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纷飞之时》


 第一章邂逅的季节

    只是不经意地瞟上一眼，我的目光就彻底被定住了。
    那份压倒性的，散发着强烈光彩的景象，仿佛抽干了空气一样，使我感到难以呼吸。
    那明明是发生在一刹那间的事情，对我来说却又如同永恒一般漫长而鲜明。恐怕不管过了多久，这种牢牢烙印在脑海中的感觉也绝不会消失吧。
    像是被吸附住了似的，大脑中的血液完全朝着一点集中流动。神经仿佛从某种束缚中解放了一般，激活了整个感官回路，伴随着其中的所有细胞一同欢欣的跃动着。前所未有的亢奋，就这样轻易的支配了我的思考。
    命运似乎在呼唤着我。说出口可能很夸张，但对我来说，这就是这样的邂逅。
    既不突然，既不离奇，既不带有戏剧性，却又比任何一次体验都要来得震撼。
    只是一瞬，我便掉入了书中的世界。
    “...然后，由佳子那家伙就说我受不了了，要回去了。真够莫名其妙的，对吧？横井。”
    “......啊，对呢。”
    恍惚的意识被交谈声所拉回，我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怎么了，突然间？”
    “什么...？”
    “不是，就是你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的。莫非是我说得那些很无聊吗？”
    “不...没有这回事。继续说吧，你女友又做了什么？”
    “啊，就是这个！完全搞不懂女人心中在想些什么啊，真的。”
    “确实很难理解呢。”
    “对吧？我明明只是单纯地把她拉到我家，解决一下晚餐而已。什么都没做，却还惹她不高兴。”
    “佑太你自己没有什么头绪吗？”
    “怎么可能有呢？我们可是普通地去看电影，在公园散散步，一起去咖啡厅喝茶，完全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正常情侣一般都是这样做的吧？”
    “嘛，确实是这样。”
    “所以说，我肯定是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带她一起到家里，也只是因为凑巧路过家门，所以想让她吃一顿再走，根本没带任何不纯的动机。都这样了，她为什么还会生气啊。”
    “难道不是因为你太迟钝了吗？”
    “你想说什么，你是指我贸然就把女生带进家里的事情吗？如果是的话，我已经在反省了。”
    “才不是啊，你自己去想吧。”
    对着一如既往缺根筋的损友叹了口气，我决定清空心思，便抛下他一个人独自走远。
    九月的秋风带着淡淡的凉意，温和的拂过人们的面庞。庭院边的树枝沙沙作响，在和煦阳光的照射下产生阴影。被细心保养过的草坪正焕发出蓬勃生机，朝每一个路过的行人带来葱郁的绿意。
    盛夏在不知不觉间悄然过去，秋天的步伐正不紧不慢地朝人们靠近。
    这是自然又将迎来新生的季节。
    由于离放学已经过了一段时间，走廊上的人影也变得稀稀落落。现在还留在校舍的，大多只剩下有着社团活动的学生和打扫委员了。他们当中的一批人脸上透着掩不住的兴奋，犹如庆祝解放似的叁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热切着讨论着各式各样的话题。
    “喂，刚才那个女生你看到了吧？超正的，完全就是我的类型。”
    “哪一个？是说刚刚才路过我们班上的那个吗？”
    “对对，就是她！我一下子就迷上了。”
    “啊，是这样啊。如果是那孩子的话，我好心劝你还是打消主意比较好，一看就知道没可能的。”
    “哈，为什么啊？你是在看不起我吗？”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作为你的朋友，不想看到你后面垂头丧气的模样而已。”
    “不不，刚才那句话就已经让我沮丧了啊！大谷，你也说点什么啊，很过分吧被这么说。”
    “这个嘛，我也是同个意见，还是早点死心会爽快点。”
    “连你都这样...什么啊~”
    “不，我比你可是更早就看上丹羽诗奏的。而且为了接近她还跟她说过话呢。”
    “哦，她的名字是叫诗奏啊。然后呢？”
    “啊，然后？后来我当然是被亲卫队逮住，被痛殴了一顿。再也不敢靠近她了。”
    “真的假的，现实中居然真的有亲卫队啊。”
    “那还用说。到了丹羽那个级别，就算背后有粉丝团都不奇怪好吧。”
    “毕竟真的很可爱啊。”
    “这点我不否认。不过我可不是只看外表才去追她。我可是真心的。”
    “切，大家嘴上都是这么说的。结果还不是想要独占校内偶像。”
    “我可没有这么龌龊的心思呢。我只是想谈普通的恋爱而已。”
    “啊，你不用再狡辩了，我懂得。毕竟是哥们嘛。”
    “切，早知道不跟你们讲这些了。”
    “随便一提，你跟诗奏酱讲了些什么？”
    “....‘丹羽，今天是你在值日吗？’‘是这样没错，不过你是谁？’‘我是...那个....’总之就是像这样打了个招呼而已。”
    “啊哈哈，搞什么呀，真没劲！”
    “笑什么笑啊，你这混蛋！这么厉害要不你去试试！”
    “好逊，大谷好逊！”
    “你这家伙...看来不好好修理你一下不行了——”
    教室里欢腾着的男生们的嬉笑怒骂声，不绝于耳地回荡在走道上。我从中缓步经过，内心像是被什么所占据了。
    是吗，原来她的名字是叫——
    心中不自觉地想着这些的过程中，我今天也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第二章萌芽之种

    听起来可能像是在自满，但我从出生起从来没有一次体验过失眠的滋味。
    跟大多数普通家庭的孩子一样，由于平日必须准时上学，在父母的严厉监管下我的作息规律都维持得非常标准和稳定。无论是游戏有多好玩，漫画有多好看，只要到了睡眠时间，就算再不情愿我也得躺在床上，做好睡眠的准备。不过也正因如此，只要一闭上眼睛，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沉沉地进入梦乡，安稳地睡上一个好觉了。
    所以，当突如其来的状况发生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做好丝毫准备。
    这一天理应和往常一样，在充分地享受完晚餐后的休闲时光，我就得关掉灯源，早点入睡了。可不知为何，今天的我似乎有点奇怪。就算闭上了眼睛，我的大脑也完全不肯罢工，而是一方常态的无比活跃。
    首先浮现在眼前的，是她那纤细的脖颈和白暂的脸庞。那犹如自然风景般优美的五官，浑然天成的勾勒出了一种恬静的气息。
    超脱于尘世的亚麻色长发，柔顺地自肩头披散而下。每一根发丝像是盈着光泽，在夕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烘托出精巧的轮廓。
    细长的睫毛底下，是一双明珠般纯净的瞳孔。那双眨巴的眼睛中，泛动着这世间最纯真的色彩。仅仅只是注视着它，似乎就有罪恶感会在心中升腾。
    精致整洁的学生制服，将她尚未发育成熟的身躯和微微隆起的部分一并包裹了起来。裙子下延伸而出的洁白大腿，被白色丝袜恰到好处的覆盖了。明明看起来没有多余的裸露，但从袖口边微微露出的细嫩手腕，却奇怪的给人制造反差，引起一些不妙的遐想。
    她就如同一场风暴，疯狂的肆虐着我脑海里的每一个角落。不管意识再怎么想要从中逃开，最终还是会被硬生生的拉回来。
    我无从抵抗，只能任由奇特的感觉占领我的身心，麻痹我的思考。
    那一夜，我头一次没有闭上过眼睛。
    清晨的阳光倾洒而下，将迷雾从昏昏沉沉的大脑中驱赶而出。我费劲的支起身子，像是做给自己看似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终于到早上了。
    身体依循过往的行为路径，有条不紊地做起了登校准备。洗漱、穿戴、进食，不知不觉间就做完了这些的我，头也不回的迈出家门。
    “最近的天气一直都挺不错呢。”
    上学途中，一如既往地与我在半路碰面的佑太起了个头。
    “是吗，我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谁叫你一整天总是缩在家里呢。”
    似乎是看到我有点无精打采的，佑太重重的拍打了下我的肩膀。
    “没有这回事，我也会外出的。比如去便利店采购什么的。”
    “采购的话谁都会做吧？笨蛋吗你。”
    即使是十分平淡的答复，佑太也总会精气十足的回应我。我想，这也是我愿意和他在一起的一个很大的原因吧。
    跟这个人在一块，我就可以不用刻意去扮演什么了。
    “哎，结果由佳子后面还是不肯跟我和好。呐，横井，你说我要怎么办啊？”
    聊到一半，佑太不失时机的抛出了新的话题。
    “就算你问我怎么做，也只能由你来先向她道歉了吧。”
    “欸...问题是我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在为什么而生气啊。你要我怎么跟她道歉。”
    “不是说了这种事情自己去想了吗。”
    “不行，我想了一晚还是没有头绪。所以这不只是能向这样拜托我可爱的挚友了嘛。总之，这事关着我的幸福将来，如果你知道些什么，请务必告知！就像这样！”
    佑太说着非常夸张的对我做了一个拱手礼，脸上显得严肃又不失滑稽。
    “别这样啦，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则是怕招来周围的视线，慌张地把他扶了起来。
    “简单一点来说，她就是想要佑太你对她做点什么啦。”
    “诶，这话怎么说？”
    “一般男生把女生约进家里，如果不是见父母的话不就是为了做那种事吗。所以滨尾同学肯定也往那方面去想，抱有特殊的期待了吧。这种时候你却什么都没做，她也许就误会你对她是不是没意思了。”
    “是，是这样嘛！由佳子她原来是这么想的...可是，我只是想好好珍惜与她的关系，不想轻易地将其破坏掉而已！”
    佑太这时似乎才恍然大悟。
    “这种事情你自己跟她去讲啦。”
    “说得也对。谢谢啦，横井。如果没有你我怕是还得糊涂上一阵子，搞不好再也无法挽回这份关系了。”
    “没什么的。我只是说出了我观察到的东西，是佑太你太迟钝了。这次过后好好反省一下吧。”
    对好友的蠢样感到有些哭笑不得，我重新提振心情，朝学校迈去。不知为何，之前还乱糟糟的情绪多少清爽了一点。
    但那也没有维持多久。
    因为，在纷舞的落叶下，我又遇上了她。

 第三章憧憬

    这个世间真的存在所谓的命运吗？
    放在过去，我可能根本就不会认真思考这种不着边际的问题。
    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里成长，普通的进入小学，考上初中，再考上高中...我的人生轨迹与周边的大多数人一样，沿着长辈制定的合适路线扎扎实实的行进着。大人为我们准备了安定的环境，只要老实的遵守规则，我们就能得到平稳且幸福的生活。
    我是这么做的，周边的人也一定都是这么做的。
    所以，所有的激情与幻想都只是一时的。
    初中时期，在我就读的班上有着许多特立独行的同龄人。他们中有的向往成为英雄，有的希望变成反派，而有的则是想要获取更大的名声与威望，进而踏上世界的舞台。这些人个性迥异，但要说起他们的共同点，那就是全都做过出格的事。在那个时期，每个人都揣着一颗躁动的心，跃跃欲试地想要颠覆大人们构筑的单调世界。
    从结果上看，他们的尝试全都失败了。越是认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人，在迎来平淡的结局时就越是感到羞愧。上了高中，他们无一例外地变得安分了起来，只做那些其他人也会做的事情。
    这便是我所看到的真相。
    因此，命运一定是不存在。因为我们谁都无法反抗冰冷而复杂的现实。
    尽管没有好好想过，但这或许便是藏在我心中的答案吧。
    正因如此，我万万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质问自己这个问题的一天。
    她的存在，就是这般的超脱常理，冲击心灵。
    平日里司空见惯的风景，仅仅只是因为一个人的存在，就变得完全不同。那份神圣庄严的美丽，给人一种如处云雾的虚幻感，好像眨一下眼睛就会顷刻间消失不见。
    她所在的空间正在向我逼近。明明彼此间还隔着几条步行道，我却无比鲜明地感受到这个事实。一时间内，激烈、炽热、慌张、惊恐的心情交杂在一起，搅拌着我的思绪。
    我甚至因此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横井？”
    走到一半发现我没跟上的佑太将头好奇地扭向我。
    “不，没什么...”
    “昨天你好像也像这样愣过神吧？怎么了，莫非是对我们校内的玉女大人看呆了？”
    佑太怪笑着看着被一下就戳穿心思而涨红的我的脸，用平日里熟悉的肋击顶着我的肩膀。
    “你在说什么，不是这样的！”
    “哎呀，我只是稍微试探了一下就得到了这么较真的反驳。好好，我懂了我懂了。”
    “懂什么啊，你是在戏耍我吧！”
    “不不，你什么都不用说了。你的眼神已经把你出卖了呢，我的损友哟。”
    “都说了不是的啦。”
    从小就不擅长说谎的我，头一次悔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好好正视这个缺点。我好歹也是一个成熟的高中生了，却在佑太面前露出这种窘态。说真的，我觉得有点丢脸。
    “你是看上了丹羽了吧？那也难怪嘛，毕竟她长得这么可爱。”
    佑太丝毫没有顾及我的心思，顺着话头不以为然地挑明了答案。
    “呃...现在就算我否定也没什么用了吧...”
    “当然了，一眼就看出来了啊，一眼。”
    “真希望你能把这份观察力用在你女友身上...”
    看到佑太得意洋洋的样子，我只能无奈叹气。
    “也没到看上这么夸张的程度，只是觉得她有点不一样啦。毕竟包括昨天在内我也才刚刚见过两次而已。”
    不远处的丹羽正在跟走在身边的同校女生有说有笑地聊着些什么。
    她们都身着规整的学生制服，随着步调而晃动的短裙下的风景今天也显得无比亮丽。只要是她们路过的地方，男生们都会下意识地愣上两拍，随后达成共识似的腾出道路。
    尽管从这几乎听不见少女们说了些什么，但从她们脸上展露出的笑颜，比湛蓝的天空都要耀眼上万分，不可思议地感染着周遭的行人。
    尽管女生们各有各的风彩，但在那当中，最出众的果然还是要属正中间的丹羽。大多数男生的目光，也是朝着她奔去的。
    我也只是这个团体中的其中一员。
    “嘛，你会对她有感觉我倒是不奇怪啦。毕竟没有哪个男生，能说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不心动的。”
    “佑太也是吗？”
    “哈，为什么突然抛出这个奇怪的问题？我可是有女友了，不可能的啦。”
    “也是呢。”
    “丹羽诗奏，2年级A班，学号13，在班上担任美化委员。由于其漂亮的脸蛋和不管对谁都和蔼可亲的性格，在校内不分年级拥有极高的人气。平时喜欢做的事是电影观赏，讨厌吃的食物是腊肉。家族成员有四位。这些情报老早就有人收集过，现在几乎都人众皆知了。”
    “你跟我说这些又怎样...”
    “不起眼的你，好巧不巧居然看上的是我们校内的女神。这份罪孽可是很深重的哦。”
    “少啰嗦，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最多就是想跟她说说话而已。”
    “哦，你敢说你没有那种心思吗？”
    “说没有就是没有，不要让我重复那么多遍。”
    我装作不耐烦地扭开脸，用不悦的神色回应佑太饶有兴趣的腔调。
    “嘛，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也就放心了。至少不用事后看到好友受到打击而失落的样子了。”
    佑太哈哈大笑，也没再说什么，知趣地抛开我向校门走去。尽管说得那么直白，但他一定是以他的方式在关心着我吧。
    是的，我自己也非常清楚，我与那个人之间是不可能的。
    她所身处的世界，对我来说一定是遥不可及的地方。仅凭感觉，我就能深刻的领悟这点。
    一个是校内鼎鼎有名，深受大家热爱追捧的偶像，一个是默默无闻，毫无特长可言的平凡学生。这样的两者之间，不会产生任何交集。
    所以，这份由内而外生出的情感除了是憧憬外，不能再被称之为其他。
    一定是这样。
    我在内心对自己强调着。

 第四章午休

    今天的教室也显得热闹非凡。趁着班会还没开始的时间，男生们叽叽喳喳地聚在一起，兴致冲冲地分享着昨天放学后的见闻。他们所聊的话题大抵离不开社团、游戏或漫画，偶尔也会相互交流下作业的进度。然而在学习的话题上，果然还是女生们会聊得更多。
    “——哎，总之就是发生了那么多事，害得我古文作业差点没来得及完成。对了，昨晚我传上去的视频，你看了吗？”
    “啊，是那个吗？看了看了，超可爱哇~！忍不住就多刷了叁四遍。”
    “果然是吧？那个圆乎乎的肚皮，大大憨憨的眼神，灰色中又夹杂了一点点斑白，看上去就软绒绒的体毛，再加上有些笨笨却又传达出一种拼命感的动作，真的是最棒了！”
    “嗯嗯，最后看到它终于脱离水族馆，和饲育员告别游向大海的那一幕，突然有点伤感了呢。”
    “重获自由真是太好了呢，科塔。”
    “欸，那只海濑是叫科塔吗，真好听的名字呢。”
    我一言不发地从两个正在热切交谈的女生身后路过，坐到了靠窗的座位上。接着打开书包，检查昨天才完成的功课。
    升到二年级之后，
    班内原先还不算熟悉的同学逐渐开始形成了各自稳定的小集团。而最靠近教室正中，聊的内容最喧闹的，一定便是班上的中心团体。可以说，支撑起整个教室气氛的，正是位于其中的一小片人。只要他们一如既往的活跃，教室的空气就不至于冷却，所有人都能安心地找到自己的位置。
    即使是像我这样，没有太多可以交谈的对象的人也能洽然地融入进去。
    虽然这么说有点可悲，但像我这样独自坐在座位上，教室里起码还有叁四个左右。他们有的也许是不太爱说话，有点也许只是喜欢清静一点。但不管怎样，有了这部分人在，我在班上的存在也不至于显得太突兀，可以更自在的做自己的事情。更不用说，到了放学，我跟隔壁班的佑太总是能准时碰面。
    因此，尽管大部分的时间会有点孤单，但我的校园生活过得勉强还算不错。
    我可能并不讨厌现在这样。
    班会以及上午的课程波澜不惊地晃了过去。受到昨天丝毫没睡的影响，昏昏欲睡的我好几次差点要趴到桌上。要不是有着不想当众出糗的心理作祟，这会儿我可能已经身处梦乡了。
    午休时间过半的时候，我才猛然惊觉自己的处境。说起来，今天家里并没有替我准备便当，要是不去小卖部的话，我的午餐恐怕就没有着落了。
    事实证明，带有后悔这种感情的我还是想得太天真了。前一刻还人头攒动的小卖部，等我抵达之后早已变得空空如也。留在地上的无数食物包装残渣，昭示出先前那场战争的惨烈程度——笑盈盈的收银大婶身前，货架上的所有商品已被一扫而空。
    是我太小看名为午休时间这一修罗场了。
    根据早一秒或晚一秒到，每个人的生存境遇会变得大为不同。至于午休过半才姗姗赶到的我，自然属于要倒霉的那一方。
    除了抚慰自己干瘪的肚皮，束手无策的我只能选择原路返回。看着那些正在大快朵颐的家伙，要说心中没有半点酸楚是不可能的。
    正午的天气比白天还要晴朗上几分。在柔和阳光的泼洒下，操场上尽情活动身体的学生们脸上都挂着畅快的笑意。嬉闹和奔跑声交织在一起，不间断地响彻于空中。
    尽管肚子还饿着，但观察着这幅景象的我多少取回了点精神。身穿熟悉运动服的人群步伐一致地从眼前掠过，我随即又想起了一件事。
    佑太似乎还在足球队活动着。
    作为友人，我记得这学期自己还一次都没去观摩过他的社团活动。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今天干脆就去看一眼吧。
    如此打定注意，我顺着楼梯朝校舍外走去。
    尽管在室内没什么感觉，但一到户外，阳光一下就刺眼了起来。对那些能够在天空下尽情挥洒汗水的人，我羡慕归羡慕，可真换作自己这么来，内心可能还是有点抗拒。
    我快步经过绿叶盛开的庭院，抵达足球队所在的区域。在我到的时候，许多部员仍进行着慢跑训练，看起来就很严厉的中年教官带着遮阳帽，不时大声呵斥着他们。
    佑太也处在那群人当中。
    发现是发现了他，我可没有现在立刻就打招呼的勇气。我环视操场，决定在他结束训练前先找个地方乘凉。
    在跑道旁加油助威的，是由靓丽女生们组成的啦啦队。她们身穿露出度高的前卫上衣和短裙，明明是大热天，却仍旧热情洋溢地挥舞着手上的小道具。
    与平日中我所看到的矜持女生们不同，这幅场面带给我的观感上的反差，使我下意识地就瞥开了视线。
    总感觉就这么看下去，心中一些不妙的冲动有可能会被唤醒。
    不过如果是换作大咧咧的佑太，对这些东西怕是不会有什么感觉吧。
    我漠然地这么想着，眼睛却不知不觉地被视野内另一种事物给深深吸引住了。

 第五章操场上的见闻

    是她——
    断了弦的脑子里只能蹦出这两个字。
    她像是从画卷中走出来一般，将所经之处迅速染上了鲜艳的色彩。
    明明只是在普通的行走着，我的内心却不由地被她的什么给揪住了。
    耀目的长发下，她的容貌犹如被精雕细琢般的精巧而轻俏。嘴角勾起的一个微小幅度，像是带有魔性般的感染着观者的内心。普通的学生制服穿在她身上是那般合身，以至于让人怀疑上天是否特意未其而量身打造。
    光是存在于此，就足以使人迷醉。光是一个淡淡的表情变化，就足以让周遭的一切黯然失色。
    毫无保留地，她，丹羽诗奏就这么夺走了我的全部注意力。
    无视着我的呆滞，时间依旧在有条不紊的运转着。
    “哦。今天也来了啊，辛苦了！”
    操场的一端，传来了一道朝气的招呼声。
    “辛苦了是什么意思？真是的，我只是普通的路过这里好吧。”
    回应其的，是婉转悦耳的清亮声音。声音的主人，不必多说正是丹羽本人。她微张薄唇，脸上露出了略带愠怒的神色。然而，即使是这种神态，也丝毫无法影响其整体给人带来的高洁印象。
    她一出声，附近的男生就纷纷停下了脚步。明知有点不自然，他们的视线还是不由地朝向了少女。
    “是来慰问的吧？不用隐藏也可以哦，丹羽。”
    “才不是呢，我正打算一趟去图书室。美术老师要我去搬运一点资料，所以我就顺路过来看看。”
    “诶，但是昨天你不也是来了吗？说这么多，其实只是想来多见我一眼吧？我明白的，嗯。”
    “你在说些什么，我可完全听不懂呢。江之岛君，你再这么说，我可就不管你了哦。”
    丹羽摆出一副没好气的姿态，语气中明明带着些斥责，却让听者一感如沐春风。她本人也许完全没有自觉，但她的举止非但没有威慑力，反而更加突显出其符合年纪的活泼感。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只是在开玩笑啦。只是机会难得，就想稍微捉弄一下你。”
    明明是在与引人注目的少女进行对话，被称为江之岛的男生却没有半点怯场。与伫立在枫树边上的丹羽相对，他排在男生队伍的最前头，头上戴着红色的棒球帽。
    从他肩膀处绣着的勋章和队徽以及人群中的位置来看，都不难看出他必然是这个团队的中心人物。
    “呼，这次就特别饶了你。然后呢，状态如何，队长？”
    “那还用说，干劲十足呢。有你在，我们队的混蛋们怕是更有精神了。你就尽管期待我们的活跃吧。”
    江之岛——足球队的队长露出了爽朗的笑容。若按阶层来划分，他在校内也有着不输于丹羽的人气度。能像这样与学园公认的高岭之花进行自然对话，恐怕除去他也不到几个了吧。
    一旁的男生们的反应则是要复杂多了。他们有的露出明显不爽的神色，有的装作视而不见；更多的可能是像我这样，不知道要做什么表情才好。
    丹羽诗奏与江之岛圭一是朋友。不知为何，在场的所有人好像都把它认作是一个公开的事实了。尽管无法释然，但要去接受这点并不需要太多阻碍。
    “呜哇，江之岛前辈正在跟那女人有说有笑地聊着天，真糟糕。”
    “诶，他们两个看上去那么相配，彼此之间有意思不是很正常么。你至于这么不高兴吗？”
    “切，所以说那又如何？先盯上江之岛前辈的明明是我，这种人却突然半路跑出来搅局。这也太过分了吧。”
    “不不，你在说些什么...据我所知，那两人早在初中时代就认识了，听说还是一起玩到大的青梅竹马呢。不管怎样都轮不到你啦。”
    “哼，我就是有点看不爽，不行吗？丹羽诗奏...不就是个稍微长得好看了点的女人吗，凭什么让那么多的男生对她神魂颠倒的。真火大！”
    “好啦好啦，你的心情我不是不能理解。但这种说法，对于前辈未免太失礼了吧？放学后我会陪你去喝一杯啦，所以别闹别扭了。”
    “啧，那可说好了哦。”
    一旁的啦啦队少女们的对话稀稀落落地传入耳中。放在平日，不管别人说些什么不会太放在心上的我，唯独今天，状态似乎有点奇怪。
    朦朦胧胧的大脑，以一种既排斥却又不愿有丝毫遗漏的方式加工处理着听到的内容。
    有意思、青梅竹马、相配——这些理应跟我的生活毫不相干的单词固执地停留在脑内，如波浪般搅乱着内心的宁静。
    我觉得我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那，部活要加油哦。我先走了。”
    我心境上波涛汹涌的动荡，丝毫没有传达给视野当中如百合般莞尔一笑的她。她只是一个转身，就勾走了男生们摇曳的心神，留下一个令人失魂落魄的背影。
    “啊，下次再见！喂，你们这些家伙，愣在这里干啥，还剩下两圈吧！”
    ‘哦——！’在部长的一声号令下，短暂停下的男生队伍重新投入到了长跑当中。不知是否是错觉，但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比刚才还要精力旺盛。
    由一个少女的到来所引发的小小风波，很快就重归于平静。
    太阳变得比刚才更炽热了点。
    仰头望着天空，在椅子上浑然不觉地坐了五分钟忽然才回想起此行的目的。
    说起来，还没跟佑太打声招呼。
    我握着刚刚从自动贩卖机上买下来的冰咖啡罐，缓缓站起身来。
    到头来，直到午休时间结束我都没有跟佑太说上话。

 幕间

    肚子里的蠕虫以一种只有我能听见的声势发起了抗议。艰难地熬过了下午课程的我，总算迎来了解放。
    放学时光，教室的空气中弥漫着轻快与散漫的气息。第一学期才刚刚过去不到一个半月，秋意舒爽，正值一个最理想适宜的环境。
    没有学业上的重担，不需过多去顾虑进路上的烦恼。对于想要充分享受校园生活的人来说，这无疑是绝佳的大好时候。
    躁动的少男少女们，以各自的节奏安排着自己接下来的计划表。赖在班上打电动的男生，跟朋友说好要去社团或打工的女生，拿着本书便准备回家的学生，视线中呈现出百态景况。
    而以填饱肚皮为第一目的的我，现在唯一挂念的则是通学路边上的一家便利店。
    飞快通过教室和走廊，我赶在拥挤之前来到鞋柜区，取下自己的鞋子。
    离开校园的人还不多。有好几个人朝我的方位挥手，不过那一定是在叫身后的同伴吧。
    我拿出手机，跟佑太发了封我先走了的简讯。也许只是多此一举，但我不想好友为了等我而耽误了自己的时间。
    要说还有什么原因的话，可能就是我今天暂时不想再跟他碰面了吧。
    青春期的心思是很复杂的——不知是从哪里听过的话语，我到现在变得隐隐能够理解。
    有种形状不明的东西，在我没发觉的时候悄然盘踞了我的心口。
    难以用言语来描述的燥热，切实包裹着我的周身。不管任我再怎么奋力摇头，都甩不掉烙印在视网膜中的那副画面。
    自己在想些什么，我已经搞不懂了。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是一味同着自己内心中的纵横交错的想法搏斗。一些没有实质性关联的思考，怎么都难以将其拼凑在一起。
    平躺在床上，我借由摊成一个大字来获得喘息。
    “啊，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明明什么都没做，人却神奇地会产生一种虚度光阴的罪恶感。将手摊上额头上，我通过感受掌心的温度试图分散注意力。
    烦躁的理由我自己是知道的。
    不管表面上再怎么否定，一次又一次重现在脑中的轮廓都鲜明无比地揭露了那个事实。
    内心是种诚实的生物，它唯独不会对自己说谎。
    也许是稀松平常的，也许是不自量力的，也许是惹人发笑的，也许是不可原谅的，
    ——但我确实深深地爱上了那位少女。

 第六章难抑的心意

    承认自己喜欢上谁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在漫画、游戏、小说里，总能发现许多无法坦率对意中人表达爱意的男女主人公。每当看到这种部分，我都会产生一种迫不及待的心态，希望看到两人最终是怎么被凑合在一起的。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定只是作者为了吸引观众的伎俩而已，现实中根本不存在这么美好的误会。
    即使明知这样，我们还是会乐在其中。
    反正这个人不是自己。
    喜欢上他人这种事，明明应该是很常见。但真的轮到自己时，又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很不实际。
    暗恋...我试图用更好的字眼去替代这份真挚的情感。在学生时代，对谁抱有好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不管结果如何，这份经历都会铭刻于心，升华成一份美妙的回忆。
    我的感情一定也是一样的。
    只要时光流逝，它就会慢慢沉淀下来，最终成为我精神上的支柱。
    不需要去做什么，只要能看到她的模样，我就可以得到满足。
    不去触碰，不去强求。我要做的就是等待这道汹涌澎湃的情感浪潮平息下来。
    理智不带波动地告诉我，这么处理才是对彼此来说最好的结果。
    不会有人受伤，不会有人为难。
    世界会像昨天那样风平浪静地延续下去。
    这便是正确答案。
    洗漱完毕就关掉电灯的我，今天意外安稳地睡上了一觉。
    “昨天也不好好说明下原因就直接抛下我走了。怎么了，横井？”
    一大早，在一如既往地碰头地点，佑太拨弄着额头前长出一撮的刘海，不以为然地向我问道。
    “没什么。只是昨天午休忘记带便当了，肚子太饿放学后就径直跑去便利店了。”
    “是这样早点跟我说啊，太见外了吧。我偶尔也想翘掉社团，跟别人一起去哪里闲逛闲逛呢。”
    “不不，你那边县内大赛不是快到了吗？这种关键时期，要是擅自缺席的话过会肯定会被抱怨的吧？”
    “嘛，要说是倒也是啦。最近球队的势头挺旺的，监督也比往常还凶，把训练量提上不少。拜此所赐我可是吃尽苦头啦。”
    “早就拿到了主力位置的人在说些什么。秋季大赛，到时候一定很多女生会到现场的。这可是大展身手的好舞台吧。”
    “就知道你会这么来！不过很可惜，我已经有女友了，心里可没有别人的位置了。”
    佑太嘻嘻一笑，正面积极的阳光形象像是光圈一样散发而出。
    与多少给人阴沉感的我不同，他从中学起就跟不少女生有过往来，在校内的人脉很广。
    尽管当事人没有察觉到，但在与他接触的异性当中，被他的爽朗气质所击沉的少女，一定不止只有一两个吧。在周围人眼中，气质如此不合的我们会搭在一块是多少有些古怪的。
    我还因为抢占了他宝贵的放学时间，而被女生当做成眼中钉过。佑太所提到的女友，和我就有过这样的摩擦。
    这些事，我当然不会亲自当面跟他提及。尽管我知道他人很好，一定不会特别为谁去伤某个人的心。
    佑太就是这么一个生活在光明世界下，总是会为人着想的理想男生。
    和我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胸口闪过的刺痛稍纵即逝。我明明只是站在好友的立场下，罗列出不容置疑的事实而已。
    所以这大概是错觉吧。
    “唉呀，真羡慕你啊。我也好想变得像佑太那样受人欢迎啊。”
    为了摆脱心中的沉闷，我试着说出一些与平时不同的话。
    “喂喂喂，突然甩出什么不得了的发言啊。我可是很普通地过着校园生活，又不是为了要特地跟谁搞好关系。横井只要肯尝试一下，也能轻松做到像我这样。”
    “我？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哪怕做点什么能有佑太你十分之一的人气，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横井你就是太没自信了。这样下去可会一直交不上女朋友的哦。你愿意这样吗？”
    “我倒是没想过这些，只要能够平稳地过下去就好了。看别人谈恋爱，其实也意外地很有趣的。”
    嘴上不自觉地吐出了与内心不一致的答复。我但愿自己的表情没有露出任何异样，这样迟钝的佑太就不至于刨根问底。
    “是吗，你要是这么觉得那就算了。”
    佑太很干脆的中断了话题，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
    “不过，要说到羡慕，江之岛前辈才是最招人恨的那一个吧。毕竟能跟那个丹羽走得那么近。”
    “是，是呢...”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球技比我好也就算了，连女生缘都超过别人那么多。唉，真好啊可恶~！”
    佑太难得地露出懊悔的样子。
    “不过只是走得近而已吧...他跟丹、丹羽同学两人又不是在交往。”
    完全没思考就脱口而出了。明明内心非常想避免这个话题，身体却做出了截然相反的选项。
    “会这么想你就太天真了。我们队的队长很有人气你也不是不知道，据说叁年下来，起码拒绝了超过五个女生的告白。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因为想把重心放在社团而不是恋爱上吧...”
    “啧，要说的话确实也不是没有这一部分的原因，但更主要的肯定是别有所图啊。他去年就明确表示过不想把过多时间花在人际交往上，每次训练前却又频繁路过丹羽所在的班级，跟她寒暄。这分明就是锁定了目标，不想再跟别人节外生枝了。”
    “...即使他有这个意思，丹羽同学的心意也说不准吧。”
    “不，我看倒是挺有戏的。丹羽同学平时不是会给人一种高雅，不太好亲近的印象吗？即使本人不是这么希望的，但同班的人没几个能跟她混得很熟。这时候出现了一个可以自然攀谈下去的对象，时间一久多少也会有感觉吧？更别说两人初中时也是同校的。”
    “——即使如此，就这么擅自断定别人的心情也太草率了。”
    我不知道佑太有没有看出我的异样，但从喉咙中挤出的声音，低沉地简直不像是我会发出的。
    世人口中的一般论听得使人耳朵起茧。什么门当户对，什么现充只会和现充在一起，什么女性会喜欢比她更成熟的男性...明明也有很多不是这样的情况，但为什么人们总是更愿意去相信这样的逻辑？
    这样的规则，根本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明明可以充满更多美妙的幻想与浪漫。
    所以不要连这些理所应当的权利，都要从别人身上残忍地剥夺掉啊。
    “横井，没问题吧？你的脸色看上去有点差啊，该不会说...”
    “我没事，只是身体突然有点不舒服而已。所以抱歉了，佑太，今天你就先走吧。”
    “我刚才说的那些...嘛，我知道了，那我就先去部团那里报告了。你也注意不要迟到了啊。”
    “嗯，谢谢...”
    选错了。
    无论怎么看，我都不应该在那个时机下反驳佑太的发言。即使再藏不住动摇，至少也应该装作若无其事，轻描淡写地把那段话题带过。
    但从结果上看，我做了一件最逊且无法挽回的事情。
    带着复杂的心境，我望着佑太远去的背影，心里翻滚过一抹悔意。
    我真是个没救的人。
    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在，在做出审判的时候，不可思议地，我的内心多少会解脱一些。

 第七章风波

    窗外开阔的视野，让课间时间不会显得太难熬。
    从远处遥望，连绵起伏的山峦轮廓依稀可见。矮墙外的街道上排列着一户户古旧的民宅，坂道上纷散着的落叶，被时而刮起的大风所吹散，开启了一段新的旅途。
    作为兴建不到十五年的新学校，校方为了吸引生源，精心对环境进行过修缮。从花坛上每一个品种的花卉，到校舍边上笔直排开的小树丛，都能看出被定期维护过的痕迹。
    当然，这也一定和学生对其的细心打理分不开关系吧。
    美丽的事物，似乎搭载着洗涤心灵的机能。仅仅是在一旁静静观赏，缠绕着的郁结就能渐渐化解。
    原因一定是出在我那颗敏感的心上吧。
    有些东西，越是不想去意识就越是会在意，到头来，就进入到一个死循环中。
    这次也是这样。
    难堪的心思被好友看穿，这一火辣辣的事实将热度蔓延到我的脸颊上。明明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长出来的疙瘩却始终难以消除。
    内心总是会给主人布置许多费解的谜题。
    为了从错综复杂的心理中挖掘出潜藏于此的真相，我不得不试图潜入更深的地方。
    只有不断地扪心自问，不断地直面心意，迷宫的出口才会显现在迷路者面前。
    而在不断探索的过程中，我似乎明白自己欠缺的是什么了。
    不愿去承认，也不想去正视。我不敢纵身跃进那片沼泽，迎接来自现实的洗礼。
    这样的勇气，是胆小鬼身上所不具备的。
    丹羽同学是很可爱。她拥有着我所能想到的理想女生具备的一切气质。不管是她甜美的微笑，举手投足间的柔和感，还是银铃般的声线，她的每一个环节都精准击中我身上最柔软的部分，令人不禁只想沉溺其中。
    因为她的存在，我才第一次明白了思念上谁是种什么感觉。
    想要跟她道声早安；想要不经意地跟她在哪里偶遇；想要被她熟悉；想要向她分享有趣的事；想要与她独处；想要拉近彼此的距离...像这样想见到谁的冲动，任凭自身如何去稀释，仍难以抑制地涌动着。
    大脑正在被一种甘甜的物质所吞噬。这种不可控的状态不明所以，也让人害怕。
    明明是不行的。
    不能被允许的想法。
    正因为是一尘不染的存在，所以局外者才更不能去触碰。少女有着属于自己的人生，有着亲密的伙伴和家人，有着绚丽多彩的生活，有着将来想做的事，然后一定也将会拥有喜欢的人。
    而如果和我这样的角色扯上关系，这份纯粹就一定会被破坏。
    运动能力不突出也就算了，即使单论学习，我也丝毫比不上周边的同龄人。
    小时候起，我在集团里就总是属于陪衬角色。既不会制造话题，也不会提出主见。我被分配的任务，常常只是在合适的时机去附和别人的话，如此简单的事情。
    这样也挺好的——那时的我是这么想的。不需要去学会如何扩展人际，不需要去特地追求多余的爱好，我十几年来的经历一如白纸般单调，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东西。
    而相比起我，丹羽同学不用看也清楚是那个世界的居民。就算我得意忘形地能和她搭上话，占用她的时间，我也无法给她带来新奇的体验，让她过上难忘的时光，哄她开心。
    但佑太那种类型就不同了。
    不，不光是他。只要是有着引以为傲的特长，有着独特的闪光点的人，想必都比起我来要显得更有吸引力。我几乎轻易想象出她被风趣的第叁者逗笑，而乐不可支的样子。
    比我要适合的家伙有太多太多了。
    我根本就没理由要现身在她面前使其困扰。
    更不要说契机还不过只是偶然碰见了一两次，这种不值一提的事情。
    我微微吐着气，平静地看着前方没有明确形状的白色气体淡然消散。
    并一心盼望着这份纠葛可以早点结束。
    但日常向来不会安分地顺遂人意，总是轻易地背离人们的期待。
    “呐，快看啊。”
    “哈啊，要看什么？”
    “绝对不能错过的瞬间啊！”
    手上拿着与我刚刚买的不同种类的带馅面包，一边吸吮着拼装果汁的男生一副不嫌事大地囔囔起来。
    他桌边的另一个男生则显然没跟上他的兴奋劲，纳闷地皱着眉头。
    “刚才我在走廊上时可是不经意间听到了。一会好像有人要在校内当众告白耶！”
    “啧，不就是告白而已，至于弄得那么夸张吗？真是的。”
    “咳，是这样没错，但是对象不同啊，对象！不管怎么说，对方可是那个本校无人不知的丹羽诗奏啊，你真的不感兴趣吗？”
    “哇啊，是这样嘛。到底是谁有这胆子啊...我记得好像自开学以来都没听到这种事了。”
    “毕竟在一年级的时候就瞬杀很多男生嘛，现在连这段往事都快要成为校园传说了。”
    “然后呢，告白的是谁？”
    “隔壁班的柳崎。你知道的，就是那个总感觉有点显摆的阔少。为了抢风头，头上经常染着抢眼的发色。其实他那样真的丝毫不帅，我可一点都不觉得女生会买账。”
    “哦，是那家伙啊，确实像是会那么做的人。欸，拜托，我还以为是哪个更有戏的人呢，搞了半天原来是场闹剧。”
    “这也说不定吧，毕竟他家有钱这件事不少人都知道的。就算有被忽悠的女生也不奇怪。”
    “你觉得丹羽同学像是你口中说的那种女生吗？如果是艺人或者超级帅哥也就算了，我可不认为她会随便跟哪个不熟悉的普通男生走在一块。要论身份的话，绝对是她更出众吧。”
    “嘛，我想也是。不过不提这些，只是看看不是挺刺激的？这么大的阵仗，我们这可是好久没有过了。”
    确实正如男生所说的。
    校舍后边的庭院小道上一个行人都没有，树丛的两侧却又窜过不少人头。人们像是在殷切地期待着什么似的，朝树桩所在的方位不约而同的望去。
    那是校内长得最茁壮的一颗大槐树，茂盛的枝叶遮蔽着上方射下的光线。虽说是老生常谈，但作为校内有名的标志，这里向来被视作绝佳的告白圣地之一。后夜祭的篝火晚会也是在其边上的空地上展开。每逢学园祭结束后数周，学校里的情侣数量会激增想必得有它一份功劳。
    所有人都在屏息以待。

 第八章告白

    围观人群的正中，站着一个打理成清爽波浪卷发型的少年。完全不在乎周遭视线的他，好像摆造型似地单手托在胸前，自信地扬着嘴角。
    对本人来说，这种场面貌似成为了他表现自我的舞台。不仅是笃定的表情，从细微的肢体变化上都流露出了这种感觉。
    校内的氛围不同于以往，被异样而躁动的空气所支配。
    明明只是在事不关己的观望，一些人却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即将登场的对象对他们而言，就是有着这样的影响力。
    早在一年级时就在校内引发过不小的骚动，招来男生热切追捧的稀世美少女丹羽诗奏，时隔一个学期再度迎来又一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挑战者的告白——这样的小道消息不到半天就迅速传播开来，占据了人们的眼球。
    要说没有一点好奇是不可能的。只要是发育正常的青春期少年，或多或少都对校内闻名的玉女有过自己的想法。这样的人若是同其他男生交往，对他们而言绝对是比国际战争还震撼的消息。
    没有人有资格来独占高贵的天使。这是男生们隐隐件形成的一种默契共识。谁若是妄图打破这道规矩，谁就将成为所有男生共同的敌人。
    他们有些人已经开始期待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会有怎样的下场了。
    “把我叫来的人是你吗？”
    烈日高挂于天穹，耀眼夺目的日光透过云缝洒向下方的土地。在金色光芒的衬托下，缓步走来的人影周身像是披散着一层迷人的袈裟。
    对当事人来说可能毫无自觉，但她与众不同的气质只在登场的瞬间就已经释放出了压倒性的存在感。没有人能在此刻将视线挪向别处，他们不约而同的凝视着出声的女孩。
    那是大家早已熟知的同龄生。但每次望向她时，他们当中的一部分总会萌生出一些不同的感觉。
    欣赏的有，妒恨的也有。有感到自形惭秽的，也有努力想要与之并肩而立的。丹羽的存在，在他们心中刻下了各式各样不可磨灭的印记。
    那大概是即使长大成人后，也不可能忘却的独一无二的感觉。
    美丽，在有些时候象征着一种孤高。
    “哼，终于来了吗。我未来的女人...哦不，丹羽同学。”
    波浪卷男好像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连忙改口并挠了挠自己的发梢。在众目睽睽下，他似乎也不想让人难堪。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先是干脆无比地甩掉交往尚浅的前任女友，抹消以往糟糕的名声，随即又花费大价钱来精心打理自身形象...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博取眼前少女的好感，最终将其得到手中。
    他家是典型的富商家族，父亲是企业家，母亲是管理人员。可以说，从小就家境优渥的他，想要的东西就向来没有得不到的。
    即使是什么也不做，也会有女生主动投怀送抱；即使是只顾着吃喝玩乐，也会有小弟抢着替他买账；至今为止过着顺风顺水的人生，他几乎没有遇上太多阻碍，也从来不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发愁。
    情况逆转得令人猝不及防。那天，偶然听说同年级里头有着水平非常出众的女生，按耐不住的他便忍不住去一探究竟。结果，一股洪流便在心头一发不可收拾地泛滥开来。
    少女的音容笑貌让他像是着了魔一样。每当独处之际，他的脑海里就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天少女与他人谈笑风生的表情。逐渐地，茶不思饭不想的他，对许多事物一下子失去了兴趣。到了后来，他不再挣扎，一心考虑起了要怎么能与少女结交。
    地位和名誉霎时变得毫不重要。那些昔日里抱过的女人，与之相比一个比一个不入法眼——此刻，他唯一想得到的，是少女的忠诚和奉承。
    将万人仰慕的女神纳入自己囊中。当梦寐以求的良机就这么摆在自己面前时，内心的激动之情，被他非常直观地呈现在了脸上。
    “今天的你，也拥有着能使日月星辰黯淡无光的美丽呢。作为同年生，我非常荣幸能够与你相识。”
    柳崎彬彬有礼地把手撑在了胸前，鞠了一躬。他谦卑的模样，可以让平时熟悉他的人全部大跌眼镜。
    “这些奉承话就不用说了。好了，叫我来这的目的是什么？我一会跟朋友还有约呢。”
    丹羽似乎对这般阵仗见怪不怪了。尽管无数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方向，她还是能从容地做出平静的应对。
    自恃美丽却从不忌讳他人目光。不论是在什么场合，都能摆出大方得体的姿态。她能够聚集这么高的人气，想必这也是非常重要的原因之一。
    能够在镜头面前自然地展现出自己的活法。她在这个年龄段，就已拥有着成名已久的偶像和女明星身上才具备的特质。没有人会怀疑，丹羽诗奏早晚有一天会破土而出，成为周边人遥不可及的存在。
    也许到时候，能和这样的名人就读于同一所学校，都是在茶余饭后可以拿来吹嘘的事迹。
    “丹羽同学，你平时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或者有没有哪些想要的东西？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也许可以帮得上你的忙。”
    “——好像没有呢。”
    “...你临时要是想不出来，我可以给一些参考。——对了，演唱会门票怎么样？如果丹羽同学有特别喜欢的歌手或是明星，我可以帮你把特等席的门票火速搞到手。不行的话，想不想去冲浪？我家正好有几处私人度假沙滩，不仅是冲浪设备齐全，还停泊着几台游艇，如果你想的话，要露天烧烤也是没问题的...”
    “你是想说这些才把我叫出来的吗？如果是这样，请容我先回去了。”
    尽管柳崎殷切地提出令人动心的提议，但丹羽似乎完全没有将其放在心上。情急之下，柳崎只能将原本编好的台词全部塞回口中。
    “别，别急着走呀，丹羽同学！我知道了，是我不好，说了一些无关的东西。我本来的意思，只是想让你能够了解一下我。”
    “我已经了解了，然后呢？”
    “容我重新做一遍自我介绍。我是D班的柳崎俊介，兴趣爱好是摇滚和高尔夫球。小时候因为有一阵子呆在海外，所以也结交了一些外国朋友。如果丹羽同学也对外面的世界有兴趣，想必我这边能替你介绍不少人。”
    “嗯，没兴趣呢。我只是想跟朋友一起吃午饭而已。”
    “是吗，我知道了...既然这样，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丹羽同学，愿不愿意跟我交往一下试试？”
    “不行呢。”
    丹羽未加思索地速答了。不知为何，只是如此简短的几个字，在一旁默默观望对话流向的我的心中却像是卸下了一颗大石。
    不过，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份答复，柳崎惋惜地摇了摇头。
    “哎呀，我想结论还是别下得太早会比较好。丹羽同学，我知道你很出名，也很受大家的喜爱。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学生时期积攒下的名望和评价，将来能不能在踏上社会的时候庇护自己？趁着大好年华，与其规规矩矩地完成学生本分，为何不趁机好好增长自己的见识，拓展人脉与将来的出路？如果跟着我的话，我保证能让你体验更丰富的生活。再说了，就算你不满意，到时候也是可以随时退出的。作为交易而言，我想这应该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了。”
    柳崎洋洋得意地讲述着自己的见解，好像认为自己的理论是无懈可击的。只要少女稍微有点悟性，都能够搞懂这是一道多容易的选择题。
    人生的意义就在于体验。体验得越多，生命才会变得更丰满。他抛出的橄榄枝，对其他人来说是绝对不可能拒绝的诱惑。
    事实上，至今为止和他分手的女孩，哪怕是闹得不欢而散，也不曾表现出深刻的后悔。他给了她们锦衣玉食的时光，她们也给予了相应的报答。彼此间各取所需，对谁而言都是可以接受的完美关系。
    谁知道，丹羽对此只是淡淡地叹了口气。
    “对你来说，恋爱就是这么草率能够被定义的事物吗？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你比我至今为止所见过的男生还要令人不愉快呢。总是轻易地答应别人的邀请，现在我有点后悔了。”
    她细长的睫毛眨动着，望向远方的清澈瞳孔中似是夹杂着一抹忧伤。明明只是神情上的一点变化，却让所有关注她的人都不禁揪起了心，被情绪所感染。
    “丹羽诗奏！别占着本大爷给你一点面子，就开始得意忘形了。不过是个区区的花瓶，竟然还敢叁番五次的拒绝别人的好意...你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
    “我只是诚实地发表了自己的感想，如果让你不高兴的话那就抱歉了。嗯，记得你是叫山崎来着吧？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差不多能放我走了吗？”
    “...切！丹羽，你到底是有哪点看不上我！要是不把话说明白，本大爷可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自负、狂妄、虚伪、做作、不懂礼貌、胆小...这些部分全是吧。虽然要列举的话还有很多，但是顾及山崎君的面子，就只说到这里吧。另外，既然回答了你的问题，从今往后，也希望你能不再纠缠我呢。这点风度，想必山崎君还是有的吧？”
    不留情面却又条理清晰，丹羽的回答简直算得上是拒绝告白时的模范之解。通过笔直的对视，她不仅诚恳地直面了他人的心意，更是巧妙地化解了日后的麻烦。
    拒绝他人时最怕的就是心软从而给告白者留下幻想的空间。正是因为深知这种行为带来的伤害，久经历练的她处理起来毫不马虎，不留下一丝可乘之机。
    “还有，也许你没有听说过，那我不妨再强调一遍。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光是今天，从今往后我也不打算和其他人交往。你的好意我就收下了，再见。”
    “丹羽——”
    作为理由而言已经足以令人信服了。望着少女转身离去的背影，不甘的柳崎除了咬牙切齿，也再也找不出挽留的手段。
    刺激好玩的校内小剧场迎来闭幕。围观的学生们叁叁两两散去，各自做回了自己的事情。不到一会，热闹的午休时光回归了平静。
    但在我内心间荡开的涟漪，却再也没有就此消退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