙祝们看着日渐颓败的庙,以及摇摇欲坠的柱子,除了内心焦急,实在别无他法。 直到前些日子,纷纷接到自家土地公的託梦指示──祂们的假已经请好了,土地公庙可以开始准备整修了。 大家虽然半信半疑,但是也都很虔诚的依照指示,开始寻找能够配合修整庙宇的工人。 至于今日为什么会聚集在这里,他们异口同声的说,「因为老太爷们指示我们来找你,说你这边有他们未来一年的新家。」 ……这比赶鸭子上架还逼迫人啊! 季以恩跟张俞君,呈现惊吓状态,默默听完了整个灵异故事。 「我有问题。」张俞君举起了手,在眾庙祝的眼神下,开口发问,「所以你们要把神像搬到祂们指示的……呃,新家?」 眾庙祝们点点头,这也是老太爷的指示之一,按照以往的惯例,都是由各信徒迎回家中,或者其他的庙宇暂时居住。 但是这次老太爷们异口同声的说,「不用麻烦了!我们都找好住处了!」 张俞君扶着额头,感觉自己头痛异常,「我哪有办法一次生出这么多的房子,你们还指定这些神像要居住在一块儿。」 这时季以恩戳戳她的后腰,「前辈,你有没有考虑过那些滞销了一个月的套房……?」 「……要住神像,我得问问tristana愿不愿意。」张俞君露出深思的表情,开始在想怎样能说服那个异想天开的大设计师了! 意外的,tristana一点都不反对! 人已经飞到米兰的她,兴冲冲的说,「房客要在房间放神像?唉唷没关係啦!我是未来的大设计师,怎么能计较这种事情呢?我可是相信作者已死论的人唷!」 她提满了名牌包包的购物袋,用肩膀夹着手机,「欸欸,张小姐,我这趟来米兰,又有了很多新的idea!下次再show给你看!说不定过几个月,我爹地答应拨预算给我之后,又要麻烦你了!」 ……拜託千万别再来了。 内心这样想着的张俞君,脸色古怪的跟tristana道别。 收线之后,她拍了拍手,既然房东都没说话,而且这件事情撇开灵异的部分不谈,这些庙祝都是大活人,要跟她租间房间住,她哪有不租的道理? 至于房间内摆摆神像什么的,既然不违反合约内容,关起门来,谁看得到? 「既然要租,就要分配一下,这是登记表,来!一个一个排队填写!」她气势万千,踩在小板凳上面,对着一票嘈杂的人龙大喊。 这票年纪加起来好几千岁的阿公阿嬤,就这样乖乖入列,戴着老花眼镜,专心仔细的填写。 等到大家填写完成,张俞君数了数数量,不多不少,竟然刚刚好20间套房! 她瞄了一眼季以恩,这小子真的没有养小鬼吗? 季以恩接收到张俞君怀疑的视线,只能苦笑,手上飞快的裁着纸,做成一条一条的纸籤,上面註记了各间套房的特色与房号。 籤是刚刚张俞君吩咐她做的,因为那些庙祝们对于套房的选择都没有意见,只好用最古老的方法,来个公平抽籤。 「汐止区蔡庙祝出列。请抽籤,一个人只能拿一张而已喔!」 张俞君主持秩序,按照登记表上依序叫号,让各地区的庙祝都代表自家的土地公,抽出了未来一年,金身神像要放置的房间。 抽完了籤,还要收取押金,以及影印身分证、盖章、签合约。 等到这一票人龙离开店内,张俞君跟季以恩双双摊在沙发上。抬头一看,店内时鐘已经四点了。 他们俩个一整天什么都没吃,现在饿得像团烂泥。 「收一收东西回去吧!」张俞君拉开自己的抽屉,琳瑯满目的零食,随便拆了一条玉米棒,狼吞虎嚥的啃着,顺便丢了一包王子麵给季以恩。 「啊?这么早?」季以恩手嘴并用,急切的拆着王子麵。 「嗯,早点回去休息!」张俞君瘫坐在办公椅上,「反正今天一口气成交了这么多间,我待会也要走了。」 「太好了!那我先走了喔!」季以恩拿着背包,吹着口哨离开了公司,虽然一整天都很累,但是一想到下个月的奖金,他就满眼都是闪亮亮的钱钱符号,心情也好得不得了! 到家之后,青苹跟lucky照例又在门口迎接他。不同的是,这次青苹对他手中的醃渍番茄夹梅子一点兴趣都没有,反而用头发指着那一袋红色塑胶袋的香,催促他快快点上。 昨夜,他醒来之后,有特别问过了青苹,这才知道,这些生灵香,是昨晚来访的老太爷特地送给他们的,分了一些老太爷的香火在里头,点燃之后,可以供养青苹跟lucky的灵体,修復他们的灵魂损伤。 不过每天也只能点三支而已,再多也没用了。 这也是为什么一回家,家里的一鬼一狗,都用急切的眼神催促着他。 「好啦好啦,别催啦!」 季以恩今天把香插在养乐多瓶中,跟昨天一样,冉冉上升的烟,带着浓郁的檀香,蔓延了整间空间。 不过今天大家都比较习惯了一点,lucky虽然仍趴在地上磨蹭自己的背,似乎有点过嗨的倾向,不过青苹跟季以恩已经可以如常交谈了。 洗过澡之后,季以恩坐在床沿,看着青苹微微发亮的灵体,现在的她,就像镶嵌在天花板上的一盏小灯,朦胧朦胧。 「欸,那个什么香的,真的这么好?」他是好奇宝宝,有问题就要发问。 青苹伸出十指,看着上面本来肿胀的紫色指头,微微发着亮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消肿了一些。 「不知道,我死了之后,没有离开过那间房子,这些消息都是偶尔路过的鬼魂、妖怪跟我说的,听了很多,有一些难免记起来。」青苹对着自己的手指发楞,不断翻转手心、手背。 「那受了很多香火的鬼,最后会去哪里?」季以恩继续发问。 「不知道,听说可以变成阴神。」青苹将自己之前听到的说法,随口转述给季以恩。 「那、那有一天,你跟lucky是不是都会离开我?」 季以恩犹豫了片刻,终于问出心中真正的问题。 「……不会。」 青苹放下了手掌,变成怎样对她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自从下定决心,要跟随少年的那一天开始,季以恩就是她存在的意义。 「可是青苹不想当神吗?这不是很多人的希望。」不死心的季以恩,仍然追问不休。 青苹闭上了眼睛,自己追随的主人有点吵。 「那是他们的希望。」 「什么意思?所以青苹不想变成神吗?会一直陪我吗?」在天花板底下的少年,一个人蹦蹦跳跳,吵吵闹闹。 lucky趴在阳台边,抬头看了吵闹中的主人一眼,大大的三角耳朵温驯的贴了下来,屁股后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 冬天的雨季开始了,户外湿湿冷冷;季以恩的家中,一家子温温暖暖。 22(神像大迁徙) 隔了几日,眾庙祝们依照约定,近一点的抬轿,远一点的开卡车,将自家土地公的金身,虔诚无比的抬到了九龙大楼。 那一天一大早,全台北就下起了绵绵细雨,混合着一股檀香的气味,从各地欢欣鼓舞的往九龙大楼集合。 而九龙大楼上至住户,下至柜檯小妹,全部都不可置信,自家的十六楼,到底要住些什么样的人? 大家交头接耳,骚动不已,跑出来看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神像大迁徙。 眾庙祝们按照预先分配好的房间,毕恭毕敬,将各神像安座在房间内的小桌上,虽然只是未来一年的临时住处,但是眾庙祝们仍然小心谨慎,备齐了乐班跟诸多供品。 前者是让法师们在延请神灵归位时的背景音乐,后者则是希望宴请一方孤魂野鬼,让此地在未来一年能够平安顺遂。 要不是老太爷们有指示,这排场可是要从半个月前就开始准备,只是碍于老太爷们亲自託梦,「你们啊,千万不可扰了大楼居民,他们可是我们未来一年的邻居啊!」 庙祝们只好心不甘情不愿一切从简。 整个搬迁仪式,季以恩跟张俞君都看得目不转睛、津津有味,只是在观看的过程中,不断有庙祝跑来问张俞君。 「那个张小姐啊,为什么我们家神明的房间绕满了藤蔓,这样真的可以住人吗?」 张俞君扁了扁嘴,这个树林庙祝说的是十七号房──亚马逊套房。 「回去之后,如果你们家的神有託梦抗议……我在想办法帮你换吧?」 是说,也要有人愿意跟你换啦,那间十七号房,绝对是整排商务套房中,最最奇怪的一间,绕满了整间的藤蔓,还不时传来奇怪的虫叫声。 张俞君生性怕虫,完全进去不敢仔细找找,到底是tristana结合电子工程学系的技术,还是里面真真住了几隻从亚马逊运过来的虫? 反正她老爸连埃及的沙都搞来了,张俞君想,区区几隻小虫,应该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只能简单几句打发了庙祝,张俞君暗暗发誓,自己下次绝对不接tristana的案子,天知道那个大设计师,下次又有什么异想天开的新设计?根本搞死自己而已! *** 那天晚上,季以恩睡得迷迷糊糊,又一阵很浓厚的檀香飘进了他的房间,他半睡半醒之间,坐了起来,发现青苹跟lucky都毕恭毕敬的低垂着头,之前来过他家的老者,站在他床边看着他,一脸笑瞇瞇。 「吓!你、你半夜来我家干嘛?」季以恩瞬间吓得完全清醒,不自觉攅紧了身上的毛毯。 「囝仔别怕,我是代表大家来感谢你的。」老者笑瞇瞇的脸又笑开来,皱纹微微扬起,心花怒放。「你帮我们找的套房很有趣啊!」 他们这群正神,职位小,但管得事情多如牛毛。 自从接了神职,受了香火之后,就很少离开过自己的管区,更不用说他们当中,有很多是当年日据时代的人魂直接晋升的。 一辈子没出过国的他们,看到世界各国的特色套房,眼睛都直了。 一大票老人在走廊跑来跑去,互相参观对方的家,更玩那些现代化的设备玩得不亦乐乎,还说好要交换住,就像是周游列国一样。 「只是……那个囝仔,我老人家实在不禁吵……」长者扭捏一下,转头看向墙壁。 「我房间墙上有一群牛啊,老是对着我神像下方的红布,发出轰轰轰的声音,有点烦吶!」 「……可是房东好像出国了,要等她回来台湾,我们才有办法。」季以恩愣愣回答。 「好咧好咧,那我就再忍受一下,谢谢你啊!」长者笑瞇瞇,慨然点头应允。 「不用这么客气啦!」季以恩连忙站起来。 「不!这次真的谢谢囝仔你了。」长者一揖到底,一把长鬍鬚,直直垂入地板。 季以恩连忙向前一步,打算搀扶老人起身,没想到踏了个空,老者已经消失在房间内了。 床上的季以恩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瞪大了黑色的天花板。 「这次……应该也不是做梦吧?」他喃喃自语,又沉沉睡去。 23(赌注) 「怎、怎么回事?」季以恩站在自家办公室门口,看着脸色铁青的张俞君,望向了自家对外的落地玻璃窗,上面本来贴着各种招租的案件广告单,现在则被砸了一个大洞,碎了一地的玻璃。 上头贴着的传单早已不知去向,更悲惨的是,因为昨天晚上下过了一场大雨,雨水随着破洞往内溅,将办公室的前端搞得一片狼藉。 更不用说满地的脏水,还有雨水夹带进去的叶子跟枯枝。 「我怎么知道!看监视器唄!」张俞君没好气的回他,两个人小心翼翼的跨过玻璃,进入办公室内。 趁着张俞君反覆翻着录影档案的时候,季以恩自动自发拿起了扫把,慢慢清扫着铺满了一地碎玻璃的门口。 「季以恩,你过来看看,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打扫到一半,好不容易清除了地板上所有的玻璃渣,张俞君在电脑前,高声的叫唤着他。 季以恩走了过去,画面上一个男生,看起来高高壮壮,体格不错,戴着一顶全罩安全帽,身上穿着两件式的蓝色雨衣,拿着铁棒,偷偷摸摸的走到了店门口。 画面中的男生,在凌晨四点七分,四下张望,眼见没有行人跟车辆路过,就举起了手中的大铁棒,往店门口猛力一砸。 这一砸就砸出了一个大洞,男生也立刻带着铁棒,赶紧快步离开,监视器的方向只能拍到这里。 「不认识吧……」季以恩犹豫了一下,摇头否认。 张俞君托着腮,坐在电脑前,反覆观看这个三分鐘的片段,「我也不认识,还知道要戴着安全帽来破坏,不知道是怕被熟人认出来,还是单纯怕被警察抓?」 「算了,报案吧!」张俞君摇摇头,乾脆拿起了桌上分机,打到了附近的派出所。 派出所的执勤员警很快地抵达现场,替他们做了份简单的笔录之后,带走了监视录影档案。 但是两位员警看着张俞君拨放的影片,也是摇摇头,说影片不仅因为下雨的关係而非常模糊,画面中的男子,又几乎没什么可辨识的人物特徵,这要破案可能得靠点运气,或者……是犯人再次犯案。 「这一片玻璃多贵啊!再让他砸一次还得了?」张俞君站在门口送警员走,还不断心疼的嘮嘮叨叨。 不过员警也安慰他们,现在社会上很多随意破坏他人物品的犯人,举凡机车、汽车,甚至百货公司的橱窗,深夜被砸得稀巴烂,他们都已经司空见惯,所以也可能只是随机犯案,不一定是要来寻仇。 话虽是这样说,季以恩总是觉得不太对劲,监视器的画面相当模糊,犯人头上戴的全罩安全帽也拍得不太清楚。 但是那顶安全帽上面的独角兽图案……季以恩的朋友当中,刚好有个人有这么一顶。 会是他吗? 季以恩掐断了脑海中的念头,他跟那个朋友早就没有往来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何必特地来他上班的地方,砸东西破坏呢? 先勉强把破洞用纸板挡了起来,季以恩跟张俞君光是打扫就花了半天的时间。 「如果昨晚没有下雨,也不会这么惨了。」张俞君累弯了腰,趴在自己的桌上休息。 季以恩正在将所有的案件广告单重新列印下来,并且一张一张仔细护贝,等到玻璃老闆来更换新的玻璃之后,就可以把这些单子再贴上去。 「希望今天晚上不要再被砸了。」季以恩随口说着。 「呸呸呸!再被砸就扣你薪水!」张俞君趴在小熊枕头上,没好气的骂人。 「哇!才不要!又不是我砸的!为什么要扣我薪水啦!」季以恩瞬间惨叫。 「因为你菜囉!」张俞君笑骂。 只有两个人的办公室,虽然冷风从玻璃破洞中,丝丝渗入,不过季以恩还是打从心底感到自在。 连张俞君都开始思考,安叔捡这么多流浪狗,怎么现在才想到捡个菜鸟让她骂着玩? 这时候一群青少年,呼朋引伴,大声骂骂咧咧走了过来,在门口鼓譟了几分鐘,朝里头大喊,「季以恩,你这孬种给我出来!」 季以恩跟张俞君对看一眼,张俞君挑起了眉毛,「你朋友?」 这群少年少女染得五顏六色,活像一隻隻鲜艳的金刚鸚鵡,不对!金刚鸚鵡都比他们可爱,横眉竖目的,这是要吓谁? 季以恩认出了其中的几个,包括前几天来找过他麻烦的谢巧巧,还有曾经跟自己廝混的几个少年。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的回答,「过去式的朋友。」 「朋友还有分过去式、现在式?」张俞君笑着骂了一声,「去吧,有事我在这看着。」张俞君又趴回了小熊枕上,叫季以恩安心,先出去看看再说。 季以恩放下手上的广告传单,走了出去,站在门边,皱着眉头,看这一群昔日的好朋友。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情?」他语调平平,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 为首的少年,却咄咄逼人的站了出来,戳着他的胸膛,「季以恩你什么咖?巧巧说要你陪她玩,你有什么权利拒绝?」 季以恩深深皱起了眉头,又是谢巧巧,这个少女有毛病吗? 「我说过我要上班。」 少年却恶意的看着他,当着大家的面,指着门口的玻璃大破洞,「多砸几次,你就不用来上班了吧?」 季以恩瞬间领悟,他看向其中一个高高壮壮的少年,没想到自己真的没认错人,「你们不要太过分!」他咬紧了牙齿。 「过分?这样刚刚好而已。」少年用手掌,轻挑的拍着季以恩的脸颊,「不知道你这小杂种哪来的优点,让巧巧看上你? 季以恩的拳头已经握紧了,他从小到大被叫过无数的杂种,这些人到底凭什么?他有爸爸啊!他在心底吶喊。 「不准你们这样说我的以恩!」谢巧巧这时候,却扭捏着走过来,护在季以恩的身前,「跟我一起去逛街吧!不要上班了。」她转头,露出害羞的微笑。 季以恩愣了一下,这个谢巧巧是不是疯了? 他倒退几步,「我不要!你找别人!他们都可以陪你去吧?」季以恩伸出手,随便点了几个。 谢巧巧脸色一片煞白,她转过来说,「你又拒绝我?你真的会后悔!」 季以恩无所谓的看着她,「这句话,你说过不只一次了。」 「你!」谢巧巧的手又举了起来,脸上泪珠滑落,看起来气愤的楚楚可怜。 季以恩不自觉闭上眼,想赶紧承受这一巴掌,反正不痛不痒,他还希望谢巧巧打完了赶快走,不要烦他上班,要是真的害他被开除,那他才真的后悔莫及。 「哼!你那么喜欢上班!那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没想到谢巧巧的手却放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一叠文件,在季以恩面前晃。 「赌什么?」季以恩还是冷冷回答她。 「你是仲介吧?帮我把这间我爸的店面租出去,一个月租金二十万。佣金让你抽一百万。」谢巧巧犹带泪痕的脸颊,浅浅的露出微笑。「但是一个月没租出去,你要赔我一百万。」 「哪有这种事情?」季以恩失声叫了出来,没有租出去顶多赔偿订金,哪有这么高价的赔偿金? 「不敢吗?不敢的话,我就天天找人来砸店,直到你被开除的那一天。」谢巧巧向前跨了一步,在季以恩面前,用少女特有的粉嫩嘴唇,吐出残忍的威胁。 季以恩扭曲了一下脸孔,为什么他什么都没做,谢巧巧就是不肯放过他? 他跟他们这些有钱人的小孩不一样,他还要赚钱养妈妈啊!他双手拳头握得死紧,上头青筋暴起。 「租金打个折,十万元一个月,我帮你租。」张俞君从里边走了出来,将手覆在季以恩的拳头上,安抚的拍了两下,抽走了谢巧巧挥舞在身前的文件。 张俞君翻了几页,这个地址她知道,是相当火红的商业大楼,旁边都是银行跟连锁药妆店,除了对内的社区居民服务,也对路过的人潮营业。 只是没想到是眼前这个骄纵少女的父亲名下產业。一百万的赔偿金听起来很多,但是凭藉自己的眼光,这个地方如果租金可以砍到十万元,不愁找不到人要租。 她代替季以恩回答,「行吗?二十万太多了,顶多十万吧!」她装模作样的跟少女杀价。 谢巧巧犹豫了一下,随即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胸有成竹的对她笑,「好!就十万租金,从今天算起,一个月!」 她又指了指季以恩,「一个月后没租去的话,我要一百万,还要季以恩当我的奴隶。」 季以恩在后头翻了翻白眼,这个谢巧巧到底幼稚有没有上限? 「成交!」 更令他跌破眼镜的是,眼前这两个女人还真的达成协议,各自在修改过后的文件上签名,甚至正经八百的写上──如果没有于三十天内租出去,季以恩则要在一年内,任凭谢巧巧差遣。 季以恩差点吐血,但张俞君却相当有动力,她对季以恩说:「这张单子公司七你三,不用一般的奖金计算办法。」 三成就有三十万,听起来相当诱人,季以恩却觉得不太乐观,谢巧巧一直都让他摸不透,更不用说要猜她的心思,而且谢巧巧最后的笑容,看起来相当有把握。 真的有这么简单吗?一下就让他们砍了一半的租金,真的没有问题吗? 不过张俞君这次倒是听不太进去,季以恩不知道的是──等安叔过些日子回来之后,他们就要去美国了,如果可以在最后的阶段,让季以恩跟公司都大赚一笔,也能帮助季以恩站稳脚步。 至少在他们离开之后,店内短期内的亏损,都可以靠这笔钱来打平。 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叮噹响,季以恩也被她很快的丢出店里,在阴雨绵绵的天气,骑着机车前往这栋商业大楼拍照。 24(赌注) 瞇着眼睛努力视线光线,季以恩紧皱着眉头,这是哪里? 他头顶上一片白色的天花板,四肢软弱无力,他转动了僵硬的脖子,往左一看,一个女人趴在自己的床边。 他又举起了手,上面细细的管子埋在自己的手背上,无色的液体,正一点一滴的流入他的手内。 这里是医院吗? 季以恩张了张唇,想唤醒身边的女人,却惊讶自己的声音如此乾哑,「前辈……我怎么……」一句简短的话甚至说不完全。 不过趴在自己床边的女人,仍然被惊醒了,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季以恩的双眼,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睛,赶紧按下床上的呼叫铃,朝护士站的护士们大喊:「我们这边的病人醒了!可以赶快请医生过来吗?」 等到一阵兵荒马乱过去,季以恩已经被搀扶着坐起来,刚刚医生来过了,宣告季以恩只要清醒了,就算是脱离险境。只要后续多加好生调养,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前辈,我怎么会在医院?」季以恩喝了一些水,半躺在病床上,看着一脸倦容,眼睛下方掛着深深眼袋的张俞君,急着想把整件事情搞清楚。 张俞君憔悴的双眼浮肿,直直的看着他,「季以恩,我跟你道歉。」她站了起来,深深一鞠躬。 这个突兀的举动,吓得季以恩赶紧伸出手去,但是张俞君很固执,一鞠躬坚持到底,才坐回原位,她的眼神中流露出很多的愧疚跟自责。 「其实你已经昏迷七天了。」 季以恩尚未从惊吓中回神,又接到张俞君嘴里吐出的震撼弹。 「怎么可能?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季以恩急切的拉着张俞君的手,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正在剧烈的颤抖。 「……还记不记得那天一楼的黄金店面?」张俞君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如果可以,她其实一点都不想让季以恩想起这段恐怖的回忆。 季以恩是昏迷在大马路上的水沟旁之后,被惊叫的路人送来医院,第一时间诊断结果是食物中毒,医生马上採取了急救措施,紧急帮季以恩洗胃,试图将他腹内的不明物体催吐出来。 结果他吐出来的东西,却吓坏了一票护士,连医生都掩面作呕,退了三大步,这位病人不知道吃了什么,胃里面竟然被塞满了蟑螂、老鼠、蜘蛛这类的尸体。 虽然不是整具残骸被洗出来,但是支离破碎的昆虫翅膀跟老鼠一节一节的尾巴,还是让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胆小一点的护士,早就已经衝出去,吐了满满一水槽。 张俞君深信,季以恩一定在一楼店面,遇上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可以的话,她根本连提都不想提。 但季以恩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学生,脑袋里面在想什么,她比谁都清楚,把一切全部如实跟他说,才是让事件终止的最好办法。 季以恩在张俞君的提示之下,摀着嘴巴,喉头又传来阵阵的作呕感,他想起了当时趴在水沟盖边的惊悚画面,完全挥之不去。 「好了好了!你的胃早洗得一乾二净,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张俞君拍了拍他的背,轻声安抚着。「这件事情都是我的错,我高估了我的判断能力,也膨胀了我的自信。」 张俞君缓缓开口,「那间一楼店面早闹鬼闹得兇,之前就有三间仲介公司接了这笔案子,而那三个负责的仲介都在一个月内离职,大家探听之下,都说那里藏着会让人发疯的东西。」 张俞君一脸平静,她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放弃吧,我们认输。」 季以恩想起了那对玩具,一搭一唱的莉莉丝与布卡,一股恶寒由脚底板蔓延上来,但是认输的话,他们不就要赔偿对方高额的赔偿金? 一百万啊…… 「前辈,真的要赔给谢巧巧一百万吗?」季以恩焦虑开口,这件事情他也有错,谢巧巧本来就是针对他来的,张俞君跟公司,才是被他拖累的。 张俞君微微笑着,「不要小看我了,这点积蓄我还有。放心,我过两天就把钱赔给你朋友,这件事情你不用管。」 「前辈……」季以恩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了好了,别说了。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顾了你这傢伙七天,我要回去大睡一场了。」张俞君故作用力的拍了拍季以恩的手臂,其实力道轻柔无比。 她侧着头,好像忽然想到什么,「对了!你这傢伙,有女朋友怎么没跟我说?」眼神中戏謔的光芒,看着季以恩。 「女朋友?」季以恩愣住了。 张俞君瞪了他一眼,「嗤!害羞什么?」拿出床头边的粉红色小手机,举到季以恩面前晃了一下。 「你女朋友这一个星期不知道打了多少通了!我都帮你接了,顺便跟他报备你的状况。还好你的充电器可以跟我共用,不然早没电了!」 「……先把手机给我。」季以恩盯着半空中的手机,眼神相当急切,他迫切的担心家中的青苹跟lucky! 「忘恩负义!给你给你!」张俞君把手机扔到了季以恩病床边。 「你再多休息一下吧!我明天再来看你。」她拿起了椅背上的皮包,摇摇晃晃的走出去,显示她真的累坏了,急需一场充足的睡眠。 季以恩看着病房大门被关上,急迫的按着手机,一阵嘟嘟声之后,熟悉的幽暗女声,从话筒传了出来。 「你到底在干嘛?偏会惹事。」 季以恩心底暗暗叫苦,完蛋了,青苹的语气平稳没有起伏,但是透着一股怒气,很明显是发火了。 「呃……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别说了,青苹,我想回家。」季以恩颤抖着双腿,缓缓下床。 踩在地板上的无力感,让他一瞬间觉得双腿似乎不是自己的。 「……你这个白痴,又想做什么!」青苹的声音越发冷冽,她气得浑身发抖,背后的阴影急遽扩散,掩盖了整间的客厅。 「帮我,我一定要回去。」季以恩扶着桌子边缘支撑着自己,慢慢移动到窗户边,上面有一叠自己的衣服。 「白痴,你会死。」青苹的怒气在发飆边缘了。 「你不帮我我才会死!」很罕见的,季以恩非常坚持。 「……」话筒的另一边,青苹的尸体因为怒气高涨,而发出了迸裂的声音。 她头发用力一甩,把话筒摔上了电话机。 季以恩双手压在柜子上,咬紧牙关,光是换掉裤子,就让他满身冷汗,顾不得会不会穿帮,季以恩随便将外套穿上,遮掩住内里的病人服。 他实在没力气再换了。 他坐在床沿,等了几分鐘,右手手心一阵微微刺痛,他低头笑着说,「我就知道,还是青苹对我最好了。」 手心上的薄唇,动了几下,「白痴,你能不能少惹一点麻烦?」 在青苹的提醒跟掩护之下,季以恩顺利闪过了一些医护人员,慢慢从医院走了出来,一走出大门,季以恩立刻拦了计程车,直奔家门。 他会这么心急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不知道怎么跟张俞君明说,但是他一点都不想让前辈为了自己赔这么大一笔钱,所以他只能尽快把这件事情处理好。 现在他唯一想得到的办法只有一招──跟来过自己家中,那位神神秘秘的长者求救。 勉强回到家中,季以恩已经快要虚脱,他抖着手,点燃了生灵香,满室的檀香从窗边鑽了出去,季以恩看着冉冉上升的烟,焦急的喃喃自语。 「拜託你快现身,求求你!」他低下头双手紧闭,诚心祝祷,希望之前的长者可以再次出现。 但是无论他怎么呼喊,生灵香都烧到只剩下半根了,长者还是飘渺无踪。 季以恩焦急的抓头,他真的很害怕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张俞君赔上这么大一笔钱。他随手从桌子底下抓了一瓶矿泉水出来,打开瓶盖就灌了好几口,清凉的水入喉,让他的思绪也冷静了一些。 想想在这空等总不是办法,他勉强自己站起来,将手机塞进口袋里,又想出门。 「你要去哪里?」青苹挡在玄关上方的门缝边,恶狠狠的瞪着他。 「我要去问清楚!那对玩具为什么要阻扰店面出租?我不能让前辈为了我赔钱!」季以恩坚定的看着青苹。 「……你是想把自己的命送掉吗?」青苹发怒的伸长头发,捆住了季以恩,把他往内一摔,重重摔在客厅地板上。 季以恩被摔得头晕眼花,眼前一阵闪烁,他不死心,又爬了起来,想往门口移动。 青苹散发着强大的煞气,盘踞在门口上方,张牙舞爪的瞪着他。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从没有这么火爆过。 「好了好了!囝仔们吵什么呢?动手动脚的。」客厅的后方,季以恩求了大半天的老者,笑瞇瞇的站在他们背后。 「老太爷……」季以恩也学着庙祝们的叫法,腿一软,就跪在了长者的脚边。 「囝仔啊,我知道你找我要求什么,可是这件事情我不能干涉啊!」长者和蔼的伸出了手,摸摸季以恩的头顶。「那两个鬼魂,还有他们的执念未完。」 「……执念?他们的执念是什么?」季以恩脑海中闪过一丝清明,赶紧抓住线索追问。 「哎呀!囝仔,都说了我不能管啊!」长者狡猾的笑了一下,「不过呢,阳世间的阴魂,都是因为有执念未了,所以才会滞留在此,找不到轮回的道路。」 长者伸出手指,指着天花板上怒气勃发的青苹,「就像你,也是因为自己的私慾而滞留至此。」他的拐杖敲了敲地面,「我真的说太多了,哎哎要被骂哩!」 长者笑瞇了眼,看着季以恩,「不过多说一点给囝仔听,又有什么关係呢?」长者脸上带笑,语气却转严肃,「囝仔你没有修练,要想收鬼,就得了解他们不肯离开的心魔在哪。」 季以恩抱着长者的大腿,还是有些不太明白,「老太爷……我要怎么做呢?」 长者伸出食指,戳了一下他的额头,「憨慢囝仔,这就要靠你自己想。」他的食指把一丝金光按进季以恩的脑中,「好了好了,我只能帮到这里了。」 这句话说完,长者缓缓飘散,消失在空气中。 季以恩甩甩头,眉心一点温温热热,他顿时觉得自己好多了。他打开抽屉,捞出一大把的零钱,通通塞进自己的口袋中。 他拍了拍牛仔裤的后口袋,上面一个微微凸起的形状,让他安心的笑了,张俞君果然还没把钥匙拿走! 季以恩站在玄关,青苹冷眼看着他,浑身张狂的怒气仍然没收回,长长的黑发垂在门前,宣告主人的决心。 「和我一起去吧?」季以恩抬起头,满脸期盼的看着青苹。 「……我能寄身在你身上的范围,最多只有眼睛跟嘴巴。再多,你一样会死。」青苹缓缓开口。 「不会有事的,我只是想跟莉莉丝谈谈。」 青苹犹豫了一下,缓缓收回缠绕在门上的头发,快速爬行,回到自己的天花板角落。 几秒之后,季以恩的手上,浮起了一颗肿胀的眼睛,紫色的眼皮打开,里面的黑色瞳孔圆睁。 「我跟你去。」眼睛下方的嘴巴,一开一闔。 -- 消失了三天,想我吗? 25(赌注) 深呼吸一口,推开了铁门,季以恩手上大包小包,他把身上所有的零钱都拿去买零食饼乾了。还外加两份麦当劳快乐儿童餐,他想这样子,莉莉丝跟布卡总不会一见面就想撕了他。 青苹默然无语,随着季以恩踏入了这间店面,下定决心,不管怎样她都要保季以恩周全。 季以恩缓缓走进来,身后的铁门跟上次一样,无风吹动的自动关上,他没有再试图寻找电灯开关。 站定在原处,举高了手上的糖果饼乾,跟麦当劳儿童餐,高声叫唤,「莉莉丝、布卡,你们在吗?哥哥来看你们了!」 他耳边只有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一楼回盪,暗得不见五指的这里,让他的心脏跳得非常快。 「哥哥真的又来陪我们了耶!」忽然一声欢呼,季以恩的脖子上,缠绕着一双僵硬的手,室内灯光大亮,季以恩惊骇莫名,莉莉丝竟已经掛在自己的背上。 而玩具熊正在自己身前,急切的把头塞进麦当劳纸袋中,「给我给我,不然熊熊要吃你!」 跟上次一样,昏黄的灯光亮起之后,这里就是一间温馨的家居客厅,季以恩犹豫半晌,牙一咬,脱掉了鞋子,「哥哥可以把礼物拿进去吗?我带了很多糖果饼乾要给你们喔!」 莉莉丝跟布卡欢呼一声!「耶!哥哥对我们好好!」他们俩赶紧推着季以恩往前,推到了客厅中央,季以恩被他们压到了沙发上,半人高的莉莉丝立刻跳到他腿上,将头靠在他胸膛上。 而布卡早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撕着麦当劳的纸袋,拿着一个大汉堡,往嘴里拼命塞。 ……竟然不用供奉就可以吃到食物。 季以恩看着布卡快速进食的模样,感觉自己的筹码正在快速流失。 「哥哥,你怎么这么多天才来。」莉莉丝仍然挽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身前,低声埋怨,好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妹妹正在向自己的家人撒娇。 「哥、哥哥去住院了!」季以恩想起那堆老鼠的肉末,内心拼命祈祷,莉莉丝跟布卡,千万不要再往他嘴里塞东西! 「真的喔……哥哥,莉莉丝跟布卡在这边好无聊喔……」 莉莉丝嘟起了嘴,用自己的塑胶假头,磨蹭着季以恩的肩膀。 季以恩吓得浑身冰冷,他对这种人型玩具一直有着莫大的恐惧,小时候爸爸带他去买玩具的时候,他总是躲得远远,不能理解那些玩具是要送给谁的,到底谁会喜欢老是翻着白眼的芭比娃娃? 「无、无聊,那要跟哥哥出去玩吗?」季以恩觉得自己已经在胡言乱语了。 莉莉丝眼神闪过一丝哀戚,「我跟布卡不能离开这里喔。」 「为什么呢?」季以恩乾脆接着莉莉丝的话,希望能够诱导出他们留在这里的原因。 「……不知道耶!」莉莉丝侧着头,逃避这个话题,芭比娃娃的大眼睛,闪着无神的光芒,「那哥哥今天要陪我们玩什么?」 「呃、看、看电视?」季以恩想起了第一次见面.被莉莉丝塞了一嘴的软糖,虽然早吐光了,但现在他的喉头又有点发痒。 「不要好了!电视好无聊,我跟布卡都看腻了!」莉莉丝站在季以恩的大腿上,轻飘飘的重量,让人很难相信这具娃娃能够说话。 「不然……我们来玩鬼、抓、人!」莉莉丝笑魘如花。 「耶耶耶!」旁边的布卡塞了满嘴薯条,高兴的跳上了沙发,也扯着季以恩的手臂,「鬼抓人鬼抓人!」 季以恩看着自己满袖子的番茄酱,那样的鲜红。 「那……谁要当鬼?」季以恩的眼神在莉莉丝跟布卡之间来回,说实在,他比较想自己当鬼。 「当然是我们啊!」但是事与愿违,莉莉丝与布卡异口同声,看着季以恩,兴高采烈的说。 「怎么这样?我也要当鬼!」季以恩赶紧反驳。 「不行喔,哥哥只能当被抓的人。」莉莉丝拉着布卡,跳下了沙发,两个玩具的头,煞有其事的埋在沙发上。 「开始囉,莉莉丝数到六十就要去抓哥哥囉!」 小女孩娇脆的声音响起,60、59、58…… 「欸欸不要啦!」 不知道怎么的,季以恩就是很不想当被抓的人,他内心有股莫名恐惧,可是任凭他用了多少力气,想拉起把头埋在沙发的莉莉丝跟布卡,他们就是闻风不动! 只有规律的倒数声,从莉莉丝的嘴中不断发出。 季以恩不得已,只好赶快站起来,环顾四週,但是这个小巧的温馨客厅,却几乎没有地方可以躲,季以恩急得跟无头苍蝇一样团团转。 莉莉丝的倒数已经过了二十秒了! 这时一楼的电视柜后方,却凭空出现了一条向上的楼梯。 望着黑暗的楼梯上方,季以恩拼命回想,刚刚进来的时候有看到这条楼梯吗? 不管了! 顾不得思索,他赶紧三步併作奔上了楼梯,跳上了二楼之后,跌跌撞撞往里边衝,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二楼,他似乎摸到了一个大橱柜。 伸手一拉,没锁! 季以恩管不了别的,闪身鑽了进去,贴在柜子的木片上发抖,莉莉丝在楼下的声音还是依稀可辨,最后的十秒倒数完毕之后,就听见他们在楼下的嬉闹声。 「哥哥你在哪里?」莉莉丝甜美的呼唤着季以恩,在客厅四处打转着。 「找到了就可以吃掉吃掉!」布卡挥舞着手上的利爪,跟在莉莉丝后头蹦蹦跳跳。 「奇怪了?这里也没有?哥哥你在哪里?」莉莉丝趴到了沙发底下,伸出塑胶手腕扫了扫,沙发底下空空如也。 「这里也没有,呜,布卡饿了!」布卡爬到了高高的柜子上,一个一个打开柜子内,试图寻找季以恩有没有塞在哪个角落。 「笨死了!哥哥那么高,才进不去柜子!」莉莉丝双手叉腰,瞪着眼前的玩具熊。 「呜呜,姐姐骂我……」玩具熊嚎啕大哭了起来。 「吵死了!」莉莉丝一掌往玩具熊头上打下去。「快点想想看哥哥可以藏在哪里!」 「呜呜……可是布卡好饿。」布卡揉着头,被姐姐打的地方好痛,肚子又好饿,他好想大哭,可是莉莉丝好兇。 「啊!我知道哥哥在哪里了!」莉莉丝牵着布卡,蹦蹦跳跳的往上走,踩在楼梯上的声音乒乓响。 季以恩躲在橱柜内,头上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他这下才知道,自己竟然躲进了一座室内的小鐘楼,他瞇着眼睛,从门板的缝隙中,窥看着莉莉丝跟布卡。 在他们上来之后,二楼的灯泡也随即发亮,跟一楼不同,这里闪烁着惨白的光芒。映照在莉莉丝与布卡的脸上,显得特别阴森。 「哥哥快出来!不要躲了!」莉莉丝娇笑着,手上不停,拉开了一个一个二楼楼梯边的矮柜。 「出来让我吃让我吃!」布卡蹦跳着走路,也在一堆的大型家具中东翻西找。 看样子二楼是仓库? 季以恩心里疑惑,这里的房子,之前到底是什么用途? 「怎么都找不到!」莉莉丝在地上跺着脚,蛮横的表情,怪异的出现在芭比娃娃的塑胶脸孔上。 「姐姐,你还有大时鐘还没打开喔!」布卡笑得很骄傲,希望姐姐可以称讚他。 大时鐘? 是自己头上的吗? 季以恩吓得把脑袋缩回来,慌乱的看着自己容身的狭隘柜子。 「嘻嘻。」莉莉丝的塑胶童鞋,撞击在地面的声音,走近了鐘楼的柜前。 「吃掉吃掉!」布卡在旁边兴奋的乱喊。 「在这里……对不对?」莉莉丝用力拉开了柜门,探头进去大喊,没想到却空无一物。 季以恩手脚并用,爬上了柜子上方,莉莉丝的体型娇小,只有五十公分左右,他刚就判断──自己往上爬,是有机会不让她发现的! 季以恩咬着牙,手脚发酸,心底盼望,底下的莉莉丝赶紧退出柜子。 「这次真的找到囉!」 但是这时布卡从时鐘所在的窗口,探头进来,恰好对上季以恩的双眼,玩具熊裂开了嘴,「布卡找到哥哥了!」 26(赌注) 季以恩吓了一大跳,右手一滑,从柜子顶端摔下来,砰的一声,滑稽的躺在柜子底端,看着在他脸上方笑得很灿烂的玩具二人组。 「找、找到就找到了!这次可以换我当鬼吧?」季以恩强作镇定,为什么儿时常玩的鬼抓人,在这里玩起来这么可怕。 「不行喔,我们三个都是鬼了。不能玩这个游戏了」莉莉丝笑得天真灿烂。 「耶耶耶!」布卡在一旁欢呼。 「你在说什么?换你们躲了啊!」季以恩心头的不祥越来越重,他挥挥手,驱赶玩具们快去躲起来。 莉莉丝却笑着,什么话都不说,跟布卡一左一右,把季以恩从柜子中拖出来,跳到了季以恩身上,莉莉丝的塑胶手臂,錮紧了季以恩的脖子。 「你们在干嘛……这样……我…好…难」季以恩断断续续的说话,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一下下就好了!」莉莉丝的笑容越发甜美,手上的力道越发加重。「再一下下,哥哥就可以永远陪我们玩了!」 就在季以恩快要窒息的时候,他手心窜出了一束黑发,捆住了莉莉丝往外摔, 「快跑!」青苹厉声喊着。 她逼不得已增加了寄生的幅度,从季以恩的掌心中,窜出了长长的黑发,在室内张扬着,阻止莉莉丝的前进。 季以恩慌不择路,一个踩空,滚下了楼梯,一路摔到了楼梯底下,脚还掛在楼梯的最后几阶,形成倒栽葱般头上脚下的模样。 「你们一个都不能走,通通都要留下来陪我们!」莉莉丝的红色童鞋,站在季以恩眼前。 她缓缓飘起,披在塑胶头上的金色假发,无风自动。 两隻假手穿过无袖的小洋装举了起来,腾空虚握,季以恩被举到了半空中,不由自主的紧握着自己的脖子,双手掐住自己。 「搞什……么……」季以恩的眼睛因为呼吸困难而凸出,脸色由胀红转铁青,连舌头都无力的外垂。 他跟青苹都低估了莉莉丝的力量,她竟然能够操控季以恩的身体,连带也封住了青苹出来的入口。 青苹很犹豫,掌心是她跟季以恩连接的最小伤害口,她要是从其他地方救季以恩,不只是季以恩承受不了,连她自己都有失控的可能,最糟的结果就是反而害死季以恩。 可是,季以恩现在就要死了! 「汪汪汪汪汪!」 在她犹豫的几秒间,由远而近的吠叫声,猛然撞进了他们底下,lucky不知道从哪里衝了进来,精神抖擞的张着耳朵,尾巴直直竖起,露出自己的牙齿,往莉莉丝的肢体扑上去。 狼犬的个头很高,lucky站起来就有一个成人高,牠兇猛的往上跳,几口就咬下了莉莉丝的右手臂。 莉莉丝吃痛,将季以恩从半空摔下,愤怒的泛出泪光,「臭狗狗,布卡吃掉牠!」 「好!姐姐看我的表现!」布卡扑向lucky,一双利爪不断在lucky身上挠抓。 lucky让季以恩将养了大半个月的身躯,好不容易伤口都收疤,呈现粉红色的漂亮状态,被布卡一抓,又血肉模糊,不断往外喷血。 布卡的指缝间,卡满了lucky的血肉跟皮毛,他毛绒绒的手一塞,通通塞进了嘴巴里,喳巴喳巴的嚼着。 「lucky快回来!」季以恩大喊,他心疼得要死,lucky身上的肉都是他一点一滴养回来的,怎么可以被这隻熊抓去吃! 他顾不得害怕,往前衝去,抱住了布卡在地上扭打,却被这隻熊啃掉了好几块肉,「啊啊啊啊啊!决斗吧!」他拦住了熊的肚子,往墙上用力撞。 青苹牙一咬,化成一阵白色的烟雾从季以恩手上飘出,季以恩又再度惨叫「烫烫烫烫烫啊!」,整隻手受到这样的高温蒸雾,从里到外几乎都快熟了 一阵阵蒸熟的肉香,从他身上散发。 「吼~」布卡的双眼瞬间睁大,嘴巴也向下裂的更大,「我要吃我要吃!」 季以恩在地上打滚,一边闪躲着布卡的攻击,一边哀嚎。 青苹在天花板上凝聚形体,尸体的型态缓缓出现,以她为中心点,从一点墨渍般的小点,向外扩散成了一片如墨色般的阴影。 她缓缓抬起头来,肿胀的四肢浮出了阴影,万千黑色的长发在空中飞扬,柔软如棉,却又锋利无比,直指莉莉丝的脑袋。 「哼!」莉莉丝不屑的哼了一声,「这是我家!」她双手十指伸长,指甲快速生长,如刀锋一般,削落了青苹大半的头发。 趁着青苹愣住的几秒,莉莉丝一转头,又把lucky举到了半空中,她的眼睛裂开,流出鲜血,大喊「去死吧!」把lucky猛然摔向墙壁。 一下又一下,砸在墙上的闷响,惊心动魄。 lucky被砸得晕头转向,却激发出狼犬的兇性,牠在半空中激烈挣扎,逃出了莉莉丝的控制,转头扑向了莉莉丝的脚。 「我要你们通通都去死!」莉莉丝崩溃尖叫──lucky的嘴中含着她半隻的塑胶假脚。 她快速飞起,在这里,她是行动最灵敏的唯一。 她衝向了lucky,对这隻狗的恨显而易见。 「不要!」季以恩大叫,抬腿就想衝过去,却被玩具熊拦腰抱住,双双摔倒在地上。 青苹狠戾的眼睛一扫,想往前移动,背后的天花板却深深凹陷,将她困在原地。 「去死!」莉莉丝的指甲,笔直插入了lucky的心脏。 lucky回头,张口咬住莉莉丝的手腕,尖尖的犬齿陷入塑胶假手中,却无力咬掉,抽蓄了几下,向后仰倒。 砰的一声,lucky倒在了地上,圆滚滚的双眼急切,尾巴不断抖动,看着季以恩急促喘气。 莉莉丝的指甲仍然插在上头,「莉莉丝最最最讨厌你们了啦!」她一用力,往下深深一划,lucky开肠破肚。 「布卡也要把你吃掉!」玩具熊张大了嘴,宛如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直接啃上了季以恩的肩膀。 喀拉,季以恩的肩胛骨被咬穿了,碎裂了一半,血肉模糊,流了半边身体的血。他还来不及过去救lucky,就感到一阵强烈的痛楚。 「你们!不可原谅!」青苹的尸体顿时暴涨,瞬间挣脱了背后凹陷的区域,四肢流出了汩汩的黑血。 她面目狰狞,怨气到达沸腾,即将失控。 这时一把黄色的拐杖横空出现,重重的顿地!──「黄音、黄吉,你们俩闹够了没!」 老太爷一身唐装,右手揽着下巴的白色鬍鬚,怒目瞪着莉莉丝与布卡。 莉莉丝在半空上飘着,一脸古怪,「你是谁?为什么可以闯进我的地盘?」莉莉丝、布卡对老太爷口中的人名毫无感觉。 老太爷摇摇头,对着地上浸淫在血中的季以恩说,「都是我的私心才会害到囝仔你。」他拐杖又重重一敲,莉莉丝跟布卡被一阵亮光围起。 「本来想让囝仔渡化你们,没想到事情搞成这样,你们还是跟我回去受罚吧!」 「谁要理你啊!」莉莉丝尖叫,声音划破天际,举着沾满鲜血的指甲,快速衝到老太爷面前, 「雕虫小技!」老太爷手指一捏,莉莉丝被困在他面前十公分,「定!」莉莉丝跟布卡无力挣扎,双双昏迷,同时瘫软。 「收!」老太爷又顿了一下拐杖,芭比娃娃跟玩具熊中,各飘出了一对儿童的灵魂。缓缓飘向他的袖口,最后无影无踪。 「对不起啊囝仔。」老太爷蹲了下来,轻轻抚着季以恩的头,「没想到我真的跟星君赌输了……」 季以恩顾不得老太爷口中的话,他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成了人家的棋子,只着急地拉着老太爷的袖口,「救救lucky!老太爷我求求你!」 lucky的灵体已经飘散了三成,逐渐虚无飘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透明着。 季以恩很急,他现在才打从心底感到后悔,如果要失去lucky,那他说什么也不会来。 他真的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可以跟莉莉丝好好谈。 没想到……「拜託,求求你了,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要lucky可以好好的……」他的声音梗在喉头。 「这隻狗的灵魂本来就破碎不堪,生前经歷了太大的痛苦,牠自己也不愿意进入轮回,囝仔啊,你要学会放手。」老太爷慈祥的摸着他的头,苦苦劝道。 「我不要我不要,我跟lucky发誓过,永远永远照顾牠,永远不会拋弃牠!」季以恩的眼泪滑落脸颊,哭得无法自抑,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要求。 明知道这样子哭没有任何用处,还是撕心裂肺的大哭。 27(赌注) 「除非……」老太爷犹豫了一下,这样做真的好吗?但是囝仔都这样求他了!他也是人魂晋升的正神,没有铁石心肠,要犯规就犯规吧! 「除非你的狗跟我走,做我麾下的虎爷,我用我的香火慢慢把牠养回来。」 季以恩愣愣的看着老太爷,「那我还有机会看到lucky吗?」 老太爷愧疚的摇摇头,「人类的寿命太短暂,你们恐怕这辈子不能再见,但是我保证帮牠修行,让牠脱离鬼身。这样你愿意吗?」 季以恩不加思索的狂点头,「我愿意我愿意!就算永远看不到lucky也没关係!」他倒在地上嚎啕大哭,伤心无比。 老太爷叹气一声,伸出手指,往躺在地上的lucky一点,低声念了几句。 lucky的灵体缓缓飘起,在半空中发出银色的光亮,慢慢往内凝聚,牠看着季以恩,眼神流漏出无助跟徬徨。 最后银色的光芒大亮,映照了满室,季以恩才发现,这里又变回空旷的一楼店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刚刚的莉莉丝跟布卡,就像一场噩梦一般。 只有眼前的老太爷,跟在天花板上七孔流血的青苹。 老太爷看着手上一颗银色的珠子,讚许的点了点头,「这隻狗叫lucky是吧?囝仔没事取什么洋名?」他笑瞪了季以恩一点,又不断点头。 「lucky的资质不错啊!灵魂顏色很漂亮,说不定好好修练,还可以在囝仔当阿公的时候去看你一眼!」 老太爷自顾自说得很开心,对他来说,岁月早已停止流动,百年的香火,一眨眼就过去了。 这么漂亮的灵魂顏色,他还真是第一次看见。就算不努力,lucky的资质也能去帮囝仔送终。 季以恩听到老太爷的话,抽了抽鼻子,苦着一张脸,「老太爷您说得简单,好像明天睡醒我就可以看到lucky一样。」 老太爷哈哈大笑,「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啊!」他顿了一下,一张老脸抽了抽,「不过这次我真的赌输了,害囝仔你伤成这样。」 老太爷叹了一口气,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在这间店面内的两个小孩,死得很冤,所以怨气深重。 老太爷天性心肠软,虽然知道这里有两隻厉鬼,却念在他们从不离开这间房子,也没伤过人命,就一直睁一隻眼闭一隻眼。 一直到老太爷发现季以恩顺利收了青苹跟lucky,他就不自觉动了一丝干预的念头,希望能藉由季以恩去感化这两隻小鬼。 虽然今年的值年星君劝过他,甚至跟他外盘加赌了一瓮酒,但是老太爷还是坚持己见,到最后关头,眼见要不可收拾了,才赶紧出来收拾残局。 「你收的话,这两隻小鬼还有轮回的可能。」老太爷腆着老脸笑,真是一步错步步错!「让城隍他们来收,怨气这般深重,没有千年,恐怕难回人身。」 「那……莉莉丝跟布卡到底怎么死的?」季以恩边听故事边发问。 说到这个,其实也不能怪老太爷心太软,这两隻小鬼,在二十几年前,本来是富家千金子弟,要什么有什么的天之骄子,但是他们的爸妈都太忙了,不只没时间陪他们,连照顾的时间都没有。 陆陆续续换了几个褓姆,结果没有几个能受得了这两位千金少爷,骂也不行,打更不能!黄音、黄吉本性不坏,但背后有撑腰的老爸老妈,把这些褓姆们呼来唤去,每一个都撑不过一个月。 最后经由邻居介绍,来了一个中年的大婶阿莲,说自己带过几十个小孩,每个都服服贴贴,乖巧得不得了。 黄音、黄吉的爸妈虽然半信半疑,但因为赶着出国签一笔大案子的合约,两个人交代几句,就把黄音、黄吉交给阿莲照顾。 阿莲一开始也是尽心尽力,但是黄音、黄吉实在闹得太过,不管怎么收拾,转眼就被他们破坏得一蹋糊涂,更不用说大吵大闹,在半夜折腾不休,非要阿莲做消夜给他们吃。 阿莲望着厨房内搁置的满桌菜,两个七岁跟五岁的小孩,晚餐时一口都没动,却在凌晨时分,要她重做,弟弟想吃义大利麵,姊姊想吃水饺。 「家里没有水饺。」阿莲垂下了眼眸。 「骗人!有麵粉就可以做水饺!我要跟爸爸说你骗人!」黄音狡猾的翻出了麵粉,摔在阿莲脸上。 她好讨厌好讨厌这个大婶,畏畏缩缩,看了就讨厌!她要跟爸爸说阿莲会说谎,一定要爸爸辞掉她! 看着墙上指针走到一点多的时鐘,阿莲低着头,默默开始擀麵皮。 弄了一个多小时,阿莲才端着热腾腾的义大利麵跟水饺出来,黄音跟黄吉放下手上的玩具,边嫌弃她的手脚慢,边风捲残云的朝消夜进攻。 晚餐没吃,很饿吧? 阿莲看着他们吃到顾不得擦嘴的模样,浅浅的笑了。 可惜黄音跟黄吉没能把她辛苦做好的消夜吃光,两个人就浑身发软,倒在客厅的地毯上。 阿莲看着两个小傢伙酣睡的模样,满意的点点头,这可是她带小孩这么多年的祕密法宝!她抱起了两姊弟,安放在各自高级的单人床上,还分别点上了星星小夜灯,让他们一夜好眠。 打着哈欠,满意的走回佣人房的阿莲没想到,黄音跟黄吉两姊弟,就这样一睡不醒。 因为阿莲并不知道,黄音跟黄吉都具有对安眠药强烈过敏的体质,所以在她一时的恶意念头之下,两个宝贵的小生命,就这样夭折在人生即将开始的时候。 这件事情没有闹上报纸的原因是,黄音跟黄吉的父母亲,回国之后都因为伤心过度,而互相指责对方,在黄音跟黄吉的丧事结束之后,迅速离婚,各自逃往国外疗伤。 这间一二楼的房子,也在他们脱手之后的十几年间,辗转成了商业地段的店面,引来各家仲介的注意。 「所以你说唄?一个七岁跟五岁的小孩儿,我怎么捨得让城隍来抓他们?」老太爷深深叹气,「结果也算是我又欠了囝仔一次,你的lucky就交给我吧!当我麾下的虎爷不错的!可以脱离鬼身,也有机会重入轮回。」 季以恩听得一愣一愣,没想到莉莉丝跟布卡死得这么冤枉,而且他们骄纵的个性从生前到死后,竟然丝毫都没变。 「那现在他们要怎么办?」季以恩指了指老太爷的袖口。 「老朽这次真的尽心尽力啦!只能扔给城隍好好的上刑了!唉唷我一瓮上好的酒啊!」老太爷心痛的摀着心口,边从眼角馀光偷看季以恩。 「老太爷,我带酒去看你的话,可不可以让我看lucky?」季以恩傻傻开口。 老太爷掩面,心想这小子反应虽快,却傻得有够直白,也不会想奉承一下自己。「咳咳,都说祂要修上百年才能凝聚灵体了。好了好了!我带你们回去吧!」 说完,他敲敲地面,一转眼,季以恩跟青苹都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季以恩迅速爬起身来,「疑?我的肩膀都好了?」惊喜的东摸西摸。 「还没全好!你以为被阴气所伤,能这么简单就好?还得养个十天半个月呢!」 老太爷笑骂了一下正在活动筋骨的季以恩,抬头对着天花板上的青苹,严肃开口,「丫头,你的怨念不比他们轻多少,我老太爷也是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就过了,但是如果哪天你不能控制自己,就别怪我啊!」 说完这句话,老太爷随即消失,也不给季以恩发问的机会。 「青苹,老太爷是什么意思啊?」还在惊奇状态的季以恩,东摸摸西摸摸自己的肩膀。 看着自己肿胀爆裂的十指,青苹抹了一把脸,一手的血,可是她却感受不到痛。「……不知道。」这样的自己很丑陋吧?她不自觉往阴影内缩了缩。 「来,别动喔!」在她沉思的时候,季以恩搬来了一把椅子,在上头垫了好几本厚书,如履薄冰的站上去,开口要青苹别动。 「……干什么你?」青苹看着眼前跟自己距离不到十公分的少年,又想往阴影内沉。 「别动啦!你的眼睛都流血了。」季以恩手上拿着透气胶布,小心翼翼的 撕下了一小截,仔仔细细贴在青苹的眼角边。 那一瞬间,青苹觉得自己被掏空了,不管是情感,还是怨恨。 似乎又有可能装下别的东西了。 青苹直直的看着季以恩,闭上了眼睛,将额头靠在眼前少年的头上。 「乖喔,不痛不痛。」季以恩以为是自己弄痛了伤口,赶紧出声呼呼,没想到动作过大,徒劳无功的挥舞了双手几秒,仍然砰一声的掉下椅子,屁股着地。 「痛欸,你干嘛不拉我一把啦!」坐在地上的少年,气呼呼的瞪着上方的女人尸体。 「白痴。」女人尸体骂了一句,四肢喀啦喀啦的移动回自己的角落。 28(道别) 隔天一大早,张俞君提着丰盛的早餐,正在前往医院的途中,接到了季以恩的电话,她很开朗的在电话这头,问季以恩想吃什么? 季以恩却在电话那头吞吞吐吐,支吾了老半天,才跟她说,「欸前辈,我从医院逃走了耶!现在怎么办?」 张俞君差点晕倒在路边,她对着手机大吼,「你这傢伙是脑袋有洞还是嫌自己命太长?昏迷了一个星期,还敢落跑?你在哪?我现在就去掐死你!」 季以恩苦苦哀求,「前辈对不起啦!我真的都好了,我不要再回去住院了,帮我办出院啦,拜託拜託。」 「你这傢伙现在到底在哪里?」张俞君怒火狂飆,咬牙切齿。 「……我在店里。」季以恩挣扎了良久。 「你给我待在那别动!」张俞君手刀奔跑,拦了计程车,衝回店内,准备去暴打某个不要命的死小鬼,浪费她照顾了一个星期的心力,早知道让他昏死在医院内! 不过她杀进店内之后,却感到相当纳闷,这是昨天还气若游丝的季以恩吗?现在看起来活蹦乱跳,甚至精神饱满,比她还要神清气爽。 「对吧?我都说我没事啦!」季以恩大快朵颐,边塞着包子边喝豆浆,张俞君对他好好,中式西式早餐各买了一份,就怕他病人胃口不好。 「哼!你自己回去办出院手续」张俞君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捞了一份蛋饼,一口一口吃着。 「不要啦!我不敢回去,我是逃跑的耶……」季以恩继续进攻下一个烧饼。 「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担,自己去跟医生解释。」张俞君看开了,这傢伙食量好的好,应该已经没事了,季以恩简直就跟九命怪猫一样,她才不要白操心。 边吃早餐,季以恩边掐头去尾的跟张俞君报告,半真半假的掺在一起,说自己昨天不信邪,又跑去那间一楼店面待了一整天,结果一点事情都没有,其实那间的鬼屋谣言,只是大家没事乱传造成的。 张俞君狐疑的瞪着他。「你的谎言漏洞百出。」一针见血。 「唉唷!我说真的,我们今天下午就可以开始带看客人了,绝对绝对不会有事情。」季以恩手掌朝天,作势要发誓。 「要是真的只是谣言,那为什么前三个仲介都要辞职?」张俞君砸砸嘴巴,尚未被说服。 「呃、可能他们不想做了?」季以恩胡乱扯。 「算了!我本来就打算今天下午自己走一趟,怎么样都不能输在这种小孩子的赌注上头,要我赔给那个娇娇女一百万?门都没有!」张俞君眼中燃起熊熊火焰,握紧了拳头,斗志满满。 季以恩只能暗自庆幸,自己昨天就解决了那两个小鬼,虽然最后还是靠老太爷出来收拾,不过他听完了那两个小鬼的身世之后,莫名就气不太起来。 只是他心爱的lucky,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了,呜…… 张俞君说到做到,非常有行动力,一个早上就预约了好几组客人,都是有意愿要在那个黄金地段开店的人,她浩浩荡荡集合客人们,带上季以恩前往。 「欸前辈,你是不是要壮胆?」季以恩在半路上,偷偷问她。 「壮你个头啦!你不是保证绝对不会有事?」张俞君撇过了头,一丝脸红。 十万元的租金,黄金地段,人来人往的人潮,左边紧邻药妆店,再过去一点就是银行大门,对面百货公司,后方捷运站。 「租了租了!」客户们抵达现场之后,瞧了瞧地点,又绕了一圈,发现外界的传言似乎只是子虚乌有,彼此对看一眼,掏出现金跟支票,纷纷挤上来。 季以恩被一屁股挤到外头去。 张俞君扯开嘴角,笑得一脸志得意满,她果然宝刀未老,没有错放!「要租这间,要先预付半个月服务费喔!」 「什么啊?刚刚带看没说要服务费啊!」客人们纷纷起鬨。 「现在要了啊,不租拉倒。」张俞君笑得一脸奸诈,她想敲诈这笔五万的服务费,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心底对季以恩的愧疚。 她也不是笨蛋,季以恩莫名逃院,隔天这间鬼屋就没事了,变成炙手可热的上好物件,这五万,给季以恩她一点都不心疼。 「哪有人这样啊!」客人们抱怨不断,但是眼角馀光都在偷瞄着对方,眼看对方一有动作,火速加码再掏出支票,立刻补上金额。 「感谢各位啦!不过店面只有一间,我还是有点职业道德的,就租给我打第一通电话的卢先生吧!」 眾人撇撇嘴,职业道德?不知道是谁刚刚坐地起价?这女人还真敢讲。 不过十万的超低租金,竟然没租到,可惜啊可惜!趁着他们捶心肝的同时,卢先生兴高采烈的翻着合约,正打算签名时,程咬金却杀了出来。 「等等!委託终止!」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后面跟着一票随从,走了进来。 「你又是谁?」卢先生一把火烧起,他好不容易从竞争中脱颖而出,享受英雄抱得美人归的得意感,这个白目的傢伙又是哪里来的? 「我是房东!谢白乙。我说委託即刻中止,该有的一百万赔偿我会给,在外加十万弥补你们的损失。」他最后的话,是对着张俞君说的。 ……白蚁?眾人三条斜线。 卢先生破口大骂,「张小姐,你耍我是不是?」 张俞君赶忙赔不是,再三跟在场的客人保证,下次有好店面绝对逐一通知,才让一票客人馀怒犹存的走出店面。 等到客人都走了,谢白乙开诚布公,「委託单是我女儿跟你们签的,我不会不认,只是十万租金太便宜,我要重新委託你们。」 张俞君哼哼两声,她就知道商人重利。 算了!十万租金这种异想天开的价码,谢白乙会不惜顏面跳出来,也是情有可原,反正百万赔偿金白纸黑字签字的,不怕他不付。 重新签完新的委託,谢白乙当着张俞君的面,掏出了名片递给季以恩,上头赫然写着星球财团,为国内最大的娱乐百货财团主。 「我很欣赏你,要不要来我这工作?」 谢白乙当然也针对这间鬼屋调查了一番,可惜无论怎么查,事情似乎就是这个少年摆平的,他欣赏这少年的勇气跟胆量,而且家里那个磨人精……闹得他头疼。 季以恩当然也在同一瞬间想到谢巧巧,他把名片收了下来,笑得很靦腆,却充满自信,「谢谢谢先生的欣赏,不过我很喜欢我现在的工作。谢先生,下次有房子,要记得打给我啊!」 他也掏出名片,递了过去,礼尚往来。 张俞君在一旁讚许的点了点头,安叔终于捡了个有用的回来了,季以恩让她压着磨了几个月,虽然还有点生涩,业务的气质却逐渐出来,浑然天成的傻样,以后还不知道要骗倒多少客户! 不过说到那个老是乱捡东西安叔,不是交代他到下一个县市要记得联络自己吗?跑哪去了,这么老了还可以玩疯成这样。 张俞君暗自记下来,待会回家就要打电话过去好好骂上一顿。 唉,整间店内,怎就没一个不会惹事生非的? 29(道别) 忙了一天回到家中的季以恩,拉开玄关大门,有点惆悵。 「唉,青苹,你觉得lucky要多久才能凝聚形体来看我?」他成大字形躺在地板上,仰躺看着天花板上正在剥巧克力包装的青苹。 「不知道。」青苹一口吞了一颗金沙。 「该不会要等到我七老八老的时候吧?说不定我活不到那么久。」季以恩左翻又滚,担心着很多很多年后的事情。 「无所谓,我再带牠去看你。」青苹不在意的说着。 「我死掉之后,你也要跟着我喔?」季以恩傻傻的笑。 「白痴。」青苹把金沙的垃圾纸揉成球,往下丢,恰好掉在季以恩头上。 「欸欸,家里又不是没有垃圾桶,自己拿去丢喔!」季以恩捡了起来又往上拋。 青苹拿头发挡下,丢下更多垃圾纸做的小金球。 季以恩张起小毛毯当作盾牌,还把枕头往上扔,一人一鬼打打闹闹,季以恩大呼小叫,连青苹都不自觉笑了出来。 忽然青苹停了下来,瞪向阳台的地方,头发竖成刺,往纱窗上疾射。 一声男子的惨叫传出。「痛死我啦!」 季以恩手上还抱着武器──枕头,「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他放下枕头,躡手躡脚的移动过去,把脸贴在玻璃边,「哇啊啊啊!」一张男子的脸出现在玻璃上,恰恰好跟他四目相对,季以恩惨叫一声,向后摔倒。 男子不好意思的拍了拍自己头,「小恩啊……吓到你了喔?」接着穿过玻璃,走了进来,好奇地看着青苹。 「安、安叔?」季以恩瞪大眼睛,食指颤抖着,指着安叔问,「你为什么会在这?不对!你为什么可以穿透玻璃?」 安叔嘿嘿一笑,一脸不好意思,「因为我死掉了。」 *** 季以恩抱胸,瞪着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安叔十分鐘前跑到他家来,然后跟他说,他现在是一隻鬼,准备去投胎了。 这隻鬼还厚顏无耻的拜託他,要去通知张俞君他的死讯。 「我不干!说什么都不干!」季以恩鼻孔朝天,死都不肯接下这个任务。 安叔搓了搓手,胖嘟嘟的体型不知道什么时候消瘦了许多? 「哎小恩,你听安叔说,安叔几个月前脑袋里面长了一颗肿瘤,医生说不开刀就只能再活一年,但是开刀之后有八成机率要当植物人。」 「所以咧?」季以恩倒了杯茶,双手合十供奉给安叔,几秒之后,亲眼见到安叔手上真出现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他实在不得不相信了。 「本来小君死拖活拖,要我跟她去美国治疗,但是说实话,安叔真的不想当植物人。」安叔放下了杯子,认认真真的看着季以恩。「人不能选择怎么出生,但我想选择怎么死啊!」 「所以你环岛环到把命搞丢了?」季以恩不想被模糊焦点,想当初安叔也是这样唬弄他来当仲介的。 安叔嘿嘿直笑,「对啊!不小心就死掉了。」 其实他还是没讲出实话,他一开始感觉到身体不舒服,每天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力不从心,连吃过饭了没都会忘记,安叔就知道自己的时间差不多了。 他跟张俞君谎称要去环岛,见见老朋友,其实是住进了台中的安寧病房,靠着大量麻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走掉了。 「屁啦!这样我到底要怎么跟前辈说啦!」季以恩暴跳起来,又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的脸色相当难看,「安叔,啊你的身体咧……」 安叔笑瞇了眼,「我付了丧葬社一笔钱,拜託他们烧一烧洒土里,现在应该变成肥料了吧!」 季以恩一脸惨白,「安叔你真是够了,我死都不会去帮你跟前辈开口。」 安叔瞧见季以恩似乎真的不答应他,就哭丧着一张脸,「可是安叔不跟小君说的话,安叔当鬼也不安心……」还用眼角偷覷着季以恩的反应。 「安叔你!」季以恩跌坐在沙发上,这种事情到底叫人怎么说? 「那个啊……还有一件事情要请你帮安叔……」安叔支支吾吾,眼神闪烁。 「我不要!」季以恩断然拒绝。 「不要这么无情啦!帮安叔把店里二楼卖掉吧?」他看着季以恩,眼神透彻,「那笔钱是要给小君的。」 「……房子不是我的名字,怎么帮你卖?」经过几个月的魔鬼训练,季以恩已经算是个初步合格的仲介。 「在遗书上都写好了喔,现在是小恩的名字。」安叔笑瞇瞇的拍拍季以恩的肩膀。 「你怎么不直接留给前辈啊啊啊啊?」季以恩抱着头打滚。 「那孩子我看了几十年,她是绝对不会把安叔的房子卖掉的。」安叔喝完了杯中最后一口茶。「都交给小恩囉,安叔要走了。」 季以恩慌乱的站起来,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置信,「安叔……你真的要走了?」 安叔双手垂在大腿旁,几秒内换成了一整套西装,脸上坦荡荡,再无依恋。 「走啦!再捨不得也要走。」他微微笑了。「小恩,安叔虽然没跟你相处很久,但是你这孩子很好,安叔的眼光不会错的。」 安叔抬起了脚,戴上手上的黑色帽子,略微调整一下,直直往外,穿过了玻璃,消失无踪。 「……安叔怎么也这样就走了。」 季以恩蹲了下来,抱着膝盖,心底有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他真正跟安叔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是他永远记得,在医院的那晚,安叔笑呵呵的脸庞,以及相信自己能够做到的眼神。 生离死别这件事情,怎么这么不真切,让人想起来,寧愿当成一场梦? 这是长大成年之后的季以恩,第一次面对死亡,所下的註解。 30(道别) 出乎意料的,张俞君相当平静,没有对着季以恩扔东西,也没有失控大哭,甚至没有质疑季以恩的任何一句话。 「安叔说要去环岛,我大概就知道他不想跟我去美国开刀了。」张俞君平静的坐在位置上,双眼看着虚空一个焦点,「只是我以为他要去跟朋友道别,没想到却一个人偷偷躲起来走。」 她拍拍季以恩的头,「那傢伙从头到尾都这么任性,最后还要你来跟我告别,真是对不起了。」 「不会不会。」季以恩吓得连连摇手。 「只是安叔这么任性,我们可不能由着他胡来,该办的丧事还是要走过一遍。」 张俞君咬紧了一排牙齿,那个老傢伙讨厌高调、讨厌风光,她就要帮他办一场风风光光,高调至极的丧礼! 看着动力十足的前辈,季以恩实在没胆子阻挠,张俞君从头到尾都没掉过一滴眼泪,甚至没有露出伤心的模样。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看着一整天忙得跟陀螺一样的张俞君,季以恩丝毫不敢开口。 张俞君打了几百通电话,除了吼来了最盛大的歌舞团以外(因为档期太难乔),还砸钱订下了台北市立殯仪馆最大的礼厅,甚至买了十卡车的百合跟预约了一打的法师。 她从早到晚打遍了全台湾,只要是安叔还活着的朋友,通通让她骚扰一遍,千交代万嘱咐,绝对要来告别式见安叔最后一面。 虽然安叔的身体早烧成灰了,张俞君还是坚持一切按足规矩。 就这样撑着斗志高昂的状态,安叔的告别式果真风风光光,来得人不下千人,连上香都要排队,只差没发号码牌。 满场飞奔的张俞君,招呼完一个又一个安叔的老朋友,听他们哭、听他们笑、听他们说安叔年轻时候的事情。 她一直很镇定自如,却没有间下来的时候。 连安叔的子女们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时候,张俞君只是穿着黑衣,以乾女儿的身分,默默站立在一旁。 告别式结束之后,季以恩陪着张俞君回到店里,他们在这里设了简易灵堂,早晚要上香,直到七七四九天后。 晚上在火炉边,烧着纸钱时,季以恩终于忍不住了,「前辈,你买这么多纸扎人做什么?」他指了指堆满整个灵堂将近二十隻的金童玉女。 张俞君手上不停,回答他,「因为我去买的时候,问他们能不能指定一两隻会做饭的,但是做纸扎的跟我说不行,没有这种事情。」 撒下了朵朵莲花,在火光内逐渐燃烧,「所以我就买了两打回来,心想,总有一两隻会替安叔做饭吧?他那么爱吃……」 张俞君终于哽咽了起来,泪水点点洒在火花上头,发出阵阵嘶嘶声。 「前辈你别这样,安叔会捨不得走。」季以恩心底微微发酸,生离死别,好痛,好痛。 希望安叔在另一个世界,也能过得快快乐乐的,天天吃金童玉女煮的饭。 季以恩把手上的莲花跟元宝,全都撒入桶内,看着它们燃烧的模样,诚心祝祷。 *** 安叔的房子很快就卖掉了,这件事情张俞君从头到尾都没插手,只是淡淡的要季以恩别在意价钱,好好帮安叔的房子,找个适合的人。 季以恩也真的照办,反正安叔都说了,卖房子的钱是他要留给前辈的,季以恩就真的不管价钱,一心一意精挑细选,在一个月内带看了不下百组房客。 他甚至一个整月内,几乎天天都不在店内。 看这间二楼公寓的人很多,买的人也有各式各样的用途,有的人想登记为网拍办公室;有的人要重新隔间,改装成分租套房;更多的是投资,买来就放着。 季以恩仔细询问,一一登记着。 连晚上回家睡梦中都在想,到底安叔的房子,适合什么样的人呢? 他问了几次青苹这个问题,青苹被他吵得烦了,最后扔下一句,「你就看谁能保持房子最多的原样。」 季以恩想想有道理,又一一问过每个想买房子的客人,会对室内空间做多少变动,以及未来的规划等等。 最后房子卖给了一对从台北市退休下来的夫妇,他们退休的生活,没有继续住在市中心的需要,所以卖掉了台北市的大楼,希望能够买下这间板桥二楼。 季以恩问过了,他们对房子很满意,安叔生活简单,没有多馀的装潢跟摆饰品,甚至有个阳台能让行道树的枝枒穿进客厅。 「这房子挺好的。」老先生牵着老太太的手,长满皱纹的手掌,摸过粗糙的墙,「我们没有变动的打算,就这样住到老,死了之后就捐出去,做孤儿院,这是我太太的心愿。」他看着老婆笑。 老夫妻简单的行李,还是季以恩来帮忙搬家的,虽然只是二楼的高度,不过他们千谢万谢,甚至留了季以恩吃一顿晚餐。 吃过晚餐之后,季以恩走在路上,掏出手机,拨了出去,「青苹,我跟你说,我最近想通的事情,人要好好珍惜活着的时候。」 青苹瞪着手上的话筒,没好气的说,「可是我已经死很久了。」 「那要好好珍惜我们住在一起的时间。」季以恩换个说法,脚步越发轻快。 「…‥你发什么神经?」用头发捲着话筒,她正在考虑要不要掛断电话。 「我们去看lucky好不好?我买很贵的酒去送老太爷!」季以恩越跑越快。 「牠现在还是一颗珠子,埋在香炉一堆灰里面。」青苹毫不留情,戳破季以恩的幻想。 「不要这样嘛!说不定lucky感觉到我去看牠,就会更加努力,我本来要八十岁才能看到牠,可以提早到五十岁。」季以恩逕自决定了时间。 「不会有这种事情。」换得冷水一桶。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季以恩难得任性,胡乱的在电话中鬼吼鬼叫。 「……随便你。」青苹受不了魔音骚扰,乾脆妥协。 「耶!lucky我来了我来了!」季以恩在大马路上狂奔,高兴的大吼大叫,他要去看lucky,还要去看妈妈,他要用力的、认真的、努力的珍惜着跟身边的人相处的每一天。 31(再见) 利用午休时间外出了一段时间,刚从邮局领完掛号的季以恩相当苦恼,他瞪着手上的通知单,一筹莫展。 「干嘛?一脸苦瓜样。」张俞君探头过来,好奇季以恩整个午休都在看着手上的纸张,到底内容是什么,让他这么苦恼? 「前辈……我下个月就要被抓去关啦!」季以恩把通知单往旁边一搁,一脸无奈的喊。 张俞君更加好奇,迅速捞过了通知单,眼睛来回扫了几遍。「哦!当兵就当兵,说什么被关!多难听!」 她刚刚还吓了好大一跳,以为这个不良少年之前在外面混的时候,是不是干了什么好事情,现在要被抓去监牢受刑了! 季以恩双手张开往桌面一趴,一颗头顶在桌上,呈现毫无动力的丧尸状,「你不懂啦!当兵跟被抓去关有什么差别!要被剃头发还没有自由……」 他烦躁的瞪着办公桌的前方隔板,还没存够妈妈的看护费用,也还没把妈妈接回家,怎么兵单就跟催命符一样先到了! 他才刚过十八岁几个月而已,怎么这么衰?大家不是都说可以撑上一年…… 「你有没有想过回去念书?」张俞君想了一下,双手抱胸,正色对他说。 「……念书做什么?」季以恩愣了几秒,他知道念书就可以暂时不用当兵,但是他的视线盯在其他地方,就是不看张俞君,逃避的很明显。 「不念书你能做什么?」张俞君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大有要跟季以恩深谈的意思。 「我现在这样不就很好?」季以恩迅速反驳。 「那是安叔带你回来。没有高中的学歷,没有公司会愿意用你。」张俞君毫不留情,「以后呢?你有一辈子当仲介的觉悟,我可没有要守着这间店一辈子的想法。」她挑挑眉。 季以恩终于慌张的抬起头来,「前辈你要去哪里?你也要走了吗?」自从lucky跟安叔走了之后,季以恩就罹患了严重的分离恐惧症。 「小孩子喔你!我是要走去哪里啦!」张俞君看着慌慌张张的季以恩,巴了一下他的头,「我是不知道能再陪你多久!因为我会待在这里,本来就是要陪安叔而已。」 张俞君的父母在她国中的时候,就因为车祸而双双去世,是当时一个人独自在台湾工作的安叔,把她这个好朋友的遗孤带回家,给她遮风避雨的地方,给她吃穿用度都很足够的生活。 「那时候的我,跟个小屁孩一样,愤世嫉俗,恨老天爷为什么要夺走我爸妈,书读得还可以,却看什么都不顺眼。但是安叔也不骂我,我要什么都给,他真的帮我当成自己的小孩。」 张俞君边说边感伤了起来,她虽然一开始跟安叔处得也不算太好,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就把安叔当成自己的爸爸。 会待在这间小小的租屋仲介店,也是因为安叔间不下来,想拿退休金投资一点事业,而张俞君又有这方面的资歷,就自然而然一肩扛下了。 「所以前辈你什么时候要走?」季以恩还是只执着这个问题。 「三、五年之内都不会走好吗?」张俞君翻翻白眼,「但是你给我好好替自己打算!回去把书唸完!」她放弃跟季以恩沟通,直接下达了指令。 「可是我还要存钱,把妈妈接回家。」 如果问季以恩想不想回去学校,其实他也没有很抗拒,只是一家子的经济压力都压在他身上,这是明摆着的事实,他无力改变,也是改变不了的现实。 「念夜间部啊!白天照常来上班,我让你早点走,没事就看看书。」 张俞君理所当然的回他,又没说回去唸书的话,店里就要叫他滚蛋!其实季以恩真的是个彆扭的孩子欸! 张俞君点开了网页,开始google附近几间高职的风评,总不能把这傢伙扔回去学校,反而让他又变回不良少年吧? 要唸哪间学校恐怕得好好选一选,最好选一间管理严格又注重品德教育的! 「你成绩好不好?」 张俞君查了半天,回头问了一句,却看到季以恩傻笑的脸,张俞君叹了一口气,「成绩不好的话,那就这间吧!」滑鼠上头指着一间私立高职,「挑一个你有兴趣的科系唸吧!」 挤到萤幕前的季以恩只看了三秒,「……私立的喔?很贵耶!」 他之前会被高中老师一骂就退学,除了自以为是的骨气以外,学费也是一大问题,那时候的他,满脑子只想着,如果白天不用去学校,就能多排一点班,多赚一点钱。 「店里帮你出!别忘了,谢白乙先生还欠我们一百万呢!拿来支付你的学费,绰绰有馀。」张俞君笑得灿烂,季以恩只觉得有点寒冷。看来谢白乙先生,是连一块钱都不可能积欠了! 「那这个怎么办?」季以恩一把抓起兵单,张俞君的提议真的让他有点心动,如果白天可以照常上班,晚上回去念书,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查查看喔……」张俞君劈哩啪啦在键盘上搜索,「有了!你先拿去公所,告知他们要继续念书!今天下午就放你半天假吧,快去把这件事情办好!」 她快手快脚的推着季以恩出门,事情赶快解决才好,以免夜长梦多,那个死小孩优柔寡断又爱胡思乱想,难得这次能把他重新送回学校,得要加紧脚步,免得到时候又给她改变主意! 等季以恩骑车出门之后,她看着柱子后面遮遮掩掩的身影,清清嗓子,「咳咳!出来吧!一个好好的女生,遮遮掩掩多难看?」 谢巧巧从柱子后面走出来,一脸骄纵,老大不开心,「你说什么!我难不难看干你屁事!」 「可惜你偷看我们家员工,就关我的事情。」张俞君双手叉腰。 「我、我、我、谁要偷看季以恩啊!」谢巧巧被说中了事实,支吾了半天,乾脆否认。 「真的这么喜欢他?」张俞君走了过去,跨坐在机车上,一副大姊大的派头,要跟谢巧巧敞开心胸间聊的模样,只差没拿出两根菸来点火。 「其实也没有。」很意外的,谢巧巧摇了摇头。 「……不喜欢你干嘛这么执着?还特地跑来砸我们家可怜的玻璃。」张俞君指了指自家刚换好的新玻璃,非常纳闷。 「不知道。」谢巧巧低下头,穿着高跟鞋的脚尖,无意识的踢着路面,还是很孩子气,很稚气的举动。「就很想得到他,谁叫季以恩都不听我的话!」 张俞君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歹年冬厚肖人!这到底是什么逻辑?不理她的,她偏偏要得到? 「人生不是什么事情,你想要就有。」包括生离死别,但最后一句话张俞君吞进了肚子,这孩子还小。 「才不是,我要什么就有什么!」谢巧巧趾高气昂,完全不相信张俞君的话。 「那不是你的,根本不是靠你自己得来的。」张俞君气定神间,对付这种小屁孩,激将法很好用。 「那、那又怎样?」谢巧巧不认输。 「不想怎样,但是你想不想靠自己,真真正正的得到什么?不只是钱、还有梦想、甚至是爱情。」张俞君笑了起来,气势万千。 「……我要怎么做?」谢巧巧挣扎了一下。 她其实有点羡慕张俞君,她也想成为张俞君这样的人,强势又有自信,活得自在快意。 「想知道吗?」张俞君吊人胃口的停了一下,「那就来我店内工作吧!反正你也没在念书了不是吗?成天无所事事瞎晃,不无聊?」 她讲完就自顾自走进店内,留下一脸犹豫的谢巧巧,饵已经拋了出去,鱼儿要不要上鉤,那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了,张俞君决定要效法姜太公精神。 愿者上鉤、愿者上鉤。 不过这样子,跟爱乱捡东西回家的安叔比起来,自己有比较好吗? 张俞君看着围绕在她身边,正不断用前脚向她扒抓,意图讨零食的流浪狗们,摸着下巴,陷入深深的沉思,人家说父女都很相像,就是这样来的吗? 可是他们没血缘关係欸! 32(再见) 在公所内绕了一个下午,又被好几个不友善的眼神瞪了几次,甚至还有公所的人拍着他的肩膀,「你多拖这几个月没有用啦!到时候没去念书,还不是要乖乖进去报到!不要浪费我们时间啦!」 气得季以恩走出公所的时候,一脸阴沉,但是一踏出大门,手机传来逼逼的提示声,上头的简讯显示着,张俞君帮自己决定的学校资讯。 简讯内还清楚列着可选择的科系,以及之间的差异分析。 季以恩哼哼两声,算了!这世界上总还有在乎自己的人,何必跟那些老头子计较? 「要唸会计还是资料处理呢?还有观光欸,可以干嘛啊?到底念什么比较有用啊?」 季以恩边走边看手机,满心苦恼,他没什么特别的兴趣跟专长,也不知道念哪个科系对未来比较有帮助。 他一路走一路想,走到了停车的地方,准备发动店内的小50cc,却看到机车的脚踏垫上,一隻黄色的小狗,才巴掌大而已,却张着水汪汪的大眼,看着他。 「汪汪!」黄色小狗狗,开口吠叫了一下,似乎在跟他打招呼,一根小尾巴细细的连毛都没有,却摇得飞快。 「哇!好可爱的狗狗喔,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妈妈呢?」季以恩捧起了小黄狗,把鼻子贴在狗狗上,果不其然,狗狗热切的舔着他的脸颊,非常兴奋。 一双脚掌还立刻贴了上来,在空中挥阿挥的,就是想勾到季以恩身上。 「这下子伤脑筋了耶……」季以恩站在原地,四处张望了一下,没看见母狗的踪跡,可是天气又很冷,他拉下身上羽绒外套的拉鍊,把狗狗轻轻放到怀中。「乖乖坐好喔,不可以乱动。」 黄色小狗狗好像真的听得懂人话,温驯的靠在他怀中,一对小前脚,搭在拉鍊的开口。 季以恩在这条路上,又来回走了几遍,「好吧!那看来你只能跟我回家了。」 一路龟速前进,捧着狗儿的季以恩,到家之后,立刻兴奋的捧高了狗儿,举到了天花板上的青苹面前,「你看你看,我今天捡到的狗狗,很可爱吧~还好小喔!」 青苹却噤声不说话,指了指正坐在沙发上一脸怒气的「客人」。 季以恩这下才回头,发现老太爷竟然坐在自家沙发上,还一脸怒容,瞪着自己,似乎正被什么事情气得不轻。 季以恩连忙衝了过去,期盼的看着老太爷,「老太爷你怎么来了?我的lucky最近好不好?牠有没有长大一点,我什么时候可以看到牠?」他问出了连珠炮般的问题。 「哼!」老太爷甩袖,怒甩一把长白鬍鬚,撇头瞪向其他地方。 「老太爷你怎么了?lucky惹你生气吗?那我可以接他回来吗?」季以恩眼睛闪亮亮,内心打着美好的小九九。 如果可以把老太爷的香炉捧回家,那他还可以天天对lucky精神喊话,希望lucky快快从小圆球变成大狗狗。 「囝仔不要对我的香炉打歪主意!」老太爷伸出手指,戳了戳季以恩的头。 「嘿嘿,老太爷你今天怎么会来?」季以恩自知心思被看破,嘿嘿直笑。 「囝仔问牠啊!」老太爷手指一伸,戳向了季以恩怀中的小黄狗。 「牠?跟牠有什么关係?」季以恩双眼迷惑,手上却飞快捧开了小黄狗,闪躲老太爷的手指。 「哼!你们家lucky好厉害的啊!才刚凝聚好那一丝不太稳定的灵体,就给我寻了个刚死的幼犬,夺了人家的身体!」 老太爷抓起了季以恩手上的小黄狗,张口就骂!「我耗费了大把的香火养你,是让你再回狗身吗?我不是要你好好修练,百年后还能回来看囝仔,你是在急什么?」 老太爷气得吹鬍子瞪眼睛,满脸通红。 季以恩连忙奉茶,等老太爷连灌了几杯茶水之后,才搞清楚事情始末,事情很简单,老太爷他们现住的玖龙大楼,前几个月来了一隻母狗,生了一窝的幼仔。 结果因为春寒料峭,又有寒流来袭,熬不过天气,死了一隻小幼犬,谁知道在香炉内的lucky就蠢蠢欲动,才刚凝聚好的一丝灵魂,就夺了人家的身体,重新当回一隻小狗。 老太爷耗费了这么多的香火,就是希望lucky能好好修练,不要再入轮回,没想到lucky这么没志气,寧愿去当一隻狗,等他发现lucky不见了,算出事情的始末,真是差点没被气死在当场! 「别这样嘛!lucky本来就是一隻狗啊!不要对牠要求太高啦!」季以恩把脸贴在小黄狗边,被热情的小舌头舔了满脸,他真的很高兴很高兴,lucky又回来了。 「主人跟狗一个样!没志气!」老太爷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老太爷……」季以恩举着lucky,一人一狗,四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老太爷。「那我现在可以把他留在我身边吗?」季以恩充满期待的发问。 「随你们去啦!」老太爷一甩袖,手上的拐杖重重敲地,离开了这间房子。 「耶!lucky你回来了!青苹想吃什么?我去买!今天要庆祝lucky回家。」季以恩躺在地上,跟幼犬打打闹闹,两人扑来扑去,玩得非常开心。 「巧克力。」青苹想也不想,指定了跟昨天一样的点心。 「哪个牌子,哪个口味?」 「都可以。」 「你自己说的喔!」拿着钱包站在玄关的季以恩有点纳闷,青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打发了? 季以恩出门了之后,青苹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她举起了手,看着仍然佈满尸斑的双手,虽然每天点了生灵香之后,真的有些许消肿,但是她要维持这样子多久呢? 什么时候,已经不满足于现况了。 是在莉莉丝爆走的那一天,自己却因为无法离开居住的地方,而无法释放所有的能力,眼睁睁的看着季以恩遇上危险的那时候开始吗? 还是因为自己很想陪在少年身边参与,他口中说的每一天呢? 看着在地上打滚,咬着季以恩拖鞋的幼犬,她伸出了头发,阻止幼犬继续撒野,青苹眼中露出了浓浓的犹豫。 接下来几天,青苹都是这副鬱鬱寡欢的模样,季以恩虽然纳闷,可是问了几次,青苹不只不说,还乾脆的沉进天花板的阴影当中,不肯出来。 季以恩想破了头也不知道原因何在,难道青苹跟lucky一样,也会闹情绪吗? 他又不知道这问题能问谁,只能扭扭捏捏的去跟张俞君开口。「前辈,如果有人,忽然不跟你说话,那她是怎么了?」 「女的?」,看着季以恩点了点头,张俞君来了兴致,这傢伙竟然有恋爱烦恼还会找她諮商?看来她做人也还蛮成功的嘛! 「有很多种可能,最有可能是你惹她生气了。」她推推眼镜,下了第一个结论。 季以恩却满脸不赞同的摇摇头,「才没有,我那天回家看到她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可是我出门买个晚餐,她就变得怪怪的。」 他如实叙述,张俞君的内心却波涛汹涌了一把,可恶,竟然还住在一起!这么闪的事情,季以恩竟然毫不犹豫的就说出来了。 「我想她讨厌你了。」张俞君很恶质的下了结论,反正小情侣吵吵架,总是一会就好了。 但是她被闪到了,心情正不爽。 看着转头开始打起报表的张俞君,季以恩的心里不可谓之不复杂。 他,真的被青苹讨厌了吗?青苹要离开他了吗? 患有离别恐惧症的季以恩,很自然的又得出了唯一的结论。 果不其然,过了几天之后,季以恩一天下班回到家,找遍了全家的天花板,甚至包括家具的夹层,跟任何可以躲藏的空间,他还是不得不接受事实──青苹不在了,她走了。 内心感到非常惆悵的季以恩,抱着lucky哇哇大哭了一会,却又抹着脸站起来,瞪着青苹常在的位置,大声嚷嚷,「我才不希罕你咧!是谁说会永远跟着我的,骗人骗人!我最讨厌青苹了啦!」 一个人自顾自赌气的少年,当天晚上,一手抱着lucky,一手拥住棉被痛哭,湿透了整张被套,哭得那一整个希哩哗啦。 lucky不断的试图鑽到他的脸颊旁边,用小小的粉色舌头,想舔去季以恩眼中涌出的泪水,却怎么样都无法抑制主人脸颊上的湿意。 33(再见) 在老太爷的房内,老太爷闭上眼睛静坐在地板上,背后天花板上一具尸体,正攀附在梁柱上,不断哀求,「老太爷,我想陪他走一遭。」 老太爷眼睛未睁,头也不抬,「人鬼有别,更何况人死不能復生。」 青苹不死心,低低哀求着,「老太爷,求求你帮我,我别无所求,陪他走过这一生就好了。」 她其实内心很慌,季以恩的一生看着很长,实际上很短,百年的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人魂死后总是要入轮回投胎。 她虽然答应过季以恩,要永远跟着他。可是她没有这么大神通,季以恩死了之后,要投胎到哪里去,不是她这样一个孤苦伶仃的孤魂野鬼可以知道的。 她很着急,她想不出别的办法,她想陪在季以恩身边,不管是跟他有什么样的羈绊,只要能够与他一同度过这一生,在他有危险的时候挡在他面前,这样就够了。 「人跟狗不一样,得算机缘、算时程。」老太爷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哀求了数天的青苹,「你不一定找得到合适的肉身,也不一定能够顺心如意,每个人都有命有运,你接了人家的身体,就要还债。」 「我懂我懂。」青苹泪如雨下,老太爷终于愿意回应她了。 「你想清楚了吗?这世,万万不可再活得浑浑噩噩。」老太爷严肃地看着他,眼神中有着相当透彻的理解。 「我想清楚了。」青苹眼中带泪,披头散发的模样相当憔悴,唇边却绽放了小小的笑花。 这一世的她,从没想清楚过自己要什么,随随便便的跟某个男人在一起,最后还因为一点不甘心而自杀,如果能够重来一次,她绝对不会如此。 「哎!去吧!我帮你一把,能不能找到合适的身体,就看你自己了,切记!不可强求!不可伤人!」 老太爷伸出手,虚空抓了一把,青苹顿时化成一阵青烟,随着老太爷张开来的手掌,往外迅速飘散,朝向了窗外飞去。 *** 被学校跟工作追得两头烧的季以恩,今天晚上下课之后,因为业务上出了个大包,又被张俞君抓去店内钉了一顿,在谢巧巧面前痛骂了一顿。 季以恩虽然内心知道,张俞君是故意要对自己严厉些,杀鸡儆猴做榜样给谢巧巧看,但不免还是觉得很冤枉,而且张俞君还逼他加班到将近半夜才放他回家。 到家之后,他澡也没洗,只简单餵了lucky一点饲料,现在lucky是活生生的小狗了,不能跟他吃同一个便当。 时节已经走到夏天,他一身臭烘烘,却累得没力气往浴室爬,只能赖在地板上薰自己。 旁边的小狗已经抽长身体,正不断的用头顶着他的腰,一边汪汪叫,不想让自家流了一身汗的主人,继续这样躺在地板上就睡到天明! 「好啦好啦!我等下就去洗嘛!」季以恩翻了个身,往浴室滚了一圈,却还是赖在地上。 「汪汪汪!」lucky急的用前脚踩他,牠现在将近七公斤,已经是一隻不小的米克斯了,季以恩有点吃不消,乾脆把lucky也拖下来,一人一狗在地板上打打闹闹。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门口的电铃响了起来,急促的声音在半夜有点惊心动魄。 季以恩坐起身来,谁啊?半夜来自己家! 他赶紧衝向门口,拉开了玄关的大门,却看到一个穿着高中制服的女生。 季以恩为什么知道对方穿的是高中制服呢? 因为这是他现在正在就读的高职普通科!就在他资讯处理的隔壁栋而已,每天都可以看到普通科的女生上下学。 高中女生一头短发,溼漉漉地贴在圆脸上,脸上的痘痘跟雀斑佈满整张脸蛋,圆滚滚的身材,塞在很短的制服裙里头,露出白皙丰满的大腿,在这寒冷的初春中,给人相当突兀的怪异感。 「同学,你找我有事吗?」季以恩看着低垂着头的女生,心里不由得一股毛毛的怪异感。 大半夜的将近凌晨,为什么这个女生会来按自己家的门铃,还不发一语? 少女似乎还有些茫然,过了半晌才抬起头来,看着季以恩,张了张口,好不容易说了一句话──「是我。」 季以恩愣住了,看着少女的眼神,熟悉的疏离感、略带冷漠的视线。 他在几秒之后瞪大眼睛,脑中一片空白,眼前正盯着他看的眼神──不就是前几个月前,不告而别就自己跑掉的那个讨厌鬼吗? 「天哪天哪!不是吧?你去哪找来这具身体?」季以恩张口结舌。 「湖边。」青苹侧着头思索了一下,似乎还很不熟悉这具身体。 但简短的两个字,季以恩仍听懂了,青苹讲的是车站前的公园内,有个能够架桥的大湖,也是他第一次遇到lucky前主人的地方。 「……我不是问你地点!」 季以恩抱着脑袋,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他左右张望,赶紧先把青苹拉进来,总不能让她湿漉漉的一个人,大半夜站在外头吧?但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该不会还没满十八岁吧?他会不会被告啊! 他手忙脚乱,先丢了一条毛巾给青苹,要她先擦擦头发,又随便扔了一套自己的衣服,要青苹赶紧换下那套显眼的高中制服。 完了完了,翻着青苹换下来的高中制服,凭藉着衣服上面的绣线,季以恩很明显辨认出这是高一的编号,这表示少女的主人,今年才十六岁啊! 「身体的主人去哪了?」他忍痛把自己的小毛毯贡献出来,裹在瑟瑟发抖的青苹身上。 「死了。」 青苹本来只打算以这两字权充回答,但在季以恩恶狠狠的目光当中,又勉强挤出几个字,「她跳进湖里自杀,灵魂在她淹死后就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 在季以恩耐着性子的一问一答中,终于搞清楚了事情,青苹这几个月,都为了寻找适合自己的身体在外面四处飘荡。 她本来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可能就找个男人或者中年人的肉身,堪用就好,反正男人还具有更多的身体优势,可以帮助她在这一世更好生存下去。 没想到,今天晚上在公园内,却刚好让她遇上了这名跟她磁场相近的少女,虽然还没搞清楚少女的家在何处,这辈子该还的债有多少,但少女已经打定主意,一心寻死。 顾不得其他事情,青苹只能先跟上,看着少女在湖边哭了大半夜之后,抽抽噎噎着怨叹自己的容貌与身材。 青苹在旁冷眼旁观了好几个小时,只觉得无病呻吟,好端端的健康身体,四肢俱全,也无残缺,哪来这么多烦恼? 果不其然,少女哭得激烈,最后斩钉截铁的一跃而下,连一丝犹豫都没有。青苹在一旁等到少女断气之后,因为磁场相近的关係,很顺利的就将自己的灵魂,附上了这具无主的身体。。 她在湖中挣扎许久,好不容易才游了上来,在岸边咳了大半夜,一身湿漉漉的,就直接过来找季以恩了。 「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季以恩不抱任何希望的问。 「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她家住哪里?」季以恩平静的问。 「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可能会被控告诱拐未成年少女。」季以恩绝望的问。 「不知道。」 看着坐在客厅地板上,一身湿漉漉的青苹,擦着一头红色的短发,皮肤因为寒冷而泛起了一粒粒的鸡皮疙瘩,四肢也因为坠湖而青青紫紫了一大片。 虽然看着眼前的少女,就觉得跟之前的青苹一点都不像,而且之后还要替这具身体处理很多麻烦,光是现在想到就觉得头痛。 但季以恩还是站了起来,走到了冰箱门边,拿出了一整排的鸡蛋,蛋壳的外型,闪烁着黄色的光芒,透露出一丝丝的寒气,但无损整颗鸡蛋看起来的温润感。 「这不是鸡蛋!里面是很甜很甜的焦糖布丁喔!」季以恩撇过了脸,有些害臊。「我跟班上同学团购的,想说……要留给你吃。」 虽然不知道青苹什么时候会回来,虽然当初在无意识之间,就掏出了钱拜託人家帮忙订了。但是现在想起来,真的很高兴那张团购单有传到自己的位置上。 「……是甜食吗?」 青苹停下了动作,看着少年手上的鸡蛋,看起来令人垂涎三尺,从生死线上挣扎过来的身体早已经飢肠轆轆,她忍不住伸出了手,接下了一整排的鸡蛋布丁,冰冰凉凉,拿在手里沉沉的。 季以恩站在青苹的前方,低低的说了一句,「欢迎回家。」 一个小小的客厅中,少年与少女面对面,一旁的狗儿欢快的横衝直撞,这是一个不太安静,却相当安寧的夜晚。 屋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在这初春的季节,这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34(番外上:豆花的秘密) 阴阳仲介员番外──甜点大冒险 季以恩站在教室的窗边,看着操场边上正在做体操的班级。跑道上打着一盏盏亮黄色的大灯,让他一眼就瞧见在夜色当中,正踮着脚尖伸展肢体的青苹。 就算是这样子日日相见,仍然没办法相信你已经回来了。 季以恩近乎疯魔的看着,风凉凉的吹起,掀起青苹的前额瀏海,青苹冷淡的眼神,与周围格格不入,却让他一下子移不开目光。 「又在看你的小女朋友了!」班上的方同学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季以恩身后,手上拿着一杯纸杯装的豆花,正挖得起劲。 他撞了撞季以恩的手肘,「才十六岁啊!你小心被告。」 他吹了一声口哨,口气轻佻,他们都是夜间部高职的学生,基本上都超过正常入学的年龄了,言语自然也比较百无禁忌。 季以恩没转过头来,还是看着操场上开始活跃起来的排球比赛。在夜色的照耀下,青苹简直闪闪发亮。「不要乱讲,我们不是那种关係。」 「有什么好隐瞒的?」方同学嗤笑了一声,一口吞掉最后一块配着红豆馅料的豆花,「还是你还不敢出手?嘖嘖,还真是纯情,不然就让哥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季以恩就转过身来,重重闔上了窗户,吓得方同学抖了一下,「不说就不说,干嘛这么兇?上课啦上课啦!」方同学转过身,灰溜溜的想回到自己的座位。 开玩笑,季以恩刚刚转过来的眼神深不可测,活像要在那一瞬间把他生吞活剥了,他拔腿就想走,但季以恩伸出的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差一点尖叫了起来。 季以恩伸出了手,抽走他右手中空盪盪的纸杯。在他耳边,低低的开口。 「这家的豆花你去哪里买的?看起来很好吃。」 *** 季以恩手上拎着写有地址的豆花杯,今天是假日,他特地跑一趟方同学口中所说的纯手工豆花店。他搭着捷运,一路往北,一直到淡水河边,才鑽进了老街里的一条巷弄。 这里,已经是老街的尾端了,几乎不太有游客前来。但是怎么会连假日都没有营业呢?店铺门口掛着的招牌,上头可还清楚写着「朝月豆花铺」。 他往前一步,木製招牌的底下还有一小排雕刻上去的娟秀字体──「没有人看店的话,请按左边的电铃。」 季以恩的视线看向了左边,木造的矮房子上的确掛着小电铃,但是却大门深锁,季以恩抬起手,不轻不重的按了几下电铃。 过了好半晌,才有人前来应门,但来人只拉开了一丝门缝,看着季以恩问,「有什么事情吗?」 季以恩就站在大门外开口,「请问今天还有卖豆花吗?」他从手里扬起那个写着地址的小纸杯,小巧的杯子让他洗得很乾净,却仍然有一股牛奶的香气。「听说你们这里豆花很好吃,我特地来……」 「……今天没有了。」来人打断了季以恩的话。 他是名男子,大约三十岁出头,他低垂着头,看不清楚面容,「今天没有豆花卖了,请回吧。」 季以恩愣了一下,只能点点头,「那我下次假日再来吧!」 看来自己今天这趟只能白跑了,不过还可以再去买些地瓜酥,就暂且先送给青苹吧,下次买到豆花的话,喜欢甜食的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看到季以恩举步要走,身后的男子却忽然发出了叫声,「那个,以后都不会有豆花了……」 季以恩纳闷的回头,却看到前来应门的男子抬起脸来,肿胀着双眼,彷彿大哭了一场,「我妈妈她……她昨晚走了,我们都不会做豆花,以后都没有豆花可以卖了。」 他低下了头,非常惆悵的关上门。 「这样啊……」季以恩点点头,也只能微微弯了弯腰。「抱歉,打扰你们了。」 看着男子关上了门,脚步声慢慢离去,季以恩转过头来,对着坐在大门口的木椅上,慢慢摇晃着身体的老婆婆轻声开口,「婆婆您就是这家的老闆娘吗?」 老婆婆的灵体泛着银白色的光芒,淡得像是一抹轻烟。她惊诧的转头,掩着嘴问,「年轻人,你看得到我啊?」 季以恩拉开另外一张木椅,「嗯。看得到。」 自从被lucky咬了一口之后,季以恩什么鬼东西都看得到了。 他从刚刚就看着老婆婆不断地抹眼泪,实在是无法就这样离开,他本来就想说买完了豆花,再来问一问老婆婆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这下……他也知道个大概了。 季以恩抬起手,轻轻覆盖在老婆婆长满皱纹的手背上。 「不要伤心了。」季以恩指指屋内,「他们也正为了你而伤心呢。」 老婆婆摇摇头,「怎么能够不伤心?」她擦擦眼角的泪,「这是我顾了大半辈子的店面啊……他们一定会卖掉的,这里离市区这么远……」 「他们都没有跟你住在一起吗?」季以恩尝试的问了一句。 老婆婆果然摇头,「我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开修车店、老二是律师、老三不正经,当什么模特儿的。」她望向自家的店舖门口,无限感慨,「他们说这里偏僻,工作的话还得通勤,早早都搬啦!」 季以恩顿时语塞,「一定会卖掉吗?说不定会留着……」 老婆婆低垂着头,「一定的、一定的。」 季以恩站了起来,夜逐渐暗了,如果房子真的被卖掉的话,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是有一点可惜,老婆婆的儿子们,或许都不知道老婆婆真正的想法吧? 他拍拍老婆婆的背,「别想这么多了,或许他们都不知道你的心愿,你就别在意了,他们也不是故意的。」 他又弯了弯腰,跟老婆婆道别,没想到一抬起头来,却看到老婆婆晶亮的双眼,她瞪大了眼眸,灵体激动的发出光芒,「是啊!是啊!他们一定不知道的,毕竟我走得意外,连遗书也没写嘛!」 老婆婆站了起来,飞快地转圈,「你帮我跟他们说吧!就说是我的意思,我不准他们把这间房子卖掉!」 她兴奋的推着季以恩的后腰,「去吧去吧!」 季以恩慌张的回头,不知道老婆婆为什么忽然这么有干劲!他着急的嚷,「婆婆!我可不能就这样贸然闯进去啊!他们不会相信我的啦!哎唷!」 老婆婆瞇细了眼睛,对着季以恩招招手,「来,我跟你说个他们的秘密。只要说出这个秘密,他们一定都会相信你的喔。」 季以恩愣愣的听着,看着眼前老婆婆笑容可掬的模样。「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他訥訥的反问。 「千真万确喔小伙子!」老婆婆连背都打直了,「而且你不是很想买我的豆花回去?只要你帮我这点小忙,我就教你怎么做豆花喔。」 季以恩想到青苹拿到礼物的模样,又看着眼前老婆婆急切的脸孔,只能愣愣的点了头,「……好吧。」 35(番外下:豆花的秘密) 季以恩无奈,按响了门铃,刚刚前来应门的男子惊讶的看着他,「不是跟你说过没有豆花了吗?」 季以恩搔搔头,实在说不清楚,只好用力一推男子,走到里头的一楼客厅,他看着墙壁上崭新的灵堂,上头的老婆婆正对着镜头,笑瞇了眼睛。 果然是她啊…… 季以恩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对着一厅惊诧莫名的家属说话,「我不是来买豆花的,不对!我本来是……但我现在是来传达老婆婆的遗言的!」季以恩险些吞了自己的舌头。 大儿子惊慌的嚷了起来,「你说什么?你不是刚刚按过门铃,说要来买豆花的吗?」 季以恩点头,又摇头,「我在大门口看见老婆婆了,她要我进来,跟你们说说她的遗言,因为她什么都没有交代,就突然这样走了,她很伤心的呢。」 眾人愣了一下,妈的确是昨天晚上忽然走的,也的确什么都没有交代,要不是大哥今天刚巧回来,恐怕他们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才会发现。 这时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向前一步,「就算你这样说,我们也不能相信你,你请回吧。」 季以恩越过这名男人,看向站在他身后正在挤眉弄眼的老婆婆,叹了一口气,这下子真的破釜沉舟了,他指着刚刚前来应门的大儿子开口,「你是刘先太吧!今年三十岁,修车店师傅。」 他的手指稍微移了几公分,指着西装笔挺的男人,「你是刘奇峰吧!今年二十八岁,刚刚考上律师两年。」 他的眼神四处飘移,瞪着老婆婆的手舞足蹈的灵体看,不是吧? 这个像女人的傢伙? 季以恩不得已,轻轻嗓子,「这是刘繁英,老婆婆的第三个儿子,行业……女装模特儿……吧!」 他叹了口气,自己这下子还真像神棍啊。 不过眼看季以恩准确无误的指出了刘家的三兄弟,眾人果然噤声了一会儿,面面相覷了片刻,精明的刘家老二还是摇摇头,「我们三兄弟都常常回来,有心想查的话,并不是什么难事。」 季以恩刮刮脸颊,这么说的话,是要动用到那些秘密囉…… 他对着刘家三兄弟招了招手,示意他们靠近,「那你们靠过来一点。」 刘家三兄弟却仍然闻风不动,老二直直看着季以恩的眼睛,摆摆手,「你直说无妨。」 「这是你们说的喔。」季以恩吞了一口口水,「老大啊!你从以前就常熬夜看什么球赛的,虽然妈看不懂,却也知道你爱得要死,但是妈真的要走了,你自己的身体自己照顾了……」 他转头看着刘家老二,「你是三个兄弟里面最聪明的,成就也最高,但……」季以恩吐了吐舌头,险些笑出来,「青菜记得多吃一点,不要再这么挑食了!尤其是海带跟苦瓜,对身体有大益处的!妈以后不唸你了,你自己注意啊!」 季以恩用力的憋笑,没想到这个精明的律师,却有这种小孩子般的习惯。 接着季以恩转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刘繁英。 妈呀,简直比女人还美! 要不是老婆婆一直肯定的指着这个,他连这傢伙是男人都看不出来。 他吞了一口口水,「繁英啊,妈一直不敢问你,你到底是不是那个啊?不过现在也没关係了,反正妈都要走了,你自己找个伴开心就好了,别顾忌妈了。妈会在天上开开心心的看着你,不管我的儿媳妇……咳咳,是男还是女!」 季以恩连珠炮似的说完,终于长长叹一口气,「这就是老婆婆说的,你们每个人的小秘密。是你们要我当眾说出来的喔,可别生气揍人了。」 三兄弟对看一眼,老三已经泪涟涟,他天性娇弱,长相又细緻,没想到妈暗地里为自己担心了这么多年……不过当眾说出来,真是羞死人了! 老大刘先太叹了一口气,「是了。是了。这些事情也只有妈才知道,才能对我们如数家珍,你说吧,妈的遗言是什么?我们听着就是了!」 季以恩拍拍胸口,还好没被一扫把的打出去,他张口,轻亮的声音回盪在灵堂内,宣示般的说:「老婆婆说,这是她的屋子,你们谁也不准卖!谁卖了,就是不肖子孙,她半夜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他一说完,反而几个兄弟狐疑的看着他,他们交换了几次眼神,老大刘先太走到灵堂前,轻轻摸着上头的照片,不胜唏嘘的说,「我们没想要卖,甚至……我还搬回来住,妈妈一个人,寂寞了好多年了。」 季以恩瞪大眼睛,「什么?你们没想要卖?那老婆婆怎么这么说?」他一转头,看向大门口处,却发现哪里还有什么老太婆的身影? 他着急的东奔西跑,前庭后院都跑遍了,才訥訥的走回灵堂,不知所措。 看着季以恩发慌的模样,三兄弟忍不住笑了起来,眼里都有泪花。「我们刚刚都还半信半疑,现在却不由得相信了。」 老三刘繁英款款站了起来,身段比女人还纤细,牵着季以恩的手,让他一阵脸红,「这种事情也只有妈干得出来,你被她耍了。」 「耍了?」季以恩楞楞重复。 「是啊。恐怕前头的秘密,才是真正的遗言吧。」兄弟们互看了一会,亲暱的拍拍彼此的肩膀,「以后,就只剩下我们几个兄弟俩了,我们得好好照顾彼此,别让妈担心了!」 他们抽了几根香,让季以恩拿在手上,「替妈上柱香吧,谢谢你特地来这一趟。」 季以恩乖乖拿着香向前,嘴里还在碎念,「婆婆你这样就不对了,何必拐着弯框我呢?还说要教我做豆花,这会都不知道去哪了!」 季以恩忿忿不平,却反而让三兄弟笑开来,老大刘先太乾脆从厨房拿出一个小铁桶,打开盖子一看,赫然就是白皙嫩透的豆花,在铁桶里面晃漾着几个人的倒影。 「我装一盒给你吧?」 刘先太摸摸季以恩的头,「这一桶是妈昨晚做的,也是我们兄弟最后仅剩的了,妈的豆花手工繁杂,又是古法製作,我们谁也不会。」 老二从旁接过了话,「是啊!就算妈要教你,也不是一时片刻的事情。我想……妈就是要我们送你一份吧!」 老三装好了纸杯,放进了纸袋内,外头写着朝月豆花铺。他叹口气,「你就是朝月豆花铺的最后一位客人了,希望你吃得愉快。」他弯了弯身,季以恩连忙回礼,就这样被送出了门。 季以恩手上拿着豆花,穿过了门庭,耳边隐隐听见了老婆婆的笑声,他一回头,却仍然什么都没看见,只有一排怒放的月季花轻轻摇曳着。 年轻人啊……谢谢你。 希望你别怪我老人家彆扭,就这样框你一回。 老太婆做得豆花,可是很好吃的啊…… 阴阳仲介员番外──甜点大冒险完 2-01(楔子) 他们俩盘腿坐在和室地板上,季以恩躁动不安,像是一条毛毛虫,他的双腿又酸又麻,他偷覷着一旁的青苹,青苹却坐得端正,不像自己,他叹口气,又闭上了眼睛。 和室地板散发着木头的香气,外头凉风徐徐,季以恩忍耐了片刻,终于勉强自己好好坐着,但只一下,他的思绪又开始神游四方,他耳边响着蝉鸣声,他一下一下的点着头,竟然昏昏欲睡了起来。 他盖上了眼皮,眼前一阵光亮,他挣扎了一下,却又悄悄坠入梦乡。 在温暖的日光中,他梦见他们刚来到这里的时候。 这里是竹茗师父的家,他们在一楼的道场里头,外面是一片竹林,从纸门上映照进来,可以看见竹枝的影子随着风声摇摆。 那时候的他们,刚让老太爷领着到这里来,诚惶诚恐的看着端坐在木椅上头的竹茗师父,他一头白发,身形消瘦,年纪看起来非常大了,却精神的很,瞪着他们看。 他眼里的杀意,季以恩就算是现在想起来,都会感到浑身冰冷,不解为什么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还能有着那样精光闪烁的眼神。 他们一开始不知道,但后来却逐渐明白,竹茗师父不喜欢青苹,他打从一开始,第一眼看到这女娃,他就深深的厌烦。 原因无他,只因为他看过太多逆天的例子,最后的下场都很凄惨。 他顺应自然,以武入道,只因资质特殊而踏过了生与死的界线,最后一生没有娶妻生子,一辈子捉妖打鬼,但他这并非他所愿。 他不曾想过干涉天命,他认定自己是一个普通人,只是一个略有能耐的普通人,现在他老了,都八十几岁了,他打算安稳的度过晚年,什么都撒手不管,好好地来,好好地走。 但是老太爷却将他的忌讳带到他面前,还要求他将这女娃收入门下。 他不喜欢青苹,他不喜欢逆天重新活过一次的青苹,就算老太爷好说歹说,甚至做了青苹的担保,他仍然一眼看穿了青苹的原形。 他的话犀利,直指问题核心。 「她因为怨念而留在人世不散,现在又因为执念重入人世,老朋友啊,她拥有成魔一切最好的资质。」 竹茗师父目光炯炯看着老太爷,不明瞭自己一辈子清明的老友,为什么会犯下这种错误。 老太爷意味深长的对着他笑,「人魂本来就是成魔的最好材料,你不肯教她,我也不能勉强你,但日后人间如有大魔出世,你恐怕彻夜难眠。」 「那时我恐怕已不在人世。」竹茗师父气定神间。人间的灾劫可少过了?他活到八十几岁,什么兵荒马乱没看过,民初时代百鬼横行,他都能拿把竹剑从这条街打到那条巷了,还怕什么? 再说,人间如要灭亡,那也是气数已尽。 「但她现在还没成魔。」老太爷笑嘻嘻,「她身上还没有任何罪过,你不能用未来来审判她。」 「我没有。」 「那你就帮她,改变未来。」 「你明知道以后会是什么光景,却又要我不能用以后看现在,你只是变着花样要我出手。」竹茗师父瞪了老太爷一眼,「你这是竹篮子打水。」 「徒劳无功我都得赌。」 竹茗师父沉默了,他喝了一口茶,看着跪在下边的青苹跟季以恩。 这女娃儿竟然能走到这里,说实话自己不是不惊讶的。 她的执念让她只差一步就成了妖鬼,她以尸体的方式生存,没有脱去肉体的束缚,人不人、鬼不鬼的,差一点就堕落成没有灵智的妖鬼了,只有肉体,却没有灵魂。 但自己的好友不超渡她不说,甚至帮了她一把,让她尸解成魂魄的型态,寻找适合的肉体夺舍。 只是退一万步来说,人魂夺舍并没有这么简单,每一具容器都是为了那个从胎腹之中就开始生成的魂魄塑形而成的,一个虚无飘渺的魂魄,要找到适合自己的肉体夺舍,其实是非常困难的。 她,却偏偏成了。 这么多的歪斜却造成了眼前这样的结果,竹茗师父自己都搞不清楚了,到底是青苹执意逆天,还是上天安排机缘就是如此。 竹茗师父叹一口气,这女娃不成神必成魔,执念过重,这是她的优点也是缺点,用在善途上必大有可为,用在为恶之时,恐怕酿成人间灾祸。 他不畏惧人间遭劫,却不忍心他与老太爷预见的未来真的成真。 毕竟,现在他们都还有扭转的机会。 「你让我好好的度过这最后几年会怎么样?」 竹茗师父又瞪了老太爷一眼,想清了其通的利害关係,也知道自己的好友为什么要把他们带来自己身前了。 竹茗师父慢条斯理的喝茶,折腾了大半天,终于松口。 「我收了。这女娃我收了。」 老太爷大喜过望,说实话他是喜欢季以恩的,这孩子心性纯正、性格温厚实在,虽然有点毛毛躁躁的,偶尔还会取巧,但还是能将就着雕琢。 只不过季以恩还年幼,(跟他们相比之下),他对于世间的缘分仍然执着,他执着那隻小狗,更执着青苹,他们两个相互成就,谁也离不开谁,季以恩依赖青苹,青苹就拚了命回到他身边。 老太爷自己也不知道此举是对是错,他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但是青苹几乎一脚跨进了妖鬼的世界,他如果不帮忙一把,他几乎可以预见未来的悲剧。 他跟自己的老友竹茗对看一眼,分别又叹了一口气,这两个小傢伙未来茫茫,却隐约可以看见他们身上不寻常的光芒,竹茗师父摆摆手,「我知道了,他们就交给我吧!我带他们拜过祖师爷,之后的事情你就别插手了。」 竹茗师父警告性的瞪了老太爷一眼,他治下严谨,虽然传承了「立武门」一派,却不曾收过徒弟,只是早年曾在自家宅里开了道馆,教一些强身健体的方法,现在自己老了,前些年就也让那些学徒散了,不曾再来了。 所以如果这两个小傢伙要交给他,老太爷可不准闹什么心疼的。 「行行行。你自己打算便是。」 老太爷赶紧点头,他身为一辖区土地公,可不能隔三差五的来见季以恩,如果竹茗愿意接下,那就是再好不过了,更何况他似乎有意连季以恩一起教导,就算不正式收徒,对那孩子的未来也是好的。 老太爷摸了一把自己的长鬍鬚,笑瞇瞇的散去了身形。 从那一天起,季以恩跟青苹,正式拜入立武门一派门下。 考量到个人资质,青苹远比季以恩沉稳的多,她的性格偏冷,斩杀妖物时不会有多馀的情感,她又有强身健体的需求,因此她成为竹茗师父的入门弟子,以武入道,学习武术,修生养性。 而季以恩虽然也拜过祖师爷,但竹茗只肯让他掛一个记名弟子,他心性温和,却容易临阵畏缩,不适合与妖物面对面廝杀,竹茗乾脆教他一些咒术,修习结界施放,顺便也雕琢一下他躁进的性格。 季以恩与青苹一前一后,一动一静,一主一辅,这是竹茗师父深思之后的选择,他不喜欢预先窥见天命,他顺应自然,但他将对这两个小傢伙严格管教,不管他们越来要踏上多扭曲的路径,他都要将他们扭转过来。 季以恩在梦中,梦见了他们第一次到竹茗师父门下的情景,他想起当时板着一张脸的师父,微微的笑了,他睡得很熟,斜斜的软倒在光可鑑人的地板上,柔软的发丝散落在木头上。 他的发丝极软,像他的性子一样,温和又不善与人争吵,只是有点执抝,却是极重感情,他的嘴边留下一丝银亮的唾液,从嘴角缓缓低落。 青苹睁开眼,实在拿他没办法,她正想叫醒季以恩,却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师父来了。 来不及了!她叹一口气,又闭上了眼。 师父开了纸门,看着季以恩熟睡的模样,竟也低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他看看外边的阳光,下午时分,正好眠。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季以恩蜷曲在地板上,呼呼大睡。 青苹不用睁开眼睛,都知道这傢伙睡得很熟,只是她以为师父必然发怒,却只是听见师父一个人坐在门边,往茶壶里冲泡了一壶热水。 热水冲进茶壶里,发出微微的笛音,水在壶中滚烫,几片叶子舒展、翻转,青苹听见了一个午后所能展现出最好的静謐声音。 她放下心来,又入定了。 师父这里的功课很多,季以恩虽然偷懒,常常挨骂,却从来不曾逃过任何一堂课,今天是假日的午后,他们让师父叫来,打坐了一下午,对毛躁的季以恩来说,想必是很痛苦,他却能够怡然自得的呼呼大睡。 青苹一想起来他熟睡的脸都想笑了。 这个下午,她与季以恩,还有师父,在这间小小的道场,原本师父教学武术的地方,度过了一个沉静又和缓的午后。 一直到日暮低垂,外边的霞光照进来,师父才站起身来,拿起了掛在墙上的竹剑,慢慢走到了季以恩身边。 「季以恩。」 师父的嗓音忽然在季以恩脑门边响起,季以恩猛地惊醒,瞪大眼睛一看,师父的竹剑已经指在自己的鼻子上,他吞了吞口水,「师父对不起。」 师父哼了一声,反手一敲,竹剑敲在他的头顶上,疼得他倒吸一口气。 「下课了。」 季以恩面露喜色,正想爬起来,却又被师父瞪了一眼,师父双手抱着竹剑,看着他开口,「心经抄一百遍给我,明天的晚课带过来。」 季以恩一听,一个倒栽葱又往地板上倒去,望着师父离开的背影,不断地哀号着。 2-02(记忆时空) 刺耳的铃声忽然响起,划破空气中那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季以恩与青苹,手牵着手,背对着身后已经布满了铁锈的大门,他们不能退,这是最后的机会。 铃声犹然不绝于耳。 眼前的妖物张牙舞爪,妖物退无可退,只能以命相搏,这是他的地盘,怎么容许外人放肆,妖物拉长了身体,黑影往外蔓延,怨气即将沸腾,千钧一发。 青苹趁隙抓住了一个空档,立即蹲低了后腿,无暇顾及正在大鸣大放的铃声,她一个跳跃,在空中翻转了一圈,左脚蹬上了墙面,右手的匕首,转眼间已然刺进眼前地缚灵的……脚下,发出錚然的声音。 「哇呜……好可怕!我不要玩了!我寧愿被绑在这继续下一个一百年……呜呜。」眼前的妖物哀嚎出声,一瞬间哭到岔气,他底下束缚的怨气有了一丝裂缝,青苹又抢进,飞快的削落这盘根错节的揪葛。 「闭嘴,你吵死了。」 青苹终于大功告成,圆嫩的脸蛋抬起头来,上头布满细细的汗珠,丰满的大腿微微打颤,虽然没有什么凶险,却也折腾得人够呛。 这是师父给她的功课──超度此处的地缚灵,他们花了三天三夜,好说歹说,总算让这胆小鬼地缚灵出来面对,要是无法毁掉怨气与土地的纠结之处,这地缚灵真得在这站上下一个一百年。 明明不伤他一根寒毛,却大呼小叫的,吵死人了。 青苹皱着眉头,松开了手上的匕首,身后传来季以恩轻声细语的说话声,她一回头,季以恩正愁眉苦脸,不断对着手上的电话赔不是。 她叹一口气,走了过去,示意季以恩把电话给她。 「妈,我是嬡玲。」青苹开口,眉头却皱的更紧了。 「嬡玲!你还跟那傢伙混在一起?都几点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家里煮了一大桌的菜,爸爸跟哥哥都特地回来了,你赶快回来吃你最喜欢的红烧鱼……」 电话那头的声音持续不断,青苹叹一口气,她最讨厌吃鱼了。「妈,我知道了,我待会就回去,手上还有一点……功课。」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这个女儿让他们越来越担心了。「快回来就是了,你爸,有话跟你说。」 电话掛断了之后,青苹摩娑着手上的匕首,不知道在想什么,气氛有些尷尬。 她知道季以恩刚刚听到的话语必定不会太好听,因此她想跟季以恩道歉,却又觉得彆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嘴唇动了动,「你跟我回去吃饭吧,说不定大家见个面,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耶?这样好吗?这副身体的爸爸、妈妈似乎很讨厌我啊!」季以恩大惊,但几秒之间,眉眼却又崭露了一个笑顏,搔搔自己的短发,「不过青苹都开口了,那我就陪你一起回去吧!」 「嗯。」青苹展露了一个微小的笑容。 2-03(记忆时空) 季以恩面有难色地看着左右两边,两个长得极为相像,都是高头大马的男生,一搭一唱,左边的搭着他的肩膀,要他好好坐下来,吃这一场鸿门宴,右边的要他好好交代,到底是怎么认识他们家小妹的。 他今晚陪着青苹回家,更正确地说,是回到青苹夺舍的肉体的家中。 青苹继承了这副肉体,就要了结原主人的业与缘,这是当初老太爷就告诉过她的,青苹没想过置之不理,却不知道亲恩如此隆重,她又如何偿还的起。 「哥。」手上抱着一叠碗筷也跟着入座的青苹,冷淡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们,警告性的瞪了一眼,没办法,对于没有血缘的家人,她真的已经很忍耐了。 她只警告他们不要对季以恩太过分,剩下的就随他们了。 「哼哼,小妹喜欢的对象还真是奇怪。」双胞胎的哥哥,嘴里叨念着,还是把手从季以恩的肩膀上拿下来了,弟弟也跟着答腔,「多吃点啊,瘦成这样真不像个男人。」 说完还展示一下自己健壮的二头肌,真真符合胳膊可跑马的概念了,青苹叹一口气,自己的哥哥实在精力充沛。 是了,这具肉体的原主人叫做陈嬡玲,拥有一个相当美满的家,无奈基因作祟,一家子都是高头大马,不说别的,双胞胎兄弟就有190公分,肌肉健壮,现在还在同一个大学的篮球队,即将毕业了。 不过也因为这样的遗传因素,发育期的嬡玲就长得比同龄的少女要丰满许多,虽然腰线圆润,却因为缺乏运动,手臂软塌塌的成一团软肉,完全不符合时下的审美观念,也让她选择在寒冷的春夜,一跃而下,自沉湖底。 这些事情,青苹都是后来慢慢才理解的。 她藉着失忆的藉口,重新回到了这个家中,却由本来内向自闭的少女,变成成天跟在男生(季以恩)屁股后头的孩子,她的爸爸、妈妈担心的不得了,却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然离去,三界游荡中。 「多吃点多吃点,厨房里还有菜。」 女主人终于入席,是嬡玲的妈妈,也是丰满健壮的身子骨,她听过自己的女儿怨过自己好几回,却也不知道怎么开解,她习惯这样,笑起来震天响;骂起人来,连左邻右舍都要走避。 「妈,别忙了。」青苹皱着眉开口,她虽然不是嬡玲,却也捨不得一个老妇人这样团团转,她也是天天回家吃晚饭,没必要这样大阵仗。 「咳咳,别老是低头,来,说说看,你家里还有谁?」一直坐在桌边的男主人发话了,他是嬡玲的爸爸,大学教授,也是声若鸿鐘,只是身上不免带着一丝研究的气质,斯文一些。 「家里……只剩妈妈了。」季以恩犹疑开口,眼神投向青苹,犹豫了一会,还是照实回答,「爸爸很久以前就走了,生病。」 「哦……」嬡玲的爸爸沉吟一下,这孩子也不是什么坏胚子,家里人去的早,难免人生有些颠颇,妈妈实在太紧张了。「没事,吃饭吃饭。」 「爸爸!」嬡玲的妈妈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自己的老公挥手制止。 一顿饭就在这样诡譎的气氛中落幕,青苹不时看向季以恩,这傢伙今天吃的不多,待会又要闹肚子饿了,去师父那边的时候,再多买一点消夜吧。 「妈,我们要去师父家了。」用过晚餐,青苹小声的开口,果不其然,妈妈又大惊小怪地叫嚷了起来。 「你好好一个女孩子,深夜了还四处跑,去师父家做什么?我可没说要生一个孩子来成天搞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啊!」 自己的女儿不知道怎么地,某天忽然失去记忆,回家之后,还跟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年,虽说是同学,却是夜间部的,早听说夜间部龙蛇杂处,也不知道这孩子人品好不好,今晚想好好盘查一番,孩子的爸却又阻拦…… 这些都不打紧,还拜了一个奇怪的老头做师父,只差没说要出家,真是烦恼死自己了!嬡玲的妈妈头疼的抚额,她的孩子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事,做完晚课就回来。」青苹看看时鐘,才八点多,还来得及,晚了恐怕师父又要生气了。 她向后挥挥手,不管跳脚的妈妈,自顾自拉着季以恩出门了,等到她站在家门前的夜灯下,左右的风吹了起来,她才觉得肩膀一松,常言道亲恩重如山,到底何年何月才还得完…… 「这样出门没关係吗?你妈妈好像不太高兴……」 季以恩张口,比比身后。不过说实话,他也不知道怎么办,迟了晚课,青苹的师父会生气;但就这样走了?一直没人管的他,还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不知道。」青苹揉揉眉心,「不然你还有什么更好的提议吗?」 她掏出口袋里的钥匙,递给季以恩,「这房子应该没问题了,明天开始找水电跟油漆进驻吧,那个地缚灵待太久了,整间屋子受了阴气,不好好整修的话,不能住人的。」 「是是……青苹说的都对,那间屋子还得花大把的力气整修,后面带看的事情我来处理吧,交给我就好了。」 季以恩接过钥匙,这些事情都是他教青苹的,没想到青苹却学得比自己还快,前辈对于青苹几乎爱不释手,只是很烦恼,自己的店里怎么尽是娃娃兵、流浪狗。 说得也是,青苹重新夺舍之后也才十六岁,还比自己小呢! 两人伴随着夜风一路走,盛夏的夜晚温差很大,白天还热的大地都能冒烟,晚上的夜晚却又冰凉如水,他看着青苹打了一个喷嚏,连忙脱下外套,「穿着吧,不然你又要感冒了。」 「挡的了感冒,挡不了风邪。」 青苹倒是不以为意的挥手,「这具身体太柔弱了,外表看着丰满健康,内在却都烂光光了,被一堆来路不明的减肥药给害死了,这主人不跳水,恐怕也死在病床上。」 她皱着眉头,真没想到这次夺舍遇上了重重困难,现在光是要活下去,都是一个问题了,也是因为这样,她才在老太爷的引荐之下,拜在竹茗老头的门下,以凡体入道,不求招神渡鬼,只求身体健康。 两人走到巷口,季以恩发动了机车,载着青苹一路往师父家去,他们花了一个多月才解决这个案子,现在钥匙正好端端的躺在他口袋里。 不过对季以恩来说,最高兴的事情,还是像这样,一路载着青苹。 2-04(记忆时空) 隔日,季以恩刚醒来,身旁一隻大狗亲暱的扑过来,咬着他的上衣,往外又扯又拉,「好啦好啦!lucky我起来了!」 季以恩拍拍lucky的脑袋,揉揉眼睛,心不甘情不愿的起来,lucky眼见主人终于起床了,才肯走回自己的碗盆前面,坐得端端正正,只是间或甩甩尾巴,催促着主人放饭。 lucky终于脱离半年前满地撒欢跑的幼犬习性,慢慢稳重了起来,现在还肩负季以恩的闹鐘功能,每天负责让自己的主人离开身下那张床。 季以恩边慢吞吞地梳洗,脑子还昏昏沉沉,想的却都是竹茗师父昨晚说的话。一向沉默冷言的师父,昨天下课时却破例多说了几句,虽然听不太懂,却总是让人放不下心。 师父说,他与青苹会走上这条路,一切都是命。 不然哪来这么多鬼屋,给他们俩碰上? 季以恩虽然不置可否,在他眼里,全台北的鬼屋就是这么多,走三步都能踢到一间。但师父说的话,没人敢反驳。 师父昨晚还说,青苹最近不能去店里、不能接三十年龄以上的老屋,但是季以恩心想,他们本来就鲜少接到新屋,这不是为难他们吗? 「师父,如果真的接了案子,会发生什么事情?」季以恩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果然,师父一双剑眉横扫过来,瞪着他看,「她杀心太过,无法平息,我只能弯弯曲曲帮着绕开一些,你们两个非要自己撞上去,那我又有什么话可说?」 说完,就拂袖而去,连包子都不吃了。 季以恩边想着,边走到自己停机车的老地方,青苹已经从家里走到这,一个人坐在树荫下,晃着一双白皙的腿,愣愣的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每次这个时候,季以恩都会想,这样的青苹真是好看,不是外表或者容顏什么的,这附肉体的前主人还因为自己长得不够美而跳水呢! 但就是那样坐在树荫下,在阳光下一晃一晃的影子,彷彿会永远陪着自己,让季以恩每每都移不开眼睛,青苹对他来说就像家人一样,就跟呼吸一样的存在。只是…… 季以恩甩甩头,甩去前些日子青苹失踪的恐惧。 现在的青苹已经跟自己一样,转到夜间部念书了,就是为了陪着自己上班。虽然家里不免又是一场鸡飞狗跳,但青苹只是揪着一双眼睛看他们,什么话都没说,事情也就这样慢慢定下来了。 「青苹,你今天要去店里吗?昨天师父不是说了……」他话没说完,青苹就熟门熟路的从他屁股后方跩出了钥匙,打开机车后车厢,戴上自己的小瓜皮帽。 「不去的话,你跟前辈解释?」季以恩跟着青苹叫竹茗一声师父,青苹也跟着季以恩叫张俞君一声前辈。 季以恩耸耸肩,前辈跟竹茗师父比起来,虽然师父比较冷淡,但前辈可是兇得很,他可不想拿那套神神鬼鬼的东西去跟前辈解释,恐怕下场不会太好看。 他打了一个哆嗦,耳边传来青苹的叫唤声。 「还发呆做什么?要迟到了。」 2-05(记忆时空) 不过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季以恩吐吐舌头,看着青苹平静的神色,眼神却有点挣扎,他叹了口气站起来,准备承受张俞君的怒火,毕竟难得拿到的大好案子,自己跟青苹却不接,现在店内人力短缺,恐怕是要让给别人了。 「前辈……我们……」 「我们接了。」 季以恩搔搔头,转身看着咬住下唇的青苹,「你干嘛?师父说的话你都忘了?」 他后面的话是用气音说的,搞得张俞君皱起眉头,这两个小傢伙在干嘛?神神秘秘。 「无所谓。师父说我杀心太过,我就想知道是什么意思。」青苹扭开头,却拿走桌上的资料夹,走回自己的位置上慢慢看起资料。 「你们两个搞什么鬼?这间屋子的地段不错,整个车站附近已经鲜少找到透天厝了,还只盖了一到三楼,虽然屋子老了点,但整修过后还是可以住人,抢手的很呢!」 张俞君劈哩啪啦念了一堆,还是觉得季以恩的态度很可疑。 季以恩摆摆手,青苹做的决定不是他可以动摇的,他只是滑着椅子,溜到青苹桌子边,低声说,「你真的要接?我敢打赌,这屋子十之八九也是鬼屋。」 青苹白他一眼,「白痴,不是鬼屋,会轮到你来接?」 「也是喔……」季以恩摸着头,嘿嘿一笑,青苹每次骂他白痴,都不是真的动怒,就带着一点小小的慍怒,他总觉得被这样的青苹骂,也很开心。 所以青苹如果想接,那他就陪她。 两个神神秘秘、一直自顾自说着悄悄话的傢伙,乾脆被张俞君大脚一踢,给踢出办公室了,按照习惯,他们带了相机跟笔记本,先行前往那栋透天厝看看,探查一下「敌情」。 正中午的,阳光很炙热,青苹本来就丰满,连鼻尖都起了细细的汗,微微皱起了眉头。 季以恩倒是无所谓,跟隻猴子似得上窜下跳,还拿起相机东拍西拍,甚至对准了青苹的脸蛋,喀擦喀擦。 「你想死吗?」青苹恼怒的瞪着,好不容易才让季以恩安歇一些。 她这时候就怀念起自己的尸体型态了,长住天花板上头,离这傢伙远远的,一个不开心,就把他捆起来丢到阳台,身心都清净,只是损失一些头发罢了。 在酷暑中,他们终于走进了这个车站大马路边的小巷,一踏进这个小社区,附近的凉风就从大楼的高低之间灌进来,季以恩动动鼻子,没什么腥臭的味道,这是一个很安静的地方。 但他们一走进那栋最尾端的透天厝,他们就忍不住往对方身上靠近了一些。 季以恩甚至神经质的往身后张望,背后的阳光灿烂依旧,这栋房子却彷彿被冰在寒地之中,连穿着鞋子都可以感觉到丝丝从地面窜起的寒意。 「青苹……在哪?」季以恩往后缩了缩,下意识又伸手拉住青苹的手,其实对一个二十未满的少年来说,这一切他还是相当畏惧的。 「……不知道。」很罕见的,青苹给出了连自己都不相信的答案,从阴体夺舍后重新展开人生的她,其实已跨足阴阳两界的界线,她能够以凡体入道,并以单薄的武术痛打妖物,就凭藉着本身对于阴气的敏锐。 但是,在这里,她感觉不到丝毫妖物的气息。 更正确地来,四面八方都垄罩着诡譎不明的气氛,大大混乱了她的感官,她在这里,宛如盲人摸象,明知前方有什么,却分辨不清。 「进去吗?」季以恩轻声问了一句,他长久以来赖以维生的野生直觉,正在他脑海深处大声嘶吼,这里不对劲。 虽然他从来没走进对劲的屋子,但是这里,让他很恐惧。 房子很旧,屋内的家具都还在,只是上头盖上了白布,彷彿主人还会回来,揭开那盖着厚重灰尘的布面,重新在这里生活。 他们侧耳倾听,戒慎恐惧,却听到一阵细碎的琴声。 像是有人偶然拂过了琴面,由高到低,像是叹息又像是前奏。季以恩看着青苹的脸孔,一阵惨白,「你有听到吗?」 青苹点点头,与季以恩握着的手心也更紧了一些,渗出了一些冷汗。她拜入竹茗师父的名下,实际上一年又三个月,她至今解决过的最高等妖物,就属昨天晚上的倀鬼。 但这里会出现什么?她实在没把握。 他们往前走,前方是客厅,一个狭长的沙发盖在布面底下,露出边缘的一点暗红色,左边的通道有三间房间,都是木造隔间,季以恩看着脚底下的磨石子地面,轻声说:「这房子好旧啊……」 忽然咿呀一声,彷彿有人拉开了木门。 这声音让他们俩个人都差点跳了起来,他们左顾右盼,只能硬着头皮往后走,走过右手边的走道,通往后阳台,看着走道上斑驳的壁纸,已经很久没看到这种木质贴皮的壁纸了…… 他们一路走到后阳台,有个小小的厨房,非常奇怪,流理台上的砧板跟菜刀却都保留着原样,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收拾乾净? 这时,青苹晃了晃,她低声喃念着,「血……好多的血……」 季以恩连忙回头,却发现青苹的眼珠子一片血红,连脸颊旁都蜿蜒了一线血丝,他一惊,赶紧扶住青苹,还来不及开口问什么,整栋屋子开始天旋地转。 他们瞬间跌入一个陈旧的时空。 他们宛如一阵青烟,消弥在屋子里头,随风摇曳,钢琴声清脆的在屋内回响,眼前的女僕来回奔走,在小厨房内烹煮着一样又一样的菜色。 这是一场杯觥交错的宴会。 玻璃杯碰撞的声音在走道响起,伴随着低声的话语,「你在这里,你家人知道吗?」男子的声音急促而慌张。 「不知道,哎!我哪能说呢?」回话的声音更急,还夹杂颤抖的语尾,「他们在外头大肆找我,我……我想就乾脆出去了。不然祸害到你们,我……」 「怎么行?」男子的声音忍不住大声起来,打断眼前人的话。「难道你觉得我是贪生怕死之辈?」 季以恩跟青苹心思一动,转身面对着通道内站在幽暗处的身影,两个男子身穿西装,正交头接耳。 他们心随意转,穿过了交谈的男子身边,还看不清楚容貌,客厅就传来一阵喧哗,男女老幼的尖叫声中断了琴声,客厅的宾客四处奔走,玻璃杯不断坠落在地板上,一阵阵碎裂声不断。 「全都不准动!」一群男子身穿军服,闯入了屋子内,他们手上的长枪挥舞,枪托打中了几个站在前头的男人,让他们头破血玲,并大声喝令所有人蹲下,双手抱头。 连楼上的老弱妇孺,都被他们一一拖出房门,拽到了楼下客厅。 「大人……我们做错了什么?」底下的一名男子摀着头上的破洞,红色的血从他指缝间潺潺流出。「这是民宅啊!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他连控诉都不敢大上一点音量。 「据报你们这里有罪犯,今日特派军队前来巡查!」为首的男子仰着鼻孔,手上的短枪插回口袋里,甩了甩头,身后的士兵散入人群,一个个检查身分。 士兵们揪出了刚刚躲在通道处的年轻男子。 男子布满汗水的脸孔扭曲,四肢紧张的直打颤,连话都说不清楚,但他正视着眼前的军人,眼神耿直,「不要、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阻止我们!我们……不会放弃的!」 他宛如洩了气的皮球,瘫软在左右士兵的手上,却含含糊糊只唸着这一句,到死前都说着不肯放弃。 为首的军人冷哼一声,「你们与国家为敌,就是自找死路!」他眼神冰冷,扫射了四周噤若寒蝉的人群一眼,「敢反抗国家?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砰!砰!砰! 在血花与脑浆的炸开之间,一屋子的男男女女尖叫了起来,接下来……他们通通无一例外,倒入血泊之中,至死还不明所以,为什么保家卫国的军人,会侵门踏户的到自己的家中,屠杀了所有的亲朋好友。 季以恩与青苹被震慑住了,他们面无血色,看着眼前这一场五分鐘内完毕的屠杀,所有士兵木然的清理现场,拖走尸首,左邻右舍紧闭门户,没有人胆敢探出头来,瞧一眼这蒙上血污的正义。 静悄悄,一切空荡荡的,迅速,且正确,如同他们接收过的每一次命令。 士兵们人去楼空,这里只留下怨魂无数。 青苹又晃了晃,她与季以恩从时间的缝隙中跌回现实,两个人紧握的双手缓缓滑落,双双跌坐在地上。 这里被时空凝住的那一剎那的惊恐,竟然永永远远的停在这栋屋子的里头。 他们环顾四週,一切重回他们刚踏进来的模样,白布盖满了一室的家具,光线从铁栏杆透了进来,这里只是一栋老旧的年宅。 但只有这个角度,他们才看的见,纳在沙发边角染上的一小片黑色血渍。 他们齐齐打了个冷颤,碰上大麻烦了。 2-06(我们是诱饵?) 他们俩人连滚带爬的逃出了那间屋子,季以恩绷着脸,罕有的不肯说话。青苹问了他几次,季以恩都不肯搭话,她也就默然无语,两个人一路走,越走越快。 等到回到店里,季以恩一摔笔记本,就跟张俞君嚷嚷着,「131号的这案子不能接,我们差点就没命了!」 他瞪大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脸控诉的神情。 季以恩不寻常的反应,倒是惹得张俞君狐疑了起来,「为什么不能接?这屋子我看过照片,虽然旧了点,但是地点不错,委託人的开价又低,透天厝只租一万二,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季以恩停顿了一下,恶狠狠的问,「委託人有说过这屋子出过什么事情吗?」 刚刚的景想还停留在他脑海里,他很清楚,那是那栋屋子的「回忆」,也是那些怨灵的「记忆」,那屋子跟那一大群的怨灵纠缠在一起,盘根错节,他连想都不敢想,这样的屋子租出去会发生什么事情? 把人吓死都还算轻的了! 那是一群陷在回忆中不断轮回,找不到出口,又困惑又怨恨的灵魂。面对这样的案子,季以恩还有一点自知之明,这是把自己跟青苹填进去都不够的大坑。 况且师父的话,让他很是顾忌──他不想失去青苹。虽然他不明瞭师父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他隐隐约约的有些不明的恐惧。 面对季以恩的问题,张俞君回想了一下,老实摇摇头,「没说什么,来的那个人走得很急,还指名要你,季以恩。」 她揉着眉心,这才发现不对劲之处。「为什么指名要你呢?我店内的仲介最好的可不是你……」 「等等!」季以恩气急败坏的打断张俞君的话,喂喂!讲话就讲话,没必要这样损人吧?「反正这件案子有古怪,我不接,青苹也不接!」他气呼呼的转身,瞪着不远处的青苹,对方没有发现他的视线,只是兀自沉思。 「不行吶……」张俞君为难的摇头,「委託金都收了,难道你要我退吗?」 「你不肯退的话,那我赔也可以啦!」季以恩难得跟张俞君大声了起来,「这案子我们接不起!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你说什么?我们有什么案子接不起?公司接了案子哪容的你挑三拣四!」张俞君也动气了,这小傢伙话讲得颠三倒四,也不肯好好说清楚,一发火就想退案子,还有没有一点职业道德?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青苹已经默默换上了夜间部的制服,揹好侧背的黑色书包,走了过来就拖着季以恩走了。「要迟到了。」 季以恩赶紧一撇墙上的鐘,忍不住跳了起来,惊慌的也抓起自己的书包跟袋子,莽莽撞撞往外奔跑,还不忘回头大喊,「前辈!我说真的,那间屋子不能接,我跟青苹都不接,你退掉吧!」 「你别跑!给我回来说清楚啊!」 张俞君握紧了拳头在后面挥舞,气得她皱纹都多长了好几条,恨不得把那个一着急起来,就连话都不会说的傢伙拖回来暴打一顿,先让自己消消气再说。 季以恩让青苹拖着一路走,他起先不开口,嘟着嘴像是气呼呼的河豚,青苹也不着急,店里离学校有段距离,两人肩并肩走了一段,季以恩终于忍不住,他拽住青苹的手臂,急急开口,「青苹你不要上班了,我、我养你!」 语气认真又执着,这个想法他想好久了。 自从青苹回来以后,他心底总埋着一层深深的恐惧,他忧虑青苹会再次离他而去,他与青苹对视着,俩人脸孔的距离只有十几公分,他一时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青苹右耳边的一把发丝,黑色的发质,柔润的滑过他的手心。 就像,那时候一样。 青苹跟他面对面时,伸出的那一束黑发。让他握了一整夜。 「我怕你有危险!」 青苹不作声,季以恩又急忙开口。「我说真的,你跟着师父好好修练,别老是跟着我了,我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错,但是我这一生还真是他妈的奇怪,你离我远一点,只要你……好好的。」 他低下了头,松开手上细緻的发丝,心里满是惆悵。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想这样,但是青苹很重要,重要到不能让她也跟着自己,陪这种乱七八糟的命运瞎搅和。 先是爸爸,接着妈妈,他几乎一无所有了。 「白痴。」青苹拂开前额被季以恩弄乱的发丝,拉住自己的书包揹带,自顾自地快步往前走,只剩下季以恩在后头边追边说,拼命说服自己。 你这个傻瓜,我就是为了要陪你走上这一路,才会以阴体夺舍,熬这一辈子的缘与业。 你把我从那里带了出来,洗涤了我的怨恨与不甘,我就想一直陪着你,看着你走过这一生。 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的。 现在很好,真的很好。 2-07(我们是诱饵?) 一整个晚上季以恩都魂不守舍。 他不懂青苹为什么不喜欢他的提议,甚至连回应他都不肯,他是真的不希望青苹有危险啊……怀抱着乱七八糟的忧虑跟烦恼,终于下课了。 他快步走向校门口,左右张望。青苹的年级比自己小,离校门口也比较近,往常都比他早到,今天是自己跑得太快了吗? 他又站了大半小时,越想越不对,一颗心直往下沉。他往前飞奔,一路跑回店里,张俞君今天关店关得早,铁门都拉下来了,哪里还有青苹的影子? 他如坠冰窖,赶紧跨上店门口的机车,催快了油门。 他一路催着油门,直到131号透天厝的门前,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青苹一个人背着书包,愣愣的站在门前,手举了又放,似乎犹豫不决。 「青苹!」他大喊一声,青苹震了一下,一回头,彷彿很困惑季以恩怎么来了? 「就知道你在这里!」季以恩把机车随便一停,跨步走到青苹身边,长长呼出一口气,「你想吓死我吗?你一个人来这做什么,白天你也看到了,阳光还亮着,力量就那么强悍,数量又多得吓死人,你能有什么办法?」 「我只想知道一个答案。」青苹轻轻说了一句,看了季以恩一眼,伸手扭开了大门的手把,他们白天走得仓皇,并没有锁门。「师父说我杀心太过,到底是什么意思?」 季以恩叹口气,现在勇往直前的人怎么变成青苹了? 他垂头丧气的跟着往前走,点开了室内的灯火,灯光啪擦一声全开了,这倒是让他警觉起来,这栋房子还有水、有电,表示有人一直长期照顾着,至少按时缴费…… 会是那个委託人吗?他想必知道些什么。 青苹慢慢往前走,掀开了盖在家具上的布面,伸手轻抚着沙发,脑中回响着白天的所见,她的右手忍不住探进贴胸的位置──抚摸着那把锋利的银匕首。 她们绕了一楼一圈,又拾阶而上,穿过一间又一间的房间,那细不可闻的琴声又响起,青苹跟季以恩知道,这是记忆即将重现的开端。 季以恩咬了咬牙,牵住青苹的手,「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那群怨灵残存的记忆,将在这栋房子内不断重复拨放,他们能够回来现实一次,不代表每一次都能够回来,季以恩急忙要走,青苹却制止了他,「地藏菩萨本愿经还记得吗?」 季以恩瞪大了眼睛,「不是吧?」 但是看着青苹肯定的模样,他忍不住气急败坏了起来,「记得是记得啊,你师父罚我们抄了上百次,这辈子都忘不掉啦!可是实在太危险了,我们根本不知道对方深浅……」 「试试看。」青苹松开了季以恩的手,就在整栋屋子的三楼小厅,面对着惨白的墙面,盘腿坐在楼梯口,开始诵唸了起来。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訶萨,皆来集会。 季以恩叹口气,也跟着坐下来,张口接着念。 他心底警鐘大响,却不知道怎么劝青苹,她很介意师父说的话,但是这样横衝直撞,又有什么用呢? 讚叹释迦牟尼佛,能于五浊恶世,现不可思议大智慧神通之力,调伏刚强眾生,知苦乐法,各遣侍者,问讯世尊。 当年地藏王菩萨曾经发下誓愿,「地狱未空,誓不成佛;眾生度尽,方证菩提。」也因此地藏菩萨本愿经主普渡世间所有恶鬼、怨灵,经文浅显易懂,端看诵唱的人能发挥到什么程度。 青苹现在是想一举超渡整间屋子里的怨灵,她用经文打开地狱的门,引渡这些停留人世的魂体,让他们回到应该去的地方,重新进入轮回,成为大道生生不息的一环。 她与季以恩平稳的诵唱,经文的声音不大,慢慢传入楼下,琴声终于滑过一整排的黑白双键,一阵天旋地转,他们又跌入时空之中,楼下传来一阵杯盘交错的喧哗声。 经文像是一条缠绕的火丝带,交互旋转、发出火红的光芒,在空中蜿蜒成一阵银河,所有的宾客都被吸引,停下了交谈,忍不住伸手碰触眼前这最灿烂的景象。 但是他们一碰上了火丝带,却尖叫不已,他们并不明瞭自己已经在五十年前死去,只是怀抱着怨恨与不甘,长存在这个时空内。 现在季以恩与青苹要强行渡化他们,就是要他们接受自己以死的事实。 「……你们是谁?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不要破坏我们的生活!」 怨灵们嘶吼着,纷纷骚动了起来,他们转向,怒瞪着阶梯之上的外人,他们挥舞着崩落的手掌与血肉,奔上了阶梯,扑上了季以恩与青苹身上。 变故发生的太快,季以恩只来的及改变手势,勉强挡住一面,他的力量与怨灵们的怒气正面交锋,猛地吐了一口鲜血! 青苹大惊,中断了地藏菩萨本愿经,她站了起来,挥出银色的匕首,上头刀气锐利,挥开了一片的怨灵。 季以恩还在抵抗,他含着鲜血,喃喃颂唱,青苹周身的光芒大放,一层结界覆盖在其上。「快走!」他大力挥手,又喷出一口鲜血。 「……白痴!」青苹怒不可抑──气的是自己。 她怒目瞪着即将围过来的怨灵,手上的匕首挥得密不透风,发出嗡嗡的声音。 这把匕首名为嗡耳,与青苹心意相通,虽然不是什么杀伤力高强的武器,但经过竹茗的打造与铭刻,却也是能斩妖破鬼的法器。 现在他们被眾鬼围住,只差一步就会被拖入万丈深渊,嗡耳知道情况危急,发出了急切的声音,逼得怨灵们犹移再三。 「你们胆敢靠近一步试试看!我全灭了!」青苹虚张声势的大喊! 怨灵们被她的气势竟一时震慑住了,面面相覷,但经文一但中断,空气中的火丝带也随之逐渐消散,地府的大门正逐渐关上中。 他们很快就会被看破手脚,到时候谁也走不掉! 但青苹趁着怨灵们裹足不前的时候,一把揹起季以恩,手肘一敲,乾脆的打破三楼的窗户玻璃,一跃而下,两个人跌落在地上,她又拉又拽,终于拖着半昏迷的季以恩走了。 此时身后的建筑物,轰然的发出巨响,她眼角的馀光回头一撇,熊熊的烈火燃烧起来,她闭了闭眼睛,他们在不经意之间,竟然打破这栋屋子的「禁錮」了,屋内的怨灵纷纷四散成黑色的阴影,从街角蔓延…… 整座城市起了一丝微微的骚动,四方的平衡即将被打破,这支怨灵大军群龙无首,又会做出什么事情呢? 青苹摇摇头,她知道她要为此负责,但背上的季以恩仍然昏迷不醒,她实在自顾不暇。 她心下惊惶,已经没了主意了。 等到他们双双倒在季以恩家中的大厅时,青苹终于忍不住,抱着半昏迷的季以恩掉眼泪,连lucky围上来又舔又蹭都没有用,让牠只得茸拉着脑袋愣在一旁。 青苹实在又气又恼,她明明打定主意要陪季以恩走这人生的一段路,要好好的看着他长大、结婚、生子。 但是为什么自己得了人身之后,却这么莽撞,甚至差点拖着季以恩去送死? 她半跪在季以恩身边,惶恐又茫然,季以恩没有受到任何的外伤,送医也没有用,但是她怎么能不管不顾,就这样放着他昏迷? 「……别哭了。」忽然季以恩的声音响起,他咳了几声,呛了一些血花出来,苦笑着开口,虽然声音微弱,却恢復了精神。「你这样哭,好像我怎么了。」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之前都没看过你哭,不知道青苹哭起来也是惊天动地。」 青苹怒瞪了他一眼,还是把他轻轻扶起,放到自己腿上,她背靠着沙发的下缘,终于松了一口气,「都伤成这样了,还能够耍嘴皮子,看来是不太严重。」 她顿了一下,低声说着,「对不起,是我执着了,我因为师父的话执着,反而走火入魔。」 「没事,只是刚刚一时没堤防,那些怨灵好兇的吶……」 季以恩半真半假的埋怨,像是跟自己的姐姐撒娇,「你坚持要渡化他们,现在我们可悽凄惨惨了。」不过他一看见青苹眼中的泪光,赶紧又改口,「但我福大命大,还是没事啦!」 他说的轻巧,胸口却一阵沉闷,他自己知道,刚刚正面抵挡的那一下,差点连自己的心神都迷失,震盪了好一会才停歇。 那些怨灵被困了五十几年,一瞬间发现自己早死透了,恐怕难以接受…… 「……他们出来了。」青苹脸孔黯了黯,都是她不听师父的话,强行要渡化怨灵,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知道。」季以恩皱了皱眉头,「明天免不了被师父揪着耳朵骂,但我想总有个办法,再不然也去求老太爷,怎么样都要解决这件事情……」 他们又忧虑的交换了一些想法,青苹忍着脚麻,让他躺了好一会儿,直到确认季以恩没事了,才扶他回床上。 她看了看时间,虽然已是半夜,但是她要来偿还亲恩,可不是想把自己的爸妈给气死,总归还是得回去。 但季以恩可怜兮兮的拉着她的外套袖口,「青苹……不能陪我吗?」他皱着鼻子哭,「就像之前那样,我看着你在天花板,就会很安心很安心。」 ……那时候可以拿来跟现在相比吗? 青苹翻了个白眼,还是狠不下心,她席地坐了下来,肩膀靠着床边,「我看着你睡,这样总可以吧?还是你需要床边故事?」 「有的话当然是最好的……不不,我什么都没说。」季以恩赶紧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好漫长,他听着青苹一声低微的叹息,似乎放弃返家的念头了,耳边传来衣服摩擦床边的声音,他微微睁开眼缝,青苹已经歪着头,蜷曲在地毯上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的下床,帮青苹盖了件凉被,时值盛夏的深夜,开了窗之后,室内还是有些凉意,风轻轻吹进来,青苹额边的发丝微微掀动。 忙完了一切,他心满意足的躺回床上,对着lucky招招手,让狗儿一起上床,又悄悄伸出手,摸摸青苹散落在地毯上的发丝,然后闔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风从窗边吹进来,在深夜的月色下,吹拂着少年与少女的容顏,让他们的脸孔微微发亮,稚嫩的他们,却因为命运的前进,而互相轧曳在一起。 未来还有很多困难,但就暂且让他们睡下吧。 2-08(我们是诱饵?) 这一夜,如季以恩与青苹所料想的,并不平静。 只是远比这两个孩子所能想到的……还要严重很多、很多。 在他们熟睡的时候,整个城市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连风中都带着片片细语声:「逃吧……尽你所能的逃吧……」这是来自于妖怪们在风中夹杂的讯息,透露出的隻字片语。 最后风高高扬起,拐了个弯,消弥无踪。 这座城市竟连风都不再眷顾。 那些怨灵解脱了五十几年来禁錮,并在第一时间知道自己已死的事实,他们不平、他们怨恨,被困了这么多年,亲朋好友几乎已全都落入土尘…… 这个认知让他们一瞬间化作浓重的黑影,四散而去,窜进了这座城市,惊动了四方的势力,燃起了许多的业火,烧尽了黑暗中的馀灰,点燃了新的火光。 多数的怨灵蜇伏在许多地方,废弃的大楼、破败的车站、人心的深处……等待一个时机,他们要让这座城市化为鬼城……到时候,他们就能从永远的孤寂中挣脱出来,得到万千的同伴。 少数的怨灵则更为激进、躁动。他们甚至攻佔了几个大妖的老巢。 他们打从心底对这个城市怀抱着怨恨,不仅是当年残忍虐杀他们的那批士兵,更是一整个社会噤若寒蝉的选择,没有人记得他们,大家有志一同的选择遗忘那场五十多年前的惨剧。 五十多年前,那一场虐杀,不可能悄然无声,只是谁也不敢管,谁也不肯站出来。 现在的市民可以轻巧的说上一句「时代的悲剧」,对他们来说,却是永远无法忘怀的痛楚。 所以他们怨恨,所以他们燃起了一处又一处的业火,妖魔鬼怪们焦头烂额,平静已久的平衡被打破;人类的消防队员疲于奔命,却不知道这些突如其来的大火是为何而来。 又,因谁而来? 城市的势力正在悄悄倾覆,这是命运的选择,只是季以恩与青苹无意间触发了那一块镶嵌在其上的菱角,这是一个即将大洗牌的前奏,也是暴风雨前的寧静,这一天晚上,实在非常漫长。 *** 等到天亮,季以恩跟青苹先到店里头打卡,才刚想找个藉口要去131号透天厝看看,就看到报纸上斗大的头条,「一夜二十三处民宅失火,消防队员疲于奔命!」。 更悲惨的是…… 正中央的照片就是那栋烧得半毁的透天厝。连外墙都倒塌了,只一扇门摇摇欲坠。照片是在天即将明亮的时候的,那时候房子的火已经熄了,底下的柏油路上显现出一块一块的墨渍。 消防员们只当作是被烧熔的柏油。 但季以恩知道不是这样……而是那些四散的怨灵遗留下来的痕跡。他们俩面面相覷,还来不及说什么,张俞君就先发难了! 「……你们两个做了什么?」张俞君磨着牙,森森然的吐出话语。 季以恩还没想好藉口,一双眼睛左右溜达的转,立刻被张俞君用力的巴了头。「为什么好好的房子,你们两个都能搞成跟废墟没两样?」 说起来,这件事情也不一定是这两个小傢伙做的。 但是端看这两个傢伙一脸作贼心虚的模样,张俞君就觉得自己的推测八九不离十,只是这反而让她起了疑心…… 季以恩这孩子她还信得过,还不至于因为不想接这笔案子就放火一烧了事,所以那栋房子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又或者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一到他们手上,就在大半夜起火,好好的老宅竟成了半毁的废墟。她得好好调查一番,总不能让这两个小傢伙在前面乱闯。 她还在深思,季以恩就唤了她一声。 「前辈。」季以恩站了起来,往前靠了一步。 从他被安叔捡回来到现在,也过了一年多了,他褪去刚到店里的稚气,现在穿着捲到手肘的长袖蓝色格线衬衫,一脸正经的看着张俞君。 「……干嘛?」张俞君悄悄退后一步,这死小孩,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 她乾脆往后坐下,屁股一滑,后退到自己的办公桌旁,手上拿起笔转个不停,掩饰一些焦虑,她的生物距离一向很远,不喜欢突然被靠得很近。 「有什么事情就快说,不要在那边支支吾吾。」 不料季以恩又跟了上去,脸颊几乎快跟张俞君贴在一起,在她耳边轻声的说了一句…… 「那栋房子有鬼。」 「……有你的头啦!」张俞君愣了一会,顿时暴跳起来,一股被季以恩作弄的气愤感油然而生,她抓着季以恩的胸口领子大吼,吓得对方缩瑟了一下,「你不要给我装神弄鬼,快去想办法收拾残局!」 她重重把季以恩往后一摔,推得他连退三步,「趁现在委託人还没来收回案子,你们两个给我想办法租出去!店内这个月的营收是多少你们知道吗?」 张俞君痛心的刨抓着胸口,只差没刨出两道血痕,以兹证明她的所言不假。「这个月的营收是零啊!零啊!」 「所以不管怎么样,废墟也好、鬼屋也好,快点给我找到人租啊!」她字字血泪,还颤抖着食指,指控这两隻本月毫无贡献度的米虫。 「你都知道废墟了,还有谁要租啊……」 季以恩小小声的嘟噥,却不敢再触怒张俞君的神经,他深怕这女人气起来,乾脆将他生吞活剥了,但是想到那栋充满了怨灵的废墟,他又裹足不前…… 他还在犹豫时,青苹偷偷塞了张纸条过来,对他眨眨眼,示意他看。 怨灵都四散了,当务之急不是把房子出租出去,而是把他们收回来,弄个不好,他们都会成为没有灵识的妖物……我们这次真的做错事情了。 得尽快补救…… 看完了纸条,他叹口气,也知道事情有轻重缓急,至于前辈的愿望…… 晚点再来伤脑筋好了! 他看着犹在发火的前辈背影,偷偷摸摸地揹起了背包,往外门蹭了蹭,只差那么一点就要先驰得点,背后阴森森的声音,却吓得他一跳半天高。 「你们两个给我看着办啊!认清自己手上的案子是什么,好好的找到住户,不管再怎么样糟糕的案子,都有适合的人,如果你挑三拣四的,那也不用在这里待下来了。」 张俞君难得严肃,虽然没回过头来,话也说得轻轻巧巧,声线更是平稳,没有起伏,季以恩却呆站在门口好一会,直到青苹拽了拽他的衣袖才回过神来。 「我知道了,前辈,对不起。」季以恩叹口气,觉得今天自己叹气的次数比起平常,真是多上太多了。他刮刮脸颊,还是跟张俞君道歉了。 张俞君说的话,某方面来看的确是没有错,自己不该对手上的案子有诸多埋怨,一个优良的仲介,就是不管什么样的商品,都要能够找到适合的主人。 但是那些不科学的事情,又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打发…… 他跟青苹果加起来,都没有人家一根手指头有力,到底是要拿什么去硬拚? 「你不用介意前辈的想法。」等他们骑上机车,在阳光洒落的马路上骑了一段路,很突然的,青苹开了口。 「她跟我们的世界不一样,她的因缘注定与那个世界绝缘,你就算想解释清楚,也没有办法突破界线。」 「她註定不能理解、註定嗤之以鼻,因为这就是她与我们的界线。」青苹把头轻轻靠在季以恩的背上。 「嗯。」季以恩漫不在意的应了一声。 这些事情他很清楚。那个世界并不是没有选择,但有些人终其一身就是平平顺顺的过完一辈子。但他与青苹,就注定要与那个世界纠缠,虽然不敢说至死方休,但至少目前还找不到摆脱的方法。 他自己都想把青苹推离身边,离这些乱七八糟的危险越远越好了,又怎么会…… 「你不用安慰我啦……」季以恩侧着脸笑,戴着小瓜皮安全帽的他,看起来还是年轻稚嫩,有一些小孩子的习性,却也逐渐褪去这层外衣,朝向未来的路前进。 我……很在意前辈说的话没有错,但我一点都不想把前辈拖进那个世界喔。」 「……那就好」这个世界,只要我陪你就好了。 这是我的私心。我想陪你一起走过这一世的人生,或许你会结婚、生子,但是我就是你的「侍神」。 在你与那个世界彻底断绝关係之前,我都会一直一直陪着你,我只会陪着你,你也只需要我…… 这是我的心愿,也是我这一辈子生命的意义。 2-09(我们是诱饵?) 「你们这两个混蛋!」 竹茗师父简直怒不可遏。他气得吹鬍子瞪眼睛,脉搏跳个不停! 昨天晚上那一场骚动他也有所感,在大半夜的,整个城市竟然无端端燃起了诸多火灾,他本想去救,却觉得事有蹊俏,勉强按耐心神,卜算了半天,却只算的出这是一场眾人的大劫难。 他还在忧心忡忡,寻思着方法解决,这下子却忽然知道,这是自己的入门弟子跟半个入门弟子联手搞出来的! 「师父……」 看青苹被骂的沉默不语,季以恩赶紧上前,拽住了师父的袖口,一脸可怜兮兮,「我们两个知道错了,那些怨灵现在散落在城市里,我们恐怕他们会……」 「怕什么!」竹茗师父怒瞪一眼,他摇摇头,坐回椅子上,「怕这城市成了鬼城吗?现在怨灵的头领已经霸佔了几个城市的风水宝地,只等他们心目中復仇的时机到来……这一切都来不及了!」 「师父。」一直沉默着的青苹双膝一跪,低下了头,「是弟子的错,我尽一切力量都要弥补,求师父指点我们!」 「哈!弥补?」竹茗师父怒极反笑,重重一拍椅子的木扶手,发出响亮的声音,「年轻人就是这样!老是以为世界上没有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却不知道后悔药有多苦涩!」 他绷着一张怒容,「你们两个不知道后悔两字怎么写,这次就让你们知道后果!」 竹茗师父一甩袖,打算上楼,却传来一阵呵呵笑声,「竹茗啊……这两个小傢伙也是我塞过来的,你不能给点面子吗?」 老太爷从虚空中忽然现身,一把垂地的冉冉白鬚,脸上呵呵的笑着,手上的枴杖轻轻顿地,发出木头的沉闷声响。 「打个商量吧?」老太爷呵呵笑着。 「没得商量!」竹茗师父用力扭开头。 竹茗师父这次真的气得不轻,他提醒过、告诫过、耳提面命过,用尽一切法子了,这两个傢伙还是非得往危险里面撞? 再说,他是真的不喜欢青苹这女娃,她以阴体夺舍,不仅违反天道,杀心又过甚,什么时候会惹出大祸都不知道! 当初老友硬塞过来时,自己也是想着,让她在自己眼皮底下看管着,总比交给别人胡乱操纵、引导好。才会勉强收下,还连带掛了一个半个入门弟子。 「你不会想眼睁睁看着这座城市变成鬼城吧?」老太爷半真半假的说着。 他知道竹茗不会不管,只是一时气昏了头,但是这件事情要办要快,等这老头清醒了就来不及了!毕竟谁也不知道,五十几年前的业火,什么时候会烧上现在的时空。 「成了鬼城又与我何干?」竹茗老头冷哼一声。 「老友啊,你什么时候也沾了年轻人的脾性了?」老太爷依然笑着。 听见老太爷的话了,竹茗抹了一把脸,深深吐一口气,「……行!」 他睁大了圆目,炯炯有神的精光喷射而出,「他们两个就去给我当饵食,引诱所有在外游离的怨灵回到那栋老宅,等所有怨灵都到齐了,我来渡他们!一次将他们全数送回轮回!」 「等等!你这老头给我等一下!」 竹茗终于愿意插手解决,却换得老太爷气急败坏的跳脚,「你要他们去当饵食?那一批怨灵本来就兇,过了五十几年了,更没有任何家累的顾虑,要他们等到你超度完,那他们俩个还有命吗?」 竹茗师父毫不妥协的看着老太爷,「是他们说要弥补这件事情,再说这是解决这件事情的唯一方法,怨灵的数量太多,根本不可能各个击破,一旦走漏风声,整个城市的人都要陪葬!」 「……你!」老太爷被说得无话可说,他是神祇,不可能直接干预凡间的事情,怨灵的逸脱由凡人引起,就该由凡人解决,这个道理他比谁都还懂,但是把这两个小娃推去送死? 他……做不到。 老太爷正想反驳,季以恩却出声了,他看着还跪在地板上的青苹,仰起头来跟他点点头,在目光交会的那一瞬间,他的内心忽然有些微的不捨。 他对着怒瞪彼此的师父跟老太爷说:「没关係,我们愿意,愿意当……饵食!」 「如果这是唯一的办法,那就让我们来吧!」青苹低低的声音,也伴随着响起,让竹茗师父一时之间征住了。 「……是吗?」过了半晌,竹茗师父叹口气,对着跪在地上的青苹招招手,「那就都过来吧,我告诉你们方法,要引起那些怨灵的……注意,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他严肃的交代了很多,看着青苹果跟季以恩似乎都听明白了,就疲惫的挥挥手,「走吧,你们都走吧。」他看着老太爷,送客的意思很明显。 「你……」老太爷还想再说什么,却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什么,他摇摇头,随之消失在空气中,留下季以恩跟青苹兀自深思。 等到大家都走了,竹茗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唉……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入门弟子跟半个入门弟子啊……怎么就这样捨得? 2-10(回来吧!师父) 在季以恩跟青苹离开店里之后,张俞君虽然被一大早就胡言乱语的季以恩气得不轻,却也是坐了下来,耐着性子开始调那间房子的资料。 毕竟,这整件事情都透着一股古怪。 她一笔一笔查,这栋房子最早在民国七十年间就建造完毕,屋主姓林,林源海。一直都没有变更,但是屋主当时的年纪已经是五十多岁左右,不可能至今房子都还掛在他名下…… 会是行政疏失吗?房子不可能掛在死人的名下。 而且向她委託的那个男人,看起来约莫中年,他来的很急,走的更急,委託资料都准备的很齐,像是有备而来。 张俞君晃晃脑袋,精明如她,却完全想不起来那名委託人的长相,这很少见,她不该忘掉客人的脸,她转了转手上的笔,拿起桌边夹起来的一叠资料。 「林瑋藤。」张俞君翻了翻,只看到了委託人的姓名跟连络电话,其馀就是屋子的内外照片了,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是一翻到最后面,却发现身分证影本栏是空白的。 「怎么会?」她诧异了,「没有印到委託人的身分证吗……这可是重大失误啊,怎么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果是那小子经手的话,还有可能……」 但是她记得很清楚,这笔案子是自己处理的。 她靠回椅背上,手上的原子笔转个不停,这一手学生时代养起来的坏习惯,出社会之后也忘不了,只要思考的时候,就会不自觉拿起笔来。 她望着委託单上的电话,脑海中忽然一股念头──很想打电话过去,退了这张单子。 但是理智上,她又觉得这样做很蠢。就跟胡乱发疯的季以恩一样蠢,商场上讲究的是精准分析、大胆进场,小心退场。就算只是一间小小的租屋仲介公司,也不能靠情感来决定案子的去留。 她环顾了一下店里,下午三点,阳光刚刚减低了一些热度,没什么客人,出去走走吧? 她拿起了小皮包,踢掉了高跟鞋,换上柜子内轻便的凉鞋,白皙的指甲从鞋带边露出,带着淡淡的粉色,鞋带轻巧的系上她的脚踝。她走出店里,关上了铁门。 坐在计程车上的时候,张俞君仍然没什么头绪。 网路上没查到什么特别的资料,那栋房子就跟她一开始想的一样,虽然老旧了点,却没有换过主人,状况也还好。没出过什么事情,更没闹过鬼。 彷彿就安安静静的摆在那里,等着自己的小仲介,季以恩一把撞进去。 但是季以恩不会无缘无故反弹的如此大,他可是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孩子呢!不相信他的话,也要相信自己带人的能力吧!还是过去看一看吧? 当她站在131号透天厝之前,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咬了咬唇,情况比她想像的要来的严重很多,房子已经烧得半毁,说是废墟都抬举了一点。 这里……只剩一个外壳了,她本来想直接走进去,却在门前停住了脚步。 她转弯走向旁边的透天厝,叮咚,按了门铃。 房子是不会开口的,会开口的,只有活人。 「有什么事吗?」铁捲门的右侧小门,在门铃声之后,走出了一名中年妇女,她身上系着围裙,双手湿漉漉的在围裙上擦着。 「不好意思,我想问问关于左边这栋房子的事情。」张俞君指指灰暗的隔壁,「因为蔽公司承接了房子的出租等事宜,想说要先来……」 张俞君的话被打断了,「不好意思,如果我知道些什么的话,或许可以跟你说。」中年妇女退后一步,隐入自宅的阴影中,「但是我从二十几年前嫁过来之后,就没有看过有人出入了。」 「是这样啊……那抱歉,打扰您了。」张俞君看着铁门关上,吐了一口气,这也不是什么意料外的事情,这栋房子已经空着很久了,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也不是这么轻易就能探问到答案的。 她转身,打算朝向下一间民宅询问,却觉得背后有一股视线,让她不自觉的转过了身,一名老太太坐在斜对角的骑楼下,正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 午后三点半的阳光仍然非常炙热,张俞君却起了一身的恶寒。 但张俞君笑了笑,往前走,站定在老太太身前,弯下了腰,直视着老太太混浊的眼睛,「婆婆。问你个问题可以吗?」 老太太呵呵的笑了起来,伸手摸摸脸上的皱纹,一道道岁月的凿刻是这样的缓慢却又无情,她已经很老了,老到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她就坐在这里,等着。 「你不怕我啊,小姑娘。」 张俞君拉来椅子,贴近老太太的身边。「婆婆,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奶奶。」她露出缅怀的笑容,「没有什么好怕的。总有一天,我也会变得跟你一样老。」 「但是我身上的味道是死亡的气息喔。来,你闻闻。」老太太摇着藤椅,抬高了肿胀的手指,老人家的关节已经不太行了,但她还是呵呵地笑着。 张俞君把头枕在老太太的肩膀上,轻轻说着,「不是喔,那是思念的味道。」 老太太被张俞君的话逗笑开来了,脸上的皱纹漾成一朵花,异常的恐怖又十分的美丽。她将张俞君的手覆盖在自己的掌心中,「小姑娘,人真好。你在问那栋房子的事情吗?」 「是的。我想知道,那栋房子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那是一个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如果你再早些年来,我可能就不会告诉你了。」老太太叹口气,不过接着又笑晏如花,「但我总不能将记忆带进棺材里,你说是吧?」她拍了拍张俞君的手。 「那是一段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了。」老太太向后仰,落入宽大的藤椅之中,一下又一下的晃着,在这个寧静的午后,说起那曾经被自己刻意遗忘的事情,曾经发誓绝对、绝对不能跟别人谈论的事情。 但是,那段记忆并没有就这样消失无踪。 好多时候的深夜,在午夜梦回中,老太太都可以听见当时那些人的惨叫声,还有一颗又一颗子弹的击发声,甚至是那一具具……被拖走之后,在街道边上撞上了地板所发出的沉闷声响, 自己的耳朵,牢牢的记住了那一段悲惨的记忆。 而自己的眼睛,在偷偷覷见窗缝的那一瞬间,就知道一辈子再也忘不掉那卡车上堆叠的影像。 所以,如果跟眼前的小姑娘说出这个故事,可以让自己馀下的岁月,好好睡上一个好觉,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听婆婆说。」张俞君回握老太太的手,掌心粗糙,佈满了纹路跟颗粒,这是一双很老的手了,但也只有这样子的对象,才能告诉自己答案了吧! 起风了,张俞君脱下外套,盖在絮絮叨叨的老太太身上。 她慢慢的聆听,五十几年前,在这里发生过的惨案,慢慢的坠入那个时空,看着在那一个晚上,家家户户紧闭着门窗,躲在衣柜里面瑟瑟发抖,丝毫不敢关心那一大群人,在街道上被拖着离去的原因。 也不敢去想,他们的终点,又将是哪里? 在那个时候,他们是一群活在畏惧里的夏蝉。就算在这个炙热的天气里,张俞君仍然觉得自己慢慢的冷透了,从脚底至头顶,一点一点的随着这个被特意尘封的故事失去温度了。 2-11(回来吧!师父) 「我说,这样真的有用吗?」季以恩苦笑着,在131号的透天厝里面,蹲低着身体点蜡烛,他上一次点蜡烛的记忆已经相当久远,大概是在海边帮朋友跟女生告白的时候了…… 「应该吧!」青苹移开了视线,这方法又不是她想的。「你有比按照师父说的话去做之外,更好的办法吗?」 她按下了手提音响的开关,一张cd缓缓在圆盘上转动,一阵钢琴声流洩在室内,沉静的响起。 她与季以恩站在唱片行,听了大半小时的演奏乐,还是分不出来哪一首才是他们原先听到的,只好随手抓了一张结帐。 「但是……我觉得我们像白痴。」季以恩嘴边叼着小刀,很快地拆开了许多的包装,包括酒杯、红酒、速食食物、麵包、起司、热狗。散落在塑胶袋子里跟地板上,林林总总也花了他好几千元。 不过好几千元如果可以拿来拯救世界的话,应该算很便宜了吧? 季以恩嘴里塞进一片起司,窗外似乎有些骚动,他二话不说,抓起青苹的手,躲到楼梯的下方,还拉来了废弃的家具,把自己跟青苹的身影遮住。 「来了吗?」青苹不敢置信,她其实也没什么把握,只能蹲坐在地板上,透过桌椅的缝隙,向外头张望着。 「嘘……似乎是。」季以恩低声回答,他掌心中那属于青苹的小手,湿湿滑滑,渗着一些手汗,青苹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在现在这样的气氛下握着,更觉得一阵惊人的冰冷。 他低声默念了一串咒语,他与青苹的身上发出了一阵蓝色幽光,又随即消失。这是隐去形体的保护性结界,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让他们不被怨灵们发现,但是至少能让他们心安一些。 其实,他跟青苹到现在都还不可置信! 没想到师父给的方法真的能奏效── 师父要他们买来当日宴客时的器具跟食物,重回到这个地方,在晚间十一点的时候,摆好所有的东西,播放钢琴声,重新举办起那一场五十几年前的宴会。 邀请那些怨灵们回来。 师父说,这是唯一一个能够一网打尽所有怨灵的方法。 他们躲藏在楼梯的狭角下,紧紧贴着彼此,几乎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那因为紧张而微微冒着冷汗的湿润感。 「他们真的会回来吗?他们又不是白痴,难道不觉得这像是一个陷阱?」季以恩忍不住开口了,他偷窥了半晌,还是只有外边的一阵细微声响,并没有人(或者其他东西)进到屋子里头来。 「嘘!」青苹掐了一下季以恩的大腿,这傢伙刚刚才要自己安静,现在又毛毛躁躁的,没想到就在这声嘘声之后,大门──咿呀──的被推开了,发出沉重的摩擦声。 有人拖着脚步,回来了。 越来越多的黑影,跟随在那阵开门声之后,涌入这间破败的屋子内,他们是被召唤前来的怨灵,这栋房子束缚了他们五十几年,一但束缚的力量被重新啟动,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摆脱。 他们不得不回来,再次熄灭这一场宴会的火光。 不过,到底是谁呢? 是谁会再次召唤他们? 召唤怨灵的代价很大,召唤他们的那个人,已经做好觉悟了吗?又能够拿什么来交换召唤他们的代价呢?鲜血还是生命…… 他们低低笑了起来,像是乌鸦刮着嗓子的啼叫声,他们拿起了地上陈列的酒杯,飢渴的饮进水酒,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进食了,这些供奉过的水酒与食物,对他们来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他们随着陈列的食物,慢慢涌入了客厅的中心,地板上的阵型也随之被啟动,隐隐的发出怨灵们看不见的光芒,一下又一下的规律向外散去。 这是师父给他们的最后一个任务,等到所有怨灵们进来之后,就念咒啟动阵法。 最后,师父还是没捨得把他们当饵食。 竹茗师父虽然气得过分了,却还是铁青着一张脸,告诫他们:「阵法一旦啟动,你们就快跑,能跑多远就多远。剩下的,让师父来解决。」 竹茗师父摸摸青苹的头,「你这女娃,师父真寧愿是错看了。」他深深叹气,「但一切都是命,我们只能顺应天命。」 师父说完了这些,就挥挥手,让他们走了。 其实季以恩与青苹都不懂师父最后说的话是什么含意。师父总是那么高深莫测,说的话十句有八句要人用猜的,对青苹更是不假辞色,但是这样的师父,最后还是摸了摸青苹的头。 还是充满着疼爱的摸了摸青苹的头。 所以他们现在一起躲在楼梯角下,嘴里默默念着咒语,俩人一同齐心协力的开啟阵法,彼此的眼神在烛火明暗之间交会,都明瞭了对方心底的决心。 他们要用尽所有的力量,守候这个阵法。 他们是施阵之人,虽然阵法已经被啟动了,但是如果他们如师父所说的,就此撒手不管,阵法将会后继无力,很可能无法帮上师父的忙。 所以……他们会留在这里,用自己的双眼看到最后。用自己的双手,守候师父。 但是在那之前,师父你快来啊! 季以恩看着所有的怨灵已经聚拢在阵中,周边供奉的食物通通被一扫而空,怨灵们已经开始骚动不安,师父却还不见踪影,季以恩只能在心底暗暗叫苦! 轰── 忽然一阵巨响,怨灵的中心凝聚了起来,一隻硕大的黑影,快速的隆起,几乎有两人高!隐约只见是一个人形,他举高了双手,用力往下垂,蓝色的阵法硬声碎裂,地板还被凿开了一个大洞。 季以恩与青苹硬生生吞了一口鲜血进喉咙,他们就算被阵法反噬,也绝对不能被发现!季以恩快速的再度结起手势,结界是他擅长的范围,青苹只能辅助他。 他的手势一结好,嘴里唸着:「起!」 但是阵法却未如他所愿的恢復,他眼前的废弃家具通通被扫飞,化为尘埃上的灰烬。他与青苹立刻暴露在所有的怨灵面前,连隐藏的结姊都瞬间失效。 由怨灵聚集起来的怨灵之王,慢慢的移动到他面前,抓住了他的衣襟,将他悬空吊出。 「是你……召唤我们回来吗?」 这凝聚成一团黑影的眾怨灵,嘶哑着开口,他透着相当强大的怨恨与不甘,握了握右手,又张开成手掌的形状──掐上了季以恩的脖子,「你想清楚……召唤我们的代价了吗?」 对方问得残忍,季以恩却满脸胀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喝!」青苹手上的银色匕首闪闪发亮,笔直的刺入了怨灵之王的胸前。 怨灵之王的胸前散开了一个黑洞,他歪着头慢慢抬起头来,「你以为……你能伤得了我吗?」 他把季以恩往墙壁上一摔,双手举高,震天吶喊,「我们要……统治清洗这个都市……统治这个世界!」 「咳咳!」季以恩咳得厉害,这一摔让他摔得七荤八素,几乎眼冒金星,但也是这样才没被这傢伙活活掐死!「你……咳!你根本有病!」 「有病就要去看医生!别在外面游荡!」他大喊出声,与青苹联手往前攻,敏捷的穿梭在怨灵之间,重新佈下了师父指定的阵法。 他们这次以青苹的匕首为阵眼,他们背靠着背,在怨灵之王抓住他们之前,高声颂唱着法咒,将匕首往前一扔──框啷一声,银色的阵法旋转了起来,发出一阵阵蓝色的光芒,属于季以恩的灵力色彩。 一道铜色的大门,却在他们的意料之外缓缓升起,上面一道把手,慢慢的自动往下压──门开了,里头是一阵幽暗的漩涡,隐隐吹着寒风,一股吸力开始转动,离门边最近的怨灵就这样被吸了进去。 「啊啊啊!」被吸进去怨灵声音回盪在四周的空间。 其他的怨灵立刻想逃,却被往后一拽──竹茗师父宛若游龙般的出现,一人立定在阵法中央,他刚刚在阵法中央打开了阴间的特别通道,时间只有一炷香,门就会关上。 现在,一个都不能让他们逃了! 2-12(回来吧!师父) 竹茗师父一手就是一个往后扔,彷彿在旱地里拔葱似的,看得季以恩跟青苹目瞪口呆,季以恩忍不住开口,「师父……您真是太厉害了!」他们佩服的五体投地,却换来师父的怒瞪一眼! 「不是叫你们走了嘛!」竹茗师父瞪了他们一眼。 接着双手往地板一拍,白色鬍鬚与头发高高飞起,紫色的光芒大放,整间屋子都被紫色的光芒围绕,即将逃出屋子的怨灵纷纷惨叫一声,又被弹回阵法内。 「我们……」是想留下来帮师父啊!季以恩与青苹对看一眼,这一句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师父这么厉害,自己留下来简直是自杀式的白痴行为。他们只好刮刮自己的脸颊,「师父,我们站远点,您老自己小心了!」 「哼!」竹茗师父手上正忙,没时间理会他们,只好哼哼两声作罢。他抬腿扫过怨灵一拥而上的攻击,往天花板一跃,坠地的时候,又倒掛金鉤踢了两隻怨灵进去,看得季以恩简直崇拜的五体投地。 他们从来都不知道师父这么厉害! 竹茗师父甚至趁势踢回了青苹的匕首,银亮亮的匕首高速飞起,直直插入青苹背后的木板,入木三分,吓了季以恩跟青苹一身冷汗! 季以恩还在碎碎念,「师父,您也不要这样吓我们啊……」 此时,异变突生,原本一直在旁冷冷看着,坐视同伴被扔进阴间的怨灵之王,双手暴涨,衝向竹茗师父,季以恩还来不及大喊出声──警告一下自家师父! 两人已经打成一团,在地上左右翻滚,翻倒了眾多半毁的家具! 季以恩跟青苹的心越悬越高,师父与怨灵之王的速度都太快了,他们虽然打成一团,却互有进退,最后两个撞在半空中,又立即弹开,佔据屋子的两边! 怨灵之王的形体本来就是由诸多怨灵组成,几乎可以称得上虚无飘渺,竹茗师父暗暗甩了甩手,刚刚那几下彷彿打进棉花里,力道无处宣洩!让自己的手现在可疼得很哩! 「你……为何要阻拦我?」怨灵之王高高浮起,他指了指季以恩跟青苹,「我可以放他们走……只要……你,让开!」 他想交换条件。 「放屁!让你走了人间还得了!」竹茗师父爆了粗口,乾脆的折了折手,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大动手脚了,都是那两隻兔崽子,回去必定得重重罚他们!「我自己的徒弟,不用你担心!」 竹茗师父又往前疾射,一掌打上了怨灵之王的头,掌风甚至横扫了颈部以下的部位,看起来就像是打烂了对方的头颅,十分怪异。 「你们……不可能杀的死我!」怨灵之王嘿嘿的笑了起来,被打散的部位又缓缓聚拢,他歪了歪头,「我没有真实的形体,我是你们埋藏在心中的黑暗。」 眼见怨灵之王说话越来越流利,竹茗师父不免暗暗心惊,这傢伙由大量的怨灵组合起来,竟然生成了统一的意识,却又保持着怨灵型态的优势──这下可麻烦了! 他迅速下了个决定,双手结起手势,嘴里喃喃颂唱,一阵紫色的光芒大亮,从他身上流传到怨灵之王身上,将对方包成一个牢牢实实的茧,「只能这样了!起!」 他双手一推,紫色的茧快速的旋转起来,竹茗师父高高举起右掌,对着阴间即将闔上的小门往前一拍,眾人都以为事情即将了结,变故却在此处突生── 茧随着竹茗师父的掌风,应声后退,却从茧中破出了一隻枯黑的手掌,向前一抓,拽着竹茗师父腰带,一路转进了阴间小门最后的缝隙中。 「师父!」青苹率先往前一扑,叫得凄厉,她不敢置信,师父就这样消失在他们眼前,她捶打着已经闔上的阴间小门,甚至试图扳开这座一人高的单扇铜门。 但是不管她怎么敲打,铜门都不为所动,甚至慢慢的消散在空气中。 师父的阵法已经慢慢失去效用,连带的,这座阴间小门也即将消逝在人间,青苹坐倒在地,脑海中反覆都是师父最后说的话──「我们只能顺应天命。」 「我们只能顺应天命。」师父说了好几遍。 「我们只能顺应天命。」师父的声音平平淡淡,有一丝忧虑。 「顺应什么天命啊?」青苹尖声叫喊了起来,「我不知道什么命运,命运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任何的方向,我只想走我想走的方向,守候我想守候的人,到底什么是顺应天命啊?」 她脸上的泪慢慢滑落,为什么师父就这样不见了…… 「青苹,不要哭……」季以恩慢慢往前走,伸手揽住青苹的肩膀,把她的头按到自己腰上,「没事的,没事的。」 「师父去哪里了?」青苹问得尖锐,泪更汹涌了。 「……我不知道,但没事的,师父不会有事的。」季以恩笨拙地说着,想让青苹停止伤心。 他心里的惊惶不比青苹要少,师父就这样消失不见,那扇铜门到底从何而来,他们怎么才能找回师父?他们手上没有任何的线索,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两个小傢伙相互扶持,一路哭一路互相安慰,像两隻失去妈妈的小兽一样,虽然才拜入师父门下一年多,但是师父可是引他们入道修行的人,就像是在那个世界里面,最令人安心的存在了。 季以恩骑车骑得歪七扭八,青苹也哭得乱七八糟,两人一路前进,直奔师父的家,师父是独居一人,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儿子、孙子,这是要先通知谁呢…… 季以恩的心里慌得很。 一推开熟悉的铁门──师父从来不锁门的,两人哭得像是在报丧,一路往前爬,直到爬到楼梯口,一道熟悉的身影才在半空中凝聚了起来,狐疑的瞪着他们两人,彷彿看着一场闹剧。 「叫你们跑的时候不跑,现在跑这么快干嘛?」 「师父、你没死啊!」、「师父,你没事吗?」两个小傢伙脸上带着泪,却张大了嘴巴,像是一场滑稽的黑色喜剧。 竹茗师父还来不及说什么,季以恩跟青苹就一拥而上,各抓住师父的一边大腿,嚎啕大哭。 「呜呜呜,师父你干嘛跟那个噁心的茧滚进阴间啦!」这一头是边喷泪,还能边抱怨的季以恩。 「师父师父,弟子以后不敢了,绝对、绝对不会再惹事生非了。」这一头是痛改前非决心要当个乖弟子的青苹。 「你们……两个干什么?」竹茗师父抽了抽脚,却没想到这两个小傢伙抱得死紧,他又不敢下重手,只得一脸无奈,心却里又微微发酸,他都不知道他对这两个小傢伙来说,竟然这么重要。 「咳……好了好了,快放手。」他清了清嗓子,逼自己放软了声线。 「不要!呜呜呜。师父好不容易回来了!」 「都是师父不好,干嘛吓人……」 喂喂喂,这下又变成我的错了?竹茗师父端着一张老脸,非常的无奈,他撇见窗边的一抹身影,黄色的衣襟随风飞扬,脸上笑得十分开心。 竹茗师父瞪了窗边一眼。 那抹身影嘿嘿笑着,慢慢的淡去了。老友啊!就知道你这傢伙捨不得,还说要拿他们当饵食,结果还不是自个儿滚进阴间去了?要不是我帮你一把,你这会儿还困在奈何桥上动弹不得呢! 老太爷抹了抹鬍鬚,看着室内一阵温馨的气氛,他就不进去打扰了,让自己的老友,享享迟来的天伦之乐,这样也不错吧? 呵呵呵…… 老太爷转身,愉悦的离去,留下竹茗师父一人,独自头大的安抚这两个哭了整晚的小傢伙。 唉可怜他独身一人,不说从来没带过孩子,连个需要疼哄的妻子都没有,又怎么知道,怎么样才能让这两个小傢伙放开他的裤管呢? 2-13(回来吧!师父) 「什么?你把131号的委託单退了?」《无壳蜗牛租屋通》的办公室里头,传来震天的怒吼,一名少年抱着头急得跳脚,惨叫了起来!「你要退之前,为什么不用跟我们商量一下啊?」 张俞君好整以暇的指着季以恩,「青苹,你说看看,是不是这傢伙昨天吵着要退案子的?」她才不知道季以恩今天又是再闹哪一招呢!活像个经期中的躁鬱女人,反覆无常! 「是没错……」青苹迟疑的点头,同情的看向季以恩。她其实对于案子能否达成并没有太大的执着,不过季以恩似乎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 「是个大头鬼啦!」季以恩忍不住暴跳,他跟青苹还有师父,好不容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那群怨灵通通滚蛋回阴间去,现在、前辈、竟然、退了委託单?那他们前先作的功,不就都白费了吗? 「此一时彼一时,你把我的案子还给我!」季以恩只差没在地上打滚了。 「还你个大头鬼。」张俞君把季以恩的话砸了回去。 她才懒得理会这个青春期反覆不定的少年,虽然她的话语有所保留── 不管她打了多少通电话,都再也找不到人了,再也找不到那个委託人林瑋藤先生了。 她乾脆恶狠狠的在电话语音中退了这张单子,限期对方七日内来店里拿回委託金,不然就全捐给慈善团体! 既然事情有蹊蹺,那她就要赶紧设下停损点!不过这些后话,就不用告诉这个青番少年了! 她一把抄起桌边的电话簿,往前砸向季以恩,「bc130的房客家里纱窗被猫抓破了,你过去修理一趟,材料费记得开收据,请她用匯款的,我好跟下个月的房租对帐。」 「现在修什么纱窗啦……」季以恩嘟噥着,抹了抹脸,「那不重要啦!前辈,我跟你说,那栋房子现在真的不能退,退了就可惜!你知道为什么吗?我解释给你听,那里本来有一大群的……」 季以恩话还没说完,店里的电话铃声就大响。 铃铃铃……铃铃铃…… 「一大群的什么?你先等等!我接个电话。」张俞君狐疑的挑眉,还是伸手接起了电话,「是!我们这里是无壳蜗牛租屋通,您是哪一位?什么?大门掉下来了?五分鐘前发生的事情?」 「我们立刻派人前往处理!是!我们知道,没有大门当然很不方便……」 张俞君快手抓起一旁的纸,涮涮涮抄下了房客的地址跟电话,不断的跟对方赔不是,哪有人会想住在连门都会掉下来的房子啊?这不是摆明说自己租出去的房子很烂吗? 这可是紧急事件啊,必须立刻处理! 她掛断了电话,思绪已经被这件事情转了个大弯,她不甚耐烦的咆哮着,「季以恩你快去处理纱窗跟这户的大门啦!不要在这里囉囉嗦嗦了,这下可麻烦了,你找店里相熟的装潢师父一起过去看看吧!」 她急得团团转。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季以恩不死心,他就不信这段话没有说完的一天,「我说,那里有大一群的怨……」 铃铃铃……铃铃铃…… 张俞君快手接起了话筒,在三秒内判断出──这是一通长途电话,还来自美国,张俞君立刻挥手示意季以恩与青苹快快出门,她有重要案子要谈,没时间跟他们俩鬼扯蛋了! 「……我认输了。」季以恩瞪着张俞君手上的话筒,挫败的颓下肩膀。 青苹深表同情的拍拍他,「我同情你。」 两人拿起钥匙与修缮单,跨上机车,认命地前往房客家中。 张俞君天生的体质,不可谓之不强悍啊。 天生的绝缘体,百分百。没什么好说的。 嘖嘖,不像他们这两隻衰鬼。 季以恩与青苹在机车上,两人一路无语,心里泪千行。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情,平平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怎么命运大不同? 同样在同一个公司内上班,他们俩个接的案子哪一次正常过了? 老天不公啊老天不公…… 远处的雷闪了一下,季以恩赶紧抓稳了龙头。嘖嘖,偷骂一下也不行? 2-14(闹鬼传闻) 阴暗的防火巷内,两个西装笔挺的年轻男人,站在水沟边上,正抽着菸,背靠着墙壁,平时高谈阔论的他们,今天特地压低了声音。 「你不是说把我那间房子委託给他们,这件事情就能成的吗?」高个男子狠狠吸了一口菸,不满的问着身边的人。 「怎么房子都烧到变废墟了,他们却仍然好端端的。白白浪费我一个案子!那栋房子我养很久耶,到现在还没过户,就是要等着大赚一笔……」 「拜託,那个案子你也卖不掉好不好!」 另一个矮个的男人松松领带,也吸了一口菸,反驳高个男子的话,「金鸣仙说他们有高人相助啦!仙仔说这次算是他的错,还愿意免费再帮我们一次啦!」 「免费?」一开始发话的高个男人吐了一大片的白烟在眼前人的脸上,「都拿五十万过去了,还算什么免费?那五十万都我的钱欸,现在就像打水漂,一点用都没有!」 「好啦好啦,我现在就打给仙仔,你打算这次怎么做?」矮个男拿出手机。 「怎么做?最烂的那招给他用下去啊!我们不是讨论过了?」高个男用自己的皮鞋头狠狠的踩熄了菸蒂,还踢了两脚,让菸蒂掉进水沟盖里。「挑一些他们不错的房子都过去闹一闹,看有没有机会能换我们接手。」 「真的假的?」矮个男面露惊讶,「到时候那些房子也不好卖了啊!这样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吧?」他犹豫了一下,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高个男挥手打断。 「继续这样下去,大家都开始说什么出租赚的比较多,通通不把房子给我们卖了!那我们还吃什么?吃屎啊!」高个男用力的巴了一下矮个男的头,「先让他们倒,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讲!」 「喔……这是你说的喔,到时候接回来又卖不掉,就不要怪我!就跟你那间透天鬼屋一样……白白替人家养了这么久,水电都不用钱似的!」矮个男不情不愿的按了几个按键,等待电话那端的接通。 「你还讲!」高个男举高了手。 「好啦好啦!我听电话了啦!」矮个男赶紧把手机靠近耳朵边,不再与高个男争论。 「喂?」电话那头,传来苍老的人声,背景是一片洗牌的麻将声。 「仙仔你又在打牌喔!」矮个男先陪笑一下,才切入正事,「我们是想再拜託仙仔啦,你就去给他们的房子闹一闹……我们老大不想等了啦!啊你上次有说要免费再送我们一次喔……」 「嗯。」仙仔不置可否的应声。手上的牌出得准确无误。 涮涮涮,自摸。 「最好给他闹兇一点,让那些房客三天就通通搬走!没人要租,才轮的到我们啊!仙仔,你有没有在听啦?这些我都跟你讲过了啊!」 「地址给我,我让小鬼们自己挑。」仙仔直截了当。 「喔喔,仙仔那你答应了喔!」矮个男高兴了一下,又笑着揶揄,「怎么样?五十万很好用对吧!这次事情成功,我们再给你十万啦!地址我待会发简讯过去,仙仔你记得戴老花眼镜看啊!」 「办到好二十万。」仙仔停顿了一下,「事情很麻烦,我底下的能派出去的……剩下没几隻了。」 「二十万也可以啊!就不要像上次那样,连我们养很久的鬼屋都报销了,本来还想说那些鬼给仙仔抓一抓,就可以卖人了!结果仙仔你竟然不敢对付他们……还说什么板桥金鸣大仙……」 矮个男讲话没重点,不仅囉哩叭缩的,还趁势抱怨了起来。果然,话还没讲完,就被对方掛电话了。 「你那个仙仔到底行不行啊?」高个男又抽起了一根菸,这一两年来竞争实在激烈,害他都少赚了很多!他忍不住略带怀疑的问着。「而且你说又要给二十万,你自己出喔!」 「好啦好啦!二十万而已,那些房子卖出去,都不知道可以抽多少佣金了。事情办好最重要啦!」矮个男从口袋掏出一包皱巴巴的菸,跟着又点起一根。他瞄了一眼高个男手上的高级香菸,忍不住有些忌妒。 这次要是成功赚到大笔佣金的话,自己也要换那个牌子的菸! 「再相信你最后一次喔。」高个男放松的吞云吐雾,眉眼却紧紧皱在一起。 「相信我啦!」矮个男拍拍胸脯,「一切都交给我,包准让那些房客今天晚上就屁滚尿流!」 「你再失败我就把你打到屁滚尿流!」 「哈哈哈……」 2-15(闹鬼传闻) 《无壳蜗牛租屋通》的一楼办公室,今天不太平静。 一大早电话就响个没完,让每天早上都先来开门的张俞君忍不住烦躁了起来,应付完一个客户又赶着下一个,有时候看着分线上一齐闪着的黄灯,她实在是有一种把电话线通通拔掉的衝动。 不过让她这么烦躁的原因,不只是因为电话响个没完,而是她几乎三分之一的房客都说要退租,押金什么的都不要了,开口就说自己要搬家了。 张俞君细细问下去,却发现自己快被弄晕了,这些房客的原因都相距不远,有一个跟她租了很久的老房客乾脆开门见山的说了,「俞君啊!你的房子不乾净。」 张俞君瞪着话筒,「张伯,你住那里都住了五年了。你现在才说不乾净……」是昨天鬼片看太多,还是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 张俞君把后面的话吞进肚子里,只是非常疑惑。 「但是那些脏东西,晚上拉我的脚啊!」阿伯振振有词的说着,「我老了,禁不起这样吓,他们模模糊糊只说了一句:『快点搬走、快点搬走。』整个晚上说个没完啊!」 「……有这种事情?」张俞君实在很想嗤之以鼻,但是对方可是跟自己承租了五年的老房客,来来去去也拜访了好几次,甚至逢年过节都还会上门,关心一下独居的张伯,毕竟他的儿子、女儿都在国外。 「听张伯的话,去找个有办法的人来看一看。」张伯打包完最后一件行李,他独居了这么多年,身边的东西都收得差不多,整整齐齐。 他总不想哪天救护车呜咿呜咿的来载他时,还让人看笑话! 「张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俞君挑了挑眉,有办法的人?怎么样的人才算是有办法?「要让那个人看什么?」 「你们得罪人啦,傻孩子。」张伯跨出大门,「不然怎么有人要赶我走呢?好啦,小君,伯伯先去朋友家一阵子,你解决了事情再跟我说,押金不用给伯伯了!最近应该会不少这种事情……」 张俞君没想到张伯的话会一语成讖,一个早上下来,她几乎损失了快半数的房客,加起来二十几间有,张伯还算是镇定的,有些房客听说昨晚就被吓到住院了,现在还白着一张脸吊点滴呢。 有些房客打来的时候,只一张口就嚷嚷,连话都说不清楚,来来去去都说是他们昨天晚上撞鬼了! 整个晚上不只睡不好,整栋屋子鬼影幢幢,还有人低低的叹息,要他们如果还要性命的话,就赶紧离开现在租的地方。 这鬼还会威胁人来着呢!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呢……」张俞君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没得罪过谁,对手为什么下这么狠毒的招术,她到现在还是对于鬼神之说半信半疑,甚至觉得有人在装神弄鬼,潜入她的房客家中,闹得她的房客惊吓至此。 她左思右想还是想不出下一步该怎么办,刚好季以恩跟青苹跑完外务,在中午的时候过来了,她也跟他们说了这件事情。 「你们觉得会是谁呢?装神弄鬼的!」 季以恩跟青苹对看一眼,他们与那个世界牵扯的很深,如果说是鬼神之事的话,他们当然比张俞君要相信的多。 但是不可能本来没事的房子忽然招来了鬼怪,甚至是一夜之间就有这么多的房客被惊吓。 「前辈,那现在怎么办?」季以恩吶吶的开口问。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张俞君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们两个先去拜访这些房客一趟吧!」 她递出了一张长长的名条,「这是今天早上打过来说要退租的房客,虽然短期内对店里不会造成太大损失,但是『闹鬼』的传言如果扩散开来了,想要找新的房客也很困难。」 「拜访他们吗……」青苹看着名条上面的地址,偏了偏头,内心似乎有了一些想法。这些地址都分属于不同的房客,彼此却离得很近,到底有什么关係呢? 「嗯,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早上张伯有说了一些神神秘秘的事情,但我还是很怀疑,你们看看房子有没有被人破坏,或者入侵的跡象,不得已的话,我们就报警!」 「报、报警?」季以恩瞪大了眼睛,「有这么严重吗?」那些房子他跟青苹都去收过几次租金,没特别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啊! 「嗯!哪来的鬼这么无聊?八成是有心人干的好事!」张俞君坐了下来,劈哩啪啦的开始打着键盘。店里的业绩已经够差了,可不要再来雪上加霜啊! 「喔喔,那我们出门囉!」 骑着50cc小机车,季以恩穿梭在街道上,身旁的公车叭叭叭,他龙头抓着,平稳的滑过公车与汽车的缝隙间,这就是热闹的台北街头,也是他熟悉的地方。 他们先从邻近的房客开始探问起,果不其然都跟张俞君接到的电话差不多,好几个房客都吓坏了。 单身的小姐们甚至一早天刚亮,就赶紧搬走了,早上跟张俞君抱怨完之后,又不肯接手机了,让他们一阵好找。 走了几趟房客的家,季以恩还专心的在看门窗痕,试图找到张俞钧说的,那些什么外力入侵的痕跡,青苹却偷偷捏了他手臂一下,低声说:「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嗯?」季以恩不明所以。 青苹站在房客大门边,细声说着,「有一点不对劲,似乎有『人』来过,留下了一些很淡的味道,有一点鬼气,又不太像。」 季以恩边看青苹绷着一张脸边四处嗅闻,认真的说,他倒是忍不住笑了出来,「青苹,我都没想到你跟着师父修,修到最后倒变成灵犬青苹了。」 青苹没有回答他,只是更用力的捏住了他的手臂。 「啊啊啊好痛!」季以恩赶紧溜进房客家中,对着正坐在沙发上非常焦虑的家庭主妇说话,「林太太,如果要退租的话,我们还有其他的房子喔,要不要考虑一下。」 季以恩笑容满分,可惜焦虑的林太太快被吓疯了。她昨天晚上还亲眼看见,自家小女儿被掐的几乎喘不过气来,虽然最后没什么事情…… 但是为母则强!为了孩子,她一早上就收拾好了所有家当,就等着季以恩他们过来收回合约。 「不了。」林太太勉强镇定一点,喝了一口水,「昨晚那个……鬼,说了,你们的房子通通有问题。」她连讲出那个字,都觉得快要肝胆俱裂。 「林太太,我们的房子你也换了两个学区,一直都还算物美价廉……」季以恩试图说服对方,却看到林太太把桌上的牛皮纸袋推了过来,他心下了然,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那我就替您办理解约吧。」 他在合约上填写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双方载明解约日期,交还了钥匙跟清点家具之后,就算正式解约。也难为林太太能够在一个早上之内,把整个家都给搬空了! 「林太太,那你们之后是……」最后出门的时候,季以恩忍不住关心的问了一句。 林太太穿好了鞋,对着他苦笑,「目前是把不重要的东西先运回老家,也打算再找房子,可是因为小朋友要上学,所以这个星期只能先住饭店了。」 季以恩愣了一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觉自己很对不起这些房客,可是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怎么会变成这样?「是这样呀……」 家,对这些在外租屋的人来说有多重要,季以恩心里很清楚。 「谢谢你们特地跑一趟。」林太太挥手下楼。回头不捨的看了一眼自己住了五年的房子,人非草木,住久的房子也总有一股情感。 「不会。您慢走。」季以恩微微鞠躬。 送走了林太太,季以恩回头,看着在房子四周嗅嗅闻闻的青苹,刚刚的内疚感立刻被挥散,又忍不住笑了,「你到底在干嘛啦?」 这是一间两房一厅的小公寓,房子算小,大概也才二十坪出头,作为一家四口的家算是挺挤的,但是穿过巷子口,就是一间风评不错的社区小学。 而林太太捨不得孩子走太远的路去上学,所以一直长期承租。交租状况也算准时,房子还保持的不错,乾净整洁,连一点脏污都看不到,算是店里的优良客户。 这次退租,恐怕张俞君也蛮捨不得的,才会交代他们要早点过来看看。 「有两隻。」青苹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绕了一圈,回头对季以恩下了个结论,「我闻不出来是什么,可能要师父才知道了。」 季以恩摇摇头,「师父才不肯跟我们来,他只管你的修课进度。」 青苹耸耸肩,「那我也没办法了。」 「今天晚上,就睡这里吧!我想亲眼看一看『他们』到底是什么?」季以恩走向门外,「我回家去拿一些被子过来,你要跟家人说一声吗?」 青苹咧开了一个苦苦的笑容,「会被妈妈叨念很久。」 「不然我自己留在这?」季以恩提议。 「不要。」 2-16(闹鬼传闻) 不过好像对方已经早有防备,季以恩跟青苹裹成两颗蝉茧,从傍晚等到深夜,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别说鬼了,连个鬼影都没看到。 两个小傢伙在坚硬的地板上左翻右滚,最后季以恩坐了起来,看着窗外的月亮,笑了出来。 「睡不着啊……不过好像也很长一阵子,没有像现在这样,晚上彻夜跟你聊天了。」 青苹从睡袋中鑽出来,拥有肉体的坏处就是这样,不习惯的地方还真睡不着,她睁着一双渴睡双眼,「我都不知道你怀念有具尸体寄居在天花板的岁月。 她的话让季以恩笑了。「是还蛮怀念的。」 她耙了耙头发,「想聊什么?」 黑色的长发洩漏在地板上,之前肉体的主人有些微挑染,但青苹看不习惯,让她通通挑出来剪了。 「嗯……聊聊青苹以后要做什么?」季以恩扭动着自己的睡袋,移动到青苹旁边,着迷的摸着披散在地板上的发丝。「好好摸喔。」 他嘻嘻笑着,这时候的他,就像一个二十岁刚满的大孩子。 「嘖。」青苹瞪了他一眼,不过还是随他去,「什么以后要做什么?」 「你这辈子啊!」季以恩张大眼睛,「你现在是人了耶。想做什么都可以啊!可以谈恋爱、结婚、生小孩……」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 「无聊。」青苹嗤了一声,那些事情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既然已经死过一次,就不可能再去奢望平凡的幸福,「那你呢?也要谈恋爱、结婚、生小孩?」 她反问季以恩。 「不知道。」季以恩躺了下来,跟青苹的睡袋排列在一起,「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我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喔。」 「嗯?」 「猜猜看。」看着天花板,季以恩嘻嘻的笑着。 「不要。」青苹作势要翻身,却被季以恩按住了后背。 「我……想跟青苹永远在一起。」在一片黑暗中,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季以恩低声说着,慢慢的低下头,靠近青苹的脸庞。 在一片静謐的氛围中,两个人近的能看见对方灿黑的瞳孔。 「等等。」青苹的掌心一巴掌打上了季以恩的额头,疼得季以恩齜牙裂嘴,青苹低声说着:「他们来了!」 一阵细碎的声音从窗边响起,有人进来了,在黑暗之中左摇右摆的,彷彿四处寻找着什么,季以恩还来不及打开电灯,一阵湿湿滑滑的感觉贴上了他的手臂,又轻轻移开…… 「还不走吗?」细细的耳语在季以恩耳边炸起,直到整间房屋震盪了起来。 声音越来越大,丝毫不停歇。 「还不走吗、还不走吗、还不走吗、还不走吗、还不走吗、还不走吗、还不走吗、还不走吗、还不走吗、还不走吗、还不走吗、还不走吗、还不走吗、还不走吗、还不走吗、还不走吗、还不走吗、还不走吗、还不走吗、还不走吗、还不走吗、还不走吗、还不走吗、还不走吗?」 季以恩吞了一口口水,声音震耳欲聋。 他身旁忽然一阵火光大亮,青苹已经祭起了火符,却只看到一阵消散的黑烟,从自己与季以恩身旁散入天花板,什么都再也看不到。 青苹翻出窗外,从三楼一跃而下,但只跑了几步,就失去的对方的踪影。她徒劳的回到公寓内,耸了耸肩膀,宣告一个坏消息。 「让他们跑了。」 「竟然跑得这么快!」季以恩皱起了眉,看着自己手臂上一长条的红色痕跡,最上头一个小小的巴掌血印──标准作弄人类的手法,他嗤了一声。 却没想到低低闻了一下之后,发现真是鲜血。他皱起眉头,「你刚有看清楚是什么吗?」 「没有。」青苹摇摇头,「但是确定不是人了,他们跑太快了,而且身上夹杂了很多的气味……来自各种地方,形形色色的味道。」青苹露出沉思的表情。 「来自各种地方?」 「似乎我们这里不是第一站,现在接近凌晨三点了。」青苹拿起了一枝笔,掏出放在背包内,早上张俞君给的名条,她兀自在名条上写起了编号,从一到二十,都是打电话说要退租的房客。「手机呢?给我。」 「怎么了?」季以恩看不懂青苹在做什么,「喏,给你。」 青苹点开了地图,拿着手上的笔,点了几个亮点,把这些房客的位置通通标上去,她越点越多,直到形成一条笔直的路径。 这些光点,可以连成一个湛蓝色的直线路线图。闪闪发亮。 「……这是巧合吗?」连季以恩都瞪大了眼睛。「所以说……刚刚那一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傢伙,正在沿着这个直线,侵扰我们的房客!」 「嗯。」青苹点点头。「白天看到地址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微不对劲了。」 「可恶!」季以恩捶了一下手,「如果前辈知道那些房客被侵袭的时间点,现在我们就能够去追他们了!」他伸出手,想拿回手机,「我现在立刻打给前辈!」 青苹没有说话,只闪躲了一下,葱白的手指又滑了几下,调出手机资料库里面,这个直线路径内所有的房客地址,同样展示在地图上。 「但有一件事情很奇怪,你看,这里有一个点没亮。」青苹把手机拿到季以恩面前,指着直线路径中的一个大楼,那是一栋新盖好的小套房建案,房客好像是一对……兄弟的样子。 青苹跟张俞君去收过租,因为兄弟档的租屋客户很少,所以印象特别深刻,今天一看到这条路线图,就想起来那一对兄弟也住在其中的一个点上。 「这可以代表什么吗?」季以恩点开了那个唯一没亮的光点,看着上头的地址,跟房客资料表,「也说不定是他们昨晚不在家?」 青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季以恩看着手机上泛着蓝光的直线路径图,也觉得大大的不对劲,这表示这一切不是突发事件,而是有人、有计画性的、不!应该说是有目的性的,在骚扰他们的房客! 他一跃而起,「走吧!我们去看一看,到底为什么那对兄弟没有被侵袭!」 「找出不同的地方,或许就能知道被『选择』的原因。运气够好的话,或者他们还能告诉我们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2-17(闹鬼传闻) 叮咚。 季以恩站在小套房的回廊前,这里每一层都隔成十间左右的小套房,平均一间才十坪上下,说是蜗居都不为过。 但是因为距离工业区很近,也吸引蛮多的上班族前来居住,就像是现在来应门的哥哥,资料上似乎也是写着在工业区内当工程师。 「你们有什么事情?」门打开了,一名纤瘦的男子穿着白衬衫,领口有刚松开的领带,在眼镜背后的眼睛,闪烁着不耐烦的光芒,但仍然维持冰冷的礼貌。 「呃。」季以恩愣了一下,这样风风火火的跑过来,自己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清了清嗓子,「咳,你是白青衫先生吧?你们……昨晚睡得好吗?」 「你在说什么?」白青衫皱起眉头来,他抬起了手,上头简单的男錶正显示着──凌晨两点半。「你们疯了吗?」 他开始考虑叫警察了。 「别这样、别这样!我们是无壳蜗牛租屋通的仲介,来、来关心一下我们的房客。」季以恩头上开始冒汗了,这个白青衫先生看起来冷漠又不近人情,自己又不能贸然把「闹鬼」的事情说出来,这下…… 白青衫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半夜两点半来关心房客吗? 「听着,你知道的吧?我跟我弟弟一起住在这,我们都很好。不用你们担心,更不用你们凌晨两点半上门来。」他往后退一步,准备关上大门。 季以恩还来不及说什么,青苹却忽然从白青衫与门的缝隙内鑽了进去,吓了大家一跳。 「你们到底在干嘛?我要叫警察了。」白青衫厉声阻止着,还掏出口袋中的手机。 青苹却无视于他的话语,站在小小的套房中,环顾四週,对着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季以恩开口,「在这里,我闻到了。跟刚刚相同的气味!有……东西藏在这里!」 「什么?」季以恩愣了一下。「天哪!藏在这里?所以就是你们吗?在侵袭我们的房客!」季以恩转了过身,神情转严肃,「说!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白青衫疲惫的揉揉眉心,他刚上完十六个小时的班,才刚回到家,正累的不得了,这两个傢伙这样闹,让他也起了一丝火气。「快给我滚出我家!」 这时,在床上沉睡的弟弟白蓝礼揉揉眼睛,坐了起来,「哥哥,怎么了吗?」 「没事。」白青衫看着眼前这两人大有不走的样子,乾脆拿下了眼镜,露出灿红色瞳孔,指尖燃起了火焰,背后的阴影缓缓拉长,一隻巨大的狐狸影子映照在墙壁上。 「你睡吧,让哥哥来解决。」白青衫按按手指。 「你是火狐!」青苹看着眼前白青衫的异变,忍不住高声叫了起来,「季以恩,他们是很珍贵的火狐妖!师父跟我说他们灭绝了,怎么还会……」 「是啊。承你们人类的恩情,火狐妖族就只剩下我跟我弟弟了。」白青衫被点破了身分,却笑得十分华丽,「说,你们两个找上我跟我弟弟,到底要干嘛?」 「没有一个让我满意的答案,我可不保证你们可以走出这里。」白青衫淡淡的嗓音,透漏着浓厚的威胁。 「……那就先把你们捆了回去再给师父问话!」青苹一个跳跃,已经欺上了白青衫的身边,手里握紧了拳头,正面打上了白青衫的脸。 「雕虫小技。」白青衫轻轻一偏,抓住了青苹的手,把她往外一摔,砸翻了自家小套房的茶凳。 「起!」季以恩咒法刚念完,手势一结,却被白青衫狠狠从脖子敲了一下,眼冒金星,只差没有软软的晕倒在地。 「师父说火狐妖战斗能力不强,是妖族中很弱小的妖怪……」青苹被重重的摔了一下,眼中浓浓的不可置信。 「拜你们这些修道者所赐啊!」白青衫笑得更欢,他轻轻一拍掌,四周架起了结界,他可不想花钱买新家具啊! 他挽起了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在人类的社会中差点过劳死的妖怪就只有他了吧!现在还敢找上门来找虐?「都是你们这些无知的修道者,让我们兄弟俩得四处流亡……」 「哼!我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青苹蹲低了身体,闪过白青衫劈过来的手掌,握紧了嗡耳,往外一挥,划破了白青衫下半身的裤头。 「小妹妹,这个习惯不太好啊。你想看的话可以直接跟我说,当然──我是不会给你看的。」白青衫依然笑着,往后倒退几步,又把念咒中的季以恩一个猛烈的过肩摔,什么法师的,在线上游戏中最讨厌了啊啊啊! 面对白青衫挑臖的话语,青苹不以为意,她可不是脸皮柔嫩的十六岁少女啊!她往前迅急的展开攻击,手上的嗡耳挥得密不透风,想要逼白青衫露出空隙。 白青衫则张开了手掌,上头一撮跳跃的火焰,那是火狐族的本命之火,可以燃尽世间万物。包括烧掉能力低落的季以恩与青苹…… 他轻轻吹了一口气,火焰即将往外狂暴的窜起…… 「等等!别打了!」季以恩眼见情况不对,一个闪身挡近了青苹与白青衫的中间,「我们先讲清楚我们到底来干嘛!你让我们问几个问题,我们就走了!」 「现在才肯说吗?」白青衫凉凉的笑了一下,握住了拳头,熄灭了火焰。他往后坐上了自家沙发,翘高了脚,「请。」示意青苹跟季以恩一起坐。 「……这傢伙似乎还可以说上几句话。」季以恩拉住了大动肝火的青苹,「让我跟他说说话,问个清楚。你别急。」 「那些东西就在这里。」青苹瞪着季以恩,还是深深吸了几口气,终于把嗡耳放回胸前。 「白青衫先生,近日来我们无壳蜗牛租屋通的房客,受到了不明敌人的侵扰,您此次承租的屋子也在他们侵扰的范围里,所以我们才会想上门来看一看,绝对没有恶意。」 季以恩举高了双手。 白青衫挑了挑眉,自己果然太累了,这两个微不足道的小傢伙,竟也让他有了一丝动手的念头,该死!他一定要换工作! 他张口,「昨天的事情对吧?」 「你果然知道!」季以恩兴奋的扑向前,被不着痕跡的闪过了。 「你说那些古曼童吗?他们来过了,被我丢出去了。」白青衫瞇起了眼睛,阻止季以恩又想伸过来的手掌。 「古曼童?」季以恩困惑的反问,「这是什么?」 白青衫一拍额头,自己真是累过头了,连古曼童都不知道的小鬼,也能起争斗之心。 他叹口气,认命解释,「传统的养小鬼知道吧?古曼童之术就是泰国的养小鬼。而古曼童就是他们俗称的小鬼,别称金童子。」 「我懂了,小鬼不会自己任意行事,必定有人在背后驱使,所以……」季以恩与青苹对看一眼,「古曼童背后还有主人!」 「应该吧!你们还算不笨。」白青衫耸耸肩,「我懒得管这些,反正那些古曼童能力低下,也只能吓吓人吧!有两隻来过我这,三更半夜的惹得我心烦,通通扔出窗外了。」 他说着说着还瞪了一眼季以恩跟青苹一眼。大有把他们跟那些古曼童归类的意思。 季以恩訕訕然的搔搔头,「真是不好意思了。那既然知道对方是什么,我们就不打扰了。」他站起来,作势要离开了。 「等等。那些……古曼童还在这里。」青苹伸手拉住了季以恩,指指他们头上的天花板夹层。 「怎么可能?」白青衫不以为然的摇头。 「是真的!」青苹瞪着他,「我闻得到,他们就在里面!」 「你闻的到,我就闻不到吗?我可是火狐啊!」白青衫没好气的也瞪了回去,却彷彿忽然想到什么,「白蓝礼你给我起来!那两隻古曼童呢?」 床上那团盖得严严实实的棉被顿时抖动了一下,又离窗边的方向滚了几尺,务求离白青衫远一点。 「白蓝礼你该死了!」白青衫大步走了过去,从厚重的棉被堆里,拎起了自家正汗流浹背的弟弟,啪啪啪三下!就先打上了白蓝礼的屁股,让弟弟疼得哇哇叫。 「哥!我……」白蓝礼还想辩驳,却看见自家哥哥的脸色十分阴沉。 「说谎的后果你自己知道喔。」白青衫瞪着他。 「古曼童被我放在、在那里……」白蓝礼伸出颤抖的手指,指了指沙发的正上方。 「你真的该死了。」白青衫把白蓝礼丢回床上,三两下拆了头顶上的天花板,拎出两隻气息萎靡的古曼童──就一对可爱的小男生、小女生,身上还各穿着一件红色小肚兜,一个短发,一个绑着双边马尾。 看起来还挺可爱的,只是神情惨白,委靡不振,快要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白蓝礼,你知不知道你会害死他们?」白青衫插着腰,小心的输入一些妖力,却看到这两隻古曼童逐渐发青──看起来更悽惨三分了。 还是季以恩敏锐,捞了一把背包里的糖果饼乾,对着古曼童双手合十,「哥哥给你们的,可以拿喔。快吃快吃。」 他很有耐心的哄着这两个几乎快被吓死的古曼童。 古曼童们眼珠子转了一圈,拿起桌上供奉过的糖果、饼乾囫圇吞进嘴里,吃了一阵之后,才躡手躡脚的往窗边爬去。 「哇呜……我的小白、小红!」白蓝礼哭喊了起来,约莫十岁的他,却因为身体不好,连学校都不能去,自然没有什么朋友,这两个古曼童是他昨天晚上找了个机会藏起来的,没想到今天就要跑掉了! 「你取那什么怪名子!」白青衫巴了一下自家弟弟的头,「你会养他们吗?你没看到人家都快给你弄死了!」 「我不管啦、我不管啦!」白蓝礼踢着腿,在床上大哭大闹。 白青衫被烦的过了,乾脆转过身来,不理了。 「现在你们也知道对方是什么了,至于背后的主人是谁,跟着那两个古曼童去看看就知道了,快走吧!」他停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我明天还要上班呢。」 季以恩飞快的抓起包包,「这次谢谢你啦!」他拉起青苹的手,两人毫无犹豫,往电梯口狂奔,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绝对不能断了! 「唉……」白青衫关上大门,天色即将亮了。看着兀自哭闹不休的弟弟,「别哭了,你要什么,哥哥都买给你,这样好不好?」 「我要小白小红啦!」白蓝礼拼命踢着腿,一张小脸哭到胀红。 「……你又不会养。」白青衫转过头,掏掏耳朵,忍耐着自家弟弟一声高过一声的哀号,唉,明天好想请假,一点都不想去上班啊…… 2-18(敌营) 他们一路跟在古曼童们后面走,绕遍大街小巷。 这两个小鬼,一男童一女童,褪掉了原本惨白的脸色,回復到青笋笋的模样。 虽然他们安安分分的没有再作乱了,却是彷彿正在郊游一般,他们蹦蹦跳跳,边走边玩,一直到天色接近大亮,才笑嘻嘻地拐进了一间郊区的三合院。 三合院的前面是个小院子,门口已经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 季以恩掏出手机一看,也才约莫早上七点左右,这里是什么地方呢?这么多人挤进去那个庭院,却没看多少人出来。 季以恩擦擦汗,跟着那两个古曼童大街小巷的转,让他们都几乎转晕了。那一对古曼童似乎也知道他们在后面,却不以为意,自顾自的东转西拐。 他张望了一会,拉着青苹坐在不远处的树下,一人分一颗刚路上买的大包子,「先吃吧?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待会说不定又要动手动脚,没吃没力气。」 他转了转脖子,率先咬下一口包子。 青苹眨了眨眼睛,试图凝聚焦距,整夜没睡让她有点疲惫,这个身体的基本素质本来就不太好,还跟白青衫打了一架,现在实在没什么食慾。 不过她还是拿起热呼呼的包子,咬了一小口,「这么多的普通人在这,对方不至于二话不说就打人吧?」 季以恩用力咬了一大口,他不仅累了,肚子也饿了,「还是小心为上。」 青苹点点头,也跟着又咬了一口,她本来是为了季以恩才夺舍,结果现在反而常常让季以恩照顾着,还跟着他四处东奔西跑,捲进一大堆奇怪的事情里。她到底是来帮他,还是来添麻烦的? 心下有一丝茫然,她乾脆摇摇头,不想了。想这么多也不知道答案。 「怎么了?」季以恩凑近问着,「总觉得你……话越来越少了,生病了吗?」他作势拨开青苹的瀏海,想探一探对方额上的温度。 「……白痴。话少跟生病有什么关联?」青苹俐落的打掉季以恩鬼鬼祟祟的手,看着眼前的少年咧开嘴笑,「非要人骂才高兴?」 「生病了不舒服,就会不想讲话啊!」季以恩瞪大眼睛,「而且只有青苹骂我,我才会开心。」 「……别玩了。」青苹扭过头去。有些燥热。却没发现刚刚那一丝忧虑,在少年的玩闹下,已经消失无踪。 「好。」季以恩嘻嘻笑。 他们边吃,看着三合院外越来越多的人潮,越来越热了,他们缩进树荫底下,抢些阴凉的地方,边不断地思索,这么多的人赶这么早,来到这个郊区的三合院,是为了什么事情? 很快,他们就得到解答了。 一个中年妇人,穿着绿色的背心,上面写着──金鸣宫信眾。她手上拿着一个大声公从门内走出来,对着外边喊。「今天金鸣大仙的预约已满!要算命、问事、取名的明天请早!」 她也不管外围那些还没挤进去的人,周围此起彼落的哀号声纷纷响起,她再重复喊了一次,就把庭院口的大木门关上了。 人群虽然失望,低声交头接耳了好一阵子,但还是只能无奈接受,开始逐渐散去,季以恩跟青苹对看一眼,三两口把包子解决掉,绕开人群,转到了三合院围墙右边的那一面。 「走吧!我们去看看,这个金鸣仙又是什么东西!」季以恩率先跳上墙头,左顾右盼了一下,向后挥挥手,等着青苹上来,接着两人一起轻巧无声的落地── 眼前的景象几乎让他们瞠目结舌,瞪大了眼珠子。 他们刚好落在一颗松柏树的后头,在三合院入口的右方,正好看得一清二楚,这个小小的庭院内挤了几乎四、五十人,大家整整齐齐的排着队,一路蜿蜒到三合院的正厅。 重点是──满庭院的古曼童,不断从三合院的正厅奔跑而出,穿过一人宽的左侧小门后消失无踪,然后更多的古曼童,从外边回来,一溜烟的窜进正厅里。 整个庭院,满满的都是古曼童那青着一张脸,矮矮的儿童身材,四处奔跑、嘻闹的身影,还横衝直撞的穿过了许多一般人的身上,彷彿赶着要去完成什么任务。 这幅景象,让季以恩跟青苹齐齐打了一个哆嗦。一般人是看不见这些古曼童的,但是鬼影混杂在人群里的景象,以及满场的古曼童,数量之多,还是让他们打从心底觉得非常恐怖。 「季以恩……这些通通都是小孩子的魂魄吗?」青苹不敢置信,低声问着。 「按照白青衫的说法,应该没错。」季以恩吞了一口口水,哪里来这么多小孩子魂魄啊?这里到底是哪里?「只是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找来的。」 2-19(敌营) 季以恩拉着青苹,鬼鬼祟祟的垫上了队伍的最尾巴,神不知鬼不觉的混了进来,假装自己看不到这些古曼童。 他拍拍前面的老妇人,低声问着,「大姊,你今天是要算什么啊?」 前面的老妇人一回头,看见季以恩还吓了一大跳,奇怪,刚刚不是记得自己已经是队伍的最尾端了吗?这傢伙哪里来的? 她愣了一下,还是回答季以恩的问题,「我今天要算我儿子的婚事啊!听说这个金鸣仙仔很灵,我想来算算我那快三十岁的儿子,什么时候可以娶到老婆?我什么时候才可以抱孙子啊!」 季以恩搓搓手,「不知道这个大家说的很灵……是什么意思?我第一次来,可以替我们讲讲吗?」他扯了扯青苹,一脸不好意思。 前头的老妇人倒是意会的点点头,「小俩口来问结婚日期是吧!这你们就找对人了!」 她转头看着那在长长人龙的最前端,离自己还很遥远的正厅,「外边都说这金鸣仙超灵,是因为他不仅对你这一辈子过去的事情聊若指掌,还能知道你未来的事情,更对生死之日铁口直断!」 「你们问个适合彼此的好日子,保证婚姻幸福美满!」老妇人说着说着,忽然叹了一口气,「不过很贵啊。问一个问题要这个数目。」她比了一个二,吓得季以恩瞪大了眼睛。 「我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幸福美满啦,但是问一个问题要……两、两千?」季以恩试探的反问。 「两万啦!」老妇人没好气的说着,「都说是仙仔了,两千块是能做什么?见笑!」她拽了拽怀中的钱包,她这次有好几个问题想问,可以说是身怀鉅款了。 季以恩哦了一声,看着满庭院的人,这金鸣大仙还真是有钱啊! 他转头问着青苹,「你身上有两万吗?」 青苹摊了摊手,「你说呢?我们这个月的薪水都还没领。再说,有两万你要花在这种地方?」 「哦……也是。」季以恩搔搔头,「那好像在这里排队也没什么用喔。」他拉起青苹的手,顺着人群往前走,三合院的正厅就在眼前! 「你也太乱来了吧……」青苹边走,边低声地说着。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季以恩咧开嘴,扯扯青苹的手,「怎么样?我成语用得还不错吧!」 他们直接跨过了门槛,走进了大厅。 「喂喂,你们要排队啊!」 果不其然,才刚一走进大厅,就被一旁的信眾喝止了。「不要坏了规矩!金鸣大仙会算完今天排队的所有人,快回去你们的位置!」 季以恩咧开嘴,笑得一脸傻里傻气,说出来的话却吓了眾人一大跳,「我们不是来算命的。我们今天想来踢馆!」 他拉起了青苹的手掌心,放到了正中央那个老人的眼前,「你就是金鸣大仙吧?你要是能够算得出……我身旁这个女生的未来,我们立刻就走!」 「不然──你就给我关了这间专养小鬼的算命馆!」他意有所指的指着金鸣大仙身旁,那群裂开了眼角,正发怒的青色古曼童们。 「专养、养小鬼?」随着季以恩的手指,信眾们纷纷弹开,不敢相信自己刚刚身旁就站着来自阴间的鬼物。「你可不要乱说啊!」年长的信眾拍拍胸口。 「对!他不只养小鬼,养的还是泰国牌子咧──古曼童!」季以恩插着腰,来势汹汹。 「住嘴!」正中间的金鸣大仙喝令了一声,双手一拍,桌上的笔墨都飞了起来,再重重摔下,相当吓人。他的身材矮小,一头精神的西装头发型,身穿唐装,手指上好大一个玉戒,气势不输季以恩。 他冷冷开口,「你要我算她是吧?」 他手指掐了掐,嗖的一声,身旁几个古曼童飞快的领命而去,没有片刻就回来了,金鸣大仙信心满满的开口,「你身旁这位女子叫陈嬡玲,属龙。家里双亲健在,有两个兄长,今年……」 金鸣大仙愣住了,听着耳边古曼童的叨叨絮絮的报告。 这个女的早就死了。 她的寿命已经没了……已经没了。 站在这里的不是她,是别人,是别人。 古曼童天真的话语在金鸣大仙的耳边响起,让他愣了半晌,眼前的少女分明是个大活人,阳气十足,为什么自己派去阴间查询的古曼童会这样说呢? 季以恩看着金鸣大仙吃惊的模样,自己一脸胸有成竹──这具肉体的命运,早在夺舍的时候就被改变了,连自家师父都算不出来青苹未来会如何,这个小小的什么金鸣仙,又怎么可能有办法呢? 季以恩咧开嘴笑,「算不出来是不是?那你的小鬼算命馆,是不是该关了啊?」 「哼!」金鸣大仙气不可遏,站了起来,对着两旁的信徒吩咐,「今天算到这里,有人来踢馆,我要好好解决他们。」 他宏亮的声音从鼻腔传出,朝外一喊,「关门!」 信徒们虽然二丈金刚摸不着头脑,名闻遐邇的金鸣大仙,为什么忽然算不出这个什么陈嬡玲的命运,但是他们还是疏通着前来算命的民眾,让他们改日再来,还把正厅的大门关了起来,独留金鸣大仙与那两名少年、少女。 听着大门缓缓关上的声音,季以恩牵着青苹的手,终于说出了来此的目的。 「你为什么要派那些古曼童到我们房客家里装神弄鬼?」 「你们挡人钱财。」金鸣大仙也乾脆,直接承认了。「我只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他一挥手,身后的古曼童倾巢而出,围向了中央的季以恩与青苹。 季以恩冷哼一声,手上手势已经结印完毕,他往前一比,金鸣大仙身上泛起了亮眼的蓝光,紧紧束缚在他身上。 谁先有防备还不知道呢!「我看你是受钱之託,忠钱之事吧!」 青苹也挥舞着匕首随之往前,擒贼要先擒王,先拿下这个金鸣仙再说!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金鸣大仙被紧紧捆住,却还是笑得十分得意,「你们的师父是谁?要是知道你们在我这,卖弄这些小孩子家家的技艺,恐怕要气得吐血了。」 他双手一张,左右成鹰翅状,竟然已经破了季以恩的束缚咒。他又用力一拍,跺了跺右脚,古曼童们听他指令,一拥而上的抓住了季以恩。 古曼童们扭着季以恩的脖子,揪着他的耳朵,撕开了他的衣服,划开了他的皮肤,季以恩还想闪躲,双脚却被拖住,重重的咬了数口,撕下一块皮肉来! 季以恩初次跟古曼童交手,不知道这些小鬼竟然如此兇恶,一下子他就满身是伤,几乎皮开肉绽,右后脚的小腿鲜血直流,痛得他惨叫了起来,连再起咒法都做不到! 「季以恩!」青苹听见季以恩的惨叫声,回头一看,忍不住惊呼,她还想回身去救,却没想到下一秒,自己也已经陷入险境! 这个金鸣大仙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绕到了她身前,还出手揪住她的下巴,「你到底是什么呢?我算不出来你的命与运,难道你并非人?还是根本是借尸还魂……」 金鸣大仙还兀自思索着,却在喃喃自语间命中了答案,让青苹又惊又怒,挥起手上的匕首,却被金鸣大仙不耐烦的一句,「别动。」给牢牢定住了。 「你们两个师承何处?」金鸣大仙沉吟了半晌,弹了声响指,示意那些古曼童放开季以恩。 「……」季以恩跌坐在地上,看着受制在金鸣大仙手里的青苹,一时沉默不语。 实在太丢人了,自己以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却不知道这隻老虎不是自己跟青苹惹得起的。他们到底在干嘛,像是毛没长齐的猴子,还敢大摇大摆的走进老虎洞里。 现在受制于人,还被掐着脖子问,你们两个是从哪座山里来的猴子? 「罢了。」金鸣大仙挥挥手,放开青苹,「两个小傢伙而已,我这个境界了,也不能杀生了。这次我就不计较了。」 他坐回椅子上,「你们两个如果够聪明,就不要管这件事情。既然有人要我办事,我自然是办到……好为止。」 他的笑容中藏着一丝狠戾,让季以恩胆寒了一下。 「怎么可能不要管!」但季以恩仍然倔强的抬起头来,他直接瞪着金鸣大仙看,「你们用这么不正当的手段赶走我们的房客!我们怎么可能当作不知道!」 金鸣大仙瞇着眼睛笑了,非常瘦小的身材,让他几乎陷入竹椅中,「哎呀呀,小朋友生气了。」他一招手,身旁的古曼童恭恭敬敬的递上茶水,「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是正当的,只要有……这个,不正当的事情也会变成正当的。」 他搓了搓食指与大拇指。 「才不是这样!」季以恩瞪着他,「我还会再来的!」 金鸣大仙哈哈大笑,「去吧去吧。下次你们再来,可就不是这样子算数了!」他面容转阴狠,打开了大门,把季以恩跟青苹扔出去,摔在一干信眾中间,放任大家指指点点。 回过神来的青苹,赶紧扶着悽惨落魄的季以恩,让他一跛一跛的走出去,四周都是古曼童银铃的笑声,伴随着他们一路到门口。 季以恩握紧了拳头,站在三合院的门口,终于忍不住回头,狠狠的瞪着那站在正厅门口的老人。 这件事情,他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 他绝对要为那些房客,讨回属于他们的房子! 就算是租的又怎样?谁想四处搬家啊!谁不想安稳的过日子啊!买不起房子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啊! 他的内心大声喊着。 2-20(敌营) 拖着沉重的步伐,季以恩跟青苹回到了店里。 张俞君还来不及追究他们今早迟到的事情,就先被满身是伤的季以恩吓了一跳,她抱着胸,瞪着季以恩仔细的看了一会儿,才声色严厉的开口,「你这小子,该不会去跟人家打架了吧?」 季以恩这傢伙是她一手带起来的学生,她最忌讳的就是季以恩又回去沾染那些破事,她可不想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 而今天季以恩满身的衣服破破烂烂,脸上也青肿一片,看起来就像是跟人大打出手,也难怪她这么生气。 「哼。」季以恩心灵受创,又还在气头上,被那个什么金鸣大仙的教训了一顿,一到店里看到张俞君问的话,又更加不想理会了。 「你这小子给我说清楚啊!」看到季以恩那不以为然的态度,张俞君更生气了,她插着腰,声色俱厉,「不要给我装出那个死样子!」 张俞君越吼越大声,指着季以恩鼻子骂,季以恩越不想开口她越着急,「我店里不需要流氓混混,你如果要逞兇斗狠,麻烦你另外找个地方收留你!」 青苹眼见不对,正想插入他们两个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前辈,你听我说……」 但她话还没说完,季以恩却忽然站了起来,大吼一声,「你是说够了没啊!」 他张大眼睛瞪着张俞君,「一直说打架打架的什么的,如果你觉得我就是一大早就带着青苹去跟人家打架,那就随便你怎么说啊啊!」 「反正嘴长在你身上,你要说什么我也管不着!」他抓起桌上的钥匙,拐着脚往外走去,「我今天要请假!」 季以恩走得很率性,头也不回的。 只是没人知道,他的心里正一阵阵微微发酸。 刚刚的衝突,就跟自己念高中时,因为受不了人家说上几句酸言冷语,就愤而离开那个冷嘲热讽的导师面前一样,但是张俞君不是他的导师,张俞君没有对他说难听话,她只是关心自己。…… 第一次这样对前辈吼,他气的是自己,没有办法保护那些房客的屋子,还一股脑的闯进金鸣仙的老巢,差点把青苹跟自己的命都给送掉了! 他一面往外走,一面红了眼睛,却倔强的不肯掉眼泪,也不肯回头看一眼。 「你……」张俞君想喊他,话到嘴边却停了,她颓然的垂下肩膀。 季以恩这样猛烈地发了一顿脾气,她也知道自己过分着急了。 这孩子其实心地不坏,更是善良的过分了,自己带他到现在,一直小心翼翼的严厉教导,她心里比谁都还清楚,这样酸言冷语的对季以恩是没有用的。 哎!今天怎么就着急了呢? 更何况自己看了季以恩这么久了,连安叔走的时候,都是这孩子一个人陪着她挺过去的,她怎么就这么着急到口不择言了呢? 「不要放在心上了,前辈。」青苹叹口气,事情已经够多了,那傢伙现在还闹什么彆扭啊! 她走上前,把自己的手盖在张俞君的手背上,「他只是心情不好,我们没去跟人家打架,要来的路上……发生了一点事情。」 闹成这样,张俞君也不想再追问下去,青苹口中的那点事是什么了。 她坐了下来,「你也不用安慰我,那孩子我带了这么久的,我知道他什么个性,今天就放他一天假吧。他明天就乖乖来挨我骂了!」 张俞君翻开桌上的合约夹,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你们昨天调查的怎么样?有没有看到什么外力入侵的痕跡,就像电视影集演的那样,锁啊、窗户啊被破坏了?」 青苹愣了一下,没想到张俞君对此还是这么深信不疑,她摇摇头,「没有。我们都仔细看过了,没什么……特别的。」 除了你看不见的古曼童以外。 「是这样啊……」张俞君洩气的坐回椅子里,捏了捏自己的鼻樑,「帮我整理这些合约吧,都是今天早上退回来店里的,包含你们昨天解约的,我算了一下大概有二十五间,电脑里面的纪录也都要改一改了。」 「好。」青苹点点头,翻开合约资料夹,一笔一笔重新注记。花了一整个下午,终于整理出了一份档案。 那二十五间的屋子因为是临时解约,并非长年没有人居住的空屋,所以屋子状况维持的还不错,现在只要重新跟屋主签定委託合约之后,就能立刻刊登上网,重新寻找新房客了。 她把档案传给张俞君,站了起来伸展一下四肢。 「那要约屋主过来重新签约了吗?」 张俞君收到之后,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看着名单深思了许久,她皱起了眉,「这些房子……我有印象。」 张俞君快速的抽起抽屉最下层的笔记本,不断的翻页,核对着自己的笔记。 「这些房子当时要交给店里出租的时候,我大概清查过一次,有些还是我经手的,难免有些印象。」她停顿了一下,「这些房子,当时的成交价格,与现在都相差好几倍了。」 张俞君轻轻闔上了笔记本,看着青苹说,「你懂我的意思吗?」她一字一句的说,「这些房子如果不委託给我们租出去,现在交易出去,就可以赚很多钱了。」 青苹迟疑的点点头,「所以这些屋主不继续跟我们签约了吗?」 张俞君绷着一张脸,没有回答青苹的问题,她需要证实自己的猜测。 她快速的摔下笔记本,随便拣了一个屋子的屋主电话,拨打了过去,「喂?林妈妈吗?我们这里是无壳蜗牛租屋通,我是张俞君。」 「哦哦,是小君啊,怎么了吗?」 「没事没事,只是林妈妈您的屋子有人解约了,我们这里需要跟您重新签订委託合约。」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张俞君的心直直落。 林妈妈的声音响起:「可是听说最近那一带的房子在……『闹鬼?』我想,还是趁影响不大之前,赶紧卖出去了吧!」 「林妈妈你不要听信传言,那附近的房子很保值,交给我们收租金,可以算是一种长期投资。」张俞君定了定神,试图说服林妈妈。 「还是不要好了!」林妈妈叹口气,「小君啊,我们也认识好几年了,当初还是你帮我投资这间房子的,但是现在也算是价值翻倍了,我不想再冒风险租人了,还是卖了乾脆点……」 「是吗?如果林妈妈决定好就好……」 张俞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又寒暄了几句,掛断了电话。 接下来张俞君又打了几通,无一例外,屋主们大略上都已经知道闹鬼的传闻,虽然不清楚事情经过,却都担心着自家的房价会下跌,不想再跟无壳蜗牛租屋通签约了,打算就这样把房子卖掉就好了。 毕竟房地產不比其他投资,一旦被冠上凶宅的头衔,成交价很有可能立刻被砍至市价的六成左右,一但成真,屋主们的损失就太大了。 所以他们纷纷急着脱手,甚至连听张俞君解释都不愿意。乾脆趁着这次有人解约,打算赶紧卖了了事。 「前辈……喝杯水吧!」青苹在一旁,听着张俞君打了十几通电话,打到口乾舌燥,甚至恨恨的摔了手上的笔,「大家全都不愿意继续委託我们出租吗?」 「是啊!」张俞君抹了抹脸,「全部都终止委託,二十五间,一间不少。」 青苹静默了一下,她不知道怎么让张俞君知道古曼童的事情,她只能从旁透漏一些,「前辈,你有没有想过……消息为什么传得这么快?」 「我也不知道。」张俞君挫败的趴在桌上。「整件事情发生的太快,几乎让我们束手无策,只能被动的接受结果,就像是……」 张俞君了解青苹的意思了,她瞪大了眼睛。 青苹接过张俞君的话,「就像是有人再帮我们散播一样。」 张俞君拿起自己的手机,按了几个数字,「喂?明月,最近有没有人在讨论车站一带的房子,是。就是我手上这几间,我想知道有没有买主在询问。」 「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屋主们忽然都说要卖了,不委託给我们了……」张俞君苦恼的说着。 她特地压低了声音,走到办公室后方,从头仔细的跟自己的好朋友徐明月,说起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徐明月在板桥最大的仲介公司上班,如果有人想对自己手上的这些案子下手,明月一定有什么情报…… 「好,你帮我查查看。」张俞君对着话筒道谢。「没关係,我等你电话。」 2-21(敌营) 在上课之前,青苹还特地绕到季以恩的教室去看了一下。 果不其然,季以恩今天也没来上课,她叹口气,她不太明瞭为什么季以恩这一次会忽然闹起脾气,那个傢伙就算只是孩子,却也早熟的令人讶异。 心不在焉的上完课了,她揹着书包,慢慢的走向校门,却不知道该说意料之内还是意料之外,季以恩就站在门口的树下,斜靠着围墙,专注的揪着她看。 她走了过去,看着已经自行包扎好的季以恩,「怎么不来上课?」她叹口气,还是伸出手,解下季以恩手上的绷带,重新缠绕了一番,要不是地点不合适,她还想着乾脆重新上过药好了! 「伤口痛。」季以恩噘起了嘴,摆明想讨人安抚,「痛死了,我还自己买了双氧水跟优碘,洒得满地都是,弄都弄不好,连lucky都嫌我臭,跑去阳台狗屋里躲得远远的。」 「晚点帮你重新包过吧?」青苹系紧了季以恩手上的绷带,打了一个小巧的白色蝴蝶结,「走吧?今天晚课要迟了。」 「嗯。」季以恩点点头。 两个人慢悠悠的骑着车,前往师父家,出乎意料的,今天晚上的晚课意外的平静,师父只让他们打坐了一会儿,就让他们回去了。 师父好像故意装作没看到季以恩身上的伤,问也不问一句,急得季以恩像是一隻猴子般上跳下窜,临走前,才巴住竹茗师父,弱弱的问一句,「师父……古曼童怎么对付?」 竹茗师父冷哼一声,「你们两个不要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古曼童的法术无法可解,更何况端看拜者的心意决定,也不是都用来为恶。」 他挥挥手,「事情都有正反两面,供奉古曼童不一定是坏事,就像我收留你们这两个违反天地伦常的傢伙,在外人看来眼里看起来也是大大的罪过啊!」 「我们哪有那么严重!」季以恩张口反驳,「而且那个古曼童的养主,就是拿古曼童来做坏事啊!他们恐吓我们店里的房客,要他们放弃自己住得好好的地方,就为了一己之私!是不是?青苹!」 「是……季以恩身上的伤,也是被那些古曼童打的。」青苹点点头。 「有这种事情?」竹茗师父坐了下来,「不过古曼童不好解啊,他们附身在小佛像里面,受到养主的供奉,你们要破解他们之间的连结,只能下手抢那些小佛像了……」 「抢小佛像的时候古曼童不会出来捣乱吗?」眼看有戏,季以恩赶紧打蛇随棍上。 师父瞪了他一眼,「教给你抓鬼的结界都忘了?古曼童也是鬼物,当他附身在小佛像上的时候,就是最好禁錮他们的时机。」 他又正色看着季以恩跟青苹,「这是你们开口问了,师父才说给你们长个见识,绝对不要给我打这种主意!一但真抢回来,你们还要花费大把心力供奉那些古曼童,要是弄个不好,健康受损都是轻的了,只怕让人家流落街头,四处为恶!」 「师父……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季以恩搔搔头,他也不想家里塞满了那些青色的古曼童啊。「有没有简单一点的?可以从施术者下手的?」 「不要异想天开了!古曼童跟施术者之间的关係好比父子,拿不到供奉的小佛像,其他方法都没用!」竹茗师父拍了一下季以恩的头,「你们两个为什么天天给我惹事生非呢?」 「又不是我们主动去招惹的!」季以恩不平的叫了起来。 竹茗师父站了起来,踩上了阶梯的第一阶,示意谈话结束。「我不管你们到底碰上了什么,既然知道对方供奉着大批的古曼童,就该绕道而行,别跟人家硬碰硬!」 他一甩袖,自顾自的上楼了,还不忘吩咐,「今天你买过的那家麵线是哪一家的?下次还可以买,味道不错。」 「师、师父!」季以恩在一楼叫着,眼看师父已经自顾自的回房了,气得他插腰往上一嚷,「师父你就只知道吃!」 「走吧?」青苹拽了拽季以恩的袖子,「先回你那,我帮你重新包扎过一遍。」她看着季以恩还在渗血的手臂跟小腿,实在觉得惨不忍睹。 「好啦!」季以恩跟着青苹走出师父的家,「那你今天要睡我家吗?」他问得期期艾艾,他最喜欢像以前一样,跟青苹随便说些什么,然后在不知不觉中睡着。 现在回家的话,虽然还有lucky,但总觉得有点寂寞啊! 「问这什么问题?男女授受不亲。」青苹巴了一下晶亮着双眼的季以恩,「更何况我跟妈说过了,今天要早点回去。」 「喔……」季以恩垮下了脸,「好吧。」 季以恩颓着肩膀,沮丧的一路往外走,在季以恩停着机车的骑楼下,青苹忽然开口,「你今天伤了前辈的心了,她只是关心你。」 「……我知道。」在黄色的路灯下,季以恩扭过头,「但是就是忽然觉得很烦。她不能理解我们身上的事情,早上弄成那样,我也不知道临时要说什么。」 季以恩顿了一下,低声说着,「其实也不是气她。我是气我自己。」他握紧了拳头,「如果今天那个金鸣仙没有什么不杀生的原则,随手就杀了你,那我该怎么办?」 他转头看向远处,绷着自己的声音,透露出他的徬徨与畏惧。 「我们现在不是都好好的吗?」青苹拍了拍季以恩的肩膀,「也不是第一天碰上这些怪事情了,怎么忽然害怕了起来?」她轻轻微笑,「以前有一次我要拦着你去犯傻,你还跟我打架,记不记得?」 季以恩看着青苹的笑容,怔怔的愣住了,等他回过神来,却忽然一弯身,抱住了比他还矮一个头的青苹,「你不懂,我今天差一点点失去你……」他的声音转小,「青苹是我一个人的……不要离开我。」 「……白痴。」青苹轻轻的抱住他的背。「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眼眶忽然红了,却伸出手胡乱的抹了一通,这是少年的倔强。 「你不懂。」他抬起头来,撞上了青苹的鼻头,吻上了怀中少女的唇瓣,他急切的想寻找青苹还在身边的证据,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啪── 青苹甩了季以恩一巴掌。 「你到底在干嘛?」青苹摇头,退后了几步,「这样又能代表什么吗?我追随在你身边,为的可不是这种肤浅的关係啊!」她冷冷的开口,「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季以恩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青苹,伸长了手,「我只是害怕会失去你而已!」 「就算这样子,也不能因为害怕失去,就想任意套上这种关係啊!」青苹终于压抑不住,高声喊了出来,转过身,迈开脚步往后跑。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这孩子,是季以恩将她从那间屋子带出来,甚至让她有了重新开始的动力,她只是想一直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度过任何困难,她厌倦只能躲在家里的自己了! 「但是这样做,对你真的是好的吗?」青苹一路奔跑着,在月色下反问自己。 我没有想过你的感受,你想为我们之间套上关係,我不也是如此,只是我选择的方式与你不同,你对我的依赖,终有一天迷惑你的心。 但我们却绝对不可能,我就算重新夺舍,仍然不是一个适合你的对象。 你与我不同,你值得更好的。 忽然认清了这件事,青苹的心脏一阵紧缩,她忍不住蹲了下来,脸上的泪水滚滚。现在,连她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心了,她想跟着季以恩,她想与他分享他这一生的喜怒哀乐,他想保护他,希望他这一生平安顺遂。 但是当自己需要推开他的时候,她却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勇气了。 2-22(女王出征) 隔天一早店里的气氛就不太对劲,表面看着平静,底下却是暗潮汹涌。 张俞君看着终于愿意乖乖来上班的季以恩,还有一大早就低着头,忙着做自己的事情的青苹,两个人不若平常,甚至连话都没说上一句。 季以恩虽然向自己道了歉,为了昨天他鲁莽的行逕以及口不择言的气话,张俞君只是挥挥手,就把事情揭过了,开玩笑,跟青春期的孩子认真,恐怕只会气死自己。 张俞君现在在意的事情不是昨天季以恩做错了什么,而是眼前这两个小傢伙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两个小傢伙之间似乎有过争吵,而且到现在还没和好。 只是不管她怎么旁敲侧击,他们俩个不说就是不说。 还倔强的背对着背坐,谁不知道,季以恩自从青苹来上班之后,就搬到青苹左边去了,说什么要带新人,还不是天天缠着青苹不放。 张俞君一气之下,乾脆拎着季以恩的后领,到会议室去了。「干什么你们,吵架了吗?怪里怪气的,我还没跟你算昨天的帐呢!」 季以恩缩了缩脖子,「前辈,我的伤口都还在痛呢!而且我都跟你道歉了,我昨天是赶着要去买绷带包扎,才不是什么翘班!难道这样也不能请假吗?」 张俞君用力的敲了他的头一下,「少在那边胡扯,店里医药箱可齐全的!」她看了一眼外边,正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的青苹,「不要跟我耍嘴皮子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什么啦!」季以恩扭过头,这要他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你不要问了,碎碎念的好像老太婆!」他做了一个鬼脸。 「说我老太婆!你找死啊!」张俞君捏着季以恩的耳朵,往门外走去,向青苹喊着,「走走走!损失了二十五间的房子,我们得去讨回来,让对方知道我们的厉害!」 「啊痛痛痛!」季以恩被揪着往外走,「快把我的耳朵还给我!」 「不要,谁叫你说我是老太婆!」张俞君左手插着腰,气焰嚣张。 看着张俞君欺负季以恩,青苹也忍不住笑了,她拿起包包,跟了上去,听着季以恩的哀号,心里的犹疑不决全都烟消云散。 是啊!他就是一个孩子,也只是一时的衝动而已。 自己如果谨守界线,或许他们可以成为一生的知己,季以恩的身边永远有着自己的位置,她只想保护他,让他平安的过完这一生。 士为知己者死,她也可以为季以恩死。 想清楚了这些,就没有什么大不了,也没有什么害怕的! 她看着季以恩与张俞君玩闹,也笑着招了一辆计程车,把终于抢回耳朵的季以恩塞进前座,她坐在张俞君身边开口问道,「前辈,我们要去哪里?哪里可以讨回……房子?」 张俞君没有回答她,抱着自己波涛汹涌的胸前,气势高涨,朝气满点,「运将,给我开到板桥站前的裕霸房屋!」 运将摸摸自己的光头,好有朝气的熟女啊!「是那一栋三层楼,很大的那一间房屋仲介公司吗?」 「没错!」张俞君用力的点头,「就从这里直走吧!」她举起了食指,用力的指着眼前的道路,彷彿要出征的女王一般。 「是!」光头运将也被感染这股气氛,用力的按下跳表,踩下了油门,载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张俞君出发! 季以恩偷偷回头,对着青苹吐了吐舌头,「前辈今天战力指数超高,超恐怖的!不知道谁要倒楣了!」 「你又不想要你的耳朵了?」张俞君瞪他一眼,伸出食指与大拇指,快速的在空中咻咻咻夹击了几下。 「你看你看!她现在是拿我试剑!」季以恩赶紧把自己的头缩回去。 「是啊是啊!试试看我的手指够不够锋利,能不能直接把你的耳朵给剪下来,敢叫我老太婆,你不想活了吗?」 「只有老太婆才会在意人家叫她老太婆!」季以恩爱讲又会怕,他话还没说完,双手就赶紧摀住自己的耳朵,深怕又被张俞君的螃蟹手指从后方夹走。 青苹看着这两个人打闹,嘴角的笑容越来越灿烂,也跟着搭话,「你快点坐好,耳朵被揪得红通通的,像是小丑一样,多丢脸。」 「还是青苹关心我……」季以恩抽抽鼻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两个人之间的彆扭,在张俞君有意的居中协调之下,一个早上就烟消云散了。 但是世间的事情总不尽如人意,这两隻小鸵鸟为彼此的关係各自下了简单的註解,却不知道走向爱情的路途有很多种,从朋友开始、从知己燃烧、从家人熄灭,任何一条路,都会走向他们最畏惧的关係。 不过这两隻小鸵鸟还年轻,还有很多的时间跟机会犯错。 一切,都还有无尽的可能,不管他们决定携手或者分手,走向任何的道路。 2-23(女王出征) 计程车开走了,张俞君气势万千的站在裕霸房屋的门口,看着这一栋崭新的三层楼仲介公司。身后跟着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季以恩跟青苹。 张俞君沉思着──自己的好朋友古明月来过电话了,说是有人对外放出消息,说自己可以拿下新板特区那一带,好几间不错的房子。如果有人要介绍买家,可以抽佣金1%。 那一块的房子一间大概是两千万左右,1%也有个20万了。 这个额度虽然不高,却也算是相当大手笔了,还引起了诸多仲介们的议论纷纷。现在正在外边四处找着有兴趣的买主呢! 而张俞君的一通电话,就让古明月想起了这桩奇怪的事。她们做仲介的都很清楚,新板特区那一块的房子不好拿,屋主们买了通常都在等涨价,多数还会交给仲介出租,而张俞君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听完了古明月的情报,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不过张俞君也算知道了事情缘由──总归是自己的案子被看上了,才会有这么多弯弯曲曲的后事发生。 这人太可恶了,绝对要好好的修理一番! 她站在裕霸房屋的门口,来势汹汹,单手推开了玻璃门,门内的仲介纷纷抬起头来,由菜鸟直到老鸟,从前头坐到后面,随便数数这一层楼竟也有了个二十几人,他们诧异的看着张俞君一行人。 标准的一身西装与正式套装,这是同行上门来者? 张俞君无惧大家的眼光,大声嚷嚷着,「不用招待了,大家做自己的事情吧!」 她一路踩着高跟鞋,叩叩叩的往前走,直接踩上三楼。 后面跟了一狗票好奇的仲介,张俞君要他们不用招呼,却引得大家更加好奇,只是眼见情况不对,这气势凶狠的大姐,似乎是要直闯自家店长的办公室啊! 「喂喂喂,你到底要去哪里啊?」虽然有人反应快,赶紧喊出了声音,想阻止她直闯店长办公室,却因为她的气场强大,一时被震慑住了,没人敢伸手阻拦她。 「不用你们管,全都给我回去工作!」张俞君头也不回,直抵三楼店长个人办公室。 后面的仲介嘟噥着,这哪里来的大姐,气势简直比店长还高涨,喊起别人的员工像是自家的一样! 张俞君才不管后面那一群仲介在想什么,她也完全没跟吓得目瞪口呆的季以恩还有青苹事先打个招呼,她站定在三楼办公室的门前,双手用力,猛地推开了店长办公室的木门。 她两脚张开,与肩平宽,一个人站在装潢得十分富丽的办公室门口,俏丽的短发勾至耳后,完美无瑕的妆容即将展开反击,她双手抱胸,冷冷开口。 「陈明信!好久不见了!」 被唤作陈明信的男人抬起头来,胸前的名牌别着裕霸房屋店长,他气定神间的盖上了手上的钢笔,「怎么样?今天怎么忽然有空来我这,你那间小小的租屋公司要倒闭了吗?」 「倒个屁!」张俞君爆炸了,快步向前走,「你应该很清楚我为何而来!」 陈明信扬起了半边眉毛,「难道……你是来应徵的?如果是你的话,或许求求我,我就可以考虑给你个经理做做喔。」 「我一点都不稀罕!我才不像你这么卑鄙,专抢别人的案子!」张俞君用力一拍桌子,气势惊人,「把我的案子还来!我不准你碰他们!」 陈明信倒是笑了,「什么叫你的案子?我们也只是各取所需罢了!你负责租屋市场,我负责购屋市场,人啊……总不能一直靠租房子过日子吧!」 他自负的一笑,「你说是不是?」 「是个头!」张俞君又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惊得后面一干仲介缩了一下脖子,这女人哪里来的?有够兇! 「你明知道有多少人买不起,更何况要不是你搞鬼,那些房子留着不卖才能保值!你这是变相的欺骗!」 「留着不卖就失去他真正的价值!金钱交易没有什么程序正义!」陈明信站了起来,两人鼻尖相距不远,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所以你承认你用骯脏手段碰我底下的案子?」张俞君冷冷一笑。 「你有证据吗?」陈明信磨着牙齿。 张俞君掏出皮包的内的一叠名片,向后一撒,雪花般的掉落在大家的眼前,「这些全都是我从屋主那边蒐集过来的,全部都是裕霸房屋内仲介的名片!连你都亲自出马了,陈明信!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陈明信挥掉了自己头上的一张名片,咬牙切齿的冷笑,「我要告你擅闯民宅!」 「你发梦吗?这里是营业场所!」张俞君不甘示弱的吼回去。 「哼!」陈明信用力的坐回自己的高级办公椅,「是又怎么样?是那些屋主们心甘情愿把屋子交给我的,事到如今也不怕你知道了!」 他拉开抽屉,把一叠合约狠狠摔在张俞君面前,「这些都是我们新签订的委託合约,正在寻找优、良、买、家,以便近日签约!」 张俞君连看都不看一眼,左手用力扫落,一叠合约高高飞起,坠落在地上。「你用这些旁门左道偷我的案子,就不要让我抓到,我绝对让你死得很难看!」 「副店长!」陈明信扯开喉咙大喊,「帮我送客!」 「不用劳烦!陈明信你听着,你加诸在那些无辜的房客、老实的屋主身上的悲惨,我绝对会加倍奉还,你绝对会自食恶果!我们,走着瞧!」 张俞君放话了,还瞪了想凑过来的男人一眼,她气势万千的转身,在一干仲介让出来的走道之间,宛如刚从战场回归的常胜将军,抬头挺胸的走下阶梯,又用力推开了裕霸房屋的大门,再也不回头! 「店长……」一个男子嚅囁的想开口。 「闭嘴!通通给我滚出去!」却只换来店长的怒吼。 一干仲介缩着脖子,噤若寒蝉。 2-24(女王出征) 半夜三点,万籟俱寂,整个城市安安静静地陷入沉睡。 季以恩偷偷摸摸的关上了自家的大门,背着一个大背包,左手牵着一隻土黄色的米克斯大狗,垫着脚尖往下走。 他的嘴里还不断的叨念着,「lucky啊!待会如果遇到危险,像是有长得很可怕的青色小孩要抓你,你就赶快跑回家,知道吗?」 「那些小孩很兇的啊!我留下来殿后,你赶快跑,不要拖我后腿啊!」季以恩拍拍lucky的头顶,换来对方兴高采烈的吠了一声! 「汪!」lucky摇着尾巴,精神抖擞。 「小声一点啦!吵醒邻居怎么办?」季以恩赶紧抓住狗嘴,直到狗儿轻轻点了个头,才放开牠的嘴巴。「乖狗狗,嘘……」 他们一人一狗往下走,小心翼翼的没发出任何声音,一直到骑楼的地方,季以恩才摸出背包里面那一大串叮叮噹噹的钥匙,左右张望了一番,发动了机车。 但他正想跨上机车时,一阵冷冷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你要带lucky去哪里?」青苹背靠着店家拉下来的铁捲门,从黑暗中走出来。 月光映照在青苹身上,反射出银色的光芒。 「……我、你、你怎么在这里啦?」季以恩慌了手脚,险些摔了背包。 「你要去哪里?」青苹定定地看着他。 「我……我要去遛狗啦!」季以恩的眼珠子心虚的转了一圈,又挺了挺胸膛,赶紧拉拉手上的牵绳,以佐证自己的说法。「倒是青苹,你大半夜的在我家楼下干嘛?虽然是夏天,晚上也是很冷的耶!」 「你自己都知道大半夜的,你凌晨三点要带lucky去溜狗?lucky给我!」青苹瞪了他一眼,抢过他手上的牵绳,眼前的一人一狗,顿时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连lucky都夹紧了尾巴,垂下了耳朵,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溜搭搭的求情。 「不要啦……我特训lucky一整个晚上了,没有牠的话,我也找不到那些……」季以恩越讲越小声,看着青苹冒着怒火的双眼。 「找不到什么?」青苹冷冷的问着。 「找不到那些小佛像……」季以恩低下头。 「你找那些小佛像要做什么?」青苹伸出食指,戳了戳季以恩单薄的胸膛。 「偷走那些古曼童……」季以恩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发怒中的青苹,就跟当初的尸体大姊姊完全一样,气势不减。 「……要去可以。」青苹的话让季以恩猛地抬起头来,「但是,我也要一起去!」 「又不是要郊游……」季以恩看着青苹坚定的神情,大喊一声,「不行不行,不能带你去!太危险了!」死命的摇头。 他拔掉机车钥匙,「大不了我不去了!lucky我们回家!」他自顾自的往前走。 「所以,你还是觉得我是累赘吗?」青苹的声音低低响起,「我以为我重得人身,就是为了跟随你、陪你走这一段路、在你有危险的时候帮你一把……」 季以恩停下了脚步,背挺得僵直。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也不需要偿还什么亲恩了,不如把这具肉体还给人家……」青苹转过身,淡淡的说着,作势往前走。 「等等!等等啦!」季以恩抓乱了自己的一头短发,「谁说你是累赘,你比我还厉害欸!师父的武术还不是全交给你,他就只会让我背咒语而已!乱说什么肉体要还给人家,你常常骂我白痴,自己才是白痴!」 季以恩从后车厢拿出安全帽,敲敲青苹的背,「好啦好啦,你要去就一起去啦!但是你要跟lucky一样听话喔!叫你跑就要跑喔!」他噘着嘴下了但书。 青苹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戴上了安全帽,跨上了后座,偷偷咬着下唇瓣笑了。 前辈说得果然没错!对付季以恩不能来硬的,他就像颗皮球一样,施力越大反弹越大,嘖嘖。看来自己还得多跟前辈学习。 季以恩想着怎么摆脱青苹、青苹则想着张俞君的建议,两人各怀心思,一路往前骑,好在金鸣大仙的三合院并不难找,不然天色暗成这样,此行还未成功,就要先迷路到天亮了! 他们还特地先把机车停在很远的地方,偷偷摸摸的在三合院的门口四处张望着,绕到曾经翻墙过去的好位置,跃上了墙头,准备潜入。 两人一翻进院子内,却撞到了意想不掉的人!前方一声闷哼,让季以恩吓了一大跳,月色昏暗,什么都看不清,他赶紧打开手上预备好的手电筒。 「怎么是你?」、「你来这里干嘛!」 2-25(女王出征) 两道刺眼的光线分别照上对方的脸庞,又分别赶紧熄了手上的手电筒。 「赶快关掉啦!」、「会被发现的!」互相呼喊着。 等到两人手忙脚乱的关掉,季以恩才长长的嘘了一口气,「呼!还好没被发现,啊白青衫你来这里做什么?」他看向黑漆漆的大宅子,心里有一丝发毛,「三更半夜的,刚下班喔?」 白青衫没好气的翻翻白眼,「是啊!这年头妖怪要讨生活也不容易啊!」 季以恩点点头,「就是,物价那个涨得啊,真是吓死人了。」 两人有志一同的点点头,大有继续蹲在墙角间聊的架式,青苹乾脆牵着一旁的仰着头白蓝礼跟lucky,两人一狗自顾自地往前走。 还多亏白蓝礼天真的回头喊了一声,「哥哥,我们要走了喔,你们不走吗?」 不然这一人一妖,还不知道要离题多久。 「话说,你到底来干嘛?」他们偷偷摸摸的从右侧前进,在一棵又一颗松柏后方小心翼翼的小跑步奔跑,这样才像做贼嘛!「你也知道那些古曼童在这里吧!」 季以恩很肯定。 「是啊是啊。」白青衫叹口气,指着前方被青苹牵着的自家弟弟,「那个傢伙闹了两个晚上,我受不了了。」他沉痛的控诉,「他什么都不要,就要那个什么小白小紫的!」 白蓝礼回头,嗔怪的看了自家哥哥一眼,「是小白、小红。」 「我管他们叫什么我咧!」白青衫气得脸红脖子粗,转头跟季以恩哭诉,「天知道我根本忘记那两隻丑小鬼长什么样了,只好带他一起来啦!」 「来干嘛?来偷那两隻古曼童喔?」季以恩忍不住笑了。 「不然怎么办,我被他闹得头疼。」白青衫抹了抹脸,「好想把他掐死。」 听着白青衫说的话,季以恩却忽然灵光一闪,拍拍白青衫的肩膀,「欸,乾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怎么样?」 「怎样?你们也要偷两隻回去?」白青衫不赞同的摇摇头,「你们两个别的不说,光是她就先天不良、后天失调,要是供奉古曼童,恐怕会对身体有所损伤。」他指了指前面施施然往前走的青苹。 「是吧!我也这样觉得。」季以恩大力点头,「所以我们待会把古曼童的小佛像全都偷出来,你家就借我们寄放啦!」 「……你少异想天开了!」白青衫一个箭步往前,牵住了自家弟弟的另一隻手,他不想跟后头那个疯子并肩同行了。 「喂喂!考虑一下啦!」季以恩喊了一声,前方三人顿时默契良好的回头,恶狠狠的瞪着他,嘘了一声,连lucky都小小的汪了一声,让季以恩只得苦笑,举起了双手,以示懺悔。 刚刚才透着一丝微光的弯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偷偷消失了,季以恩一行人在三合院的前后摸黑绕了一圈,万分期待的看着四处嗅嗅闻闻的lucky。 牠这会儿正竖着耳朵,摇摆着尾巴,四处刨抓着地板,终于在右侧最尾端的小门边徘徊不去。 这一侧的小门是一片白色的门板,平时不从这里出入,只是一个填补破洞的简便法子,透过缝隙一看,里面的空间像是个储藏室。 对他们几个夜里不睡觉赶着来做贼的傢伙来说,更重要的是,按照三合院的配置来说,金鸣大仙应该是睡在左侧的房间,这里离得很远,很适合潜入。 季以恩轻轻撬开了门板,开了一丝缝隙,大伙轻手轻脚的鑽了进去。 储藏室里面灰尘很多,又暗得很,根本什么都看不见,一行人眨着眼睛,强忍着打喷嚏的衝动,四处看了一下,什么也没发现,又不敢冒现踏入回廊。 只好通通又眼巴巴的望着lucky,寄望牠能够真的找得出那些小木棺的置放之处。 「我说啊,你这样如果没有遇到我们,是打算怎么偷?」季以恩拍拍白青衫的肩膀,饶有兴致的揶揄对方。 「船到桥头自然直。」白青衫呸了他一口,「总会有方法的!」 「你这傢伙是不是过分乐观了啊?」季以恩哈哈大笑,又连忙掩住自己的嘴,「你打算一间一间翻吗?不被当成贼抓起来就不错了!」 「我们现在不就在做贼吗?」白青衫反将他一军。 「我说你们两个可不可以安静一点!」青苹终于忍无可忍的低低吼了一声。 这两个傢伙才赶紧摀住自己的嘴,示意自己绝对不再讲话了。 他们的目光回到lucky身上,就看着这隻黄色的大狗,高高举着自己的尾巴,抬头挺胸的在小储藏室绕了一圈,又对着木板对面的那面墙刨刨抓抓个不停! 季以恩觉得十分奇怪,拉住了躁动的lucky,低声说着,「lucky!停下来,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但是平常极通人性的lucky今天丝毫不听季以恩的话,还是不断地继续挠抓,还扑上了墙面,让许多的灰尘嗖嗖嗖的掉落下来,眾人不免此起彼落的打着喷嚏。 季以恩也着急了,赶紧抓住lucky的项圈,「lucky!快停下来,我们要被灰尘淹死啦,这里没东西啦!」 2-26(女王出征) 「不。」摀住鼻子的白青衫忽然伸出了手,阻止了季以恩。「牠做得很好!」 「这不是一面墙,这是一个巨大的柜子。」他示意季以恩拉着lucky后退,从墙面的正中间,轻轻滑开了右边的一扇,努努嘴要大家睁大眼睛,「这是一个可以滑动的柜子,只是外皮漆得像是砖红墙的顏色!」 随着拉门打得越来越开,眾人纷纷压住自己的嘴巴,免得惊呼出声。 这里面有五大排的木头盒子,每一排将近有十个,打开小木盒之后,里面是一个巴掌大的玻璃瓶,装着一个金色的婴儿雕像,浸在黄色的液体里头。 眾人面面相覷,齐齐打了个寒颤。 白青衫拍了拍季以恩的肩膀,「你们家lucky蛮厉害的嘛……他怎么知道这些古曼童在这里?」 季以恩吞了一口口水,这些古曼童的数量之多,让人看着就心里发慌,「我查过了,古曼童是用尸油浸泡,就让lucky闻了一下尸油的味道……」 听到季以恩这样说,青苹立刻瞪了他一眼,「你哪来的尸油?该不会还在家里吧?」 「扔了扔了……」季以恩擦擦头上的汗,兇恶化的青苹比这些古曼童还要可怕哩。 他深吸一口气,不去看这些婴儿诡异的笑脸,他开始动手,把一个个的小木盒,放入自己施过术法的袋子里,这样可以短暂让这些古曼童被锁在瓶子内,不会出来阻拦自己。 他们轻手轻脚,扫空了柜子里所有的小木盒,揹着沉重的背包,慢慢的从小门板的缝隙离去,一直快到三合院的围墙边时,大家都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竟然这么顺利? 竟然没有惊动任何的人,包括那个金鸣大仙! 但是他们心里的那一点不踏实,很快就被踩实了,安然离去的希望也落空了! 他们一走到围墙边,准备循原路回去,距离正门只有十几公尺时,一个站在不远处的矮瘦身影,就让他们一时懵了。 「金、金鸣大仙?」季以恩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所见没有错。 「我说过,你再来的话,就不像上次那样算数了吧?」金鸣大仙揹着手,站在三合院的门口,大门已然开啟,他看着隐在云后的月。「门,就在这里,只要你们可以越过我。」 「你不要瞧不起人了!」季以恩做了个鬼脸,「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喔!」 他牵着lucky与青苹,一马当先的往前跑,越过了不动如山的金鸣大仙身旁,大门,就在眼前。 但,只下一秒,他的眼前就出现了一隻面容兇恶的红色古曼童。他们蹌踉后退,这隻古曼童比寻常的小孩来的巨大,几乎有一个成人高了,只是面容稚嫩,全身赤裸只穿着一条短裤。 这隻红色古曼童的手指指甲极长,只轻轻划过季以恩的胸膛,他的衣服就裂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吓得季以恩立刻后退,摸了摸凉颼颼的胸前。 没想到只几秒间,他们就被逼回了原处。 「喜欢我的大儿子──罗剎吗?」金鸣大仙微微笑着,从胸口抽出了一个十公分的坠饰,里头有着金色的婴儿雕像,同样浸泡在浓稠的黄色尸油里面。 不同的是,婴儿雕像还伴随着一隻很纤细的小腿骨。 这是地童古曼,跟一般的古曼童不同,是经由非常惨烈的方式死去,同时生母已经不在人世,怨念特别强大的孩子魂魄。 「你……竟然还有一个,而且还放在那种地方!」季以恩扼腕的大吼,他还不了解地童古曼的兇性,他们一行人却已经被罗剎逼得越来越后退,连白青衫都牵紧了自家小弟的手,把他挡在身后。 「嗯,我说过到我这个境界也不能杀生是吧?」金鸣仙露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迎风而立的姿态,让人毛骨悚然! 因为接着他歪了歪头,竟张嘴说出十分残忍的话,「我今天也不想破坏我的原则,所以──罗剎,给我剁下他们偷窃的那隻手!」 罗剎双眼发亮,面容更加扭曲,宛若婴儿样的脸孔,却露出狰狞的表情,让眾人齐齐倒吸了一口气! 「那我两隻手都摸了怎么办?」季以恩慌张的喊着,面对步步进逼的古曼童,不断的后退。 「那就全都剁下来!」金鸣大仙残忍的笑了,伸手一挥,罗剎高高跃起,右手凭空现出一把生着铁锈的斧头,准备挥下。 「让开!」 白青衫大吼一声,事到如今也不能藏着腋着了,他摔下银丝边框的眼镜,现出火狐的战斗型态,一隻巨大的狐狸甩着尾巴,背上滚着火焰,举起双爪怒吼。 他的毛色鲜红,宛若滚在天边的灿红晚霞,前爪锐利无比,划过了罗剎的颈边,直取对方的项上人头! 他对着远方的金鸣仙喊:「我不管你是何方神圣,你利用这些孩子的灵魂为非作歹,你必不得善终!」 「竟然是火狐啊……」金鸣仙的双眼露出垂涎的光芒,完全没有把白青衫的话听进耳里,「我还以为灭绝了,你们可值钱的!装进笼子里……一隻就能卖上几乎一千万元啊!」 金鸣大仙激动了。 火狐是个很特别的种族,他们虽有人身,平常群居生活时却是以真身为主,不过一个手臂的大小左右,模样娇俏可爱,背上还能滚着火焰,非常讨喜。 因此修道者捕捉火狐族人之后,通常会将他们放进特製的笼子里面,保持他们的真身型态,一方面避免他们伤人,一方面赏玩。 只是,从此火狐族人终身都再也没有机会离开笼子了,将过着一辈子以真身被囚禁的生活,非常残酷。 他咧开嘴笑,「罗剎,给我拿下他!我要活的,打得半残不死就可以了,我能医。」 「你作梦!」白青衫大怒,闪躲着暴起的罗剎,这傢伙只是一个魁儡,不足为惧,他回头向季以恩大喊一声,「掩护我!」 又毫无畏惧地往前一扑,爪子撕开了罗剎那惨白的右手臂。 「好!」季以恩喃喃唸起咒,白青衫的身体周边大放光芒,配着他身上的火焰,滚着蓝、红双色交错的火焰,季以恩挥舞着拳头,「来啊来啊!一靠近就烧死你们!」 青苹咬住了唇瓣,从胸前抽出匕首,迅急如风的往前,从后方配合着白青衫的攻势,两人眼神交会,点了个头,要在最快的时间内,一举拿下这隻最为兇恶的地童古曼! 在青苹的配合之下,白青衫完全没有后顾之忧的兇暴化,他全身滚着极度高温的火焰,在战斗中只一握住了罗剎的左手手臂,就让对方的整隻手臂在几秒内就转焦黑。 只是这隻古曼童倒是机灵,立刻自断左臂,脱离了白青衫的掌握。 他咿咿的鸣叫了一声,回头望一眼金鸣仙──但是金鸣仙仍然没有给他撤退的指令,他一咬牙,还是扑了上去,跳上白青衫的背,只馀下的右手,紧紧錮着白青衫的脖子,死死不肯放手。 青苹眼见白青衫受缚,大惊之下,将整支匕首直直插入罗剎的后背,直入心窝。 罗剎仰天悲鸣一声,更加錮紧了右手臂。 白青衫双手举起,从自己的背后抓起了罗剎,双手用力的一凹,罗剎的头脚应声碰在一起──金鸣仙胸前的坠饰玻璃瓶缓缓碎裂,框啷一声,碎成了片片,掉落在地板上。 罗剎死了。 2-27(女王出征) 白青衫仰天长啸,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大动干戈了,他是火狐族最后的族长,怎么能容得人家秤斤秤两? 他朝天持续暴吼,金鸣仙的声音却在后方冷冷响起,「这──也是火狐族人吗?」他手上一把细剑,抵着身前白蓝礼的脖子。 「要你,还是他呢?」金鸣仙指了指怒气高涨的白青衫,又指指瑟瑟发抖的白蓝礼。 「你这卑鄙小人!」白青衫怒吼一声!全身火焰暴涨,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你自愿回復真身的话,我就把他放了,我不贪心,只要一隻火狐就好了。」金鸣大仙伸出一根手指,脸上掛着浅浅的笑,反正怀中这隻火狐还很弱小,收服了他的哥哥,不怕抓不到弟弟! 此两人长得这么相像,真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啊! 「不…不要伤害哥哥……」白蓝礼抽噎着,还是忍不住被吓哭了,都是自己的错,非得要哥哥来偷小白、小红,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你把我卖掉好了!」 白蓝礼哇哇大哭,慢慢的缩回原形──还只是一隻双手可以捧着的小火狐。 「不要啊!」白青衫发狂的往前扑去,却看着自家弟弟的脖子被细细的掐起。 金鸣大仙倒退了一步,「换、还是不换?你有战斗能力,比你弟弟值钱,我给你三秒考虑!」 「三!」 「二!」 「不用数了!我换!」白青衫缓缓缩回原形,一隻成人手臂大的火狐,四肢站立在地板上,慢慢地往前走。 「白青衫!」季以恩跟青苹同声喊着! 「哥哥!」白蓝礼哇哇大哭着。 「不要哭,你跟着季以恩他们。」白青衫回头,看着季以恩,轻轻点了一下头。「他们会照顾你。」 白青衫毅然决然的往前走,踏在金鸣仙的面前,仰起了头,「你知道为什么火狐珍贵吗?」他笑得悽惨,「因为养在笼子里的火狐都不可能活过十年。」 「哥……」白蓝礼嚎啕大哭。不断的挣扎,「抓我、抓我,不要抓哥哥,求求你……」 「我只知道火狐价值极高。」金鸣大仙不为所动。 「行。你要我,可以。」白青衫仰着头,坚定的看着金鸣大仙,「放我弟弟跟他们走,让他们平平安安的离开这里,我就留下来。」 这次是他託大了。没想到自己的弟弟却受制于人,没有其他的方法可以保弟弟平安了…… 心里还存着一网打尽心思的金鸣仙,满意的点点头,「好。成交,我会遵守诺言。」 他挥剑指着白青衫的咽喉,只差一吋。然后看也不看地往季以恩的方向,拋去了手上的小火狐,反正白蓝礼一定逃不掉的,他胸有成竹。 「你绝对会有报应的!」季以恩怒气冲冲的大喊,当务之急是带走白蓝礼,再想办法救白青衫! 他抱起不断挣扎的小火狐,牵起青苹的手,忿忿不平的喊,「我们还会再回来的!」 「尽管回来。那些古曼童我要多少有多少。有了火狐,我要那些古曼童何用?」金鸣大仙哈哈大笑。「来吧!」 他对着地上的白青衫招招手,只要掐住了火狐的咽喉,就不怕他逃脱了。 白青衫温顺的跃起,落入金鸣大仙的手里,从头到尾,那把细剑都指着他的脖子,完全没有可以鑽的空子,他的眼神逐渐绝望。 他最后看一眼自己的弟弟,喃喃低语:「如果要成为笼子里面被饲养的狗,不如死吧!这种屈辱,身为族长的我,怎么样都无法接受啊啊啊!」 他往前一扑,攀上了金鸣大仙的脸,抓掉了他的两颗眼珠,咬住了金鸣大仙的脖子上的动脉,尖牙深深咬穿,血液如涌泉般喷出,不断的向外喷洒。 然后跟着金鸣大仙一起倒在地上,被细剑深深的刺穿自己的咽喉。 再无动静。 「白青衫!」季以恩扑了过去,在白蓝礼尖锐的哭声中,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一动也不动的火狐,看着白青衫背上的火焰慢慢的熄灭…… 2-28(未完的亲恩) 「你们不要全都围在我旁边!」 白青衫上半身赤裸,身下只着一件短裤,脖子上缠着厚厚的一层绷带,颤抖着扶着身下的床垫,艰难的爬了起来,对着旁边一干的间杂人等,一脸悲愤的怒吼。「你们把一个伤患当成珍稀动物研究……这样对吗?」 季以恩抓抓头,乾笑着说:「我们是关心你欸!」 他还拉了拉一旁的青苹作证,「青苹你说是不是,你看这伤痕这么深,嘖嘖嘖,直接刺穿颈部,师父都交代我们要小心照看他了!」 青苹点点头,扬起手上一綑纱布,「一天要换两次,保持伤口乾燥──师父说的。」 「真的关心我就把那一堆噁心巴拉的东西拿走!」白青衫被气得不轻,指着自家墙壁上的书柜,现在竟然已经变成了那群古曼童的专属「牌位」! 他珍藏的书就那样被丢在地板上,换上了一堆装着不明物体的奇怪玻璃瓶,他心痛啊! 「那些东西放在我家,我一辈子都不会好啦!」他爆出了青筋,用力拍着床垫,怒吼出声。 只是他一时不察,怒吼的音量过了头,脖子上还没癒合的伤口瞬间被撑开,连捆得严实的纱布都抵挡不了,鲜血彷彿不用钱的向外狂喷! 立刻吓坏了守在一旁的弟弟,「哇呜……哥哥你的脖子又喷血了!呜呜呜……」 无暇安慰嚎啕大哭的白蓝礼,一干人等又忙碌了起来,等到白青衫能再次虚弱的从床上爬起来时,一张嘴已经被贴了一层厚厚的胶带,他颤抖着手指,控诉自己所受到的不公平对待。 无奈形势比人强,自家小弟还扁着嘴坐在一旁哭,白青衫只好乖乖闭上嘴。 「你不准讲话了!」季以恩插着腰骂,「也不想想,我跟青苹为了你,跪到双脚都麻了!把你的嘴巴贴起来,好好反省!」 他们到现在都很难遗忘当时的情形。 当白青衫跟金鸣大仙决心跟同归于尽之后,季以恩摸着逐渐失去气息的白青衫,却怎么样都不肯相信,刚刚还在眼前的人就这样死了──在一片混乱中,他毅然决然捧着白青衫,一路狂奔向竹茗师父家里。 师父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啊…… 季以恩跟青苹对看一眼,眼神中都是些微的后怕,师父几乎拍碎了自家的楼梯扶手,要他们好好想想看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还要他们跪到老祖宗的牌位面前,好好的反省。 不过,还好师父虽然生气,却还愿意出手相救。 师父说,火狐一族在世间已经是少有的,这次能让他们两个看见,却不知道相应的价值,还让火狐现出原形涉险,真是愚蠢到姥姥家了。 季以恩并不明瞭师父说的话,不管火狐有多珍贵的价值,都是他季以恩的朋友,仅此而已。 「总之,师父说你超级珍贵的,我们要好好守着你。」季以恩语重心长的下了结尾,看着白青衫铁青的脸色,自顾自的倒了一杯热茶,「多喝点水,才会好得快。」递到了白青衫眼前。 还是青苹叹了口气,把热茶添了一点凉水,才扶着白青衫喝了下去。也算是润润喉,白青衫已经昏迷整整两天了,难怪虚弱成这样,任凭季以恩摆布。 这两天里,就靠着季以恩跟青苹时不时的探望,才没让白蓝礼哭成了瞎子,也没饿死在家中。 这样说起来,他们才发现,白青衫把白蓝礼几乎宠上了天,虽然白蓝礼还没长歪,不过生活常识可是一应俱无。 「你们懂什么?」白青衫撕掉嘴上的胶带,「他还小,要是在外头露出原形来,那不被人生吞活剥了才怪。」 「但是他该上学了。」季以恩摸摸兀自哭泣的白蓝礼,这孩子的眼神,非常寂寞啊,也是因为这样,才会缠着白青衫要什么小白、小红的吧。 「你们不懂。」白青衫扭过了头,拒绝讨论这个话题。 他也知道自家弟弟非常寂寞,自己才会这样溺爱着他。 但是身为一名妖怪,要在人世间存活下去,可没这么容易,白蓝礼还小,如果在外面出了什么意外,他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是是是。我都不懂,我只知道你不折不扣就是个弟控嘛!」季以恩抱着胸,扬起了笑容。 「……什么是弟控?」白青衫皱起了眉头,总觉得季以恩脸上的笑容十分古怪。但是他的好奇心又促使他不得不问上这句。虽然有种踩入陷阱的噁心感。 「就是恋弟情节啊,漫画上很多的,大叔。」季以恩吐了吐舌头。「你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弟控,爱着自己的弟弟,限制弟弟的交友,希望弟弟也只爱着自己一个人……」 「我、我、我掐死你好了!」季以恩的话还没说完,暴怒的白青衫立刻扑上来,抓住季以恩的脖子摇晃,然后不意外的看见自家弟弟惊恐的眼神,一抹脖子,果然又是一掌血! 「不要再玩了!」青苹拿这两个幼稚的男人没辙,只能赶紧又裹上了一层纱布。 两个男人互相做了鬼脸,扭开了头,还不断的唇枪舌战。 「幼稚!」季以恩嘟噥着。 「你才幼稚!滚出我家!」白青衫磨了磨牙齿。 「我们是来照顾是你的耶!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季以恩大声的反驳。 「你是想来把我气死的吧……」白青衫抹了抹脸,伤口越来越痛了,实在不得不败下阵来,「我投降,你快回去吧……」 「才不要。我们要留下来照顾你。」季以恩双手叉腰,还想得寸进尺。 就在眾人的打打闹闹中,尖锐的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眾人纷纷低头,找了一会儿,青苹才举了举手中铃声大作的手机,「是我的电话。」 她走到了门边接起电话,还没说几句话,刚刚脸上掛着的浅浅笑容就慢慢地坠落,声音很低,但是大家都听得很清楚,「在哪间医院?」 她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机,「好,我现在过去。」 她回头,脸上的血色褪得一乾二净,她动了动唇瓣,好半晌才说出话来,「我妈住院了,我现在要过去。」 季以恩跳了起来,一把抓起钥匙,回头看着白青衫,「你自己可以吧?」 白青衫挥挥手,「当然。」 2-29(未完的亲恩) 季以恩载着青苹一路骑车,飞快地穿梭在大街上,大街上车水马龙,季以恩抄了小径,时速表不断往上攀升。 青苹不发一语,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揪着季以恩的衣服,抓得死紧,连指尖都泛白了。 「是肝癌。」 他们抵达医院时,青苹的爸爸站在病房外,看着地板,低声说着。 他的眼眶深深凹陷,背也弯了,彷彿只在一瞬间就老了很多岁,「前些日子就发现有些不对劲,来检查之后,今天下午拿到报告,晚上就住院了。」 他递出了一份牛皮纸袋,上头清楚着标示自家妻子的名字,邱美莲。里面就是让他无论看了几次都无法相信的检验报告。 青苹没接过牛皮纸袋,只握紧了手掌,指甲深深刺进了掌心,带来些微的刺痛。「妈的病情怎么样?」 青苹的爸爸他抬起头来,眼神先是茫然,接着才定焦在自己的小女儿脸上,试了好几次才说出口,「医生说是、是末期了。只剩一个月……」 他摀着脸,终于崩溃痛哭了起来。 青苹倒退一步,季以恩赶紧抓住她的手,却是冰冷的吓人,她摇摇头,「怎么会这样……」 她颤抖着推开房门,自家母亲在病房昏黄的灯光下,安稳的靠在床板上,戴着老花眼镜,手上捧了一本书,正读到了一半。 邱美莲看见自家小女儿推开门,温和的笑了,扬扬手上的书,「也只有这种时候,才有时间做一直想做的事情。」 「妈……」青苹走了过去,坐在椅子上,轻轻拨着妈妈脸上的发丝。那银白的发丝,虽然蓬松却失去了光泽。 看着自己母亲如常的模样,青苹实在怎么样都没办法相信,母亲的身体正在被癌细胞疯狂的侵蚀,每一秒,生命都在流失。 「不用担心。」邱美莲缓缓呼出一口气,「做检查的时候,我就有心理准备了。」 看着自家母亲故作坚强的模样,青苹的心都拧在一块了。 她回头,看着自己的爸爸,坚定的说着,「我来照顾妈妈。哥哥们怎么说都是男生。但我可以先请假,学校跟工作都先请假就好了,让我……来照顾妈妈。」 青苹的爸爸点点头,落下了泪。「好、好……」 2-30(未完的亲恩) 单人病房里,阳光温暖的撒落在床铺上,邱美莲躺在洁白的枕头上,看着自己的女儿忙得团团转,又是削水果又是热汤的,忍不住轻笑出声,「嬡玲,你真的长大了。」 青苹回头,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嗯。所以不用担心我,妈妈赶快好起来就好了。」 「不会好起来了。」邱美莲苦笑着摇摇头,「我很感激你爸,你爸什么都没瞒我,所以我才能坦荡荡的过完最后的日子,不用担心受怕哪一天才是最后一天。」 她对着青苹招招手,示意自家女儿坐在床沿,「妈,只剩下最后一个月了。」 「不会的……」青苹温驯的坐下来,却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摸着自己母亲掛着点滴的手掌,内心百感交集。 她接替陈嬡玲的肉身,虽然才一年多的时间,却已经真心将陈家爸妈当成自己的爸妈看待,虽然有一点囉嗦、一点嘮叨,却都是那么的真诚。 重得人身、重回人世,还有了一对健在的父母亲,青苹将这当成自己最珍贵的礼物,从来不曾有过一丝埋怨。 只是……原本以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的母恩,却即将以这种方式斩断彼此的关係。 「你还记得吗?」邱美莲闭上眼睛,轻轻的开口,「小时候的你,体质不好,都怪妈把你生的不好,结果三天两头就来医院报到,那时候的你躺在床上,我跟你爸都焦急的不得了……住院、抽血、打点滴的什么都要!」 「我那时候心里满满都是自责跟愧疚,竟然让你一个小小的孩子,就要受那么多苦难。」邱美莲摇摇头,想起那一阵子的担心受怕,仍然红了眼眶。「还好、我们家嬡玲也是长大了,还长得这么标緻。」 说实话,对于陈嬡玲的小时候,青苹并没有任何的记忆,她并不是陈嬡玲,她对于邱美莲所说的事情,一点印象都没有。 但是从胸膛中那不断涌出来的哀痛,却又让她相当难受,她已经分不清楚这是陈嬡玲的痛苦,还是她自己的悲鸣。 她轻轻靠在邱美莲的肩膀边,低声开口唤着,「妈……」 脑海中的思绪不断翻腾。 2-31(未完的亲恩) 地下室的美食区人来人往,空气中瀰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许多家属端着餐盘,各自寻找着座位,脸上都是疲惫的神情。 在一台贩卖机的旁边,季以恩靠着墙站着,手上拿着一杯咖啡,「状况很不好了吗?」 青苹点点头,「嗯。」她也喝了一口手上的咖啡,连续照顾了一个星期,体力跟精神其实都快要到极限了,「妈的肝癌发现的太晚,前面几乎没有症状,现在已经拓散开来,妈跟爸又决定放弃积极治疗……」 「那你哥他们还好吗?」季以恩闪躲了一下,换了一边墙壁靠,这里是医院,总有些横死的魂魄四处游荡,他看得见他们,礼让一下也是应该的。 「他们受得打击很大,也做不了什么事情。」青苹摇摇头,爸爸跟哥哥们都几乎一下子就消沉下去了,现在真的能跟医生们交谈,让妈按时接受一些基本治疗的,也只剩下自己了。 才会这么快就到极限了。 「是这样啊?」季以恩抓抓头,凑近了青苹的脸旁,笨拙的安慰对方,「那……换个方向想,这样子,你的亲恩就可以减少一半了!」 「……」青苹愣了一下,激动的吼了回去:「我寧愿继续偿还亲恩!」 季以恩被吓住了,左右张望了一下,四周的家属都看了他们一眼,「对不起……」他赶紧双手合十,诚心跟青苹道歉,「我不是这个意思,哎!是我白目……」 青苹抹了抹脸,「没事,是我太激动了,我要回去看妈妈了。谢谢你送咖啡过来。」 「反正是贩卖机买的,也不麻烦……」季以恩指指一旁的贩卖机,赶紧小跑步跟上,「我陪你上去再走吧?」 「嗯。」青苹轻轻的点了头。 他们搭乘着电梯,一路向上到九楼的病房,癌症是重症病房,比起其他楼层,安静的多,彷彿连空气都凝结在一起,每次青苹一上来,都觉得自己的肩膀更重了一些。 这里是生命的尽头,只要患上了到现在还是没有确切药物可以医治的癌症,就像是一种无情的死神宣判,家属跟病人之前马上就被凝滞住在一种胶状的哀伤里,完全无法挣脱。 就像爸爸跟哥哥们一样。 他们踏着步伐,在空荡荡的病房长廊里并肩行走,本来死寂般的空间里,耳边却传来铁鍊拖曳的声音,轻轻的刷过地板,彷彿是深夜中的一首哀歌。 季以恩跟青苹对看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惊慌,是他们想的那样吗? 「妈!」青苹失声叫了起来,拼命在病房的长廊之间狂奔,她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衝到了邱美莲的病房外,摀着胸口喘气。 接着,铁鍊刮着地板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他们看见了从转角处转过来的阴差们。 两个阴差都身穿灰色的袍子,左边的手上一把扇子、右边的拖着铁鍊,看着季以恩与青苹挡在病房面前,如临大敌的模样,两人饶有兴致的开口,「唷!有凡人看得见我们啊!」 他们挥挥扇子,「快让开、快让开,我们要带邱美莲走了。她的寿算已尽!」 听见阴差的话,青苹整个人如坠冰窖,竟然是要带走妈妈的,怎么这么快?医生不是说还有一个月吗?才过了一个礼拜,不行!绝对不行! 她二话不说,咬住了下唇,掏出匕首往前扑。 「耶?不是普通的凡人啊!」阴差们左闪右躲的,彷彿戏耍着青苹一样,「但是小姑娘,爷要告诉你,生死有命,你再怎么拦阻我们,都是没有用的。」 他们笑嘻嘻的,并没有因为青苹的举动而动怒。 「我不管!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你们带走妈妈!」青苹几乎要疯了,她大喊一声,砍上了阴差之一的铁鍊,手中的嗡耳跟铁鍊撞击在一起,发出相当刺耳的声音! 嘎──青苹几乎绝望了。 但是,铁鍊竟然在眾目睽睽下断了! 「欸你是不是拿到报废品?」阴差之一沉下了脸,捡起了断成两截的铁鍊,撞撞自己同伴的肩膀。 「不知道啊……哪有这种事情?锁魂鍊断了就不能勾魂了,真麻烦真麻烦。」拿着铁鍊的阴差瞪大了眼睛,嘴里喃喃念着,看了看同伴,双手一摊,「只能下次再来了!」 他们俩个转过身嘀咕了几声,很快达成共识,一齐转头对着青苹说,「小姑娘,我们下次再来,你可别捣乱囉,好好珍惜最后的时间吧。」 他们脸上掛着微笑,灰色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空气中。 青苹喘着气,双脚软倒在地面上,掩面哀哀哭泣了起来。 2-32(未完的亲恩) 那两个阴差……什么时候还会再来呢?青苹的脑中,闪过了一丝恐惧。 她站在窗边,伸手摸着窗帘,看着病院大楼外温暖的阳光。 病房的玻璃很厚,连阳光的温暖都无法穿透,病房里头长年都是同样的温度,虽然对病患这样比较好,但是阳光就在咫尺而已,伸手可以碰触光,却无法感受到温度。 街道上一切如常,忙碌如昔。 这就是这个世界吧,不管少了谁都会继续运转,没有谁真的会长久地被记住,没有谁是不可失去的。 她回头,看着陷入昏睡的妈妈,又过了快一週的时间,妈的病情持续加重,彷彿在一瞬间所有的癌细胞都张狂的爆发,吞噬着妈的生命力。 他们彼此加油打气时,说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话,只是一种遥远且不堪的奢望罢了。 青苹轻轻坐了下来,门被推开一个小缝隙,爸爸跟哥哥们鱼贯走进来,坐在一旁的双人沙发上──青苹已经在那上头睡了快半个月了。 沉默的气氛很压迫人,哥哥们不自在地起身走动,换了房间里的花、拉开房间里的窗帘、哇啦啦的说着话,就是没有瞧一眼妈。 青苹没有出声,放任哥哥们去忙碌。 她知道哥哥们很害怕,妈躺在那里毫无知觉的样子,连青苹都觉得心惊──害怕妈妈是不是会在自己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就死了。 更何况哥哥们是妈的亲生儿子,一定更加害怕。 「今天你阿姨也会过来。」陈怀生拉了椅子,坐在自己的发妻身边说。他按了按妻子胸前的棉被,看着妻子如常的睡顏,这一切残忍的不真实。 青苹茫然的抬起头来,「啊?」 「我都忘了你不记得了。」陈怀生扯扯唇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他看看手上的錶,「啊!应该就快到了!我去楼下接她。」 他站起来,往外走去,回头说了最后一句话,「她是你妈妈的妹妹,亲妹妹。今天刚从美国回来,这样说起来,你们也很久没见了,待会都要记得叫人!」 青苹顺从的点点头。站了起来,让开母亲身旁的位置。 病房再次被推开时,邱美莲的妹妹走了进来,她比邱美莲年轻很多,没有生下任何的子女。长年定居美国,将近十年没有回来了。 这次是为了自己的姊姊才会特地跑这一趟,不然她很久没回来了。 「姊!」邱美莲俐落的走进来,却站在病床旁边,震惊的摀着嘴。 实际用亲眼看到,还是比想像中的更为震撼…… 她的姊姊就这样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像是一个破败的人偶,只有胸口那很微小的起伏,还代表着生命的存在。 她慢慢的坐了下来,握住了自己姊姊插着点滴的手,「姊,我是美音啊,我回来看你了……机票不好订,别怪我这么晚才回来……」 她愧疚的说着,事实上陈怀生也才刚通知她而已,她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了。 她的一双手握得死紧,青苹看见了,悄悄皱起了眉头,她往前站了一步,「阿姨,妈早上才刚做完治疗,今天应该会睡一整天,你……要不要先放东西。」 她想让阿姨把妈妈的手放开。 邱美音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身旁这个很陌生的外甥女。「就是你吗?陈嬡玲……」她的面容扭曲,声音从齿缝中鑽出来。 青苹退后一步,不知道自己的阿姨为什么这样怨毒的看着自己。但她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听从爸爸的话,开口叫人。 「好久不见了,阿姨。」 但这句问候却让邱美音发狂了,她用力地甩了青苹一巴掌,失控的大喊:「我姊会变成现在这样子,都是你害的!你还有什么脸站在这里?」 她把手上的皮包用力的甩上了青苹的身上,里面的东西掉了一地,哗啦作响。 青苹的哥哥愣了一下立刻站起来,「阿姨,你说什么呢?」 「就是她、就是她!」邱美音指着青苹哭喊,「你知道你妈打了多少通电话给我吗?她晚上都哭着睡不着,就担心你忽然变坏,你本来好好一个女孩子,要跟人家学什么神神鬼鬼的事情,你到底在想什么?」 邱美音一连串的指责,几乎让青苹懵了,她知道妈对于自己这个「假」女儿,有很多的不谅解,却不知道她担心到这种地步。 「你好好的日间部不念,偏要转到龙蛇杂处的夜间部,你有需要这样忤逆她?她又不敢拦你,怕你闹脾气,怕你再也不回这个家!你知道她有多怕失去你吗……」 青苹转头看着自己的爸爸,「是……是这样吗?」她问得颤抖,小心翼翼。 陈怀生移开了视线,轻轻点了头,却又随即开口,「但你也知道,你妈就是爱操心,你妈生病的事情,不能全怪你……」 「不怪她要怪谁!」邱美音拔尖了嗓音喊,又往前扑,死抓着青苹的手,「你半夜也不回家,谁知道在外面做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她喘着粗气狂吼,「你不配当你妈的女儿!你滚出去!你不是这个家的女儿!」 她的声音极大,震得青苹耳朵隆隆作响。 满脑子都是同一句话不断回响──你不是这个家的女儿! 「住口!」陈怀生一拍床边的桌子,「谁准你说这种话!」他老泪纵横,「你懂什么?父母亲就算死了,也不可能不要自己的孩子,嬡玲是我们陈家的小女儿,是我们陈家的宝贝……」 青苹的哥哥们各前进一步,拉开了邱美音的手,「阿姨,爸爸说的话没错,不管嬡玲犯了什么错,她都是我们陈家的么女,都是我们的妹妹。你……请回吧,妈妈需要休息。」 邱美音忿忿不平,她还想再说什么,邱美莲的声音突然虚弱的响起,「我不准你骂我的女儿……」 她用力撑起了半边身子,不断的咳嗽,她看着青苹不知所措的模样,「就算我死了,也不行。」 看着邱美莲苍白着脸孔,仍极力维护青苹的模样,眾人一时安静了一下。 「妈……」 「姊……」 病房内的眾人扑了过去,纷纷伸出了手,握住了邱美莲颤抖的双手。 再多抢一些还能够说话的时间吧!在这生与死即将来临的界线面前,什么都不重要了,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要再争吵了。 这是未来能回想起来的记忆中,最后、最后的那一点点片段啊…… 2-33(未完的亲恩) 夜深人静,青苹和衣睡在小小的双人沙发上。 大家都回去休息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在病房内照看着妈妈。她蜷曲着身体,弯着背,面向沙发内,盖着薄薄的毛毯,在医院的冷气强力吹拂下,皱着眉头缩瑟了一下。 她的额头上隐隐滚着烧,不适的颤抖着。已经大半个月了,她先天不良、后天失调的身体,早已越过极限,只剩下意志力勉强撑着了。 她的意识原本在破碎的梦境中载浮载沉,下一秒,却忽然从极不安稳的睡眠中挣脱! 她在昏黄的灯光中睁大了眼睛,翻了个身,一跃而起,身上的毯子顺着沙发的边缘,滑落在地上。 她直勾勾的瞪着病房门口的不速之客看。 「哎呀!被发现了呢!」两个阴差乾笑着,手上拎着綑成了好几綑的铁鍊,他们特意改了平常的习惯──让铁鍊别一路拖着地板,前来勾魂。 为了不要惊动沉睡中的青苹,他们甚至躡手躡脚的直接现形在病房房门内,却没想到这小姑娘警戒心特强,连他们这样费尽心力的偷偷潜入,都能立刻发觉,连一丝空隙都不给! 他们看着怒目以对,杀气腾腾的青苹,只好陪着笑脸,「小姑娘,我们上次说好囉?这次你可别再捣乱了!」 「是啊!我们还得回去覆命呢!你别为难我们了。赶快让我们把邱美莲的魂魄带走吧。」阴差示好的摊摊手。 「你们……在说什么我全都听不懂!」青苹站在母亲的病床旁,手上亮起了匕首。 阴差们对看一眼,「既然如此,你也别怪我们不讲情面了!」他们向前滑行,如鬼魅般敏捷,两人联手要把青苹拿下! 一个一挥手上的扇子,狂风大作;一个一甩手上的铁鍊,紧紧缚住了青苹的右手臂。 「我不准你们动我妈妈!全都给我走开!」青苹大喊,不退反进,带着右手臂上紧紧捆成好几圈的铁鍊,衝向了阴差们,一挥刀就砍向他们的颈子。 「小姑娘这是要我们的命来着啊!」一个阴差跳着脚大喊。 「哎呀呀好苦恼啊、好苦恼。实在没有办法了!」另一个阴差拿着扇子拍拍头,摊开了自己的掌心,轻轻吹一口气,曼珠沙华那鲜红的花瓣立即飞出,在空中高速旋转着,一朵朵打向了缠斗不休的青苹,击出了灿烂的火花。 曼珠沙华的花杀伤力极强,就在于其自身的毒素极高,以及被阴间滋养万年的阴寒之气。凡人的灵体一旦被击中,不休养个十天半个月,绝对没办法轻易动弹! 阴差们这回已经铁了心了。 青苹被曼珠沙华的花瓣击中,立刻猛烈地向前弯腰,呕出了几口鲜血,但她看也不看,拚着一口气,全力攻向拿着铁鍊的阴差,她还记得,上回阴差无意间说出口的话──没有了索魂鍊,就不能勾魂了。 阴差们当然清楚她的意图,「小姑娘,你太天真了!」拿着铁鍊的阴差使劲地扬起了手,重重往下一甩,凄厉的破空声在病房内响起,将青苹摔上了一旁强化玻璃做成的窗户上! 砰得一声,隐隐震动。 「我们阴间的东西,可不是都是次等货啊!」他瞧了一眼在地上挣扎的青苹,「别费劲了,我们说过吧?生死有命,万点不由人!」 他收回铁鍊,用力甩向病床上的邱美莲,大喊一声。「邱美莲!你的时候到了,快跟我们走吧!」 只是铁鍊破空而去,却打上了青苹的背,她猛力一震,低喊了一声,却仍紧按在床上,死死压住自己的母亲,嘴边流着鲜血,喃喃自语,「求求你们,不要带走她,不要带走她……」 索魂鍊勾错人了,阴差们大吃一惊! 他们的铁鍊勾上了青苹的魂魄,扯动了肉身里头的灵魂,那种疼痛几乎可以深入骨髓,他们比谁都还清楚,但是这个小姑娘却说什么都不肯放,只凭着肉身就与索魂鍊不断拉拔。 对于寿算未尽的凡人来说,就像是剔骨一样的疼痛啊…… 阴差们悚然一惊,实在拿这个倔强的小姑娘没有办法。 「右兄,我想……我们还是下次再来吧?」阴差之一訥訥的看着同伴,摇了摇手上的扇子,也摇了摇头。「要接邱美莲的魂魄,得强行把这小姑娘的魂魄先拖出来,不然她一直在这阻挠我们也不成,但是这会造成肉体很大的损伤。我……没办法。」 「左兄,你没办法,我就有办法吗?」被唤作右兄的阴差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收回了手上的铁鍊,对着趴在床铺上的青苹说,「小姑娘,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你如果下次还这样,我们只能把你一併带回阴间交差了。」 他叹一口气,「最后一次机会。我们三天后再来,你自己……好自为之。」 阴差们慢慢消失在病房内的空气中,青苹一个人趴在陷入昏睡的妈妈身上,不断的流眼泪。还有三天,只剩三天了…… 只是她哭得伤心,却没发现,妈妈的眼角也滑下了晶莹的水珠。 2-34(不能跨越的界线) 三天之期很快就到了,在最后一天的午夜十二点过后,指针轻轻走过了「12」的数字时。那两名阴差缓缓的现形在邱美莲的病房门内。 左边那名阴差摇摇手上的羽扇,上头写着一魂字,脸上掛着浅浅的笑;右边那名阴差调整了一下头上的帽子,拽了拽手中的鍊子,两人一起微微弯了弯腰。 「第三次见面了,我们也该自我介绍一番。」 阴差们一揖到底,「我是左门卫。」、「我是右门卫。」他们轻轻开口,像是暴风雨前的寧静。「邱美莲该走了。」 季以恩与青苹一同站在邱美莲的病床前,手牵着手,保护着身后陷入沉睡的女人。两人的手心握在一起,感受着对方的体温,还有那说什么都不能放弃决心。 「你可以不用在这。」青苹没有转头,仍然看着面前的阴差,却是对着身旁的季以恩开口,「这是我妈,你不用淌这浑水。对方是阴差,不是一般妖物。师父知道的话,又要生气了。」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季以恩摇摇头,也专注的看着面前的阴差,「师父生气的话,我们再一起受罚,一起去跪在老祖宗面前。」 「你们怎么都说不听呢?」左门卫摇头苦笑,第三次前来勾魂,已经是阴间所能宽限的最大期限了,事实上,邱美莲早该在十二天前就至阴间报到,从此之后,此世的一切,与她再无干係。 「今天,我们一定要带邱美莲走。」右门卫点点头,握紧了手上的铁鍊,今天,他们俩,势在必行。 「你准备好了吗?」青苹下唇的唇瓣被她咬得殷红,几乎渗出了血。 「你的背后,就交给我守护吧!」季以恩握紧了青苹的手,「去吧,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决心,你妈妈会好起来的,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报恩。」 毫无交集的对话到此结束,谈判破裂。 左门卫手上的羽扇翻飞,上头的魂字灿亮了起来,数以百计的曼珠沙华从地面上窜起,不断的生长,红色的花朵有花无叶,瞬间绽放。 转眼之间,这里,已经是彼岸了。 花朵纤细的花瓣在空气中摇曳,成了一片亮红色的花海。 一阵暗蓝色的光点飞起,飞向了季以恩与青苹的胸前,季以恩迅速结了印,「风,起。」 没有开窗的病房内,风呼呼呼的吹起,吹拂着四人的脸颊,暗蓝色的光点被刮得后退,在曼珠沙华与季以恩之间角力,在空中不断旋转,几秒之后,无声的──炸开。 撒下片片的粉末,像一阵烟火。 「快去吧。」季以恩低声说着,手上的手势迅速转换,青苹的周身泛起了蓝色的光芒,像是一层流动的水覆盖在其上,这是季以恩与青苹搭配的最好的防御性结界,能够挡掉许多的物理攻击。 青苹轻轻点了头,将手上的匕首握得死紧,嗡耳与她心意相通,知道此战非同小可,一瞬间发出了极亮的银色光芒,她往前一攻,目标仍然是阴差手上的铁鍊!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他们带走妈妈…… 她砍向了左门卫与右门卫,一下一下都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不知道这些阴差的能耐到底有多深,只想在最快的时间内打退他们。 阴差们左右闪躲,行跡飘忽不定,如鬼魅般轻灵,他们本来就是灵体的存在,并不受到空间的限制,他们迅速飘移,看着青苹在他们之间拼命挥刀。 他们气定神间,摇了摇手指,看着连鼻尖都渗出了汗珠的青苹,「小姑娘,你放弃吧!就算你们有些微灵力,却仍然不能阻止我们俩。」 「这可还不一定!」季以恩高声的喊了一声。 忽然他们脚下一滞,惊愕的抬起头来,远处的季以恩笑嘻嘻的看着他们,他的嘴唇不断开闔,颂唱的咒语快速的从嘴中流出──果冻状的水流一波波来袭,左门卫与右门卫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青苹的机会来了! 她横砍过左门卫的脖子,几撮发丝飘了下来,灵体被划破了一个细微的口子,溢出了些微的灵气,左门卫一惊,大大倒吸一口气,「喝──你这小姑娘,亏我三番两次为你延期,你还真想杀了我!」 他一跃而起,却被自家同伴拉了下来,跌了个狗吃屎,气急败坏的一看,右门卫已被水流困住,正在其中挣扎。 「你是笨蛋吗?」左门卫没好气的骂了一声,不管身旁流窜的水流,他一边闪躲着青苹的攻击,左手画了一个圆,曼珠沙华从地面疯狂涌出,花梗撑起了狼狈不堪的俩人,短暂脱离了水面。 「呸呸呸。」右门卫吐了几口水,这小子的结界学得不错啊。几乎可以幻化为真了,连他都受困其中,「是你说不能伤害他们,不然我们也不用像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就算了,打了还不能还手!」 「……人家也是情有可原,唉唉!」左门卫与右门卫抱头鼠窜,他们杀招不敢出,青苹与季以恩又全力以赴,几乎让他们左支右絀了。 「小姑娘!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生死有命!」左门卫大吼一声,往前一扑,溅起了巨大的水花,洒上了青苹的头发,他定定的看着青苹,只距离在青苹的脸庞前一寸,厉声问着。 「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什么事情都不做,我不能让你们带走妈妈,我不能让这个家垮掉!」她吼了回去,眼泪从眼眶边滑落。 她嘶声喊着,又举起了手上的匕首。 左门卫与右门卫对看一眼,齐齐点了点头,他们下定了决心,毕竟,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2-35(不能跨越的界线) 右门卫用力的挥出了手上的铁鍊,铁鍊应声,往前破空而去,强行勾住了青苹的魂魄,大喊一声,「福禄寿、转眼空、索魂勾、应声走!」 铁鍊强硬的勾出青苹的魂魄,将她从躯体内缓缓拖出来,每一下的拉锯,都是集剧烈的疼痛,若不是万不得已,阴差们也不想这么做! 「啊──」青苹痛苦的喊着,她奋力挣扎,却看到自己的肉体向后软倒,她一惊,肉体的手掌再也握不住匕首,手上的嗡耳框啷一声──掉落在病房内的地板上。 她已经输了。 「青苹!」季以恩瞬间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往前一扑,手指却穿过青苹的灵体,什么都没抓着,空空荡荡的。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不敢置信。 「不要让他们带走妈妈!不要让他们带走妈妈!」青苹被索魂鍊紧紧勾住,全身无力,坐倒在地面上,泪水涌出了眼眶,不断对着季以恩说。 季以恩站了起来,眼神专注,「你们太过分了!」 左门卫苦笑一声,「是谁太过分了?三番两次阻饶阴间办事,你们该当何罪!」季以恩双手结印,大拇指紧紧盖印,一阵波涛汹涌的水柱从地板窜出,绕着阴差们身旁打转,水柱狂暴的四处流窜,扫得阴差们悽惨无比,这下不仅全身湿透,连帽子边缘都滴滴答答的滴着水。 左门卫与右门卫被水柱打得一退再退、最后退无可退,眼前是凶猛的水柱,背后则是病房的白墙! 右门卫叹口气,双手的袖子内甩出铁鍊,他这次还带了双份铁鍊,有备无患啊!铁鍊一甩出,紧紧勾住了季以恩的魂魄,缓缓拖出来──季以恩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痛啊啊啊啊!」季以恩不住的叫着,生平没有受过这么大的痛苦。 「这下子你们满意了吗?」左门卫摊摊手,对着无力坐倒在地上的青苹与季以恩说,「两个时辰内就可以回魂了,虽然会元气大伤,但是多多晒太阳,让阳魂定位,也就没事了。」 右门卫收回了手中的铁鍊,「你们也别怪我们了,如果这样可以让你们安心,那这一回就算是我们阴差蛮横了一些吧……」 他走到邱美莲的病床旁,轻轻摇着邱美莲,「走了、走了。你的时间到了。该跟我们走了,不要有牵掛,不要有害怕,好好回想这一生,你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跟我们回去吧,回去了?。」 他温柔的说着,铁鍊轻轻穿过邱美莲的胸口,带起了一个妇人茫然的脸孔。 妇人缓缓坐起,不知所措,环顾四週,看着半跪在地上的青苹,忍不住红了眼眶。「你怎么这么傻,妈妈该走了,你挡他们这么多次,连自己都伤成这样……」 「妈……」青苹向前爬行,在邱美莲的后边跟着。 「我都知道,他们来了好几次了,不要再留我了,妈的时间到了……」邱美莲一步三回头,眼眶不断掉出泪水,她不敢伸手去抹,害怕女儿紧跟不放。 「妈,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他们带走……」青苹一路爬着,被强硬勾出的生魂虚弱无力,又没有阴差的扶持,她只能在地上爬着,看着阴差们打开阴间的大门,准备爬上彼岸的桥头。 「你走啊!你走啊!」邱美莲转过身,不断向后挥手,「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啊!」 连阴差们都重重叹了一口气,这邱美莲的女儿紧跟不放,即将跨入阴间的地域,将会对她的魂魄有所损伤,他们停了下来,「回去吧。一但你跨入阴间,能不能安然无恙的回去,我们也不知道了。」 「妈,不要啊……」青苹死命的摇着头,爬到了邱美莲的脚边,紧紧抓住妈妈穿着的白色病院袍子。「妈,你不要去、不要去……你去了,我们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邱美莲落下泪,「怎么可能不要去啊!生死有命,你没听他们说吗?」邱美莲用力挥开青苹的手,「你走啊!我不要你这个女儿了!你不是陈家的女儿了!」 「妈……」青苹愣住了。 「你阿姨说的没错,你已经不是我的女儿了,走啊!不要跟我去了,我不认你了,你走吧,滚啊!」邱美莲泪如雨下。「你跟我们陈家没关係了,你不要跟来了,你去吧!你想做什么都去吧!」 她最后一次转过头来,「你已经大了,你想要做什么都去吧,你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我……再也不管你了。」 青苹摇摇欲坠,往后一倒,倒在阴间与阳间的分隔上,泪水不断的往外流洩,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她猛地抬头一看,自己与邱美莲自己纤细的缘分,就这样断裂在两个世界的各一端了。 她拼命摇头,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邱美莲闭上了眼,再也不看自己的女儿。 阴差左右扶着她的魂魄,往前几个跨步,已经上了彼岸桥头,邱美莲驻足了一下,还是不敢回头,心里撕裂般的痛,她很想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小女儿,却怎么样都要死死压抑。 她终究没有回头,往前走着,背后的阴间大门缓缓关上。 生死两相隔,再也不相见。 母女的缘分,被生与死的界线一刀两断,斩断了所有的过往回忆,连一面都再也见不到,永永远远再也见不到了…… 青苹的哭声,整晚不歇。 2-35(不能跨越的界线) 邱美莲的丧礼办得很简单,他们家没有什么强烈的宗教信仰,最后就依照民间习俗,简单设了个告别式,挑了个好日子,在半个月之后让邱美莲出殯、火化、入塔这样。 不过虽然说是这样,一切还是来的太过突然,陈家连塔位都没有准备,一切措手不及,只好被好几个礼仪公司的业务推着走,大家七嘴八舌的,各种禁忌与节日让了看了眼花撩乱。 最后陈怀生也只能闭着眼睛随意挑一家,就这样匆匆定了。 这半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仪式很多、很忙碌,需要决定的事情太多,大家每天都是焦头烂额,连伤心都没有时间,沾上了床就睡。 除了告别式当天一阵一阵的哭,其馀有空的时间,大家都沉默的折着莲花,家里的气氛像是冻结在妈妈住院的前一天。 偶尔厨房传来一点声响,大家都会停下手边的工作,望着厨房的通道,默不作声的思念着妈妈。 没有大吵大闹的乐队伴奏,没有凄厉到上达天听的孝女白琴,一家人沉默的让伤口流血,流乾了,缓缓结成一层薄薄的痂。 或许,这样对他们才是最好的。 最后进塔的那一天,眾人站在灵骨塔外的凉亭,细雨纷飞。青苹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肩膀上,水珠子飘进来,微微的湿润了她的脸庞。 除了青苹以外,每个人身上都背着大包包,刚从灵骨塔上走下来,现在站在凉亭里,远望着妈妈所在的那一层楼,轻轻的笑了。 这里风景很好,妈妈应该会喜欢这里吧? 陈怀生率先拍了拍自己的大背包,里面有一个小罐子,装着自己发妻烧成灰烬的一部份。 「我想带你妈出去走走,先在台湾走,之后可能去国外。」他抬头看着高耸的宝塔,心里空空荡荡的,「那时候说好,等你们都大了,我要带她四处去,结果……却也没机会了。」 陈怀生把教授的工作都辞了,今年六十岁的他,也该退休了,跟妻子的约定,从年轻延续到老了,最后却再也没机会实现,他有很多的懊悔,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不再沉浸于过去。 「第一站应该是宜兰,你妈喜欢海。你们有事情再打给爸爸,知道吗?」 青苹抿着唇,没说什么只点了一下头。 「我们也准备去当兵了。」哥哥们勾肩搭背的,「原本是明年才会入伍,想说先回家住一阵子,但是现在妈……也不在了,我们就提早进去吧!或许操练一下,就不会一直想起妈妈了。」 他们兄弟俩笑嘻嘻的拍了拍青苹的头,「我们会努力不让妈妈担心的。所以你也一样喔,妹妹。」 青苹看着大家准备离去的模样,心底有一块地方彷彿空了。 她扯了扯嘴角,绽放一个温柔的微笑,「大家一起加油吧!妈妈说,不管我们未来要做什么,她都没关係喔。她会一直一直看着我们的。」 哥哥们笑了,拉过了青苹,一个深深的拥抱。「说这什么呢?妈妈最后都昏迷了,你又怎么知道?不过没关係,我想妈妈也会这样说的,家里只剩下你一个人了,要好好照顾自己喔。」 爸爸也伸出手摸了摸青苹的头,「其实很放心不下你啊,你才要上高二,爸爸应该要等到你大学毕业再走的!但是你妈妈……这次走得太快,我如果不赶快履行跟她的承诺,或许没机会了呢!」 陈怀生伤感的摸摸背包,都以为未来还有很多的时光,都觉得他们退休之后,还能四处去走走,却不知道,一瞬间就是永远的别离。 「爸,你又乱说话!」哥哥们插起腰,佯怒了瞪了陈怀生一眼。「妈走了,我们也只剩下你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陈怀生笑瞇了眼,「大家一起继续往前走吧!不管在世界上的哪一个地方,我们都是一家人,就算妈妈走了,我们也是一家人。」 「是!」兄妹们高声的应和,又笑闹成一团,扑在彼此怀里,心里都是深深的伤痛,还是要继续往前走啊……但是以后,背后再也没有妈妈了。 因为太过伤痛,所以无法继续聚在一起了,只能各自分散,好好的让时间带走这无止尽的伤心,让自己好好接受妈妈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 但是不管怎么样,都不能继续让妈妈担心了。 大家都还是一家人,只是短暂的分离了,总有一天,大家都还会回到这里,一起在妈妈的面前,抢着报告自己旅程中的每一件事情吧! 这种酸涩的滋味,却又不得不吞嚥下去,一到胸中,就辛辣的让人想流眼泪,这就是生命中不断累积的伤痛吧? 虽然明知道怎么样吶喊,都不可能改变事实,还是觉得很不甘心啊,为什么就这样分离了、为什么这么突然、为什么不管花上多少时间,都不可能准备好接受啊…… 2-36(不能跨越的界线) 送走了大家,青苹一个人下了公车,身后的公车很快的关上了门,超越了自己,青苹望着街道,在矮矮的栏杆旁慢慢走着。 太阳缓缓下沉,红色的街道在面前展开。 她心底有些微的惆悵与空旷,爸爸与哥哥都走了,以后,这个家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吧!虽然跟大家说了要一起加油,却不知道最后留在原地的自己,该怎么重新振作起来。 她茫然地走到了自家公寓的下方,正准备掏出钥匙,却看见一个人,那站在骑楼上的身影似乎相当熟悉啊。 「你……」青苹张大了眼,季以恩左手牵着一隻黄色的大狗,揹着一个大包包,静静的站在她面前,彷彿正等着她回来,跟她──做最后的告别。 青苹移开了视线,「你也要走了吗?」 「也要?」季以恩反问。 「你也要离开这里了吗?跟爸爸还有哥哥们一样,去自己心里想去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了吗?」 青苹一口气说完,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忽然觉得全身都失去了力气,被留下来了啊……自己最后还是被留下来了。 「嗯。」季以恩点点头,眼神灿亮且专注,「前辈说要到台中去开分店,那里接了一个建商的大案子,他们才刚盖好全新大楼,一切都还没开始,我们拿到这个案子,很有机会在台中展店,前辈说了,让我先过去了解状况。」 季以恩急切的说着。 青苹却忽然打断了他,「你今天走吗?这么突然……」突然的让我措手不及。 「是啊。因为对方很着急,所以已经办了转学,连车票都买好了。」季以恩点点头。 「是这样啊……」青苹也跟着轻轻点了点头,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吧? 她抬起脚,穿过了季以恩的身旁,「祝你好运。」 他们俩错身而过,视线连一瞬间的交集都没有,命运在这一秒内,即将错开了。 但就在那一瞬间,季以恩伸出了手,抓住了青苹的手心,紧紧牵住,两人的命运有了交集,「你也跟我一起去吧!」他微微低着头,声音有一丝颤抖。 「什么?」青苹快速的转过头,看着低垂着头的少年。 「跟我一起去吧?」季以恩抬起了头,转过头来看着青苹的脸庞,他紧张的满手心都是汗,但是──青苹是最重要的伙伴,像是家人一样的存在,说什么都不能捨弃。 「我跟前辈说过了,我们俩个一起去,我……我会照顾你。」 「我们俩个一起去?」青苹愣愣的重复着。 「嗯。」季以恩用力的点头,「不管我去哪里,都会带青苹一起去喔,我们两个永远都不分开,所以……相信我吧!我会好好努力,我们会展店成功的!」季以恩握紧了拳头。 青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季以恩,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果然不行吗?」季以恩搔搔头,「又要转学、又要去到陌生的地方,我想你也不愿意吧!没关係……展店的话,前辈说只要两年就可以回来了。」 季以恩低下了头,松开了青苹的手,牵着lucky往前走了几步,低声说,「是最少要两年啦……」 「你这个白痴!」青苹在他身后,用力的喊了一声,「你这个大白痴!我要去、我要去,去哪里都没关係,只要你带我一起去……」 她往季以恩的方向跑了几步,抱住了他的腰,将湿漉漉的脸颊靠在他的背上,泪水渗了进去,染成一片水渍,终于大声的哭了出来。 被爸爸还有哥哥们留下来的困惑与茫然,全都化作泪水,慢慢的清洗乾净。 「是这样吗……」季以恩的肩膀松懈了下来,常常叹出一口气,伸手盖住青苹环绕在自己腰上的手,一下一下的拍着,「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有你陪我一起去,我就不害怕了。」 晚霞缓缓在天际线沉下,这是一个很平常的黄昏,有着殷红的光线、逐渐热闹起来的街头,重要的是还有少年与少女依旧要继续往前走的决心。 这个黄昏,平常的很令人安心。 2-37(不能跨越的界线) 「真的不进去吗?」青苹轻声的问了一句。 夜色低沉,满天星空璀璨的点缀在夜幕上。他们俩个大老远的从市区赶过来,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并肩站在红色的围墙外头,距离大门口,只有一百公尺的距离了。 「嗯,不用了。」季以恩摇摇头,「我把卡片跟妈喜欢的百合花……都交给照顾妈妈的护士了,她们说会帮我转交给妈妈。卡片里我也都写好了,这样妈妈就能放心了。」 「可是你都来了……不进去看你妈妈一面吗?」青苹迟疑着,不能理解为什么季以恩都特别来到妈妈所在的医院外了,却只是转交了礼物,然后站在这好半晌,凝视着院区的白色矮房子。 「还是不要了。」季以恩扯了扯嘴角,转过身往外走,「在这里看一眼就好了。」 「是吗……」青苹低低的问了一句,也不再多说什么,就像前些日子,季以恩在医院陪着自己的时候一样,她跟上季以恩的步伐,两个人搭上了车,往车站出发。 在他们没有踏入的病房外头,回廊的走道上,两名护士们正在交班,在记录簿上填写着一些注意事项,还有核对病人今日的状况。 早班的护士递过了纪录本,等着晚班的护士确认,捏了捏自己的肩膀,一整天的工作终于要结束了。 她转着颈子四处看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她哦了一声──指了指病房外柜子上的袋子,「这是409房病人的家属送过来的礼物喔。」 晚班的护士不耐烦的嘖了一声,「礼物什么的最麻烦了!你检查过了吗?里面不能有违禁品,409是重度精神分裂,还有强烈自残倾向,病例厚厚一叠……」 「我知道我知道。我又不是小菜鸟!」早班护士挥了挥手,打断了晚班护士的话。 她靠着墙壁,左右换着腿站立,一整天的值班,她都快累瘫了。「早就检查过了,只是一张卡片跟一束百合而已。」 晚班护士往袋子里探了探,看起来似乎真的没什么危险物品,她沉吟了一下,「送进去给409瞧一眼就赶紧扔了,免得出什么意外。」 「是、是、是。你赶快签交接,我今天还有约会。」早班护士看了看手錶。 她正准备拿起袋子,晚班护士又叫住她了。 「等等,这东西是谁送来的?」 早班护士指指纪录簿,「你自己看啊,就409的儿子送来的。不过她儿子也很奇怪,自己妈妈一个人住在这,都能不闻不问。我都来三个月了,却没看过她儿子来过一次!」 晚班护士嘖了一声,「扔了唄!」 「疑?为什么?」 「你虽然不是菜鸟,却是新来的。」晚班护士叹了一口气,闔上了纪录簿。「409平时很正常,只要她儿子来看过之后,一定会大吵大闹,搞得大家都累死了。所以院方才请她儿子别过来,连电话都不给讲呢。」 「不是她亲生儿子吗?」早班护士惊讶了。 「就是亲生,才痛苦。你一个人住在这,放着一个才成年不久的儿子在外面,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你痛不痛苦?」晚班护士平淡的说着。 「……我又还没生过小孩,我怎么知道。」早班护士吐了吐舌头。 「好了、好了,还好你今天有问我一声,以后她儿子送来的东西都直接扔了,知道吗?你快回去吧!」晚班护士挥挥手。 「知道啦!掰掰,明天见囉!」早班护士松了一口气,还好没做错事,试用期可都还没过呢! 「等等!别忘了把那个袋子拿去扔了。」 晚班护士拿起门边的袋子,看也不看里头的卡片跟灿烂绽放的百合,交到了早班护士的手里,「帮我拿去扔了吧,我要开始巡房了。」 「是!」早班护士轻快的提着手中的袋子往外走,终于下班了,她的心情跟窗外的小鸟儿一样雀跃。 她经过了楼梯间,顺手就把袋子给扔进垃圾桶里,咚的一声──盖上了垃圾桶的盖子。 2-37(不能跨越的界线) 等到火车从月台呜呜呜的鸣笛,朝南方一路出发,两个人并肩坐在车内,拍了拍笼子内的lucky,转头看着对方,才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没想到,真的要离开台北了。」季以恩伸展了一下手脚,看着窗外的景色快速后退,「我第一次离开台北,差点连车票都买错了。」 青苹也笑了,「买错就完了,而且……你还买了两张,不怕我不跟你去?」 季以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反正也没多少钱,不!不是钱的问题,就觉得你会跟我来……如果是青苹的话,应该会愿意的吧?」他靦腆地抓抓头。 青苹停顿了一下,看向了窗外,低声说,「……谢谢你。」 「谢什么?」季以恩怀中抱着背包,放松自己的身体,躺进了椅背里,两个人的肩膀轻轻靠在一起。 「谢谢你,带我离开那里。」青苹低声说着。 她的声音在火车隆隆隆的全速运转声中,几乎被掩盖过去,但季以恩却专注的竖着耳朵,没有漏掉任何一个字。 「谢谢你没有把我留在那里,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或许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走下去……」青苹喃喃说着,一直看着外头快速移动的夜色。 「其实重新有了妈妈,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妈妈走了之后,这里……空荡荡的,像是永远也没办法接受似的。」青苹摸着自己的心脏部位。 「傻瓜。」季以恩伸出手,揉了揉青苹的头,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赶紧掏出背包里面的奶油捲麵包,「来吧!这么晚了,抓着你四处跑来跑去的,你应该什么都没吃吧?是你最喜欢的枫糖奶油口味喔!」 「……别把我当成小孩子。」青苹瞪着麵包看,肚子却咕嚕嚕的叫了起来,她只好一把抢过麵包,忿忿的拆了。 「哈哈哈!」季以恩忍不住又伸出手摸了摸青苹的头。「没办法,因为我们家青苹真的好可爱啊!」 「谁是你们家青苹?」青苹边吃,抽了抽鼻子,边冷冷说了一声,「而且先生你这是性骚扰的举动喔,你再过来的话,我要叫车长了!」 季以恩哈哈大笑着,「好嘛,不摸就不摸。你这人很小气欸!你看看我对你这么好,还要带你去台中玩唷!」 青苹斜眼看着他,「去到那里谁照顾谁还不知道呢!你这个大、白、痴!」 「车长车长!我要申诉,这里有人对我人身攻击!」季以恩装模作样的大呼小叫了起来。 「白痴,闭嘴。」青苹一把将手上的奶油捲塞进了季以恩的嘴中,模样凶狠,速度一流,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家都在看了啦,安静一点!」 季以恩被塞了满嘴的奶油捲,咿咿呀呀的说不出话来,但是看见青苹的笑脸,他也忍不住傻傻的笑了。 真好,你回来了。 凶巴巴又爱骂人的青苹,终于无忧无虑的回到我的身边了。我终于放心了,看着你忧虑的模样,还有哀哀哭泣的时候,都让我的心纠结在一起,总是一直想着,只要能够带你走的话,不知道多好。 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你了结了亲恩,我们离开了台北,未来,即将要展开新的生活了。接下来的生活可能会非常忙碌,但是只要有你在我身边,什么样的困难都没关係喔! 以后,请继续多多指教了! 2-番外(十倍奉还) 会议室里面,长长的横桌恆更中央,两边各坐着一排人。他们面对面看着彼此,身为接下来房屋交易中的买家与卖家。 卖家即将卖出自己一生的心血;买家即将实现自己对未来的希望。 他们从来不是可以和平共处的关係,一个希望能尽量抬高价格;一个则希望尽量压低价格,但终有一方妥协,一同签下白纸黑字的合约。 陈明信胸前别着金属色的名牌,上头很清楚刻着裕霸房屋的店长一职,他意气风发,这是他人生事业的巔峰──一口气成交了二十五间新板特区,全都是上千万的房子。 这笔惊人的业绩,将会让总公司刮目相看,他即将高升到台北市的战区了。 这二十五间,就是从无壳蜗牛租屋通抢来的房子。 卖家们叹了一口气,翻开合约,却纷纷倒抽一口气,自己的房子已经被打了八折不只,他们抬起头来,瞪着陈明信看,内心忿忿不平。「这跟说好的不一样,你不是说我们赶快卖掉,还可以保有市值。」 「别这样,大家都是街坊好邻居。」陈明信拉拉领带,一副诚恳至极的模样,「闹鬼的传闻已经散开,现在外边越演越烈,都说是有厉鬼作祟,市价已经打到七折以下.这份合约里的价钱,是我可以给的最高限度了。」 他停顿了一下,不疾不徐的说了一句。「如果继续拖下去的话,会跌到什么样子,没有人可以保证喔。」 卖家们吓了一跳,竟然还会再低…… 他们面面相覷,在座的都是一些欧巴桑、欧吉桑,对于房地產的研究不多,只是花了毕生的积蓄,在自住以外再买了一间小公寓,希望能够收收租,让自己晚年的生活衣食无缺,又怎么知道,自己的房子好端端地为什么会闹鬼呢? 他们拿起桌上的原字笔,咬着牙,心再痛也得签下去。 「等等!这份合约对你们并不公平!」 大门被推开了,一个响亮的女声响起,踩着叩叩叩的高跟鞋,张俞君气势万千的走了进来,她将公事包用力的放在长桌的最前端,砰──「谁说你们的房子没价值了?是瞎了狗眼吗!」 陈明信气得吹鬍子瞪眼睛,为什么他最不想看到的傢伙──张俞君会忽然冒出来,还对自己的地盘熟捻像是自家厨房一样! 他大吼一声,对着后面的仲介怒声。「你们为什么又放这个疯女人进来?」 会议室的门大开,后面的一干仲介羞愧的垂下头,这张俞君简直蛮不讲理,一进来就直衝会议室,眾人都是文明人,谁敢跟这火车头对撞? 搞得拦也不是,不拦更不是,眼下就是惹得自家店长大发雷霆! 「唷,疯狗汪汪叫了!」张俞君丝毫不留情面。 「快去给我报警!」陈明信额头上的青筋欢快的跳动着。 仲介们赶紧互相推挤,最后一名新进的仲介摸摸鼻子,赶紧掏出手机,准备拨打到辖区的分局。 「不用忙,我讲几句话就走了。报警?劳民伤财!」张俞君一拍桌子,声势浩大,吓得那名新进仲介手一滑,连手机都掉桌下了! 她俐落的从公事包内掏出一叠合约,抓过门边一个男仲介,「按照上头的名子给我依序发下去。」 「是、是!」门边的男仲介愣了一下,还是乖乖照做。 「等一下!为什么你要听她的话?」陈明信简直不可思议。 「因为我手上的合约才是真正的合约!你这个大骗子!」张俞君走到了卖家身旁,举目所及,都是自己熟识的客户,他们都不是投资客,而是凭着自己的努力,买下第二间、第三间房子。 有的打算留给家中的小孩;有个只是想要一个晚年的保障。没想到竟然遇到这么恶劣的仲介……她绝对会奋战不懈,替他们守候自己的房子,说什么都不能退让! 刚刚垂头丧气的卖家们,接过男仲介一路发下来的合约,一翻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连手都颤抖了起来。 这上头的价格不仅大幅超越刚刚那份合约开出来的价码,连抽佣金的幅度也都降到了最低,如果按照这份合约的话,不仅跟裕霸房屋违约金不成问题,还可以大赚一笔! 卖家们不敢置信的看向张俞君,宛如把她当成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买家们却拍着桌子,闹哄哄的叫了起来,自己的权益即将受损了,谁还按奈的住啊?「那是鬼屋啊!我们可是承接着巨大的风险,付出了所有的积蓄,才愿意买鬼屋的啊!」 其中一个年轻人瞪大了眼睛,挥舞着双手,「住进去的话,不知道会不会闹出人命,就算腰斩卖给我们,也是应该的吧!」 「如果会闹出人命的话,你也不会想买!」张俞君狡猾的一笑,摇了摇手指头,「人命可没有这么廉价,至少你的……没有吧?」 她啪的一声,打开了自己的平板电脑,连接上会议室内的投影设备,手指头咻咻咻的滑过,六个萤幕同时展示在投影布上,从左到右,依序是六间房屋,从凌晨十二点到早晨五点的录影档。 「这些都是我架设的摄影机。还附有夜视功能,在黑暗中也能一清二楚!」张俞君拉开了档案列表,「总共二十五间房屋,二十五台摄影机,为期十天,共二百五十个档案!通通没问题!连个鬼影都没拍到,鬼屋?笑死人!」 张俞君用力一拍桌面,瞪着陈明信看! 「……科学上不能解释的事情本来就很多,仪器上拍不到,不代表就不存在!」陈明信从牙齿中勉强挤出这句话来,狰狞的瞪着张俞君。 「不能解释吗?」张俞君冷冷一笑,又另外拉开一个视窗,画面中的地板上,有一个小小的睡袋,正不断的左右翻身中,那个睡袋只露出一个头,对着转过来的摄影机──比了一个ya! 「拍了十天我也睡了十天,随机抽样、轮流检查!」张俞君磨着牙齿,「我用科学仪器佐证,人体经验感受辅助,别说鬼了,连隻老鼠,不!连隻蟑螂都没看到,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陈明信额上的冷汗像瀑布一般的流下来,怎么会这样…… 他颤抖着手,狂吼出声,「你不会遇到鬼,不代表别人不会遇到啊!说不定你就是八字重的那一种人,鬼看到你都吓死了!没错!绝对就是这样!」 「丁平雄!给我出列!」张俞君也吼了回去,瞪着陈明信的她,嘴里却喊着裕霸房屋的仲介名称,让陈明信一整个结结实实的愣住了。 名叫丁平雄的男仲介,畏畏缩缩的往前站,刚好站在张俞君的身后,张俞君回头一捞,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他的领带,「说!三更半夜的,你为什么要站在陈太太家外面泼狗血!」 「……」丁平雄默不作声。 「不说吗?那只好……」张俞君冷笑一声。 「不、我说、我说……这一切都是店长的指示。」丁平雄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声若吶蚊的说出这句话,这句话声音虽小得几乎难以分辨,却像是平地里忽然炸起的一声响雷。 「什么?」、「有这种事情?」、「难道我们都被骗了?」 一时之间,换卖家们的声音喧腾了起来,咬牙切齿的看着被张俞君揪住领带的丁平雄,鼓譟的呼喊着。 原来当陈明信联络不上金鸣大仙之后,因为心里慌得很,也不确定房子是不是可以稳当的弄到手,最后一不做二不休,乾脆亲自派人撩下去了,他们泼狗血、鬼哭狼嚎、撒冥纸样样都来。 这些下三滥的招数,却反而被张俞君看破手脚,当她摸着墙壁上未乾的血跡时,就决心一定要抓出真凶。 张俞君伸手在空中横扫一圈,握了一个拳头,示意大家安静,「大家别着急,我们来听听陈店长有什么话想说。」她目光一闪,「就算是嫌疑犯,也有自白的权利嘛!」 数十双眼睛瞬间安下,看着不发一语的陈明信。 「……你说什么?我从来没有指使过你!」过了好半晌,陈明信才哑着嗓子开口,她已经接近疯狂,一双血红色的双眼,恶狠狠的瞪着丁平雄,「你为什么要这样陷害我?」 「店长……我也不是故意的。」丁平雄在这种巨大的双重压力下,终于忍不住啜泣了起来,「但是这女人她、她说……我如果不在大家面前老实讲出来,就要把我送到警局去,我不想有前科、我还这么年轻,我不想有案底……」 「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有案底好吗?」陈明信崩溃大喊! 至此,说什么都再也改变不了风向了。 张俞君无懈可击的笑着,转过头对着骚动不安的眾人开口,「撕掉合约吧!那可是大家下半生的希望呢!绝对不能被这种人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骗走!」 她自信的昂起头来,身上的套装俐落的服贴在身上,专业度百分百。 「如果真的想把房子卖掉的话,欢迎参考我的合约唷!无壳蜗牛租屋通──我,张俞君。保证给大家最优质的服务、最廉价的服务费用!」 看着口若悬河的张俞君,陈明信抹抹额上的汗,灰溜溜的打开会议室的后门,打算从另一边溜着,身后的高跟鞋却彷彿追杀似的,叩叩叩的大跨步走过来。 一隻纤细的手指,柔柔的压住了他即将打开的门板。 看在陈明信的眼里,简直比压住孙悟空的五指山还要可怕。 「我跟你的事情可还没完呢!」张俞君在他耳边,轻轻吐出这句话。 「你……你想怎么样?」陈明信转过身来,全身贴在门板上,惊恐的看着张俞君那笑盈盈的脸庞,在他眼中,不哲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笑容了。 「听说你拿下了台中的建案销售委託是不是?很厉害嘛!从这么多的同行嘴里抢下这块肉,动用了不少关係是吧……」张俞君越靠越近,两人的眼神里只有彼此,张俞君笑脸盈盈,陈明信惊恐万分, 「这种事情你怎么会知道?」陈明信的眼睛瞪到最大,布满了血丝。 「我自然有我的方法,你不用管。」张俞君笑瞇瞇的开口,字字句句毫不留情,「把那个案子给我,不然我就把这件事情告诉媒体,你想想看……后果会是什么?」 「不可能!那个案子给你,我几乎就全输了……我动用了多少人脉、跟疏通了多少钱才拿到的案子……」陈明信整个人都垮了,神色萎靡不振,嘴里喃喃自语着。 「如果把案子给我的话,你还可以保有这家店喔。」 张俞君伸出食指,像是女王般的君临天下,「如果不给我的话,你连这家店都将会失去,这辈子再也没办法翻身,说不定还要吃上官司,我有二十五个当事人,只要缠讼个三年,你的人生就毁了吧?」 最后一击。「还有人会聘雇不清不白的前.仲介店长吗?」 「你这个恶魔般的女人……」陈明信浑身脱力,整个人往下滑,眼镜掉到鼻尖前端,浸满了汗水。「真是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当你夺走别人的心血时,怎么没有想过残忍不残忍的问题?而且……我说过的吧?我绝对会十倍奉还!」张俞君拉了一张椅子,笑得十分灿烂,「来吧!我们来签约吧!」 「为什么要让我遇到你这恶魔啊啊啊啊!」 诺大的办公室,陈明信店长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女王,再次毫无悬念的完胜。 2(后记) 后记 这个故事忽然加入了很多奇幻的元素,我其实也不知道第一集的读者看得习惯不习惯,编辑似乎也有担忧。 但这也是原本的构想,季以恩与青苹将会走向越来越「特别」的人生道路,他们终究与我们不同,我们能够安稳的生活,他们就要开始在深夜里冒险了。 我写过很多主角,但我必须老实说,我真的对季以恩偏爱很多,我很喜欢这个有点「二货」(注:白目的意思。)的男主角,我喜欢看他偶尔聪明偶尔傻呼呼的,甚至有时还会说错话,然后赶紧道歉,为自己口不择言的愚蠢道歉。 我还很喜欢他身为一个仲介的骄傲,他不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仲介,他总是为了大家的房子而努力,他不怕强权,不觉得租屋族是次等公民,对我这一个一直倚赖租屋维生的傢伙来说,简直美好的像是天使。 当然,现实中,大家因为各种因素,总不能如此的美好,房子总是再还没遇上「对的人」之前就赶着要租出去,因为屋主有贷款压力,仲介有业绩压力,在这个社会中,已经变得大家都有压力。 但是就因为如此,我更珍惜每一次与仲介交手的机会,我喜欢他们介绍屋子时的神情,我喜欢每搬到一个新地方时,那种即将展开新生活的兴奋感,也就是因为这样,我写了季以恩送给你们,希望大家都能找到自己心目中最棒的房子。 阴阳仲介员第二集完 -- 有看就要交感想啊(鞭) 3-楔子 阴阳仲介员iii楔子 马克杯从莫荻奇.安的手中滑落,摔碎在地板上,马克杯上的熊熊图案碎裂成十几块,杯中鲜红色的液体也随之溅了一地,弄湿了地板上的木头缝隙,以及莫荻奇.安的眼眶。 莫荻奇.安掩面哭泣着,整间房间充斥着铁锈的味道。她好几次作呕,却又被这股味道刺激的不断吞嚥着口水。 好想喝……好想喝…… 莫荻奇.安慢慢弯下了身体,趴伏在白色桌面上,舔拭着桌面上残留的红色液体。 好甜。 味道就如同自己想像中的那般甜美以及罪恶。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些散漫在玻璃桌上、稀少的液体,的确平復了自己喉咙内的饥渴,以及腹中如火焰燃烧般的灼热,她伸出舌头,宛如小兽,一下下珍视的舔拭着。 忽然她抬起了头,明亮的小脸高高仰起,直视着眼前的落地窗。 位在二十五层楼高的小套房中的落地窗,在一瞬间碎成了片片,她一跃而下,从颳着狂风的高楼跳下,只留下一地狼藉。 还有慢了一步的追兵。 凌晨三点,铁门被砰的一声推倒了,烟硝四起,整栋大楼都隐隐震动了起来,居民从睡梦中惊醒,却没有人胆敢踏出家门一步,他们不知道一场战争已在自家最高的楼层引爆。 猎人踩着脚下铜铸的金黄色铁门,长驱直入。 这就是他一贯的出场风格,华丽与暴力。 猎人身上背着弓箭,他不用枪,枪是不可靠的东西。他环顾室内一圈,不用翻开这里的任何一个角落,他已经很清楚──这里没有任何人了。 目标已经逃脱。 他嗤了一声,吐了一口痰在光洁的地板上,忽然有一样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弯腰捡起,是一包冷冻的血袋,已经被拆开过了。 他冷笑一声,踩在脚底,往外大步走去。 刚转变的吸血族,可不能只靠血浆过活啊!逐渐流失的生命力,会让你们越来越焦躁,还有那种宛如陷在炼狱内,完全无法平復的食慾…… 你们将会接着犯下越来越多的错。 而到那个时候,就是收割的时候了! 不过不用担心,我会给你够多的犯错机会,无所谓的,你有永生的岁月可以逃亡,我也有无尽的时间可以追捕你。 我的吸血公主,莫荻奇.安。 猎人自顾自离去,留下满室狼藉。 3-01(AI TOWN) 季以恩深吸一口气,眼前的建案超出他的预估,七栋建筑围绕起来的中庭,巨大的让他以为自己走进了丛林里,他摇了摇手上的一大串钥匙,他开始觉得自己是典狱长了。 身后的建商抽了一根菸,「怎么样?我毕生的杰作。」他吐了一个烟圈,直上天际。「叫我五郎先生就好了,你不介意我抽菸吧?」 季以恩摆摆手,反正对方已经快把菸盒里面的菸抽光了。「为什么要给我们?我想你知道,无壳蜗牛租屋通本业是租屋,不是销售。」 五郎先生摊摊手,「说实话,谁来卖对我来说都没有差。我是建商,但我也是建筑师,我有建筑师执照的──这是我这辈子最伟大的作品。」 他将菸捻熄在石砖上头,这条大道由中央的中庭发散,共计六条,各自通往七栋主建筑的入口。 「我要退休了。我不差这一点钱,但是让你来,不是没有原因的。」五郎先生闭了闭眼睛,猛地又瞬间睁开,目中精光亮起,「你解决过很多凶宅是吧?有女鬼的、有动物灵的、有怨魂的……」 「……这种事情你怎么知道?」季以恩吃惊了,那些凶宅的事情连张俞君都不知道,这一个远在好几个县市外的有钱建商,为什么会知道? 「仲介业是一缸脏水,但是总有些眼睛明亮的人。」五郎先生珍视的摸摸大道中的造景,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他的精心设计。他替别人盖了一辈子的房子,他现在要替自己盖最后的房子。 「这些事情你不用管,但是你想帮我卖房子,你得先解决一些小麻烦。」五郎先生狡猾的笑了笑。 笑得让季以恩打从心底发毛。像是被老鹰盯上的兔子。 「什么麻烦?」季以恩很快的开口。 「嗯。我想a栋的一楼就做为你的店面吧?三十五坪的空间,我连办公桌都帮你买好了。」五郎先生笑得很爽朗,指着正对大马路的a栋一楼店面。 他眨了眨眼睛,「后方还隔了两间小房间,你跟你的伙伴,可以住在那里。」 他自顾自的往前走,走下了中庭的阶梯,像一个国王般,头也不回的挥挥手,「不用太感激我了。」 「……没有人想感激你,还有不要答非所问啊欧吉桑。」季以恩洩气的低下头。 *** 推开了一楼的店面,地板光可鑑人,玻璃连一丝指纹都没有,办公桌整齐的排开,季以恩揉了揉眼睛,开始觉得五郎先生其实对他们挺好的了! 他随手拉开椅子,坐在第一张办公桌旁,嘖嘖称奇,「这店面也太高级了。」 青苹手上提了一大袋东西,她哗的一声全倒在桌面上。「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店内的文具用品、清洁用具、两人的简易盥洗物品……青苹逐一清点着,「你弄清楚了五郎先生说的麻烦是什么了吗?」她开口。 「还没呢!」季以恩看看錶,「四点了。待会就日落了,或许晚一点会发生什么事情吧?五郎神神秘秘的,问了也不回答我,只能自己找了!」 青苹皱了皱眉头,「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她一一摆上了物品,这里有六张桌子,他们只有两个人,显得空空荡荡的,人手似乎也不太够,或许该再应徵一个小助理。 季以恩咧开嘴笑,「我们好像从来没接到对劲的房子过。」 「是这样说没错,但是这个『礼物』太大了。七栋主建筑,每层四户,共二十楼。你算过有几间房子吗?」 「五百六十间。」季以恩亮了亮刚刚放到他桌上的计算机。 「这是一份五百六十间的礼物,也是一份五百六十间的麻烦。」青苹摇摇头,继续往后面前进,她跟季以恩各有一间房间,都是合式地板,铺上棉被就能睡了,五郎先生是个细心的人。 「走吧?我们去看看我们的『麻烦』。」季以恩倚在墙边,看着自己与青苹未来的家,他心中不由得有种雀跃的感觉,他们就要在这里展开新生活了,嗯、两个人,只有两个人的新家! 这样想着,就觉得未来真是一片美好。 「汪汪汪!」lucky从中庭绕了一圈回来,身上还夹着几片树叶,嘴里咬着一朵盛开的花,兴奋地奔到季以恩的身边,「汪汪汪汪汪!」 「好啦好啦!」季以恩拉住了躁动的lucky,「青苹走吧?lucky都等不及了!」 青苹翻了翻白眼,丢下手中套到一半的棉被。「是小朋友吗?有什么好兴奋的,五郎先生不是说了?要是卖不到过半,我们两个就等着在这里终老了!」 「到时候你就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看!」她插着腰,微微发怒了,自己跟着季以恩来,果然就是像是他的老妈子一样。 她摔下枕头套。「晚上自己舖床!」 季以恩吐吐舌头,这里距离台中市区还有段距离,最邻近的地标是乌日高铁站,是台中最新兴的建案贩售地点之一,要说卖不出去的话,五郎也不会自打嘴巴的选择这里。 「放心啦!有我在嘛,我可是王牌仲介员喔!」季以恩眨眨眼睛,打开了第一栋的主建筑。 「专接鬼屋的王牌仲介员。」青苹瞪了他一眼。 「嘻嘻。」季以恩嘻皮笑脸的。 他们跨进了a栋的主建物,打算从办公室所在的这栋开始参观。 这是包含装潢的建案,根据五郎给的资料,全栋配置智慧卡控制门禁以及指纹辨识,还安装了畅通的网路以及天然气管线。 「欢迎来到aitown,季先生您想前往哪一层楼?」 季以恩踏进了电梯,被镜子上方的声音吓了一大跳,青苹差一点就掏出怀中的匕首,好在这个声音立刻接着开口,不然这片镜子就要被砸碎了。 「我是aitown的管家,我是西雅,欢迎你们。」 镜子浮现了一张3d女性的脸,一名穿着女僕装的女人在镜子内的空间拉了拉裙角,轻轻蹲了一下,季以恩抹了一把脸,他开始觉得最大的麻烦就是接下这个疯狂的案子。 「你是谁?」青苹往前一步,伸手触上了镜子,镜面出现了她的指纹波动。「性别女、体温37度,心跳正常、血压……」 「等等等!」青苹气急败坏的缩回手,「不要再念了!你到底是谁?」 「我是aitown的管家,受到五郎先生的託付,将于未来照顾着这里所有的居民。」西雅啟动了电梯,逐渐往上直到顶楼,「两位前来aitown的原因,五郎先生已经都告诉我了,让我们请先从顶楼参观起吧!」 电梯门缓缓开了,直通a栋的最高顶楼。 出乎季以恩预料的,这是一片非常乾净的露台。夜色慢慢降临,整座城市蒙上一层黄色的薄纱,远处的灯光逐渐亮起,闪烁着整个台中的夜景,像是一个打翻在梳妆台上的珠宝盒。 「这里,出乎我意料的正常啊。」季以恩轻笑出声。好美,真的好美。这里比起台北,更加的辽阔,更加的宽广,连空气都轻盈了起来。 「谢谢您的称讚。五郎先生说,这一片夜景,就是顶楼最棒的风景,所以不需要额外的装饰喔。」季以恩倚靠着的石柱上头的圆球轻轻开口,又是西雅的声音。吓得季以恩往旁边敏捷的一跳! 「你可以不要神出鬼没吗?」季以恩没好气的低喊。 「不行喔。整个aitown都是我的领域。每一个石球都是我的所在。」西雅笑着回答,「因为五郎先生说,人类……越来越寂寞了。」 「那可以不要露出那种伤感的语气好吗?」季以恩抹抹脸,越来越无力了。这个五郎先生应该跟tristana认识认识啊!都是一些专门荼毒他们这些小仲介的祸害…… 「嘻嘻,被发现了。」西雅轻笑出声,「我只是人工智慧,我没有人类的情感,也没有人类任何的缺点。包括贪食、色慾、贪婪、悲叹、暴怒、懒惰、自负及傲慢……」 「等等等!不用说的这么清楚!」季以恩无力了,「我就是你口中的人类。」 「所以……请放心把您的生活交给我吧!我会保守所有的秘密。」 「……我没有什么祕密。」季以恩低声说着。看着走到顶楼墙边的青苹,正着迷的看着这一大片的景色,还有满场狂奔的lucky,「我们来说说正事吧!」 「嗯?季先生想说什么呢?」西雅应声。 「五郎口中的麻烦,到底是什么?」季以恩微微笑着。这里的确是有点特异,但是全天候的人工智慧管家、随时的健康监控系统、更重要的是,还有一个很聪明的西雅。 绝对不是卖不出去的房子。 他终于懂五郎为什么说自己不缺钱了。这就是每一个建筑师的疯狂吧?打造一个自己梦想中的城市──这里就像一个小型的城市,难怪要取名叫做aitown。 「这个恕我不能告诉季先生。」西雅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丝的忧虑,「但是我跟五郎先生,都把最后的希望寄託在季先生身上了。」 这个所谓的人工智慧管家,流漏出十分悲伤的情绪。 让季以恩明显的一怔。 她开口:「如果没有办法顺利解决的话,这个aitown将是一片死城。而我与五郎先生,就只会是死城中的过去了。」 季以恩弯起了嘴角,拍拍石柱上亮起了昏黄灯光的石球。「放心吧!交给我们了!」 「这就是所谓温柔的情感吗?我有点陌生啊!」茱丽叶轻轻笑着。 「可恶,我开始觉得你有点烦啊!」季以恩也笑着,看着一片辽阔的夜景,这里就让他来守护吧! 3-02(AI TOWN) 「醒醒。」 一片黑暗中,电视啪的一声打开了,还传出了温柔的女声。「季先生,醒醒。」 季以恩一骨碌从床垫上翻身坐起,警戒了半晌,才发现五郎掛在墙上的电视萤幕正开着,还对着自己说话。 他没好气的瞪着电视萤幕看。「我说,这也是客房服务的一种吗?我可以来碗泡麵或者一份早餐吗?」 西雅抱歉的笑笑,「不,这是我私自入侵的线路。一般的住户不会让我服务到这种程度。但是……你不是想知道所谓的『麻烦』是什么吗?时间到了,我送你们到顶楼,你们可以亲自用眼睛看一看。」 「青苹呢?」季以恩站了起来。 「我早醒了。」床边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青苹套上了一件连身的洋装,倚着门开口。 「你们两个难道不知道一个淑女不该擅闯男生的房间吗?」季以恩深呼吸一口气,沉重的指责。 「不知道。」青苹跟西雅同声回答。 季以恩打开了电灯,边嘟噥着边穿上衣服,指了指青苹的视线,「不要偷看!」,又瞪了一眼闪烁着杂讯的电视萤幕,「你也一样!」 等到他们搭上了直达顶楼的电梯,一踏出遮雨棚,站在围墙的边缘,季以恩还二丈金刚摸不着头绪,他开口,「西雅,你到底想让我们看什么?」 「不是那一面,走到右边这里来。」西雅的声音在远处呼唤着他们。 季以恩牵着青苹往前走,一直到右半部面山的围墙,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很巨大的山峰,无数的树木覆盖在其中,看起来不像是可以偶尔爬爬的小山坡,而是一座真正的山。 那样的翠绿、那样的黑暗。 「这里有什么?」季以恩不明所以。 「嘘嘘。」西雅要他安静。 忽然之间,山中的顶端亮起了红色的光芒,似乎是一大片火把的光芒,正点燃了山峰,接着沿着山上的小路,笔直的往下走,一群不知道是什么的傢伙,正以非常快的速度穿越着山路。 「他们、他们要去哪里?」季以恩惊声的叫起来。 眼前的队伍慢慢的越来越近,火光也越来越强烈,季以恩跟青苹双双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这是一群送嫁的队伍,他们几乎可以看见在人群之中的那顶大红轿子,还有穿着一身红的轿夫跟领在前头的媒婆。 轿子一路往下摇,用着相当快的速度穿越山路,直到碰上aitown的c栋建筑物,直接横空穿越了主建筑,一路越过丛林般的中庭,直到马路边上,才随着锣鼓暄鸣的声音,慢慢消失不见。 「whatthef……」季以恩张大了嘴巴,还没说完的话,被青苹一巴掌巴上了后脑杓。 「哪里学来的?」青苹冷冷的开口。 「……看电影学来的。」季以恩猛地转过身,「等等!那不是重点吧!重点是我们刚刚看到了什么?你有看见吗?那一整队的送嫁队伍?从深山里面像是祭典似的一路下向,穿过了、穿过了整个aitown啊!」 季以恩紧张的霹哩啪啦。 「我看到了。」青苹点点头,转过脸对着一旁散发昏黄灯光的石球,「频率呢?对方是谁?伤人与否?」 西雅流利的回答,「每个月中一次,就是像今晚这样满月的时候。对方不详,我跟五郎先生没有足够的能力前往交涉,并不伤人,只是无论有没有具有非科学辨识能力的体质,都可以看见。」 季以恩扁眼了,「什么是非科学辨识能力的体质,你想说的就是我们这两个倒楣鬼吧?」 西雅轻轻咳了几声,「五郎先生希望我要有礼貌对待客人。」 季以恩乾脆靠在围墙上,双手掛在上头,「我们现在回台北可不可以?」 西雅欢快的说着,「违约的话,只要收一千万违约金就好了。」 青苹拎起了瘫软的季以恩后领,远望着已经沉静一片的山头,「违约什么的,就不用考虑了,我想这是我们双方的共识。」 「是的。青苹小姐。」电梯门自动打开了,里头的镜子映照着一个女人的身影,正微微弯了弯腰。 「我跟五郎先生,都有这种共识了。」 3-03(AI TOWN) 距离下一次送嫁的日子还有半个月,季以恩想破了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跟青苹爬了几次那座高耸入云的山,连个鬼影都没看到,那个诡异的送嫁队伍到底从哪里来的,他们问天、问地,只差没问石头了。 那是一座不太有人烟…… 好吧是一座根本不会有人想去爬的怪山。 山上连个可供攀爬的小路,季以恩他们从登山的初学者学起,一路爬到刚刚好滚进入门级的新手时,他们只怀疑一件事情── 这该不会是世界上最后一个没有人类足跡的地方。 先撇开送嫁队伍的迷雾不谈,「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一句话在某一天的晚上,差点没把季以恩给华丽的砸晕。 正当他们坐困愁城的那一天晚上,尚未有居民入住的c栋顶楼,忽然传来了警示声,西雅从主机运行的空档之间『醒来』,却发现凭空从天上掉下了个女孩,来到aitown。 最后西雅花了三秒运算,决定在大半夜,紧急叫醒季以恩跟青苹,毕竟她虽然是人工智慧总脑,却只能掌握大楼本身的运作,无法干涉aitown当中的居民。 除非五郎授权她独自开发分离体的权限,不过这是后话了。暂且不谈。 等到季以恩扛着那名女孩回到店里时,他已经气喘吁吁。 「这傢伙打哪来的?」季以恩擦着身上的汗。 这女孩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绑着两根及腰的辫子,只套着一件天蓝色的背心裙,没有穿鞋袜。脸蛋白皙到近乎没有血色,四肢非常的纤瘦,彷彿……营养不良。 「嗯,我想我不知道。」西雅困惑的停顿了一下,「我的雷达内没有侦测到有任何人进入aitown,这女孩就这样凭空的从半空中掉落,摔在c栋的顶楼。」 ……敢情你还有雷达扫描功能啊。 季以恩翻了翻白眼,「那她到底是打哪来的?」 「嗯……我猜是从飞机上掉下来的?」西雅快速的搜索着今天晚上飞过她领空的所有飞机。 「从飞机上掉下来,她就会成为一块肉饼,而不是现在这样。你的猜测太超现实了吧!西雅!」季以恩哼哼两声。 「我的运算结果是,这个女孩会出现在aitown这里,就是一件超现实的事情。」西雅可不承认自己的逻辑出错。 「你们可不可以晚点在争论现实不现实的问题?」青苹推开季以恩,摸了摸女孩苍白的脸孔,沁着一层薄薄的汗,她……发烧了? 季以恩摊摊手,让到后头去,「好吧!那所以呢?她的状况如何?」 「生命跡象稳定,心跳正常。只是体温高了一些,我想青苹小姐已经发现了,有些微的发烧倾向,建议等天亮之后给医生看看。」西雅流畅的说着,「不过事实上,你们可以直接问她,毕竟她现在醒着。」 「什么?」青苹愣了一下。 她靠近女孩胸口的指尖被一把抓住,女孩翻身而起,蹲伏在办公桌的另一端,像一隻受到惊吓的幼小野兽般,瞪着周遭看,似乎随时会咬开任何一个前来冒犯她的人……或者任何东西的咽喉。 「我们……没有恶意。」季以恩往前一步。 意料中的嘶吼声响起。 「好好好。我们后退!」季以恩退后了,耸耸肩,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跟这种野兽般的生物沟通。不知道用lucky那套行不行? 但他搔搔头,实在没胆子对着一个野兽般的女孩说──乖狗狗!别动! 「你发烧了。」青苹握紧了掌心,那是刚刚让女孩抓住的地方,非常的炙热,虽然西雅说女孩的体温只是略高,但她看得见女孩额上那一层薄汗,这是她用意志力与自己对抗的结果。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睡,今晚让我来照顾你。」她不带情绪的开口。 女孩摇了摇头,眼神中炙热的光芒熄灭。 她的辫子已经凌乱,从每一个发结中窜出了咖啡色的发丝。更仔细一点看的话,全身都是灰尘与伤痕,细细密密的布满了她裸露在外的双臂。 「没事的。你不会伤害我。」青苹往前一步,掏出胸前的匕首,嗡耳相当配合,发出了极度银亮的光芒,「你今天晚上可以留在这里,明天早上还可以看到好端端的我。没事的,你没有能力伤害我,或者这里的任何人。这就是你来到这里的原因。」 青苹把匕首放回胸口,银色的光芒熄灭。 女孩愣了一下,没有拒绝青苹的靠近,青苹站在女孩面前,把她轻轻揽在胸口低语,「不用担心,不管你是谁,你都不会伤害我。」 在季以恩不可置信的眼神跟西雅轻轻的口哨声中,青苹摸着女孩的头顶,「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子?」 「莫荻奇.安。」女孩低低的开口,声音粗哑,像是数日未进一滴水般乾涸。她布满灰尘的泪水终于流淌下来,她眨了眨眼睛,湿湿润润的水气润湿了眼眶。 「很好,那我可以叫你安吗?我是青苹。」青苹拥紧了怀中的安,没有等到回音,因为她怀中的安,已经软软的昏迷了过去。 青苹让季以恩把安抱到自己房中,在她唇上擦了一些水,这孩子的嘴唇几乎都裂开了,她在安的头上覆盖了一条冰冷的毛巾,接着轻轻盖上了凉被,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 「为什么你知道她害怕的是伤害我们,而非我们伤害她?」季以恩饶有兴味的问。 「记得你第一次到那间房子吗?带走我的那个地方。」青苹转过身,「那时候我的眼神,就跟安刚刚的眼神一模一样。」 「她可能会带来危险喔。」季以恩轻声警告。 「我知道。就像我一样。」青苹轻轻弯起嘴角,「但你也带我走了不是吗?我只是在跟你做相同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她长得很像我的妹妹,青梨。」 季以恩撇过头,「我当时没有选择好吗?」他转过身往外走,「而且你爸妈取名的习惯真是恶趣味,你们俩姊妹都是水果吗?」 青苹笑着摇头,没有回答季以恩的问题,轻声往外走去,她按开了桌上的电脑萤幕,对着漆黑一片的萤幕开口,「西雅,我要见你。」 「是,青苹小姐。」西雅在萤幕中现身,她使用的面容是二十岁出头的女人,发型与服装则随她喜好──今天完整的盘了起来,穿了一件绣着红花的和服。 「我想你能替安阻挡一些访客,但我得知道你能做到什么程度?」青苹开门见山。 西雅对aitown的掌控太高了,青苹相信,西雅除了管家的权限以外,一定还有一些别的,像是……保全之类的。 「这就要看我是管家的身分还是……武器了。」安雅垂下了眼眸,往后一坐,虚空的地板上出现了一个单人沙发,软软的托住她。 季以恩在旁边焦虑地踱步,「我就知道五郎那个疯子,他绝对造不出什么正常的东西,武器?哈!我还要把这个配备着武器的建案卖给人呢!」 「五郎先生是我这一生最敬爱的人。你并不瞭解他!」安雅一挥手,衝向了季以恩面前,他们在三秒内进入了一个虚拟空间,他们第一次与西雅面对面,还是个怒气勃发的西雅。 只是身旁流窜的也只是电流,而非实体罢了。 「我不想跟一串程式讨论一生的长度。」季以恩翻了翻白眼。「我只想知道你到底会不会把我们炸上天!」 「我的最高指令是不得伤害人类……」西雅别过了头。 「西雅!」青苹跨进季以恩与西雅之间,喊了一声。「我请求你,守护这个社区内的居民,包括安。」青苹一个人弯下了腰。 「我会做到的。五郎先生给了你们很高的权限……虽然你们现在还不能理解。」西雅闭了闭眼睛,向后滑行,迅速的离开季以恩的身前。 她挥手散去这个虚拟空间,他们又回到了一楼的店面中央,一片漆黑,西雅顺手关了灯了。 「那个什么安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季以恩压低了声音。 「她是人类,跟我们一样。」青苹头也不回的离开。 3-04(AI TOWN) 隔天早晨醒来之后,安果然如青苹所说的,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好端端的青苹跟季以恩站在她身前。 她真的松了很大一口气,但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昏迷的时候,青苹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够压制住她。 缺乏食物来源的吸血鬼会非常兇暴,尤其在昏迷的时候很容易失去控制,万幸安只是刚转化的吸血鬼,且虚弱无比,因此青苹跟季以恩虽然差点被杀掉,但在西雅的帮助下,仍然成功将她锁在房内。 这也是季以恩会如此焦虑的原因。 安的眼里有着黑暗与绝望。但青苹却无法说服自己让她走,她只是在早晨的时候,拿着热牛奶与麵包进到安的房间,看着她摇头拒绝,并且缓缓说出自己从何而来。 安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她也是正常的人类儿童,至少在十二岁前都是如此。 但过完十二岁生日之后,她就莫名其妙「转化」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她血液中的能力急速被唤醒,她对于血液的渴望也越来越深,在她差点杀了自己的妈妈之后,她就逃走了。 她想,或许这一切的转变跟她爸爸有关係,毕竟她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一眼。 她偷偷跑到储藏室,翻开了这些年每一年来生日爸爸寄给她的礼物,虽然妈妈从来不让她拆开,但她还是知道妈妈从没扔掉过任何一个。 礼物无一而外都是一隻又一隻的泰迪熊,每隻都标着年份,安在百货公司看过,这是很昂贵的订製泰迪熊。全世界仅有一隻,从头到脚,包括绒毛跟眼珠都是全客製化。 如果是十二岁以前的她,可能会非常开心的抱着泰迪熊入睡。 但是现在的她,只是撕开了泰迪熊的外皮,拔掉了熊的脑袋。然后发现其中的盒子,每一个盒子内都装着一隻钥匙,还有一张金融卡。 钥匙上刻着地址,安拿走了十二岁这一年的钥匙跟十二张金融卡。 她独自一人离开倒卧在血泊里的妈妈,救护车的声音已经逐渐逼近,她得走了,她看了最后一眼妈妈,就从窗台爬下来,从防火巷狂奔走了。 「我差点杀了我妈妈。」安拒绝了麵包,只捧着热牛奶,安静的坐在青苹面前。 「嗯。」青苹向前,摸了摸安的头,「没事的,你不会杀掉我跟季以恩,我们比你想像的更强一点。不用担心。你在这里很安全,我们跟西雅会保护你,不管你过去发生过什么事情,你都可以留在这里。」 「谁是西雅?」安抬起了头,她知道昨天晚上有三个人的声音,却只看见季以恩跟青苹,还有一隻离她离得很远的狗,嗯,够聪明的狗。 「嗨。」床边的电视萤幕亮了起来,在萤幕里头,今天的西雅穿着黑色的风衣,脚上瞪着长靴,「我是西雅,aitown的管家,容我跟安小姐报告一下,从昨天晚上至今已经解决了三名没有入境许可的人类。」 「解决?」安困惑的扬起了眉毛。 「嗯。只是电晕了扔到外边马路上而已,没事的。」西雅笑着摇摇手指头。 「所以你在这里会很安全。」青苹又摸摸安的头,「留下来吧,我们还需要一个助理,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可没时间犹豫了!」 安抬起了头,眼睛红通通的,像是一隻小白兔。她逃亡了一年了,一直不知道自己对抗的是什么。而且她一直没找到爸爸,好累,真的好累。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女人的声音,让她真的好想好想好好休息一次。这是过去一整年从来没有的感觉,事实上,明天就是她的十三岁生日了。 「……真的可以吗?我可能是一隻吸血族。」安嚅囁着,虽然她不畏惧日光、也不害怕大蒜,甚至可以触摸十字架,但是她对于血液的渴望,几乎将她燃烧殆尽了。 「没关係,没关係的。」青苹轻轻点头,她没有告诉安,安在昨晚昏迷的时候,不断的在嘴中喊着,我是人类、我是人类之类的破碎句子。 只要你还有这个认知,你就可以留在这里。 「来吧!我需要你的指纹建档。欢迎来到aitown。」西雅轻快的声音响起,电视萤幕转化为蓝色的屏幕,安尝试的将自己的手掌印上去,一声轻亮的声音响起。 「从今天起,你正式受到aitown的保护。欢迎你,莫荻奇.安。」 西雅在萤幕上打出了这一排字,伴随着悦耳的声音。 「我需要做什么?」安有些急切,她想得到认可。 「就从打扫开始吧!」青苹摸摸安的头,「当我们的助理可是很忙的!但……不是今天,我可没有虐待童工的习惯,你再休息几天吧!」 青苹把安一个人留在房里,走到外边的办公室,把自己刚刚听到的事情跟季以恩说了一遍,季以恩却摀住了脸,绝望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青苹拉开椅子,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 季以恩抹了抹脸,对着兀自在电脑前忙碌的青苹开口问,这傢伙会不会太镇定了?「所以你打算让一隻吸血族来帮我们打扫庭院?」 「有什么不可以吗?」青苹正在上网调查后山的线索。 他们现在知道了,那座山名叫踏雪峰,据说是因为攀爬到最山顶的地方,就可以看见银白色的雪峰,但除了这一点以外,网路上的资料稀少的可怜,就连西雅也爱莫能助。 而这两个入门级新手,现在也只能征战到山的半腰而已,连雪的影子都还没瞧见过。 「这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吧?」季以恩从指缝当中看见正在外面努力挥汗的安,开始觉得有点绝望,他们的麻烦怎么一个比一个还严重?「她是吸血族欸,不是像蚊子那种一次只吸一点点血的生物喔!你是不是搞混了?」 「……你是白痴吗?」青苹瞪了他一眼,不想理会焦虑的季以恩。 「那她的食物来源怎么办?」季以恩摊摊手,好吧!退一万步想,这种乱捡东西的习惯可是从自己先开始的,他摸摸脚边的lucky,看着黄色狗儿舒服的翻了肚。 「西雅会帮忙买。」 「……那种东西可不是在ebay上面就买得到啊!」季以恩挫败的低吼。 青苹用一种崭新的眼光看着季以恩,「原来你也懂ebay?」 「略懂略懂,还有我会被你气死。」季以恩趴在桌上,用额头一下下的敲着桌面。 这时候一个快递小弟,穿着货运公司的制服,往门口一探,「请问季以恩先生在吗?」小弟很有朝气,声音宏亮。 「我就是!有人寄东西给我吗?」季以恩跳了起来,兴奋的签收,迫不及待的拆了包裹。 他最喜欢拆礼物了! 不远处的青苹忍不住转过头窃笑。 里头赫然是一袋又一袋的冷冻血浆,季以嗯随手一点,竟然有三十包之多!他朝天大吼,「西雅!这些东西又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你要写我的名字?」他磨着牙齿。 「刚侵入了黑市交易的网路订购的囉,我还加了特快件的费用呢!」西雅凉凉的回应,「至于你的名字吗?因为我有自己的帐户,却没有真实身分可以签收啊!」 「……随便你们了!」季以恩低下头,看着从纸箱外围冒出来的水珠,还是颓下了肩膀,乖乖扛到后头的厨房去冰起来了。 青苹轻轻地笑着,看着在后头忙碌的季以恩,我们都有乱捡东西的习惯对吧? 3-05(大红花轿高高掛) 下一次满月的时刻很快就到了。 时间正式进入了凉爽的秋季,他们的暑假过完了,也正式向学校申请了休学。季以恩困扰很久的兵役问题,很意外地因为妈妈生病的关係而得以免役,青苹则取得了父亲的同意短暂休学。 爸爸说,只要青苹快乐就好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比得上他的小女儿的笑容。 当青苹满世界找他的时候,他正在北极看极光,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地方回电,兴奋得几乎语无伦次,他拽着手里的瓶子,在极光下跟自己的小女儿,跨越了半个地球通话。 他说,那里很美,像是通往天国的阶梯,或许妈妈就在极光的另一端。 他还寄了很多张照片,每一张都美丽的让人想哭,他的信很简短,青苹跟哥哥们各有一份,只要他们照顾好自己,想做什么事情就尽力去做。 还有,北极真的很美,如果你们的妈妈可以看见就好了。 所以季以恩与青苹,在今天晚上,一个满月的秋夜里,两个人手牵着手,站在中庭的走道之间。 根据他们上个月亲眼所看到的,还有西雅录了大半年的纪录影片,这条c栋通往中庭的走道,就是送嫁队伍的必经途径。 一阵风吹过,像是银盘般的满月,从云后慢慢露出来,如水银般的光芒逐渐洒落在地砖上,反射着两人的影子。 季以恩调整了一下耳朵内小巧的耳机,传来一阵清晰的女声,「听得见吗?开始囉!他们准备下山了。」西雅的声音平稳的响起。 「我们知道了。」季以恩点头。「他们今天也是打算走相同的路线吗?」 「嗯。没有更改的跡象。」西雅全神贯注的看着。 「还有多远?」青苹把右手从外套里拿出来,放开藏在里头的匕首,双手轻轻地垂放在大腿旁。 「还有一公里、八百公尺、六百公尺、四百公尺……」西雅缓缓倒数着。她已经试过倚靠科学的能力拦阻这个送嫁队伍,包括啟动大楼的自我防御系统、设立电子外墙,但结果都只会有一个…… 「他们到达预定的位置了。」西雅轻轻开口。 在她眼前的电子屏幕上,那个绿色的原点正沿着直线快速前进,然后停驻在其中一个位置,一闪一闪的。 季以恩与青苹对看一眼,点了点头。 其实不用西雅的提醒了,因为由远而近的锣鼓喧闹声越来越近,穿越过c栋的主建筑体,凭空出现的队伍已经抵达眼前。 对方,是敌、是友? 队伍最前头的是甩着大红丝巾的媒人婆,她穿着红衣黑裙,脸颊上着浓重的红晕,一步一下的扭着腰,看似缓慢,却以非常超乎常人的速度前进。她嘴里唱着无法分辨的句子,率领着后头的大红花轿前进。 轿子是八人大轿,由八个轿夫一前一后的抬着,轿子门前摇曳着繁琐的结饰,轿顶点缀着彩色的鲜花,两边的窗子被窗帘盖住,无法看见里头的人,也不清楚今日的新娘是谁,又将会往哪里而去。 轿子后头还有敲锣打鼓、揹着嫁妆箱、低着头的女眷,加起来一大队人马,林林总总竟然一共有上百人之多! 季以恩胸膛里的心脏急速跳动着,就算已经远远的看过一次,近距离的看着这个送嫁队伍在大半夜里快速移动,还是令人情不自禁的胆寒跟畏惧。 明明是喜事,却得在半夜里举行。 这是一场多么怪异的喜事? 但季以恩仍然往前一站,大声喊着,「等一下!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穿过这里!」 媒人婆停下了脚步,后方的锣鼓宣鸣也瞬间静止,两方对视着,媒人婆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上勾的唇角缓缓抿成一直线,一片静悄悄的,上百人的送嫁队伍,就这样站着,不发一语。 轿夫们悄然无声的放下轿子,他们低垂着头,在光洁如水的月色中,仍然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情。上百人的队伍停下来,没有鼓譟、没有喧闹,彷彿等着什么事情发生似的。 季以恩与青苹的手心都是湿滑滑的冷汗,四周最明显的声音,就是他们的心跳声。刚进入秋季的夜晚仍然炎热,但他们与上百人的队伍对视了几秒,却觉得这是他们一生中最寒冷、最漫长的时候了。 他们没有施放结界,也没有掏出匕首,只是站在这里,希望让这件事情有一个突破口,有一个解决的机会。 他们衷心的希望着。 只是,事实总与人们的愿望相违背。 下一秒,媒人婆向后扬起了手帕的绣帕,大红的帕子随风飞舞,轻如一片棉絮般的在天空中翻飞而过,向后掠过了眾人的视线,轿子又动了起来,一行人高高飞起,踩在虚空中的阶梯上── 他们穿过了季以恩与青苹头上的天空,震天的锣鼓声,在下一秒随即从他们的耳边炸开,接着往外一路喧腾不止。 季以恩还来不及做什么反应,就看见漆着红色的轿子高高飞起,甚至从自己头顶越过,他本能的抬起头来,只看见上百人的鞋底,还有…… 轿子里的那个女人,正探出头来,朝下看着他。 那个女人有一张巴掌大的脸,被胭脂妆点的十分精緻,一对眉毛细细地绣在脸上,还有殷红的嘴唇,跟黑漆漆的眼珠子,她低下头,从被风微微吹起的帘子缝隙内探出头来,专注的看着季以恩。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 轿子从他们上空越过,再度穿越了a栋主建筑物,下了aitown最外围的阶梯,一直到马路边缘才落地,然后消失不见,再也没有任何鲜红的花布,也没有任何的锣鼓声。 「我觉得他们有看见我们。」季以恩坐在中庭的石阶旁,望着队伍消失的地方。 「他们总不是都眼瞎的吧?他们都停下来了,为什么不肯开口呢?」他抱怨着 「嗯。」青苹点点头,把手覆盖在季以恩的肩膀上,以示安慰,「可能他们不想跟陌生人讲话?」 「好吧!那我想,我下次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大家好,我叫季以恩!这样?」季以恩自嘲的笑笑。 青苹笑了,拍拍他,「你可以试试看。」 又是一个月过去了,他们一无所获,除了把登山的技能点了更高以外,似乎没有任何进展。 今夜,又像是梦一场。 西雅的叹息声,轻轻从耳机中传出来,这就是她用尽办法得到的唯一结果。 被视若无睹了。 安看完了这一切,静悄悄地从顶楼跃下。 她背上一对翅膀横空张开,在风中滑行,随着气流缓缓振翅。 西雅关掉了与季以恩跟青苹的通讯,也静静的把aitown的外围照明关掉,让安在黑暗中,盘旋着整个社区。 3-06(大红花轿高高掛) 「我想眼睛要再大一点。」季以恩对着萤幕中的人物素描像皱眉。 「……我说,你十分鐘前说过『眼睛太大了』。」西雅的声音从萤幕的喇叭孔传出,有种暴风雨欲来前的平静感。 事实上她现在恨不得把季以恩给拆了好当她主机的零件! 「刚刚是真的太大了啊!不过现在又太小了一点。」季以恩煞有其事的品头论足,振振有词。「然后眉毛再细一点,可是要黑一些。」 「那样子会变成印度人!」西雅不耐的低吼。她都不知道没有情绪的自己,竟然可以被折腾到想杀人。 「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季以恩伸出指尖戳着萤幕,「还有这里,鼻子要再高一点!」 「……我现在开始相信你真的看到印度人了。」西雅无奈地添上几笔,好吧!身为一个人工主脑,她拥有极度优良的自制力,不像人类总因自身的情绪而犯下种种错误。 但她看着季以恩皱眉的样子,她知道自己恐怕整个晚上都得耗在这里了。 真想回去看昨天晚上下载的影集啊……西雅撇撇嘴。 一旁的青苹,站在不远处,看着由季以恩口述,西雅负责素描,两人共同合作所画出的人像。嗯,像不像印度人她倒是分不出来,就是一名眉间戴着红色水滴宝石的新嫁娘吧…… 如果季以恩叙述的内容没错,也跟现在西雅画出来的没有太大差别,那这个女子,就是他那天所看见的那名女子。 季以恩本来以为西雅遍布在aitown内的监视器,应该可以拍到那个女子的面容,却没想到那个位置不在镜头的监控范围内,结果只能由他来口述,让西雅进行语音分析后,以素描的方式呈现在平面图档上。 青苹没有看到季以恩口中的女子,自然无从对素描内容有所意见,但是季以恩说了又改,改了又不对。 他们已经坐在这,跟西雅从白天磨到黑夜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就是她!」 青苹吓了一跳,没想到在她恍神的时候,季以恩忽然激动的大吼,青苹低头一看,一名有着鹅蛋脸的女子,额上的头发全都被往后梳,露出明亮却有些惶恐的大眼,抿着唇看着萤幕外的人。 「青苹,你说像不像?就是这个女人!我绝对不会认错!」季以恩兴奋的大呼小叫,还拉着青苹要她仔细看看。 「我又没看到,认也认不出来」话虽如此,青苹还是盯着萤幕上的素描人像一阵失神,「她……似乎有点面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这么说的话,我也有这种感觉欸……」季以恩一拍掌心,「难道是我们认识的人?你的亲戚朋友里面有长得像她的吗?」他指指萤幕。 青苹支着下巴,「让我想想……」 「那我也想想……难道是学校里面的人?不对啊,年纪看起来不像,这个女人看起来都快三十了,我有这么老的同学吗?」季以恩苦思着。 「给我等一下!你们这两个傢伙……」西雅的声音扭曲了一下,从喇叭内虚弱的传出来,「难道你们都不看电视跟报纸的吗?」 身为一个人工智慧主脑,西雅为了这两个傢伙的资讯贫瘠程度感到深深的可悲。 季以恩跟青苹对看一眼,很有默契地摇摇头,「又要上班又要工作,哪来这么多时间,就算是前辈,也只会规定我们要看完报纸的财经版而已。其馀的版面通常拿来给lucky尿尿用。」季以恩无辜的摊手。 「天哪……你们的生活好无趣。」西雅嘖嘖了两声,蒐集资讯就是她每天的生活乐趣,(也是自我学习的方法),她一个资讯中毒狂热的主机,实在无法理解季以恩与青苹的生活。 「难道她是你的亲戚朋友?」季以恩大感惊奇。 「……」西雅沉默了一下,萤幕的喇叭瞬间破音,「我看起来像是有亲戚朋友的样子?」 「说不定是什么西雅二号之类的。」季以恩挤眉弄眼。「其实五郎先生不只做了一个西雅唷!」他凉凉的开口。 「有西雅二号的话,我一定装在你的脑袋里!」西雅瞪了他一眼,这傢伙明知道她所有的情绪都是模拟人类,自身其实一点感觉都没有,季以恩却还是这么爱逗弄她! 「她是青鸟。我们画出来的这个女人。」西雅放弃继续跟季以恩纠缠,「被誉为本世纪最厉害的歌手,在这半年内迅速走红,她唱过的歌,只要听一次,你就绝对无法忘记。」 西雅还哼了几句现场示范,但她看着季以恩跟青苹一脸茫然的样子,乾脆从网路上拦截了歌曲,顺便从喇叭内放出来。 多希望能再见你一面, 你就在我的心田,这是我们说过的誓言。 我从山上而来,为你忘却一切, 我们能不能再相见…… 歌曲缓缓结束,点着日光灯的店里静悄悄一片,季以恩抹了抹脸,看着皱起眉头的青苹,「这个歌声太好了,好得不像是人的声音。没有人发现吗?大家都被迷惑了?」 青苹点点头,「也不能说是迷惑,这个声音没有蕴含杂质。但这声音……的确不对劲,人类有着太多的情感,唱出来的声音不会这么纯粹,这是……妖怪的声音?」她尝试下了结论。 「也只有妖怪,会在大半夜穿着一身喜服出现在我们面前吧!西雅,帮我查出她在哪,这个名为青鸟的女人,现在在哪里?」季以恩转过头,看着萤幕上戴着耳机哼着歌曲的西雅。 「好讨厌喔。」西雅撇撇嘴,「这样我不就跟那些疯狂的歌迷一样了,人家可是很有格调的爱好着青鸟小姐呢!」她拿下耳机,慧黠的一笑,「记得帮我要签名喔!」 季以恩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如果我们两个没有被青鸟吃掉,变成她歌声里的肥料的话,就帮你要签名!」 「嘻嘻,成交。」西雅弹了一个响指,在一瞬间入侵了全台中的监视器,从各种影片中比对着青鸟的照片与动向。 她吹了一声口哨,「不要对我的效率太惊讶喔──她到台中了,现在在私人餐厅吃晚餐,服务生刚刚上了焗烤田螺,如果青鸟小姐不要吃太快的话,你们应该还有两个小时。」 「你怎么知道还有两个小时?」季以恩愣了一下。 「……因为这家餐厅的前菜就是焗烤田螺,除非她有餐后再吃前菜的习惯。」西雅无力的说着。 她开始怀疑五郎先生根本所託非人吧? 季以恩一点都没有侦探的天分,她还是回去把全套福尔摩斯的影集给看完吧?至少比起寄望季以恩,这个主意真是太有建设性了! 西雅远端啟动了店内的印表机,答答答的列印着青鸟在台中的地址。 「谢啦!」季以恩点头,迅速衝向了印表机。 3-07(大红花轿高高掛) 站在餐厅的玻璃窗外,季以恩看着手上的錶,晚间八点。 他飢肠轆轆,然后青鸟小姐的桌面上刚刚端上了一盘牛排──给对面的男士。青鸟小姐持续吃着沙拉,还招手让服务生多续了一次。 彷彿那盘沙拉有多美味似的。 以下是半个小时前的对话。 「先生,请问有预约吗?」服务生咧开一嘴白牙,笑容满分。 「没有。」季以恩搔搔头。 「非常不好意思,本店所製作的餐点皆需要于三日之前预约,如果先生您没有预约的话,就真的非常抱歉了!」服务生露出十分愧疚的表情,恰如其分。 「喔喔,我知道,但……我们想找个人!」季以恩搓着手,试图突破这服务生坚实的围墙。 「请问是哪一位客人呢?」服务生亲切询问。 季以恩搔搔头,「我想找青鸟小姐。」他指着最后一桌,靠着落地窗的位置。从这里只看得见青鸟的背影。 服务生眨眨眼睛,「青鸟小姐今天晚上没有预约客人同席,不好意思。」 他扯了扯脖子上的领结,看着季以恩的神情,彷彿在说──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 季以恩摆摆手,只能继续回到餐厅外的人行道站岗。 「她对面的男人只是普通人。」青苹皱起了眉头,他们不得其门而入,只能在这里等着,但是他们要跟青鸟谈的事情,可不是能在大庭广眾下讨论的。 「我知道。」季以恩张望了一下,「但是我们又进不去,你有更好的方法?」 青苹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到街角的便利商店,买了一小盒的巧克力,她弯下腰,在便利商店附设的桌子上涂涂写写。 然后她走了回来,递给季以恩。 巧克力上系着一张卡片。 「拿给门口的服务生,请他帮我们转交给青鸟。」青苹指指一直站岗在门口的那位先生。 「……我试试看。」季以恩抬起脚,又走向那名穿着西装背心的服务生,「嘿!又是我!」 服务生无言以对,揪着这个厚脸皮的傢伙看。 季以恩不太自在的扯扯领口,「可以麻烦你帮我把这个礼物交给里面的青鸟小姐吗?」 那名服务生很高,大略是体格跟相貌都不错,才会被选来门口站领檯。他高高的向下注视着季以恩,脸上就是一副「果然吧!我就知道你这小子想做什么」的表情。 他张开嘴,「不好意思,青鸟小姐不接受任何的礼物。」 季以恩眼角抽了抽,非常时刻得用非常手段! 他把巧克力跟卡片硬塞在服务生手里,牙一咬!蹲低了肚子,开始呻吟,「我的肚子好痛啊、怎么会这么痛?刚刚还不痛的啊!」 他偷瞄着街道上的人群,又嚷嚷的更大声,「该不会是吃了这家餐厅的东西吧?」 服务生愣住了,看着几乎快要躺在地上打滚的赖皮年轻人,实在没有办法,店长已经从耳机里传出关切的声音了。 就算店长事后知道这个傢伙是故意来闹场的,自己今天晚上的表现也一定会被扣上些许分数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服务生粗声粗气的对着赖在地上的季以恩喊,「你快点起来!我只能帮你把礼物送过去,不要再来闹了!快走!」 服务生瞪了几眼,抬脚往里边走去,走到青鸟小姐的桌边,弯下腰,低低的说了几句话,就把巧克力放在桌上。 听见服务生的话,青鸟浅浅的笑了,她漫不经心的向外张望一眼,自从自己走红以来,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太多次了,因此相熟的餐厅都会帮她抵挡掉许多媒体跟疯狂的歌迷。 这一点失去自由的代价,她还可以接受。 她不以为意的翻开巧克力上的卡片,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冻结,粉红色的脸庞褪得一乾二净,像是一张白纸。 卡片上娟秀的字跡,却写着让她极度惊吓的字句。 「我看见你了,你出嫁的时候。你不是人类吧?你的『他』知道吗?我们有些事情想问你……」 青鸟摇摇欲坠,慌张的向外张望,却看不见任何熟悉的脸孔,她如坠冰窖,像她这样隐藏着自己身分的妖怪不少,但是她却是第一个站在镁光灯面前的……妖怪。 她的歌唱生涯就要结束了吗?还有她珍视的东西……青鸟按耐不住,打翻了桌上的红酒,在对面男人惊诧的目光中,急急向外奔去。 写下这些句子的人,你到底在哪? 她一直战战兢兢,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走到什么地方,人类对她歌声的偏爱,让她非常非常的喜悦,甚至嫁给了当初挖掘她的经纪人,只想一辈子让丈夫听到自己唱歌。 青鸟一辈子只能一嫁,嫁给寿命短暂的人类,就是终身的孤寂。 但她义无反顾。她回不去妖怪的世界了,她为了人间的繁华深深着迷,她像是深陷笼子里的鸟儿,差别只在于她从来不想离开,她为了这样的舞台而感到荣耀。 她不是没想过自己的身分会暴露,毕竟青鸟一族擅长歌唱,她又是其中的佼佼者,总有一天会有人发现,她并非只是一个普通的歌手。 但她从来没想过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匿名纸条。 也没想过会是这个时候──她们刚新婚的第二天。 她惊慌的奔跑到店家外面,四处张望了一会,对街一个年轻人,笑容可掬的对她招招手,就是他!青鸟看也不看的奔跑过去,但是年轻人噙着笑容的脸,却忽然瞪大了眼睛,神色惊慌。 青鸟困惑的偏偏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但她还来不及细想清楚,只下一瞬间,她的身体就像一隻鸟儿一样高高飞起,却不是由自己的意识控制! 她越过了街道,摔落在另一侧的马路上,她刚刚被一台高速行驶的汽车拦腰撞上了。 青鸟像是一个破娃娃般躺在马路上,身上的蕾丝裙混杂着泥土,染成了暗红色。 四周的行人拼命尖叫了起来,马路上的汽车惊险闪过,青鸟耳边都是刺耳的煞车声,她的眼角看见那名年轻人衝了过来,拼命喊着她的名字。 「青鸟小姐、青鸟小姐,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季以恩跟青苹简直吓傻了,他们只想用个小方法让青鸟主动出来见他们一面,却没想到害得青鸟心神不寧,竟然在红灯的时候直接穿越马路,然后在他们面前遭遇车祸,并且重重摔落在大马路上!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都是自己与青苹做错了! 「别告诉他……求求你……」青鸟茫然的看着季以恩,微微掀着垂瓣,嘴角缓缓流出一丝鲜血,「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来找我,请你来找我,但请替我保守秘密……」 「我不会说出去的!我谁都不会说,你清醒一点,再等一下救护车就来了!」季以恩激动的喊,他扶起了青鸟逐渐失神的脸庞。 他满怀希望的喊着,却看见青鸟的眼眸逐渐闭上,像是一片死寂。 季以恩楞楞看着自己的食指,上头沾满了青鸟的血,他转头对着四周狂吼,「救护车呢?救护车还没来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做错事情了。 季以恩含着泪水在街头嘶吼,他不应该这样子惊吓青鸟,她眼神里的惶恐与畏惧,让季以恩深深的感到愧疚,他的手心靠着青鸟放在身侧的光洁手臂,感到一阵一阵的冰冷。 3-08(大红花轿高高掛) 从病房里走出来,季以恩跟青苹都垮下了嘴角的笑顏,各惨白着一张脸,魂不守舍的向外飘。 事实上,青鸟的伤势比他们所想的要轻微上许多,但青鸟被拦腰撞飞在大马路上的那一幕,也真是够吓人了,两个人各捧了一杯热咖啡,就坐在医院外的便利商店,面对面无语,边啜了一口,定定心神。 其实青鸟很快就甦醒了,她除了一根肋骨骨折、轻度脑震盪、还有大大小小的皮肉擦伤以外,其馀都还算安好。 她甚至跟自己的丈夫要求,以感谢季以恩将她送医的名义,单独与季以恩跟青苹在病房内相处了一会儿。 从她口中娓娓道来,季以恩才知道,那座踏雪峰竟是妖国与人间的双向通道之一。只是现在妖界与人间早就频繁来往,居住在人间的妖怪甚至比妖国境内的原住民还要多! 所以那座踏雪峰也不是说真的是妖界与人间的交通要道。 这阵子人类在那里盖了建案,妖怪们也是知道的,只是睁一隻眼闭一隻眼,依足了暂居人间的规矩,不过问罢了。 但是就算妖怪们一向任性妄为,礼教松弛到无法想像的程度,有一条的妖界规矩却仍然坚决不可废除。 这个规矩就是凡有妖界的妖怪女子,要下嫁给人间的凡人男子时,就需要从踏雪峰出嫁,聘了妖界德高望重的媒人婆后,遵循八人大轿的传统习俗,风风光光入嫁人间。 其实,这也算是宣告自己移民的一种方式。 青鸟张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就是这样骄傲又温柔的看着他们,喃喃诉说着。 她说:「所以我现在是人间的人了。虽然妖王一直以来都是随兴统治,也欢迎移居人间的妖怪回返妖界居住。但凡我们这种出嫁的妖怪女子都知道,从此之后就要在人间落叶生根,把这里看作自己的故乡了。」 「呃,所以妖怪男子娶人间女子的话,就没有这种习俗?」季以恩困惑的发问。 青鸟掩着嘴笑,「人间女子将可以入籍妖界,妖王会承认她们的存在的。不过的确是不用这种繁杂仪式的。」 「这也算是性别歧视的一种吗?」季以恩抓抓头。 青鸟轻笑出声,「只是各地方的习俗不同罢了,我们从妖界远嫁而来,就会依循人间规矩好好生活,不叨扰这里的居民,从此之后,我不再是青鸟一族,我眷属于凡人。」 季以恩愣愣的点头,「所以你本来是青鸟一族,却嫁给了外面那个……中年人?人类的寿命短暂,你又挑了一个不怎么年轻的……」他脱口而出的话,连青苹都翻了翻白眼,正要制止他,青鸟却又笑着摇头。 「没关係的。」她依恋的看着门板外,那里有着她心系一生的人。「我以族名为名,託名青鸟一名,我来到人间,本来畏惧、懦弱,直到爱上那个人,他能听见我心里的歌声。 她的眼神几乎能够发亮,「这是我的选择,我无怨无悔。」 季以恩搔搔头,这种程度高深到彷彿打哑谜般的恋爱,他实在不是很懂。 他弯下了腰郑重道歉,「不管怎么样,真的很对不起,这样惊吓到青鸟小姐,我们虽然没有恶意,却害你受伤,真的很对不起!」 青苹也跟着弯腰,「对不起,都是我想的餿主意,我们不应该这样做的。」 他们俩个是真的深深的懊悔了,掌握了别人的一点小秘密,就拿来耍小聪明,却不知道每个人看重秘密的程度不一,他们让青鸟心慌至此,也是青鸟出车祸的罪魁祸首。 他们自以为是,终于尝到苦果,看着躺在病床上青紫一片的青鸟,他们懊悔无比。 听了他们两个的道歉,青鸟微微笑了,她勉强支起了身子,拍拍季以恩的手臂,「没关係,是我太害怕了才会这样慌张,而且我很开心,第一个发现我的身分的人是你们。」 她眼神又飘往门外,「我想过了,我要退出演艺圈,我只唱了几个月,却用这么快的速度走红,这么多的人喜欢我,但是我每天都很担心……」 青鸟苦涩的一笑,「毕竟青鸟一族是很弱小的妖怪,唯赖歌声祈求一方安身,这一次的事情也让我决定我以后都不唱了,我只唱给他听。毕竟终有一天,会有人像你们这样来到我面前。」 她深深吸一口气,「到时候如果他们不像你们这样,一旦他们心怀恶意……如果我不能全身而退也没关係,我只害怕灾祸殃及我丈夫的身上。」 季以恩指指门外,有点惋惜,「但是青鸟小姐这么好听的歌声,以后就他一个人独占了……我们家西雅可喜欢你了!」他歉疚的一鞠躬,「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们的错!」 「有机会的话,欢迎来我家看我。带你的朋友来也无所谓。」青鸟笑着摇头,「而且你已经道过好几次歉了。」 「我们做了这样的事情……不管道几次歉都不为过嘛!」季以恩抬起头来,吐吐舌头。 他们跟青鸟挥手道别,打开病房的门,离开那个拄在门外,正一脸焦急的男人,把他心爱的青鸟还给他。 也把青鸟原本的安寧生活还给他们。 季以恩往后瞧了一眼,他们真的很恩爱,至少这一秒内,他们眼里只有彼此,他看见青鸟靠在那个男人的腰际,露出浅浅的笑,再次在心里跟青鸟认真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想告诉任何人,只想深藏在心底的秘密,如果还有机会重来,那他一定会替青鸟保守秘密,而不是这样唐突的惊吓到这隻畏怯却温柔的青色小鸟儿。 青鸟,是人间的美好之一。 他们却不小心毁了青鸟歌唱的勇气,纵然再有更多的遗憾,也唤不回那样美妙的歌声重新站上舞台,重新在人间回响。 3-09(边境守门人) 在青鸟出车祸之后,他们还去拜访了青鸟几次,听了很多关于妖界的故事,青鸟以族名为名,也恰恰人如其名,是很羞怯、畏生的大姐姐。 而且这样一个以极快速度在演艺圈窜红的歌手,半年就赚到足以退休的巨大财富,私底下却是非常朴素,连妆都不化的,只在见客的时候挽了头发起来,身上永远都是棉质的上衣、长裤,像是一张纯棉的布料,那样乾净又舒坦。 不再唱歌的她,正在跟着丈夫学习作曲。或许有一天,她的歌声能够用另外一种方式出现在世界上。 但畏惧生人的她,却对季以恩跟青苹非常好。 她隻字不提车祸那天的事情,从来不曾责备他们。却顺着季以恩跟青苹的心意,特地说了很多妖界的事情,甚至唱了几次歌给他们听,宽慰他们焦躁的心灵。 只是季以恩他们对于如何解决送嫁队伍这件事情,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毕竟人家青鸟都说了,那是妖界屈指可数的规矩中的其中一条。 而且妖怪们也没有阻止人类在他们的出入口外边盖大楼,人类为什么就要阻止人家通行?还是在大喜之日呢! 日子又耽搁了大半个月,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事情却还是毫无进展,五郎先生与他们签订的合约,虽然没有载明期限,但一直耗着、拖着也不是办法。他们耗在这里越久,对于店里就是一种隐形的成本支出。 季以恩想破头都不知道怎么办,打了电话回去给张俞君,本想问候一下近况,结果前辈跟徒弟又是扯着喉咙吵了一顿。 张俞君说季以恩的进度太慢,一定是在台中偷懒;季以恩则恨不得要张俞君自己亲自来看看现场是什么状况! 可惜张俞君只凉凉的说:「我现在折腾那个陈明信可快活了,才不要下去陪你。而且台中那个建案我说过交给你,你就给我好好负责,不要撒娇,我是不会下去的!」 季以恩一手拿着话筒,额头上的青筋差点爆开,对着电话筒吼回去,「谁要跟你撒娇啊!而且你没事折腾人家的店长干什么?」 「哼哼,我说过要那个傢伙十倍奉还的啊!」张俞君插着腰,一边指挥着陈明信在店里拖地,「喂喂,不要偷懒,桌子底下也要拖乾净啊!」 「……你不要太过分了。」季以恩叹一口气,「人家好歹也是个店长。」 「店长?要不是我懒得在别人底下工作,十个店长我都当得起!」张俞君一拍桌子,声势惊人! 「真的有人会用你吗?你这么兇,老闆的面子都让你踩到地板上,连找都找不到了。」季以恩狐疑了。 「季以恩,你想死吗?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张俞君捲着电话线,声音凶狠,神情却是愉悦的。 「不了,谢谢。」季以恩抹了抹脸,「讲真的,这里的建案有很大的『麻烦』,如果没办法解决的话,房子也没办法卖了。」 「喔喔,又在撒娇了。」张俞君剔剔小指头。 「……到底是谁在跟你撒娇,你耳朵坏了吗?」 「嘖嘖,对前辈怎么可以这么没礼貌?当初那个可爱又天真的小男孩去哪里了……」张俞君惆悵了一把。 「前辈你在发梦吗?」 「总之,你事情给我好好办,那个建案我可是好不容易抢来的啊!」 「少在那边,被人家设计了都不知道。」季以恩撇撇嘴,嘟噥着,想起五郎先生说的话。 「你说什么?大声点!」 「没事啦!我要掛电话了!」 季以恩揉着耳朵,被这兇巴巴的傢伙气得脑袋都疼了,两个人又吼了几句,分别摔下了电话,扭过头气呼呼的。 两人长途电话拉拉扯扯讲了快三十分鐘。 「青苹,你说前辈这么兇,到底哪个男人敢娶?」季以恩趴在椅背上,向前滑行,滑到了正在整理资料的青苹桌边,皱着鼻子抱怨。 「你不要一天到晚跟前辈吵架。她就不会兇你。」青苹专注的盯着萤幕,试图从西雅录下来的影带中寻找蛛丝马跡。「有时间不如来帮我把这些档案看一看。」 季以恩皱皱鼻子,「都看了好几遍了,我们也不能拿他们怎么办!」 季以恩把双手放在脑后,向后又一滑,「不然…?…我们就对外说是每月中的特殊表演好了,现在要看到这么传统的八人大轿也是不容易欸!说不定还可以当成一个亮点什么的,而且…?…」 「这样房子就卖得出去了吧?我们可以回台北囉!」季以恩自作聪明的窃笑。 青苹瞪了他一眼,「当初入门时,师父说的第三条戒律是什么?」 「……阴阳有隔,三界分道,不得使其混淆。」季以恩垂着头默唸出来。又抗议了一下,「妖界又不属三界,三界是天、地、人,我们可以鑽漏洞。」 「你先想想看师父的怒气好了。」青苹揉揉眼睛,看了这么久的影带,让她眼睛都模糊了。「而且你想,一旦这件事情曝光,会引来多少的好事者?人间准备好接受妖界眾生了吗?」 季以恩先是摇摇头,又大叹一口气,「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的,到底有什么办法?那些妖怪们也奇怪,干嘛不整个队伍乾脆隐身出嫁?这样就不会被人类看见了!他们不是说要遵守人间的规矩,那就把自己藏好啊!」 「人家办喜事哪有躲躲藏藏的?」青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那你说办喜事哪有办在半夜的?」季以恩大声抱怨着。 青苹注视了他一会,终究转回去面对萤幕,按下了拨放键,拒绝跟季以恩继续鬼扯蛋,她翻开笔记,满满都是青鸟所说的『故事』,她都一笔一笔记下来了。 青鸟说过,「送嫁队伍」是由妖王所准备的,她说不管是什么妖怪,都可以得到相同的待遇……妖王还会赠予大批的嫁妆,让妖界女子风风光光的嫁到人间去。 只是青鸟畏惧惊吓到自己的丈夫,最后只选择落脚在自己的住处,也算依足了规矩,就让送嫁队伍回去了,因此自己的丈夫才会对此事一无所知,包括自己的真实身分。 真不知道那个老实的丈夫,要是知道自己的妻子有着大批的妖界珍宝,会是什么样的心情?那时候述说的青鸟,脸上微微笑着。 青苹低下头,继续翻阅着笔记。 眼见青苹不理会自己,季以恩只好摊摊手,四处踱步。 他觉得事情有一点不对劲,五郎先生比他原先所想的还要「复杂」许多,他甚至能够造出西雅,他不可能对妖怪送嫁的事情一无所知,至少他该做过一些努力。 五郎先生,不是轻易屈服的人。 就算微跛着脚,他仍然没有拿着拐杖,只是一步一步的走,甚至下意识的隐藏自己的跛脚。 季以恩回想起第一天见到五郎先生的时候,一个人若有所思的间晃到外边的a栋大楼,按开了一楼电梯,西雅的影像就在电梯里的镜子内。 「那座山的山顶有什么?」他问得直截了当。 毕竟打死他都不相信,以五郎先生的财力跟西雅的能力,他们没有派人登顶过。更何况西雅简直是变态的集合体,说不定哪天都能发射飞弹炸了踏雪峰,他胡思乱想着。 西雅垂下了眼眸,「五郎先生是很好的爬山高手,他征服过许许多多的高山。不过我们不会武力进犯踏雪峰,五郎先生会找你们来,也是相同的理由。」 季以恩摸摸鼻子,眼前这个人工智慧还会读心术呢! 他耸耸肩,「我们的确不会,师傅会先杀了我们!所以……山顶到底有什么东西?都到这时候了,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吧!」 「没有给你们的原因是因为这是一条死路。但如果你要求的话,你还是可以亲眼看看。」西雅一挥手,镜子立刻开啟了拨放程式,一个封存的档案开始运转,五郎先生的声音从画面中响起,他喃喃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惆悵与不甘。 「现在是三月二十日。上午十点。我花了一个星期,终于攀爬到踏雪峰的山顶。」镜头里面没有五郎先生的身影,只有一个透明到像是镜面的湖泊,五郎先生拿着镜头蹲了下来,近距离拍摄,也伸手轻轻触碰这个结成冰块的湖面。 「很美啊,没想到在台湾也能看见像雪国一般的风景。」五郎先生喘着气笑着,他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他乾脆一屁股坐下来,把镜头摆在自己眼前,对着镜头说话。 「但这里什么都没有啊。你们到底在哪里,如果我找不到你们,我最后的作品就要变成一座死城了。」 他轻轻躺下来,一身厚重的登山衣,伴随着他直接躺在雪地上,画面里的他,正缓缓闔上了眼睛,「我捨不得啊……我真的捨不得啊!」 他双颊殷红,额头滚着热烫,五郎先生真的很擅长爬山,他年轻的时候,可是登百岳的好手,在他间暇的时候,甚至还能当当导游,带团入山什么的。 但是他年纪大了,这次又是一个人登山,就算东西准备的很充足,但在缺乏队友的照应下,他还是太逞强了。 抵达踏雪峰的这时候,他已经发了三天高烧了,甚至因为海拔过高,已经联系不到西雅了。 五郎先生一个人倒在湖泊边,在画面中逐渐消失不见──铺天盖地的雪花落了下来,他慢慢地被雪花掩盖。 「五郎先生他?」季以恩瞪大了眼睛,非常惊讶。 「别担心。」西雅只是微笑,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在天地连绵成一片的靄靄白雪中,湖泊中心忽然发出了一道灿亮的光芒,紫色的光线从湖面穿透,直到天际。 一名容貌秀丽的男子从湖面慢慢走过来,他面白如雪,双眸像是一条勾线,微微扬起。他的四肢修长,只穿着一件盖过脚踝的白色长袍,身上毫无其他装饰品。 他看着雪地里,几乎被掩盖住的五郎先生,深深叹了一口气。 男子控着一张脸,伸出右手,轻轻一挥,五郎先生身上的雪花瞬间从地面扬起,露出底下正昏睡不醒的五郎先生。 他偏了偏头,似乎在思索什么事情,又再一挥,空中片片羽毛翻飞,织成了一件薄毯,慢慢落在五郎先生身上。 他左看右看,举步想走,却又忽然蹲了下来,伸出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五郎先生的嘴角。 他的指间泛出了紫色的光芒,五郎先生脸上的红晕逐间褪去。 几秒后,五郎先生苍老的面容扭曲了一下,挣扎着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离他很近,却又漂亮的过份的男子。 他嘶哑着喉咙开口,「你……你是神仙吗?」 「我?」男子轻笑,「我是妖界的边境守门人。」 五郎先生顿时睁大眼睛,挣扎着要爬起来,「我要找你们!你们就是我想找的!天哪!我终于找到了……」他语无伦次的几乎哽咽。 aitown花了他十年的心血,从零到无,包括所有的规划、建设、未来的发展,还有其中最重要的西雅,都是他毕生最难以割捨的心血。 他不可能让aitown变成死城,不可能让西雅永永远远的孤寂。 但他不可能让那诡异的送嫁队伍展现在世人面前,他不是傻子,会引起多大的喧然风坡,会引来多少有心人的前来,aitown是他的家,他还想在这里安稳地度过馀生。 边境守门人温和的笑笑,「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但是妖界的规矩不可废。更何况妖界的规矩一隻手数得完。」他脸上淡笑,远望着整个踏雪峰,「你还是请回吧!」 五郎先生死命地摇头,「不!一定有商量的馀地吧?我不想捨弃我的孩子啊……」 边境守门人摇摇头,指着远处的山下,「你们人类已经探索了太多地方了,况且 我们并没有妨碍到你们。」 他撇过头,深深叹息,「况且我曾经入过你的梦,我警告过你。」 五郎先生长满皱纹的的眼眶边滚出了眼泪,「是、是我的错,我疏忽了你们的警告,但是aitown已经盖好了,这样的灵骚现象会让aitown卖不出去任何一间啊!」 眼前这个秀丽的男子,的确曾经来到自己的梦中,但是五郎先生以为那只是一场梦,虽然在他内心深处,的确有一丝微小的怀疑──是否这一切并不如自己所想的简单。 但是他真的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过。 他从来没想过把aitown跟西雅当作一场赌注。 这时候的他,还单纯以为每月的出嫁仪式只是灵骚现象的一种而已。 在aitown盖好之前,偶尔会有因为家境贫困而乾脆睡在工地的工人,会说一些类似「昨夜有人见鬼了」、「这里不太平静」之类的话,但是五郎先生从来没放在心上。 毕竟一直以来也没发生什么事情,而且一辈子信仰科学与建筑的五郎先生,打从心底是有些轻视这些怪力乱神的流言。 但是当aitown竣工,西雅也正式啟动了之后,五郎先生就发现不对劲了。他亲眼看了几次,也试图想找办法解决,甚至自己亲自爬上了踏雪峰,但他终于找到了那名梦中的男子,却彷彿毫无希望,只得到一声叹息。 「你回去吧……」边境守门人叹息。 他一挥手,将五郎先生与散落在地面的东西,全都高高举起,悬浮在空中,慢慢地往山下送去。 「等等!我不要回去!」五郎先生扯开喉咙喊,却仍然阻止不了自己正逐渐飞离踏雪峰顶的事实,他大吼一声,「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边境守门人愣了一下,「我……叫迎风。」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问过他的姓名了。自从他自愿在这里守门以后……他的声音在风里跟雪里飘散,终于飘进了五郎先生的耳里,他转头,踏回湖面,散去自己的身影。 看完了影带,季以恩跟西雅陷入了长长的沉默,青苹跟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季以恩的身后,看着光洁的镜面沉默不语。 「这就是五郎先生第一次登峰顶的经过。」西雅开口,「但从那天之后,不管五郎先生再度前往了山顶几次,都再也找不到那个叫做迎风的男子。」 她弯了弯嘴角,「要不是有这捲影带作为纪录,五郎先生都要怀疑那天是不是只是一场梦了。」 「不,这不是梦。」季以恩开口,「我们也亲眼见过,甚至找到了青鸟,我们终于知道事情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只是缺少一个……一个谈判的对象,对!我们需要一个谈判的对象。」 他慢慢理清了整件事情,他知道他一定得找到这个所谓的边境守门人。 「这就是我们找你来的原因。」西雅的镜面中,出现了五郎先生的影像,他穿着居家服,坐在沙发里微微点头。 刚刚,西雅播电话给他了。 「我要上山顶,我要去见这个叫迎风的人。」季以恩坚定的抬头,看着镜面里的西雅,「他不肯见五郎先生,或许他肯见我们。」 「我……我会帮你们,我会帮你们守护你们的家!」季以恩低下了头,小声地说着。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但是既然得到了线索,就要去试试看,他不畏惧这样怪奇的命运,他只害怕让身边的人失望。 青苹牵着安,往前踏了一步,扶着季以恩的手臂,也看着镜中的西雅,「是,五郎先生交给我们吧!这不就是我们来到这里的原因吗?」 她看了一眼季以恩,眼前的少年很白目,常常说错话惹周遭的人生气,但是他却很温柔,他把自己从那个暗无天日的空屋带走。 他会为了做错事情而大声低头道歉,也会为了人们心底的愿望而努力前进。 他坚持要替别人守候安身立命的房子,他不觉得自己的职业只是一个「仲介」,他是一个能够给人未来的人。 或许,这就是自己的使命吧!跟随着这样的少年,重新度过这一生,像是老太爷说的,万不可再浑浑噩噩。 五郎先生终于点头了。 季以恩看着镜中的西雅,「帮我们採买所需的一切装备,我们……要攻顶踏雪峰!」 青苹轻轻笑着,「毕竟也该是时候了。」 3-10(边境守门人) 要攻顶踏雪峰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摒除事前要准备的事情很多以外,登山人员的身体状况也必须调整到最佳的状态。 季以恩他们并不是专业的登山好手,极尽所能也只能到半山腰,最好的状况就是找个嚮导,但是这件事情又不能为外人所道。 所以五郎先生知道他们要攻顶之后,还特地来了一趟。 他没有提什么建案的销售进度,倒是挑挑拣拣的念了季以恩一顿,不外乎是一些身体素质不行啊、走个路都不稳啊之类的话,气得季以恩现在每晚都要绕着aitown跑十圈。 在这些准备的时间内,偶尔还会有一些刺客让季以恩跟青苹练练手,免得竹茗师父交代的课业都荒废了。 说到竹茗师父,他也是一绝。 知道季以恩拐了青苹跑来台中,也不发火。 只是施法传了一整队的纸鸽子来到季以恩面前,行云流水般连念带讲的,讲了快三个小时,累得季以恩跟青苹头都抬不起来,一整夜心神恍惚、头脑发胀。 更惨的是,那一大队的纸鸽打开了之后,上面竟还写满了季以恩跟青苹每日的功课,从该背的经书到要练的术法,师父通通用小楷抄在上头。 季以恩打开了之后,跟青苹对看一眼──都到台中了,师父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但两人虽然齐齐叹了口气,还是恭敬的向师父的方向磕了三个头,然后郑重其分的把这一叠纸收了起来,摆在抽屉里,有时间就拿出来翻翻看看。 也因此,他们乾脆交代西雅别把刺客都打发了,偶尔放进来几隻,让他们练练手,找些回来手感也好。 但安的追兵比大家想像中的还要多。撤掉西雅的防护网之后,几乎三天两头就有一波不分日夜的袭击。 频率之高,让他们始料未及。 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引来这么多的追兵,毕竟在她十二岁生日之前,她的世界风平浪静。 但十二岁生日过后,却彷彿跨过一条隐形的线,她的世界完全倾覆。这些追兵的杀意强烈,几乎远远的就能闻到那股狩猎的欢快意念,因此安本能的逃亡,却不知道他们要的是什么。 这些追兵都是外国面孔,各国都有,金发、红发、或者消瘦、或者强壮。季以恩跟青苹没有与这些追兵交谈过,青苹只能从些微的线索去推断。 「安的爸爸是外国人吗?」坐在顶楼上的墙上,青苹抱着怀中的安,风轻轻吹着,两个人的头发在风中飞舞。「你的名字很特别,长相也是。」 安点点点头又摇摇头,乾脆笑了出来,「我也不知道,我的确长得有点像外国人,但说实话,我从来没看过我爸爸,我一直都在台湾出生、长大。或许是,或许不是吧!」她向后靠了一些,深深偎在青苹怀里,让远处的季以恩看得跳脚。 「那妈妈呢?」 「妈妈是台湾人。她在苗栗西湖出生的,我还看过妈妈从小时候到年轻的照片,妈妈很正常,不像我……」安的情绪低落下去了。 「安也很正常啊。」青苹揽住安,轻轻摇晃,又低下头亲亲她的额头。 她的举动引来安的笑声,安格格格的笑着,像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而不是一个随时能张开翅膀,在天际翱翔的吸血族。 远处的季以恩拍拍顶楼桌边的石柱,不满的说,「欸你说说看,你们的感情怎么这么好?」他嘟噥了一声,声若蚊蝇,「她就没这样抱过我。」 亮黄色的石球闪烁了一下,「你又不是十三岁的小女娃,而且……这就是字典里面说的吃醋吗?」西雅戏謔的笑着,传出一阵滴滴答答的电子声,「我得好好记录下来。」 「嘖。你好烦。」季以恩挥挥手,又往嘴里塞了一片饼乾。 风将他们的对话往前飘,一字不漏的传进了安跟青苹的耳里,青苹摇摇头笑,把下巴放在安的脑袋上,环着小女孩的肩膀,「别理他们,季以恩很幼稚,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 「但姐姐不是比季哥哥还小吗?」安仰起了天真的脸庞。 「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我实际上比他大了很多喔。」如果加上那些独居于鬼屋里的岁月的话。 青苹笑着开口,「安喜欢这里吗?」 说实话,青苹自己很喜欢这里。这座尚未有居民入住的aitown像是一个独立于世界之外的王国。 安静、平和,而且西雅很聪明,当然它是具有人工智慧的主机,聪明就是她最大的优点。 但是西雅很友善,她跟季以恩有一种终于回到家的感觉。 安用力的点头,「很喜欢!安很喜欢这里,安最喜欢姐姐了!」她心满意足地舔着手上的冰棒,嗯,草莓口味的,是她的最爱。 这是青苹特地帮安做的「营养餐」,大大降低了安对人血的恐惧。 她才十三岁,并没有太过浓重的道德束缚,但是她已经懂得畏惧,并且害怕吸食人血的自己。 不过青苹三餐变着花样哄她,甚至做了鲜血口味的水果冰棒,让安几乎爱不释手。 「那就好。」青苹望着远方,距离这里好几公里外的河道上,炸开了一团银色的光芒。她不动声色的摸着安的头发,「我们会保护你的,西雅正在帮你找出『变化』的原因,或许安有一天能够回到妈妈身边。」 「或许吧……我只希望我不要杀了她。」安垂下了纤细的颈子,不带希望的回应。 「乖,先回你的房间去。」青苹拍拍她的头,远望着再无动静的河面,刚刚那一瞬间,是她看错了吗…… 「怎么了?」安警觉的抬头。 「没事,只是一些小杂鱼。姐姐跟季哥哥会解决的。」青苹掏出了怀中的匕首,嗡耳立刻兴奋地低鸣。 「好吧!那姐姐小心。」安扭头,从顶楼一跃而下,张开背后的翅膀,滑翔到底下的一楼,悄然无声的从后门进了店面,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青苹跳下天台,往季以恩的方向前进,「西雅,虫子们的距离还有多远?」 西雅笑嘻嘻的扫描着周围,「报告,小虫距离我们还有三公里,不对!等等……」 「怎么了吗?」季以恩开口。 西雅的声音轻轻颤抖着,这是兴奋的意思。「这不是一队小虫子喔,这是一条大鱼!」她快速的开始切换扫描模式,可恶!刚刚差一点就跟丢了! 「大鱼以非常快的速度接近我们,哎呀!我的防护网被攻破了。」 西雅的声音蕴含着笑意,没有一丝可惜。 「西雅,说好让我们动手的!不要偷吃步好吗?」季以恩边跳脚边嚷嚷。 「好嘛好嘛。」西雅撤除了第二层的陷阱。凉凉的说着,「大鱼已经兵临城下,请问将军该如何处置?」她最近的爱好是中国古装剧,每天都看得津津有味。 季以恩咧开嘴一笑,看着奔跑过来的青苹,轻盈的像是一把锐利的剑,他话到嘴边转了一圈,以手代剑,向前一挥,「全军歼灭!」 3-11(边境守门人) 在跨过海的另一段,很远很远的地方,冰天雪地的夜里,壁炉里的火焰正在跳动。一个男人坐在家中的吧檯前,正看着掌心中的手机,上头是一幅网状构成的电子地图,其中的光点群不断的熄灭。 他派出了数十名的猎人,从正规军到流窜于世界各地的逃犯,全都用上了,却在这个东方的小岛上遭逢到前所未有的挫败。 猎人,顾名思义,进行狩猎活动的人。 的确,在科学昌明的屏障之下,人类的文明生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极度高峰,但在这二十一世纪末,可以狩猎的东西可是多不胜数, 他们或者组成队伍、或者各自分散,满世界追捕那些非科学的种族。利用科学设备与军事武器,提供黑市交易中源源不绝的货物。 想看见这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生物吗?只要你出得起够多的钱,黑市交易甚至提供货到付款,毕竟有些危险的生物需要一路护送。 什么?不喜欢太过兇恶的宠物,那推荐你美人鱼吧?只要有个带电网的泳池,养个三条、五条不是问题。 等等?不喜欢冷血动物,明明美人鱼就是温血动物……好吧!那推荐你猫女吧?这可是稀有动物,实验室培育了几十年才有的品种呢! 咳咳!不小心扯太远,拉回正题,坐在这里的这个金发男人,就是猎人的首领之一,也是黑市交易的主要「进口来源」。 他家财万贯、不愁吃穿,但他血液中蕴含着追求刺激的冒险天性,生活在安稳、便利的世界,对很多懒惰的现代人来说是生于逢时,但对他来说是一种无声的折磨。 太无聊了啊!实在太无聊了,这种声音一直不断在他耳边喧嚣的吶喊着。 所以他从三十岁踏入猎人的领域,今年五十岁了,体格与精神都包持在最巔峰的时候。 所以他是首领,也是他底下最好的猎人。但他自詡为有格调的猎人──他只追捕吸血一族,他着迷于这种出没在黑暗与天明交际之间的种族,吸血族无一例外的美貌、优雅,像是天生的基因就是这样一般。 他虐杀吸血族,也收集他们。他熟捻于吸血族的歷史与传说,甚至是社会体系、文化传承。他比任何一个刚转化的吸血族还要像一个吸血族。 吸血族是王族统治,贵族吸血族的身价可比上一千隻平民吸血族。 噢!忘了说,他最喜欢吸血族背上那一大片的翅膀,他喜欢割断它们的时候,听到的尖叫乐章。 如果你有一隻尚未割断翅膀的吸血族,无论男女老少,千万要卖给他,可以让你的下半生不愁吃穿。当然,你得先鼓起与恶魔打交道的勇气。 他失神的看着虚空的一个点,如他所想,三十分鐘后,手中的萤幕已经暗成了一片。 光点全都熄灭,他的吸血公主安然无恙,仍然等着他前往折断羽翼。 他握紧了拳头,感觉全身的血液快速的流动,有一种好战的情绪从他胸膛涌出,如果不是非得回来一趟,他早就亲自掐住那个小女孩那柔软的颈子了,又何必派这些无用的猎人…… 不过这样也好,他是猎人,他看中的猎物,还是亲自到手比较好。而且狩猎的猎物如果有爪子,也比较不会感到无趣。 男人嗤了一声,放下手机,拿起桌前装着冰块的酒杯,一口仰尽。 他身后伸出了一隻属于女人的纤细手臂,指甲涂满了蔻丹色,艳红、圆润。 手臂轻轻环绕在他的胸膛前,唇瓣靠近了他的耳朵,吐气如兰的张口,满室一阵香气。「迪亚哥,你的人又失败了吗?」 被唤做迪亚哥的男人轻笑一声,猛地一抓,身后的女人往前扑倒,狼狈地倒在他的怀里,却仍然瞇着眼睛,无辜的看着迪亚哥笑。 「我的事情你有什么资格过问?天使。」迪亚哥开口。 名为天使的女人轻轻笑了,魅惑万千。身上一席紫色的低胸晚礼服,里头的春光呼之欲出。「问问嘛,人家好奇……这样也不行?」 迪亚哥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天使在他脸上的轻舔,舌尖像是小猫一样,柔软却又带刺。 「这件事情不行。不过……就算让你知道也无所谓,你对我没有威胁。告诉你,我正在追捕吸血公主。」 他怀中的天使一时轻震,愕然的开口,「吸血公主现世了?怎么会,这不是一个传说而已……」她惊愕的无法自己,连遮掩自己的情绪都忘记。 「怎么样?想到公主那边去吗?」迪亚哥用力抓着天使的长发,逼得她用后往后仰,露出痛苦的表情。「你们还秘密流传着那个传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只要是来自人间的吸血公主现世,就是你们吸血族反抗的时候?」 他接着说,「吸血公主就像是你们的弥赛亚,可以拯救你们不断被追捕的命运,让卑鄙又无耻的吸血族得到救赎……不要太天真了,天使。」 天使苦涩的一笑,「你真的对我们的传说很熟悉。没错,你说的对,我坦承。但就算是我想到公主身边,公主也不需要我。她不会需要残缺的族人。」 天使反手脱下身后晚礼服的拉鍊,丝绒般的裙襬落地,落在地上像是一团炙热的火焰,她光洁的身躯完美地展现在迪亚哥的面前,这是会让世界上所有男人为之疯狂的胴体。 但她闭上了眼睛,身后的肩膀下方是一对巨大的肤色伤痕──她的翅膀从根部被狠狠切开,只馀下癒合了却仍然一直感到疼痛的肉芽。 「这样的我,有什么资格去找公主?」天使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迪亚哥纵声大笑,笑声朗朗。「很好。我喜欢诚实的你,这就是我为什么会留下你,把你当作宠物一般豢养的原因。你总能逗乐我。」 事实上,天使之所以被称作天使,就是因为她具有吸血族当中,非常罕有的白色羽翼,只是在一次的追捕过程中,失手落入陷阱的天使,就被迪亚哥割断了双翅,从此再也回不去自己的族人身边。 她本来应该是公主的十二守护者,但是这样的她,连面见公主的资格都没有了,无论吸血公主是否现世,都与她毫无干係,只是她仍然惊愕,心脏仍然为迪亚哥所说的消息而颤动。 迪亚哥扔了一包血袋给天使,「喝吧!这个月的份,别饿死自己了。」 「你要走了吗……你难得回来,又待不到几天。」 「事情办完了,我要亲自去追捕猎物了。」 迪亚哥兴奋异常,大跨步离开。 天使一脸落寞的坐在地上,双腿底下是冰冷的大理石地板,她看着迪亚哥自顾自地转身离去,捡起了掉落在身前的血袋,自嘲的一笑,「是啊,我就像是你豢养的猫狗……」 她露出獠牙,咬破了血袋,眼睛里的精光燃起,「但是你不知道吧?被逼急的狗都会跳墙,更何况是我……」她舔了一口唇瓣,「你的脑袋是我的啊,迪亚哥。」 她站起身来,揭开了厚重的窗帘,从窗外看着迪亚哥的车快速远去。 3-12(成功的交易) 时间进入了秋季中旬,秋高气爽,气候稳定,适合远足跟登山,适合一切的户外活动。远离了酷暑跟颱风的危险,寒流又还远在高原上。 对于登山者来说,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季节。对于新手队伍来说,至少替他们增加了一些活命的机会,至少是一个好的开始。 五郎先生说过,季以恩他们先前花费了大把力气才勉强抵达的半山腰,与之后到峰顶的路途,绝对不是同一个层次的难度。 后面的路途才是难题的开始,山会用尽全力阻止他们。说得好像彷彿那一座山只欢迎人类踏足到半山腰而已。 五郎先生说自己也曾经轻忽,疏忽了环境中的潜在危险,还差点送掉性命,是靠着他长年登山的经验,还有一股坚毅的意志力,才能够勉强到达山顶。 但是饶是如此,在最后关头的时候,要不是迎风出手相救,他恐怕已经永远的昏迷不醒,并葬身在峰顶,沉睡在那连绵的白雪底下了。 但是就算五郎先生这样说,季以恩他们还是有非上去不可的理由──他们得找到那个叫做迎风的人,他们得谈谈,试图找出一个双方都可以接受的方向,让aitown有销售出去的可能。 这一支仓促成军的队伍,就在这种状况下诞生了,成员有季以恩、青苹,还有安。 安坚持她也要跟去,她的原因是她在这世界上的家人,也只剩下季以恩跟青苹了,如果他们出事了,那她也没有一个人留在底下的意义,至少她还可以替他们收尸之类的。 对于这个说法,季以恩刚听到的时候,实在是华丽的被震撼了,他抹一把脸,看着前来转达的青苹,既然青苹不反对的话,那他也不反对安的加入。 不过他的原因是,他们此行不知道得花多少时间,才能找到那个虚无飘渺又会闹脾气不肯见人的边境守门人,但如果在这段时间内,安碰上了强大的追兵,而西雅也没办法应付的话。 他们不如把安带在身边以策安全。 季以恩看过安喝血的时候,甚至她展开背后漆黑的翅膀,环绕着整个aitown的建筑,彻夜未眠。 他知道安不是普通的小女孩,是来自于晦暗传说中,没有人亲眼见过的吸血族。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来自于哪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转化成吸血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对鲜血有着无穷的渴望。 但是相同的,他也看过安熟睡的样子,还有仰着头在青苹怀里的笑容,任何一个有良心的男人,不!就算是女人,都没有办法把这样的小女孩丢着不管。 更进一步的,季以恩接纳了安,不管她有多少麻烦,他们都是一家人了。 他看着lucky躺在秋日里的阳光下,尾巴轻轻拍打着地面,(现在牠不怕安了)。然后安蹲在牠身旁,伸出纤细的首,轻轻的摸着牠的背,一下又一下。 接着季以恩回头,看见青苹坐在自己不远处,按着滑鼠工作,他就有一种寧静的感觉,像是整个世界都静止在这一刻似的。 他把这个回忆的画面上了框,锁在心底里。 他们选了一个早晨,仔细的看过了气象,确认接下来的一周内,台中的乌日区,都会晴空万里,他们背着登山背包,带齐了全套装备,准备踏上山。 五郎先生在电话里仔细的叮嚀着,山上的气候变化莫测,随时都有可能伸手不见五指,请他们千万小心。 五郎先生本来要亲自担任他们的嚮导,但是他却在出发的前几天摔伤了腿,虽然他郑重重申了几次他没事,但是西雅还是强硬的将他的那一份登山食粮退货,隔日就让快递公司取走了。 「小伙子,我聘你来替我销售建案,其实有失光明磊落。」五郎先生躺在自家的床上,举高了骨折的腿,对着墙上的视讯镜头开口。「我偷矇拐骗、用尽心机,我没有告诉你这里有这么大的麻烦。」 五郎先生的眼神越过了镜头,失去了焦点,以下这些话将让他心如刀割,「如果你想解约的话,我们随时可以。你可以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不要管这些破事。」 「谢谢你的坦白。」季以恩笑了,「不过这可不是什么破事啊!我是仲介,我会守候你们的家园,我会把房子交到合适的人手里,到那个时候,五郎先生你的房子,就会成为他们的家了。」 「……家吗?你给了我很不错的惊喜。」他从建筑师当起,直到建商,实在是很多年了,从来没有一个仲介会站在他面前,不跟他讨论房子的价格,只告诉他,这些房子将会是某人的家。 不仅是可以遮风避雨的那个地方,而是一个人生的重量。 五郎先生纵声大笑,拍着床沿,没想到他误打误撞却选了还不错的人啊。 「去吧!注意安全。你们都是。」 他的眼神在这个新手登山队中扫过,包含娇小的安,他从来没问过安的来处,季以恩接纳的人,他无条件相信。 季以恩点头,示意西雅关掉视讯,他们背着登山背包,每个人十公斤左右,包含乾粮与饮用水,还有睡袋跟帐篷,甚至原先还有一把枪。 应该是西雅透过网路买来的,原本应该放在登山包的暗袋内。 但季以恩在整理行李的时候,瞪着这把枪看了几分鐘,还是把枪扔进床底下了。他连开保险都不会,可不想把自己或者别人的脑袋给炸了。 新手登山队一步一步往山上踏去,如同季以恩跟青苹之前的旅程,抵达半山腰之前虽然旅程艰辛、山路艰险,却仍然风光明媚,就算是年仅十三岁的安,也能够一路跟上。 不过这也是因为她转化了,吸血族的感官与平衡能力都相当不错,远胜于一个十八岁的成年健康女孩。 她一路上飞飞走走,也算是紧紧跟在青苹身后。 不过饶是如此,他们还是花了两天才抵达半山腰。他们休息了一番,给西雅发了最后一封简讯,接下来就没有收讯了。 他们拿起沉重的包袱,继续往前走。 他们继续走,但只一踏上半山腰的分界点,跨过一棵高耸入云的树,雾气就袭击到他们眼前了,之所以用袭击这个词汇,是因为连领路的季以恩都对这阵雾气毫无所感,他们就这样在几秒内,如坠五里雾之中,睁眼看不见彼此。 前一刻他们还可以感受到微风,这一刻他们只觉得雾气入侵鼻腔,一阵微微的湿润。 季以恩往后传了绳子,系在彼此的腰上,他高声要大家放慢脚步,稳稳地往前走,不要心慌、不要害怕。 他在自己腰间的绳子上系上铃鐺,铃鐺声铃铃响,随着季以恩的步伐,不绝于耳。像是一种安心的引导,大家在雾中又往前走了一天。 这很冒险,季以恩知道,但是他们不知道这趟旅程的终点在哪里,他们的存粮消耗程度会是他们最大的问题,只要还能走,他们就得冒险走。 在雾中走了一天之后,季以恩正庆幸一切顺利,却忽然下起了雨,在山间的森林里,淅淅沥沥的。 大家抬起头,瞪着枝枒之间的天空空隙,雨丝不断落下来,天气预报,并没有派上用场。 季以恩评估了一下雨势,毅然决然地打开了防水布,在这种大雨中登山,他们很快就会病倒了。 防水布搭建好了之后,青苹拆了几块暖暖包发送,三人靠成一团,缩瑟着,捧着手上的铁杯,喝着刚刚泡开的热汤,乾乾扁扁的脱水食物,意外的好吃。 「还有多远?」季以恩站起身来,登山鞋陷入泥泞里,他费了一些力气拔起来,伸出头往外探了探,雨下得很大,好消息是雾气消了一些,坏消息是这样的雨让他们寸步难行。 「不远了。」青苹翻着手中的gps,他们距离山顶,大概只剩一天半的路程。 但是从他们登上这座山开始,他们就知道,这座山像是一座巨大的阶梯,你会越来越累,越来越疲惫,一开始只需要花一点点的力气,就能跨过的阶梯,到最后你会觉得像是永远无法跨越的障碍。 「一天半吗……」季以恩心底回盪着跟青苹相同的想法,还有一些说不清的不祥感觉。 他在心中默念祈祷,希望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 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不在天气预报上的大雨,还是让季以恩失望了,这场雨最后整整下了三天。 当他们的存粮吃到只剩一半,降到非常危险的警戒线下,连带来给安的血袋都所剩无几时,这场雨才在树梢上,滴下最后一滴雨水,朝着他们敞开上山的路径。 「走吧!」季以恩整装,迈开了步伐。 「小心一点,下雨过后的泥地非常湿滑。」青苹让安走在中间,小心的注意她的脚步。 安想过要飞,但她现在还不能飞这么高,这里海拔三千公尺了,她的翅膀只剩下平衡的功能,甚至还有点碍事,过了半山腰之后,她乾脆收起来了。 所以她只是沉默的跟着季以恩往前走,偶尔回头看看青苹。 新手登山队矇着头又往前走,他们又渴又累,没有事先收集雨水,是他们这趟旅程的最大失误,但他们还有一些剩馀的运气,找到了一条溪流,解决了饮水问题。 但是他们的运气显然不够好,在这趟用意志力与山抗衡的战争中,他们甚至遇见了从山路中走出来的黑熊,胸前有着白色v字型斑纹的黑熊。 黑熊用后腿站起来,将前脚举在胸前,困惑的看着他们,牠的眼神里有着不解与疑惑,在这种地方,牠连人类长什么样子都没看过。 这些长着两隻脚的生物是什么?黑熊走过来嗅嗅闻闻,一巴掌用力按在季以恩的肩膀上,痛得他呲牙裂嘴的,却不敢反抗。 季以恩也很想笑,在这种时候,他觉得这一切简直荒谬至极。他清了清喉咙,「咳咳,嗯……嗨?」试图表达一点身为人类的善意。 黑熊转身,无视季以恩一行人,拖着一隻狼的尸体,从他们身边掠过。 当黑熊的身影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的时候,他们全都有志一同的做了一件事情,向后软倒在有着黑熊脚印的土壤上。 「……五郎先生没说过这里有熊啊!」季以恩不敢置信,他摸了摸右肩,竟然毫发无伤,黑熊只是擦破了他的外夹克。 「他可能没有我们这么好运,可以近距离看到黑熊。」青苹摊在苔癣上,马尾上掛着乾枯的叶片,「我真没想过我这辈子可以亲眼看到熊。还有……被拖着走的狼。」 安大笑了起来,像是一个第一次到动物园的小女孩尖叫,「天哪!你们有看到吗?黑熊欸!站起来比树还高的熊!」她兴奋地大叫。 季以恩赶紧摀住她的嘴,「嘘嘘,你想被黑熊拖回家享用吗?」 「嗯……我想牠有牠的灰色野狼,应该不需要不好吃的安。」安吐吐舌头。 「那就小声一点!」季以恩瞪她一眼。 新手登山队又度过一个危机,他们拿起拐杖,继续认命地往前前进。 接下来的危机多不胜数,每一个失误都差点要了他们的命。 他们掉落过野兽的洞穴,被一堆吃剩的动物枯骨吓得半死,在野兽回家之前赶紧回过神来,一个叠一个的爬了出来; 他们差一点失足滑落在山谷,安已经双脚悬空在山壁边了,只靠着一把登山镐跟联系彼此的掛勾,他们才手脚并用的攀回冰冷的巨岩上,而没有摔得连骨头都碎了。 他们用雨衣套着头,死命地鑽过佈满毒虫的小径,被螫的抱头鼠窜,幸好只有安真的被咬到了一口,也是这时候他们才知道,吸血族百毒不侵。 最后他们手牵着手,又寒冷又飢饿的站在踏雪峰的峰顶。 从最后一块巨石爬上来之后,三个人倒在峰顶,先是相视着傻笑,接着大笑出声,谁能想到他们真的做到了? 经验不足、食物缺乏、仓促成军,这一切都是登山队伍的致命缺点,他们只为了一个信念,这一个新手登山队,竟然能够携手走到了这里。 季以恩率先爬起来,在山峰之间四处奔跑,他大笑又嚷着,眼前就是云海,美的不可思议,随时都能引诱人纵身一跃。 他跑得连连喘气,最后一屁股坐倒在青苹旁边。 「我们竟然成功了!」他喘着气。 「是啊……」青苹低头抚摸着冻成冰块的湖面,「我们竟然真的上来了。之前来过那么多次,却没有一次成功抵达峰顶,到底有什么差别呢?」 「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峰顶有什么,但我们知道五郎先生上来过,他看到什么,这里将会有什么等着我们。所以这次我们成功了。」季以恩边说着,边慢慢安静了下来。 登上了峰顶之后的现在,才是真正的难题,他们的食物快没了,不说刚转化的安需要鲜血来稳定食慾,他跟青苹也还没开始学习辟穀之术,他们需要食物,他们不可能在这里边吃着雪花,边等那个男人。 如果边境守门人,叫做迎风的那个男人不肯出现,那他们终将面对留下来或者撤退的艰难抉择。 而且,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季以恩在背风处搭起了帐篷,招回了四处奔跑的安,煮了一锅热汤,撒下了一些脱水的麵条,他们环绕着热源,啜饮着稀少的食物,面对面看着彼此,褪去了一开始的兴奋。 现实的考验──现在才要开始。 3-13(成功的交易) 在食物不足的状况下,他们又撑了一个星期,飢寒交迫。 甚至连原本预备下山的食物都吃光了,季以恩想见的人,边境守门人,迎风,还是没有现身,连一个影子都没有,这座踏雪峰峰顶空荡荡的,只有连绵的白雪跟苍白的天空,还有不绝于耳的呼呼风声。 他彷彿打定主意,不再见任何来自山下的人。 季以恩终于懂了西雅说那彷彿一场梦的感受,他们信心满满的登上山顶,现在却连一丁点的把握都没有,痴痴的等着不会出现的人。 季以恩满山顶的喊过、找过,甚至砸了一个了湖泊边上的大洞,底下湖水冰冷,深得不见底,虽然清澈,却望不见尽头,底下一片覷黑。 但是迎风还是没有出现,他当然不会在湖底,季以恩只是白费工夫。 一个星期过后,季以恩跟青苹商量着,先让安下山,他们继续等,或许奇蹟会出现,但除了安不肯离开他们,他们俩个也拿不定主意,让一个小女孩独自下山是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就这样又耗了两天,他们穷得只剩热水可以喝,争吵开始发生,大家都心浮气躁。青苹决定撤退,毕竟安的状况不太好,没有鲜血可以食用的她,已经濒临暴躁的边缘。 但季以恩决定留下来继续等,他在赌一个可能,如果他走投无路了,迎风会不会出手帮忙,就像是他救五郎先生那样。 「季以恩,你在玩命。」 青苹收拾好了包裹,牵着安的手,她知道身旁的小女孩,正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压抑,压抑她暴躁又汹涌的食慾。 安的话越来越少,她每一分一秒都在地狱煎熬。 「我知道。」季以恩坐在帐篷里,茫然地紧抱着自己的背包,「你们走吧,你带她走,她撑不下去了,但我可以,我要等到迎风出现。」 「我说过不会离开你。」青苹走进去,想拽起坐在地上的季以恩。 「不,现在走了,我会后悔。我们费尽力气才到达这里,我们都不知道下一次还有没有这么多的好运,你知道这有多么珍贵……」 青苹瞪着季以恩看,「你会连命都丢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要是迎风不出现呢?你真的会死在这里。」 「嘘。」季以恩睁大眼睛比了一个手势,「小声一点!他正在看着我们呢!你们走了,或许他就肯见我了。」 「没有这种事情!」青苹几乎发怒。「给我下山!走!」 「不要啦!」季以恩一直往后缩,怎样都不肯走。两个人僵持不下,青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拿季以恩该如何是好。 青苹瞪了季以恩一会,「你还是像以前一样那样固执啊。大白痴。」 「不知道是谁坚持要收伏一整个屋子的怨灵,害我们差点葬身火海不说,还被师父骂了个半死。」季以恩不甘示弱的回嘴。 「那又是谁连命都不要了,才从医院逃出来就急着送死?」青苹扬眉,瞪着季以恩看。 两人忍不住笑了出来,微笑看着彼此的脸庞,两个人都回想起往事,他们共同经歷了很多,他们俩个都曾经犯错,而另一个人也都曾经试图阻止对方犯蠢,但他们都知道,永远说服不了彼此不要去冒险。 他们旗鼓相当,各有各的主张。 「那看来我们也只好用老方法解决了。」青苹伸出了食指,「给你最后的机会,走不走?」 「不走不走,说什么都不走。」季以恩死命地往后缩,背后暗暗结了手势,他当然知道青苹要干嘛,他们俩个知己知彼。 「那就只好把你打晕扛下山了!」青苹手里握着匕首,往前疾跑了两步,追着在帐篷内上跳下窜的季以恩。 「你会毁了我最后一顶帐篷啦!」季以恩往外一跃,把战场拉到空旷的雪地上。 「毁了最好,你就得走了!」青苹直接从帐篷中穿越,俐落的割开了防水的布层,高高跃起,欺身靠近季以恩。 「哇靠!你也太狠了!你吃了太多前辈的口水吗?」季以恩弯下腰闪躲。 「废话少说!」青苹的匕首险险划过他的头顶,几撮发丝飘落。 但季以恩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胸前的手势一放,满地的雪花瞬间融化,青苹顿时往下陷落,他飞快地往外逃,回头扮了个鬼脸。 「你以为我只会逃吗?」 但他只一回头,庆幸的嘴角就垮下来,他看见青苹的鼻尖就在自己脸前,两个人贴得极近,青苹吐气,鼻息绕过他的脖子。 「但你的体术一直都学得比我烂!」 季以恩咧开嘴,「这种事情不用提醒我!」他猛力往前一靠,青苹的刀锋几乎陷入了他的脖子,青苹大惊,连忙收回了匕首,只一眨眼,又让季以恩逃了。 他在远处大叫,「我当然学得比你差,不然师父也不会老让我背咒术。但是……你总不可能把那些招式用在我身上吧?」 青苹彻底的被他惹毛了。 「季以恩!你给我站住!」青苹垂下了匕首,这是她发怒前兆,看来要把季以恩扛下山,她就不能有所保留,她准备全力以赴了。 把这傢伙打到半残,总比他把自己的性命弄丢好。 「青苹,不要阻止我。」季以恩停了下来,结界慢慢升起,峰顶的雪花开始翩飞,隐隐震动着,雷声隆隆。「你知道我的决心。」 「你也知道我的。」 青苹往前衝,季以恩手上的手势瞬间解开,雪地陷落,青苹高高弹起,两人的眼里只有彼此,大战一触即发。 「不要再打了!」安振翅,忽然衝到他们之间,她喘着气,小脸上佈满了汗水,显示她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她大喊,「不要再打了!你们会先把对方打死!」 季以恩跟青苹皆是一愣,安的状况真的很不好,所以──他们得速战速决!两个人的眼光交会,正准备下一个动作,安又忽然大喊。 她转身,对着湖面尖叫,「我嫁我嫁!我要嫁给季哥哥!他是凡间的人,而我是妖怪!我需要出嫁仪式!」她大声哭喊,「我是妖怪!我就是一个妖怪!我吸食人血,我差点杀掉自己的妈妈……」 安慢慢蹲下来,掩着自己的脸,喃喃自语,「青苹姐姐,我看过你的笔记了。只要是妖怪,就能得到妖王的嫁妆是不是?那我们就有机会见到他们了……」 季以恩跟青苹的心顿时酸软了,他们垂下了双手,慢慢走到了安的身边,抱着安的肩膀,虽然啼笑皆非,但是安的举动真的让他们的心脏一阵疼痛。 「安,你是人类。」青苹也蹲了下来,把哭泣中的安揽进怀里。 「而且就算你不想当人类了,我想……你至少也是西方的妖怪。」季以恩拍拍安的小脑袋,「这里是东方,可能有一些隔阂,他们应该不会理你。」 安哭泣着,「我只是想帮忙,我不想看到你们打架,我们回家好不好?」 季以恩微微笑着,唉,如果他未来有一个女儿,他一定会成为世界上最疼宠的父亲。他点点头,「走吧,我们回家。」 安站了起来,新手登山队拿起了背包,最后回头看一眼这个晶莹剔透的湖泊,接着跨步往前走,或许再也没有机会上来了。 人就是这样,一但知道危险的程度,就会失去尝试的勇气了。 但这时一个冰冷却又带着困惑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妖王听见了族民的请求,遣我前来查看,所以……就是你们吗?」 一行人惊吓的回头,容貌秀丽的一个男子,从湖面缓缓浮起,困惑的偏头,目光在季以恩一行人之间扫射,最后停留在安小巧的脸庞上,「是你吗?来自西方的吸血族。你并非我们的族民,但妖界兼容并蓄。」 大伙倒吸一口气,没想到男子只在第一眼间,就看出了安的身分。 男子轻轻弯下腰,「我是边境守门人迎风,来吧,来自西方的贵客,妖王已经在等你了,他得为你挑选一些特别的珍宝。」 他一挥手,安的身体立刻浮起来,飞往了湖面中央,安吓得尖叫,季以恩跟青苹连忙跟上,「等等!还有我们!」 迎风冷淡的扫了他们一眼,「你们是谁?」 季以恩与青苹立刻同声回答,「我们是安的家人!」 3-14(成功的交易) 他们受到了非常隆重的对待,如果不是他们还搞不清楚状况,对这里存着浓厚的警戒心,他们恐怕会把自己给撑死。 妖王的宫殿繁华异常,甚至比世界上所能看见的任何建筑物都还要富丽堂皇,不过换句话说,现在也不时兴把珠宝掛在家里的外墙或者大门上了。 就算不管酸雨什么的,光是窃贼跟强盗就够呛了。 不过在这里,没有人会偷妖王的财產。 吃过极度丰盛的饗宴之后,安与他们分开了一小段时间,不知去向,迎风则一直跟着他们,要他们不用担心,安只是接受面见妖王前必须的沐浴礼,以及些微合适的妆点并让侍女们挑选衣服,这会帮助妖王找到恰恰好的嫁妆跟队伍。 面无表情的迎风虽然一直控着一张脸,却一直跟着他们,偶尔会轻声解说宫殿内的配置、摆设,让他们安下心来,甚至淡淡的说了,举办出嫁仪式其实是妖王的乐趣。 妖王乐衷此道,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兴趣中的一项,所以妖界才会保留此项传统至今时此日。 但季以恩跟青苹还来不及发问,为什么妖王会有这么奇怪的兴趣,就分别被宫殿内的婢女或者是奴僕簇拥着,惨叫着朝向各自的水池前进。 他们被扔进了水里,咕嚕咕嚕的冒泡,胀红着脸,分别由侍女与奴僕伺候着,季以恩与青苹各自在不同的房间,齐齐打了一个冷颤,贵族的生活真是太可怕了。 等到他们从华贵的衣服中喘过气来,才终于在妖王殿前的大门看见彼此,季以恩与青苹还好,只是被刷掉了一整层皮,洗掉了连日来的风霜与污垢,身上的衣服虽然华贵厚重,却没什么特别出格的。 但是安就不一样了,她茫然的看着四週,连指甲都被修得圆润可爱,一头长发被挽了起来,在脑后打成了一个小结。 她身上是橘红色的旗袍,直到大腿的膝盖边缘,旗袍上镶满了灿亮的宝石,从腰间收拢,露出安纤细的腰线。 这还不打紧,旗袍的背后竟然是完全篓空,顺着身体的曲线往下直到臀部以上包拢,她的翅膀毫无遮掩的裸露出来,她不太习惯,轻轻收拢在背后,紧贴着自己。 不管怎么说,这对一个十三岁的女孩来说,实在太超过了,但是他们骑虎难下,不得不继续。 「准备好了吗?」迎风开口。 「嗯。」三个人紧张的点点头。 都走到这里了,再怎么样也没有理由打退堂鼓,他们本来想找的是迎风,但是他们也知道迎风不近人情,至少不会搭理他们,现在有机会直接面见妖王,当然要好好把握,只是安的安危…… 季以恩跟青苹对看了一眼,心里都有了打算。 侍卫们打开了妖王殿的大门,安看着门上头的一颗黄绿色猫眼石,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昂首阔步的走进去。 她颤抖的连脚都站不稳了,但是她知道,她是季以恩跟青苹的希望,他们能走到这里,完全是误打误撞的好运气,不管前方有什么,她都得勇往直前。 季以恩跟青苹跟在她身后一步,他们冒险让安来,就得保护好安。 他们一踏进妖王殿,侍卫们传声通报,上头倒卧在软榻上的女子懒懒的扬起头来,她的脸颊有着病态的红晕,四肢非常纤细,一头浅黄色,像是稻秆顏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往榻下倾倒。 她一身白,只有指间的金色戒指,折射着璀璨的光芒。 「你们来了?」她坐起身来,低低的开口,季以恩跟青苹开始觉得有一丝不对劲。两旁的侍女立刻替妖王的身后塞上软垫,让她斜斜地靠着,向下看着眾人。 她下巴靠在抱枕上,渴睡的双眼终于定了定焦距。 「就是你吗?你还这么小。」妖王惊讶了,安比她所想的要小上很多,安还只是个孩子,离嫁人的时候,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 安慌张的手足无措,他们要被赶出去了吗? 她鼓起勇气,昂起了头,「谁说年纪小就不能嫁人?我是妖怪,你记得吗?妖怪的年纪不是以外貌来判断。」 「哎呀呀我倒是犯错了。」妖王笑了。「所以你要嫁给谁?让我来帮你吧!既然你对我请求了,而我也慷慨的应允了。」 「……」面对妖王的问题,安沉默了。 妖王浅浅的又笑,向后倒上了软垫,「得了。我也不是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而来。何必为难你这孩子?」 她向另外一侧挥手,奴僕们闔上了巨大的金色箱子以及满地的丝绸华缎,一一往外依序走去,「你们都走吧,她不需要这些。」 「……你早知道我们为什么而来?」季以恩向前一步,是了,妖王不可能不清楚他们的动静,整座踏雪峰是妖界对外的通道,没有人会不清楚自家的门前有何动静。 「是啊。」妖王抬起了小巧的下巴,有个模糊的东西一闪而过,季以恩不是非常确定,但他的心神立刻被拉走,因为妖王开口了,「我当然知道。但我还是让你们来了,因为我想见──她。」 妖王的指尖指着安,轻轻画了个圈。「转一圈吧,孩子。为我转一圈。」她轻声诱哄着。 「等等!那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们有话要说……」季以恩赶紧张口,却还没说完,就立刻被打断。 妖王拍了拍手,发出「啪啪啪啪啪」的声音,「那些不重要,来,你叫安吧?我听过他们这样叫你,来,你转一圈,就让我看一眼。」 妖王在侍女惊慌的眼神中走下了软榻,拖曳着身上的被子,来到了安的面前,渴望的看着安。 安抬起头,妖王的双眸是绿色的,深邃的几乎看不见底,让人随时会迷失自己。但是那一对眼眸,现在透着一种执妄的渴求,像是一种无声的哀求。 她忍不住转了一圈,让妖王的指间拂过她的背,扫过那一对巨大的翅膀。 「很漂亮,孩子……」 妖王着迷的讚叹。她对于妖异的喜爱超越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她管理妖族,只为了看见各色各样迷人的种族,在他们各自喜欢的土地上,绵延着美丽的生命,所以她宽容,她不在乎什么种族,犀牛妖跟花妖在她眼里同样美丽。 当然,现在这个远从西方而来,只在传闻中听过的吸血妖,美丽的让她几乎无法直视。 「你该听完季哥哥说的话。」安抬起头,直视着妖王。 妖王笑了。「我不喜欢人类,他们在我眼中的分量没有你的一根头发,当然我尊重他们,但他们无趣、单调、只有顏色区分,哪比得上我们?」 「我也是人类。」安认真的说。 「喔喔,你刚刚才说你是妖怪。而且如果你是人类的话,你就不能站在这里了,孩子。」妖王摆摆手。 安仍然没有移开视线,妖王的姿态柔弱,摇摇欲坠,却气场强大,她一抬手一投足,都是天生的威仪。 「我的心是人类。」安说得很清楚。 妖王轻轻笑了,看着眼前因为畏惧而不自觉紧缩着翅膀的小女孩,她的姿态很防备,妖王知道她害怕自己,但这个小女孩的眼神里,却有火花在跳跃。 小小的火花,像是一个无坚不摧的信念,这孩子相信自己是人类,她毕竟被人类抚养,她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价值,妖王叹口气。 「说吧!」她转向季以恩,「安为你们赢得了一个说话的机会。」 季以恩愣了一下,赶紧开口。「我们知道这很不合理,但是关于踏雪峰,关于我们人类的大楼,你们可以取消那个出嫁仪式吗……」 妖王扬起了眉毛,「这仪式传承了数千年,我喜欢……『嫁女儿』的感觉。」 「但是如果那个仪式每个月都会举行,那会惊吓到我们的居民,这样子整个aitonw都不能卖了!更何况你们身在人间,应该遵守人间的规矩,不应该……惊吓到我们。」季以恩着急的说着。 妖王摊摊手,「哦?那里曾经是一片荒林,我们可不知道你们会选在那里盖大楼,所以与我们妖界有何干係?更何况这是将我们妖界的女儿嫁到人间界去,我总不能寒酸,让人看了笑话。」 她转身欲走,安却挡在她身前,一咬牙,张大了纯色的深黑翅膀,像是一片夜色降临,这么单调的色彩,却能让人屏息。 「季哥哥的话还没说完。」 妖王连眼睛都直了,她叹一口气,转过身来,「好吧,我们开门见山,不要绕圈子。你要我放弃嫁女儿的乐趣也可以,你们能拿什么跟我谈判?」 季以恩立刻往前一跳,「aitonw让你任选顶楼一间?」 妖王没有回答,一扬手,宫殿外立刻响起轰隆隆的声音,季以恩从窗口向外望,巨大的彩色玻璃大楼正不断往上窜升,直入天际,比人间任何大楼都要雄伟,更别说aitonw了。 但妖王只一拍手,一切又化为烟尘。 「只是一堆砂石,苍海桑田过后,又剩下什么。」妖王轻轻开口。 「我们还有……」可恶!人间到底的东西有什么可以吸引妖王?季以恩绞尽脑汁,他环顾宫殿一圈,忽然灵机一动!「妖王你家有点单调啊,来台电视怎么样?或者是高级音响?帮别人嫁女儿有什么乐趣,你想知道凡间的人类都怎么打发时间吗?」 听到这个妖王倒是来了兴致,「你说那些苍白又无趣的人类怎么打发时间吗?似乎有一点意思……」 「是啊是啊!你没看过连续剧吧?影集?电影?喔喔喔,妖王你的生活真是太贫乏了,让小的为您服务吧!」季以恩笑得諂媚,屁颠屁颠跑上前来。 妖王摸摸下巴,看起来有点心动,但她一咬牙,「不行!妖界数千年的习俗,怎么可以让我独断独行的就废除了,要嫁到你们这个东西小岛上的妖怪女子,就飞得走踏雪峰不可!」 季以恩一口气差点没哽住,这傢伙好难搞啊!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难道就要这样打退堂鼓了吗?他刚刚明明让这傢伙心动了啊,难道诱因不足吗?他还想张口,却因为妖王的话瞪大了眼睛。 「如果你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不然……就把她给我吧!」妖王指着安,笑得十分愉快,「妖界幅员广阔,连我都不曾亲自走过每一个角落,但我却未曾见到如此美丽的种族,亲爱的小傢伙,你可以愿意定居在这里?」 「定居在这里的意思是……」安不甚确定的开口。 「嗯?你不懂吗?意思就是……嫁给我吧!当我的王妃,替我生下许多长着翅膀的小婴儿。」妖王抬起头,自信的一笑,季以恩跟青苹瞬间瞪大眼睛,他们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低沉的声音、不明显的喉结、说话的语气、这傢伙!这傢伙是个男的啊! 安低下头,季以恩一个箭步衝向前,「不要听他的!这傢伙根本是个恋童癖!你知道的吧?特别喜欢还没发育的小女孩,娶你回家就想做一些丧尽天良的事情!」季以恩着急地大叫。 安无奈的抬起头,看着身旁聒噪不休的季哥哥,拜託,还没发育这种事情就不用大声嚷嚷出来了好吗? 她正色看着眼前饶富兴味的妖王,「你想要我嫁给你?可以啊。」安对着妖王招招手,示意他低下头来,她靠近了妖王的耳朵,还稚嫩的声音却清脆的说着,一字一字清清楚楚。 「但如同你一开始所说的,我还太小,我还太稚嫩,我可不是妖怪,我今年十三岁,我想你没有恋、童、癖、吧!」 妖王弯着腰,听着耳边清脆的女孩嗓音,他开始觉得有些趣味了,他低声回应,「我当然不是,我可以等你长大,我有无穷无尽的时间。」 对于掌管妖界的妖王来说,他的时间漫长的令人无法忍受。但是如果有一个这样的小女孩陪在自己身边,或许一切就会不一样?妖王暗自思索着。 「那在我长大之前,那个讨人厌的送嫁仪式……」 「当然,还是要继续举行。」妖王抬起头来,看着顿时咬住自己下唇,气恼的安,这女孩其实很畏惧自己,但是却梗着脖子站在自己面前,他几乎都能够看见,那稀薄的勇气所焕发的光彩了。 他喜欢她,不过他不是恋童癖,这词汇多难听不是? 「不过,我们可以改道。我说过,这个仪式不能废除,但我可没说过,我们不能走别的路!西方人有句谚语,条条大路通罗马嘛!来自西方的贵客,我想你一定听过。」 妖王摊开了掌心,赫然是一个金色的戒指。「怎么样?你喜欢这个协议吗?」 「当我寻求你的庇祐时,你必须接纳我,确保我的安全。」安低下了头,拿起妖王掌心的戒指。事实上这是一个赌注,但不全是为了季哥哥,还有为了自己。 越来越多的追兵、越来越强悍的猎人,她知道季以恩与青苹,终有一天会面临艰难的选择,保护她或者把她交出去。 她不想看见季哥哥与青苹姐姐面临如此难堪的抉择。 「任何时候。只要你呼唤我,我就会随着风出现在你面前。」妖王笑着,轻轻吻上了安的额头,看着小女孩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套上了金色的戒指。 一瞬间,戒指大放光芒,数千岁的妖王与小女孩,签订了他们之间的誓言。 数千年悬宕的妖后之位,正式尘埃落定,当然这个时候,他们都还没有感觉到,他们命运已经往另外一个方向翻转了。 悄悄地,无声地,翻转了。 3-15(失败的广告) 坐在圆桌上的季以恩想杀了那个狡猾到极点的妖王了。 喔对了,他们现在知道他的名字了,静嵐王。该死的静嵐王!季以恩咬牙切齿的瞪着眼前圆桌上的各色妖怪看,他已经坐在这里十个日夜了! 该死的,他好睏倦又好疲惫,如果给他一张床,他一定能立刻睡到昏天暗地。 就算青苹跟安轮番来照料他,他也能在这些妖怪老头争论不休时,偷偷瞇个眼、打个盹,但是继续这样耗下去,难保他不会猝死在这张桌子上了。 他眼前的这十名妖怪老头就是妖界的长老群,种族多得数不清,有虎妖也有树妖,听说还有一隻凤凰的混血后代,季以恩不关心这些,他只想赶紧回家睡觉。 因为这些长老们才是真正管事的,妖王虽然专断独行,但是并不太干涉妖界的事情,他只对「嫁女儿」有兴趣而已。 也因此他虽然发了话,愿意让送嫁路线改道,却也得让这群长老们好好讨论出新的路线,季以恩则是人间代表。(倒楣的人间代表一枚) 其实说起来也不是这些妖界长老的错,他们的要求很简单,只要能作为妖界与人间的双向入口即可,说实话在这东方小岛上任何一处都没关係,甚至在鸟不拉屎鸡不生蛋、杳无人烟的地方也无所谓。 但是,台湾还有这种地方吗? 要找一块没有人(或者鲜有人)踏足的地方简直难上加难,台湾百岳都跟观光景点一样定期开团了! 季以恩抱着头欲哭无泪,他们谈了整整十日,不分日夜的在地图上推敲,只要发现任何一个符合对象的地方,就会让妖界的边境守门人迎风,前去探勘一番,但是迎风却次次回报了让人失望的消息。 像是踏雪峰这样有足够的天险,能阻挡人类脚步的山脉,竟全台湾翻遍了都还找不到一个。 「这仪式真的有这么重要吗……」季以恩垮着肩膀,摊在桌子上。 长老之一瞪他一眼,「嫁娶可是人生大事,你说重要不重要。」 「都什么时代了,两个人合心合意就能成家了好吗?」季以恩欲哭无泪。 「礼不可废,我们妖界嫁女儿当然要风风光光,小子你可不要小看这仪式,这代表这桩嫁娶经过我们妖界认定,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妖怪才不敢乱来。」 「那选海底下行不行……」季以恩摸摸下巴徒长的鬍子,彻底颓丧了。 「不行!我们妖界不善泅泳的族民可多了!」另外一个长老(他是鸟妖,这辈子从没下过水)气呼呼地指着季以恩。 「知道了知道了。」季以恩暴躁的搔搔头,这些妖怪长老还能中气十足地对着他喊,可不像自己的脑袋都要糊成一团糨糊了。 在他们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安悄悄的趴在圆桌边上,她现在无名指有个金色的戒指,长老们都暱称她是小王妃,宠她宠得不得了,还帮着送来了数百袋的血袋,都足够可以开一个紧急医疗中心了。 「长老~」安甜甜的开口,她本来相貌就长得极好,混血儿的面貌又特别娇嫩,乌溜溜的发丝让青苹分成了两边,扎在脑后,她一笑起来,这些数千岁的长老连心肝都要化了。 「怎么啦?小王妃。」长老之一的大树妖抱起了她,安安稳稳的摇着她晃,连大声一点都捨不得,他们本来对于妖王胡乱立了一个西方的妖族作为妖后,的确是有一些疑虑的。 但是只要一看到安的小脸,什么疑虑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混血儿果然比较值钱。」季以恩砸砸嘴巴,靠在身后青苹的身上,唔?好软,他闪神了一下,还是赶紧坐正,完全不敢细想刚刚自己靠在什么东西上头。 青苹倒是没心情管季以恩在想什么,她只忧虑安的事情,她弯下腰,低声开口,「安嫁给妖王真的好吗?她还那么小,她都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滋味。」 「你不用替她担心啦,还不知道多久以后的事情呢!更何况我们家安精明得很,我看到时候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季以恩站了起来伸伸懒腰,看着安游走在这一干老头身边。 嘖嘖,好一幅天伦之乐的景象,才一会儿,她手里都拽满了长老们送的礼物了。 「……你又乱用成语。」青苹瞪他一眼。 「我现在脑子跟糨糊一样,你还奢望什么?」 季以恩左右转了转腰,眼见自己稍微有些精神了,深深吸一口气,决定快刀斩乱麻,他用力一拍桌子,大喊,「来吧!不然我们就掷骰子!看落到哪座山就哪里吧!只要有人类就通、通、杀、光!」 他果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季以恩坐了下来,訕笑着摸摸自己的脸,「我开玩笑的。」 眾人瞪着他,像是看着一个白痴,安还接着出声,「季哥哥你烧坏脑袋了吗?」 季以恩磨着牙齿,「继续在这里坐下去我寧愿把自己的脑袋给撞坏。」 「可是我们找到囉。」安笑瞇瞇的说着。 季以恩回头与青苹对看,立刻大吼「在哪里?」 「就在这里呀!」安伸出了小小的手指,指着地图上一个小点。 季以恩探头一看,接着挫败的低吼,「那里根本就不是台湾!照你这样说的话,我就算选在太平洋或者大西洋上面都可以啊!」 「不不,这里是台湾喔!」安拿起了地图,上面标着很小的三个字。 太平岛。 季以恩沉默了一下,接着兴奋地大吼。 「是啊!台湾有离岛的!虽然不大也没什么用途,但这时候就很好用了啊!这些地方总有几个没人想去的地方吧!」季以恩不住的点头,他终于可以回去睡觉了。 长老们瞇细了眼睛,的确,这里属于台湾的范围,离这个东方小岛又近(至少对妖怪们来说),作为一个双向的入口通道,这里基本上就有了很好的隐蔽性。 「让迎风去看看吧!」长老首领发话了。 迎风迅速地领命而去,也迅速的带回了回音,他神色略有些古怪,「岛上的确是没什么居民,但有些军人驻扎。」 「那就好了!」季以恩一拍手掌,「军营里的鬼故事可从没少过,一个月一次的深夜灵骚现象我想他们没问题的!就这样决定吧!」 长老们面面相覷,迎风也跟着点头,他转了一圈眼珠,心脏缓缓落回胸腔中,他刚从一片唯美的海岸线中回过神来,那里比起踏雪峰上百年不变的风景,简直美得像是一幅画。 他迫不及待的想搬到那个南方的小岛屿上头去了。 「好吧!反正我们也很少上去你们口中的台湾,再说,我们也很少走什么通道。」 长老们摸摸鬍鬚,妖界与人间有数百个通道不等,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无须花费这么多精神,而且他们看着安兴高彩烈的笑容,就觉得妖界的未来一片美好。 喔!无数长着翅膀的可爱小婴儿啊! 长老们陷入了婴儿香味的幻想当中。 长老群同意之后,就件事情就这样一锤定音,妖界与台湾的双向通道入口,立刻从中都的山上一路搬到南方热带小岛屿去了,而迎风也收拾好了简单的包袱,愉快的前往这个南方小岛屿。 他甚至带了一把太阳眼镜跟一件海滩裤呢! 只是一直要到很久很久以后,他们才会发现,那个南方热带小岛屿,不只热死人,连妖都能热死啊!送嫁队伍的轿夫们纷纷叫苦连天,甚至连妖界的传统礼服也改得越来越清凉了。 这一切,都是妖王与季以恩始料未及的啊。 3-16(失败的广告) 事情就这样定了,aitown也差不多可以开始正式对外贩售了。 虽然他们回到人间的时候,西雅几乎暴怒的发了一场脾气,她锁掉季以恩一行人所有的权限,死都不肯让他们进入aitown的属地,连五郎先生都只能苦笑着帮忙求情。 「她真的很喜欢你们啊。」实在没有办法,五郎先生只好从中庭内拖出一张园艺桌子,还泡了一壶热茶,大伙坐在一楼店面门口,在寒风中边缩瑟着边喝茶,「不然她也不会气成这样。」 季以恩迷惑了,他当然把西雅当成自己的朋友,但是人工智慧不是没有情绪吗?他清了清喉咙开口,「为什么西雅会这么生气,我以为没有人类的情绪是她的特点之一。」 五郎先生慢条斯理的喝茶,「基本上这也是经过精密运算的结果。你们迟迟未归,她又找不到你们,甚至连我派去的搜索队都没找到你们,她花了大把的时间在过滤这整个城市的资讯流,她一点一点的分析,这一切的工作都旷时费日,但还是没找到你们……」 季以恩跟青苹都沉默着。 「最后她没有办法了,她不肯相信你们就这样消失在世界上。她强迫自己的主程式放弃,不然你们会毁了她,她的使命是照料这座aitown,她却花了太多的时间去寻找你们,这与她的核心衝突。」 五郎先生轻轻说着,「但你们回来了,她的核心遭到强大的衝击,你们还活着,她却放弃了,所以她导出愤怒的情绪,事实上我让她学习人类一切应有的情绪,只有那样子,她才能真正明瞭人类的需求。」 季以恩搔搔头,其实他听得不是很明白,但只要把西雅当成一个真心关心自己的朋友就好了吧? 人工智慧什么的,也就是另外一种思考方式吧! 「我知道了。」季以恩摸摸头,走到了aitonw的中庭面前,90度弯下了腰,毫无犹豫地大声喊出来,「西雅对不起!我们让你担心了!是我不好,我坚持要在踏雪峰上等待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迎风,是我的错!」 一阵沉默,西雅没有回应他。 季以恩也沉默着弯着腰,双眼看着地面。 aitown中庭的铁门缓缓敞开,一楼电梯的大门也随之打开,西雅噙着泪,站在电梯里的镜子内,揪着眼睛看着大家,她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吓得季以恩手忙脚乱。 但事情还没完,这时,忽然从逃生梯上快速的爬下了两隻像是吸尘器的机器人,他们有着圆滚滚的身体,短短的双脚,还边挥舞着粗粗的水管手追打着季以恩。 「喂喂!这是什么?我都说我错啦!西雅原谅我啦!」季以恩落荒而逃,围绕着大家在aitown的中庭转圈圈。 「哼。」西雅别过头去,又忍不住转过来献宝,「怎么样?五郎先生允许我开发分离体机器人囉!」 「五郎先生!」季以恩惨叫着。「你给了西雅这种权限,是要她征服世界吗?不!难道你想要她征服宇宙?」 「哈哈,只是一些小玩意罢了!」五郎先生哈哈大笑着,按停了这两隻吸尘器头上的蓝光。 这两隻吸尘器机器人瞬间安静下来,这就是五郎先生派遣到踏雪峰上的搜救队。 「气到要派机器人追杀我也太过分了吧!」季以恩嘟噥着,五郎先生还是不断的笑着,并不做什么解释,他相信西雅。 青苹跟安早已经迫不及待的手牵手跑到西雅面前,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他们到妖界总共待了快三个月,也难怪西雅要生气了。 季以恩还在后头不平的抱怨,「奇怪,西雅就只针对我!她们俩个也跟我一起失踪了啊!」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看到眼前的吸尘器机器人摆了摆手,似乎隐约有发动的跡象,吓得他赶紧一溜烟鑽进店里。 开玩笑,刚刚被那几根水管手打到的地方还隐隐作痛呢!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东西一定要加上这两隻吸尘器造型的机器人! *** 从那天之后,季以恩跟青苹就开始着手撰写关于aitown的贩售计画书,他们甚至为了要以原名「aitown」还是「人工智慧城」作为贩售建案的名称而大吵一架。 季以恩喜欢人工智慧城(他英文不好),所以他觉得翻成中文之后很酷,有一种科幻片的感觉,应该可以吸引到一些年轻族群。 但是青苹喜欢aitown,她只烦恼大家没办法接受这么「先进」的居住环境,而且年轻族群不一定买得起五郎先生的房子。 他们是仲介,得替房子找到最好的主人,也要替建商找到适合的卖家 但是五郎先生乾脆的要他们换个名字,例如什么无敌海景城、富贵山居之类的,听起来就很吸引人。 青苹跟季以恩又通通不肯了。 他们很喜欢西雅,他们甚至承认西雅是整个建案的灵魂,有了她,aitown才得以完整,能够以最棒的样子呈现在世人面前。 五郎先生说得没错,人类的确是越来越寂寞了,他们需要西雅的守护跟陪伴,西雅不需要遮遮掩掩,她会是未来的潮流,最棒的居家配备,季以恩跟青苹盲目地相信着。 所以最后季以恩跟青苹打上了广告,由季以恩主写文案。 aitown──人工智慧城。 给你所能想到的所有关怀,无须担忧你的老年生活, 全方位居家照护,让你放心、安心、贴心。 广告打得很大,甚至买下了报纸的一日头版广告,花掉了行销预算中的一大块,连五郎先生都翘首以待。 结果没人上门,连流浪汉都没有意愿来吃吃销售大厅的点心。 张俞君看到之后笑得半死,她甚至打来狂笑,笑到岔气才停下来,「你们当作你们在贩售养老院的床位吗?」 「不然能怎么办?我们有一个过度聪明的『中央控管机关』,她甚至能帮你在夜里把冷气给关了!」季以恩跳脚。 「这样有什么不好?我还缺人帮我关冷气呢!」张俞君扬眉。 「……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神经大条。」季以恩疲惫的抹抹脸。 「不要撒娇了,自己想办法!」她又掛断了,留下无言以对的季以恩跟青苹。 西雅是aitown里最棒的设施,却也是最大的缺点,虽然可以通过设定而控管西雅对每一户的权限──你可以设定你需要什么样的服务,像是需要洗衣跟外送,但不需要闹鐘提醒跟冷气定时。 但是不管怎么说,西雅的确对整个建案拥有最高管理权限,她是整个七栋大楼的最高管理者,仅次于五郎先生知下,五郎先生甚至考虑让西雅凌驾于他。 而季以恩他们有义务要让所有的客户了解这一点,就算包装的再精美,西雅终究是aitown的守护者。 只是端看你对于这个守护者的定义。 但是季以恩还是修改了广告词,这次由青苹来写,反正他从以前就不擅长写这个,连一间小套房的广告文案都能折腾上半天,他可没忘记当年张俞君有多想把自己的头给拧断了! aitown 拥有世上最优良的管家,附带秘书与保全功能, 你还在寻找一个家吗? 这里能满足你所想要的任何一切, 21世纪的巔峰建筑,等待赏味。 「嘖嘖。」季以恩弹弹舌头,拿着报纸边走边看,「前辈一定比较喜欢这个,你上辈子也是仲介吗?」他点点青苹的肩膀。 「我不是。但我有唸书。」青苹扬眉,拍掉季以恩的手指。 「……讲成这样,我也有念书啊。」季以恩嘟噥着,两个人回到一楼店面内守株待兔,期望会有赏屋的客户上门,今天是假日,天气晴朗,依照过往的定律来看,赏屋的民眾可能会络绎不绝。 不过广告才刚刊登一天,稍微修正一下好了,至少也有个十组客户,季以恩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看着外头的透明落地窗,昏昏欲睡,十组、八组、五组、三组,不断向下修正。 「看来你那『念过书』的广告词也没啥用。」季以恩下了一个结论,往后一摊,倒在自己的椅子上。 「乱讲。」青苹脸上一红,站了起来,低声说着,「客户来了!」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太阳都要下山了,谁会来看房子?」季以恩还瘫在椅子上,脸上还盖着报纸朦着头,耳边却听到一对夫妻的声音。 「请问这里是aitown吗?」年轻的丈夫很有礼貌地问。 「是!想看看房子吗?我们来替您服务!」季以恩赶紧一把跳了起来,抓着丈夫的手不断地摇,摇到青苹必须偷偷捏他一把,才能让他冷静一点。 这是一对新婚夫妻,但是太太已经即将临盆,她偷偷吐着舌头承认他们还没结婚就有了小宝宝,但是他们感情很好,已经计画结婚很久了,只是因为两人工作忙碌,也没人有时间出来筹备婚礼,才一拖这么久。 「不过现在什么事情都得搁下来了。」丈夫对着太太苦笑,他的老婆虽然很健康,却在怀孕过程中屡屡出现状况,最后也只能辞职在家安胎,做为丈夫的自己也是小心翼翼的看顾。 现在没有任何事情比得上自己的妻子跟小宝宝重要了。 季以恩听完了这对夫妻的简单自我介绍,还有相关需求,他们希望屋子能有简单的装潢,坪数不用太大、採光良好,他们想要让小宝宝能在客厅晒点太阳,还有一个不错的厨房能够煮晚餐。 季以恩最后选定了d栋的大楼作为主要的介绍对象,这里远离大马路的嘈杂,阳光又不至于让踏雪峰都给挡住了。 季以恩在前头带路,丈夫则细心的搀扶自己的太太上了电梯,两人都喜欢高楼的景色,一开始就选定了最高楼那层的屋子。 「d栋的20楼有三间屋子,你们是第一组客人,请随意观看。」季以恩刮刮脸颊,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这对夫妻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只是十分入迷的看着屋子,走了一遍,然后困惑的走回季以恩跟青苹面前。 「这里很棒,我们都觉得很棒,新成屋、含装潢、交通好,只是偏僻了一些,但是瑕不掩瑜,为什么这里还没卖掉呢?」他们有些困惑,决定实话实说,「我们要来之前有查过了,这个aitown的建案至少盖好一年了。」 季以恩跟青苹对看一眼,深深地吸一口气。 终于来到这个时刻了,不管怎么样,他们都不想掩盖aitonw最美丽的光芒。 他们按开了走廊上的电梯,其实也不用这样,毕竟西雅无所不在,但这是双方的 第一次会面,他们务求慎重,给对方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 电梯门开了,镜子内的西雅拘束的站着,她穿着一身套装,还细心地别上了名牌,「我是西雅,两位aitown的贵宾好。」她微微鞠躬,笑容可掬,几乎满分,如果不论那脸上一丝紧张气息的话。 丈夫跟妻子大大松了一口气,「原来这就是你们广告上的优良管家,谢谢你们,不过我们不需要这个服务,聘请一个私人管家一定很贵,宝宝要出生了,我们得省一点……」太太微笑着说着。 「不、不!她不是,她甚至是免费的……」季以恩急忙否认。 「她是aitown的灵魂,她就是整个ai的所在,她是虚拟的,她不是真正的人。但她能提供一切你们生活所需的要求,她是管家、是秘书,也是保全。」青苹接下话来,平静的说着,等待着眼前的这对夫妻慢慢消化。 「等等!你是说像是机械公敌里面的那个『桑尼』吗?」丈夫迟疑了一下才开口。 他是一个科幻迷,着迷于未来科技,他看过很多的科幻片。 季以恩与青苹还来不及说什么,西雅就开口了,「不,事实上我更像是viki般的存在,我没有实体存在,我像是一个主脑,整座aitown的主脑,我拥有的权限凌驾在你们所有住户之上。」 「你的最高法则呢?」年轻丈夫几乎着迷了。 「不得伤害人类,当然我想不出任何伤害你们的原因。」 西雅平静地坦承,她无须隐瞒,就算五郎先生因为顾虑到她的感受,多次建议希望她能够偽装成一个人类管家,她也拒绝了。 事实上,在她主程式的运算之下,她已经明瞭,谎言只会带来更大的伤害。 「……对不起。谢谢你们的招呼,但……」 年轻先生苦笑着,摸摸太太高高耸起的肚皮,他着迷于未来科技,但他看的那些科幻片却告诉他相信科技的下场。 他不可能信任人工智慧,他不能冒任何一点险。 她跟季以恩还有青苹站在一起,看着年轻夫妻歉疚的摇摇头,他们是那么的喜欢五郎先生的屋子,却不喜欢五郎先生的理想。 他们坦承,他们还有一个小宝宝,他们需要给小宝宝简单却舒适的环境。如果他们只有彼此,他们一定会试试看,但是在新生命的诞生之前,他们仍然退缩了,他们只需要一个平凡的幸福。 「你们一定可以找到适合的人!」年轻先生握紧了季以恩的手,不自觉的回头看着电梯里目送他们离去的西雅,这里有一切他梦想中的建构,他却不能将自己的家人放置在这里。 这里很酷,房子很棒,但是不适合他们。 年轻夫妻走了,季以恩跟青苹垂头丧气,西雅则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开口。 3-17(失败的广告) 「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太坦白了?」季以恩把双手放在后脑杓,在整间办公室内蹬着办公椅子滑来滑去的,「反正大家住进来就之后就会习惯西雅了嘛!而且也可以先将权限全部关掉,西雅可以用『电梯小姐』的身分接近大家。」 「这种事情一开始就要说清楚吧?」青苹瞪他一眼,继续咬着笔桿,苦思着广告文案,他们报纸、传单、户外广告通通都买了却不见成效。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呢…… 「安呢?」季以恩随口问了一句,那小傢伙现在常常跑得没影,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去欺负她未来老公囉。」青苹气定神间,季以恩却喷了好大一口茶,慌得他赶紧抽几张卫生纸擦擦萤幕。 「你不担心?」季以恩狐疑地开口,还不知道之前是谁暗自烦恼的。 「担心也没用。」青苹也开始转起手上的笔,啊!一点头绪都没有啊。「安手上有妖王给的戒指,随时都能到妖王的宫殿去,我看她似乎很喜欢妖王,一天到晚去缠着人家玩。」 「那小妮子是逃难来着吧!」季以恩凉凉开口。「算了,也不用替她担心了,她精得很,如果她想到妖界去也无所谓,想待在我们身边也没关係。」 「……」青苹默不作声。她也大概知道安心里打得什么主意,比起妖王,她跟季以恩简直弱得像是两隻蚂蚁,妖王才能给她更好的庇佑,更何况她一直怕给自己跟季以恩带来危险。 如果她常常往妖界跑的话,这一切就不用担心了。 只是虽然看得明白,自己却不愿想清楚。青苹微微晃神,她是真的很喜欢安,这是她性格里的缺陷,她很容易将自己的情感投射在旁人身上,她虽然冷淡又暴躁,却没办法拒绝需要自己的人。 季以恩是、安也是,他们都神肖自己过往身旁的某一个人,季以恩像那个让自己上吊的前男友,安则像自己不甚亲近的妹妹。 「好了,别想了。」季以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自己身前,还蹲下了腰,双眼认真地看着自己,伸出了手……拍了拍自己的头。 「我们还是烦恼自己吧,没想到解决那个送嫁的灵骚现象,我们还是连一间房子都卖不出去。看来某人念过书的广告文案也没什么用啊!」 青苹甩了甩刘海,季以恩真讨厌,正想伸出手掌往季以恩的手臂上用力的打下去时。 「请问有人在吗?」忽然,办公室外的大门边传来轻柔的叫唤声。 「有……你要找人吗?」季以恩嘻嘻笑着,闪过青苹的手心,走向这名妇人。 「这里是aitown的销售中心吗?」妇人开口了,却吓了季以恩跟青苹一跳,他们都没想到会有客户在平日的午后上门来。 「是、是!您要看房子吗?有什么需求吗?」季以恩赶紧收起嘻皮笑脸,拉了两张椅子到门边的接待桌旁。 「也没什么需求。」妇人有点羞涩,手上捏着一张报纸广告,上头赫然是季以恩第一次写的广告词的最后一句──全方位居家照护,让你放心、安心、贴心。」 季以恩的嘴巴张得能够塞下一颗蛋了,这种让前辈笑到岔气的烂文案也能骗到人? 「您请坐您请坐。」季以恩收回掉到地上的下巴,赶紧拉开了椅子。 妇人有些侷促,她腆着脸笑了一会儿,「叫我梅姨就好了,我今年都六十了,说不定都比你妈大了!还有……其实我是想找养老院。」 季以恩瞪大眼睛,不是吧!真被前辈说中了? 梅姨接着说,「我的儿子、女儿都在国外,一年也回来不到一次,我身体又不好,所以他们总担心我一个人住哪天就出了意外,哄着我要我去找一间好一点的养老院,钱他们会出,哎其实我也不是没钱……」 梅姨叨叨絮絮地说着,边掏出了照片,指给季以恩看,「但他们可不是不孝,他们在国外都走不开,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她还不忘替自己的儿子女儿说说好话。 「是……」季以恩吞了一口口水,「但我们这里可不是养老院啊!」 梅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就是!我可能糊涂了,那我走了,谢谢你们的茶。」 梅姨拿起桌上的水立刻喝了个精光,正想放下杯子,却被青苹按住了手,青苹温柔地看着梅姨的眼睛,这个妇人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走进这里,她一定有什么话想说。 「梅姨坐吧,我们今天没客人呢!」青苹指指空荡荡的销售中心,「您慢慢说,我们仔细听,看有什么需要我们的一定帮忙。」 季以恩讚叹了一声,怪不得前辈特别喜欢青苹,她比自己还要会哄人呢!怪怪,怎么平常就对自己这么兇? 青苹毫不留情的往季以恩的皮鞋上踩了下去,高跟鞋「入木三分」,疼的季以恩齜牙裂嘴。 但是他们却意外逗笑了梅姨,梅姨抱着怀中磨得光滑的羊皮小手提包,叹着气说着,「其实是我自己不喜欢养老院,我从年轻就爱洁,我大女儿都说我一定有洁癖,所以我怎能让别人洗我的衣物呢?」 季以恩与青苹点点头,在午后的阳光下,四周的气氛寧静,他们像是一对小情侣一样,听着眼前略有些白发的妇人说话,适时的点点头,拍拍妇人的手背。 「所以说唄,我就是不想住到那养老院去,怎么想都不开心,但是我更不希望我儿子、女儿不开心,他们总说,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他们一定会后悔终身,你们听听,这话多重,我一个人好好的来,好好的去,谁要他们担这么多心了?」 梅姨兀自叨叨絮絮地说着。 季以恩跟青苹也有耐性,还泡了一些焦糖热奶茶,他们可不是五郎先生,热奶茶比什么高山乌龙好喝多了。 「最后我误打误撞看到你们在报纸上刊登的广告,什么居家照护的,听起来像是养老院,但是你们又是卖房子的,我一时好奇,才搭了计程车过来看看,其实这里离我现在住的地方也不算远……」 至此,季以恩跟青苹才算大概了解梅姨的来意。 「梅姨,您说您身体不好,基本上是什么状况呢?」青苹按着梅姨有些皱纹的手背,心里也有些踌躇,独居老人是很棘手的状况,就算是他们在台北的租屋事业,也是将独居老人列为重点看顾对象,隔三差五的就要上门探访。 生老病死虽然是常态,但人若死在屋子里总是忌讳,他们多多去这些老人家里走动,也算是预防一些悲剧的发生。 但这里是台中,他们没有长远住在这的打算。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病。」梅姨笑的羞怯,她可没跟陌生人讨论病情的习惯,但是这两个小傢伙年轻有礼貌,「就是一个礼拜得洗几次肾,平常血压又高,一天要吃三次药这样罢了。」 ……这样罢了? 季以恩跟青苹脸色都有点难看,他们可没把握五郎先生会不会接受这个客户,毕竟五郎先生把aitown看得跟自己小孩一样重,如果头一个入住的客户就是高风险族群…… 正当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室内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一整片的落地窗转换成显示萤幕,西雅从远处逐渐走到镜头前,「没有问题的唷,如果需要居家机器人也可以提出申请,西雅可以独立开发给梅姨。」 「这位是?」梅姨惊奇了,站起身来触摸着萤幕,脸上满是讚叹,刚刚还映照着阳光的玻璃,怎么一瞬间就成了电视? 「……这位是人工智慧城的中央控管电脑,她叫西雅。」季以恩愣了一下赶紧回答。 「中央控管电脑?」梅姨有些疑惑。 「是、不知道梅姨知不知道,就是能够独立思考的智能程式,西雅能够思考、学习,了解人类的需求,并管理着这整座人工智慧城。」 「像是很久以前的科学家预言一样,现在能够实现了吗?」很意外的,梅姨兴致盎然,她走了几个方向,从不同的角度看着西雅,却惊奇的发现西雅都能正面看着她。 「是的,这个建案的建筑师五郎先生已经实现囉!」季以恩刮刮脸颊,「只是不知道市场的接受程度如何,毕竟人类总是畏惧太过先进的科技。」 「小伙子,你这样说就太看不起梅姨囉!」梅姨插着腰笑,她似乎可以看见自己儿子、女儿目瞪口呆的模样了,她提过请一个外劳照顾自己,自己的孩子们却不信任外劳,总拿那些外劳杀死雇主,再抢了钱逃跑的的新闻吓唬自己。 现在,看看她找到什么?她找到一个绝对不会出错,可以百分百照顾自己的机器人啊! 梅姨笑得很开心,「其实我还是有些不懂,但就当成一个不错的新科技怎么样?一个会好好照顾我的新科技,我可需要人来提醒我吃药呢!你们都不知道一天四次,那药加起来上百颗,我常常吃到这一餐还在想上一餐到底吃过没有!」 梅姨的话逗笑了在场的人。 「没有问题的。」西雅挺起胸膛,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居家照护本来就含在我的主功能之一。梅姨,请将您的病例带到我这里,扫描过后才能为您提供最适合的照护服务!」 季以恩送走了心情大好的梅姨,他回到了一楼的销售中心,没好气地敲了敲恢復成原状的透明落地窗,「谁说你可以在这里动手脚的!」 「五郎先生让我来帮忙销售嘛!」一阵闪烁,落地窗被切成数个方块,西雅从其中一块笑嘻嘻地探头出来。 「他不反对梅姨入住aitown?我们甚至都还不知道梅姨的贷款成数。」季以恩实话实说,公事公办,卖房子可不是慈善事业。 西雅还是笑嘻嘻地,「你太紧张了,这里也是五郎先生的家,他会自己选择适合的人。」 「随你们,不过他怎么知道梅姨来了?」季以恩挑眉问着。 「我知道他就知道。」西雅气定神间。 「……间谍!」 3-18 那一天过后,梅姨风风火火的搞定了一切事情,她用一种凶狠的执行力完成了大小琐事,把旧家打扫乾净、打包东西、添购新家里的家具,联络搬家公司,最后搬家! 她就这样搬进了aitown里,成了这个建案里面的第一个客户,也是季以恩跟青苹成交的第一笔案子。 她只花了一个星期,就卖掉了她原本在市区的房子,换了一间a栋二楼面对大马路的房子,正好在销售中心的上头。坪数35坪,格局三房一厅,有两间卫浴,她还是想着给自己的儿子、女儿各留一间房间。 因为aitown本身就附有简单装潢,所以搬家公司浩浩荡荡地来了两趟之后,梅姨就连人带家具的住进来了。 季以恩虽然劝过她,毕竟低楼层的缺点的确比高楼层多上一些──有马路噪音、对外灰尘多、各种昆虫、蚊虫都多、楼上住户起居的声音都会影响,甚至还比较潮湿一些等等的缺点。 强的就一项,停电时不用爬太多层楼梯,不过aitown有自己的发电机,有备用电力,所以这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只是季以恩详细的说了这么多,梅姨却仍然笑瞇瞇的要了这间房子。 她说自己人老了,耳朵都快重听了还怕吵?靠近马路没关係,能多点人声也比较好,这里也只有她一个人住,灰尘多了就多擦擦,家里乾净一点看着也心情好! 而且她的膝盖还行,爬个两楼当运动刚刚好,她根本不需要等电梯,多好? 从她搬进来的那天起,只要是天气好的下午时分,她就常常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晃着椅子晒着温暖的阳光,偶尔跟楼下的季以恩还有青苹挥挥手,打声招呼。 虽然深居简出,日子却过得有滋有味。 连五郎先生都特别来跟梅姨见上一面,两个年纪相仿的老人家,一问之下竟然是某一间小学的同一届学生,只是因为不同班,彼此都不认识,但虽然小时候没见过面,却有着许多的共同回忆。 还没打算这么快住进aitown的五郎先生,就这样隔三差五的过来走走,到了这把年纪了,能够一起谈谈以前的事情,没有什么利害关係的朋友也不是那么多了。 更多的都到苏州卖鸭蛋去了。 梅姨徵求了五郎先生的同意之后,还在a栋的顶楼种了一些蔬菜,高丽菜、青江菜、青椒、马铃薯样样俱全,还是无农药、有机的呢! 她偶尔炒上几盘自家摘取的青菜,大家就会顺着香味跑到二楼去蹭饭,季以恩跟青苹都吃外食吃到腻了,只好腆着脸上去敲门。 但梅姨总是笑瞇瞇的,要大家不用不好意思,反正只是多添一副筷子罢了!她也很喜欢家里有人,热热闹闹的有人走动走动,吃完饭还能跟她说说话,陪她看一会儿的电视。 只是她的儿子、女儿还是不太放心,两个人商量着,要找个空档回来看梅姨一趟,了解一下她的新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不用担心啦!我有西雅啊!」梅姨对着视讯镜头摇着手,有点苦恼的笑,唉唷!她偶尔也想过上一点清静的生活,可是自己的孩子们却担心个没完,让她好烦恼啊。 有时间担心自己,怎么不赶快替自己找个伴儿,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婴儿呢? 「妈!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视讯那头的女人穿着医生袍,在自己的办公里烦躁的扒扒头发,她在遥远的这里拯救生命,却没有办法亲自照顾母亲,她愧疚的不得了,也才会採取这么激烈的手段。 「啊?」梅姨的婴儿梦破碎了,「你说了什么?」 梅姨的女儿叹了一口气,一脸担心的看着视讯,「我说,那个什么人工智慧的,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放心放心!西雅不是每天都把我的血压报告寄给你了?」梅姨坐在小板凳上,在小小的笔电前,打起全副精神的跟自己女儿说话。 她的女儿已经够忙了,她可不希望她专程跑一趟回来。 「是这样没错,但是你一周要洗肾三次,你不住到养老院去,让专门的护士照顾你,我实在是不安心……」 「我们家西雅可比专门的护士还好呢!」她摇摇手,「好了,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都忙成这样了,就不用担心我了!」 「妈!」视讯萤幕里的女人又喊了一声,不过自己母亲的气色越来越好倒是真的,大概是因为搬到比较郊区的地方对身体也比较好吧! 再说,躺在她信箱内的报告又是一日两次准时送达,唉!自己跟母亲中间隔了大半个地球,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好啦好啦,我睡午觉的时间到哩!」梅姨打了个哈欠,偷瞄着萤幕。 「……我明天再打给你!」梅姨的女儿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在想什么,不过她该去巡房了,也只能放妈妈一马。 梅姨赶紧关了视讯,大大叹一口气,她爬上了自己摆在客厅的沙发,趴在柔软大手工抱枕上。 自己的女儿还真难应付,谁要他们回来啊!她一个人在国外忙得连吃饭时间都没有了,还要回来台湾?除非带个男朋友回来,不然不要浪费机票钱啦! 梅姨呵呵笑着,刚刚才在想着可爱的小婴儿,现在又美孜孜地想着自己如果有个女婿该有多好? 但她又叹了一口气,算了!不然找个女朋友也可以啦。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孤独一人到老,自己再活也没多少年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她有个伴儿的那一天…… 梅姨恍恍惚惚的想着,即将沉入梦乡,她可没骗人,她的午睡时间都过了五分鐘了,西雅的声音却忽然响起。 「梅姨,睡午觉要去床上喔,这里会着凉。」 梅姨猛地跳了起来,「好啦好啦……」 她晃进了房间内,盖上了温暖地毯子。「西雅要叫我起来喔,今天五郎桑会过来吃晚餐,我要去顶楼摘新鲜的九层塔煮热汤……」 「好的。」西雅从主程式下了一个指令,降下了房间内的窗帘,光线被隔绝在不透光窗帘外,微微昏暗的室内,充满了舒适的午睡气氛,还有冬季乾爽的味道,梅姨浅浅的呼吸声逐渐回盪在室内。 西雅边过滤着资讯流,边转着镜头,看看整个aitown里的每一个人,季以恩外出拜访广告商了,应该要晚上才会回来了; 青苹在电脑内建档,逐一打电话给这些日子以来每一组上门的客户,待会还要外出一趟到邮局去寄信。 嗯?好像还少了一个!啊!找到了。 安蹦蹦跳跳的从后山冒了出来,她刚从妖王那里回来,她把妖王气得上跳下窜,自己却也睏了,她随便挑了一张中庭的躺椅,把翅膀张开,舒舒服服地包住自己,闭上眼睛也开始睡起午觉了。 今天的温度18度,湿度70,紫外线二级。气温舒适宜人。 好吧!就让安在那里睡吧,等起风了再叫她起来,西雅点点头,放了一点轻柔的音乐,在自己的虚拟空间内微微的笑了起来。 一切都很平静,大家都安安稳稳的过着生活,朝向各自的生活努力,但意外却总是在人猝不及防的时候降临。 当五郎先生在晚饭时间提着一隻放山鸡,准备给梅姨燉鸡汤,一个人开车到aitown里的停车场时,他还来不及下车,西雅的电话就打进了五郎先生的耳机,她的声音响起,「五郎先生,梅姨去医院了。」 「怎么会?她人不是还好好的吗?今天中午我才给她打了一次电话呢!」五郎先生急急的关了车门,走进电梯里,西雅立刻出现。 「我知道、我知道。那通电话还是我接的呢!你别着急,梅姨没事。」西雅先安抚了五郎先生,「梅姨今天傍晚到顶楼摘些蔬菜时,忽然心脏病发作,陷入了短暂昏迷。」 「……心脏病?」五郎先生顿了一下,还没消化这个消息,又急急开口「那还好吗?顶楼那时有人吗?她多久才送医?」 「顶楼没人,但是有我呢。」西雅笑了笑。「我一直都看着梅姨,梅姨一开始不对劲,我就要她坐下好好休息了,还让平平跟安安送药上顶楼了。」 「平平跟安安是那两隻吸尘器机器人?」 「嗯,我也立刻打了急救电话,所以救护车来的很快,十分鐘内梅姨就到医院去了,她刚从医院给我打过电话,现在已经没事了。」 五郎先生松了一口气,「是啊……多亏有你。」 虽然这顿晚餐也吃不成了,但还好没事,自己一手设计出来的西雅,像是自己女儿一样的西雅,也帮上了大忙呢! 他又按下了地下室的电梯,一个人拎着那隻五花大绑的鸡,坐回了驾驶座上,沉思了良久。 要离开aitown的地下室之前,他对着管制栅栏边上的对讲机说话,「西雅,让平平跟安安帮我打扫梅姨对门的房子,我决定搬过来住那里了。」 「……好。」西雅的声音藏着一丝惊喜。 像是自己的努力终于被认可一样。 *** 梅姨在医院住了一星期,还做了一个心脏的小手术,一直到确定没什么大问题之后,才终于被医师获准能够出院。 在这些时间里,季以恩跟青苹轮番去探望她,陪她说说话,让她非常不好意思。 「你们老来我这里,工作上的事情都耽搁啦!」梅姨叉着青苹刚削好的苹果,一块一块的慢慢吃。 「不会哦,梅姨是我们的福星。」青苹笑着拍拍梅姨的手,「不用担心,梅姨好好养病,大家都等着你回来。」 「福星?怎么可能?」梅姨笑呵呵的,当作青苹只是随口哄她的。 但青苹说的可是实话,事情有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转折。 梅姨这次住院的事情,从护士们的私下间聊忽然之间就跃上了地方报纸,她一个独居老人,在因为高血压而引起的急性心肌梗塞发作时,却能够及时送到医院救治,靠的可不是邻居或者饲养的宠物,而是一个完善的居家照护警示系统。 记者大阵仗地来了几波,这是一个很吸引人的话题,老人关怀照顾与居家科技隐私的分野,光想都让人兴奋,虽然不够嗜血,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好议题。 记者们甚至亲身参观了一次aitown,五郎先生毫不遮掩西雅的真实身分,在大家面前展示了完整的西雅,一个能够做到完美的人工智慧,世人讚叹不已。 当然,某种程度上也引起了一些反弹声浪,让他也招致了一些外界的批评,毕竟西雅的权限过大,某种程度上也侵犯了居民的隐私,让人十分畏惧。 西雅很心疼,甚至开始考虑偽装成一个24小时值班的人类管家的可能性,但这次反而是五郎先生不肯,他说他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他的西雅有多完美。 不管怎么样,这些风波经过十几天之后,终于逐渐平息,却引来了一些不在季以恩原先设想的客户族群,他们可能是有些间钱的老人家,子女们都远在外县市甚至外国,不在自己的身边。 他们的另外一半可能已经过世,或者分居,退休之后总是比较难以忍受彼此。 当然,这些老人家年纪都大了,大家都有一些或多或少的疾病在身上,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哪一天自己两眼一翻、两腿一伸,却没人知道自己已经过世在家中数日了。 他们的奢望其实很简单,就是有个人来看看自己,别让自己上了社会案件这样.别让自己这具臭皮囊都放到发臭了而已,一个弄不好,邻居还要骂骂咧咧的嫌弃呢! 但西雅能做得更好,aitown里一切的初级照护设备都能够跟她的主机连线,她随时与医院保持连线,如果有任何突发状况,她随时都能跟医院呼救,她甚至能够让这些老人家们按时吃药,乖乖遵从医嘱,而不再是有一餐没一餐的断断续续。 这与五郎先生的原先开发西雅的原意不太一样,他只是很寂寞,希望自己老了也有一个说说话的对象而已。 但他放手让季以恩去做,没有任何成见──他自己也是老人,可没什么好歧视老人的。 这也让季以恩放下心来,很多屋主可是不愿意租贷给长者的呢! 不过这次梅姨住院的事情,医院还是通知了梅姨的子女,梅姨的紧急联络人,丁文狄。 丁文狄是她的大女儿,她在国外时一听到医院来电话,就什么也不管了,手边的事情扔了就跑,她上头的老闆扣着她不放,还跟她在机场互吼,丁文狄最后一摔行李,只抓了机票就上飞机了。 气得她的老闆差点中风。 事实上,她是一名优秀的心脏外科医生,极度优秀的那种,她兼顾门诊与研究,年年都有大量的论文產出,也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滞留国外,迟迟没办法回来台湾,亲自照顾自己的母亲。 「妈,你又买这么多肉,高血压的人饮食要清淡,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丁文狄终于回来台湾了,她边陪着母亲上市场买菜边唸。 「还说呢,你这次回来又瘦了很多,这些是买给你吃的。晚点五郎桑他们也会上来吃饭,记得跟人家打招呼啊!」梅姨走进厨房,开始切切洗洗。 「知道了。」 丁文狄往沙发一跳,转开电视,听着自己母亲在厨房里叨叨絮絮地说话,她就知道,母亲又在跟西雅聊天了。 这西雅竟然比自己还要跟母亲有话讲。 他们正在厨房里讨论今天晚餐的做法,妈一辈子也没什么兴趣,就喜欢下厨,偏偏自己跟哥都是味觉白痴,根本吃不出来大餐厅跟路边摊有什么差别,更遑论对下厨有任何的爱好了。 妈早已放弃,从不跟自己讨论食谱或者菜色什么的。 而且自己在国外时,只要一忙起来,可是常常沙拉配咖啡就过一餐的,不过这可不能让妈知道,嘻! 丁文狄赖在沙发上不断转台,忽然一阵香味飘出来,丁文狄皱皱鼻子,天哪!天哪!这该不会是那个吧? 她三步併作两步,连拖鞋都没穿,猛地衝向厨房,一看锅子里那鲜艳的红色汤头,立刻惊喜的大叫,「妈!你怎么会弄麻辣锅?」 她的确对美食没什么追求,但她可超爱麻辣的! 外国人不爱吃麻辣火锅,街上也很难买到,害她常常想麻辣火锅想到到连作梦都在流口水。 「你不是说要吃麻辣火锅,就得吃四川麻辣火锅?啊你又不会做,我以前怎么吵都没得吃呢……」丁文狄垂涎的看着锅子里滚动的冻豆腐跟鸭血。 她能不能先吃上一块啊?就一小块就好了…… 「西雅教我的啊!她给我看的食谱可是纯正四川口味呢!」梅姨指着冰箱上的显示萤幕,连各种配料的比例都清清楚楚。 「哇……」丁文狄这下子真的心服口服了。 「好了好了,你不要在这里挡我的路了,快去餐桌摆碗盘跟筷子!客人要来了,你记得拿拖鞋给人家啊!」梅姨笑着在丁文狄手上堆了一叠碗筷。 「好~」丁文狄拉长了声音回答,往外走去,边摆着碗筷边想,西雅的确给了妈很多关心,自己也不能常常陪着妈,或许这样一个随时会跟妈聊聊天的人工智慧,要远比一个专业护士强吧? 更何况,妈的命还是西雅救的呢! 她终于安下心来,在不知不觉中,也慢慢接受了西雅。她拨了个电话给自己哥哥,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在梅姨从厨房里出来之前收线了。 今天晚上这顿饭吃得很开心,丁文狄见到了五郎先生,也见到季以恩跟青苹,安则是让妖王带着去参加什么妖民的宴席了,所以没有出现。 有了这些邻居,丁文狄更放心了,只是她揪着五郎先生看,两人也对看了一会,竟然勾肩搭背的去阳台抽菸了。 梅姨想跟去却被季以恩拦了下来,「梅姨没事的,你别瞎操心。」 「哎!是你们不知道,我这女儿可兇悍了,也没什么长幼有序的观念,我怕她乱说什么惹五郎桑生气啊!」梅姨慌得团团转。 「哪里的事,我觉得她很好相处啊!梅姨我们泡茶喝,别看啦!梅姨你今晚做的麻辣锅好好吃啊!」季以恩笑着拉着梅姨坐下,随口说了个话题引开梅姨的注意力。 「你喜欢的话冰箱还有一些汤头,明天中午在煮麵给你们。」梅姨翘首以盼,但拗不过季以恩,也只好坐了下来开始喝茶。 丁文狄跟五郎先生站在阳台边上,沉默的点燃了各自的菸。 但五郎先生正想将菸放进嘴里,阳台屋顶上的灯光却闪烁了几次。 「好好好,不抽不抽,你这小管家婆……」五郎先生捻熄了菸头,心知肚明西雅在警告自己不准抽菸,要是自己抽了手上这菸可要惹她生气啦! 「是西雅吗?」丁文狄笑了,咬着菸吸了一口。 「就是!我创造她来管理我!这可真是……」五郎先生也笑着摇摇头。 「少抽点菸也好。」丁文狄又吸了一口。 五郎先生扬眉,「听说你是个医生。」 丁文狄点头,「是,能救命的那种。」她狠狠吸了一口,「所以才回不来,我能救很多人,这却将我绑住了。」她看着自己修长的手,实际上上头已经长满薄茧了,都是长期开刀造成的。 「放心吧,有我们家西雅看着呢。」 「西雅可不能当我妈的老伴。」 五郎先生笑了,「行了,小妮子拐弯抹角的,我会照顾好你妈。」 「记着这句话啊。」 「嗯。」 两人在夜色下达成了协议。 *** 在丁文狄的手机累积到999通未接来电之后,她终于懒洋洋的开始收拾行李了,不回去不行啊!下个星期有很重要的一台刀,患者才9岁,跟那个很可爱的小男孩约定好了,要由她亲自操刀的。 虽然可以不管老闆,但总不能失约,她跟梅姨说了一整个晚上的话,一直到快天亮,飞机即将起飞时,她才关上自己的家门。 她挥挥手让大家别送了,连梅姨都不让跟,就一个人拖着行李回去了。 丁文狄回去之后梅姨消沉了一会儿,连笑容都少了一些,虽然她嘴上没说什么,但大家都看得出来,梅姨还是很想自己的女儿,最后季以恩跟青苹乾脆天天上梅姨这里吃晚饭,让她开心一些。 这时候aitown的销售进度也正式超越了三成,尤其是西雅抓了几个攀墙而过的小偷之后,aitown更是达成单日成交最高数字,一口气卖出了十二间房子。 季以恩跟青苹战战兢兢,边成交边学,毕竟他们的本业是租贷,而不是售屋,不过张俞君已经未雨绸繆的都替他们上过课了,只是他们还是三天两头打给张俞君求救,连贷款成数跟相关法规都要重头开始学,气得张俞君乾脆从台北杀下来骂人。 「说!这次又有什么问题?」 张俞君刚从高铁上跳下来,叫了计程车就直奔销售中心,只十分鐘内就站在季以恩面前拍桌子。 季以恩可怜兮兮的抽抽鼻子,「你说购屋贷款不用保证人,可是银行说要……他们说没有保证人,就不让我们办啊!」 他们俩个小菜鸟被银行坑得七荤八素,连只贷款三成的客户都需要缴交保证人,偏偏他们又不敢上门去跟人家吵,只能连夜求救张俞君。 「……哪家银行,老娘去端了他的窝!」张俞君一脚跨上椅子,气势万千的吼,吼完了还拽着季以恩跳上计程车,留守的青苹只能掩着面看着季以恩远去的惨呼声。 她心里默默替季以恩多祈祷一点了。 季以恩被张俞君一路跩,自己还一路大喊,「大姐头~不要啊!我不想进警察局啊!我大好的光明前程……」 「谁是你大姐头!」在银行门口,张俞君终于放开季以恩的领子,她顺了顺头发,回头看一眼季以恩,「而且老娘收山很久啦!」 所以你混过黑道对吧?你刚刚承认了!我就知道…… 季以恩绝望的跟了进去。 不过张俞君虽然气势强大却句句佔理,她引用了相关的法条、承办程序,也清楚仔细地说明了委託人的财务状况,几乎无懈可击,连让人挑一点错都挑不出来。 银行方面被她吓得当场盖章同意收件,还加快了后续审核的速度,担保这几天内一定就会有结果,但饶是如此,银行经理却也没有什么不悦,甚至还拉着她进去贵宾室喝了一壶茶。 这年头大家都缺性格是吧……季以恩跟在后头又惊讶又不可置信。 张俞君从上到下收了一叠名片,也整整齐齐的回礼了,递名片这个动作可大可小,但也代表了你对对方的尊重程度,张俞君每收必回,从不大小眼。 《无壳蜗牛售屋公司》(台中分店的名称),就这样在台中乌日区的银行打开了名号,谁都知道他们有一个剽悍又美丽的女老闆,虽然底下菜鸟菜的令人发笑,但再也没人轻视他们了。 「我说过了,解决事情不一定要用拳头吧?」张俞君从放送着强力冷气的银行内走出来,户外阳光明媚,让她舒适的伸了个懒腰。 哎哎!都冬天了还这么温暖,赶明个儿她也要来台中住一段时间,好好放松一下身心,台北这时候还阴雨绵绵呢,下的都令人心烦了。 「……我又没说要跟他们打架。是你自己拽着我就一路向前衝的!」季以恩小声的嘟噥着,终于放下心来,他可不想张俞君回台北之后,他就要被分尸丢到台中港去了! 「特地下来帮你还嫌?」张俞君瞪他一眼。 「我哪敢。」季以恩吐吐舌头。 「好啦!我走了,以后你就找这位杨经理吧,他答应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张俞君挥挥手,丢了一张名片过来。 「你不多待几天吗?」季以恩惊讶了。 「都说了别撒娇啦!」张俞君跳上乌日的高铁,扬长而去。 到底是谁在撒娇…… 季以恩无力地站在高铁站门口。 不过,最近打电话给前辈时,前辈总是很快地掛掉电话,只说台北业务繁多,今天又赶着回台北,连多坐一下也不肯,她可还没跟西雅见面呢!是谁一直在电话里说要来看看的? 难道……前辈交了男朋友了吗? 季以恩猛地抬起头来,嘿嘿直笑,却是笑自己的异想天开,前辈这么兇,哪个男人敢要她呢? 年纪还小,还没谈过几场恋爱的他,可不知道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另外一半啊,就算是兇悍如张俞君,也总能捞上一隻小男僕为她捶肩跑腿的! 这就叫做──什么锅配什么盖! *** 一切都很顺利,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但是解除了送嫁队伍那恐怖的灵骚现象之后,aitown的确是从空荡荡的鬼城,慢慢地转变成一个很热闹的社区。 也因为社区的老人比例相当高,所以假日的时候都会看到许多父母带着小朋友来探望爷爷、奶奶。 再过几个月,aitown慢慢地被接受了,在大约进入春天的时候,一般的小家庭也越来越多,他们多数购买小坪数的房子,却能享有完善的保全设施跟居家照护系统。 aitown有七座主大楼,小坪数的房子通常分布在最后两栋,这七座主大楼彼此之间搭建了空桥,在吃过晚饭之后,常常可以看到很多人在桥上一起散步或者看夜景。 原本不认识的陌生邻居也越来越熟捻彼此,aitown成为他们共同的家园,每天一起努力的起点,这里终于如西雅以及五郎先生所想的,住着许多努力的人,还有他们所爱的人。 当然,有人搬进来,也有些人搬出去。 有些人还是无法消除疑虑,ai人工智慧对他们来说难以接受,他们崇尚比较简朴的生活,这样没什么不好,这只是每个人选择不同的生活方式而已。 但西雅一直都努力,她照料着整个社区的居民,她清楚记得这里有多少人,从小孩到老人,每一个人的起居模式,aitown像是一个安乐城堡,只有安全与和乐。 这里开始多了人声、小摊贩的声音、大家会一起在广大的中庭慢跑,会在假日的时候一起打羽毛球。 销售的进度终于超过七成,到达季以恩与五郎先生当初签约的进度了。季以恩跟青苹自由了,他们也拥有了足够的资金在台中站稳脚步了。 季以恩更说服了五郎先生将最后的三成空屋,留下来当作租贷房屋,他说服五郎先生的理由很简单,「这年头也不是每个人都买得起房子,採用租贷制度的话,也可以让更多人知道aitown很好,很适合在这里落地生根。」 「难道他们租屋的目的不是为了买房子?」 「租屋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季以恩点头,「这是另外一种自由,但他们应该有资格拥有完美的西雅。」 「……我的确不缺钱,但是管理呢?」五郎先生拄着拐杖,不讳言他的确有些心动,但他年纪大了,他也想退休了,不想替自己找一些会额外心烦的事情。 西雅的定位还是管家为主,不适合商业交易。 「交给我们吧!」季以恩笑得很愉悦。 「哼哼,人选得先让我看过。」五郎先生知道,季以恩跟青苹还是打算回到台北去的,那既然季以恩都说了交给他,一定是要找人来接台中的销售中心了。 「当然。」季以恩嘿嘿笑,搭上了五郎先生的肩膀,「这人选你一定喜欢。」 「年轻小妹妹?」五郎先生挑眉。 「……我跟梅姨说喔。」 「当我没说过。」 「那我跟青苹也要一间。」季以恩伸出一根手指头。「我可不想我以后来还得排队租房子!」 「小子你敲诈啊!」五郎先生扬起手,季以恩边笑边跑。他陪着五郎先生在aitown佔地广大的中庭散步,春天了,中庭里光秃秃的树干都冒出了鲜绿色的枝枒。 或许很快,就会回到绿叶森森的模样了吧? 那一天晚上,季以恩翻了翻手机的通讯录,打了一通他很久没拨过的电话。 电话的另一端响了半天,终于有人接起来,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却也有些嘈杂,几乎快听不清楚对方说话的声音了。 「你在哪里啊?听起来很吵。」季以恩皱眉,稍微拿远了一些。 「王八蛋你还敢打给我!」对方喘着气,拽着自己的弟弟边逃跑边讲电话,他刚刚躲在屋顶上躲得好好的,就被季以恩的来电给暴露了,这季以恩真是自己的无敌大煞星! 「怎么了?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季以恩有些委屈。 「还不是因为你那些古曼童,害我现在得在泰国流浪。」 「流浪?」季以恩不明所以。 「你借放的那些古曼童,不仅成群结队的在我家出没,还在深夜里大肆捣蛋,害我连班都没办法上了!我只好想个法子偷运到泰国来,打算替他们找间下半辈子栖身的庙宇啊!」对方大声吼着,背后还有一些嘰哩呱啦的泰语追着他跑。 这些泰语难以分辨,不过这凶狠的语气听起来……应该不是要前头的人停下来陪他们喝杯茶这么简单而已。 「那你找庙找到被人追着打?」季以恩有些忍不住笑意。这个傢伙怎么老是这么倒楣,明明是堂堂火狐王,却得在人类的公司里面被压榨,现在去了一趟泰国,还得被人追着跑? 「……说来话长。」对方抹抹脸,明显不想深谈。这件事情实在太羞愧了,要他说给季以恩听?不如叫他一头撞死吧! 不!他寧愿死也不肯说! 「我有一生的时间可以听你说。哈哈哈。」季以恩终于大笑了。 「你还没忘了我正在逃命吧?」对方上跳下窜的,拽着自家弟弟飞簷走壁。「如果你只是要找我叙旧的话,那我先掛了,等我哪天想到再打给你!」 「好好好,别掛别掛!」季以恩连忙出声,「之前听你说过要辞职,我这里刚好有个工作,包吃(梅姨的晚餐)还包住(销售中心),你要不要考虑看看。」 对方迟疑了。「有这么好?安全吗?」他问得没头没尾。 但季以恩当然知道他在问什么。「总统府都没这里安全。」 「……谁跟你说总统府很安全?都不知道多少颗飞弹瞄准了,我要是有脑袋,可不会踏进那里一步。你那边的地址给我,我这里的事情处理完再过去找你。」 「你要多久才能来?」季以恩仔细听着电话里的背景声音,那些泰语还在远处大呼小叫的喊着,不过他纯粹是看好戏而已,他可不担心堂堂火狐王会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 「……给我一个星期。」 「成交。」 电话掛断了,白青衫拽着自己的弟弟闪身,弯进一个暗巷内,看着后方的追兵不断呼啸而过。 呼,终于暂时甩掉他们了,虽然只是暂时。 弟弟白蓝礼哭丧着脸,「哥,我不想要那个女人当我的嫂嫂……我不喜欢她……」 白青衫蹲了下来,欲哭无泪,直视着自家小弟的眼睛安抚他,「相信我,你哥也不想娶一个人妖当老婆。」 男儿当自强,有泪不轻弹。 遇上什么样的困境都要硬着头皮衝过去,白青衫从暗处看着外边哇啦哇啦讲着泰语的各种追兵,泰国的女人怎么比男人还兇狠? 唉唷我的妈呀,被一个变性过后的皇族女人看上自己……这绝对是他这辈子遭遇过最凄惨的事情了! 他没有歧视人家的意思,但那些女人可不可以放自己一马啊? 白青衫继续跩着弟弟在暗巷里狂奔,满腹辛酸泪的狂奔。他好想放火烧了这些左弯右拐的巷弄,可是对方又都只是普通人…… 唉!自己真是恨死季以恩还有那些该死的古曼童啦! 3-19 季以恩还没等到白青衫兄弟俩来,却先等到了不速之客。 一场袭击就在深夜里发动了,彷彿袭击都得选在深夜时分一样。西雅先是在雷达上发现了不寻常的踪跡,接着向季以恩跟青苹示警,这次的人数比起以往还要多上很多,而且对方虽然还很遥远,身上却都带着高科技武器。 别问我为什么她分得出来那些东西算是高科技武器,我也不知道。 季以恩蹲在顶楼的桥上打了一个哈欠,摇摇头,他已经放弃去深究西雅的极限了。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很好,凌晨三点半,他好睏,好想回去柔软的床上睡觉,他一边想着他的被窝,一边要自己醒醒。他嘴边叼着一根草,从顶楼的花圃拔来的,他蹲在墙上,手上拿着军事用望远镜看着远方。 同样的,他也不想追究这东西哪来的,反正西雅连血袋跟枪都弄得到,世界上大概也没什么东西难得倒她。 「西雅,帮我买架战车行不行?」开玩笑,开战车可是每个男人的梦想。 「你有两亿吗?」西雅云淡风轻的回答他。 「哇靠!所以你买的到?」季以恩兴奋了,如果他有两亿的话,就可以叫西雅帮他订一辆战车耶!他可以开上街,他可以……唉!如果他有两亿的话。 算了,正事要紧。 「敌人估计有多少?」季以恩开口,对着耳边的无线电说话。 「八十、一百吧!」西雅的声音不甚肯定,因为人数还在不断的攀升,这一会儿已经来到一百二十了。 「嘖。这次怎么这么多?」季以恩吐掉了草桿,这些都是来追安的追兵,前几个月断断续续的也都有几波来袭,但是数量不曾这么多,又都只是一些杂鱼,他跟青苹边卖房子边练手,倒是也通通解决了。 当然,他们还记着竹茗师父的话,绝不杀生,一但杀了人,那就是一条永远无法回头的路了,而且话说回来,这些追兵也都只是人类而已,嗯,稍微修正一下,比妖怪还兇狠的人类。 这一阵子台中的街头倒在路边的「醉汉」可比平常要多上许多呢!而那些看起来还游得动的,就通通扔进台中港让他们省点机票钱囉! 「我们得把战场拉走。」季以恩往下一探,凌晨三点半,大楼里的灯光已经熄的零零落落,但这里总归是一个普通的社区,普通人的家,这次的数量太多了,在这里开战的话,不可能无声无息,会引起居民的注意。 西雅才刚刚被人所接受,他们可不能毁了这一切。 但西雅停顿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季以恩,她片刻之后才说:「你应该很清楚,我无法在社区以外的地方提供你们任何协助,那违背我的核心程式。」 她的使命跟权限都是为了aitown而设计,相同的,她的领地也只限于aitown,如果季以恩一群人在这里,她就能认可他们为居民,替他们驱赶外来者。 但他们一但离开这里,她将无能为力。 「嗯。让我们自己来吧。」季以恩点点头,拽了拽背上的背包,「青苹跟安呢?」 「后门。」西雅没好气的翻翻白眼,「他们要走踏雪峰上去,要先到妖界躲开追兵,正等着你呢!」 「看吧!我们所想的都差不多呢。」季以恩放下望远镜,敌人逐渐接近中,「你不用管他们,别起衝突。」 西雅知道季以恩的意思,但她还在生闷气,他们都是aitown的居民,却拒绝她的帮助,她不喜欢这样,却不能拒绝,aitown的居民能决定她要干涉到何种程度,这也是一种防卫机制。 所以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帮季以恩按了电梯。 她看着他一个人往下,离开了电梯,走向了后门跟青苹还有安会合,他们扛着行李,踏上踏雪峰,连回头都没有。 不知道这一次他们走了还会不会回来,西雅忽然觉得有些不明瞭的情绪,或许就是人类口中的感伤吧。 一路小心,这里永远是你们的家。 她闪了闪后门的石灯。一闪一闪的昏黄灯光伴着他们上山,事实上妖王真的对安很好,她手上的戒指能随时通往妖王的宫殿,根本不必到那个远在海上的热带小岛去。 但他们得将追兵引开,如果他们在aitown里头凭空消失了话,那群将近上百人的恶煞,一定会将aitown掘地三尺,不把他们挖出来不肯罢休。 所以他们还需要一点时间。 只要将追兵引到踏雪峰的半山腰,然后……咻一声地消失,那些傢伙抓破头也想不出来他们到哪里去了,他们会借到妖界与人间的其他通道,或许到那个热带小岛去骑一阵子的海龟,反正张俞君答应等台中这里结束给他们一个假期了。 季以恩的算盘打的叮噹响,却不知道事情总是不如人意,他们三人以极快的速度登山,踏雪峰并不是一座简单的山,他们很早就知道了,这些追兵可不知道。 但是追兵们似乎受过训练,他们一点也没落后,锁定了安之后,他们很快地就跟上来了,说到这个,他们还带了猎犬呢! 季以恩低下头在安身上嗅嗅闻闻,安手上抱着一个兔娃娃的布偶,这是妖王送给她的诸多礼物之一,她喜爱得不得了。 她现在比较像一个小孩子了,毕竟妖王宠她宠得过分,也让她恢復了一些孩子的天真无邪。 妖王被迫放弃嫁女儿的兴趣,却彷彿得到一个即将绽放的小女儿。 「季哥哥你在做什么?」安揉了揉眼睛,往后退了一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只习惯让妖王靠近自己了。 「嗯,研究一下吸血族的味道是什么样子。」季以恩的眼珠转了转,他就好奇嘛!想知道山下那些狗鼻子是怎么追上来的,但是安身上只有淡淡的奶香味,什么特别的地方都没有。 「季哥哥你很无聊。」安瞪了他一眼,拿起自己手上的兔娃娃往季以恩身上扔。 「唉!我是很睏。」季以恩抹抹脸,牵起青苹的手,还是自家青苹好啊,这手牵得多顺。 「小心一点,你快要撞上树了。」他低声提醒。 青苹也是有点恍惚,白天才跑了好几间银行,帮客户送件,现在又得半夜在山上走,她睏到就让季以恩牵着走,机械式的抬脚跨步。 「他们什么时候不选,偏偏今天?」她有点暴躁跟不耐烦。 「杀人抢劫还得看时间?」季以恩苦笑。 不过说实话他还真不知道那些追兵要安做什么?不过他们身上都带着狠戾的气息,又是带刀带枪的,说他们只是要来参观销售中心也没人愿意相信,总归不是什么善荏。 他们一路走,本来睏倦的感官终于醒觉了起来。这座踏雪峰他们来过无数次,应该比那些追兵更加熟悉,但是他们的本能却告诉他们,事情有变化了。 一种潜在的危险正逐渐逼近他们。 安拽着手中的布偶振翅起飞,她悄声飞至树梢,却苍白着一张脸下来。「我们被包围了!他们人好多,前头跟后方都有!」 她几乎说不出话来,抖着唇瓣,那些被追逐的日子又回到自己的脑海,她以为自己能永远摆脱了,至少静嵐是这样告诉她的。 「被包围了?」季以恩不敢置信。「怎么可能!我们比他们要快出发,他们对这座山又没我们熟悉……」 「别慌。」青苹放开季以恩的手,掏出怀中的匕首,一脸备战姿态。他们的直觉是对的,这座森林太安静了,安静到不像是一座活着的山。 他们在原地左顾右盼,不知道如何是好,但他们却没有太多时间思考,一阵火光燃起,他们的眼前大亮,从黑暗中走出了一名男人。 金发、高大、沧桑,上半身是军绿色的夹克,下半身是一件牛仔裤,还围着一件披风,他是好久没出现的迪亚哥。 他就是那名吸血鬼猎人,不断地追捕着莫荻奇.安,他派出了无数的追兵,分散成各个小队前来,却都让季以恩与青苹解决了,他终于决定亲自前来,猫抓老鼠的游戏也该到尽头了。 「把她给我。」迪亚哥摊开掌心,「我就让你们走。」 千篇一律的绑匪开场白。 季以恩看着包围着自己的追兵,至少破百人,果然不是他们可以正面交锋的数量,他们选择把战线拉走是对的,但是太过轻敌却是错的! 只是……要把安交出去,没门! 「你当我傻了吗?」季以恩反问。 迪亚哥摇摇头,「这不是一个好的决定,我想你会因此而后悔。」 季以恩咧开嘴巴笑,「我后悔的事情可多了。」 他迅速结好手势,往外一放,巨大的烈焰圈从他手里落地,急速往外烧去,火焰燃烧的速度很快,只一眨眼就烧上了迪亚哥,迪亚哥却不闪不躲。 「这会成为你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 火焰止息在迪亚哥面前,季以恩倒吸一口气。 「别太小看我了。」迪亚哥弹指,后方的术士快术的念咒,排山倒海的火焰重新席捲回来,慌得季以恩连忙变换手势,挡住这些反弹的烈焰。 迪亚哥的确忌惮东方的力量,那些来自东方的古老神秘传说,让他在猎人生涯中有了几次重大且不甘心的失误。 但他现在可是一个身经百战的猎人首领。 他有完整的部队帮他解决这种状况,他只要像这样──拿起小刀,衝向前,收割那个该死的吸血族的头颅,然后将她泡在自己的玻璃罐内,吸血族公主?这会是他最棒的收藏品。 他的小刀被一把匕首格挡下来。 「走开。」青苹暴躁的声音响起,他们这次轻敌了,之前的追兵都收拾的轻而易举,更别说有西雅的帮忙。 但是敌人总有一天倾巢而出,他们却毫无心理准备。 没有准备的士兵就是战场上的活靶子啊!可恶!青苹挥着嗡耳与迪亚哥过了几招,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一场游戏,他们只是猎物,正在做最后困兽之斗的猎物。 季以恩与青苹对看一眼,没办法了,就算对方只是普通人,自己也得想办法脱身,不然就要被抓去活宰当成标本了,虽然迪亚哥没明说,但那傢伙从眼神到造型,一整个就是走变态风格的怪异大叔啊! 青苹放弃了防守,挥下了凶狠的最后一刀,逼得迪亚哥往后一跳。 「临、兵、斗、者……」季以恩的手势迅速改变,却是一招佯攻,他中断了咒语,一阵火光窜起,烟雾蔓延,现在的天色只是微微亮了一些,他们身处的浓密森林仍然是一片昏暗。 季以恩拽着了青苹,他们的双手搭在安的身上,一阵烟雾飘散,他几乎不敢置信──他们仍然在原地! 等等?原地?季以恩气急败坏的转了个圈,「不对啊!我们这时候不是应该到达妖王的宫殿了吗?」 安也愣住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妖王不曾拒绝过她,只要她想去,她就能抵达他身前,但为什么他们还在这里,她缩了缩,往青苹靠拢了些,眼前迪亚哥带笑的眼神,让她很畏惧。 「我再问一次,把她给我行不行?」迪亚哥勾了勾手。 他身后一排穿着黑袍的术士散了开来,嘴里不断喃喃念着神祕难解的咒语,他们就是阻断安与妖王宫殿联系的原因,安手上的戒指也是一种术法的媒介物,既然是术法,他们就有办法破解。 迪亚哥挥了挥手,四周的地面部队往前窜出,迪亚哥很阴险,他的部下结合了特种兵种以及术士,甚至还有远程枪手,他享受这种猎捕猎物的过程,但他在最后关头时,总喜欢确保猎物万无一失。 绝对不可能逃走的万无一失。 之前都只是开胃菜而已,现在让他来送上主餐吧! 迪亚哥往前一跃,手上的小刀虚晃一招,手肘弯起,直接往青苹的心窝撞去,青苹轻巧的闪过,单腿扫过迪亚哥的下盘。 两人在几个跳跃之间缠斗,蛮力与灵巧的对决,迪亚哥与青苹一拳一脚的互搏,没有丝毫可以取巧的地方。 青苹的武术当然学得很好,她可是由竹茗师父直接手把手教导的首席弟子。 但是她缺乏实战经验,与鬼怪打斗的不算,她几乎不曾与普通人,拥有完美体格的普通人动手,她很快的落败,她被拽住胳膊,往地面一摔,又被掐住脖子,往一旁的树木撞上去。 喀擦──清脆的声音响起,她的左肩一阵剧痛,她的肩膀骨折了。但迪亚哥并没有收手,他抬起了腿,呈现九十度,用力将青苹往下一压,青苹单膝跪地,巨大的衝击让她的小腿骨也直接折断了。 她几乎断了一手一脚,却仍然瞪着眼前的迪亚哥。她试图站起,却重重摔下,倒在泥地里面喘息,连将脸上湿泥擦掉的力气都没有。 另一边的季以恩则被一群术士围攻,他们比拚的是精神的专注能力与唸咒的速度,季以恩记得的经文不多,当然远远不及这些牢记各种法典的术士。 他被逼到最后一点,他猛地往下一跪,嘴里的声音仍然不断,他不能放弃,说什么都不能放弃。 但是一把木杖狠狠的敲上他的后颈,他说不出话来了! 这些术士轮番拿起木杖砸向他,瞄准他的脑门,一个窟窿又一个窟窿的砸,木杖上沾满了血,安终于尖叫了起来,她的本能与兽性全都回来。 她松开手中的兔娃娃,高振双翅,往前一衝,露出尖细的獠牙,却被迪亚哥精准的攫住了脖子,往上一提,双脚在空中不断晃着,迪亚哥着迷的开口,「看看你,小甜心,你这么美,我都捨不得扭断你的脖子了。」 迪亚哥笑着咧嘴,手腕逐渐施力,在绝望之间,安留下眼泪,为了季哥哥、为了青苹姐姐,还有为了自己到现在仍然无法理解的命运。 「你到底是谁……」安气若游丝的开口。 「我是吸血族的收割者,对我微笑吧,这样你才能永远的在瓶子里对我微笑,我会很喜欢你的。」 「……嵐。」安轻轻的喊了一个名字,迪亚哥并没听清楚。 「你说什么?如果是你的遗愿,或许我可以宽容大量的倾听。」迪亚哥扬眉,他一向非常仁慈,听听这些可怜的吸血族最后死前的哀号,是他绝对给得起的慷慨。 「静嵐!」安尖叫了起来,用尽了自己肺部里所有的空气。 一阵风扬起,有个东方美人,蹙着眉毛,困扰的看着四周,好多年没看到这么多人类了,自从他隐居妖界之后,就不曾见过这么多人类,是否已经有上千年了呢? 他怀中抱着不断哭泣的安,将她收拢在自己的外衣底下,遮住了她哭泣的容顏,他刚从床上被拽到这里来,他还有些迷糊,但看起来显而易见的事实是──有人欺负了安。 「好了,让我们来搞清楚是谁欺负我们家小朋友吧。」 他笑了起来,笑意没有抵达眼底,但他绝美的容顏仍然让在场的所有人一瞬间痴迷了。 迪亚哥眼露精光,他终于找到比吸血族更美的种族了,他一定要、他一定要割下这人的头颅,放在自己的床边,日夜欣赏。 不,或许连整具尸体都得好好保存,不然太浪费上天的恩赐了……他完全没有因为安被抢走而慍怒,更正确地来说,他处于一种狂喜状态,他完全忘记了安,他的眼里只有眼前的男人。 这个十分慵懒,懒得争斗,睡着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还长,嗜好是打扮女人,自己看起来也比女人还美的傢伙,却是──妖界最强悍的妖王。 静嵐王,妖界独尊了数千年的王者。 他还不知道,自己将会惹火这个美到不可思议的男人。 他也还不知道,自己的尸首将会在这座山里曝晒上好几个月,就因为妖王翻天的怒意,妖王将让他的尸体隐藏于所有人的视线中,只能让野兽们一点一点地啃食殆尽。 最后连骨头上都会爬满了山里最兇恶的蚂蚁,被挖掘成牠们细小的巢穴,世世代代在上面爬行。 这一切,他都不会知道,他会在狂喜中死去,浑然不觉他的部队将在这个东方的小岛上一个一个被歼灭,连最后一个人都会死在远航的渔船甲板底下。 这些猎人部队都是自愿的,为了各种的原因追捕世上珍奇的物种。 他们引起了妖王的震怒,不管天涯海角,都不能保全尸首。 不过这一切.都是后话了,三天后的后话了。 而迪亚哥没有足够的幸运知晓这一切。 *** 重伤的季以恩还有青苹让妖王带回了妖界,由妖界的妖医藏打丸接手治疗。 世界上没有神丹妙药,就算妖界也不例外,并没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仙丹。妖怪生病了也是得看医生,而藏打丸就是妖界老字号、好招牌的最强妖医。 他的身形矮小,总是叼着一支菸桿,上跳下窜的治疗病患。 但他可不轻易替人看诊,据说也不是什么诊金的问题,而是他懒,他垂垂老矣,所以懒得离开他的洞穴,他的真身据说是一隻青蛙,一隻金线毒蛙,一点点毒液就能毒死一整群的大象,不过也没人见过他的真身。 但在妖王的一声令下,他就得挪窝到妖王宫殿了,接手治疗这两个来自人间的人类,对此藏打丸颇有嘖言,只是医者父母心,(事实是他怕妖王会宰了他燉汤),他还是接手这两个棘手的病患了。 先来说说简单一点的这个,一号病患青苹的右肩骨跟左膝盖粉碎性骨折,碎得连渣都没有,也省了清除的手术功夫,只是花了他大把的精力跟药丸才把她的骨头一一重建起来。 青苹也因此几乎休养了一整个月才能够下来稍微走动,在床边走个三五步这样。 但是二号病患季以恩的命,就真的是藏打丸从鬼门关前死命拽才拽回来的。 季以恩让那些西方术士们几乎砸烂了脑袋,命悬一线,藏打丸看顾了数十天还是丝毫没有起色,他几乎都想放弃了,毕竟神仙难救无命客,吊着人家一口气不让人家早死早超生也不是那么道德。 但是安哭个不停,她说什么都不愿意接受,她把这一切归咎到自己身上,妖王好多歹说也半丁点用处,最后妖王没办法,直接把藏打丸叫来,要他有什么办法就赶快用,别藏着掖着了。 藏打丸有苦难言,他可不是师傅教学徒,还想着留一手,他是进行人道关怀治疗的良心医生,但是妖王都这么说了,妖医也只能杀招尽出,直接下猛药把季以恩的命给抢回来了, 只是猛药药性兇猛,却有难以避免的缺点。 一时之间季以恩的确是稳定下来了,但是接下来的后遗症才是让人头疼,这季以恩却不知道有没有清醒的一天。 藏打丸说了,他能醒过来那就万事大吉,顶多痴痴傻傻个十天半个月,很快就能康復如昔,但他要是不能醒过来,他就要一辈子躺在这张床上了,除非别人给他换张床。 这个消息很糟糕,让安几乎天天哇哇大哭,事实上她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女生,她害怕会有人因为自己而死,妖王几乎哄她哄得焦头烂额,毕竟他是真的很喜欢安,这一切都要归咎于他无可救药的恋童癖,他现在已经绝望的不想否认了。 但青苹却连一次都没哭过,她不想哭,季以恩都还没死,她哭什么? 她只是一直、一直陪在季以恩身边,对着熟睡的他说话,说很多事情,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开始说起,「仔细想起来,或许那时候就已经註定要一直跟随你了吧?」 「那时候我还想杀了你省事,毕竟你还要把我唯一的容身之处租给别人,但我现在却能够为了你去死……」 青苹轻轻抚摸着季以恩的脸庞,他闭起眼睛熟睡的时候,看起来还是十分稚气,就像孩子一样,对于这个世界还有着殷殷的期盼跟希望,以为没有任何事情是自己没办法解决的。 青苹坐在床沿,牵着季以恩的手。 季以恩总是主动来牵自己,有危险的时候、关心自己的时候、两个人都很害怕的时候,他们就会这样紧紧的牵着彼此的手,没有人觉得奇怪过,彷彿透过这样的举动,就能给彼此一点关心跟安慰。 彷彿,他们是同一个人那样的亲近。 其实她很感谢季以恩。 她因为上吊而死,魂魄却没离开尸体,以一种很奇怪的半人半鬼的形式存在,她早已死去,却没办法脱离身体的束缚,她的灵魂得不到安息,更得不到她想要的平静。 她暴躁过、怨恨过、绝望过,最后只剩下如死灰般的枯槁,看着窗外的日出日落,她想,她就只能永远困在这里了。 但是季以恩来到她的面前,对她开口,问她跟他走可好? 「如果你答应不伤人的话,不然就去我家吧?」他双眼亮晶晶的,抬头看着天花板的青苹,对她伸出了手。 他那时候都还是个孩子啊,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他都不知道把眼前这个会开口说话的尸体带回家会有什么后果,甚至他只是为了完成工作才会这样开口,但是他的眼神里面有一种深深的不解。 不解为什么青苹要遭罪至此,连死了都得不到安息,要以这样怪诞的方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甚至被困在一间小小的公寓的天花板上。 那是一种介于困惑跟怜悯之间的情绪,或许连季以恩自己都不能够理解当时心底的想法,但是她被那个眼神打动了,所以她跟着季以恩走了。 「所以醒来好吗?只要你醒过来就好了……」 青苹握着季以恩的手,很轻很轻的祈求着,又喃喃的低语着。 季以恩还能够活着,没被那帖猛药摧残的连命都不剩,妖医藏打丸都说这是个奇蹟了,所以她不想催促他,或许他只是需要更多一点的时间。 她只是轻声的请求,放下所有在季以恩面前的骄傲,还有那种支撑自己的暴躁,她软声对着季以恩说话,「如果我失去了追随的对象,那我又该往哪里去呢?」 她知道自己其实一厢情愿过了头,她把自己的往后全部交付在这个少年的肩头上,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就一厢情愿的追随他,现在却只能无助的祈求,没有任何的用处。 她的泪从眼角滑落,低落在季以恩的手背上,彷彿熨烫的火焰,蕴含着无止尽的哀伤,她第一次落下泪来,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这是一场没有对手的战斗,她只能停在这里,等待季以恩醒来。 她像是被遗弃一样的无助,青苹痛哭了起来,为了这个认知而哭泣。 但季以恩仍然毫无所感,他的意识哪里也没去,就在一片漆黑中的梦境中缓缓地漂浮,上上下下,像一个胎儿在羊水里一样的寧静自在。 他听不到外界的声音,感受不到外界的事情。 在这里,他远离所有的痛楚,这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梦境,一场漫无止尽的旅行,这里不具有情节与对白,没有声音与画面,只有一片漆黑。 或许连漆黑都不算,这是一个没有色彩的世界。 他知道自己在很安全的地方,很舒适、很寧静,他没有理由离开这里,他也不想离开这里。 就算有人正为了自己而哭泣着,他也毫无所知,他只是享受这样的感觉,沉溺于其中,不知道自己即将灭顶。 *** 「只有这个办法了。」 妖医藏打丸蹲在桌子上,嗑着盘子里的花生。底下的一群人或站或坐,仔细地听着他的结论。 「这办法太危险了。」妖王不赞同的摇头,他单手抱着安,安正侧耳贴在他的心脏旁边,像是一隻眷恋母亲怀抱的幼兽,但她听完了藏打丸的结论,却也不知道自己该点头还是摇头。 藏打丸说季以恩因为伤势太重,所以断开了自己与外界的连结,现在在自己的意识之海之间沉睡着,他自己不肯醒来,也感受不到外界的叫唤。 但他已经睡太久了,如果再不醒来的话,就会永远的醒不来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人到他的意识之海去唤醒他,让他重新与外界的一切建立连结,从自己的梦境中甦醒。 只是这个办法说来简单却十分凶险,季以恩拥有整个意识之海的掌控权,那里就是他的地盘,他可能会六亲不认,他甚至可能杀了前来唤醒他的人,别忘了,他可不想离开那里,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舒适与安寧。 「不会的!季哥哥不会杀掉我们!」安抓紧妖王的领子,疼的妖王都皱起眉头来。 「重点是他根本不知道你们是谁。他在意识之海沉睡,独立于所有的记忆之外,在那里,他只是一抹意识,一抹能够随心所欲的意识,哎呀!越说越复杂,总之很危险就对了!」藏打丸急得抓乱自己的头发。 「……但我们怎能看季哥哥就这样一直睡着不醒来?」安着急了。 「所以我说只有这个办法啊!」藏打丸瞪了她一眼,然后再被妖王瞪了一眼。 「你们要想救他,就只有这个办法,只有一次的机会,我只能让一个人进去,我得说清楚,成功的机率大概就这样一点点。」藏打丸的大拇指跟食指捏出了一个一公分的空隙。 妖王跟安对看一眼,妖王赶紧摀住安的嘴巴。这小妮子别凑热闹了,她还没当上自己妖后之前,可不能死在别人的意识之海里,不对!当上了也不准! 「唔唔唔唔唔!」那可不是别人,那是季哥哥! 被摀住嘴巴的安急切的胡乱嚷嚷着,还对着妖王拳打脚踢了起来。 「我去。」一直很沉默的青苹站了起来,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表过意见,她也不在乎有多凶险、成功的机率有多渺小,因为她已经决定要亲自将季以恩带回来了,「大家没有问题吧?」 她的眼里燃起火焰,一股誓在必得的火焰,她如果不能将季以恩带回来,她就陪他永远留在那里。 在场的人一致摇头,包括妖王跟妖医,谁也不敢违抗这个抱着必死决心的女人。当然,如果摀着嘴巴的安不算的话。 但事实上也找不到一个比青苹更适合的人选了,能不能唤醒季以恩的关键就在于,这个人能不能让季以恩自愿脱离自己所创造的梦境,那可是他的领域,没有人可以强迫他。 但他如果选择在梦境里永远停留,那他就没有醒过来的一天。 「什么时候出发?」青苹看着嘴里还叼着花生的藏打丸开口。 「现在!」藏打丸吐掉了花生,兴高采烈地跳起来。 他的灵魂探入之术终于有机会实际操作了。 藏打丸准备了几个日夜,在这之间季以恩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可不知道自己的沉睡将替自己带来永远的安息,青苹有些着急,却也只能等着藏打丸将一切都准备好。 在第三天的清晨,日光刚在天边露出一丝曙光时,青苹已经躺在季以恩的身边,两个人并列在一块儿,各自躺在架起来的木板上头。 她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藏打丸。 「开始吧。」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管前方有多危险,她都要去把季以恩带回来,也只有她能够唤醒季以恩,毕竟她可是季以恩唯一的侍者啊! 「你准备好了吗?」藏打丸开口。 「嗯。」她闭上了眼睛。藏打丸飞快的下手,在她的额头与耳后,扎下了无数的银针,银针长三吋不止,深深扎入穴道内。 青苹始终闭着眼睛,感受着这些冰冰凉凉的银针,这是她与季以恩的唯一希望。 藏打丸手上捻着最后一根针,即将插入青苹的额间「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一个小时左右。我会燃起一根檀香烟,当香味越来越稀薄的时候,你就得立刻出来,不然你也得赔进去了。」 「了解。」 藏打丸燃起了香,一阵浓郁的香气飘盪在室内,鑽进了青苹的鼻腔内。 「记住,就是这个味道,跟着香味走,你就能找到季以恩!一旦香味逐渐消失,你一定得回来啊!」藏打丸喊着,扎下最后一根针。 银针准确地往神庭穴上插入,青苹沉入一片黑暗之中。 藏打丸盘腿坐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身上的灵力大张,开始施术,一股难以分辨的檀香轻烟从青苹的鼻腔中鑽出,青苹的意识就夹杂在其中。 轻烟接着再鑽入了季以恩的鼻腔内,藏打丸闭上了眼睛,不再受外界的任何干扰,用尽所有心神,专心致志的操控这股香气。 他得找到季以恩的意识之海,将青苹送进去,让她唤醒季以恩,他得找到正确的方向,每一个人的意识之海都不是相同的模样,像他的就是一堆堆叠在一起的卵泡,没有别的东西比得上这个更令自己安心了。 但季以恩的会是什么样子呢…… 藏打丸屏气凝神,操纵着这股香气,在弯弯曲曲的小道内前进,他有些苦恼,难不成季以恩的意识之海是一叠羊肠小径? 但眼前忽然一片亮光,藏打丸看见了一片草地,有一对夫妻,牵着一个小男孩,坐在草地上的野餐布上…… 这里没有季以恩的身影,但这里是他的梦境没错,他一定隐藏在这里的某一处,只是藏打丸并不认识季以恩,他甚至没跟他说过话,他无法找出季以恩藏在哪里,他使不上力了,他只能交给青苹。 他把这股香气送了进去,从梦境的边缘悄悄鑽进去,香气若有似无的飘盪在梦境里的空气中,青苹一落地,她茫然的看着四周,但她立刻警戒起来,稍稍退离了那对小夫妻,仔细的看着这里。 「我只能帮你到这里,记着!只要香味一但越来越稀薄,你一定得马上回来!我会拔掉你身上所有的银针,你只要顺着这股味道,你就能回来!」 藏打丸屏气凝神,他是青苹回来的唯一一条路,他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就再也不开口了,时间只有一个小时,他希望青苹能成功,也希望这个自己从未实际操作过的灵魂探入之术能成功。 他是名医者,他可不想杀人。 只是这很艰难,他们等于在拿青苹的命跟季以恩对赌,赌他肯不肯脱离意识之海,肯不肯重回现实,藏打丸叹一口气,气沉丹田,缓慢的呼吸,他得守护好这股香气。 还有一个小时,他们就知道结果如何了。 3-20 季以恩的梦境不难理解,青苹虽然没看过季以恩的父母亲,却很明显能看得出来那一对牵着小男童的年轻男女,就是他的爸妈。 而他们手中牵着的小男童,就是小小季以恩。 青苹站在公园外苦笑,她摇着头笑,季以恩的内心世界就是这样的一个小男孩吧,他还是一直想着他的爸爸、妈妈,希望他们一家三口那一段美好的时光可以回来,他还不是一个人的那一段时间。 不过你不是一个人喔,你还有我呢。 你忘记了吗?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青苹在心中对着小小的季以恩说话,她还不知道有什么方法才能让季以恩愿意醒来,但她会用尽一切力量努力。 她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这对夫妻脸上洋溢幸福、美满,对着唯一的小男孩十分疼宠,他们发自内心的笑着,让青苹不禁发愣。 季以恩那小脸上的表情是多么的满足与快乐,是她从未看过的表情,她真忍心将他从这样的美梦中唤醒吗? 但如果季以恩一直沉溺在这里,那他就永远没有醒来的机会了,他的人生也无法继续延续下去,更别提藏打丸说的了──他不肯醒来,肉体也会随之衰弱,他很快就要迎接真正的死亡了。 青苹咬住下唇,她别无选择、势在必行。 她往前走进了这个公园,这是一个极度平常的公园,就像会出现在我们住家周围的小公园,有一个小小的盪鞦韆跟一架鲜艳的塑胶溜滑梯,还有一些软垫铺在四周,让孩子们能在上面跑跑跳跳,就算跌倒了也不会受伤。 这就是季以恩记忆中那最美好的童年景象吗? 季以恩的父亲戴着一顶毛帽,看起来十分年轻,他的母亲则依偎在一旁,像是一朵盛开至极的娇艳鲜花,他们专注地看着季以恩在一旁玩耍着,轻声唤着他,让他别摔跤了、小心一点。 季以恩是独生子,没有什么兄弟姊妹,但他一人也能自得其乐,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偶尔回头对着爸爸、妈妈欢快地笑,举高了手上抓着的小玩具,向长椅上的男女挥挥小手。 他用尽全力地在告诉这个世界,他有多快乐。 青苹却只能打破这个建筑在虚假上头的美好,她劲直往前,走到了小男孩面前蹲下来,她蹲在刚从溜滑梯上滑下来的季以恩面前,单刀直入的开口。 「季以恩,我是青苹。」 只有五岁的季以恩愣了一下,软软的往前扑倒,「青苹?姐姐你是来陪小恩玩吗?」 他扑进青苹的怀里,胖胖短短的小手勾住青苹的脖子,送上一个香软又带着口水的亲吻,他不是一个会怕生的孩子,他喜欢青苹。 「我不能陪你玩。」青苹轻轻推开季以恩,拒绝了他。 但她捧着他胖呼呼的小脸蛋,对着他一双宛如天上星星般璀璨的眼睛说话,「季以恩,听话。醒来吧!你不能一直停留在这里玩,快醒来。」 「醒来?」季以恩重复着她的话,又咯咯的笑了起来,「姐姐你在说什么?」 「我说这一切都只是梦。」青苹按住了季以恩的肩膀,「只是一个你创造的美梦!现实是你必须赶快醒来,从这里离开,你才有机会清醒,不然你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季以恩歪了歪头,这个姐姐说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懂,「小恩创造了一个梦?」 他伸出了手里舔得溼答答的手指,在青苹的发边磨蹭着,他不讨厌这个姐姐,但是这个姐姐一直说着他不能理解的话,他觉得不好玩了,他比较喜欢溜滑梯一点。 「你说的话小恩都听不懂哦。」他挥挥黏呼呼的小手,打算离开青苹,然后再去玩一次溜滑梯。 「听我说,这是你创造的世界,一切都是假的,包括你的爸爸、妈妈。」青苹吞了一口口水,藏打丸警告过她,她可不能在这里触怒季以恩,但她别无选择。 「你的爸爸已经死了,你的妈妈也不在你身边,你必须离开这里,你必须醒来!面对现实!季以恩!」青苹用力地大喊。 季以恩的小脸皱成了一个小包子,他往后不断倒退,小手指着青苹,似乎隐约有些畏惧青苹的话,也有些畏惧自己接下来的问题。 「死了?跟我的兔子一样死掉了吗?再也不会跟小恩亲亲、抱抱,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青苹一时之间犹豫了,但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些什么。 她用力的点下了头,加强自己话语里的可信度。 「是的,你的爸爸已经死了,这只是一场梦,这是一场你为自己创造的梦。」 小小季以恩恐惧的尖叫了起来,他的小小脑袋十分疼痛,他不能理解青苹的话,他也不想理解,他不断地尖叫,像是半夜鸣起的警报器一样。 他坐在长椅上的父母亲立刻飞奔而至,抱起了季以恩不断地拍哄,他们看着眼前蹲着的青苹,一脸迷惑。「怎么了?小恩?你不喜欢这个姐姐吗?」 季以恩嚎啕大哭,眼泪、鼻涕齐流,疯狂摇头,「不喜欢!这个姐姐说爸爸死掉了!」 季以恩的双亲对看一眼,「哪有的事情,不要听姐姐乱说,我们不会死掉,永远不会离开你……」他们的脸庞转为狠戾,瞪着眼前的青苹看。 青苹知道,这是季以恩本能的防卫机制,他要抹灭青苹所说的话。他不想离开这里,他就得驱除外来者! 但是──自己才不会这样认输!她对着季以恩大喊,「季以恩你这个混蛋!你给我听清楚,你如果一辈子沉浸在这个梦境里,我绝对不会原谅你!」青苹想抢回季以恩,却被他的父母阻挡了。 在季以恩毫不停歇的哭声中,他的父母们将他放到了不远处的长椅上,一瞬间就离青苹好远好远。 他的父母们歪了歪脖子,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手指的前端窜出了利爪,眼睛睁得极大,几乎眼角都要裂开了,他们往青苹身上扑了过去,青苹只能被动闪躲着,在这两个幻影之间不断跳跃、逃跑着! 她退无可退,季以恩离她好远,她要跟他说话,得先越过这两个人。 虽然那股檀香的香气还在,但是时间还有多久,十五分鐘?十分鐘?青苹毫无头绪,这里可没有錶! 她狠下心来,既然这些都只是幻影,那也不用顾及这么多了!她在几个闪身之间,用力扭断了眼前季以恩父亲的脖子,手刀劈入了季以恩母亲的后颈。 但是只下一秒,他们又摇摇晃晃的从公园的水泥地上爬起来,他们的面容更加兇恶,更加的愤怒了,像是从地狱里復生的恶鬼,他们双手伸直,朝向青苹,他们更加的敏捷与愤怒,追着青苹不放。 但季以恩只是在长椅上自顾自地啜泣,他紧闭着眼睛,他不想分辨什么是真实与虚妄。 青苹一次次将季以恩的父母击倒在地上,但又看着他们一次次爬起来。 她几乎绝望了,她大吼,「季以恩你给我听着!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为了想跟着你,连抢夺他人的肉体这种事情我都做得出来,你要是不肯醒来,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你知道的,我什么都不怕!」 我只怕你离开我……青苹在绝望中寻找最后一点希望,她一定得唤回季以恩的记忆,他一定知道自己是谁,他不会真的杀了自己…… 季以恩双手遮住自己的脸庞,只从指缝里露出一点目光,他看着青苹与自己的父母亲扭打成一团,他也尖叫着吼回来,「你在说什么人家根本听不懂嘛!你干嘛说我的爸爸死掉了!我最喜欢我的爸爸了!」 「你这王八蛋给我接受现实!」青苹一跃而起,想揪住季以恩的领子摇晃,却被青苹的母亲拖住后腰往地板重重扑倒,他们一次次的復生,也一次次的变强,青苹几乎招架不住了。 「你干嘛一直骂人啦!」季以恩不断大哭。 青苹几乎被季以恩气得半死,她啼笑皆非,她早该想到季以恩那固执的个性,他根本不肯自己走,他只想在这里,永永远远的跟他的爸爸、妈妈在一起。 她怒意勃发,把季以恩的爸爸往旁边一拳揍飞,把季以恩的妈妈踩在脚底下,「你到底要不要醒来?」 「呜呜呜。」季以恩还是只会哭。 「拜託、快点醒来吧!我是青苹啊!你说过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你还有很多梦想,你还要接你妈妈回来,你要是停留在这里,你就永远见不到你的妈妈了。」青苹气喘吁吁,她打起了全副精神应战,该死这两个幻影越来越强了,她真的会被这两个幻影给杀掉! 「妈妈?」季以恩的泪水停顿了几秒,又接着大哭,「你骗人、你骗人,我妈妈明明就在那里!」 那里的只是一个假象啊!青苹却再也喊不出口。 她终于被青苹的爸爸给拖倒在地上,他的爸爸死命地拽着青苹的脑袋往地上敲,他的妈妈则压住了青苹的双腿,防止她继续灵活地四处乱窜。 远处的季以恩似乎若有所感,他张大了嘴巴,看着青苹被这两个面容扭曲的幻影给束缚,他爬下了长椅,踢着小腿跑过来,他看着自己的爸爸掐住青苹的脖子,让她的脸庞一点一点地失去血色。 青苹躺在地板上,看着季以恩小小的身影一路跑过来,站在他父亲的膝盖旁边,不知道如何是好的看着自己。 脸上有些畏惧也有些惶恐。 香味越来越淡了,藏打丸说过,一旦香味完全消散,自己就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但是……自己早就下定决心了,要一辈子跟着这傢伙不是吗? 就算他要去的地方是地狱,自己也义无反顾啊! 青苹眼里眨着泪光,看着季以恩的小脸,没想到自己这辈子死前看着的最后景象,会是季以恩如此年幼的模样,她闭上眼睛,逐渐停止呼吸。 「不!」幼小的季以恩忽然尖叫了起来,他往前一扑,身形逐渐成长,他变回那个二十岁的季以恩了,他抱着即将陷入昏迷的青苹。 「天哪!我都做了些什么?」他不敢置信。 他终于醒来了,从这么美好的梦境里醒来,但他看到的第一眼景象,却是自己驱使这些幻象杀了青苹,他身旁的父母亲逐渐消散,只剩一片可笑的虚无,这本来就只是他创造出来的梦境而已。 他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青苹……」他不能接受,看着怀中紧闭双眼的青苹,「我想起来了,我跟你走,我跟你回去,对不起!我是大混蛋!」 他的眼泪滴落,落在青苹的睫毛上,他以为不会有奇蹟发生,但她的睫毛却动了几下,轻轻掀了起来,虚弱的眨了眨眼,她对着季以恩笑,「我就知道这个办法有用。你愿意跟我走了吗?」 季以恩紧紧拥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好!我们走、我们走!」 青苹轻轻咳了几下,血花从她的口鼻溢出,「顺着香味离开这里,快!香味即将消失了,藏打丸说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藏打丸是谁?」季以恩疑惑着反问,但还是抱起青苹站了起来,他嗅了嗅空气中那已经十分稀薄的香气,「你说的味道是檀香吗?」 青苹赶紧点头,「对!没时间了,你放我下来。」 一直抱着她的季以恩这时却咧开了嘴笑,眼泪从眼角边滑落,「不了,一辈子都不放了。」 他拔腿狂奔,顺着香味衝破了自己的梦境,他们化成两道意识,跟着香味离开这些弯弯绕绕的小道,他们的意识紧紧纠缠在一起,在彼此的脑海里,感受彼此的心意,什么都不用说,他们就像是同一个个体那样的紧密、亲密。 谢谢你来找我。 如果是我的话,你也会来的。 你什么都知道了。 嗯,你也什么都知道了。 在即将离开季以恩的大脑时,季以恩轻轻放开了青苹的手,「回去吧。」他轻声说着。 青苹尖叫了起来,她不明所以,季以恩为什么没有跟自己一起回来呢? 但她已经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猛然睁开眼睛,看着藏打丸含笑的脸。 「他呢?他在哪里?」她急切地问,以为自己用尽力气尖叫,却只能发出暗哑的声音,像是九旬老妇一样。 「没事了。你们都回来了。」藏打丸笑得嘴都要裂了,他可没想到这两个小傢伙真能成功。他挥手,些许粉色的药粉洒落在半空中,落在青苹的脸上,像是精灵的翅膀一样轻柔。 青苹还来不及转头看看躺在自己隔壁的季以恩,转瞬间又陷入沉睡,她与季以恩,都需要好好休息,一切都没事了。 藏打丸步出房外,事实上已经经过大半天了,距离原先说的一个小时已经过了好几倍的时间了。 连他都不敢抱有任何希望,毕竟按照古书上的记载,青苹的意识在季以恩的意识之海中,停留了超过一个小时,她早该让季以恩吃食殆尽,化为自己的一份子,再也无法甦醒了。 但是藏打丸不肯放弃任何一丝希望,他接二连三点燃了新的檀香。 结果,香烧完了,奇蹟竟然发生了,他们俩真的都回来了! 藏打丸如释重负地打开房门,对着房外忧心忡忡的妖王点了点头,妖王几乎软了软脚,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的安,能够像以前那样笑了,再也不用陷入无边的自责与自我厌恶中了。 真的,太好了。 *** 等到夏天来临的时候,他们终于康復的差不多了。 照理说,重获新生该是一件好事,季以恩却是非常忧虑,他忧虑着张俞君的怒火。 他们消失了好几个月,把aitown的事情丢着就跑,白青衫兄弟俩还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他们就这样凭空消失。 前辈该有多生气呢?说不定会把自己给掐死…… 季以恩摸着下巴,远望窗外的一片花海,非常的忧虑。 妖界的四季都各有特色,连冬季都称得上是十分漂亮,夏季更是繁花盛开,各色花种争奇斗艷,季以恩却无心欣赏,整天望着窗外烦恼。 但是事情总要面对,他们总不能在这里让妖王养一辈子吧?而且妖王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了,人类的小学将在九月初开学,他兴致勃勃的要让安揹起书包,像一般小学生那样上学去。 「……上学?」安的眼里有些犹豫,她不是不嚮往跟一般小学生一样的生活,只是她以为那是自己这辈子再也不可能拥有的生活。 「是啊,去吧!不会有问题的。」妖王笑瞇瞇的抱着她。 「我的学籍不在这里。」安很精明的点出问题,打断妖王的妄想。「如果我要回去学校念书,就得回家,但是那会替我的母亲带来危险。」她垂下眼眸。 这种不符合年纪的忧伤让妖王几乎看直了眼。他吞了一口口水,安还太小,还得再给她一些时间,他可不能真的坐实恋童癖的称号。 妖王咳咳了几下,清清嗓子,「我在人间收养了一个小女儿。她的名字就叫做柳祈安──你愿意当我的小女儿吗?」 他的全名是柳静嵐。柳是他的姓氏,他把自己的姓给了安,祈祷这个小女孩能够永永远远的平安,像现在这样的看着自己。 他虽然很久不曾踏入人世了,但妖界与人世之间来往频繁,不时有新生半妖的诞生,探听这一点事情很简单的,他收养了一个小女儿,作为安的假身分,能够让她的真实身分不会曝光,也能够让人间的妖族共同守护她。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安肯点头就好了。 安把脖子埋在妖王的颈间,闷声说着,「如果我唤你的名字,你会来吧?你会来到我眼前吧?不管任何什么?」 妖王轻声笑了,「当然,任何时刻。」 他堂堂一介妖王,当然不会畏惧失去,他可不是弱者,他不可能会失去安,只要安开口,他就会来到她面前,不会有任何失去她的风险。 他很有自信,却不知道自己要为这个决定付出多么沉痛的代价。 他把安亲手交给季以恩,「带她回到人类社会吧,她会需要的,在她成年之前,她还是拥有选择权,这是她应得的。」 越喜欢这个小女孩,妖王就越宽容。 「嗯。」季以恩搔搔头,知恩图报这几个字他还懂,要是没有妖王跟藏打丸,他跟青苹恐怕没烂在踏雪峰那一堆落叶里,也得烂在妖界的木板床上了。「谢谢你,我不知道怎么跟你道谢,或许说再多次谢谢也不够吧!」 季以恩有些靦腆,真心的跟妖王道谢,没想到妖王却探了过来,在他耳边轻快地说着,「真亏欠我的话,那帮我个忙,行吗?」 「呃,当然行,但是什么忙?」季以恩愣了一下,妖王为什么会需要自己呢?他有无数的大臣跟妖民,还有无人能敌的雄厚妖力。 「帮我……找个制服好看一点的小学吧!安说假日会回来找我,她总有机会穿来给我看。」妖王眨了一下眼睛,在季以恩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挥了挥手,将他们送回人世了。 我的天,这个妖王根本就是不折不扣的恋童癖!季以恩瞠目结舌,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在狂风之间,终于回到了人世间。 他们一站稳脚步,就发现自己站在aitown社区前的阶梯,妖王将他们送回了这里。 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縈绕在心头,他们曾经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却离死亡只有一步,他们再次踏在同样的地方,竟觉得那些日子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了。 季以恩踏上阶梯,惊讶的发现a栋一楼的销售中心有人进进出出,非常热闹。外头的布条还没拿下,难道这里被人租下来了吗? 他三步併作两步,往前跑着,一到店门口,西雅的声音就先响了起来,整片落地窗立刻翻转成显示萤幕,西雅的身影显现在其上,「季以恩!你们终于回来了!」 西雅的声音非常激动,彷彿这一切难以置信。 「是!我们终于回来了……」季以恩感叹的看着店内,还是一样的陈设,不一样的是坐在办公桌上的人,他微笑向前,对着办公桌前的男人开口,「看来你蛮喜欢这份工作的啊!」 白青衫单手支着下巴,「托你的福。」 季以恩扬眉,「我以为你会走。等不到我们,你留在这里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白青衫翻了翻白眼,「我是想走。但那个女人不让我走。」他指了指后头,一个季以恩非常熟悉的身影出现,张俞君从里边走出来。 张俞君绷着一张脸,向前走到季以恩面前,季以恩缩了缩,有些畏惧前辈的怒火,但她张开了手臂,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用力地抱着季以恩,「欢迎回来。」 季以恩一瞬间眼睛有些微刺痛,他温驯的让张俞君拥抱着,「对不起。」 张俞君放开手,眼眶也有些湿润,「说什么呢?你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徒弟,我v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呢?你绝对不会无故失踪这么久……但不管怎么说,回来了就好。」 张俞君放开了手,往前走到牵着安的青苹面前,也紧紧的抱住了她,「太好了,你们两个都没事……我担心了好久,日日夜夜都想着你们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青苹有些窘迫,除了季以恩以外,她不习惯与人如此亲密,但是张俞君的关心让他们都有些鼻酸,她拍拍张俞君的手,「前辈你怎么来了?台北的公司呢?」 张俞君摆摆手,楷了楷眼角的泪,「没事,台北的公司有人帮我看着,我不下来这小子能行啊?」 张俞君往白青衫一指,「你们答应五郎先生要找个新店长,却拉了一个菜到不行的菜鸟,我不下来帮忙,难道要把自家招牌给砸了?」 原来当时白青衫来到台中时,已经跟季以恩约定的时间又过了一个星期,这期间他虽然打过几次电话,季以恩的手机却不曾开机,他心想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了?牙一咬,还是带着自家弟弟来台中看看。 如果季以恩真不在这里,那他也算尽了最后的道义。 但那时候季以恩失踪的消息已经由西雅传回台北总店了,张俞君虽然急,却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季以恩跟青苹,她又不会登山,更何况报了警之后,搜救队也没在踏雪峰上看到什么蛛丝马跡。 或许有一些追兵们的尸体,但也都让妖王给掩盖了。 最后没办法,张俞君只好压着白青衫从头学起,白青衫刚好跟张俞君碰在一块儿,也只能承认这是他的孽缘了。 而且白青衫虽然是菜鸟,却也有些天分,他可是火狐的最后族长,自然愚钝不到哪里去,又被台北的公司压榨了好几年,,自然一切驾轻就熟。 饶是如此,白青衫还是怕张俞君怕得要死。 「早知道这女人这么兇,我打死都不来了。」白青衫小小声的跟季以恩抱怨着。 「嘿嘿,可惜你来了。」季以恩同情的拍拍白青衫,眼里满是戏謔。 「这都是你的错。」白青衫沉痛的指责季以恩。 「拜託难道西雅亏待你了?这里包吃包住我可没有框你!」季以恩笑着揶揄了回去。 「喂喂!你们两个不要咬耳朵了!我约了几组客人要看房子,算算时间也该到了,你们两个通通去门口给我等着!」张俞君插着腰,往后怒吼一声。 「现在?」季以恩跟白青衫面面相覷。 「不然还要选个良辰吉日?就是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去!」张俞君变身母暴龙,季以恩跟白青衫立刻屁颠屁颠的往门口衝去。 张俞君的天生女王命格连火狐族长都抵挡不了呀! 「我还没吃午餐……」季以恩站在门口边虚弱的嘟噥着,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上门的客人。 他作梦都没想到,自己死里逃生回人间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带看房屋,虽然他是一个仲介,这样也不算什么太奇怪的事情,但自己就是没想到嘛! 不过比起被张俞君给生吞活剥,还是带看房屋来得幸福一点!季以恩打了个哆嗦,认命的跟着白青衫一起站在门口。 「别抱怨了,我连早餐都还没吃。」这次换白青衫拍了拍季以恩的肩膀,他们勾肩搭背的站在门边,哥俩好继续咬耳朵,「你到底去哪了?连一通电话都不接。」 季以恩摇摇头,「别提了,我连我的电话在哪都不知道了。妖界可没这种通讯设备。」 白青衫惊讶了,「你们去了妖界?」 「怎么?」 「我一直想去妖界。」 「你不是火狐族长?你不知道怎么去妖界?」季以恩狐疑了。 白青衫抹了抹脸,「我这个族长是因为族民死光才当上的,没什么好稀罕,而且那时候也只剩下我的父母呢,我一出生就在人间,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妖界。」 「那……你想去的话,就去拜託她吧!」季以恩指着正在跟张俞君说话的安。 「她?那个小女孩?」 「你小心别得罪她,人家可是未来妖后。」季以恩半真半假的恐吓他。 白青衫愣了一下,怎么季以恩去一趟妖界,就把人家的妖后都给拐回来了,但他还来不及发问,门口铺天盖地降下了一群……鸟人。 这些鸟人名符其实,身上都长着一双巨大的纯黑色翅膀,面容却十分姣好,身形纤细,他们从天而降,来势汹汹,却双膝跪地,跪在大门前,整整齐齐的跪了一地。 他们是安的眷属,来自西方的神祕吸血族! 周围一片静默,在社区门口走动的居民瞠目结舌,连呼吸都不敢大上一点。 季以恩深深吸一口气,赶紧推走白青衫,让开了销售中心的大门走道,「我想你们应该不是前辈预约的客户,但是还是快进来吧!你们快要把居民给吓死了……」 跪在队伍最前头的女人抬起了头,她没有翅膀,她是由左、右两边的吸血族搀扶落地的,她忧伤的看着季以恩,「我们只听令于公主。」 「公、公主?我现在上哪去找个公主给你!」季以恩急得团团转,外边的人群惊恐的看着他们,他要是不赶快当机立断,恐怕这些不速之客会毁了aitown! 他都能想到明天头条了! 不明生物降落乌日社区,人工智慧还是外星人的阴谋? 在季以恩不知所措时,安怯生生地走了出来,她看着这些张着纯黑翅膀,却面容憔悴的吸血族,她走到为首女人的面前,「你们要找的是我吗?公主?」 为首女人低下头来,亲吻着安的脚板,泪如泉涌,她完全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还有跪在公主身前的一天,「是的,我是荆纱。吸血族公主,你是我们所有族民同声歌颂的传说,也是所有族民唯一的希望……」 安伸出手,抚摸着这个女人的头顶,她什么都不知道,对于这个传说毫不知悉。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于哪里,也不知道眼前的这些人是谁,但是她感到一种深切的悲伤,她对他们非常熟悉,彷彿天性般的知晓,他们就是同源同种。 她们是她的族人,竟然凋零至此。 为什么这些族民如此忧伤与疲惫,她陷入迷茫,不明所以,却直觉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必须回应他们── 她对着跪在前头的荆纱开口,「你们为什么来找我呢?」 荆纱落泪,挥了挥手,两旁的吸血族民献上了大大小小的瓶罐,都是装着吸血一族尸首的收藏品,安瞪大了眼睛,她也曾经被猎捕过,她知道那个来到自己面前的迪亚哥心里打得是什么主意。 但她不知道,亲眼所见会是如此震撼! 她摇摇欲坠,这些都是她的族民,或许也有她的父亲,她一脸苍白,对着荆纱开口,「你们想要什么?復仇?战争?我身上有一半人类的血。」 她看着自己的族民,心里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荆纱仰起头来,眼里有着炙热的火焰,但她摇摇头,「公主,我们不要那些,吸血族是被诅咒的种族,我们以人血为食,但却日渐凋零,我们自身无法生育,需与他族通婚,但……你是传说中里唯一成功的一个。」 吸血族与人族的混血吗?安咬着下唇,「所以一直到我觉醒,你们才注意到我的存在?」 荆纱点头,「是的,在那之前有太多的失败,吸血族与凡人就算通婚,也远胜不了人类基因,只能诞下普通凡人,唯有你,公主,你是我们的希望,传说中公主回归的那一日,就是我们重新燃起生机的时刻。」 「……我们的族民还有多少?」 「就只有这些了,包含荆纱,总共五十八人。」 荆纱其实就是天使。让迪亚哥割去纯白双翅的吸血族,她等了很多年,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她杀了迪亚哥留在家里的所有僕人,救出被囚禁在各地的吸血族,接着花费了大把心力,终于找到了安。 她没有如她所愿的割下迪亚哥的脑袋,却终于能跪在吸血族公主的面前。 「只剩这些啊……」安叹气着,她蹲了下来,「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我连你说的神话都没听过,或许我连一点用处都没有。但是我知道,我要回到你们的身边,抚平你们的伤口。」 安轻声说着,投入了荆纱的怀抱,毫无保留。 季以恩大为吃惊,他向前一步,「安!你忘了妖王吗?」 天哪!他要是让安在他手上丢了,妖王一定会把他全身的骨头一根一根拆下来的!季以恩光想就觉得害怕,他又急急地喊,「我以为你很喜欢他!你不是答应妖王要去他那里过寒假了吗?」 安搂着荆纱的脖子,泪水浅浅的渗了出来,滑过荆纱的脖子,只有荆纱发现她在哭泣,但荆纱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搂紧了他们唯一的公主。 安没有抬起头,她闷着声音回答季以恩,「你跟他说,我会去找他的,等我的族人不需要我之后,我就会去找他的……」 安举高了双翅,左右吸血族立刻扶着荆纱,他们逐渐升空,慢慢远去,安的泪水滴落在地板上,她朝下大叫,「季哥哥,你跟他说,叫他等我、等我长大!」 吸血族全数振翅,快速地飞向远方。 「……这种事情你自己跟他说啊!」季以恩在底下跳脚,却奈何不了对方。 他可没有翅膀,他所修习的术法里面也没有任何一条让他会飞啊!青苹从后面走过来,搭在他的肩膀上,「这是安自己的决定,你让她去吧。」 季以恩抹了抹脸,「不是我不想让她去,是我要怎么跟妖王说?」 他颓丧着走回店里。 周围的人群如梦初醒,aitown的居民如潮水般涌向了电梯口,疯狂的按着玻璃上的呼叫钮,他们已经很习惯依赖西雅了,他们需要西雅给他们一个解释。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西雅站在里头的镜面上,像是一个母亲般,逐一安抚着居民们的疑问,在电梯们关起来之前,有些微的声音飘了出来。 像是这一些…… 「只是将aitown接给剧组拍摄!」 「不用担心,他们手上的东西都是道具而已。」 「是啊、以后这座社区说不定会上电视喔!」 ……。 *** 季以恩坐困愁城,觉得自己的霉运走个没完,没了安的戒指,他可没办法凭空闯入妖界,更别说跟妖王好好解释这一切了。 跟季以恩一样沮丧的还有白青衫,白青衫以为自己追寻多年,终于能够替弟弟找到一个安身之所,却眼睁睁看着机会在眼前溜走,他痛恨自己,他应该不顾一切留下那名小女孩的。 张俞君受不了这两个傢伙整日哼哼唧唧的,乾脆让青苹代管了台中店长,她没几天就坐着高铁回去了。 季以恩跟白青衫陷入深深的忧愁当中,各自为了自己的心事而颓丧,但没想到一个星期后,事情就有了转机,妖界派来了使者。 使者带来了消息,妖王早已知道这件事情,要季以恩不必掛怀,他没什么好担心的,他说过会给安选择的机会,既然安想走,那就让他走。 「妖王很伤心,他很久没这么消沉了。」带来消息的妖界使者偷偷的跟季以恩说,他们现在妖界的长老们正天上地下的找着安,务求让妖王尽快开心起来。 更何况长老们自己也有私心,他们可不捨得娇嫩可爱的安再也不到妖界去了。 「那他没说要来拆了我的骨头?」季以恩问得小心谨慎。 「咱家妖王忙着伤心呢。」妖界使者挥挥手,「还是你要我回去问一问?」 「不!千万不用!」季以恩切了一块冰箱里的芋泥蛋糕,恭敬地送到了妖界史者的手中。 「好说好说。」使者十分满意,正准备叉起一块蛋糕。 「那能带着我一起回去吗?」旁边忽然窜起来一个哀怨的声音,白青衫哀戚的看着妖界使者,只差没一股脑巴上去了。 使者差点一盘子打翻了蛋糕,他转头问着季以恩,「这傢伙哪来的啊?」 季以恩放下心中的烦恼,促狭地对着使者笑,「来!为您正式介绍火狐一族的族长!白青衫!」 这下子蛋糕真的被打翻了。 使者激动了,他紧握着白青衫的双手,「什么?原来传说中的火狐一族还没死光?」 白青衫头上有些黑线,有人一开口就这样诅咒人家的吗?「也差不多了,就剩两隻,我跟我弟弟。」 「那……您愿意到妖界来作客吗?」使者激动的双眼放光,彷彿看到什么顶级的猎物一样,让本来想毛遂自荐的白青衫有些畏缩了。 使者心里只想着,如果他能带着传说中已经灭族的火狐回去,妖王一定会很开心的,至少能够转移一点安离开他的注意力。 「好、好吧!我们跟你走……」虽然觉得有些不妙,但是寻找妖界已经成为白青衫毕生的梦想了,眼前有一个如此好的机会,他是说什么都不能放过的。 那天傍晚,他牵着自家弟弟白蓝礼,就跟着妖界使者回去妖界了。 aitown又只剩下季以恩跟青苹,他们俩个坐在顶楼的墙边,看着天上的月色,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一同瞭望着远方的大河,河面上波光粼粼,距离他们来到这里,已经过了一年的时间了。 时间以一种飞快的速度过着,幸好,他们又活过了这一年。 两个人相视而笑,心里都知道对方的想法,这个认知,让他们又更靠近了彼此一点,或许是那一天的月色太美好,又或者是他们真的一起经歷了太多,季以恩终于伸出了手……揽住了青苹的肩膀。 青苹轻轻靠在季以恩的肩膀上,什么都没说。 今晚的月色,好美。 双人的影子在墙下微微摇曳着,像一朵绽放着美好香气的花朵。 3-21 季以恩以为白青衫会一去不回,却没想到他三天后就回来了。 但只有他一个人,他把弟弟白蓝礼留在妖界了。 季以恩想问原因,白青衫却只是淡淡地说,「我不让他像个人类那样的成长,总得让他像个妖的样子成长吧,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弟弟成为废柴。」 白青衫的话说得很重,连季以恩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他。 或许他不需要自己的安慰,这就是白青衫的决定,至少白蓝礼留在妖界会安全的多,他们都亲眼见过金鸣仙眼底那种永无止尽的贪婪。 因为那种贪婪,白青衫已经失去所有族人了,他选择跟自己的弟弟分开,或许也不是一个太难以令人接受的决定,更何况妖王答应让白青衫随时回去探望自己的弟弟,毕竟他也是妖族的一份子。 妖王甚至希望白青衫也可以留在妖界,但白青衫说他已经习惯活得像个人了。 所以白青衫选择留在台中的销售中心,继续负责aitown的租贷业务,他还算挺能接受这份工作的,但是张俞君也来过电话,她说白青衫缺乏季以恩那种打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热情,所以不打算把他调回台北去。 她还让季以恩还有青苹赶快回去,别继续在台中偷懒了。 「难道你们要我一个人扛起台北店吗?」她在电话里气呼呼地嚷着,季以恩只说好,没有反驳前辈的话,但心里却想着,你可不是一个人呢! 他跟青苹相视而笑,他们在猜想,青苹到底什么时候要把那个「帮忙顾店」的人介绍给他们?会是谁能在未来一直陪着暴躁却很温柔的张俞君呢?他们有些期待见到那个人。 他们跟白青衫说再见,也跟西雅好好的道别了一次,不像过去那样的匆忙,还去了一趟五郎先生跟梅姨的家,一起同桌吃了一顿饭。 他们跟所有人都说了再见,他们还会再回来的,这个美丽的地方、这个热闹却平凡的社区,还有这群和善的人们。 当他们跳上高铁,看着窗外的景色逐渐后退时,两个人终于长长嘘了一口气,虽然比起原先预定的时间还要早上很多,台中分店也站稳了脚步,但他们还是没想到此趟台中之行会这么兇险。 而且,他们比他们自己所想的还要更思念台北。 窗外的风景不断倒退,像是象徵着他们这一年所经歷的事情也逐渐远去一样,这种气氛很令人安心,他们终于要回家了,季以恩拍拍放在脚边笼子里的lucky,lucky回应了他一声。 两人心满意足地靠在绿色的椅背上,转头看着彼此的脸。 「还有一个小时就能抵达台北了。」季以恩看着青苹困倦的脸庞,他们可还没从这次的重伤里缓过气来呢!他开口问,「要睡一会儿吗?到了我再叫你。」 青苹笑了起来,眼底都是笑意,「只有一个小时,还没睡着就要下车了。」 季以恩搔搔头,「也是。但你如果想休息的话,这里可以借你喔,免费。」他拍拍自己的肩膀,眨眨眼,对着青苹直笑,脸上有些怕被拒绝的紧绷。 「……」青苹看着他,脸上逐渐泛红。到底是什么时候呢?竟然对着眼前的少年逐渐动心,自己不是只有一个微小的心愿吗?──只要陪他度过这辈子,保护他平平安安地到老啊! 甚至自己找寻能够夺舍的肉体时,并没有以女人的身体为主啊! 那时候自己还想,就算是男人或者是小孩也无所谓,只要能够跟在季以恩身边就好了。如果是强壮的男人说不定更好一些,他可以更方便、更贴身的保护季以恩。 但是现在却有一点庆幸,她找到了自己现在所使用的身体。 她看着季以恩的笑脸,还有那个一直等着自己的肩膀,长长叹一口气,不管怎么样,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们在快速前进的车厢内凝视着彼此,青苹忽然发觉,只有眼前的彼此,才是在这纷纷扰扰的世界上那唯一的真实。 她轻轻的靠了过去,将脑袋靠在季以恩的肩膀上,她忽然轻笑出声,脸上艳红更盛,「季以恩,我听到你的心跳了。」 季以恩简直困窘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用着另外一隻手搔搔头,「哎!你别取笑我。」 他低下头,想看看青苹的表情,他们俩个知根知底,他就不信就他一人害臊、一人难为情。 但他一低下头,什么都还没看清楚,车厢内的灯光忽然一片黑暗,耳边传来纷杂的尖叫声。 高速前进的车厢已经进入地下道了,他的眼前是一片真正的漆黑,双眼什么都看不见,他立刻向下探,握住了青苹柔软的手心,低声哄着,「别紧张,应该是停电,待会就没事了。」 男人就是这样,就想将自己心爱的人永远的纳在羽翼下好好保护。下一秒,季以恩忍不住笑了,青苹的体术比他还好,在这一片黑暗中说不定视力都比他好,自己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但他紧紧牵住青苹的手,掌心却是一阵冰冷,青苹没有回答他,耳边传来一片死寂般的沉静,彷彿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季以恩顿时悚然一惊,为什么他会有青苹已经离开自己的错觉? 他明明还握着青苹的手,他肩上都还能感受到青苹的重量,但是他却丝毫感受不到青苹存在的证据,他从脚底冷到了头顶,他得确定一件事情。 他颤抖着手,用力地抖着,几乎不受自己控制。但他仍然强迫自己,将手指逐渐探向青苹的鼻间。 什么都没有! 季以恩如坠冰窖,他张开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的指间感受不到任何青苹的呼吸,只有一片死寂回应自己。 他感受不到任何的气息与温热! 他头顶上的灯光啪擦几声,终于回復了光亮。四周的骚动逐渐安静下来,此起彼落地问着身旁的乘客,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但他们还搞不清楚事情的始末,却听见了一声惨叫。在整列列车的中段,有一个年轻男子疯狂的叫着,他撕心裂肺的狂吼,拼命摇晃着身旁的女子,乘客们试着想拉开他,却无法阻挡他的疯狂行径。 他不可置信的叫着,试图想靠近刚刚坐在他身旁的女乘客,却被台北站的警察用力地压在地板上,甚至因为他太过激动而上了手銬。 因为,那个跟他一起上车的女子,已经没了气息了。 「先生先生!请出示你的证件!」 「请你配合我们!你的随行乘客叫什么名字?」 警察不断的在他耳边叫着,四周的乘客不断惊叫,月台的广播反覆的放诵, 但这一切,却什么都进不了季以恩的耳里了。 他的脑海只有青苹无神的双眼。 那看着虚空的空洞双眼。 阴阳仲介员iii完 后记 不得不说,这是我拖稿拖得最严重的一集。(先自首) 但我很喜欢这集的剧情,故事有点脱序,甚至写了一个有点严肃的议题,我很小的时候曾经看过一部动画,《老人z》,当时为了里头的核心概念深深震撼,那是一个关于老人被居家照护机器绑架的故事,当瘫痪在床上的老人却拥有了一架军事武器,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老人z》是一个很严肃议题的反思。但我也不是为了那个反思而写出这集的故事,只是兴之所至罢了。 回来讲讲主角们。季以恩这一集他有一些成长,他少了一些抱怨、更加勇往直前,他开始确定自己是谁,自己要的是什么。青苹则逐渐看清了自己的心愿,她终于认清楚自己的爱,没有想像中的无私。 她可以为了季以恩抢别人的尸体重生,她也不是什么善良的傢伙。但我很喜欢这样的她,很欣赏她连地狱都肯跟着去的气魄,如同读者曾说的,我喜欢坚韧的女性,包括第三集的安也是。 她是失落的吸血族公主,年纪很小,却有了婚约,然后拋弃未婚夫准备去復兴吸血族(笑),我觉得她跟她的恋童癖未婚夫很有戏,如果大家想看他们的故事,也可以上网告诉我,或许哪一天我会尝试着说说看这个故事。 总之,谢谢你们阅读到这里,希望你们会喜欢这个故事。 下一集结局之章,我们再见。 逢时2013.11.20于汐止 4-1 楔子 长路漫漫,走得人脚底生烟,她却不断回头,一路垂泪。 两旁的勾魂阴差拽着她手上的铁鍊,丝毫不留情面,也不给她任何逃走的机会,她,可是地府的重犯,虽然称不上极度危险,但也是不能节外生枝的麻烦主。 他们领命而来,绝不能出差错。 她被拽进了黄泉路上,两旁的彼岸花不断摇曳,如同过往的每一日那样的娇艳盛开,阴间是曼珠沙华的地盘,它能不分四季的绽放,只为了成就彼岸。 曼珠沙华那大红的花色衬着她苍白的脸颊,她手上的手銬跟脚镣十分沉重,让她毫无一丝逃脱生天的希望,她逃不了也回不去,她只能一直往前走,不管她有多在意自己现世的羈绊。 两旁的勾魂阴差不曾跟她开口说上任何一句话,只是拽着她一路走。 她不断回望,想着已跟自己生死两相隔的季以恩,她说过要陪着季以恩过完这辈子的承诺,现在就向过往云烟一样,连伸出手都抓不到一丝一毫,她再也看不见他的笑脸、眉眼、容顏。 这个想法忽然让她的心脏一阵紧缩,感到一种无边无际的疼痛,她摀住心口,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了。 一声低低的叹息在她耳边响起,她猛然转头,看见一丝曙光,阴差也为了自己而叹息,她急急开口,「你们让我走吧?我不曾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只是想陪着他、我只是想在她身边。」 但阴差们仍然没有开口,他们揪着她,目光温柔却哀伤,彷彿理解她的执着却爱莫能助。 他们的确是,他们是阴差,他们看透生死,却仍然为之动容,这就是阴差。 他们知道青苹在没有准备好的状况下远离人世,必然哀痛万分,但话又说回来,谁真的准备好了呢? 阴差们的眼神道尽一切,他们不可能让青苹再次起死回生,人死不能復生,她已经逸脱于大道规则之外一次,不可能会有第二次了。 她再度抬起脚,沉重的往前走。 直到她被关进地府的大牢里,在这里她将为自己的作为而反省上千年──她逆天夺舍,严重破坏了大道规则。 她与自己所执着的人将永远断绝联系,上千年足够那名少年轮回十几次了,他们将不再有任何的因缘。 接着,她将重回轮回,洗去所有的记忆。 乾乾净净的再次投入人世,所有人都没有选择,她也一样。 阴差们关上了不见天日的大牢,上了严严实实的锁,她摀着脸,在唯一的窗子下不断地哭泣,她甚至没有跟季以恩说上最后一句话,没有要他好好照顾自己,她就这样的走了,无声无息。 虽然这不是她的意思,但她别无选择。 季以恩,对不起…… 那一晚哭声繚绕了一整夜,闻者莫不落泪,为了里头那一个新进的女鬼而同声一哭,但这就是规矩,逆天夺舍,终究有被发现的一天,阴差们摇摇头,坐在地牢外头,听着女鬼的哭声看了一个晚上的月。 那冷冷清清的月。 4-2 阴阳仲介员04第一章生离死别 黄灯初上,警局内却人声沸腾。 在警局内穿梭的警察还有一大群守在外头的鼓譟的媒体,全都等着同一名年轻男子开口,开口交代今天晚间的头条──高铁疑云,猝死还是他杀? 一个好端端的年轻少女,怎么会无声无息的死在高铁上,还闹了一齣几乎要所有高铁站警察才能压制住随行乘客的疯狂戏码。 鼓譟不安的媒体们等着警局对外的公开声明稿,也等着这名年轻男子开口。 而这名年轻男子不是别人,就是季以恩。 他坐在一间小小的审讯室内,愣愣的看着桌面,什么话都不肯说,他在最初的疯狂过后,只剩下彷彿燃尽之后的一片荒芜。 当青苹从他眼前被装进尸袋里带走,他顿时失去了所有的生气,不再大吵大闹,却也不肯开口了。 警察带回了季以恩,打算做笔录,却拿他没有办法,他们最后搜遍了季以恩浑身上下,找到了他身上的名片,初步确定他跟死者是同一间公司的同事。 他们打给《无壳蜗牛租屋通》,通知了张俞君,而她正在赶来的路上。 只是张俞君到了,季以恩看见她的第一句话却是问她:「青苹去哪了?」 他反覆的想着青苹那一双无神的双眼,还有放大的瞳孔,跟苍白的脸庞。 「她……」张俞君不知道怎么说,她试图想拥季以恩入怀,他却退了一步。 「听着,季以恩。」张俞君咬住下唇,她不能看着季以恩这样下去,他们得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青苹死了,你就在她身旁,你得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死了?」季以恩愣愣地重复。 青苹离开他了?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他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他的胸膛只有溢满着茫然的情绪。 他很困惑,根本拒绝去相信这是事实,这是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实。 那几秒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丁点都想不起来,他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就只是突然的陷入了一片黑暗,接着──青苹走了! 就这样离开他了! 到底那几秒内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为什么用尽力气都无法回想起任何线索,他的青苹到底去哪里了? 他疯狂的嘶吼了起来,陷入狂躁的情绪中。 「我们先离开这里。」陪同张俞君进来的警官按住了张俞君的手,拖着她离开这间小小的审讯室了,他知道他们无能为力,只能等着季以恩冷静下来,他们帮不上任何忙。 警官把手搭在焦灼的张俞君肩膀上,给她一点有力的支持,他轻声开口,「再等等、再给他一点时间。」 「……」张俞君默然无语,轻轻转了转手腕,那是刚刚被季以恩狠狠甩开的地方,有些疼痛,上头一片青紫,她却不怪季以恩,心里只是蔓延着疼痛。 他们在审讯室的另一边的透明墙面,看着季以恩砸烂了桌子、踢翻了椅子,把自己的头往墙上撞,他抱着自己不断嘶吼,喊一些无法辨认的字句,每一个音节都是他最深沉的苦痛,最无法接受的事实。 最后他精疲力尽的躺在地板上,不再攻击周围的任何东西,对于走进来的张俞君视若无睹,只是张开嘴不断的流眼泪,发出一阵阵无法停歇的哭声。 他没有诉说,却无声的哀嚎着,像是失去了另一半的兽类,那样的困惑且害怕。 张俞君蹲了下来,她泪流满面的蹲在季以恩身边,伸出了手摸着季以恩的脸颊。但是季以恩却恍若未觉,他的目光丝毫没有凝聚在张俞君身上。 他再也看不见这世界上任何的风景了。 「季以恩,我们回家。」张俞君流着泪开口。「不问了,我们什么都不问你了。」她试图向季以恩保证,希望他不再被自己激怒,而且警官刚刚告诉她,他们已经不需要再审讯季以恩了。 张俞君抽出了怀中的验尸报告,这是警官给她的。 青苹的尸体已经让法医验尸完毕,她死于急性心肌梗塞,没有任何谋杀的可能性,虽然她没有任何的相关病例,但季以恩仍然排除嫌疑了,这件案子就这样结案了,只是后续的悲痛却是无边无际的。 季以恩没有回应张俞君的话,他连验尸报告都没看一眼,他仍然空洞的哭泣,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人偶。 「季以恩!她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张俞君拽着他的手臂,试图把他从地上拉起,季以恩却不为所动,只是不断茫然的流泪。 「她什么都看不到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却是哑的。「她不在这里,她看不见我哭、看不见我流泪、看不见我难过得快要死掉了。」 「可是你这么伤心,她如果知道,一定会很难过啊!来,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张俞君不知道怎么办,她失去过安叔,却不在这种这么突然的状况下,她甚至隐隐约约有所感觉她会失去安叔。 季以恩现在的悲痛只会是她的数倍不止。 「我不要回家……」季以恩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比张俞君还高上一个头不只,已经是二十岁的成年男子了,现在他脸上显而易见的伤心,却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孩子那样的脆弱。 「季以恩!」张俞君拉住了他的手,却没有办法阻止季以恩离去,她只能看着季以恩像是游魂一样,晃过整间警察局,不断的呜咽着,曾经那么好强的少年,现在却连替自己抹一把眼泪都做不到。 季以恩打开了警局门口的笼子,牵起了一直趴在里头的黄色小土狗,lucky看见自己的主人终于回来,却只呜咽了一声,没有任何躁动的举止。 牠的双眼凝视着季以恩,垂下了尾巴,靠向了季以恩的膝盖,温温热热的给予牠所能给予的最多温暖。 季以恩拍拍lucky的脑袋,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只是牵着绳子往前走,lucky跟随在牠身后一步的距离,一人一狗的背影随之消失在警察局前的街头,他们笔直的往黑暗里走去。 走向他们心里的黑暗。 *** 竹茗师父从睡梦中惊醒,他猛的坐了起来,在一片黑暗中看着墙面叹一口气,他随手穿上了外袍,走到了自家庭院的门口,打开了铁门,看着季以恩牵着一隻狗站在门外,正不断的哭泣。 「你来了。」竹茗师父用得是肯定句,他知道季以恩必然会来。 季以恩哭肿了双眼,他在台北的街头走了好几个小时,却仍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的父亲早已离开自己,他连要见自己母亲一面都有困难,现在青苹又离开他了,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等他回过神来,他却已经在师父家门外,他不知道怎么跟师父开口,他连按电铃的勇气都没有,他只能站在门边,不断的掉眼泪。 他的伤心是多么巨大,巨大到即将要将他吞噬,他憔悴的不成人形,只在一夜之间。 「师父……」季以恩就在门外跪了下来,他哽咽着张口,「以恩来报师父弟子青苹的死讯。」 他开始磕头,「青苹她……」他说不完整的话来,他泣不成声,他到现在都没有办法接受青苹离开自己的事实,这一切彷彿只是眨了一次眼的瞬间,如果他们不回来台北,或许青苹就不会死了…… 他不断追悔往事,却不知道哪一个环节出了错。 「傻孩子。」竹茗师父按着季以恩的肩膀,第一次这么温柔的开口,他这辈子都没有孩子,他第一次感到丧子之痛,他能明瞭季以恩心底没有尽头的痛,「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别说了,进来吧!」 季以恩抬起了头,「师父……」他嚎啕大哭,像是一个孩子那样的无助、伤心。 「都是我的错,我没有照顾好她,我一定做错了什么……」季以恩拽住师父的长袍下摆,不断的责怪自己。 竹茗师父深深的叹息,他望天无语。 这一切因缘又是为何?他将青苹纳入门下,是为了就近管辖这个逆天的女弟子,他心心念念都是希望能够让青苹懂得捨得,放下执着。但是当这个逆天的因缘即将被矫正时,为什么自己却无法淡然处之了? 这下捨不得的人又是谁了? 「别再说了,那不是你的错,不管你们有没有回来,最后的结局都会一样。」竹茗师父摸了摸季以恩的头。「或许这一切都是注定好的吧……」 「为什么结局都一样?为什么是注定好的?」季以恩猛然抬头,师父说得好像这一切他早已知道,「师父你知道青苹去哪里了对不对?」 他激动了起来,师父一定隐瞒了什么没有告诉他! 竹茗师父叹口气,慈爱的摸摸季以恩,「她让阴差们带回去了,她夺舍再世本就逆天,地府只是想矫正这个偏离常轨的例外,她还会有来生,她还会有属于她自己的人生,放手吧,孩子。」 季以恩愣住了,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想过青苹是让阴差拘走了,但这才说得通,他根本没见到青苹的魂魄,原来她已入地府,也只有阴差能在他眼皮底下,无声无息的带走青苹。 竹茗师父让开了大门,想让季以恩进来,没想到季以恩却一动也不动,竹茗师父扬了扬眉,「放手吧,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季以恩直直的揪着师父看,他跪得直挺,「师父,弟子不放,弟子求您把青苹带回来。」 竹茗师父不怒反笑,「你知道我不可能逆天而行。」 季以恩心意坚决,他伏下了身躯,给竹茗师父不断的磕头,「师父,弟子求您把青苹带回来。」 「擅闯地府、强抢人魂,这些后果你可想过没有?」 「师父,弟子求您了。」 砰── 竹茗师父用力地关上了铁门,砰的一声回盪在深夜中,这是他的回答。 没有任何商量的馀地。 但季以恩没有放弃,他跪在外头两天两夜,身旁的狗儿一同陪着他,不曾离去半步,季以恩与狗儿一起滴水未进,他们都不肯放弃。 季以恩仔仔细细的想过了所有的后果了,擅闯地府又怎么样呢?强抢人魂又会怎样呢?他不知道,但他寧愿死在地府,死在一个希望里,也不愿意再也见不到青苹,一辈子在绝望中死去。 他怎么样都无法放手,他知道自己执着了,但这是师父的大忌,师父教他们顺应天命、顺其自然,他的要求一定深深惹怒师父。 但师父是他唯一的希望,他只能跪在这里,希望能够打动师父,希望师父能够回心转意,至少告诉他怎么前往地府。 雨下了又停,淅淅沥沥的整夜不绝于耳,竹茗师父知道季以恩仍然在外头,他一夜无眠,但他选择掩上窗子,继续沉心静气的打坐。 他不可能为了季以恩做出这种天理难容的事情,他不可能违背自己的原则,他不可能…… 季以恩一直跪着,不曾试图起身,日光升起,映照在他疲惫的脸颊上;日光又落下,晚霞扫过他脚边的泥地;接着月色洒落在他挺直的身躯,清冷了一整夜。 他不言不语,只有一个专注在脑海的想法── 他要带青苹回来。 在他倒下之前,他都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来祈求一个奇蹟。 一声叹息从门前传出,他摇摇晃晃的抬起头来,他的眼前有数个叠影,他快要晕眩过去,却仍然坚持看着眼前的老人。 竹茗师父彷彿在这两个夜晚之间一瞬间老去了许多,他的背不再挺直,他的脸颊苍老,他的眼神仍然炯炯有神,却透漏着许多的疲惫。 他失去了一个弟子,不能再失去第二个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手把手教会了这两个小傢伙自保的方法,就永远要替他们担这个心,他自己没有任何的子嗣,却得为他们一辈子烦忧。 现在,他的女儿走了,他的儿子跪在自己面前。 他又怎能将他们拒于门外?他一辈子的原则都抵不过这一双小傢伙啊! 竹茗师父的内心百转千回,最后只能自嘲的一笑,原来自己也只是一个看不透的平凡人罢了。 但眼前的事情却不能不做,这是他为人师、为人父的责任。 他终于开口,「季以恩,你真想去找她?此行兇险,极有可能有去无回。你不肯放手,对你们都没有好处,你要是肯放手,你们都有各自的人生。」 他知道自己问也是白问,但他必须亲自听见季以恩的答案,甚至他在最后关头,仍然循循善诱。 季以恩完全听不进去,他只重重点头,「师父,弟子不能没有青苹,我一定得去见她,我要把她带回来,我……」 季以恩的话还没说完,师父就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话到此,都是多了。 竹茗师父的眼珠漆黑无比,专注的凝视着季以恩,他的眼神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重量与哀伤,他将所有的寄望託付在季以恩身上,也为了这样的自己而哀伤。 「季以恩,你听好了,你虽然只是我的外门弟子,但仍然受我管辖,从今天开始我将你逐出师门,你跟青苹再也不用回来了。」 季以恩心里一动,师父竟然要将自己与青苹逐出师门?师父当真讨厌自己至此,但是师父又说他与青苹不必再回来,难道青苹真能回来? 他的思绪十分混乱,却只能楞楞开口,话到嘴边只唤了一声,「师父……」 「我只说一次,你去找这个人,他叫姬南香,他才有本事带你闯入地府,师父老了,没这本事了。」 竹茗师父转过身去,背影萧索又寂凉,他打破了自己的规矩,他也是季以恩逆天的推手,这些违背他一辈子的思想与原则,但是他实在没办法看着不管,他只能将他们逐出师门,发誓再也不见他们。 「师父……」季以恩热泪盈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上前拽住师父的长袍下摆,却又惶恐师父发怒。 「别这样叫我了。」竹茗师父悠悠长叹,「姬南香就在这个都市里,但是他生性极懒,居无定所,你得先找到他,哪里越脏就往哪里去。还有,他必定不肯帮你,你就说是竹茗师父的故人相求,他欠我一次人情,他不得不还。」 季以恩看着眼前飘落的一张相片,还有师父决然关上大门的身影,他抓住了相片,他知道师父这一次再也不会开门了。 他端详相片,上头有一个男子半瞇着眼睛打瞌睡,季以恩终于起身,摇摇晃晃的牵着狗儿往外走,一人一狗垂头丧气的走进街头,如同他们来时那样的安静,现在又无声无息的走入了黑暗。 夜色很浓,门里门外的人伤心也正浓。 竹茗师父寂索的坐在客厅里,送走了自己的弟子,他们再也不能相见,这是她能原谅自己的唯一办法,以后……他们便是再无交集的人了。 *** 季以恩听从师父的吩咐,哪里脏就往哪里去,他牵着lucky走过大街小巷,拿着姬南香的照片穿梭在游民之间,问过一张又一张茫然的脸孔,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大海捞针,但是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走了好几天,lucky一直紧紧跟随着他,但他几乎要放弃了,这张照片已经泛黄,说不定姬南香现在都已经不长这个模样了,这些无处不成家的游民,又能告诉他什么呢? 不过他们的确给了季以恩一些消息,只是这些消息又像是他们脸上神情那样的不确定,季以恩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倾听。 他们说照片中的男子似乎在淡水的老街边有见过,他不受店家喜爱,他也是流浪汉的一员,只是他随时随地都能睡,不管在什么地方。 他不争地盘,他不抢食物,他只是安安静静的在某一个地方打呼。 他很年轻,至少比起一般的游民来得年轻很多,就像这张泛黄的照片一样,说到这里,游民们面面相覷,哎!是了!这个傢伙似乎不曾老上一分。 他们这些游民在外游荡好几年了,那名男子却依旧如昔。 季以恩因为这些虚无飘渺的消息来到了淡水,街头巷弄的问,的确有些店家见过姬南香,但他们也说不清姬南香现在人哪里。 季以恩走了十几遍老街,踏穿了每一个暗巷跟角落,却仍然没有发现姬南香的身影,这里的猫几乎比游民还要多,但猫不会告诉他姬南香在哪里呼呼大睡着。 他从白天走到傍晚,一双脚几乎要断了,他坐在一个花圃外边,背对着一条阴暗的巷子,他好累,又累又渴,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不能放弃,却看不见一丝曙光,他现在就在绝望的边缘。 他只能把脸埋在手掌里,思念着青苹的模样,想给自己再多一点的勇气,告诉自己,再休息一会儿,他就再去寻找姬南香。 这时,一直安安静静的lucky却忽然躁动了起来,牠被一隻橘色的野猫吸引,牠猛地站起来,往远处狂奔,季以恩没有防备,握在手里的牵绳就这样脱落,被lucky拖着跑。 季以恩又气又急,也追着lucky往前跑。 「lucky!回来!快听话!」季以恩追得气喘吁吁,一边在后头大喊大叫。 lucky却罕见的不肯听话,只是追着那隻猫咪撒开脚丫子不断地跑,牠彷彿很久没这样剧烈的跑过了,牠一直奔入老街后方弯弯曲曲的巷子内,这里离人群很远了,只有海浪声跟老旧的房子。 橘色野猫在前头不断跑着,一直到一整排矮矮的砖红色围墙边上,lucky已经快追上牠了! 但不只是狗急会跳墙,猫急也会上树,牠四肢并用,快速的往上爬着,爬上了树上,徒留lucky在底下不断的挠抓着树干。 牠哀鸣了几声,猫儿已经上树,对着牠挥爪。 此时季以恩终于赶到了,他对着因为一隻猫咪而害自己跑了这么远的lucky莫可奈何,他摊摊手,「你满意了吗?除非你会爬树,不然你抓不到牠的。」 季以恩望着树上的野猫,无奈的拍拍lucky的头,打算牵起牠回去,但下一瞬间他就猛地抬头,树上野猫的身旁竟然卡着一颗紧闭双眼的头颅,还垂着一头油腻腻的乱发。 季以恩吓了好大一跳,这棵树很高,他仅能从树叶的枝枒间看到那是一颗人头,却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容,他沉吟了一下,随手捡起树底下的小石子,瞄准了脑袋一弹! 他的想法很单纯,人死总要落地生根,不管对方是什么玩意儿,就算只是一颗脑袋,也要好好的入土为安。 但他又没有青苹那样好的体术能爬上这棵高耸入云的大树,他只能选择将对方……嗯,弹下来。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摔下树的不只是这颗头颅,而是一个人。 季以恩张大了嘴,看着眼前长发披肩的男人,他的模样生得极好,十分温朗秀气 ,油腻腻的乱发凑在头顶上,也没减少一分他俊朗的气息,但他一张脸脏兮兮的,连身上都只有一件长袖棉衣,和一条卡其色五分裤。 这男人揉揉屁股,从树底下爬起来,睁着茫然无神的双眼,渴睡的看着周遭,无视在他身前的季以恩,接着抬起脚,又想爬上树,像是过去数日一样──回去树上睡他的大头觉。 但这次他的行动遭到阻拦了,季以恩一把扑上去,抱住他的腰间,两个大男人顿时摔成一团,这下男子不乐意了,转头瞪着季以恩看,「别烦我行吗?」 他又想转身,季以恩赶紧拽住他的裤子,「姬南香!你是姬南香对吧?」 这男子搔搔头,茫然地想了一会儿,「姬南香……好像是有点耳熟!啊!我的确叫这名字,但你干什么呢你?」 姬南香指指掛在他裤头上的季以恩,示意对方赶紧放手,让他回去树上安稳睡觉。 「等等!」季以恩拚了命的大叫,像是一个在大海里溺水终于抓到浮木的人,「姬南香我是竹茗师父的……故人,他请你帮我个忙!」季以恩心里一阵发酸,却不敢违背师父最后的意思。 姬南香眼见回不去树上的安稳窝,只好斜靠着树干,闭上眼睛又是一脸昏昏欲睡,「哦,是那个老头啊。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带我去地府大牢救一个人!」季以恩眼见姬南香愿意听自己说话,立刻兴奋的大喊。 「让我来猜猜。」姬南香的双眼还是闭着,他连睁开都懒,而且季以恩好吵,让他的双耳嗡嗡的发疼,「那个人死了吧?」 季以恩愣了一下,犹豫的点头。 「人死了就该去地府,你还把他带出来做什么?你这是妨碍他的自由意志,行了!这件事就这样了,你别来烦我,我要回去睡觉了。」 姬南香打了个哈欠,又想往树上爬。 「等等等等等!」季以恩拉得姬南香连裤子都要掉了,「被带走的人是我最重要的人!她叫青苹!她不是自愿去地府的,我们之间不存在什么自由意志的问题,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而且师父说你会帮我的忙啊!」 他几乎绝望,哇啦哇啦的大叫讲了一连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一切怎么都跟师父说的不一样? 「你师父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很懒?」姬南香凉凉开口。 季以恩极度不愿意的点了下头,「有。」 「那不就是了。」姬南香三两下拍掉季以恩的手,「别再来了。」 他一溜烟往上爬,像隻猴子一样灵敏,彷彿他天生就该待在树上过活。 他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树顶的叶丛里,连一点影子都看不见,让季以恩想丢石子都不知道从何丢起。 季以恩无可奈何,却不知道该拿姬南香怎么办,他坐在树底下,从背包里拿起罐头,倒在塑胶碗里,餵给lucky吃。 「lucky你说怎么办?这姬南香人好差,心也好坏,他明明欠师父一个人情,却不肯帮忙。」 lucky一边吃,还不忘回应自己的主人。「汪汪汪!」 「就是,你也觉得他坏是不是?他说人死了都要去地府,却连听我说一遍事情缘由都不愿意,他只想着睡觉、睡觉!睡他的大头觉!」 「汪汪汪汪汪!」lucky也激愤了起来,附和着自己的主人。 「唉,怎么办?师父让我来找他,他却不肯帮忙,我们只能跟着他,看看他哪天善心大发,愿意帮帮我们,他不肯帮忙,我就一直跟着他,直到他『悔改』。」季以恩加重语气咬了咬牙。 「汪~」lucky吹起狗螺来了。 树上的男人翻来覆去,底下两个傢伙吵得他不得安寧,他本性偏懒,根本懒得偿还什么人情,但是他天性中的洁癖又无法容忍自己欠了人情不还,他矛盾了一把,连这觉都睡不香了。 他乾脆爬下树来,头下脚上的攀附在树干上。 「你跟那个老头说,这件事情结束了不准再来找我。」他闭着眼睛开出条件。他寧愿当年饿死在那老头的家门前,也不想像现在这样后患无穷了。 季以恩忙不迭地点头。深怕姬南香会反悔。 姬南香抹了抹脸,终于睁开了咖啡色的双眸,他看着季以恩,直截了当开口问,「你要抢的不是活人,而是人魂对吧?还是个女人?」 季以恩真的觉得自己抓到了希望,他本来还怕这个不靠谱的男人没有用,却没想到他总是一针见血。 季以恩赶紧点头,「对!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发?」 姬南香摆摆手,打了一个哈欠,「先让我睡一会儿。」 他看着季以恩怒瞪过来的视线,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有点事情得先做,你得先去把她的尸体偷出来,你要是让她的尸体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我们千辛万苦抢了人魂回来又有什么用?」 「抢、抢尸体?」季以恩不敢置信,急急说明,「她曾经夺舍重回人世,难道这一次不行吗?」 「行……你个头!」姬南香巴了一下季以恩的脑袋,「你以为只是把老酱油装新瓶子那么简单吗?人类的肉体就像一个容器,能找到一个适合她的容器是难上加难,要找到一个你喜欢的形体更难!」 「我喜欢的?」季以恩不明所以。 「唉,难道你下半辈子想对着一个光头大叔谈情说爱吗?」姬南香挥挥手,「那也是你的事情,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不!」季以恩着急了,「我去偷尸体!我立刻去偷!」 不知道青苹的尸体现在在哪里,要是被火化可不好了!季以恩光想就觉得一身的冷汗,大叔?好可怕! 「那就对了。」姬南香伸出手,拍拍季以恩的脑袋,「孺子可教也,你去把她的尸体偷来,其馀的事情我再告诉你。」 「好!」季以恩用力点头,往外跑了几步,又衝了回来,「那你呢?」 姬南香咧开嘴一笑,「回树上睡觉唄!」 4-3 季以恩从淡水回来之后,想了很久,还是带着lucky来到无壳蜗牛租屋通的店门外,他离了十几公尺,左探又探的看,横竖都不敢进去。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张俞君,他深怕张俞君看出什么来,他待会还有「要务」在身,不能让张俞君扣留在店里,他什么风险都不能冒,他只想带着青苹的尸体赶紧回去找姬南香。 他在街角解开了lucky的牵绳,拍拍牠的脑袋,对着狗儿轻声说话,「lucky乖,去那间店里找前辈,你知道她是谁,你见过的,乖,我回来再来带你。」 他准备跟姬南香下地府了,总不能还带着lucky去吧?他已经失去一个家人,不能把跟家人一样重要的lucky也带入险境。 但lucky不为所动,只是蹲坐在原地,一双眼睛瞅着他,眼珠边上还湿润湿润的。 季以恩急了,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他一分一秒都等不及,如果青苹真被一把大火烧成了灰,他去哪里再找一个适合她的容器? 他急急挥手,「去啊!你去啊!我不能带你下地府,你听我的话,去找前辈吧!」 lucky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店门口,牠知道季以恩要牠去哪里,牠上一辈子就极富人性,这辈子也不例外,牠的眼里有些惶恐,牠感受的到季以恩的着急,却不想离开自己的主人,不管季以恩要去哪里,牠都愿意跟着。 季以恩还有别人,但牠就只有季以恩了。 「lucky!去啊!我求你了……」季以恩蹲了下来,抹抹额上的汗,他没要把lucky丢了,但他不知道能把lucky交给谁,他只相信张俞君一个人,可是lucky不肯过去,他束手无策。 lucky呜咽了起来,季以恩平视着牠的双眼,一人一狗僵持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但眼前一个纤细的手掌拍了拍lucky的头,上头戴着一只精细的女性腕錶。 手掌的主人开口,「行了。牠交给我吧。」 季以恩抬起头来,张俞君就站在他面前,她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她牵起了lucky的牵绳,什么话也没问,转身就走。 反倒让季以恩不知所措了。 「前辈……」他出声唤了张俞君,却仍然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张俞君背对着他,头也没回,「没事。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就帮你照顾牠,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但是……」 张俞君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你要记得回来。」 季以恩默然无语,看着张俞君牵着lucky走入店里,lucky虽然垂头丧气的,却也没什么挣扎,前辈的话让他心里有了一些温暖,但是他该做的事情还在等着自己,他拔起腿,风风火火的奔向了陈家。 青苹的尸体验尸完之后应该是发回了陈家,由陈家的人决定该怎么处置,他一路跑过去,气喘吁吁的站在陈家门口。 陈家位于这栋公寓的一楼,这时下午时分,陈家的家门口半掩着,季以恩顾不得别的,连声招呼都没打,就急匆匆的跑了进去,而青苹的双胞胎哥哥正给屋内的灵堂插香。 他们一转头,看着季以恩,愣了一下才认出他来,陈家大哥猛地衝了过来,一拳就揍上季以恩的脸颊,季以恩往后退了几步,摔倒在地上。 「你还有胆子来?」陈家大哥怒火高涨,双眼通红,也不知道是哭的,还是看见季以恩气的。 「我……」季以恩一时语塞,他又能说什么呢? 陈家大哥揍了这一拳,双眼却忽然流出泪来,可怜他们一家,接二连三地办丧事,他们还连络不到自己的父亲,只能逃避着,他们完全不知道怎么跟自己的父亲开口…… 「你来做什么?」陈家二哥走了过来,语气有些微和缓,却也没给季以恩什么好脸色看。 「我想见嬡玲。」面对陈家哥哥的怒火,季以恩自觉没什么好解释的,他本来就把这一切怪到自己身上,这是他的错,他弄丢了青苹的命,而他一定要弥补这一切! 但他这句话惹火了陈家大哥,陈家大哥拿起桌上的茶壶就往季以恩身上砸,不留情面的吼,「嬡玲?嬡玲死了啊!你才是见到她最后一面的人不是吗?你说啊!为什么我们好好一个妹妹交给你,却要去医院的太平间领她回来?」 季以恩一时语塞,他乾脆跪了下来,「求求你们让我见她……」 陈家大哥转过身去,再也不愿意跟他说话,陈家二哥只能走了过来,他拉起季以恩,「你走吧!你我都知道大哥这是迁怒,但你能不能不要来了,就让我们安安静静地办完妹妹的后事吧,还给我们唯一的平静。」 陈家二哥的话说得很重,他们看过法医的报告了,青苹的猝死跟季以恩没有一丁半点的关係,但大哥的极度伤心之下的怒气总是需要一个出口,他只能让季以恩别再来了。 季以恩不需要承担这一切,不需要让他们羞辱。 所以陈家二哥几乎是不客气的撵走了季以恩,季以恩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默默走出家门,他想见嬡玲是有原因的,但他却不可能告诉陈家哥哥们自己想做什么。 要是让陈家哥哥们知道自己想偷走他们妹妹的尸体,他们可能把自己给揍到满地找牙都是轻的了。 季以恩就在外边等着,他一身单薄的短袖上衣,就站在不远处的街角看着,现代人已经不时兴把遗体摆在家中了。 而且刚刚陈家大哥也说了,他们已经去医院太平间领了青苹的遗体。 这只代表一件事情,他们一定将青苹的遗体摆在某一处殯仪馆里头,等待告别式的来临,但会是哪里呢? 他慢慢蹲了下来,夜色又降临了,快要入秋了,有些闷闷热热,他安静下来,想起青苹,自己又想哭了。 但他重重拍拍自己的脸颊,专注地看着陈家门口。 要是陈家哥哥们出门,他就跟上,不管去哪里,他都在后头远远的搭车跟着,不管他们去哪里,总是一个机会。 陈家哥哥们非常疼爱青苹,一定捨不得她孤伶伶的躺在殯仪馆,一定会前往探望,甚至陪着她度过漫漫长夜。 他跟着陈家哥哥去看塔位、去採买金纸、去跟礼仪公司周旋,看着他们在暗处落泪,看着他们疲惫的望天,试图吞嚥这太过巨大的伤心。 季以恩的心情很沉重,陈家哥哥们的伤心不在他之下,这更坚定了他要带回青苹的决心。 他猜得没错,那天深夜,陈家都熄了灯火,陈家大哥却还是出了门,叫了一辆计程车。 季以恩赶紧跟上,也招了一台计程车,他连一件外套都没带,在计程车上的冷气不断发抖,但他终于找到了,他尾随陈家大哥走进殯仪馆,看着陈家大哥跟馆方交涉了一会儿,就逕自走到冰柜区去了。 季以恩再等,等着天将未明时,等到他疲累不堪、头重脚轻时,陈家大哥才从冰柜区的建筑物走了出来。 他一看见陈家大哥离开殯仪馆,就立刻迫不及待的衝进去,殯仪馆不是24小时对外开放,这里的守卫早已下班,但这里有数十个冰柜等着他,哪一个才是青苹? 季以恩不加思索,笔直的走向了其中一个,他知道青苹在那里,他们冥冥之中心有灵犀。 他走了过去,看着冰柜上的玻璃镜面,青苹果然沉睡在里头,他的心脏一瞬间被重击了一下,这是他未曾想过的景象,青苹的脸色青紫,紧闭着双眼,连他都知道,青苹已经死透了,就像是一块冰箱里的猪肉。 他觉得很不堪,人死后就是这样吗? 但是这是他的青苹啊!再不堪他都要带她回家! 他在心中吶喊,没有任何犹豫的打开了冰柜,他抱起冻成一块寒冰的青苹,拦腰抱在手上,他的眼泪忍不住流出来,点点撒在青苹的尸身上,他往外狂奔,顾不得有没有人或者监视器看见自己。 他只想带青苹离开这里。 他横衝直撞的往外跑,竟然顺利的一路跑过了殯仪馆的大厅跟中庭,还有外围的警卫室,他一鼓作气向前衝,跑得连肺都要炸开了,毕竟青苹可不轻,她曾经那样的丰满、圆润,现在却冻得像一块冰。 想到这里,季以恩眼泪又要落下来了,但他吸吸鼻子,衝向了马路边,用力向一台恰好开过的计程车招手。 这台计程车丝毫不停,急速开过季以恩身旁,才在远处发出急躁的煞车声,司机慢慢倒退,退回了殯仪馆外边的人行道上,这里阴暗、几乎没有路灯。 司机摇下了车窗,是一个五十几岁的男子了,他端详着季以恩好几秒,终于呼出一口气,「年轻人,天色还这么昏暗,我刚刚远远一看,还以为你是那个、那个脏东西咧!上来吧!」 季以恩脸色一阵青白,他把青苹的脸往怀里推,他可不知道这名胆小的司机看到青苹会有什么反应,他拉开车门,将青苹抱了进去,自己也随之坐了进去。 「我要去淡水。」他试图平静的开口。 这司机又开始嚷嚷,「淡水?你这么早去淡水做什么?咦?你还有朋友啊?是女生吗?难道你也跟人家学什么捡尸体?」 季以恩悚然一惊,这司机怎么一眼看穿,他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低下头又把青苹抱紧了一点。 司机还在自顾自的讲着,「哎!你们年轻人就是这样,你想想看这也是人家的掌中闺女,你逞一时的慾望,还不知道要害人家到什么程度呢!」 季以恩听得茫然,不是非常理解,但他没有回嘴,只希望快点抵达淡水。 司机看季以恩不回答他,又更大声地嚷嚷了,「年轻人!我跟你说,我也有一个女儿,就算她在外喝醉了我也希望她平平安安,不是这样随便让一个男生带回家为所欲为。」 司机循循善诱,叨唸了一路,季以恩总算听懂了,他啼笑皆非,「大哥,你误会了,她不是喝醉的女孩子。」 季以恩的解释引来司机大哥困惑的回头,却只见到青苹横躺在季以恩腿上,还看不见这女孩的脸蛋,「你别骗我了,这女孩子连坐都坐不好了,怎么不是喝醉了?」 「她真没有喝醉,哎!司机大哥你别多管间事了,淡水还有多远?」季以恩有点慌张,毕竟他怀里抱得可是尸体,而他一点都不想知道窃取尸体的刑责有多重。 但他没想到,他的话竟然碰触到了司机大哥的逆鳞,这傢伙热心又多话,生平座右铭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外边工作时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才会跑来开开计程车,混个日子过生活。 所以司机大哥一听到季以恩要他别多管间事,他一时气血上涌,来了个急煞,停在路边的水沟盖上,转过来拽着季以恩的胸口,「我好说歹说你都听不进去,你现在就给我下车!我要载这位女乘客去警局报案!」 季以恩慌了,他完全不敢想像这名见义勇为的司机,要是载着尸体前往警局报案会有多滑稽,更不敢想像青苹再度离开自己的画面,他急得不知道怎么办,一摸青苹的胸口,一股寒气袭上手心。 嗡耳竟然还在里头! 他完全没办法思考,这一切彷彿註定好的,他直接拔出了嗡耳,抵在计程车司机的脖子上,厉声喊着,「转过去!快开车!」 他压了压嗡耳,匕首冷冷的刀锋只差一寸就能卡进司机大哥的颈子。 司机大哥也愣住了,他是急公好义没错,但他可不想把自己的命栽在这上头啊!他立刻转过头去,从善如流地开车。 车内一片静默,季以恩连手心都在冒汗了,他低下头,轻轻的亲吻了一下青苹的额头,「淡水还有多远?」 司机大哥抖着声音回答,「不远了不远了!这个桥下去就到了。」他仔细地想了一下,他刚刚接这名乘客的地方,根本没有什么夜店啊!那里最近的建筑物就是殯仪馆了,难道…… 他看着后方直挺挺躺在自己椅垫上的女乘客,冷汗直流,「年轻人不要衝动吶……你就当作我话多,我什么都不说了!」 司机大哥还作势将自己的嘴巴拉了起来,看得季以恩又想哭又想笑,满街计程车这么多,他为什么偏偏就选上这一个? 但是万幸路途不远,他们只僵持了十分鐘,司机大哥也只感受到刀刃的冰寒十分鐘,他们就停在淡水老街外的马路上了。 「到、到了!」司机大哥完全不敢回头,只敢从后照镜里偷瞄着季以恩。 季以恩也不跟他囉嗦,他看了前座的跳錶萤幕,从口袋里掏出三百元,丢到了司机膝盖上,他开了车门,先拽着青苹出去,接着抱着她往外走。 司机大哥一看他走了,立刻锁上车门,加速逃逸,他不断地在心里唸着佛经,满天神佛的名号都让他念光了,他还是觉得自己快要晕厥过去,这一切只因为他刚刚一回头,就看见那名女乘客被一路抱着走。 但是那名女乘客的脚却挺得很直,脚底板丝毫没有向下陷落,司机大哥再怎么样都没办法说服自己──那只是一个假人! 「唉唷我的妈!佛祖、阿拉、菩萨保佑我啊!」司机大哥猛吞口水,狂踩油门,衝向了最近的洗车场,也不管人家开店了没,就砰砰砰的直砸门。 *** 季以恩抱着青苹的尸体走了一大段路,这也是他刻意为之,他不相信那个计程车司机什么都没看见,也不想再多惹来额外的麻烦。 所以他寧愿多走一段,也不能冒险让司机知道自己真正想去哪里。 他想得谨慎,戒慎恐惧,却不知道司机大哥这会儿正在洗车场里头,跟人家大吼大叫,只为了要人家在大清早替他车里车外的全洗一遍。 总之他来了,带着脸上糊了一大片的青苹,她从冰柜里出来一个多小时了,正在慢慢的「退冰」,季以恩感伤地摸着她的脸庞,人死了竟然跟块猪肉没什么两样,但他却无法放手,因为这就是他的青苹! 不管她变成什么模样,都是青苹。 他想过了,就算青苹还是那个尸体大姐姐,他都要她回来。 这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但还好季以恩这一路走过来,也没碰上什么像那位司机大哥一样好奇的傢伙,他抱着青苹汗流浹背。 只想着抱着一大块寒冰赶路的经验,他也是头一遭。 他闪躲着清晨早起路人的目光,一路直奔姬南香跟他约定的地点。 但他没想到他来了,却不见姬南香的踪影。 姬南香消失了,连张纸条都没给他留。 他又气又急,张开了嘴大声嚷嚷,「姬南香你出来啊!我带她来了,你快点出来啊!」 季以恩绕着大树转了一圈,什么人也没看到,他往上一望,树上也没有姬南香的身影,他放下青苹,猛地一拍自己的头,自己怎么这样蠢?竟然被姬南香放鸽子了啊! 姬南香早就不乐意帮自己的忙,随便找个理由把自己支开就溜之大吉,也是毫不令人意外的事情啊! 「姬南香你这王八蛋,竟然骗我,还害我偷了青苹的尸身跑了大半个县市,他就想着要睡觉,他怎么不一辈子都睡着别起来了!」 季以恩咬牙切齿的骂了几句,还是垂头丧气的坐了下来,他靠着青苹的尸身想寻求一点安慰,却只有冻得他皮肤发疼的冰冷,他真的好想哭。 这样折腾了一个晚上,他觉得自己累得几乎要晕倒了,他看着青苹的脸,微微浮肿着,一片青色的苍白,眼瞼已经被盖上。 他知道这样的自己很不应该,但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看不见青苹那双失神的双眸了。 他好累,累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青苹的尸体还能放多久呢?太阳已经升起了,现在就算即将入秋还是热着的,放在这里又烤又晒,跟一把大火烧了又有什么分别呢? 他叹一口气,正打算再四处去找找姬南香,却看着那男人悠悠哉哉地从远处晃过来,嘴边还叼着一根牙籤,吊儿郎当的走向这里。 「很好,我算得刚刚好。」姬南香脸上毫无歉疚。 「哪里好?你知道我等你等了多久吗?」季以恩抱怨着,心脏却终于安稳的落回胸膛,还好姬南香不是那种不守信用的小人,虽然自己刚刚怀疑过他,还咒骂了他…… 季以恩双手在身后比了个小叉叉,希望姬南香原谅自己。 「也不过23分鐘,好了,小动作一堆,我知道你一定等急了。」姬南香信手拈来,却让季以恩大为惊奇,他的确约莫等了20分鐘左右,没想到这姬南香是有真本事的,还能看穿自己在身后的举动。 姬南香好笑的看着他,弹了弹这个还比他矮一个头的男人额头,「怎么?以为我晃点你?」 季以恩嚅囁了几下,「你也没留张纸条给我……」 「嗤!我就是去找碗粥喝喝,我也是人,总得吃饱了才能干活。」他答应了人,就不会轻易反悔,就算他再懒,这点原则他还是有的。 「你是人?」没想到他的话却让季以恩蹦跳了老高,还一脸不可置信。「人能活成像你这样吗?」 季以恩指指他,一头的乱发,几乎到腰际了,还有一张沾满脏污的脸,纤瘦的身材彷彿随风吹了就跑,唯一能看的就是那双蓝色的眸子,睁大之后能灿亮的让人惊讶。 「废话!我当然是人。」姬南香瞪了他一眼,「难不成你以为你师父还能介绍什么妖魔鬼怪给你?」 季以恩老实地摇摇头,师父顺应自然到了极点,绝对不结交妖魔鬼怪的朋友,师父连隻能当奴僕的妖怪都不肯收了。 「那就对了!」姬南香挥挥季以恩,要他退后一些,「好好好,站在那就好了,别靠过来了。」 「你要做什么?干嘛要我退到这里,你小心点啊!别踩着了青苹!」季以恩离大树约有三公尺的距离,他望着一个人躺在树底下的青苹,有些心焦。 「行了行了,你急什么?」姬南香没好气地翻翻白眼,一拍手掌,雷霆万钧的大喝一声,「开!」 顿时以这棵树为中心的周围一公尺都立刻陷落,青苹的尸身也随之滚入洞内,季以恩着急地大喊,一时之间却越不过这个深坑。 「你个小子没见识!嚷嚷喊喊的想吵死人!」姬南香凭空跃起,三两下跳上树干,继续施术,他的手掌翻飞,繁杂的咒语从嘴中流畅的流洩而出,像是古怪的音节,又像是难以辨认的语言。 深坑里的土壤迅速翻动着,只一眨眼就淹没了其中的青苹,姬南香还没完,他用力一拍树干,整个森天大术发出青翠的光芒,直射入天际,亮得连季以恩都无法直视。 一直到光亮散去,季以恩急忙奔到姬南香下方,这里已经恢復原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你把我的青苹怎么了?」季以恩一把扯住姬南香的鞋子,急切的开口。 「帮你毁尸灭跡了!」姬南香瞪着他,「还能干嘛?帮你保存起来啊,难道你是光明正大的带她来吗?我还能替你找一个冰柜好好的冰起来吗?」 姬南香连珠炮的问着,问得季以恩想起陈家哥哥们跳跃着怒火的双眼、想起计程车司机动輒得咎的那张脸,实在自觉理亏,只好往后缩了缩。 「那、那我们能出发了吗?」季以恩问得小心翼翼,实在不敢再触怒姬南香。 「不。」姬南香咧开嘴,摇摇手指头,「我还需要你去做一件事情。」 季以恩如遭雷击,他斟酌再三,只敢让自己问一句,「跟偷尸体比起来,这件事还要更难吗?」 姬南香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当然。这可比起偷尸体要难上千倍。你得去偷来大佛手腕上的佛珠,唯有千年香火的佛珠才能助我们开啟地府之门。」 季以恩还听不清楚姬南香所说的事情为何,他只听见难上千倍,直接很乾脆地,咚的一声晕倒了。 他两眼一闭,一头往后栽倒,再也听不见姬南香的任何声音。 唉!要把他的青苹带回来怎么这么难啊…… *** 季以恩生平没做过贼,只能凭着刻板印象穿得一身黑,还特地盖上了连身帽上衣的帽子,把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祈求不要有人认出自己。 他躲在大庙里的男厕,忍受着一阵阵的薰气,等待庙方关门。 几个小时前,他还跟姬南香讨价还价,他忿忿不平的拽着姬南香问,「为什么这些事情都要我去做?你就不怕我给人家抓了,扭到警局去吗?」 姬南香躺在屋簷底下,下雨了,树上不温暖,他得挪个窝,免得被淋成落汤鸡,妨碍他睡觉的兴致。 面对季以恩的问题,姬南香只凉凉的回他一句,「要救人的是你还是我?我可不认识什么青苹的,更何况别想太美了,我们这是去抢人,你要是在阳间就失败了那不正好,我也不用陪你冒这个天大的风险。」 季以恩被堵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灰头土脸的前往姬南香指定的庙宇,这栋赭齐寺歷史悠久,连外墙都让香火燻得发黑,据说还被划为一级古蹟。 有没有千年香火的歷史尚不知道,但是姬南香指定要庙内供奉的大佛──手上那一串佛珠。 「我该高兴你不是要大佛吗?」季以恩心不甘情不愿。 「别傻了,大佛你也搬不动。佛珠小小一串,你偷走了就塞进口袋里,拍拍屁股走人,保证天衣无缝。」 「我已经偷了尸体你还要我去偷古蹟?」 「佛珠不算古蹟啦!再说,是谁要救……」姬南香拉长音,算准了季以恩没办法反驳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 「那就快去。」姬南香挥挥手,要季以恩别磨蹭了,快快去办好事。 这也是季以恩现在为什么会站在赭齐寺的男厕里,一个人对着马桶罚站的原因。 他等着夜深人静、等着庙方关门、等着万籟俱寂的那一刻,他就能前往大佛所在处,偷走大佛手上的那串佛珠。 这活说起来简单,说起来也很难,季以恩叹口气,到底是偷窃尸体的刑罚比较重还是偷走古蹟品? 他不想去细想这些,觉得自己就在疯狂的边缘,而姬南香就是推他发疯的幕后黑手,他只能想着青苹的模样,试图让自己好过一点。 他哀怨万分,再叹一口气,这连绵的叹息声亙古绵长,让隔壁正在如厕的老兄如坐针毡,他望一眼手表,时针刚走过6的位置,太阳下山了,他打了一个冷颤,心里狂念佛号,连手都忘了洗就拔腿狂奔。 这一些季以恩当然不知道,他耐心的等,终于等到月上树梢头,他轻轻打开厕所的门,踮着脚尖往外走去,猫着腰左右张望。 百年古蹟当然没有监视器,他如入无人之地,准确的前往大殿。 一路上,只有他与自己的影子相伴,季以恩又叹一口气,他真想赶快见到青苹,结束这疯狂又难以置信的一切。 他推开大殿的门,咿呀一声,在夜里听来令人毛骨悚然,但季以恩专心致志,他一个蹦跳就跃上了重达数百公斤的佛桌,伸长了手在佛像上摸索。 他有些犹豫,这偷东西偷到佛祖手里来,可真是大不敬了,说不定死后还要被鞭数十趋之十八层地狱,但是为了青苹,十九层地狱他也得去! 他牙一咬,就着佛像前的烛光,摸走了大佛手上的檀香佛珠,佛珠果真如姬南香所说,小巧圆润,不佔什么体积跟重量。 季以恩随手塞进口袋,正想下桌时,一阵怪风来袭,佛桌上的两盏佛烛竟然被吹熄了。 大殿内一阵昏暗,这里可没有什么日光灯的照明设备。 季以恩一时懞了,他赶紧双手合十,拜拜大佛,嘴里还喃喃念着,「大佛大佛,我不是有意冒犯,只是借你佛珠一用,我得下地府一趟,救回我最重要的人,请你不要见怪。」 季以恩跃下了佛桌,三步併作两步就想离开这里,却在离大殿的正门只有几步之遥时,被一把抓住了! 他被倒吊起来,单脚高高掛在天花板上,他一阵血液逆流,想起了一首童谣,小老鼠,上灯台,偷吃油,下不来! 他觉得自己现在被高高掛在这里,就像极了那一隻笨老鼠啊!在他还搞不清楚状况,一把手电筒的亮光直直照进了他的眼睛,亮得他直眨眼,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一个光头老和尚穿着袈裟,脸上两撇鬍子,连鞋都还来不及穿,一看到被掛在天花板上的季以恩,就瞪着眼睛骂,「终于逮到你了吧!你这偷香油钱的坏胚子!」 季以恩抹了抹脸,这和尚的高度刚好到他的脑袋,和尚张口骂人,还口水纷飞,全都喷到他脸上了,他被骂得心底发慌,右手放在口袋内,又把佛珠往里塞了塞,「大师,您误会了,我没偷您的香油钱。」 老和尚皱了皱眉,「不信!你没偷香油钱又怎会半夜到这里,再说,那也不是老和尚的香油钱,那是佛祖的,要修庙的!」 季以恩苦着一张脸,「是真的,大师您看看您的香油钱是不是还在原处,就知道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了。」 老和尚愣了一下,「也不怕你跑。」他得意的推了一下季以恩,让他在半空中晃了两下,这一手套绳抓人的技巧可是他的绝活,只是他每抓必放,到现在也没送了哪一个小贼到警局去。 但是这件事情季以恩可不知道,他现在被吓得六神无主,也不知道能不能期待姬南香出现。 「咦?你真没拿佛祖的香油钱。」老和尚大感惊奇,「那你半夜来我这破庙做什么?」 季以恩苦笑,这座一级古蹟要是称得上破庙,那很多小庙得关门了,「我就过来转转,心里有事,睡不着。」他胡乱扯,也不敢奢望老和尚信,还把双手往两旁一摊,表示自己什么也没拿。 老和尚撇撇嘴,「你这是框我呢!」他拿起手电筒,大殿里只扫了一遍,就扬起了眉毛,「小施主,你可知道我顾这庙顾多久了?」 季以恩不明所以,「多久?」 老和尚一哂,又走回季以恩面前,「七十年馀啦!我从出生就让人丢在这里了,我才刚会爬,就能张着口水爬到佛像上啦!」 季以恩冒起冷汗,老和尚特意提起佛像,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老和尚您好佛缘啊……」季以恩心里发慌,只能不着边际的恭维着老和尚。 「所以,拿出来唄!你偷我们家佛祖的佛珠做什么,那东西不值几个钱,虽是上好的檀香木,却不是为了配戴在身上而特意做的,你偷那个不嫌恪手?」 季以恩一听,顿时哭丧着脸,果然被老和尚发现了,「老和尚我偷那佛珠不是为了卖钱,我是真有用处……」 「哦,说来听听。」老和尚一听,来了兴致,他随手拉来椅子,「老和尚生平没啥什么喜好,就爱听故事,你千里迢迢来偷我们家佛祖的一条手环,想必有大用。」 季以恩愁眉苦脸,他的故事太过荒谬,他也不知道老和尚信不信自己,但他给人吊在这里,恐怕也没别得选择。 「我最重要的人让地府拘走了,我唯恐我们此生再也无法相见,所以必定要去救她回来。」 「好端端的地府拘他魂魄做啥?」老和尚摇头,摆明不信。 季以恩没法子,只能全豁出去了。「她逆天夺舍,抢人家身躯,犯了阴间大罪啊!但地府真没人性,一句话都没说,就把她拘走了,我连跟她说上最后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季以恩顿时悲从中来。 「真有夺舍这种事情?」老和尚大感惊急,拿起佛桌上的一盘瓜子,喀拉喀拉的嗑了起来。 季以恩大惊失色,故事还没说完,悲伤的气氛全给破坏了,手指着老和尚抖了抖,「你偷吃供品!」 「你刚还偷拿佛珠呢,说我?」老和尚抖抖眉毛,「接着说说。」 「……喔!我那重要的人叫青苹,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其实已经成了鬼妖,但她为了我,夺舍再世为人,这会儿让地府的阴差拘走,还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呢!」 「那你拿我们家佛祖的佛珠做啥?」 「开地府的门唄,这也是姬……高人!跟我说的,我虽然半信半疑,也只能照办了,所以老和尚您行行好,就放过我吧!」姬南香不讲道义,自己可不能跟他一样,季以恩话到嘴边,还是隐去了姬南香的名字。 老和尚放下瓜子,换上了正经神色,「你们都太执着了,执着能让人入魔啊!」 季以恩头上脚下,看着地板上的花纹,吶吶的分辨,「入魔就入魔吧,为了她,也算值得了。而且魔又是什么?都是人心罢了,我入了魔也不伤人,我还是我。」 他这番是是而非的话反而引起老和尚大笑,老和尚捧着肚子笑得弯腰,「哎唷小傢伙,你年纪轻轻就有这种见识,不简单啊,你能看透一切皆是人心,境界颇高啊!」 季以恩摸摸头,有些害臊,「老和尚您笑话了,我是真心这么想,我只想要青苹回来,其馀我都不要。」 老和尚站了起来,呵呵笑着,他挥挥手,解开季以恩脚上的绳索,难为季以恩反应好,不然这会连头都要摔破了。 但季以恩无暇跟他计较,「老和尚您!」他又惊又喜。 「去吧去吧,去带她回来,你们都执着,都还看不透,勉强也无用,入魔不是这么简单,那能把人逼疯。我让你们自己走一遭,或许终有一天能明瞭。」 老和尚摆摆手,让季以恩出去。 季以恩对于老和尚的话有听没有懂,他可没真的看过魔,但他知道老和尚愿意放他走了,他抬起脚跨过大殿,身后却响起了咳嗽声。 「咳咳。用完记得拿来还,我就只有那一条了。」 季以恩回头想回老和尚的话,却发现身后无人,只有空荡荡的大殿,还有一直微笑看着眾人的大佛。 他摸不着头绪,一个人往外狂奔,在月色下不断跑着,他距离青苹又更近了一步。 4-4 季以恩拽着裤袋里的佛珠,搭上了计程车,又风风火火的赶回淡水的那间小矮房,守在大树下等着姬南香的出现,这次虽然心里底定一点,但他从深夜等到快中午,姬南香仍然没个影。 季以恩左顾右盼──深怕姬南香耍小人,直接开溜了事。 他四处张望一会儿,后脑杓被拍了一大下,姬南香手上拿着一包咸酥鸡,出现在他身后,「干什么?这么怕我溜走?」 他往前一推咸酥鸡,「要不要吃一块,这家中午才开,傍晚就卖光了!我为了你这外地来的贵客特地去排队的!」 季以恩陪着笑,「哪有怕你溜走。咸酥鸡你自己吃吧就好了!啊姬南香……那个……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待我算算良辰吉时……」姬南香煞有其事的点点手指头,彷彿是得道多年的算命仙,只是他一头油发一身脏污,怎样都装不出仙风道骨的气息。 「嗯……约莫再三、五年后,我们这里集合。」姬南香算得认真,季以恩等得心里七上八下,没想到姬南香一张口却是三、五年后。 这下气得季以恩直接扑了上去,掐住姬南香的脖子,用力摇晃。「我让你算我让你算,你没命了就直接给我下地府去救人!」 「咳、咳!咳!我开玩笑的啦!」姬南香被扑倒在地上,一包咸酥鸡翻倒了一地,他心痛的不得了,一口气岔在喉间,只好先安抚激动万分的季以恩。 季以恩一听,知道姬南香是开玩笑的才松了一口气,但他往后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为什么师父要我来找你?他根本不想我去救青苹,才会把你推给我,你根本没用、骗我偷了一大堆东西,只是耍着我玩!」 季以恩放声大哭,哭得声嘶力竭,姬南香默默咬着最后一块咸酥鸡,抹了一把脸,手上的油垢都往脸上抹,一张脸油油亮亮,油垢全当乳液用了。 他叹口气,他原先想把季以恩气走,却没想到他不仅不走,还坐在这里看着自己,一个大男人哭得一整个肝肠寸断。 姬南香吃完了咸酥鸡,双手抱胸站起来,看看天空赏赏鸟,但季以恩的哭声还是不歇,他实在没办法,只好蹲了下来。 「别哭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吧!」他蹲在季以恩面前,摸摸他的头。 季以恩抬起头来,泪眼矇矓,不敢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他觉得自己在清醒跟疯狂的边缘,他想要青苹回来,却也知道这是一项极度逆天的事情,师父将他逐出师门不打紧,他甚至去偷了尸体跟大佛佛珠,他刚刚还想杀了姬南香! 他到底还会做出多少事情? 他看着姬南香深沉的咖啡色眼眸,忍不住扑了过去,紧紧抱住姬南香的脖子,嚎啕大哭,「我只想要她回来啊,我不想伤害谁,我只想再看见她对我笑,我们谁都不能少了谁啊……」 姬南香默然叹气,这么多年,他跟地府抢人也不是头一遭,所以竹茗那老头才会跟自家徒弟推荐自己,说实话竹茗老头也是尽心尽力了,只是他抢了这么多回,总是不忍又不捨。 你抢得回这一次,那下一次呢? 你没有脱离轮回,你就注定让轮回摆布。 「好啦,别哭了。你哭湿了我的衣服,我就只有这一套了!」 「……你只有这一套?」 「对啊,出外人一切随意,我以天为衣,以地为裤!」 「……难怪这么臭!」 「……不爽不要趴。」 *** 姬南香带着季以恩,这次直奔三芝镇上,两个人下了计程车之后,季以恩看着眼前的店家。 「你确定你没走错地方吗?」 他曾见过师父开地府门收怨灵之王,那门开得快,关得也快,完全仰赖阵法护持,所以他们现在不是要先选个空旷处来画上阵法吗? 姬南香伸出小拇指剔了剔牙,他平常都是习惯用草桿或叶子,但这里车水马龙,也只好将就一下了。 「当然。你有没有三千块。」 「有是有,你要干嘛……」季以恩看着姬南香不耐烦的抖动手心,只好乖乖掏出钱包来,唉三千对他来说也是一笔巨款,但既然姬南香有用处,他也只能乖乖给了。 姬南香拿了钱,也不管后头的季以恩,他自顾自往店里走,走到柜檯边,敲敲檯面。 柜台小弟抬起头来,「一小二十,三小五十,你要几个小时?」 姬南香咧开了嘴,递出三千元,「我要包厢,然后包三天,谁都不准过来。」他往内走去,又回头丢了一句,「再来两碗牛肉葱烧麵。」 「姬南香,你到底来这里干嘛啦!」季以恩看着已经大步走远的姬南香,只好快步赶上,看着身旁一台又一台的萤幕,这里活脱脱就是一个网咖,姬南香不是要带他下地府救人吗? 怎么会来这里? 姬南香拉开包厢的门,把季以恩赶了进去,他们并肩坐在两台电脑前,说是包厢,其实也只是一个小小的隔间。 「季以恩。」姬南香忽然正经了起来,「以下我要问你的问题很重要,你一定要谨慎回答。」 看见姬南香如此严肃的模样,季以恩一时忘记自己身在网咖,楞楞的点了头,手掌心不自觉冒出了汗。 「请说。」 姬南香讚许的点点头,「你有玩过网路游戏吗?」 「没有。」季以恩慎重地回答。但下一秒就立刻跳了起来,「你装做这么认真,问我这什么问题?我有没有玩过游戏跟我们要去救青苹有啥关係?」 他是真的气得不轻,刚刚才以为姬南香是真心要带他下地府,现在却又坐在这里,耳边传来轰隆隆的游戏音效声,他听着远方的男生们互相骂脏话嘲讽彼此,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实在无比嘲讽。 「唉,年轻人就是没耐性。」姬南香接过从门边递过来的牛肉麵,对着送餐过来的柜台小弟喊了一声,「老规矩,谁都不准过来,谁敢过来我砸了这里。」 柜台小弟白他一眼,「早知道了。你死在这里我都不管你。」 「很好。」姬南香大口吸着牛肉麵的麵条,「快吃一吃吧,吃饱了好上路,你以为下地府这么简单?这年头能人异士虽然少了一些,各妖族与人类的混血却大增,大家都想下地府抢魂,难道你当地府傻了?他们早设好了难题等着你!」 季以恩一听是颇有道理,但他不可能放弃青苹啊! 他还想再蹦跳,姬南香却递了一把免洗筷过来,「吃吧!我知道你很多天没吃饭了,你就当作陪我吃一顿,浪费不了太多时间的。」 季以恩一听,眼泪又簌簌掉下来,这姬南香好坏,一直耍着他玩,却又好似很了解,好似自己已经不是第一个来找他的人了。 季以恩拆开免洗筷,一口一口吃着,牛肉葱烧麵说穿了只是泡麵,混着眼泪却是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食物了,他飢肠轆轆,没三两下就吃了个碗底朝空。 等他吃完之后,姬南香托着下巴看他,「你可能觉得我在说废话,但我要再问你一次,你真的要跟地府抢人?」 季以恩重重点头。「为了青苹我一定得去。」 「就算失去生命也在所不惜?」 「……就算成了鬼,我也要跟她在一起。」季以恩垂下眼眸。 他脑中闪过很多人,有张俞君也有自己妈妈,但──他这辈子就是一株浮萍一样,东西漂泊,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让他停留的人,他说什么都放不掉。 他执着,他看不透,他或许会入魔,但他不在乎。 「行。你有觉悟就好。」 姬南香耸耸肩,脱了鞋直接盘腿坐在网咖的沙发上。 「听着,我虽然用术法保存了那女人的尸体,但随着时间增加,尸体的损坏程度还是会日益加剧,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所以我们接下来的进度,都由你掌握,你花越少的时间带回她的魂魄,在復生的时候,就能得到越完整的她。」 姬南香一字一句地说着,看着季以恩的眼睛说着。 「她……会失去什么?」 「不一定,情感、记忆、甚至是躯体的使用程度都有可能。我带回来的魂魄不计其数,但拖了太久只剩下一魄的也不在少数。」 「我知道了。」季以恩握紧了拳头,站起身来,「我准备好了!」 姬南香白他一眼,「准备好就准备好,你站起来做啥?佛珠呢?拿来。」 季以恩不明所以,姬南香又玄又虚,他掏出佛珠交给姬南香,只看到姬南香将佛珠掛在主机上,萤幕却闪了一下,换成一片黑色的桌面,漂浮着几朵红色的花朵。 姬南香又如法炮製,等到季以恩的萤幕也漂浮着几朵红花时,姬南香才把佛珠往后一扔,恰好卡在沙发上的缝隙,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季以恩一缩肩膀,希望那名老和尚不要太生气。 「行了。没打过游戏总会用滑鼠吧?」姬南香好整以暇的捉起滑鼠。 季以恩点头,「会是会,不过你要干嘛?」 「点一下曼珠沙华吧!」 「那是啥?」 「萤幕上的花啦花啦!拿起游标给他点下去就对了!」姬南香用力的巴了一下季以恩的脑袋,怎么会有人这么笨?唉看来这次此行堪忧啊! 季以恩无奈,从头到尾姬南香都不肯说清楚,但他就像自己的浮木,汪洋之中唯一的那根嘴贱坏木头。 季以恩学着姬南香抓起滑鼠,点了一下桌面上的红花,萤幕又闪了一下,季以恩一阵恍惚,顿时失去意识,向后仰倒,在他闭上眼前的最后一秒,他只瞧见萤幕上大大的四个红字──《地府游戏》 还有姬南香在旁边的叹气声,「唉,又回到这里了。」 *** 等到季以恩清醒过来,他发觉自己躺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什么都看不见。 他吐掉嘴里的花叶,想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头猛力撞上上方,咚的一声好沉,疼的他疵牙裂嘴。 他想伸出手脚推推周围,却发现自己处于一个很狭长的空间,仅能容他一人躺在其中。 这里到底是哪里? 季以恩的脑子转动着,他先深深吸一口气,浓重的檀木香窜入鼻尖; 他又摸摸身下,滑顺的丝绸布溜过指尖; 他再转转脑袋,脸颊旁似乎压到几朵纸花; 他最后拍拍胸前,一块重如铁块的铁片往身旁滑落。 他心里咯登一声,他在哪里他还尚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恐怕身在难以脱身的地方──棺木里。 凑齐了丝绸布、纸莲花、护心镜,再笨也知道这是一具大棺材了。 他没死过但也看过人死,安叔的告别式还歷歷在目,虽然当时安叔连骨灰都洒大海里,他们根本没身体可以下葬,可是梗着一口气的张俞君,还是备齐了所有的随棺礼,办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热闹葬礼。 一意识到自己被关在棺木里,这下子,饶是白目二货季以恩也出了一身冷汗,他扯开嗓子大声呼救,「外面有没有人啊!我是活人,干嘛把我关在里面?唷呼!谁在外面啊?」 但他喊得气喘吁吁,外边还是寂静一片。 季以恩本来很害怕,越喊越生气,手脚并用,死命地想把棺木盖给打开,左踢右踢,棺木不断摇晃,他眼看好像有戏,又更努力的晃动。 只是他踢了很久,脚趾头痛得不得了,连皮鞋顶端都磨破了,棺木盖还是不动如山,稳稳盖在上头。 但他怎样都不肯放弃,猛力的踢,一下不够再来一下,一百下不够再来两百下。 最后他的脚尖一阵湿润,他叹口气,累得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他缩瑟在棺木里头,又冷又累,全身撞得都是瘀青,他失望又绝望,姬南香人呢? 他还记得他最后在网咖的记忆,他选了一朵曼珠沙华点下去,立刻不省人事,只看到最后萤幕上那四个血红色的大字──地府游戏。 他努力回想,想起姬南香对他说的话,「你有没有玩过网路游戏?」、「地府早设好了难题等着你!」、「接下来的进度由你掌握。」 这些字句还犹在耳边,难道这真是一个游戏? 不管了!既然是游戏,就有破解的方法。 季以恩努力睁着眼睛,却仍然什么都看不见,这里是全然的黑,连一点光线都没有,既然如此,那就是用感觉的! 他伸出手,不断的摸索,在棺木的上方摸着,因为棺木是狭长型的,他绝对不可能在里面转一圈,所以他也接近不了腰部以下的范围,他只能相信线索一定在自己周围。 但这时候他开始感觉到空气越来越稀薄了! 他又踢又踹的折腾了老半天,满身都是冷汗,也耗掉了不少的空气,季以恩一颗心如坠冰窖,难不成这棺木不通风? 哎!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哪家的棺材还自带通风效果?再说他不知道被埋在地底几十尺,就算有气孔也被泥土摀得严严实实啊! 季以恩心下暗叫一声不好,脑袋里已经有点晕眩的感觉。 他大口喘气,又赶紧摀住嘴巴,只敢用鼻尖小小力的吸气。 但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伸出手赶紧在身旁的棺木内壁摸索。 他摸了老半天,只感觉出在自己脸颊的正上方,面对着自己的棺木内壁,里头似乎有些雕刻的花纹,一道一道的,还细緻的能刮得人手指发痒。 他大喜过望,但是空气越来越稀薄了,他不只晕眩,还有些吸不到气的胸闷感,他想着自己现在的处境,他该不会要死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大棺木里头吧? 难道这是替他量身订做的棺木?可是他还没死啊,怎么没人来确认一下,他是下葬了还是等着火化? 季以恩的神智越来越恍惚,只能胡思乱想着来提振精神,却感觉自己在欲睡却未睡的空隙之间,他拼命想着要找到线索,但他只觉得身子不断往下沉,只能无意识地抠着这些纹路。 在他精神涣散的此刻,他只能不断描绘着棺木正上方的一点纹路,他描着描着,却忽然描出了一点灵感! 他伸出食指,用指腹细细的感受着,似乎上头刻的是字啊…… 左……三、右、二……上一排是这四个字,不过这是什么意思? 他又努力的摸索着,下一排的字是能、出、此……厄! 左三右二,能出此厄! 季以恩喃喃念着,这是他在棺木中唯一能得到的提示,他死马当活马医,反正他都快死了。 他伸出两隻手,往左边的棺木内壁重重拍三下,再往右边的内壁重重拍两下。 却没想到棺木应声而开,他的双眼一阵刺痛,即将涣散的神智逐渐恢復清明。 外头日头正焰,他好不容易才睁开眼,却看到满园的坟头,他低头一看,自己还真坐在一具大黑棺木里头,他一个激灵,立刻站了起来。 但这不站还好,一站差点气死自己。 姬南香就躺在自己这座孤坟的坟头上,摊开成大字形,呼呼大睡着,季以恩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走过去踢踢姬南香。 「哦,是你啊。恭喜你通过第一关。」姬南香睁开眼睛,一看是季以恩,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一下懒腰,「不过你也真够慢的,我等了一个日夜,都快累死了。」 「等?我看你是睡吧!」季以恩面目狰狞,气得想咬下姬南香一块肉来。 「难道你没听到我在里头的呼救声?再不然我四处乱踢,总该闹出一点动静来吧?」 「哦,你说那个啊?有啊。」姬南祥气定神间的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帮、我?」季以恩的声音从牙缝酸溜溜地挤出。 他是真的快被姬南香搞疯了,他费了九年二虎之力死里逃生,却看到姬南香悠间的躺在一旁睡大头觉! 「是你要救人还是我要救人?」面对季以恩的怒火,姬南香一手太极立刻打了回来。「走吧!你已经耽误够多时间了,记得我说过的话吧?」 季以恩无力的跟在后头,他当然记得,所以他才焦急,他才气愤。但姬南香的态度很明显,姬南香能够带路,但也仅限带路。 季以恩只能靠自己了。 季以恩不再抱怨,他跟在姬南香后头,两个人一路向前走。 这里荒郊野外的,什么都没有,只是走几步路就能踢到一座坟头,乾枯的黄叶比绿叶还多,连虫鸣鸟叫都没有,一切静悄悄,静得能让人心底发毛。 季以恩正想问个明白,这次姬南香倒是自动自发的悠悠开口了。 「记得我说过,大家都想来地府抢人的事情吗?」 季以恩老实点头,姬南香的确说过,这年头虽然修道者少了,异族混血却多了,更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后裔甦醒,要是人人都想来抢死者的魂魄,那地府只会不胜其扰。 「所以地府跟三界六道讲清了规矩,要抢魂魄可以,得先从这里脱身,这里是阎王特地开闢出来的世界,独立于三界六道之外,随便你怎么叫他,人间的话叫做──地府游戏。别被游戏两字迷惑,这里以魂当身,你要是在这里掛了,那最省事!直接就去阴间跟你小女朋友作伴了。」 「那从这里脱身就能救回青苹?」季以恩只听见他想听的。 姬南香抹了抹脸,疲惫上涌,他觉得自己跟季以恩根本在互相为难。但他还是点点头,「是,你就当成一人只有一次机会,地府游戏中共有三关,你刚已经过了第一关,还有三关。」 「三关?第二关跟第三关是什么?」季以恩急切的追问。 「说了也没用。反正来了。」姬南香摊摊手,退到后头去,他随便捡了一棵大树,一溜烟往上窜,一下子就不见人影,季以恩也不想去求他,姬南香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他警戒的左右张望,这里的时间似乎过得比别的地方快,他们才走一下路,说了一会儿话,天就即将黑了,他看着夜色逐渐垄罩着整个山头,身旁没有任何活人,只有一座孤坟。 风从远方呼呼吹来,像是女人的嚎哭声,还真有点恐怖。 但这还没完,季以恩看着山下一点一点的影子逐渐往上,他极目所望,只是一些小黑点,但这些小黑点的速度很快,来得很快、跳得更快,黑点不断靠近,竟是一大群黑压压的──殭尸! 「哇啊啊啊啊!」季以恩顾不得面子了,他奔向姬南香所在的树下,不断刨抓着树干,试图往上爬,「姬南香,你快下来!有、有殭尸啊!」 季以恩撕心裂肺的大叫,他从小最怕这个,鬼片里面看了很多奇形怪状的殭尸,却越看越怕,他总是拿现实中不会有殭尸这点来安慰自己,却没想到现在眼前却是一大群殭尸即将大军压阵。 「杀光他们,或者被他们吃了。你一死,我就会立刻走,你再也没有机会再来这里。」季以恩鬼哭神号,却只换来头顶上姬南香无情的冷语。 季以恩一愣,姬南香时而温柔,时而残酷,他分不清也没有力气分了,他只知道姬南香说到做到,这是他唯一的机会──杀光这些该死的殭尸。 他没有退路了,只能吞下恐惧! 他不再躁动不安,一个人昂首,独自站在山头等着,等着这些小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直到殭尸出现在他眼前,逐渐靠近他。 然后杀掉这些殭尸! 殭尸大军逐渐上山,季以恩也看得一清二楚,这些殭尸身穿长袍马褂,脸色可比白墙,只有双颊各一圈红圈能略显血色,双眼上吊翻白,双手紧贴大腿边,一跳就是一尺高,男女皆有。 季以恩深深吸一口气,现在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他只能靠自己,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手掌结印,咒语流畅的念出,他彷彿看见青苹还在自己身前,挥着手上那把短小的匕首站在自己身前。 你能回来吗…… 你能再回到我的身边吗…… 因为你,我即将疯狂,我却丝毫不后悔,再一次,我还是站在这里,为了你,为了我,而战斗。 季以恩想着青苹,他的手势一放,却只有一阵冷风颳过,带来殭尸身上的恶臭。 他原先预计的大浪无声无息,他一愣,迅速补了几个手印,却仍然悄然无声。 他顿时懂了,这里的一切跟人间不同。 这才是阎王要另开一界的根本原因。 他们在这里,不管是能人异士还是混血后裔,通通只是平凡人,他们根本没有能力逃出这里,遑论带回阎王手下的任何一魂。 季以恩心下了然,地府游戏只是一个幌子,但就算是天罗地网,他为了青苹还是得闯一闯,他隻身闯入殭尸群中,他体术学得很差,但总归学过,他是竹茗师父的外门弟子,他拥有绝对不能死在这里的原因。 季以恩抬腿、肘击、横劈,每一个动作行云流水,他不得不苦笑,师父如果在这,恐怕连眼珠都要掉下来了。 这一切只因他躁动至极致,心反而安了下来,他退无可退,这是背水一战,他别无选择。 但殭尸太多了。 真的太多了,殭尸们不擅体术也不擅咒术,全力以赴的季以恩游刃有馀,但是好多,像是潮水一样的不断涌上来,他们不懂阵法、不懂计谋,却仍然一点一滴耗掉季以恩的体力。 殭尸们一张开嘴,嘴里恶臭如斯,飘出腐肉的味道。 他们眼珠上吊翻白,只剩一魄吊着,殭尸有魄无魂,早已死去。 现在的他们全凭本能行动,他们被人心强留在人世间,不管尸体如何的肿胀腐败,却仍然应召而来。 季以恩打碎了他们的胸膛,踢烂了他们的脑袋,他们还是勇往直前,一块块的腐肉掉到地上,化成烟尘般的灰烬,什么都不剩。 殭尸们悲鸣大叫,声音粗糙难听,他们眼中只有杀戮,还有对于生命的怨恨。 季以恩流出了泪,他似乎懂了什么。 最后怀抱着青苹的时候,她的脸已经微微浮肿了。 她生前并不爱美,但她总归是女孩子家,看到自己的样子,又怎么能接受,就算那不是她本来的躯体,但自己要留下的,到底是青苹还是自己的私心? 季以恩无法再细想下去,他在团团殭尸的包围中就地蹲了下来,心里的苦涩盖过所有的不捨,眼泪哗啦哗啦地掉。 你走了,我不捨,我想你回来,我们还有很多日子可以过。 但我强求你,你是否只能跟这些怪物一样,姬南香说你会不再完整,不管自己的速度多快,你总会失去一些,这是时间的力量,没有人能逆转。 那你又会失去什么呢? 情感?记忆?感觉? 你是不是也要变成这些怪物才能留在自己身边…… 季以恩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他宛如站在一个左右交叉路口,左边是他想像的美好未来,右边是他无法接受的沉重现实。 他即将四分五裂,脑中只能想着青苹那带着一些冰霜的笑容,还有对自己的气恼跟责骂,如果青苹在这里,她又会要自己怎么做呢? 「你要我放手吗……」季以恩的眼泪不断掉。 他顾不得这些殭尸想撕裂的他的尖指利牙,也管不了他们身上浓厚的血腥味,他终于懂为什么第二关是他们了。 生死界线难以跨越,一旦恆更便是逆天,而这后果却会是由青苹一人承担。 他捨不得放手,但更捨不得青苹变成怪物。 青苹老说自己是怪物,但自己从来不觉得她是,青苹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根底,唯一的爱与温暖,就算自己要懊悔终生,都不能污染了她。 他哭得无法自抑,他心里像是破了一个洞一样,很多种情绪交错在脑海里,他第一次感觉,青苹真的要离开他了。 他泪流满面,肩上却传来微微的重量,他抬起头来,哪里还有什么殭尸大军?他连一块腐肉都没看见,只看见姬南香站在他身边,伸出手按着他的肩膀,脸上有些微苦涩的笑容。 「恭喜你通过了第二道关卡。」 4-5 「恭喜你通过了第二关。」姬南香说着。 姬南香抓抓满头乱发,掉下了数片皮屑,撒在兀自低头哭泣的季以恩身上。姬南香苦笑着,「没想到你能看透,更没想到你能捨。」 季以恩不明所以,他泪水洗刷过脸上的血污,形成两条滑稽的线条,但这是他的挣扎,也是他的血泪,在灰烬当中最后的放手。 「什么意思?殭尸呢?你说我捨了,所以呢?我不想她变成怪物,我不想她回来了……」季以恩哭声间歇,脸上却显出绝望。 姬南香叹口气,他也蹲了下来,蹲在季以恩身边,两个人肩并肩,看着底下的村落,蜿蜒的山路一直往下,这里是普天之下最接近生与死的交界处,一草一木却宛如真实。 「我问你,是不是怪物,差别在哪?普天之大,谁是正常的?你说殭尸是怪物,我还看过能掩着嘴笑,一挥手能直取人心脏,却也能拿起菜刀做出决美无比菜色的殭尸厨娘,你说她正不正常?」 季以恩摇着头,他想像不出来青苹变成殭尸之后会是什么模样,他的脑中一片混乱,「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姬南香指了指季以恩的胸口,「如何分辨?在于这里。心。」 「心?」 「刚刚的殭尸有体无心,他们全凭本能行事,为人所操控,一旦无人看管,即会酿成世间罕有的灾厄,但你想带回来的人,不会失去心。」 「不会吗……」季以恩眼中燃起一点稀薄的神采,重复说着姬南香的话。 他觉得这一切像是一场梦,他大悲又大喜,悲得像是痛不欲生,喜得却彷彿梦中云烟,他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 「相信我,来吧!手脚够快的话,我保证她顶多忘掉十岁前的记忆。」 「不信。」季以恩却扭开了头,像是小孩子一样闹脾气,「你老是耍我,见死不救,你要我怎么信你?你只想框我,你跟师父都一样,不想我救青苹,她回来了也成怪物,我寧愿她不回来,还能好好过下一世。」 说着说着季以恩又悲从中来,一张脸皱成包子,眼泪拼命掉。 「三日。」 姬南香捡起地上的钥匙,就落在季以恩的脚边,一根铁锈色的钥匙。 「我用自身修为保她三日,完整无缺,这样行吗?我这人没什么优点,懒得连鬼都不敢靠近,但我说到做到,我当年欠你师父一个人情,现在才被逼得要跟你这小鬼出来犯险。」 「真的?你说到做到?」季以恩眼中的神采大亮。 姬南香没再回应他,他晃晃手上的钥匙,「第三关正等着你,你要来吗?」 季以恩揉了揉又肿又痛的眼睛,蹲在地上一会儿,猛地站起来,「当然要。」 他下了一个决心,不管青苹会变成什么样,都是他的青苹,都是他生命中的光亮以及温暖,如果青苹变成怪物,那他也要守着她,照顾她一生。 他跟了上去,走在姬南香身边。 「不过我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看破了。」姬南香砸砸嘴巴。 他带过不计其数的人来跟地府抢人,在此关力竭而死的大约有一半,花了数天数夜才通彻的也有八成,最后只剩下不到一成左右的人能够拿到殭尸王身上的钥匙。 这把钥匙就算强取仍不可得,唯有彻底的放弃,才能得取。 「其实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看破了什么,我是真的想让青苹走,我的心底破了一个大洞,疼得不得了。你却又说我能捨才能得。」季以恩搔搔头。 「你想要她回来,这愿望看似为了她,但这之间却包含了你自己的私心。」姬南香摇头晃脑的说着,他最喜欢这一段了。 他是嚮导,是生与死之间的嚮导。 他来去人世之间,欠下无数人情,带来与地府抢人的无数眾生,他千懒万惰,却一生只成就这一件事情。 不过这些季以恩不须知道,他只要知道── 「你的愿望包含着杂质,就像裹着泥尘的糖珠,终有一天酿成大祸,但是经过第二关,你去除了私心,你将她摆在前头,你只想她好,只想她不成怪物,这样的你,才有资格带她回来。」 但没想到姬南香说得长篇大论、口乾舌燥,季以恩却仍然一眼迷惑。 姬南香等不到他想像中的大彻大悟绝佳桥段。 季以恩只搔搔头,「或许只是我比较爱哭吧?一想到她要忍受这些痛苦,就没办法继续坚持了。」 姬南香翻翻白眼,摊上这个奇杷也是自己的命。「随你怎么想了,反正我们拿到 第三关的钥匙了,你想继续还是稍事休息?」 此时已是夜色一片,整个山路只映着浅浅的月光,姬南香知道季以恩一定疲惫不堪,但他说过一切进度都交给季以恩掌握,所以他把难题丢给了季以恩自己选择。 季以恩眼珠转了一圈,他的确累得很,他在现实中奔波两日,又来到这里从九死一生中勉强逃脱,还经歷一番大悲大喜,他累得直想摊平了就睡,管他荒郊野外,孤坟在旁。 但时间摆在眼前,姬南香警告过了,他能保青苹三日完整无缺,其馀他可不敢拍胸脯。 不过姬南香会让他选,一定有什么用意,这傢伙巴不得快快回去他的小矮房旁的大树上睡大头觉,才没这么好心。 「我要先休息,你这响导得好好找个地方让我们过夜!」季以恩选好了,指着姬南香老大不客气。 「唉唷,给你三分顏色倒是开起染坊来了?」姬南香笑笑摇头。季以恩的确不笨,他很特别的保持着单纯跟聪慧两种特质,他就像小孩一样,不懂得世间的 各种浅规则,却能直视事物的核心。 或许这也是竹茗师傅把他送到自己眼前的原因吧? 姬南香不再细想,他是嚮导,不挑旅客。 「跟紧点嘿!天这么黑,风这么大,你掉进山沟里,我可不救你。」 季以恩大感惊奇,「天黑风大你也懂?」 姬南香捻了捻不存在的鬚,「略懂略懂。」 两人一路走,摇摇晃晃的往山下走,在山沟边上互相推挤,互骂对方是幼稚的傢伙,吵吵闹闹的整个山头都有回音,但这是季以恩第一次看见希望了。 *** 下了山头,他们眼前还是荒芜一片,只有黄沙一片。 风一吹来,尘土漫漫。 季以恩不由得推推姬南香,「这阎王的想像力是不是有点差?」 姬南香瞪他一眼,「他恨不得把你们捏死在这,你还奢望有多好的美景可以看?」 「也是。」季以恩点点头,「那我们今晚睡哪儿?」 姬南香伸出手指头一摇指──远处天边的一点,「就睡那儿。」 「那儿是哪儿?」季以恩摸不着头绪,他极目所见,也只有一大片黄沙跟些许深不可测的水潭,还有稀稀疏疏的几棵树,比起刚刚的山头孤坟,这里还要孤寂上三分。 「傻子才看不见。」姬南香不管季以恩,他自顾自往前走。 「你又框我,这又不是国王的新衣。」季以恩嘟嘟噥噥着,却也只能跟着姬南香向前走,他们走在荒野路上,黄沙漫漫,两旁的树木随风摇曳,像是幢幢鬼影,正不断的跟随着他们。 「别紧捱着我!」姬南香扁眼,瞪着紧紧拽住他袖口的季以恩,「不是嫌臭?」 「是挺臭。」季以恩老实点点头,「但我害怕。」 「……怕个屁!你要跟地府抢人都不怕了,怕这一点树影?」 季以恩还是点点头,「未知总是令人恐惧。」 姬南香顿时为之气结,他叹口气,懒得跟他耗了。 他蹲下身,以手代笔,在黄沙上画了一隻大乌龟,龟壳还是井字,头跟尾一模一样,像是小儿涂鸦的大乌龟。 他画好了,站起身来,满意的点点头,又大吼,「老乌龟,给我出来。」 季以恩后退一步,狐疑的瞪着他,「你说你不怕,难道是吓疯了?」 姬南香瞪他一眼,感觉自己的血压又上升了。他跺跺地,「老乌龟,你再不出来,我拆了你家。」 随着他的威胁声落,忽然一阵天摇地动,季以恩瞠目结舌,瞪着从一旁路边的黄土堆中升起的一栋民宅。 这是一栋砖红瓦的小民宅,门口高高掛着一个红色灯笼,上头写着「归宅」二字。 季以恩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他是跟竹茗师父学习了两年有馀,他跟青苹打过的妖怪也有数百隻,但是这种画隻乌龟就有栋旅店的事情,他还真没见过。 这时门咿呀一声,竟然开了。 从里头走出一名老头,弯着腰驼着背,瞪着姬南香跟季以恩看。「老姬,你做什么敲我家龟壳?你又不是不知道路,何必要我千里搬来这?」 「我是知道路,但我懒得走了。」姬南香摊摊手,对着季以恩开口,「这傢伙是是隻龟精,你叫他归南公就好。」 「什么归南公?你也跟人家解释清楚,是外头那个归,不是龟精的龟!小兄弟啊!你好你好,你也是来抢魂的吗?」归南公转向季以恩,倒是笑咪咪的。 「是、是啊……」季以恩吶吶的说着,话还没说完,就让姬南香一把拽进去,「别说这么多了,老子累死了,老归我的房间呢?」 归南公慢慢踱步进来,他年岁已高,走路迟缓。 「本来听说你这次要来,早给你备好了。但你要我千里搬家,这下全乱了,你自己往底走,走到最底倒数第三间就是了。」 归南公的声音透着无奈,早知道就不帮姬南香准备了,这傢伙懒到寧愿要自己搬家,也不愿多走一点路! 虽然这间房子本就是由自己的龟壳所化,没什么优点,就方便自己四处挪窝,但这样千里迁徙,什么东西都乱了,归南公摇摇头,转向愣在原地的季以恩,「你别理他,我泡壶茶给你吧!」 归南公笑得和蔼,季以恩不由得卸下心防。 两人就坐在火炉边上,烘烤着自己的手脚,窗外的景色仍然是黄沙漫漫,夜很深了,季以恩也真是累得不轻,但他强撑着,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啜了一口。 「归爷爷,你在这里很久了吗?」 他殷勤有礼,嘴甜身软,没听姬南香的话直呼人家的姓名。 他撑到现在还没倒下,也没毛毛躁躁的去过那第三关卡,就是为了要跟姬南香打探第三关卡的消息。 一直到现在,他也看明白了。 姬南香恐怕不是第一次来这,还熟门熟路的很,连里头都还有个认识的熟人,现在就坐在自己眼前,所以他本来打算不撬开姬南香的嘴誓不罢休,但眼前似乎有个软柿子好吃,他还是先别去管那个大睡虫好了! 「嗯。是很久了。」归南公点点头,「好久了啊……从我出国深造失败之后,就躲到这里来啦!」 季以恩顿时扁眼,「该不会您老人家也爱赌吧?」 归南公有些羞赧,「平时没事就爱摸两圈。」 「……」季以恩闭了闭双眼,眼皮底下有些微刺痛,他真的好累,怎么都摊上这些不靠谱的? 但他打起精神,继续跟归南公周旋,他的选择不多,老赌鬼跟大睡虫,他寧愿选前者,「那您老对这里熟悉不熟悉?」 归南公似乎有些犹疑,「说熟悉也不是挺熟悉,但不熟悉也住了好几百年……」 季以恩看着归南公脸上的神情,心想这样耗下去,可能天都亮了。 他乾脆开门见山,「归爷爷,我也不绕你了,我们开窗说亮话,姬南香说我过了两关,但还有最后一关,我想知道你能告诉我的任何线索。」 归南公嘿嘿一笑,笑得季以恩心里发毛,「小伙子,归爷爷我当然知道你要问什么,行!只要能赢我一把,我一定知无不言。」 归南公伸手一晃,桌面上立刻上了一把麻将牌,东南西北各四个角,季以恩跟归南公各坐东、西面,两隻小乌龟摇摇摆摆也上了南、北面。 「牠们是?」季以恩嘖嘖称奇,想伸手逗弄小乌龟,却被小乌龟恶狠狠的咬了一大口。 季以恩吃痛,赶紧收回手,上头已是鲜血直流,只有归南公一人哈哈大笑,季以恩十分委屈,「归爷爷您这是?」 「哎?这可不甘你归爷爷的事情,这些小乌龟都是我的龟孙子,偶尔让我叫来陪我摸两圈,但是几百年了,也只有这几隻龟孙子肯陪我打牌,我空虚寂寞觉得冷啊!」 季以恩看着归南公痛心疾首的呼喊,也只好摸摸鼻子,「好吧!归爷爷,那小辈就陪你摸两圈了。」 结果他们这下一摸,从深夜摸到清晨,季以恩支着下巴,困倦的看着精神奕奕的归南公,「归爷爷,您牌艺精湛,您把把胡,我把把输,我们能不能别再打了?」 归南公笑咪咪的看着他,「我可是打遍龟精无敌手,说实话你也赢不了我。但我们打了八圈,没想到你把把输到脱裤还能坐在这里。」 季以恩苦笑,他是能走吗? 这归南公可是放足了饵要钓他,不说一个晚上,再打三天三夜,他都不能走,只是青苹又没这么多时间…… 季以恩面露焦急,毛毛躁躁,惹得归南公大笑起来。 他挥手一撤,桌面全空,小乌龟们也随之不见。 「行了。」 归南公前后摇晃,就像一隻老乌龟揹着壳一样前后慢慢摆动,他闭上眼睛,「本来是不能说的,姬南香带你来,也是让我玩玩而已。但你有耐性,不发脾气,牌品好,人品一定好。我就说说能告诉你的吧!不一定有用,但你愿一听否?」 季以恩立刻正襟危坐,「您老请。」 「最后一关很难。」归南公先说了这句,顿了一下才又接着说下去,「你会走到一座湖亭里头,里面有五个幻象之柱,柱是透明的。你能看见柱后的人,那人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人。」 「五个门?五个人?」季以恩的脑筋飞快转着,归南公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对他来说都珍贵无比。 归南公点点头,「是。四个未来的那人,一个现在的那人。未来的你想成是那人的未来几世,现在则想成是那人的这一世。」 「四个未来的青苹……一个现在的青苹……」季以恩恍惚之间,好像抓到了什么。 归南公微微一笑,「你手上的钥匙就是一次机会,你只能打开一个幻象之柱。你要带走现在的那人,只有那一个是真的,其馀都是幻象罢了。把握当下,成转即空。」 「把握我们的当下吗……」 季以恩受到鼓舞,一整夜没睡的疲惫一扫而空,但又随即颓下肩膀,「归爷爷,那你能说说哪一个才是现世的她吗?」 归南公狡猾的眨眨眼,「你说呢?认识那人的是你,可不是归爷爷我,我丝毫不瞭解那人,又怎知道哪一个才是你们的当下?」 季以恩深深吸一口气,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选错了会怎样?」 归南公没有正面回答他,只说了一句,「除了你选的柱子以外,其馀四柱将灰飞烟灭。」 *** 「老归,你也说太多了吧!」 睡醒的姬南香懒洋洋的倚在门边,依旧一头乱发,眼屎糊在眼角,现在日正当中了,他终于走出房门,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看着彻夜无眠的归南公跟季以恩。 归南公哈哈大笑,「年轻人人品好,自该嘉奖。」 「牌品好就是人品好?真不知道你哪来的想法。不过随你了,反正你说再多,最后还是得由他自个儿来选。选错了,怨不得谁。」 姬南香耸耸肩,不以为意。 「是。但帮人家一把也不为过吧?」归南公眼里精光闪烁,他是真心喜欢季以恩。 他住在这里很久了,龟精不善争斗,像他这样活了上万年的老龟反而招祸,他摸了摸身旁的坐椅,这一砖一瓦都是他的龟壳所化,其实他修练到现在,龟壳早能捨弃了,偏偏他捨不得。 也才会只能窝囊的躲在这里,跟自己的龟壳日月相伴。 说寂寞吗?倒是未必,他本来就宅个顶天没尽头,只是偶尔手痒,龟孙们牌艺又不精,输了他几次就不肯来了,只能托赖姬南香偶尔带点外人来让他玩玩。 「再说吧!带我们去石柱之门吧?」姬南香挥挥手,能不能成,最后还是得看季以恩自己,他想帮也使不上力,归南公这是赤裸裸的偏心,他为人公正,不予置评。 「……你又要我搬家?」归南公气得吹鬍子瞪眼睛。 「我懒得走唄。」姬南香理所当然。 归南公颓下双肩,他真是服了这傢伙了,他闭上眼睛,喃喃施术,「左三圈、右三圈,龟头动动,龟尾扭扭,咱们一起到石柱之门!」 季以恩愣了一下,这咒法似乎有点耳熟,但整间屋子开始轰隆作响,一阵天摇地动,室内摆设全都拼拼乓乓的滚动,季以恩还差点被一架茶几打中,吓得他紧贴墙壁不敢乱动。 好一阵子,整间屋子才慢慢安静下来,季以恩一看窗外,竟是一片湖面,波光粼粼,闪着光芒,湖心还有一座长亭,只是太远,瞧不清亭内有什么。 归南公长吁一口气,「我只能到这里啦,归爷爷我可是陆龟,不諳水性啊!你们自个儿去吧!」 他望了望一室烟尘,认命的颓下双肩,慢慢的将家具归位。 季以恩看着归南公弯腰驼背的样子立刻想帮忙,却被姬南香一把往外拽,「你还有空管别人,三天之期都过了一半不只,你还有最后一关呢!」 季以恩吶吶说不出话来,只能被姬南香拖到湖旁,他们一靠近湖面,湖里就浮出了一块块青绿色的石板,透着幽光,看起来通往湖心长亭,却像是一条通往冥间的道路。 湖面上方虽然波光粼粼,底下却深不见底,看不清有什么生物蜇伏其中。 季以恩愣了一下,站在湖边上犹豫不决。 「怎了?怕了?」姬南香抱胸,站在一旁好整以暇。 「不怕。」季以恩老实摇摇头,「只是没想到,真能走到这里,姬南香,谢谢你,虽然你又懒又臭,还很机车。不过还是谢谢你。」 姬南香脸上三条线,摆摆手,「去吧!」 季以恩沉重的点点头,一脸荆軻刺秦王的大义凛然,他踏上石板,过了一块又浮出一块,往湖面中央的长亭走去。 石板尺寸不大,约莫与肩同宽,季以恩走得小心,双眼直视着湖面中央,他走了约莫一半,湖中却传来稀哩哗啦的水声。 他往旁一看,惊得倒退一步。 一隻巨大的水龙从湖心中浮出,瞅着巨大的黄色双眸看着他,这隻水龙是湛蓝色的,头上还有尖锐的冰角,双耳像是两片翅膀一样高高扬起,牠从湖中探出像是巨蛇的身躯来,身上的湖水不断的往下掉,发出巨大的水声。 「讨厌的人类又来了!」 水龙一开口,巨大的声音回盪在湖面上,震得季以恩不断耳鸣。 「我、我才不是讨厌的人类!我来带我们家青苹回家!」 水龙皱眉,怒瞪季以恩一眼,(当然,牠是面无表情,但咱家季以恩快吓疯了。)「讨厌的人类就是冥顽不灵!为防你未来铸下大错,看我先吃了你!」 水龙的巨大龙头往季以恩身前一挺,挟带着巨大的风声,却又只是轻轻擦过季以恩的衣袖,吓得季以恩差点跌入水中。 但季以恩归害怕,他还是挺起胸膛,踮着脚尖快速又往前走了几块石板,石板仍然不断从湖中浮起,证明他仍然有机会。 「我按足了规矩一关接着一关过,你可不能吃我!再说铸下大错我也要带她回去,生死定律又是谁规定的?我们身在轮回,但我才不想任由你们摆布!」 季以恩嚷嚷着,又加快脚步往湖中跑去,那个长亭离他越来越近,他一路跑,跑到亭前才愣住。 这是一个五角亭,上头写着 亭的五角都是一根巨大的透明石柱,像是水晶一样晶莹剔透,里面则有着一个人影,总共五个,人影们各司其事,却有一个共通点──都是青苹! 冰柱上各有一个小洞,季以恩拿起口袋里的钥匙,犹豫的看着五根冰柱,毫无头绪。 「你只有一次机会喔。」水龙慢慢游过来,凉凉的开口说了一句。 「知道知道啦!你别吵我!」季以恩正烦躁,看着龙头伸了长长,还靠自己这么近,气得往后胡乱挥手。 水龙愉悦的左右摇摆,对于季以恩的气恼完全不以为意,独自在湖亭旁不断绕圈游动着,张大了嘴说话。 「这可不行,我要盯紧你,讨厌的人类总是作弊,所以阎王说了,只要有人作弊,我就能一口吞了他!」 「……」看着水龙开心的模样,季以恩啼笑皆非。 他敲了敲冰柱,里头的人毫无所感,他可不是什么具有通天本领的能人异士,他只是一个被师父逼着背经文的倒楣鬼,在这里又完全派不上用场,他想作弊也找不到方法…… 「随便你了。」季以恩懒得理会那隻摆明期待自己赶紧作弊,好把自己吞掉的愉快水龙,他绕着冰柱不断踱步,五个冰柱内有五个青苹,就像是当初尸体大姊姊的正常版,褪去了浮肿跟瘀痕,有些清秀、有些平凡。 这才是青苹真正的模样吧…… 季以恩将额头抵在冰柱上,传来一阵冰冰凉凉的感觉。 他听不见里头的声音,他跟她们像是各种平行的世界。 她们有的坐在书桌前,就着一盏灯光,静静的翻过了一页书; 她们有的走在街道上,怀中抱着一个纸袋,纸袋里头飘出热气,像是在细雨中的前行; 她们有的皱着眉头,不耐烦的在街旁跺步,似乎在等一个人; 她们有的手抱婴儿,有点困扰却又甜蜜的笑着,彷彿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礼物。 她们有的闭眼安睡,像是在人世洪流中的小舟,缓缓摇曳。 谁是你呢?这些都是你,却也都不是你,你的过去几世我不曾参与,我又该如何分辨未来会是什么模样? 灵魂只有一个,总带点你的痕跡与习性,但哪一个才是当世的你? 季以恩颓丧的坐下来,背靠着冰柱,眼前全都是青苹的影像,他疲惫的将脸靠在膝盖上,「哪一个才是这一世的你,我只有一次机会……」 他闷闷地说着,水龙愉快的将脑袋凑过来,「想不出来吗?放弃吧!你选错了柱子,就会将这世的她烧成灰烬,再也不存天地。」 季以恩又缩了缩,身形更加萎缩,「我知道啦,你不要来烦我可不可以……」 外边的天色又逐渐艷红,彩霞在云间划开一条长桥,面对这里唯一的美景,季以恩却只觉得心慌,今日已即将过完,他明日就得做出决定,不然姬南香的保证就失效了! 他垂头丧气,没想过最后一关竟如此严苛。 难的不是选择,而是拿青苹当赌注。 他没想过阎王竟出此招,他为了青苹而来,又怎么能将青苹置于险地? 他不想选,也无法选。 选错了就是坠入万呎悬崖,他的青苹连未来都不存 季以恩从黑夜想到天亮,冰柱内的人影还是继续拨放,像是不断反覆的影带一样,季以恩不断喃喃自语,直至天色初明,他终于跨出一步。 他站在亭前,踏上第一块石板。 他决心走上来时路,他都能为了让青苹不成妖物而捨,又怎不能为了让青苹有更多的未来而放弃? 后头的关卡关关都有涵义,第二关让他了解死,第三关让他懂了生。 他放下私心,青苹才能真正死去,像那些殭尸坠于尘土化成光亮一样; 他放下执着,青苹才能真正拥有未来,像这些冰柱里头显现的影像一样,度过未来的每一世。 他懂了,却也惆悵寂寥了。 他往外一步,石砖缓缓浮起,水龙沉默的看着他,目光转为柔和。 但此时声音响起,姬南香竟坐在五角亭顶,他嘴里咬着一片叶子,「选等人的那个吧!她在等你。」 季以恩一愣,欣喜若狂地往上一看,果然是蓬头垢面的大睡虫姬南香。 「你没骗我?」 姬南香洒然一笑,「诚实也是我少数的缺点。再说老归要我带话给你,有空来找他打两圈。」 季以恩又惊又喜,奔向五角亭中,水龙却惊怒的大叫,「作弊作弊!逼逼逼!我就知道你们这些邪恶的人类作弊,姬南香你身为嚮导,怎么可以告诉他谜底!」 姬南香摊摊手,「你奈我何?」 「我、我吃了你!」水龙怒吼,兇猛的游动,湖心掀起滔天巨浪。面对水龙的怒气,姬南香还是笑笑,对着水龙勾了勾手指。 水龙更怒,往上一扑,当真咬上姬南香。 季以恩还来不及反应,就看着水龙张开大嘴,一把吞了姬南香,还打了个嗝,撇撇嘴,「真难吃!」 「你、你就真的这样吃了他?」季以恩目瞪口呆,真不知道自己是该跟着跳进水龙嘴里,还是剖了这条水龙当生鱼片顺便救出姬南香? 「当然,我可是说到做到,不过犯规的人也不是你,那我就大发慈悲不吃你啦!」 水龙摇头晃脑,高高跃起又往下深潜,像是一道美丽的蓝色弧线,转眼间就消失在湖面上,季以恩低头往湖里看,却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对着湖面大叫了几次,再也没有姬南香跟水龙的踪影,季以恩愣了一下,不知道姬南香是否真的被水龙吞吃,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他。 他不知道怎么办,在长亭中不断拨放的冰柱却牢牢吸引着他的视线,季以恩忍不住又往长亭踏上一步,石板仍然浮出,他仍然站上了五角亭中。 「你在等我吗……」 季以恩往前一步,走向姬南香所说的冰柱,他双眼看着冰柱中的青苹,她正站在公车站牌下,不耐烦地看着手表,焦躁的跺步,公车一辆一辆来了,她却没有走上任何一台。 「我如果选错了,你是不是会怨我,但我对姬南香有信心,你也要对我有信心,如果你在等我,那我来了……」 季以恩手心中紧握着一把长长钥匙,钥匙的头部是一个大大的圈,长长的柄上有起伏不平的纹路,这把钥匙布满铁锈,年代久远,还有一些不明的暗渍。 季以恩深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入石柱上的小洞,喀登一声,其他冰柱应声起火燃烧,只有他眼前的青苹缓缓停下跺步的动作,视线往外望去,看见了季以恩。 「季以恩……」 青苹的嘴唇蠕动着,眼泪慢慢流出来。 他听不见一点声音,却明确知道青苹正在呼唤着自己,他往前一扑,直接撞上冰柱,疼得他挤眉弄眼,里头的青苹却笑了。 她轻轻笑了,像是每次季以恩做傻事时,她脸上总会出现的,那一点清冷却又无奈的笑容。 「青苹……我终于找到你了……」 季以恩泪眼汪汪,却不是因为鼻尖正流出的潺潺鲜血,他哇哇大哭,像个孩子一样。 青苹往前一步,对他伸出手,两人近在咫尺,眼里都映着彼此的倒影,但此时冰柱里头的一阵风颳过,她却像是草叶一样,随风摇曳,立刻消散在风中。 季以恩猛地一捶,冰柱悍然无声,丝毫不动,他大吼出声──「不!」 *** 季以恩悲慟欲绝,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他刚见到青苹,又像是一阵幻影,他要在这个冥府游戏中被煎熬多久,才能真正得偿所愿? 他不断猛捶着冰柱,发出砰砰砰的声音,连日来的惊惧一下子爆发出来,让他几乎无法自抑。 「咳咳。」 但此时背后传来几声咳嗽声,只是季以恩毫无所觉,仍然抱着冰柱又踹又捶。 「那个、虽然你应该是没能力破坏我的柱子,但你继续踹下去,我可要走了。」背后那个声音听起来有点苦恼,声音的主人又咳了几声,还是没人理会他,他像是一个背景里的虚线,他最后乾脆站起身来,拍拍季以恩的肩膀。 季以恩猛地回头,身后是个男子,瘦不啦嘰,四肢纤细的像是能够一折就断,一头浅灰色的长发蜿蜒至地,身上一件长袍,却随意系个腰带,露出大片胸膛。 「你说这是你的柱子?你就是阎王?」季以恩立刻大叫,扑了上去。 但这名男子似乎早有预料,身形一歪,轻巧闪过,让季以恩往后一跌,重重跌个狗吃屎,门牙嗑上了长亭石板。 「正是倒楣的在下。」男子点点头。「你叫我无名就好,歷任阎王都是无名。」 「无名先生!」季以恩又想扑过来,却被无名一跟手指定在原地,「拜託你别再来了,我的时间不多,速战速决。」 无名拍拍手,弹了个响指,身后立刻出现一张板凳,他直接坐上去。 「我说你听。问你问题你就点头,千万不能开口!我们五个问题就好!现在开始,第一个问题,听懂了没?」 季以恩愣了一下,傻傻的点了点头。 无名拍拍手,「很好。第二个问题,你的青苹回人世间去了,现在正从泥地里往上爬,虽然会吓坏一些路过的活人,但不会有事的。听懂了吗?」 季以恩瞪大了眼睛,眼睛闪闪发亮,又用力点点头。 「很好很好。乖狗儿……不,这句收回。第三个问题,你费尽心思想要她回人间,但你斩断了她未来几世,你可知要对她负责?」 季以恩这次迟疑一下,他不太知道无名负责的意思是什么,但他正想发问,却被一根修长的手指抵住嘴,他想起无名的话,只好乖乖又点了下头。 「不错不错,那我告诉你负责的方法,她已经没有未来几世了,只能成为人间一抹孤魂,此生结束还得回来阴间赎罪。我想你也不想她这样,不如你们一起入籍当冥府阴差,我管吃管住还管姻缘。包准你们幸福美满。」 季以恩脸红了一下,忍不住想着青苹披上白纱的样子,却被无名敲了一下暴栗,「在我的冥府结婚只能穿大红喜袍,第四个问题,总之你愿不愿意入籍当阴差?」 季以恩愣住了,这个结论好像跳太快,他有点无法思考之间的关联性,但是无名低下头来,苍白的面容恶狠狠地瞪着他。 形势比人强,再说如果要向青苹「负责」的话,他当然百般愿意,季以恩赶紧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那你回去接她吧,你这辈子先当实习阴差,你回人世之后自然有人去找你,等你死了再来找我报到!嗯,再凑最后一个问题好了,第五个问题──以上通通没有问题吧?当然,有问题也不可以问!我的时间宝贵!」 无名拍拍手,扬眉看着季以恩。 季以恩愣愣的点下头,想了想不对,他怎么莫名其妙把自己跟青苹卖了?他正想开口,却一阵天旋地转,这感觉有点熟悉,好像就是来时的感觉…… 他双眼一闭,昏死过去,再也不知人事,自然也不知道后续发展。 「什么时候阎王也要这样绕圈拐人了?」姬南香的声音冷冷响起,他斜靠着一根冰柱,冷眼看着无名。 「如果他有帮手的话就不用。」无名瞪他一眼,「无名,你可终于出现了。」 姬南香顿时皱起眉头,「别叫我那个名字。」 无名撇撇嘴,「这名子你也用了数千年,人家说叫着叫着就有感情了,你怎么如此绝情,拋下我一走了之。」 姬南香不耐地挥挥手,「少在那边唱大戏,讲得好像我负心而去。我于千年前任期已满,自然卸除身分。无名现在是你,可不是我。回到正题,你何必拐他?赎罪也是那抹女魂的事情,他命里没带阴间官职,他平平凡凡过完这辈子,还会有很多的下一辈子。」 无名哼哼两声,「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的冥府严重缺人,你可愿意回来帮忙?」 姬南香一秒回答,「不愿意。你别以为拐我的人,我就会回来帮忙,烂招!」 「不愿意那你就别囉嗦!再说是谁烂招?每次都叫水龙吞了你,你是怕离别还是怕再见面?」 「给我闭上你的狗嘴!」 「哼!谁稀罕!跟你说话我还怕烂了嘴!」 姬南香跟无名用力往两边各转半圈,像是小孩子吵架般背对着背,谁都不肯先跟谁低头,他们曾经好的可以穿同一条内裤,但是姬南香在任期满之后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让无名从千年前一直气到现在。 好半晌过去,湖面一阵冷风吹过,水龙探出头来,「你们还要吵多久?」 两人脸上一红,同时大吼,「关你屁事!」 4-6 季以恩睁开眼睛。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晃了晃脑袋,眼前的萤幕暗了一片,什么冥府游戏、什么曼珠沙华全都消失了。 他身后靠着不怎么舒适的沙发,手脚十分痠痛,耳边传来一阵阵的电子音效声,他楞了一下,终于想起来──自己竟还在那间网咖里。 姬南香! 他往左边一看,早已空无一人,姬南香无影无踪。 姬南香是真的葬身水龙腹中还是一走了之呢? 他推开包厢的拉门,柜台小弟已经换了一个人,跟自己数天前看到的不是同一个,他有些迟疑地走过去,「请问,有看到一个像是流浪汉的男子吗……」 柜台小弟耸耸肩,连头也没抬,手指连点滑鼠,发出喀擦喀擦的声音,操纵着萤幕上走位风骚的美丽女警,设下一个隐密的陷阱,「我刚交班,没看到。」 季以恩看着柜台小弟冷漠的脸庞,也只能愣愣的走出门口,门外阳光刺眼,一切车水马龙,他终于回到人世,从那个像是梦境的冥府游戏中离开,却不知道一切是否真实。 他像是做了一场梦,梦到自己连过三关,屡次大哭放弃又拖着身心前行,他最后的赌注真的赌对了吗? 青苹真的会回来吗…… 那个长发男子说的话,又是真实还是虚幻? 他分不清楚,甚至连这是不是一场梦境都不知道,他缓慢向前走,在巷道中穿梭,身旁人声鼎沸,他却恍如隔世,只想着青苹最后的那个笑容。 她看着自己流下了泪,却露出一个有些无奈跟气恼的笑。 季以恩慢慢踏着步伐,他以为自己会飞奔而至,却没想到心里的恐惧紧紧掐着自己,如果青苹没有回来呢?如果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呢? 他知道最后的尽头就在自己眼前,却怯懦的无法睁开眼睛。 他茫然的走着,从三芝镇上往那间小矮房走,往那个埋葬了青苹尸身的地方走。 他其实畏惧很多事情,他畏惧青苹成为怪物、畏惧青苹遗失了对自己的记忆、更畏惧青苹根本没有回来。 他再也没有力气再去找一次姬南香,再闯一次地府游戏了。 这游戏好难、好难,真的好难;他屡次挣扎,大悲大喜,他以为自己放弃,却看见了光明,他以为自己即将成功,却仍然看着青苹消散在自己眼前。 他记得在地府游戏中的一举一动,任何细节,却也因为这样,让他更加身心俱疲,如果青苹真没有回来怎么办? 他再也没有一丁点力气继续追寻了。 他从白日走到天黑,行人纷纷在路上奔跑,他才发现,全身都湿了,他抬头一望,天空中的雨丝不断滑落,刺入他的眼睛,带来冰冰凉凉的触感,他哭不出来,只觉得无止尽的疲惫跟绝望环绕着自己。 但他终于走到了。 他终于走到那栋小矮房,他走到了那颗森天大树,他还记得姬南香倒掛在树上调侃自己的画面,那时候自己一个劲的哀求他,还跟lucky在树下唱双簧,吵着要姬南香下来。 只是现在人去楼空,什么都没有。 他茫然绕着树转,一切──果然只是梦。 但他转到树的背后,却愣愣站住,一个小泥人坐在地上,她将双腿屈在胸前,把自己的脸埋在膝上,抱着自己的膝盖不断瑟瑟发抖,季以恩慢慢走过去,慢慢蹲下来,一举一动都非常缓慢,像是慢动作播放一样。 他很害怕,很害怕现在才是梦。 「青苹……」季以恩开口了。 小泥人僵住,慢慢的抬起头来,一张小脸布满灰尘,甚至还有一些瘀痕,但是不再肿胀、不再惨白、不再冰冷。 青苹愣愣看着他,「季以恩……你好慢……」 季以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猛地扑上去,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此生终于能再相见了,他们跨越了生与死,竟然还能在人世间重逢。 他紧紧抱着青苹,不断嚎哭,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焦虑完完全全的爆发出来,他大哭出声,用尽所有力气拥住怀中少女。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不知道我做的是对还错,我偷走了你的尸体,陈家大哥一定恨死我;我拿你当赌注,我差一点害你灰飞烟灭……」 他颠三倒四地说着,脑中一片空白,这几天的记忆幻梦如烟,只有手里拥抱的青苹才是真实。 青苹将脸靠在他胸膛上,不断流泪,「我等了你好久,你好慢、好慢,我希望你别来,又希望你来,其实你别来比较好,我们就此再也不相见,你还有大好人生,何必为我搅和……」 季以恩哇哇大哭,「我不为你搅和我为谁搅和好?我什么都不要,什么大好人生,我只想要你,我以为我只想你再对我笑一次就好,但你在我眼前消散,我才知道我再也不想放手……」 两人哭成一团,抱头痛哭,人生有缘聚首已是难得,能跨越生死两界更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初代阎王虽然设下地府游戏,却关关刁难,能够成功通关者寥寥无几,要从阴间手上抢人,绝非易事。 「回家吧……」两人泪湿彼此衣衫,大雨不断的下,湿透了他们,一直到两人边哭边发抖,才终于站了起来,季以恩牵着青苹的手,十指紧紧交扣,「我们回家吧,前辈还在等我们!」 青苹点点头,终于回来了,终于能回家了。 她让季以恩牵着手,温顺前行,大雨不断下。 她分不清心里是什么心思,季以恩竟然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她恍恍惚惚的觉得,是不是两人再也断不开连系,但又松了一口气,或许这样才是她的满腔心意。 *** 「你想要回家还是去店里?」在计程车,季以恩这样问着青苹。 两人在后座各踞一方,手心却仍然紧紧牵着,他们恍如隔世,只能凭藉这一点连系来确认彼此的存在,他们俩个浑身湿透,相视而笑,无视前方司机铁青的一张脸。 青苹侧着头想了一下,她还不知道要怎么跟陈家哥哥们见面,但前辈还在等着自己跟季以恩,而且店里就像是她跟季以恩的家,她笑了一下。 「去店里好了。」 季以恩点点头,跟司机报了一下路名,两个人又傻呼呼的看着对方笑。前方司机从照后镜偷看了一下,嘖嘖两声,算了,人家小情侣甜甜蜜蜜,他也别破坏气氛了! 等到两人站在店门口,一踏进去,张俞君坐在椅子上,正在餵店内的狗儿吃零食,她一看到青苹,手上整包肉乾直接摔到地上,狗儿们抢成一片,大打出手,店内狗毛满天纷飞,毫无规矩,她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前辈,我回来了……」青苹向前,弯腰抱住呆若木鸡的张俞君,「让你担心了,真的很对不起。」 张俞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你、你……」 陈家哥哥们的确曾经找到这里来,他们说青苹的尸身被偷走了,他们一致认为季以恩的嫌疑很大。 张俞君也不可讳言,季以恩当时的精神状况很差,她甚至因为这样,答应要帮季以恩照顾lucky,原意是想让他一个人静一静,但是── 一个活蹦乱跳的青苹站在自己面前,这可不是她预想到的结局啊。 「前辈,你傻囉?」季以恩笑嘻嘻的在愣住的张俞君前面挥挥手,还回头跟青苹说了一句,「我第一次看到前辈这么好笑的样子耶!」 「你这傢伙,一声不响的跑掉,说!青苹的尸体是不是你偷走的?」张俞君用力打掉季以恩的手,站了起来揪着季以恩的耳朵大骂。 陈家哥哥们找到这里来的时候,虽然说找的是一个叫做陈嬡玲的女生,但是照片里的人却长得跟青苹一模一样。 「啊啊啊,好痛啊!你先放开我的手啦!」季以恩嚷嚷着,直到张俞君放开他的耳朵,他才笑嘻嘻的说,「这件事情很长,你有一生时间听我说吗?」 张俞君怒极反笑,「你这傢伙是皮痒了还是欠揍了?」 季以恩赶紧退后一步,退到青苹身后,「先让我们洗个澡啦,你看我们脏兮兮的,你不嫌脏吗?」 张俞君看着季以恩跟青苹身上满身的污泥跟滴滴答答的雨水,怒瞪一眼,「先饶过你们,快去后面的浴室洗个热水澡,我去便利商店帮你们买几件乾净的衣服长裤。」 张俞君一声令下,季以恩跟青苹立刻被赶到后面去,这间一楼的店面本来就是公寓改建,也保留了原本的浴室跟厨房。 张俞君看着他们进去,立刻风风火火的奔向便利商店,路过超商冰柜时被里头的东西吸引,想了一下乾脆买了一大袋回来,又往旁边的猪肉摊贩走去。 季以恩跟青苹轮流梳洗一番,穿上张俞君从便利商店买回来的家居服,等到他们能坐在店里的沙发上时,已经精疲力尽了。 但他们谁都没有睡意,看着茶几上的热滚滚的小火锅不断吞嚥着口水,张俞君趁他们洗澡的时候煮了一大锅麻油鸡汤,还放了很多超商里买来的火锅料跟冬粉。 季以恩跟青苹缩着脚坐在沙发上,放松了精神,闻着麻油鸡汤的香气,「前辈,什么时候可以吃……」 季以恩腆着脸,伸出了手,立刻被张俞君拍了一下,「再让火滚一下!」 张俞君转身走向厨房,想拿些碗筷,却忽然掉了眼泪,这两个孩子年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身分上虽是同事关係,却像是自己的晚辈。 一声不响的跑掉了,又一声不响的回来了。 她抹抹眼泪,什么都没说,拿齐了碗筷,又走回沙发边上。 季以恩跟青苹看着前辈微红的眼睛,也什么都没说破,齐齐大喊一声,「前辈,我们开动了!」 他们各拿一份碗筷,一下子就夹了满满一碗,稀哩哗啦的吃着,张俞君没有动手,只是不断的往锅里添料,以前安叔也是这样看着她吃。 现在换她看着这两个小傢伙吃。 她夹了两大块猪脚放到季以恩跟青苹碗哩,嘴里喃喃念着,「回来就好,吃块猪脚过过晦气,待会再捞一点麵线配着吃。店里没准备什么食材,我随便买,煮得不伦不类,你们将就一点,心诚则灵。」 张俞君说着说着又掉眼泪,季以恩连忙咬下一大口猪脚,味道的确有点奇怪,混合着麻油的香气跟猪皮的油腻,「前辈这猪脚超好吃的!味道好好,你下次再煮给我们吃!」 青苹也忙不迭地点头,「真的好好吃,好温暖,好香。」 张俞君抹开了泪,看着两个小傢伙大口吃的样子,忍不住又往火锅里面添了一些青菜,「我也不问了。省得你们七弯八拐的骗我,你们两个身上的事情稀奇古怪,从季以恩成功租出那间一楼店面我就知道了」 季以恩点点头,「哦,你是说我住院时还吐了一堆蟑螂、蜘蛛的那件事情啊!」 张俞君瞪他一眼,「吃饭的时候不要提起噁心的事情!」她叹了口气,「所以我也不追究了,你们回来就好了……」 看着张俞君又红了眼眶,季以恩跟青苹两个立刻跳到对面的沙发上,各挤住张俞君的左右两侧,像是两团毛球蹭了两下。 季以恩递上一个空碗,「前辈快点吃啦,汤头都滚得溢出来了,你加了这么多料,我们哪吃的完!」 张俞君接过碗,刚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萝卜,外头的电铃就叮咚叮咚的响了起来,他们坐在会议室里头,看不见外头,季以恩自告奋勇站起来,「我去我去,前辈你坐着吃!」 他冒冒失失的跑向门外,还差点拌了脚,但他一打开门却发现完全没人。 「谁啊?恶作剧嘛!」他正想关上门,却听到一声稚气的声音。 「讨厌的人类不只卑鄙还是笨蛋!」 季以恩反射性往下一看,一个只有五十公分的小男孩抬头气呼呼的瞪着自己。 小男孩样貌长得极好,皮肤白皙,蓝色的眼睛大的圆滚滚,还盖着斜斜的斜刘海,看起来十分可爱。 但不管对方有多可爱,莫名其妙被骂了一句卑鄙又笨蛋的,季以恩也不想给对方好脸色看,就算对方只是个小孩子! 「小屁孩!」他还了一句,又插腰用鼻孔看着对方,「干什么?你找谁啊你?」 「你才是小屁孩啦!」小男孩气呼呼的鼓着一张脸,他身上穿着白色的上衣跟牛仔长裤,双手在半空中挥舞,「你以为我爱来!我最讨厌来人间了!讨厌讨厌讨厌!」 季以恩愣了一下,这声音实在是有点耳熟,只是他上一次听到这声音的时候,对方似乎不是长这个样子…… 「你、你是那条吞掉姬南香的蠢龙?」季以恩惊呼出声,手指着这个身高不满他腰间的小男孩。 没想到小男孩却张口咬了他的手一大口,疼得他大叫! 「干什么啦你!说不过就咬人,你是狗吗?不对,狗都没这么没礼貌!姬南香呢?你把他吃到哪里去了!」 季以恩也气呼呼的瞪着小男孩看,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劈哩啪啦交会,炸成一团火花。 「姬南香没事啦,他只是不想见你。」小男孩气愤难平,转手就把姬南香卖了,要不要他带这傢伙来地府游戏,自己也不用上人间。 小男孩瞪着季以恩,「而且咬你是刚好而已!谁叫你说我是蠢龙!我是天上地下最了不起的的冰晶水龙王──顾冥大人是也!」 姬南香果然没事!季以恩放下心来。 但这什么冰晶水龙王的封号实在好中二啊……季以恩忍不住这样想。 不过他肚子飢肠轆轆,碗里的猪脚味道不太好,其他火锅料可正在呼唤他啊!懒得跟这傢伙继续胡闹了。 「好啦好啦,顾冥大人你找我干嘛?」季以恩三七步站,抖抖脚问。 「哼哼。这还差不多。」顾冥鼻孔喷气,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捲卷轴,往下长长一拉,丝质的卷轴垂至地面。 顾冥看着卷轴,朗朗颂念:「奉阎王无名之令,水龙顾冥特来监督实习阴差候补生季以恩、青苹两人,并协助完成首次任务──追捕阴间逃犯王登棠!如能完成此次任务,才能正式晋升实习阴差,如未完成,则收回委託,还其一生。」 「听明白了吗?」顾冥三两下拉起卷轴, 季以恩老实摇摇头,说实话他怀疑阴间的人是不是都喜欢自顾自说话,那个据说是阎王的无名是这样,这个自称水龙王的顾冥也是这样。 「你可以说中文吗?」他开口发问。 顾冥暴跳如雷,「难道我说的是英文吗?」 「你也懂英文?」季以恩大感惊奇。 「废话!我可是国际化的阴间使者,那不是重点!」顾冥跺了跺脚,似乎被季以恩气得不轻,「重点就是你要去追捕阴间逃犯,他叫王登棠!抓到了之后我会把他的魂吃掉,这样你就能当实习阴差了!」 季以恩点点头,「哦,听起来不难。那什么王登棠的,人在哪里?」 顾冥跳起来大叫,「这就是你的工作啊!如果我们知道他在哪里,还需要你吗?」 季以恩皱起了眉头,「听起来很麻烦啊,我可不可以反悔,我不想当什么实习阴差了。」 他耸耸肩,总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就把自己跟青苹卖给了无名,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好啊,那我就回家去跟阎王说。反正期限一到,你们还是得分离,你有你的轮回,她就继续回阴间赎罪。」 顾冥作势走人,他可不想求季以恩。 「慢着慢着!」季以恩大吼,拉住顾冥的后领,「好啦好啦,我做就是了。知彼知己百战百胜,那这个什么王登棠有什么能耐?」 「我肚子饿了。什么都想不起来。」顾冥抬高了下巴。 「……」季以恩额头上的青筋跳动了几下,「大人想吃火锅吗?」 *** 外头雨声不断,季以恩看着顾冥跟lucky摊成大字的睡在自己的床上,季以恩实在无奈。 他抱了厚厚的毯子走出来,想想又走回去帮这两个小傢伙拉好被子。 顾冥很喜欢lucky,他甚至小小声的问lucky要不要跟他回去冥府游戏,顾那一大池的汪洋湖水。 顾冥以为季以恩没听到,其实季以恩只是不想跟小鬼较真而已。哼哼!还想拐自己的狗儿回家去? 也不想想lucky本性是狼犬,对自己忠心耿耿,可没这么好骗。 只是他看着顾冥跟lucky头靠头的睡在床上,忍不住又撇撇嘴,走出房门。 「他们都睡了?」 青苹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秀白的脚趾露在长裤外,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压低了声音说。 「嗯。都睡了。」季以恩点点头。 他抱着毯子到沙发上,跟青苹一人拉了一边,各据一方,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他也累了。「那两个傢伙把我床都佔了,我们今天要睡客厅了。」 「睡客厅也没什么不好。我们好久没一起睡了。」青苹忽然拉开毯子,鑽到了沙发的另一头,跟季以恩肩并肩挤在一起。 季以恩愣了一下,受宠若惊。 青苹对他一直都是冷冷的,甚至是有些兇的。他们认识好几年了,一起经歷了很多难以跟外人诉说的事情,也曾一起牵着手站在世间最兇恶的危险之前,但青苹这样紧紧的主动靠着自己,却是头一遭。 「你……」季以恩起了个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摸摸鼻子,替青苹拉了一些毯子过去,「是会冷吗?」 青苹轻笑出声,一瞬间被季以恩逗得很乐,有女生投怀送抱,这傢伙竟问人家冷不冷? 不过再怎么说,季以恩都比自己小。她转了个方向,面对季以恩,将头埋在季以恩的肩膀上,坦然的点点头,「嗯,很冷,抱我。」 「抱、抱你!」季以恩惊慌失措,只差没弹了起来。他这辈子跟女生最大的尺度就是牵过几次谢巧巧的手,还有想强吻青苹却被打了一巴掌的那一次。 「你、你、你生病了吗?是着凉了还是哪里不舒服?」他七手八脚的想摸摸青苹的额头,却被青苹嗔怒的瞪了一眼。 「你是白痴吗?」青苹拍掉季以恩的手,骂了一句。 「呼……」季以恩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看来没被掉包!」 青苹顿时无言,她叹了口气,将自己冰冷的脚掌踩到季以恩的脚上。「好冷。借我取暖。」 「喔喔,好啊。」季以恩傻傻点头。他左右张望着,还是觉得十分不自在。 青苹常常离他远远的,他就巴不得巴上去紧紧黏住,感觉这样青苹才不会离开自己;但现在青苹靠在自己身旁,他却彆扭的想逃,觉得像是下一秒天就要塌下来了! 难道他有被虐狂的体质吗?季以恩深思了起来。 青苹看着他不自在的样子,实在无言以对,难不成要自己主动吗?她脸上微微一红,回想起前世跟前男友相处的片段,却越想越觉得顏面扭曲。 自己虽然两辈加起来虚长了季以恩好几岁,但是说实话前辈子摊上一个垃圾渣前男友,回想起来的记忆都是一些不怎么美好的片段,总不能用在季以恩身上吧? 但这辈子又遇上一个把自己当母姐一样的小弟弟,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命吗? 青苹深深吸一口气,不管了! 她不管季以恩心里那些弯弯曲曲的想法了,她直接放松了身体,将自己投进了季以恩的胸膛,果不其然,面前这个傢伙又僵硬了起来。 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喀的人连骨头都发疼。 好半晌,两人静默一片,认识了这么多年,竟然现在最尷尬。 「你干嘛要来?地府游戏是拿你的魂来赌,你何必来?」青苹开口,打破僵局。捡了一个她很想知道,却也最能解决现况的问题来问。 「我……」季以恩听到青苹的问句,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能不去吗?」 他呜咽一声,往青苹的方向蹭了过去,「你说走就走,连一句话都没留,我只想着没跟你说一次再见,心里就像是堵着一块石头一样,我去找你,其实也只是为了想听你说最后一次再见……」 季以恩一字一句彷彿指控,青苹真的哭笑不得,她又何尝不是如此牵掛,但被季以恩说起来,自己好像是拋弃他一走了之一样。 「我也想回来,但他们不让,说我们缘尽于此,今生再也不得相见。」青苹想起那些阴差说的话,幽幽叹息。 她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是事实,自己竟然已经回到人间,自己竟然还能跟季以恩再相见,还能这样紧紧捱着彼此说上一句话。 「才没有才没有!」季以恩听见青苹的话,心里一痛,猛地伸出手紧紧的抱住了青苹,他用了很大的力气,青苹却毫不挣扎。 「我们没有缘尽于此,我们还有很多未来……」 他将脸颊埋在青苹的肩膀上,渗出点点温热泪水。 「未来?」青苹轻笑出声。目光凝视着虚空的一点,「你会遇到喜欢的女生,你会组成自己的家庭,你会选择自己想走的路,终有一天我们会渐行渐远……」 如果说生死之间走过一回,她唯一看清了什么,恐怕就是这件事了吧! 「不!我只喜欢青苹,我只喜欢你……」但季以恩却非常激动的喊着,他紧紧抱着青苹,两个人挤在一张小沙发上,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不断的下着。 「我想跟在你身边,但你总推开我,你骂我白痴我是喜欢的,但是我不能失去你……」 「……所以这是你的选择吗?」青苹轻轻挣脱了季以恩的手,她一直逃避的问题,一直不肯正面面对的情感,一直以为季以恩总会离开的想法,今天她要全部一次解决。 当季以恩出现在地府游戏时,她就知道,她不可能再欺骗自己了。 这样对季以恩不公平,他们已经纠缠如斯,如果她再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想像当中,季以恩就再也没有机会选择自己所想要的人生了。 「季以恩。你知道我是什么的,你看过的。我的上一辈子早就过完了,我现在的人生是抢来的,大牢的阴差说了,我这辈子过完还得回去赎罪,你抢得了这世,抢不了千千万万世。」 她凝视着季以恩,一口气说出了心中所有的话。 「我知道。」季以恩点头,眼神中却只有执着。 「我知道你是什么,你是我的青苹,我没有家人,只有你跟lucky是我的家人。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对你来说,我大概就是个孩子而已,但我很努力地长大,很努力的跟上你……」 「你遇见的人还太少。」青苹别过脸,这也是她最害怕的事情。 「我要遇见多少人,才能证明我现在的心意是真实的?」季以恩却捧着她的脸转回来,反问她,「我从来都不幸运,我不想要遇见更多人,我不想有更多机会,我只想要你。」 季以恩的神情坦承,眼底燃烧着火焰。 「只要我吗……」青苹的心柔软下来,她再也无法推却季以恩,这个少年横衝直撞,却撞进自己冰天雪地的内心。 两人凝视着彼此,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彼此的心意。 青苹不逃了,她站在这里,她等着季以恩的选择。 而季以恩做出了选择,他从来都只要青苹一个人。 他们一起面对了很多事情,一起走过很多难关,季以恩喜欢青苹冷冷的脾气,却会对自己露出莫可奈何的笑容。 他当然还会遇上更多的人,但那又怎么样呢? 人生有很多的选择,第一次不一定是错的,第一百次也不一定是对的。 青苹又是怎么想呢? 她喜欢季以恩孩子般的心性,总是温柔,总是害怕别离,总是会因为伤心的事情而哭泣。 他穿着西装的时候绽放着光芒与热情,他伸出手的时候总是勇敢无惧。 他们终于投入彼此的怀抱,在彼此的温暖中温暖对方,他们的心安定下来,缓缓地落回原位,不再惊惧、不再惶恐,爱是世界上最温暖。 「季以恩,你刚刚是不是想逃走。」青苹把脸贴在季以恩的胸口,冷不防地问了一句。 「哪、哪有啊!你乱说!」季以恩急切的否认,胸膛里的心脏加快速度的跳动。被伏在上头的青苹听得一清二楚。 青苹轻笑出声。 「你这个白痴。」 「又骂我,不是白痴都被你骂笨了。」季以恩嘟嘟噥噥的反驳,脸上扬起了笑意。 外面的雨还在下,像是帷幕一样紧紧的盖住了整个都市,外头一片寂静,一个窗子一个窗子透出了昏黄的温暖光芒。 夜很深了,他们在毯子底下的手交叠的握在一起,两个人头靠着头,缩在一块儿,盖在温暖的毯子下方,鼻尖碰鼻尖,窝在一起打盹,他们什么话都没再说,却觉得自己一定非常非常幸运。 才能够拥有彼此。 4-7 季以恩骑着熟悉的50cc小机车在大街小巷穿梭,准备骑到客户指定的咖啡厅里去签约。 青苹回来了,日子又逐渐回到正轨上,今天她回去陈家见陈家哥哥们,还不知道陈家哥哥们会怎么想,不过青苹坚持她要一个人回去,季以恩拗不过她,只好先来帮张俞君跑跑腿。 只是明明一切都终于回到他梦寐以求的日常生活中,他的脑海却一直翻腾着顾冥今天一早说的话。 关于那个阴间逃犯王登棠的事情。 顾冥说他们想抓王登棠已经很多年了,多到几乎跨越一百多年,人世间的政局物换星移几度变迁,接手的阴差一任换过一任,通通徒劳无功! 这次无名才会乾脆指名让实习阴差试试看,说不定能有什么不一样的结果。 根据地府的调查,王登棠其实只是普通的人类。 货真价实的那种,祖上父母都是人类,没有任何大妖的混血,但王登棠却在这一世觉醒了非常惊人的天赋! 王登棠能以名换魂,他能以选定对象的鲜血书写姓名,与他选定的对象交换身体,靠着这样的天赋,一次次的逃脱阴差的追捕,抢夺尚未寿终的活人身体,等同于变相的杀害活人。 「所以他总共换过几次身体?」 「三次。当他所使用的身体寿命到了终点时,他就施术与尚未寿终的人交换,并将那人的灵魂困在自己的身体内,然后大摇大摆的使用别人的身体。」 「那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顾冥摇摇头,「他总会拿走那些魂魄的记忆,连那些魂魄都不记得自己本来是谁,魂魄甚至模糊成一片灰状的雾,让我们完全对他无可奈何!」 「那这样毫无线索我又要从何找起?」 「也不是毫无线索。我们花费了大把的心思,试图拼凑最后一个被交换身体的人魂记忆,过程很艰辛,我们几乎是在拚凑碎成上万片的拼图,但是前阵子总归有个结果了。那个人魂想起了自己的名字──许奕帆。」 「那许奕帆的身体现在又在哪呢?」 「消失了。」顾冥耸耸肩。「地府虽然曾经试图想从生死簿上追回于亦凡的身体,却因为许奕帆的魂身已经分离,生死簿已经再无记载了。」 「那你不是白说了吗……」季以恩往后一仰,觉得自己的脑袋里面塞满了魂魄啊、肉体啊、天赋这一类的东西。 他忽然好想当个正常人啊! 「总是有些收穫。」顾冥摸摸趴在一旁的lucky,他真的很喜欢这隻小土狗。「至少我们得到一个名字。一个名子代表着很多的线索,只是阴间人手不足,阴差又没办法直接化形干涉人间事务,所以……」 「所以就需要我这种倒楣鬼是吧?」季以恩翻了翻白眼,「你们根本框我,哪有实习生就要面对这种超大难题的事情!」 「嘿!」顾冥不平了,「我们可是银货两讫,打过契约的!如果你不想随时可以解约,反正……」 季以恩骑着机车,回转了一圈,往地址中的巷子里面骑过去,他懒得再回想了,反正顾冥也只会拿那一百零一套来威胁自己。 自己跟青苹有把柄在人家手上,也只好乖乖听令,把这个不好好回到轮回的王登棠给抓起来啦! 但是只有一个名字能做什么呢? 季以恩乾脆停下机车,看看时间还早,拿出口袋里的手机,输入许奕帆三个字,开始查询,嘖嘖他可是现代人,得用点跟那些阴差不一样的方法。 什么生死簿?来看看更好用的!他有google他超强! 很快的,许奕帆三个字出现在网页上,季以恩却叹了一口气,这里几乎有上千条的纪录啊,看来这个名字不是普通的菜市场! 他想关上萤幕,却撇见了一条纪录,是附近的一所大学,上头写着「明智大学中国文学系,声韵学78分许奕帆,学号491600587。」 季以恩点了进去,是一个库存页面。上头密密麻麻的都是学生的成绩,看来只是一个上传学生分数的页面而已。 但不知道为什么,季以恩却突然心里一动,难道许奕帆在这里念过书吗? 念书的人是许奕帆还是假冒他的王登棠? 季以恩看了一眼学校的名称,关掉手机萤幕,前往客户指定签约的地点,他终于有了第一条线索了,不管是真是假,都值得查上一查。 抢夺别人的身体啊? 季以恩骑着车,在风中想着。 每一个的生命都是珍贵无比,就像我在乎青苹一样,应该也有这么在乎许奕帆的人存在吧?或许是家人、或许是恋人;恣意抢夺别人的生命,这样的你,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都是不可原谅的啊! *** 签完约之后季以恩回到店里找张俞君报到,他左绕右绕的,就是不肯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双眼睛溜达达的转,目不转睛的看着张俞君。 张俞君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乾脆放下手上的东西,「怎样?」 她折了折手上的关节,「上班时间不好好上班,光在我这里绕,你皮痒了吗?」 季以恩后退一步,他也好长一段时间没在店里了,没想到张俞君还是这么兇,难怪嫁不出去! 「才没有!我是想问你,我们的客户里面是不是有一个明智大学的教授?」季以恩的眼珠溜达达的转,打起了客户的主意。 刚来店里的时候,张俞君曾经压着他仔细背过所有客户的资料,他白天一看到明智大学的校名时,立刻想起了这件事。 张俞君顿时挑眉,「有是有……干嘛?你想做啥?叫你念完高中都不肯,难道你忽然开窍了想去考大学?明智大学虽然分数不高,但是如果你想唸的话……」 张俞君自顾自地想着,喜上眉梢。 但季以恩一听,脸上顿时垮了下来。 他回不去那种学生时代无忧无虑的年纪,也是真的对念书没兴趣,「前辈,你不要老是开口闭口要我回去念书,我有点事情想找那个教授问问。」 「呿!」张俞君挥挥手,「你能有什么事情?」 季以恩眼珠又转了一圈,总不能把顾冥的任务说出来,「我……想找个人,好像是明智大学的学生,但我又不确定,想问问那里的教授!」 张俞君瞪他一眼,一看就知道这小子又再说谎!但她也不想逼季以恩老实交代了,这小子背后弯弯曲曲的事情一堆,她也没兴趣知道。 不过──怎么说自己都是季以恩的头顶上司,事关客户,总不能让他随便乱来。「你想找的人叫啥名字?」 「许奕帆。」季以恩老实交代,还顺便说了那个网页上的事。 张俞君点点头,拿起手机拨了一通电话过去,「谢教授啊?我是张俞君!好久不见,现在住的房子还喜欢吗?再过几个月租约就到期了,有要替您留意新的房子吗?」 电话那一端的谢教授正跟几个女教授在研究间里间嗑牙,喝喝茶。 她一个人单身,一辈子的时间都扑在教书上,现在年纪也不小了,转眼间都要五十好几了。 但她习惯自由自在,也不以为意。 她一直没找个人定下来,一个人住在台北,乾脆连房子都不买,隔三、五年的就换一间房子住,从透天厝一直住到社区大楼,只要和她的眼的房子,她都饶有兴致。 她两袖清风,搬家搬得自在、快意。 张俞君很清楚她的习惯,也才会拿这个当开场白。 「俞君是你啊?我这间房子住的很喜欢,而且去年才换过来,你那时候还跟我打包票全新装潢,难道是屋主不租啦?」谢教授啜了一口茶,心里有些可惜,她还挺喜欢现在这间房子的。 不过她独身一辈子,无牵无掛,没什么好不捨的,只是间房子而已。 「不是不是!」张俞君赶紧回答。 「是我们家业务弟弟想请您帮个忙。他好像有旧识在您教书大学里,但又不确定,想问一问您能不能帮忙找人。」 张俞君边说边白了一眼季以恩,没想到当人家上司还得帮下属说谎。 「是吗?那给个名子吧,我帮你查查。」谢教授放下茶杯,按开萤幕,很爽快的答应了。 张俞君也很快地给了名字,「许奕帆,好像是中文系的。」 「哦……」谢教授进入了学生资料库,飞快的瀏览着网页,「许奕帆?中文系上是有这个人,但是好几年前就毕业了,现在也不知道搬去哪里了,学校寄一些校友的信给他,通通都被退回来了。」 「那──还有什么方法能找到他吗?我们家业务弟弟似乎真有急事要找他。」张俞君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什么方法啊?之前註册的电话跟地址都已经无效,我也不知道能怎么帮你,不然我寄张照片给你吧,还能让你们家业务弟弟登报找人!只是那要花的钱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了。」谢教授低低的笑了起来,纯粹开开玩笑。 但没想到张俞君一问,季以恩还真的点头如捣蒜! 「谢教授那就麻烦您了,我们家业务弟弟好像愿意花钱哩!真的很抱歉还要麻烦您,下次有附设阳台的好房子一定第一个通知您!」张俞君做了一个顺水人情。 「……好吧!」谢教授惊讶了一下,「那我把他的毕业照片寄过去,反正毕业名册是公开的,也没什么紧。只是你还记得我想要一个阳台,你们这些仲介真是细心啊!」 谢教授笑着,两人又寒暄几句,掛断了电话。 隔天,谢教授果真寄来了照片,也不是非常特别的照片,只是一张班级的全体合照,上面贴了一张小贴纸,标明哪一个是许奕帆。 背后还写了一小串地址,註记是许奕帆失效的地址。 季以恩聊胜于无,拿给了顾冥看,没想到顾冥传回阴间之后,竟有了好消息。 那个失去记忆的人魂看着照片咿咿呀呀的哭了好久,似乎真的是他的身体。只是他记得自己死去的时候才十五岁,压根没有上大学的记忆。 这些顾冥没说,他只是轻描淡写的跟季以恩说,因为认出了是自己的身体这样,所以那个人魂哭的十分伤心。 一直说着一些那是我的名字、我的身体之类的话。 季以恩也没再多问什么,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但他的决心又更坚定了一些。 *** 季以恩跟青苹骑着机车前往九份。 许奕帆失效的户籍地址竟然在九份的金瓜石附近,他们骑了快两个小时的机车才上到金瓜石山头,又迷路了一小会儿,才看到许奕帆家的门牌。 房子是白色的水泥楼房,只有两层楼左右,墙上攀沿着一大片的九重葛,红色、粉白色交错着开,季以恩跟青苹深深吸一口气。 按响了电铃。 来应门的是个很衰老的妇人,她不只是看起来苍老,甚至是疲惫,她脸上面无表情,像是被泥浆洗刷过一遍的呆滞。 「你们找谁?」 她开口,声音粗嘎。 「我们找许奕帆。」季以恩谨慎的开口,递上了名片,「我是仲介,季以恩。」 老妇人面无表情,伸手接过名片,却看也没看一眼,立刻想关上铁门。 「他死了。」 季以恩愣了一下,事实上真正的许奕帆的确是死了,但是许奕帆的身体应当还在人世,为什么这个妇人会说他死了? 季以恩连忙伸出手,鑽过铁门即将闔上的缝隙,「等等!是不是哪里有什么误会,许奕帆应该还活着,他怎么可能死了?」 如果许奕帆的身体也死去的话,地府会知道的。 他们会带回另一个被王登棠交换身体的倒楣鬼魂魄,王登棠只有以名换魂的天赋,还没有摧毁人魂的本事。 如果说轮回是人类最无法摆脱的宿命;那魂魄,则是人类所能拥有中最无坚不摧的东西了。 老妇人看着季以恩伸进家里的手,还是板着一张脸,「他就算活着也跟死了一样。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自从大学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过他了。」 季以恩微微张大了嘴巴,不过这也是可以想像到的事情。 事实上,他昨天晚上还跟顾冥琢磨了一下,王登棠为什么还要用许奕帆的名字念大学。 不过现在想想,人从一出生之后要摆脱「名字」,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紧随而来的还有身分证字号以及健保代码之类的。 所以使用着许奕帆这个名字的王登棠,才会选择在大学毕业之后,再也不回到这里吧! 「他真的完全没再回来过一次吗?」虽然觉得有些唐突,但季以恩不想放弃任何的线索。 老妇人面无表情的瞪着季以恩看,过了几秒之后,微微点了点头。「嗯,就连自己父亲的丧礼都没有回来过,手机也换了,户籍地址虽然还掛在这里,但却没有回来拿任何一封信。」 「那您是?」 「如果他还承认的话,我是他妈妈。」 季以恩的脑海里想不出任何能安慰的话。 现在的许奕帆已经不是你们辛苦养育长大的许奕帆,而是被另外一个人佔据了身体,过着你们完全想像不到的生活。 「是这样吗?真的很抱歉。」 季以恩低下了头,转身想走,这一次老妇人却拉住了他的袖口。 老妇人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庞,第一次出现了些微神情,像是含着挣扎跟悲哀的样子,「虽然他爸爸死去的那一天,我就发誓自己当作这个儿子已经死了,毕竟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会对不起他爸爸。」 老妇人平静的叙述着。 季以恩点点头,表示理解。 「但是──或许自己还存在一点作为母亲的私心,就算老头子要生我的气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想请问你们,为什么会上门来找我儿子,是不是他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季以恩一瞬间鼻尖发酸,像是咬了一口世界上最酸的柠檬一样。 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一个这样的老妈妈。 所以他摇摇头,将鼻酸的感觉压抑下来,「不,只是刚好有许奕帆的朋友委託我来找他而已,他应该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过的很好。请你不用担心。」 听见季以恩这样说,老妇人似乎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转身走进去,拿起了一个很破旧的行李袋,「不知道会不会造成你们的麻烦,但如果你们找到他的话,能不能将这个交给他。」 老妇人低下头,「也不知道这些衣服他现在穿不穿得下,但是今年的冬天说不定会很冷,说不定他还能穿……」 季以恩接过行李袋,手指头有些发抖,身旁的青苹已经走向另一边的街口,从这里逃走了。 「嗯。我们会转交给他的。」季以恩深深吸一口气,大力点头,灿烂的笑,「那我们先走了,今天真的很不好意思,打扰了。」 老妇人看见季以恩收下行李袋,终于露出打开铁门之后的第一个笑容。「哪里哪里,不要这样说,我才要谢谢你们。」 季以恩走了,他没有回头,他走向街口,牵着青苹往停放机车的地方走去,这一小段路,两个人都默然无语。 但他们知道,老妇人一直在那栋两层楼的白色楼房门边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为自己的儿子带去不知道还能不能穿的冬衣。 *** 季以恩跟青苹两个人坐在店里,各自唉声叹气,心里面都想着王登棠的事情,虽然地府的实习任务没有限定完成时间,顾冥也开开心心的带着lucky出门去玩耍了。 但是那名老妇人站在门边的脸庞,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脑海里面挥之不去。 他们又刚回台北,手上还没什么业务,心里有事,又怎么坐得住?他们俩个一下看一眼张俞君,一下又站起来倒茶喝水什么的。 青苹还好,她只是偷覷着张俞君,季以恩就明目张胆的在店内晃来晃去,好像身上有跳蚤在咬他似的。 他甚至重重叹一口气,打开了报纸,撇撇嘴,「怎么都是一些无聊的新闻。店里面没有买週刊吗……」 张俞君忍耐了半晌,一听到这句话,终于觉得自己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上班时间看报纸不打紧,还敢嫌弃她的报纸? 她一拍桌站了起来,声音之大,连季以恩跟青苹都抖了一下,她正想破口大骂,店里的电话铃声却铃铃铃的响起。 她深深吸一口气,瞪了季以恩一眼,还是先接起了大吵大闹的话筒,毕竟客户至上。 但听了一会儿,她却面露狐疑的叫季以恩过来,「找你的。」 季以恩有点好奇,他才刚回来台北不久,连一个客户都还没开发,谁会打进公司找他呢? 「喂?我是季以恩!」他很有朝气的打了声招呼。 「季先生吗?我是许奕帆的姐姐……」另一边的话筒,竟传来了不可思议的内容。 「许、许姐姐?您好!请问有什么事情吗?」季以恩十分惊讶。 「是这样的,知道您前几天有过来老家拜访家母,所以很唐突的打电话给您,不知道您找到我的弟弟了吗?」 对方的声音十分温柔,有些迟疑,却叙述的很完整。 「哦,还没啊,正伤脑筋呢……」 季以恩老实的回答。 「那我……可能可以帮上一点小忙。」 对方似乎下了很大的勇气。 「啊?您有关于令弟的线索吗?」 季以恩赶紧追问。 「嗯。他的电信帐单在今年的时候,曾经因为迟缴的关係寄到老家来……我那时拜託了熟人,向电信公司问出了他现在的通讯地址。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地址……」 季以恩顿时激动了起来,「你等等!我拿隻笔!」 他赶紧把地址抄下来,听着电话里的女声继续说下去,「真的很抱歉,虽然是自己的弟弟,但是因为我自己没有办法原谅他,所以一直没有办法去找他。」 「嗯……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季以恩出声安慰对方。 「是啊,家里的人完全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情,他一毕业之后就立刻斩断与家里的所有联系,就算好不容易託人告诉他父亲的死讯,他也是不肯回来。」 女声带着淡淡的无奈,平静的叙述着。 是一种已经心死的平静。 「请不要这样想,或许他有一些身不由己的理由。」譬如已经不在人世之类的…… 季以恩叹口气,将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或许吧。我本来也是抱着一辈子不原谅他的想法。」对方的声音有些无力,「但是妈妈在今年得了癌症,虽然有接受治疗,但復发的机率很高。而妈妈不管怎么否认,其实还是想着要弟弟回来……」 季以恩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一个永远不可能达成的愿望啊! 「是、是吗?请许妈妈好好保重身体……」 「所以如果你们真的能找到他,请他……回来看一次妈妈吧!如果他愿意回来的话,可以把所有的遗產都给他,就这样告诉他吧!」 对方深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 对于这样一个好几年不肯跟家里联络、连父亲的丧礼都不来参加的弟弟,已经完全拿不出办法了啊! 或许只剩下最现实的条件,能够让回来看一眼病重的母亲吧? 季以恩愣愣的点头,沉重的掛断电话。 手上拿着一张毫无重量的便条纸,却感觉彷彿被委託了像是一整座大山一样沉重的困难任务。 就算许奕帆真的回去了,他也不再是你们心中的那个人了…… 季以恩掛断电话后,幽幽的看着话筒,又幽幽的看向张俞君,「前辈,我要出去陌生开发了……」 张俞君愣了一下,难得看到季以恩这么垂头丧气,一点活力都没有。他像是一隻耳朵垂下来的小狗,不只是可怜兮兮的,还一脸忧鬱,连眉头都皱在一起了! 「喔!好、好啊!还有一些传单也可以带出去发掉。」张俞君点点头,只来得及交代他们拿走传单,就看着季以恩带着青苹走出店门口。 他们走得如此和谐又自然,但是── 她却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刚刚是不是要跟季以恩说什么?到底是什么,现在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呢…… *** 季以恩不管纠结的张俞君,自顾自带着青苹,跨上机车出门去了。 许家姊姊给的地址也在台北,离板桥不远,过个桥就到了。 虽然说发传单发到这里,已经算是有些远了。不过季以恩在店里也无心工作,不如带着青苹翘班出来,他们骑在机车上,在污浊的空气中交谈。 「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啊!总觉得很沉重,原本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现在却一直一直不断地想着。」 季以恩大声说着,隔着口罩的声音十分模糊,青苹却听得一清二楚。 「找到王登棠,然后把他交给顾冥。」青苹将脸颊贴在季以恩的背后,简短的说着。 她知道许家姐姐跟季以恩说了什么,但是他们又能做什么呢?许奕帆永远回不去了,所以找到王登棠,终止他的罪行,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 「说的也是啊……」季以恩点点头,不管了!想这么多也没用,只要他们能够努力做好这件事情就好了! 他催了催油门,加快速度往许家姐姐给的地址前进。 他们出门的时候已经接近下班时间,在路上骑车的时候刚好塞进车阵当中,季以恩有些心急,却也不知道王登棠是不是已经搬离那个地址。 许家姐姐要掛断电话时说了,自家弟弟从毕业后搬了好几次家,他们每次大费周章的找到他,他却很快的搬家。 这次虽然偷偷查到了通讯地址,但因为没有查证的关係,所以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搬走了。 但不管怎么样,这总归是一条线索。 季以恩想起顾冥转述时说的话、想起许家妈妈落寞的苍老身影、想起许家姐姐说要把遗產全部给弟弟时的无奈。 王登棠,你就是这样一次一次夺走别人的人生吗? 你使用着别人的身体,却只想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你让别人的家庭一次次破碎,被你夺走的人,也是有着像许奕帆的家人这样,还在不断等待着他的人啊!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不管你藏在哪里。 季以恩在车阵当中穿梭,终于在傍晚的时候抵达了许家姐姐给的地址。 这是一栋小公寓,隐身在都市当中,非常不起眼。 只有五层楼而已,像是路边举目可见的一般小公寓,一楼还是一间美发店。陈家姐姐给的地址是在五楼,季以恩抬头一看,五楼的阳台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栏杆上有着陈旧的腐朽痕跡。 「没有住人吗……」 季以恩有些失望。 「不,看起来是有人住的。」青苹拉了拉他的袖子,指着铁门的信箱。 她抽起了上面的广告信件,「是这一期的超市dm,如果一直没有人收的话,上一期被退掉之后,这一期就不会寄来了。」 「哦……」季以恩点点头,掏出手机,按了几个按键,对方却一直没有接起来。 他无奈的掛断电话,顾冥一定又带着lucky出去溜搭了。 他径直走进没有关上的铁门,不管顾冥了! 「那我们上去吧!把这傢伙带回去给顾冥。」 季以恩的手伸进口袋里,像是握着护身符一样握着一张纸。 这是一张顾冥给的符纸。 顾冥说过了,他的能力没办法在人间发挥,所以也不可能帮忙他们追捕王登棠,但又为了预防王登棠逃脱,所以给了他一张由无名亲手绘製的符纸。 这张符纸只要贴在王登棠现世的躯体,也就是许奕帆身上,王登棠的天赋就会被封印42个小时,在这段时间内,只要带他到顾冥面前,让顾冥强行吃掉他的魂魄就好了! 虽然人类的魂魄无坚不摧,不过困在水龙的肚子里面上千年,对于顾冥来说,还算是小菜一碟啦! 这样也可以保证在运送他回阴间的过程中万无一失。 季以恩跟青苹走上了阶梯,虽然下了决心要抓到王登棠,但季以恩还是低声跟青苹说着,「我们待会要说什么当作开场白?我没经验很紧张欸!」 青苹瞪他一眼,「你还想跟他说什么?而且你没经验我就有吗?」 「……也是。」季以恩点点头,「但是他会不会拿刀出来砍我啊?」 季以恩龟速爬着楼梯。 「我会打晕他。」青苹耸耸肩,她死而復生,跨越生死界线,可没忘了那些体术。而且季以恩应该也有咒术可以防身,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捏自己的手捏的死紧。 「所以,你可以放开我的手了吗?很痛。」青苹看着自己被握的死紧的手,有些无奈的说着。 「喔喔喔!」季以恩拉起青苹的手,看着青苹软嫩的手心被自己捏得一片殷红,紧张的大嚷,「对不起对不起!」 「安静一点!」 青苹乾脆拖着磨磨蹭蹭的季以恩爬上五楼,他们踏上五楼的楼层,逐渐靠近那一扇红色的铁门,青苹对照了一下许家姐姐给的地址,二话不说,直接按下门铃。 「啊啊啊?你就这样按下去了?」季以恩惊慌大叫,双手捧着脸颊,「你不怕打草惊蛇吗?」 青苹叹口气,「不然你想破门而入?如果住在这里的人已经不是许奕帆了,那要怎么办?」 「说的也是……」季以恩颓丧的垂下肩膀,不知道其他实习阴差是怎么干活的?地府根本坑人,要他们顶着凡人的身分干这些不能明说的勾当,还不给薪水,呜呜呜。 他越想越哀愁,蹲在一旁的楼梯上,看着青苹伸出食指,啾啾啾的按着门铃。 「好像没人。」青苹按了好几分鐘,下了个结论。 「是不在家吗?」季以恩站起来,试图从鱼眼中窥看,但当然什么都看不到,鱼眼可不是这样用的! 「那现在怎么办?」季以恩戳戳青苹。 青苹拍掉了季以恩的手指,冷冷的双手抱胸,「顾冥不是给了你一本小册子,什么地府阴差实习手册的。」 季以恩想了一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说那个啊?被我拿去盖泡麵了。」 「……盖泡麵?」青苹有些反应不过来。 「喔对啊,昨天晚上的宵夜,干嘛用那种眼光看我,你不是也有吃!」季以恩大呼小叫的替自己抱不平,奇怪青苹也是实习阴差欸,她也有看到那本小册子啊! 「你这个白痴。」青苹闭了闭眼,不想浪费力气跟季以恩争辩了。 他们俩个又对看了一阵,好吧!他们谁都没翻过那本小册子,也不知道顾冥带着lucky上哪去了,看来只剩下最后一个方法了── 等! 他们就在这里等,反正这里看起来是有人住的,主人总会回家吧? 不管是不是许奕帆,但总是可以问个线索,运气好一点的话,就直接把下班回来的许奕帆打晕了捆回家,丢给顾冥食用就可以了。 不知道顾冥会怎么食用呢…… 这俩个傢伙坐在楼梯上,胡思乱想着,还从傍晚等到天黑,肚子饿的咕嚕咕嚕乱叫,期间张俞君打了两通电话,季以恩都不敢接,两个人对着电话苦着一张脸,但又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一直到两人饿得浑身发软时,楼梯口传来了一阵钥匙声。 一个女人走了上来,好奇地看着季以恩跟青苹。 她的身型偏高,非常的瘦,瘦得几乎看不到胸部,穿着一件紧身的长裤,一头黑发很长,散在身后。 「你们是谁?干嘛坐在这里。」这个女人看着他们,开口发问,声音有些微哑,听起来非常奇怪。 被这里的住户一问,季以恩跟青苹脸上一红,赶紧站了起来,「我、我们在等人!你认识这里的一个住户吗?他叫许奕帆。」 那个女人愣了一下,手上的包包掉到地上,她连忙捡起,「这里没什么叫做许奕帆的人!你们找错了!」 她粗着声音说话,恶声恶气的,「快走!你们擅自闯入我们的公寓!我要报警了!」 季以恩有些失望,却又有些不甘心,「不可能啊!许家姐姐给的地址明明就是这里,小姐你住哪一户啊?你见过这一户的人吗?现在的邻居都很冷漠,说不定是你没见过啊!」 季以恩不死心,指着身后的铁门问。 他的态度称不上好,不过也是因为眼前的女人非常不友善。 那个小姐有些慌乱,「我、我住楼上!我说没这个人就是没这个人,你们到底要不要离开这里!我要报警囉!」 她伸手摸向包包里,似乎是认真的。 季以恩跟青苹对看一眼,只好訕訕然的摸摸鼻子,季以恩还回头向她扮了个鬼脸,「走就走!」 那名小姐也瞪了他们一眼,用力地转身快速地往楼上走。 季以恩嘴里还在碎碎念,往下踩了几阶,青苹却拉住他的袖口,严肃地看着他。 「季以恩。这里是五楼。」 「所以呢?」季以恩有些莫名。 「楼上只有水塔,不可能住人!」 两人皆是一愣,往上狂奔,果然五楼上方只有一个通往顶楼的小门,这时候小门已经被打开,正在风中摇摆,他们跑了出去,顶楼上却空荡荡一片,哪里还有那个女人的踪跡? 4-8 季以恩跟青苹对看一眼,两人立刻往另一边较矮的三楼纵身,接着又往回一跳,惊险地落在一楼美发店的遮雨棚上,砰的一声,几乎踩裂了一大片的遮雨棚,引来了路人的视线! 但季以恩跟青苹顾不得这么多,他们看着已经奔向对面街道的那名女子,再度跃下遮雨棚,拔腿狂奔,直直追着她。 那名女子跑得很快,季以恩也是这时候才看出来,那根本不是什么女子,就是变装后的许奕帆身体! 许奕帆本来就长得清秀,王登棠又特意在这些年来都维持着纤细的身材,还留了长发,甚至穿着女装,也才会在刚刚一打照面时,让季以恩跟青苹都没认出来! 看来,王登棠特意下过了一番苦功隐藏自己啊! 要不是刚刚王登棠因为太过慌张而露出破绽,恐怕季以恩跟青苹就要被他欺骗,又是一次无功而返了! 青苹跑在季以恩前面,她的体术本来就比季以恩好,也比季以恩灵敏一些,她不断地跑,边对着王登棠厉声叫着,「王登棠!站住!」 那名女子一愣,僵硬的回头看了青苹一眼,脸色发白。 他知道他们是谁了! 但他更加快速度不断往前跑,对于青苹的叫唤充耳不闻,甚至为了摆脱季以恩跟青苹,选择闯进了人潮壅挤的夜市内! 季以恩紧追在后,也不断追赶着,可怜他跑得比王登棠慢,也跑得比青苹慢!只好沿路气喘吁吁地大喊,「可恶!快给我站住!王登棠!」 但随着每次的叫喊,王登棠只是更拼命的往前跑,他甚至脱下了身上的高跟鞋往后扔,赤脚在夜市里乱窜。 只是没想到,这红色高跟鞋飞过青苹,也飞过季以恩,咚一声!砸中了倒楣的香肠摊老闆。 香肠摊老闆唉唷一声,拿起高跟鞋,气呼呼地环顾四周,「谁拿这臭鞋砸我?」 季以恩已经快要看不见王登棠的身影了,他一时计上心头,指着前头的王登棠,「就是那个女人!她偷了我的钱包!我追不到她,快让她给跑了!大哥帮帮忙!」 香肠摊老闆一听,立刻急公好义的挥舞着手上的香肠串,「原来是个小偷,难怪脚这么臭!」 他操起切香肠的菜刀,大喊一声,「兄弟们给我上啊!抓住那个臭小偷,她偷了这个年轻人的钱包啊!」 随着他的大喝声,整条街的摊贩都沸腾了! 小偷?大家最讨厌的就是不肯乖乖作生意,只想来夜市里摸人家钱包的扒手了! 扒手不只偷走游客的钱包,也偷走游客来夜市的心情啊! 臭豆腐摊的大妈马上围裙一甩,气势万千的跳上了板凳,拿起大声公,指着乱窜的王登棠,「广播广播!这里是鸡婆夜市!扒手快报!那个穿着蓝色牛仔外套、手上甩着lv包包、没穿鞋的臭女人就是扒手!快把他抓起来!」 大家一听,立刻丢下手边的摊子往前衝,抓小偷要紧啊! 王登棠一回头,整张脸都青了,怎么会有这么多追兵? 他拼命跑,撞翻了几个摊子,却又引来更多气愤的大婶,把整个夜市搞得鸡犬不寧,最后一大群摊贩老闆们携家带眷的把他堵在一条巷子里,将整条巷子挤的几乎水洩不通,只留下王登棠眼前的一小块空地。 摊贩们看着他大喊,群情激愤,「小偷小偷!快把钱包交出来!」 王登棠一愣,「什么小偷?」 香肠摊老闆挥开眾人,走到王登棠面前,「别装傻了!就是这位年轻人的钱包!你快拿出来还人家!」 他大手一捞,还把季以恩从人群中拎到了王登棠面前。 王登棠顿时气急败坏,到底哪来这些好管间事的傢伙? 他大嚷,「我根本没偷他的钱包啊!」 季以恩的眼珠溜达达的转了一圈,看着王登棠,指证歷歷,「我亲眼看到你从我外套口袋里面摸走的!你不承认没关係,敢不敢让我搜身?搜到了你跟我上警局,没搜到我跟你磕头道歉!」 摊贩们激动了,磕头?赌这么大! 大家又更兴奋,「搜身搜身!搜身搜身!」 王登棠一听,倒退几步,背后是一条死巷,已经没路了! 但他跟阴间地府交手百年,早知道阴间有方法治他,也才会一看到陌生人上门找人,就立刻拔腿就跑! 季以恩心里打得是什么主意,他一清二楚!搜身?没得商量! 但是这群好事的摊贩,将这条小巷子堵得水洩不通,还有人拿起手机拍照,这下子难以脱身了! 王登棠心里直打鼓,季以恩又步步进逼,他唯一的天赋只有以名唤魂,活了一百多年他也没学会凭空遁地,他额上滴下一滴冷汗。 难道真被逼到绝路? 「乖乖束手就擒吧!」季以恩咬着牙齿,一步一步靠近。 他手里捏着那张符纸,打算用搜身的名义靠近王登棠,只要一靠近他,就能将符纸贴在他身上,42小时内,顾冥都能凭藉符纸找到王登棠,把他的魂魄吞吃殆尽! 王登棠慌张的后退,背抵在巷子一楼的柱子上,这时候他耳边听到一声清脆的童音,「妈妈,他们在玩什么游戏?」 王登棠回头一看,没想到,这条巷子的尾端一楼正好是一间安亲班! 一个年轻妈妈刚刚牵着自己的女儿的手走出来,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大阵仗,她低下头,正不知道怎么跟自己的女儿解释时,王登棠竟然一个箭步衝了过来。 他用力抱起穿着制服的女童,不仅将女童抱离那名年轻妈妈的身边,右手还掐在女童的脖子上,大喊,「快让开!不然我扭断她的脖子!」 年轻妈妈惊惶失措,想扑过去抢回自己的女儿,王登棠却紧紧掐住女童的脖子,让女童发出了尖锐的尖叫声! 「王登棠你想做什么?」季以恩大叫。 他看着嚎啕大哭的女童,自责地想,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想做什么?」王登棠笑了。 他极富女气的脸庞终于笑了,他轻勾唇瓣,绽放一个很美丽的笑容,在场的人全部为之起了一股恶寒。 「我想要她的名字。」他转身,看着几乎崩溃的年轻妈妈,轻声询问──「告诉我,你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呢?」 年轻妈妈困惑又惊恐,几乎瘫软在地上,「名字?你问她的名字要做什么?」 王登棠轻轻微笑,「这你不用管。告诉我她的名字,我就让她走……」 季以恩跟青苹对看一眼,彼此都想到了相同的事情,他们在第一时间大叫,「绝对不能告诉他!说什么都不能告诉他!」 但是年轻妈妈别无选择,再说只是一个名字,又有什么关係? 她看着自己女儿不断哭泣的模样,在王登棠期盼的微笑下,终于颤抖着嘴唇开口,「她叫林宛晴,你放她走吧……你要人质的话可以选我啊!她还那么小,不要伤害她……」 年轻妈妈崩溃痛哭,几乎跪倒在地上,只能向前爬着。 王登棠心满意足的笑了,他拿起女童的手,用力一咬,女童放声尖叫,在场的大人几乎都心碎了,看着王登棠像是看着一个疯子一样! 他拿起女童的流着鲜血的指头,在自己的手心上,写上三个字。 林宛晴 下一秒,王登棠软软的向后仰,他松开了女童,女童挣脱了王登棠,立刻奔向自己母亲的身边。 季以恩看着脸上仍掛着泪珠的女童,心里警鐘大响,糟糕了! 被交换了! 他迟疑地向前几步,年轻妈妈紧紧拥着女童,哭得几乎岔气,女童却只是温顺的让年轻妈妈抱着,跟刚刚嚎啕大哭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位太太,你……」季以恩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的女儿是不是应该到医院检查一下?」正当他迟疑的时候,青苹走了过来,接过了季以恩的话。 年轻妈妈抬头,「当然!当然!」 她抱起自己的女儿,馀悸犹存的说着,「我们现在就到医院去!妹妹别怕!妈妈在你身边!」 「妈妈,我才不怕唷。」女童张口,忽然笑了。 年轻妈妈愣了一下,难道自己的女儿受到太大的惊吓,已经疯了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她更惊慌的想要离去,季以恩却面色铁青的挡在她面前。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王登棠再次逃掉,他没有选择! 「太太,请把你的女儿给我们。」他一鼓作气地说出口,连周围围观的人群都吸了一口气,该不会搞半天,这个年轻人也是个疯子? 年轻妈妈立刻气愤的大叫,拼命挥开季以恩伸向自己女儿的手,「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把我女儿给你!你是变态吧?快走开啊!我们还要上医院去!」 季以恩被年轻妈妈用力推开,看着对方拨开人群,怀中抱着的女童还歪了歪头,从年轻妈妈的肩膀上,面带微笑地对季以恩挥挥手。 女童的脣形还微微张开,无声的跟季以恩说着──掰掰。 季以恩想跟上去,后面却传来了一阵阵的哭声,刚刚昏倒的「王登棠」已经醒了,他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大哭,四处张望着,「妈妈?妈妈你在哪里?」 季以恩叹口气,看着跳上计程车的年轻妈妈,他们不能放走王登棠,但也不能把无辜的小女童丢在这里不管,他咬了咬牙,跟青苹走了回去,看着嚎啕大哭的「王登棠」说话。 「别哭了,我们带你去找妈妈吧……唉……」 *** 季以恩连哄带骗,才把哭的声嘶力竭的女童带回家,当然她看起来可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国小女童了。 一个外表偏女气的年轻男人一路哭一路抽噎,还不断的想在地上打滚,甚至巴在青苹身上哭的抽抽噎噎,季以恩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惨不忍睹, 但是……就因为这样,说什么也不能原谅王登棠了啊! 心里回盪着怒气的季以恩坐在床边,跟青苹两人完全束手无策。 因为女童的情绪实在太不稳定了,季以恩没有办法跟她解释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再说,就算说了,女童也没有办法理解吧! 她几乎哭得震天响,连邻居都受不了。 更严重的是,女童的记忆在交换身体的时候,已经被王登棠拿走了。 虽然可能是因为时间仓促的关係,拿走的记忆并不是非常完整,女童还知道自己叫做林宛晴,也还知道要找妈妈。 但是关于住家、学校、电话、父母亲的姓名,任何一个寻找她的必要资讯,已经通通都不记得了。 她非常的害怕,哭到这具身体几乎脱水。 季以恩跟青苹连番上阵都哄不停她,最后被她的哭声吵到臭着一张脸的顾冥,乾脆甩开了门走进来,「交给我吧!」 季以恩放弃的从床沿滑落,半摊在地上,「你行?你会哄小孩?」 顾冥很乾脆地摇头,「当然不会。但是她在哭下去我就要疯了。」 季以恩又再往下滑落,倒在地板上,「我也要疯了……」 顾冥拍拍手,「所以就这样吧!」 季以恩还来不急反映,顾冥就用力吸了一口气,双耳的翅膀快速的震动起来,身后现出了一个巨大的水蓝色龙头虚影,在房间内显得十分有压迫感。 季以恩倒抽一口气,爬了起来,「欸欸她不能吃!」 顾冥鼓着腮帮子,瞪他一眼,「谁说我要吃她?」 他话声刚落,一阵雨凭空坠落,季以恩的床单湿了一大片,顾冥本来就是水龙,施法必定伴有水气,还好这只是小法术,不然整座公寓都要淹大水了。 床上刚刚哭得斯心裂肺的男人,现在这会儿已经陷入了深度睡眠,脸上虽然还掛着泪珠,但是那可怕的哭声终于停歇了。 季以恩跟青苹顿时软倒,「小孩子好可怕啊……」 顾冥撇撇嘴,「没用!」 季以恩在湿滑的地板上蠕动了几下,「我承认我没用,但你知道要哄一个发现妈妈不见了的小孩有多难吗?」 顾冥双手抱胸,老气横秋的瞪着在地上的季以恩,「我要回去地府匯报了,你这傢伙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现在捅了一个天大的烂摊子出来,害我还要特地回去挨骂!」 季以恩张了张嘴,想要替自己辩驳,望向床上一眼,又心虚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吶吶的说一句,「还不是你自己要带lucky出去玩,害我们打回家也找不到你……」 顾冥才不管季以恩,他哼哼两声转开头,「我要回去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他一弹指,小小的身影就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一阵细雨。 细雨飘过,气氛幽幽,但洒落在张大了嘴的季以恩脸上,他哀号了一声,「还来啊?我家已经够湿了……」 他认命地站起身来,想到阳台去拿拖把,同样摊在一旁的青苹却扯住了他的裤脚,「欸,季以恩。」 「怎样?」季以恩挑挑眉,难道青苹要帮他做家事吗? 话说回来,好像从来没看过青苹做家事,除了在最早的尸体型态时,曾经用头发捡起lucky的空罐头丢进垃圾桶以外。 「淋过雨的人不能放着不管吧?」她指指床上。 「……好像也是。」季以恩点点头,立刻分配工作「那我拖地,你快去帮她换衣服!」 「……我才不要。」青苹转开头,「他是男的。」 季以恩哦了一声,但又立刻跳脚,「可是里面装的灵魂是女生欸!」 「谁管你。」青苹爬了起来,很没义气的走向阳台。 留下石化在原地的季以恩,嘴里喃喃念着,「哪有这样的啦……」 *** 等到季以恩跟青苹双双摊在客厅沙发上时,两人都已经累得无法动弹。他们看着彼此惨兮兮的模样,苦笑出声。 季以恩蠕动了几下,前进到青苹的旁边,将自己的脑袋枕在青苹的大腿上,「好辛苦喔,什么实习阴差的,根本折磨人。我寧愿回去写文案给前辈骂……」 他既哀怨又夸张的叹气,青苹也忍不住笑了,她捏捏季以恩的鼻尖,「你才没有写文案的天分。」 季以恩皱皱鼻子,「就是。可惜前辈看不清,她老是爱折磨我玩。」 青苹失笑,「前辈对你很好了。」 季以恩老闯祸,有动力的时候就拼命往前衝,像头牛一样,谁也拉不住;但他间得发慌的时候就在店里四处打转,像条毛毛虫一样惹人生气。 季以恩蹭蹭两下,「哪有,我们家青苹对我比较好。」 青苹脸上一红,又暗骂自己不争气,自己比季以恩多活了这么多年头,虽然很多时间是被困在天花板上,但也没道理因为他的三言两语而不自在。 她用力一捏季以恩的鼻樑,「把我当枕头是不是?快给我起来!」 她捏得很疼,季以恩却死赖着不走,还一边踢腿,「不要不要!我要青苹的安慰,今天累死我了!」 「我只会揍人,这样要不要?」 「不要不要,要抱抱!」 青苹一边闪躲,季以恩却怎样都不肯放弃,两人嘻嘻闹闹的打闹成一团。 季以恩难得跟青苹这么接近,青苹几乎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他们距离靠得很近,彼此身上的味道窜入对方鼻尖。 季以恩毕竟年轻,怎么能忍受心爱的人就与自己近在咫尺,他伸出手将青苹拥入怀中,他低下头,轻轻含住青苹的唇瓣。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之间气氛竟有些凝结。 这几年来,他们一直都陪伴着彼此。 像是家人也像是朋友,现在要跨入新的身分,都还有些不适应,但青苹闭上了眼睛,温顺的躺在季以恩的怀里,季以恩伸出舌头,试探性的舔了舔,两人有些羞涩又有些紧张的吻着彼此。 「你们两个要亲到什么时候?」 忽然,平地一声雷,炸得季以恩跟青苹外酥内嫩,他们俩个往两旁弹开,看着就站在沙发边上的顾冥大惊失色。 「你你你你不是回地府去了吗?」季以恩伸出了手,沉痛地指着这个小矮子。 「是回去啦。」顾冥点点头,「但我又回来了。」 季以恩抹了抹脸,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回来也哪边凉快哪边去嘛……」 「不行喔。」顾冥摇摇手指头,「我还带了阴差来。」 季以恩颓下肩膀,随便他想怎样了,呜呜他的青苹啊、他美好的初吻啊……(他觉得被打巴掌那次不算。) 「阴差?在哪里?」青苹看着季以恩如此沮丧的模样,实在没办法,只好站了起来,再怎么说,她都比季以恩大嘛! 「在这里。」顾冥拍拍手,身后出现两个阴差,身穿灰色长袍,一个拿着羽扇,一个拖曳着长条铁链。 「嗨,又见面啦!」他们脸上掛着笑容,同声一说,摇摇手打声招呼。 青苹的脸顿时垮下来,这两个傢伙不是别人,就是带走她母亲魂魄的阴差,她还记得一个叫做左门卫,另一个叫做右门卫,名字跟人都一样讨人厌! 「这里不欢迎你们。」青苹黑着脸,下了逐客令。 「干嘛这样!」左门卫大声的喳呼了起来。 「对啊对啊!我们以后也算是同僚欸!」右门卫抖抖眉,笑得十分灿烂。 「……季以恩!」青苹气呼呼地转身,瞪着这里的屋主看。 季以恩顿时苦笑,他拉过顾冥,「你谁不好带来,就带这两个青苹的死对头,他们曾经拘走青苹现世母亲的魂魄,我们还轰轰烈烈地打了好几场架耶!」 顾冥也是一愣,「难怪无名说要他们来见见旧识……」 想起无名那贼兮兮的笑脸,顾冥就知道,他又被无名摆了一道! 那个傢伙虽然贵为阎王,却老是爱拿底下的人寻开心,说什么工作太无聊,只好玩玩下属解闷! 「好啦好啦,我又不知道。」顾冥挥开季以恩的手,「反正他们带走林宛晴的魂魄之后就要走了。也没什么好介意的。」 顾冥说得云淡风轻,却换季以恩大吃一惊,他大声了起来,「干嘛带走林宛晴的魂魄?她又还没死!」 顾冥耸耸肩,「现在还没死,不过快了。我们追捕王登棠很久了,我们对他很清楚,他的天赋一个月只能发动一次,无名也说了,要趁这个机会拿下他。」 「所以呢?」季以恩完全不明白,「那关林宛晴什么事情?」 笑嘻嘻的左门卫立刻搭话,「所以要拿下王登棠的最简单办法──就是更改林宛晴的县市寿算,让林宛晴的身体死去。」 右门卫也接过话,两人像是唱双簧一样,一搭一唱,「这样王登棠的魂魄就会被强制脱离林宛晴的身体,而阴间已经在调度大军,我们将会严严实实的守着这座城,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傢伙找出来!」 季以恩愣愣的坐回沙发上,事情怎么越来越糟糕了? 「那之前你们怎么不这样对许奕帆的身体?」 左门卫跟右门卫耸耸肩,「我们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才得到一个名字,就算强制让王登棠的魂魄离体,他也能再次发动天赋,抢夺别人的身体。」 顾冥站在左右阴差中,点点头表示赞同,「没错。阴间不想多做无谓的杀生,窜改寿算这是最后一招,非到必要时刻我们不会用!」 季以恩完全懵了,他苦涩的开口,「难道杀害林宛晴就不是无谓的杀生吗?」 他站了起来,看着已经守在房门口的青苹,两人点点头,达成了共识── 「这件事情说起来也是我们的错,林宛晴是无辜的,我们不能让她的魂魄跟你们走。」 *** 季以恩跟青苹在房门口摆好了架式,坚决地看着左门卫、右门卫两位阴差,「我们会找到王登棠,让林宛晴回魂,你们不能就这样带走她。」 顾冥摇摇头,「只有一个月的期限,这样风险太大了。」 「风险再大,我们也得试试看!」季以恩说什么都不退,林宛晴还那么小,人生都还没来的及绽放,就要因为自己的过失而被夺走,这样对她来说一点都不公平! 「季以恩,我们要不是万不得已,也不会想改生死簿上的寿算,你不要给我们添乱。」顾冥皱起眉头,无名为什么偏偏选中季以恩来当实习阴差,这傢伙很不听话啊…… 顾冥往后退一步,耸耸肩,示意左门卫、右门卫动手抢人! 两位阴差手上的羽扇一摇;铁鍊一甩,「季以恩,让开!」 季以恩跟青苹对看一眼,那种魂魄硬生生被从身体里拖出的痛苦滋味,他们还记忆犹新,但是里头的林宛晴又何尝不是 她应该还有一对爱她的爸妈、一个充满各种可能的未来、还会遇见很多的人,她的人生,不应该终结在这里。 「不让。」季以恩摇摇头,「这次说什么都不能让了。」 左门卫跟右门卫看着决心跟他们僵持到底的季以恩还有青苹,心里也是大感无奈,他们俩个都是按令行事,又不是作奸犯科,为什么这两个小傢伙老用这种十恶不赦的眼光看着自己? 上次是抢人家老妈的魂,用这种眼神瞪着自己还有话讲,这次他们也是逼不得已,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下次要抓到王登棠,可比登天还难啦! 两边僵持了一会儿,左门卫虚晃一招,逼近了季以恩身后的房门口,青苹赶紧挥下嗡耳格挡开来,他们上跳下窜,躲避着那条比人的手腕还粗的勾魂鍊。 右门卫的羽扇翻飞,无数的冥火从里头窜出,季以恩一朵一朵灭掉,甚至纵起狂风让冥火反向袭上阴差身上。 只是右门卫笑嘻嘻的不以为意,「我们本来就是阴身,还身有官职,区区冥火可奈何不了我们,但是──对你们来说就不同了!」 羽扇再度一搧,数量壮观的冥火往外窜出,季以恩跟青苹连忙闪躲,却仍然被其中几朵沾染到身躯,他们皆是一震,冥火初入体无形无感,接着却十分炙热,从骨随里面燃烧着他们的灵魂。 一阵一阵的疼痛让他们几乎跪倒,但两人皆不肯认输,季以恩往后退一步,喃喃唸起术法,青苹横拿着嗡耳,往前不断的砍着两位阴差。 他们打得乒乓作响,满室生烟,顾冥站在外围,拿起桌上的电话,连续按了十二个9,电话另一端响起甜美的女声:「您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 顾冥不耐的对着电话,「编号1020,水龙顾冥,我要转阎王办公室!」 季以恩刚刚跳过自家沙发,看着椅垫被左门卫的铁鍊狠狠刮过,愣了一下,什么时候他家电话可以直拨阴间,还能转到阎王办公室? 但他无暇顾及顾冥捣鼓他家电话,只能转头继续应付着两位阴差凌厉的攻击。 顾冥抱着话筒,等了一阵,无名才姍姍来迟的来接电话,「喂,小矮子有什么事情?」 顾冥咬牙切齿,「不要这样叫我。」他最讨厌这个绰号了,偏偏自己又长不高,一脸万年正太脸,他哼哼两声,「讲正事啦!你要我带来的阴差跟季以恩他们打了起来,你到底心里是什么打算的?」 另一端的无名凉凉的说着,「没什么打算啊。让他们打囉!」 顾冥看着这四个傢伙越打越剧烈,整座公寓都快被他们拆了,楼上楼下的住户还探出头来大骂,「到底是谁啊?三更半夜的不睡觉,吵死人了!」 「那你现在想怎样?你要阴差带回林宛晴的魂魄,季以恩又偏偏不肯给,她死心眼,说林宛晴是无辜的,我也拿他没办法。」 顾冥摊摊手,弹了弹指,下了一个静音的结界。 这个结界有些微难度,地上涌起了一阵水泉,季以恩第一个没站好,狠狠的跌了个狗吃屎,又险险闪过左门卫的铁鍊! 另一端的无名哦了一声,声音云淡风轻,好像也没放在心上,「他不肯给啊……那就别拿了,反正林宛晴的寿算就要终止了,他要让那个女魂变成孤魂野鬼也无所谓。」 顾冥点点头,朝向打成一团的四人组大喊,「喂!阎王说不拿啦!就懹林宛晴变成孤魂野鬼吧!」 左门卫跟右门卫一听,立刻收手,苦着脸抱怨,「你也不早说,害我们兄弟俩伤筋动骨的……」 「反正你们可以回去啦!」顾冥耸耸肩 他打算把电话掛掉,季以恩却猛地扑了过来,对着话筒大嚷,「喂喂喂!你们不能更改林宛晴的寿算啦!」 无名饶有兴致的回问他,「为什么不行?这次的篓子也是你捅出来的,如果让王登棠又逃走了,难道你要负责吗?」 季以恩心里一痛,无名真是哪边有伤哪边戳,他一咬牙,「我负责!我会找到王登棠的!求求你们先别终止林宛晴的寿命,我们会找到他的!」 无名凉凉的笑了出声,「如果失败的话,就不能再当实习阴差,死后也不能再当阴差囉!」 「失败的话,就不能当阴差……」季以恩愣愣地重复,下意识看向青苹,他什么都不怕,也压根不想当什么阴差,但是他最怕的就是跟青苹分离…… 青苹看着他犹豫的神色,心下了然,她走过来,接过话筒,冷冷地开口,「我们不会失败的。」 无名嘖嘖出声,「期限只有三个礼拜,如果21天内你们抓不到,最后阴间将会接手处理。」 「知道了。」她用力一摔,掛上话筒。 看着季以恩,「现在,我们来把那个该死的傢伙找出来吧!」 4-9 阎王给的期限只有三个礼拜,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女童谈何容易,更别说他们只有一个名字,就算丢到google上也是一无所获,根本无从找起。 就算知道女童就在这个城市里面,他们也束手无策。 无名也说了,他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在三个星期内让王登棠逃了,那季以恩也别想当什么实习阴差了,等青苹这具身体的「使用期限」到头之后,一样把她抓回阴间好好赎罪! 季以恩急得焦头烂额,一个人在棉被里面打滚,他的两间房都让人佔了,沙发还给青苹了,他就只能铺了睡袋在客厅地板上打地舖,他心里有事又加上认床,根本睡不好…… 就在他自怨自艾的时候,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丝曙光! 等等! 他们这次不只是有一个名字,google没用也还有别招,他们第一次见到女童跟年轻妈妈的时候,他们似乎正手牵手,从一间小小的一楼走了出来…… 那里是哪里呢?季以恩用力的想,当时兵荒马乱,他似乎有撇到一眼那里的招牌,啊!他想起来了! 季以恩猛地从地板上跳起来,挣脱缠绕在自己身上的毯子,他摇醒睡在沙发上的青苹,距离阴差们离去才过了几个小时,天色甚至还未大亮,但是季以恩几乎彻夜未眠,反覆想着这件事情。 「青苹!走!我知道我们要去哪里找林宛晴的身体了!」 青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又疲惫又兴奋的脸,正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她顿时失笑,摇了摇头,恐怕没人比季以恩更合适担任实习阴差了。 他把别人的事情当成是自己的事情,总是认真放在心上,他行动力十足,难怪要被阎王拐去,她眼神有些迷茫,还有些渴睡。 她伸出手,摸摸季以恩微微长出鬍渣了下巴。 「整晚都没睡吗?」 季以恩一愣,青苹对自己好温柔啊…… 他腆着脸笑,「嗯!不过想到了很好的线索,你还记得王登棠要跟林宛晴交换身体的那个小巷子吗?那里有一间安亲班,林宛晴跟她妈妈就是从那里走出来的!」 青苹一愣,也立刻爬起身来,她穿起外套,「那还等什么?」 季以恩也立刻奔向房间,顺便踢了踢顾冥两脚,从顾冥带来左门卫跟右门卫以后,他就连这个小矮子一起恨上了! 他很快的换好了外出服,两个人兴冲冲的出门,天色还未亮,就摸着黑一路骑到那间小巷里的安亲班。 但两个从小没补过习的傢伙,竟然以为安亲班跟一般店家一样早上九点就开门,只好愣愣的站在安亲班门口,从肚子不饿等到肚子飢肠轆轆,吃完了早餐又各捧了一杯咖啡,只能面面相覷,缩在骑楼下面等着。 「季以恩,你这么早来是要做什么……」青苹啜饮着杯中的热咖啡,没好气的瞪着季以恩看,他们俩个站到脚痠,还一起蹲在安亲班门口的铁捲门下。 「我、我哪知道啊!」季以恩心虚地回答,「我又没上过安亲班……我家那么穷!那你呢?你怎么不知道安亲班几点开门?」 季以恩戳了戳青苹的肩膀,理直气壮的回应。 青苹转开了视线,拜託那不知道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她早忘得一乾二净,「我们那个年代没有安亲班啦!」 「最好是!」季以恩才不信,狐疑的看着青苹。 两个人在安亲班门口边斗嘴边等着,从尚未日出等到日正当中,一直到快接近十二点的时候,才有一个小姐慢吞吞的骑着机车过来。 她拿起手上的遥控钥匙,按开了铁门,季以恩跟青苹对看一眼,终于开门了! 他们三步併作两步,赶紧衝了过去,季以恩抢先开口,「小姐小姐,请问一下,你是这家安亲班的员工吗?」 那位小姐瞪了他们一眼,「废话!不然我怎么会有钥匙?」 季以恩被她一骂,顿时噎了一下,但形势比人强,也只好摸摸鼻子跟了进去。 那位小姐俐落的打开了内层的铁门、顺手开了柜檯的灯光,更没忘打好自己的上班卡才转过头来,看着眼巴巴望着她的两人。 「干嘛?想要帮你们家小孩报名?」 她上下打量的目光,让季以恩有些不自在,他愣了几秒才赶紧回答,「不是啦!我哪有可以上安亲班的小孩,是想跟你们打听一个学生。」 「打听?不好意思喔,学生资料都是保密的喔!」柜台小姐不客气的回绝了季以恩,她拉开柜台的椅子,一脸没得商量的模样。 季以恩顿时慌了手脚,「欸别这样,我们找那个学生是真的有事情,我们不是坏人……」 「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坏人?」小姐耸耸肩。 「真的不是啦!」季以恩急得跳脚,「我们两个是板桥租屋公司的仲介,你看啦,这是我的名片!」 他递出了名片,跟青苹巴在柜台边上,怎样都不肯走,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如果连这条线索都失去的话,要如何在茫茫人海中找人? 这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啊! 看着季以恩跟青苹大有赖在这里不走的打算,柜台小姐看也不看名片,正当季以恩以为没希望的时候,她才撇撇嘴,「一千块打听费。」 季以恩张大了嘴巴,「还有这样的喔?」 柜台小姐又耸耸肩,指了指大门。 示意季以恩不想花钱,就赶紧哪边凉快哪边去。 「好啦好啦……」季以恩心不甘情不愿的掏出口袋里的钱包,抽了一张一千元给柜台小姐,「我们要找的学生叫做林宛晴,我想知道她家住哪里、她是哪个国小的学生、她家电话……」 季以恩看着柜台小姐收下一千元,心头一阵肉疼,赶紧一连串的说出了自己想要的资料。 「知道啦,囉哩巴缩的,我把学生资料表拿给你可以吧!」柜台小姐从后面的柜子里抽出了一叠装钉起来的资料表,一页一页的翻着,她自信满满的找着今年度的缴费资料,却越找越迟疑…… 「咦?怎么会有这种事情?缴费资料跟学生卡都是定在一起的啊……」 她来回翻了几次,似乎不是很确定。 「怎么了?」季以恩着急地大喊。 「别吵啦!」柜台小姐回头瞪他一眼,又拿出了几本更厚重的资料夹翻来翻去,最后站起身来,有些纳闷的看着季以恩。 「你们说的那个学生,是不是长得蛮可爱的,身高大概到我腰间这里,皮肤白白的,据说昨天还在门口前面被绑架,还好最后没事的那个?」 季以恩点点头,「对对,就是她!你知道她家住哪里吗?」 虽然她最后不算没事,而且现在就快被阴间抓去枉死城安置了…… 柜台小姐老实摇摇头,「我只知道她是清秋国小的一年级学生。但是她的资料卡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被撕掉了,少了一页编码,我找不到她的个人资料。」 「……被抢先一步了吗?」季以恩有些不甘心的想着。 「什么被抢先?」柜台小姐不明所以。 「没事啦!」季以恩摇摇头,反正说了也没用,他懒得浪费口水了,「那……我的一千元……」季以恩瞄向柜台小姐的包包。 「什么一千元?先生你有给我钱吗?」柜台小姐摊摊手,理直气壮反问他。 「算了……算我倒楣!」季以恩颓下肩膀,跟青苹一前一后的走出安亲班。 他们一出安亲班,就在小巷子里不抱希望的抬头张望,好吧!要不到资料,说不定能有什么录影带的可以看,只是可惜这是一条不怎么起眼的小巷子,别说监视器了,连路灯都没有! 手上的线索除了名字以外,一千元只买到了一个国小的名称。 只是他们也不用想要到国小去探听消息了,现在的国小好比铜城铁壁,连让住户进去运动一下都不肯了,更何况透漏学生资料给他们。 弄个不好,说不定还会被报警抓起来呢! 曾经想带lucky到国小操场去跑一跑的季以恩,已经碰过了一鼻子的灰。 只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现在的困境让两人有些沉默,他们跨上了机车往巷口外骑,夜晚的这里是个夜市,白天的这里则是个菜市场,季以恩骑过市场,忽然停了下来。 「你、你不是那个香肠摊老闆吗?你怎么在这里卖猪肉」季以恩十分惊讶的指着其中一摊猪肉摊。 猪肉摊老闆大方点头,「对啊,啊我也是猪肉摊老闆啊!我的摊子白天卖猪肉,晚上卖香肠,时机歹歹,要多赚点钱啊!」 他手上的菜刀用力一挥,猪肉应声断成两块,刀法俐落,声势惊人! 季以恩一时无语,「辛苦了辛苦了……」 老闆看着季以恩惊讶的模样,见怪不怪的大笑,他手上挥着菜刀,往左右邻居一指,「我们这里都这样啊!大家街坊邻居十几年了,白天卖菜卖肉,晚上就赚一点游客的生活费啊!啊你上次钱包有没有找回来?」 一听到这句,季以恩立刻一脸心虚,完蛋了,上次随口胡诌的谎言,现在报应上门了。 他抹了抹脸,急中生智,装出一副苦瓜像,「别提了。没在那个男人身上,后来我搜来搜去也没看到。」 老闆听到这句,倒是大为好奇,「没在他身上?怎么可能!他都急得绑了人家小女孩了,那时候看你们扶着他走出去,还以为要将他送警局咧!」 季以恩额上冷汗冒了几滴,说谎实在不是他的强项。 但说了一个谎,就要更多的谎来圆,他现在尝到苦果了,只好虚应了事,「我们也不知道,反正钱包没在他身上,也没办法将他抓去警察局,就、就让他走了……」 「是喔!」老闆又俐落的切了几块猪肉,手下不停,倒是同情地看着他,「啊你里面很多钱吗?看你跟你的小女友跑得要死要活的哩!」 季以恩愣了一下,看向自己身边的青苹,小、小女友吗? 他脸上一红,「是、是啊,我们是仲介,里面有房客刚缴交的房租十几万,掉了要陪公司的……」 季以恩越说越佩服自己,真是太厉害了,面不改色的说谎,希望死后下阴间的时候,阎王不会把自己的舌头给拔了,让自己当一个哑巴阴差才好…… 「这么严重啊?」 老闆顿时昨舌,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张圆脸都沾上了猪肉油,「难道是塞在那个小朋友身上了?我就想他干嘛没事绑人家小孩,一定是为了脱罪!在我们没注意的时候,把钱包塞小朋友身上啦!」 面对老闆的三流推理,季以恩只好苦笑着点点头,「也、也是有可能啦,但是我们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那个小朋友,我以前也没见过她,根本不认识人家。」 「也是……」老闆点点头,「不过总是有希望吧!十几万的,不是小数目啊!」 他也不管季以恩的回答,高声一呼,「那天有拍照的通通给我到猪肉摊报到!」 季以恩一脸迷惑,「拍照?」 「是啊!我们好多人那天都有拿手机拍照啊,来来来!我们把照片传给你,你有手机吧?拿出来摇一摇啊!」老闆理所当然地说着,很流畅的从口袋里面掏出了最新的智慧型手机,大的像是砧板一样,看得季以恩一愣一愣。 「摇一摇?」 「唉唷!年轻人还比我们这些中年人笨!」老闆一把夺过季以恩手上的手机,兀自下载了几个通讯程式,他拿去在菜市场里面兜了一圈,跟几位摊贩老闆摇了摇,交换了帐号,季以恩的手机就收到了十几张昨天案发现场的照片。 老闆还流利的用食指跟拇指,放大了萤幕上的照片,上头有一个正嚎啕大哭的小女童,画质清晰,连她头上双马尾的发饰都看得一清二楚! 「就是她啦!」老闆指着照片中的女童,拿给季以恩看,「总是一个机会,你有时间找找看吧!说不定能把钱包追回来。」 季以恩完全说不出话来,他以为十拿九稳的线索却被人抢先一步,他无心的几句谎言,反而带来最珍贵的线索,他感激的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几乎是噙着眼泪跟老闆道谢。 季以恩泪光闪闪,老闆却抖了抖,起了一身恶寒,好好一个男生哭什么哭? 他乾脆大手一拍,「三八啦!看你们的样子也知道是穷光蛋,有时间去找找看吧,十几万,不是小数目捏!报警一下也是一个希望啊!」 「谢谢老闆……」季以恩感激的跟老闆道别。 一旁的青苹一路默不作声,这傢伙的运气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他总是能碰上衰到极点的事情,却又有人总会扶他一把…… 而这样的奇遇,也让季以恩脚不着地的飘回了店里,手上除了一支沾满猪油的手机以外,还有一大綑包在塑胶袋里的猪肉,是猪肉摊老闆说什么要给他加菜的,安慰一下他掉钱的心情。 季以恩兀自发愣了很久,张俞君跟青苹都各自有事情要忙,也无暇管他,就放任他在门边石化。 「王登棠你等着吧!我一定要抓到你!」等到季以恩终于回过神来,他在店里猛然的跳了起来,大声的怒吼出声。 他信誓旦旦,承了这么多人的恩情,还有林宛晴那徬徨无助的哭声,他说什么都不可能让王登棠逃掉,他一定、一定要抓到他,把他塞进顾冥嘴里,当那个小矮子的点心! 「……季以恩!」只是接在他后头的,就是自家前辈可怕的低吼声了。 *** 张俞君觉得自己忍无可忍了。 她的仲介自从从台中回来之后,不仅变得阴阳怪气,还变成了一个恋童癖! 青苹死而復生的事情她可以不计较,毕竟人回来了就好,一切都会有个又合理又科学的解释,但季以恩变成一个恋童癖的事情,她总不能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吧? 你说,恋童癖?有这么严重吗? 那个傢伙成天拿着手机,盯着一个天真无邪,穿着一件可爱的制服,虽然正在嚎啕大哭,看起来有点不对劲的小女童直直看整天,你说这样还不叫恋童癖,还不够严重? 那什么叫做恋童癖,什么叫做太严重! 张俞君咬牙切齿,在心底怒吼出声,她乾脆大跨步站了起来,她已经忍受季以恩三天了。 这三天以来,这傢伙什么事情也不做,叫他写文案也写不出来,打电话给客户做陌生开发只会对着话筒发愣,叫他去路上发传单,他还是盯着路上的女童目不转睛的看啊啊啊! 张俞君的情绪已经接近崩溃边缘,她决定做一些什么来改变现状。 她可不是崇尚忍耐跟正面思考的那一派,她是暴力美学的信徒,季以恩不知道谁是老大?她就用拳头让他知道! 季以恩明显不对劲,她可不愿意再放任自己手下的仲介浑浑噩噩的混吃等死了! 她走到季以恩桌前,看着仍然盯着手机萤幕不放的季以恩,用力一拍桌,「季以恩,你到底在干嘛?」 季以恩吓得一愣,手机都摔到桌底下去,「干嘛?我、我我在上班啊!」 他说得结结巴巴,缩成一团,像是做坏事时,被当场逮捕,现在还被饲主揪住后颈的一隻猫! 「上班?上班你给我看这个?」张俞君痛心疾首,指着电脑萤幕怒吼,「你这个变态!我一手栽培你,可不是要你当个恋童癖的变态啊!」 这也难怪张俞君气得不轻,季以恩的萤幕上满满都是小女童的照片。 不过季以恩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这会儿是正试图想从网路上找到清秋国小的照片,看能不能找到林宛晴的一些资料,可不是当什么可怕的恋童癖啊! 张俞君抱胸瞪着他,「你今天就给我说清楚,你还想不想要这份工作?」 看着前辈气不可遏的模样,季以恩缩了缩,前辈今天好像是认真的了……他颓下肩膀,乖乖的点头,「想啊……」 「想?」张俞君的怒气简直要爆表了,「那你说,你这几天到底都在做什么?」 「我、我……」季以恩眼神飘忽,却立刻被张俞君穿着高跟鞋的脚跟狠狠一踩,痛得他只好大喊,「我在找人啊!」 「找人?找谁?找她?」张俞君瞇起了眼,指着萤幕上的小女童照片。 「对啊!」季以恩点点头,反正前辈问了也没用,她拥有极度坚强的体质,就算自己想说也会被中途打断,他乾脆坦荡荡的回答前辈的问题。 反正──待会就会被打断了,季以恩乐天的想着。 「你找她做什么?不准说谎,给我交代清楚!」张俞君果然还是问了。 她瞇着眼睛瞪着季以恩,大有今天季以恩不说清楚,她就誓不罢休的样子。 一旁的青苹掩了掩面,白痴季以恩又要闯祸了! 他就引开前辈的注意力就好了,干嘛非得让前辈气成这样,前辈的体质他们也不是第一天体验了,何必跟老天横着干…… 季以恩张了张嘴,看着张俞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还不准人家说谎,他只好愣愣开口,「啊就前几天来吃火锅的那个小矮子,他委託我……」 季以恩的话还没说完,他只说了两句,店里的电话就立刻铃声大作。 青苹率先接了起来,是找张俞君的!她开口轻唤,「前辈,找你的……」 季以恩耸耸肩,指着电话,一脸莫可奈何的样子,气得张俞君不馆不顾的大吼一声,「天王老子打来都给我掛掉!」 她吼得中气十足,连电话里头的客户都听到了,还气到脸歪嘴斜,青苹也只能心底暗自跟客户道歉,脸上訕訕的掛掉电话了。 张俞君继续插腰瞪着季以恩,「说下去!」 「小矮子委託我要去追捕阴间的……」 砰! 这次季以恩只说了一句,店里的玻璃门就传来一声巨响! 张俞君转头一看,一脸不可置信,竟然有隻老鹰横空飞过来,撞上了自家玻璃门,鸟儿从玻璃上缓缓滑落,原地转了三圈,玻璃门却裂开的像是蜘蛛网,整片都报销了! 张俞君瞠目结舌,看着鸟儿晃晃头,挥挥翅膀,不带走一片衣袖的飞走。 「前辈……」季以恩有些胆寒了,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体质啊?他继续说下去,会不会自己的小命都不保? 他不敢再嘻皮笑脸,有些犹豫的唤着张俞君。 「继续说下去!」张俞君的脸黑了半边,那片门至少要五千元啊啊啊,但是看着季以恩的样子她就有气,她大吼,「给我说下去!天塌下来都给我继续说!」 「他要我追捕的那个人叫做王登棠,我们昨天在夜市找到他,正想抓他的时候……」 季以恩眼见前辈赌性坚强,也只好奉陪到底,这次他有幸,说了三句,但店外就传来阵阵的嘈杂大叫声,似乎发生了什么大骚动。 「失火啦失火啦!」外边的人潮迅速往一楼跑,嘴里大声喊着,店里的三个人往外一看,外头的街道竟然是一片烟雾漫天! 「你他妈的给我说完!」张俞君完全抓狂了! 季以恩这下真的吓得半死,他求救的看向青苹,青苹却已经拎好包包,随时准备逃命,只给他一个眼神示意──白痴,谁叫你要讲! 季以恩深深吸一口气,妈的老子跟他拚了! 他连珠炮的开口,也不管张俞君听懂了没,「昨天本来要抓到他了却没想到让他附身到小女童林宛晴身上我们现在得找到林宛晴不然任务就算失败而且林宛晴的小命也要完蛋了我们一定要提早找到林宛晴!」 他拚着一口气不断,讲完了这一串,这期间连店内的防火警报也开始大响,张俞君头上的洒水器不断的大叫,朝着店里拼命的洒水,外头的烟雾从门底下窜进来,两个人都被烟雾缠得一身黑、一脸脏! 「前辈,我说完了……」季以恩无辜的看着灰头土脸的张俞君,心里很想笑,却又不敢笑,虽然他知道自己应该也没好到哪里去。 「很好,我知道了。」张俞君点点头,其实自己什么也没听到,防火警报叫得她耳朵都疼了,但是她现在全身都是水,从头湿到脚,抓起来拧一把可能可以凑满一桶水。 她故作镇定的走向店外,边走边滴水,连包包都装满了水,她若无其事地开口,「那今天就提早下班吧!我待会叫清洁公司来打扫。」 季以恩瞪大眼睛,看着张俞君仓皇逃离的身影,死命的忍住笑意,「谢谢前辈。」 *** 「总之就是找到她就对了吧?」张俞君插着腰,对着季以恩说着。 隔了一天之后,季以恩站在崭新的地毯上,周围的一切全都闪闪发亮,像是置身在童话里面,昨天偷偷有小精灵来打扫似的。 不过,当然不会有什么小精灵,有的只是张俞君大出血的荷包而已。她很有自觉的觉得这一切大概跟她拖不了干係,所以自掏腰包请了清洁公司来彻夜打扫了一番,还把所有毁损的物品都换掉了。 也因此现在店里在清洁公司的努力之下,已经变回原样了,不!应该不能说是原样,而是全新的…… 甚至连那扇被不知名鸟儿撞成蜘蛛网的玻璃门,也已经换成了新的,但大家一回想起昨天的惨状,都很有默契的隻字不提,谁也不想再来一次了。 张俞君虽然没听懂季以恩那一串连珠炮到底在说什么,但她也不想要季以恩再说一次了,回忆实在太过悲惨,她的钱包实在太过乾扁,还是不要再提起的好。 不过在一整串胡言乱语中,张俞君还是听见了最后一句,也只听懂了最后一句──季以恩一定要找到那个叫做林宛晴的小女童。 「是啊!我一定要找到她,因为……」季以恩一回答张俞君的话,他的嘴立刻被两个女人牢牢摀住,一个是坐得离他近一点的青苹,另一个是站在他面前的张俞君。 两人极度有默契地飞奔过来,手掌交叠在季以恩嘴上,啪的一声重重打上,让季以恩疼得眼泪都要掉了。 「你们干嘛啦?痛死了!」他兀自跳脚,这两个女人却丝毫不理会他。 青苹只凶狠的瞪了他一眼,警告他不准再乱说话。 张俞君则是抹了抹脸,非常疲惫,「因为什么就不用再说了,我花了五千元修门,花了两万元打扫这里,我不想再来一次了。」 她颓下了肩膀,背影十分凄凉,斜线一路扑到天边去了。 看着大家如临大敌的模样,季以恩只好乖乖点头,「那前辈你有什么方法找到她吗?我们没什么线索,也只有一个名字。我想过要登报找人,但是顾、那个人又说不可以,会惊动对方……」 他很聪明的隐去了顾冥的姓名,谁知道张俞君的体质会不会连听个名字都过敏? 不过他是真的想过登报找人,却被顾冥狠狠的骂了一顿,要是惊动了王登棠,他又带着林宛晴的身体一走了之,他们这次就等于白忙,还搭上了林宛晴一条命! 面对季以恩的问题,张俞君没好气的翻了翻白眼,「我哪有什么方法?搞清楚,我们是开仲介租屋公司,又不是开徵信社!再说你除了一个名字以外啥都没有,哪一家徵信社会接?」 「那你还说要帮忙……」季以恩嘟噥着。 「废话少说,拿来!」张俞君伸出手,「我说会帮忙就会帮忙,手机给我。我帮你解决这个问题,免得你三天两头给我神游太虚,店里已经够忙了,你为什么不能学学人家青苹……」 张俞君发起了牢骚,她当季以恩的上司这些年来,她越发觉得自己跟季以恩的老妈子没什么两样,可怜她黄花大闺女,根本还没出嫁啊呜…… 季以恩被张俞君念得心烦,又不敢明目张胆的顶撞,只好掏掏自己的耳朵,顺便瞄了一眼青苹的萤幕。 哼哼!还不是跟他一样,都在找林宛晴?哼哼,只是青苹隐藏的好,他就活该倒楣给前辈巴着玩,算了! 他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拿给张俞君,「前辈,你有什么办法?」 「我再没办法也比你强。」张俞君直接走向会议室,推出了一面大白板,推到自己桌前,将自己的笔记型电脑投影到白板上。 几秒鐘之后,白板上出现了一整张地图,覆盖在整座城市,这是他们店内所有租屋客户的承租位置跟资料,上头密密麻麻还亮了五百多个小图钉。 每一个图钉,都是一个客户,一间有住人的屋子,也是他们的成就。 自从安叔走后,不知道是不是托赖经济不景气,店内的事业竟然也逐渐越做越大,虽然还是三个人的规模,却越来越有声有色了啊! 张俞君摸着下巴,不无感慨的想着,直到季以恩像隻小狗在一旁吠吠吠吠个不停,张俞君才回过神来。 「好啦好啦,就说别吵了。」张俞君挥挥手,把季以恩赶走,奇怪了,自从安叔把季以恩带回来的那一天,她就觉得季以恩跟店后面那些流浪狗其实没什么差别啊! 高兴了横衝直撞,心情不好就垂头丧气,骂了还会回嘴,疵牙裂嘴的瞪着自己。 她摇摇头,实在拿季以恩没办法,为了让自己的仲介早日努力工作,也只好亲自出马啦! 她打开了自己笔记型电脑的通讯软体,将季以恩的手机接上线,抓出所有关于林宛晴的照片,精挑细选了几张比较清晰的,传送到所有住户的手机。 店里面本来今年度就在尝试电子公告的设置,除了方便提醒大家缴费以外,也能够更即时的回应住户的需求。 这年头什么都资讯化,仲介这一行也不能例外,如果没办法跑在客户的需求前面,那么被淘汰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第一次使用会是在这种时候。 张俞君流利的在萤幕上打上了【寻人】两字当作标题,她的内容写得不多,只请大家帮忙注意,如果知道这名女童住在哪里的话,请打进店里;有见过这个小女童的话,请按下「是」;如果没有见过的话,也请大家按一下「否」。 讯息发了出去,很快地就收到了来自各面八方的回音,投影板上的地图一闪一暗,很多地区的灯熄灭了,表示他们并没有看过这名女童,还有一些灯闪了几下,代表他们似乎见过,但不是很清楚女童是谁。 约莫等了一两个小时之后,虽然店里的电话一直没有响起,但张俞君还是满意的笑了,那些仍然闪烁着的灯,有些围绕在清秋国小附近,跟季以恩的情报相符。 也有一些住户在那条夜市的附近看过女童,表示那名女童的确曾经在那间安亲班上过课。 「但最多的是在这一区。」 张俞君用笔指着投影板上的一小块,这里住了大概十几个住户,虽然彼此之间分散了几百公尺,也各自居住在不同的大楼,但是几乎不约而同的都表示见过女童。 「去找他们吧!我们是仲介,什么没有,消息可不能不灵通!而我们的这些住户就像是这个城市里的眼睛,他们来自四面八方,遍布在整个城市里,你们一定能得到你们想知道的答案。」 张俞君站在一明一灭的白板前,肯定的对着季以恩跟青苹说。 4-10 季以恩按照张俞君给的资料,前往了离清秋国小不远的一个区域,逐一开始拜访目前还在家的住户。 这里跟他们签约的住户,多数都表示曾经看过照片中的女童。 有些住户很热心的招待了季以恩,有些则对季以恩的来意抱持着疑问,但终归大家都愿意帮忙,仔细的回忆了一下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照片中的这名女童。 只是让季以恩跟青苹很失望的是,因为现代人生活步调太过快速的关係,已经不时尚敦亲睦邻这件事情了。 所以就算大家都确定曾经见过照片中的女童,但其实并没有人确切知道,林宛晴到底住在哪里,顶多只能说出,「曾经看过她跟妈妈在一起买早餐,似乎是个很开朗的小孩。」这样的话。 又或者是「好像常常在安亲班待到蛮晚的,很晚的时候还会看到她妈妈牵着她在便利商店买晚餐。」 「真的完全想不起来她家住在哪里吗?」季以恩有些不甘心。 「嗯……我们这个小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光住户就有好几千户,实在是想不起来……」一位家庭主妇抱歉的说着。 「没关係。如果还有什么线索再打给我们。麻烦了。」 季以恩挥挥手,又前往下一家住户。 就这样跑了一整天,问过了一位又一位的住户,不断地请大家努力回忆,却还是怎么样都无法得知女童林宛晴确切的住家位置。 季以恩有些沮丧,一整天下来,说了这么多话却得不到什么有用的资讯,他已经垂头丧气到连话都说不出来,跟青苹两个人买了一点填肚子的东西后,并肩坐在黄昏时的安静公园里。 只是这些季以恩以为没用的资讯,青苹都默默了记录了下来,他们跑了一整天,听了很多住户说话,青苹将大家回忆的内容,仔仔细细的画了一张表,上头标记着大家看到林宛晴的时候。 多数人是在早上以及晚上看到她的,毕竟林宛晴白天都待在学校上课,放学后也都待在安亲班。 安亲班那里已经先让人下手为强了,恐怕王登棠也不会带着林宛晴的身体再回去上课了,至于学校那边,顾冥派出去的阴差则是完全没有看到王登棠的踪影。 难道他连学校都不去了吗? 如果一直躲在家里直到三个礼拜之后,难道真的要照无名所说的去做吗? 青苹心里有些着急,只能继续埋头画着地图。 坐在青苹身旁的季以恩吃完了自己手上的饭糰,百无聊赖的趴在石桌上,看着青苹伏在石桌上认真的画着地图,他忍不住凑了过去,偷亲一下青苹的脸颊,闹得青苹满脸通红。 「你在做什么?」季以恩很好奇的发问。 「我在画出她的生活轨跡。」青苹装作镇定的模样,继续画着手上的路线,不想被季以恩左右心神,虽然她心里已经有一千隻小鹿正在撒开蹄子狂奔了。 「生活轨跡?学校跟安亲班都找不到人啊……」季以恩洩气的说着。 「嗯。但是你看,在这里跟这里的人是很接近的。」青苹指着曾经看过女童的住户,有一区的人在大清早跟夜深时,都曾经看过女童。 「什么意思?」季以恩不明就里。 「每个人的生活轨跡大致上会是相同的,虽然现在的林宛晴已经被掉包了,但过去的林宛晴也有一条自己的生活轨跡。你看,她曾经在七点多的时候出现在这里,也曾经在十一点多的时候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这能说明什么吗?」季以恩搔搔头。 「这能说明,她的家,应该离这里不远。」青苹指着地图上的一间便利商店,林宛晴的早餐跟消夜都是在这里买的,都曾经有人在这里看过她,而且时间又是如此的特殊。 这只代表一件事,林宛晴就住在那间便利商店附近,不然她不会在一天两个如此极端的时段,却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季以恩眼睛闪闪发亮,崇拜的看着青苹,还是她的青苹厉害,跑了一整个上午,自己累得半死了,她还能整理出这样有用的资讯。 「等。」青苹看着季以恩的眼神,忍不住笑了出来。难怪前辈总是说季以恩是小狗儿,水汪汪的大眼睛配上身后看不见的尾巴,真是太合适了。 「等?在哪里等?」季以恩一脸疑惑。 「就在这间便利商店等,这里必定离她家很近,便利商店跟附近的居民已经密不可分,她的母亲不可能一直不去这间便利商店。」 青苹肯定的指着地图上的一小点,这是他们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希望了。 *** 「又要等啊……我们好像一直在守株待兔,没什么作为耶!」季以恩托着下巴,坐在便利商店里面的位置,手上拿着一本杂志,遮遮掩掩的挡着自己的脸,边对着青苹说话。 「不然你有别的办法吗?」青苹反问。 相对于毛毛躁躁的季以恩,青苹显得镇定多了。她手上拿着刚刚画好的那张地图,再三琢磨,如果没错的话,这里一定是离林宛晴家最近的地方了。 她手上转着笔,专注的看着玻璃外面的街道。 「是没有啦,但是我们只见过林宛晴跟她妈妈,如果今天刚好是她爸爸出来怎么办……」季以恩胡思乱想的,又翻了一页杂志,将鼻尖贴在上面。 他的举动让柜台里的店员气得面孔扭曲,可恶这傢伙,看免钱的也就算了,可不可以别玷污他们家的杂志啊…… 「不会的。」青苹摇摇头,「所有的住户都没有提到林宛晴身旁有过像是父亲的人物,她很有可能是单亲家庭,也很有可能父亲并不在身边。」 「哦……」季以恩点点头。他对这些推理没什么兴趣,他只对抓捕那个可恶的王登棠有兴趣。 又等了一会儿,间得发慌的他,乾脆走向零食架,拿了一包洋芋片到柜台结帐,然后一边吃着洋芋片一边晃回来,「刚刚那个结帐的店员好兇喔。」 他自觉十分无辜的告状,青苹却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看看你桌面上有多少东西了?」 桌面上堆满了季以恩结完帐的零食,从麵包到冰淇淋,又到可乐果,现在手上还捧着一包洋芋片,桌子上堆满了垃圾跟瓶瓶罐罐,「你只差没拿瓜子过来啃了好吗?」 「我又不是没结帐,而且我待会会收啦!」季以恩皱皱鼻子,对于满桌的零食不以为意,「你刚刚说瓜子吗?如果他们到十点还没出现,我就再去拿一包瓜子。」 他点点头,决定了下一个小时的点心。 拜託,这可不能怪他。 上次在公寓里等王登棠的记忆还犹新,当时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感觉他也还没忘掉,他这次可不要亏待自己! 自己今天佔尽天时地利,刚刚好就坐在便利商店里面,当然要边吃零食边等那个该死的王登棠出现啦! 不过这样说起来,这次的运气好像比较好? 季以恩开心的又咬碎了一片洋芋片,喜孜孜地想着,忽然青苹猛的一拉他的手,季以恩受到惊吓,也跳了起来,手上的洋芋片洒了一地,柜台的店员脸上七窍生烟,青苹紧张的低声叫着,「欸季以恩!她们好像来了!」 季以恩愣一下,赶紧坐下,抓起一旁的杂志遮住脸,看着一台小机车由远而近,逐渐停在便利商店的门口。 一对母女从机车上下来,那个年轻妈妈手边牵着一名小女童,季以恩定晴一看,不正是抢走人家身体的冒牌货王登棠吗! 他一时气血上涌,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想衝出去,青苹却伸出手死命的捏住他的手臂,季以恩用力咬住牙齿,花了全身的力气才忍住大叫出声的衝动。 他们俩个就坐在便利商店的位置上,一个死命的捏,一个死命的忍,耳边听着这对母女的对话。 「小晴,明天到学校上课去好吗?」年轻妈妈有些苦恼,劝哄着自己的女儿。 她的女儿抬起头来,却露出噙着泪水的双眼,「我还是很害怕,可不可以不要去上学……」 年轻妈妈叹口气,摸摸自己女儿的脑袋,自从那一次被在大街上被疯子抓住之后,女儿就变得很不爱外出,也不肯去上学,今天好说歹说才让女儿愿意跟自己去看医生。 医生说自己的女儿可能是什么创伤症候群,要自己不要逼她,可是不去上课,这行吗? 年轻妈妈很忧愁,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拎了女儿平日最爱喝的一罐牛奶,牵着女儿的手走到柜台去结帐了。 等她们一跨上机车,季以恩跟青苹立刻衝出门外,留下满桌的垃圾,还有店员阴风阵阵的脸,季以恩往外跑了几步,又像是一阵风的衝回来,「我待会再来收!」 他只丢下这句话,就跟青苹两个人跳上机车,拼命催油门,直到追上前头的年轻妈妈,才放缓车速。 季以恩一路骑车闪闪躲躲的,一路追了五分多鐘,青苹的推测果然没错,林宛晴的家就在便利商店后面不远处的社区里。 季以恩顺着年轻妈妈的车,进入了地下室,两人对看一眼,这里的大楼管制十分严格,他们也有住户住在这里的另外几栋,今天才来拜访过。 他们心里清楚,如果让年轻妈妈跟冒牌货进入电梯,那他们不仅别想知道林宛晴住在哪一间,更别想要上去逮人了! 所以他们把机车一丢,直接在地下室的停车场拦截了年轻妈妈跟冒牌货。 这该死的王登棠一看到他们就开始嚎啕大哭,年轻妈妈倒是愣了一下才想起他们俩是谁,季以恩还来不及开口,她就厉声喊着,「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你们跟踪我们?」 年轻妈妈将自己的女儿护在身后,死命的摀住,深怕已经有心理创伤的女儿又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季以恩伸出手,试图往前走,「我们不是坏人,但你的女儿有问题,她已经不是你的女儿了,你得将她交给我们……」 年轻妈妈拼命摇头,「你在说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 季以恩吞了口口水,一个想保护自己小孩的母亲是最可怕的了!但就算眼前是一隻母狮子,他也没得选择! 「你听我们说,你身后的那个人,已经不是你的女儿了。你把她交给我们,我们会把你的女儿还给你……」 他放软了声音,试图说服年轻妈妈。 年轻妈妈已经快哭出来了,她洩漏着哭音,边大喊,「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你们放我们走吧,还是你们要的是钱?我可以给你们,这里不够的话,我家里还有……」 年轻妈妈惊慌失措,把手提包包里的东西一样又一样的掏出来往外扔,只希望眼前的奇怪情侣能够放过自己的女儿! 季以恩看着几乎疯狂的年轻妈妈,他叹口气,顿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他无助地看向青苹,青苹只对他摇摇头,「你现在的温柔,才是对林宛晴真正的残忍。」 青苹跨步走向年轻妈妈,打算直接敲晕她,让她安静一点,他们才能完成接下来的正事──换回她真正的女儿。 但她只跨了几步,女童却拼命的尖叫起来,彷彿受到极大的惊吓,「妈妈,救我救我!」 年轻妈妈拼命发抖,却仍然紧紧护住身后的女儿,「别怕!妈妈一定会保护你!」 但青苹坚决,她不管犹豫不决的季以恩,她径自向前走,一直到年轻妈妈的面前,两人僵持在一个手臂的距离。 忽然,女童尖叫的声音停了,「妈妈你要用什么保护我呢?你打得过她吗?」 年轻妈妈愣住了,为什么自己的女儿这么反常?但她拼命摇头,坚决的喊着,「妈妈死也不会让你收到伤害!」 女童顿时露出浅浅微笑,「那你就用你的性命保护我吧!」 「什么?」 年轻妈妈一时以为自己听不清楚,但她的后腰一阵疼痛,她下意识回头一看,自己的腰上竟然抵着一把尖刀,刀头已经微微割破了衣服,刺入了自己的肉上一公分。 女童的手上露出一把尖刀,她微微探出头来,对着季以恩跟青苹狠狠的说着,「放我走,不然我就杀了她。」 季以恩跟青苹皆是一顿,为什么她身上会有尖刀? 为什么她能够转眼间就将自己利用过的人拋弃? 但他们对看一眼,彼此拿不定主意,只能慢慢往后退。 他们只能看着王登棠挟持着林宛晴的母亲,往出口的地方走。 「喂!给我停下来!」季以恩一边跟上,一边大喊,却仍然喝止不了女童的脚步,她身形矮小,才到自己母亲的腰部,眼里却露出狠戾的光芒,兇猛的推着自己的母亲。 「你们这些阴间的走狗,烦死人了。」王登棠站在停车场的入口,看着季以恩跟青苹啐了一声。 「什么阴间的走狗?宛晴?是我啊!我是妈妈啊!」年轻妈妈不断流泪,试图回头,却又感觉腰间的利刃往前推了一些,她其实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只觉得十分的恐惧跟茫然。 为什么自己的女儿会变成这样……像是另外一个人一样…… 「王登棠!你犯下了错还不够多吗?因为你而破碎的家庭难道还少了吗?你快点放了林宛晴的妈妈,跟我们回阴间!」季以恩放声大叫,试图说服王登棠。 「你当我傻了吗?」王登棠用着女童的面容,露出狠戾的微笑,他摇摇头,「放了她?可以啊!你们要就给你们啊!」 他大叫一声,将尖刀完全推入林宛晴母亲的后腰,深深的没入,甚至连刀柄都用力的推了一些进去,年轻妈妈惊声尖叫,往下软倒,眼睛里只有自己女儿的样子,她看着自己的女儿往外狂奔,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糟糕!」季以恩往前一扑,只刚刚好接住年轻妈妈往前扑倒的上身,他看着一片暗红色往外流淌,湿了一整大片的地下室地板,他往后大喊,「叫救护车!青苹你快叫救护车啊!」 *** 救护车来了又走,带走了年轻妈妈。 季以恩跟青苹没有现身,只是站在眾人看不见的暗处,看着林宛晴的妈妈被送上救护车。 围观的住户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却因为地下室并没有安装监视器,所以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直到一切都安静下来,大家都散去了,季以恩跟青苹才从暗处走出来,他们俩个感觉自己沮丧又困惑,完全提不起劲去追捕消失无踪的王登棠。 他们什么事情都做不好,伤害了很多人,先是无辜的林宛晴,接着又是她的母亲。 继续追捕下去的话,还会有多少人受到伤害呢…… 他们往外走着,小心的避开散落的住户,这一晚上好漫长,天色好黑。 心,好疲惫。 「我……们回家吧?」季以恩有些怯弱的提议,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王登棠已经消失了,接下来又能去哪里找他呢? 青苹却对着他摇摇头,「我们要把这件事情解决。」 「解决解决!我们又能怎么样解决呢?」季以恩无助的刨抓着自己的头发,他沮丧的背过身去,手上还是一大片乾掉的血跡。 刚刚林宛晴母亲眼里的不敢置信,像是一把利刃一样割着他的心。 「我们只有两个人,又哪有办法找到他……」季以恩喃喃自语着。 「总会有办法的。」青苹伸出手,从季以恩的后腰轻轻抱着,给予她唯一能给,却也是最珍贵的温暖。「你有我,我们总会有办法的。」 就在这时候,季以恩的手机响了,是张俞君打过来的。 季以恩接了起来,轻声开口,「前辈……」季以恩的声音有些哽咽。 「……发生了什么事情?」张俞君不明所以,听见季以恩脆弱的声音,忍不住有些心焦。 「我们……让那名女童逃掉了,她还刺伤了自己的母亲……」季以恩无助地说着,情绪非常低落,他以为自己能解决这件事情,却没想到受到波及的人却越来越多,让他越来越心惊,越来越害怕。 「什么?」张俞君惊讶了一下,难道那名女童真的这么危险吗?她沉思了一下,对着季以恩肯定的说着,「来,我们把她找出来吧。」 「我们还有什么办法……我们只有两个人,他眼睁睁地从我们面前跑掉,我们现在又怎么会知道她躲到哪里去了……」 季以恩的脑海一片灰暗,一点希望都看不到。 「不是只有你们两个人喔。」张俞君认真的说着,「你们还有我。还有我们所有的住户,我们一起努力,把她找出来吧!联络跟指挥就交给我了,你们等着吧!」 张俞君认真了起来,对着话筒,声音十分坚定,「连自己的母亲也敢伤害的坏小孩,一定要抓起来好好教训一番!交给我吧!」 张俞君说到做到,也不管季以恩的反应,就把电话乓的一声掛了,她在店里打开了子笔记型电脑,同一时间发出了数百封的讯息,她要她所有的住户都收到,她要所有人都成为她的眼睛。 讯息发了出去,张俞君简短的说明了事情的始末,她要大家帮忙,找到正在城市里面逃窜的林宛晴。 一时之间,白板上的亮点不断闪烁,住户的讯息像是潮水一般的涌了进来,所有的住户在这座城市的四面八方,同时抬起了头寻找一个叫做林宛晴的小女孩。 一边用餐一边约会的情侣们,放下了刀叉转头看着餐厅内; 正在书店漫步的父子档,拿着手上的玩具,看着店里络绎不绝的人潮,仔细辨认; 还在加班的工程师揉了揉眼睛,将照片发布到网路上去; 一个作者看到了讯息,叹口气,拿起堆积在一旁的合约走出大门; 正在努力跑步想挽回前女友的男大学生,加快了脚步衝向了操场上的各个角落; 在网咖里面的男孩困惑的咦了一声,走到了柜台询问着店员; 所有的人,所有的住户,同声问了一句,「你们有没有看到这名女童?」 在这个闪烁着各色光芒的城市里,所有的人,用着自己小小的力量开始寻找着一名叫做林宛晴的女童,或许这是一个奇蹟,一个由仲介们带来的奇蹟。 仲介们默默守护着这座城市,所有没有自己房子的住户,都曾经受到他们的帮助,大家心中想要的房子都不同,但是大家都只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在这里好好的安居落叶,度过人生中的每一段时间,幸运的话,继续生养下一代。 就这样简单的愿望,就只有仲介们站在他们的身旁守护着。 所以大家站了起来,在城市里面,让自己的眼睛成为整个白板上的一个亮点,亮点明明灭灭,像是夜空中的星星般闪烁。 终于有人看到了! 一串亮点密集的闪烁着,大家找到她了,这名叫做林宛晴的女童一个人走在河滨的河堤上,被路过运动的单车社团看见了。 骑在单车上的男孩迎着风快速的骑了过去,比对了一下手机中的照片,快速的回覆了讯息。 张俞君终于露出笑容,她也打了讯息给季以恩,不断的更新着林宛晴的所在位置,季以恩骑着机车,飞快的催着油门,直到河堤边上,一摔机车,他迈开了步伐,跟青苹死命地往前跑。 「借给你们吧。」单车社团拦下了他们。让出手上俐落的单速车,他们轻轻斜靠在季以恩身上,「加油,她就在前面了!」 季以恩用力点头,跟青苹一人跨上一台单速车,拼命踩着踏板,往大家最后看到林宛晴的方向骑,一直到河堤的一个高处,他们终于看到了她──也是他,王登棠。 他似乎知道季以恩跟青苹会来找他,他爬上了河堤上的电塔,他坐在五层楼高的电塔上,底下是一片水泥瓦块铺成的地板。 他一个人看着底下远方平静的河景,低声开口,「你们来了。」 季以恩听不见王登棠说什么,他只是着急的爬上电塔的楼梯,手脚并用的在电塔上探出头来,但他跟青苹一上来,王登棠就出声警告了,「别过来,站在那里就好了,你一过来我就跳下去。」 季以恩一愣,他跟青苹都裹足不前,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前进。 王登棠非常聪明啊,抓住了他们的弱点。 季以恩只好开口,「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放我走。」王登棠坐在周围空荡荡的电塔边上,抱着自己的双脚,女童的外表看起来十分的脆弱,里头却装着一个邪恶的灵魂。 「不可能!」季以恩悍然拒绝。 「不管是不是阴间的任务,我都要将你抓回去,你太过分了,你摧毁了一个又一个的家庭,你知不知道许奕帆的家人到现在还在等着他回去?你知不知道林宛晴的母亲就算上了救护车也还在喊着林宛晴的名字。」 季以恩有些激动了。 王登棠只是听着,完全默不作声,沉默的看着河面。 过了好半晌他才开口,「我不知道。或许该说我知道?毕竟我也跟他们相处过一段时间,我知道他们会怎么想。但是……我真的没办法放弃──对于生的执念。」 「生的执念?」季以恩反问。这跟执念又有什么关係了? 「嗯。」王登棠点点头,耳边的长发随着风呼呼的摆动,「我不想死,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甚至是未来,我都不想死,我不想离开人间,我想活下去,永永远远的活下去。」 季以恩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你想要的是永生?这不可能啊!」他有些哭笑不得,这世界上根本没有永生这回事。 王登棠沉默了。 在一片沉默中,青苹走向前一步,她看着离他们几公尺远的王登棠开口,「没有人想死,我也不想死。」 「那你可以理解我吗?」王登棠猛然的抬头。 青苹在季以恩吃惊的目光中点点头,「可以理解。但是不能原谅。你不想死,许奕帆跟林宛晴也不想死,你没有资格剥夺他们的性命。」 「是吗……你果然没办法理解啊,因为想活下去,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的那种心情。」王登棠又垂下了头,他站了起来,面对着整片的河景,衣衫在风中猎猎的飞着。 这是一座五层楼的高塔,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啊……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只好同归于尽了。」王登棠转过头,看着季以恩跟青苹。「既然你们不肯答应我。」 「你、你想做什么?」季以恩大惊失色。 「把这具身体毁掉。」王登棠云淡风轻地说着,「我得不到的,也不可能给你们。从这里掉下去的话──这具身体应该会摔成一团烂泥,就算是这样可爱的脸孔,也会变成面目全非。」 王登棠平静的摸着脸上的面容,微微偏着头,像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却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你!」季以恩往前一步,却看着王登棠的脚后跟往后退出了电塔。 「怎么样呢?愿不愿意放我走呢?撤掉满城的阴差,要所有多管间事的人类闭嘴。我会毫发无伤的把这具身体还给你们唷,怎么样呢?换不换呢?」王登棠微微一笑。 季以恩天人交战,他看着王登棠那无邪的脸庞,那是一个女娃儿的人生,却即将让王登棠给毁了。 但是无名说的话──「你自以为是的同情,只是害了更多的人,王登棠异常狡猾,错过了这次的机会,我们再也抓不到他,到时候还会有多少家庭要遭殃……」 季以恩别过了脸,深深闭上了眼。 「不换。说什么都不换。这是我们欠林宛晴的,我已经有觉悟了,但这一次不能再放你走了!」 他再度睁开眼睛,眼里燃起火光,绝对不原谅你! 他往前一步,伸出手想抓住王登棠,却看着王登棠闭上眼,决然的往后一仰,脚后跟踩出了电塔,在自己面前悬空,接着──向下坠落! 季以恩大叫出声,林宛晴的身体像是布娃娃一样往下坠! 在这具身体即将抵达地面的时候,旁边的河里忽然腾空跃出了一隻水龙,水龙的龙身十分巨大,几乎可以与整座电塔比拟,牠张开口,啣住了林宛晴的身体。 牠往上高高举起,在眾人错愕的目光中一口吞下。 接着又往下深深一砸,窜入了河面当中,激起了数丈的水花,龙形的身体在河中上下优游,深深潜入水底,水面上波纹不断,一直到接近出海口的地方才隐去了河底的黑影。 「你……有看到吗?」季以恩转过身,看着几乎跟自己一样呆若木鸡的青苹。 「嗯。」青苹愣愣的点头,「牠……是顾冥吗?」她伸出了手,指着遥远的海口,刚刚水龙游动的方向。 「应该吧……」季以恩无力的点点头。 「所以牠一直都在?」青苹扬眉。 「应该吧……」季以恩不甚确定的点点头。 「那牠不会早一点出来啊,一定要把我们吓出一身冷汗吗?」青苹忽然大叫了起来,吓得季以恩差点从电塔上摔下去,她充满怒气的瞪着季以恩,几秒之后,甩开了头,兀自爬上电塔的楼梯,一个人往下走去。 「我又不知道……」季以恩嘟噥着,看着怒气冲冲的青苹,暂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不要靠近才是比较正确的选择,他跨上了单车,拼命追赶着前方的青苹,打从心底觉得,这一夜,真的好漫长…… 不过终于解决了,真是太好了…… *** 这件事情就这样解决了。 从河里窜出的那隻水龙的确是顾冥,虽然他在人间并不能发挥太多的能力,也不能显露出完全的真身。 但是凭藉着基隆河的遮掩,让他逮捕王登棠,并将王登棠的魂魄囚禁于龙腹内,再把林宛晴的身体还回来,这些事情他还是做得到的。 所以林宛晴就顺利的还魂,也回到母亲的身边了,至于季以恩原本偷偷期望的许奕帆,因为许奕帆自身魂魄的记忆损伤太过严重,所以并没有办法成功还阳。 只能当成一个遗憾了。 而许奕帆在现世的身体,就交由阴差小队到府收送后,直接在人世间处理掉了,只是去了哪里处理,用了什么方法处理,季以恩没有开口问,也不想知道。 解决这件事情后,季以恩跟青苹终于取得实习阴差的资格,阎王无名还特地打了专线来跟季以恩长谈了数个小时,总归是一些「事后检讨」跟「未来期勉」。 听得季以恩头昏脑胀,频频向青苹投去埋怨的眼神。 「顾冥也不是从头到尾一直跟着你们,是我下了三周的最后期限时,他因为不放心才跟着,你们也不用埋怨他了。」无名云淡风轻地说着,解开了季以恩心底的最后一个结。 「那这样我们也算完成任务吗?」季以恩搔搔头,的确因为无名的这番话而不再介意了。 「算啊。」另一边的无名夹着话筒,手上涮涮涮的批改着公文,「反正他本来就是你们的监督使,所以帮忙你们也是符合规定的,再说你们能做到这样,也算是不错了,这个任务可是五星等级,原本就不会给你们,要不是大家都不想接……」 无名说着说着停顿了下来,打着哈哈,「没事没事,总之恭喜了。」 他话一说完,话音未落,就立刻掛断电话。 季以恩望着手上嘟嘟作响的话筒,撇了撇嘴,可恶!说溜嘴了齁!就说这种boss级的任务怎么会交到自己跟青苹手上?原来根本是没人想接的烂任务! 难怪就算出了紕漏,无名也没有对自己跟青苹多做责难…… 不过季以恩埋怨归埋怨,这些后话他还是没有跟青苹再说了,顾冥走后,青苹就正式搬了进来,这里本来就是两房一厅的房间,他跟青苹各佔一间,也取得了陈家哥哥们的同意。 陈家哥哥们自从青苹回来之后,一直都处于一种极度惊吓的状态,他们一边高兴一边其实有些畏惧,乾脆逐渐放手让青苹过自己的生活。 甚至也越来越信任季以恩,隐隐约约把季以恩当成青苹能够回来的大功臣。 总归一句,日子终于逐渐回到轨道上了。 在这些阴间啊、阴差啊、追捕啊、的事情交错之间,季以恩终于能够好好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唉声叹气的写着文案,继续精神抖擞地打电话骚扰每一位潜力股客户,继续躺在店里的沙发上呼呼大睡,继续骑着50cc小机车在城市里面穿梭。 「季以恩!还在打混!有一间新进的案子,你下午过去看看!」 「又是我喔?青苹呢?」季以恩翘着脚,一边吸哩呼嚕的吃着拉麵,皱眉看着张俞君塞过来的委託单。 「她去代看房屋了,欸你少囉嗦,叫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张俞君插着腰,瞪着季以恩。这傢伙越来越皮了,叫他上工还敢多话! 「好啦好啦,可是你这委託单哪里来的啊?前辈你亲自写的喔?」季以恩抽过了委託单,看着上头的秀丽笔跡,他们店里已经很久不用手写了。 资讯化嘛!印出来多方便啊,手写好累人的! 「没有啊。我以为是你写的。自己接的客人,竟然写了委託单还扔我桌上,想到就有气!」张俞君气呼呼的指着他骂。 「你觉得我的字跡有这么好看吗?」季以恩挑眉反问。 「也是。」张俞君点点头,「你的字跡好比鬼画符,道士才看得懂。」 「喂喂!没必要顺便骂人吧!」季以恩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 「所以到底是哪里来的呢?」张俞君深思了起来。 季以恩张了张嘴巴,跟张俞君对望一眼,两人都十分有默契地闭上嘴巴,前车之鑑,殷鑑不远啊! 这种不科学的事情,张俞君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那我出发了喔!」季以恩扬扬手上的「神祕委託单」,戴上小瓜皮安全帽,慷慨激昂的朝向未知的屋子出发。 一路上他左弯右拐,在车阵当中穿梭,想像自己是一隻出征的马儿,驾驾驾,今天无壳蜗牛租屋通的仲介也要全力为您服务喔! 不管你是来自哪里的人,不管你有多少预算,不管你是什么职业,通通没关係,我一定会替你找到你心目中最喜欢的房子,请别担心,放心的交给我们吧! 季以恩愉快地想着,不管前方是普通的屋子还是鬼屋,都有一段段的故事,都值得一个好主人入住,一间美好的屋子是每一个人的梦想。 而他就是──寻找梦想的仲介员! 4-11 后记 打下完结的那一瞬间,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这一套可以算是我第一套完成的长篇作品,时间跨越2012至2014,中间我变心拋弃季以恩好几次,写了很多奇幻的作品,也有幸出版,反而是最早在网路上连载的这一坑仲介员,不知道要花落谁家。 不过2013的后半段,终于提起勇气来,把这一坑好好的写完。中间有暴走的剧情,也有很多的超展开,更有很多我的泪水,(是的,我是爱哭包,每次大家以为我下洋葱下得毫不手软,其实我哭得比谁都惨。) 在这边要感谢很多人(好像得奖感言哈哈),不过最想感谢的还是我的鲜鲜编辑,忍耐我三不五时的骚扰跟烦恼,还要随时应付我的假单,并且扳着手指头跟我算日子,殷殷教诲我时间有限,快去填坑。 总之,万幸,还是写完了。 我把我心中的仲介,做了一个最好(老王卖瓜自卖自夸)的詮释,或许有些许的超脱现实,只能根据我跟仲介打交道近十年了经验来写,但是我真诚的觉得,家是每一个人梦想,很多人会说什么中华民族爱被土地绑住,活该当一辈子的土奴。 但是,这种想要有一个地方,不仅是遮风避雨,而是安身立命,成就未来的梦想,你们是不是也能够体会呢? 在寸土寸金的这个时候,我真心的希望,大家都能够遇到一个季以恩,找到心目中的「天房」,好好的、幸福的、安稳的过生活。 当然,买不起,咱们可以用租的嘛!哈哈。 废话不再说了,下一套见吧。 如果大家喜欢这一套(或者讨厌这一套),都欢迎写信来给我,大家的隻字片语都是我最珍贵的吉光片羽。 来噗浪或者脸书找我都可以,我会等着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