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色秘密》 00、开始以前 「喂、泽墨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后天的派对绝对要来啊。」电话另头的胖子紧紧叮嚀,这已经是第四遍了。 「在听在听。」我轻笑听着对方的嘮叨,街上人来人往的,看不太见前方书店的招牌。 「屁,你在听我就谢天谢地了,专注一点好不好?」 「好好好。」 「我跟你说认真的欸。」胖子缓下语气,我听的则又是一笑。 「我也很认真啊。」我脚步持续。 「那记得不要溜走喔,那是你最后的单身派对耶,哪有人会不参加的……」 「我只是觉得麻烦,没必要大费周章的。」 语落我瞅见对面的学生匆促地低头往这方奔跑,还不时回首留意后面是否有人追赶。 头发因风遮掩住她视线,没注意到我便直直地衝了过来,来不及剎车霎地狠撞至我肩膀,受力地向后退几步,女孩吓得立即抬首,羞赧地向我道歉便紧张奔走,我跟着慌起来想和她说没关係,对方却急着鑽入人群里。 好像有什么事倏地窜入脑袋的感觉。 学生啊…… 唇角噙起一抹笑,有点让我怀念了、那段时间。 「你在听吗?」 「嗯。」 胖子几年来性子都没改变,儘管外貌瘦了下来我仍习惯叫他胖子,不过如今或许该改口称他秃头老才对。当时同样身为老师的他,却是与我相反的典型嘮叨男,教学方式是不古板、只是囉嗦,难怪学生总爱和我抱怨他,各个不喜欢上他的课。 「听我说,这一生只有一次耶,派对喔,会有妹的。」 我听得挑眉,「我有未婚妻了。」 「喔也是,想当初收到你的红色炸弹我快吓死了!」 「怎样?不行吗?」 「不是啊,是我一直以为你不会结婚。」电话里头传来一些包装纸的杂音。 「当和尚?」 「呃、不是,是觉得你会放不下简意。」 「谁?」我有点搞不清楚。 「简意啊!忘啦?那个女学生。」胖子似乎在吃东西,讲话像含滷蛋一样。 「忘了,要看到人才想得起来。」我耸肩,人群开始散了,前方的路也看得清楚不少。 「你大概就是别人口中的坏男人吧。」胖子脱力地叹气,「算了、反正你都要结婚了。」 闻言我低笑,不是太介意他口中的坏男人是指什么,但听来挺搞笑的。 胖子讲东讲西,聊他最近新学校的同事机车到爆炸,到头来还是比较喜欢和我当同事,「因为我会借你钱吃中餐吗?」 「对,那不错。但重点是你会照亮别人。」 我听了愣住几秒后立刻大笑,周围的人们向我投以目光我连忙敛笑:「当我电灯泡吗?」 「是光源。」改不掉百年当老师的气势,胖子严肃地纠正我,虽然那样讲不会比较好听。 「那又没差。」 胖子如老人般述说陈年往事那样,忆起什么就再也停不下来,好像电话费都不用钱一样。 我没打岔,听老人的回忆,胖子仍又说了句我很坏,「你很坏。」 「不是才刚说完我是光源吗?」 「是光源啊,但你很坏,有时候不知道你是无心还有心,伤人的可以。」 我笑弯眼,把这当称讚。 「嗯。」 轻抬眸那瞬间瞅见书店走出来一个女孩,纤细的双腿还有身躯,乌黑长发但不至于及腰的那种,双眼炯炯有神,长相不显眼,但平静的气质脱俗,忽略耳边胖子老沉的嗓音,我不确定地紧盯她不放。 在清楚看见对方侧脸的时候我才想起简意是谁。 「就是她。」 「什么?」 「看见她了。」 「谁?」 我笑而不答,掛断电话。 ───「你这王八蛋!」 女孩没有看见我,环抱新书眼带雀跃地转身朝前方走,最后隐没在人海中,就像她早从我记忆里走远了一样。 有我没我都一样,我也是。 似乎有点想起来了,佔据过我心思的一段记忆。 曾经的那女孩,简意。 01 下一节又要考试。 不时抬眼望向黑板,又撇开视线转回藏在书桌底下的理化课本,瞅那密密麻麻的公式,我忍不住嫌恶地叹气,无力地靠上椅背,偏首望着台上讲课的男人。 偶尔嘴角会轻轻勾起,小幅度的那种。 不笑的时候分明很有距离感,但轻微的笑容浮上唇畔时会觉得他很靦腆,大笑的模样却很自然,爽朗的笑声让人清爽,简直就像笑容可以改变这个人一样。 他是这学期接我们班的老师,教国文的,从他第一天进教室开始我就忍不住观察起他的一举一动。 我记得之前总能在操场看见他和学生打球,尤其当只有一个穿便服又特高大的人掺杂在其中,不注意也难吧。 听别班的朋友提过,他和学生相处很融洽,没有和老师之间的那种隔阂。起初我是认为没什么,但上完他的课后不只印证了友人的观点,还发现他很厉害。 应该说他是个很注意细节的人,上课从不侷限课本,能够向外延伸出很多东西,讲起歷史故事的起源时总能把学生逗地哄堂大笑。我不知道其他老师是不是如此,但整体而言他的反应力的确颇佳。 他是教国文没错,不过听说理化方面一样擅长。 记忆力也同样惊人,记得他第二次来上课时就能够喊出全班的名字,当下只觉得他是个怪物。 「喂、喂!」斜后方的陈厚铭刻意压低声音叫唤,他想干嘛我略知一二,趁着老师朝黑板写字的时间,手向后伸,接过小纸条后迅速的丢给左边的人。 「谢啦!」他轻说。 「现在才知道谢谢?传几遍了啊?真想换位子。」我嫌弃地瞥了陈厚铭一眼。 他则双手合十笑得白烂,眼神频频飘移,往我左边的橘子看去,纸条里大概又写了什么肉麻的话吧。 坐在情侣中间的位置就是有这种困扰。 我没理会,打了个哈欠,躁鬱的拿了张考卷搧风,我很讨厌夏天,非常讨厌。 「同学,你发出噪音了哦。」 「……」 老师的一声叮嚀全班都看向我,我窘迫的停下动作,瞅了一眼他的笑容,又没人在意这种细碎的杂音。 我尷尬一笑,试图破解大家传来的目光。 老师毫不介意地继续讲他的课,黑板逐一被文字填满,粉笔点在板上的声音很是轻脆,随着他的力道音量时大时小,耳边容不下其他的声音,瞅望他的背影有一时间失了神。 是说、他叫什么来着? 「简意?」 「啊?哦……」听到橘子的轻唤我才茫茫然回神,「对了,火车站那新开了咖啡店耶,你去过了吗?」 我摇头,「还没。」 「那下次一起去吧,装潢超可爱的!」 「好啊,顺便叫你男友请客。」我促狭地笑,眼神示意后方的陈厚铭。 边说我边注意老师,他低首思忖了半晌后又侧身写下另一个辞汇,我多看了几眼,又移回目光,见橘子睁圆眼问我怎么了,我笑着直说没事。 「没事啦。」 我从她手中拿走纸条,屁股离开座位,用力地巴下陈厚铭的脑袋,睡到一半的他惊醒地左顾右盼,一副世界末日来临的表情。 我忍不住嗤笑,丢了纸条在他桌上立马坐回位子,扭头的瞬间我看见台上的男人似笑非笑的瞅了我一眼。 呃、一时不注意就讲起话了。 当我再一次抬眼望向讲台的时候,他已经没往这边看了。 我注视他侧脸,不时勾起唇角的弧度,浮现在嘴边的笑意,眼尾不明显的细痕,还有偶尔瞇眸笑开的模样。 「……」 恍神地松开手心,手里的原子笔滚落到地板喀的一声,我吓得赶紧曲身拾起笔,而我注意到他看过来的目光。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吧、我发现自己很喜欢看着他。 02 眼看这堂课时间才过半而已,我无精打采的趴在桌上,耳边是他讲课的声音,嗓子很好听,不去当电台dj当了老师真可惜。 又想起什么我坐起身子,手伸进抽屉里探找。 便利贴在哪啊…… 抓住一叠不明物体我硬是从底部拉了出来,发现是一叠皱烂的考卷和卫生纸,便利贴倒是没看见半个踪影。 将就一点吧。 摊开烂考卷,我用力抚平皱痕,写了几个字传给橘子。 「他叫什么名字?」 橘子见到考卷的烂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手遮嘴巴轻声问:「哪个他?」 我用食指指向台上的人,橘子了解的低头写下回覆,另一方陈厚铭的叫唤我倒是刻意不帮他,侧过脸对他笑了笑,气音道:「自己看着办,反正……」 反正快下课了。来不及讲完视线就被人挡住,我顺而抬头仰望对方,微愣半秒:「……嗨老师。」 他轻笑应着,「嗨,传纸条?」 不知什么时候他从台上走到座位旁,我紧张的坐好,老师却将橘子传回来的考卷拿起来,饶富兴趣地摊开来看。 是要准备骂人的意思吗?上课不专心啊、之类的。 「原来这么关注我啊。」意料之外的他这么说。 他挑眉笑了,勾起一侧嘴角,没把纸条没收,只说了句要我专心上课便走回讲台,我愣了好久,视线迟迟停留在橘子清秀的字跡上。 余泽墨,老师的名字。 至下课鐘响以前我几乎听不进去什么,这堂课上了哪些我也不清楚。 一片空白。 「简意、简意!」橘子轻摇我肩膀,见我没回应她越摇越大力:「回神啊啊啊啊!」 「啊?」 「啊什么?发呆啊?班导要我们去找他哦。」 「喔……」我缓地点头。 「刚刚吓死了我还以为老师要骂我们耶!他看起来是不兇啦,但散发一种不可抵抗的压力。」橘子拍拍胸脯,然后看向驻于一旁笑容痴傻的陈厚铭,「都你啦!谁要你叫简意了?」 「是她不理我欸!」憨厚的笑意立即转为被冤枉的苦脸,陈厚铭伸冤地指向我大声,橘子看得伸手替我拍开,厉声:「喂!没礼貌!」 日常的生活里,一天至少会上演三遍这种母亲训小孩的场景。 见状我笑着张开双手喊停,拉开他俩的距离,阻止他们接下来的唇枪舌战,起身和橘子说了声走吧。 橘子向陈厚铭做了张鬼脸便随后跟上我脚步,转入楼梯间我问:「班导找我们干嘛?」 「不知道,我猜又要我们帮忙改考卷了吧。」 「错,我猜要我们跑腿。」 闻言橘子嗤笑出声。 我们的班导是个胖子,年纪不老所以看起来不像中年大叔那样惹人厌,反而白胖胖的皮肤很讨喜,起初我以为他的心肠会跟他的人一样圆滑。 可惜我错了,做那做这都不行。作业簿上漏缺了一项重点就得罚写课文,上课回答不出来就准备中午到办公室罚写,单字拼错当然也不例外,一直认为他是个很难搞的老师,那种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差错的人、一隻严肃端庄的胖子。 直到某次才打破这印象。 「老师,你干嘛啊?」 原本把我和橘子叫来搬英文讲义,圆胖的脸皱着眉纠成一团,正要开口说话又顿住,欲言又止的模样一再重复,最后受不了地跌坐上椅子,手搔抓自己的后脑勺,艰涩得开口:「抱歉,我从早上开始就没吃饭了。」 他看了我们一眼,难为情的笑:「现在饿的不行。」 「呃、刚好可以减肥哦。」我忍不住插话,变回原本的严厉貌他站起身,预备教说我的不礼貌,我吓得退缩一步,肥胖的身躯同时也不平衡地倾回椅子上。 我看得微瞠目,手还伸出来预备拉住他,害怕他就这样跌死。 班导毫无大碍,只是仍绷着那张臭脸。 「我们帮你买吃的吧。」橘子好心的道,「麵包可以吧?」 白胖的手臂抹过眼角,好像有那么点可怜,「我没带钱、应该说,钱包不见了。」 「啊?」橘子音调高八度的问。 「早上坐公车的时候、好像被偷了。」他不好意思地吶吶道。 坐在对面的老师看不下去,起身将自己还没开封的便当放在他桌上,「欸胖子,我的便当给你吃吧。」 我注视对方轻笑的脸,现在想起来是有那么点熟悉。 班导见了则欣喜若狂,笑到那细长的凤眼瞇得快没入眼皮底下,语气充满感动的勒住对方的颈子:「泽墨!有你真好!」 那名老师耸耸肩,表示自己也吃不下什么又坐回办公椅。 班导霎时恢復,面色尷尬的向我们道歉,和平常的样子天差地远,「刚才的事、保密一下吧?说出去很没尊严的。」 橘子笑着说了没问题,我则好奇地伸长颈子想偷覷一下对面的老师。 注意到我的视线他抬眼,我下意识地转开视线假装在看身旁的教科书。 思及此我不禁停下脚步,仰首思考记忆中老师的脸,橘子见状则问:「怎么了?」 「没事。」我摇头。 ……原来,当时就已经见过他了。 03 「老、师,以后你的讲义自己拿啦!」橘子不耐的翻白眼,「还特地找我们来很麻烦耶!」 「没办法啊,我现在信任的只有你们,当然大小事都找你们来。」 「不过是发现你其实很善良,没有想像中的难亲近而已。」我补充,班导附和地对的一声拍手,手臂上的赘肉跟着抖动,令我联想至隔壁邻居的小狗,吃的多睡的又多,年纪都不小了却很好动。每次见到我兴奋狂奔的时候,下巴那陀肉就颤动地特别明显,好像连带全身的肉连环性地活跃起来,我禁不住脱口而出:「好像小胖......」 糟糕! 我反射性地摀上嘴巴。 班导望向我顿住的脸,细长的双眼睁得老大,好像以为我在骂他胖。 「小胖是谁啊?」橘子歪头,模样疑惑地看我。 我不自在的远离班导一步,乾笑:「呃、一隻狗。」 语落两人同时盯向我,正想开口辩解些什么、下一秒后方蹦出一道笑声,我吓得回首,发现是国文老师。 他一手提便当,另手捧着肚子眼角笑出泪光,笑着走过来,对到眼那瞬间我呼吸凝滞。 「你的便当啦!小胖。」便当放上班导头顶,很是刻意的笑。 霎时领悟到什么小胖抬眼威吓性的看向我,我咧嘴一笑安抚道:「小胖比较可爱啊、以后乾脆叫老师小胖好了。」 橘子从爆笑中回神,听了狂点头,「对啊!这样也可以比较亲近学生喇!」 思考半晌小胖皱起眉,挤出一些抬头纹看得我想笑,不晓得在专注什么,尔后又抬头不安问:「真的吗?」 我发现他意外的好哄,明明是个老师啊、这人却意外的敦厚老实,「真的。」 大概是真的很希望和学生好好相处一点吧,那就不要上课时总摆出不高兴的表情就好了不是吗? 我正打算告诉他,欲开口说话却被打断。 「但小胖是隻狗哦。」 国文老师坏笑补充,我瞠大眼食指顶在唇瓣示意不要提醒,他和我同样做了嘘的手势:「那上课的时候也记得不要讲话哦。」 「……」 我知道他说的是刚才的国文课,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理直气壮的语气道:「我没讲话。」 「ok,那传纸条克制一点吧。」 我瞥了一眼一旁偷笑的橘子,「拜託,又不是我在传的。」 他低笑,显然不信的模样,「好,不是你。」 「你们上课偷传纸条啊?」小胖耳朵一竖,过去那提到钱包失踪像孩子搞丢的低落神态消失无踪,挺直腰桿顺而挺出了肚子那团油肉,清清喉咙他腔圆字正的道:「老样子,罚课文一遍。」 「才刚说完你善良耶!」我惊讶地拍上桌,那一拍他放在桌角的猪吊饰跟着掉了下来,见状他立即拿起来察看有没有哪里毁损,指腹轻触过猪头,盯了吊饰一秒,没发现异状小胖才将它摆放回原位,那动作细心的很。 「对一隻猪那么有爱心干嘛啊……」我禁不住吐槽。 国文老师在后头低笑,我随即回头看了他一眼,要他安静。 橘子和我一搭一唱的同样碎念:「而且为什么又要罚英文?都写到快烂掉了耶!」 「不是英文,是国文课文。」小胖清理办公桌上的杂物,预备开动午餐的样子,拿了手边的讲义放到我手上,简单交代我们一些事务就说可以走了。 便当的味道飘了过来,一想到我们还没吃饭就被唤来,眼神散发一股哀怨。我环抱讲义皱眉半晌,盯着饭里的鸡腿还有其他肉类,思考要和他争辩什么才好,不对、望了一眼小胖肉感的侧脸,脑子一转我扬笑:「祝你变胖!」 在小胖吞完嘴里那口食物前我和橘子相拉逃出办公室,橘子还不忘补上一句「小胖再见!」,掩上办公室的门我和橘子松了口气。 顿了半秒后才相视而笑,默契的击掌。 04 手里拿着两张纸,是我和橘子的罚写,那「好姊妹」和陈厚铭跑去约会拜託我顺便一起拿来交了。 站在门前我踟躕着该不该进去,面对国文老师的心情有点复杂。 应该说会让我觉得不自在,我喜欢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但真正要和老师讲到话的时候紧张感就会攀升上来。 不明所以的那种。 我抿抿唇,忽略旁人怪异的目光,手是握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握,纸张被我捏出皱痕。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搞的好像要去见公婆一样。 手放置门把,总觉得这门后面会有什么。 例如一堆老师之类的? 边想我独自站在门前笑出声,这里是老师办公室嘛、没老师才奇怪。 我恢復正经,随即握紧门把顺时鐘扭开、门却抢先开了。一时反应不过来我踉蹌地跟着门往前几步,沁凉的空气接连扑面而来,办公室的冷气真不是开假的…… 「还好吗?」国文老师拿着水壶要去装水的模样,见我一脚悬空发愣的厉害而关心询问,瞅着我脸几秒他喔的一声:「你是上次那个?」 我站直身子,不自在的移开视线回答:「嗯。」 老师笑,语气自然:「来交国文罚写?」 明知故问。 我頜首,退开一步尽量不挡到出入的人,老师见状则是勾勾手指要我到他办公桌旁,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对面的小胖不在。 「胖子这节有课。」像看穿我心思一样回应,随手抽了隻笔在罚写纸上标上日期,我顺势接道:「不在也好。」 老师闻言停笔瞅向我,我现在才发现他是左撇子。 「呃、省的他念嘛。」我乾笑。 他丝毫没在意我的发言,把改过的罚写还给我,叹口气无奈道:「你是该被罚一下。」 「啊?」我接过薄纸。 「连老师的名字都能不知道,一个礼拜国文课少说五节有吧?」他挑眉,没想到他还记得纸条上的字。 重点那原本是橘子在传的啊!怎么变的是我要罚写? ……好吧,我也有传。 「你是八班的吧?」再一次拿起水壶要出去的样子,拧眉半晌忍不住问:「你叫什么啊?」 「什么?」几乎反射性的脱口,他、他不是早就把我们班的人名都记下来了吗!大家都记的一清二楚,为什么只忘记我啊? 「名字啊。」 「你不是很会记人名吗?上次还把全班都叫过一遍了。」我昂首瞅向比我高许多的他,老师则低眉笑出声:「但刚好忘记你了啊。」 刚好忘记你了啊,我内心重声。 什么嘛。 虽然他没必要记得每一个学生,但自己偏偏是被忘掉的那个,感觉……很不是滋味。 不满地皱起眉心,低下眼我语带彆扭的说出名字:「简意,我叫简意。」 没听见老师开口,我缓地抬头望向他,他则一脸好笑的与我对视,半晌从桌上拿了瓶罐装饮料,「说好玩的,我当然记得你。」 「……什么意思?」我蛤了一声。 「故意让你感受一下被忘记名字的感觉啊,有没有觉得很受伤?」眼睛微瞇,狡黠的眼神瞅着我,顿时让我有些心慌。 「没、没有。」故作镇定我手放至颈后,紧张的时候这种小动作总会冒出来,虽然缓和不了就是了。 见我结巴的语气,老师松开眉心的大笑,说我很容易紧张,「你真的好容易紧张。」 我不知道他怎么看的,顿住几秒后确认性问:「很明显吗?」 「嗯,很明显。」他轻笑把罐装蜂蜜茶伸到我前面,「喝甜吗?」 我点头,他说这是赔罪。 「赔什么?」我不解问,手中的蜂蜜茶沁出不少水滴,有点冰。 「刚才骗你啊,我记得你是简意。」语毕他身后的女老师叫住他,对方满脸歉意的问影印机要怎么使用,她手边的那台正发出轰轰的叫声,像快爆炸一样。 老师听了轻笑走去,不晓得干了什么那台机器瞬间安静了下来,他仔细操作一遍给对方看,瞅见老师走远的身影我肩一垮,心情霎时放松不少。 他记得我。 只是假装忘记我。 见他还要忙的模样我决定先离开,关上门之前我忍不住又看了老师一眼,紧握手里的冰饮我禁不住地莞尔。 另手抓罚写纸的手心冒了些手汗,纸上铅笔的字跡印上手掌,我看了苦笑。 老师不会知道,只有面对他的时候我才会这样紧张。 05 在那之后我和橘子偶尔间间没事做就会跑去和小胖哈拉,起初小胖还是老样子,掛了张不会笑的面具,说着我们没大没小,不准叫他小胖。 但叫久了总会习惯的嘛。 他说我们很爱亏他胖这件事,因为看见他的肉我就忍不住想多说几句,何况他一点长进也没有,都已经快步入中年了,当然要趁年轻减肥啊! 但其实更常让我抓着橘子奔去办公室的原因还有一个。 ───国文老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人海里我能够轻易的找出哪个是他。操场上的学生胡乱奔跑,嬉笑怒骂,例如中央那群人作势打架的氛围让人紧张,谁知道他们不过是预备玩鬼抓人,讨论一结束便一哄而散,一坨人像热锅上的蚂蚁惊慌地散开来。 甚至玩开的吼叫,我失笑,都几岁了啊…… 篮球场上的人总跑跑撞撞,当然也不乏运动受伤的人。由上方往下看还真是副乱象,我却能在这样的混乱中找到他。 有时候老师会坐在栏杆旁看学生打球,深邃的五官在阳光照亮下更加熠耀,穿着较为休间时便会和进去一起比赛,输了就请学生饮料,但现在看下来没见他输过几次却还是会请大家喝凉的。 我只知道我总会被一种笑吸引,每当见到篮球空心唰地一声进篮,他自信地扬起笑容的那秒,目光怎样都移不开。 当我意识到自己的注视时,会瞅望被大家包围的老师好一阵子,不解的思考。大太阳下的明明很热,但好像有老师在的地方,大伙的脸上就会洋溢着笑脸、精力旺盛的热血样,而我双手托顎趴在窗上俯望他。 看着看着,像是被渲染一样,我跟着笑了。 如同当时蜂蜜茶的味道,仍甜甜的残馀在舌尖。 我开始喜欢在校园的每一个地方寻找他。 也会期待转身就能够看见他,国文课的时候反倒不敢太直视他,这样的心情很奇怪,说不上来。 只能任由这种莫名的情愫蔓延。 「一个人在干嘛?」肩膀被人一点,我扭头就发现老师带笑地看着我,顿时发愣,环顾四周他问:「找胖子?」 「干嘛到哪都找他。」我撇撇嘴。 「看你最近很常到办公室啊。」 「是他有时候会叫我们跑腿。」我据实以告,虽然更多的时间是去混的。 「买麵包齁?」老师猜测里带确信,揪出秘密似的得意地笑:「他中餐都跟我借钱。」 「不要借他啦!越吃越胖。」 听完我的话他大笑,娓娓解释了小胖有多nice,初来当实习老师时许多苦差事都是小胖领导他的,也不免曾为他很爱以「前辈」的身分教说而心烦。相处久了却发现,实际上他不过是囉唆了点,甚至没什么安全感,语落老师抿唇笑了:「所以不要嫌弃他。」 我一愣,然后笑出声,大概能描绘出小胖指指点点的脸。 「夸人之前还损人。」 「没办法,忍不住。」他耸肩,想起本来的目的又问一次:「所以你在发呆?」 「我在等橘子啦!」我摇头倚上油漆斑驳的墙壁,指指旁边的社团教室,「有人找她。」 「谁啊?」 「不知道,又一个来告白的人吧。」我抬眼望他,「要是等会对方出来见到老师,说不定会被吓跑喔。」 「你在暗示我赶快走吗?」老师扯出一抹轻浅的笑。 「我怎么敢?」而我笑弯眼。 一直以来知道橘子已经死会还决意来告白的人从没少过,橘子也奇怪,其实拥有很多更佳的选择,却谁都不爱,偏偏接受了陈厚铭那样平凡、憨厚的人。 我曾问过橘子这些,但她只是嘻笑地说:「爱上卡惨死嘛!」。 当时我顿滞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随后搭上她的肩笑着祝福她,我想一切都释怀了。 没有什么应该要阻止的理由,她也许不知道吧,当她自己提到陈厚铭时才会有的那种笑脸,幸福的不得了。 思及此我瞅向一旁的人,不知道自己面对老师的时候是怎样的笑脸。 ……难道相符吗? 原以为问完话他会先走,但老师反而跟着我靠上墙一起等,顿时无语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我沉默思忖半晌还是打算说。 「老师。」 他看我。 「……谢谢。」 「哦、饮料吗?」 老师听了立刻反应过来,我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对着他微笑。 冗自接话下去他低声说了句不客气。 「不客气。」 茶色的瞳孔被光线照得缩小,我却能从反光中看见自己在他眼里,但我想说的话却始终没传到他心里。 我想谢的不是饮料、是想谢谢他─── 谢谢他带给我笑容。 06 「简意你在听吗?」橘子手在眼前上下挥动,见我毫无反应,又将双手放在我肩上前后摇动,晕眩中我奋力扳开她的手,「在听啦!」 「我刚刚说什么?」橘子放开手,理直气壮的叉腰盘问。 「呃……」见我痴愣的模样便晓得我压根没在听,试图平下橘子欲升的火气,我起身安慰性地拍拍她肩膀,橘子却不领情的拍开,吼问:「大队接力啦!你行不行?」 「行!当然行!」我吓得一口答应,虽然不是很喜欢跑步。 「还有运动会结束后有全班聚会,要去吗?」橘子询问我意见,大概是要跟着我去或不去。 「去啊。」我点头,看橘子弯身在名单上写上我们的名字,羡慕着她能将字体写得如此清晰分明。 想到什么她啊的一声,「还有小胖也要去欸。」 「来干嘛?变更胖?」我咕噥,记恨几天前他又罚我抄课文,对,又罚!这是开学以来第七遍了耶,光是因为迟到的事由就占了其中六遍,拜託!哪个人当学生不迟到的? 我紧皱眉心。 根本是復仇心态,假公济私!不过是不帮他买午餐而已,真要说哪有老师这样使唤学生的? 「小胖来,国文老师应该也会来吧?」橘子大声开口向主办的女同学询问,对方停下梳头发的动作,拿起镜子左看右看,抿过上了妆的樱桃色唇瓣,「会吧!晚点我再去问问老师。」 她边说还边抚顺颈间的发,提到老师就打算盛装打扮。 三八。 不理会他们的对话,我逕自趴在桌上,无力的闭上眼休息一会,昨天太晚睡害得一整天都倍感疲倦。风跃过窗轻巧地拂过脸庞,我眼睛微瞇感受舒爽的空气,宛如一层冰凉的水覆上肌肤,夏日汗水所席捲而来的黏稠感全被我丢在脑后。 舒服到连细胞都安心地放松。 儘管脑袋跑着的思绪是别张着嘴流口水,沉重的眼皮却已着急地迫使我闔上双眸,明亮的光照使我难耐的扭眉,紓缓一般地埋首进胳膊弯,眼前的暗色让我又一次松懈不少。耳边逐渐安静下来,少了教室内好几张嘴的喧哗,少了下课疯子们的吼叫,感觉自己思考变的缓慢,紧接着在恍神里失去意识,完全掉入睡意中。 当我再一次被迫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上课了。 我没想到我会真的睡着…… 橘子轻摇我肩膀,见我睡眼惺忪的模样她紧张问:「简意你有没有不舒服?」 我困惑地瞅着她担忧的面容,伸手放在额头感受温度,没有特别烫的热度,「没有啊。」 「齁。」橘子翻白眼,指指手腕上的粉色錶,趁老师转过身急着用气音和我说:「你睡一节课多了,害我以为你死在我旁边!」 「……」我往台上一看。 国文课? 翻了下课表,发现上节是英文课,小胖的课,但上了什么我完全没印象,毫无半点字母的踪跡,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我以为我只是睡了一节下课。 我叹口气,不耐地从书包的资料夹里撕下一张随堂测验纸,橘子见了则是预料般的嗤笑,我用眼神示意她闭嘴,她朝我甜甜一笑。 上课睡觉,英文课文罚写十遍。 这条班级公约清楚的张贴在后头的佈告栏,小胖定的,他说这样刚好可以背单字,他真的很爱罚写,超爱。 提笔我埋首抄写,暗自思忖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把那张公约撕烂,最好再捣碎餵那隻猪吃!我紧咬唇,意志力作使我笔速加快,老师仍在台上授课不在意底下的动向,全班昏睡了大半人,比往常人数增加许多,估计上节英文耗费不少脑力。 写字的声音显得突出,我拿笔记本压在纸下阻止噪音。 直至手写的痠了才停下笔休息,看着刚好结尾的罚写,愉悦地盖上课本,下课鐘声也响了。 「你干嘛不早点叫我啊?」救赎般的我趴回桌子,哀怨的看着橘子抄黑板上的重点。 「让你多睡点齁。」她心不在焉。 「……」 「好嘛,我也有叫你啊,只是你睡死了。」 「简意你值日生,要擦黑板喔!」才想和橘子辩,坐在第一个位置的女同学善意提醒,闻言我急着走向前,抓起板擦飞快的擦掉字跡,橘子见了瞠大眼指向我高分贝大喊:「简意!」 我听的一笑,耸肩摊开双手,欠扁地学起她的语气:「不小心擦掉了齁。」 「白目鬼!」 我大笑。 橘子做了张鬼脸和后面的人借课本来抄重点,我眼带神气地憋笑,觉得挺对不起橘子的,身旁传来笑声:「你很坏心眼喔。」 老师喝了口水,貌似把我刚才的举动看光了。 我害臊的转向另一边,拔腿就想拉开点距离,却恰巧撞上板沟,上头的板擦一併掉了下来,我立刻蹲身要捡起来,老师也跟着弯下腰帮忙,指尖无意碰触到他手指我反射性的收回手,老师似笑非笑的捡起板擦,挑眉问:「嫌弃我手脏啊?」 原先想辩解,顿了一下扭转原本想说的话,「对啊,老师你手全是粉笔耶。」 他听了摊开手瞅了自己手掌然后低眉笑着。 无奈的走出教室洗手,我则忍俊不禁。 我很喜欢和老师这种相处模式,从熟稔后我们的互动一直都很简单,自然又有一定的相当距离。 瞅见老师洗完手转身走来的脸一时移不开目光,他唇角微扬的看我,走廊上隔壁班的女孩走过去也和老师打了招呼,他抬手惯性的笑。 他对我就像看待所有人一样的平常。 我是应该满足的。 我低下身顺道把粉笔拾起。 也该知道我没那么特别,就只是个学生。 但为什么,我就是会觉得不够多? 07 校庆在平淡的日子里悄声接近,眼看大队的比赛就在眼前,我还是假借姨妈来的理由不去练跑。 呃,全班集体姨妈来。 「又有蜂蜜茶了?」橘子坐在司令台上晃着细白的小腿,见我把罐子放在一旁她问。 「嗯。」 「老师给的?」 我点点头,双手撑住身体硬是爬到她旁边一起坐着。 「陈厚铭那小气鬼,连饮料都不买给我。」抱怨几句后橘子倏地仰首,羡慕的大喊真好─── 我看的发笑,瞅向一旁的蜂蜜茶。 有点忘了从何时开始,老师每见到我就会把手边的蜂蜜茶给我,他说他习惯每天都带上一瓶,只是不一定会喝,从上次给过我后每回遇见我就顺势想将饮料推给我。 说我太瘦了,多喝点甜的增胖也好。 最初收下时感觉就像是抢他下午茶一样,颇有罪恶感,还会试着推拒,但久了我便欣然接受,要是他没给我还会不习惯。 习惯是一个糟糕的开始,但我忍不住。 因为我真的很喜欢蜂蜜茶的味道,更喜欢有种我们更近的感觉,偶尔也会开老师玩笑,亏他今天又和哪个女学生的小八卦、说他年纪不小了还嗜甜得多注意糖尿病资讯、上课迟到的理由竟是在办公室睡过头,或是跑到球场和学生打球,何时要被炒魷鱼? 他总是会含笑地看我,认为我们之间的玩笑不伤大雅。 我同样喜欢看着他笑,好像全世界跟着发光一样。 哨子一吹站在起跑点的人衝刺起来,跑过我们面前时还颳起微风,我双手撑后向后仰,瞅着大家奋力练习的模样,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橘子,老实说我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 「跑步,跑大队之类的,好有紧张感哦。」我皱眉。 我很讨厌紧张这件事。 橘子听了则哈哈大笑,揽上我的肩要我深呼吸吐气来回做十次绝对没问题,我听得禁不住吐嘈:「又不是在生小孩。」 「那是消除紧张啦,不然你在手心上写人字,然后吃掉?」 「……好老派的作法。」 「老派个头,那代表克服自己的心耶!」橘子摊开自己的手掌,不开心的写下人字,抿抿薄唇,思忖半晌后坦言道:「我上台前常这么做。」 我驀地想起老师温和的笑,面对他的时候我总是会紧张,瞅望橘子的侧脸我带慌地问:「对人、有用吗?」 「啊?」 「面对人的时候,这样做会有用?」我又问了一遍,手惯性的放至颈后。 橘子抿唇笑了,双眼直直地注视我飘浮不定的目光,沉默好几秒,我不自在的皱起眉头,「笑什么。」 「没啊,只是觉得你好好懂。」 「这是褒还是贬?」 「一半一半吧。」她意有所指的眼神飘向蜂蜜茶,我顺势望了过去,像看透心思一样,正想解释不是她想的那样,橘子却抢先一步,「会喔。」 闻言我疑惑的抬头,橘子继续说,「面对人的时候也可以消除紧张啦。」 「……哦。」 我点头,喝起蜂蜜茶,风从前方吹拂过脸庞,望着眼前嘻笑的人群有些失神,一想起老师脑子就会乱轰轰的。 我到底、怎么了? 不晓得。 鬱闷地扭眉,手指摩娑自己的发尾,不解的叹气:「为什么在面对的时候就特别容易紧张?」 「那不就是因为你在乎吗?」橘子轻笑出声,我顺而望向她笑吟吟的侧脸,教导一般温婉地笑着,她说面对就是那么一回事。 当你对任何事还是人都好,会感到紧张、不安抑是难过快乐,愤怒等等,会反应出各种情绪,全都只是因为在乎。 「至少我是这样觉得的。」 「是喔?」 「嗯,像我对你也会啊,会有一种佔友慾,对陈厚铭也是,会害怕别的女生接近他。」 我偏头盯着她瞧,「这就算在乎吗?」 「算啊笨蛋!」 被骂得突然,我沉默半会才开口:「橘子,你有没有一种,用尽全力去喜欢一个人了,却发现怎样都不够,单方面的付出得到的就是一场空的感觉?」 她睁圆眼意外我的问题,思考样的瘪下一侧唇尾,头上电灯泡像亮了一样道,「会啊!我常会怕最后对陈厚铭的喜欢会不会就像你说的,一场空。这个年纪太过懵懂,就算现在爱的死去活来,最后提分手也不是不可能。」 橘子眼神飘到远处预备接棒的陈厚铭身上,有好一段时间都静静注视他,当陈厚铭专注地奔驰在跑道时她视线仍胶着于那移动的男孩。我发现,每个人对于喜欢的面对都不一样,却总会将自己的目光停驻在那人身上。 那我呢? 「可是我并不觉得最后得到的只有空,」橘子笑得沁甜,把握自己没有遗憾的朝我大大一笑,「在喜欢这个人的时间里,光是想着对方就让我幸福。」 「……」 「就算分手我也还是赢回了些什么,所以不会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剩。」 「为什么?」 「因为喜欢、因为在乎啊!」 她豁达的说。 大概不会明白我话里的纠结。 「……其实我还是听不太懂。」我嘿嘿傻笑,不客气地泼她冷水,橘子鄙视地望了过来,一副早料到的脸,顺手敲了我脑袋:「以后会懂啦!」 我笑着不语。 其实,不是不懂。 而是我不确定那样的在乎,应不应该? 08 转眼间运动会已近在眼前,儘管内心充斥着不安还是得参加全体性的大队接力。站在跑道上指尖不自觉颤动,不太喜欢站在人群中央的感受,就算别人没那个意思看我也一样。 我站直身子平静地深呼吸、吐气,跑步虽然不算差但真的很害怕紧张延滞全身的攀升感。 还扯什么兴奋,根本一点也不期待这种活动。 「简意!」跑完自己棒次的橘子站在不远处大喊我名字,她的声音被吵闹的人声淹没,我瞇起双眼想看清楚她说什么,橘子见我茫然的眼神,拼了命地扯开喉咙又喊了一次:「加油啦!」 卖力的丑脸看得我笑出声,心情缓了不少,比了ok的手势,往后眼珠定于前一棒的人起步衝刺,距离愈加逼近心脏就跳动的更厉害,眼角馀光瞅见国文老师和班上的女同学讲话,瞥了一眼立即向后伸手预备接棒。 小跑了几步扭头看了一眼,发现其中一个揽上老师的手臂亲密的拍照,手上还拿着一罐蜂蜜茶,来不及转移目光接力棒就被用力地放置我手心,我微些愣住,突地踉蹌了几步吓得抓紧接力棒,眼神硬是扭回前方才奋力迈步。 ……搞什么啊。 蜂蜜茶是谁都能给的意思吗? 抿紧下唇我皱眉,听不太见身旁的欢呼声,心情苦涩的很突然,风扰乱了我所有思绪。 加紧脚步只想把一切情绪甩出脑子,我看见橘子在一旁乱吼,更加卖力地跑向前方,准确地交接给下一棒,橘子衝过来搂住我的腰大笑:「看嘛!你也不是做不到啊!」 我喘气,嘴巴乾涩的吐不出一句话,斜睨橘子笑开怀地粗鲁拍打我的背,她仍是大笑,我燥热地搧风,「有没有带水?」 「啊!」橘子掩嘴,「我忘了拿下来。」 大队接力的比赛还没结束,但已经跑完所以应该没问题吧? 环视操场一圈,最终目光停在我们班休息区前,老师和那个搭话的女同学都不在,跑哪去了? 跑哪了? 一种不明的心情又一次攀升,环绕在心脏,有一点让人窒息的难受。 「我去拿吧。」脱力地塌肩,我笑着要自己不要再想到他。 「我陪你去!」 「等下的趣味竞赛你有参加吧?好好回休息区等着。」我阻止橘子的向前,把她转了个身往班级的方向,她听了一脸哀愁要我小心,千万别和陌生人跑了。无奈地瞅她把我当三岁小孩教导,正以为这位妈妈放心离开时,走没几步又停下来叮嚀:「不要迷路喔!」 「把我当什么了啊?」我哭笑不得。 「好姊妹呀!」 听着橘子突地的感性宣言,在阳光下缓地绽放的笑靨,她边用力挥手边跑远,不知怎得我忽然好想哭,衝上浓浓的鼻酸。 「白痴吗……」我看她的背影低噥。 橘子把好多自己的秘密毫无保留的告诉我,而我却没有。 一直很想告诉她最近的心情起伏,像是方才那种无味杂陈的情绪,心胸总是变得很狭隘的感觉,还有想到那个人会不自觉扬起的那抹笑意。 我都想说。 但是说不出口。 我的秘密,我脱不了口。 半弯身子我眼神扫过桌椅之间找寻橘子的水壶,没看见踪影,转头才发现被放在讲台了,我无奈地笑,走向前拎起水壶,顺道拿起箱子里的一瓶矿泉水才准备离开教室,关上门之前我顿住。 教室原本有锁门吗?瞅望门把我拧眉思忖。 有吧?但刚才进来的时候是开的。 没想太多我锁上门,大概是有谁先回来过了。我停驻在平时站着的窗口,俯望仍在进行的大队接力,帐篷的遮掩让我看不清整个动向,更找不出老师人在哪里。 篮球场上根本没人在打球,顶多是稀疏的女生坐在那里聊天。 我踮起脚尖想看得远一点却徒劳无功,无力的叹气我转身靠上窗子,觉得自己好蠢。 找到了又怎样? 我难道要和老师说「不准给别人蜂蜜茶。」之类的命令吗? 我垂眸直望地板的纹路,被光线照射还能看见每个人走过去的黑脚印,脏脏的,走廊上一眼望去垃圾真不少。 现在全校都在操场上,站在这里通通没人的感觉让我心情平静许多,我弯唇,闷闷地笑出声,觉得自己太小题大作了。 余泽墨不是我的东西。 我是那样一次又一次的轻声告诉自己,要那份无名的情愫止步。 可是、当我抬头望见走廊底部的男女走在一起,惆悵的苦涩感依仍从心底滋生,涨得胸口发疼,好像怎样都宣洩不了。 又来了。 这种感觉。 09 后来我才明白,那大概就是、嫉妒吧。 一种不宽容的丑态。 我滞愣的看着上次那主动说要问老师去不去餐会的女同学笑得开朗,三八的呵呵傻笑,手里握着蜂蜜茶,讲了什么我不知道,随后佯装优雅地嚼了一口。 噎死你。 我暗自在后诅咒,脸色一定很难看。 在看见老师的笑顏后不知怎的我更觉怒气。 他可以轻易的对其他人笑,对他而言笑就是如此简单的一件小事。 但我没办法轻易地接受他对别人露出那样的笑容,和面对我的时候那种笑意一样,更别说是亲眼见到这幕了。 提起水壶我脚步加快特地想跟上他们。 前方嘻笑的声音越来越近。 哪来的勇气我不知道,只知道心底盘算着经过的时候要绊那女人一脚,或是撞她一下也好。 这种邪恶的心理衝上我心头,管不了那么多了。 「老师,谢谢你的蜂蜜茶。」三八女双手捧着罐子放到脸颊旁,自以为拍广告的甜甜一笑,眨了隻眼,老师看了只是莞尔说了不客气。 就差一点了,我和他们的距离。 似乎没察觉后面有人的存在,三八女继续自己的进攻,睁大双目紧瞅老师不放,瞠得令旁人都替她忧心眼珠子待会溜出来怎办?好在天气做美,眸子在光线反射下显得明亮,她倏地啊的一声,带着温柔婉约的那种音调。 我听得扭眉。 啊什么啊,拍片啊? 「老师你头上有脏东西耶!」 「有吗?」老师听得挑眉,拨了额前的瀏海不解的问:「哪里?」 三八女踮起脚尖试图帮他弄掉,老师看得没动作,两人距离顿时拉近不少,她伸手轻拨老师头顶的发,指尖轻触过发梢,然后嘿嘿笑着说弄掉了。 弄、弄什么!根本没东西啊!我在后方诧异地望得瞠目,她则是爱意溢满了双眼,靦腆的样子,羞赧地说着是小毛线啦。 「谢谢。」老师退开一步距离,道谢她的帮忙。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走向他们,脚步没停,眼神微瞥站在一旁的两人,不经意地和老师对上一眼我心慌地立即收回视线,挺直腰背故作自然的经过。 简意,自信一点。 连一眼都没再看,馀光扫见三八女传来的视线,对方似乎也没觉得哪里不妥。 「对了老师,我们班晚上的聚会一起来吧?」 闻见背后传来的问句不知为何就是反感,有股想衝上前要她闭嘴的衝动。 「全班?」 「对呀!」她高八度的音带雀跃。 「……可以啊。」 老师的答应使我瞬间无力。 原先预计好的拌死三八女计画一丁点也没成功,就连面对他们双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还以为自己会拼命的阻止其他人接近老师。 可是、我没有。 ……我是那样懦弱,那样地坏心眼。 弯过转角我难耐的靠上斑驳的墙,蹲坐在楼梯间茫然的失神,隐约能听见操场上的喧闹,以及司令台上嗡嗡作响的广播声,只是不清楚。 我甚至能听见后方老师他们的笑声,尖锐又刺耳。 跑完步的喘促感还没完全消去,还是这其实是心理作用? 「……」我深呼吸,颤抖的在自己手上写下人字想平下自己的瑟缩。 可能每个女孩都会有嫉妒这样的情绪。 偏偏我忍受不了自己拥有这种情绪。 太刻苦了这感觉,我失笑。 ──「那不是因为你在乎吗?」 橘子的话霎地撞入脑门,我想的微怔,好像能够明白什么了。 这是我头次明白那长期以来无名的感情。 甚至当我意识到这份心意的时候也已经晚了,早就晚了吧。 我埋首在双手之间,紧揪着眉,方才的画面回盪在脑袋,受不了的深呼吸,却仍无法褪去难受的心情。 我好像…… 喜欢他,喜欢老师。 10 「耳朵快爆炸!」不耐地摀起耳朵向正在和别人讲话的橘子抱怨,她见我不悦的神情望了过来,「蛤?」 手圈在耳廓想听清楚我的话,一脸狐疑的瞅向我,我又说了一次,橘子仍大大的蛤一声。 是有吵成这样吗? 眼看穿背心的评审老师走了过来,隔壁几篷又开始疯狂地喊起自班的队呼声,更吵了。 我长吁口气。 「没事,只是想说你像重听的老人。」我挥挥手表示没怎样,谁知道她不只听见了还开口兇我:「什么老人!你才重听!」 我一滞。 数秒后听得大笑,这女人怎么就只听见骂她的话? 看见高人一颗头的陈厚铭在橘子身后向我招手,我随即理解的点点头指向他,橘子顺着我的方向往后看,陈厚铭一脸傻笑的勾手要她跟过去。 橘子疑惑的尾随他鑽出人群,离开休息区前陈厚铭还特地伸长脖子转过来对我笑,做出敬礼的手势,表示进行的很顺利。 陈厚铭说今天要给橘子惊喜,在他准备好之前要我帮忙支开她,看来是成功了。 「欸,今天餐会我不去了,记得帮我说一声。」随便点了前面的人要他帮忙转达,对方从电动机里抬头,瞅我一脸无趣地覷着他萤幕上的主角跳跃,还很顺手地戳向我额心,「干嘛不去?」 「白痴哦,很痛耶!」我扶着发疼的额头,往他背部敲了一记。 「你打的才痛好吗?」他低首专注地操纵小人物的动作,「所以干嘛不去啊?」 我思忖半晌,想不太到正当的理由便顺口说了:「家里临时有事啦。」 「喔。」 我笑,坐回位子。 其实没事。 只是不想去。 特别不想和老师处在同个空间,尤其是在发现那份喜欢后下意识地逃避,儘管这突显了自己懦弱,我也没輒。 何况我早就该克制那些想要更多、还要更多的贪婪想法了。 运动会结束后我便自动留下来整理场地,反正间着也是没事做。 一群人急着要去餐厅通通饿死鬼的模样,我提着垃圾袋苦笑。 「简意!你不去哦?」 「嗯。」 我晃着垃圾袋,笑着说还有一袋。 提起书包和大家一起下楼,路途才发现橘子不在,陈厚铭也是。 以为他们没跟上我还特地退回教室看了眼,结果没人。 开溜了吧那两个。 「简意掰!」临走前他们转过来与我道别,每个人都为运动会累得眼带疲倦,驼着背直喊懒得走路,一提到那家店的烤肉又随即挺直腰桿,口水都快流成河,兴奋的吵吵闹闹。 带头的傢伙双手举高嗨翻天地奔出校门,其他人跟在后面,三八女也是,拨弄自己违反校规的焦色波浪捲,还杵在门口照镜子。 原先约的人都到齐了,唯独没看见老师。 没有留意太多,丢完垃圾决定去买个晚餐,路上还巧遇小胖,他困惑的问我怎么没一起过去,我照样回答家里有事。 「早点回家,放学后不要在外游荡,还有下礼拜一记得罚写放到我桌上。」 「什么罚写?上一次课堂睡觉的不是早交了吗?」 「是交了啊,但你又迟到了。」 「有吗?」我装傻。 「废话,我还没老人痴呆。」他清清喉咙,「不管怎样,礼拜一交。」 「……机车。」我撇过头低语,小胖似乎没听到,望了一眼看起来有些年代的手錶咕噥快来不及,我急忙催促他可以走了,改不掉万年碎唸的习惯,他一再提醒我下星期不要又迟到,否则就要给予惩罚的威吓,多嘮叨了两分鐘。 最后我敷衍的给予一抹笑,打断小胖:「小胖我在赶时间耶,我妈在等我了。」 笑着说谎这件事还蛮难的。 但见我把家人搬出来他才肯罢休,又一次叮嘱了别在外游荡便转身往地下室牵车,看肥胖的身躯消失在楼梯间我驀地想起国文老师,欲打算叫住小胖询问却又作罢。 我拧眉。 算了,不关我的事。 对,不关我的事。 不关、我的事…… 没见他人……不会发生什么事了吧? 我紧抿唇脚步加快,眼看校门就在眼前,我仍是转身了。 旋身踏步的那瞬间我没多想,抬脚就是衝,简直比跑大队还快,耳边充斥着颯颯的风声以及自己脚下急促的步伐。 背着厚重的书包在半分鐘的时间内极力奔向办公室,却没见任何人踪影,里头的电灯和风扇早已关上,门也锁住了,这时间几乎没有老师在。 见到玻璃窗映照出我喘着粗气狼狈的模样,顿了半晌我无奈地笑。 不是不关我的事吗? 11 「谢谢你。」走出校门我顺手接过递来的传单,看起来像女大生的人亲切地道谢,发传单真辛苦。 我明明是那样想,还是忍不住为不见老师踪影而紧张了,真没用。 「……」 心不在焉的手拿传单,我走着思考晚餐吃哪间好。 肚子不怎么饿,也不怎么想就这样双手空荡地返家,这时间回去的话肯定会被问东问西。顿下脚步我转身朝家的反方向走去,一路上能看见稀疏的团聚,其中同校的学生在路边打闹,不怕死的还在马路中玩起来。 「哈哈哈哈哈!白痴,想被车撞喔?进来一点啦!」 嘻闹的人群发出阵阵笑声,大伙走在一块推挤的模样使我歛起笑意,一股不平衡从心底油然升起,我为什么要因为三八女跟老师的关係就不肯跟去聚餐? 就算他们有什么,我也没资格干涉不是吗? 但是……心就是酸酸的。 扫了一眼手机显示的时间,如果现在又赶去肯定很奇怪吧? 我低叹。 后悔也没用。 到便利商店买了一瓶冰咖啡后坐在邻近的公园,打算坐在这打发时间,瞅望前方的一群小孩奔跑大嚷,穿着制服的我在这里头显的格外醒目。 「你们看!我家养了鱼,是我在夜市捞到的唷!」 顶着西瓜皮的小男孩神气兮兮地拎着透明袋,叉着腰站在翘翘板上头,下顎微扬,颇有孩子王的气势。 他一喊立马吸引了其他小孩的注意,各个小脑袋簇拥上前,齐声的哇喔一声,拉长音的那种。你推我挤地相争爬上木板,宛若置身新世界般,神奇地瞧着小鱼在狭小空间里胡乱奔窜,那条鱼尾鰭的顏色偏橘,随着游动飘逸的模样很是漂亮。 鱼儿有时会停顿半晌才向前行,游没几下又停,那驀地让我想起自己很多的犹豫不决。 「我也要叫我妈妈带我去捞!」 「齁,不用了啦,反正你又捞不到!」 「为什么───」矮对方一小截的胖男孩哭丧着脸喊。 「我妈妈说,只有聪明的人才能捞到啊!你那么笨!」听着小男孩的童言童语我霎地喷笑出声,那跟聪明有关係吗? 那妈听来就是会把自家小孩捧太高的类型,我无奈轻叹,和我家老妈有得比。 感到口渴我拿起一旁的咖啡,施力地扭转瓶盖,面带狰狞:「转不开……」 拧到手心发红我无力塌肩,正想放弃不打算喝,下秒咖啡从我手里消失,一瓶蜂蜜茶顺势放了上来,我微愣地抬首。 「青春期喝咖啡不好,喝这个吧。」 僵凝几秒我才反应过来:「甜的也不好啊……」 老师听得扯上嘴角,在我一旁坐下来,「在看什么?没跟着去吃饭?」 「小孩子。」我指向小男孩,手里拿着蜂蜜茶让我想起三八女,我叹气:「老师呢?怎么没去?」 「迷路啦,然后就看见你坐在这。」 我抿唇笑了,这种理由也太不适合他了吧,我扭开蜂蜜茶,盯了瓶口半秒我又关起来,老师见状玩笑性质地问:「怎么?怕我下药吗?」 「有点。」 「喂。」他哭笑不得。 我笑出声说不是啦,脱口而出想法:「只是忽然觉得我是鱼就好了。」 顺着我的方向老师也看见那男孩手里的透明袋,「怎么说?」 「听说鱼的记忆力只有七秒。」我低眸,仍没脱口问为什么给三八女蜂蜜茶的事,「有些事情如果可以忘记就好了。」 包括察觉对老师的喜欢,还有他。 我躁鬱地揉捏指节,踌躇不决,忍不住皱眉。 老师注视我的目光没移开,见我表情又是一笑,我急忙偏开头不对上他视线,手禁不住地放至颈后,惯性的动作还是改不掉。 改不掉…… 太容易被察觉了吧我,思及此我带胆怯的瞅向老师,他仍低笑着,双眼微弯,茶色瞳孔带种深邃感,眼尾的细纹看得有点清楚。 对方眼底带笑,我望得失神。 恍然间我发现刚才的话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因为,就算忘了老师,再一次见到他、我也同样会怦然心动吧。 12 「老师不赶着去聚会吗?」 「喔,不打算去了。」 「为什么?」 「胖子在那就够了啊,哪还需要我。」老师唇角微翘,盯着小孩被妈妈牵着走的背影瞧,我也跟着望了过去。「而且还迷路了,赶过去也来不及。」 「哦……」 太阳已逐渐消逝在藏青色的空中,虽见不着它的身影,却也藏匿不住阳光。橘澄色的光线隐没在灰白的云海间,不知何时周遭已缀上了夜色,每到这种时候我都会觉得特别难过。 没有为什么,就只是有一种时间很晚了的感觉。 就像听到垃圾车声音的时候我也会有相同的感受,想到这我闷笑出声,老师顺而瞅向我,好像要问我笑什么,被盯得不自在我抢先回到原本的话题:「好歹也通知一声吧。」 「没差啦。」 「……」我无语。 「不喝吗?」老师指着蜂蜜茶,没有问我方才那些唐突的话在暗指什么,我向后靠上椅背,小孩子转眼间一哄而散,夜色暗了下来,只能稍微听见稀疏的路人站在原地的交谈声,太安静反到让我不晓得该不该开口。 老师会出现在这边,是我始料未及的。 会两个人坐在这里,更是我从来没想过的。 指尖反覆触过长椅的凹洞,试图让自己思绪转移焦点,这椅子老旧得让人深怕下一秒就会垮掉。 「放学之后我就等于下班了,别把对老师的态度面对我,会比较轻松一点吧?」老师突地开口,我吓得颤了一下。 约莫察觉到我的不适,才说这些缓和气氛。 总觉得经歷过今天后让我有种面对不了老师的感觉。 「……哦,好。」 「你怎么了吗?」 「啊?」我抬眸。 「觉得怪怪的啊,发生什么事了?」 我乾笑,「没啊。」 老师挑起眉,不相信的模样全写在脸上,我低头缓地吶吶道出原因,说是觉得在校外遇见他很奇怪,态度不自觉胆怯许多,应该说更多的是尷尬。 「就这样?」 「……不只,」我吸口气,现在要是採橘子的方法,在手心上写下人字大口吸气这种行为一定很愚蠢吧? 我停顿半秒,脑袋却已经闪过许多想法,下定决心地吐出疑惑:「……蜂蜜茶、是谁都能给吗?」 他一滞,下秒咧嘴笑开。 「笑什么?」我厉声,语气转化的快速。 「没有啊,别人和我要通常都会给。」 我看他。 「老师如果当的太小气,不好吧?」他瞇眸,掌根撑在椅边向后,「才不要像胖子那样,总是麻烦学生。」 「所以你就打算当个有求必应的老师?」 他眨眼,长长的睫毛随之颤动,「算吧。」 「陪陈乙芸到处走你也答应?」 陈乙芸,三八女的名字。 我还怕自己讲太快口误直呼她三八女,我吞了口唾沫,庆幸自己没有说溜嘴。 「当时我刚好要回你们班拿书,就顺便了。」他头微偏,回想那时的情形,看起来有些吃力,约略的叙述过去,结论就是蜂蜜茶是三八女要的、而他们只是恰巧顺路。 语落老师似笑非笑,玩味地瞅向我,「你很在意?」 我一愣。 「对啊,超在意的。」下秒我瞇眸笑开,语气特地高低起伏,他听了轻笑,感叹地頷首:「终于有点平常的样子了。」 我仍笑着,心头那种苦涩感蔓延开来,连咽下的唾液都能嚐到丝丝苦味,却必须笑着。 我知道老师只是用玩笑的心态在问我,一直以来都是,我们的相处方式。 偏偏我总会因为这样而怦然心动,很不争气。 对,我很在意。 我用那样的方式说出自己的真心,掩饰自我的不勇敢,很狡诈吧? 可是老师什么都不懂,更卑鄙不是吗? 我啃咬嘴缘,施力地皱起眉头半秒即缓开眉心,拈断那难耐的思绪,「不是说一天只带一瓶吗?哪来的又一瓶?」 我悠晃着手里的饮品,和平常不一样的包装。 「刚刚到便利商店买的啊,今天的不小心给人了。」 他低笑,我又一次的怔愣。 喜悦的心情冒了上来,甜甜的滋味掩盖了方才的苦感,我抿唇无声地莞尔,禁不住的那种。 喜欢他话里我所佔有的位置,好像蜂蜜茶只属于我。 我随而低下脸,视线胶着于蜂蜜茶,双手紧握瓶身,甚至握得出汗,然后又松开,受不了的苦笑。 ……早抑制不住了吧,这份喜欢。 13 「你需要愿望吗?」他突地问,不等我回应逕自低头将左手腕上的手鍊拆下,把我左手拉过去,动作轻巧地替我戴上,我睁圆眼不敢轻举妄动,对于他的触碰。 一时移不开目光地盯着手鍊看,那是一条设计简单的银色链子,上头只有一块小小的长方形坠饰,上头有着英文单字。 wish,愿望。 「这算强迫接收吗?」我不解的歪脑,另手轻抚那条鍊子。 「嗯,这手鍊待在身上很久了。」老师嘴边噙着笑意,看起来心情愉悦,「我没对它许过愿望,所以我把它留给你了。」 我抬眸看他,摇头表示不懂。 「虽然这话很不可信,但只要一直看着它,心情就会变得很平静。」他指着手鍊眼带随意地向我说明,好像我信不信都行。 鍊子上还残馀他原本的温度,我不禁有些恍神。 「……为什么要给我?」 「因为你看起来不太高兴啊,一直在躲我,从今天早上开始。」他眼神彷彿能看透人心一样望了过来,我顿时语塞,对于他叙述的事实。 「怎么?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吗?」老师语带轻挑的笑,眉间却压出无奈的神情。 「没有。」我抿抿唇,「只是觉得自己不够宽容。」 对于他。 关于老师的任何一切,我都变的小心翼翼、怯懦、敏感,在意。 我不喜欢这样。 一次又一次察觉到自己的心逐渐污浊不堪,甚至心胸狭隘,我不喜欢。 「我很糟糕。」我自顾自的讲下去,打断他张嘴欲接的话语,见我沉闷地瘪下一侧唇尾,老师轻浅的笑,抚上我头顶,见我望去嫌恶的眼神他又一次的笑开。 「一点也不糟糕哦。」他故意的语调,像与小孩子对话一样。 我眼神已死,「我在讲正经事。」 「虽然上课都不听。」 「欸那是──」 「上课睡着的时候还老是仰着脸的,很丑。」 「你──」什么啊!我脸一热。 「又喜欢在不同的课读不同的科目。」 脸颊上的温度烫到几乎可以煮开水了,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滚烫,流动快速,我瞠大眼顿时语塞,我不晓得他观察过这些,完全。 老师见我脸上诧异的脸,与我相反的脸色从容,用着轻愉的语调道:「就算这样,简意还是不糟糕哦。」 ……句尾的哦还高音。 高音咧,超讽刺。 「……你还是老师吗?」我无言。 「是啊。」他笑弯眼,仰脸得逞的勾起唇角,眼底的笑意很是张狂,「开玩笑的,不开心了?」 见我已经转过脸不愿意看他,老师顿时节制下来,语气却还是含着笑意,那样带促狭的哂笑并不讨人厌。 我刻意不语,他挪移身子低下脸察看我表情的变化,与他对视几秒我忍不住笑意,紧憋唇尾笑的很忍耐,他挑起一边眉,似乎在等待我投降。 最后禁不住地我低头笑出声,清清喉咙才开口:「我就是像你说的那样糟糕,不行吗?」 「可以。」他又一次摸上我头顶,这动作持续的时间很短暂,他收回手朝我微笑:「反正在我看来你不糟糕就好了。」 倏瞬心跳落拍的节奏鲜明。 我轻吐一口气,内心的悸动使我目光不知道该聚焦在哪,眼神胡乱飘移最后驻于那条手链,他或许没多想吧。 这个愿望对我来说的意义能有多大。 「只要我许愿,愿望就会实现吗?」我谨慎地问,眼带狐疑的瞅向他。 「会啊。」毫无疑虑地他秒答。 「哪来的根据啊……」我苦笑,嘴上这样说,但我确实会有种这条鍊子戴在身边心情就能平缓些,思及此我轻笑出声,大概,是错觉吧。 我不过是面对老师才会这样,为了他的一言一行心情就有所起伏,而现在会平缓也只是因为他的笑容太温暖。 「我啊!我的愿望没人替我实现。但你许的愿望,我可以替你实现。」语毕他又补上一句:「前提是在我能力范围喔。」 「你很弱耶!」我笑出声揶揄,「不过我现在不需要愿望。」 「那还我?」他伸出手欲拿回手鍊,我反应快速地躲开,将左手藏置身后,紧张地说明:「但以后会有啊、想到再告诉你。」 「好啦。」老师无奈地瞅着我。 「到时候,一样要帮我实现喔。」 「好好好──」 「一定喔。」我又一次地执意得到他的肯定。 他看着我,面对我的话,也又一次地向我篤定:「好。」 我笑得开心。 若我的愿望真的可以实现,那么或许我会变得越来越贪心,慾望会更加强烈地侵蚀理智。 这点我是明白的。 于是我选择保留这样的机会,甚至不许愿也行,留存下来会使这愿望显得更加美好,不是吗? 14 见我的笑容,他顿了数秒后轻笑着说我很善变,听的我不解:「什么?」 「一下紧绷一下笑的,不善变吗?」 我听了瘪嘴喃喃反驳才没有,撇过脸不看他,见我沮丧的脸老师屈服地顺而我的话安抚,接着我满意地扬笑。 总觉得有点坏啊、每次都用这招。 发现脚下踩着什么发出沙沙的声音,我倾身察看,是不久前拿到的宣传单,不知何时被我扔在地上了。 「这什么?」 我弯身捡起,上头沾了不少灰黑色的砂石,轻拍掉脏污看起来乾净不少。 呃,其实差不多脏。 「跨年烟火的宣传单?」老师凑近前看,冗大且色彩鲜艳的标题在上头特别显眼,他盯着下方的小字读过一遍,像国小生学字一样。眼珠跟着字行间移动,目光停滞于宣传单,专注的模样让我想到方才那群看鱼的小孩,好似对世界都是新奇的那种纯真。 我看得微怔,凝视他片刻又将思绪硬是拉回现实,止下欲上前触摸他的手,摊开的手心差一点就能碰到他的臂膀,我终究还是忍下了。 不甘心的握拳收回手,指尖微微发颤,我轻叹自己的没用,老师闻声望了过来,一如往常的劈头就问:「怎么了吗?」 我发现他好像老爱问我这句。 我赶紧摇头不语,老师则缓地看回宣传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要一起去看吗?」话一脱口我意识到哪里不对劲,瞅着老师微滞的脸,我指着单子乾笑补充:「和我们班、一起去看。」 老师听了哦的一声,然后低首半晌又抬头望进我眼底,勾起一侧嘴角他回应:「好啊。」 「真的?」看他这么快就答应不禁怀疑,「该不会要像放陈乙芸鸽子一样,到时候没来吧?」 他哈哈笑了几声,「那是例外啦,反正那么多人不缺我一个。」 偏偏三八女只要你一个。 我心底吐嘈,不晓得三八女聚餐上没见到老师那气炸的嘴脸会是怎样。 「只是那天,刚好是胖子生日。」 「谁?」我反射性的问,脑子运转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喔、小胖喔?」 「嗯。」 「那就一起来吧。」我莞尔,「顺便帮他庆生。」 「会有学生想要和老师们一起跨年吗?」他忍不住苦恼。 「有啊,我就想。」 老师看我,定于我脸上轻笑出声:「胖子一定很欣慰。」 「当然!」我有自信的确定,一想到他我皱起鼻樑齁的一声,受不了道:「小胖他一直想和学生打好关係,又死不承认,谁叫他那拗脾气人见人恨。」 「又婆婆妈妈。」 「对!」我激动,指向老师的鼻头附和,顿了半晌禁不住地大笑:「哪有老师和学生一起抱怨老师的啊哈哈哈!」 这句话真绕口令。 我含笑地晃着双脚,眼看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馀微弱的路灯照亮公园,蛾在路灯下胡乱飞舞不时遮影着光,即便週遭的光线是这样昏暗,我却觉得自己的心情有如出太阳似的。 我噙着笑,嘴边满是笑意。 「这么开心啊?」 「对啊!」我瞇起双眼,打趣地垫起脚尖在沙子上写字,运动鞋的前端黏上沙粒看起来很是骯脏。 我不在意的扫过脚下的沙,想到什么我拿起扔在一边的蜂蜜茶,侧首开心地衝着他笑:「谢啦,每次都让老师请客。」 我晃着瓶身,老师瞅着我的脸庞不久也跟着笑了,灯光下看不清他眼底的那抹清澈在哪,但我能看见在他嘴边漾起的笑,唇角勾起的弧度恰到好处,双眸像月牙微弯,见他眸末挤出细痕我笑意加深。 「不客气。」 我仍笑着,总觉得眼眶湿润。 这个笑容虽然不是只有我看过,可是现在,只有我独佔。 15 「哇塞!简意第一次主动说要一起出去耶!」橘子夸张的捧脸,不可思议的看我,刻意往后倾了身子倒在书桌,很是浮夸。 「是有多夸张啦?」我苦笑,「重点不是那个。」 「不然哪个?」橘子坐在前面的位子,赶紧恢復坐姿,察觉自己双脚跨坐椅子的姿态不雅观,立刻起身调整才坐下,还碎唸着刚才那一倾腰够疼的。 我靠近她望了一眼周遭,发现没人往这边看我才小声说:「小胖生日,想帮他庆生。」 「你发烧吗?」橘子认真。 我听得微愣,摸自己的额头,「没有啊。」 「不是啊!你不是很讨厌小胖?还诅咒他胖死耶!到昨天为止你没有一天不在我耳边抱怨的不是吗?」 我噗哧一笑,「是很希望啊,除去他一直刁难我,不然人还是挺好的。」 「也是。」橘子认同的頷首,「你怎么知道他生日?」 我一滞,懒得解释太详细,我只说了有次去办公室听国文老师说的。否则以橘子嗅八卦的敏锐直觉,肯定会打破沙锅问到底。 「好啊!那一起去跨年吧。」橘子听了我的原由没有第二句话便答应,对于我此次的主动邀约,她似乎意外地兴奋。考虑了一会儿才做决定,「放烟火的举办地点离学校很近,集合点乾脆约在学校吧?如何?」 「好。」 「到时候绝对要整死小胖!」橘子嘿嘿一笑。 我淡笑附和,想起运动会那天我不禁坐直身子,一脸我早看透的狡黠,轻拉橘子耳垂提醒她:「不准再落跑了喔,吴菓彤。」 橘子一听耳根子都红了,眸子睁得老大瞅着我,貌似是没料到我会提起这些。 「害羞什么?肯定不只我发现啦!」我笑着望向佈告栏前的陈厚铭,在那嘻嘻哈哈的与班上男同学摔角,我禁不住地调侃:「你男朋友很幼稚欸。」 「超幼稚的!」橘子立即同意我的话。 我移回目光,见她仍直盯陈厚铭的羞涩笑脸我也笑了,橘子说我很好懂,她不也是吗? 「那天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出声。 「……没有呀。」橘子低头含羞的笑。 「当我没长眼哦?这么明显。」我伸手轻弹她白净的额头,没有再过问什么,反正她想讲的时候自然会讲。 橘子不好意思的莞尔,一抹红晕浮现在她双颊,看起来和苹果有几分相似。 「可以讲吗?」 「什么?你跟陈厚铭的罗曼史吗?」我眨眼。 「简意!」橘子羞红脸嗔睨我,作势要巴向我脑门的手悬在半空中,我被她逗笑,「开玩笑的啦!」 「……」 「橘子都要变苹果了,你还想讲什么?」她捏了我左脸颊的肉以示报復,「跨年的事呀,还有小胖庆生。」 其他人会愿意吗?我不确定地环视班上一圈,毕竟在大家眼里小胖仍是个严厉的老师,不少人也对他还抱有怨念。 「你觉得他们会接受吗?」我感叹地笑,橘子先是顿住然后轻拍我肩说没问题啦!急匆匆的拍手嚷嚷大喊,那气势不输给菜市场叫卖的阿婆。 她招手要大家注意,捲起袖子欲拍卖的气魄,却也如领导中心般令所有人聚了过来,瞬地让我忆起公园里那提鱼袋的小男孩,我不禁笑出声。 橘子开始讲起事由,简约地叙述跨年那天的行程,但主要目的是为小胖庆生。 「小胖是谁啊?」 「班导啦。」我补充。 橘子顺势替我补上这绰号的来由,有人一听大笑,狂问我小胖有没有发火。 「没有。」 「为什么啊?」 「因为……橘子说那样比较亲近学生吧。」我回忆当时的对话,不确定的开口。 「他可能很需要关爱哦。」橘子不知何时拿了瓶饮料,看见陈厚铭站在一旁倒是能知道从哪来的。 之前还跟我抱怨咧、陈厚铭不买饮料给她啊,之类的。 我看得失笑,半身趴在桌上等待他们讨论出个结果。 「我才不想咧!他上次才因为鞋子打电话给我爸妈,被骂了半天。」其中一个男同学盘坐在地上,表情充满不耐,是运动会那日玩电动的白痴。 啊我记得、那双萤光色的球鞋。 色彩鲜亮的简直能闪瞎眼。 他是班上的问题人物之一,偏偏又是不能少了这种人炒热气氛的存在。 「但鞋子被教官没收的时候,不也是小胖帮你要回来的吗?」橘子率先出声,评论他的不是,对方听得扭眉,彆扭的撇过脸。 「对啊!谁叫你要违反校规,蠢包!」 一旁的好哥儿缆上他颈子,特意地嘲弄,伸手抓乱他有型的发惹来对方躁鬱的瞅瞪,「知道了啦!」 橘子侧脸对我笑,含括着骄傲的意味,炫耀她轻松解决了件不怎么困难的事。见大家都没意见的样子才宣佈:「那就这么决定嘍,年底那天晚上九点在校门前集合。」 大家齐声说好,其馀下课的时间都讨论着要如何庆生,买牙膏啊麵粉之类的,就连上英文课的时候都禁不住地窃笑,偶尔会在小胖转过身写黑板时比出砸他的手势,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很想砸死他。 后来班上的人都开始直呼小胖了,他起初根本不能接受,但是当所有人都这样叫的时候,他反倒不能不接受了吧。 我轻笑,穿起掛在椅背的外套,不知何时天气已经转凉了。 一些平时在课堂上睡死的人也会在英文课活起来,大家逐渐和小胖混熟,上课也会打哈哈,搞到现在没一节英文课是安份的。 英文课开始变成我们班最喜欢上的课。 小胖一定很欣慰。 我顿时能够理解当时老师说的这句话,因为看到同学对小胖的转变我也同样高兴,忽然强烈的觉得、不想毕业。 我吸嚅鼻子,天气一冷我也开始流鼻水了。 趴回桌上我双手交叠,瞅向隔壁橘子低头埋写笔记的侧脸。 察觉到我的视线她抬首望了过来,明白我的意思体贴地递了张卫生纸,我感动的道谢。 「谢啦!」 橘子也笑,不相干地轻声回应:「好期待跨年哦。」 我一愣,然后笑了:「对啊。」 16 「冬天让我倍感头疼啊……」我埋头在毛毯里,双手环抱自己闷声地抱怨,「好冷……」 「简意去跑操场十圈啦!」陈厚铭啃着便当口齿不清的道,他到现在还穿着短袖上衣,都已步入十二月中旬了却还是一副嫌热的模样。 「不要。」我烦躁的起身,不想到操场活动便直接在原地胡乱的跳,一点也没有暖和的感觉,忍不住把气出在陈厚铭身上:「你穿上外套啦!看到你就让我觉得冷!」 「哈哈哈哈哈哈!」橘子笑出声,我抓紧毛毯瞅瞪她的笑脸,橘子上前拉开我外套发现里面还有一件套薄外套,又见我手上抱了条毯子她又笑出声:「现在的确还好啊、有冷成这样吗?」 「超冷。」我一秒立答。 「跨年那天怎么办?包的像雪人一样吗?」橘子轻笑,预想到画面自顾自地笑出来。 「大概。」我打开保温杯,暖呼的氤氳热气使我放松不少,热水流进胸口的感觉更是温暖,我满足的笑。 午休中声一响橘子便乖乖坐回位子收拾餐具,我想起什么的啊的一声,橘子看我:「怎么了?」 「我忘了交习作给国文老师。」 橘子一听不感兴趣的转回头,嫌弃我的大惊小怪,抬手挥动赶人的意味浓厚:「现在去交不就得了?快啦!」 我听了随即从抽屉抽出一本,脚步略急的走向办公室,扭开门把发现里头的老师不多,大半都出去吃午餐了吧、也有人在睡觉了。 脚步放轻我尽量让自己採取静音模式,好像办公室就是比较温暖。 「……」 老师趴在桌上酣睡的模样我不禁顿住,手悬在空中全身宛若定格一样,呼吸也霎时凝滞,看着闭眼的他入神,随着呼吸而微微颤动的浓密睫毛,瞅着他眼下转动的眼球,以及拧眉的嘴微张想说什么的样子我憋笑地望着。 瀏海被手臂撩起,能看见他白净的额头。 不知道梦见什么了。 察觉自己的注视太过明目张胆,慌张的环视办公室一圈,确认没人注意我才松口气。 将抱住的习作轻巧放置在他手边,正打算离开却发现不对劲,一时间忘了止住声音:「啊!」 拿错习作了…… 我懊恼的把数学习作拿回来,也同时吵醒了老师。 「简意?」他睡意迷濛,伸手揉捏鼻樑,晃了头然后瞅向我,声音乾哑的那种。 「呃、我……吵到老师了吗?」 皱起的眉间显露疲态,老师搔抓眉心,视线再一次放到我身上:「还真的是你啊?」 「不然能是谁?」 「哦,」老师哈哈笑,见我抿紧唇不语的尷尬,他放轻声音:「是啊,你吵到我了。」 「……抱歉。」我压下唇尾道歉,老师指向门边示意出去讲,用眼神说不要打扰其他老师睡觉。 我会意的步出办公室,老师尾随在我身后,手上还拿了罐蜂蜜茶。 「喏。」老师眼神含笑的把蜂蜜茶放到我手上,「给你。」 「都冬天了,喝这个很冷耶。」我裹紧身上的外套,在手心哈了口气。无奈从小到大就很怕冷的缘故,每逢季节方入秋时就一定会把厚外套先翻出来预备,约莫身上优点也只有保暖略胜别人一筹。 初冬顶多是冷风,路上人们的穿着多了条围巾抑是套了件薄外套。 我却会是那个包着厚衣身披大衣的人。 外加暖暖包。 「不然下次加热再给你?」 「蜂蜜茶加热?听起来好噁哦。」 「哪会?」 老师挑眉,问我来这里骚扰他睡觉做什么,「谁骚扰你了啦?来交习作的、但是……」 接过我的话他继续:「但是拿错习作了?」 「对。」 他哂笑出声,眼窝轻微凹陷,似乎加深了他给人的稳重感,不明所以。 「你为什么喜欢蜂蜜茶啊?」我突地提出一直以来的疑问。 对方眨眼,置身在外的模样:「我没有很喜欢啊。」 「咦?」 「只是看你很喜欢喝,蜂蜜茶狂的感觉。」 「屁啦!」我笑出声,顿住唇角,含笑地淡望他,我很想把心里的话告诉他,真的。 因为是他给的、所以,才会很开心。 「好嘛,反正这是乖学生才有的哟。」特地装嗲的语气,尾音还拉长露出这「很了不起」的笑脸。 「意思是每个跟你要蜂蜜茶的就都变乖学生嘍?」我翻白眼,「这一点也不特别。」 老师轻抚我头,掌心的温度由头顶传来我脸跟着一热,他哈哈笑:「更正,是简意才有的。」 闻言我脸烧的更厉害。 转移目光的看向旁边的盆栽,强劲的冷风吹了过来我瞇起眼睛抖了一下。 脸颊的热度顿时退去不少。 蜂蜜茶罐子冰冷的温度使我手心也跟着降温,指节微僵泛起一丝冷意我立即退回给老师,面带抱歉的道:「好冷哦,我现在喝不了啦。」 「反正以后也可以喝啊。」他靠着洗手台,没打算接过的意思。 「我怕放到过期嘛。」 他听了敌不过我的话,伸手接过,指尖触碰到他手的时候我忍不住的心跳加速,脸上又是一热我低下头掩饰,顿了一会又抬首,目光漂移不定。 在对上他眸子的时候才开口。 「真的不用帮你加热?」老师勾起一侧的嘴角。 「真的,会拉肚子吧。」 「拜託,我又没下药,这是只有给你的特权哦。」 我听得一愣,偏首喜悦地望进对方透彻的眼底,没有打算要调侃他的意思。 「没关係,」我笑,「因为蜂蜜茶是夏天的味道。」 是我青春的味道。 只是当时,我不知道。 那是我最后一次从他手中拿到蜂蜜茶。 17 「拜託,都几点了耶!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陈厚铭一行人小跑步的奔向校门口,他率先和叉腰不满的橘子道歉:「菓彤,抱歉啦!」 「跑哪里鬼混了啊你!知不知道我跟简意在这等多久?」 「就刚刚、买新年礼物。」陈厚铭有如小媳妇似地囁嚅,我看得有些想偷笑,平时聚一团鬼混的伙伴也给力地替他讲话,各个信誓旦旦地拍胸脯掛保证,「对啊!吴菓彤!他没说谎,是我们陪他去的喔。」 「……」 橘子仍是不满意的脸,死不接过陈厚铭给她的礼物,见状我用手肘推推她,眨眼示意没关係,一看她立马洩气的接收,勾上陈厚铭的手后没再出声。 「现在去那边也来不及了吧?人肯定爆多的。」我手伸进外套的口袋,冷风不断吹来,我觉得五官都快结冻了。 「那乾脆就在学校跨年怎么样?」 「好欸!」 有人提议,立即得到了大家的同意,随后喊着「衝啊!」便一股脑儿的打算往操场奔,我吓地伸手欲出声遏止那行人的衝动,不料所有人速度急得像飞一样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就在一瞬间,对,通通跑光了。 是有没有想到后果啊啊啊啊!我内心崩溃地大喊。 接着我简直充当了这几人的妈,收拾善后似的替他们擦屁股。 礼貌性地跑去事先告知守卫一声,打嗑睡的守卫伯伯被吵醒起床气大发。溜了几句台语,讲话含滷蛋,语速快的我听不上,他语气带衝,甚至掺杂国骂,多半是这种时间不应该来学校之类的话。 一连串的谩骂害我不晓得要怎么安抚他情绪。 直至老头见我受惊的脸才缓和下来,好好讲国语,被紧迫叮嚀不准太过喧哗吵闹才被允许的。 我带笑地直说不好意思,会克制不吵到附近民眾的。下秒转身准备离开时我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和传闻中的一样,守卫伯伯地中海秃头脾气又臭。 我低叹,前往操场。 ……还有,什么不会吵到民眾?这谎可撒大了! 怎么可能不吵啊、已经闹翻天了啊…… 尤其见到老师跟小胖来到大家更是笑成一片,指着小胖身着红大衣的不倒翁体型笑得没心没肺:「小胖圣诞节都过了啦!扮什么圣诞老公公!」 「对老师要有礼貌!」小胖急得纠正我们,大家则是嚷嚷反驳说现在已经放学了,「而且老师就是朋友嘛!」 当时不愿意帮小胖庆生,鞋子被教官噹的男同学这么说,我望见小胖身子顿住的呆愣,眼眶泛泪又硬是抹了过去,如果我是小胖听到这句话肯定也会哭,毕竟和学生打成一片是他一直所希望的嘛。 我笑的开心。 同时也望见老师看了过来,我们相视而笑。 一阵吵闹后背包丢在司令台上大伙又匆匆奔下台站在跑道上喊要拍照。 「拍屁啊?天都黑了。」 「黑了也可以拍啊!白、痴!」提议的人翻白眼,下秒惊诧的拍手大喊:「靠腰我忘记带相机了啦!」 一听大家齐声大笑,砲轰那人的无脑,我们的笑声几乎填满了晚上的校园,这种感觉比到跨年会场人挤人还要好上太多了。 「那怎么办?」 「我有带。」老师笑着把手边的相机举得甚高。 「喔!果然还是阿泽有用!」 「对师长怎么能这样叫啊?」小胖灌了一口矿泉水,口齿不清的指责。 「齁、圣诞老公公就宽容一点嘛。」 闻言又是一阵笑声,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老师有带相机。 老师有所准备地还带了相机架,急着要到处乱窜的我们坐好,他站于跑道上调整角度,一边催促还在台上喧闹的同学:「快坐好喔!挤进来一点,那个谁?快坐下。」 他轻笑斥喝,没什么威严的那种。 「对,大家都要入境喔!」 设定好秒数老师直接攀上台上,和小胖坐在中央,也坐在我旁边,肩靠肩的让我觉得能感受到他传来的体温,心也暖呼呼的。 我和橘子相互勾手向镜头比上胜利v手势,全班这样靠在一起的机会真的少之又少,一起跨年的感觉更是难以言喻,明明都比好动作了其他人却不时发出怪声,害得彼此想笑又憋住,脸部维持着僵硬。 正想放声大笑,在闪光灯愈发愈急速地闪逝下小胖突地扯开嗓子,语带哽咽地喊:「我们是、几年──几班──?」 当下大家都轻哂出声,有默契地嫌弃这样老梗的问法,却仍是乖乖配合。瞬间我禁不住地鼻酸同时模糊了视线,世界变得不清晰,胸口的跳动却清楚的不得了。 「三年八班───」 闪光灯刺痛了所有人的目光,伴随着我们齐声的大喊,还刻意地拉长音拉到没气,以及褪不去的欢笑。 我喜欢我们班,喜欢橘子这朋友、喜欢陈厚铭还有班上同学们的白烂笑声,甚至喜欢上老师。 也喜欢他们偶尔机车的玩笑,骗我鞋带没绑趁我弯下身时推一把的烂把戏,和老师一踏入教室全班倏地鸦雀无声的小默契,或是嘲笑彼此高矮胖瘦的白目我都喜欢。 「好想哭哦。」我道出现在的心情,鼻酸的感觉还在。 在闪光灯稍纵即逝后眼前又恢復一片黑漆漆,夜晚人家的灯光及操场边的照明灯才让我们能适应这样的黑。 「我也是。」橘子靠上我肩膀,声音有点抖,听得我反倒不想哭了。 「糟糕、我已经哭了啦呜呜呜!」 「老天,我起鸡皮疙瘩了,感觉更冷了!」 「快!风快吹乾我的眼泪!」 「同学们抬起头眼泪就不会掉下来了,快跟我一起这么做啊!」 「北七喔?」 「哈哈哈哈哈哈!」 我莞尔,转头也看见老师的笑脸,我们对望数秒,他率先扯开嘴角我也跟着瞇眼笑开,随后他跳下台上前察看照片,相机的光照亮他的脸,他的笑脸。 我想─── 我们的照片既没有阳光的洒脱,也没有明亮的背景能够衬托青春的味道,仅有的就是闪光灯灰暗的色彩,不鲜明的黑白,小小的框却容下了好多人,好多人笑意的脸孔,带着滑稽、搞怪,笑到卡痰甚至刚好张嘴的丑脸都有。 却能够清晰地、清楚的感受到笑意。 那是一张,印烙在我们所有人心中的照片。 18 藉着要去附近觅食解嘴馋的理由,一群人急促地去买刮鬍泡等东西,临走之前我还特地提醒要买什么,蛋糕也要记得去订好的店家拿,看着他们吊儿啷襠的样子我挺放心不下的。剩下三分之一的人留在学校间聊,多半是女生,而我也刚好是那其中之一。 小胖约莫没察觉我们的庆生计画,还在跟老师聊天。 我多看了几眼,老师发现我的偷瞄忍不住问:「偷看我啊?」 「才不是,是偷看圣诞老公公。」 我含笑的说,趁小胖开骂前溜到另一边和橘子拆饼乾。 「简意我上传照片了唷。」低头滑手机的女生向我报告,又和一旁的人分享:「哇塞讚一下暴增超多耶!」 「不重要啦!你有没有看到陈乙芸的留言?」 听见三八女的名字我和橘子竖起耳朵一同凑向她们,坐在她们后一格阶梯吃着零食,我听了才讶异:「咦?陈乙芸没来喔?」 「我完全没发现耶!」橘子指着手机,「她干麻去了啊?」 「好像是她妈妈吧,不准她出来跨年的样子。」 「好可黏哦──」橘子刻意的发错音,惹得我们发笑,「模仿人家干麻啦?很坏耶!」 「啊你们不也一样笑的很开心?」语落橘子还拿起脚边的饮料嚼了一口,笑顏神气的很。 「也是。」我笑,所幸三八女没来,要不然搞坏气氛的人肯定又是她。 记得上回家政课煮东西的时候,正是她公主病发作挑东挑西,使唤人将食材都切丁,环抱着手蹙起眉头,驻于一旁仍嫌着菜脏啊、食物不熟之类的,搞得组员们乌烟瘴气,每个班级里总会有一两个这样的人,吧? 至少我们班是,我失笑。 「她没来也好,我早看不惯她那种性格了。」像说出我心声似的,我霎时抬眸感动地望向橘子,她瞬间会意过来并相互击掌。 「其实我们也差不多,嘿嘿。」拿手机的女孩笑。 有时橘子就是如此,不在意他人管自己不爽谁,不开心就是喜欢讲出来,直率的性格和她娇小的身高配上娃娃脸实在不符合。她说过不想特意的去搞小团体,也总爱把「爱要大声说出来」的话掛在嘴边。 我则毫不客气地吐嘈她那根本是恨才对。 「没差啦!」当时听见橘子随性的回答,还有浮现在脸上的笑意,我就会很羡慕她。 我也很想坦率,却总把真心哽在喉头,越是紧张的时刻就越脱不了口,这样想来我和人分享心事的次数的确鲜少。 比起橘子,我真的不勇敢许多。 眼看时间已十一点初,倒数计时只剩下约五十分鐘,还在发牢骚男生们怎么还不回来而已,一旁的手机感应般地应声响起,橘子松口气滑开锁屏,见讯息内容微微一笑。 我稍微瞥到句末陈厚铭还附上爱心的图案。 ……这小俩口真甜蜜。 「简意,他们传简讯说回来了哦,走吧。」橘子站起身将我拉起,离开之前我特地挥手和老师告知一声,无声用唇型告诉他准备好了,见我夸张的笔手画脚他笑开来。 「你在干麻啊?」橘子笑。 「不然他看不懂啊。」 小胖见老师往这边望,也跟着转头看我,在他欲开口之前我抢先,害怕穿帮我只得唬弄一下:「我们去上厕所哦!」 语毕我拉着橘子就往校门跑,气喘吁吁地快步走向他们,一群人拿着大大小小的塑胶袋,三七步站在校门口颇有打架的气势。 「卡片呢?你写完没?」我先是向其中一人确认卡片没有误才注意到:「嗑药啊你们买这么多东西干嘛?」 「有烟火,零食、宵夜,仙女棒啊之类的!」 「额外的费用你们要自己出哦,我们可不负责。」橘子摊开双手,置身在外的頷首,接着转身打电话给留在操场的女生们传达准备就绪。 「好想偷吃蛋糕喔。」 「要插蜡烛了啦,还吃。」我双手合併哈气,试图获取温度,才小跑步一会而已就觉得好冷。 拿蛋糕的人暂且将任务交接给身旁的小助里,在粉色的大塑胶袋中翻找,疑惑问:「小胖几岁啊?」 「不知道耶,所以我拿了问号跟一八,你们觉得呢?」 「当然是十八岁啊!让他永远年轻啦!」同学一说完对方还真的把蜡烛点燃,瞧着蛋糕满意地道:「不错欸哈哈哈!」 我无奈地笑,拿着卡片领着各位,事先提醒好台词后才一同走向操场,所有人都提着自己的礼物,两三个人围手护卫着蛋糕不让火熄灭,浩大的仗势让人不禁想笑。远处小胖正在讲电话的样子,背对我们,丝毫没察觉这里的动向。 老师注意到我们瞅了一眼,扭头讲了什么看不见,下秒只见小胖掛上电话,转过身来。 「小胖!」 瞬间在他身旁那些预备好的女同学,各个拉开手中的拉砲碰的一声,我们这方也跟着欢呼,大喊生日快乐!小胖被吓得缩颈,头上佈满拉炮的细线,呆滞地没动弹,显然搞不清楚状况。 老师上前催促他吹蛋糕,小胖仍是没动作,我们看的在一旁鬨然大笑,已经走向他。 「胖子,说说你的愿望吧。」 「……」 小胖回过神长吐一口气,平静自己的心情,半晌他张开嘴却又止住,蛋糕在他面前等待他的吹熄,上头的数字十八看起来格外喜感,蜡烛的光打照在他浑圆的脸颊,似乎映照出他眸末的液体。 我们含笑,安静等他开口。 而这沉默持续太过良久,老师笑着轻拍他脑袋,「这也算是新年愿望啊、好歹回答一下吧。」 他瞅视蛋糕,上头「小胖生日快乐」的字眼是我们特地向店家要求的,我们仅是站着看他接下来的举动,有默契地大家仍一语不发,静得连隔壁跨年会场的欢呼声都能隐隐听见。 小胖低头思忖,我望见从他眼角滑落的泪珠,半晌他抬头露齿一笑:「和学生们打成一片吧。」 老师听了放声大笑,声音爽朗的传入我耳际,我痴愣地远望他的笑靨,我说过他的笑会渲染我。 就像现在一样。 「胖子,你这愿望不是早实现了吗?」老师半瞇眸,淡淡的笑开。 小胖一听也破涕为笑,这一笑打破我们建立起来的安静,瞬地又笑成一片,甚至还有人感动到哭,一阵风吹熄了蜡烛上的火光,眼前恢復黑压压的景象,大家开始又混乱了起来。 「我、我都还没吹蜡烛耶!」小胖瞠大眼。 「再吹一次啊,」老师接过打火机点燃,眼神专注于火苗,「真可怜,老天爷大概不想让你吃蛋糕。」 「嫌小胖太胖嘍──」 老师话一落同学们又起头调侃,小胖没有生气,只是在笑,我们全都笑着。 我目光胶着于老师淡然的笑意,弯眼勾起一侧嘴角的脸庞,瞅着我们每个人,当我们视线交叠的剎那他笑得更深,世界在发亮的感受或许就是这样。 有时候,我会觉得,他就是光。 我的光。 19 「跑操场一圈!」 「我是老师耶!」 「管你的,老师了不起?你是寿星啦,寿星就要受苦!」 应观眾要求小胖苦笑,身背大家所有礼物装起来的袋子后迟缓地开始跑起操场,下巴的赘肉一层层抖动和记忆中真正的那隻小胖奔跑时如出一辙。 思及此我忍不住地大笑。 尤其还有人送圣诞袜,明明圣诞节已经过了那种温馨的气氛却仍没褪去,加上刮鬍泡喷的小胖多了一撮蓬软软的鬍鬚,简直像极了圣诞老人。 我放下手边的蛋糕,抿唇舔去嘴边的奶油。 「哈哈哈哈!寿星加油喔──还有半圈!」 笑声越发越欢大我也笑开来,眼看今年就只剩下二十分鐘,一股不捨由心底燃起。我瞅向一旁的老师,唇角微扬的他没注意到我的视线,含笑的望着操场乱成一片的喧闹,我同样看着,却不知道为什么越看越失落。 手錶上的秒针规律的前进,一分一秒都让我觉得不对劲。 这样就够了吗? 对老师,我这样真的够了吗? 我那样问自己,今年就要结束了,我却有种什么都没把握到的感觉。 我垂下眸思忖一直以来的种种,瞅着手心上的条条纹路一时失神,发愣地失笑。 我能抓住的有什么?是现在最欢乐的画面、还是我们大笑的时光?明明我想抓住的是对他的喜欢,却被现实面逼迫地思虑我的应不应该。 涨满胸口的不适感使我发疼,拧眉弓身地不发一语。 耳际縈绕笑声,我独自难受的就像被丢弃一样。 ───「你很在意?」 驀地忆起老师那天在公园的话,心脏猛然一跳,心一急的我抬首再一次望向老师,我发现他也正看着我,顿时微怔。 「不舒服吗?」柔和的语调询问,他向前一步我心愈是跳得厉害。 很突然的、我有一种想抓住他的衝动,扳住他双颊告诉他我很在意,那不应该只是个玩笑。 老师坐上我旁边的位置,我的目光早就放不回操场充斥欢笑的乱象,直定定的、视线凝滞于他身上。 老师轻哂,似乎为我的目光感到好笑,我反射性开口:「不要笑。」 他抬眸盯着我,坏意的弯起嘴角,等待我下句话。 那样的目光使我心悸,我偏开脸躁鬱地撩乱头发,最后才肯直视老师,我觉得我要疯了、指尖正在颤抖,掌根发烫的酥麻感窜了上来。 「呃……」我抿直唇线,吞下欲吐出的话。 「什么?」 老师低下眼凝视我,眸底有着什么在黑暗中看得不清楚,可那双眸却如夜中的星子闪烁分明,能隐约看见眼尾勾勒出的笑意。 心想,我不该放任我的青春就那么结束,我握紧拳头,手心冒汗的湿黏感觉鲜明,套一句橘子的话。 爱要大声说出来。 ───就勇敢这一次吧、就这么一次! 内心的声音不断推着我前进,我想我明白自己要干嘛。 说真的却不晓得开口什么才合适,暗自咒骂自己的欲言又止,觉得快把今年的勇气耗完我才说:「我们、开溜吧?」 他一滞。 我看得喷笑,脸颊窜上的温度使我躁热,一时间不害怕冷风阵阵的吹拂,我笑开眼热血的喊了声好便猛然起身,「不走吗?」 老师抿起一抹笑,轻揉我头顶,亲暱的动作让我平稳的心跳又仓惶地失序,他道:「捣蛋鬼。」 「我哪有捣蛋?」我瞠目,老师没理会反而勾手要我跟过去,避开他人注意躲到司令台后方我才敢松口气,他观望四周不清楚的景色问:「你想去哪?」 我微愣,原先以为他会拒绝我的提议,但没有。 看向一旁的排排教室,我想把一切告诉他。 通通、毫无保留的。 「教室。」 我指向四楼的班级,眼看楼梯间都已经锁起来,只得顺着一旁的墙爬上去,所幸二楼不高中间还有个踏板才能偷溜上去,二楼一片黑漆,放眼望去整条走廊,漆黑里只存底部的微光让人毛骨悚然。 「好可怕。」我皱眉,不安的裹紧身上的外套。 「那抓住我吧?」老师提议,向我伸出手,摊开的掌心在微弱灯光下显得灰暗,我犹豫的望着,他又一次地笑,明白我的顾忌便指指手腕,「抓这里就好。」 我安心的握上,藉由单薄的衣袖能感觉到他的温度,深刻的,就像他的笑容一样。 踏入教室的第一个举动就是开灯,明亮的白光打散在教室各处,忽然间的光线使我脑袋发疼,我不适地瞇起眼睛,最后步出教室。 老师也尾随我,我驻足在平时俯望他打球的窗前,歛眸噤声。 走廊上只有三年八班的灯是开着的,看起来肯定格外显眼,真希望不会被班上眼尖的同学察觉我们在这里。 沉默瞬地蔓延在我们週遭,却没有不自在。 「怎么想来这里?因为比较容易看见烟火吗?」 老师含笑意地问,我有点想笑他的傻,那和我的目的丝毫不相符。 「才不是。」我轻声驳回他的话,但从这里的确能清楚地看见黑灰天空,「你记得我在公园的话吗?」 今天的月光没被云雾遮住,天色添了份明亮。 「哪句?」老师和我一样,手肘撑在窗台仰视上方。 「有些事情如果可以忘记就好了。」我凭着记忆中的话继续说下去:「但是我现在不想忘。」 老师轻笑出声,觉得我的话奇怪:「那就不要忘啊,你想忘记什么吗?」 「一个……秘密。」 我懊恼的拧眉,左胸的心跳又快了起来,紧张攀升上来的不稳感让人厌烦。 「对你来说不想忘的事,肯定很重要吧?那就别轻易的说想忘。」老师随后低笑,「虽然我挺想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秘密。」 不到一秒我接:「我可以告诉你。」 「呃……」为自己的反应顿住,我突地笑出声,老师听了也望向我似乎等我开口,「我常常,在这里看你打球。」 「喔?」饶富兴趣的他挑眉,被那股视线盯着让我不自觉手放至颈后,缓地吐一口气:「一直都是,我会在这里看你打球,会在校园里面找你在哪里,去办公室的时候也会首先注意你在不在,上课的时候也是…… 「我会想一直一直看着你,但是我讨厌这样的注视却不能正大光明。」 老师听了仍是带笑地望我,我慌乱的眼神飘浮不定,最后视线定住在他双眼。 「我一直对这件事觉得很疑惑,这样讲可能……很奇怪,但我发现自己看到你把蜂蜜茶给别人的时候,就会觉得,很生气。」 「……」 「我其实很怕被人发现这个秘密,但是我发现这好像藏不住。」我苦笑。 心脏跳得像快蹦出来一样,频率急促的使我声音颤动,吞了一口唾沫我低眉尽力让自己笑的自然:「我喜欢老师。」 有太多的话太想对他说,最后告白的言语竟只剩下我一直以来的注视。 这句话好像也没想像中的难脱口。 「这就是我的秘密。」 我不安地揉捏指节,欲想脱口说些什么,外头冷风吹来的冰凉感使我乾涩的更加开不了口。 老师望了我几秒,笑意从没退去过,朝我跨进一步瞬间距离缩近许多,我愣得抬首仰望他,教室里的灯光照明了他深邃的五官,光是微勾嘴角的弧度就足以让我心跳凌乱,像是一种魔力。 「我也很喜欢简意。」 20 他抚过我额前乱翘的发,顺至将我脸颊旁的发丝勾至耳后,温吞地闷笑一声,瞬地与平常不同的口气,说他知道身为老师不应该对学生有这样的动作,但他忍不住。 语带无奈的语气,我听出他话里的含义。 我不语。 「我也很喜欢简意。」他又一次的重复这句话。 「……」 我抬眸望进他毫无波动的瞳底,眸面平静的波光,透彻的清晰,瞬地明白了些什么,心是凉了一半。 「我……」 ……我们的喜欢,不一样。 抿直唇线我不甘的瘪下脣尾,拉下他悬在空中的手,很没气势地低喃:「王八蛋。」 这比直接拒绝我还伤人。 真的。 我寧可他说对我没感觉,也不喜欢这样曖昧不清的回应。 纵使我明白他的答案。 我加重扼住他手腕的力道,头次和老师有直接性的触碰,掌心传来的温度着实让我心跳乱了序,我却深呼吸要平下这悸动。 「什么?」没听见我的话,老师反射的回问。 「你不应该让我觉得自己很特别。」我放慢语速清楚地道着每个字,手刻意的握紧,想让他觉得痛。 「你是很特别啊。」他了当的接话,语带坚定。俯望我仰首瞅瞪的兇恶脸,我紧咬下唇与他凝视:「简意,你很特别。」 温和的声线让我肩背一垮。 我听得眼眶微热,忍住眨眼的衝动,我不想在他面前流泪,老师见我逞这份倔强仍然带笑意地望我:「但没办法最特别。」 我微怔。 「懂我意思吗?」老师架势摆出来的问法,有如教学的态度我看得心中燃起一团无名火。 更让我气的是他似乎不觉得手腕疼,我又一次的捏紧,用尽力气的那种。 「为什么?」 沉默良久后我只吐出这三个字。 我以为我会难过到痛哭流涕,或是难以开口感到呼吸困难,甚至懦弱的流泪哭问他到底把我当什么这类矫情的疑惑,但是我没有。 预想内的反应,我通通没有。 短短五分鐘内的沉默,时间似乎正逐渐消磨着我的知觉。 静的让人浑然不知。 「没有为什么啊。」老师低眉笑着,好像仍把我的喜欢当玩笑,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是不是玩笑开久了,就会把真心当玩笑? 「我的喜欢没有在开玩笑。」又一次我肯定地道。 老师失笑,「知道,我没有当作玩笑,我很认真。」 「那为什么、不行……」 「……」 「为什么?为什、为什么嘛……」我无力的又问,像鬼打墙一样重声为什么。 他低眉,没被我抓住的另手轻揉我头顶:「我是老师,理所当然接受不了你。」 「师生是师生!又不是搞乱伦!」一急我脱口而出,明知这话任性的可以,却无理的想把不可能的结果硬是扭转。 老师缓地笑开,将我揽入他怀里,属于他的香气扑鼻而来我瞬间鼻头发酸。 「如果不喜欢,就不要对我好啊……」 声音闷在他怀里,我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见。 「我真的,不是开玩笑。」 我没松开握住他手腕的力道,紧紧扣住使尽我最大力气,你为什么不喊疼? 为什么不痛?我纳闷的想,使劲地闭上眼。 「你把我当作什么?」他突地问。 「……老师啊。」我如实回答。 「向我告白的时候,有没有因为这样所以犹豫?」他又问,轻扣住我的头不让我抬头,一时作罢与他对视的念头。 我将视线移回窗外的天空,方才那抹月光,消失了。 如同我的勇气渐渐消逝殆尽一样。 「……有。」我頷首,没有哭。 「那就对了啊。」 「什么?」 「我也会因为这样所以顾虑,不能接受你,那不是我要的感觉。」我一怔,他继续说:「我虽然是老师,但我从不认为自己能教给学生什么,只是在感情这上面我想告诉你,有些人会想的更远,以现实面来预定下一步的结果,为了让对方更幸福,所以选择对他来说对的决定。」 他轻叹,声音近得像在我耳畔低语一样:「我就是那种人,所以我没办法把你当学生以外的人来看待,现在是、以后也会是,只能够对你特别。」 我不语,紧抓他的力道松开。 「简意,你对我来说真的很特别。」 我怔愣的想说些什么,却语塞,滑下手腕顺而握住他的手。 我在抖。 我不知道,我是因为天冷所以发抖,还是因为难过到不能自己? 可是却哭不出来,怎样都哭不出来。 「但是简意,你适合更好的人。」老师回握,眼前宽阔的臂膀使我卸下心防,厚实的手掌给予我温暖,他的手紧紧握住我的,带粗鲁的那种侵略性质,挣脱不开,彷彿永远都不会放开似的。 「王八蛋。」我环抱他,声音带哑,一股劲地头撞进他怀里,痛得他发出低重的沉吟半晌,手边却加重力道扣住我的后脑,禁不住地又一次破口大骂:「余泽墨你这王八蛋!」 好像这一喊,把我的不甘心也全数拋出在外。 「喔?我的名字终于记得起来了啊?」丝毫不为我的行为有所慍怒,他哂笑。 我却一阵鼻酸。 想起那次传纸条被抓到的画面,去办公室他假装不晓得我的时候,在公园、操场、球场上…… 一幕幕像跑马灯一样闪过我脑里,我以为这种跑马灯时刻只有在死前才会有。 没想到失恋的时候也会。 「王八蛋……」我失笑,「我大概不会忘记你名字了吧。」 「那就一直记着吧,不要忘记。」 「……嗯。」 世界剎时一片光亮,灰暗的天空散出层层色彩,绚烂的光影闪烁在我眼里,映出了烟火七彩的明亮,一道烟火还未闪逝另一道又接着冲了上来,打散在週遭,如碎花、又如夜空的一处星海,短暂显现后便连忙没入黑夜,视觉暂留的现象让我有些头昏眼花。 「新年快乐。」我只想到这句话能说。 「你也是,」大手覆上我头顶,轻揉散了我的发,勾起一侧嘴角笑了:「简意,要快乐喔。」 我无语,紧咬着唇。 好像老师接不接受我,都不重要了。 从一开始,我就只是想要告诉他「我很喜欢他。」而已。 我不应该哭,不应该痛,我轻声告诉自己── 明天之后,我仍是那个笑开怀的简意。 「碰──」 最后一连串的烟火开的更加盛放,像花一样绽开,零散的火花宛如破碎的花瓣一般,闪过又消逝,当最后一道花火划过天际,我松开抱他的手。 瘪下唇角不满地抬眸望向他,老师见了还是笑,伸手提起我唇角要我笑,还把我扮成鬼脸。 「笑起来,」他手停留在我颊边,「苦瓜脸会衰欸。」 「……才不会。」我喷笑。 老师就像是我青春里最后一道烟花,从黑暗的空中一闪即逝。 留下细碎的小火花。 如同这份秘密、短暂而绚烂。 21 大考的日子进入倒数,我没有时间再去关心更多,每天下来除了读书还是读书,回到家也总和参考书为伍。偶尔放松的时候顶多和橘子去哪走走,跨年那天她没过问我去哪了。 我知道她一定有发现,只是没问。 我也开始刻意避开老师,回避他的眼神,阻止自己的目光停留于他身上,这些刻意很难,但是没办法,我就是不想让喜欢继续延滞下去。 我虽然不勇敢,但是个放得开的人,更何况打从一开始就能预估结果一二了。 「简意这题数学怎么算?」橘子侧过身递来一本厚重的讲义,我接过手还抽了一下,拧眉问:「这石头啊?」 「对呀。」橘子笑,看了一眼时鐘:「这节什么课?」 「国……」我有点愣,甩甩头专注于题目上,「国文课。」 「哦。」 「这题带旁边的公式进去就好了,我帮你写好算式了自己看过一遍吧。」 「谢嘍亲爱的!」 我失笑。 鐘响三分鐘后才看见老师走进来,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简单休间的装扮还有上课偶尔哈拉的轻浅笑意,都没什么不同。 而我竟然为此有点失望。 我难道还在期待什么吗…… 我轻叹,靠上椅背在桌下算着数学,一遍又算过一遍,停滞在同一道题目。脑子几乎没在思考,放空任由手动着,身体不像自己的一样,我握紧笔,写字的力道逐重,纸张都被写破我仍无知觉。 「简意!」橘子轻推我,我怔怔地瞅向她:「啊?」 「纸都破了啦!很暴力耶。」闻言我才发现,「还好吗?」 「很好啊……只是,有点恍神。」 橘子一听又漾起一抹笑,「不要把自己搞太累了,加油哦。」 她大概以为我是读书读到疯了,我忍不住笑,说了没问题。收起数学我专心上课,提笔望了眼黑板,偶然瞅见老师转身写黑板时衣袖些许滑落,不小心露出左手腕,我全身顿时一僵。 一圈紫青色的浅显易见,我心一慌,瞠目看着。那瘀青!是我……是我那天抓他手留下的吗? 我张嘴想说什么,却又顿住,神情慌张。 都瘀青了,怎么不痛啊!为什么那个时候不喊痛! 我一时收不回自己的目光,气愤的情绪来得突然,甚至气得眼眶一热,好想跟他说些什么,但是现在还在上课,他似乎察觉到外露异常的肤色,眼珠子尖锐地扫了一圈底下的人,再转过身的时候顺势把袖子拉好继续讲课。 所幸大家都还在抄重点,没有注意到。 我聚焦在他身上,老师却没正眼看过我。 和过去,不一样。 这样的转变,我不是,应该感到开心吗? 但当节下课我愣了好久,眼神呆滞,脚动弹不得,我终究还是没能追上去。 没能问他,为什么不喊痛? 「简意帮我去保健室拿热水袋好不好?」 第四节课结束后橘子嘴唇发白无力的摊在桌上,另手难受地抚着的下腹,我轻笑弹她额头,「以后冰的不敢喝那么多了吧。」 「忍不住嘛。」 「活该。」我把铅笔盒里的巧克力给她,「看吃了会不会好点,我等下就回来。」 起身要离开教室前橘子又把我叫住,拿了英文簿给我,「帮我拿给小胖,我忘记交了啦!」 我无语,充满哀怨的盯着她。 橘子双手合併,眨眨眼諂媚的道:「亲爱的最棒了!拜託啦!我的英文够烂了耶,要是晚交小胖当我怎么办?」 「好啦!你休息!」我大声,佯装气愤的皱眉,粗鲁的拉过簿子离开,橘子在身后嚷嚷着我人多善良多美丽,听得心情很是愉悦,前几节上课时的阴霾一扫而空。 先是到保健室借了热敷袋才走往办公室。 中午吃饭时间校园变得吵杂,就连好不容易放空心情漫步,都会不小心被转角的餐桶撞个正着,抬餐的学弟与我道歉便赶紧离去。我不禁抚着腰部轻揉方才的疼痛处,吃痛得走一步痠痛一阵。 走进办公室,一角的老师们正群聚交换八卦,喔呵呵的巫婆式笑法,笑得夸张点的还后退了几步差点撞到我。大家都没长眼睛吗?我无奈地快速走过,放了作业簿到小胖桌上,同时看了一眼对面睡死的老师。 我抿抿唇,看了眼办公室的动向,才敢走向他。 盯着他手腕上的瘀青,按捺住触摸的衝动。 老师闭眼低垂的睫毛偶尔无来由地颤抖,这画面好像似曾相似,我失笑,轻将他袖子拉下遮掩瘀青,发紫的顏色看起来挺骇人的。 而且他又是左撇子,上课写黑板也在忍痛吗?我没表情的思忖。 瞅望他的睡顏心好像又泛起圈圈涟漪,还有看见桌上的蜂蜜茶也让我觉得难受。 「对不起。」我轻声说,「一定很痛吧。」 尤其那力道,我抓得要死怎么可能不会痛。 「……但你为什么不喊痛呢?」 对方仍没听见我的声音,熟睡的样子我多盯了一会,只是心情似乎不如过去喜悦,接踵而来的是淡淡的酸楚,天冷我惯性的插口袋欲准备离开,口袋里刚好摸到一样东西,塑胶的声音使我困惑的捞出来一看。 是蜂蜜糖。 我怎么会有啊?我纳闷地想,啊、是隔壁小孩昨天给我的,捧了一手糖果给我选,最后只拿了这颗糖走。 因为是蜂蜜糖吗?我笑。 盯着糖果失神了好几秒,最后我抿抿唇,将糖果轻放在他手边,静悄悄的,不发出声响,好像我没来过一样就好了。 没有等他醒来我便匆匆离开办公室,我其实很怕自己,对到那双眼再看下去,会放不下。 22 不知不觉中日子像飞的一样,转眼间一月已经过去,儘管天气没有像跨年那时冷成这样,我还是成天拿外套把自己包得像雪人。 而我和老师,也已经整整一个月多没讲过什么。 不晓得他有没有发现蜂蜜糖?有时我会在课堂上想起,也会留意他的手有没有好许多,当捕捉到他恰巧移开的目光,我仍会开心,只是不再主动上前撘话。 我要求自己把心思转移到课业。 今天假日原本要和橘子约出来读书,没想到我记错时间一大早就出门,只好一个人到处乱晃 ,中午再去车站会合。 我裹紧围巾,双手插口袋往反方向走去,晃着晃着发现自己竟然走到那座公园,踌躇半晌后走了进去,入口旁的微坡杂草丛生,害得我一来还不晓得从哪进入才好。早上的时间没什么人,顶多是老人在打太极或是体操,也有的会带着自己的孙子来公园玩,小孩的活力彷彿耗不完一样,早晨仍能精力充沛。 走过他们面前不经意对到眼,一位和蔼的老爷爷还向我微微一笑,礼貌性的我朝他轻轻挥手,老爷爷那一笑忽然让我温暖许多。 我还特别注意了下上次那个小男孩在不在,但好像没来。 略带失望的苦笑,我正想走去上回坐的长椅那,却发现有两个人在那里,走近才看清楚其中一人的脸。 咦?我停下脚步,心跳漏了一拍。 ……是老师。 和一个女人在讲话,年纪似乎与他相仿,个子高挑且身材苗条,站在老师旁边倒是显得矮了些,身着雪白色纺纱长裙配上绿色夹脚拖,外头只搭了件单薄的短版牛仔外套,看了我都不禁有点为她冷起来。 我稍微多瞥了几眼,她那双白皙的腿让人忍不住想多停留几秒,好羡慕喔…… 我内心感叹,见她没讲到几句话后便离开,发现自己一直站在这盯着他们,我才急得回神打算转身,半步都还没走就听见── 「简意?」 老师叫住我,不确定的喊。 听见老师的声音让我心一颤,全身的细胞僵滞,一时之间不晓得该怎么办,眼珠子环视一圈眼前的路,脑袋闪过数个逃跑的计画,却没一个实际行的通的。 停留几秒后我伸手拍拍脸颊提起笑脸侧过身:「嗨老师,好巧哦。」 他站着看我,没讲话。 「呃,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啦!」我懊恼的衝着他傻笑,该不会以为我跟踪他了吧? 老师一愣,然后笑着轻拍他左手边的位子,「不是在意那个,过来坐。」 我盯了他半晌,没有照着他的话走去,只是提问:「刚才……那是谁啊?」 「喔?」老师瞇眸,眼底勾出玩味刻意地问:「你很在意?」 我怔愣。 我知道他故意的。 同样的问句,同样的使我心跳混乱,可是我已经没理由再偽装自己的喜欢了吧。 「嗯,很在意。」我认真,随后苦笑,「在意得不得了喔。」 一听他没愣住,只是柔柔地凝视我,又一次勾手要我过去坐着,我抿唇仍驻于原地,不肯动身。 他一看便往我走来,每一步的向前都使我脑子混乱,当他步伐停驻于我面前时来不及抬头便擅自牵起我的手拉我过去。 一样的力道。 霸道却不失温柔。 这似乎是他无意间的举动,没察觉哪里不对劲,当他松开手我才乖乖坐下,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安静瀰漫在四周令人缺氧,久违的交谈让我觉得心浮气躁。 顿了几秒鐘我想起来,突地伸手抓住他,老师吃痛的缩回手,见状我面带歉容地放轻力道,拉开袖子查看他手腕,松口气地道:「终于好多了……」 老师瞅着我拉住他手的举动,意识到什么我收回手,他立刻抓住我,「是因为觉得你比我还痛。」 「啊?」我愣,突然之间的蹦出这句话,我不能理解的歪脑。 他放下我的手,凝睇我:「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喊痛吗?」 我一怔,然后无措的比手画脚,最后只惊诧的倒抽一口气:「你、你不是!」 老师轻笑。 「不是睡着了吗!」我气恼的指着他,「干嘛装睡!」 他靠上椅背伸手欲摸我头顶,抢先一步的我躲开,不开心的脸,他瞅着我笑出声,眼尾挤出几道不明显的痕,笑得我快看不见他眼睛。 「想多听一点你的真心话罢了。」他隻手扺住下巴,「那个时候,就只是觉得你不比我好受,才没制止你。」 「痛就要说啊白痴吗!」 他笑意更深了,「我不痛啊,这种力道不算什么,只是瘀青了。」 「……」 「只是瘀青了。」他故意重声。 「你在间接说我很暴力吗?」 「差不多。」他开朗地笑开。 我笑不出来。 注视着他露出的手腕,又一次拉起袖子审视,一圈的瘀青还是明显,紫青的部分淡了不少,却成了邪恶的紫色系列黏在一块,看起来会让人起鸡皮疙瘩,像呕吐物的噁心顏色。 「好噁,看起来很不舒服。」 「谁害的?」 我噤声。 绷紧身子等待他挨骂,他却像上次我们坐在这里一样,开口要我轻松一点,没什么好紧张的。我没想到他还会叫住我,还以为,那之后我们就会变的像平行线一样。 可是没有。 他怎么可以、把我们的距离又拉近了…… 我拧眉,轻轻握拳放在腿上,耳边听着他规律的呼吸声,我们之间,近得只要伸手就能碰触对方,即便我知道那不行,却忍不住贪心的这么想着,说没有期待过他对我可能有哪里喜欢,全都是假的。 我还在期盼奇蹟没错。 人是贪婪的吧,只是我没放纵自己的慾望去追求这段爱。 可是抑制,真的很难受。 「刚才那是我妹。」 「咦?」我惊呼,「你妹?」 老师頜首,觉得没哪里奇怪。 「好漂亮……」我脱口而出对她的想法,老师听了瞇眸,「我也很帅啊。」 「你今天,忘记去看医生了吗?」我语气停顿,做出疑问到破表的皱眉询问。闻言他噙笑地轻推我额头,一如既往的笑声:「没礼貌啊?」 就一瞬间,我眼眶湿热。 眼前视线朦上一层雾,我吐气平静自己,硬是把眼泪缩回去。 明明这样的相处,几个月前我们就有过,一抹再也平常不了的笑,却让我在冬天里重拾温暖,深刻又轻巧地拂过我心上。 就像是我的暖阳一样。 23 但太阳不会一直照亮。 即便实际上会,黑夜也终会来临。 距离毕业所剩无几的天数,我知道和老师能相处的日子也不多,我们能够像这样讲着话,也会变的逐渐困难吧。 我垂眸,正想问他有没有拿到蜂蜜糖的事,思虑几秒又住口,反正那些事情也没那么重要了。 「我要离开学校了。」 他突然开口,我以为自己听错于是愣然脱口问了什么,老师眸子转向我,「离职啊,我只和跟你提起而已。」 「为什么?」我坐直身子看他,话里流露出慌乱,「是因为我吗?」 他看我。 「如果是、那我──」 「那你就不喜欢我了吗?」老师瞅着我,眼底的意味我看不清楚、猜不透。 我不晓得他会这样问,呆望他数秒才接,「做不到。」 语气没有高低起伏,听见自己的坦然。 我已经,不想在他面前掩饰真心的想法了。 那太苦了。 老师仍是一贯地淡笑看我,没有思绪的那种神情,他只淡淡地说了句不是因为我。 「就是忽然很想放长假。」他耸肩,似乎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当米虫?」我下意识问,一脱口觉得这话衔接得很不是时候,老师仍笑着说他有存钱,重点不是在那吧…… 不语半秒他道:「单纯想休息而已。」 「休息有必要离职吗?」 「不一定,机率偏大。还得回家看爸妈啊,他们都老了,听说我妈生大病我妹才南下来找我。」 「……哦。」 我紧抿唇,问了他打算离开的大概时间,是在我们毕业后。他说过几天才会和同学宣佈,要我在那之前保密。 「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喔。」 「为什么……要先告诉我?」 他定定的瞅着我,几秒后失笑:「没有为什么吧,就只是想。」 我握上自己的左手腕,无意识的抚上那条手鍊,距离上次到现在时间过这么久了,我仍将这条鍊子带在身上。 没有一天不放在身边的。 我甚至,没有一天不惦记他的。 即使把所有心思转移,也转移不了我对于他生活大小事的关心。 只是此刻我并不觉得开心,反倒害怕我和他的时间缩得更短,距离更远,就算我们只能保持这样的距离。 「……那毕业典礼呢?」 「嗯?」 「会参加吗?你会……来看我吗?」我嘴唇乾燥地开口,这个要求太过唐突。 「会。」 没有犹豫地他说。 「真的?」 「嗯,一定会。」 双眼坚定的笑意映在他瞳底,他说在他离开之前还有件事想做。 「什么?」 下秒老师突地伸手,轻勾上我后脑,眼底的湖面很平静,眼神却没离开我半步,紧紧地锁定我,移不开直望他的目光。 对于他的靠近,我惯性地紧张。 距离近得有压迫感,平缓的呼气蔓延过来一股热气,和着他的味道,清新的那种,却掺杂清淡的咖啡味,那味道一窜入鼻息,我呼吸不禁紊乱,贪婪的想吸进更多这样的空气。 我却越呼吸,越窒息。 「想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他从容的弯起嘴角的弧线,低眉地凝睇于我,语带哑音地缓缓啟唇:「你也算吧。」 「算什么?」 「秘密。」他睇视我,加细说明,带肯定的那种语气道:「我的秘密。」 ──「我喜欢老师,这就是我的秘密。」 忆起告白时我所说的话,那股紧张感又一次徘徊在我心上,他指的秘密也是这个吗?是、是吗? 内心胡乱翻搅,扰乱我思虑这句话的情绪,唇微开滞愣地瞅望他久久开不了口。 我不喜欢老师这样的曖昧不清。 很痛啊、痛死了…… 我眨眼,顺势垂下眼瞼,掩不住失望地低语:「我说过,不要对我那么温柔。」 「……」 「你大概不会懂吧,这种拥有希望又失望的感觉。」 老师低叹,我看见他眸底含笑。 「我知道,就这次。」 他淡淡一笑,我思绪还弥留于他笑脸上,下一步动作他便低首吻上我额头,温热的唇在额上的触觉鲜明,瞬间原本的冷空气变得暖和,鼻息间全是他的味道,被这个举动吓到,我心脏大力一跳,呼吸同时一滞,等到他退开身子,已经是好几秒鐘后的事了。 他说:「就最后一次。」 「我……」我很想哭。 为什么他总要间接让我明白一些事情?为什么我总可以懂他的意思? 「我虽然是大人,但还是很幼稚吧。」他看向前方的溜滑梯低笑,「不够成熟。」 我死盯他侧脸,逆光使眼前光线模糊,我却分秒不愿转移聚焦于他身上的目光,老师撑住木椅缓地站起身,扯开歪斜的唇线大力揉散我多馀的发,瞇着茶色的眼为一直线,嗓音微哑:「抱歉,别想太多。」 我一滞。 啃咬唇缘不语,脑袋里线路纠结成一团,鬱闷地闔眼。 他礼貌性质的笑容和对其他人一样,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一样,话语的意味、眼神,都与平常一模一样。 我知道,我又被他推开了。 心情一沉,见他转身预备离开的鞋我急得想抓住他,却落空。 眼看他已经跨出一步我顾虑不了那么多,起身又想捉住他的手,但这回我却是被自己的顾虑打退堂鼓,硬是握紧拳头才收回来,心上有种被扭曲的痛楚。 「怎么可以不想多啊!」我大声,「被说了那种让人在意的话之后,你就打算走了吗?」 他没说话,好像时间静止了一样。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动作,宛若方才的举动都只是我的想像。 等待所凝结成的沉默,光是一秒就让我难受到缺氧。 又打算开口询问,他恰巧接声:「那当作没听到吧。」 老师背对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语气带淡然。反之我现在激动地根本平静不了。 「你在耍人吗?」我气恼,两手成拳不甘地瞅瞪,颇有欲衝上前揍他一拳的气势,我咬牙切齿着,眼眶却不争气地泛泪吼道:「你就走远好了!」 没有动作,老师仅是调整好自己的站姿,肩线微斜,头也跟着微扭一侧,手搔抓自己的发。 他没吭声我顺而怒气延升继续讲:「你就最好安静的离开,什么都别跟我交代,直接一走了之就好了啊!」越讲我越带哭腔,音量渐大,我慌得颤抖。 拳头栓到发麻,估计脸气得红润。 为什么还要特地和我说这些?我在心里死命的问,却没能喊出来。 「好。」 「……什么?」 「我答应你。」他的声音平稳,「我会安静的离开。」 我语塞。 「所以刚才那些,忘记吧。」 脑子的运转僵凝几秒,久久不能言语。 ──「就最后一次。」 我和老师之间的距离,他执意间接否定了我的向前,用了对我来说最残忍的方式扼杀我们的可能,当时他说过「最好的决定」,对于我而言纯粹是太温柔的过分。 模糊不清的界线如今总算分明了。 我与他的脚步注定停下了,我瞅望脚下脏灰的鞋尖。 这双脚,沉重到动弹不得。 老师始终没回过头再看我一眼,直至他的背影从公园里消失我才无力的跌坐回长椅,思绪一片空白,我瞅望自己的手掌不晓得有多久。 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才回神,突地恍然一笑。 简意你是白痴吗你。 ……竟然还贪恋着那双手的温度。 24 先行一步走到火车站附近约好的餐厅,坐在软沙发上观望人群,透过玻璃窗能发现橘子正小跑步过斑马线的身影,这次出乎意料的没把陈厚铭找来。 原本还想让他请客的。 在她跨进店里以前我迅速揉开双眼,想让自己看来炯炯有神一点。 「等很久了吗?」一进到店内橘子四处张望,瞅见我抬手便紧张地快步走来,整理她散乱的头发一屁股跌上我对面的位子。 「还好啦,只是我今天太早出门了。」 「几点啊?」她拉下粉色的发圈,梳了下头发便扎回原本的马尾,趣味性地抖肩抱怨喊:「外面好冷喔!」 「七点……左右吧。」我喝了口刚送上的热奶茶,橘子向前倾大笑:「疯啦?我们约十一点欸!记错时间吗?」 「嗯。」 「你耳朵也太好,听成这样。」橘子嘖嘖称奇的摇头,拿笔在菜单上涂鸦,画了一堆猫,像小孩作画一样,丑不拉机的。 嘴边犹豫不决的碎念食物名称,还偏脑竖起眉头认真思考,会为了要点什么餐苦恼成这样的人也只有她了吧。 这间就是以前橘子说过火车站新开的店,仔细想想那好像也已经是去年的事了。 没想到时间过那么快。 「我去一下厕所。」 「嗯!」橘子还在看菜单,我失笑。 面对镜子我尽量让自己的状态看起来没有异常,朝那镜面我展开微笑,撑开嘴角大力地莞尔,摆出各种笑脸,我却怎样看都觉得镜子里的那个人笑得好苦。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隻手覆上双眸,暂时的黑暗让我心情稳定不少。 光线会使我太阳穴发疼,甚至让我连带想起老师,接着他和煦的声线会像慢性毒一样,狡诈地放缓脚步延滞我脑袋,停留、扩散、沁入,然后发疼。 一次又一次的重复。 我想他想得快窒息。 深深吐口气,栓开水龙头捧了水轻往脸上泼,冬天的空气更加让人缩颈,脸部的冰凉令神智清醒许多,手心仍接着水。 我痴痴望着水流入水槽。 整顿我那些衝着一股干劲的所作所为,我终究还是没能留住什么,并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捞回从指缝间流逝的冰水。 也没有人告诉我,时间该怎么停留? 眼角馀光让我眼前又一次聚焦,当我抬起手欲关上水时手腕上的鍊子却断了扣环,轻脆的喀一声,伴随着流水声掉落在洗手台,我心霎时一震,瞅着那条鍊子半晌,思绪止住。 那一掉眼泪也跟着掉了。 我所留下的愿望,似乎也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简意你好久哦──」橘子甜甜的嗓音从后方传来,轻愉的脚步声朝我迈近,橘子探出头,眨着眼瞅视没关上的水。 上前替我栓紧水龙头,拾起那条鍊子神情复杂,她头微偏地看向我。 「简意你是不是怎么了?」她握上我冰冷湿润的手,替我抹过脸庞,「刚刚看你眼睛就有点红红的。」 我目光定于橘子忧心匆匆的脸,见我没表情她反倒疑惑起来,一语不发地拥上我,橘子身上淡淡的清香揉入空气,她轻轻的拥抱,在我耳畔又一次柔声问:「你还好吗?」 我紧咬唇,脸皱成一块,锁紧眉宇同时鼻酸衝了上来,我埋头在她颈肩,橘子身上厚重的外套很温暖,她的拥抱也是。 「我没事。」我吸濡鼻子,太阳穴周围发疼,又说了一遍:「我没事。」 听起来很没说服力我知道。 「你没事?」橘子回问,「那为什么要哭?」 「我才没──」我顿住深吸口气,热气在胸口滚动发烫,愈渐强烈的酸感促使我发了疯地大嚷:「我、我……我好想哭啊啊啊啊!」 眼眶热着,泪珠频频滚落下来,再也忍不住地闷声哭出来,从啜泣到哭泣,从肩膀微颤至哭得喘不过气,我肆意地放声大哭,厕所里回盪我岔气的哭声,我只想一次把眼泪宣洩出来,好像扯开嗓子让眼泪毫无停歇地滑过脸颊,那样微弱的冰凉感,胸口的那道闷就会好过些。 走过洗手台的人不免多望几眼,多半是投以嫌恶的目光。 只是我根本在意不了这么多。 橘子头次见我这样,没有吭声,温柔地抚过我后脑的发,不打算制止我的哭闹,这样的举动使我哭得更兇。 眼泪一直掉一直掉,我没有办法克制。 「他要我忘记……」我啃咬下唇,忆起那张脸又亢动起来,「是要怎样忘记啊那王八蛋!」 橘子对于我失态的行为仍是安抚性地摸顺我的发。 「橘子,我勇敢过了。」我无力地道。 「嗯?」 「我用尽全力了啊、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得到?」 对于我的问句,我想橘子回答不出来。 也没那个义务替我解答。 她说过,用尽全力喜欢一个人到最后得到的不会只有一场空。 我是相信的。 可是我不知道我得到了什么。 我还不够喜欢吗? 低下眼睫我用力将鼻涕吸回去,眼神失焦,世界一下清一下模糊地使内心更添鬱闷,情绪一时间的大爆发令我全身发烫,甚是烦躁,泪水滴落在手背又立即失温的沁凉瞬地使左胸悬掛的那颗心镇定不少,直至我轻闭上眼,平缓自己的呼吸频率才自认清醒许多,我是该哭够了。 方才我暗自与消沉打了场架,战胜了它,战胜了泪,却不晓得我是否有战胜内心那存在已久的情感。 在未来的日子我想我会很肯定地回覆,有。 时间冲淡的不只是这份情感,甚至连同冲淡了记忆里老师的模样。 老师的身影却从没在我的青春里褪去,也不曾想将他抹去,用最狡黠、刻骨铭心的方式留在别人心里,我想,他才是真正的大魔王吧。 胡乱地在橘子肩上磨蹭,下秒睁开眼瞅见她肩膀上的衣物溼了一片,白色布料上那块透明突兀,我白目地由哭转而大笑出声:「今天穿蓝色内衣齁?」 橘子听得立刻一掌拍在我背上,那力道不得了…… 「神经啊!」橘子脸色从凝重也变得明朗,瞬地破口大骂还不忘再加上一掌,还以为她要骂我噁心,再推开我委屈地要我赔偿一件衣服。 却意外地反而环紧双臂拥紧我,很紧很紧,她的呼吸不规律地吐在颈边,接而受不了地笑,声音带着哽咽:「简意你很棒。」 「哪有?」我瞠目。 「真的。」 「……」 「勇敢的人,都很棒。」 我怔愣半秒,随后笑了,张开双臂回抱她,瞅向一旁的镜子,我看见橘子发红的眼眶和欲哭又强忍的脸,五官都挤成一团了。 我轻笑地叹,仰脸不让眼角最后一滴泪淌下。 有个姐妹,真好。 25 一次性汹涌的泪水,有时会把执着给冲溃。 我不找了,心里的那个答案。 费尽心思去寻找,将世界翻覆过来找,探究内心深处,绞尽脑汁仍找不到的无解。 我找遍了,却始终说不出喜欢老师哪点。 讨厌一个人或许可以有很多理由,可是喜欢一个人却是找不到理由的。 离开厕所后我们没有再提到大哭的事,橘子勾着我的手,一秒转而嘻笑的脸,拉着我到处跑。 一同去吃了大餐,逛街、唱歌、甚至跑去游乐园,云霄飞车垂直往下衝的瞬间我亢奋地大喊,眼角的泪吓地飆了出来,尖叫使我几乎把所有心事都喊出天外,心上的重担也顺势放下,那旅程上我发了疯的笑、仰脸大笑、无意间喷笑、步伐不稳地搞笑,甚至最后我哭着笑,那天我发洩了很多情绪。 那也是我头次知道自己能有这些不一样的感受。 无论是什么在那日累到翻回到家时,我只觉得自己一切都释怀了。 泪水让我明白的事很多,也洗净视线使我看清很多。 它冲走了我一些长久以来的执着,还有固执的想法。 橘子即便没有问我为什么哭,我仍能感觉到她忧心的情绪,我也很想告诉她我怎么了,但短时间之内我想我无法与人分享这份酸涩的感触。 「来写篇作文吧,很久没写了。」老师一踏入教室,拿着一叠作文纸带气势地放上讲桌,清清喉咙笑道。 「蛤──」预料之内的听见班上一阵哀嚎,我也不例外,「不要吧──」 「很麻烦耶!」 老师低声地笑,「现在不写,下次就是十篇了。」 「你是恶鬼魔鬼小气鬼!我要跟小胖告状喔!」坐在第一排的同学率先激动拍桌,这跟小气鬼有什么关係?我投以疑问的目光。 语意一会这里諂媚,那里抵死不屈,此起彼落地换来后方的人询问:「这次题目又是什么?」 老师没急着应,嘴角上扬的弧度依旧,原先飘移的目光一下子停驻于后方的黑板,回顾般地注视,接而扫过底下的我们,他下秒道出的话着实使我愣了。 「这是最后一篇作文,当作给我的道别礼物吧。」 「……阿墨,你什么意思啊?」 他要……说了吗?我目带警戒地直视前方的他。 「等你们毕业,我也要跟着毕业啦。」语带笑意的,老师隻手撑支在讲桌,脸上没有半点不妥,「也就是说,我也要离开了。」 喧哗的教室倏地变得沉默,大家面面相覷接而抬首瞅向老师,不同于我们低落的情绪他挑眉神态自然地问:「干嘛忽然这么安静?」 「为什么不早点讲,毕业剩不到几天了!」陈厚铭懊恼的闷声,「你照顾我们这么多,连欢送会都来不及办怎么办?」 「不用办啊,你们有心就够啦!」老套的说词掛在他嘴上不知怎的就变得很有说服力,「怎么样?愿意写作文了吧。」 「你很奸诈欸!题目是什么啦?」陈厚铭妥协的问,脸上的表情仍藏不过他失落的情绪,而我想全班同学心里也有个如何欢送老师的底了吧。 「青春。」 一个文青到不行的题目。 「简意,」我望向声音来源的橘子,她刻意压低音量,「老师离开的事你早知道了?」 我恍然的回应,「应该……算吧。」 毕竟当时我还以为那只是玩笑,对于我和老师的一切,如今我多希望就停驻在现况就好,无论是前进亦或是后退一步,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是会跟着倾斜的。 橘子弯身翻开掛在桌边的侧背包,伸手在里头胡乱的翻找,最后抓出她的铅笔盒,我含笑地望着她的举动,橘子也抬眼瞧向我,嘴边噙着窃笑。 「笑得很噁心欸,你干嘛?」 「登登!」橘子从铅笔盒拿出那条鍊子,我滞愣数秒才反应过来,将椅子拉进她,「怎、怎么在你这啊?」 「你那天丢在洗手台就忘了啊,我还帮你修好了哦。」 接过手鍊,置于手心的重量依然不减,这样叙述可能浮夸了些,但当时的我对于它的掉落,心上着实漏了数拍,甚至不是那么愿意再看到关于老师的任何物品,也不晓得会再找回这条鍊子。 橘子见我的诧然,拿起它重新替我掛上,悬掛的英文字母也完好无缺没半点损坏,断裂的扣环也不见了,看起来和新的没两样。 「橘子……」 「很感动是不是?我们什么关係!千万不要跟我说这样客气的话听到没有?」 我一愣随后笑了,「我只是想骂你鸡婆。」 「简、你!好心没好报欸!」橘子结巴的慍怒我忍不住喷笑。 谢谢你。 还好这三个字即时被我吞回肚了,我憋笑着。 鐘声响起我连笔都没碰,在其他人一个个离开座位上交自己的纸时我脸上也没半点慌张。 那节课,我的纸张一片空白,宛若我放空的脑袋。 一种记忆体过满突地爆炸的不实感,这样的题目范围太大,脑门衝入太过大量的画面,不外乎都是我观察老师的一切、我们的对话,只是现在回想起我却失去了那份笑意。 我是班上最后一个交作文的人。 呃、正确是,我是唯一一个未交的人。 那张薄纸夹在资料夹内我没有想动它的意思,我是写完了,但怎么看都觉得结尾不顺眼,百看不顺。 老师在课堂上也会记得提醒这回事,而我没太大的反应。 他的态度也与对待其他人一样,不再刻意地与我对上眼,校园里遇见了我们俩也视若不见,我不晓得是我回避他,还是他避着我。 我从桌下的参考书转移视线,瞅望台上那背对学生群写着黑板的背影思考。 ──「我要离开学校了。」 原来你真的打算走。 低下眼我禁不住地笑了,酸涩又难耐的那种。 但老师,你选择这样离开我生活的方式,未免太高调了吧。 26 「简意?」 后来我和老师是真的没交集了,在公园那天之后,任何一个地点我们就是普通的师生关係,这本是我们的角色没错。 但心底的那块缺我不知道该如何填满它,只能任凭空洞逐日扩大,却无能为力。 上课的时候我会失神地望着那条链子,有时就那样发呆整整一节课,几个礼拜下来,我被小胖多次叫去办公室,叮嚀成绩一度溜滑梯的情形。 「简意?」 「……」 「简意!」 「蛤!」我带惊吓的回神,「怎么了?」 「蛤?你还有空给我发呆!你再这样下去怎么行?成绩一次又一次刷新低耶,没被罚写太久脑子退化了吗?」小胖皱紧眉心摇头,晃着手中的成绩单,我心思却没放在那张纸。 眼角馀光能看见老师埋首批改的动作,已不如以往随性,我做不到主动与他攀谈这件事。 我敛眸,目光锁定小胖桌上的大猪头娃娃,突地喷笑,手掩唇抑住笑声,我压低音量却掩不住嘲弄地问:「你竟然摆在这哦!」 「学生的心意齁。」小胖尷尬的转移视线,我又盯了那娃娃半晌,那是小胖生日的时候我和班上的人合买的礼物,小小却精緻到不行的猪,价钱也是不得了。 我还记得那天冷到爆炸的温度,还有属于团体的温暖,一切鲜明到彷彿只是刚才发生的而已。 「不要转移话题!」小胖察觉我刻意的分散焦点又一次厉声,「下次没有恢復以往的水准,等着做家庭访问吧你。」 「不要!拜託啦我一定会被骂死!」 「怕就好,怕就认真读书吧。」 「……」我不语。 见我倏地安静下来的模样奇怪,小胖放下成绩单的动作缓和,望了过来。 「欸小胖。」我认真,「我很糟糕吗?」 「不是要训你成绩糟糕,只是要你有以往的标准──」 「我其实,当听到有人对我说我不糟糕的时候,」我沉住气,闔眼轻语,「会有一种被救赎的感觉。」 我知道他听得见,藉由了这样的距离想传达什么我自己也不了解,只是很想和他说说话而已,间接的也行。 我不应该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可是只要遇见老师,好像筑起的墙总会崩塌,那剎那,我几乎没有防备,所以受得一身伤。 「啊?我听不懂你──」 「没、事!」 小胖无意显出见到神经病的眼神,「简意……你是因为成绩太受打击吗?」 我抽走桌上的单子,像川剧变脸似的立马笑开:「才不是咧!我会恢復水准的啦!」 大概吧。 我那样的举动,几乎证明了我自己的放不开不是吗?蠢到家了。 步出老师存在而形成重大压迫感的办公室,心上愉悦不少,脚步轻盈的步调往教室出发,第一件事不是去巴与陈厚铭陷入粉红泡泡的橘子后脑勺,也不是拉着谁要去厕所,或是聊八卦。 心情一下子的反差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住,我终于打算将那张停留原地的纸张好好填上我想说的话。 拔开笔盖我抓起立可白涂改最后一段的字跡,嫌弃立可白乾的慢速不方便,我擅自从橘子的铅笔盒挖出立可带,急匆匆为每格子画上数道白跡。 修改作文真的是一件最浪费立可带的事情,瞅见整张纸变得丑陋不堪,我反倒得意地弯起嘴角。 「橘子!你的立可带被我绑架啦!」 「拿去啊,不要弄光就没事啦!」橘子嘴里咬着橘子,一脸傻呼呼的朝我望来,我暗自得意,来不及了。 我在尾段的最后,终究还是把「我喜欢你」那四个字涂掉了。 这也是当初我迟迟缓交的原因之一,我已经勇敢告诉过我对他的感情,要是他忘记那的确是罪该万死,我却也没辙,毕竟没办法拿着凶器逼老师再听我告白一次吧。 我的勇气或许只限那么一次。 就像回忆,初进学校的生涩感、发觉班级聚向心力的团结、班里形成小团体造成的尷尬氛围,以及后续全班同为得名而拚命的大队接力、头次收到蜂蜜茶的心花怒放、忌于三八女与老师走得近,跨年晚上、或是又轮到谁生日来狂砸刮鬍泡的鬼吼,万种的感情经歷也仅只一次。 瞅见校园感伤的布置与海报让人忍不住忆起太多,明明都还没毕业。 我将作文纸压在老师的办公桌垫下夹着,顺而望见他摆于桌角的瓶罐蜂蜜茶,我勾起唇角轻轻笑了。 我还是喜欢老师,这点无庸置疑。 只是那四个字我到底没能写上。 反倒重新换上了最后一行字:如果青春有顏色,那么它一定是浅色。 27 谢天谢地我的成绩拉回了原本的水平以致于逃过小胖的家庭访问。 接二连三的活动一股脑地浮上水面,大考完后一切放松,同年级整栋楼,每间教室都闹出阵阵喧哗声,只要一踏入这个范围没一个老师不头疼的。 上个课都得忍受学生在台下自嗨无意义的举动,偶尔无视及茫然的眼神,各做各的事更是不少,但多数吵着户外活动诸如此类的要求居多,不少科任老师被我们搞得放任自习。 「阿墨这节也迟到太久了吧。」 「对啊,该不会是上次被我的灌篮给吓到吧?」 「白痴,球还碰不到一秒就跌得惨兮兮了。」 「干你闭嘴啦!」 听到不悦的回应,另一个倒是开心地笑到卡痰,「害我一直想到那画面,蠢死了你哈哈哈哈!」 我斜睨前方两人的对话,似是发觉我强烈鄙夷的视线,那两个男同学先是胡乱地指责对方的不是,心想若陈厚铭现在也跟着加入他们的群组,我肯定被那三人骚扰到发神经。 他们的白痴对话在我们班可是课堂吵闹的来源。 那两人在互相取笑后才躡手躡脚地靠过来旁听我方的群聚,才刚走近其中一个女生便飆高音地大喊「真的假的」!着实地吓了我们三个一跳。 他们好奇的询问:「喂你们在聊啥?」 「简意!简意你没听说过吗?」方才惊叫的那人跑了过来,面对我淡定的脸她似是显了激动许多,但让我想笑的反而是那完全被忽略的篮球笨蛋组吧。 「喂同学,你是在无视我吗?」一个笨蛋发声了。 「小心我用篮球砸你喔。」第二个笨蛋也出声了。 「讲些有营养的话吧你们。」我喷笑,起身上前至讲台拿了两杯饮料给了他们才愿意闭上嘴一阵子。 「听说乙芸和国文老师在一起,你知道这件事吗?」那女同学直率地坐我前面的位置,怪腔怪调地清嗓预备展开她的长篇八卦,我打算在她开口前喊停,却有一人比我快速。 「静静,那种奇怪的八卦你也信喔?」橘子拍上桌面清脆地啪的一声,率先一步替我打发掉她,话匣子一开两个女人又聊去隔壁几班的哪对情侣和哪科老师养了隻狗的细碎琐事。 我安静地在旁瞅望橘子的侧脸发呆。 我明白橘子的用心,但她其实可以不必这么做。 何况流言蜚语是最难避免的。 就算静静不主动与我谈这些,我也还是会听到关于老师的事。 不知为何,最近三八女与老师在一起的传闻渐多,起初是两人一起上下学,接着是有人说看到他们牵手,或是转入楼梯间的角落时他们接吻被监视器拍到,接着再夸张点的都有。 我压根不信这些的。 完全不可能。 抱持不信的态度也好,但我的确屡次撞见两人走在一起的画面,即使多半两人之间是有距离的,但老师掛在嘴边的笑意我却已分不清真假。 当他对着别人,轻勾起唇尾、瞇细双眼专注地睇视于谁,笑得从容不迫并等待他人下文的时候,我还是会想问他,在他心里我还特别吗? 而我对于他產生的疑问可能一辈子都只能放心底了。 「喂!同学停下你们的动作!」陈厚铭气喘吁吁的靠在前门上,全班的视线皆被那门被撞开的声响给吸引住,他满脸苦闷和不规律的呼吸接而道:「阿墨提早离开学校了啦那混蛋!」 我怔愣。 提早离开? 「什么意思?」我问。 「阿墨他不打算等我们毕业,现在就要急着离开了。」 「急着离开?」我错愕,「他人呢?」 「校门口……」 在大伙嘟嚷着问什么情况,随着陈厚铭其他人像无头苍蝇似地奔出教室,一团乱的交谈声我听不太见,只晓得他们正准备去校门口拦住老师理论,我却坐在原地双脚动弹不得。橘子脚步声渐近,预料中地她的鞋映入我眼帘,我顺而抬眸与她对视:「简意、你不去看看吗?」 「……」 橘子一把抓起我的手,坚定的脸不晓得在演哪部热血漫画,带霸气地鼻孔喷气,我瞅得发愣,「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得拉你下去一趟,否则你会后悔!」 一时间我笑出声,笑橘子的傻。任凭她带我到校门口,见一窝蜂的人在守卫室那七嘴八舌,人海中我几乎看不见老师的身影。 直到他一一向下来与他道别的人给予拥抱,我才能看见他的面容。老师似乎是没见到站在远方的我,他勾起惯性的微笑和同学说了些话,而我理所当然地听不见,目光胶着于他的莞尔,我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满脑袋只装的下为什么提早离开的疑问,这和当初与我说的不同吧? 我低下眼,拴紧了拳头,哂笑了声便又想回头。 「简意!」橘子双手抓住我肩膀硬是将我扳向她,她一如既往粗鲁的动作让我心头涌出一股暖热,甚至吓跑了我的退缩。橘子皱紧眉宇,看起来比我还紧张:「他都提早走了!你还不追吗!」 我抿着唇笑着不语。 「去啊!你为什么不追上去?」橘子急得眼眶含泪,食指朝校门的方向指去,老师已要消失在我的视线。她慌到手在抖,我不晓得她干嘛哭,只是她一哭,我强装的笑靨才能放下,抬手轻抹过橘子湿润的眼角,淡淡说了句:「没有必要追了。」 「什么?」橘子泪一时掉了下来,落在手背的温热感立即退去,她一直哭,好像该追上去的人是她似的,我禁不住地又笑。 「过了明天,我还是简意。」我拥上橘子,「我总是这样告诉自己。」 从拉开距离的那天我每日告诉自己,至少我能再见到他。 我相信这次也一样。 橘子呜咽地想开口却又哽咽,「别哭啦你,老师不是不回来呀。」 「咦?」橘子抬头。 「他说过,毕业典礼那天会来。」我苦笑,「我可以相信他吧?」 老师,我可以相信你吧。 28 典礼会场的悲情奏乐让人听了有几分不快,一直以来我都不是太喜欢这样过于伤感的场合,因为我是那种看见别人哭也会禁不住鼻酸的人。典礼开始以前,最前方投影的是各班级的照片,一直到所有毕业生入场就座以前我都没有心思去感受这样不捨的气氛。 我不断地注意出入口那有谁走了进来,就怕我一个转头专注于司仪的话上就会错过老师。 我想从他进场的那刻就看见他,频频回头的次数过度,橘子硬是将我的头扭向前方:「毕业生,这是你的毕业典礼耶。」 我不语,橘子又道:「老师一定会来的。」 我莞尔,笑顏下的心情却骗不过我自己,不安地揉捏指节,我低下眼目光聚焦于皮鞋,尔后眼珠子一转定睛于左手上的那条银练,我扭眉瞅着。 时间分秒过去,转瞬间典礼已走到尾声,毕业歌在耳际扬起,我终究按捺不住内心的慌起身欲离开会场,却被橘子一把拉回位置,「简意!」 我不甘地安份坐好,我应该相信他。 我是该这样说服自己的。 可是都到最后了为什么还没来? 为什么…… 在司仪隆重地道下礼成,上方的乐队肃穆不失气势地奏乐时,身旁的人早已各个哭得不成人形,这样混乱的场面下我找寻橘子的人,方才还坐在旁边好好的怎么忽然之间就消失? 在一一退场的纷乱下我找不着她也有点紧张,毕业这样的关键时刻,三年来的好姊妹竟不在身边也太奇怪了吧!我深锁眉宇,臭着张脸拨开人群探找,听见女声叫唤我名字,再次转过身的瞬间忽地有人往我身上扑来,方才脸上的阴霾顺势一扫而空,光是洗发精的味道我就可以认出来她是谁。 橘子将一大束花放置我手中,笑得沁甜,眼尾却泛出丝丝泪光,声音清亮地压过会场的动乱,清晰地传入我耳内:「好姊妹,毕业快乐!」 我怔愣,笑出一道气声:「白痴啊!」 骂人之馀我展开双臂拥紧橘子,不断地跟她说毕业快乐,除了这四个字我没有更多的词汇,明明不是那么感伤,最终眼泪却忍不住溃堤,我告诉她我很慌,我慌得不得不把内心的情绪告诉他人。 从老师没来,到她方才消失那段的时间儘管很短我却很无助,我觉得我像走失又找不到服务处的小孩,不晓得应该做些什么…… 「什么奇怪的形容啦?这里一堆你的同学耶!」橘子瞅我捧着鲜花板着张死鱼脸,两颊还掛着两道哭痕,指着我笑得夸张,「简意,你哭起来够吓人的!」 我拍开她的手,捏上她有肉的脸颊,上头的眼泪让橘子的皮肤反光,「丑八怪。」 「你才丑八怪,臭简意,还不快点出会场。」 「出去?赶我啊?我是毕业生耶。」我闷笑出声,手没有离开。 「找老师啊!他肯定来过。」 「你怎么确定?」我松开手,唇畔透露我难掩的失望。 「他答应过你的,不是吗?」 不是吗? 是啊。 是啊…… 「简意。」我抬眸,视线循向发声的橘子,她说、勇敢的人要勇敢到底。 眼泪流逝后接而灌注的大概就是无所畏惧的畅然。勇敢仅限于一次的这种话,给胆小鬼留着吧。 我大力的拥抱她,还想多感受下毕业的气氛,却察觉一股不善的目光,瞅见陈厚铭已在后头排队等候许久橘子的拥抱,我促狭地弯起唇角,在离开橘子的剎那将她往后一推至陈厚铭怀里,瞬地吓得橘子一跳,反观陈厚铭开怀的朝我比了个俗又有力的讚:「谢啦!」 旋过身抬起腿就是跑,穿梭在人海里,不免撞见数个哭得乱七八糟,还伸手想讨拥抱却讨到我莽撞的人,含糊的喃着不好意思的词句,我迅速地蹲下身从人群缝隙中奔窜,让我想起运动会那日也是这样寻找老师,跑得急跑得慌,却没能遇上他。 我不甘心。 弯过转角快步地跃过层层楼梯,眼角馀光瞥见擦身而过的班上同学,我立刻倒退要他站住,心脏不稳地连同呼吸也紊乱,带颤抖的音我隻手抓住对方的衣角脸色红润:「老师呢?」 「谁?」他呆滞。 我激动,「国文老师啦!有没有看到人?」 对方似乎想不起来是谁,我嫌他讲的慢,急得吼了出来:「余泽墨啊!没看到他吗!」 「呃、没……没有。」我气急败坏的推他一把,「走开啦!」 「喂!喂简意!」我脚下没停,仍在持续,闻声抬首望了一眼他急忙道:「小胖人在中廊那你可以去问问他!」 「谢谢!」 我感激的朝他大嚷,用了几乎耗尽我力气的音量,想藉此弥补我对他发脾气的愧疚。 脑袋里的思绪纠结成一团,踏着纷乱的步伐连带记忆也跟着混乱,我甚至有种不懂自己在做什么的茫然。 「你会来吗?」 「会。」 老师低哑不失稳重的嗓音撞入脑门,确信不疑的我就像个大白痴,风吹散了发丝,顺而遮掩了我些许的视线,我更加浮躁了些。 「好。」 「……什么?」 「我答应你,我会安静的离开。」 顿时间我剎住了脚程,后作力衝得我差点撞上前方的白墙,硬是站稳了脚步,脚底顺延而上的沉重反倒使我无法动身。 双眸滞愣的没有聚焦,我心头那道墙的表面同时间片片斑驳的掉落,层层破碎的声响清脆地震撼我心,思考的齿轮停止转动,宛若深陷囹圄之中,耳畔安静的令人害怕,自我浮现的句子也着实重重地打击我一番。 我哭了出来。 在奔驰的路途,我尽量让自己的视线清楚,就为了不错过任何一个从旁而过的路人。 在停驻的瞬间,视线却一片模糊。 曾几何时,我变得懦弱、不堪一击? 恋爱这种东西、会让人变得这么多愁善感吗? 摊开的手心我缓而拴紧成拳,当我又一次忆起橘子不久前说的勇敢到底,我才能跨越内心那道障碍,左手腕上那似有若无的存在感,似是无形地灌注某些坚持给我,咽下嘴里酸涩的唾沫,我欲将心上的痛楚也跟着吞下肚,却没能成功。 太阳穴附近发疼,扭曲了脑海中老师勾起歪斜的唇线笑得温和,茶色的眼瞳只瞅于我的画面。 老师,如果我说我要许愿,你还答应吗? ……你可以见我一面吗? 29 「小胖!」 「简意?你不是现在应该在绕校园吗?」 我没多加回应只问了句:「老师呢?国文老师。」 见我话语里流露的匆忙,小胖放下手边的工作瞅了过来:「泽墨?他不是前几天就离开学校了吗?」 「……」 眼神胡乱漂移,我想不起来任何一个老师有可能存在的片段,扭紧了眉我抬首抓住小胖:「如果有看到他,别告诉他我在找他。」 「欸等等!你现在不是应该跟着班上同学游绕校园才对吗!」 「你是班导师,才应该带队吧小胖。」 「我、我在准备你们的毕业礼物啊。」此刻小胖的脸反而比我慌张三倍,看来是不小心把秘密讲出来了吧。 我笑了出来,「小胖你是好老师喔。」 「就算现在巴结我也没用了啦,快给我回──喂!简意!」 听不进他的教唆,在小胖欲脱口责骂以前我已一溜烟地奔出他视线,奔走在这偌大的校园里我漫无目的,该何去何从、从何找起,我全没半丝的头绪。 隐约能听见从楼下传来的人声,还有模糊的哭声,声音细小却听得出来任性的话语,对方正哭嚷着不想离开,约莫是绕行校园的行程已到了某段落,又有人难过的崩溃吧。 搞得很像鬼片里凄厉的冤鸣,我哭笑不得。 脚步逐而缓了下来,在步入三年八班的教室以前,我环视于走廊,前门出来后看见的第三块地板的污渍仍躺在那,教室窗边由左数来的第一面玻璃有处刮痕还健在,连墙边被我们用奇异笔写下的行行字句也随时间有所淡去,却不曾逝去。 不禁使我想起蜂蜜茶的味道,伴随我与老师拉开的距离,逐渐从我味觉中模糊,那淡淡的茶香反成了另一番苦涩的滋味。 当我走到自己的座位时,欲坐下课桌椅好回顾过往的一切,那一剎那全身躁动的细胞已然停滞,我顺而歛下目光视线定睛于抽屉里的那朵花与信。 全世界静止了声息,却遗漏了左胸那颗心的跳动,心脏抽动的猛烈,快的让我以为它几乎要停了。 老师究竟是抱着怎样的肯定认为我会回到这里? 又是怎样确信我会发现这些? 我思忖半晌,拿、还是不拿?身体固我地比脑袋抢先拿起那封信,凝视牛皮纸的信封交接处,碰触到它时指尖微微发颤,我终究一口气地拆开。 我以为我会看到他的解释、他没有见我的理由。 可那信上却仅短短几个字:简意,毕业快乐。 我不快乐。 「白痴吗……」我勉为其难地弯起两侧唇尾,对空气说话也好倘若他就在这附近能听见最好:「老师,因为你,我不快乐了。所以你见不见我?」 眸末温热的液体我知道是什么。 「连个署名也不给。」我哽咽,「这算、什么嘛……」 我只是意外的没想像中坚强,太高估自己的结果,就是必须赤裸裸地面对真实,掌心抹过眼角,越想我抹的越兇,老师离去的背影也在我脑子里一秒比一秒鲜明,明明那只是我所想像的一个画面…… 我明白他的确早就像那样走远了,是我死缠烂打的不肯看清而已。 和煦的声线于耳畔如叮噹般乾净,我能想像到他对我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那张脸,肯定、温暖得不得了吧── 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掉,泪滴落在卡片上晕染了字跡,瞬地若墨跡一般越扩越大,任凭泪水打落在桌上,泪渍如同破碎的花一朵朵开了,怔然地俯望花与信,内心掀起一阵波澜。 橘子我可没让你失望,我这应该算勇敢到底了吧。 我轻浅地笑了。 我可能有那么一点特别,但我仍成为不了老师心目中的第一。 原来当时说过「安静的离开」竟是以这样的方式,真的奸诈地可以。急的让人无措,连声再见都来不及道,看来我被反将了一军。 倘若有人问我后不后悔当时的那些气话?我想,我当然不后悔。 有人说,有人说在青春里会遇到一个永远忘不掉的人,老师的无声离开正好将所谓遗憾点缀于我青春的一页。 用了最深沉、又最引人夺目的色彩划过,刻鏤于我心头。 没有愤怒、没有难过没有世界末日,只馀溢满胸口的惆悵感久久不褪。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耳熟的铃声,我抹过脸庞上的湿润,调整自己的鼻音才接起来:「喂?」 「简意你人在哪啊?」 「……教室。」 「教室?快下来啦合照都还没拍喔!」 「知道啦。」 「我在校门等你。」听见橘子语气里的顿意,我晓得她想问什么却闭口不提,这是属于橘子的贴心。 「橘子!」在她掛电话以前我急着喊,她带蠢地啊了一声,我听得笑开,「我想我可以理解你的话了。」 「啊?」她愣,「哦──」 橘子笑吟吟地不断在电话那头哦来哦去,每一字哦都要拉长音到底,管她真懂还装懂,反正她始终会明白的。 「白痴,掛啦!」 佇于原地,溜转着眼珠环视室内一轮,尤其视线停驻于黑板时,我仍有留恋,老师过往讲课的声音犹在耳际,我却不得不选择搁下,橘子说过的不会是场空,我或许失去了老师,却赢回了使我能够往前走的勇气。 老师做出的决定,自我不失温和的要我释怀,果然很像他。 内心的波澜逐而成了阵阵涟漪,压下眼瞼我拾起桌上的那封信与花准备步出三年八班的教室,辗转踏上另一段旅程。 老师,请你好好保存我的秘密,千万别让它逝去。 30 韶光荏苒(1) 已经不晓得这是第几个四季,转瞬间又回到原点,记忆深刻的夏天。 踌躇在校门口我带犹豫的止步,还在念旧校园百年不变的情景时,上课鐘声划破我独自片刻的寧静,一时之间闹哄哄的吵杂声消失无踪,光是站在校门口就能感受到这些变化。 我笑了。 当我踏出下一步的时候,回忆涌上心头,有一种当年的简意回来的感觉。 好像这几年,什么都没改变。 彷彿那些欢笑都只是昨日的事而已。 循着熟悉的方向,我脚步轻盈地步上去办公室的路程,偶尔从附近传来的讲课声,还是操场忽大忽小的嘈杂,这路线、地方,驻足在办公室前的紧张感通通让我怀念的不得了。 轻握门把我尽量不发出声音的转开,老旧的门却不如我所愿,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所幸上课时间没什么老师在,才没人注意。 「……简意?」 闻声我吓得抬首,望见小胖从另一段走来,哦、原来他换位子了啊。 熟悉的五官没什么改变,细长的眼仍旧,眸尾勾出几道明显细痕,整体上皱纹多了不少,白发倒是还好,反而让他增添和蔼的气息,但就是哪里不对劲。 我盯着小胖半晌,他不解的看我,「欸小胖。」 「叫老师。」小胖叹气,「这么久没见,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吗。」 「你是不是变瘦了啊哈哈哈哈!」我忽视他的话,「真的欸!难怪我怎么看你怎么怪!」 我感叹的摇首,小胖见状则轻巴我后脑勺,要我到那边的椅子坐好。 我嘿嘿一笑,乖乖走去。 松软的沙发一坐就陷,我忽然想起过去我和橘子总爱跑来这里哈拉打屁吃午餐。 我弯起唇角,向后靠上椅背,回忆是会让人心酸的。 因为回不来了嘛。 青春什么的,也是呢。 「吴菓彤呢?没跟你回来?」小胖递给我一杯红茶,手里也拿了自己的,坐上我对面的位置。 「嗯。」 「为什么?」小胖饮了一口,被烫到后反射性的缩颈我看得轻笑。 「她不想看到你啊。」我狡黠地笑。 「喔好,我晚点打给她问问?」 「哦好喇!烦欸,她跟陈厚铭去旅行啦。」 这几年小胖似乎变得会对付我了,我轻叹。 「他们还在一起啊?」小胖讶异。 「干嘛?不行吗?」我挑眉,坐好身子,杯子拿近轻嗅淡淡的红茶香,香气让人放心不少的感觉。 「觉得很好啊,幸福真好。」小胖欣慰的笑,思绪放远,不晓得看哪。 我环视小胖过去办公桌的位置,视线不经意地瞅向对面的位子。 现在那位子是空的,没人坐。 空荡荡的桌面不太和谐。 「听人家说初恋是没有结果的。」 「大概是吧。」小胖有感的点头瞇起双眼细想自己初恋的思考样,我笑:「你可能是长相问题。」 「对老师这样讲话的?」小胖斜睨我,我顿时喷笑出声,又一次的称讚他:「你瘦了耶。」 「知道。」小胖一被夸,原先的火气又降了下来,这点好像也没变。 但是,也是会有例外的,初恋没有结果啊、之类的。 橘子和陈厚铭就是个例子,是让人最钦羡的例子,天下没有人是不劳而获的,两人在我眼里这几年的磨合,感情上的碰壁与摩擦何尝不是屡次彼此退让、倾听而领会呢? 那人犹在我脑里,却模糊了身影,模糊了当年我对他的情感。 「简意,你还记得泽墨?」 「记得啊。」当老师的名字从尘封已久名为回忆的箱子翻出时,我对那三个字已有了层陌生,我抬眼,「怎么了?」 「他要结婚了。」 31 韶光荏苒(2) 我怔愣半晌,放下手中的陶瓷杯,里头的红茶还热呼呼地滞延氤氳,语气上没太大的反应我回应:「是喔。」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参加婚礼?」小胖带试探性地小心询问,一秒被我看透他心思,淡然地回绝他,没被邀请的人过去了很奇怪吧? 「况且,我不想见到他。」我苦笑。 我并不晓得小胖心里是否有数我与老师之间的关係,但如今想来也不是那么要紧了。 「那替我写张卡片祝福总行吧?他至少曾经是你老师、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是多馀的。」 「不要忘记我也是你老师耶。」小胖紧锁眉头赤训我,手边的动作倒是俐落,白胖的手在抽屉探找,不到几秒时间便抓出一份卡片,与小胖个性相符合,那抽屉井然有序难怪这样快速。 笔与纸整齐地放在桌上,我不是太明白该写些什么才能不显得疏远,又不过于亲密的适当,不想见到他的理由其一就是这样。 老师于我青春里,最终留下的是背影。 以后我也只想让它是背影,就这样简单。 在我拾起笔,笔尖触及纸张滑顺的瞬间我脑袋窜入了不少那年的记忆,有老师在的画面一股脑地撞入脑门,我使劲地闭上眼皮,仰脸缓而轻叹,风拂过脸颊的轻度宛如他当时触碰我一样。 曾经交握的力道,温和却不失猖獗,像他停留在我心上许久不曾走过的那种霸道一样。 我留了个位置,但我始终明白,有些人儘管不陪在身边却怎样也忘不掉,即便不影响,当某刻重新拾起回忆的时候,仍会会心一笑。 ──「简意,你很特别。」 我弯唇,持笔的力道放轻,当划下最后一横时我禁不住鼻酸了。 那年愿望你忘了帮我实现,现在我重新许愿你总能遵守诺言了吧! 「小胖。」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带哭腔,却似是有点漏馅,「到时拿信给老师的时候记得给他一瓶蜂蜜茶。」 「蜂蜜茶?」 「嗯,学校出去第二个十字路口的那间杂货店,一定要是那间的才行。」我将笔纸递给小胖,「交给你啦。」 小胖双眼滞愣地没法反应,而我坚持给老师要与当年他时常给我的蜂蜜茶包装一样才行。 「为什么是我买啊?」 我拿起勾起杯把,嚼了一口茶,不知为何我隐隐嗅到了蜂蜜茶的味道,儘管我深知这只是错觉,「因为你是我的老师、他的朋友啊!」 小胖叹息着这么多年了讲话还是赢不过我,我一脸无辜歪脑,没有为什么地说:「因为我说的有道理啊。」 「如果吴菓彤有来,我想她会送你一巴掌的。」小胖无奈地笑,颇有几分老人的神韵与闯荡世俗已久的老练。 「不,她大概会直接来个一拳吧哈哈哈。」我笑开。 与小胖畅谈了过往的事,环绕了圈学校各处的场景,偷倾听学弟妹们的讲课声,大概要用这种方式骗我自己还是学生,我才觉得自己年轻不少吧。 在我离开校园以前,和守卫室的老伯打了招呼,他亲靄地举手朝我挥挥,想当初跨年时候我被他有「活力」的斥骂,如今却坐在木製的摇摇椅悠哉清间,看不出曾有过那段既严肃又严厉的风光。 我长大了地中海老伯却老了,这大概就是人生吧。 从童山濯濯的模样来到了真正的不剩一根发,我坏心地喷笑,在见着他的时候。 看似是不记得我了,要逼他想起数年前的小片段是有点困难,在我欲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却被老伯叫住:「小姐,你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吗?」 我瞠目,惊喜地旋过身来,「是啊!老伯,你记得我吗?你之前还把我骂个臭头耶!」 他皱起眉头,抬头纹鱼尾纹各种纹都挤了出来,看起来痛苦的样子我急忙道:「噢不!不用勉强!忘记也没关係!那已经太久了。」 老伯撑开眼皮抬眼若有所思地瞅向我,思忖半晌指着我:「你是泽墨那小子的学生吧?」 「啊?」 「那小子还在这教书的时候经常都会买午饭给我呢。」语落老伯爽朗的大笑,好像替他省了不少钱,用口齿不清的国语,约莫是怕我听不懂台语。 老伯像把我当朋友一样地诉说过往,听起来他已不记得我是谁了,但似乎对我们班很有印象,我笑得开心,被抓了下来与他聊了半小时才离开,我才晓得自己原来很有老人缘。 没想到回到这里我听见最多的是关于老师,不过这回我倒没什么掛念了。 回到家窝前,炙热的火球仍不放过我似的高掛于上头那片天,在经过那间杂货店的时候顺势买了几瓶蜂蜜茶。 人也是要回忆的,我心情愉悦,继续往家里头前进。 沁凉的瓶罐被我环抱在胸前,替我褪去了不少夏天的炎热,我有点想起那张祝贺卡,不知道字有没有工整?我有没有署名?看起来是不是很随便啊?也不知道老师会不会明白我的意思。 但那样陈词滥调的语言,却是我最真挚的祝福。 32 结束以后(END) 还有段时间才必须去往会场,在婚礼前一日我心血来潮收拾了房间,却意外的翻到一叠作文纸,还有一张泛黄许久的照片夹置其中。 就在我正打算翻开来看时门铃嘈杂地响了数声,按得急又匆,带有节奏感,想也知道是谁。 「胖子,有人说你手指肥大就可以这样按门铃?」我拉开门。 「准新郎,我怕你独自一人太孤单了才替你紧张。」他拿起了一大袋子朝我炫耀,笑得开怀,层层细纹都挤了出来,而我们俩年纪其实也没差多远才对。 我还正纠结胖子的皱纹究竟打哪来,就立马被断了思绪。 「这不是!」胖子诧然的拿起那张旧照片惊喜地道:「这不是我生日那天吗?」 「少发点脾气啊你。」我冗自说着对他的忠告,替胖子倒了杯茶,他随即啥得一声,我瞥了他一眼:「皱纹,我说你皱纹都跑出来了。」 「要你管啊,肉会替我补上的。」 我听得发笑,拜託,真把自己当猪了。 这几年来胖子个性倒真的圆滑不少,在该严肃的地方仍会板着一张脸,但总比我与他初相识好许多了。 「这是我带过最特别的一班。」 我望了过去,胖子低眼看着那张照片,姆指指腹轻巧珍惜般地来回抚摸,是当初大家一起坐在司令台胖子哭得夸张的那日。 我看着他又要开始感性的模样丢了包卫生纸过去,「你也太容易陷入回忆氛围了吧?」 「这些孩子对我而言意义重大啊。」胖子垂下眼瞅视许久地低语轻叹,我也有点被触动了心弦,在此刻微微轻震我心,至少他是比我好的老师。 这说到底不可否认。 我也一直很佩服胖子。 「啊!」他像从美梦惊醒般的抬首,「都忘了我找你的目的!」 我跟着坐上床沿,在胖子低头探找他拿来的大袋子时我拿起作文一张张仔细地看,纸的边缘显然皱摺且泛黄了些,上头的字跡倒是还很清楚。 不少人在上面说了,青春里能与我和小胖相识就是最大的特别,当初我究竟是哪来的点子才下了这种题目,现在回顾都让人感慨。 在我翻开下一张,名字栏那娟秀的字跡配上她的名字,不知为何让我立即联想到她隻手放至颈部后方的傻笑。 浅色的青春啊、挺有意思的。 当我瞅见背面一团团的修正带,瞬间挑起了坏心,我拿高薄纸朝电灯下透光,试图看清那底下的字跡写些什么,似乎几年前我也干过这种事,但我是真的忘了内容了。 「我……」就在我快要看到后面三个字时被胖子叫了过去,不知何时他已经跑去电视机前,「泽墨,你快过来啊。」 「哦、喔好。」我放下手中的那叠作文纸走了过去,瞧他把里头的东西搬了出来我挑眉:「这什么?」 「学校同事要给你的礼物啦!」 「今天不是我生日啊。」我轻哂。 「但是你结婚的日子。」胖子斜睨我一眼,嫌弃我的不对场合开口。 「讲的好像你要结婚。」我笑得夸张,见他脸一下子沉下来的模样我连忙随手抓了一样东西道:「蜂蜜茶欸!」 「那又怎样?」都一把年纪了还在闹脾气我看得几度想损他,还是硬憋了下来。 「你喜欢就拿去喝啊。」我翻找着还有什么东西可看,胖子倏地的沉默让我不习惯,平日我们见面他总会跟老人一样对我嘮叨。 我抬眸瞅望他的脸,视线却聚焦在双下巴。 「那东西不能给我。」他沉着嗓音认真地将蜂蜜茶放到我手中,我以眼神等待他的下一句话,「那是简意给的。」 「……你跟她见过面?」我挑眉,约莫可以理解他方才的安静。 驀地认同自己还真是名符其实的坏男人。 「嗯,还有这封信。」 我接过他递来的信封,动作刻意放轻地打开,里头的文字简洁明瞭。 老师,你要幸福。 还有与那张作文纸契合的字跡:简意。 我看了数秒没有再理会小胖的自言自语,我偶然想起了一些细碎的片段,我有一点想笑,蜂蜜茶从来就是给她的,怎么如今反倒退还给我了? 那日在街上意外看见她的身影,现在细细回忆,那身影的确与她隻身一人含泪离开三年八班教室时相符合,毕业那日我是到了,看着她从典礼内任何一刻急匆慌张的反应到后来不哭的冷静,我尽收眼底,我似是没什么脸能见她,但我依约来看她。 我深视简意的字跡,缓而轻笑。 我从没把她当玩笑。 见面只是增加我们的负担,将所说过的话通通打碎,我俩有意退开的距离也会成了无意义。 很残忍,但对我而言最适合我们。 「哥,该去婚礼现场了哦。」 「知道了。」 胖子一听时间差不多便替我收拾东西,我起了身也一同帮忙,在踏出家门的那步前,我回首拉上门顺而瞅见的则是放置桌上的蜂蜜茶。 啪的一声。 门关了。 胖子曾经说过我是光源,若我真的是,但愿我曾带给简意温暖。 ──《全文完》 老师番外-两颗心的距离(1) 「老师!」一道有活力的声音喊道。 我停止写黑板的动作,手没放下粉笔扭过头瞅向声音源处,「怎样?」 「爱!」 坐在第三排第四个的女同学站起身,才道出一个字就羞红了脸,座位附近的人窃笑不已,我挑眉。 「这字不唸爱。」我轻笑,整个人面对学生群等待看好戏的心态。 「我……」她欲言又止。 「快点!简意!」她左旁的同学朝她使了个眼色。 「我、」她鼓起勇气站起来的气势瞬间消失,见她用力闔上眼深呼吸,皱紧了五官的紧张模样,我忍住嘴畔的笑意,老师应该要严肃。 她再一次睁开眼朝我大声说了句:「我是猪头!」 老师应该要严肃。 但我忍不住。 随着全班的喷笑我也笑了。 「喂简意,这算什么真心话大冒险啊!」她后方的同学拍了简意的肩大笑了几声,然后换他自告奋勇的站起来对我喊:「老师我爱你——」 头次被男人告白还是在课堂这种场面,我震惊半晌,才搞懂他们在玩什么把戏,闹得全班哄堂大笑地,我无奈地隻手撑桌笑出一道气音,才乖乖配合回应:「同学,我也爱你。可以坐下了吗?」 最先站起来的那女孩还未坐下,在笑声中她似乎没有要低调回位的意思,反而目光飘移不定,最后伸长了手指向我,「老师,你的免多了一点,变兔了。」 我瞠大眼,扯歪了唇线。 这年纪我也还是头次被学生纠正。 转身抓起黑板擦掉错字,套了句每个老师犯错时都会讲的话:「那是我故意写错让你们发现的。」 「屁——咧!」 「哈哈哈哈哈哈!」 我无可奈何的耸肩,随手指了笑最大声的人,「这么会你来教啊,报上你名字来!」 「唔喔喔喔喔喔,老师在搭訕我吗!」 「才不是。」 「明明就是。」 「不是。」 「是啦!」 「……」 「看吧哈哈哈哈哈。」 「期末的国文等着被当吧,同学。」 「别啊拜託!」半秒转换的惊恐脸惹得全班又一阵笑声,响亮欢愉的几乎传遍了校园,我拿这些孩子没办法,鲜少与学生较真的我方才还真的是噎不下这口气,斗不过这群人。 我轻叹,却含笑地环视这教室,放任这几近震坏耳膜的大笑。 今天是我第一次来到这个班级,看来以后的日子,有得搞了。 老师番外-两颗心的距离(2) 「接我的班好玩吗?」胖子在对面的办公桌低首扒饭,叠起的书刚好遮掩住他飢渴的吃样,只隐约看见那双筷子被挥动的勤劳。 「他们没你口中说得坏。」我顿了下,「而且特别嗨。」 「是吗?」听见他敷衍的回应,满脑只专注于便当的反应我头朝向办公室门口:「啊、那不是你们班的谁吗?」 瞬间,胖子那饿死鬼没形象的模样成了坐姿端庄,距离感严重的死人脸,手指快捷地在键盘上弹奏,假装修改档案。 露馅的是,他嘴边黏了粒米饭,还全然不知。 「骗你的。」 胖子额边浮上青筋,满含冤屈地瞪视,我耸肩要他放轻松,「让他们看你真实的一面,没什么不好啊。」 「……我不习惯啊。」他长吁一叹,摇首又低头开始吃起那所剩无几的饭,胖子说的是他不习惯,而非他不想。 我若有所思地瞅视桌上的纸张,心中暗自筹划某日得好好来吓他一番,和他那些认为不可能的学生们。 与三年八班熟识的日子在相处上反倒轻松不少,没有起初的担忧,自从办公室与简意的调侃后我们俩似乎也比其他师生关係的同学更加亲近些。 当她带畏惧,却直率的对胖子说他像她记忆里那隻狗的时候就晓得这人啊、勇敢的让人印象深刻。 对她初次的玩意,我并不觉有哪里不妥,抱着平常的心态我只是想要学生记好老师的名字,仅仅如此。 「一个人在干嘛?」瞅见站在美术教室外的简意,我轻点她肩,扭头发现是我眼底流露诧然,我勾起一抹笑:「找胖子?」 「干嘛到哪都找他。」她往旁一瞥,似是不喜欢我的推论。 「看你最近很常到办公室啊。」 「是他有时候会叫我们跑腿。」 「买麵包齁?」想也知道那胖子肯定没什么金费,我忍不住爆料:「他中餐都跟我借钱。」 「不要借他啦!越吃越胖。」 我为她真实的激动模样笑开,缓而轻道,「胖子人不错nice啊,担任实习老师的时候苦差事都是他领导我的。当然他爱以前辈的身分唸我这件事很烦,但相处久了却发现,他不过是囉唆了点,甚至没什么安全感。」 语落我感慨的抿唇解释:「所以不要嫌弃他。」 和年纪小的人对话我都有成了老人的多话。 简意直直的瞅望我发愣,然后瞇起双眸轻笑出声,「夸人之前还损人。」 「没办法,忍不住。」我耸肩,「所以你在发呆?」 「我在等橘子啦!」她摇头倚上油漆斑驳的墙壁,指指旁边的教室,「有人找她。」 「谁啊?」 「不知道,又一个来告白的人吧。」她瞅向我,掩着困扰的神色,「要是等会对方出来见到老师,说不定会被吓跑喔。」 「你在暗示我赶快走吗?」 「我怎么敢?」她笑弯眼。 见她自然地靠上背后的墙,完全没察觉那身后漆落的粉白会染上制服,有点想笑,又不忍提醒她。 我跟着靠上了墙,若这样我们就一样了吧?不知为何特别想跟着她这样做,明明身上的衬衫还是上个周末才买的。 我低笑。 为何要犯傻我也不明白。 没讲话的氛围对我而言反而舒适,窗边的风吹拂为这夏季添上一份凉爽,近黄昏的天色也让人心头暖热,即使到方才我还在跟胖子嫌热,我却不讨厌这样的感受。 「老师。」 听闻叫唤我挑起眉梢望了过去。 「……谢谢。」 「哦、饮料吗?」 简意笑得满足的模样,或许才是让我不厌倦这样场景的原因之一吧。 「不客气。」我轻哂。 对方此刻微怔的模样,往后的倔强强忍,彆扭地低头,紧张的惯性动作,与她时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总是会让我在多年以后,无意想起零星的片段。 如玻璃一般划破过往的布幕,揭开不清晰的画面。 声音有点轻、顏色有点淡,情绪却胀的使我难忘。 老师番外-两颗心的距离(3) 我没什么多想,对于自己给予简意的关心还是蜂蜜茶,我一切凭感觉走,直至某些时刻才能领悟自身的一些无法忍耐。 我能感受那注视逐日渐明的重量,尤其是转眸抓住对方紧张撇过的馀光,感觉、还挺有趣的。 「你又迟到了。」 「是啊,睡过头。」我无所谓的轻笑,见她手里拿着张薄纸,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又来交罚写?」 「……」 「这次又为了什么原因?」我勾手要简意过来,从包里拿出瓶蜂蜜茶放置她头顶,一脸瞬间定格的机械样我看得直想再多放,观察她会不会有更多反应,可惜我只买了这罐。 「唔、」简意手顺而转移的眼珠子放置颈后,那是她紧张的惯性动作,不知何时我发现了这一点,「睡过头。」 我勾起一侧嘴角喷笑,「这不就和我差不多?」 简意抬首眼睛直勾勾地瞅我,我疑惑:「干嘛?脸上有东西?」 「没事!」 「装无辜看我分数也不会白白增加喔。」我收拾桌上散落的纸张,含笑地收拾,听见她不悦的小小地嘟嚷我臭美,眼角馀光里她窃笑喜悦的脸却被我看得一清二楚。 弯起嘴角的弧度似乎又扩了些。 有时,生活中的一些发现会使人,特别地着迷。 简意就是这样的存在。 那会让我不自禁的往前一步,忘却身后我该有的顾忌。 运动会那日的傍晚,在去往烧肉店前我先回家了一趟打算慢点过去,收到胖子意外传来的简讯,说着三年八班的野孩子们正翻腾得要把整家店给掀了,还吵着要老师买单,因此胖子正找我求救。 顿时我深感手里的荷包轻了许多,为了预备等会的大失血,选择了步行到餐厅,在某条街边的便利商店意外瞅见了个很像简意的身影。 我顿住脚步,细细停看。 那的确是她,简意拿了瓶咖啡到柜台结帐,拿零钱时还笨拙的把钱包里的零钱洒了出来,顺而露出慌张的脸,估计嘴里嚷着的是不好意思的话语。 男店员脸上仍掛着和蔼可亲的笑脸,相对的简意反倒急着离开,放了零钱发票也没拿就匆匆出了门,留下错愕的店员在后头叫喊,我好奇的等她走远后才进到店里买瓶蜂蜜茶。 「一共是二十五元。」我抽出张钞票顺口问了:「刚才那女同学怎么了吗?」 「啊?」隔着收银台他回神的重复喔字,客人都在眼前了哪来发呆的道理?「那位刚才给错钱了喇,叫都叫不住耶,走得很急。」 对方顿了半晌又开口,眼里闪烁的一切全显现于话上:「你们认识吗?还是想把她?是吗?是吗?长得还不错啊!有眼光!」 我抬眼,没有回应,「多给还少给?」 见我笑得友善却语带淡然,男店员识相地关上废话系统,眼带怯懦的避开我目光,又飘移回我轻笑的随意样,敛起畏缩,他稚嫩的五官顿时配上欠扁的憨笑:「少给呦!」 「……」 我想这大概是店里要掛微笑的规则,要不就是这孩子天生开朗得讨打。 「算到我这里吧,一同加进来。」我拿起蜂蜜茶,忽视店员粗框眼镜掉到鼻梁的迟钝样,现代小孩打工真是轻松得可以,我暗自叹气。 附近环绕寻找穿着学校运动服的学生,最终发现简意人坐在公园长椅那里,唇畔微笑地瞅望前方嬉闹的孩子,不久拿起手边的白色机体望了一眼,动作重复了三次,依仍掛着笑。 接着她打开咖啡的盖子,试了数遍还没转开,这回似乎下定了决心,看来用尽了全力的她面目狰狞地咬牙切齿:「转不开……」 下秒放松的宽下肩背,满脸呆滞,我上前由后接起咖啡,换上了蜂蜜茶。 「青春期喝咖啡不好,喝这个吧。」 看见我的反应不是开心,反而更添恍惚,她目光直瞅我的那份讶异通通浮现在她表情:「甜的也不好啊……」 预料之内的她询问我为何没去参加,随口搪塞了个理由带话过去,她的惊诧只维持了一分鐘,注意力随即又回到了沙坑的小孩那。 「只是忽然觉得我是鱼就好了。」 我深瞅许久出此话的简意,她轻哂的侧脸乾净洁白,我顺而她凝望的方向瞅去,才发现她突其而发的话语来自那男孩手边的透明袋。 「怎么说?」 「听说鱼的记忆力只有七秒。」她敛眸,略带失落的语气道着,「有些事情如果可以忘记就好了。」 而我不明瞭她的失落哪里来。 我想这句话也适合套到我身上吧,我不明瞭对她的在乎打哪里来。 老师番外-两颗心的距离(4) 「你需要愿望吗?」 我把妈在我出社会时给我的鍊子,给了简意。 当初妈嘴边掛着的就是戴着那条银鍊能给予我力量,给予我顺遂与希望,还抓着我衣角吵着要我许愿,赚大钱啊中乐透、交女朋友全都来,还讲了些什么我不记得了,那时间需要倒转太久了,只记得我和妈说了愿望只有一个才珍贵。 凡事物以稀为贵。 我却在这么多年后都捨不得许愿。 或许该说我没有什么愿望。 所以想留给需要的人。 情不自禁地。 从大队接力后眼神交会透露的闪避,我就知道她在逃我,但我不晓得她在逃什么,相对的我甚至小责怪她的躲藏,分明瞅见我了,却瘪着嘴低眉暼向一旁。 「但你许的愿望,我可以替你实现,前提是在我能力范围喔。」 「你很弱耶!」简意瞬间抬起脸吐槽,「不过我现在不需要愿望。」 「那还我?」我伸手想拿回手鍊,却失算的被躲开,见她将鍊子藏置身后慌乱的模样,不知怎得我特别想戏弄她。 「但以后会有啊、想到再告诉你。」 「好啦。」 「到时候,一样要帮我实现喔。」 「好好好──」 「一定喔。」 同时,也特别想就这么注视她,似乎瞅多久都没问题,我瞇细眼乾涩开口:「好。」 那日她独自一人而没有去参加聚会那样苦笑的面貌,或许才是更让我离不开她半步的原因。 我这么说服自己。 班级座位里空缺的位置,就像是经常掛笑脸的人一时失去笑容一样让人在意。 运动会后的某日听说简意生了病,无人的空位有时会扰乱我上课的思绪,也会让我丢了部分身为老师应该有的责任。 吴菓彤在上课中低下头打电话关心她我没阻止,我私心地也想得知她大概的情形,于是假意忽略,也无视前排的同学表情夸张的举发。 「同学,有问题吗?」 「欸阿墨,」他压低声音,手指向后方,「我这么乖,已经很久没有上课玩手机了。」 我扬眉,「所以呢?」 「所以……」他以眼神示意后方。 见吴菓彤还低着头的躲躲藏藏,约莫没察觉这里的情况,我转移焦点目光移向后方布告栏的冠军旗:「啊、要我请客喔?你打球有赢我吗?」 「蛤?」 「不然所以什么?」我放下粉笔,靠上板沟,疑问性质地弯起唇角,内心对这抓耙子有点愧疚,虽然以老师的角度是该表扬这样的同学。 只可惜连我当学生时都最痛恨被告密了。 总觉得我变得好老啊、尤其是在回忆过往的时候,明明那距离如今也不远。 「不是啊!」他转过头,见大家炯炯有神地盯着黑板瞧,少数进入睡眠状态,而吴菓彤也早已上掛电话,隻手撑顎懒懒的瞅望过来。这同学瞬间收起脸上的激动,吞了口唾沫,「没事。」 「想搭訕我不是用这种方法啊。」我手指轻点桌子,发出叩叩的声响,反而更添他的烦躁。 「谁要搭訕你了啊!」他赌气地靠上椅背气呼呼得由下而上瞅瞪我,半秒额头磕上木桌,拿了外套便打算睡觉。 我低眉笑得无奈,我可不是故意的啊。 鐘声一打解放嗑睡虫时刻便会看见慵懒的脸转为过动,而专心的学生则还是黏在座位抄写。一手抓起篮球就急着往操场跑的小伙子,经过我面前还停下来询问:「喂阿墨要不要下来打!」 「谢你哦但我下节还有课。」我耸肩,「我下场你就不用玩了。」 「自以为耶哈哈哈哈哈。」 我轻笑,顺势瞅向吴菓彤向其他女生报备简意的身体状况,听起来情况好转许多也退烧我才收心离开教室。 隔天见到简意病厌厌的扶墙前行,步履蹣跚的模样,在她要跌到的那刻我瞠大眼看得喔!一声,手里的点名本差点被我扔后头。简意像不倒翁似的又随即抓回身子平衡,我从走廊底部下了层楼,匆匆走到另一端再上楼,沿途的同学朝我打招呼我乾笑略过。 「老师你刚不是才从这里走过?」 「没啊!我东西忘在上一班的教室了。」 就怕若我方才直接上前搀扶会引来些间话。 脚步加紧,还未触及到她目光前我已伸手从后方一把抓起她身上的书包,还有手提袋,我低问:「干嘛还来学校?」 简意满脸迷糊地啊的一声,扭过头眼带茫然的歪脑,「老师你怎么在这?」 「你发烧了,去保健室躺。」 「屁咧我哪有发烧。」简意皱着眉头动作兇狠地拿下口罩,作势朝我吐口水,「有发烧就传染给老师好了!」 「……你是发烧,不是喝醉酒行吗?」我看得想笑,又得忍笑。 察觉週遭的目光移聚过来我咳了几声,「同学你这样会给我造成困扰。」 「我忽然好想喝蜂蜜茶哟。」 「晚点给。」 「不要我要现在!现在!现在给我我就退烧!」 我笑了出来,放声大笑的那种,没法在意旁人疑问的面面相覷,拿了点名簿敲了下那颗昏坏的脑袋,擅自拿着她的包欲替她拿回教室:「我会叫吴菓彤带你去保健室,在这里好好等着。」 「老师!」才一跨步就闻见简意的叫唤,在我要回头时她又说了句:「早安!」 我侧过身所瞅见的,是她笑开有活力的脸,如往常一般的与我打招呼,久违不见的笑脸让我微些放下心。 「嗯,早安。」 就在我回神咀嚼内心闪过的话语,才缓而察觉原来我所认为的久违只是短短的一日,班级座位里的空位也并非每人都能引起我的在意。 若要形容简意,大概就是在我明瞭自身因她而逐陷泥沼的那一刻,竟还能为之沉迷,让我思绪就此停摆在凝睇于她的转瞬。 老师番外-两颗心的距离(5) 「阿伯我替你买了青菜便当。」在经过校门的守卫室前我站在外头大喊,「我放在这啦!」 「你这臭小子!只知道买最便宜的便当给我。」 我大笑,「没办法我这个月经费不足,进去啦!」 提着两大袋的冷饮,沉甸甸的双臂使肩线歪斜,连同身子唇角的弯弧跟着倾斜,我驀然想起今日固定买的那瓶蜂蜜茶放在另外一袋包了。神色懊恼的走往操场边那坨群聚的学生群,与简意同班的陈厚铭一见着我就循着我奔了过来,「阿墨我的薄荷奶茶咧!」 「没有,我走一律平等路线,别人喝什么你就喝什么。」我拿了根吸管给他,挑眉:「休想我对你特别。」 「喂不要因为没赢球就这样欺负学生!」 「呦,不要因为我放水就得寸进尺。」我模仿对方的语调,惹得陈厚铭垫脚硬是勒颈的腋下攻击,我扳开缠在脖子上的双手急忙喊:「没礼貌臭死了!」 「靠这叫男人禁慾的汗水!」 「好好好。」 「敷衍!」 我大笑。 靠上树干瞅望一锅人如蚂蚁般的聚集,讲着些无意义的话尾末补上庸俗的语助词,话语间戏弄同辈的意味深浅,肩碰肩的撞击游戏百玩不腻,却有序地领取冷饮。 掛在额上及脖颈那宛若淋了场天空眼泪的汗水还严重反光,阳光刺热地使视线一片白光,当画面恢復时却仍模糊着每张脸,目光里点缀不明显的杂色斑点才让我有所感悟年纪成长而退化的眼睛。 不过我更坚持视力的退化是基于大学时期过度用功所造成的。 就在此刻我禁不住地将学生时期的自己,重叠在那群孩子隻手抓篮球走远的背影,当他们再回到篮球架下的阴影处时才发觉我停留原地,便喊叫要我过去。 年轻真好,当老师的这几年我经常有这样莫名的感叹。 我是多老啊? 看这年纪的男孩子的各种行为举止,我都开始怀疑曾经担任那样青春年华角色的余泽墨是否成为许多老师的眼中钉?想来应该是吧。 带头设计机关拿水桶泼班主任一身湿或是洒粉笔灰在师长茶壶的日子,是那样跋扈猖狂、责骂也如棉絮纷飞一般的多到数不尽,自由自我的日子,也早在我这年纪宣告结束了。 「快来啊!我们还有计画没讲完喔!」 「好啦。」 所以,当简意与我告白的时候,我无法回应。 儘管我明白那不是理由。 「胖子你生日要到了吧?」 「啥?你怎么知道?」 「之前上交资料的时候看到的。」 「……我怎么觉得是你调查的?」他狐疑地放下笔饶富猜忌意味的瞄了过来,像极了拿不着食物的猪一样不悦。 「你要那么想也不是不行。」我轻笑,「啊说到这个、你们班的说要一起跨年喔。」 胖子搔抓后脑勺,放松性地用力靠上椅背,头一个松弛往后一仰,那张办公椅似乎没他想像的大张,「噢他们有邀过我了,但我拒绝了。」 「你怕什么?有我在啊。」我作势要把他今天午餐的炒饭拿走的模样补了句:「不要跟我说那种怕打扰到他们气氛的鬼话,不然我就立刻把这饭给塞了!」 「喂、欸不咦别不要!」他坐直身子欲抢夺回热气蒸腾的饭,出了堆奇异的状声词,我当它是个答应的回覆,欣然的放下手上的饭盒,拿了机车钥匙便打算去买中餐,胖子又把我叫住,「干嘛?」 「你的手鍊呢?」胖子惊诧地抓住我左手臂,观摩稀世珍宝似的上下瞧看,我拍开他肉感的掌心,顺带给他一推那浮上几条抬头纹的额头,胖子坐在位置上抬头瞅我的模样一点也不萌,反倒只有老气,我装傻:「什么手鍊?」 「你妈在你出社会给你的鍊子,我有记错吗?好像很久以前说过的。」 「是我妈给的没错,胖子你记性可真好。」 「因为那很重要吧!你可几乎没拿下过啊!」 「是吗?」我有点意外。 「废话!是谁告诉过我那是促使你在这教书的某份动力?你拿掉了啊?」 「哦,」回忆起当时我还因为那鍊子到处被学生质问哪来的女朋友,连同事间也在做无意的猜测,结果那只是条母爱的银鍊,「不晓得掉在哪了。」 「掉?」胖子敛起下巴若有所思地盯向磁砖地板,双手交叉摆出标准老师模式,我轻哂,我要走了的这四字被他接下来的话硬生生地咽回肚。 「你送人了吧?」 眼神里是否透露出那秒的怔愣我不太确定,时间被切断的恰巧,我没有能插话的缝隙,胖子紧皱眉心,眉宇间显露的正经让我难以从方才那蠢样拽回现况。 「如果掉了以你龟毛个性会找回来啊!」 「……要比龟毛差你远的吧。」 「是简意吗?」 瞳孔间缩放的微小动作,估计胖子不会察觉,我却能感受从别人口中提到她名字时的微妙变化。 「跟简意有什么关係啊?」我隻手插裤袋,另手把玩钥匙圈,让目前的态度镇静些不被看穿想法。 「你送她了吗?」 那很重要吧!胖子刚说完不久的话于现况思考的脑袋里盘旋,是很重要没错。 「是啊。」我轻浅地勾笑,「我是送她了。」 老师番外-两颗心的距离(6) 「为什么刚才不说实话?」 「为什么要拐弯抹角?」 胖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面对我的坦然和反击错愕许多,肉感的手心拽上我衣角,要我跟他出去,办公室人太多不方便谈。 要不是这时间我正打算回去,我大概还会赖在办公椅上吧,骨子里叛逆的性格辗转在这种年纪显现,似乎是托出了我的不成熟。 胖子紧锁眉头,手放置窗沟眼瞅地面,我等待他的下文。窗边流出丝丝微光,在夏末秋初的季节,蝉鸣浅吟,鸟群盘旋天空的肆虐更胜,敛起眸子,肚子感到一阵空虚。 实在很想开口问让我先觅食行吗?但胖子的脸已否决我内心的问句。 「你对简意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我认真,伸手轻拍他肩膀,要他放松。可下秒胖子反倒更添慍怒,要我停止这些轻浮的举动,轻抿乾涩的唇瓣,达成了他所期望的沉默,我安份地配合。 就在他受不了地揪上我衣领,拉近和他脸部的距离,才与他对望,臭着张脸严肃的胖子,此时却让我笑了出来。瞪视我的眼神,有如当年午休被广播到学务处面前,训育组长不悦的神情,和胖子根本同模子印出来的,脑内顿时浮上了不少年的时光。 「我只是忽然有种变年轻的感觉。」加细说明我笑开的原因,胖子仍一语不发,我想他在思忖该如何与我开口这种事吧。 还是第一次,胖子这么认真的待我讨论与学生的距离。 揪紧了抓领子的力道,需要微弯的姿势令我有些不适,想来这估计是他对我最不客气的一次。 「泽墨,你要知道你的身份!」 缓和气氛的我轻笑,却似更火上加油,胖子恐怕误会我在嘲笑他了。 「别生气,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份。」我碰上他微肉的手腕低声应着。 「你已经逾矩了,你明白吗?」 我抬眼对上那双细长的凤眼,平稳的语调否定他,「我没有。」 「有!」他压低音量,慍怒却间接出现在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光是对简意好,这就是逾矩。」 胖子放开我,反之眉心打了个结,见他极力想灌输观念给我时,才察觉,他早已不把我当工作上的同事,而是朋友。忠告也许就是这人最拙笨的友善方式,老师这职业的确适合他不得了。 「你越对她好,简意受的伤就越大。」他收回手,无意识栓成了拳头,「这点你不是最清楚吗?」 我清楚。 甚至这就像反作用力,对她越好的同时,我也会痛。 「同样身为老师的你,应该明白自己掛着什么样的职责,我了解你许多,你懂我在说什么的。」 我确实不该与学生有那样的互动,一律平等这种事,到底要如何实践?秉持古板性质度馀生,于我而言根本是荒诞愚蠢。 平衡都有倾斜的时候,人的偏心又何尝不是? 人与身俱来的情感这装置,连开关谁也找不着。 「我不认为对简意的偏袒,有哪里不对。」倘若能控制,我依然会顺其自然。 「但她不是你能选择的对象!」 「胖子,你难道从来不会想对某个人多说点话,多得知她的事,多倾向某项事物吗?」,我眼神瞟向白色天空翱翔而过的麻雀,「我们这个年纪,肯定都有过吧,喜欢不喜欢,明白不明白,总之……」 我轻叹,「我不是你最初认识的那个余泽墨了。」 「现在我是以朋友的身份告诉你,」他声音坚定,「简意的路还长。」 「……」 「她未来还有更多的机会能去选择,而你不该箝制她。」 旅程的起步便注定要止步,那么打从开始就不该让她往我走近,我更不该跨步,说到底就是我太高估自己了。 深陷泥沼中,被啃噬的压根不是身躯,而是心,才会偏了无法平衡。 胖子说的话,残忍,却真实。 「老师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是吗简意?温柔的人是你吧。 笑靨底下藏着你的心思,却不愿倾吐你的为难。 我抬眼,撇开了那不放过我的眼珠子,「知道。」 「……在还没开始以前,早点放手。」 而我放开了钥匙圈,若有所思,任凭那串钥匙清脆地敲下地面,替我敲开心里的僵持。 「嗯。」 老师番外-两颗心的距离(7) 学校和租屋处附近的店家,晃了好几个轮回,餐点依旧只有那几样。 停红灯的一分鐘里,手机亮起女子歪头笑得灿烂的相片,来电者名称掛上了美女的字样,想当初这奇怪的设定还是她强制输入的。 「余泽墨!我不打给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要滚回家?」一开头就是震撼的嗓子,隐约能听见电话那头的老妈要她降低音量。 「什么余泽墨?好歹我也比你早两年出生吧?」 「下礼拜能回来吗?」她忽略我的调侃,有阵子没听见岑莫不识相的笑声,挺不适应的,「哥,你有没有在听?」 「没有。」 面对我的坦白,她苦笑着道我根本没变,一样欠她扁。不过和她确实有好阵子没见面了,上回见到那万年不变的矮个子竟是九月了。电话那头倏然比刚接起时安分不少,安静的有些古怪,猜测她大概是难得识相的走至门外。 「我刚在说出门买个凉的。」 然而与我的想像相符,这么做的目的也心知肚明,要不是身旁的引擎声掩盖,我肯定能听见她那黯然叹息的声音,「妈从前年开始身体状况就不太好了,最近的工作不是很能走开,所以……」 「我知道。」 「我不是把妈推给你喔,只是——」 「怎么有你这种笨妹妹?」我打断她,「你哥是那种人吗?那么心胸狭隘?」 她没吭声,静默沉思,却反而使我下意识提起往事,「我不会说有个见不得人好的小妹妹,因为找不到自己的毛线,把我的材料给藏起来,还跑去当抓耙子让我挨了几鞭?」 「吼,」她的语气顿时諂媚起来,「我的哥哥实在太伟大了!心胸和海一样宽广!」 「下个月就回去。」我满意扬笑,眼看转为亮绿的灯光,便往较无车辆的路边停靠,熄火,「不过你还有别的事吧?」 「嗯……应该没有吧。」 「没有?」 「应该。」 「真的?那我掛电话了?」 「等!等等啦!」岑莫欲言又止的停顿,鲜少要求帮助的她我多少能猜想到原因,解开安全帽的扣环好以透气,我哂笑出声:「是要钱还是要人力?」 「都不是。」 「啊?」 「我要借住几天。」 最后我没有奢侈到买得起盖饭当晚餐,在家吃了杯麵便草草打发挨饿。打算耍颓废到余岑莫来主动替我打理这些,作为来白吃白喝的白住客,当然得付出点劳力。 只是她会不会和我一样糟糕就不晓得了。 「真是……」我收拾晚餐的残骸,终究忍受不了桌上的凌乱。 幼年还守在我身后,充当跟屁虫的冲天炮小妹,现在竟然也长那么大了。 同年纪的女孩总会比同龄的男孩还要成熟,这话或许能信,何况余岑莫在某些行为的确比我细心,儘管我大她两岁。 与简意更不必相比了,相差不只五岁,估计我仍是不怎么稳重的那位。 那句话证明象徵了雄性到了任何年纪都有一颗爱玩的心吧? 不过,冒险精神这种阳光焕发的词在我这老男人身上倒是找不到了。 「老了。」我瞅着电视机的天气预报,喃喃自语。 天气开始转凉了,冬季将会面对最痛苦的事,就是坐上机车垫的那股冰冷。上班的路途我却仍会往杂货店的门前骑去,见老太太拉开铁门瞅见我,笑咪咪地与我打招呼,才发现这阵子因为气温转低,开业时间也跟着晚了些。 还记得,起初每日都来这光顾时,她老人家总催促我赶紧把那几箱蜂蜜茶直接搬回家,免得我总往这多跑一趟。 「不不不,我是客人耶,老闆娘怎么能自己吃亏?」 「送你吧年轻人!我和家中那老头子早不吃这些甜的了。」手摆在腰际,驼着背脊的老太太视线微仰,抬头纹鲜明,露出无奈的叹息。 而我婉拒老太太的提议时,她也经常如此回答。但这么久以来,我却从没见过她口中的老伴,某次等待结帐时,无意瞥见了帘子后掛于墙上、那张黑白分明的相片,老太太才笑着老头子早离开人世了。 「这间店……越来越没客人了、很多东西卖不出去还怕过期呢。」如今走路已不如以往平衡,花了白发的老太太佝僂携仗,却熟练的从冰库拿出蜂蜜茶,嘴里含糊着:「要不是老头子,我早收了这间老店。」 也许老太太让我想起家乡的妈,经常使我放心不下。那时见我每日都来报到,也放纵我这年轻人喜欢就好,最后我与她约定会常来光顾,至今早晨必经杂货店也成了习惯。 「你还有我啊!邻近的孩子们也期待着放学的点心时间喔。」 「也对,」闻言她闔起我放置零钱的手心,示意我收着,岁月在她脸上刮下的痕跡,此时替她添上了一份慈蔼,「我还有我家那不成材的儿子呢!」 老太太手心轻握着我的,瞅望她涌上的那股暖意,第一时间脑子浮出的竟是简意的笑脸。 老师番外-两颗心的距离(8) 在办公桌放置一瓶蜂蜜茶,成了眾多学生认我位置的特徵之一,过去每日都得更新一遍,现今我几乎没机会亲自拿蜂蜜茶给简意,家中堆积的瓶数累积下来手指头都数不清了。 转凉的天,那孩子似乎很怕冷。 也很怕热?我暗忖,搁下作业本,开啟网页,漠视前头的胖子,自从那日后总觉得他独自在尷尬个什么劲,搭话了丢句很忙便擅自离去,但我分明瞅见他瞎忙。 「胖子,便当。」 「不用!你自己吃就好了!我……我和其他老师一起订了!」 我挑眉,逕自起身将那仍腾着热气的袋子,往他桌上放去,「你不吃到时也是扔厨馀啊。」 他微不满地往我瞅来,咬牙切齿的脸碎念,话嚼在他嘴里含滷蛋,听不仔细,只见他去取消订的午餐再坐上办公椅扯开筷子,「哪隻眼看到我今天想吃鸡腿了……」 见这连串的举动和不满的抱怨,才晓得这人的心仍是软的。 却总爱往外拱起刺,拒绝别人的善意。 有点像…… 「余老师?」 惨了,怎么连这种事也能联想到同个身影。 「余老师!」 「啊?什么事?」我镇定语气,外头还颳着凉风,怎么背脊反倒冒起冷汗? 「上班恍神是最忌讳的喔!」经过的女同事呵呵笑道。 「原谅我上午连续三节课的轰炸吧,何况还是星期一。」我微瞇眼,显露疲惫。 「那么没出去吃午餐?要不要一起叫排骨便当?」隔壁桌教数学较微年长的前辈,听了对话,侧过头询问,他惯性地伸手推了把鼻樑上滑落的眼镜,老成的眼神渗漏和善。 「没关係,还不饿,比较想小睡一下。」我笑着向他点头,相较于我的婉拒,胖子倒是不客气地凑一脚,我已趴下闭目养神,仍能隐约听到他要追加一隻鸡腿。 奇怪了,是谁啃了我的便当还抱怨不吃鸡腿的? 我低笑,在眼皮覆上的空间里,无意想起胖子说的,我应该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分,而任性的,内心不下几次提及了不负责任的想法。 辞职呢?离开老师的岗位不就得了? 于是好几个夜晚,我睁着眼瞅望灰暗的天花板,反覆询问着自己系念的到底是什么?答案明明在我触手可及之处,我却无法伸手捕捉。 直至后来我才明白,在矛盾之间选择最不良的视若无睹,正是任凭我与简意的牵系,日渐如绵密的丝稠一般,因每日阳光下那些细微尘埃堆积成的压力,缓而断开的原因。 x 「欸胖子,你穿得红不隆冬的,待会被那群野孩子笑老气我可不管。」 「管我?红色很好看啊!」 我耸肩,提着相机设备和热饮,上下望了他这身套装,闷闷的低笑,没想到使他再次敞开心房的重大功臣,竟然是价值六十五块的鸡腿便当,难道这人除了吃、就没想过去交个女朋友之类的? 「你的女朋友是不是鸡腿?」 「什么?」胖子从蓝光的手机萤幕上抬头,愣然的问。 「没事,我说你穿这样好帅。」 「谢谢你哦,不过听起来不是很真诚。」将手机收回暗袋,风吹起他额前稀疏的刘海,能清楚望见胖子的发线,还有黑块状的砂粒黏在脸颊,不禁想笑他浑然不觉的慢半拍。 刺骨的寒风看似对胖子不造成任何威胁。 也对,反正他不会被吹走,哈哈! 胖子假意的几声咳嗽,似乎在诱导我问他什么事,见状我仍低头查看手机上的未接,可想而知胖子脸皮厚的很,哪可能善罢甘休。除了一连串的清喉声,还外加打喷嚏,硬是乾挤些奇怪的症状,逼得我不得不问:「你干嘛?」 接收我的问句,胖子才发表言论,问我对于他之前的话有何想法,语气听来很是刻意,可他主动关心的这份情很到位,瞅他期盼我说出有意义的回答那种眼神,就笑得更加坏心,据实以告:「我没想很多。」 脚步持续,他低首,挤出自己都没发现的双层下巴,「那就好。」 这句话安心的成分莫过于不满。 「就这样?」我讶异。 「嗯,也许你说得对,一个老师不该是用道德去衡量成功或失败,」他轻拍我肩膀,「偏心不是错,但黑白分明是你需要的。」 「原来我说过那种话……」 「可能跳脱框架,会更能亲近学生。」 「你是发烧吗?从刚才就一直咳嗽,讲话还特别肉麻。」 「是感慨!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答应来一起跨年。」差几步就能经过守卫室,到操场与三年八班的孩子们赴约,他却停下来,见他摩娑的甜不辣手指,外加犹豫不决的躑躅,像极了不愿上台的幼稚园儿童。 我推了他一把,「你这是比我有教学经验的老师吗前辈?」 「好刺耳,一开始你都那样叫我。」 「是啊,因为当时你比起这种畏缩的样子还要有魄力一百倍,」我率先走一步,「身为老师,就是要勇于面对,贯彻执着的信念。这不是你的座右铭吗?」 「所以我才说那就好。」 「听不懂。」 「你没想多就好,关于那天我说的话。」 「怎么?我没有勇于面对吗?」我语气泰然,含笑反问。 「不对。」他说,「就是因为太勇于面对,又坚持己见。泽墨,你就是连求救也不愿意说出口,才让人担心。」 「……」我许久没出声应答,笑容没打算褪去,弯起的弧度却连自己都感到有些沉重。 走近教室排前的大叶欖仁树,停下脚程,见状大概是明白我会想一人沉思,他也没打算回头叫住我,独望那圆润的身影弯过中廊,我才低叹:「来不及了啊胖子。」 老师番外-两颗心的距离(9) 「我喜欢老师。」她焦躁的小动作我看在眼里。 替胖子举办完生日惊喜后,气氛达到最高点,不料陈厚铭那群小鬼买了一打装满袋的啤酒,说是要为胖子展开新的人生。 搞得像失恋一样。 在他们起鬨要求胖子跑操场时,坐于身旁的简意冷不防地大胆邀约我离开操场。 啤酒早被小鬼带来的当下被胖子给管制住了,应该没机会碰到才对,判断她应该不是醉了吧?面对那双杏眼,我仍微滞而不语。 猜忖天冷的她想找我去超商买饮料,尝试热蜂蜜茶的滋味,却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 由她那时猛然抬首,问我开溜吗的语气来看,坚定的不允许我回绝。不得不说着实被她的直率动摇了心。 「这就是我的秘密。」 儘管实际上正在不安着,仍直勾勾地想望清楚我眼中的想法,我是惊讶的,对于简意选择往我跨出这一步,是从未料想的。 还以为只有我独自一人慌乱,原来她也是。 「我也很喜欢简意。」 学生时期的两任女友,曾说过我是个不会把心思吐露在脸上的人,这令她们十分困扰,毕竟连喜欢的情绪都不显现出来,根本无从确定我对她们的感情。 只有简意对我说过,其实我很温柔。 她看出我一贯的笑容里,连自己都没发现的一面。 可惜她不晓得这份温柔只给她。 「……」 在听完我的回答后,简意愣然地张着唇,宛若时空定格的静止貌,几丝发搁在她脸颊边,窗边的风吹动那几根细发,看了都令我心痒。 反射性地抬手替她将发勾上耳后,才恍然察觉这动作的时机点有多不该,但瞅她仍专定不移的眼神,我慢半拍地、温吞笑出声,「抱歉,我知道身为老师不该对学生有这种举动。」 我低下眼瞼与她相视,道出真实感受:「但我忍不住。」 一时间听完我的回应,简意貌似更为不满意,移偏了直视我的目光,瘪低唇尾勾勒的唇线,她瞥向一旁,嚷着我是王八蛋。 能看出我对她的温柔,此刻却看不出我对她的想法,该说她很笨,还是该庆幸自己有掩藏情绪的功能,才得以笑着看待? 见她握上我手腕施加力道,唇畔笑意加深。 「你是很特别啊。」 只能用浅显的文字表达这个人对我的重要性,老师果然不好担当。 和她说明了无法将她看待成学生以外的人来看,这理由似乎令她难以接受。也许和简意的相处总让我彷彿回溯到学生时期,那种纯粹地想多接近某个女孩子的心情,毫无杂质的情感,使我眷恋且难以割捨。 但实际上是,年纪相差甚远的我已失去了「与全世界为敌」的任性权。 这是我一直认知的,也深知这将成为我拒绝简意一个最大的理由。 也许胖子的话,在那日点出了我内心最深切的顾虑:简意的路途还长得远。 未来肯定会有比我能更珍惜她的人出现。 「简意,你对我来说真的很特别。」 顺势我将此话重新脱口,无法转移胶着于她脸上的视线,希望她能明白这句话所有的含义。 侧脸打上了教室的白光,她抿紧唇的倔强更加清晰,圈握我的手心松开滑下,简意轻握上我的手,对方的手掌小得不像话,也冰得可以。我低首凝睇,欲观察些什么,但目前为止紧张的小动作都没出现,想来她早已鼓足勇气了。 我反握她的手,想要给予温暖,给予力量,一丁点也不愿松开。 这种贪婪让人真喘不过气。 「王八蛋!」 瞅见她一个劲撞上我怀里,骂人还走音的模样,痛得我难耐半晌,却憋住笑意,深怕一个喷笑又得被她撞一次。 埋着脑袋不愿看我的简意只顾着连名带姓喊我王八蛋。 「喔?我的名字终于记得起来了啊?」笑着调侃这矮个子,惹得她抬头狠瞪。 红了的眼眶,和强忍的模样。 使我微怔。 那一刻,我承认,自己忍不住想低头吻住简意微啟的唇。 但我知道啊、这种事我不能不忍住。 老师番外-两颗心的距离(10) 从岑莫口头上说明妈的身体近况,听来不太乐观,但自从和妈交情不错的大婶搬到家附近,两人每天腻在一起,妈在面对病情上的态度乐观不少。 儘管如此,我仍打算辞职放个长假,回老家照顾妈,部分的原因,我想也是发现了自己挺像个不负责任的老师,甚至是未能给予陪伴的儿子。 一切不称职的糟糕。 「老哥,你好像老了,呃、对吗?」 「不老也被你叫到老了。」蹙着眉头半晌,我轻敲那颗小脑袋,见她抱头横我一眼的夸张化,扬眉笑问,「你这里面是装豆腐吗?约公园这你跑到蛋糕店干么?」 「你快要生日了齁!」岑莫大声反驳,得来我无感的注视。 「最好。」 「不重要,反正最后还不是见到了?」硬是替事情找个藉口转弯。她蹲下身子不一秒便哭喊腿痠,听出岑莫语气里的假装,我仍没有任何表示,含笑地瞅她何时罢休这场戏。 小时候还肯哄着哭成泪人儿的她,去附近的杂货店买冰再背岑莫回家,长大反而不是那么情愿做这种事了。 我摆出高姿态俯望便纠正她,「你穿裙子吧?很难看。」 岑莫抬眸瞥了一眼,瘪嘴不满的模样与做出的举动丝毫不相符,她顺而捉紧我伸出的手重新站稳,「你越来越囉嗦!跟老妈差不多。」 「欠念。」我轻笑,「等会你就先回去吧,我再绕路帮你买早餐。」 「我觉得呢──」岑莫语音方落,就引来我无奈地低下脸,刻意拉长的尾音便晓得这女人扯疯话的坏习惯又开始了,「人一天的活力来源全──都在早餐里,也就是说早点非常重要。搭配一块绵密的乳酪蛋糕、还有咖啡,有助于增进妹妹的活力,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她不太需要,」我耸肩,「她已经太有活力了。」 一听随即小掌落在上手臂,力道不轻,真的是……拿她没辙。 岑莫眨眼示意我出钱的脸色太明显,同样身为大人对于甜食就没那样的热忱了,「要买就去买吧,身材……」我上下审视那古灵精怪的大人,惹来她一句「变态」! 「喂──」我哭笑不得,身为哥哥竟然被鄙夷为变态,令我无奈地继续方才未脱口的话:「身材都圆了还吃。」 「管我?」 笑眼灿灿的岑莫欲往公园出入口走去,就在她哼着不成调的旋律,走不三步时便忽地回头对我说:「忘了和你说,刚才你囉嗦的个性和我朋友他儿子简直一个样!」 「朋友,儿子?」我抓关键词。 「是啊,要带小孩子来台南住几天,就是我特地来找你的原因,哦、还有妈要我带一些补品给你。」她掀开手上提的纸袋,伸手探找,惊呼一声:「惨了!我好像放在那间蛋糕店了!」 「快回去拿吧,顺便把补品吃了,看能不能补救你的身高。」我轻哂,得来她一记白眼,唇边却仍掛着笑。 「在女生群当中,我已经算是巨人了行吗?」她叹口气,与我道别,还不忘提醒我蛋糕钱的事。 「你钥匙不要了吗?」我晃着发出金属碰撞声的一大串,她才恍然一笑,回首向我领回,真不明白,她独自一人究竟是怎么生活过来的? 无奈地瞅她走远,直到看不见踪影才放心,欲往反方向买早点,却被我捕捉到了简意的身影。 那乌黑有光泽的中长发,配上那撞见我总呈现机械式状态的身子,我想我不会认错,却还是下意识喊出她的名字。 尾音上扬的不确定,是我不确定她会不会回应。 「嗨老师!好巧哦。」 瞧她笑得牵强,目光飘浮不定,有些后悔自己或许不该叫住她。 自跨年那晚后,在校园里几乎没再与简意对视,偶尔馀光见她一人来到办公室多瞅我一眼,也不再抬首抓包她偷覷的行为。 反倒是我,在简意离开同个空间后,会从小窗看她表情变化,分明失落却给自己打气的动作,使得心里那块留意的面积又愈加扩张,这是她永远不会晓得的,我也只会藏在心底。 有意地拉开距离,偶些时候我竟会对着手腕那圈瘀青笑出声,以为她的手还紧握着同个部分,拥有同样炽热的温度。 「我要离开学校了。」 「什么?」 先和她提及离职的事,尤其得知她还是头一个知道的人,简意似乎无法理解我这么做的用意。 「为什么……要先告诉我?」 「没有为什么吧?就只是想。」面对她的疑惑,我吐露真心话。但瞅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抚着我送她的那条链子失神,如今见她还珍惜地掛在手边,就令我唇尾不自禁地上扬。 许久她才问出口,毕业典礼那日能否去赴约,儘管我多想再和她说些心里话,嫌她记忆力很差,分明说过拥有那条鍊子,她所期盼的都我能替她完成。 可最后我却也只能给予肯定,深瞅她担忧的神情,发出单音节:「会。」 听闻更加确信的回答,对方绷紧的眉心松开来,露出笑意,倘若不说明清楚,对于简意的注视会无止尽地下去。 想用不理智的方式断开自己对她的在意,却同时也造成了简意的伤害。和她说,其实她也是我的秘密,得到的反应是她滞愣地张着唇,与过去没什么两样。 也许那句话里掺杂更多的是私心的坦白,而不是让自己放下心的宣言,我这么想。 倘若胖子得知了言语所包含的意义肯定会批评我一番,外加撞见我轻吻简意额心,大概会痛扁我一顿,再轰出教师圈。 不下几次踩过逾矩的那条线,原来我真糟糕到一个无可救药的地步。 「你大概不会懂吧,这种拥有希望又失望的感觉。」听见简意这么说时,我仅能够含笑地望着她,轻笑自己,难以说明的情感于胸口边扩散开来。 我是一开始就不能抱有希望。 你懂吗? 简意,你大概也不懂吧。 老师番外-两颗心的距离(11) 「你就最好安静的离开!什么都别跟我交代,直接一走了之就好了啊!」 「好。」 「……什么?」 「我答应你,我会安静的离开。」听着她颤抖的音,依旧没回头,调整语气我尽量使声音无高低起伏:「所以刚才那些,忘记吧。」 我们对谈的收尾,演变成此是我希望的,理解简意气愤的原因,更是想要她无视我,回归到普通的师生关係。 担心她的泪水会留下我的脚步,她强忍的固执会使我上前拥抱,才不愿再回头。 和家里交代了暂时离职的事,岑莫理解我想照顾妈的心,仍劝我要顾及生活上支出再想清楚。 儘管她知道我的决定难以改变,「我也不是没存钱,等妈情况好转了就会上班的,别担心。」 「……也对,反正你从小就不需要人担心,自己也能规划的很好。」 「是啊,和妹妹大不相同呢。」 「同个基因出来的怎么会不一样?我也很优秀喔!」她收着晾在阳台的衣物嘻笑着,「不过你的生活管理有些差就是了。」 「弄乱我家的全是你吧余岑莫?」 「哪有!」 妹妹那种睁眼说瞎话的个性,在我面前永远改不掉,拿她没办法。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一如既往,学生们已在台下收起了以往的躁动,除了自我放弃打电动的,其他都专注在课程上,或埋头苦写厚重的讲义。 眼看黑板旁倒数日减少的数字,在课堂上也难得几次囉唆了读书的重要性,但愿下课还抓着球往外奔的小鬼们能听进去规劝。 「老师,还有什么要帮忙吗?」 「倒水帮不帮?」我语音含笑问,脸也没抬,翻着她拿来的考卷,这份量似乎有点薄? 「……不帮。」 略带一丝冰凉的否定,我抬眼注目,见站于桌子旁的吴菓彤皱着眉,似乎很不喜欢我的发言,「别误会,水我早就装好了,没其他意思。」 我转开瓶盖给她看,却无动于衷,难得她和简意没走在一块。 「老师,现在是因为简意不在我才和你说这些,」我瞅她,心里方才闪过的名字被喊出来可真吓人,「如果你对任何学生没有其他想法,就尽可能避免说一些会让人误解的话,因为那么做会很伤人、非常。」 她着墨在下一个补充:「尤其是简意。」 我微愣半晌,咀嚼她出此话的顾虑,瞇细眼頷首表示领悟,沉声道:「我知道了。」 「啊?真、真的吗?老师你听得懂?」 「真的。」或许她晓得吧,关于那日公园里的事,抑或是更多。 听闻我的回答,对方从带着兇神恶煞的情绪转为愣然,使我不禁失笑,她和简意果然是腻在一块的好朋友,连反应都能那么相像,「简意有你这样的朋友挺好的。」 我一直都有发觉,自从简意出现在我的思考范围后,那孩子几乎就像是一套万能的公式。 在任何人身上几乎都能找到和她相似的地方,再细微的相似我也能联想到那乾净清新的面貌。这种症状,大概除了真正离开她,都难以斩草除根。 「我不希望任何人伤害简意,」吴菓彤深呼吸,平稳声音,却泪眼婆娑,「不想再看到她哭得那么伤心……」 再? 我凝视哭得愈加放纵的吴菓彤,她口中的话令我平缓的心上起了些波动。 拿起桌面的那包卫生纸,忍不住苦笑,「知道了!有义气的朋友,快把眼泪擦乾。看,你们班导要以为我欺负你了。」 指向恰巧走过办公室门口的胖子,实则他根本没注意到我这边的情况。 「对不起我只是很担心简意的状况,才忍不住对老师说了这些话……」她接下我递给她的卫生纸,声音模糊地问我能不能拿走整包。 「当然可以。」我扭上瓶盖,聚焦在桌面一角的蜂蜜茶,等她较为冷静的时候才继续开口:「不必和我道歉,出自于对朋友的关心我还该称讚你哦。别那样看我,我说真的。」她狐疑,我继续,「只不过、吴同学,你还愿意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帮我把这些作业再搬回去,如何?」指节轻叩书封,我露出诚挚的笑容。 「你在压榨一个暂时代替小老师的学生吗?」她脸垮了一半。 「开玩笑的,我还没改完。」 「那到底要我帮什么忙?」吴菓彤困惑。 我掛着一贯的微笑,温和地给予请託,「好好照顾简意,让她能专心准备大考,行吗?」 「老师……」 「天啊!同学,你的泪腺是大海不成?」我笑着调侃,要她赶紧回班上,已经敲鐘了,「还是你想留在这里,让我继续被其他老师误会欺凌女学生?」 「没有啦!」她抹掉眼眶边的泪渍,再度笑成我平时认知的吴菓彤,我顺手将校内国文竞赛的得奖名单给她,交待回班上。 「我好像有点可以理解了。」 「理解什么?」抬眸,我问。 「理解简意为什么会喜欢老师。」 我听得滞下动作半晌,唇角却轻弯起弧度笑开,也许我又一次间接地得到简意的告白,如同几日前她在办公室和胖子对谈时,刻意说给我听的那些。重新知晓简意的感情,就有如汹涌的浪花再次朝我袭捲,却不忍闪躲,迎面而来的水花衝击却温和。 「在这里讲这种话好吗?」我回神。 「嗯……放心!我已经有陈厚铭了,老师不用担心喇!」 「谈恋爱还那么开放,当心被听到。」我赶她回去,乐见她摆脱刚来这里的臭脸,心情也轻松不少,坐在位置上什么也没想,等待着鐘响產生效应,校园逐而恢復寧静。 而这片平稳又过于安静,静得连自己的心跳都鲜明地在耳边跳动似的,规律的、麻木的,和日子一模一样。 比起激烈的争吵,无所谓的态度更可怕。 昨日于岑莫带来的书上看见的这句话,顺而让我想起近日对简意的视而不见,幸好吴菓彤和我说了这些保护意味的话,才令悬空的心稍微落下。 儘管不在我的注目下,简意拥有的朋友也能替我看着她吧? 老师番外-两颗心的距离(12) 「泽墨,下午的班会能代替我去班上一趟吗?」 「当然可以,怎么了?」 「下午临时召开班导师会议,我担心他们自习会太吵,麻烦你了!」胖子收拾教科书一把捧起,急着去上课。 我站在柜子前,蹲身寻找作文纸的身影,有大叠没用完,纸袋蒙了层灰。我将它一次搬出来,放在柜子上较能提醒我记得带走的事。 我回头打算将教学档案传给主任,却发现一位女同学出现在桌旁,看清楚来人后我才掛起笑容询问:「怎么了吗?已经上课了喔。」 是胖子班上的学生,这阵子以来经常看见她,在办公室进出的次数也十分频繁,儘管学生的名字我都能记牢,但认真地要将脸和姓名连结起来也需要时间。何况我并没多留意过她,是简意某回在公园提及了我无意把蜂蜜茶送出去的事,便留下印象,恰巧对方正是陈乙芸。 「我来帮数学老师拿东西,看到老师在搬书,原本想帮你……」 「没关係,赶紧回去上课吧,敲鐘很久囉。」陈同学看起来并不好规劝,找了几份理由她仍笑盈盈地与我玩文字游戏。 这时间有学生出现在这的确挺不妥当,沉下脸提醒的同时,陈同学脸色不悦的侧过一旁,庆幸刘老师询问我是否能帮忙,才善罢甘休黏在这的想法。 「最近那位女同学很常来找你喔。」 刘老师招手,要我赶紧跟过去。这阵子的确因为陈同学,有奇怪的蜚语流动在学生之间,同事倒是为这种事习以为常,可不知为何听在孩子们的耳中,连交谈都会成了牵手的字眼。 迫于无奈,我仍解释了来龙去脉。 「我和陈同学就是任课老师的关係而已。」 「余老师真的很夯耶!」最后刘老师这么下结论,宛若未闻我方才的发言。 我愣,才尾随她走出仓库,轻叹:「别亏我了。」 x 「来写篇作文吧!很久没写了。」放下手臂上的纸,如释负重。 台下的学生却多了层无形压力似的,纷纷抵死不屈,捏造些不像样的理由,竟然还有一个小鬼,控诉我上班打球偷间就算了,还想摸鱼放生一节能上课的时间,惹得我扔出粉笔,「要不大家写作文,我来个别辅导你一下?」 「蛤──」发言的同学气势大去一半,露出一抹憨笑:「嗯、老师,还是算了喇!」 我失笑。 克制不住鼓譟的音量,重拍了两下木桌要他们注意,「这是最后一篇作文,当作给我的道别礼物吧。」 「……阿墨,你什么意思啊?」 「等你们毕业,我也要跟着毕业啦!」见几十个人茫然的神色,加细说明,缓下语气我含笑地道:「也就是说,我也要离开了。」 台下简意如猫一般的眼神,正锐利笔直的瞅视我,目光像数把剑往我攻来,刺得让人不注意都难,我仍任凭她的注视。 那句话的威力比我想像得还要强大,此刻班级静默得连针掉在地面都能听见。 而最终他们妥协了写作文的约定,教室里瀰漫的却是一阵低气压,我极力想将闷热的氛围转换过来,却没什么作用。 坐在讲台前我把玩手指间转动的原子笔,瞅望台下学生埋首提笔的画面,其中也少不了趴着倒头大睡的,我却不打算叫醒,我会等待所有人主动交给我他们的道别礼物。 包括迟交最久的简意。 「惨了胖子!这些作文有得你哭一回了。」 「啊?」我抽出其中一张作文纸,起身递给对面桌的他,内容是写关于学校生涯里陪伴走过的班导师,而小胖是他看过最爱管间事的一个,开头虽说写了不少抱怨,后半段的转折却令人动容。 那是班上的男同学写的。 许多人在青春的题目之下提及了跨年日的那个夜晚,比起城市忽闪忽灭的璀璨光景,或是知名歌手举办的演唱会,都比不过只有小灯照明的操场。 也有些人写出了青春里深处隐匿的内心,儘管内容无关我与胖子,也仍在末端的空白处写了几句,祝福我和他们即将毕业的未来一样鹏程万里。 我也会出现在简意的青春吗?禁不住地我仍会探起好奇心。 也许私心作祟,我惦记着她未缴交的纸张,课堂中会提起这回事,再和其他热爱间聊的学生对话。 胖子明白我暂时离开教职圈的理由,还说担任老师或许不适合我,期盼过了这场假期我能更抓住人生指标。 我也揶揄他,该是时候寻找减重人生,顺道交个女友定下来了。 「关你什么事?」胖子赶紧将手上的菠萝麵包藏在身后,要我管好自己。 「是、是是!」我大笑。 和相关单位办理好离职的程序,确定好日子后便开始把办公座位上的物品慢慢带回家,唯独那罐蜂蜜茶,我想留它成最后一样物品。 得知了我的消息,同办公室的老师们也捎来关心,原先计画的欢送会也被我否决掉了。 就在交代事项与整理物件交错之下的繁忙中,身心都多了疲倦,一时忘记了作文的存在,没多加提醒。 今日方上完班级的国文课回到岗位的时候,便发现了夹于桌垫下的薄纸张。 放下手里的教科书,无奈地抽出它,我知道自己又与简意错过了一轮对视的机会。 老师番外-两颗心的距离(END) 纸面不平的突起物,是层层结块的立可带,简意的作文里自始至终都未提及我的存在,唯有最后一段话,她说要留给为她世界点亮数盏明灯的人,使她明瞭感情的付出有许多方式。那位教会她领悟情感的是一个从里到外都十分温柔的他,曾经不可或缺。 儘管怀疑简意文中叙述的人除了我,可能也有其他人选,却仍执意将自己代入温柔的身分。 我放心地笑,只因为她写的是曾经。 阅完那篇作文,我想对简意感谢的话只能放在心里,我们彼此都知道已失去交谈的可能,曾经掛念便足够划上圆缺了吧? 我将薄纸抬高,在白光的照亮之下想瞅出立可带下的字跡,角度左乔右看,动作僵持了数秒鐘,瞇细眼聚焦才看出个所以然。 我喜欢你。 「……」这句话我多想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阿墨!搞什么鬼?后天的篮球比赛你不打算来加油了?」 「你很没义气耶!胆小鬼!」 提早离开学校的计画不晓得从哪洩漏出去,小鬼头们不安分地待在教室,全来到校门拦住我,「真感动,原来你们那么爱我。」 「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被围在守卫室旁,里头的阿伯瞅了一眼我的存在,抬手要我赶紧处理。 在他们簇拥的纷乱中,我笑着与他们道别,并且祝福能考上理想的学校。看出三年八班的某些孩子没在里头,而我没过问,直到骑上机车才有离职的真实感。 「哥,我打算十四号那天回去,你要一起吗?」 「抱歉,如果是这个月大概没办法。」 「为什么?」岑莫关上冰箱,「这样我行李就没人帮我拿了耶。」 「我会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你就先回去吧。」我接过她递来的牛奶,轻拍她后脑勺,「好歹你也在这当白吃客半个月了,行李应该不用我提吧?」 岑莫扭着眉使眼色过来,我含笑应答,瞅望电视新闻半晌,她似乎察觉不对劲的地方,困惑地转移目光至我身上,「哥,你不是离职了吗?怎么还回去?」 「哦、」微倾身子放下玻璃杯,歛眸,「约定,我和学生约好了。」 十四号当日我起了大早,特地绕到火车站附近的花店,才骑着那台上年纪的摩托车回校园,一楼的教职员办公室远处便能闻见细碎的交谈声,进到门内不少老师见到我都很意外,以为我早回老家去了。 与同事打过招呼便笔直地往底部走近,伸手轻拍那西装笔挺的圆润背影,「请问今天是要拍毕业照吗?」 「啊!原来你来的这么早?快来帮我剪胶带。」他桌上堆满了小牛皮纸袋,看那份量应该是准备给学生的。 我递给他买来的那束花,抽出其中一朵拿在手上,并解释:「别误会喔,我不是特地买给你的,是顺便给你。」 胖子瞥了我一眼,重拍我背部,痛得我哭笑喊出:「喂!」 「别忘了我还是你的前辈!注意一点。」我笑出声,主动拿起胶台帮忙,顺道提醒他穿着太过端庄,胖子才将外套脱下自在轻松些。 在准备人员进入典礼会场前我已混杂在其中,坐在二楼的家长区看着毕业生逐一入场,没一会儿便捕捉到简意的身影,和其他毕业生大不相同的是她脸上的表情。 打结的眉心透漏焦虑的神情,频频停下脚程,胸前的毕业花针在我眼里特别艷丽。挽着吴菓彤的手穿梭人群,总算是顺利就座,我顺着她回首望去的方向,才明白她的等待。 忧心着被认出来的可能,我往更后方靠近柱角的地方坐去,深深凝睇底下简意的侧脸,这种俯望有如在班级上课时覷视她一样。只是在不以我为注目的空间下,才得以正大光明地瞅着她,不必站在讲台上纯粹扫视过去,或是翻页时将第一眼目光落在她身上,又不着痕跡地移开聚焦,那匆匆一瞥,根本无法填补欲凝视她的贪婪。 这种时光,时间如沙的无情流失叫人感到残忍。 我独自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轻笑,真担心若是简意抬头一望见到我的存在,那么安静离开的约定估计会破灭。 起身绕过学生区,忍不住多望了她一眼,才从另外一边下楼离开会场。 「你去看她吗?」 「嗯,放心,她没发现我。」我拾起先前泡浸水瓶的单枝花,侧脸询问,「典礼快结束了,不过去吗?」 「绕校园那个阶段会去会合,」胖子给我颗水果糖,揣测是牛皮纸里的小物,「要一起去吗?」 我摇头,请託他能帮我个忙,难得没有多问原因就爽快地答应,瞧他笑得合不拢嘴,看似心情不错,「等会,简意跑来问你有没有见到我,千万要回答没有。」 「如果没有呢?」 「不可能。」我笑,「她肯定会出现。」 见我如此自信的篤定,胖子不再追问,沉声:「泽墨,说谎很不应该。」我欲丢出手中握有的把柄,好让他回心转意,胖子就先瞇细那双眼笑得慈蔼,「但我会帮你。」 我松口气,要他别唬人。 「因为你有自己的理由啊!我知道。不过,某方面来说你是独行侠吧?」 我为他的形容笑得肚子抽疼,同时被他嘮叨碎念了才踢出办公室。拿着绽放鲜红的花,以及前几日写好的信封回到了三零八的班级,无声放入简意座位的抽屉。 我知道她会寻找我,因为那曾是我许下的允诺。 也知道她等待我的祝福,而我却用间接的方式给予道别。 「简意,抱歉。」我佇立于那个夜晚,女孩持着勇气与我表白的位置,低下眼瞼俯望那从会场里奔出,左顾右盼,于稀疏的便服中特别突兀的毕业生。 清明的眸子和不甘而噙咬下唇的她,牵动着我灼然的目光。半晌她重新起跑,在快看不见的转弯处乍然停下,定格在墙边。 然后她哭了,霎时间心狠狠一怔,却无能为力。 以不同的形式我陪伴她走过低潮,原以为她也许会掉头,可最后她竟拴上拳头再度跑起来,消失在视线范围中。 服了你。 曾说过你的愿望我都会替你实现,可最终只能实现你所希望以及我们应该的:安静离开。 心上纠结成一团的不适真令人胃疼,倚上窗,规划该藏身于哪处才能避免被发现。 真想再和简意对话,观察她无意间的小动作,与那双会说话的眼再相视,替她抹掉温热的泪,甚至给予拥抱。 可惜了,我的期望只能就此打住。 因为…… 简意,我会如你所愿,还给你快乐的权利。 ──《番外完》 后记、关于迟来的那些 无论是这篇后记还是最后番外老师的道别,都是迟来的,一年前我就该出现在这了,但基于一些原因最后的几章一直非常难產,久得我几度忘了笔下角色的温度。 当初写下这本书的念头是生活中的一位友人,曾经提及了师生恋就是要纯,纯得让人头皮发麻!又有点禁忌的恋爱!当时我一直在思忖,到底要怎么爱得禁忌又很单纯啊哈哈哈。 于是乎,就出现了不能在一起(禁忌?)以及大多时候是眼神交流(纯情?)的简意与泽墨。原先的设定是不到一万字就了结的短篇集之一,就连档名也随性地暂定练习一,可之后这样取名的随性无意成了我对这份师生恋的坚持,躺在资料夹里的档案,也是在结束番外后才愿意更正为浅色祕密的书名,在那时才有真正了结的踏实感。 啊,原谅我一个不小心,就偏离主题了哈哈哈哈。 没记错的话,原始版的大纲内容,是他们纯粹地只留下对彼此的印象,很乾净简单的在意,女方还未萌芽的暗恋,男方没察觉,那种交谈一两次便未果的情形。 谁知道最后生下来的结果,不只是简意自己跨越了心理层面的纠结,勇于告白、还不自知地征服了老师的内心,因而蹦出了泽墨这段与现实拔河的番外。 而故事的过程中,许多细节是我非常想描述,却又觉得两人就该点到为止,再多再少都不能。好吧,我承认老师倒是煞车不住,衝出我笔下,往前踩了几次逾矩线哈哈哈! 这种角色在脑内冗自作怪的意外,是写作路上令我最为着迷的一个过程。 现实层面的问题远比我们想像的还要不顺遂、且不如意,某方面来说,泽墨选择离开儘管是为了简意未来好,但和简意的勇气相比似乎就有些逃避心态了。 可是我却觉得这样就好。 让一切静止在回忆的其中一页。 这就是我想表达给读者的感受,痛苦难耐了却可以鼓足希望再继续走,即使是很重要的感情,也无法阻止你勇往直前的步伐。 这是一本没有高潮起伏的书,简单的青春记事,真的很感谢愿意阅读完的任何人,还有总是一路留言给予我支持的你们,拥有鼓励和温暖我才能出现在后记。 浅色秘密并非关于遗憾,而是想告诉从初恋中遇到的酸涩,可能甜可能苦甚至交杂的那种五味杂陈,却是我们人生中会遇到的、最原始的怦然心动。 一个很淡很淡的故事。 但愿简意和老师有带着你们走入少女心的世界,也许恋爱很美,但有秘密留下的青春更美、也更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