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煞刀》 第1章 一波三折(1) 暮色苍茫,废弃旧道上秋风萧索。 一阵马蹄声自远处响起,滚动的车轮卷起四下飘扬的烟尘。 常山一骑当先,中间一辆镖车,最后的是两骑护卫。 常山十八岁时投身镖局,三十年来从小到大,慢慢升上来现在镖头的位置。 近十年来,常山保过的镖从未失过,“连环三十六大砍斧”在江湖上闯下的名头已是不小,一般的武林中人基本上没有什么可惧的。 但今日他却不得不有些担忧,近来兴起的黑道五恶据说手上颇有几分真功夫。 这五个人偏偏又盯上了这趟镖。 出镖前夕常山又在无意间与他们的老二交过手,两人功夫仅在伯仲之间。 兄弟间的武功相差自然不大,但镖局能够找出来与常山武功上并肩的实在是少得可怜。 这趟镖实在是重,护送的红货一旦丢失,卖了整个镖局都不够赔,可偏偏已接上了手。 到了门上的生意哪容得你推的? 推了一次,后面哪里还有人上门了? 但护镖的却只有他们四人。 少的实在可怜! 这是他同住在近处的一个素来多智的江湖人物孙如海共同商议的。 孙如海是他的旧友,两人交际甚繁,又住在同一座城中,便将这等烦心事与他说了,两人一齐合计——聚之不敌,不如散之以应。 五路人马以飞鸽互相传递消息,报知押镖状况。 可走到这时,他的心底渐渐觉得有点不对劲,突然一点白影自天边掠过,一只白鸽自黄昏最后的余霞下飞来,飞落在常山肩头。 常山取过缚在白鸽脚下的信条。 信条上写着的两个字清晰入眼,“无恙”,短短两个字,他却读了十几遍,读得自己的手竟然有点发抖。 普普通通的两个字为何有这么大的魔力? 其实这是他第四只收到的白鸽,前后四只写的全都是“无恙”,他们若是没出事,那我这边岂不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又不得不想下去。 力分则弱,若是五恶全来,岂不是全军覆没? 便在这时,萧索的旧道上突然间奔来一条踉踉跄跄的人影。 那人隔着还尚远,口中已惶声道:“快跑,快跑,五恶来了。” 听到这声音,常山不由得动容道:“孙如海!”跟着便道:“上小心戒备!” 他话音刚落,孙如海那胖大的身子突然就倒了下去,似是受伤太重,不支倒地。 常山心下纳罕,“以他手上判官笔的功力,纵然不敌,夺路而走也不会太难,又怎会如此不济?” 两个护卫与孙如海也算熟悉,此刻忍不住道:“镖头,我们不管了吗?” 常山皱眉道:“上去看看。” 两人同时应了一声,下马走近前去,左边一人叫道:“孙先生……”说到这里,话语声变成惨叫声,倒了下去。 右边那个眼尖,瞧见一点银光自孙如海身下飞出,根本来不及抢救,只能转身就跑,但他只跑出几步,后心陡然一阵刺痛,他连惨叫声都还没发出就倒了下去。 常山忍不住倒抽一股凉气,身后的车把式早已看得呆了,他随镖多年,今年也有四十来岁,见过不少风浪,但像今日这种场面何曾见过? 他只道遇见了鬼,一颗心骇得都快飞回了老家。 他忽然只想快点回家,钻回家里的暖被窝,想到了这里,一双脚好似不由自主地落在地上,一步一步悄悄地往回走。 在大镖局待了这么些年,轻身功夫总算也有一点长进。 但他也只走了几步,身侧冷风一激,常山已站在他面前。 常山脸如冰,冷冷地望着他,忽然道:“老山,你跟我是不是有二十五年了?” 老山只觉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脸色阵青阵白,突然咬牙道:“镖头,我最近才抱上孙子,我还想看孙子长大!” 不要脸的事已经做了,不要脸的话自然也不怕说出来了。 常山凝注了他半晌,脸色似是和缓了一点,缓缓道:“这些年来我对你怎样?” 老山突然热泪盈眶,以首顿地,惨声道:“是老山不是人,不应该在这个时候丢下您!” 常山笑了笑,笑得有些苦涩,道:“很好,你这样我总算还有点欣慰,你站起来!”说到最后四个字,语声变得威严无比。 老山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常山道:“好,好,既然你想走,我就送你走。”说到这里,他突然出手,天色更暗,已瞧不清他的出手,只听得老山一声惨叫,倒毙在地。 常山喃喃道:“我总算对得起你,没让你死得太痛苦。” 暮色已临,天上无星无月。 地上躺着五具尸首,死相残忍。 一阵风吹了过来,大地更加萧索了。 常山环身四顾,更无敌踪,突然自腰畔取过那柄大砍斧,叹息着道:“孙如海,让你为我而死,真是抱歉了!”说到这里,手上砍斧陡然飞出,砍向的正是孙如海的尸身。 人都已死了,他却还要加上一斧头,难道是怕孙如海死得还不够透彻? 孙如海果然没有死得透彻,死得透彻的人没有那么多花样的,只见一道银光飞起,及时点回那柄大砍斧。 常山伸手接住,满眼怒火,喝道:“果然是你搞的花样!” 孙如海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笑道:“你怎么看破的?” 常山没有回答,却看向了倒毙草丛边的白鸽。 鸽子再能传递消息,到了晚上也会看不见。 孙如海出手杀鸽时的手段虽然隐蔽,但常山心里起了戒心,终究还是给他注意到了。 孙如海干笑道:“你若是一早就有这种戒心,今日也不会只剩下你一人了!” 常山冷冷道:“我若一早就不交你这种朋友,我身边现在依旧不少人。” “朋友”两字就像一巴掌,扇得孙如海脸上有点发红。 “黑道五恶盯上这趟镖是真是假?”脸红证明心虚,心虚的人一般很少说假话。 说出来的假话也不会像真话! “那一天他们老二盯上了你的镖,跟你打完一架后,正想通知其他人盯你的梢。”孙如海淡淡道:“只可惜他出来时遇到了我。” 常山道:“你杀了他?” “那时他气力大损,杀他并不用太费劲。”孙如海道:“只不过处理尸首时比较废功夫。” “所以从头至尾都是你搞的花样?”常山的声音变得冷峻,“你让我分五路出镖,又算准一定是我在押红货。” 孙如海笑了笑,笑得有点残酷,道:“你若愿意,咱们把这一单对半分,也不用伤了朋友之义。” 常山仰天长笑,笑声苍凉,然后笑声中断,冷冷道:“我们还是朋友吗!” 孙如海的笑意忽然敛住,缓缓自怀中取出一根判官笔。 这判官笔笔身混入一点玄铁打就,长不过一寸,既短且险,又刚硬。 走的全是阴狠毒辣的路子。 但近年来孙如海的生活过得已不错,小腹渐渐有些隆起,拼命的武功真的能使得如早年般趁手吗? 试试便知道了! 常山大铁斧一抡,当先冲了出去,他的武功并没有落下,近年来更是有所精进,虽然气力不足当年,但是招式精湛,斧法纯熟。 一斧挥出,猎猎声起,仿佛已震碎了风声! 孙如海挥笔迎上,人肥又矮,笔亦短,所以他一出手,便是整个人扑了上去,宛如一粒肉球扑了过来。 常山大斧垂落,砍向这颗肉球,谁知这颗肥是肥,还有点滑,自他身侧斜斜掠过。孙如海刚从常山身侧掠过,笔势陡转,人随笔至,点向常山面门。 常山举斧一挡,“嗤”地一声响,常山不动,孙如海却向后退。 孙如海向后一退,复又抢上,“嗤”地一声,又退,这次退了四五步。 常山得手不容情,判官笔虽不惧大斧砍架,但步步进逼,实则亦险。 常山一连三斧,步步进攻,他动斧前两个护镖的尸体还在眼前,这时已越过两个护镖的尸身,只见他又是一斧劈落。 斧风笼罩下的孙如海似已无力抵抗这一击,便在这时,躺在地上的两条尸体突然一跃而起,他们都是使刀的好手,跃起时刀已在手,刀光一展,两柄单刀穿入了常山胸膛! 猛烈的一击骤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道,“当”地一声,大铁斧落地。 常山回过身,目中只剩下悲愤,看着使刀的两人,狂吼一声,“出卖了我?你们以为能有好下场?”这话越说气力越低,一阵猛烈的空虚无助感扩散至全身,“砰”地一声,倒了下去。 使刀的两人一招得手,立即向后退出,垂首不敢望着常山。 看来他们心里也有愧! 孙如海拍手笑道:“我看得不错,你们刀法果然是一流。” 两个人这才抬起头,脸色有些发白,望着孙如海。 他们心里也在奇怪,为什么孙如海一点也不惭愧? 孙如海却已看出了他们的心思,淡淡道:“你们好奇我为什么不会惭愧?” 两个人不说话。 不说话是不是代表默认? “不知道这个能不能打消你们的惭愧?”孙如海自怀中拿出一叠银票,淡淡道:“这不正是你们要的吗?” 他们眼中已有一层火热的光在闪动,闪得脸色似也变得红了。 孙如海笑了笑,道:“只不过还有最后一件小忙要你们帮帮我!”他忽然回身拔起常山身上两柄单刀,抛了过去。 两人接刀在手,刀上还有常山身上的血。 但他们眼中已没有多少惭愧之色,只有一团火热,右边那人先开口道:“什么忙?” 孙如海脸上笑意虽不变,却似闪出了一层杀意,指了指左边的人,又指了指右边的人,道:“麻烦两位各自用刀割破对方的脖子!” 说得好客气,说得够狠。 两人脸色突然就变了,强笑道:“您不是开玩笑吧?” 孙如海道:“不是!”说到这里,他突然出手,向前抢攻。 两人怒吼一声,挥刀而出,他们出手并不慢,但比起常山还差得远。 他们刚出手,孙如海左手三指已搭住右边那人刀身,同时右手也已搭上左边那人刀身,向两旁一带,左边那人的刀刚好划上右边那人的脖子,右边那人的刀刚好又划上左边那人的脖子。 他们终究还是“帮”上了孙如海的忙。 他们倒下去的时候,最后一口气断之前,耳畔仿佛还在回荡着常山那一句,“出卖了我?你们以为能有好下场?” 孙如海身子一转,飞鸟般掠上了车门前,伸手揭开车帘,帘子揭开的瞬间,他的眼睛也闪出了一股热烈的光。 他忍不住得意地大笑起来,多日辛苦筹备总算没有白费! 便在这时,突然“啪”地一声轻响,似是有人鼓掌。 孙如海脸色骤变,突然回身喝道:“谁人敢来劫镖?”响亮的语音在四下回荡,却没半点回应,只有长风在杂草处卷动,发出了一阵瑟瑟之声。 仿佛是在叹息,叹息着世人的残忍无情! 孙如海皱眉道:“难不成是我多虑了?”想起了身后的大笔红货,一颗火热的心再没多想,挥动马鞭,朝着家里去了。 夜色更深,厚重的云层中透出几点间隙,露出若许淡淡的星光。 花园深处,假山前有一个小小的窄门,旁边花草扶道,若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有这么一道门户,孙如海轻轻旋动钥匙,关上了门。 这时候他才能真正地觉着这一套红货是属于自己的。 然后才分花拂柳,自花园深处钻了出来,哼着一首惬意的小调,走回了卧室。 沐浴过后,孙如海总会将平日里生意上的账本看上一遍,然后再入睡。 四更天时,他自己打了一盆热水,准备洗完手,结束这忙碌的一天。 他的手刚将伸入水盆中,房梁上忽然间洒落几点灰尘,他的脸色骤变,双手向外一分,托起一盆清水往屋顶砸了上去。 只听得“哗”地一声,那盆清水在半空中翻转过来,往孙如海头顶便倒。 孙如海立即向旁躲避,“嗤”地一声轻响,水盆裂成两半,人也已闪在一旁,只是一小边身子还是被水沾湿了。 却见,窗台旁站立着一少年,发髻环束,一身玄色劲装,腰畔斜插着一柄长不过两三尺的单刀。 他的人如同标枪般站立着,脸上一副冷漠的神色,正冷冷地看着孙如海,过了半晌,才朝着孙如海淡淡一笑,这一笑,笑得甚是诡异。 他那副冷冰冰的表情就像是用万载寒冰特意雕刻而成,冷漠才是天生应有的,这一笑显得极是不搭。 他似是从未笑过,又似是想重新学一学如何微笑! 但不论他的样子有何不搭,孙如海总不敢小瞧他。 毕竟能悄身藏在房梁上,被自己发现后,出手一击,还能从房梁闪身到了窗边,不沾染半滴水渍,身法轻灵迅捷,实是罕见罕闻。 “环顾当今武林年轻一辈,阁下轻功只怕是第一!”孙如海上来给他戴个高帽,实则是想知道他的来历,“却不知少侠师从何门派,或许我们有点渊源?” 这高帽戴得这少年似是十分高兴,忍不住道:“我的轻功真的很快吗?” 孙如海应和道:“自然是!” 那少年淡淡一笑,道:“只不过再快也不及你孙如海快,杀人劫镖于片刻间。” 孙如海脸色变了变,道:“那时你在?” 那少年淡淡道:“我到时你刚好杀完最后两个人。看到您杀人手法之巧妙,忍不住鼓掌示好。” 孙如海脸上闪过一丝杀意,随即笑得更是和蔼,道:“道上同源,见面分一半,这道理我懂。” 那少年冷冷地看着他,等到他说完,才道:“我跟你不是同一道的,今日来,只不过想跟你要点东西!” 孙如海的心沉了下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你要的是我的命?” 那少年点头! 孙如海苦涩一笑,道:“现世报,来得快,果真不假!只不过,你既已要了我的命,那我的家财你就半点不想?” 那少年似已有些动容。 无论如何,有钱总比没钱好。 孙如海自怀中取出一根钥匙,道:“宝库的门乃是用精铁所铸,料子都是上乘的,任你武功再高,也难以撼动。只不过,要是有了我这把钥匙,自是好办得多。”他一边说,一边走到桌子旁,将那把钥匙放了下去。 孙如海就站在那里,他的判官笔也在桌上,可他竟看也不看一眼,叹息着道:“想不到半生劳碌,混得这个下场!”他忽然望向那少年,眼中流露出几分希求之色,道:“拿了这些钱,我只希望你能从这里面拿一点钱去救助一些贫苦的人。” 这不算过分,而且又合理。 那少年终于点了点头,道:“好!” 原本他笔直站在那里,看着虽然不动,全身上下真力流转,犹如一张蓄势待发的劲弩,只要碰到一点外力,长箭立即就会射向猎物。 但他一开口,一动容,心力不免有点松弛,也就这一瞬间,孙如海的眼神陡然闪出一丝狠戾的光。 孙如海突然掠起,判官笔已在手,一招“判官勾命”,点了过去。 他估摸自己的武功或许只比那少年差上一些,又估摸这少年动手经验比他少些。 若是自己,一上来就要了对方的命,还跟他啰里吧嗦干什么? 到了生死攸关,该拼命的时候,他也会拼命! 对方若不死,死的就是自己,为何不赌一把? 可惜他赌输了,一笔堪堪点中,谁知那少年身形忽然一闪,自他旁边掠过,孙如海余目所及,但见刀光一闪,他的人陡然落地,“当”地一声,判官笔也落地,握笔的右手鲜血长流。 他竟然没有死,只是手上握笔出力的那根筋断了,一阵剧烈的疼痛感涌上心头,忍不住惨叫起来,他只叫了几声,就忍住了,回过身来,望着那少年,又恨又惧,颤声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那少年又是淡淡一笑,道:“我想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样?” 现在的笑容已没有刚才的那样僵硬,但孙如海看起来只觉得更加可怕。 “我不杀你,杀你太便宜,我要你活着!”那少年眼里闪出锐利的光,道:“你现在有这么大的家财,我要你拿出九成来赎罪,赎下你以前犯下的罪。” 他才说到一半,孙如海已经倒了下去,一半是心疼,一半是因为手疼。 但主要的还是因为心疼而引得他觉着手上的疼更为剧烈。 那少年笑道:“你若不愿意,这事我可以另外找人!”说到这里,刀身一划,一股劲风射向那把钥匙,激得钥匙飞了起来,飞到半空的时候,孙如海已经杀猪般的叫了出来,道:“我愿意!” “叮”地一声,钥匙落地,人已穿窗而出。 远远传来一个声音,“莫要心存侥幸,你已无路可走……” 孙如海咬着牙,站了起来,捡起那把钥匙,只剩下满脸苦涩。 但不管怎样,活着总算是好的! 便在这时,窗边人影一闪,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人已站在眼前,竟连脸上都罩着黑布罩。 那人腰畔也系着一把刀,长约四五尺,咋一看似是与先前那人为同一人,实则身法差上一些,腰也细上一点。 孙如海的脸色本就不好看,此时更加难看了。 他还没开口,那人先已开口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是谁?”他说一句,又自答一句道:“我叫杨朔,来取你性命的。”语声才了,刀已出手,砍向孙如海脖子。 孙如海悚然道:“你便是杨朔?”连退四五步,竭力闪避。 但对方刀势变幻无方,自己持笔的手却已被废,无力拿起兵器招架,片刻间已被刀光笼罩住,若不是仗着数十年的实战经验,此刻早已毙命,但再斗下去定是死局,一念至此,孙如海恨声道:“我老孙今日算是倒了血霉了!” 眼看对方一刀砍来,竟然不避不闪,迎了上去,“嗤”地一声响,跟着“砰”地一声,一刀实实砍入孙如海的肩头,但对方想不到一向惜命如金的孙如海也会不要命起来,自家肩头也给击了一掌,后背撞上了墙壁。 所幸孙如海此刻内劲已杀,力道不强,他一撞便即弹回,狞笑道:“我看你还有什么花样!”闪身抢前,又是一刀挥出,便在这时,忽然间门外一阵疾风刮过,“叮”地一声响,一柄短刀刀鞘及时格开这一刀。 躺着地上的孙如海喜道:“你没走?” 来的正是刚才那个玄色劲装的少年! 那少年朝着那黑衣人冷笑道:“阁下冒我名字杀了金枪王,快刀林,今日又想给我再添一笔烂账?” 那黑衣人理也不理,刀身一偏,急掠急砍,少年杨朔笑道:“好,我倒要看看你这刀能玩出个什么花样来!”跟着挺刀放对,霎时间刀影纵横,杀气腾腾。 但见那黑衣人刀光似雪,纷纷扬扬,十招里面倒有九成都是虚招,杨朔从头至尾刀未出鞘,身形游走穿梭于刀风下,竟是游刃有余。 孙如海眼见杨朔稳操胜券,本应该高兴才是,谁知他仔细瞧国杨朔刀法以后,目中渐渐露出恐惧之色,又想起那黑衣人所说的“金枪王,快刀林的话来。”霎时间千念百转,悲愤无已,朝着杨朔怒吼道:“是不是他派你来害我的?”吼叫之下竟然朝着杨朔扑了过去。 杨朔但觉背后风声紧促,恰好对方单刀走中宫,刺面门,来势其急,想也不想地向旁一避,这时候孙如海刚刚扑了上来,那柄单刀刚好自孙如海前胸透入,后胸穿出。 鲜血淋漓而下,但孙如海却一眼没去瞧那黑衣人,反而朝着杨朔嘶声道:“派你来杀我的是不是……”只问到这里,一口气已然断了,但满面俱是悲愤之色! 杨朔整个人都呆了,他根本想不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黑衣人趁着他一愕之间,闪身出了门外,快步疾奔,奔出数十丈,心头才松了一松,便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道:“你想去哪?” 他心头一震,知道再跑也是徒劳,陡然停住脚步,慢慢回转身子,只见杨朔背月而立,脸上既有敌视之意,又有不解之色。 杨朔冷冷道:“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冒我的名去杀人?” 那黑衣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有点清脆,道:“凭什么只允许你叫杨朔,我就不能叫杨朔呢?” 这话倒也有点道理,塞得杨朔一句话也不能反驳。 但他可以动手,“好,那我就看看你这个杨朔到底长什么样!”他的身形一闪,掠了上去,一出手便向那黑衣人面门抓了过去。 他的出手快捷,料定这黑衣人绝对无法躲避,谁知他身形掠到一半,那黑衣人突然一声惨叫,向后便倒,杨朔心头一紧,急忙伸手搂住那人背心,突觉手上一阵柔滑,那人右掌跟着一扬,一阵轻烟袭上面门。 杨朔知道中计,急忙闭气,跟着五指一紧,想要捉住那人,只听“嗤”地一声轻响,那人自杨朔怀中溜走,后背衣裳却被撕破大片,露出了雪白的肌肤。 只听得那人一声轻笑,展开轻功疾奔而去。 杨朔头上一阵眩晕,知道中了迷药,勉强站定身子,呼吸吐纳几番,才回过神来,但那人早已去远,知道再也追不上了。 他心中好生迷惘。 站立了片刻,已近黎明,只得展开轻功,先奔向孙如海的去处。 第2章 黑道五恶(2) 乳白色的晨雾弥散在乡野间,阳光还未自云层中透出,清晨的花朵上犹自沾着昨夜的露珠,显得愈发娇艳动人。 空气中一片清新,寂静的乡间小道上突然闪过一条黑色人影,雾里迷蒙,但你若仔细看,便能发现那条人影后背裸露着一片白里泛红的肌肤。 那人几个起落,已掠到一户农家门口,足尖一点,掠上了篱笆,闯入屋中。 过了半晌,起了一小阵窸窸窣窣之声,响了片刻,又归于寂静。 晨曦微露,小径上传来一阵细碎而又急促的步子,一个中年妇女还未走近,先已喊道:“山青,你起了没?” 屋内一个荆钗布裙的少女正倚坐镜前,拿着一件破了的紧身劲衣,刚才才咬了咬牙,脸上突又浮过一阵绯红,正不知是喜是怒是忧是愁,听得这一声叫唤,赶忙将这件衣服藏了起来,稍稍拨了拨头发,心道:“往日总嫌林嫂嗓门太大,今日倒刚好提醒了我一下。”起身走了出去。 这时那林嫂已走到门口,“呀”地一声,门轻轻推开,只见一少女立于门前,她脂粉未施,脸色偏白,身上衣着朴素得接近简陋,若在别人只是简陋,但到了她这里却多了分楚楚动人。 那林嫂含笑道:“我就说吴山青即使不打扮,也好看得紧。” 吴山青皱了皱眉,道:“林嫂,这时间拿刺绣太早,说亲事我又不想理你。” 林嫂忙赔笑道:“看你说的,这回不是……”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道:“先前跟你说要的三十条手绢,现在暂时不用了。” 吴山青道:“这是为何?” 林嫂叹了口气,道:“这本是孙如海老爷他家要的,谁曾想昨晚上孙老爷被人杀死,今早发现,一家人全作鸟兽散,还是几个仆人匿名报的案。衙门才开始去理会的。” 吴山青脸色不变,又道:“全家都散了?他的儿子女儿呢?” 林嫂叹了口气,道:“孙老爷虽然有钱,可是膝下无子。”说到这里,想起别的事,告了个辞,转身走了。 走到一半,忽又回头笑道:“山青,只不过后面你要是还卖手绢的话,记得找我,我来卖可以卖得更好。” 吴山青微微一笑,却没理会,林嫂转过身子就走,这时道旁马蹄声响,一个头发花白的捕快打扮的人骑着一匹快马呼啸而过,扬起了漫天沙尘。 林嫂脸上被扑上了一些,仔细看了看,本来到了嘴边的脏话又缩了回去,官她可不敢得罪。 吴山青恰好回身关门,眼神落在梳妆台上,心头忽然一震…… 大家都叫他马迟迟,在衙门当差这么多年,大家已习惯这么叫他,本来叫什么名字反而没什么人知道,或许连他自己都忘了。 每次衙门那些老伙计这么叫他时,马迟迟总是含笑回应,但近来已很少有人这么叫他了,那些老伙计不是死了就是退休了。 最后一个这么叫他的人也死在了前两天追捕孙家的那个盗贼的路上。 年轻的当然没人敢这么叫他,别的不论,光是这花白的头发,叫句马老大也是够够的。 但他自己还是喜欢马迟迟,他已听惯。 迟迟是外号,意思是说他慢,有时候慢到错过抓贼的最好时机;但也有的时候慢的刚好。 记得有一次衙门的同伴们在一起突发杀人现场找了一圈,始终没有线索,大家都回去了。 那时候马迟迟才到,原来杀手是熟人作案,杀完人藏在屋子里的密道中,等到所有人都走了,他才出来。刚好就遇上了马迟迟,所以马迟迟那次可算露脸了。 但从他漫长的当差经历而言,“迟迟”这两个字才是最贴切的! 马迟迟还有三个月就退休,这件案子他本来可以不碰的,但最后的一个伙伴都死在这件案子中,道义而言,他不得不来。 “何况,若是运气破了这件案子,退休的钱也会多上一些!” “但你若死了呢?”他的老太婆这么问他。 马迟迟仰天大笑道:“那你就拿了我的抚恤金,再嫁个小白脸。” 老太婆的回答是一巴掌,马迟迟就这样带着一巴掌出门,这时他看路当然就没那么仔细了,他只希望别人别看他。 其实他骑了这么快的马,扬起的尘都够将他遮住了。 距离虽远,但马却不慢。 这时离孙如海的府邸已不太远,马迟迟喃喃道:“好像又来迟了。”他的话声未了,通向孙府的路上传来一阵叫唤声,好几个捕快相携互扶一步步走来。 马迟迟皱了皱眉,打马向前,喊道:“老张,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被喊老张的不过三十出头,他一瞧见马迟迟迎面打马而来,沉沉叹了口气,道:“遇见鬼啦!” “鬼?” 老张道:“兄弟们几个到了门口,还没进去,不知怎的,手上一震,脚上一疼,不是一只手动不了就是一只脚动不了。落得这么个狼狈样。” 马迟迟眉头皱得更紧了,喃喃道:“这明明是颇为上乘的打穴手法,可惜这几个小子没一个识货的。”晃身下马,在他们几个人身边来回走了几趟,突然出手在每个人身上点了几点。 老张叫道:“咦,我的手有点知觉了,额……就是没啥力气。”随即赔笑道:“还是马老大厉害。” 马迟迟心下暗自叹了口气,道:“你们回去休息半天,应该就能够走动如常了。”他解穴手法虽然没错,但是劲力不如出手那人,只能解去五六成。 老张跟着道:“马老大你是不是摸到什么门道了?” 马迟迟摇头:“我也不清楚,你们先回去歇着,我去看看。” 老张几人向后走,走得快了点,马迟迟的马却慢了。 马是老伙计,跟他的时间比后面那群人可长得多,自然懂得老主人的心情。 打穴有这样功力的好手,一个他还勉强应付得过来,但要是多了的话,他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脑子转得快,马走得却慢。 谁知道快马疾奔时撞不到人,慢下来反而撞到了。 那少年自巷口跌跌撞撞出来,刚好撞向马腿。 马后退,马嘶鸣,马迟迟凌空翻下地。 那少年就这样跌坐在地,脸上还有不少灰泥,身上穿着的旧衣裳打满补丁,还挂着三个布袋,马迟迟本来满腔的怒火忽然就消散不见,伸出手,扶起了那少年。 那少年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马迟迟本已烦心孙如海那边的事,但现在这少年的模样瞧着比自己还惨上几分。 马迟迟忍不住笑道:“你这小子有什么事情值得愁眉苦脸的?竟然这副模样?”他手上用劲,想把那少年拉得站直些,谁知这少年右脚却有点毛病,就是站不直。 马迟迟皱眉道:“你的腿难道有毛病?” 那少年立即道:“本来是没有的。” 马迟迟目光闪动,道:“你刚刚去过孙府那边?”说着松开手,让那少年自己站直。 那少年有点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马迟迟道:“你是去查看孙如海的死因?” 那少年更加惊讶,道:“你怎么……”说到这里陡然收了口。 马迟迟却已笑了笑,伸手在这少年腿上拍了一拍,这一出手用的力气更足。 那少年本来似已瘸了的腿又回复原状,他原来是跟老张他们一样,被点了穴道。 马迟迟道:“你难道只这一句话吗?年纪轻轻就在穷家帮混到三袋弟子,不应该只会这两句。” 那少年脸色微微一红,才想起自己的布袋没有藏好,于是苦笑道:“您说得没错,小子想的是若是自己能够查清楚这件凶案,还能拿点朝廷的赏赐,说不准帮里也会因为我这一善举而多给我两个布袋。” 穷家帮即是丐帮,帮中最底层是普通弟子,接着从一袋到九袋弟子,袋子越多,地位越大。九袋往上是长老,最顶便是帮主。 三袋算是低的,但在这少年这个年纪有个三袋,又算是高的了。 马迟迟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再随我去一趟。”穷家帮虽然穷,到底人多势众,江湖上愿意得罪他们的人也不会太多。 马迟迟这做法看着还挺精明。 不得罪穷家帮的人更不会去得罪朝廷的人。 那少年心底似也是这般想。 马迟迟笑了笑,道:“那咱们就一起去吧!” 那少年也笑了笑,道:“好。”他笑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僵硬,好像愁眉苦脸的模样才是他本来最自然的状态。 马迟迟这才想起一事,拍了拍胸脯道:“我一向不及时,所以叫做马迟迟,你叫做什么?” 那少年还是头一回听到别人自称出这么有趣的名字,忍不住笑道:“我叫……叫……小北风。”这一回的笑容比上一回的更加有了些光彩,更像个年轻人该有的灿烂笑容。 透过这份笑容,马迟迟也看出了这个年轻人以前想必也有不少辛酸经历,但转念一想,进了穷家帮的人又有几个是自愿的呢? 于是道:“那可冷得紧。”挽了小北风就走。 说话间已到了孙府门口,旭日东升,天气正当晴朗,往日孙家大门此时已是大开,现在只不过露出一条门缝,地上还有一张官家的封条,老张他们当时正是玩命逃离,哪里还有心思再去贴上封条? 今日过路的行人更少,孙府门口临于大路,但出了这档子事,大家都怕晦气,不是尽量不从这走过,就是离得远远的。 马迟迟叹了口气,道:“昨天还是一片繁华,今朝只剩下冷清。”说着话上前推门,一阵风吹了进去,即使在太阳底下,也不禁让人觉得冷森森的。 两个人小心谨慎进了孙府,又兜了一大圈子,四下没有人迹,值钱的东西都被搬空,不值钱的东西多数都掉在地上,想是急于奔走,才有这般乱象。 除此之外,却没遇见半点不对劲的地方。 马迟迟皱眉道:“打穴封你穴道的人你可有瞧见?” 小北风摇头道:“没有。” 马迟迟怪道:“兜了一大圈,啥也没发现……”说到这里,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来,他的肚子一叫,小北风的肚子也跟着叫了起来。 两个人相视一笑,马迟迟道:“那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垫垫!” 小北风讶然道:“那这里的事呢?”马迟迟拉了他手,道:“这里的事先让它留在这里!” 马迟迟干别的事总会因为这个那个迟到,吃东西的时候却一向及时,伙计远远瞧见他,已先招呼厨房做菜,等到马迟迟与小北风坐下时,菜已快上了。 伙计殷勤地给他和小北风倒了一杯酒,才走开。 马迟迟本来不想喝酒,但酒已满杯,将要溢出,心里忍不住想,“喝了这一杯就好了。”谁知道今天的酒喝起来似比平时的还要好一些,起了第一杯,后面的就源源不绝起来了。 小北风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这样会醉的。” 马迟迟的舌头喝得渐渐变麻,话却更多了点,“小子,你不懂,平时我一直对他们还算不错,所以他们有机会也想着对我好一点,我又怎么能够辜负他们的好意呢?” 小北风忍不住道:“你对他们好,就是要他们报答你?” 马迟迟“啐”了一口,道:“怎可这么说,像你这小子,我看着喜欢,就对你好点,哪里想过让你报答我呢?施恩若索报,跟买卖又有什么分别?”他话虽说得断断续续,但总算有头有尾,说到最后一个字,余音未了,人却已倒下了。 小北风及时上前将他扶住,他本来坐在马迟迟对面,但马迟迟一倒下去,立马被他接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经常一起喝酒,一个倒,一个接,默契之极。其实这次不过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喝酒罢了。 小北风半托半抱,把马迟迟带去客房,等到门关上的时候,本来两只手抱着马迟迟还有点勉强的小北风,此时一只手便将他拎了起来,扔在了床上。 他的脸色也变了,变得有点深沉,冰冷,皱眉道:“本想看看你们捕快有什么本事,谁知这般不堪用。你自己好自为之。”转身便走。 突然间床上的马迟迟叫道:“去哪阿,小北风!” 小北风心头一震,脸色又转为和缓,回过头来赔笑道:“没有……”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发现马迟迟说的是醉话。 马迟迟又道:“小子,看你资质不错,何必做个乞丐,跟我回去,我会好好待你,把你培养成一个好捕快!哈哈哈……” 小北风实在分不清这人是醉是醒,但他知道的一点是,这人看来是真的对自己好的。 小北风轻轻叹了口气,又坐了下去,其实现在他也不知道去哪好,“罢了,我再坐会儿吧。”似在喃喃自语,但目光却不自觉地在马迟迟身上暼了一瞥。 然后站起来,又给他铺上被子,再坐下,倒了一杯酒,送到嘴边,皱了皱眉,还是喝了下去。 晴空万里无云,所以暮色来临的时候,你会发觉天空依旧是蓝的,白天是淡蓝,晚上就是深蓝。 小北风喝了几杯酒以后就有点上头,趴在桌子上躺了会儿,醒来的时候已经入夜,还是马迟迟把他叫醒的,马迟迟带着一种无可奈何而又十分关怀的语气道:“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办点大事还这么没有紧迫意识,喝了这么多酒,醉到现在。” 他似乎忘了喝得最多的其实是他自己。 小北风也只剩下苦笑! “那我们现在去哪?” 马迟迟道:“咱们现在再去看看,说不准会有什么意外收获。” 小北风道:“你怎么知道现在去了还有意外收获?” 马迟迟诡异一笑,道:“你莫忘了我的名字叫什么!” 他们进客栈的时候是白天,出来已是黑夜,店小二送他们的时候更加客气了。 等到他们走远后,身后正打着算盘的老板才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居然会有人愿意花一百两留他们两人在这一天。” 店小二摸了摸怀里的银子,赔笑道:“这叫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但若不是老板那坛珍藏多年的美酒,只怕还醉不倒他们。” 原来是有人花钱将马迟迟与小北风留在客栈一天,但又是谁呢? 疏星在天,月被一朵阴云遮住,夜风轻拂,两条人影自高墙上轻轻跃下。 “我们为什么不走大门?” “你们是在门口被人点的穴道,所以我们这次走墙壁,看看这次会不会有什么怪事!”马迟迟自信地说。 落下的地方是花园,细草尚自软嫩,再往前则是假山丛中,突然间前面一处草丛起伏不定,似有人影闪动,马迟迟喜道:“果然让我发现点端倪。”一掠上前,便在这时,身后“啵”地一声脆响,破碎的是一个碗。 碗是从客栈里带出来的,做乞丐的又怎能没有个碗呢? 原来马迟迟刚向前一掠,身后立即飞来一道乌光,还好小北风眼快,飞碗兜住暗器。 便在这时,前面草丛闪出一条人影,双手各持单刀,闪动的刀光在夜色下似也泛着一股寒意。 那人身子瘦削,脸色枯瘦,脸上纵横着数条刀疤,有大有小,有长有短,一双眼睛里也透着森寒的杀意。 马迟迟停住脚步,沉声道:“孙如海就是你们杀的?” “不是!”这一声却是自身后传来。 那人长得并不高,但也不太矮,发福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但等你看到他的眼睛时,就会发现那眼神中带着的那股讥诮之意远比那高个的浓郁得多。 发暗器的人正是他,只是他想不到会被小北风打掉。 小北风眼珠子一转,忽然道:“近来的黑道五恶,这里想必已经占了两位了。” “不错,我叫黄续,他叫简宏。”发福的那个先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那个瘦子。 马迟迟突然笑道:“孙如海死不久,黑道五恶的人就出现在这里,你们说你们不是凶手,说出去谁信?” 黄续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我们的老大是谁?” “谁?” 马迟迟道:“谁?” 黄续默然半晌,一字一字道:“孙如海!” 这下子连小北风都不由得吃惊了起来,道:“孙如海富甲一方,难道这些钱全是劫道杀人来的?” 黄续冷笑道:“你可以仔细想想,他钱是有不少,但他以何为生计?” 马迟迟突然大笑道:“既然如此,那我把你们都抓了,以后的退休金就会更多了。”说着抽出腰间的短棍。 “你们知不知道我们会在这里?”黄续目光闪动,道:“孙如海虽然是我们的大哥,但是对我们并不好,每次截来的钱财十成里收走了九成藏起,剩下一成还要五人对分。现在他死了,钱财却还在,只要你们跟我们合作,找到的珠宝大可以对分。” 小北风道:“就因为这些财宝藏得太深,你们找不着,所以才在门口故弄玄虚,让别人以为有鬼,不敢进来,好给你们多一些时间搜寻。” 黄续咬着牙道:“我总会找到的。”说到这里,忽又一笑,道:“你们两位,一个是衙门中人,一个是丐帮中人,想必也是有点本事的,为何不一起找找?” 马迟迟仰天大笑道:“找东西的本事我可强不到哪去,但是抓贼的本事还算有一点。” 一直不开口的简宏忽然道:“大家都是求财,你又何必如此?” 马迟迟冷冷道:“我求的不是不义之财!”语声未了,突然间双刀展动,急向面门砍来。 马迟迟举棍一挡,“叮”地一声,竟然爆出一丝火花,原来棍子纯铁打造,只是外头润了色,色如黄木。 简宏的双刀狠辣快捷,马迟迟年纪大了,功力虽然颇为精纯,体力毕竟不足,何况他短棍招式就像他的人一样,总是有点迟钝,但是以慢打快,一时间还不会太落下风。 黄续冷笑道:“小子,他老了嫌命长,你是不是也活够了?” 小北风上前两步,突然悄声道:“你们是不是真的把整个孙府都搜了一遍?” 黄续一怔,忍不住道:“那是自然!” 小北风又道:“可是你们应该有一处地方还没去过!” 黄续心中一动,道:“哪里?” 小北风声音更低,道:“花园深处有个假山,里面若是有个门……”说到这里,突然一闪身,抢先奔入花园中。 黄续正听得心痒难耐,见他一掠,心中又急又喜,低叱一声,追了过去。 他急掠之下丝毫没有注意到小北风身形展动之前衣袖之中有一丝淡淡的白光飞出,只听得一声惨叫,黄续身后黑暗中一直藏着的人跌了出来。 那人死也想不到自己明明埋伏得很好,为何会被发现? 他又怎知小北风仅仅初会的走盗之术都比他学了一辈子的还要精妙许多? 花园深处,假山前果然有一道窄门。 黄续忍不住心喜道:“果然在这!”他笑着笑着,笑容骤然凝固。 他看到了小北风的脸色,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冷漠,冰冷,简宏的眼睛若是百年寒冰,小北风的就是万载严寒。 然后他忽然发觉小北风腰畔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短刀,刀还未出鞘,杀气却已到了眉间。 杀气是发自人身上的! 黄续的心似已冷了,他几乎下意识地转身就跑,小北风身上的那股杀气就像根无形的鞭子,一鞭见骨,鞭得他不得不落荒而逃。 可是就在这时,刀光骤然一闪,在他脖子上疾划半圈! 鲜血溅出,人倒下! 就在这时,只听得“噗”地一声,接着响起一阵笑声,笑得得意极了。 小北风心头一紧,提了黄续尸体掠出,只见马迟迟站在原地,肩头鲜血长流,那一刀竟砍得见了骨。 但简宏胸口却插着根短棍,倒落在地。 小北风松了口气,笑道:“恭喜您阿。” 马迟迟拔出肩头单刀,从身上衣服扯开一条布,裹住了伤口,才回过身来,讶然道:“你这么厉害?” 小北风双手乱摆,苦笑道:“没有,我看他人胖,走路可能不利索,所以引他到花园里乱逛,趁他不备给他一刀。”马迟迟竖起了大拇指,赞道:“还是你小子有本事,还聪明。我刚才还在担心你会不会招架不住,一个疏神,才……”说到这里,陡然住了口,只是含笑。 小北风却似已懂了,朝着他微微一笑。 马迟迟道:“小兄弟,看你这么精明,要不要随我回去衙门混个捕快也不错?” 小北风立即摇头道:“咱们有幸一起解决黑道五恶,总算是缘分一场,但我可吃不惯公门饭,还是回去当个乞儿来得自在。”说到这里,语声无奈道:“我还有事,准备走了。” 马迟迟道:“如此之快?好歹让我们再喝杯酒啊?” 小北风还是摇了摇头,道:“那边还躺着一个,你把他们三个带回去交差,以后的退休金估计会更多,只是其他的事最好别管。” 马迟迟听他说的话含义颇深,一时间还没来得及细思,先转过身去查看那边躺着的一恶,那边果真躺着一个。 正好奇小北风是怎么知道的,转身想问问,小北风已不在原地,他也没注意到斜对角屋檐上刚好闪过一条人影,奔向夜色中。 “干嘛跑这么快!” 马迟迟心中忽然觉得一阵萧索,但看着地上这三恶,又是一笑。 第3章 献身以退(3) 疏星渐淡,遮住月亮的那片云渐渐散尽,月光也已黯淡。 同样的方向掠来同样的一条人影,只是不同的劲装。 黎明将至,天地间一片黑暗。 吴山青推门而入,她不必点灯,再过不久天就亮了。 她坐在屋子里,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真快。 差一点就让杨朔给发现了,可她又不得不去走一趟,昨天林嫂走后,她回到屋内,忽然发现一直放在梳妆台上的一根发簪竟然不见了。 那是她的贴身之物,本来丢了也就丢了,但要命的是上面正好刻着“山青”这细细的两个字。 “当然不会这么巧就掉在孙府!” “即使掉了也不会这么巧被人看到上面那两个字!” “但要是真的那么巧呢?” 思绪就像是雨后春笋,接连而起。 到了晚上,她的心神更加不宁,终于不得不去摸黑夜探一次。 她将之前经过孙府的地方都看了一遍,什么都没有发现,最后因为那阵打斗声经过那重屋脊,险些被杨朔发现了。 她哪里想得到杨朔会用“小北风”这三个字做代称? “朔”就是“北”的意思。 那时候她只是瞧见了杨朔的背影,再加上“小北风”这三个字已经够她懂的了。 若真的等杨朔回过头来,她估计已经走不掉了。 直到现在她才稍稍缓了口气,天色转明,屋子又亮了起来,想起还有几条手绢还未绣出来,随手自刺绣用的小篮子里拿出针线。 她刚刚将针线拿出来,突然“叮”地一声清脆,却是发簪落在桌上的声音,正是那根上面刻着“山青”两个细字的发簪。 吴山青一怔之下忽然想起是两天前自己不小心落在里面的,一时之间不由得恼了起来,一连跺了几下脚! 很多人男孩子生气的时候会忍不住爆粗,但女孩子相对比较少,她们总觉得这样不雅,但跺脚就不会了,至少比爆粗优雅些。 有些女孩子跺脚生气的样子还有些可爱,好看,吴山青恰恰是这一种的。 若是这个时候有个男孩子看到她这副样子,说不准还会感到好奇,好看,想去惹她发怒,看上一次。 但这些毕竟很少,很少……却不是没有。 白天的时光悄悄流逝,在这一天里,黑道五恶伏法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据说孙如海孙老爷竟是里面的老大。 这件消息传开以后,跟着又起了许多的猜测,讨论,但吴山青已不再关心。 只要不会扯到她身上来,才不去管哪个捕快退休金上升,孙家财产去向何处。 这个时候只要顾得上自己安全就好了! 到了第二天晚上,吴山青已经将欠下的刺绣活都补齐,林嫂替她出完货,送回她应得的那一份以后,她整个人觉得轻松极了。 她忽然想起已有许久未有舒服地洗个澡。 门窗被她早早关上,将撩人的夜色拦在门外,但温柔的月光依旧洒落窗沿,春天的微风透过门缝吹了进来,让人感到舒适极了。 高大的木桶上装满了烧好的热水。 这些都是她自己亲力亲为的,一个月也就那么一两次如此精致地洗上一次。 这对她而言算是一种享受。 虽然过程蛮累的。 她轻轻地揭开衣襟,露出了白皙的肌肤,等到那一双香肩滑落水中时,她才真正地觉着这一段准备的过程是值得的。 那种温暖地舒适感很快在这一瞬间里布满了全身! 吴山青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种十分愉悦的表情,谁知就在这时,她的表情骤然凝固——她忽然听到一个笑声。 发笑的是一个男的。 一个女孩子洗澡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男孩子的笑声,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 吴山青骤然觉得全身冰冷,那笑声忽而近,又忽而远,响得片刻,才静了下来。 等到那声音静下来时,吴山青的身形已自窗口掠出,人携着一溜刀光向声音停顿处砍去。 她当然是穿着衣服的,只是身上还有些水珠未曾淌干,湿在了衣服上。 然后她的刀光也顿住,本来应该倒翻在她刀下的人现在离着她丈余,她连进三刀,刀刀走空。 那人就像是一阵风一样,捉摸不定。 这人赫然是自称为“小北风”的杨朔。 杨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模样真像是偷腥得逞的猫儿。 吴山青咬牙恨声道:“你这个小淫贼!到底来了多久了!”说到这里,又羞又怒,脸也变得红了。 杨朔淡淡道:“昨天我跟你一路回来的。” 吴山青只道避开了杨朔的眼目,谁知还是被瞧见了身形,但她回来这一路明不时地向后察看,偏偏就是一点也没发现有人追踪。 想到这里,心里不觉有点发毛。 杨朔有些得意道:“老实说,我追踪的本事可比我轻功的本事强得多了,你虽然时不时回头察看,但想发现我,可没这么容易。” 吴山青的心沉了下去,忽然发了疯一般挥刀砍了上去,口中喊道:“我跟你拼了!” 杨朔这才吓了一跳,转身闪避,奇怪的是,这姑娘的刀法纵横缭乱,虚中透实,实中透虚,但不知怎的,每每使到最精妙之处,离着砍着杨朔总是差了半分。 杨朔心中有点莫名,同时瞧见吴山青这个模样,实在不是滋味,他本想看看吴山青发怒的模样,不成想看到的是她在发疯。 又躲了三四刀,杨朔一声轻啸,凌空跃过吴山青头顶,如一头大鸟般落在吴山青的门口,摆手道:“你莫发疯了,我没看过你洗澡。” 吴山青转身挥刀迎上,听了这话,却是一怔,忍不住叱道:“你骗人!”眼眶微微发红。 杨朔板着脸道:“我骗你做什么,拆了这么多招,你难道不知道凭我的本事,若是真的想,那可就不止看你洗澡了。” 说到这里,也觉得这话太无耻。 果然吴山青骂道:“无耻。”但她心里转念一想,也觉有理,但终究还是存疑。 杨朔看她目光闪动,略知其意,伸手自怀里取出一块布料,正是前几天从吴山青身上撕下的,他解释道:“昨天我从一个大娘卖手绢的大娘那买了一块手绢,请人替我鉴定,发现与这件衣服的做工原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所以今儿一大早我就在附近四下打探你的为人,到了刚才你洗澡的时候我才到。”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并不太确切,其实吴山青宽衣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但他只瞧见肩头那一片雪白,随即闪身后退。 当然他无法否认的是,这一退退得虽然迅速,但是那颗心却似已飞到澡盆子里去了。 他的脸竟然也在发红,心跳了好一阵,等到淡定下来时,才发笑引出吴山青。 听到这里,吴山青又信了几分,忍不住道:“那你探听到了什么?” 杨朔道:“想不到你居然还是个很规矩的人。” 吴山青板着脸,道:“那你以为我是个什么人?” 杨朔淡淡道:“藏头露尾的人。”他跟着道:“你要杀那三人便杀了,为何要冒我名?” 吴山青说不出话了,过了片刻,才缓缓道:“所以你现在是想找我算账了!” 杨朔道:“我只想要个答案。” 吴山青道:“我不是坏人,我杀的也不是好人。” 杨朔冷冷道:“就因为这个缘故,我才对你如此客气!” 吴山青咬着牙,道:“你非要问到底?” 杨朔眼中的冷漠之色更深。 他的回答无疑是,“是!” “呛”地一声,吴山青的刀落地! 她低着头,咬着嘴唇,双手摆弄着衣角,似是在思考着一件很纠结的事,过了片刻,才抬起头,目中现出一片坚毅之色,缓缓道:“这样可不可以让你不再问到底。”说到这里,她忽然解开了衣襟。 她穿的衣服本不多,银白色的月光照耀在她那纯洁如玉的处女身子上,杨朔的呼吸似已将停顿。 这样的一种情形任一个男子都无法拒绝,何况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孩子? 杨朔心里想着把目光移开,但眼睛却偏偏不听使唤,然后他就看到了她的眼睛。 她的身子虽赤裸,眼神却冷如冰,仿佛是一个即将慷慨就义的义士,绝没有半点其他的意思。 透过这种眼神,杨朔仿佛看到了自己,看到了一个比自己还要自己的自己。 他的心忽然也冷了,冰冷,一掠上前,捡起了地上的衣服,反手披在吴山青的身上。 他的身形一闪,再闪,消失在了黑暗中。 但他的声音犹自萦绕在吴山青的耳畔,“杨朔从未来过,穿好你的衣服。” 吴山青呆呆站在原地,一阵风吹来,还只是秋,但现在却好似比十二月的风还要冷。 忽然间,羞辱、惭愧、愤恨一起涌上心头,将她整个人吞没。 她忽然伸手,拉起即将滑落的衣服,掩面奔回了屋子,重重关上了门。 她要哭,也要回自己家里哭! 可惜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一个人! 第4章 少林僧人(4) 小酒楼。 这地方并不大,所以酒楼也较小。 但离杨朔的住处却不远,每次回去前他总会来这里吃上一顿。 满满地点上一大桌,就好像有人陪他一起吃一样,只是每次只有他这么一个大胃王,到最后还会剩下很多。 然后他就拂袖而去! 来的时候他的脸上是一片冰冷,但心中还有一点点欢喜之色,等到走的时候,看到一桌子的剩菜,冷意更甚了。 或许这只是因为来时独来,去时独往。 一个人久已习惯孤单,然而他的心中渴望的却是有人陪伴。 杨朔算是这家的熟客了,老板却始终不知道这人叫什么,什么来头。 每次杨朔来的时候,点的全是店里最贵的菜,点的也是最多的。 一开始老板还在怀疑这么年轻的人怎会有如此多金? 经营一家客栈十几年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人有钱还是没钱。 可是这小子一点有钱人的样子都没有。 这点连杨朔自己都很清楚,但他每次都不太用考虑结账的事,他一眼就能看出哪个人很有结账的能力,漫不经心地从那人身边走过,就不愁结账的事。 手出去时是空的,回来时总能多点银两,银票。 这一手法当然很巧,巧到仿佛与生俱来便拥有的能力。 有时他也不免暗自问自己是不是做这一行的料,但最后只是苦笑一声。 既然吃饭已经有了钱结账,又何必想太多? 而每次杨朔付的账都比该给的要给得更多,就只是这一点,又已足够打消老板所有的顾虑! 老板需要做到的,就是吩咐店小二只要远远瞧见杨朔的人影,就要立即吩咐厨房内的大厨抡起大勺赶紧准备上菜。 杨朔的脚步已到了楼下,每次来到人群多的地方,闻到这样一股烟火气,总会不自觉放缓了脚步。 他缓步上梯,走到一半,这时上面正好也有几人扶醉下楼。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大汉酒已半酣,下楼时脚步粗重,气派倒十足,瞧见一人侧身让步在楼梯间,想也不想,一掌随手推了过去,叫道:“挡什么路!” 他外号叫做“大铁锤”,以手上常使的一柄四十五斤大铁锤为名,在这方圆数十里颇有恶名,此刻醉中一掌随手推出,力道更是强劲。 谁知一掌按在那少年身上,犹似推在一堵墙壁之上,半点不动。 杨朔冷冷道:“你是不是不会走路?” 大铁锤先是一呆,跟着怒道:“你是不是不会做人?”他若是清醒的,一掌推不动这少年,也能知道个好歹,偏偏一醉之下,胆子也更大了,语声中双掌朝杨朔肩头推了过去。 这次力道使得更大,但是反震之力也更大,好似一堵墙壁向他身上压来,大铁锤诺大的身子向后便倒,“砰”地一声,在楼梯间打出个口子,跌了下去,只听得一阵杯盏盘碎之声夹着惨呼声响起。 同行的人看得都呆了,老大都这样了,更加不敢上前挥拳动手,杨朔冷冷道:“给你们让路了,还不走?” 话声刚了,那几人立即下楼,本来的酒意也醒了大半,等到杨朔在楼上靠窗的雅座坐下时,店外已响起一阵喝骂声,道:“臭小子,有种就别走!” 杨朔只是冷冷一笑。 入夜,小酒楼上灯火辉煌。 酒菜缓缓上桌,只不过最后一道菜端上来的人是客栈老板。 上完菜他就站在原地不走了,拿着手帕的手不断地擦着汗。 杨朔皱眉道:“何事?” 老板苦笑道:“客官您可知道得罪的是谁?” 杨朔淡淡道:“我是不是给你惹事了,想让我快点走!” 老板没有否认,只不过笑得更是尴尬。 杨朔冷冷道:“账我先已给了,还是给多的,不让我吃完这一顿,你就让我走?” 老板将杨朔那锭银子递了过去,赔笑道:“今天这一顿就算小店请的,只希望客官早点吃完离开。” 杨朔没有接,问道:“你想请我?” “是!” 杨朔忽然笑了笑,道:“既然老板这么乐于请客,不妨今日将这店里所有的客人都请了吧!” 老板沉下了脸,道:“在下想请谁便请谁,阁下何必多事?” 杨朔伸出右手在桌角上轻轻一折,“喀”地一响,已折断了桌的一角。 桌子是用最实的木料做成的,有多坚固老板自己是最知道的。 轻轻一折就能折断一块下来,一拳打断一个人的骨头也不会太难。 瞧见了这样的掌力,老板的脸色忽然又变得和缓,然后就变得难看些,苦着脸道:“这位小哥你可不能这样做,小店也是小本生意,你们这些大人物来来去去的折腾,要是在这里打起来,我这店还不给你们拆了?” 这话说得在理,担心得也对,杨朔无法反驳,只得叹了口气,道:“你让我安安静静吃完这一顿再走不可以吗?” 老板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但还是忍不住道:“但大铁锤他们要是来了……” 杨朔手掌一合,将那木块握在掌心,运劲一揉,揉成了的粉屑自掌中滑落,冷冷道:“来了又如何!” 老板的脸色变得有些骇然,不敢再说一句,悄悄地退了下去。 等到他退到楼下的时候,角落那边的桌子上已多了五名用斋的白衣僧人。 其他怕事的人已赶紧结账走人,只有这一老四小浑若不觉,兀自低头吃着他们的素斋。 楼上的客人很快就已散尽,清冷的月色洒落在木地板上,洒落在饭桌上。 这种环境下,这种感觉显得是那么地落寞,单调。 杨朔吃得并不快,甚至显得很享受,但看着四下空荡荡的一片,他的心里忽然间却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仿佛被人当成了一种异类,又仿佛变成了一个被遗弃的人。 只有他一个人! 他很快地吃完了,很快地走下了楼。 楼下也没多少客人。 那店小二平日里也曾得了他一些好处,此刻见他下楼,本想上去好意提醒他一声,但远远望见了杨朔脸上的神色,不知怎的,竟有些骇然,不敢上去张嘴。 杨朔慢慢地走出了客栈,既没有去看客店老板和店小二,也没有去注意那五个僧人。 脚下走着的是重复而又单调的路,但他有时总会忍不住问问自己,“路的尽头是哪里?” 人在街上,街在月下。 十几个大汉各执兵器候在那个拿着大铁锤的人后面。 只有这群人,没有其他人,他们站在一起的那股气势已足够将其他的人吓退。 这人的酒意已经醒了,脸上只有怒意。 看到他现在的脸的人当然联想不到和刚刚被摔下楼梯的人是同一个人。 最凶的一个人当然也是他。 “你是不是后悔自己没有早点走了?” 他的语气显得十分凶狠,然而杨朔却忍不住笑了笑,道:“看这架势,你想杀了我?” 大铁锤“哼”了一声,道:“方圆十几里都知道,得罪我的人没有好下场!” 杨朔“哦”了一声,道:“那意思是只有你能欺负人,别人却不能欺负你咯!”说到这里,忽然沉下了脸,冷冷道:“我只不过一个人,一把刀,你们却要出动这么多人手来对付我,不觉得跟着的大哥也没什么本事吗?” 这话却是跟着他后面的人说的,说得好像还真的很在理。 大铁锤怒吼一声,道:“好,今日就让我自己来教训教训你!”吼声中铁锤跟着飞出,但他的手刚挥出,“当”地一声,铁锤就落下,前一刻杨朔仿佛没动,后一刻他的左手已拿住了大铁锤握锤使力的关节。 “喀”地一声响过,关节已碎裂。 大铁锤惨声吼道:“你们还不动手?” 手下们只得硬起头皮往前冲! 可是他们也只见得人影一闪,然后响起了一连串的“嗤嗤嗤”之声,只觉得一阵风吹了过去,腰畔一凉,所有人的裤腰带全都断了开去。 “这次就算是给你们一个教训!再有下次就不只是断裤腰带了!”语声传来的地方离得仿佛已经很远。 他们急忙提起裤子,转身就跑,剩下几个还讲点义气的,扶起了大铁锤慢慢往回路走去。 这一路走得都很静,只剩下一点惨呼声。 人的这一辈子当然免不了受许多气,但最无奈的一种便是这一种只能闷声忍气! 等到那些人渐渐走远,巷子里恰好走出一须眉灰白的僧人,他的目中精光闪动,仿佛蕴着一层杀意,但眼神依旧望着杨朔的去路,双手合十缓缓道:“善哉!善哉!” 最后一刀想断的也是裤腰带,可就在刀锋将及的前一刹那,杨朔的心头忽然就涌上了一个强烈的念头。 一种将人腰斩成两半的念头不知为何竟然如此猛烈地涌了上来! 在这一瞬间里,杨朔几乎快要控制不住那种杀人的念头! 奇怪的是,他偏偏能够控制得住,那柄刀断的还是裤腰带! 但他的人已经远掠,只有这一种用疾速狂奔地接受迎面而来的冷风才能将心底的杀机渐渐消除。 他不想杀人,至少不想成为一个滥杀无辜的人! 等到这种心情平静下来的时候,杨朔已经走出了很远。 远在荒郊,远在夜下。 星月灿烂,四下无人。 然后他就想起了第一次出门时的情景。 第一次出门时就是为了杀人! 杀的据说是一个恶霸,那人也是有恶名。 可杨朔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非要去杀那人? 第一次杀人时总不免会有疑问,为什么要杀? 可他不敢问,因为是“弗叔”吩咐下来的。 弗叔吩咐的事情他只负责去做,也只能去做。 因为他是弗叔养大的,刀法也是弗叔传授的。 可是最近几次每次动刀时,那种杀意不知为何总会在骤然间强烈起来。 杨朔很明白若是任这种杀意滋长下去,自己可能会爱上杀人时的血腥味。 他并不想这样。 他想问弗叔,可每次话到嘴边,看到弗叔的背影后,不知怎的,到了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 杨朔想起弗叔初授刀法时,曾说过,“宝剑有双锋,刀法也有。善者用之愈善,恶者用之愈恶。” 那时杨朔开玩笑似地道:“那弗叔的刀法是善是恶?” 在那之前杨朔有时还敢与弗叔打趣一番,等到那句话说出口后的一瞬间里,杨朔骤然觉得全身的汗毛都在竖立。 他一直记得这种感觉,一直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直到过了很久以后,杀了第一个人时,他才知道那是杀气! 阴云掩住月华。 小屋内一人背门盘膝而坐。 他的背不甚宽广,人也无多么高大。 一盏孤灯照映下,满头黑发下仍可瞧见数根白发,毕竟不年轻了。 他就在这里端坐着,双手合十在身前的佛像下,恭恭敬敬,虔诚如惶恐。 杨朔走得越近,脸上也多了一种如那人脸上的神色,恭敬如惶恐。 他的脚步更是极轻,轻如呼吸,但那人头也未回,却已知是杨朔来了,淡淡道:“回来了。”这声音听来冷漠,却又带着一股淡淡的关怀之意。 只是这关怀之意实在太淡,淡到几乎没有。 在这人面前,杨朔的脸色也变得冷如冰,你若瞧见他这时的脸色,绝对无法将之与那微笑着的“小北风”联系到一处。 可这便是这时的杨朔,他恭敬地道:“嗯,弗叔。” 那人又道:“此行……”说到这里,忽然笑了出来,“阁下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相见?” 杨朔勃然变色,道:“是谁?” 话音刚落,杨朔身后才传来一个苍劲的声音道:“阿弥陀佛,多谢小施主带路,沈轻弗先生别来无恙。” 沈轻弗冷笑道:“只怕没有大方禅师过得好!” 在杨朔的印象里,弗叔是极少笑的,此刻的笑容笑得又是这般诡异,他不知道只有在危急的情况下弗叔才会这般笑。 但他却知道大方禅师乃是当今少林三大护法僧人之首,武功造诣实是深不可测。 天下武林间能够尾随杨朔却不被杨朔发现的人本就不多,何况当时他的心情杂乱,更加没去注意到身后的人,直到此刻才发觉有人尾随,已然晚了。 一霎时间,杨朔只觉后背都似已沁出冷汗,缓缓回过身,果然见一老僧合十立于三丈外。 只听得大方禅师叹息道:“老僧过得只怕比施主好不了多少!” 沈轻弗道:“你名叫大方,实则半点也不大方!” 大方禅师缓缓道:“若老僧真能如此大方,今日又怎会在此?” 沈轻弗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念念不忘那东西?” 大方禅师沉声道:“枉自修了多年禅,始终放不下。那部……”说到这里,沈轻弗陡然截口厉声道:“好,那你就随我来。”双掌向两边地上一拍,“嗖”地一声,借着一股浑厚之极的掌力窜破屋顶。 耳听得身后风声起掠,大方禅师的人已然跟出。 杨朔知道他们免不了会打起来,只是想不到竟然如此快就动起手来,弗叔打断了大方禅师的话,自然是不想让杨朔听到的话。 那大方禅师想说的又是什么话? 杨朔转身掠出,他知道这个和尚并不好对付,不管怎样,弗叔是养大他的人,关键时刻即使二打一也是在所不惜。 但他的人刚刚奔出数丈,突听一声轻叱,“施主留步!”一股无形的掌力厚重如气墙般向面门压至。 只片刻间杨朔已知这股掌力只可避,不可接,双腿连环踢出,借着势子抽身后退,脚步方自落地,沉声道:“敢问哪位高人拦道?” 话音未落,眼前一闪,已多了三名青衣白袜的僧人。 敢情是这三僧合力出掌。 这三人看着虽年轻,却是少林寺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不成想三人联合发出的掌力却只能逼退杨朔,伤不了杨朔,他们心中不免讶异。 当中一僧合十道:“此乃前辈们的恩怨,施主可否不理?” 这时林外掌风激荡声连连传来,这三僧面上却是半点也不忧急,可见成竹在胸,这一来,杨朔心中更急了,口中却淡淡道:“不管吗?”说着退后一步,只待冲天掠起。 但他也只退了一步,本来凝力冲起的力量又自散了。 原来他凝力之后便是运轻功掠起,起掠前七窍正是最敏锐之时,那时耳畔刚好听到一阵轻微的呼吸声。 原来身后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名白衣僧人。 前面三位僧人杨朔没有发现,那还算是心中担忧弗叔安全,没有注意到,可是后面这人却要等到自己全副身心凝聚时才发现,这人的武功实在可怕。 杨朔头虽未回,却不自禁脱口道:“身后又是哪位高人?” 只听得那人道:“贫僧慧施!”大方禅师虽然修佛多年,但一出口还是有点江湖气,但这人说话声音和蔼,不带半点烟火气,比起大方禅师而言自然更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僧人。 可令杨朔十分诧异的一点是,这人的声音却甚是年轻,几乎是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声音。 这四人里合在一处,刚好组成一个小小罗汉阵,前虽有三人,其实只是拦住一面;后只有一人,其实脚步落处,已将杨朔的其他退路都封住。 前头三人虽然拦住他的去路,但是闯起来绝没有后面这一人难闯! 那边掌交拳错,风声极劲却无半点话语声,可见都是出了看家本领。 这正是生死攸关之战,但这四名僧人好像半点也不关心,杨朔忍不住气恼,暗道:“难道你们少林和尚功夫就真的这么高?” 脚步微动,向旁侧走,但他身子一动,这四名僧人也不知怎的一转,又围了过来,围的地方依旧不变,只是圈子缩小了,缩到丈余之距。 杨朔眼珠子一转,转过身来,就瞧见了那少年僧人。 这僧人果然很年轻,瞧着好像还比杨朔年轻上一些,可是脸上流露出的那份祥和之色,若没有极深的佛学修为,绝对展现不出来。 如此年轻的一个僧人又是怎么修到这一境界的? 杨朔实在不解,又问道:“和尚清修苦否?” 慧施虽然拦在杨朔身前,但直到此刻才抬起头,仔细看了看杨朔,他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讶异,惊奇之色,但很快又回复平静,温声道:“俗世烦扰,施主又岂非有许多疑难未解之事?施主快乐否?” 温温和和的一句话却字字打入杨朔心中,杨朔忍不住心头一震,仰天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说到这里,忽然嗤嗤两声响起,腰畔弯刀分作两路射出,刀鞘向着身后三僧,刀身却向上直飞。 四声见他狂笑起来,只道杨朔心中受到莫大震撼,怎料杨朔于狂笑间发刀暗袭,出手竟是快捷无伦。 三僧诧异之下只觉一股劲风扑面,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去,这一退,阵法自然而然就破了。 杨朔身形跟着跃起,握住弯刀,犹如一道惊雷闪电向慧施头上劈落。 慧施脸色微变,双掌向上托出,一股掌风将杨朔的刀势消了一消,身子立即飘身后退。 便在这时,只听得“砰”地一声大响,紧接着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息之声。 杨朔心下一凛,不及伤敌,顺着对方掌风余力自半空中翻了个筋斗,扑了过去。 这时阴云微散,疏淡月光映照下,只见两人相隔几丈远。 沈轻弗站立在地,一动不动,背向着杨朔。 杨朔知他此刻必是内息涌动,全身热血沸腾,片刻间动弹不得,过了一会便会好转,舒了一口气,却见大方禅师倒落在地,不住喘息,僧袍上染了大片鲜血。 他心下骇然,暗道:“想不到弗叔功力增进至此。” 心念至此,沈轻弗突然叫道:“孩子,把这和尚杀了!” 杨朔变色道:“杀了他?” 沈轻弗厉声道:“我说的话难道你听不清?” 弗叔从未如此厉声呵斥过杨朔,杨朔这时还真有点害怕,又不得不听,刀锋一展,迎了过去。 便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轻朗的声音道:“施主看掌!”那人掌随声到,来得竟然也不慢。 杨朔一刀纵然劈准,后心要害不免中了慧施一掌,但觉掌风其劲,非同小可,哪敢怠慢,急忙回身反掌,只听得“砰”地一声大响,杨朔踉踉跄跄退后三四步。 等到他拿桩站稳,慧施早已携人掠去。 杨朔呆了一呆,叹了口气,道:“好强的掌力!”正待回转身子看看沈轻弗的伤势,谁知沈轻弗陡然厉声道:“莫回头,赶紧追!” 杨朔脸色微变,道:“弗叔,让我瞧瞧你的伤势。” 沈轻弗冷冷道:“不用了,还不快去!” 杨朔黯然道:“是!”足尖一点,飞身而出。 “三年了,你为什么始终不肯让我见你一面?” 他的脚步虽快,脑子转得更快,转来转去却只有这一句。 他最多只见到弗叔的背影,从三年前起,弗叔最多只让他见个背影。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问了只有一顿怒斥,此后他不再问,却禁不住去想。 追踪的本事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杨朔根本不用怎么去想,脚步动处便是对的方向。 他不想杀那些和尚,可是又不敢不听弗叔的话。 便在这时,他忽然就听到了慧施的声音,“善哉,善哉。” 听到第一个字时还有点远,等到最后一个字入耳的时候,杨朔已经看到了慧施。 杨朔停步,冷冷道:“你知道我会来?” 慧施微笑道:“纵然你不愿来,沈施主也会让你来。” 杨朔脸色微变,沉下了脸,道:“我是来杀人的。” 慧施道:“施主不想杀和尚,和尚也不能开杀戒。” 杨朔道:“你看得出?” 慧施道:“若非如此,小僧也不会那么容易带走师叔!”他笑了笑,道:“施主手下容情,小僧瞧得出。” 杨朔这才叹了口气,道:“我不想杀和尚,可是弗叔得罪了少林的人,若不杀,以后后患无穷。”他的语气中忽然多了几分无可奈何之意。 慧施道:“少林以后不会再追究,大方师叔也不会再追究。” 杨朔讶然道:“那又是为何?” 慧施道:“大方师叔十几年前已存了与沈轻弗施主一战之意,多年来未曾如愿,终岁暮鼓晨钟,佛前打坐,仍旧去不了这一番争执之心,是以今日我等四僧随同而来。一战之下,师叔虽然重伤,但这一争执之心也随之散去。心中得了大自在,有所失亦有所得。有什么好再追究的呢?” 听了这话,杨朔不由得肃然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敢再起杀人之念。”说到这里,又踌躇道:“只是我回去该如何交代?” 慧施微笑道:“施主打得过小僧吗?” 杨朔见他笑容中无半点剑拔弩张之气,怔了一怔,随即微笑道:“和尚打得过我吗?” 两人相对而笑,又同时道:“打不过。” 过了片刻,慧施又道:“小僧有一言以告,不知施主愿听否?” 杨朔躬身道:“请指教!” 慧施道:“施主心中似是有许多未明难解之事,既然未明了,何不问个清楚,弄个明白?” 杨朔的笑容渐渐消散,一刹那间仿佛回到了那段空白的过去…… 然后他就听到了慧施的声音,“不管施主想不想得明白,以后若有暇,不妨来少林一会。” 声音寂然,人也去远了,只留下原地的杨朔。 第5章 前尘今日(5) 猎猎北风带雪寒,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的早。 大雪纷飞,蓝城上空鹅毛般的雪花片片飞落。 城中千檐百宇染上一层银白,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偶尔出现几串冒风而行的脚印,不久又为雪花所覆。 整座城市沉寂在银装素裹之中,难见人迹,家家户户关闭门窗,有家的缩身暖室之内,期盼着这个刚刚开始的寒冬快些结束。 天地无情,苍生无幸! 无家可去的只得四处游荡,敲遍各家各户的门口也无半分回应,最后和衣瑟瑟藏身在一户人家的大门口,赖着背心倚靠门板时得来的一点点温度,干望着这无尽的飞雪。 那少年只觉全身热气正在一点点流失,可他并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反而觉得有点庆幸,至少还有一个大门可以托庇。 若是他是这家主人,说不准还会将自己赶走,毕竟没什么人愿意有个不相干的人冻死在自家门口。 他已准备冻死在这风雪之下,一个无家可归,无处可依的人最后也只能是这样的结果。 渐渐僵化的四肢让他忍不住希望着下辈子可以投个好胎,出生在一户温暖的人家。 他四肢渐觉不归自己所有,眼神渐渐迷蒙,意志也将丧失,在这一瞬间里脑袋反而是一片空白,没有再想到什么! 一个人可以这样的死去是不是幸运的? 谁又说得准呢? 风雪铺地的道路上忽然随风飘来了一条人影,顶着的一个大斗笠上落满了雪花。 在这雪花漫天的时节下,那人却不拥暖裘,只身轻装。 来得既快,脚步更稳。 他想去哪? 那人停在了这少年的身前,取下头顶的斗笠,抖落了满地的风雪,露出了一脸和蔼的微笑。 这就是八年前险些冻死在冬天下的杨朔第一次见到沈轻弗时的情形。 是沈轻弗给了杨朔温饱,让他有了重新活过一次的机会。 自此以后杨朔在这世间就有了一个亲人——弗叔! 那时弗叔的微笑还是那么地温暖。 可等到弗叔传授给杨朔刀法以后,杨朔杀了第一个人以后。 一切就都变了。 杨朔的生活不是每天枯燥之极的运刀、挥刀,就是偶尔出一趟门。 每次出去都只是为了杀人! 从那以后,杨朔脸上就少了笑容,弗叔也忽然变得冷漠了。 四年前杨朔偶尔还能看到弗叔那张冷漠的脸,四年后弗叔只肯让杨朔瞧见他的背影。 不知为何的冷漠在两人之间筑起了一道冰冷的墙! 身暖了,腹饱了,心却空了! 渐渐地,杨朔就忘了怎样笑,麻木地按着弗叔的要求一天天的过着。 近来杨朔有时心里会忍不住在想——还不如就冻死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天儿。 或许老天爷怜悯,现在已经重新投胎,过着另一种并不冷漠着的生活。 可他毕竟还活着,毕竟还是弗叔给了他现在的一切——就因为这个,弗叔让他怎样,他就怎样。 只是人总会变的,心思也会转的。 “……像你这小子,我看着喜欢,就对你好点,哪里想过让你报答我呢?施恩若索报,跟买卖又有什么分别……”马迟迟的话突然回荡在了心间,慧施晚间的话同样也在杨朔的心头生澜。 “我应该问问的,问问为什么要杀少林和尚?问问为什么一定要我去杀那么多本来与我无关的人,纵然他们为恶……” 很快,杨朔又回到了那间小屋。 沈轻弗仍是盘膝而坐,一如往常,若不是顶上的窟窿犹在,适才那场大战真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 杨朔又站在门外,他还是他,可他的人已经悄悄在变。 一种不愿提线木偶般听从安排的心情淹没了他整个人。 沈轻弗冷冷道:“你没杀了那和尚?” 杨朔道:“我斗不过那慧施。”他的心剧烈跳动着,却要让语气尽量平淡些。 若是太过于害怕,从弗叔嘴里就问不到什么。 沈轻弗的语气多了一丝讶异,道:“就是号称少林寺百年来的年轻一辈中佛法武功最为高深的慧施?” 杨朔道:“是!” 沈轻弗突又冷笑道:“倒也未必,他们五个围你一个依旧损不了你分毫,少林僧人也不过如此。” 杨朔道:“不敢。” “在我面前不必谦虚,说你是便是。”顿了一顿,沈轻弗又道:“下去休息吧。” 杨朔道:“是!” 沈轻弗点了点头,这时才露出一丝微笑,然后笑声骤然凝固。 杨朔居然没有走,沈轻弗的脸色变了,“为什么还不走?” 杨朔道:“弟子还有话想问。” 沈轻弗沉声道:“问什么?” 杨朔缓缓道:“弗叔之前让我杀的说是恶人,那这几个少林僧人又作了什么恶?还有,弗叔为什么一连四年都不肯见我一面?” 沈轻弗陡然厉声道:“这些话是你该问的吗?” 杨朔神色居然不变,一开始他还有点怕,可等到他下定决心以后,反而渐渐坦然。 “弟子已经问了!” 沈轻弗冷冷道:“那如果我不肯告诉你,你是不是会把我杀了?” 杨朔立即五体投地,惶声道:“弟子的命都是弗叔给的,弗叔若想取回去,随时可以,只不过不管是生是死,我都不想做个糊涂鬼。” 他一直过着这种麻木的生活,已将习惯,可就在这短短的一两天里,遇上了吴山青、马迟迟、慧施这些人,每个人都给人的生活带来了一些变化,使他的心境有所转变,更要紧的是,他天生就不是那种很会忍受人压迫的人。 听了杨朔的这些话,沈轻弗的呼吸忽然变得越来越粗重,粗重的呼吸声中似已有几分杀气伴随而生。 可是很快又随着沈轻弗语气的平淡而消散。 “你一定要知道?” 杨朔仍旧五体投地,语气更是恭敬道:“虽死无悔!” “好,你站起来!”沈轻弗道:“你替我去取一样东西,等你回来时我就告诉你!” 杨朔道:“取?” 沈轻弗冷冷道:“你若想说成偷或者抢,也随便你!” 杨朔想了想,道:“好我去!但不知是什么?” “是一把刀!”沈轻弗忽然笑了笑,道:“七煞刀!” 第6章 百转千回(6) 夜喧嚣,乌云漫天。 低啸的秋风缚住了赶路人的脚步,行旅的人除了特别要紧的事,大多聚在这间小客栈里。 客栈大堂前牛烛高燃,满堂俱明,堂中人头攒动,十几副桌椅高低盘踞着数十人,或悠声而谈,或畅怀开饮,好不尽兴。 而推杯置盏,客人来去,上下起落之声不绝于耳。 几个镖局的趟子手们占了一桌,菜,尽情地吃着;酒,却只是小酌。 有要紧事赶路的人都懂得醉酒误事这一道理,何况他们本家的镖局更加严格——醉酒者,趁其醉,弃于道旁。 所以他们彼此都是小心谨慎地不让自己逾矩。 大堂两侧有各有一条小道,右边那条正好通向厢房那边。 飞豹镖局包下了最大的三间大房,他们将那副棺材停放在中间的那间以后就散开了人手,反而没去特别重视保护。 大门口处站立着两个镖局的趟子手,这样的天气下守着一副棺材,很少有人会不打呵欠。 他们的确倦得很,偏偏大堂前那些混蛋又没一个人愿意主动来换一下岗。 他们当然也极想拥着炭火,喝着热茶,吃着小菜,度过这一个清寒的夜。 可有人舒服,自然得有人受苦! 反正已经守了这么久,估计也没有什么事,而且现在这么早,也不会是夜行人的好时机。 这样想着,更加倦了,两个人俱都侧身靠在门前的柱上。 便在这时,一阵寒风卷了过去,从他们两人身侧卷了过去。 两个人一个激灵,紧了紧衣裳,丝毫没注意到就在这个当口,已有一条人影雪片般悄无声息地飘了进去。 大多人都不会想到戌牌时分竟有夜行人敢来光顾! 杨朔正是抓住了大多数人的想法,反其道而行之,果然轻而易举地闯了进来。 房内空旷无他物,只有居中摆着一副上好的檀木棺材,竟连一副素烛,三根清香也无,若说棺材里面藏着个死人,当真没人能信。 杨朔四下巡视,并没发现什么异状,瞧见门口两人,不禁哂笑一声,移步棺前。 他手掌伸出,只待开棺取物,突又收回了手,微一沉吟,取出腰畔单刀,以刀鞘点向棺材边缘,运劲一点一点推开,一寸、两寸……以至于九寸……他使力极慢极缓,虽然不免发出一点声音,但夹杂在这秋风萧瑟之下,却也不易让人注意到。 等到一尺有余,知道棺内并没有什么埋伏以后,这才上前瞧向棺内。 他踏前三步,步子轻缓,向棺材内望了过去,便在这时,陡然间“嗖”地一声劲响,一缕白烟破空而起,直向他面门冲到,他大惊之下急忙屏住呼吸,一个大起身,凌空倒翻而出,蓦然间四下“呼”地一声骤响,原来四面窗户俱都垂下一张大网,拦住了去路。 原来这里早已设下了埋伏,他一怔之下,身后剑光一闪,已向他下三路急攻而至。 杨朔心头电也似地闪过数个念头,右手弯刀向后划去,这一划去势其急,只听“嗤”地一声响过,接着就是“呛啷”一声,对方长剑已然被震落。 他身形离地尚有尺余,旋身而动,左掌借势拍了出去,这一来人随掌去,掌力所及处正是对方胸膛要穴。 这一掌运上了七分力,劲力外扩处,笼住了对方身前,左右三个方位,何况又是出其不意的反扑招式,对方根本避无可避。 谁知这一回掌,目光过处,眼前那人竟然是个女子。 掌力甫将极胸,瞥眼见到那女子一副拼命躲避却又避无可避时眼中那股慌乱无措,娇弱无方的模样,心中竟然不觉有些软了。 他活到现在,倒还真没杀过女子,加上如此情形下杀掉那女子,倒也真是下不去手,便在此时,大门外喧闹之声骤起,耳听得有人喊道“抓贼,抓贼阿!”呼喊声中夹着两点银光飞来,夹攻那女子两肋。 也就在这电光石火般的刹那,根本无暇细思,杨朔左掌微颤,劲分两侧,震飞了那两根银针。 突然耳后风声飒然,已有一人欺了近来,一个浑厚的声音叫道:“好俊的掌力!” 杨朔理也不理,反手一刀向后砍出,“当”地一声,正好架开了对方攻向后脑勺的短兵刃。 虽然是架开了,但是虎口剧震,险些握不住刀柄。 他心中一凛,缓缓回身,却见一人站立在三丈开外。 那人年纪五十上下,穿着一身洗得发黄的白色长袍,右手握着一把尺余的旱烟斗,适才自然就是用这一根旱烟斗击向杨朔后脑。 那人一张脸也是黄里泛白,此刻正用一双十分惊诧的眼神看着杨朔,原来他一击之下使出了九成力,谁知还不能击下对方短刀,反而震得自己手腕酸麻,这个年轻人的功夫又该高到什么地步? 便在这时,门外四面八方围上了十几个镖局的好手,他们各执兵刃,严阵以待。 杨朔却毫不理会,反而上下打量了那人一通,突然道:“可是游家三十六手云龙戏凤连环打的封弃之?” 封弃之变色道:“什么游家?” 杨朔淡淡道:“看来我说得没错。” 封弃之脸色陡然铁青,厉声道:“此子夜盗镖局宝物,不可不杀!”旱烟斗一挺,急风响处,连点杨朔胸前三处大穴,杨朔连忙挥刀挡架,护住了身前要穴。 便在这时,后面那女子一声娇叱,长剑化作点点剑雨洒向了杨朔后心。 这一手其实已无异于偷袭,算准了杨朔全力挡架封弃之之时顾得了前面,顾不得后面。 谁知杨朔刀势陡变,自守为攻,呼呼呼连进三刀,随即发了疯一般的向封弃之使出七八路进手招式。 封弃之瞧见这等招数,眼中竟然露出恐惧之色,叫道:“这是七……”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已忙不迭转攻为守,恰好这时那少女一剑将及杨朔后心,杨朔身形偏侧,让开了这一剑,一掌拍出,击在那少女手腕之上,“呛啷”一声,长剑又落地。 那少女一阵羞惭,适才杨朔饶了她一命,这时她本不该再度偷袭,而偷袭之后却不能得手,难免脸红。 就在她心神摇摆之际,杨朔趁机一手搂住她的腰畔,右手弯刀开路,掠了出去。 杨朔逼退封弃之,擒住那少女原是一瞬间之事,封弃之但觉对方攻势一松,立即纵后闪避,突然想起这样太过于窝囊,准备再次动手,对方早已擒了自己伙伴逃走。 门外掠阵诸人瞧见封弃之在对方急攻之下如此不济,对杨朔更是惊惧,叫喊着拦人动手的多,真正出手的还真没几个。 杨朔身形如一溜轻烟般远去,片刻间已没入一片黑暗之中。 封弃之看着杨朔的去路,目中精光闪动,似在思索,似在沉吟,轻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夜很静,秋虫之声也已停歇。 道路更僻。 那少女只觉身子犹如浮在云端,全身轻飘飘的。 她的要穴没有被点,她并不是不能反抗。 可是一股独特的男子气息涌入鼻尖,使得她全身都软了下来,忽然间,她已找不到反抗的理由。 便在这时,那少年手上一松,她陡然滚了过去。 她身形半旋半转,一手按在地上,借势起身,手掌沾上了泥土。 却见那少年也自倒在泥土地上,清冷的月光就落在他的身上。 落在那张脸上。 那是一张冷漠,傲然,可又不得不承认还是有几分英俊的脸。 她试探性似的走近几步,叫道:“喂,你是不是装死?”一连叫了几遍,没有回应。 她思忖片刻,跺了跺脚,恨声道:“不管你是不是装死,大晚上把我劫到这里,再回去我还怎么见得了人?” 她伸手入怀,摸出了一柄贴身的匕首。给她这柄匕首的人曾经告诫过她,但凡有男子冒犯了自己,唯一能洗清自己清白的,只有用这把匕首杀了那人。 她一步步地靠近,缓缓将匕首抽出,等到离杨朔不及三尺之地,弹指一挥间便可要了杨朔命的时候,她反而犹豫了。 落在匕首上的月光映照着她那副俏丽的容颜,眼眶中盈盈泛着几滴泪珠——看到了自己,又忍不住想起这少年适才两度饶了自己的性命,“难道此刻我真能如此无耻地杀了他?” 本已递进的刀尖忍不住要收了回来,可是终究犹豫了起来,便在这时,地上那少年忽然睁开眼朝她咧嘴一笑,她一惊之下手一松,匕首正好向那少年胸口掉落。 杨朔指尖轻轻一点,一勾,那柄匕首就落入了他的掌中,“你不杀我,是不是因为我之前也没杀你?” 他已起身坐在地上,用一种既不冷漠,又不温和的语气对待那少女。 那少女倒退几步,变色道:“你装晕只是想试我?” “你的性命就在我弹指一挥间,何必试你?”杨朔淡淡道:“你走吧!” 那少女不由得一怔,不信道:“你就这么放我走了?” 杨朔瞧了她一眼,忽然道:“我还没杀过女子,今日不想破例,何况你刚才并没有趁虚而入。” 那少女见杨朔语气中并没有做作之意,知道对方并非戏弄于己,心头一喜,一转念间眉头却又皱起,摇头道:“你……你让我怎么走……” 杨朔不悦道:“扭扭捏捏,要走就走,婆婆妈妈什么!” 那少女眼眶一红,道:“你大晚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掳到这里,我现在回去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杨朔微一沉吟,喃喃道:“我本来是来盗七煞刀的,谁知中伏,脱身离去的路上,所受神仙一日迷的麻药骤然发作,晕头转向之下丢失了掳来的人质……” 那少女的眼睛骤然一亮,原来这少年开棺之际还是中了自己的迷药,虽然及时闭气脱身,到底吸入了一点点,奔逃一阵,血气走得开了,原本压住的药性又发作了起来! 现在她总算有了回去也不怕惹闲话的理由了,封弃之“神仙一日迷”的效果普天下又有几人不识? 她见到歹人骤然放下自己,心中又惊又喜,急忙逃脱,逃得一阵,才想起迷药的事,再赶回去时取其首级之时,歹人已不见了踪迹! 这一番话说将出去,当真是天衣无缝,让人找不到一点质疑的地方。 可是,他又为什么要帮自己找理由? 她想问,又问不出口,轻轻说了一声“多谢!”转身便走。 忽然身后一个声音道:“且慢!” “他难道后悔了?”她心里这样想着,可不知怎的,还是停了下来。 杨朔又道:“你……你叫什么?” 那少女一怔,迟疑了半晌,道:“我……我…姓宫!”只说了一个“宫”字似已觉得说了太多,快步飞奔而去。 杨朔望着她的去路,自言自语道:“为什么刚刚说话我会结巴……为什么我要问她的名字?” 他忽然觉得有点怅惘,慢慢站起身来,又有一阵眩晕袭上脑门,他咬了咬牙,一刀割向了大腿…… 白色的窗纸在秋风下猎猎作响,苍白得可怕。 他正不安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本已白皙的脸苍白得就像那层窗户纸。 身后两张高大的太师椅上坐着两个人中年人,一个面容白里透黄,正是封弃之,晚间那少年说的话正闹得他心中一阵不安;另一个则头发花白,面容威严,正是飞云镖局镖头宫雄。 此刻他那威严的脸上虽也有几分忧惧之色,但更多的却是愠怒,派出去的趟子手没一个能带回来他要的消息,自己的外孙女却又不知所踪,这回的老脸丢的可算是大了,若不是现在还有外人在场,他的脸色估计就更难看了。 可是他仍得和着气安慰着眼前的少年,毕竟徐家堡近年来的声势渐大,自家大半生意还要倚仗他们,而这徐家堡唯一的少主徐玄又对孙女如此倾心,只要成了这门亲事,以后镖局生意自可越发顺风顺水。 “徐公子,你不必担心,我那外孙女吉人天相,一定能够无损归来的。” 徐玄担忧道:“老爷子说的是,但没见到冷泪,心里总是不安的,都怪我,不该同意让她伏藏在那棺材内的,不然也不会被奸人掳走。”口中如此说,眼神却似有意,似无意瞥到封弃之脸上。 仿佛是在说“只怪你出这个馊主意,还敢自称为海内第一打穴名家,竟然让贼人来去如入无人之境,不仅擒之不住还被对方掳人而走。” 封弃之忽觉一双微有异样的眼神在向自己打量,移目向徐玄一望,不觉老脸一红。 正想说几句场面话应付过去,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宫雄目光闪烁,沉声道:“可是有消息?” 门外一个趟子手带着几分兴奋的语声道:“小姐回来了……” 那趟子手的话还没说完,徐玄先已抢了出去,喜道:“冷泪,你在哪?” 她就站在门外,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她的身上,脸上的表情显得是那么孤寂,无助,寥落。 徐玄抢上前去,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道:“你回来就好了!” 他激动得忘了礼教之防,但宫冷泪却没忘,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挣开了他的手。 徐玄一怔,才想起这样做有点不礼貌,身后已传来了封弃之的声音,“小姐是怎么回来的?” 问得冷漠,还有点不怀好意。 可是徐玄很快也想起了这一点,忍不住怒道:“那贼人呢?” 宫冷泪似乎被吓得不轻,过了片刻,才心有余悸地道:“他将……” 说到这里,徐玄马上大声截口道:“是贼人,不是他!” 宫冷泪看到徐玄这种反应,倒有点惊讶,于是道:“那贼人将我掳出一阵,忽然力有不继,松开了我,我急急忙忙跑出一阵,才想起那人可能中了迷药,可是到底不敢跑回去察看,所以才会回来得这么快……”她特意将“这么快”说得比较大声。 封弃之面有喜色,道:“看来我那神仙一日迷到底派上用场了,孙侄女,你是从方向回来的?” 宫冷泪想了片刻,嚅嗫道:“西……西边!” 她话声未了,封弃之已然一跃而去,徐玄一抽腰畔长剑,朗声道:“我也同去!” 两条人影前后掠出,片刻不见踪迹。 宫冷泪骤觉心头一松,但被宫雄那一双寒如深渊的眼睛盯上,心头忍不住一阵忐忑,低着头轻轻叫了一声“爷爷。” 过了片刻,宫雄忽然道:“给你防身的那把匕首还在不在?” 宫冷泪道:“还在!” 宫雄道:“给我看看!” 宫冷泪应了一声,伸手入怀,心头陡然一震,手心里已有冷汗。 她的匕首只剩下一个鞘。 “为什么你贴身的匕首只剩下一个鞘?” “为什么你能回来得这么快?那贼人难道真的一点都没碰过你?” 只要她的匕首鞘真的拿了出来,这些像毒蛇一样的话很快就会将她整个人都吞噬得干干净净。 可爷爷一双冷峻的双目时刻盯着自己,又怎容得她不拿? 若有得选,她宁愿牺牲一切换来眼前这个窘境的避免。 可形格势禁,已无可拒绝,她的手颤抖着握住匕首鞘,正准备拿将出来。 谁知宫雄忽然倒纵而出,厉喝道:“鼠辈哪里走!” 这变化实在太快,太难以置信,她一怔之下立即猜到是有夜行人在此作祟,被爷爷发现,跟踪追去。 不成想那人反倒帮了自己一把,她陡然松了一口气,忽然一物自屋顶上抛下,“叮”地一声轻响,竟是她丢失的那把匕首。 她心头极迅速地闪过一个念头,抢上前去,立即将匕首回入鞘中,跟着一声娇叱,“贼人,往哪跑?” 两个起落已然掠上墙头,这时宫雄正好相反方向掠来,也上了墙头。 他一眼瞧见宫冷泪的匕首,本来冷峻的双目才有了一丝丝和缓,道:“你先回去休息吧,不要再出了什么状况,让人家徐公子担心。” 宫冷泪点了点头,转身下墙,她心中一阵忐忑,好在平时在爷爷面前多是低着头,所以也没给瞧出什么端倪。 其实她心头正如打翻了五味瓶,乱糟糟一团。 难道那少年特意回来送匕首? 他难道不知道再回来可能会中伏生险? 可我为什么又要帮他打掩护? 她不敢再想,可又忍不住再想,急忙跑回房间里去,只想快点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上一觉,就当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几个趟子手听到喝声奔了过来,只见宫雄站立在墙头上,一双冷目四周打量着,其中一个叫道:“镖头,是不是有什么贼人?” 宫雄飘身落地,道:“你们各归各位!” 那人又道:“但小人刚刚……” 宫雄不耐烦道:“让你们走就走,聒噪什么?” 几个人这才退了开去。 宫雄又往四下看了一眼,也往自己房间走去。 这时一条人影正缩身藏在适才宫雄他们会事的那间房间的屋檐下的一根横木上,借此掩饰身形。 那人正是杨朔,宫冷泪走后,他一刀割开大腿,鲜血流出一阵,解了迷药以后本想转身就走,瞥眼看到自己手上的匕首,想起了这是那少女的贴身之物,若是丢了只怕会着急得很,也不知道是出于“救人救到底”的缘故还是另外有一根不知名的线牵引缭绕,竟让他又重回此地。 他来到之时恰好遇见宫雄在逼促着宫冷泪,于是在不远处闹出点动静,引开宫雄,还了匕首以后,正想离去。 谁知被宫冷泪一声呵斥,陡然顿住身形,跟着耳畔一阵极轻的衣袂带风声响起,知道是宫雄回来了,心中诧异对方竟然这么快回转,又庆幸没有立刻展动身形逃走,放眼形势,最后就躲在那处屋檐下。 夜更深,天地间都沉浸在一片寂静中,忽然间起了一阵秋风,四下木叶萧萧,却不闻人声。 等到这时,杨朔才手脚并用,从檐下钻出,上了屋顶,他藏了许久,此刻自然忍不住先深深吸上一口清新的空气,再展开身形离去。 他足下方自往上一纵,身后传来一声厉叱,道:“留下命来!”一柄厚背薄刃的大刀向他腰间砍来,这一出手势猛、力疾、劲足,一转眼就要将他身子斩成两半。 看来已是避无可避,哪知杨朔偏偏有法子避开,只见他上半身向前倾出,左右两腿连环后踢,竟然在常人呼吸之间踢出四五腿,或向刀身或向握刀手或虚空而踢。 宫雄未料到这人竟有如许变化,骇异之下知道对方乃是虚招,刀身斜起向上,切他脊骨,这一切也能将之切成两半。 可惜他这一怔之下,对方借着后踢之力倒转了身子,头朝下,正对着宫雄的脚底。 这一来姿势虽然奇怪,后心到底不会卖给了对方,但见刀光一闪,“当”地一声骤响,杨朔竟在千钧一发之际拔出短刀格开了对方的大刀。 宫雄“腾腾腾”连退三步,脚下踩过的瓦片立时破碎。 杨朔借着一刀之力向后飘出三丈远,反手摸了一把冷汗,暗叫一声“好险”。身形一转,向夜色中远掠而去。 宫雄借着月光看到眼前那人竟是一个少年,看年纪不过比自己孙女大上一两岁,怎会有如此造诣? 他举步待追,哪知对方转瞬之间已在六七丈外,更是骇然。 便在这时,西边又有两条人影前后掠来,来的是封弃之与徐玄,两人自然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宫雄转身下了屋顶,迎上了两人,三人一照面,脸上均有郁郁不平之气。 徐玄寻不到贼人,怫然而归,临近客栈时莫名的低落,低着头,反而没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事情。 他抬起头,道:“宫爷爷,冷泪怎么样了?” 宫雄温声道:“她没事,我让她先回房歇下了,你也先回去吧,明日再去瞧她。” 徐玄还想说些什么,又住了口,向两人拱了拱手,退了去。 等到徐玄脚步声渐远,封弃之鉴貌辨色,看出了宫雄的脸色,道:“宫大哥刚才可是跟那人交上手了?” 宫雄叹了口气,道:“我料那人藏在暗处,于是潜藏等待,只待一击毙命,谁知竟然给他躲了开去,更加难以置信的是,这人不仅武功高强,连轻功也是十分了得,追之不及!” 封弃之目光闪动,沉吟了片刻,道:“回来时我也瞧见南面一条人影迅速之极地掠过,瞧那身法倒有六七分相似……” 说到此处,宫雄忍不住接口道:“莫非你说的是那独行大盗……” 第7章 (7) 没有人会设一个空局,也没有一个镖行会押一趟空镖。 杨朔大闹过后的第二天,江湖上已传了开去——一个武功高强的无名少年夺去了飞豹镖局押的一柄宝刀。 这少年轻功高强,刀法精绝却又不知是何等来历,一时间竟在武林上传得沸沸扬扬。 杨朔当然知道是在说他,可那把刀并没有到他手上。 那又是到了谁的手上? 而拿柄宝刀被夺的消息传出前,江湖上传着的是另一个消息——被夺的刀是假的! 等到杨朔听到这前一个消息时,再跟那场围击联系到一起时,他才大致懂了——势必有一个武功高强的少年在他之前夺了那柄宝刀,接着江湖上就传出那是假刀的消息,为的就是引那少年回来重探一次消息,不想杨朔抢在了头里。 这件事情开始之前本应该经过审慎的谋划再开始,但那时一种莫名的热切、急促的心情已充满了他的全身,使得杨朔急不可耐的赶了过去。 杨朔当然知道越到这种时候越应该小心谨慎,可惜大多数人在自己的事情上没法保持像在别人的事情上那样的理智。 杨朔正好也是大多数人中的一个! 以前每次出门,弗叔总会给他一个限定的时间把事情办完,这次却是个例外——没有限定! 仿佛已料定了杨朔这一次的夺刀没有那么容易。 当然不容易,至少到目前为止,杨朔连那把刀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又何况那刀的下落? 他只能等! 又该等到什么时候? 漫长的人生旅途中当然少不了等待,但最苦的莫过于这次,因为他等的是决定未来命运如何发展的事。 在这种情况下他反而束手无策,唉,人总难免经历这种无奈。 夜残,天将明。 寒风吹散冷雾,天地一片白蒙蒙。 杨朔一身劲装,漫无目的地游行在这片大地上。 将去哪?能去哪? 苍茫人世间何处寻刀? 他忽然想随便找一处酒肆,痛痛快快醉上一场,醒来后管他个晓风残月,暮霭沉沉! 可是这一种欲望来得太不合时宜!这个时间何处寻酒?何地可堪买醉? 脚下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思绪似风飘荡,难以捉摸。 忽然间,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杂着喃喃自语声传入耳际。 一个跟他同样年纪的少年自前面一片迷雾踏着醉步而来。 那少年抱着一个酒坛子,步子东歪西倒,一副随时随地都会跌倒的模样。 可他还是一步步挨近,全身散发着的酒臭味随风涌入鼻尖。 杨朔皱了皱眉,这时他才发现喝醉的人原来是这么地讨厌。 寻得一醉的心情骤然一扫而空,然后望着那少年的眼神终于移了开去,不经意间却看到他腰畔的一把弯刀。 那刀长不过一尺二三,刀鞘做工也极质朴,简直算得上简陋。 可就插在这简陋之极的刀鞘上的一把刀,却让他不自觉的感到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带着恶魔法力的手勾引着他去拔刀。 这难道就是煞气? “难道这就是七煞刀?” 他心里想着,身形一侧,拦在那醉少年的面前,道:“我想看看你的刀!” 那少年恍如未觉,一头扎入杨朔怀中,跟着就被弹了出来,倒落在地上。 原来杨朔恐他是个身怀绝技之人,暗算自己,在他撞入自己怀中之际,已潜运内劲,布满全身,这一撞如同撞入一堵无形的墙壁。 那少年背心着地,双手却死死抱着酒坛,任由那刀从腰畔跌出,竟是酒坛比名刀更为重要。 杨朔本已存了夺刀之念,此刻看他如此不济,反而下不去手,冷冷道:“看着我!” 那少年这才抬起头,露出那副天真的面孔,笑笑道:“你……你想干什么?” 杨朔一怔,道:“我想要你的刀!” 那少年看了看跌落在地的那把刀,道:“你要它?” “对!你要怎样才跟给?” 那少年摇了摇头。 杨朔皱眉道:“你不肯?” 那少年这才又笑道:“刀是利器,不能给你?”像醉话,说的却又比清醒的人说的还有道理。 杨朔冷冷道:“我要定了,怎样才肯给?” 那少年憨笑道:“你要是肯让我来一刀,我就给……” 这话说得实在不明智,好像真的不知道杨朔只要一出手就可以将他立毙于刀下。 杨朔听到这里,已不愿再去瞧他,冷冷地道:“好,我就接你一刀!” 他说得实在是随意,随意到一点也不将这少年放在眼里,一点也没想过就在他最后一个“刀”字出口后,只听得“嗤”地一声轻响,果然利刃破风声侵袭而至。 杨朔脸色骤变,这利刃出击之威竟然是他所遇之人中所从未有过的高明,若是全神贯注之下自然可以接得住,可惜他太轻蔑对方,太不将对方放在眼里,等到反应过来之时,利刃破风之声已向肋下袭来。 所以他只能退,急退,急退如流星,这一退之下果然稍避其锋,可是这一刀注定要见血,不是他的血,就是对方的血。 这时的形势他只能选择见自己的血。 身随心动,手随身转,右手急探如捕风,果然握住对方的利刃。 可是一触之下,脸色立即骤变,这等变化比见了血还要剧烈,他握住的竟然不是七煞刀的刀锋。 他握住的是刀柄! 刀未出鞘,对方竟然是以刀柄击了过来! 他出手疾如风,谁知道握住的竟然是连刀带鞘的刀柄! 再看那少年不知何时已抱着酒坛走在他身后,一边喝着酒,一边喃喃笑道:“煞刀不祥,煞刀不祥……哈哈哈……”笑声悲凉,笑声苦涩。 那人的身形随着笑声渐传渐远,只留下杨朔呆呆站在原地,也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自省…… 第8章 不见弗叔(8) 夜色还未笼罩大地,杨朔已回来了。 带着那柄苦寻不得却又在无意间得到的七煞刀回来了。 一样的竹篱、一样的茅屋、一样的床铺,不一样的是弗叔已经不在! 杨朔四处找寻,半点也没发现弗叔的踪迹。 每次回来最先看到的就是弗叔的背影,尽管近来瞧见弗叔的时候,心情越发地沉重,可不能否认的是,弗叔已成为了杨朔生活中的一部分。 可现在弗叔已不在,既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留书出走的字条。 好像凭空就消失了一般,杨朔一点找寻的线索都没有! “难道是为了避开我?”除了这个念头,杨朔想不到别的念头,但又觉得这个念头有点荒唐。 弗叔一走,杨朔自己也不知道做什么好,就这样等了三天。 他的心情本来甚为沉重,可少年人的忧愁总不会持续太久,直到第三天黄昏的时候,他就想开了,“以弗叔的武功,江湖上能伤他的人当然不多,眼下这情形多半是弗叔自己出走,那我也出去转转,说不准能够遇上弗叔。” 他一直都活在弗叔的意志下,这时弗叔不在,左等右等等不到结果,心中宽慰了一番,便自然而然地起了出去走走的念头。 夜色方临,杨朔已自小饭馆里走了出来,这顿他吃得真饱,也真自在。 就在他四下转悠,想着接下来去哪,如何找寻弗叔的时候,耳畔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衣袂带风声。 小山村内本就鲜有武林人物经过,在此施展轻功就更少了,此刻村头三条人影一前两后掠过,向更偏僻处掠去,想必不会有什么好勾当。 杨朔好奇心起,悄悄掩进,忽然一阵风自前头拂来,风中竟然带着一丝淡淡的香气,仿佛是少女身上独有的馨香之气。 这味道仿佛有点熟悉? 杨朔想了想,心头忽然一紧,跟了上去。 前头就是一大片暗林子,秋夜冷风渐渐转劲,迎面冷风打在夜行人的身上,就像是刀割一样。 但是奔在最前面的那人的心头里却好似燃起了一团火——想起等下要跟抱在麻袋里的人做的那件事,那团火烧得就更烈了。 只不过想起后面跟着的两人,心里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做这事还有人旁观,实在是不好受,想到这里,忍不住叱道:“你们离我远点,莫要扰了老子的情趣!” 那两人满腹牢骚,既想看着,又恨只能看着,同时又不太敢看着,若不是上头吩咐,真是不想跟着。 被这么一叱,只得放缓了脚步,但他们脚步刚缓,突觉背后风声有异,似是有夜行人欺近,两人脸色同时一变,同时抽刀反刺。 他们的配合很好,反应又够快,刀光一闪,一上一下交攻而去。 但他们的刀刚递出,便垂落! 两只快如闪电的手先已抢入,宛如两道烧红的铁箍,箍住了他们的手腕,又紧又烫! 他们就听到自己手骨折断时的声音,一阵剧烈的疼痛过后,那只手才松开。 然后他们就看清楚了那少年冷如冰的一双眼睛! 杨朔冷冷道:“包袱里的是谁?” 他们的骨头再硬,疼得满头都是大汗的时候也会软了一点,左边的一个强笑道:“什么包袱?”他的话音未落,“喀”地一声,另一只还没折断的手腕跟着就断了! “包袱里的是谁?” 右边的人已不敢不答,“飞豹镖局的宫冷泪!” 杨朔的脸色变了,身形一闪,已追了上去。 那人瞧着杨朔远去的身形,叹了一口气,知道这话一出口,以后只剩下无尽的逃亡,正想去扶起地上那人,商量以后的日子怎么办,突然间两点寒星飞了过来,打在了他们两人身上。 “砰”地一声,他们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了! 已没有什么能让死人担心的了! 山风吹打着山石,山洞内刚刚升起一堆火,火光跳跃闪动,映照着那张贪婪而又猥琐的脸。 特别是见到包袱里的那人以后,这种卑贱的表情更甚,宫冷泪犹自昏沉,她若是在梦中梦到这一副表情,只怕也会被吓醒。 只可惜她一无所觉,脸上还露出了一丝甜甜的微笑,仿佛梦见什么愉悦的事。 这种表情将身前那人心头的那团火点得更旺,他的手伸出,落在宫冷泪的脸上,用他灵敏的指尖轻轻抚着她的额头,然后准备渐渐往下。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道:“这种勾当你做了几次?” 声音低沉,冷漠,还透着几分杀气! 他的心一跳,手不由自主一抖,小指指甲竟然在宫冷泪的额头边留下一小道痕。 很快地回过神后,脸上就堆满了笑容,道:“阁下若是喜欢,让你便是!”一边笑,一边缓缓转过身子。 突然双手力挥,已有数十根丧门钉朝着杨朔面门飞了过去。 但杨朔手一招,数十点丧门钉已入了他袖中。 那人脸色骤变,却见杨朔身形一闪,已欺近身来,还未来得及反应,已被杨朔提起衣领甩了出去。 “砰”地一声,实实地跌了一跤,这时早已知道自身功夫比对方差多了,赶紧就往外跑,突听杨朔叫道:“别忙,你还有东西落下。”这句话说了还没一半,那人只觉背心一阵麻痒,知道这是中了自己的丧门钉。 他也知道被这么多丧门钉打中以后,不但没有救,还会死得很痛苦。 他一咬牙,反手拔出腰间的刀,对准喉咙划了下去。 鲜血飞出,人也倒落,这次发出的响声并没有前面一次摔倒大,可刚好吵醒了宫冷泪。 宫冷泪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感受到的是寒夜、冷风,以及身上一阵迷药散去后留下的虚弱感。 她那一场美梦是在一张温床软枕上开始的,醒来时却是在山洞里,接触到的全是陌生的环境。 眼前站着一个少年,地上躺着的却似是一个死尸。 这种种变化足以让她惊呼,但她之所以叫得这么大声,更多的还是因为额头的伤痕。 伤口很小,渗出淡淡一点血迹,但听这叫声却好似比被人砍了一刀还痛苦。 杨朔皱眉道:“你至于吗?” 宫冷泪跳了起来,怒道:“是不是你把我掳来的?为什么又是你?” 杨朔眉头皱得更紧,忽然指了指地上那尸体,冷冷道:“我是追踪这采花贼来的,早知道他掳的是你,我何必多事!” 其实他正是知道被掳的是宫冷泪,才会追了过来的。 宫冷泪虽然有点性子,却不是不讲理的人,听了这话,已信了大半,身子一软,坐了下去,眼眶一红,垂泪道:“你为什么不早点来,这样我的脸也就不会花了。” 杨朔道:“这一点伤痕算得了什么?你难道不更应该好奇怎么会被人掳走?” 宫冷泪忍不住道:“我的脸要是花了,人家为什么还要掳走我?” 杨朔向她走近,沉声道:“站起来!” 宫冷泪听他语气沉重,不由自主站了起来,这时迷药的效果渐渐散去,体力又多了几分。 见他面色沉重,心下也是一紧,摸向了怀中的匕首! 杨朔一步步走近,宫冷泪就只能一步步往后退。 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有些害怕,又隐隐约约觉得没什么好怕。 她身上还有一把匕首,只要她想反抗,至少也能一剑刺了过去。 可她却像个呆子一样,一退,退到了角落,终于无路可退。 她看着杨朔,他也看着宫冷泪。 宫冷泪只觉得杨朔闪动着的目光里所含着的情感比她想到的,害怕的还要复杂得多。 奇怪的是她心里面反抗的念头竟然没有那么强烈,仿佛是知道杨朔不会伤害她似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宫冷泪勉强地说完这一整句话。 杨朔面色深沉,一句话也没有说,忽然双手一分,解开了衣襟。 宫冷泪“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当”地一声,手中的匕首掉了下去。 纵然她胆子再大,见到赤身裸体的男子也不免害怕,她双手捂住了眼睛,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心头一阵忐忑。 谁知杨朔什么也没做,这时宫冷泪反而忍不住好奇,拿开了捂住的双手。 然后她就看到了敞开着上衣的杨朔,看到了让她触目惊心的一幕——衣襟下那成熟的男子的酮体纵横分布着数十道刀痕,最深而又最长的一刀从他胸膛左侧划到了右侧肋下。 好狠的一刀,差点要了他的命! “你看到的这一刀刀,不是重伤就是差点要了命,我还不都是硬撑下来了,你呢?是破了相还是要死了?” 这一番话听得宫冷泪又怜又惜又怒又火。 “女子与男子又怎能一样?” 这句话只到了嘴边,毕竟还是没有说出去。 两人相对半晌,宫冷泪脸色忽然发红,叫道:“还不穿好你的衣服!” 杨朔转过身子,系上了衣襟,已准备走了。 突听宫冷泪轻轻道:“等等!” 杨朔没有回头,却停下了脚步,冷冷道:“怎么了?” 宫冷泪咬着牙道:“我叫冷泪,你叫什么?” 杨朔一怔,过了半晌,缓缓道:“杨朔!” 宫冷泪轻轻地念着这名字两遍,道:“杨大哥,你能不能,送我一程?” 杨朔好像没有听到,径直走了,走出了几步,已听到了身后宫冷泪的跺脚声,他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走你就不会跟着吗?” 宫冷泪要杨朔送,杨朔就送她一程。 其实杨朔心里也是愿意送上这一程,只是宫冷泪若是不提,他就绝对不会主动去送。 这事情原本跟杨朔就没什么关系,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遇上宫冷泪他就没了法子。 出了山里,宫冷泪就让杨朔雇了一辆马车,宫冷泪就在马车里,杨朔就是马车夫。 徐家堡是当今武林最为豪富的人家,徐家堡年轻一代只有一个男丁,叫做徐玄。 徐玄最喜欢的女子刚好就是宫冷泪。 宫冷泪现在要去的地方,就是徐玄在这附近的一座山庄。 如果杨朔一开始就知道去的是什么地方,或许他就不会送了,送也不会送太远。 车马起行到了第三天的中午,已快到了地头。 这两天这两人基本上没有什么说话,到了这时,宫冷泪才道:“就在这里放我下来吧!” 这个时候她连“杨大哥”都没叫出口。 但杨朔已经停了下来,揭开一道帘,让宫冷泪下马车。 已经到了离别的时候,杨朔脸色显得却很淡,淡淡道:“你可以去见徐玄了!” 宫冷泪听得出他语气中的不屑之色,不知怎的突然就油然而生一股怒火,她本来应该是很有礼貌地说一声“谢谢”,这时候还是说了一声谢谢,只是听起来很是言不由衷。 她又道:“我会记着杨大哥的好处,以后若是有机会……”她的话并没有说完,杨朔已打断了她,冷冷道:“像我这种马车夫,根本高攀不上!你快些走吧,去见你想见的人!” 冷淡而又带着讥嘲的语气,这种语气宫冷泪其实听过很多,很多眼红她能受徐玄青睐的女子对她就是这种语气。 她本来已经习惯了这种语气,可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一个男子会对她发出这种语气。 她气极了,转身就走,再也不管杨朔。 可杨朔呢? 杨朔心里其实也是有点不想她走的。 但也知道她一定会走,一想到她即将去见的人,杨朔的嘴就变得刻薄了起来。 其实宫冷泪也不想去那座山庄,可她又不敢回镖局里去。 想到爷爷那张沉重威严的脸,她就不敢回去。 想到有可能问出来的话,就更不知所措了! 她总不能说是杨朔救了她,送她回来的。 一个刚刚来镖局闹过的人怎会有这种好心? 说出去没人会信。 所以她只能来这里,先在这边暂住几天,再找话头回去。 还好徐玄并没有在这附近,这时候他应该是在徐家堡的。 否则一碰到徐玄那种缠着自己不放的做法,实在是厌烦极了。 可惜这次宫冷泪猜错了,她一进这座山城,徐玄已含笑着迎面而来。 午时刚过不久,用过午饭的徐成正负手凝注着书房上的一副八骏图。 每天午休时候他都会在书房单独待上一阵,有时只是在放空自己,有时却是在闭目养神,此刻他只是单纯地在观赏这副八骏图。 徐成就是当今武林第一豪富的徐家堡的掌门人。 徐家堡是在他手里发扬光大的,这一份事业的成就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徐徐而成。 他花了三十年才令徐家堡有了今日的成就。 这过程对他来说虽然缓慢,却似一棵根深蒂固的大树,长成后就很难撼动。 可是根部虽然难以撼动,枝叶之间难免有蛀虫滋生,一旦遇见这种情况,他就总得费一费心了。 这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正是那种刚刚费过心,准备接受成果时的表情。 一阵秋风卷过,僻静的书房外已多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这是他的私人地方,即使是打扫的仆人也得在规定的时间打扫完走人,一般能到这里的,只有一个人! 一个能替他解决麻烦的人。 那人走到门口,就停了下来。 徐成看着那副八骏图似已变得痴了,可是等到这人走进来以后,立即就发觉了,“去,出去消遣半个月,要多少银子,自己去库房拿!” 他并没有问事情办成了没有,因为这话问出去就显得太多余。 谁知那人这次并没有退出去,依旧站在原地,徐成皱眉道:“怎么了,你还有什么要求?” 那人道:“事未办成!” 徐成勃然变色,道:“去了几个人?” “加上我,一共四个!” 徐成冷冷道:“那三个人难道是饭桶的?连一个女子都摆不平,活着岂不是浪费粮食?” 那人淡淡道:“他们以后都用不着粮食了。” 徐成皱眉道:“难道是有人拦阻?” “是!” “你为什么不一并杀了?” “我没有把握!” 徐成霍然转身,凝注着那人半晌,才缓缓道:“他用的是什么兵器?” “应该是刀!” “应该?你没有跟那人动手?”徐成忽然仰天大笑道:“昔年杀手排行榜前三名的吴兴居然还没跟人动手,就说打不过了?” 吴兴脸色居然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锐利之色,缓缓道:“那人用的是七煞刀!” “那真是七煞刀?” “我的眼睛应该还没瞎!” 徐成的脸色忽然变了,这柄消失许久的刀重出江湖时,居然连这种久经风浪的江湖大豪都不免感到惊骇,“想不到在我有生之年还能再在江湖上听到这把刀的消息!”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用这把刀的不是疯子就是恶魔。”徐成沉声道:“先不去碰他,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就找另一个疯子去对付他。” 说到另一个疯子时,徐成的嘴角已多了几分轻蔑之色。 吴兴忽又道:“只不过,徐玄看着似乎真是很喜欢那个宫冷泪!” 他的语声未落,徐成已厉声截口道:“不论如何,我绝对不会让我的儿子去娶一个连自己亲爹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种!” 第9章 红衣白衣(9) 杨朔呆呆站立了片刻,叹了口气,上了马车,已准备离去。 这时正有两人迎面走来。 刚看见他们的时候还是远远的两点身影,过了片刻,已近了很多。 左边一人身形高大,着红衣,面色深沉,不怒自威;右边一人矮他半个头,着白衣,脸色苍白,眼中却似隐隐闪烁着一丝精明之色。 那两人来得好快,杨朔还未打马向前,他们已到了旁边。 一股锐利的气势忽然已到了眉间,抬起头,就看到了这两人。 杨朔脸上出现了讶异之色,这两人瞧见了杨朔这样的脸色,本应该觉得奇怪,奇怪杨朔为什么只是讶异,而不是害怕! 此刻两人站在一处,气势汹汹,仿佛一柄期待着嗜血的兵刃,常人瞧见了应当是怕而不是讶异。 可他们的眼神只不过在杨朔脸上扫了一下,又自挪开。 红衣的那个忽然道:“老白,我们已走了多久?” 白衣的道:“已快两天。” 红衣道:“快到目的地了。” 白衣缓缓道:“快到了!” 红衣道:“我们总不能就这样走到那里去。” 白衣点了点头,道:“不能!” 红衣看了杨朔一眼,道:“小子,你的生意来了。”语声刚落,两个人已闪身入了车厢里。 他们并没有给杨朔拒绝的机会,这时杨朔也没打算拒绝,因为他忽然想起了这两个人是什么人。 他也大致猜得到这两个人想去做什么事! 但他自己在别人眼里却还只是个年轻的马车夫! 这两人的眼神无疑是很毒,同样也很高傲,瞧过了杨朔一眼便不再瞧他。 可惜那时候杨朔心情很落拓,即使他的气势锐利如剑,那时剑上必已生了尘,黯淡了下来。 但别人对他的印象已定了下来。 既然如此,他倒无所谓再做一次车夫,看上一场热闹。 控缰的技术并不好掌握,可你若也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车上载了一个年轻而又好看的女孩子。 你又能跟个傻子似的送了人家快三天的路,再生疏的一门手艺也给你练熟了。 车行平稳安适,很快已到了城里的客栈门前。 两个人下车时的精神看起来好了一些,杨朔有那么一会儿听到他们那阵轻微的鼾声。 他们这种人只要一出门,睡得都很少,但只要一睡着就会睡得很好,即使只有一会儿。 紧绷的精神在沉睡中有所舒缓,所以他们下车时对杨朔的态度就更好了一些。 红衣的那个居然还对杨朔笑了笑,拿出了一锭银子,道:“你也留下来住上一两天,说不准我们还要你再捎上一程。” 这么一说,自然是包了杨朔这几天的生意了,杨朔暗自好笑,从未想过第一次接客就被人们主顾这么看好,几乎自然地露出一种十分欢喜的表情道:“大爷吩咐,自然照办。” 做好手上正在做的事,没人注意,没人赞赏,那本是应当的;但若能够引起别人的注意,赞赏,那做的不仅是事,还是本事! 没本事的人或许也能填饱肚子,但有本事的人却能更好地填饱肚子,至浅的道理却往往有很多人都看不透。 等到他们两人快走进客栈,白衣的那个忽又回首道:“对了,你叫什么?” 杨朔一怔,随口道:“叫我小北风就好。” “小北风,小北风……”杨朔喃喃着牵马走向了马槽那边。 杨朔换了一身粗布衣裳,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马车夫。 他就躺在柴房边,出了柴房就是马槽,是离马车最近的地方。 那两个主顾安排他睡在这里,承诺这几天内再载一程,就能给他一笔丰厚的报酬。 杨朔当然不会拒绝,一个马车夫怎会去拒绝这种好主顾呢? 但他也知道今明两晚总不会过得太平静的。 他躺在柴草堆上,忽然想起了弗叔、宫冷泪,最近接触到的这些人不知怎的,一股脑儿地浮现出来。 想起了弗叔,心里又敬又怕;想起了宫冷泪,心头反而有点酸酸的,特别是知道她的去向以后,心里就更有点不是滋味。 思绪正起伏着,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衣袂带风声,杨朔立即跃起身子,自窗外钻了出去。 屋外秋星明亮,远远瞧见两条人影一起一落地掠去。 那两人各自换了劲装,只是不同于寻常夜行人的黑色劲装,红的穿的依旧是红的,白的依旧是白的。 这两个标记倒好认得很,杨朔已知道自己总算没认错人,微微一笑,已展开身法,跟了上去。 很快就到了一处庄院,内外灯火辉煌,不时还有护院来回巡查。 那两人身形一闪,已钻入了院内,杨朔知道他们是到了目的地,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喧闹声,兵刃交击声随即响起。 杨朔皱了皱眉,停下身形,站在一处屋檐上,正好瞧见对面庄院牌匾上大写的一个“徐”字,他只看到这一个字,身形立即纵起,跟着掠了进去。 但他依旧很小心,小心不让人发现。 庄院虽小,布置倒也精巧,他身形刚刚藏身在角落一处阴影下,护院大汉们早已分成两拨,满庄疾奔,一拨追着那红衣的,一拨追着那白衣的。 相隔总在丈余,而且回廊曲折,屋宇颇多,暗器取势难准,只能一边追着,一边呼喝,喝令前面那人站住。 但那两人哪里理会,四下疾奔着,一边奔一边搜寻着,似是在找人。 杨朔皱眉道:“这么明目张胆,不是胸有成竹便是自寻死路。只是他们到底是来找谁?” 一念未落,突然“嗤”地一声响,白衣的已和一少年斗了起来。 转目望去,那少年正是徐玄。 杨朔心头一跳,暗道:“果然是徐家庄的地方。” 这徐玄出身名门世家,面门身形自也是极佳,此刻出手又是正宗武当剑法,招式绵绵密密,武当“绵剑”的造诣居然深厚之极。 但那白衣的刀法亦是精深之极,随手招架应付,虽然绰绰有余,但要致胜也当在五十招以外。 这边一动上手,那边红衣的也迅速奔来。 只听得徐玄叫道:“阁下刀法精奇,武林上想必也大有名头,何故夜闯我徐家?” 那白衣的全副精神并没有都用在招架徐玄身上,反而不时四下查看,否则以他的武功,早就逼得徐玄说不出话来。 此刻闻言,只是冷冷道:“我们只是来找一个人!”说到这里突然急砍三刀,震退徐玄,狞笑道:“你为何不老老实实待在房里?”说话间纵身一跃,挥刀下击。 杨朔一旁看得仔细,知道徐玄这一开口,很快就会露出破绽,果不其然被那白衣的乘隙追击,一刀追命! 就在这一瞬间,杨朔不知怎的,反而有些期待,有些盼望。 谁知就在这时,“砰”地一声大响,那白衣的反而向后倒落,他扑上前的去势凌厉之极,向后倒的速度却更快。 一倒地,“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 这变化来得太快,太急,即使是杨朔也没瞧清楚在那一瞬间里发生了什么? ——那时他正分心着! 第10章 朱皮白煞(10) 这时红衣的才飞步上前,瞧见了白衣的模样,跌足道:“终究还是遭了暗算。” 突听一人淡淡道:“你们敢来,就得有这准备。” 那声音仿佛是一个年轻人,他的衣饰整洁干净,面色白皙得接近苍白,但不能否认的是这人年轻时长的也是一副英俊的面孔。 他的眼角已有了皱纹! “吴兴,你终于出来了。” 红衣的目光已转到这人身上,再也没有理会地上那白衣的。 “锵”地一声,徐玄的剑回鞘,转身就走。 余下护院的也四散开去。 红衣的心沉了下去,沉入了底部,这显然是一场预设好的局,不怕他们来,只怕他们不来。 现在白衣已受伤,吴兴已在眼前,如同狮虎已落网,除了死,已没有其他的去路。 想到了这里,红衣的忽然笑了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的?” “朱皮白煞,联手双杀,这个名头直到现在还算是挺响的。”吴兴的脸色显得有些萧索,“近来我的仇家渐多,最熟悉我的莫过于你们两个,你们若不死,我心不安!” 朱皮的语气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嘲弄之色,道:“所以你雇了我们两个来杀你,你本来就是这一行出身的,不动声色地雇佣我们,也容易之极。”说的是明白话,可惜明白得太晚。 吴兴道:“你们若是两个人,还有点胜算,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你想自己动手,还是让我来?” 朱皮摊开手,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吴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已变得低沉,他的赤手印也是武林中的一项绝技,此刻双掌已渐渐变赤,准备搏命一击。 这一击很可能是送命,但任谁也不会说站着等死! 猛然间一声厉叱,朱皮已扑了上去。 吴兴双目一直凝注着朱皮,忽然间身子一侧,左手架,右掌拍,一掌拍中了朱皮的肩头。 他的武功本就比朱皮略胜,这时以逸待劳,胜算更增,他右掌击中,左掌追击,已是致命的杀招! 到了这一瞬间里,朱皮的脑子反而全都空荡荡的,原来死亡也并非那么可怕? 他已准备接受死亡! 谁知就在这时,突然“嗤”地一声急响,一粒石子急打吴兴左手小臂。 吴兴脸色骤变,左手化作莲花拂指,击散那颗石子。 但就在这片刻间,已有一条人影闪动,左右两手提了朱皮,白煞窜出。 这只是江湖仇杀,杨朔本不想涉及,不管谁胜谁负,都与他无关。 可就在那一瞬间里,忽然一阵风吹了过来,就是因为这一阵风,他已下定决心先把人救了先。 吴兴看着杨朔离去的身形,不由得皱起了眉,道:“怎会是他?” 杨朔脚步不停,很快就到了柴房外,放下那两人时,只觉一双手臂一阵酸麻。 白煞已然晕倒,朱皮却还能勉强站起,他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看着杨朔,忽然就笑了,但那种笑却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杨朔就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过了片刻,朱皮才仰天长叹道:“想不到我的眼居然花到这个地步,居然连阁下的这么一身好功夫都没看得出来!”说到这里,脸色又一沉,厉声道:“但你又为什么要救我们?” 杨朔淡淡道:“我本没想救你们的,可是我忽然发觉那个吴兴比你们还不是东西。”说到这里,忽然笑了笑,道:“那种比你们还不是东西的东西还活着,你们为什么就一定得死?” 朱皮一怔,一时之间根本找不到半句话能接下去的。 杨朔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若没有的话,就上车吧。” 朱皮呆了一呆,道:“上车?” 杨朔道:“莫忘了,你们还是我的主顾,我还要再载你们一程,还是说你已不想再坐下去了?” 当然想,简单包扎一下伤口以后,他们就出城了。 去到哪根本就没想好,但只有一点是确定的——快点出城,离城里越远越好。 果不其然,等到他们出城不久以后,徐家庄的搜寻才刚刚开始。 朱皮叹了一口气,道:“老实说,我根本想不到居然也会有人来救我们。” 杨朔好像也变得有些感伤,道:“我只能救你们这一次,以后你们何去何从?白煞受此一伤,此后功力只怕大损。” 损了就是弱,弱了就是死! 朱皮的语气变得更加感伤,缓缓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们为什么非要来找吴兴?” 杨朔微一沉吟,道:“你们若不来,还可以活得挺好,至少比现在还好。” 朱皮叹了口气,道:“这或许只是因为你并没有仇家,没有那种不共戴天的仇家,你只要知道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即使你不去找他,也会担心着他哪一天来找你!这种情况下,你该如何抉择?” 杨朔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怕来得比你们还早。” 朱皮没有再接下去,一阵剧烈的咳嗽忽然袭来,咳得满手是血。 车马就停在道旁,杨朔觉得差不多安全时就歇了下来。 他们歇了已快一个半时辰,乳白色的晨雾刚刚散尽,天地间还是一片寂静,突然间一声厉吼,一条巨犬自草丛中扑了上来,张开满口利齿,只待将杨朔撕成一片片。 杨朔本来还是在沉睡中,谁知手上马鞭骤然甩了出去,势夹劲风,抽在了那巨犬嘴边。 那巨犬一声惨叫,跌落草丛边,夹着尾巴灰溜溜跑了开去。 杨朔冷笑道:“狗腿子走了,主人还不现身?” 他话声方落,道旁人影一闪,一条灰衣人已站在面前。 那人全身上下包裹着的都是灰色,只露出一双眼睛,淡淡道:“想不到阁下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本事,在下实在是佩服。” 杨朔瞧了他半晌,突然道:“你是吴兴!” 那人一怔,强笑道:“你莫不是认错人了?” 杨朔道:“刚刚那条狗是你们徐家庄特意养的猎犬,我都已经赶出这么远的路,你居然还能追过来,看来你对这两个人也是势在必得。” 对面那人说的话他好像一个字也没听到,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居然真的把那人当成了吴兴。 那人还想再找什么话说一说,但等到瞧见了杨朔正含笑瞧着自己,忽然一伸手,揭开了自己的面罩,原来他果然是吴兴。 在聪明人面前装傻,就是真的傻! 吴兴道:“你是怎么断定一定就是我?” 杨朔道:“下五门的贼里面是不是有一行是专门采花的?” 吴兴冷冷道:“这个我知道!” 杨朔道:“很多少女都是在懵懵懂懂,迷迷糊糊间变成了少妇,靠的就是这些迷香。” 他说的话有些不着边际,但吴兴知道这个时候他绝不会说这些没边际的话,也就继续听了下去。 杨朔继续道:“最常用,效果最好的一种香是七日香。此香味道极淡,但一旦沾身,七日内不散。所以一般女子身上若有此等香味,被采花贼光顾也就是八九不离十的事了。”说到这里,忽然一指吴兴,道:“你身上刚好有这种味道!” 他救了朱皮白煞,正是因为从吴兴身上闻到这种味道。 吴兴忍不住大笑道:“所以你以为我是采花贼?” 杨朔冷冷道:“你不是,但你比采花贼还可恶,策划人家采花贼去采花!” 吴兴变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朔道:“那晚我本以为只有三人,原来还有你这一个。你家少爷喜欢宫冷泪,你却从中作梗,难不成是你们老爷的预谋?”他一边说一边注意着吴兴的表情,只见吴兴脸色越来越难看。 忽然间,吴兴微笑道:“你现在还年轻,不知道得罪这些世家大族有什么下场,这样吧,你把着两人交出来,我带你回去见老爷,凭你的本事,将来的成就更在我之上!” 杨朔淡淡道:“做有钱人家的狗,不如自自在在地活着!” 吴兴沉下了脸,目色已如刀锋般锐利,冷冷道:“你非要和我作对?” 杨朔揭开了衣襟下摆,露出了一柄刀——七煞刀。 他轻抚着刀,傲然道:“自从得刀以来,一直无机会出鞘,今日终于可以见血了!” 看到杨朔的人,吴兴本已惧了三分,再看到这柄刀,想到这柄刀身上发生的不祥的事,又惧了四分! 想到这里,吴兴不由自主倒退三步,忽然又仰天长笑道:“朱皮白煞,联手双杀,但白煞昨夜已废,今日你们两人不死,以后我倒想看看你们该如何活!”说到这里,身形一纵,闪身远去。 “无胆匪类!”杨朔“哼”了一声,又道:“你们放心,未到安全之地,我不会把你们抛下的。” 他的马鞭一挥,只待驱马前进,但鞭子还没抽到马身上,又收了回来,车子内为什么没有一声回应? 杨朔的心忽然有点忐忑,转过身子,揭开车帘,然后他的心骤然停顿,整个人都变得僵硬了起来。 车里面只剩下两个死人! 白煞胸口有一道赤掌印,朱皮头顶上也有一道。 朱皮身侧的车窗旁赫然写着五个字,“他说的不错!” 第11章 君如意(11) 如意堂创立的初衷就是为了“如意”两字,人活一世难的便是如意两字。 万里游历,若无钱则寸步难行! 可是你若有了“君”字表记,游行千万里,可以不带分毫,在有人的地方,有利益城市的地方,这个表记就能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一开始的时候自然没有人相信这种事,但是五年后这就变成了一个铁律! 有这种本事的人自然是君如意了! 所以现在当然也已到了他享受的时候。 他的家业已然够大,若是不去好好享受这创业的成果,那就是呆子了! 君如意当然不是呆子。 他正在晚饭,大厅上四下宽阔,四方桌上放着十几盘精致的菜肴,四下角落处燃着数盆炭火,外头秋风正萧瑟,里头却温暖得很。 君如意着一身剪裁合适而又优雅高贵的衣裳,修剪保养得纤细白嫩的右手正端起一杯波斯来的葡萄酒,懒洋洋地酌了一口,才淡淡道:“唉,今日的酒菜还是一般得很。” 他这一顿饭下来吃掉的是寻常人家一年半的用度,可是在他这里不过还只是凑合。 旁边还有一个管事模样的垂立着,轻擦着汗,道:“您若觉得不好,我吩咐厨房再做一遍。” 君如意淡淡道:“罢了,就这样了!”说到这里,忽然一笑道:“吴先生可有兴趣共进一餐?” 屋外秋风萧索,并没有什么人声,管事的刚觉得有些奇怪,门外已多了阵脚步声,一个人右手拿着一个木匣子,走了进来,来的是吴兴。 吴兴道:“君先生耳力真好!” 君如意叹了口气,道:“这只是因为吴先生脚步太重,聋子都难免听见。” 吴兴脸色微变,他的脚步声不仅不重,还轻,轻极了。 这次更是有意放轻了脚步,谁知道还是给君如意听了出来。 吴兴眉头一皱,将匣子放在桌上,五指一搭,潜运内劲,朝着君如意推了过去,“三十万两,不成敬意!” 吴兴在匣子上使了暗劲,想试试君如意到底有几斤几两,君如意若是五指一搭,接了过去,手掌震则表明功力与自己相差无几,不震则表示稍胜自己。 谁知君如意只是食中两指伸出,漫不经心地往前一搭,那木匣子就住了势,中指忽然又一翻,已开了匣,那管事的立即上前,迅捷之极地点了一遍,然后才盖上匣子,说道:“数目对,银票真。”退了下去。 “熟归熟,该有的规矩不能费。”君如意道:“吴先生现在是不是还有什么事?”他看到了吴兴脸上的讶然之色,便又道:“我知道吴先生并不喜欢待在我这里,现在还没走,想必还有什么生意要交给我。” 君如意的微笑里满含着自豪之色,道:“我总算还是一个不错的生意对象。” 他鉴貌辨色的能力果然强,要不然也很难有今日之家业。 吴兴沉吟了片刻,语气变得恭敬,道:“这事跟七煞刀有关。”他只提到那三个字,君如意的眼神中忽然就射出一股锐利之极的杀气,可那股杀气又在一瞬间里消散得干干净净,微笑得更加温和,道:“继续!” 吴兴道:“有个少年名叫杨朔,也不知从哪得了一柄七煞刀,扰了飞豹镖局的镖,又在徐家别院闹了一场。”说到这里,君如意忽然截口道:“徐老爷是不是怕徐玄因此与那少年杨朔对上,担心爱子因此受伤,所以让你来我这里,将这件有可能变成不如意的事变得如意!” 吴兴点头。 近来三年,徐家堡每年都会给上如意堂一大笔钱,除了要给徐成一些生意伙伴在各地提供方便以外,还要君如意不时派人注意徐公子的动向,保护他的安全。 这次给的钱却比以往都多了许多。 这就说明徐老爷的担忧更重了,毕竟是独子! 君如意沉吟了半晌,目光闪动着,终于缓缓道:“你先回去,我对这个人还不了解。” 吴兴微笑道:“如此我就先回去静候佳音!” 如意堂居然也有办不了的事,这可比办得成还要让吴兴觉得有趣多了。 吴兴转身就走,君如意看着他的背影,瞳孔骤然收缩,忽然间手一抬,一只银筷“嗖”地一声,射了出去。 听这去势,威力居然更甚于长剑刺击! 吴兴走得并不快,还在提防着,提防君如意的回击,此刻背后风声骤响,咬了咬牙,不闪不避,那银筷自他脸颊处飞过,连皮毛也未擦破半点。 君如意这才有些意外,道:“真是不小心,吃饭的家伙也能从手边溜走。” 吴兴定一定神,道:“这种筷子在您看来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说到这里,大步走了出去。 他的语气变得更加恭敬,从所未有的恭敬,只因这一手功夫他可玩不转! 过了半晌,那管事的才笑了笑,道:“这家伙不知好歹,您为什么不给他点颜色看看?” 君如意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他不躲便算了,他若敢躲,就不是走回去,而是抬回去!” 第12章 过路人(12) 日头渐短,黄昏已至。 离朱皮白煞死亡的那一天,已过了三天。 杨朔将朱皮白煞安葬以后,忽然就觉得说不出的萧索,无奈。 对于这两人,他并没有什么好抱歉的,他自觉做得还算过得去了。 只是不由得联想到了自己,如果自己也跟他们一样在江湖上当个杀手,到了死了的那一天,下场会不会比他们还惨? 不愿去想,又不自觉地在想! 他的心情忽然变得惆怅,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待着。 就在这间客栈里住了三天,闭门三天,除了日常饮食,洗漱,都不离房。 这天用过晚饭,正准备趁着夜色离去。 天气渐寒,路人行人更少,已是独行人最适合的出行时候。 杨朔没有什么行李,小心地将那柄七煞刀藏在衣襟下,就走出客房。 这柄刀来得算是有些莫名其妙,但自从这刀到手之后,却从未出鞘。 其实他心里不止一次地想拔出这把刀来瞧一瞧,看看这柄所谓的煞刀究竟煞在何处? 可是每当他准备拔刀时,一种说不出的罪恶感就涌上心头,好像一出鞘他就一定会杀人,杀的还不止一个人! 所以他不止一次地忍住这个念头——那就等到不得不拔的时候再说吧,他就这样告诫自己。 等到拔出来以后会怎样? 客店大厅里的人并不多,有两桌正有两个苦力人正对饮着,他们今天干的活比平日的还累,但拿的钱也比平日里多一些,于是决定来这里喝上一杯;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满脸皱纹里透着说不出的苦涩之意,半碗还没吃完的面被他推在一边,对着面前放着的一碟花生,一壶酒,一颗一口,慢慢地嚼着,喝着,仿佛要将生活的苦涩在这一杯又一杯的酒里面慢慢咽下。 还有两桌像是一家人的,埋着头吃着,彼此间一句话也没说。 杨朔缓缓下楼,目光在这些人身上扫了一眼,这些人当然都是那种普通人家的人,过着普通人的生活,那他们的生活又是怎样的? 杨朔不清楚,正如这些人也不知道杨朔的生活是怎样的,但杨朔知道的是彼此的生活都不容易,因为在这些人脸上看不到半点欢愉之色。 临门的地方也有几张桌子,天气一冷,那里就空了下来,谁知杨朔刚刚走下楼梯,门外正好一条人影闪身而入。 是个少年,杨朔居然还觉得有点熟悉,那人一坐下,立即大声叫道:“伙计,一碗面,快点快点!”嗓音又大又亮,整个大厅的人都听得真切,那边桌子的一个男人刚好一手捧面一手拿筷,准备开吃,听到这声叫唤,忍不住回头看上一眼,突然间眼前似有人影一闪,再定睛一看,那少年正捧着一碗面吃了起来,他自己手里的面却不见了。 那男人才想出那碗面可能是自己的,准备开口骂了起来,门外又有一个声音道:“给我也来一碗!”语气中颇有威势,但跟着走进来的却是个矮小的中年人,但他穿着却甚是华丽,手上提着的是一把金龙鞭。 你若听到这个声音绝不会想到进来的会是这么一个人,你若见到进来的是这么一个人,也绝想不到会有这个声音。 紧跟在他后面进来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人,腰间斜插着一根旱烟斗。 来的人居然是封弃之! 杨朔这时也刚刚想起这少年赫然就是那天送他七煞刀的人。 这两人一进门就盯着那少年,眼神中带着一股锐利之色,那中年人本想破口大骂,瞧见了这气势,又乖乖坐了下去。 那少年一下子就吃完了一碗面,左瞧瞧,又看看,终于看到了杨朔,但他眼神只是略一停顿,就朝着他们两人笑嘻嘻地道:“你们跟了我一路,难道都不累吗?” 这两人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少年,生怕他逃了似的,此刻那矮的才道:“我们只不过想跟阁下要一句话,只要你肯说,我们马上就走,绝不纠缠!” 那少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居然能麻烦万马山庄庄主马局谪和大名鼎鼎的封弃之纠缠,说出去只怕没人信。”说到这里,忽然又笑了笑,道:“但你们问我这一句话,不过是想要那柄刀,此刻那柄刀已在你们面前,何苦本末倒置?” 封弃之终于忍不住道:“刀在哪?” 那少年伸手一指,道:“就在那!” 那两人情不自禁随他指去的方向看去,封弃之的瞳孔骤然收缩,冷冷道:“原来是你!” 杨朔只是淡淡道:“你好啊!” 马局谪却不识得杨朔,有些难以置信道:“凭他?” 那少年对杨朔笑道:“他居然还看不起你!可恼!”话音刚落,左手在桌上一拍,两根筷子向上弹起,他身子跟着纵出,右手一抄,已入了掌中,两根竹筷以“双龙戏珠”式点向杨朔双眼。 听他说话明明是在替杨朔抱不平,谁知道一动上手反而想将杨朔戳瞎,而这出手招式又如此精巧,杨朔也不禁被吓了一跳,急忙向后退出。 但他也只退了一步,只因那少年筷势一沉,向下戳落,“嗤”地一声,将杨朔衣襟下摆处戳破两个小孔,眼尖的已可隐约瞧见一柄刀的模样。 那少年借着一筷之力向后飘退,退到窗口,纵了出去,口中还在大叫道:“有人在厮杀,要命的快跑。” 杨朔根本来不及追出。 因为这时两件兵刃同时招呼过来,一柄旱烟斗急向杨朔胸口打来,所取穴道无一不是致命要穴;一根金龙鞭拦腰横扫。 封弃之跟杨朔有过节,出手这么狠也无可厚非,可是马局谪跟杨朔却是头一回见面,下的居然也是死手。 一霎时间,兵刃已将及身,杨朔避无可避,若是后退,身后便是楼梯,他的轻功可还没有到那种背心贴着楼梯口就能如游鱼般滑上去的本事。 多年来习武练就的习惯让他几乎都用不着去细想,右手一挥,刀已出鞘,只见得淡淡青光一闪,“叮叮”两声火花擦过,金龙鞭和旱烟斗俱已荡开。 封弃之与马局谪倒退一步,手上竟然有些酸麻,再看各自兵刃,竟然都被那柄七煞刀砍出一道深深的裂痕,若不是收招得快,只怕已然断成两截。 只因与七煞刀交击之际心头居然莫名地感到一丝寒意,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一招接过已知杨朔底细,两人正犹豫继不继续放对,陡然间听得杨朔一声大喝,挥刀扑上! 这一声呼喝听来竟像是野兽嘶吼,一个人怎会因为一把刀而变得这么快?这么厉害? 但见刀光闪动,刀光中鞭影纵横,不时夹着几点灰点——那是旱烟斗的影子——封弃之与马局谪两人合力方才挡住杨朔刀势。 这时杨朔出手势若疯虎,两人虽然还招架得住,但心头不自觉地想起关于这柄刀身上的可怕传说,越斗越是害怕,一边抵抗一边后退,等到退到门口,马局谪使个眼神,向后便退,封弃之紧跟其后,右手一挥,一缕轻烟急向杨朔射去。 这股轻烟含着“神仙一日醉”的成分,一嗅即倒,但封弃之只求挡得杨朔一挡,方便离去——因为马局谪一出门就远远奔去。 杨朔手上虽然没有分寸,心下却还算明白,几次他想收刀入鞘,但心里同时有一个念头催促着他出刀挥刀。 就像是弹簧一样,杨朔一旦压制这个念头,就克制了下去,但意志一有松动,这个念头就有如毒草般迅速滋长。 更要命的是那“神仙一日醉”他还是吸入了一点点,他的人仿佛变成了两个,清醒理智那一面随着这一“醉”而渐渐松弛,疯狂残暴那一面慢慢露出。 他挥刀越快越疯,幸好那少年离去前那一声大叫总算吓跑了店里的人,只剩下那老头子还在原位呆呆坐着,也不知是醉了,还是痴了。 一壶酒已将饮尽,盘中的花生也将食尽。 杨朔拼尽全力想要镇定下来,可是终将陷入癫狂,就在这时,忽然间“嗤嗤嗤”三响,两肩“肩井穴”与背心“大椎穴”上同时一麻,杨朔的人已定住。 这时他的神智反而清醒了一点,先听到“哒哒哒”几声,他若能回过头,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到定住他穴道的居然是三颗花生! 然后他的背心被人一提,脚下一空,腾云驾雾般回到刚刚离开的客房。 又被人一扔,仰面躺在床上! 从头到尾他都没看到出手到底是什么人? 只听得脚步微动,风声一响,那人已到了门口。 杨朔忍不住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扯着嗓子道:“过路的人。” 杨朔道:“过路的人武功这么高强?” 那人道:“难道武功高强就得待在家了?” 杨朔没有话说了,何况这时想听到并不是这些话。 那人又道:“七煞刀的煞气已不如刚出世时那般厉害,只要每次出刀时能够控制住心里产生的杀人想法,境界就是一次提高。” 杨朔道:“只是刚才……”那人截口道:“刚才只是意外。” 杨朔叹了口气,正想让那人将自己身子转过来,好舒服些,也可趁机瞧清他面容,谁知那人说到最后一句话,已关上了门,离开了。 夜色渐深,杨朔脑子里却愈发地清醒。 但他实在想不出那人会是谁?为何要帮自己? 门外静悄悄地,没有人声;窗外风声仍萧瑟。 适才在楼下闹的动静太大,这一时半会儿应当还没有什么人敢出现。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一声鸡啼,东方已渐白。 杨朔身上的穴道终于解开,人也清醒如初,这时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来的不止一人,听脚步声,那些人颇为忐忑,正是老板和伙计们提着家伙上来查看,想看看打架的那些瘟神走了没有。 杨朔轻轻叹了一口气,在桌上放下一锭银子,转身推窗跃出。 天色刚刚转明,远远望去还是一片朦胧之色,前路茫茫,杨朔脚步微顿,大步走了出去。 第13章 计划(13) 午后,温暖的秋阳自窗外树影间洒落在那张特制的铺着波斯柔毯的靠椅上。 四下里寂无人声,偶尔有一阵低沉的秋风拂过。 君如意正懒洋洋地躺在那张靠椅上。 一小段午休的时间可以让他更加地精神,思考的时候更加地清楚。 他休息的时间一向很固定,这个时候已经是醒来的时候,可他还是选择轻闭着眼睛——他总觉得在这种特别安静的环境下,解决问题的法子更容易想出来。 忽然间,他的眼睛陡然睁开,射出了一丝锐利的光,即使是最接近他的心腹,每当看到这种眼神时,都能确定他已然想出了法子。 但这次却不同,至少与最初的想法不同! 起先他是准备派人取了杨朔的性命,接收那柄刀——直到听到封弃之联手马局谪都拿不下杨朔以后,君如意的想法就变了。 “人都是有价格的,本事越高的人价更贵,为什么我不能直接将杨朔纳为己用?” 以利为先,这一点倒是很符合商人的特点,何况他还是一个出得起价的人,再高的价他都吃得下去——至少迄今为止,他都是这么认为,也都是这样的。 只是不知道过了很久以后,在未来的某一段时间,某一刻里,他会不会为今天所做的决定而感到后悔? 这当然是后话了。 君如意缓缓起身,早已候在门外的探子躬身走了进来,等待着他的吩咐。 他的生意几乎遍及全天下,但他的年纪却还算是很轻,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这么大的成就,总会有一些不寻常的手段。 不寻常的意思有时在一些人耳中听来跟不正道其实是没有什么差别的。 所以当他想查一个人的近况,无声无息地渗透那个人——在经过一番精心布置的情况下绝不会是一件难事。 “那少年最近在干什么?” “他在找人,只是一直找不到。” 消息这种东西,君如意只捡最简洁的听。 “如果想要将他引到一个特地的地方去,要怎么办?” 君如意在问,那探子就得答,他沉吟了片刻,道:“派一个人假装成他要找的人,引他过去,只不过这少年轻功着实不差,属下实在想不到谁有这本事引他却不被他追上?” 追上了,发现不是自己想追的人,就很难再追下去,同时也会让对方有了戒备。 一旦被杨朔发现有人引他入局,前期所做的追踪工作就会全都白费。 君如意点点头,目中已有愉悦之色,道:“最近你们辛苦了,先下去吧。” 那探子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很快又有一个人走了过来,停在了门口。 要办成一件事之前必然要经过严谨的准备,成功只在一瞬间,准备却是漫长而又复杂的。 “宫雄现在在哪?” “晚上他跟城里的李四爷约了饭,商量镖局的生意。” “先把他请过来!” “是!”那人很快又退了下去。 等到君如意写完一封信,飞鸽传出以后,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已渐传渐近。 他的嘴角终于闪过了一丝笑意,但这笑意却多了几分残酷之色。 宫雄确实是被请过来的,但这“请”的方式让他并不愉快,至少他感觉不到那种“被请”的愉快。 那探子忽然就钻到他的面前,一上来就拦住他,跟他说“君先生有请!”说得又直又没礼貌。 但他还真不得不来,不好不来,他跟君如意之间是还有一宗交易还没谈完。 一走进门就看到君如意在笑,笑得温和之极,但那种笑容又多了几分轻蔑之色,让人觉得实在是不舒服。 看到这样的笑容,宫雄已经在冒火了,可是他也知道飞豹镖局与如意堂之间的差距就是猎犬与老虎的区别,这种情况下他连难看的脸色都不能难看得太明显。 君如意一眼就瞧出宫雄的不满,淡淡道:“宫先生可是在怪我?” 宫雄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静些,“我若说不是,你信吗?” 君如意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宫先生,你要知道,你拜托我的这件事不是不好办,而是特别不好办。这种情况下,想要办成,费的代价自然不小。” 宫雄激动道:“所以我才应承你接下了那趟空镖,担下了失镖的羞辱。飞豹镖局在我手上创立,二十年来何曾失去一趟镖?何况我的孙女也险些落入贼人之手,这样的代价难道还不够大?” 他越说越气愤,君如意听到了这里也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但你只要想想,等到你的孙女嫁入徐家堡以后,飞豹镖局的生意必然增加,地位也会上升,连我都要矮你一头,想到这个时候,你心里会不会觉得舒服些了?” 不仅舒服,宫雄的心似已被这一番话勾得火热,连原本想要追问为什么要保那趟空镖的话都缩了回去,只问道:“你还要我做什么?” “这件事只能让另外一个人去做!” 宫雄立即道:“谁?” 君如意道:“我告诉你……” 宫雄也走了,不管愿不愿意,高不高兴,至少他已同意了君如意的做法。 只要最终的结果是他想要的,他就无所谓过程是如何的! 但结果真是他想要的吗? 君如意看着宫雄远去的身影,忍不住笑了笑,蔑笑。 君如意回过身,坐了下去,仔细地将这个计划想了一遍。 直到最后,他忽然决定自己这次也要出手。 他也想看看这个少年到底是个怎样的少年? 能够打退封弃之与马局谪的人无疑是一个强者! 想起征服强者带来的那种胜利感,他的心里就莫名地激动。 那种激动远比杀人还要让他感到刺激! 这样可以显得他自己更强! 第14章 黄昏(14) 黄昏,虽还未到黄昏。 但这天气确实很像是黄昏。 冬天已来了,以后的白天会越来越短,黑夜会越来越长。 风在低啸,寒意渐重。 杨朔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心里忽然觉得说不出地疏落。 他是跟踪一个人到这里的,但是他却不知道那是谁? 他找了沈轻弗几天,始终没有下落,简直连一点头绪都没有,就在他开始有些失望的时候,忽然间一条人影掠过,那人身形竟似有点像沈轻弗! 杨朔立即追了上去,不管是不是,好歹看上一眼。 但前面那人身法好快,他又不敢放开步子去追,一是怕认错人;二是想起弗叔那严肃的面孔,实在是有些怕。 就在犹豫不决之际,已到了这座小村镇,那条人影突然加速,迅捷无伦地跃上一户人家,等到杨朔跟去时,早已不见踪迹,竟似早已料到后背有人追随。 杨朔一怔,四下略为查看,转身退了出去。 一退出去,一颗心忽然就“砰砰砰”跳了跳,以前在生死关头也曾心跳加速过,但那种感觉与这次的却绝不相同。 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足以让他心跳加速的人。 他甚至不知道这种感觉为什么会来得如此强烈? 忽然间,他只想上去看她一眼!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晚上,两次震落了她的长剑;第二次见她又是晚上,那次替她做了快三天的车夫。 他本来还想再去见她一次,但去了以后说什么话?说了人家能信吗? 最后他只能选择离开。 可是没想到忽然间又给他遇上了? 杨朔几乎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就在这时,一阵臭味传入鼻端,一个大汉担着两担粪便摇摇晃晃地向杨朔而来,似是半路踩到什么别脚的东西,失去了平衡,就快跌倒在杨朔身前。 杨朔皱了皱眉,想往后退,但一只手还是伸了出去,扶住了那大汉的肩头。 那大汉骤觉一股大力扶持,站定不倒,口中含笑道:“谢谢谢谢。” 但杨朔身子早已闪身退了半丈,道:“不必了,你快走吧!” 瞧见了杨朔脸色,那大汉只是有些黯然道:“马上走,马上走。” 他似已见多了这种反应。 他当然也知道别人这样极大缘故是因为他挑的这两担东西的臭味,但这种神色见多了,心里也不免以为别人是看不起他。 所以他只能速走,别人当然也不会去看他离去的背影,只要臭味离得远了,人自然远了。 等到杨朔抬起头时,那大汉已经走远,他当然没有注意到那大汉走着走着,步履越来越稳定。 就这样一耽误间,她的身影已在街角逸去。 杨朔急忙跟了上去,转过街角,他就看到了一个人! 街道两旁的小贩大多收起行当回家,尚有几家还在摆着。 那人一袭白袍,长身而立,站在那家贩卖珠宝首饰的摊贩前正把弄着一个玉佩。 那玉佩不过是寻常工匠雕琢出来之物,但瞧他的神情,仿佛手上把玩着的是一个绝世珍宝。 这种摊子向来只有女子前来光顾,男子倒是稀罕得很,但他站在这里,却没有一人觉得不合时宜,因为他站在这里,正是一道优雅的风景线。 他的年纪并不太大,姿势更加优雅,远远望去便是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几个妇人还特意跑来这个摊子挑了几件首饰,手上虽在挑着,眼睛却不时地朝那年轻人瞧去。 竟是看人的时候多过看首饰。 杨朔远远看见这年轻公子的风采,心中也不禁生起了一丝向往,他也曾幻想过活成一个让人瞩目而又羡慕的人! 谁又不曾这般想过呢? 可现实却相反,杨朔不想再想下去,也不想再看那公子一眼。 他心里忽然又生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为什么我看见那挑粪的会很自觉的躲开,看见这年轻公子又会情不自禁地生出向往之情?人看来总是好美恶臭的。” 杨朔低着头走过去,但那年轻公子已将玉佩放下,将目光转到了杨朔身上,等到杨朔抬起头前一刻,那年轻公子已将杨朔看了个仔细。 在看清杨朔的脸的那一刹那间,那年轻公子的眼中突然闪过了一丝锐利之极的杀气,等到杨朔发觉,抬起头时,那年轻公子眼中的杀气骤然消散,已变得宛如春风下的一湖绿水般柔和。 杨朔终于抬起头,看了那少年公子一眼,但那少年公子已轻负着双手,向杨朔来路走去。 杨朔只不过瞧见了他的背影。 转过街角,已有一个大汉躬身道:“那年轻人不错,属下担粪经过他面前,起初他有趋避之意,但最后还是扶了我一把。” 那年轻公子淡淡道:“古木疏看的不会错。”这大汉居然是天下暗器排名前十以内的高手,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愿甘居于他人手下,说出去只怕没人信。 所以这才是君如意的本事,这年轻公子赫然便是君如意。 适才他本想上前与杨朔攀谈,但瞧见了杨朔的面容,忽然就想起了一个人,想起了一个足以让他咬牙切齿的人。 他决定换一种方式去对付杨朔。 古木疏还想再提一提杨朔,但君如意似乎不愿意再说这人,于是他转变了话题,道:“那边也已安排好,等到宫冷泪和那红衣女子见上面,一切可依计行事。”但他话音未了,忽然间“砰砰砰”三声惊雷也般的大响。 君如意冷冷道:“看来出事了!” 古木疏脸色也变了变,满头大汗,道:“这是霹雳子……”说到这里,身形只待一闪,冲去看个究竟,但君如意探手一抓,已将他带了回来。 古木疏暗器既精,轻功一道也不会太差,谁知君如意只是随随便便地一抓,就把他抓住。 古木疏心中又敬又佩又惊,忍不住道:“公子为何不让我去?” 君如意道:“你行藏已然暴露,你退,我去。”说到这里,衣袖一挥,已掠了出去,身法干净漂亮,犹在古木疏之上。 但他刚掠出街角,身子一缩,又退了回去,杨朔肋下携着宫冷泪正好从他眼前飞掠而去。 杨朔相反方向正有两个人影在重重屋檐上疾掠而去,前头那一团人影正是红色的。 原来宫冷泪刚刚踏进那边大门,正好有一个红色人影向她退来,手一扬,三粒霹雳子飞了出去,身形如箭一般向上射去,口中叫道:“冷泪快走,下次见。” 她反应既快,说话也不慢,但宫冷泪呆了一呆,还没反应过来,已有一粒霹雳子向她反弹过来,这时哪来得及躲避,没想到身后劲风一激,一只手臂将她拦腰一搂,退了出去。 这只手臂她只觉得很熟悉,很快她就发觉是杨朔。 “唉,这家伙为什么老是在这种时候出现?”心中这么想,心里却是有些甜甜的。 设好的局只要走上第一步,就会一步接着一步走下去,绝不停断。 但现在连第一步都没有走到,也不知道整个局是在哪一点崩掉。 君如意虽有些愠怒,语气还是很平淡,道:“换上夜行装束,试试杨朔暗器功夫。” 古木疏点头道:“是!”突又道:“只是暗器不长眼,若是……”说到这里就停顿了下来,君如意自然懂了他的意思,接着道:“宫冷泪的命要留着,杨朔,你若是能杀了他,把刀取来,也未尝不可。” 古木疏不再说话,身子一闪,掠了出去。 这时天色已黑,四下黑漆漆一片,若要杀人设伏,确实是最好的时候! 第15章 夜袭(15) 暮色四合,无星无月。 又是荒郊,只不过没什么风。 夜静悄悄的! 宫冷泪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只觉欠杨朔的实在太多,又不知道如何还? 她轻咬着嘴唇,想说一句“谢谢!”可说出来的话又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杨朔为她做出这么多的事,又岂是一句“谢谢”能够表示的? 但她又能如何? 终于,杨朔先开口道:“你最近过得还好吗?”这句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她过得好不好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宫冷泪看了他一样,忽然笑了笑,有些苦涩道:“以前怎样,现在也差不多那样。”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忽然转到杨朔的腰畔,看到了一柄刀,忍不住道:“这是不是七煞刀?” 杨朔一怔,犹豫了片刻,道:“嗯。” 他不想宫冷泪注意那柄刀,于是转了个话题道:“你是去那里干什么的,为什么会有人朝你发射霹雳子?” 宫冷泪想了想,道:“我是去见一个朋友的,只是不知道她遇上什么对头,居然用上了霹雳子,自己也跑得不见踪迹。”说着叹了口气,道:“她叫我躲开,但估计连她都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能将她的霹雳子打回,若不是你,后果就不堪设想了。”说到这里,又认真地看着杨朔道:“只是,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 杨朔一怔,缓缓道:“我只怕是被人引过来的。” 宫冷泪脸色变了变,道:“引你来见我?” 杨朔道:“我也不……”这话并没有说完,因为黑暗中陡然风声劲响,数十枚银针以漫天花雨手法朝着宫冷泪打了过去。 还好杨朔反应够快,纵身上前,只见得淡淡青光闪动,满天银光随着这一刀青光而消散。 远处却似有人影一闪,远远奔走,杨朔大喝一声,道:“休走!”追了上去,但是奔不数步,暗夜里三柄单刀展动,交错砍了过来。 但他们的刀刚挥出,青光一闪,“喀喀喀”三声,刀已断折,七煞刀余力所激,震得他们手腕发麻,另外半截单刀也没能握住,“当”地一声,齐齐落地。 这么一阻挡之间,杨朔已追不上那人,就在这时,宫冷泪一声惨叫,杨朔立即回身掠去,然后就瞧见宫冷泪小腿上已插着一根银针,刺破的皮肉很快就变成黑色。 好毒的针! 杨朔立即伸指封住她伤口周遭的穴道,防止毒素上行! 也就在这时,身后已传来一阵厚重的脚步声,那至少是十几二十个功夫不错的人走在一处才能发出的声响。 杨朔缓缓回身,已瞧见十九人不紧不慢地走了上来,走到一定距离时,他们就停了下来。 十九个黑衣人,冷冷的目光凝注在了杨朔身上。 杨朔忽然笑了笑,道:“这么大阵仗,难道只是为了这柄刀?” 他伸手拍了拍腰畔的刀,七煞刀! 已有一人道:“把刀给我,让你死个痛快!” 杨朔道:“好,那就给你!”“你”字还未落口,突然间刀光连动,满地沙尘飞扬,遮住了这些人的目光,就在这一眨眼之间,杨朔已背着宫冷泪远远掠去。 有几个人向前追,追出几步,突然顿住,他们已发觉追不上了。 为首的一人摘下了面上的黑布,果然是古木疏,他阴沉的脸色上此刻已露出一丝狞笑,道:“天地虽大,你又能走到哪去?” 杨朔背着宫冷泪奔行如飞,起初时脚下尘沙飞扬,奔过一阵放缓脚步,几乎纤尘不起,左兜一圈,右绕一圈,等到前方出现一片密林时,他已准备停下。 这时他也已不得不停下,宫冷泪腿上的毒开始严重起来,若再不处理,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他将宫冷泪放在一棵树干下,仔细地看着她的伤口,忽然伸手撕开了伤口处的衣料,宫冷泪的一双眼睛立刻多了几分恐惧之色,道:“你要做什么?”这话她其实不必问的,只因她一问出口,已知道他的意思了。 杨朔冷冷道:“我要替你解毒。” 宫冷泪道:“那你岂不是要碰我的腿。” 杨朔“哼”了一声,站起来竟似转身要走,道:“你若勉强,等到毒素上行,一刀砍掉大腿罢了!” 这话一出口,宫冷泪哪里还敢犹豫,急忙道:“你别走!” 杨朔回转身子,将她伤口处的布料撕开得更大,宫冷泪脸都红了,却不敢再说什么,杨朔仔细看了半晌,道:“你在这里等等,我去一趟就回。”说完身子一闪,不见了踪影。 宫冷泪等了半晌,只觉寒意渐重。 寒风动林,木叶萧萧,天地间仿佛已沉浸入一片死寂之中。 “杨朔呢?他为什么还不回来?难道他也抛弃了我了?” 忽然间,一种孤独无助之感涌上了心头,轻抱着自己,瑟瑟地在寒风中轻微发抖着,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就在这时,已有一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柔声道:“我回来了。”只不过轻轻四个字,但却已是宫冷泪这辈子听过的最温暖的四个字。 她抬起头,已瞧见杨朔的微笑。 这少年虽然不苟言笑,可每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却能让人感到发自内心的温暖。 宫冷泪瞧见了杨朔左手正提着一把草药,显然适才他正是去采替她解毒的药草。 杨朔道:“我现在要先替你吸去腿上的毒,再敷上草药,你忍一忍。”说着蹲了下去,对着她腿上的伤口吸了起来,吐出了三口黑血以后,宫冷泪一直麻木的脚才开始有了直觉,伤口处的血才开始转红。 只见杨朔面色却有些沉重,等到他从身旁的草药中取了一些,在嘴边嚼碎,借着药草的汁水漱了三次口,脸色才和缓了一些,等到将第四次嚼碎的药草敷在宫冷泪腿上以后,他的脸色才真正舒缓了下来。 宫冷泪心下既是感激又是害羞,她从未遇见一个如杨朔般对她好的男子,也从未跟一个男子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 一时间倒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过了半晌,才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不仅武功高强,医术也如此之好。” 杨朔一怔,面上似已有了痛苦之色,缓缓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懂这些……”说到这里,连他也觉得这话过于荒唐,宫冷泪想必也不会理解。 果然见宫冷泪脸上已有讶然之色,杨朔也不愿继续这个话题,道:“夜已深了,你身上的毒还没完全解开,我带你去个安全地地方暂避一些时候。” 宫冷泪道:“这附近有什么地方可去吗?” 杨朔笑了笑,道:“刚才我好像看见一处地方,也不晓得是不是,咱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到“咱们”两个字的时候,他的语气已变得说不出地柔和。 第16章 设计(16) 杨朔用一小块银子,就将这两间小茅屋租下了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并不太长,也不太短。 两个人就在这里住了快半个月,宫冷泪的伤势渐渐愈合,毒也驱尽。 白天,杨朔就出去打猎,回来时又将一日所得拿去最近的集市换取一日所需,晚饭也是杨朔亲自下手,做出来的菜居然也不太难吃。 他几乎将一副身心都放在照顾宫冷泪身上,虽然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彼此间的话很少,可是显得亲密了一些。 宫冷泪流露出来的眼神中渐渐柔和。 杨朔看着也很享受照顾宫冷泪的这个过程,他跟弗叔相处两年后,两人的日常起居大多是他负责。 但与弗叔相处时却没有与宫冷泪相处时的那种愉悦感。 只因宫冷泪虽然少话,但她眼神中流露出的那种感觉,也足以让杨朔觉得值得;弗叔到了后来,几乎连面都不让杨朔见上一见,最多只是个背影,也只有个背影。 平日里的沟通不过就是练功,杀人! 在这种环境下,杨朔很难不变成一个冷漠的人。 现在遇见宫冷泪,杨朔的人又在一点点地改变,他的生命已多了些活力。 对生活多了些向往。 在这种心情下,每日练刀时总能更加得心应手。 生活就在一点点地改变着,就像一株火苗,一点点地将杨朔心中那团冰雪融化。 可惜美好的日子总不能久长! 这天夜晚,北风呼啸,宫冷泪居然自己亲自下厨,为杨朔烧了几个菜,虽然并不太好吃,但杨朔却吃得津津有味。 晚些,等到宫冷泪在里屋睡下了以后,杨朔才和身在外屋躺下。 他的心中忽然有些思潮起伏,屋外寒风凛冽,一阵莫名的睡意涌了上来,不觉已有些昏昏沉沉。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杨朔眼睛虽未睁开,暗地里却提了一股内劲,等人到了床头时,他已发觉是宫冷泪。 宫冷泪站在床前,轻轻唤了杨朔一声,杨朔没有回答,他心底隐约觉着有事要发生。 宫冷泪又叫了一声,这一声出口时,纤指两点,封住了杨朔胸前两处穴道,这时杨朔想回答也没法子了。 宫冷泪轻手轻脚地揭开杨朔被窝,从里面取出那柄七煞刀。 杨朔的心忽然就凉了。 原来他掏心掏肺地这样对宫冷泪,在宫冷泪眼里却还不如这柄刀? 想到这里,他只觉怒火中烧,真想跳起来将所有恶毒的话都说了出来,甚至一掌拍了过去! 然而她又听到了宫冷泪的轻轻啜泣声,宫冷泪俯身用脸蛋在杨朔脸上轻轻擦了擦,用一种无可奈何地语气道:“我知道这样对你不起,可我也是无可奈何。”说到这里,回身就走,也不知是怎的,身子居然撞上了桌子的一角,才踉踉跄跄走了出去。 杨朔的眼角忽然有泪水流出,他几乎已忘了流泪的感觉,也忘了自己居然还会流泪? 可现在他只觉得一颗心如同被撕裂般疼痛。 过了半晌,他终于一跃而起! 原来宫冷泪在他吃的饭菜里面加入了微量的迷药,这让杨朔容易发困,等到杨朔一口真气提了上来,宫冷泪两指点出,正好点在杨朔真力流注过的地方,只是她的指力用得轻,所以她也没感受到杨朔本身内力反冲穴位的力量。 奇怪的是,杨朔这时并没有想着追出去,然后他就看到桌上留下的字,用鲜血刻上的字,写的是: “相逢只是累君,不如不见。愿来世还报!” 忽然间,杨朔什么都不想干,找来了一坛酒,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都灌了下去! 他并不是经常喝酒的人,一上来又喝得这么猛,很快就醉了,醉了又吐。 吐了一阵,又清醒了一些,胸口却似火烧一般,再看到那些鲜红的字,一股莫名地愤慨之气涌上了心头,杨朔骤然一掌拍在桌上,“喀”地一声,桌子穿出一个五指掌印,怒吼道:“为什么要等到下辈子相见,这辈子我还没活明白!”说到这里,语声渐渐变低,低得就像是在啜泣。 窗外风声犹在呼啸,风已凛冽。 冷风如刀,一刀刀割在宫冷泪的心头。 杨朔对她有三次救命之恩,这段时间以来又对自己照顾得体贴之极,有的人活了一辈子,一次也遇不到这种人。 宫冷泪遇上了,可是她居然盗走了那人的七煞刀。 尽管她不断地告诉自己,“杨朔并不是这把刀的主人,大家都能抢,我为什么不能抢?” 这理由对于其他人自然可以,对于宫冷泪却有失偏颇。 可是若没有这种不成理由的理由,她的良心上就只会更加地不安,过不去。 她的母亲也姓“宫”,可是她没见过她的母亲,从她有意识以来,印象中第一个出现的人就是外公宫雄那张严峻的脸。 后来她才知道为什么一直以来都得不到外公的疼爱——她的母亲年轻时在一次出镖的路上,认识了一个少年,后来就有了宫冷泪。 那少年承诺有朝一日成名会回来向她提亲,但从分别的那一夜后,少年再也没有回来。 她的母亲在一日日地等待中,肚子渐渐大了,忍受着所有的指责与冷眼,生下了宫冷泪。 后来她始终无法接受少年不再回来的事实,在无尽地悔恨与痛苦中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直到那时,她仍未说出冷泪的生父! 所以冷泪也就姓了“宫”,也不叫外公,而叫爷爷。 可冷泪心底知道,她始终得不到爷爷的疼爱,在很小的时候,她就已明白这辈子她都是欠着宫家的。 于是宫雄让她盗回七煞刀,她就只能依计行事。 小腿上那一针是她故意被刺中的,她想着要么被这一针毒死,要么就被杨朔救活,借机偷走那柄七煞刀。 等到她偷走七煞刀以后,她忽然又觉得还不如直接死在那一针得了。 还好爷爷承诺过,“只要办成这件事,你要什么就有什么!” 因为这一句话,所以她才能咬下了牙做这件事。 她什么都不要,只想不要随随便便地被嫁了出去,前半辈子她已在爷爷的眼皮子底下如提线木偶般活着,如果嫁了出去,岂非就是从这个笼子去了别的笼子? 她要改变,让自己变成一个能有主见的人。 宫雄轻轻地抚摸着这柄刀,目中露出的是一片狂热之情,终究还是得到了这柄七煞刀。 过了半晌,才将目光转到宫冷泪身上,微笑道:“你做得不错。”他在宫冷泪面前,从来没有一天像今天这么慈祥,也没有一天像今天这么关注宫冷泪的情绪,他已瞧出宫冷泪有话要说,于是先开口道:“你放心,很快就能嫁入徐家了!” 宫冷泪霍然抬首,吃惊道:“嫁入徐家堡?” 宫雄点点头,忍不住笑道:“是啊,徐家堡。徐家堡大富大贵,你嫁进去以后岂不就是要什么就有什么了?” 宫冷泪只觉一阵寒意自足底涌上了心头,动也动不了。 “到最后原来我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第17章 夺刀(17) 直至晌午时,杨朔才醒来,宿醉方醒,头疼得就像是要裂开一样,等到他回过神以后,就看到了满室狼藉。 他也不去打扫,不去理会,反正以后也不会再来这里,何况现在着实也没了这心情。 等到下午时,他才着手打理,因为他要先舒舒服服地洗个澡以后才走。 后面准备夺刀的时候就没这种洗澡的机会了。 等杨朔泡进那大桶澡盆子以后,全身忽然就舒坦开来了,这时候看事情也看开了一些,奇怪的是在这一瞬间里,他反而想起了吴山青。 他决心不再想其他乱七八糟的事,现在第一要紧的就是夺回七煞刀! 宫冷泪是使剑的,绝不会突然改用刀,何况那柄七煞刀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驾驭得了的! 从宫冷泪留下的字来看,这柄刀想必是为了别人而夺的。 在宫冷泪手上的话,杨朔决不会去夺回,但若是到了其他人手里呢? 那杨朔就可以放手去干了,这柄刀对他来说实在意义非凡,如果不到手,只怕这一世都会活得不明不白! 到了晚上,杨朔已换了一套衣裳,离开了这个地方,这回他穿的已不是夜行衣! 杨朔就在飞豹镖局附近逡巡了两天,他心里觉得这柄刀一定还在飞豹镖局内,但又不愿进去与宫冷泪碰面,就在附近等候着,或者等到自己不耐烦,钻了进去,或者等到里面的人把刀带出来,动手去抢。 可惜宫雄把刀带出来的时候是中午,那时不好上手,何况宫雄武功并不差,还是宫冷泪的爷爷,所以杨朔只是一路尾随,尾随到郊外的一间大院,上面的牌匾写着的是“君府”。 宫雄出来时满面红光,好像年轻了七八岁,得意之极。 杨朔没去跟踪宫雄,他隐隐约约感觉这柄刀一定在君府之中! 他的人与这柄刀之间仿佛已建立了一种奇妙的联系。 入夜,杨朔越墙而入。 既不穿夜行衣,也不去探查这户人家的底细,这在他以外的经历来说,是从所未有的。 他觉着自己做的是光明正大的事,仿佛那柄刀本来就是他自己的,这一趟只是取回应得的东西,同时,他的心里也开始有了些烦躁——他想起了宫冷泪盗刀的那一晚,他以为自己是可以不在意的,可是这几天的孤身状态下,不自觉地已有些不忿。 分不清到底怒的是宫冷泪夺刀,还是宫冷泪置他孤身一人,未曾道别? 他脚步一落地,一种奇怪的念头陡然升了上来——他忽然想杀人,想见血,想起一刀割断人的脖子时的感觉,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兴奋! 可是四下无一人! 远处好像有一股古怪的吸引力,引着他过去,杨朔就过去,穿过小径,转过长廊,来到大厅,厅前正中兵器架上,平放着的正是那柄七煞刀。 就像赌徒看到骰子,酒鬼遇见老酒一样,杨朔眼中居然露出了贪婪,迷离之色,身子一扑,已扑了上去,一伸手,已握住了那柄七煞刀。 便在这时,空气中陡然出现一阵锐利的气息,笔直指向杨朔后背,竟然是剑气! 剑光只一闪,已到了杨朔后背!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得淡淡青光一闪,杨朔已拔刀回掠。 那人不待招数使老,剑尖颤处,一招“醉里挑灯”,化作三点剑芒分刺杨朔脖子、前胸、小腹三处。这一招虚中含实,不论杨朔如何躲避,总有一处可刺中。 猛听得杨朔“哇”地一声大叫,好似野兽发威般向那人头顶扑落,那人长剑原可自上往下拖落,在杨朔身上带出一条血口子,立时便是开膛破肚之祸。 但目光着处,只见杨朔目露凶光,仿佛野兽嘶吼,只待择人而噬,心头莫名一颤,又想起七煞刀流传着的凶事,一时之间竟然不敢下狠手,急忙缩身后退。 但他运用手中这柄长剑直似到了随心所欲之地,人向后退,剑尖却已快如电闪地刺向杨朔头部。 杨朔人似已失去理智,武功却更精进,刀势一偏,格他长剑。 那人知道七煞刀之锋利天下无匹,不欲与之对锋,一只手似装了弹簧一般,随意所之,未等杨朔砍实,又连使七八路虚式。 杨朔一一回应,但是额头上已有冷汗沁出,拆过几十招,那人焦躁起来,心道:“青枫子纵横江湖二十余年,若是被一个小辈缠到百招过后,那还有什么脸面?何况这小子越打越疯,总得尽早解决了他才是。” 突见杨朔左侧露出一丝破绽,当此之时再无犹豫,也料定他发疯之际绝无如此心计,右手凝力一剑刺出,喝道:“接我一剑!” 杨朔挥刀撩剑,但觉阻力其大,原来对方居然是掷剑而非刺剑,便在此时,那人欺身进步,左手一掌已按在杨朔右肋,只听得“砰”得一声,杨朔向后摔了出去,一口鲜血“哇”地吐了出来。 这时那柄长剑刚被杨朔击了回来,那人伸手接过,剑尖斜立,朗笑道:“死在我青枫子剑下,算是你的荣耀了。” 躺在地下的杨朔喘息片刻,回过头来瞪了青枫子一眼,目中凛然有威,原来他一口血吐出以后,神智已复,青枫子被这一眼瞪了一下心中居然有点发寒,他忽然想起多年前一个让他十分惧怕的人。 这让他实在不舒服,同时怒上心头起,长剑一挺,刺了上去,便在这时,杨朔口中一吐,一口被他一直压住的鲜血呈血雾状喷了出去。 青枫子脸色骤变,纵横江湖大小不下百余战,何曾见过此等打法?急忙间长剑挥舞,化作一团剑光遮住全身,同时向后退去。 杨朔趁他退后之际,涌身向身旁一扇长窗跃出。 等青枫子反应过来,追到窗前,星光下只见一道长长的身影越拉越长,很快就消失不见,再也难以追及。 青枫子变色道:“好高明的轻功!”突又冷笑道:“但中了我这一掌,不死也得重伤!” 突听一人微笑道:“好精妙的剑法。” 青枫子回过头,就看到了君如意,“哼”了一声,道:“精妙有什么用?还不是让人逃了?” 君如意道:“但那少年受了伤,你却没有。封弃之他们在这少年手下可是吃了不少亏,你能够将他打成重伤,自己却不损分毫,剑法之妙,当世只怕少有人匹了!” 青枫子这才笑了笑,道:“得君如意一赞,老朽可真不敢当。”说是不敢当,脸上的表情却是敢当之极。 君如意忽道:“但你可看得出那少年出自谁人门下?” 青枫子想了想,道:“他的刀法有些驳杂,似是为了博采众长,但每一刀每一式自成章法,不落俗套,确有名家风范。但他的底子应当是沈轻弗那一路的。那老小子失踪十几年,想不到还能培养出一个如此优良的子弟,只怕青早胜于蓝了。”说到这里,心下暗想:“下次若再让我遇见,必取其性命。这种人若活得久了,以后有我的什么好混了?” 君如意点了点头,道:“但在前一段时间,这年轻人若跟你遇上,只怕走不了五十招。” 青枫子奇道:“难道短短几天就能有如此高的进益?” 君如意笑了笑,道:“这柄七煞刀入我手之前原是在那少年手中一段时间了的。” 青枫子目光闪动,道:“这般说,那柄刀岂非有助于提高主人的修为?”忽又摇了摇头,道:“但那会让人发疯!” 君如意道:“你可还记得战云先生?” 青枫子目中陡然露出一丝恐惧之色,过了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道:“昔年一刀割了号称天下第一剑的秋远帆脖子后被誉为天下第一刀的战云先生,江湖上不懂的人只怕少得很!” 君如意道:“这柄七煞刀就曾落入战云先生的手上一段时间。” 青枫子讶然道:“当真?” 君如意道:“无假。”顿了一顿,又道:“他得到了这柄刀不久以后,才割了秋远帆脖子的。后来他刀法更加精进,但这柄刀也在不知不觉间遗失了。” 青枫子道:“如此看来,我倒是应该瞧一瞧这柄刀了。”突又沉下了脸,道:“你又为何不早说?” 君如意苦笑道:“这些道听途说的话,我也是刚刚想起,我只是一个商人,武功什么的只是在其次。” 青枫子道:“那你又为何要设计拿这少年?” 君如意淡淡道:“这是我的事。您不必理会。” 青枫子本还想问那少年的名字,但碰了这么一个钉子,也不想说什么,拂袖走了出去。 第18章 免费的晚餐(18) 过了半晌,一个中年人走了进来。 他长得并不高,小腹也因常年优渥的生活渐渐隆起,穿的是锦衣,右手大拇指上戴着的是一个纯白玉扳指。 光是扳指,已可瞧出他平时的派头不小。 君如意临窗而望,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那人走得只剩五步之距,就停了下来。 “小人已查到那人下落。” 君如意道:“这次不会再错吧?” 那人脸色变了变,擦了擦汗,道:“不会。” 君如意自怀中取出一个“君”字表记,往后抛了过去,道:“老吕,这个你先拿着。” 瞧见这个“君”字标记,老吕只觉一颗心都热了起来,噗通噗通地跳,赶忙藏进了怀里。 谁知君如意又道:“限你三个月内将他引来见我,替我办一件事,若不成,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清楚。” 听到这里,老吕一颗本来火热的心又全都冷了下来,冷到冰冻。 君如意又一挥手,道:“下去吧。” 老吕道:“是!”走出门外,冷瑟寒风下,他长长吸上一口气,不管怎样,他只能告诉自己,自己至少还有三个月的好日子过! 他也只能这么告诉自己! 等到老吕走远,君如意才用一种近乎恶毒的语气,一字一字地道:“天下第一刀,天下第一刀……” 杨朔吐出那一口血以后,本来应该是重伤的,可是无巧不巧的是,青枫子那一掌拍下的地方,正是那股闹得杨朔发疯的力量刚好流经的地方。 一掌下去,本来乱走的一股力道就这么被按平了。 所以杨朔一口血吐出以后,反而清醒。 夜色更深,寒风凛冽。 杨朔和着薄裳走在冷风下,他只望着这场冷风能将他吹得清醒一点。 他不怨恨青枫子,还很感激,若不是青枫子及时出现,发了疯的杨朔会做出什么事? 只怕会疯到到处滥杀无辜,这样的话,清醒以后又该如何面对自己? 杨朔只觉得手足都已冰冷。 以前不敢想,不愿想的事情不得不开始认真地去想想——为什么近来弗叔传给我的刀法要诀会迷乱我的心智? 为什么那柄七煞刀会将我迷乱的心智推向癫狂? 然后他又想起那个在客栈制止发疯的自己的人,那人告诉他的 话:“七煞刀的煞气已不如刚出世时那般厉害,只要每次出刀时能够控制住心里产生的杀人想法,境界就是一次提高。” 想到这里,杨朔心底已有了计较,他得找个地方,好好琢磨一下武功与刀法如何配合。 至于弗叔,大可晚些再找,发了疯的杨朔不管去哪都是祸害! 暮冬,冬已入暮,春天很快也就来了。 杨朔一身薄衣,落落拓拓地走在大道上,不辨西东! 春去秋来,明年的一年仿佛也已经快过了,就在那一年的尾声,心爱的女子将会成为别人的妻子。 宫冷泪嫁给徐家堡少堡主的消息就在杨朔夺刀的第二天传出来的。 “像我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与她一起?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话在心底也不知来回盘旋几次,杨朔知道自己只是救了宫冷泪三次,但是彼此间却没多大的交际,可不知怎的,一颗心总不免对宫冷泪有些牵挂。 大凡世间男子年轻时,总会毫无保留地爱上一个女子,那时情智尚未全开,脑子一热,一副身心全在对方身上,一旦发觉人家对己无意,心愿落空,极端的难免做出一些寻死觅活的事来。 杨朔尚未如此糊涂,可是表面不说,心下终究对宫冷泪牵挂得紧,只得四下游荡,用这扑面的冷风打散心头的烦絮,好在他内功颇为深厚,但也不如何惧怕这等严寒。 他的脑子几乎开始放空,然后他的肚子也已经空了。 饥饿就像是一场猛烈的风暴,完全席卷了杨朔整个人。 到了这个时候,其他的东西反而全都变得不重要了,只有饱餐一顿才是最正经的事! 他刚想饱餐一顿,一阵烟火气息已随着寒风飘入鼻端。 抬头直视,远处有一间客栈,客栈面前挂着两盏大红灯笼,灯笼上大大地写着一个“喜”字。 客栈门口站着一个长得老老实实,平平凡凡的伙计一瞧见杨朔,立马迎了上来,含笑道:“客官快些里面请。” 如此好客热情的,杨朔倒是头一回见,但他对这个平凡的店小二也不自禁有了一点好感,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堂前客人稀散地坐着,但有十来张桌子满桌残羹剩饭,三个伙计忙着收拾,显见今天的生意极好。 那伙计引着杨朔到了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赔笑道:“您在这里等等,待会儿就上菜。” 杨朔皱眉道:“为什么不给我安排个敞亮点的地方。”说到这里,指着中间一张桌子,道:“那旁边收拾一下不就好了。” 那伙计朝着那边看了看,低声道:“客官最好别去那里。” 杨朔奇道:“为什么?” 那伙计道:“你瞧见那个大汉没有?” 只见一个苦力打扮的大汉据案而食,面带煞气,一双眼睛露出几分愤愤不平之色,若不是这边的伙计殷勤招待,他早就借机闹事了。 杨朔道:“因为他在那里,所以我就不能过去?” 那伙计苦笑道:“那客官心情不好,您要是离他太近,怕会吃亏的。”他本以为自己说得如此明白,应该能够打消杨朔过去的念头,谁知他话音刚落,杨朔已大步走了过去。 那伙计脸色骤变,还没来得及喊住杨朔,杨朔不知怎的居然已经到了那大汉面前。 这大汉是在附近一家财主做长工的,今天因故与府中管家闹了不欢,被人扫地出门,结地工钱只有五成,原地闹事干不过对方人多,衙门申诉又怕告人不成反被污,经过此地,便在这喝些闷酒。 此刻瞧见杨朔大大咧咧站在眼前,一身怒火随即撒出,叫道:“做什么?” 杨朔冷冷道:“要你给我让个位置。” 那大汉一怔,跟着怒道:“好哇,你也来和我作对?”站起身来一拳打了过去,他人已半醉,力道却是不小。 只听得“砰”地一声,一拳结结实实打在杨朔身上,杨朔居然没有退。 那大汉眼中露出讶然之色,面上已有悔意。 杨朔手一伸,将他提了起来,反向后摔了出去,喝道:“你也接我一手。” 也是“砰”地一声,那大汉屁股着地,痛意着身,酒意醒了几分,气得哇哇直叫,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但这人显然没有练过武功,空有一身蛮力,杨朔明明站在眼前,就是连他衣袂半点也沾不到。 这时伙计和客栈老板聚在一起,有心上前劝导,但看了这架势,又哪里敢呢? 那伙计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为何还要互相为难?” 他的语声很轻,很轻,却没想到还是给杨朔听见了。 杨朔本来下一手就要重重摔那大汉一把,听了这话,心中一动,身形向后一闪,退了丈余,拱手道:“是我不对,不该找你闹事。”转身退去适才坐下的位子。 那大汉手脚刚刚刹住,听了这话,也是一呆,跟着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对。”转身就走,居然也没结账。 掌柜和那伙计万料不到此事如此结束,各自呆了一呆,急忙安排酒菜上桌。 那伙计含笑道:“想不到客官居然有这么一身高明的武功。” 杨朔“唔”地一声,并没有怎么理会。 那伙计很快就试趣地退了下去。 等到杨朔吃完,准备结账时,那伙计摆手摇头道:“这都是送的。” 杨朔一怔,道:“无缘无故为何要送?” 那伙计赔笑道:“您老可能不知道,本店是徐家堡下的一间客栈,今日少堡主从此路过,忽然吩咐说今天来店的客人全都免费请他们吃上一顿,直到店里当日买来的菜肉用完。您吃的这一顿刚好就是本店今天最后一餐了,今晚连我们自己都没有夜宵吃了。”他越说越是欢喜,几乎没有注意到杨朔的脸色渐渐转青。 那伙计又道:“其实我们也知道,少堡主是因为亲事成了,才如此高……”说到这里,杨朔忽然截口道:“我知道了,你不必再说。” 那伙计一呆,瞧出了杨朔面色有点不善,心下有些发慌,也不知哪点做得不好,得罪了他,一时间垂手立在原地,不敢再接上一句。 杨朔自怀中取出一锭银子,道:“这是给你们拿去安排夜宵的。” 那伙计哪里肯接,杨朔脸色一沉,森然道:“不拿就是不给我面子!” 那伙计只觉得背上一阵发寒,不敢再拒绝,伸手接了过去,想说几句话解开这个尬局,又怕说得不当,又得罪了他,只得转身离开。 第19章 客栈迭变(19) 冷风如刀,大地更加萧瑟了。 杨朔望着门外的沉沉夜色,不觉已有些痴了。 他想走的,不想待在徐家堡的地盘上,可是外头风霜凄苦,又能去哪呢? 想喝酒,但是独酌最无趣,更寂寞,这又是何必呢? 忽然间,一阵急促而又粗重的脚步声随着寒风渐传渐近,四个锦衣大汉前后踏进店来,那伙计正想上前告罪打烊,当先一虬髯大汉先已大声道:“店家,快些上酒来驱驱寒。” 语声粗重,显得有些不耐烦,加之四人站在一处,威风凛凛,那伙计到了嘴边的话居然有些张不开口,只得苦笑道:“酒倒是有点,但是小店今日所进的菜肉均已用尽,却无可下酒之物,客官不如转去……” 那大汉脸一沉,一把抓住那伙计衣襟,怒道:“好不容易赶到这里,还让我们另寻他处。” 那伙计声音微颤道:“小人也不想阿……”那掌柜瞧见这情形,赶忙上前道:“老东家徐家堡可不愿让咱们怠慢了江湖豪客们。”这话似是跟伙计说,又似是跟那大汉说。 听见是徐家堡的产业,那大汉脸色变了变,松开了手,声音平缓了一点,道:“还是掌柜的知事。”杨朔对这四人已有轻蔑之色。 掌柜的赔笑道:“店里还有些卤制的腊肉,配上酒来吃,应该不差。” 那大汉点了点头,四人找了个位置,坐了下去。 过得一会,伙计给他们四人满上一杯酒,这时屋外寒风呼啸,刮得飞砂走石,沙沙作响,听之又似夜行人脚步起落之声。 那大汉本已端起酒杯,只待饮下,听得这阵风声,皱了皱眉,却见其他三个弟兄停杯不饮,只望着他,目中似有询问,忧虑之色。 那大汉“哼”了一声,张口饮了下去,叫道:“喝酒,有什么好怕的!” 那三人跟着喝下,厨房里已有一阵肉香传来,那虬髯大汉本待三个兄弟喝完便即离去,闻得这阵肉香,一双脚再也挪它不开,坐得更稳。 炒肉已上桌,四人手已持筷,只待乱筷齐下,突然间“砰”地一响,本已关上的门给人大力踢开,进来的是一个穿得全身火红的女孩子。 一个姑娘家居然有如此大的力气,本就少见,像这种踢门而入的,脾气也绝不会太好。 她白皙的脸此刻已有些愠怒,但这一层怒意反而将她衬出一股烈性的美。 那伙计刚想上去招呼这姑娘,转眼瞧见这四个大汉停筷不动,目中居然有几分恐惧之色。 他立即停下脚步,打定主意不管不问。 他今晚遇见的蛮客加起来还没有他近一年内遇到的多。 在这样下去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要疯了。 那姑娘一上来就大叫道:“事情还没办完,居然还在喝酒!” 那虬髯大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想要解释解释,谁知眼前红影晃动,“啪啪啪啪”四声清脆耳光声响了过去。 四人脸上均已多了一个红红的巴掌印,再看那姑娘,已站回原地。 杨朔暗道:“这姑娘好快的身法,只可惜脾气实在太差。但这身衣服打扮好像在哪见过?” 他确实见过,救宫冷泪那次见到的,只不过那次他的心思全放在救宫冷泪上面,并没有注意到这姑娘。 那四人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想要还手,但那姑娘又冷笑道:“我知道你们生气,想动手,那不妨动手哩!”她也有一肚子火想发泄,但这四人瞧见她一身红衣,以及腰畔的革囊,气势又泄了。 便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朗叫声,道:“穿红衣的姑娘,我知道你就在这附近,不必躲啦!”这是个年轻人的声音,语声颇为浑厚,显然对方功力并不差,但听来还有些远,似是四下搜寻时发声相唤。 听到这话语声,四个大汉脸上忽然多了一丝幸灾乐祸之色,再看那姑娘,脸色已变了变,跺了跺脚,闪身向窗口扑了出去。 四个大汉暗暗好笑,知道那姑娘接下来有得苦了。 虬髯大汉对面一人道:“大哥,我们走不走?” 那虬髯大汉瞪眼道:“为什么要走,受的欺负还不够吗?老老实实坐下,喝酒。” 那人又道:“只是我们拿了她的钱财,不帮她引走那小子,后面会不会……” 虬髯大汉截口道:“怎么引?”说着叹了口气,道:“若非她强逼,咱们何必帮她引开对头?而且咱们连她都对付不了,何况她的对头?” 斜对角那人摇头叹息了一声,道:“最厉害的是她革囊里的霹雳子,若不是这个,咱们好歹也能斗上一斗。”说着都轻轻叹息了一声。 说到这里,门外陡然一个兴奋的声音道:“什么霹雳子?”正是适才发声询问那人。 众人骤然听得这个声音,不由得往门外瞧去,最吃惊的莫过于杨朔,只因他发觉这人居然就是第一次见面送他七煞刀,第二次见面害他与人大战一场的少年。 这少年在朔风声中悄悄欺近,而杨朔心中有事,也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到来。 但在这片刻间来得如此之快,轻功想必也不会太差。 那少年身子一窜,到了这四人近前,躬身微笑道:“请问有见过一位穿红衣的姑娘吗?”语气和蔼但不掩急切之意。 四人面面相觑,突然一人苦笑道:“没有瞧见。” 那少年眼珠子在这四人身上一转,却见那虬髯大汉眼角向旁一瞥,随之望去,只见一扇窗户正开着,立时大喜道:“多谢!”晃身出窗。 他一心放在那姑娘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杨朔的存在。 这时先前开口那汉子呐呐道:“大哥……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好?” 虬髯大汉一拍桌子,大声道:“有何不可,难道你被那小娘们整得很好吗?” 他话未说完,脸色已变了,因为有一个声音接口道:“当然不好了!”说话的赫然是那穿红衣的姑娘。 原来她一窜出窗后并没有远去,躲在近处,等那少年追出后才悄悄回来。 到了这个地步,除非脸皮够厚,不然就该动手了,四人霍然起身,似已打算围殴,但那姑娘冷冷一笑,忽然自怀中革囊内取出一粒黝黑如小珠般的石子,叫道:“接招!” 她的手一扬,似是作发射之状,这四人脸色骤变,齐齐散开,跳窗的跳窗,抢门的抢门,一时间走得干干净净! 那姑娘瞧见他们的囧样,不由得捧腹大笑,连日来得烦闷就在这一笑之中释放了。 但她笑得一半,笑容骤然凝固,因为这时忽然又传来那少年的声音道:“穿红衣的姑娘,你在哪啊?”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此处,可见发声之人已知她在此处。 看来这少年也是个精明之人! 她狠狠地跺了跺脚,恨声道:“今日不杀你誓不罢休!”转身奔了出去。 第20章 互殴(20) 杨朔跟了出去,他实在好奇还有谁敢惹这个性子火爆的少女,同时又想看看这个少女如何应付! 他自己烦心事本就不少,但此刻被人勾起好奇心,自家的事暂时间也就搁下了。 这段路并不会太远,那少女又似乎有着许多心事,所以杨朔跟着起来简直轻而易举。 出了林子,前面就是一大片空地,四下一片荒寂,夜风轻掠,天边浮云流动,月光时隐时现。 那少女站定身子,三丈外一少年叉腰而立,笑嘻嘻地看着她。 杨朔远远见那少女停下脚步,就在林边较为隐秘处找了一棵大树,跃了上去,坐在树干上准备看热闹,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少年! 他心头一动,暗笑道:“这回轮到我看你的热闹了,却不知他叫什么!” 一念未落,那少女轻叱道:“路大章,你小子是不是没完没了,上次放你一命,怎么还敢来纠缠不休!” 路大章听她叱骂,又向后了两丈,却没有退意,还笑嘻嘻地道:“雷凌,我早说了,千里姻缘一线牵,瞧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咱俩是一对的!” 原来男的叫路大章,女的叫雷凌。 杨朔暗自笑道:“一个脾气暴躁,一个没羞没臊,两个人凑一起倒有点意思。” 只听雷凌怒道:“你说话再这样不要脸,小心我再送你几粒霹雳子!” 杨朔心道:“看来这少女应该是霹雳堂的。” 果然路大章道:“你们霹雳堂的霹雳子天下知名,只不过,三个月前你答应我的事,没忘了吧!” 雷凌一怔,脸上跟着一红,道:“记着如何,忘了又如何?” 路大章道:“你应承我,如果我能不闪不避接你三粒霹雳子,就嫁给我!” 雷凌上齿咬着下唇,隔了半晌,才道:“所以你三个月不见人影,就是回去苦练?” 路大章嘻嘻一笑,拍了拍腰间别着的一把刀,柴刀,才道:“你让我热热身,数到七,然后再发霹雳子,我若接不住,以后都不再见你!” 杨朔一怔,心想,“柴刀如何接得住霹雳子,莫非是以柔克刚之法?” 雷凌也不信路大章能以柴刀接住自己的霹雳子,然而自己曾应承过,此刻也不好自毁其言,便道:“你若死了,不要后悔!”顿了一顿,便道:“一……” 路大章一听雷凌开始数数,笑嘻嘻的脸色立即消散,右手缓缓抽出柴刀,当空轻轻一挥,他出手时不疾不徐,风声响动,舞得片刻,风声渐消,近于无声,这时雷凌才数到“四”,见路大章似是胸有成竹,渐如无人之境,心头一紧,立即喊“七”,手一扬,三颗霹雳子夹着风声朝着路大章的胸腹打去。 杨朔心中暗道不妙,他可未曾想过雷凌居然会耍赖,此刻想去援手已是不及,却见路大章嘴角一扬,柴刀对着霹雳子的来势成弧形划了过去。 刀势弧,身形微屈,柴刀陡然自霹雳子下方掠去,这一掠便是避开了三颗霹雳子,按理说他算是输了,谁成想三颗霹雳子骤然转移去势,随着路大章柴刀的弧形而动,“呼呼呼”三声响过,紧跟着“砰砰砰”又是三声大响。 原来雷凌瞧见路大章以柴刀引开三颗霹雳子,心头一震,想也没想地又是三颗霹雳子打了出去,彼时路大章正在转移霹雳子的去势,听得风声响动,心中电闪而过的一个念头就是雷凌耍赖,身随心转,直接将三颗霹雳子对着雷凌的三颗打了过去。 响声过后,路大章马上后跃三丈,冷笑道:“想不到霹雳堂的人说话也不算数!” 雷凌眼眶一红,恨声道:“谁想嫁给你,你胡搅蛮缠难道我就由得你了吗?若不是出这个主意,我哪能得三月清净,告诉你,别说三颗,就算你接得住我十八颗霹雳子,我也死都不嫁你!”说到这里,手一扬,朝着路大章又是一颗霹雳子,身形一点,向后纵出,不再向路大章看上一眼。 她哪知道路大章被她这段言语僵住,一时呆在原地,瞧见一颗霹雳子打来,心头一阵茫然,索性挡也不挡,随它了! 便在这时,“呼”地一声响,一根树枝如劲弩般飞来,打上了霹雳子,“砰”地一声,炸了开来。 路大章犹自站在原地,爆炸时距离太近,激起的扬尘迎面扑来,闹得满面灰尘,再睁开眼睛时,杨朔已站在面前。 杨朔凝注着路大章,缓缓道:“你这辈子只为了一个女子而活?” 路大章一怔,随即怒道:“你懂什么?”他忽然找不到反驳的话,只有这一句话。 杨朔点了点头,道:“我是不懂,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给我七煞刀?” 路大章说不出话了,突然转身就奔出,只奔出几步,肩头一沉,似有千斤之力压下,却是杨朔伸手搭在他肩头上。 路大章大声道:“我不想见你!”左手成刀形向后斩落,此时此刻他出手仍有章法,杨朔眉头微皱,五指一圈一环,将他左手反扣。 路大章正想斜身卸劲,回身放对,杨朔突然松开了手,叹了一口气道:“我心情也不好,正想找个人喝酒!” 路大章瞧了杨朔片刻,突然伸出手,道:“走吧!” 有些人相识大半生,总是无话;有些人见面一两次,掏心窝子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世上事大多如此可笑。 路大章话匣子一开,一股脑的话全都说了出来,杨朔未曾想过这人竟然能够如此长篇大论,罗里吧嗦,像个婆娘一样把简单地一句话拉得这么长,好歹他最后总算总结出这么几句话:路大章路上遇见一个女孩子,心有所向,夜不能寐,百折不挠地追求她,结果那女子原来是霹雳堂的人,烦心路大章,于是以火器相拒,若是路大章能够不避不闪接她三颗霹雳子,就嫁给他。 路大章接住了,可是雷凌却不肯实现诺言。 杨朔听完忍不住轻声叹息,他叹息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他想着宫冷泪对自己这么坏,不知是出于本心还是无可奈何之举? 想到这里,他就立即打断了这个想法。 可路大章却忍不住问,同是天涯沦落人,杨朔的话很简洁,“心爱的姑娘要嫁给有权有势的人!” 路大章叫道:“她喜不喜欢你?” 杨朔没有回答这句话,还好他们也已经到了客栈门口。 只不过杨朔没想过,喝了酒的人说起话来更无所顾忌! 杨朔半醉,没有话,他不想说话,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克制得住自己,是不是因为醉得还没有那么厉害? 可是路大章已醉得厉害,“嘭”地一声,酒坛子碎裂,被他抱碎的,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指着杨朔破口大骂道:“你算什么男人?” 杨朔横目而视,冷冷道:“你醉了!” 路大章大声笑道:“我醉了?你难道就是清醒的?放着自己心爱的人跟别人走了,一点也不敢去追回来?” 他说的本是杨朔向他倾诉的,现在却被当成一个丑柄一样被人拿来嘲笑。 杨朔目中的那股寒意被渐渐点燃,化作了一团怒火。 这些话他原本不会说出来,可是在那个时候他太孤独,太寂寞,正是作为一个人最为软弱的时候。 然而喝醉的人最不怕把事闹大,路大章大声的说,说完又大声的笑,渐渐地把杨朔心头的那股怒火点燃,“你再笑,我就杀了你!” 杨朔抓着腰畔的七煞刀的刀柄。 路大章的笑声骤然停顿,似也被勾起了无名的怒火,扑了上去,叫道:“那你就杀了我吧!”江湖上使刀的名家里,他算得上前十名的,但若是醉酒后还能使出如此功夫的使刀名家,他可算是第一名。 此刻他身形一动,和身扑向了杨朔,竟似将自己全身当成一件武器,扑入杨朔的怀里,逼得杨朔拔刀的机会都没有。 杨朔身形一侧,想要让开,但他半醉之下的身形却没有路大章的迅捷,两人撞上一处,又将彼此弹开,踉踉跄跄站了起来。 杨朔起得虽然勉强,但路大章却似一条野狗般爬了起来,他指着杨朔大声道:“你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心里的事,恼羞成……”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刀光一闪,已劈向了他面门。 路大章斜身闪避,左手随手拿起一张长凳挡架,“当”地一声,紧接着“嗤”地一声轻响,如击腐木。 刀光穿过长凳,路大章的人已后退两丈。 路大章站立在地,满腔怒火,叫道:“好一把七煞刀!”左右掌齐出,呼啸的掌风将身边的桌椅茶具,碗筷一一扫向杨朔。 杨朔运刀成风,或拨或挑或劈,将迎面打来的物什尽数打落,伺得对方一招之隙,趁机欺进前去,一刀向路大章胸前刺到。 他这一刀只想着在路大章身上留点记号,只用了三分力,但因力道轻,所以去势更快,谁知就在这时,路大章双手快如电闪地当中一合,夹住了七煞刀。 原来路大章刚才特意卖出一点破绽,就是为了近距离再骂上杨朔几句。 杨朔见他满目悲凄,将语未语,陡然想起他与那红衣女子的纠葛,一转念间,陡然长声而笑,笑得讥诮之极。 两人此刻虽然较上力来,但是主要还是想逞一嘴之快,是以内息相持下,口中尚且能言。 路大章到了嘴边的话被这一笑窒住,怒道:“你笑什么?” 杨朔冷笑道:“你死乞白赖追求一少女,那少女却不喜欢你,所就一心求死,你这个窝囊废!” 路大章怒道:“你这个混蛋!” 杨朔左手一掌拍出,但他左肩微动,路大章已知其意,右手一掌后发而至,“嘭”地一声,震退了彼此。 杨朔冷冷道:“我看你就是个没皮没脸的窝囊废,你现在若想死,我半点不拦你!” 路大章忽然眼眶一红,道:“要是做这些没皮没脸的事能够换来一生伴侣,你做不做?你自以为大方高傲,不敢留下自己心爱的女人,到老了孤寂一生,这就是你要的脸面?” 杨朔心头一震,怒道:“你想打就说,何必说这么多话!”他也被激怒了,有时候最伤人的莫过于事实。 路大章倒退两步,长啸一声,两道泪珠跟着流了下来,道:“我为何要跟你打?我连自己都打不过……为什么要跟你打……为什么……”转身奔出客栈,但见他身形越走越远,终于不见了踪影。 杨朔见他走远,目中一片凄然,喃喃道:“我这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突然也发了疯一样跑了出去。 缩在角落里的客栈老板与伙计这时才钻了出来,老板看了看满地的狼藉,也忍不住破口大骂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阿……” 第21章 马家驿(21) 朔风渐止,东君来报。 窗外淅沥小雨,雨中透着一股轻寒,屋内生着一炉火。 君如意披着一身裘衣,背着炉火,望着窗外的雨景。 阶前的落叶在料峭春雨中打湿,零乱了满地,有时几只燕子穿梭来去,稍稍为这片雨景带来一丝丝生机。 但很快又回归了这种单调的零落,君如意却仿佛很欣赏这其中的一切。 人世间的机变巧诈太多,要成为这其中的佼佼者,就得学会比别人更厉害,更精深。 在这种情况下只会把自己伪装得自己都快看不出来,但为了生活,活得比别人更好,他却不得不这样做。 但每当遇到这种自然的雨景时,他总会自己一个人独处,在雨景下渐渐抽离,释放自己的压力。 以前他是挥掌,踢足,通过破坏家具来释放,但随着时间流逝,他渐渐学会静静地来解压。 一个人能有这么大的变化,进步,自然是相当地不容易! 而一直支持他的,便是那埋在内心深处的仇恨! 这世上没有一种情感能比恨让人更加地奋进,可同样的,若是处理不好这种情感,也没有哪一种毁灭厉害得过仇恨。 马家驿在三十年前还是此地最大的驿站,供每日传递公文往来的驿使暂驻休息,也曾热闹繁华过,但后来近处开辟了一条新的,更加平坦的大道以后,便渐渐衰落了。 现在管事的姓马,叫做马老大,年轻时就在这里做工,若没有新路开辟,原可慢慢升上来,直至成为这里最大的领导,可惜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最后这块地皮也卖给了附近一个姓钱的老爷,还好马老大年轻时曾对这钱老爷有过救命之恩,所以还能继续再这个地方待下去,交的租金也极便宜。 马家驿的旧招牌还在,以前十几个伙计大多还留在这里,原有的住宿改为客栈住宿的模式,有时也有送货,送客远行的服务。 总之尽量以能多赚点就多赚点的方式来。 这十几个伙计相继成家,最开始成家的却还是马老大,但是媳妇过门没多久,嫌他过于寒酸,地方太偏僻,不肯听她话去别处谋生,于是舍他而去。 马老大并没有太多的抱怨,因为他一心都放在这个驿站,驿站里的这些人,只要这些伙计们能够过得好,他自己反而无所谓。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时,形单影只下,不免觉得有些落寞,“若是能有个孩子,该有多好?” 以前他也曾想过,但总觉这念头有些荒唐,很快便又不再想了。 等到两个月前那少年来了以后,这念头又慢慢滋长了起来。 那是个寒风冷雨夜,这少年也不知从何而来,大半夜跌跌撞撞地撞进马家驿。 所有人都披衣而起,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就在他们七嘴八舌地谈论时,马老大已发觉这少年全身发烫,竟是发烧了,急忙把这少年带入屋中,更换衣裳,生一大炉火,热姜汤,忙活了两天两夜,这少年才自昏沉中醒来。 马老大什么都没问,只是含笑着劝他留下来,他已经知道这少年心里郁结的心事,因为就在他全身滚烫如火,昏昏沉沉时,嘴里间或地呼唤一个名字,“冷泪、冷泪……” 这少年便是杨朔了! 烧一退,杨朔发觉那柄七煞刀还在自己身上,没人动过。 从那以后他就留在了这个地方,替马老大做事。 他依旧用了“小北风”这个称呼。 马老大对他也很上心,几乎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一般对待。 暮色渐深,微雨带轻寒,泥泞的道上忽然传来一阵车轮滚动之声,一辆马车缓缓行进马家驿,门前两盏灯笼已被风雨打灭,柴门却半掩,一阵寒风轻轻将门推得更开。 门内一盏油灯随风而灭,火光消散前,灯下映照着的一张清瘦而又慈祥的脸,在那一头花白头发的衬托下,虽然让人觉得衰老,可又不自禁地觉得温暖。 杨朔翻身下马,走了进去,那人正好迎了出来,微笑道:“路上可还顺畅?” 杨朔苦笑道:“马老大,你不用等我的。这本就是我该做的,其他人都去睡了,您也应该早些睡的。” 马老大笑道:“其实你也知道,每天晚上如果有一个人晚回,总得有一个留下来值夜,等那个人回来。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年纪大了,觉少,等就等了。” 嘴上是这么说,实则是他自己愿意等,杨朔只觉心里暖暖的,这人救了他的性命,又不求他回报,还对他如此关怀,这种关爱在以前根本就从未有过。 杨朔温声道:“那您现在可以去睡觉了。” 马老大忽又道:“对了,你饿不饿?我去下碗面给你吃。” 杨朔摇了摇头,道:“我带了干粮,在路上吃过了。” 马老大含笑道:“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就当作陪我吧。” 杨朔一怔,道:“那好!”坐了下去。 面很快就上了,热腾腾的两碗面,每一碗里都有一个鸡蛋。 面上蒸腾的热气烘上了杨朔的脸,眼角已微微有些湿润,他立即捧起面,大口地吃了下去。 等到两个人都吃完,杨朔才忍不住道:“您为什么不早说,这样大家都可以提前准备一下?” 马老大轻轻叹息了一声,站起来转过了身子,道:“多年以前我就想过以后跟我自己的孩子庆祝生日,但我从小父母双亡,一个人孤零零地打拼起来,等到开始有点成绩,娶了个媳妇,谁知又因性格不合而分开,随便度日,不知觉间已过了这么多年。”他居然当着杨朔面前说出自己那些沉痛的陈年往事,可见对杨朔已是放心之极。 杨朔也已知道马老大有意收他为义子,但忽然间又想起了弗叔,一颗心忽然已变得淡了下来。 他站了起来,道:“我知道您想收我为义子,可是我不配,只怕会给您带来祸端。”说完就往自己房间走去,但他还是听到了马老大最后说的一句话,仿佛是自嘲的一句,“我半截身子已入了土,死尚且不怕,还怕啥祸端?” 第22章 前辈(22) 天已转晴。 书房里很静,只有翻过书页时带起轻微的沙沙声。 等到君如意将面前这本账簿翻完后,才抬起头,对侍立在前的老吕微笑道:“希望这次你能给我带来一个好消息。” 他虽然是在笑,可是笑容里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这说明他已经有些愠怒,花了快两个月的时间居然还找不到一个人,这在以前是没有发生过的! 老吕擦了擦汗,赔笑道:“杨朔已找到了!” 君如意道:“在哪?” 老吕苦笑道:“谁也想不到他居然会在马家驿操那仆役之事,咱们的人也是也是搭上他的马车,给他小费时无意间发现的。” 君如意的微笑渐渐凝滞,喃喃道:“杨朔的功夫已可算是年轻一代中最为杰出的,居然肯屈身干这种事!”说到这里,忽然又道:“他的心情怎样?” 老吕想了想,道:“有些沉重,好像挺不开心的。” 君如意道:“有没有看到他杀人?” 老吕道:“自从我们的人盯上他以后,从未见过他拔刀子伤人,也未曾展露过轻功。” 君如意瞳孔骤然收缩,冷冷道:“看来他的养气功夫更好了,这一来出刀就会更快更辣更稳更狠!” 听到这里,老吕也猜得出君如意跟杨朔这人肯定有过节,甚至是仇恨,才不惜花这么大的精力与时间去对付这个人。 但只要君如意不说,他就绝不会去问,他很明白自己的地位,更懂得知道得太多,只会死得更快! 他不想懂得太多,只想把自己的事做完便可,于是又道:“小人花了七天的时间将战云先生照顾得妥妥贴贴,他已答应见公子一面。” 听到这里,君如意嘴角才真的露出一丝笑意,道:“见他之前有件事我得亲自去办一办。” 老吕道:“不知公子将要去哪办事,可需要小人安排人手,随时恭候调遣。” 君如意一字一字地道:“马家驿!” 春雨,满地泥泞。 蜿蜒的田间小径早已不堪成行,重云叠聚的天空乌蒙蒙的一片,牵连数里。 夜色渐深,残花枯叶飘零于地,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烂泥中独有的气息,这样的情况显得是那么地萧索,凄零,路上更加不会有什么行人。 可就在这样的夜色下,偏偏就突然多出了一条人影。 那人不知从何而来,只见他手持着一把油纸伞,自泥泞的小径中缓缓前行。 他的脚步并不多么快捷,然而在软泥遍地,春雨如丝的道路上,却是一步一步稳稳而来,走过的土地上只是留下了淡淡的一串足印。 冷风瑟瑟,扑面而来,那人却稳稳当当,全身上下只有衣裳一角被风带得不住飘动。 头上顶着一把油纸伞,使人瞧不清他的面目,但一身洗得发旧的青布袍子却极像一个落拓的游行诗人。 这样的一个人又为何愿意在这样的一个夜晚踽踽独行?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小径在迷蒙的夜色下恰好延伸到了那间客栈的门口,这时的客栈自然也只留下了几盏照明的灯。 谁知就在这时,本来紧闭的门口忽然就张了开来,黯淡无光的店铺陡然明亮了起来。 那落拓般的游行诗人脸上也没有一丝讶然之色,缓缓收起雨伞,走了进去。 这时才瞧见他的面容,长久的清贫生活让他瞧起来像个病怏怏的中年文士,那双眼睛也似无神,但实则内敛神光,只要瞧见了这么一双眼睛,就知道这不是一个平凡的人! 大厅前只有两人,坐着的是君如意,站着的是老吕。 瞧见了进来这人,老吕急忙含笑迎了上去,但那人一挥手,淡淡道:“免了,我不习惯别人对我太客气。” 他的语气也有点生涩,显见平日也少跟人交流,但其中仍透出几分威势。 君如意站起身来,拱手道:“久闻战云先生天下第一刀的美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 战云先生仔细看了看君如意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道:“你的武功不差,用的是不是剑?” 君如意脸色微变,随即苦笑道:“从商以前拜了个师父,学过几年剑术,后来受不了穷日子,索性去经商,倒也有些成就,只是以前学的功夫已生疏了。” 战云先生见他目光微微有些闪烁,知他所说不过半真半假,但也不愿深究,转而望向老吕,道:“这十多年来,我的变化不可谓不大,你又是如何认得出是我的?” 老吕瞧了君如意一眼,却见君如意并没有什么反应,才赔笑道:“老实说,小人找到在找到您之前,前面已经认错六个了。” 战云先生道:“怎么才知道是错?” 老吕道:“您是用刀的,自然从刀上来认。” 战云先生冷冷道:“认错了又该如何?” 老吕脸色变了变,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有些人,有些错,一辈子只能犯一次的。” 战云先生“哼”了一声,道:“了不起!果真了不起!居然能将草菅人命的事说得如此轻松!” 君如意也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知道您为这六人抱不平,但我们也实在没法子,只能出此下策找您。”说到这里,瞧了瞧战云先生的脸色,继续道:“七煞刀您可曾听过,据说您当年也曾成为这把刀的主人。” 战云先生动容道:“这柄刀现在在谁的手上?” 君如意道:“在一个少年的手上,原本我已经派人将那柄刀取来,准备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谁曾想那少年趁黑摸入,将刀夺了去,连青枫子都拦他不住。” 战云先生冷冷一笑,道:“看来青枫子这些年来也没什么长进,居然连一个少年也收拾不下。” 这口气倒很像一个前辈训斥后辈的样子! 君如意苦笑道:“所以无奈之下,只得以这种法子请前辈出手了。” 战云先生想了想,道:“也罢,为了这柄刀,我去走一趟看看。” 君如意终于微笑道:“那真是江湖之幸了!” 第23章 伟大(23) 这天午饭过后没多久,马老大正打算补个午觉,杨朔就走了进来。 一进来就垂首坐了下去,也不说话。 马老大一怔,坐在他对面,道:“孩子,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杨朔依旧没开口,心里想的是那晚吃面的事,过了片刻,抬起头望着马老大道:“您说要收我为义子,是真的吗?” 马老大喜道:“你若愿意,那就最好了。” 杨朔目中露出一丝痛苦之色,道:“但我怕会连累您!我之所以留下来没有走,一是想报答您,二是因为心里有个问题,一直想不到答案。” 马老大走了上前,轻轻抚摸杨朔的头,道:“救你并不是要你的报答,是为你能够活得更好。你说你有想不明白的事,想的是不是这把刀的事?” 杨朔身子一震,道:“您怎么知道?” 马老大世故地笑了笑,道:“孩子,你以为我活了这么大,都是白活的吗?”说到这里,声音更柔和,道:“认不认我做义父无所谓,问题想不想得明白无所谓,让自己活得好一些才是重要的。你身上想必有许多烦心事放不开,又何苦累自己太重?” 他的话还没说完,杨朔已然起身跪了下去,道:“义父在上,请受儿子一拜!” 马老大目中热泪已眼眶,扶起了他,道:“乖儿子,乖儿子,今天出去以后早些回来,我去买点好的,晚上咱们马家驿一起庆祝庆祝!” 杨朔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天空一片阴沉,仿佛风雨欲来,杨朔深深吸了一口气,往马厩去了。 除了每月例常进城交纳租金外,马老大近来已很少进城,今天他兴致很高,自己驾马入城采买,距离黄昏还有半个时辰时他才到了钱老爷府门口。 他打算进去盘桓一会儿,跟他喝上几杯茶,聊上几句,分享自己的喜悦。 谁知平日里大步就能直接走进去的府门,今日反而被拦了下来。 看门的一脸苦笑地告诉他,老爷一家都出门游玩了,不知何时回来。 这话真假难辨,但不让他进门是确定的,马老大也无法来硬,只得回返。 本来回去能够提前半个时辰,谁知一出城就遇到一场大雨,难以成行,等到雨过了,道路已经变得泥泞,马老大只能催马慢回。 风雨过后,天气犹自阴沉,暮色早临,无星无月,天地间仿佛蒙上了一层诡异之色。 外头的灯火也没有亮,里头似乎一个人影也无。 马老大皱了皱眉,暗道:“今天真是怪异!”提着买来的东西进了马家驿。 大堂内放着一盏闷上轻纱的灯,灯内残烛在风中飘摇,四下干干净净,整洁如新,收拾得极其齐整,即使在他漫长生命中的记忆力,马家驿从未收拾得如此干净。 但他也从未遇见过这里一个人也没有的情况! 一个人都没有! 大堂前居然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过路暂住的人。 一阵风吹过,灯火灭了,黑暗中只剩下他一个人。 马老大只觉得如堕冰窖! 过了半晌,马老大晃起火折子,带着发颤的声音喊道:“人呢?”一边说着话一边四处搜寻叫喊着,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拼了命想捉住眼前的一块浮木,可是你越抓,就越发觉那块浮木离自己越远! 等到他发觉果然一个人也不见了的时候,他才带着满身疲痹回到大堂。 这时大堂正中一张桌子上竟然坐着一人,桌前又点起一盏灯,映着他那张秀气而又华贵的脸,此刻他正用那双略带戏谑的眼神瞧着马老大。 马老大一瞧见他,忍不住大叫道:“君如意,果然是你搞的鬼!” 君如意淡淡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在搞鬼?” 马老大怒道:“我不肯将马家驿搬到其他地方,你就用这种法子对付我!” 君如意自怀中取出一张地契,扬了扬手,道:“老钱已经将地契卖给我了。” 直到此刻,马老大才知道为什么钱老爷不见他,敢情是已经将脚下这块地卖了。 马老大气已馁了,道:“你要我走,我可以走,但我的伙计们呢?这可是十几条人命啊!” “他们十几条人命对我没用。”君如意冷冷道:“你帮我一件事,十几个伙计安安全全送回来,这张地契也给你,你觉得如何?” 马老大忍不住道:“什么事?” 君如意淡淡一笑,自怀中取出一小包药,道:“把这个给杨朔吃下去,地契,伙计,都给你。” 马老大一怔,跟着冷冷道:“你做这么多,就是为了这个孩子?” 君如意道:“这是我的事,何况他的命是你救的,由你取走,本就天公地道。” 马老大没有说话。 君如意又道:“你还是独身一人,有了这块地,以后可以放开去干,赚更多的钱,甚至再讨一个媳妇,总能活得更好地。” 马老大沉默得更久,缓缓道:“我若不肯呢?” 君如意目中蕴出一股杀机,道:“那就留下你的命,你的伙计我还是会放了,给他们一笔可观的钱财,每逢清明佳节,他们或许会想起你,或许会给你烧一点纸钱。” 两个“或许”倒说尽了人世间的冷漠。 马老大凄凉一笑,道:“你跟我说的话,算不算数?” 君如意微笑道:“我没必要对你说假话。” 马老大点了点头,道:“没错,我还不至于被你放在眼里,谁都不会对一个自己不放在眼里的人说谎,因为不屑。”说到这里,突然用尽全身的气力般大声叫道:“我的命给你!” 君如意讶然变色道:“他跟你非亲非故,你为何对他这么好?” 马老大冷笑道:“你这种人怎么会懂!” 现在是君如意说不出话了,他从未想过一个人会有如此伟大的心,伟大的想法,伟大的人格。 从这一刻起,他才真的知道,这世上是有一些东西用钱买不到的! 黯淡灯光下,君如意那双眸子显得说不出地温柔,他静静地瞧着马老大,过了半晌,才站了起来,缓缓走了过去,在他肩头上轻轻一拍,道:“你很好!”这话说完,已出了门。 马老大只觉肩头以至手臂,手臂延至全身一阵酥麻,一动也动不了,但那双眼睛却流下了两道泪珠。 对于自己,固然有为自己的不幸而垂泪,但更多的却是为杨朔的不幸而悲伤。 只可惜杨朔并不知道! 杨朔现在正在驱车归来的路上,尚有几里路,但就在这一瞬间里,他的心头却不自禁地跳上一跳,只觉一阵寒意袭上心头,同时心中也觉得一阵莫名地悲伤。 第24章 仇杀(24) 大雨过后转为一阵轻阴小雨,杨朔被这么一阻,回来已是夜深人静。 车马碾过泥泞的土地,离马家驿已不很远了。 这时一阵风自门内吹了出来,将门推得更开,杨朔只觉得这风似透着一股森然之意。 他的心绪更加地不稳,尚有几丈远,人已离地掠去。 推开大门,只见一人居中而坐,杨朔松了一口气,含笑道:“义父!”快步上前,然后他的笑容骤然凝固。 密布的阴云巧好在这时散开,月光洒了下来,洒在马老大的脸上。 他狰狞着一张苍白如死的脸,眼角、耳际、鼻下、嘴边竟都沁出了鲜血——七孔流血! 杨朔心头一震,颤抖着手去触他鼻息——气息已断,身体的余温还未散尽,可见新死不久。 杨朔只觉得心都快撕裂开来,忍不住嘶吼道:“这是谁干的!”突然间“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紧接着“砰”地一声倒了下去,竟是急怒攻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层散尽,银白色的月光倾泻下来,两条黑衣人影随着月色飘身而入。 左边的一人道:“这小子急怒攻心,该不会气死了吧。”另一人道:“他武功这么高强,谅来只是重伤,封了他穴道,带回去见公子。”说话间,俯身点向杨朔穴道。 就在那人手指将点未点之际,杨朔手掌闪电般反扣他的脉门,旁边那人勃然变色,随即伸手拔刀,但他刀尖刚刚离鞘,杨朔右肘先已撞向他同伴肋下“血海穴”,右手顺势展开“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抢他兵刃。 只三个照面已将这人掌中单刀夺来,架在他脖子上! 只听得“砰”地一声,旁边那人仰天倒了下去。 那人目中已有骇然之色,杨朔冷冷道:“不用看了,他已经死了!” 原来杨朔急怒攻心之后吐了一口血,虽然伤身,却还不致晕倒,但他料想马老大之死多半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所以索性躺下去当个死尸,看看到底会不会有其他人来查看。 果不其然,真的有人来探查,那时急怒之下反击,出手力道再也控制不住,而手肘所撞的“血海穴”却是致命的要穴,所以一击之下立时毙命。 杨朔又盯着那人,目中露出一丝青寒,道:“你若不想死,就告诉我公子是谁?” 那人目中本来的骇然之色突然转为更加浓郁的恐惧之色,但他还没开口说话,嘴里含着的毒药还未咬破,杨朔已一掌将他推了出去。 杨朔跟着向旁闪开,恰好避过背后的一道乌光。 只听得“砰”的一声,那人撞上了墙壁,吐出了一口血,急忙自窗口溜出。 杨朔没有追,因为马家驿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哈哈哈”的嬉笑得意之声。 笑声是从四个方向传来的,声音浑厚却无半分笑意,可见笑的人内功还未到家,但已算了得。 杨朔恨意上涌,怒吼道:“有种就出来干一场!”闪身扑出,但他方自出门,骤然间刀光闪动,一柄银晃晃的单刀已朝面门砍来。 这一刀刀势疾,刀风厉!虽然只在二流之境,但算准了杨朔急怒之下势必疏于防范,料定能取他性命。 谁知杨朔双手一合,就在这间不容缓之际以一双肉掌夹住单刀,双腿连环踢出,一中对方喉结,一中对方胸口。 那人连惨呼都来不及发出,就倒地毙命! 嬉笑声骤然停顿,紧接着衣袂带风声响起,余下三人虽然也曾杀人,但却从未见过如此残忍狠辣的杀法,吓得落荒而逃。 杨朔一撇眼间瞧见左边一人潜逃,右边却有两人。 他手中单刀朝着左边掷出,喝道:“留下命来!”人却往右边追去,只听得“叮”地一声骤响,却是那人以腰下刀格开身后的飞刀! 但是格虽格开了,右手虎口却被震得发麻,这一来更是惊惧,没了命地飞奔逃窜,连回头看一看都不敢。 杨朔展开身形,三五个起落已将追及,足尖一点,凌空一个大翻身,已站在这两人面前。 两人勃然变色,右边那人拔刀砍出,只见得淡淡青光一闪,七煞刀已将他握刀的右臂砍断! 杨朔身形斜侧,左手已闪电般封住左边那人穴道。 杨朔静静地看着右边那人在地上疼得死去活来,过了片刻,才朝着左边那人冷冷道:“怎样?你要不要来试一试?” 说到最后一个字,他的脸色骤然僵硬,原来左边那人已然七窍流血,死了。 这人知道逃不了,情愿一死了之,也不愿告诉杨朔背后的指使人! 杨朔朝着右边那人厉声道:“你是不是也情愿一死了之,绝不透露?” 那人抽搐了半晌,本已打算说出,但听到个“也”字,陡然转过身来,朝着杨朔狞笑道:“那座山里有你要的结果,你敢不敢去?”说到这里,身子一挺,七窍流出血来,又是毙命。 好霸道的毒药! 杨朔恨声道:“好!纵然是刀山火海,我也得去闯一闯!”一反身,朝着山上飞掠而去。 但他心中除了满腔恨意,更有几分悔意,不管怎样,这次一出手间,居然一连杀了三人,而且七煞刀一出鞘,心中的杀意更盛! 他知道自己再这样下去就再也回不了头,可他决不能认! 决不能任由马老大白白死去! 第25章 前辈高人(25) 远山一片茫茫,晚雾弥漫,不见曦月。 野径细草花丛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珠。 杨朔漫无目的地穿行在这林间,心中一阵恍惚,疾速地奔行让他反而清醒了一些,这一路上他都忍不住问自己,“是不是因为我的到来,才导致他们不幸的结果?” 最终只能得到一个结果,“是的!”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被人如此针对,但他情愿去死,也不肯服从! 他的身形来回穿梭,逡巡了一大圈,一阵细雨又自悄然而下,便在这细雨之中,杨朔骤然发觉一股凌厉之极的杀气逼了过来! 杨朔停住身形,侧步横目而望,却见数丈外一人撑着油纸伞,动也不动地凝立着,也望向了他。 那人看得清杨朔,杨朔却看不清那人。 隔着油纸伞只瞧得见那两道清寒的目光,却瞧不清那人的模样,可就只这两道目光,已让杨朔有点不自在。 那人先看了看杨朔一眼,再看了看他腰畔那柄七煞刀一眼,又转向杨朔。目光在刀上只是淡淡一扫,对于杨朔却仿佛是要将他全身上下看个透透彻彻。 云湿雾重,油纸伞下数滴水珠正在滴落,那人站立的身形却如石像般岿然不动,杨朔虽也未动,可是掌心已有冷汗沁出。 高下立判,这一静之间的较量在无形中开始,转瞬间又在无形中结束。 终于,杨朔先开了口,“何事?” 那人缓缓道:“我想看看你的刀!”语声平淡,无高低起伏之变,可是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威严之感。 杨朔瞳孔骤然收缩,缓缓握住了刀柄,忽然笑了笑,道:“你真的想看?” 那人这才轻轻移开了那柄油纸伞,露出了一张清癯的脸,也自笑了笑,道:“想!” 杨朔道:“好,我就给你看!” 短短六个字说完,刀光一闪,已到了那人头顶。 其实“好”字方出口,杨朔早已欺身而进,口中说话,手上却没半点闲下,到了那个“看”字时,弯刀自上及下劈落,只见得淡淡青光一闪,便可连人带伞劈成两半。 那人始终半点不动,杨朔反而觉得自己出手太过于鲁莽,太过于凶狠,便在这时,那人身形忽然一偏,居然从杨朔的正面转到了侧面,这千钧一发的转动竟然疾如电闪,一刀堪堪砍空。 杨朔脸色骤变,但他变招更快,刀随意进,偏势横推,哪知那人五指前伸,竟然又在千钧一发之际搭在了杨朔腕上。 杨朔但觉一股刁钻之极的力道拿住手腕,一霎时间已知对方想要夺刀,急忙翻手朝上抛刀,左手拿处,只待引刀下劈,怎料那人变招更快,持伞那手向上一送,五指一分,一掌印在杨朔胸膛。 只差半寸,只差半寸杨朔就能抓住那柄七煞刀,可就只是这半寸之间,对方掌力已经及胸,他的身子立即如断线风筝般激退两三丈。 那人五指伸出,已握刀在手,这时向上送出的油纸伞才冉冉而落,他左手接过,伞柄轻靠在肩,右手持着那柄七煞刀,不住地打量着,喃喃道:“果然是好刀!” 杨朔站立在地,脸上又是惊,又是惧,还有疑。 他会过的武林高手也有不少,至不济时也能抽身而退,闹得对手灰头土脸,怎有过今日这种惨败? 而对方那一掌明明可以将他击死,他杀人,人杀他,这在他本是自然而然的事,可是对方为什么不杀他? 过了半晌,那人又移目到了杨朔脸上,淡淡道:“刚才这一掌力满而未实,所以你还活着,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杨朔竟不知该说什么话好,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那人收起油纸伞,随手插落在地,右手提着七煞刀,左手轻弹,只听得“铮”地一声轻响,清越之极,“阁下出手意在刀先,总算入了门户,按我一贯惜才的作风,本不会取你性命,但今日你用的却是七煞刀,那就大大不同了,可我还是没有取你的性命,只因适才你那当头一劈,心中存了一丝犹豫,一丝善念,用七煞刀出手的人居然会有良善之心,我还是头一回见。” 杨朔道:“你既不杀,又想怎样?” 那人缓缓道:“这刀你从哪得来的?偷的,还是抢的?” 杨朔“哼”了一声,道:“你杀我,我不恨你;你不杀我,我也不感激你。所以你别想着可以审问我!” 那人目光闪动,忽然笑了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活着并没有什么意思,想要逼我动手杀你?” 杨朔脸色微微变了变,说不出话了。 被人说中心事有时就是这样无话可说的。 杨朔在这一点上表现得尤为明显。 一个冷傲的人不屑于做作,心里的事最容易流于表面。 那人笑了笑,道:“好,刚才我问得粗鲁,现在收回刚才那一句,我重新问。”顿了一顿,才道:“请问这把刀是从何处得来的?” 杨朔一怔,不由自主道:“是一个少年给我的。” 别人对他客气了,他也跟着礼貌了。 那人目中露出了一丝满意之色,又道:“他有没有在你面前拔刀?” 杨朔道:“没有!”想了一下,又道:“他用刀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我击来,我伸手一接,刀已入我掌中,那人抱着酒坛,跌跌撞撞走远去了。” 那人叹了口气,喃喃道:“唉……抱着酒坛……” 杨朔忍不住道:“你难道认识他?” 那人道:“这些事你知不知道都没什么所谓。”手一扬,七煞刀平平飞向杨朔。 杨朔自然而然伸手接过,心中更是叹服,“这人内劲用得恰到好处,丈余距离飞来宝刀如亲手送入我掌中一般。”又疑虑道:“你又为何还我此刀?” 那人目中露出一片感慨之色,道:“莫说十一年前我已弃刀,即是当年,我也难寻可堪一战之对手,何况今日,自不会再动刀了。” 杨朔脸上表情虽未变,心中早已升起一股仰慕,敬佩之心。 那人话锋突转,道:“你可知这刀之煞从何而来?” 他知道杨朔不会知道,所以继续道:“此刀成刀之日乃大凶之日,铸刀之人又为大恶之人,成刀之时五恶来夺,刀主力拼灭恶,恶战之下敌死身废,引刀自刎,是以为之七煞刀!” 杨朔道:“你既已知这是一把凶刀,为何还要给我?” 那人笑了笑,道:“我只是借来看看,并没有据为己有的想法。” 杨朔说不出话了。 那人又道:“这刀出世之后流转江湖,辗转间引出几场大乱,其后落在五台山的一位高僧手上,那僧人将此刀带到佛前,暮鼓晨钟,渡其煞气,本拟以三十年之功化其戾气,不想第二十九年被大盗韦客礼所盗,复又流入江湖。” 杨朔听到韦客礼时,脸色微微变了变,但随即宁定。 那人却没注意到,叹了口气,道:“始终是凡间的东西,终归得到凡间历练一番,还好这二十九年间也将这刀中煞气磨去九分,握刀之人只要心存善念便不会为刀所制。” 杨朔道:“你只是说一说刀的来由?” 那人哈哈一笑,道:“说得好,今日兴起,我教一教你如何用这七煞刀!” 杨朔皱眉道:“刀也要你教?” 那人沉下了脸,瞪视着杨朔,道:“以往你持此刀与人放对,可有过,动杀一人之念,杀得一人是否还想再杀二三?” 杨朔的手心突然满是冷汗! 那人厉叱道:“你持杀念与人放对,杀心一起便难止,杀之再杀,杀心成性,那便走火入魔了!我说得可对!” 杨朔沁出了满头大汗,突然躬身道:“前辈教我!” 那人露出了一丝苦笑,道:“总算孺子可教,这也是我之所以留你一命的缘故。持刀杀人,杀之再杀,人刀互累,终究一齐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但若持善念则不同,出手时意在刀先,善在意前,以此精修,善心盛刀法益盛,十年之后手中无刀,心中有刀,到了人刀合一之境,天下便再难寻敌手了!” 杨朔忍不住道:“前辈难道已经到了此等境界?” 那人笑了笑,道:“虽未至,亦不远矣!” 杨朔终于跪倒在地,道:“请前辈赐教!” 那人道:“你再劈一刀我看看,记着,意在刀先!善在意前!” 杨朔应了一声,起身出刀! 第26章 还债(26) 杨朔醒来时,乳白色的晨雾已弥漫在了山间,但他并没有心情去欣赏这山野晨曦时独有的美景。 他的头有点晕晕的,身子也有些乏力,那就像是一场大战过后,虚脱至极地大睡一觉后醒来的状态。 但他睡的地方不对,时间也不对,被打了一夜的露水以后醒来的样子绝没有那么好过。 七煞刀呢?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畔的刀,刀还在! 昨夜难道是一场梦? 刚想到这里,忽然间许多拔刀的瞬间就涌上了心头,那绝不是一场梦! 但那人呢? 人又去哪了? 他根本不知道! 落日晚照,酒家前的旗帜在春风下悠悠飘动,浅草间犹自带着雨后独有的鲜草气息。 春意盎然,春风拂面,这样醉人的天气下很能让人有一个好的心情。 吕老板以前也会带着十分悠然的心情来欣赏这等景色,但现在这种心情早已一扫而空。 只有急切,不耐,他的双手直搓得热汗透出,背心也有冷汗沁出。 他一时望望天,一时望望路。 天色越暗,路面无人,他的心头就更急切了。 若是等不到他要等的人,今天的黄昏就是他这辈子的最后一个黄昏。 他忽然后悔起来,他本不该建议主家使计邀那人来杀人。 他若愿意老老实实地这样过下去,这一天黄昏仍旧能跟以往一样,赏着夕阳美景,平淡而又快活地度过。 就在这时,身后已有脚步声响起,来的是店小二。 吕老板又想起三年前自己也是个店小二的时候,上一个老板姓刘,犹记得在他还是店小二的那天晚上,刘老板那一天似乎也是一直在提心吊胆中度过。 刘老板只担了那一天的心,因为他只活到那一天! 那一天以后,店里原来姓吕的伙计就不见了,多出了一个吕老板。 “想必他也不愿意老老实实地活着!”吕老板心里想着。 这时伙计已含笑地身后,道:“老板进来用饭了!” 看起来真像是发自内心的笑。 吕老板回过头,一脸阴沉地看着那伙计,冷冷道:“你先进去,我就来。” 那伙计从没见过老板这样的神色,也没见过这样让人毛骨悚然的神色,一惊之下,赶忙答应,回身走入客栈。 吕老板看着小二的背影,咬牙低忖道:“我死也不能便宜了你!” 这时暮色渐深,望着那小二的身形已有朦胧之感,吕老板杀机陡起,握向怀中匕首,快步走上前去,离得只有尺余之距,骤然拔出,突然手上一麻,力道竟然使不出来。 他一惊之下回头一望,那人不知何时已站在身边,一脸深沉地看着自己。 吕老板呆得一呆,立即拜倒在地,喜道:“您回来得真及时!” 那人“哼”了一声,才道:“及时看到一场好戏!” 吕老板脸上一红,忙让在一旁,引路进门。 日落西山,天边的数点星光渐渐明亮起来。 君如意就坐在大厅里,带着一种最为友好的笑意望着那人。 他本身就是一个高贵,孤傲的人,这世上已没有多少人能让他折节相交。 换句话说,每当他愿意以这样的一种方式与人结交时,向来都能达到他所想要的结果。 但今天在这个人面前却没有了效果。 那人就坐在对面,对着君如意的微笑,显得却很平静。 桌上虽然摆满的,寻常人一辈子别说吃,看都看不到几次的山珍海味也未能打动到他。 他只是这样平静地坐着,似是想要看看君如意能够笑多久。 君如意的微笑已有些不自然了。 笑得有些脸麻。 所以他先开了口,“战云先生腰间袋子里挂的想必不是人头!” 那袋子就沉甸甸地挂在腰间,但人头绝不会这么小,那又是什么? 战云先生淡淡道:“这袋子里装的本就不是人头。” 君如意的瞳孔骤然收缩,在这一瞬间里忽然变得如刀锋般锐利,可也就在这一瞬间过后,他又回复了那抹笑意,笑得似更友好了。 这一瞬间里的变化仍旧给战云先生发觉到了,可他并没有点破,就像没有看到一样,突然自腰间拿起那袋子,随便一抛,便落在了君如意的面前,“打开看看!” 袋子上系了个结,活结。 君如意轻轻一拉,袋子里立即滚出了数颗珍珠。 珠子发出如星光灿烂般的光华,一时间竟照亮了满室。 几颗珍珠骨碌碌地从桌上滚到了地上。 看着简简单单的一抛,其实已是力凝而发,将力道控制得分毫不差。 适才若是君如意还有一点杀战云先生的心,此刻瞧见了这举重若轻的一抛,也不得不收起那份杀机。 君如意固然也能如此一抛,但是绝对做不到让里面的珍珠不互相碰撞发出声响。 君如意只是淡淡轻轻一眼,便看出这些珠子任一颗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但他看的眼神却像在看一堆废土,毫不在意,“先生这是何意?” 战云先生道:“这是还你的招待费,七天六夜下来费你不少钱,我可不能占你便宜!” 君如意脸色变了变,突然道:“想不到阁下也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他忽然换了称谓,可见对战云不买账这件事实在是很气愤,可他也无法对这人怎样。 战云先生却不发怒,只是笑了笑,道:“你以为这是我偷的?告诉你,这是我路上打发了一件不平事,那主家为了感激我,而我刚好也要钱,就跟人讨了这一袋!”说到这里,站了起来,淡淡道:“也是我该走的时候了,只不过,以后你莫要再对我动心思,不然我绝不会客气!” 君如意立即笑道:“先生如何这般说?难道咱们就不能做个朋友吗?” 战云先生叹了口气,道:“商人重利轻别离,你们这种人利益多于情谊,在下不敢高攀!”语声方落,转身大踏步出了门外,片刻间已没入了黑暗中。 君如意望着战云先生的去路,脸色渐渐归于平淡,他不说话,别人也不敢问。 隔了半晌,终于拂袖而起,回身上楼。 一桌子山珍海味半点也没碰过。 吕老板等人呆立半晌,心中均在好奇君如意为何如此简单就放人走路。 窗外夜色迷离,漫天不见半点星光,君如意站在窗前,望着外头一片茫茫,眼中带着一股说不尽的讥诮之意。 第27章 自相残杀(27) 旭日东升,阳光照在马家驿大堂的地上。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是一片阴影,马老大的尸身就在那一片阴影下,他的脸色已经变了,不再是人色。 一串细小的虫子正在他发臭腐烂的身上来回爬行,杨朔凝注着这眼前的一切,全身都起来一阵强烈的颤抖——这是他的恩人,又是他的义父!谁知恩情还未还报,义父已落得如此下场。 杨朔厉吼一声,反手一刀劈下,任凌厉的杀气自刀锋中透出,很快那群小虫为杀气所慑,成群结队亡命似地散开! 杨朔收刀回鞘,缓缓地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叫了一声“义父!”目中热泪已盈眶。 一种与生俱来的悲凄之感涌了上来,纵然有天下第一的利刃,威震一方的武功,也无法摆脱这种命运捉弄般带来的苦痛——因为到了这种地步除了认命已无法可施! 跪了半晌,杨朔才站了起来,将马老大的尸身挟在肋下,飞身掠出。 荒野,新坟。 杨朔立好这座坟以后,就在坟前石碑下,默然独坐,不发一言。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还不走,至少先去找点吃的,但饥饿的感觉还不足以迫使他离去,到目前还只是想静静地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多陪一会儿马老大。 但深究到内心最深处时,似乎反而是马老大在陪他,因为一股说不出的寂寞不知何时已笼罩在了心头。 渐渐地,夕阳消散在了群山之中,就在最后一抹余晖消散之时,满脸苍白的杨朔向那块墓碑瞧了一眼,只一眼,这一眼过后便站起身,大步地走了出去,不再回头。 暮色悄然降临群山之上,雨后的天空分外明净,月明星稀。 一处山洞里正生着一堆火,一个目色深沉的大汉对端坐眼前等候命令的三人看也不看一眼。 雨后的清新半点也洗不去山洞里的沉闷之气。 他们一行九人是奉命来逼杨朔发疯,让他单挑战云先生,死在战云先生手下的。 可是人倒是给他们逼疯了,自己这一边也折损了四人,偏偏杨朔毫发无损! 老四给杨朔的兵器一震,没命地乱窜,方才回来,但老六始终没有下落! 人若是死了,倒也一了百了,就怕被生擒,透露些什么,那大汉倒也不担心老六会透露,只怕老六逃命时泄露了行迹,被杨朔跟了过来,那可不妙了。 所以他们本来可以先走的,但现在却不得不再等等! 那大汉已等得烦闷了,决定今夜子时一过,人再不来,他们就先走了。 月影推移,时间向晚,已接近子时了,那大汉浓眉紧皱,自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就地写上“好自为之”四个字,才道:“走吧!” 那三人瞧见这四个字,不由得倒抽一股冷气,却只应了个“是!” 便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一进来就倒了下去,瞪眼就瞧见地上那四个字,忍不住道:“好险,好险!” 原来他们十人出发前曾商量过,若然敌人太强,冲散了他们会合,则尚有备用聚集之地,只要一息尚存,绝不抛弃;但若等得太久不见伙伴归来,又得防着失散的同伙被人尾随,大部人马走之前便由领头留下“好自为之”四字,意思是让他自尽,莫要拖累旁人,他的家人自有组织照料。 这最后一人赶得气力将竭,恰好在最后一刻赶回,如何能不大感庆幸? 那大汉伸脚擦去地上的字迹,又坐了下去,缓缓道:“说吧!” 那老六缓过一阵,才坐起身来,道:“那晚我中了他一掌,掌力虽猛,但侥幸逃开以后,没被追上,歇得一大阵,恢复点气力以后,才趁黑摸过来的。”说到这里,居然颇为得意。 那大汉听得半晌,忽然向那个被杨朔七煞刀震伤虎口的老四道:“你过来坐下。” 那人虽觉奇怪,却不敢拂他意,过来坐了下去。 那大汉伸出双手,在火堆前慢慢翻转,慢慢烤着火,突然朝老六笑了笑,道:“老六做事向来精细,这次如此晚回来,原来是怕敌人追踪,这本来做得很好,很好!” 那老六听得他语气有些怪异,不由得道:“难道这次哪里做得差了?” 那大汉冷冷道:“哪里会差,怎么会差,至少比猪高明一些!” 老六的脸色变了,老四的脸色同样难看,那大汉冷冷接着道:“被人跟踪还不自觉,这难道还不是猪?”说到这里,朝着外头朗声道:“朋友,既然是来杀人的,何妨进来一叙?” 站立的两人脸色骤变,回过了头,只见杨朔自黑暗中慢慢走了进来,苍白的脸上泛着一股诡秘可怖之色,冷冷地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那大汉犹自在烤着火,淡淡道:“阁下人未到,杀气已先至,我若还感觉不出,又怎能有资格成为这次行动的带领人?”说到这里,又横了老四和老六一眼,道:“何况我这两个不中用的手下居然中了你的暗香,被火一烘,香气更浓,不管我们怎么走,始终会被你找到。” 老四和老六这才知道原来先前杨朔本是能取他们性命却没取,是因为要借暗香来追踪。 这香是七日香,杨朔那时自那采花贼身上搜来的。 虽然是迷香,但是只要量用得轻了,就不致迷倒,反而能够更加精神,杨朔原是为了好玩,未曾想会用来这一途。 老四和老六被这大汉一阵冷嘲热讽,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怒视着杨朔,另外两人亦自拔出刀来,杨朔冷冷道:“四个一起上吧,省事点!” 四人厉叱声声,已拔出刀砍向杨朔,但冷锐的刀风方自挥出,陡然间四人齐齐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一起倒了下去。 这时刚才一直在烤火的大汉已收起了手,朝着杨朔笑了笑,道:“这一手如何?” 那四人原来是这大汉下手杀的! 可他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手下? 第28章 以秘换命(28) 杨朔目中的杀意淡了,鄙夷之色骤然浓了。 “天下暗器高手前十,若在以前,我或许不大信,现在却信了,古木疏。”杨朔的语气变得冷酷,“但是放手一搏,我能杀你!” 古木疏脸色变了变,他根本就不明白自己一个老江湖为什么会被一个后生的杀气逼得有些发慌,但总算有着多年的江湖阅历,很快又回复了原来的面色,淡淡道:“目下只有你我二人,纵然给你杀了我,你心中的谜题又有谁能解?杀机纵消,疑虑犹在!” 杨朔冰冷的目色突然有了一丝融化,有些动容道:“你肯说?” 古木疏眼神在地上四人扫了一遍,轻轻叹息道:“他们是我的伙伴,也是得力助手,交情一向都不错,唉,现在都已死了。”说得黯然神伤,若不是亲见,只怕还会以为杀人者乃是他人。 脸皮厚到如此地步,也是少见的了。 但杨朔并没有搭腔,知他接下去还有话说,“可是,他们还是死了,死在了我的手上,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他要唱戏,杨朔就陪他唱,淡淡道:“为什么?” 古木疏道:“为了我自己!” 杨朔这才讶然道:“你自己?” 古木疏涩然一笑,道:“瞧你的身法,我没把握打赢你,为了保命,我只能告诉你想知道的事,换我一命。所以我要先杀了他们,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说到最后一字,已多了一分煞气,原本还剩下的一点点愧疚就在这几句话里散得干干净净。 杨朔想到此人心如此之黑,不由得起了一丝杀机,冷冷道:“那就说吧。” 古木疏鉴貌辨色,知他已动了杀机,道:“你且听我说完,看看这些秘密值不值得换我一命。”说到这里,又凝思了半晌,道:“你藏身马家驿,行迹可算隐蔽,加上自身没有特意透露武功,照理说很难被人发觉;山上遇到那人武功高强,一般来说也不会答应做人家的刽子手来杀你;围攻你的黑衣人虽然都已死了,但你也知道他们的功夫在武林上来说已不算太差。这么些人,这么些因素结合在一起,方能设出这么一场局,你可知道花费的人力物力有多大?” 听到这里,杨朔的背上也不禁渗出冷汗,一个从所未知的大敌居然给自己设下如此大的局,自己却还不知是被什么人针对,又如何不慌? 但他究竟是内功深厚之人,心神虽乱却能很快收慑起来,当下道:“做这么多只是为了我这把刀?” 古木疏摇了摇头,道:“也不尽然!你应该还记得这把刀失而复得的那个晚上,你是从哪家府邸取回的?” 杨朔想了想,道:“君!”说到这里,突然道:“难道是如意堂的君如意?” 古木疏道:“你终于想到了。” 杨朔“哼”了一声,道:“你只怕是在唬我,我跟如意堂向来没有梁子,为什么要如此针对我?” 古木疏冷冷道:“我跟你难道就有什么仇怨吗?” 这话如同一根棒子大力敲打在杨朔头上,方才醒悟,但终究难以置信,但又不可不信,要做这么一些事若无极大的财力,如何能够无声无息,不为他所觉地做出呢? 于是又道:“你的武功并不差,为何要屈膝于人手下?” 古木疏苦涩一笑,道:“半文钱难死英雄汉,武功虽高怎抵得过一个穷字?”说到这里,又接着道:“不仅仅是我,那封弃之、马局谪、甚至于青枫子,不也同样地为君公子效力?” 他怕杨朔不信,索性多说几个人名,这些人均是曾与杨朔放对之人。 杨朔听到这里不由得勃然变色,道:“做这么多事,难道只为了这柄七煞刀?” 古木疏摇了摇头,道:“想来不是,不然你那晚就不止跟青枫子打一架的了,因为里外还有一些阵势未曾发动。” 杨朔倒抽一股冷气,道:“那便是为了我了。”说到这里,忍不住仰天长笑,道:“想不到我也能让人如此费心重视,当真是受宠若惊!”说到最后,语气已有些凄凉痛苦之意。 等到杨朔笑声停止,古木疏才道:“你该知道的,我都已告诉你了,现在可否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杨朔道:“问吧!” 古木疏目中精光闪动,掩饰不住一片兴奋之色,道:“你得到这柄七煞刀以后是不是武功大进了?” 杨朔瞧着那柄七煞刀,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情愿不去拥有它!” 他想到的是自从弗叔让他取这柄七煞刀以后,麻烦事就多了不少,如果弗叔不曾对他有此要求,现在就简单多了。 同样,由这柄刀不难联系到弗叔的承诺,进而想到弗叔,心头不免有点烦乱、有点思念、有点惧怕。 几种心情忽然就聚在了一起,脸色变化难免不怪了! 古木疏当然听不出这些意味,只是突然很想说——你要是不要不妨给我——但就在这时,一股沉重的杀气忽然涌了过来,原来是杨朔目光转向七煞刀时,已微微泛起一股杀气。 这股杀气竟然逼得古木疏有些发毛,杨朔跟着冷冷道:“这次暂且放过你,但若被我查到你所说的有半分假,绝饶不了你!”说到这里,人已向黑暗中退了去,只剩下阵阵山风缓缓吹了进来,吹向独自站立在火堆前的古木疏。 望着杨朔的去向,古木疏的目中露出一股恶毒的神色! 然后才转过身子,将四个同伴的尸身堆在一起,准备用火焚烧掉,惟有这样才没有人能够发觉动手的是他! 第29章 意外之外(29) 君如意正在午后小憩,雨后的天变得越发温暖,但离夏天尚有些距离。 所以他还有时间慢慢享受温暖的春阳! 审慎安排的事竟然告败,这在家业大了以后,从未发生过的,尽管很愤怒,但很快便又按下了这种心情。 做大事的人是该得拿得起,放得下的! 何况待会儿还要会见一个人,相信这个人能够教给他一个不错的法子去对付杨朔。 每每想起能够擒获摆布杨朔时,他的心头就忍不住一阵狂喜,特别是最后以一个胜利者的高调姿态站在杨朔面前宣布时,那种感觉仅是想想,都足以让他全身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得到最大的愉悦! 但未到那一刻前,他都得让自己保持最大的平静,惟有这样,彼时才能得到最大的快意! 屋子里很静,他就躺在窗旁暖阳能够洒落到的地方,偶尔传来缕缕风拂木叶之声,极是惬意。 忽然间,风声微乱,一条人影以极轻灵的身法闪了进来,悄无声息地坐了下去。 君如意休息的地方看着很安静,更无外人来往,而且每次都会或明或暗地布上十来个岗哨,但这个人鬼魅般飘了进来,竟然无人察觉,轻功之高,可算罕见罕闻的了。 君如意的耳力总算不差,还是给他听出了一点端倪,发觉有人,他决定扮猪吃老虎,把那人一口“吃”掉,他缓缓睁开眼,打算做出睡眼惺忪的样子,然后就是诧异、恐惧。 谁知才一瞧见那人面容,脸色骤然剧变,但就在下一刻里,立即缓和了一些,道:“阁下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那少年自进来以后一直凝注着他,此刻才淡淡道:“你难道不识得我?” 君如意道:“今日初始相逢,何谈认识?” 那少年却道:“但我越瞧越觉得你似曾相识。”他觉着这人与那天见着的那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颇为相似,但又有点不同,他说不出这其间是何故,原来那天君如意见他时曾稍稍改换面容,所以他才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君如意暗自庆幸当时多留了一个心眼,稍稍进行改扮,不然此刻纵想做诳,也没法那么自然的了。 他追问道:“你倒是再瞧瞧,咱们先前到底认识不认识?” 那少年摇了摇头,道:“你现在这副面孔我不认得!”他说的话语带双关,但君如意却不去理会,陡然面色一沉,冷冷道:“我们素不相识,只凭你一点臆测,就闯入我的房中,若然我胆小,被你吓死怎么办?又怎知你不是强盗?” 便在这时,四下巡视的岗哨陡然发觉多了一人,各发警讯,已有三四人落在门口,按刀待动。 君如意衣袖轻拂,宛如伸了个懒腰,但就在这一动作间,已传出不必紧张的讯号。 那少年一直凝注着君如意的脸色,直到此刻,脸上才稍稍闪过一丝歉然之色,随即将腰畔的七煞刀解了下来,放在桌上,淡淡道:“这柄刀你可识得?” 君如意摇了摇头,道:“这是七煞刀!”摇着头说出的这一句话的语气显得十分地悲天悯人,仿佛已然透过这柄刀看到人间无数的杀戮,为这世间的无情而感伤。 本来这少年已经想好了的一句话到了此刻居然收到了相反的效果,连他自己都快被感动了。 但还没这么快,这少年就是杨朔了,那晚古木疏说的话他最多只能信七成,其后花了几天的时间察究君如意的为人,发觉和他几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很难相信这么样一个人会来针对自己,但除了他,已很少有人能有这种心思与能力。 所以今日杨朔趁着午后这段容易慵懒懈怠的时间闯了进来,果然容易得很。 杨朔一手轻抚着刀鞘,脸上煞气微微聚拢,笑了笑,道:“这柄刀是最近从你处夺来的,我说得可对?” 听到这里,君如意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七煞刀无疑是一柄容易让人发疯的魔刀,纵然杨朔能够控制自己,但像现在这样越说煞气越重的情况,说不准一句答得不好,引得他发疯杀人,那时节即使赢了这个疯子,自己的损失只怕极大,何况那不是自己要的结果——极其亏本的结果! 君如意审慎地想了想,终于冷笑道:“没错,这柄刀本来已经到了我的手上,那天晚上你来抢刀,若不是你刀法精湛,早就死在青枫子的剑下了!” 杨朔一怔,万料不到君如意会把话说得如此坦白,只听他继续道:“这柄刀本就是不祥之刃,在谁手上都难免使刀主发疯杀人,你今日最好留下这柄刀,否则害人害己!” 杨朔黯然长叹,道:“我也知道,可是暂时不能给你!” 主客之位渐渐易势。 君如意目中精光闪动,道:“为什么?” 杨朔道:“如果没有这柄刀,我就见不到一个人。” 君如意道:“他跟你有亲?还是他对你很好?” 杨朔语气有些寥落道:“他对我有恩!”说到这里,目中陡然射出一缕精光,道:“如意堂江湖知名,你帮我找到他,前事我一概不论!如何?” 君如意苦笑道:“他是谁?” 杨朔一字一字道:“沈轻弗!我的恩人!” 君如意点了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 杨朔道:“有劳!”拿起刀转身走了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自房间里的暗门走了出来,面色凝重,那人赫然竟是沈轻弗! 第30章 两雄较技(30) 君如意又躺了下去,显得更加地舒适,愉悦。 对于这个突然从暗门里走出来的人,竟似熟视无睹,这两人之间显然有一层外人不知的联系。 沈轻弗面罩寒霜,冷冷道:“你让我来,就是为了听这些闲话?” 君如意悠然道:“老实说,刚才我的后背也差点渗出一阵冷汗,若非我急中生智,说出那些话,还真不知道怎么应付他!”说到这里,突然朝着沈轻弗一笑道:“他若骤然发疯暴起,你能否拦得住他?” 沈轻弗目中骤然闪过一丝杀机,狞笑道:“适才你为何不激他一激?” 君如意淡淡道:“我不敢!”这三个字虽然简单,说出来可真是不容易,谁知道他居然随口就来。 沈轻弗也不禁有点讶然。 君如意继续道:“他若动手,我未必打得过,即使打得过,我这种生意人,命可比他金贵得多!何况,打了起来的话,你只会在暗处瞧着,绝不会出手帮忙。”他的眼中忽然多了几分轻蔑之色,道:“之所以不出手,除了幸灾乐祸以外,还有一层,就是你自己也没有把握。唉,长江后浪推前浪,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沈轻弗听得怒不可遏,双拳俱已紧握,骨节格格作响,偏偏找不出一句反驳,实力间的差距乃是铁一般的事实,若然是这般便是这般,狡辩无异于自辱! 君如意瞧见了他目中的愤恨之色,心中一阵畅快,刚刚在杨朔那里吃的瘪就在沈轻弗这边得到了舒解。 沈轻弗紧握的双拳陡然松开,缓缓道:“既然如此,不如就来看看我这前浪抵不抵得过你这后浪!”这已无异于挑战。 君如意身子陡然间一挺,已站了起来。 眼睛最锐的,才能瞧见他右掌在榻上轻轻一拍,借力弹了起来,轻轻地一掌居然能将他诺大的身子恰到好处地托了起来,掌力运用之巧之妙,也是极高的境界了。 “杨朔我可不敢跟他打,跟你倒还敢拼上一拼!”这话君如意本已快说出口,可他很快就又忍住了,一旦将这句话说出口,沈轻弗接下来就只会跟他不死不休了。 “相识至今,尚不知彼此深浅,今日咱们就以拳掌印证印证功力,如何?” 沈轻弗还不想跟他撕破脸,但被引起的满腔怒火却势必要倾泻出来,否则只怕得发疯,当下应道:“你年纪小,先出手!” 君如意右掌轻起,挥了出去,道:“只是拳掌,不可动脚,你年纪大,说话要算数。”这话说得倒有些幼稚,实则是他觉得出脚时带起灰尘,有点脏。 但见他手掌微动,轻灵已极,宛如半空中洒落一片花雨,覆盖住了沈轻弗胸前几处大穴。 沈轻弗见他掌法虚实相应,十分高妙,一时间居然瞧不出是何等路子,身形一闪,退后三尺。 君如意正要他退,掌法如影随行,攻了上去,沈轻弗避过三招,随即一声厉吼,展开拳法反攻! 君如意但觉耳朵“嗡”地一声,掌法不由自主地一滞,心中一阵懊恼,原来他使的是一路“飞花逐影”掌法,一共十七式,要诀全在起掌时以虚实不定之式炫人耳目,只要对方一退,掌势便可如疾风骤雨般一路猛攻,打得对方抬不起头。 谁知沈轻弗见识极广,拆过几招便知不对,居然以吼声自无破绽处打出破绽,一路反击回去。 这一来双方俱已陷入酣战之中,本来说好的互相较技,若是将时间拉得长了,打得兴发,便是不可开交之局,后面两个人再合作也难免心生芥蒂。 君如意心知此理,已然开始后悔与他索战,一开始本是他占了形势,此时被沈轻弗抢占上风,被他猛烈的招式逼得已有些透不过气,他若是全力反击,赢面虽然不大,但是也不至像现在这样狼狈,但他得考虑得更远,如果这样必然引起对方更加凶狠的拳法,到得最后自己一个把持不住,可就真是破罐破摔了! 破罐破摔的事绝不能做,拼着挨沈轻弗一拳,权为先前无礼作赔罪,想到这里,君如意突然双掌连环圈出,封住对方掌势,跟着将内劲布满胸口,只待掌力骤然松开,让对方一拳趁隙攻入。 突然间“砰”地一声大响,一拳两掌碰在一处,两人身形各震,君如意退了五步,沈轻弗退了一步,两人彼此内力互相侵袭,都是气血翻涌,过了一阵,沈轻弗和君如意先后缓和过来。 原来刚才沈轻弗的怒火在拳势之中渐渐泄出,理智慢慢占回高地,想的与君如意不谋而合。 陡然见君如意似有讨好之意,便在对方掌力盛极转衰前一刹那猛攻一拳,逼他以全身劲力与己互碰。 两人身子一震之后,才冷静了下来,君如意这才知道对方武功如此了得,不由得躬身道:“前辈功夫了得,晚辈佩服之极,适才多有得罪,万勿见怪!” 沈轻弗一怔,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当年我若有你这种气量,今日你绝过不了我百招!” 武功一道,能力天赋是一种,气量心性又是一种,若然这一方面天赋好,但是脾气差,耐不住性子学下去,再好的天赋也无用。 这种道理换作其他事情而言,也是这般。 君如意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当下两人都坐了下去,商讨后面的事情如何做。 正是:合该江湖有事时,风雨来袭不由人! 第31章 原是不如(31) 杨朔慢慢地走,心里在想着事——君如意说的、做的几乎都让他觉得合情合理,但他心底总是觉得有点别扭。 就是想不出别扭在何处? 越想不出,就越烦! 他走的本就是偏僻小径,世上的人太多,这时他恰好不想见的就是人,有人的地方就有事情。 可惜他自己本身就是个人,自己就是事情的本身! 偏僻的小道一片荒芜,许多不知名的野花稀疏散布,杂草,野花在阳光下散发着一种莫名而又刺鼻的香气。 这香气让他的心情变得有点怪怪的。 杨朔骤然停下脚步,抬头望去,道路茫茫,不知所往何方! 他的心底忽然变得说不出的愤慨烦郁,一种拔刀砍杀的心绪不住地涌了上来。 仿佛已在催促着他拔刀! 杨朔就拔刀,淡淡的青光一闪,刀已挥出! 一条迅捷无伦的人影裹着淡淡的一道青光,人影飘动,刀光闪烁不停,在这片刻之间所到之处激起一片狂花、乱草。 幸而并没有人在这附近,不然遇上杨朔这等凌厉无匹的气势,势必为其所伤,一旦见了血,杨朔不免更疯狂了。 谁知就在这时,突然间一阵琴声飘入耳际。 那琴声幽幽扬扬,深邃旷远,令人有高深莫测之感,然而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舒缓祥和,一洗烦绪之心。 杨朔的疯狂到了盛极转衰之际,到了那时节虽然他能够渐渐控制住自己,但总会被自己的情绪伤到,而此刻这琴声响起便有如春风化雨般将他内心深处的疯狂以最柔和的方式渐渐抚平。 忽然间“铮”地一声轻响,弦已断了一根,杨朔心绪恰在此时恢复,抬起头,瞧见林子边缘一个穿着月白色僧衣的年轻僧人正盘膝坐在一块巨石上。 那僧人微微叹息了一声,道:“想不到我的功力还是差了一点。”说到这里,又朗然一笑,道:“不过这一曲妙谛清音总算给我弹完了。” 杨朔躬身道:“多谢慧施和尚!” 那僧人便是先前在大方禅师与沈轻弗大战过后,独力救走大方禅师的少年僧人慧施。 慧施站起身来,合十为礼,微笑道:“施主,许久未见了。” 杨朔道:“叫我杨朔便可。”顿了一顿,又道:“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此地?” 慧施望着杨朔,目中闪过一丝讶然之色,随即道:“小僧在寺中久未见施主到来,一时间动了出游之兴,便携了这把琴出来一游!不想今日在此碰见施主戾气大增。” 杨朔看了这把琴,看见了断了的那根弦,道:“这弦是因我而断?” 慧施苦笑道:“这只不过是因为我功力不足!” 杨朔突然道:“这琴声,你原本有何用意?” 慧施一怔,见他目中尚有几分杀机、几分难以索解,几分忧虑,知他心绪虽然暂时平复,但是很容易又会乱了起来,就像是一把拉满了的弓虽然松了几分,但是其势在发,欲止难止,同时自己的心头不也有几分疑虑? 于是又坐了下来,缓缓道:“虽已断了一弦,勉强还能再作一曲,杨施主何妨坐下再听一曲,一曲终了我再跟你细解!”其意甚坚。 杨朔应了一声,坐了下去。 慧施双手落向琴上,将落未落之际十指微微发颤,似是心绪未定,但这也只这一瞬间之事,跟着落下时已甚沉稳。 琴音陡响,如同春雨淅沥落入花草从中,雨无声,花草无觉,可在悄无声息之中,花草春雨形成了独有的一派缤纷春景之色。 琴声轻柔婉转,清丽雅致,杨朔听得已渐渐忘了自我,胸中浑然没有半分杀气,等到一曲终了,尚且不自知。 等到他回过神时,慧施才微笑道:“杨施主果然妙解琴音。”说到这里,微微轻叹道:“这曲琴音乃佛家驱魔心音,如有入魔道而无法自觉者,凭借此曲可令入魔者迅速癫狂而暴毙。” 杨朔忍不住道:“那为什么我听了没事?” 慧施道:“因为你天良还未泯,还对美好事物抱有向往,所以我这一曲反而能够勾动你内心深处的善意,拉回正途。”他见杨朔还有些迷惘之色,便又道:“假如你天性已失,这曲琴音非但不能勾动你内心的善意,反而会引起你剧烈的反感,因此将你内心最深处的狂暴更加猛烈地勾动,刚强则折,这道理你应该懂。” 杨朔道:“那为什么琴弦会断?” 慧施目中闪出一丝惭愧之色,道:“真是罪过,因为奏琴之时恰逢你杀气最盛之际,那时我实在没有把握。所以想着的是刚强则折的目的。及至后来发觉你居然能够懂得这里面的妙处,平静下来,我才换了法子,但是一开始动了杀机,用心不纯,所以弦断了一根。但这也是我功力不够的缘故,若是够了,也就不会如此。”说着,又仔细地凝注着杨朔,道:“只不过,杨施主的功力为何陡然间比以前增强了许多?” 杨朔将腰间藏着的七煞刀露了出来,道:“怕是因为此故!” 慧施讶然道:“原来是七煞刀!你既然知道此物不对,为何不弃之?须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杨朔摇了摇头,道:“没有这柄刀我就见不了一个重要的人。”想了想,接口道:“沈轻弗,我的弗叔!” 慧施一怔,道:“那你直接给了他不就好了?” 杨朔苦笑道:“我找了他很久,始终找不到。” 慧施仔细地看了看杨朔,他从杨朔身上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可是就是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很不妥,加上与沈轻弗有关,不觉间想得更深,但这些未经查证,不好说出口,于是道:“贫僧想去五台山一游,可有兴趣相从?” 有人做伴又怎会不好? 但杨朔瞧慧施一身朴素无化的打扮,平和的眼神,英俊的面孔,自然而然地流露一股潇洒气息,心下不自觉地有些嫉妒,生出自愧不如之感。 佛家讲究四大皆空,各色人等视作一同,慧施待人更加如此,所以不论杨朔是俊丑贵贱,在他看来都是一般。 但是杨朔只不过是俗人一个,不免生出对比之心,人家不跟他比,但是差距就明摆着,不察而自觉。 很难去忽视,同时又觉得在他面前有些不堪,所以摇头朗声笑道:“咱俩若结伴,势必会引起不少关注,可能我还会给你带来麻烦,不如算了。天地悠悠,自来自去。” 慧施从中听出几分自伤之意,只觉不便勉强,于是道:“既然如此,那贫僧就自去了。” 杨朔点点头,道:“你先走吧。不过有一点我一定要告诉大师,与你相识,甚感荣幸!” 慧施合十微笑道:“贫僧亦然!”抱起石上的琴,微一躬身,潇然离去。 杨朔望着慧施的去向,心中一阵怅惘,好似喃喃自语般道:“和尚,快点走也好,离我太近都没什么好处。” 第32章 冤家聚头(32) 暮色四合,晚风徐徐,在城市人境喧哗处已有闷热感,但在这一处恬静乡间小路上,风中还有微凉意。 一个五六十来岁的花白头发的老头就在这条小路上摆了一个小小的面摊,微雨天他还可以支起一块防水的幕布在淅淅沥沥的天气下营业,雨大了就不行了,只能干望着天,等它什么时候停下来。 今天的天气很好,做完最后这一单生意他就可以搬只椅子坐在摊边,喝一点小酒,加一叠花生。 他的房子离这里很近,但他根本不急着回去! 他的老伴几年前去世了,孩子长大也搬去了城里住,只有偶尔过年过节时才能体会到家的感觉。 但他并不埋怨什么,到现在还能守着这个摊子慢慢过日子,已经很满足了。 将入夜,未入夜,天地间仿佛沉浸在一片迷蒙之中,很快夜色笼罩,蝉声响起。 李老头已经搬着一张藤椅躺在摊口边,赏着这月色。 他不打算去理会那个少年了,虽然他本想叫那少年不如陪他一起赏赏月色,听听这虫鸣声,或许就能转换心情了。 但每当走近那少年,想开口时,心里总会有点不舒服,有点发寒,他当然不懂那是什么缘故。 所以他也就不去想了。 正在这间小面摊独酌的是杨朔。 自从上次趁醉与路大章打过一架以后,不知怎的,现在每当独自吃饭时,只要有酒,他总会要一点来喝。 这已经变成了他的习惯,或许是因为喜欢那种醉醺醺,迷迷糊糊的感觉。 每个活着的人总会有那种这种的兴趣,有些兴趣为人称赞,有些兴趣为人轻贱。 可不管哪一种兴趣,总是能够让人在这漫长人生旅途中找到一点打发时间的机会。 若没有这些兴趣,有些人活着就真的不知道为了什么了? 晚风轻动,远处道路黑暗中忽然多了一道身影,开始前还只不过一点黑点,但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具体形象的人。 那人走路一蹦一跳,似乎全没半点正经,李老头的眼光恰好移到那人身上,他刚刚发觉那是个年轻人,等到眼皮不过眨了一眨,那人已经到了近前。 这人好快的身法,李老头隐约觉得有事快要发生,而且是自己没办法掺合的事,他十分机警地把身旁的一把葵扇轻轻遮住面目,微微发出呼噜声,活到了这种年纪,原是有这种世故的机警。 那人哈哈一笑,道:“果然让我找到你了!抬起头来。” 杨朔根本没有醉,只不过有些兴趣索然,茫然无措,所以才趴在了桌上,此刻头一抬起,便瞧见了路大章,皱眉道:“你离我远点!” 路大章一怔,反而坐了下去,道:“为什么要赶我?难道我得罪你了?”想了一想,道:“那天咱们俩骂是对骂,打是对打,你也没吃亏多少啊?” 杨朔冷冷道:“我说让你走,你是不是没听到?” 他想起若不是那天跟路大章打起来,就不会雨中狂奔之下发烧,遇上马老大,发生了后面的事。 事实上,此刻他是将马老大的死怪在了路大章身上! 路大章想了又想,又道:“我知道了,肯定是那天之后你又发生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怪在我身上!” 杨朔道:“难道不该怪你?我数到三,再不走,我就要动手了!” 路大章坐在原地,动也不动,笑了笑,道:“你倒是动手啊?” 杨朔没有直接动手,面色反而更加凝重,一个数一个数地数,陡然数到“三”字,一拳击了出去。 出的是左拳,这一拳用上了七成力道,劲猛而力尚有余,可有虚实之变化,若对方躲避,则右手趁着拳风甫出,七煞刀跟着挥出。 谁知这一拳挥出,“砰”地一声,路大章躲也不躲,实实在在地受了杨朔一拳。 杨朔一呆,果真料不到路大章居然不躲?只听得“哇”地一声,路大章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这一拳毕竟不轻! 杨朔讶然道:“你为何不躲?” 路大章一手抹去嘴角的血痕,苦笑道:“先前着实是我不对,你想出气,我怎能不让你出气?还好这一拳只打得我气血翻涌,不致丧命!” 杨朔瞧着路大章,缓缓坐了下去,长长叹息了一口气,道:“只怪我命不好,原是怪不得你的!”他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待见了路大章吐血以后,回想前事,怎么算也怪不到他那儿去,那些人分明是针对自己罢了。 路大章点点头,道:“那好,你的事解决了,现在听听我的事!” 杨朔道:“我就知道你总不会让我过得太轻松的。” 路大章笑了笑,道:“虽然不轻松,但是对你却有好处。”说到这里,五指陡然在桌上一拍,筷筒里已有两根筷子落入手上。 路大章伸手点出,两根竹筷居然快如闪电般刺向杨朔双目,杨朔脸色骤变,还好早就有了防备,身子跟着向后窜出。 路大章人随筷去,手中两根长筷向旁张开,突然向中合击,宛如两柄奇门兵刃向杨朔面部袭到。 杨朔头向后仰,右手衣袖挥动,一股袖风朝着路大章面门拂去。 这一拂之中蕴着刚劲,看着柔弱,实则有摧枯拉朽之劲。 路大章情知此中妙处,张开的两筷转为掷力,斜插入地,身形接着这一插之力飘身后退,两个人于片刻之间快攻快解三招。 招数不但精巧多变,兼且阴狠毒辣,但若非是仇敌,又怎会使出如此绝招? 谁知两人反而相视一笑,同时道:“你见过他了?” 原来这三招之中的用劲用力,无形中已露出了彼此曾受过战云先生指点的痕迹。 路大章点点头,道:“是的,他老人家让我来找你,说是你的功夫与我的有互补之妙。我的刀法大开大合,猛辣无比,但是失之精巧绵密;你的厚实稳重,一招一式自有理路,可惜有些故步自封。” 杨朔想了想,心中忍不住对那前辈生出敬仰之情,问道:“前辈的名字到底叫什么?” 路大章摇了摇头,道:“他不让说,你既然猜不到,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杨朔又道:“那你是他的徒弟?” 路大章摇了摇头,道:“他虽然教我刀法,可是不肯收我为徒。” 两人相对苦笑一番,均有无可奈何之感。 于是这本来并非同路甚至有些怨隙的两人因为战云先生的一番建议,就这样开始了切磋武功的一个阶段。 世上的事有时就是这么有趣。 第33章 毒辣之极(33) 杨朔与路大章就在近处暂住了下来。 原本杨朔打算往深山处钻去,没有外人打扰,但路大章却觉得“大隐隐于市”,不必舍近取远。 于是他们也就成了这间小面摊的常客,白天打坐调息,互相切磋,晚上照例寻来此处吃面,饭后无事就与李老头谈天说地。 路大章去的地方甚多,李老头年纪大,经历多,两人一起总能天南地北到处聊。 杨朔话少,多是静静听着,有时他不免想到,以路大章这种性格,当真是那种走惯四面八方的人,哪里都适应得下。 忽然间已过了三四月,天气入秋。 连杨朔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过得如此之快,这段时间他虽然还是比较寡言少语,但他自己都不知——不觉间话已比以前多了一些。 同样的,这段时光是他这十几年来甚为愉悦,自由的时候。 两人的刀法都有了相当大地进步,所缺的只是火候,火候可就不是不断地练习能够掌握了。 只有经过时间的积淀才能达到! 到了这个地步,两人也知道彼此间的不足已然渐渐补足,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李老头知道他们不是会在乡间久待下去的人,是以知道他们快要离去时,也没有多么意外,很自然地提出要亲自下厨请他们一顿大餐。 饭后两人跟他挥手作别,回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路大章显得有些不安,杨朔道:“你在想什么?” 他们两人待了三四月,感情颇深,许多话不必拐弯抹角。 路大章道:“你还记得那个红衣女子吗?” 杨朔皱眉道:“霹雳堂的雷凌?你还念着她?” 路大章叹了口气,道:“本来我没怎么想到她的,可是一闲下来,她的样子不自觉就映入我的脑海里。” 听到这里,杨朔的脑海里不自禁地就浮现了宫冷泪的模样,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她心里没有你,念着又有何用?” 路大章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笑,道:“你是不是也在想着宫冷泪?”说到这里,继续道:“对了,她们两个交情不浅,反正无事,不如咱们出去看看她们?” 杨朔摇头道:“不了,这种无谓的事我不想做。” 路大章道:“这叫无谓,但不做这个做啥?” 杨朔道:“不知道!但出去以后咱俩最好各走各的。” 路大章一怔,道:“跟我待一处这么烦吗?” 杨朔道:“不会!”说到这里,加快几步,兀自走了。 路大章一呆,转念间想到自己的事也是忧愁难解,轻轻叹了口气,但走出几步,呼吸到迎面而来的新鲜空气,又朗然了起来。 秋风起,秋意渐深了。 徐成看起来十分气恼,再没几天就是儿子徐玄与宫冷泪的婚期了。 他之所以能够这样答应,是因为君如意保证这场婚事绝对成不了,可现在婚期将近,一切事宜进行得妥妥当当,完全没有半点意外发生的样子。 他又怎么能不怒呢? 便在这时,外头已有人来报,说是君如意来访。 徐玄冷冷“哼”了一声,道:“劳动他大驾,可真不易,叫他进来。”传话的人去了,不久君如意就来了。 他的风姿向来优雅,态势胜于旁人,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有一种相形见绌的感觉。 但在徐成面前,他却显得恭敬得很,这到底是他最大的一个雇主,不论财力、名望均在自己之上。 如意堂之所以能够迅速发展起来,徐家堡的帮助是不能忽略的,当然,他对徐家堡也是有所回馈。 徐成压着怒火道:“你说这事成不了,但现在婚期将近,没有半分波澜生出,你又该如何解释?” 君如意微笑道:“这便是晚辈此来的目的。” 徐成道:“说吧!”他的语气已缓和了下来,其实他也知道君如意来了必然得给出一个法子,但是在这之前,君如意让他费了不少心,总得让君如意看看他的脾气! 君如意道:“一个女子要嫁入一个世家,特别是徐家堡这等大家,至少有一点是必然的,那就是清清白白!” 徐成“唔”了一声,似是有所赞同,他一直不同意的一点就是宫冷泪的身世不清楚。 君如意道:“所以,要毁了这场婚事,其实很简单。只要派个人去毁了她的清白,她又怎能嫁入徐家堡呢?” 徐成皱眉道:“现在宫徐两家都有人手护卫,哪有如此简单,何况若是出了这档子事,徐家堡的威名岂不是受损了?” 君如意道:“所以这个对象要选好!”顿了一顿,道:“现在负责防卫的好像是吴兴!” 徐成冷冷道:“你难道想让他去?” 君如意道:“他去最好。” 徐成怒道:“好个屁,他可是我的人。” 君如意淡淡道:“正因为他是您的人,才好。” 徐成一怔,道:“为何?” 君如意道:“防卫是他,监守自盗最是方便。事后你还可以作出痛惜伤感之状,让你的儿子非但不敢怪你,反而担心你气急伤身!”他见徐成似乎意有所动,继续道:“吴兴的命岂不是你救的?这种杀手出身的,素来寂寂无名,只要做得妥当,大可事后给他一笔钱财,远走高飞,也不必取他性命。” 徐成叹了一口气。 君如意目中精光闪动,说出最后一句让他不再动摇的话,“你是要你儿子,还是要吴兴?” 徐成目中露出如刀锋般锐利的神色,瞧了君如意一眼,淡淡道:“够毒辣!” 君如意微笑道:“为君使之!” 第34章 人心丑恶(34) 杨朔先行了一步,没有理会路大章。 已然告别过,就没有什么好再说的了。 他乱逛了几天,就听到了徐玄与宫冷泪的婚事,这种轰动江湖的消息即使不去打听,在有人的地方,茶余饭后之际,自然而然地就会传入耳来。 杨朔并没有什么反应,可他不知不觉间已来了这座城中,宫冷泪与徐玄举办亲事的时间就在这几天。 萧索的秋风拂向了杨朔,他一身劲装,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脸上流露的是一种散漫,疏懒的状态,同时又杂着几分无可奈何之状。 这种状态非但不会让人感到反感,反而露出一种深沉幽邃的男性魅力。 暮色早临,天边已有一弯新月! 凄清的月色下,街上行人更加稀少。 一种说不出的寂寞、孤独,忽然间就涌上了杨朔的心头。 就在这时,街道巷口处忽然转出了一人,朝着杨朔迎面走了过去。 那也是个年轻人,一身剪裁合适的华衣,一副温文有礼的模样,一些人远远瞧见他,低头行了一礼,但他只是简简单单地报以一笑,那些人已觉得很满足。 看来这人在这附近名望不低。 两个人走到一定的距离以后,那人就停了下来,停在杨朔的面前,原本的微笑渐渐消散了。 杨朔本来想叱退这人,但瞧了对方一眼,已准备让开一步,谁知那人叫出了他的名字,带着一种打招呼似的口吻道:“杨朔!” 杨朔脸色变了变,终于缓缓道:“徐玄!” 风在低啸,刮过窗户纸时还会发出一连串的嗤嗤声,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野兽随时都会扑进来将她撕扯得支离破碎。 宫冷泪听着窗外的风声,只觉得她的心似乎也渐渐破损…… 从这条石子路走过去,约莫一百五十步,吴兴仔细地走过,算过,一旦有警,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掠过这片石子路,直达宫冷泪的房门口。 这里的防卫是他负责的,每天照例早中晚巡视一遍,其余的时间另有一些护卫来回巡查。 每次通过这条路,并不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可现在,每踏出一步,似乎都重于泰山。 拖沓着步伐的,是他的原则! 他杀人,并不眨眼,可是对于侵犯一个女子这种事,他实在做不出。 他内心深处是拒绝地,厌恶地! 可他欠了徐成的一条命,原本他是打算一辈子都为他效劳,他觉得还不清! 但是徐成说他还得清——走完这一百来步,推开那扇门…… 忽然间身侧拂过一道微风,君如意已掠到旁边。 吴兴停下脚步,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君如意淡淡道:“亥时一过,此地的布防便归我负责,照例是得来四处转转,跟你交接一下。” 吴兴咬着牙道:“我就知道这些都是你在搞鬼!” 君如意并没有反驳,还微笑道:“不管怎样,你能有这种艳福,多少还是令人羡慕的。” 吴兴双拳骤然紧握,表情已有些痛苦,就好像是被人刺痛一处伤口似的。 君如意瞧出这种面色,淡淡道:“十三年前你也是个十分有名的黑道杀手,只不过有一天你接到一单,是去屠杀一户人家,你去了以后自然是手起刀落,没有半分犹豫。可惜杀到最后一人,是那家的姑娘,听说她的美貌是有名的,于是你动了想要跟她成其好事的念头。那姑娘居然出奇地应承你,谁知道就在你站在她面前,乐到几乎完全放弃警惕时,下盘的她突然……”说到这里,突然做出一个上齿与下齿轻轻一咬的动作,跟着继续道:“从那以后,你的身子就有了折损,虽然还能对这一方面有兴趣,可惜已不大浓厚,反而视作一种耻辱!” 吴兴的脸色转为铁青,过了半晌,才一字一字地道:“你多方查取这些消息,就是为了在这个时候折辱于我?”说话间已渐渐运转功力,君如意只要哪里答得不好,他马上就出手跟他拼命! 谁知君如意却摇了摇头,道:“不是。” 突然自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腊丸,语气有些真诚着道:“服下这个,可以增强你的情欲,以及你的能力,既然非做不可,为何不好好来一次?”说着脸上露出一种颇为奇怪的表情,那是男性看男性时彼此能够会心的那种特殊而又不怀好意的表情。 吴兴一怔,双手渐渐垂落、松开,在这一瞬间里,他的所有杀气都泄得干干净净,整个人已陷入一种茫然的状态。 君如意道:“不管怎么样,这是我给你的,你拿也好,丢也好,都是你的了。”说话间已将这颗腊丸塞入吴兴的手中。 但很快,又在吴兴的手掌心滑落到地。 君如意衣袖轻拂,往吴兴相反的方向走去,不再回头看上一眼,临去时还抛下一句话,“任君自决!” 吴兴呆呆站立了半晌,一步一步走了出去,君如意的话就在耳际回荡,又走出几步,突然回身冲出,捡起地上那颗腊丸,快步向宫冷泪的房间走去。 走到切近,他深深吸上一口气,让自己的神情,语气都趋于平常,这才轻轻拍了拍门,缓缓道:“宫姑娘睡了没?” 里头传来一个微微有些讶异的声音道:“还没,不知吴先生有什么事?” 吴兴道:“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得麻烦姑娘跟我去一趟。” 宫冷泪一怔,道:“非去不可吗?” 吴兴道:“小人负责姑娘安全之事,跟我一起,大可放心!” 宫冷泪沉吟了一会,道:“那好!” “呀”地一声,门轻轻开了,现出了一道倩影! 第35章 变之又变(35) 吴兴在前引路,宫冷泪在后跟随。 踏过了门外的石子路,转入后花园,园外一条小径,走到尽处则是一扇小门。 一路行来,灯火渐稀,到了此处,更是黯淡无光,宫冷泪心下一凛,停住了脚步,吴兴已推开了那扇小门,沉声道:“跟着来吧!”走了出去。 这语声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威势,宫冷泪一怔,又提起了步子。 她虽然感到有些不对劲,但不知为何,心底浮现不起拒绝的念头,暗地里只是告诉自己,“吴先生负防卫之责,若有什么不轨,也不会等到今日了。” 小门外是荒僻的小道,轻云掩月,朦胧的月色下显得更加地幽寂,透着几分森然之意。 萧瑟的秋风下,望着前面吴兴灰暗的背影,宫冷泪的心渐渐抽紧,这条小道走完,就是郊野。 望着前面的一片黑暗,宫冷泪忽然停下了脚步,心中涌起了无尽地懊悔,悄悄地转身,往回走。 恰在转身的一刹那,吴兴已将掌中的腊丸捏碎,吞下了藏在里头的一颗猩红色的丹药。 “已经到了,你去哪!” 吴兴那冷漠而又泛着一股诡异之极的热烈语声陡然传了过来。 宫冷泪脚步不停,勉强将语气平静下来道:“我忽然想起徐玄找我有事。” 吴兴道:“我找你也有事!”说着纵身上前,左手成鹰抓之型拿向宫冷泪肩头。 宫冷泪只觉身后风声飒然,一股劲力拿向左肩,此时她已展开轻功飞奔,谁知这股劲风来得竟然也不慢,瞬息间便要拿向肩头。 急切间,宫冷泪身子向旁侧开,“呛”地一声轻响,一柄短剑向后刺了过去,吴兴左手缩回,向后纵出,才避开了宫冷泪怀中短剑的急刺。 宫冷泪回身怒道:“你……”她只说了一个字,脸色已从愤怒转为恐惧,原来此刻吴兴的脸上满是淫秽之色,他看宫冷泪的神色就像是在看一个赤裸的女子一般。 宫冷泪骇然后退数步,吴兴叫了一声,宛如野兽发情一般,扑了上来。 宫冷泪一招“玉女穿梭”,短剑直刺而出,取向吴兴眉心。 吴兴看着理智虽失,功夫却是更加精进,身形向后一缩,避了开去,跟着又向前扑去。 宫冷泪惊骇之下,一柄短剑快如电闪般连连刺出,但见吴兴身形晃动,一时在左,一时在右,移动迅速之极。 若非手中这柄短剑,早已被吴兴拿下,但是这样下去也凶险之极,不过再支持片刻。 蓦然间手腕一麻,“呛”地一声,短剑掉落到地。 宫冷泪心头一震,方自后退一步,吴兴已如饿虎扑食般扑了上来,双手开始撕扯,雪白的肌肤片刻间已露了出来。 在迷蒙的月色下,一对男女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发生了这种事,自然是惊艳的一幕。 特别是宫冷泪不住叫喊,反而助长了吴兴的兽性。 叫声渐转凄厉,吴兴的疯狂也变得更加厉害。 宫冷泪几乎都已经下了咬牙自尽的念头,谁知就在这时,一条人影疾如流星赶月般掠了上来。 那人来到近前,探手一抓,拿住吴兴背心,往后甩了出去。 吴兴只听得耳后风声疾掠而至,还没反应过来,人已到了半空,急忙凌空再打一个筋斗,翻身落地。 来的人是杨朔,他只往地上的宫冷泪瞥了一眼,便回转身子,怒视着吴兴,却半句话也没说出口。 吴兴瞪视着杨朔,怒吼道:“你别拦着我!”纵身扑了上去,他根本未曾想到杨朔会来,加上此地如此偏僻,料定宫冷泪无法躲避,此刻再想动手,除了一双肉掌,别无他法,但见他双手连抓连拿,狠辣之极,这些动作尚有招式可寻,但实则已无异于野兽那般。 杨朔轻轻叹了一口气,等到吴兴来到近前,突然间身子微侧,右掌已向他胸膛拍落。 莫瞧吴兴此刻狠辣得很,但实则只是一头发情中的猛兽,遇到杨朔这等高手,根本很难占到便宜,只听得“砰”地一声,吴兴身子向后飞出,杨朔身子倏然欺近,淡淡青光一闪,吴兴胸膛陡然飞溅出一连串鲜红的血。 好快的一刀! 鲜血飞出的刹那间,吴兴的理智反而恢复了几分,踉跄着脚步,凄然长笑道:“想不到,想不到……”说到这里,突然倒了下去,已然死了。 杨朔摇了摇头,道:“原本我想饶你一命,但你中的是迷情丹,非得有个女子与你欢好才能活命,但一身热毒转入女子体内。你活命的一刻便是人家死的一刻。不是别人死就是你死,不如便你死吧。”说到这里,转过头去瞧宫冷泪,面色不由得一怔,一荡。 原来宫冷泪已站了起来,雪白的肌肤在破碎不堪的上半身衣服内若隐若现着,她垂下了头,已无话可说,人家既已救了她这么多次,何况又这么多次的肌肤相亲,惟有嫁给他了。 想到这一处,一颗心不禁砰砰直跳,连她也说不准,这是喜悦兴奋还是惊讶担忧? 或者两者皆有? 杨朔依旧没有反应,宫冷泪不由得抬起头,原来杨朔的眼睛正停留在她身上,直勾勾地动也不动。 这与吴兴那种淫秽的表情倒大是不同,少男慕少艾原是人之常情。 宫冷泪脸色变了变,就在这时,杨朔才反应过来这样不对,急忙转过身,反而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裹,向后抛出,道:“里面有合适的衣服。” 打开包裹,果然有一件合适的女子外裳,宫冷泪大感诧异,但这当口纵然千疑百虑,还是得穿了下去。 等到穿完衣裳,还未来得及发问,杨朔已迈步走出,道:“你跟我去见一个人,到时候所有的疑问都会得到回答的。”说到最后,语声竟然变得有些凄然。 宫冷泪也只能随他去,走了大半条路,心里好多话想问出口,可是每次见到身前杨朔那沉重的背影,话又缩了回去。 一路走,从偏僻走入灯火黯淡的城中,到了两盏灯笼挂着的地方,已是一间小客栈门口。 杨朔脚步未停,走了进去,宫冷泪问也不问,跟着迈步,刚一入店,立即传来一个热情的声音,道:“冷泪!” 宫冷泪只觉全身骤然冰冷,动也不动,喊她的人竟然是徐玄! 第36章 将为人妻(36) 徐玄上前一把抓住宫冷泪的手,松了一口气道:“万幸,救了你回来。” 宫冷泪看了站在一旁的杨朔一眼,忽然抽开了徐玄的手,冷冷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跟他之间有什么筹谋?” 她这一年来多遭变故,此刻又受刺激,激起了强烈的自我保护欲。 徐玄心中一阵落空,涩然一笑道:“我发觉那吴兴对你有所不轨,但他又是我父亲的人,我既不好对他下手,又没有把握打赢,所以请了杨公子帮忙。” 杨朔倒真是第一回听人称呼他做“公子”的,不觉微感诧异。 宫冷泪道:“你们又怎么认识的?” 徐玄道:“杨公子去过君府,也来过咱府里,所以徐家堡总得对他调查调查,好在他威名甚盛,倒也容易了解。”这话说得颇为隐晦,但言语中已可听得出他不再怪责杨朔冒闯之罪。 而那“咱们”二字出口时的语声也比其他的话声重上一点。 宫冷泪的语气缓和了一点,道:“所以你们已经算是朋友了?” 杨徐两人脸色同时一变,徐玄瞧了杨朔一眼,道:“若是杨少侠愿意,交个朋友亦是美事。” 隔着丈余瞧他们两人聊了起来,杨朔的心里忽然有些说不出地别扭,勉强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平淡淡,道:“在下高攀不起。” 突听门外传来一个威猛的声音道:“你的确高攀不起!” 这语声一响起,宫冷泪就垂下了头,竟似有些害怕。 原来进来的是宫雄,还有封弃之与马局谪两人。 他们四下巡视,刚好想着进来喝杯酒,没想到居然遇到这种情况。 宫雄看见了宫冷泪,不由得皱眉道:“你怎么也在这?”语声甚为不悦,但还未发作开来,徐玄已摇手示意莫要怪责。 宫雄一怔,语气柔和了一点,道:“你这个时候不该在这。” 徐玄赶忙道:“那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害得冷泪来此一遭。千怪万怪,怪我一个就好了。” 宫雄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 然后目光转到了杨朔身上,眉头皱得更紧,道:“少侠,你看着有些熟悉!”这时身后的马局谪过来耳边说了几句,宫雄脸色立即大变,道:“原来是你?你来此作甚!”语气已转为严厉。 杨朔淡淡道:“路过罢了。” 封弃之突然冷冷道:“既然今日撞上了,那咱们的账也可以好好算算了!”说着左跨一步,与宫雄并肩,马局谪跟着右跨一步,站在宫雄左边。 三人这么一挡,无形中已成了一堵人墙,挡住了杨朔的去路。 杨朔冷冷道:“你们三个全上,我也不怕!” 三人脸色骤变,只待动手,谁知宫冷泪突然张口道:“爷爷,杨朔是好人,他救了……”才说到这里,宫雄已经厉声截口道:“你还敢说,还在这里丢人现眼,给我回……”但他也只说到这里,杨朔已然厉声截口道:“欺负小女子算什么本事?你们三个大男人有种冲我来!” 三人一听,老脸不由得一红,怒斥一声,已待动手,谁知徐玄突然沉声道:“宫先生,你们三人是来帮敝堡办事的还是来惹祸的?”一字一句以丹田之力发出,本来气势汹汹的场面瞬间又渐渐淡了。 杨朔也没想到徐玄会为他说话,此刻才觉得这世家子弟未必全都是不分青红皂白的。 徐玄声音转为平和,道:“杨少侠于我与冷泪皆有恩,看在我的份上,昔日有什么怨恨,可否一笔勾销了?”说着提起桌上的酒壶一连倒了四杯,道:“若肯听在下排解,就喝下一杯酒,以后相安无事;若不肯,也不勉强,只是鄙人大婚之前,决不允许有任何残杀斗殴之事发生!” 宫雄放目四顾,总觉得这里面以自己处境最尴尬,但这少爷等于就是财神爷,在这接近成婚的节骨眼,自然是以他为上,于是上前端起一杯酒,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看在玄儿的份上,罢了罢了!”饮了下去。 封弃之与马局谪回想以前在杨朔手下那般狼狈不堪,说要不再计较,谈何容易? 想了片刻,两人同时躬身抱拳道:“公子说得对,但我等二人与这杨朔实在是有不解之仇,既然今日你开口,那便暂时搁下这事,只是来日之事,该发生了什么,大家谁也说不准!”两人转身走了出去。 徐玄朝着杨朔苦笑着摇了摇头,杨朔淡淡笑了笑,找个位置坐了下去。 宫雄道:“杨少侠,有没有兴趣来参观参观这场婚礼?” 杨朔冷冷道:“我现在只想静静地一个人坐着。你们走吧!” 宫冷泪忍不住想说一句,“难道你跟我一句话都没有吗?”但一想起爷爷在侧,一颗心便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感到很害怕。 杨朔挥手道:“快走快走,我现在只想自己一个人好好吃一顿!” 宫雄见他这么傲慢,心底忍不住有些生气;宫冷泪有话,却不敢说。 徐玄朝杨朔拱了拱手,道:“幸得阁下相助,以后若有难为之事不妨派人知会一声。”一扬手,三人一起出了客栈。 杨朔一直没怎么去看宫冷泪,这时眼角瞥见她的身影消失,心里微微发酸,想着她很快就要嫁作人妻,突然间笑了笑,但这笑容看着比哭还难看! 第37章 各怀心事(37) 三人一径回了徐家别院,宫雄示意宫冷泪先回房去,他与徐玄往另一方向走去。 宫冷泪木然地转过身,回了房间,点起灯,幽然独坐,过了片刻,一阵脚步声移近,门外一个温和的声音道:“冷泪,还没睡吧?开开门。” 宫冷泪一怔,但她很快就发觉原来是自己不习惯爷爷对她这么温和,她的心底忽然有些不安,不过还是很快打开了门,站在了一旁。 宫雄一进门就坐了下去,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坐下来。” 宫冷泪依言坐了下去,那姿势真的就是在坐,一点也不轻松。 宫雄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可是怨我?”他没让宫冷泪接下去,继续道:“这亲事是我极力促成,一直以来说的都是为了你好,实则确实是有这一点缘故,但更多的还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咱们镖局。”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说不出的哀伤,道:“在你很小很小的时候,你的母亲就过世了,你是我一手带大的。但我对你确实没有那么好,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宫雄的眼神望向了宫冷泪,宫冷泪犹豫着,犹豫着,忽然咬了咬牙,道:“因为您恨我的母亲,恨她不明不白生下了我,恨她到死也不肯说出我的父亲是谁?”她本来还很克制自己的一言一行,但越说越是激动,最后终于忍不住道:“但您可曾想过,这里面最痛苦的却是我。” 宫雄点了点头,道:“你还是恨我的!” 宫冷泪眼眶微红道:“不敢,您总算是把我养大了的。” 宫雄道:“很好,你还能念着我这一点。” 宫冷泪道:“我始终不敢忘!” 宫雄道:“这十几年来,我一直都在命令你,但现在,这次,是我求你,求你嫁给徐玄,你肯不肯?” 宫冷泪上齿咬着下唇,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地道:“自始至终我就没有说过一句不肯。” 宫雄凝重的神色似乎有些松动,缓缓道:“好,吴兴这一档子事多半是你公公闹出来的,他始终不喜欢你,讨厌你。原本打算悄悄在这别院先行准备婚礼,到时候逼得他不得不来,不得不同意你,这法子想想还是有点慢。” 他停顿了一会儿,道:“但如果你和徐玄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他就怎么也没法子不同意你了!” 宫冷泪的心忽然沉了下去,原来说了大半天,最后就是为了这一件事。 宫雄已经站起来,走了出去,道:“他很快就来了,你好好准备,莫要忘记你答应我的。” 宫冷泪整个人就像是沉入了无比的深渊,这种交易跟把她当作青楼女子有什么区别? 过了片刻,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步履颇为急促,来的果然是徐玄。 他的脸居然有些发红,有些扭捏,但一到了门外,就看到了宫冷泪射过来的眼神。 那种冷漠的神色把他心头燃起的火焰灭去了一大半,徐玄走了进去,坐了下来,柔声道:“你的心情不好?” 冰冷的神色被这温柔的语声渐渐捂化,宫冷泪眼角的泪珠一颗颗滴落,他看着这个男子,无可置否的一点是,这个人世间再也找不到一个能比他对她还好的人。 这样的一个男子,为何不能跟他过一辈子? 许多的女子终其一生都遇不到这样的一个男子,她已经遇上了,为什么不好好把握? 她已经想到了这里,已经决定了就在今夜献身,虽然以后可能会后悔,但在这一瞬间里,她什么都不愿再想了。 女子总是比男子感性一些的。 可惜徐玄已站了起来,柔声道:“你可能住在这里不习惯,但我已经给你安排了一处更舒服的住所,等下就会有婢子带你去了。在我们成亲的那一刻前,我绝不碰你,你放心!”说完这话就转身出去。 瞧见了宫冷泪那副楚楚动人的模样,内心深处的火焰又涌了起来,但他还是决定像先前说的那般尊重她。 所以他才这么快转身出门,只因他知道,再不走,自己可就把持不住了! 门外冷风瑟瑟,徐玄深深吸了一口气,走了回去。 不远处角落人影一闪,一晃而没。 那是宫雄的身形,他劝徐玄过来,又怕宫冷泪临时不从,是以暗自盯着,不成想徐玄竟然如此深爱着宫冷泪,这当口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但他也知道一个男子这时候虽然被理智占了高地,但那股火焰如果再次被点了起来,就会烧得更旺,他不妨再给徐玄点上一把火,后面还可以利用这点要挟于他。 还好他已做了二手准备! 他正往外走,忽然瞧见迎面走来两人,是封弃之与马局谪,都带着兵器,他们还未走近,一股杀气已迫近了。 他们想去杀谁? 三人一照面,彼此的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 封弃之忽然道:“宫先生打算去哪?” 宫雄淡淡道:“今晚乏了,不出去了。” 封弃之微笑道:“乏了去睡一觉最好。” 宫雄也跟着笑道:“出远门的话,两个人会不会太孤单!俗语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说到这,就从他们旁边走开。 封弃之一怔,忽然向马局谪道:“青枫子呢?” 马局谪道:“他好像是在房间里打坐。” 封弃之微笑道:“好,我们去瞧瞧!” 第38章 38金丝脱笼 她一身红装,却不是新娘的嫁妆。 闺阁里红毡、华床、锦被,该有的铺设都有,俱都是贵到极致。 这家人本就不缺钱,烧钱烧出来的高贵不凡在他们眼中本就是理所当然。 几个服侍的丫鬟还是学过一点诗词歌赋,言语谈吐颇为文雅,一些普通的有钱人家里的女儿拉来跟她们比上一比,或许还稍有不足。 这样的人即使为奴为婢,眼光也会高些。 派来的两个的眼光恰好是徐家堡里最高的。 办事最好的人恰恰是眼光最高的。 她们两人精心地将宫冷泪如一件玩物般精心打扮了一番,望之果如世家大族闺秀所拥有的打扮,然后她们就很聪明地退了出去,让宫冷泪有机会对镜自视,自得自乐。 可是宫冷泪看着并不快乐。 这房间就像是个笼子,她就像只鲜艳美丽的金丝鸟。 “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 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她轻轻地吟唱着这一首诗,其间却似杂含着自己十几年来的经历。 她不敢亦不想再看那镜子,转过头来瞧向那正燃着的红烛,瞧着瞧着,仿佛痴了! 痴到那两个婢女端着糕点进来时的轻唤都听不见。 两个婢女瞧见这副模样,暗自好笑,退了出去。 她们以为宫冷泪在得意着未来生活的日子,其实她们哪里懂得她此刻的心情? 红烛已半残,火光犹亮,她忍不住轻轻捏起还未冷却的烛泥,重又放回了烛火旁边。 烛泥遇火重又燃起,有些东西像烛泥,熔过一次还有一次,可第二次与第一次已是大不同。 那经历过的悲剧人生还要再经历一遍吗? 前十几年是爷爷给他一手安排,如今若是入了徐家堡的门,这一辈子岂不是都如笼中鸟? 更何况陪伴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一辈子…… 想到这里,心头不由得一寒,这镜子,这房间仿佛都已成了吞噬她的恶魔…… 想到这里,宫冷泪似骇得转身奔了出去。 忽然间,她听到了一声轻笑,是那么轻蔑,那么放肆! 原来是那两个婢女的笑声,听到她们笑声的时候,她们刚好拐了个角,不见了踪影。 她们在笑什么? 宫冷泪忍不住跟了过去。 左边那一个少女道:“那小姐长得虽然还过得去,可是一副土包子的模样,真不知道咱们少爷看上她那一点?” 右边那个道:“要死啊,在这里说这些话,被人听到如何是好?”虽然是告诫的语气,可也听得出里面的不服气。 左边的又道:“难道你不觉得她土里土气?” 右边的那个终于轻笑了一声,道:“土是土,但是咱们少爷吩咐咱们看好她,可见少爷的心还是很在这位小姐身上的,你还是莫要多话,否则……” 左边那位打断道:“我看这小姐也好对付,咱们刚刚借送点心去看她,她只是傻傻地看着镜子,这样的人又怎么……” 她们只聊到这里,脑袋里忽然一阵眩晕,倒了下去。 她们当然不知道身后有人出手点了她们的睡穴。 “土里土气”,“看好”这两个词就像是针一样扎入了宫冷泪的心。 她本已决定认命,可强烈的自尊心又让她无法认命。 前面厢房中隐隐有灯光透出,夹杂着一点谈话声,谁在说话? 还是熟悉的耳音。 她忍不住悄悄走近,用得着派人来看着她,难道是有什么不能让她看到的事发生? 偏室里暖炉轻喂炭火,照得满室温暖明亮,两个人相对而坐,背对着窗户的是正襟危坐的宫雄,他的姿态一直都能给人一种正直的感觉。 宫雄对面坐着的则是徐玄。 徐玄酒入三分,其态半醺,更见闷闷不乐之色,他摇头晃脑地叹息道:“为什么她就是不肯从了我?” 他说的自然是“宫冷泪”,他实在是醉了,平日里怎么也说不出口的一句话,此刻自然而然地就吐露出来。 宫冷泪心下暗啐一声,寻思“在爷爷面前竟然也敢说如此放肆的话,看他不好好教训你!” 一念尚未落,宫雄已然赔笑道:“少爷何必耿耿于怀,需知冷泪她之所以拒你,是怕你事了不认账,不肯娶她。”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孙女哪里都好,就是太过于固执了。” 宫冷泪的脸色忽然就变了,她想不通爷爷为什么会有这种惊人的变化,谁知接下来的变化更让她难以置信! 宫雄叹声未歇,又道:“但我也知道,年轻人想要的时候最不好的就是让他们忍住,须知人生得意须尽欢。”说到此处,拍了拍手,一只纤细美丽的手掀开了一道帘。 帘外露出的是一个淡妆轻抹的少女,穿着一身白纱也般朦胧的轻装,摇摆着身姿飘飘走近。 她的姿态已是极艳,明眸又如流水般柔柔地望着徐玄。 徐玄先是一怔,跟着脸色一红,道:“她是?” 他只说了两个字,那个少女已然走近,身形柔得就像嫩柳一般,倒落在了他的腿上。 徐玄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想去推开她,可是一双手怎么也使不出力来,心头还是一阵急跳。 那少女腻声道:“我是谁不重要,你是谁才重要!” 徐玄一怔,脸色突然就红了起来,全身的血气都在极速流转,加之怀中软玉温香,当真是如痴如醉。 他想用力将这少女推开,可是双手一旦碰到她那滑嫩的肌肤,就像是沾上了一般,再也拿不开。 宫雄含笑地将这一切瞧在眼里,道:“徐公子,春宵一刻值千金,还不好好把握?” 听到“徐公子”三个字,徐玄不由得一呆,道:“这事若是……若是……” 宫雄截口道:“冷泪她不会知道的,你也大可放心,那少年杨朔也不会再来打扰她的。”他冷笑一声,接着道:“以他们三个人的本事,那杨朔必然丧命。” 徐玄还想再问几句,那少女忽然一头埋入了他的怀中,道:“我不依,我不依,今晚你只能陪我……”娇嫩的语气,魅人的姿态,勾得徐玄已是血脉喷张。 宫雄催促道:“公子还犹豫什么?” 他不再犹豫了,他将她横抱而起,笑道:“好,我陪你!” 宫冷泪全身都在颤抖,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流下,脸上既有愤怒,又有无助,更有悲伤,她一步步地往后退,往后退,退到大门口以后才转身,发了疯一样地跑了出去。 她无法理解平时威严庄重的爷爷何以会如此谄媚,对自己言听计从,事事关心的徐玄会如此经不起诱惑。 她当然知道事上的不少人总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可她从未想过竟然会在一夜之间让她全遇上了。 在这种情况下,她除了离开已想不到别的做法,何况他们还要去对付杨朔! 在她奔出门之前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对杨朔是如此关心,在这之前虽然还有过犹豫,但只是犹豫。 可就在刚才徐玄抱起那女子的一瞬间里,她忽然发觉杨朔在自己心里的地位是那么地深,原来思念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生了根,情感就像决了堤的洪水,再也拦不回来! 她这一去就不再回头,杨朔死,她就跟着死;杨朔生,她就跟着生! 秋风肃杀,漫山枯叶尘沙肆卷,宫冷泪一路狂奔,早已顾不得这天,这地,这风…… 西风烈,大片乌云卷积在客栈的上空。 杨朔没有走,他本来已经想走的,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走? 也许他知道一旦走了,只会离宫冷泪越来越远。 但现在难道就离得近了? “我已经将她送回来了,我应该走的!” 他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可是他仍旧没走,反而要了一壶酒。 他的酒量并不好,但到了想喝的时候,一杯即倒也不会犹豫。 一杯斟满,送到了嘴边,身子突然一震,洒了半杯出来,然后就喝下了剩下的半杯,“难道我已经爱上她了?” 这个想法太可怕,太不可思议。 一产生这个想法,立即就喝下了剩下的半杯酒。 杨朔只希望这是喝醉以后的胡思乱想,但这个想法产生时他还滴酒未沾。 越想就越可怕,一连喝了三杯,突然抓起酒壶想对嘴灌了下去。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但喝醉了就能掩盖掉这既定事实? 他随手将酒壶砸碎,趴在了桌子上,这时眼中已有泪水流出。 “泪是冷的还是热的?” 想到了此处,心中更是一阵绞痛,他想哭,但他死都不肯让人看到这份懦弱样。 纵然泪水已然流下。 便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远处响起,初起时还很远,片刻间已近前。 三骑疾驰而来,停在了客栈前。 马上三人里两人身着劲装,满面凝重之色,另一人腰悬宝剑神,面色傲然。 这三人的身份在江湖上都是鼎鼎大名,谁也想不到今夜他们却会联袂来到一间普普通通的客栈。 封弃之似是急不可耐,立即下马掠了进去,他一进门,就看到趴在桌上的杨朔。 封弃之目中精光闪动,笑了笑,道:“只怪你自己喝醉了!”话音未了,大烟斗一起,夹着一股劲风点向了杨朔头颅。 谁知杨朔看着像是醉了,其实喝了不过三杯,耳听得风声骤响,双手一掀,一张桌子迎面向封弃之砸去。 封弃之心下一凛,手掌微挫,烟斗圈转成圆,使个卸势, 将桌子移向左手边,人却向右边飘身落去。 只听“砰”地一声,那张桌子已然四分五裂。 封弃之看着简简单单移开桌子,其实手上已自隐隐发麻,心中更是大骇,“这小子数月不见,武功怎的精进若斯?”但诧意方起,杀心更动。 杨朔抬起头来,瞧见了封弃之,冷冷道:“好啊,原来是你这个老不死的!” 便在这时,门外又闪进一条人影,一手持着金龙鞭,正是马局谪。 马局谪瞧见封弃之脸上的惊诧之色,微觉讶异,耳听得客栈中人走动开来,立即朗声道:“在下万马山庄马局谪,来此诛杀一武林败类,不相干人等最好远远避开。” 这话一出口,本已将出来问个明白的人又缩了回去。 毕竟万马山庄的庄主说的话份量还是够足的! 杨朔冷笑道:“你们说的武林败类难道是我?” 封弃之蔑笑道:“拐带良家少女难道还不是败类?” 杨朔勃然变色,叫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拐带良家少女?” 封弃之淡淡道:“宫家小姐难道不是你拐走的?” 马局谪鉴貌辨色,大约猜出杨朔对宫冷泪似是有意,于是冷笑道:“只可惜人家女孩子却对你无意,不然我们也不会到此!” 杨朔如堕冰窖,颤声道:“难道是她……她让你们来杀我的?” 马局谪仰天大笑,道:“你总算不傻!” 杨朔忽然大叫一声,但见刀光一闪,已向马局谪急切而至。 马局谪哪曾料到对方出手竟然如此之快,幸好金龙鞭早已在手,急忙迎鞭一架,只听得“叮”地一声大响,他的虎口一阵发麻,险些握不住金龙鞭。 但杨朔的七煞刀却似已沾在他的金龙鞭上,将他一步步地逼退,马局谪咬了咬牙,左手跟着握住金龙鞭,以力相抗。 这一来他可是出了全力才挡住了对方单刀一砍,传出去只怕名声大损! 所以今日他若不杀了杨朔,以后可真是不好混了。 杨朔怒吼道:“告诉我,你是骗我……”这话并没有说完,因为封弃之的旱烟斗已向他背后“灵台”大穴点落。 这人偷袭倒真是会把握机会! 但凡点中,不死也得重伤,杨朔急怒之下理智尚且未失,向旁一滚,避开了这一点! 封弃之与马局谪两人一般心思,趁着杨朔还未站起,金龙鞭与旱烟斗抢前急攻,两人合力势要将杨朔一招击毙。 耳听得背后风声更急更劲,杨朔头也不回,反手一刀劈了出去。 他一刀避开对方两件兵刃,直取对方胸腹要害,封弃之与马局谪的兵刃合力之下固然能够取了杨朔性命,但杨朔的七煞刀劈来也能在他们身上开个大口子。 封弃之与马局谪料定合力之下势必能够取了杨朔性命,此时此刻怎愿受此重伤? 两人手腕一转,金龙鞭迎上旱烟斗,只听得“叮”地一声骤响,两件兵刃俱都擦出一溜火花,火花闪动处,两人斜斜退出,各占一边,围住了杨朔。 两人兵刃相击才知彼此功力实则相差无几,心头各自佩服,同时又更增敌忾之心! 马局谪正想开言挑衅,陡然间脸色大变,封弃之脸色突然也难看得要命。 原来杨朔正右手持刀,左手轻抚着刀鞘,他的刀竟然还在鞘中! 封弃之与马局谪只觉嘴里有点发干,竟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杨朔恨声道:“我本不想开杀戒,可你们一直咄咄逼人,那就怨不得我了!” 他语声方落,一溜青光闪动,已如厉电般急攻而前。 封弃之心头一震,旱烟斗一连兜出三个圈子,化处一股绵绵柔柔之劲,只待奋力一架。 谁知道一招甫出,眼前人影一闪,杨朔不知怎的一转,一刀已然砍向马局谪。 马局谪“左来跨虎蹬山脚,上打朝天一柱香”一刹那间真是使出浑身解数应付对方狠命一击。 片刻间已然拆过十几招。 封弃之瞧了片刻,恨声道:“今日让你瞧瞧所谓游家的三十六手云龙戏凤连环打。”旱烟斗对嘴长长吸了一大口,纵身上前一跃,人还在半空,张口一吐,大片浓烟覆盖住了两人,便在此时,马局谪被杨朔逼得已是手忙脚乱,一招“毒龙出潭”使出之时招式已然不纯。 杨朔见机极快,左手一掌猛地拍出,攻入了马局谪鞭影中的间隙,正好击在马局谪小腹上。 杨朔掌力只是吐出五分,后脑勺被一股劲风激得隐隐生疼,陡然大喝一声,右手七煞刀直刺而出。 刀尖正好点在旱烟斗头处。 旱烟斗虽是精钢所铸,但七煞刀是何等锋利,只这么一触之下,斗头立即破碎。 杨朔一刀得手立即如疾风骤雨般进行抢攻,谁知封弃之身在半空,竟然能将全身的力道借着旱烟斗压在七煞刀的刀背之上。 杨朔只觉刀身一沉,加上烟雾还未散尽,急忙撤刀,封弃之得手不容情,一招“游龙戏凤三点头”,旱烟斗向刀身一点,再点,三点,竟然从刀身处转而点向刀柄,握刀的手。 杨朔虎口一震即裂,鲜血激飞而出,七煞刀跟着松开,眼看对方跟着就要点向自己喉结,刚好吸入鼻中的烟让他嘴里发涩,这时危急之下不暇细思,自然而然口中一吐,一口唾沫已向封弃之迎面射去。 封弃之一生大小会战不知凡几,像这般以唾沫做兵器的可真是平生仅见,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厌恶之意,他心思微分,手上用劲便有一瞬间的不纯,只这电光火石般的瞬间里,杨朔已然把握机会让开这一点,双掌运劲推出。 “嘭”地一声骤响,封弃之的人已如断线风筝般被震退丈余。 还好杨朔仓促间出掌,所以力道还未运至十足,但封弃之伤得仍旧不轻,他以旱烟斗支地,勉力站了起来,“哇”地一声,吐出了大口鲜血。 七煞刀将落地未落地之际,杨朔又伸手一抄,已然握刀在手,他仰天长啸,啸声凄厉,过了片刻,才停啸恨声道:“我知道你们说了骗我,无非就是为了这把刀!刀给你们又何妨,为何一定要骗我!” 封弃之狞笑道:“我若是骗你,你又何必如此气愤?” 利器杀不了人,那就只能用恶语! 杨朔全身都在颤抖,过了片刻,才一字一字地道:“好!今日我就用这把七煞刀取了你的命!” 刀光展动,砍向封弃之的喉结! 但见青光一闪,封弃之的人头就将落地,谁知便在这时,一阵剧烈的破风声自门外响起,一柄长剑宛如长虹般向杨朔的七煞刀架来。 “嗤”地一声响,那剑已被杨朔反挑回去。 杨朔只觉手臂一阵发麻,回身一望,一个中年人手持长剑正站在门外。 那人剑尖斜斜向地,全身上下半点不动,双目犹如冷电般望着杨朔。 明明隔着几丈距离,但杨朔却觉得对方的剑气似已迫近眉间,当真如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封弃之逃得性命,哪里还敢停留,急忙向马局谪那边靠了过去。 马局谪立即对杨朔叫道:“这位青枫子剑法名列当世前七名!你小子今日可算是死定了!” 青枫子“哼”了一声,道:“你为何不早说这人手上有七煞刀?” 他本来还自视甚高,不愿以三人之力欺一小辈,谁知在门口待立片刻,耳听得战局越来越是不妙,心中已感大奇,等到杨朔口中叫出“七煞刀”以后,哪里还有半分犹豫! 马局谪不觉老脸一红,正想找些什么话搪塞过去。 青枫子却不再理他,对杨朔淡淡道:“你这小子武功还算不错,留下七煞刀,我放你一马!” 杨朔哈哈大笑,道:“留下你的破剑,我就饶你一命!” 青枫子怒道:“竖子无礼!”长剑一挥,直取杨朔胸前要害。 他长剑出手,先缓后急,剑尖颤处,化作了六七点剑芒,一时间竟不知道取向是在何处。 光是这一招出手,功力上面至少已胜其他两人一筹! 旁人见此急攻,势必先取守势再伺机反攻。 但杨朔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七煞刀跟着劈出,一出手就是三刀连砍,也不管对方剑势来路。 照直就是一路狂劈! 青枫子出手一剑看着劲急,实则全是虚招,为着的是探一探杨朔虚实,此刻遇见这撒泼一般的打法,怎肯与之打下去? 长剑斜引,身走侧步,避开了杨朔正面攻击,剑尖抖动,刺向了杨朔腰畔。 杨朔挥刀撩开,两人刀剑一触,“嗤”地一声轻响,青枫子的剑被砍出了一个小缺口。 两人彼此刀剑上的造诣相差无几,但是杨朔的七煞刀比之青枫子的剑利,是以沾了一点上风。 马局谪与封弃之一旁观战,只见一刀一剑砍杀起来,好生激烈,心头不由得暗暗佩服杨朔武功上的造诣。 两人拆过数十招,杨朔刀法精湛,更得利器之助,打得更是得心应手,青枫子虽是剑道大家,攻守兼备,既不躁进,也不迟缓,但毕竟老朽,久战但恐不利。 马局谪目中精光闪动,陡然叫道:“今日除恶务尽,不能讲什么江湖规矩了,封先生咱们出手吧!” 便在这时,青枫子一剑横划而出,剑势凌厉,杨朔跟着挺刀对劈。 突然间两侧风声响动,一根金龙鞭,一根旱烟斗打向杨朔腰间两侧,杨朔脸色骤变,暗骂一声“卑鄙!”左右手握刀,奋劲硬生生将青枫子逼退尺余,跟着左右分拨,架开两件兵刃。 但他方自逼开对方兵刃,马局谪与封弃之的掌力跟着袭向腰间两侧。 这时已来不及回刀挡架,只得将内力布满腰畔,拼命一挡,“砰”地一声,跟着“嗤”地一响,他的人已被震飞几丈,溅出了满地鲜血。 那“嗤”地一声却是青枫子运剑划破杨朔胸口衣裳时发出的。 青枫子怒道:“我用得着你们帮忙?” 马局谪只得干笑一声,心头却道:“既然如此,你那一剑为何出得如此及时?” 封弃之狞笑道:“小子,今日你若不死,我就死在这里!”手持着旱烟斗一步步走上。 杨朔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但好在先前伤了封弃之又损了马局谪大半元气,是以现在虽然受伤,总算还不是特别严重,而青枫子那一剑避得快,也只是皮外伤。 他心中打定主意,即使今日丧命也得让封弃之死在前面,一边喘着气,一边暗自积蓄真力。 封弃之走近几步,见杨朔目中隐隐有杀意,心头一震,陡然停步,心念一转,突然笑了笑,道:“小老弟,你可不能怪我,你要怪还是得怪那宫冷泪。” 宫冷泪,为什么会是宫冷泪? 杨朔不由得胸口一酸,然后就想起了跟她的过去种种经历! 难道真的是她要杀我? 被一个心爱的人谋杀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如果他以前不知道,现在已然知道了! 他的心忽然就碎了,碎得连最后的一丝杀意都没有了,本来积蓄的真力在这一瞬间里似已散得个干干净净。 便在这一瞬间里,封弃之陡然出手! 第39章 兴师问罪(39) 他这一出手再不容情,手上力道使了个十足。 马局谪心头有恨,金龙鞭抢着出手,只不过去势仍是慢了一慢,但见金龙鞭在后,旱烟斗一点在前。 一点堪堪点中,便在这时,门外骤然传来一声娇叱,“住手!”几点火星随着这一声呵斥奔射而来。 封弃之但求一招击毙杨朔,耳听得背后风声响动,竟头也不回,右手旱烟斗依旧点出,左手却向后回捞。 这一捞乃是出自“空手入白刃”的招数,再由他精简而成,只要听风辨位之术足够纯熟,任敌人打来何等暗器也能尽数拿入掌中。 他这一捞果然没有捞空,可他死也想不到这一捞捞到的不是寻常暗器,而是两颗霹雳子。 封弃之掌心一热,立时觉得不对,还没来得及看个清楚,但听得“砰”,“砰”,接连两声,封弃之整个人竟被炸得血肉模糊。 “叮”地一声响,那旱烟斗掉落在地,这一招始终没有使实。 马局谪眼尖,出手时又有防备,斜眼瞧见身后三点火星,心头一震,急忙一个“鲤鱼打挺”,硬生生把前扑之势转为直坠,那第二声响便是他躲开的那粒霹雳子在墙上爆破了一个大洞时发出的。。 马局谪死里逃生,早就骇掉半条命,见青枫子跟遇到鬼似的,离得大门口远远的,下意识地闪在一边,忽然身上有些湿湿黏黏的,原来是沾到了封弃之的血肉,想到这里,只觉得一阵恶心,忍不住想吐出来。 突然间一个人自门外闯了进来,披散着头发,满眼惊惧,来的是宫冷泪! 她心急之下一路狂奔反而忘了人力哪有马力快,到了门口杨朔已然打完一场大架。 她一眼瞧见躺在地上的杨朔奄奄一息,心头一震,扑了过去,嘶哑着嗓子道:“你们竟然将他打成这个样子?” 马局谪见是宫冷泪,心中又气又恨,道:“你这个丫头为什么会有霹雳子?你可知道你刚刚杀了谁?” 宫冷泪恨声道:“你们这些伪君子为了一把刀,一条命,竟然连以一打三这样不要脸的事都做了出来,死了又有什么可惜?” 青枫子老脸一红,愠声道:“好,既然如此,也没必要留下你的命了!” 宫冷泪恨声道:“那你为何还不动手?” 青枫子“哼”了一声,长剑斜引,一剑刺了过去,剑势凌厉迅捷。 光是他的剑已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利器,轻轻一划就能割破人的喉咙。 使出的一招又是如此精妙绝伦,所以只要刺中,取宫冷泪的性命自然不在话下。 可是这一剑并没有刺中。 青枫子剑势方成,宫冷泪的手一扬,五颗霹雳子成弧形打来! 封弃之的死状犹在眼前,青枫子怎能不惧?他剑势急转,身形借着急转之力向后倒退,退出了客栈。 只听得“砰砰砰”一连声大响,宛如天空中打了一个惊雷! 宫冷泪望着马局谪,道:“你也去死!”伸手作势一扬,马局谪吓得就差屁滚尿流,偏生此刻伤势发作,双腿没什么力气,这时候哪能顾得上面子? 立即就地一滚,四肢运劲一撑,蛤蟆般跃出客栈。 马局谪一出客栈,心头便是一宽,但过了片刻,却没听到爆炸声,原是中了计了,方自狼狈站起,身畔风声微动,青枫子铁青着脸站在旁边。 原来青枫子见马局谪躲出来之时并没有爆炸声,料想霹雳子如此珍贵的东西,常人纵然有也必然不多,此时既然没有爆炸声,说不准宫冷泪的霹雳子已经用完,但心头仍有忐忑,于是悄悄掩近,从客栈外门旁往内望去,宫冷泪与杨朔的人已不见。 马局谪心犹未定,过了片刻,才道:“现在如何是好?追还是不追?” 青枫子冷冷道:“那小子轻功了得,这时只怕已经逃得没影了!” 马局谪试探着道:“那接下来的事?” 青枫子道:“都是宫雄这老家伙教的好孙女,去找他算账!” 宫雄本不准备这时候睡的,可是他最近实在太累,太忙,等了人又实在等了太久,一不小心就睡着了,正在做着美梦,梦见徐家堡七成的镖局生意都交给了他。 正得意着,睡得连嘴角都带着一丝笑意,忽然有人在外面重重敲门,然后“砰”地一声大响,两扇门就被敲掉了,宫雄一惊,一跃而起,随手抓起床头的兵器,还未开声厉叱,两个人铁青着脸,走了进来。 来的是青枫子与马局谪! 见了他们的神色,到了嘴边的脏话又收了回去,“你们的门就是这么敲的!” 青枫子铁青着脸,随手一掌拍在墙上,“砰”地一声,墙上开了个大洞,冷冷道:“那你要怎么敲!” 宫雄勃然变色,但见了这样的掌力,仍有忌惮,喝道:“青枫子,有话就说,耍什么狠!” 马局谪干咳一声,道:“你有没有发觉少了一人?” 宫雄道:“封弃之呢?” 青枫子道:“死了!都是你孙女干的好事!” 宫雄叫道:“她明明在房间里好生待着,况且以她的功力,如何杀得了封弃之?” 马局谪叹了口气,道:“若是加上三颗霹雳子呢?” 宫雄心头一凛,口中仍道:“不可能!” 青枫子道:“那你为何不把人带出来对峙?” 宫雄重重跺了一下脚,飞身出去。 他去得很快,回来得更快! 他的脸色更青,比青枫子和马局谪还青,怒吼道:“这个畜牲!跟她娘一样不是东西!” 青枫子道:“现在此事你要如何解决?” 宫雄双手关节捏得格格作响,还是松开了手,叹了口气,道:“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了!” 青枫子目光闪动,道:“这事也好办,不过得看你肯不肯配合!” 宫雄想也不想地道:“要如何做?” 青枫子突然笑了笑,道:“这就得看你做的事像不像人了。”说到这里,出手如风,陡然点住了宫雄身上数个穴道。 宫雄变色道:“什么意思?” 青枫子道:“就以你宫雄纵孙女行凶一节为由头,三日后于徐家别院处斩首谢罪!你的人若不是做得太差,想来你孙女会来救的。” 宫雄叫道:“那你也不必现在就点了我穴道啊?” 青枫子淡淡道:“做戏就要做足,辛苦您了!”突然一拳打在宫雄小腹上。 第40章 悔过(40) 野地。 两个人逃到这里,相信后头已无追兵,才停了下来。 一开始是宫冷泪抱着杨朔快步奔行,后面杨朔体力恢复了一些,下地抱着她,风驰电掣般地飞掠一路。 宫冷泪和杨朔都停了下来,一个在后一个在前。 过了也不知多久,杨朔才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来了,以后怎生回去?你不该来的!” 宫冷泪垂下了头,语气变得凄凉,但却十分坚决,一字一字地道:“如果我不来,我的心怎么能过意得去?我也是个人,你对我这么好,我怎能无动于衷?” 杨朔又叹了一口气。 他的心底何尝不愿意宫冷泪来?可是等到她来了以后,又不免为她的未来担心起来? 他几乎是孑然一身,除了意外,只怕没什么能给宫冷泪的了! 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动物,要时没有,有了又不要了。 宫冷泪转过身子,仰视宽阔的苍穹,数点明星莹莹,眼中也微见莹莹,“你知道泪为什么是冷的吗?” 眼泪一开始是热的。 但泪水蒸干时留下的冰冷的寒意足以让人变得冷漠无情。 直到遇着宫冷泪时,杨朔的那股寒意才真正起了一丝丝融化。 所以他几乎带着一种同情而又关怀的语气,“到了泪如雨线,以泪洗面的时候,你就只能感受到冷。” 宫冷泪霍然转过身来,凝视着杨朔,从他的眼神中仿佛看到了他往日的痛苦酸辛,这让她不知为何,竟然有一股敞开心怀的冲动。 她幽幽叹了口气,道:“我妈妈随同外祖父护镖途中遇见了我爸爸,一见倾心,失了身子以后怀上了我,可是等到十月怀胎生下我以后,始终不肯说出我的爸爸是谁?禁不住外祖父与外头的闲言闲语,终于上吊自尽。留下我孤零零一人活在世上,受人排挤。” 这本她心中最深处的痛,怎么也不能对人说出口来,谁知此时面对着杨朔,竟是如此轻易地说出口来。 即使在她未婚夫前,这等言语仍是开不了口,怎知今日却…… 想到此处,她的心头不由得一震,转过头来,不敢再去瞧他。 杨朔转过身子,瞧着宫冷泪,道:“既是如此,你若是嫁给徐玄,以后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了,至少你爷爷也会对你改变态度,不论真心与否!” 宫冷泪凄然一笑,道:“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跟我说这种话,有什么用呢?” 杨朔凝注着她,缓缓道:“不错,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说到这里,突然转口道:“对了,你又怎会有那么多的霹雳子?” 宫冷泪突然笑了笑,这是发自内心真正的笑容,道:“是雷凌给我的,她是我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个朋友!”顿了一顿,又道:“你武功这么高强,人又侠义,应该也有很多的朋友吧?” 杨朔一怔,目中似已有痛苦之色,道:“我没有朋友!” 短短的五个字,含蓄的却是积攒了多年的孤独寂寞之感,也正是这种环境下,才造就了他这种话少而又孤寂的性格。 在这一瞬间里,宫冷泪才知道原来这个少年这么多年来,活得并没有比她好多少,甚至更加辛苦。 杨朔、杨朔,正如北风下的杨树,萧瑟而又疏落! 斗转星移,月落星沉,东方已渐白。 宫雄一夜未睡,刺骨的疼痛将他剩下的睡意全都击散,他就坐在这个精制的笼子里,双手双脚套上了镣铐,看起来真像个囚犯。 “做戏就要做足!”就因为这一句话,他整整被踢了三脚,挨了十六拳。 一顿下来,他终于知道青枫子除了剑术高强,整治人的手段也是一等一,明明让他痛得撕心裂肺,偏偏又都只是皮外伤。 他这一辈子从未受过此等待遇,一开始是咬牙切齿地恨,可是等到他恨得牙龈都快咬出血的时候,怒到了极处以后,心又自然地慢慢地静了下来。 然后他就忍不住开始想,想到了自己,“难道我真的哪里做得不对?”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很久都没有想起的人。 宫凝! 他的女儿。 其实也并非很久没有想起,偶尔夜深人静,午夜梦回的时候,似是还能见到女儿的身影。 是不是因为孙女本就长得极像她娘? 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宫雄才对宫冷泪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为什么不同的教养方式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难道她们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一种人?” 宫雄的心忽然沉了下去,他忽然想起这两个人身体里流动的血液中也有自己的一部分。 她们是他的骨血! 然后他就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时候? 太远,远到他都不敢想,或者说,他也在害怕想! 他年轻时是不是也是如此率性而为? 回忆既苦且涩,他只能暂时躲避,这时饥饿的感觉随着天明而渐渐强烈起来。 忽然一阵脚步声自门外传来,脚步声听来很是规矩,一板一眼。 来的是个青衣小帽的孩童,十五六岁的模样,白白净净,一手提着一个竹篮,篮中有茶有菜有肉,就是没有酒。 那小童慢慢走到笼子前,又慢慢打开了笼子的锁,递进去篮子。 他应该知道这个囚犯并不是真正的囚犯,何况外头戒备森严,所以一点也看不出怕的模样,笼子也没锁,就坐在外头等着,一边等着,一边叹着气。 宫雄就这样大吃了一顿,心情不好,但是饿着的时候心情容易更不好。 他吃完以后也没见得多么高兴,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小童也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孩子能有什么不好的心情?” 他的心里在冷笑! 这一天过得很快,消息传播得更快,快到该听到的人都会听到。 然后就是第二天,宫雄迎来了他的第二顿,他可没想到,原来青枫子一天只给他吃上一顿。 “他的心里一阵闷气,他发誓这事一过,一定要想尽法子报复青枫子!” “但是为什么徐玄也一句话都不来问问?” 就在这时,送饭的童子又来了。 这两天见的人只有他这一个,今天他的心情看来比昨天还差一些。 仿佛比宫雄的心情还差,不高兴的人见到比自己更不高兴的人,大多心情会好一些的。 宫雄看来和大多数人一样! “年纪轻轻有什么不高兴的?”宫雄忍不住问。 他被困了快两天,也没什么人跟他聊过一句话,这孩子长得又这么可爱,加上无助的寂寞感,让他终于忍不住先开口! 谁知道这孩子反而不想理他,转身就走。 宫雄这时反而柔声道:“小子,你只要告诉爷爷,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他只是被打了一顿,身上的银子并没有被搜走。 世上对银子兴趣小的还真没几个。 那孩子一回头,就看到这锭白花花的银子,他的眼睛亮了,突又叹了口气,道:“这银子拿了又有什么用?” 宫雄兴趣更浓了:“至少你出去可以吃上一顿好的,再找一个姑娘……”接下来的话并没有继续下去,该懂的总会懂。 那孩子的眼睛果然又亮了几分,喃喃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也罢!”回转身子坐在宫雄旁边。 宫雄道:“你叫什么?” 那孩子道:“叫我小宫就好了!” 宫雄奇道:“你也姓宫?” 那孩子皱眉道:“你若连这个都不信,还有什么好聊下去的?” 宫雄笑了笑,道:“你这小子为何这么多心机?你难道不知道我姓也姓宫?” 那孩子面不改色,淡淡道:“我自己的事还理不清,管你姓什么?” 宫雄点了点头,道:“有理,有理!那你叫什么?” 他忽然发现这孩子跟他年轻时差不多横,又是同姓,不由得多了几分好感。 那孩子突然咬了咬牙,握紧了拳头,道:“无宝!” 宫雄愕然道:“无宝?那可真是奇怪的名字?” 宫无宝怒道:“还不是那老不死给我换的名字!” 宫雄道:“哪个老不死?” 宫无宝道:“我的外祖父!” 宫雄心头一震,问道:“外祖父?” 宫无宝道:“就是我娘的老子!” 宫雄凝注着宫无宝,突然冷笑道:“那你可真爱你的外祖!老而不死,长寿也!” 宫无宝脸色似是变了变,继续道:“谁让他委屈我娘亲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 宫雄淡淡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谈委屈?” 宫无宝想了想,说道:“你老子让你去死,你去不去?” 宫雄一怔,冷冷道:“怎可混为一谈?” 宫无宝道:“委身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前者心死,后者身死,哀莫大于心死,你没听过?杀人者该死还是诛心者该死?你的女儿纵然有错,难道你就全对,半点也没错?” 宫雄心头一震,额间陡然沁出一片冷汗,喃喃道:“难道我也有错?” “当”地一声,银子掉到地上。 宫无宝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伸手捡过银子,转身便退。 他退了一步,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唤,“小吕!” 叫得很轻,带着一股威严之感,他几乎是脱口地应了一声,“在!” 一个字才出口,全身骤然冰冷,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旭日东升,小吕走在太阳底下,但那副神色却像极了走在黑暗里。 “是不是我掩藏得还不够好?还是我太心急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神色归于平静,转过一处回廊,踏进门,君如意正在用早餐。 君如意只不过用眼角暼了他一眼,淡淡道:“宫雄是什么反应?” 小吕道:“已被我说动!” 君如意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突又道:“你在想什么?” 小吕想了一想,终于道:“小的不明白,主人想取宫雄性命虽不能说易如反掌,但也不会太麻烦,为何要如此曲折行事?” 君如意看了小吕片刻,突然道:“宫无宝,这名字取得倒是好,但你有没有想过,只因你自作聪明,反而让他窥破你的去意?” 小吕的脸色变了,突然跪在地上,道:“小的自作聪明,请主人发落!”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有些惊惧。 君如意却只是淡淡道:“罢了!”突又道:“只不过,不仅仅是你不知道你说的那番话有何用意,估计连他宫雄自己也想不出来。” 他得意地笑道:“你那番话最多也就让他回忆回忆自己以往对女儿,孙女到底算是好,还是不好!让这场戏变得更精彩些。” 小吕知道君如意的话锋已开,索性继续道:“好如何?不好又如何呢?” 君如意道:“他若对外孙女不好,自会暴起杀之;若是好,自以性命护之。总之那一天里,两个人至少得死上一个!” 他的语声变得犹如刀锋般锐利,道:“我想看看这爷孙俩到底是一种怎样的亲情!” 这已经算是一种变态的心理,是不是表示他曾经也有过一段不能为人知的经历? 小吕本不敢想这些事情,但他只能努力不去想,拼命不去想,绝对无法说半点不起这个念头。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一个念头会在这种时候生起! 君如意忽然伸手摸了摸小吕的头,柔声道:“你也跟了我几年了,宫雄若是死了,我就让你去接他的家业,以后行走江湖你也可以威风威风!” 小吕喜道:“多谢主人!” 君如意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之色,道:“既然如此,以后你就叫做宫无宝。”这话说完,衣袖一拂,走了出去。 宫雄就这样坐着,不管别人说的话对与不对,都已听入耳中。 他大致猜到宫无宝是谁派来的,但那已经不是很重要。 重要的是宫无宝说的话已经深深烙入心中,“是不是只要我稍微照顾她们的心思,总不会闹得如此收场?”若再年轻十岁,他绝不会这么想,可现在他已经老了。 同年人大多重孙都抱了,可他现在却是孤家寡人。 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他忽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本不该如此苛刻! 但是到现在除了后悔,他已经不知道有什么事可做的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可想,“冷泪会不会来救我?来了如何?不来又如何?” 第41章 41(血洗一生债)上 晨风吹起,连声呼呼。 虽然是在破庙,但是杨朔睡得很沉,这不轻不重的伤势终究还是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等到醒来时,才发觉宫冷泪已经走了。 “我走了,我不得不走,可是你受了伤,绝对不能来!” 杨朔的心沉了下去,沉入了谷底,一种说不出的无可奈何的心情忽然就涌上了心头。 就像宫冷泪说的,现在的他功力已然受损,短时间绝无能力去与那一众高手放对,然而就这样放任宫冷泪独去吗? 想到这里,不由得激起满腔悲愤之情,仰天长啸,忽然一个悠然的声音响了起来,穿过这一层啸音,道:“何必自苦!” 杨朔一怔,停啸而望,却见门口已站着一人,竟然是路大章! 杨朔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路大章指了指自己,道:“我嘛,我是来看看你的!前天一战之下,你声名更著,江湖上可有不少人嫉妒你呢!” 杨朔见他语态舒然,想必最近遇到什么开心事,心下涌起一丝嫉妒,口中道:“这当口,别拿我寻开心!”眼珠子一转,道:“或者你陪我去闹一场?” 路大章双手乱摆,道:“我可没这个胆子,再说了,我跟你是什么交情,居然陪你去玩命?” 杨朔冷冷道:“没错,我们是没什么交情!” 他语气忽然之间变得甚是冷淡,自然是路大章无心中的一句话改变了杨朔的态度。 路大章一怔,才笑笑道:“我不过开个玩笑,咱们朋友一场,有些忙不能不帮!” 听到“朋友”两字,杨朔表情忽然又有了一丝丝变化,但若不仔细观察,仍旧是看不出来的。 杨朔忍不住道:“那你到底要怎么帮?”这话无异于已承认了彼此的友情。 路大章叹了口气,道:“为了朋友,也只好出点血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递给了杨朔。 杨朔接过手,道:“这是什么?” 路大章道:“里面有一颗我多方打听收藏得到的昆仑小还丹,吃下去,三个时辰内内伤可愈。” 杨朔打开药瓶,一阵清香透入鼻端,精神为之一震,再无迟疑,一口吃了下去。 路大章点点头,道:“你现在可以去玩命了!但我还有点事,得去忙一忙先。”说着转身离去。 他就像是一阵风一样,倏忽来去,若不是药力渐渐生发,杨朔真不免好奇这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来过。 虽然让人觉得奇奇怪怪,不着边际,但路大章做的这个朋友却比一般人的朋友还要朋友多了。 杨朔懒得再去想,盘膝打坐,运起吐纳功夫,只待一战! 他不知道这一战会有什么结果,但事实上他已不得不去,至少在他心底是这样认为的。 秋意浓,是日风微。 三天转眼即过。 对于一些人来说,这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三天。 过了这三天,还有三天,三天后还有三天,漫长的人生中还有无数个三天! 可对于宫雄来说,这或许是他人生最后的一个三天! 暖阳洒落在徐家别院的大院里。 四下白墙高立,十八个劲装大汉,斜挎宝刀,腰背劲弩,不时于来往巡视。 古木疏、青枫子、公孙雨、马局谪等一众高手环伺一旁,守住了各个要道。 这公孙雨乃是凭着手中一杆银枪出名,向来不曾与君如意打过交道,今日来了此地,倒是让人讶异之极! 场中除了公孙雨一副漠然之态,其他人都有如临大敌之状。 所有人都散了开去,守住了坐在院子中间的宫雄。 宫雄坐着,身前还有一张桌,桌上空空如也,四肢锁上镣铐,但衣着面容却一如既往。 传出去的消息是:宫雄纵孙女杀人,今日于徐家别院处一命换一命。 所以今日也不会有什么判决的人。 等到正午,太阳高照的时候,让青枫子一剑刺入心脏,就算还了一命! 宫雄一脸漠然,四顾似无人,守着他的大多是他认识的人,十八个巡视的人里有十二个曾是他镖局里的手下。 还有马局谪他们,在不久以前还在同一张桌上纵声谈笑,开怀畅饮,今日却形同陌路。 这变化实在太大,也太快!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怕任谁也想不出能有这等变化! 午时将至,青枫子身后的一排门窗紧闭着,他就站在屋檐的阴影下,苍白的面色下隐约泛着的是似是一层兴奋之色。 他似乎忘了今日原是设好的一个局,而是专门来杀人的! 午时将至而未至,这时也正好是人开始觉得饿的时候,只要是人,纵然是将死之人,只要未死,就会有饥饿的感觉。 饱死鬼好过饿死鬼。 所以宫雄即使吃不下,不想吃,依旧会有人来送! 送午饭的是一个老婆子,满头银丝,满脸皱纹,脖子上裹着一块粗麻布,弯着腰,低着头,慢慢地从太阳底下走了过来。 她的人生已是夕阳迟暮,可是遇见这种将死之人,依旧免不得害怕,低着头,不敢看宫雄。 既然怕,为什么还要来呢? 因为这一处别院平时用得少,人也没有那么多,做饭的是她,送饭的也是她,这样可以拿双份的钱。 她将篮子放在桌子上,又忍不住想去看看这个等死的人长得又是什么样? 真是害怕而又矛盾的心理! 暖阳照落在桌上的菜肴上,缕缕香气随着春风飘入鼻端。 宫雄叹了口气,右手微微一动,还未动,那老婆子先已将筷子递了过来,正好送入他的手中。 宫雄脸色变了变,他这拿筷的习惯知道的人并不多。 老婆子又柔声道:“赶紧吃,吃完这一顿,你就可以回去了。” 宫雄霍然抬首,凝注着那老婆子,过了半晌,才缓缓道:“你还敢来?” “我毕竟是你养大的,怎能不来?”说到这里,老婆子目中突然多了两道泪珠。 一个长得比宫雄还老的人,又怎会是宫雄养大的? 但宫雄听了这话,却似理所当然一般。 这又是为何? 泪水在阳光下如一条明亮的水线,水线经过的地方花了起来。 老婆子脸上的皱纹在这一瞬间里竟被泪珠洗去了一小片,化作了一片白皙! 用灰笔,老泥等物料混成的粉来该换面容,经过水一洗,很快就褪了色。 技巧并没有足够纯熟,时间又十分紧迫的情况下,这已经是最好的打扮了。 除了宫冷泪,这人又能是谁? 宫雄却好像半点也没瞧见她脸上的变化,兀自伸筷夹了一条白菜吃了下去。 他慢慢地咀嚼,又慢慢地扒着饭,像是从未吃过饭,像是最后一顿饭。 宫冷泪看着宫雄慢慢地吃着这一顿,脸上竟似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在这一刹那间,她已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正想转过身冲出去大声道出自己的来历。 突然风声微响,一小团米饭向她膝盖打落,正是使力转力的关头,被这么一击,立即跌倒。 宫雄乘势上前将她扶起,低声道:“这辈子我对你都不怎么好,这次听爷爷的,回去好好活着!” 宫冷泪还没反应过来,宫雄又用力将她推到一边,冷冷道:“老子都是最后一顿饭了,还拿这么难吃的饭菜给我?要不是看你年纪大了,我就拉你一起上路!” 公孙雨暗自叹息一声,道:“临死万般象,平时多么正直一个人,此刻竟然也会对一个老妇人凶狠!” 宫雄望着青枫子,大声道:“午时已至,你想出手就出手吧!” 青枫子抬头望了望天,干笑道:“好,既然这么说,我就送你上路!”缓步踏下台阶,慢慢抽出鞘中的剑,剑身展露在阳光下,也变得刺眼之极。 宫冷泪倒在地上,看着宫雄虽然凛然而立,丝毫不惧的模样,但是斑白的头发总让人有种夕阳迟暮的感觉。 她毕竟是他的外孙女,毕竟被他养了这十几年,血肉相连的感情又怎能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宫雄送死? 宫冷泪反手一抹泪痕,站了起来,大声道:“我就是宫冷泪,我的人就在这里,你们放过我爷爷!” 她一出声,有耳朵的绝对不会听不出这不是一个老太婆。 青枫子眼神闪烁,忽然道:“这明明就是一个老太婆,竟然还说自己是宫冷泪,看来是疯了!” 古木疏跟着道:“是极是极,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做做好事,送她上路,免得祸害他人!” 这两人一搭一唱,说得竟是如此合拍。 宫雄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这两个人为何如此合拍了! 君如意能够派人来说那些话,那是不是也能够设法将宫家的一切转移到他自己的手上? 或许还分成几份,在座的人每人都能沾上一点光! 杀了宫雄这头牛,喂饱这里一群人。 他本应该能想到这一点的,可是自从小吕那一番话说完以后,心情激荡之下,反而没有仔细去想。 为何自己的大部分旧部会来监视自己? 为何老友马局谪的表情与平日有些不同? 眼看着场中众人虎视眈眈,宫雄忍不住纵声长笑,道:“想不到今日我宫雄栽在这里了!” 古木疏对着场内巡视的人冷冷道:“青枫子先生已经开口了,你们难道是聋子?” 他们当然不是聋子,刀光一起,十八柄单刀自鞘中拔出。 十八个人呈半圆形,四排推进。 宫雄当然是他们的旧主,但是重利在前,他们不去,别的人也会去! 难道就真的不去? 可是来了的人也没有说全是心黑手硬的,第一排的第一个人显然有些犹豫。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送镖的时候险些丧生在劫镖人手下,那时正好是宫雄救了他一命。 前时恩人今成仇? 是个人都不免犹豫,不免踌躇! 即使是死,也不能太便宜对头,就在这一瞬间,宫雄已经选好目标,选中的正是那个犹豫的人。 宫雄向后退了一步,回手抓住了桌子的一腿,对准那四人就砸了出去。 桌上还有菜肴,盘子,米饭,被他手劲一带,带着劲风如同一道墙壁砸了出去。 十八个人瞧见这情形,立即四下闪避开来,宫雄身形一纵,右手五指一拿一反,已自那犹豫着的年轻人手中抢得单刀! 左掌一起,如刀切般向他后颈大血管斩落。 那年轻人立即倒了下去,眼里既有惊惧,又有愤怒,还有恨意! 他恨的是自己一开始不够狠! 宫雄夺刀在手,“嗤嗤”两声,斩断了两副镣铐,跟着展开刀法,杀入战圈,当真如鱼得水。 宫冷泪立在原地观战,这时她想走也走不了,见宫雄杀得激烈,虽是局外人,仍不免为之担忧。 马局谪见宫冷泪呆立一旁,想出手,但想起霹雳子的威力,犹有余悸,眼珠子一转,挨近古木疏,淡淡道:“这女娃子手上不知还有几颗霹雳子,要是使将出来,天底下只怕没一路暗器比得过的。” 古木疏“哼”了一声,冷笑道:“你不必激我!”虽是如此,还是踏前一步,右手伸入革囊处,叫道:“看暗器!” 洒出的是一片银针,阳光下分外刺眼,犹如点点流星般疾向宫冷泪打了过去。 他暗器先出,叫声才至,其实已与偷袭无异,看来心中对这霹雳子也实在是有几分忌惮。 宫冷泪万料不到对方明明大自己两辈竟然还会这么不要脸地出手偷袭,一怔之下眼看不及挡避,恰好这时宫雄一刀挥出,杀入一名刀手刀光中,那人招式既破,立即展开空手入白刃招式应对,不料宫雄左手暴伸暴长,一瞬间已扣住那人,抛了出去,正好对上那片银针雨。 但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过以后,便是“砰”地一声,重重摔倒在地,已然死去。 余下九人本在奋战中,可是见到同伴如此死状,心头一寒,不约而同地舞开一片刀光,向后退却。 古木疏怒道:“为何向后退?你们是不是想死?” 不想死才往后退的! 这话却只能在心里想着,不能说出口。 马局谪突然咧嘴一笑,道:“怕死的各位赶紧走,想走的绝不追究。” 散作一团的九人听到这话,面面相觑,突然一齐回刀入鞘,向宫雄躬身一礼,一人抱起一个同伴的尸身走了。 他们还年轻,还没见过这种人吃人的大场面,这些人前些日子明明还是熟悉友好的朋友,没想到因为利益的纠葛竟然会闹得兵戎相见! 他们受邀来此一战,酬金是一人五百两。 可是杀到这时,他们都知道再杀下去只会闹得同归于尽,即使活剩下一两个,那也得是重伤,到那个地步时,还不是犹如鱼肉,任人宰割? 他们接这一单时已约好若是到了最后,最坏的情况下应该如何做! 只是他们没想过——来了就是最坏的情况! 第42章 42血洗一生债(下) 人已经退了,退得极快。 但宫冷泪却走不了,人一少,更难趁乱逃走。 宫雄站在宫冷泪身前,低声道:“有机会就走!”右手握着刀柄,刀尖斜斜对着青枫子,傲然道:“让我瞧瞧你那当世所谓一流剑法。” 青枫子冷笑道:“好,好,好,我若让你死得太便宜,就算对不起你了。” 说到这里,剑光一闪,一招“日照江河”,刺了过去。 宫雄认准剑势来路,回以一招“铁戟沉沙”一刀上翻,压向剑身,谁知这一剑来势虚实相应,变化不定,你以为是实招之时,偏偏能化为虚招;以为是实招时,转眼间又成了虚招。 只见青枫子脚步微错,剑势调转,一招“玉笔点金带”绕着宫雄腰畔一连三点,宫雄大惊之下急向后纵,但终究慢了一点,腰旁皮肉被剑尖点破一处,鲜血立即沁出,虽是小伤,可是锐气不免大减。 青枫子讥笑道:“如何?这就是当世所谓一流剑法!” 宫雄脸上一红,知道对方刚才那一剑之所以不刺得更深一些,只不过是想慢慢戏耍自己罢了,一念至此,又怒又恨,挥舞着单刀杀了过去。 公孙雨眼看着场中厮杀,微有动容之意却绝无出手之念,还不时四下察看着,仿佛在等什么人来,又能有什么人来? 马局谪不欲与宫雄正面厮杀,又不愿让青枫子独占功劳,在古木疏旁边似自言自语地道:“青枫子本就高傲,我看一百招之内胜负可分,到时候只怕功劳全是他的。” 古木疏叫道:“你又只会说,怎地不出手?” 马局谪老脸一红,叹了口气,道:“我总算与他有点交情,下不了这个手,而那宫冷泪的霹雳子又实在可怕……”说着又是叹息了一声。 古木疏心下暗骂马局谪没种,但转念一想也是有理,便即喝道:“女娃子,再接一接我的暗器。” 宫冷泪在旁观战,本已心急如焚,听了古木疏这话,更恼他适才出手偷袭,便伸手入怀摸出了最后一粒霹雳子,叫道:“老家伙,这次怎么不打算偷袭了?” 古木疏咬牙道:“等下看你是不是还能这么嘴利!”说是这么说,但宫冷泪那颗霹雳子在日光下扬着,闪闪发着光,实在不能不惧,他又怎知这是宫冷泪最后一颗了? 古木疏额头已有冷汗沁出,这时候如果宫冷泪先出手,他反而不用犹豫,可是宫冷泪似乎成竹在胸,并不着急。 他踏前一步,踏前一步,又踏前一步,连进三步,背对着马局谪。 设这个局之前,君如意曾答应过他们,若是宫雄死了,镖局的一切大可按照出力大小分出来给他们。 宫家多年来走南闯北,见识不少宝物,私下也曾聚拢不少,这些财宝一旦拿出来,价值也是不菲! 眼看宫雄与青枫子已然拆了二十多招,战圈外围染上不少鲜血,全是宫雄的血。 古木疏又踏前一步,手已伸入革囊,却迟迟没有伸出。 手在革囊中握紧,额头又有冷汗沁出。 宫冷泪看着镇定得很,可是心里早已慌了神,但到底走南闯北了几年,这点镇定的功夫还是有的,现在若是不够镇定,古木疏的暗器早已飞了过来! 局面只会变得更差! 古木疏眼角暼了暼四下,想要寻找最好的闪避地方,暗器一出手,他就要躲到那边去。 用了大半辈子的暗器,何曾出手这么窝囊过? 凝神找好退路以后,他已决定出手,也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砰”地一声,屋前两扇大门被重重推开,一个人自屋内冲了出来,一出来就大声叫道:“所有人都给我住手!” 眼看宫雄全身浴血,已将丧命,青枫子本想不理,谁知那人又跟着大喝一声,道:“青枫子,你耳朵是不是聋了?” 青枫子脸色铁青,掌中长剑颤了三颤,人已随着剑势退出两丈,冷冷道:“徐公子有何吩咐?” 徐玄的话还真不好不听,毕竟君如意有些生意也是要仰仗于他们徐家堡,跟什么作对都不能跟钱作对! 青枫子都已住了手,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再动手。 徐玄叹息了一声,望着宫冷泪,道:“你始终不肯跟着我?” 宫冷泪摇了摇头,道:“笼中金丝鸟,半生不自由,以你的条件,愿意跟着你的女人一大堆,何必偏偏要我?” 宫雄本已入了死地,这时得了片刻喘息之机,喘了几口气,道:“徐公子,老头子的女儿死得早,剩下个外孙女,一直对她不好,今日婚嫁这一事我不敢再自专,这事如何解决,看你一句话!” 宫冷泪热泪盈眶,望着徐玄,似有求恳之意。 徐玄黯然长叹道:“罢了,罢了,我不想闹得个玉石俱焚,宫雄,你抛下手中刀,和你孙女走吧!” 宫雄立即抛刀,抱拳躬身道:“多谢!老头子定会将这后面的事处理好,绝不会影响到公子的名声。” 他转过身,慢慢走近宫冷泪,微笑道:“爷爷带你回去!” 宫冷泪笑中带泪,点了点头,这事能这样解决,实在是意外之喜。 可惜她高兴得还是太早,就在这时,高墙之上突然一声大喝,道:“宫雄,今日你死定了!”喝声中一柄宝刀朝着宫冷泪头顶飞射而来。 宫雄心中一凛,立即飞身而前,伸手抄住了那柄宝刀,此时他气力已衰,骤然一跃看着迅猛,其实已比平时打了折扣。 但这刀仍旧抄在了手中,他一刀方自入手,背后三点风声疾至,打中了他后心大穴。 他的后背沁出了大片鲜血,伤口处一阵麻木,血是黑的。 不痛的伤口最是要命! 宫冷泪朝着古木疏嘶声道:“你这畜牲!”手一扬,最后一颗霹雳子朝着古木疏射了过去。 古木疏早已想好如何防备,对方手一动,身子一滚,滚到了屋檐下,木柱后。 但听得“砰”地一声,一排长窗中被砸出了个大洞,这霹雳子之威果真了得! 宫冷泪急忙扶住宫雄,颤声道:“爷爷……你……你……怎样了?” 宫雄反手将她推了出去,叫道:“还不赶紧逃命去!” 宫冷泪心中却道:“到这个地步我又如何能走?跟您死在一起便是了!” 徐玄大怒道:“古木……”他的话还没说完,青枫子出手如风,封住了他双肩的“肩井穴”和另一处哑穴,淡淡道:“宫雄不听话,还想再打,少爷你又何必苦苦护他?” 说着身形一闪,人随剑走,迎了上去! 宫雄大喝一声,双手持刀,一路“力劈华山”自上及下劈落,他受伤已重,但却激起了一股悍勇之气,一刀挥出气势磅礴,竟然激得青枫子也动了一较高下之意,但听得“叮”地一声,刀剑相交,跟着“呛啷”一声,这一刀之威竟然将青枫子的长剑砍成两段。 宫雄乘势推进,青枫子急向后纵,猛然间胸腹一阵剧痛,原是被宫雄一拳击中。 宫冷泪忍不住叫道:“好!” 马局谪和古木疏各对一眼,忽然间急纵向前,双手各成擒拿之势。 眼看堪堪抓中,两人心头都是一喜,便在这时,突然间斜刺里一道青光闪动,向他们双手手腕急斩而来。 两人心头都是一震,这时哪里顾得着捉人,各自虚空挥掌借势向后倒落。 刚一落地,后背已沁出一阵冷汗。 再往前看,原来宫冷泪身边站着的是杨朔! 杨朔冷笑道:“亏你们还是成名人物,这等不要脸的事也干得出来!” 话音刚落,一直观战的公孙雨陡然叫道:“看枪!”但见一杆银枪游龙般迎面刺来,其出手之快,用劲之猛竟然不在青枫子之下。 杨朔赞了一声“好!”转身侧步,七煞刀随着枪身直掠而下,公孙雨冷笑一声,暗道:“果然所料不差。”眼见对方七煞刀抢攻至面门,双手一圈一旋,银枪犹自旋转刺前,人却向旁闪开。 杨朔本拟一刀砍向对方面门,谁知道对方竟将这杆长枪运用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那柄银枪贴着七煞刀笔直飞出,这时公孙雨掠去的方向正好与银枪同个去势,他伸手一抄,一个“铁马回驭式”刺向了杨朔背心。 杨朔只觉后心风声疾响,急忙向前纵跃闪避,公孙雨身随枪走,瞬息间连进九枪! 这九枪一枪快似一枪,杨朔极尽腾挪闪避之势方才避开。 公孙雨九枪一过,不再进击,等到杨朔身形落在了宫冷泪身边之际,瞪视着他,厉声道:“韦客礼到底在哪?” 杨朔一呆,茫然道:“谁是韦客礼?我不认识他。” 公孙雨冷笑道:“我这银龙九连枪就是针对韦客礼的轻功而创制的,你若不是学了他的轻功,又如何枪枪躲得如此狼狈?”说到这里,又仰天长叹道:“想不到我苦心孤诣的枪法竟然连韦客礼的弟子都杀不了!” 杨朔听得糊涂,但此刻不愿与他多费口舌。 这时宫冷泪已然走到宫雄旁边,回首向杨朔垂泪道:“你快走吧!以你的轻功,想走绝没有人能拦得住你的!” 宫雄背心中针处的麻木感渐渐扩散至全身,青枫子本想乘机杀了宫雄,但见他中毒后牙关紧咬,显然遭受着极大的痛苦,反而不想太快下杀手。 杨朔刀光一展,放声道:“今日你们若不肯放我们三人走路,大不了鱼死网破!”若救不走宫冷泪,他也不走了! 宫雄眼见场中众敌环伺,今日之局势难善了,听得杨朔言语,突然道:“杨朔,你是不是喜欢我这外孙女?” 杨朔一怔,随即道:“是喜欢!”他知道宫雄危在旦夕,既然开口问了,也就不再隐瞒。 宫雄笑道:“好好好,大丈夫做事就该如此干脆利落!我外孙女就托你照顾了!”跟着又对宫冷泪道:“今日这局是爷爷跟他们一起设的,只是想不到会有这种结果,既然杨朔喜欢你,你也不讨厌他,权且跟着他去吧!” 宫冷泪颤声道:“爷爷……我……我……”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宫雄已一把将她推入杨朔怀中,接着纵声大笑道:“若是为了封弃之的一条命,宫雄我今日就还他!”说着横过宝刀,往脖子抹了过去。 鲜血飞溅,鲜红的鲜血在阳光下显得比凤仙花汁还要艳丽! 宫冷泪嘶声道:“不……”但哪里还来得及! 杨朔咬了咬牙,拦腰抱起宫冷泪飞跃而起,青枫子纵身挥掌拦截,狞笑道:“你们还想走?” 他剑成两截,用不称手,索性改剑为掌,此时一掌拍出,掌中真力蓄积,当真非同小可。 杨朔身在半空,若是接了对方这一掌,身形不免一滞,一落下地便是群架场面;若是不接这一掌,一旦拍中自是重伤。 也就在这一瞬间里,回廊的拐角处蓦然间闪过一条人影,但见那人一身黑色劲装,如惊雷急电般一掠至前,左起一掌接过青枫子掌力。 青枫子此时掌中劲力使了个十足,谁知右掌与对方掌力一触,陡觉一股排山倒海似的力道涌将过来,身子犹如断线风筝般向后倒去。 那人借着对掌之力,转身向杨朔疾掠过去,右手大拇指与食指搭在一处,余下三指向杨朔胸口扫落。 杨朔但觉胸口微微发热,但纵起之势更有所增,身形一闪,越过墙头,展开轻功疾奔而去。 那黑衣人身形向来路飘退,这一来一去间急如星火,竟没人来得及拦阻。 青枫子勉力站定身子,但丹田内息极速涌动,一霎时间气为之闭,过了片刻方才调息过来,朝着公孙雨怒道:“那黑衣人你是不是认得?刚才你为何不拦阻他?” 公孙雨瞧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有什么义务拦他?何况,你以为我打得过他吗?”说到这里,转身便走。 这话倒是侃侃而言,完全不以打不过对方为耻。 午时将过,两人来到了郊边,身后已无追兵。 杨朔放下了宫冷泪以后就走在了前面,不即不离,他本来想安慰宫冷泪几句,但宫冷泪一开始哭得厉害,后面渐哭渐止,自己安静了下来。 一个人到了一定年纪,经过了一些事以后,纵然伤得再狠,再痛,也只会在无人处轻轻啜泣,哭过了以后又是新的开始! 看着眼前这个大男孩的背影,宫冷泪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之间她也找不到什么话说了,两个人只是这样静静地,不即不离地走着。 走了一阵,前面的杨朔身子似有些摇晃,宫冷泪只道他内力消耗太重,有些不支,正想开口问一句,谁知杨朔突然间俯地倒了下去。 宫冷泪脸色骤变,快走几步上前,急忙将杨朔身子转过来,这一转之下,心中更是一惊,原来此刻杨朔的脸色竟然发红,红中透紫,紫里又带红,显然是中了剧毒。 第43章 韦客礼(43) 宫冷泪悚然失色,跪倒在了杨朔身前,一时竟然不知所措。 她迭遭变故,到了此刻,反而先是惊得呆了。 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但她却连一点法子都没有,只能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便在这时,忽然一个苍老而又强劲的语声传入耳来,“痴人!还不快点带杨朔找个客栈先落下脚!” 宫冷泪一怔,抬起头,放目四顾,哪有什么人影?但是这人提起“杨朔”时的语气又显得颇为温和,不由得想及或许是杨朔的长辈等人! 不然以这人说话的口音而言,武功确然不低,这时候若出手擒获杨朔和宫冷泪则全然不费劲。 宫冷泪毕竟经过世面,呆立片刻,俯身抱起杨朔,快步便走,这时节再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了。 夜幕降临,这一天宫冷泪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前前后后请了好几个本地的名医,全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一个老态龙钟,步履蹒跚的老头子用两只枯瘦的手指替杨朔搭了许久的脉,又仔细探查了许久,才长长叹了口气,道:“这少爷中的是一种奇毒啊!” 宫冷泪见他不似前面之人那般,瞧了一眼便骇得转头就走,反而把了许久的脉,心中刚刚萌生一丝希望之色,谁知那老头子接着又道:“可惜这毒太过于霸道!明日日出之前若是得不到解药,小命就算是完了!” 宫冷泪心头一震,过了片刻反而释然了,一双眸子本有的希冀之色变得黯淡无光,语声黯然了下来,道:“您既然如此说,那应该便是如此了!” 那老头子微觉讶然,道:“小姐何以反而不着急了?”说到这里,世故的眼神已瞧出端倪,恍然道:“哦,原来你是存了生死相随的心了。” 宫冷泪惨然道:“老天爷这样待我,我也只能认了!” 老头子大摇其头道:“那也未必,好歹也得努力一番,小姐你为何不去找解药呢?” 宫冷泪道:“我连下手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跟谁要解药?”说着掏出一块银子,递了过去,道:“您受累了!” 老头子点点头,却不接过银子,站起身来,走出几步,道:“我若是替你取回解药呢?” 宫冷泪心头一凛,回头一看,道:“您说什么?” 老头子哈哈一笑,道:“我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寻解药来!”第一个字刚出口,人已倒纵出门,说到“等”字,宫冷泪才回过神来,跟出去看看,但见眼前一黑,只怕暗器袭击,急忙倒退躲避,却见是那老人的一件长袍飘落下地。 余下的话犹自在耳,但那老头子早已化作一缕轻烟,疾掠而去,竟似比起杨朔还要高明一层! 宫冷泪不由得骇然失色,接着又是一喜,回到杨朔身旁等候。 孤月寒照,夜色岑寂,忽见一角落处闪了一闪,一条人影掠上屋顶。 那人一身黑色紧身衣,头戴黑布罩,只露出两点狡黠而又明亮的目色。 他足下犹不点地般穿行在这一重重鳞次栉比的低矮的屋檐上。 低啸的秋风阵阵自他耳畔掠过,他却半点也不觉得有些寒冷,反而十分享受在这快速穿行下时所产生的愉悦之感。 突然,前面一处高大的屋檐已在眼前,他身形稍稍停了停,四下打量了一番,似是沉吟,似是察查,跟着便纵身越过那户人家的围墙。 跃起时捷如飞豹,落地时却轻若飘絮,只是发出极其轻微到接近于无的声音。 墙内原是一座花园,红花绿树杂植其间,一个小湖中心建着一个水亭,亭上红木座,白石桌雕饰精美,当夏夜时携香茶佳点纳凉度夜,当是一大乐事。 现在却是深秋,脚下的一径鹅卵石子路也少了人来往去。 那人踏上了那条石子路,透过亭上悬着的一盏孤灯看到了石桌上放着一个小瓷瓶,瓶下压着的似是一张纸。 他走到湖边,却不借舟渡水,而是施展“蜻蜓三抄水”的上乘轻功,几个起落已落在亭上。 “解药之灵,君敢取否?” 熟悉的字眼立即映入眼帘,他本来还有一丝丝犹豫,看到这几个字便即伸手拿瓶,随即倒翻而出。 他身形在半空之时已听得“嘭”地一声大响,这座精美的亭子竟然就此炸了。 原来他看着是取瓶之后掠出,实则是掠出时再取瓶,只因他动作太快,以至于容易让人感到混淆。 他身形将落未落之际,已听得湖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呼吸之声,双腿跟着连环踢出,借势又翻了一个身。 半空之中无可凭借,借力更难,他却如此轻而易举,其轻功自是一流绝境! 便在这时,草丛中,花丛中等暗处中纷纷钻出了数十个手执大刀的汉子,将他团团围住。 那人却视若无睹,只是看着自己刚才本将要落下的地方。 那个地方现在正站着一个身材高瘦的人,右手持着一根银枪,枪头擦的又白又亮,仿佛久已等待着鲜血的滋润。 那人的脸色也是苍白,但一双冷目之中却不自禁地透出丝丝冷锐的光,那光芒正射在了那黑衣人的脸上。 两个人相对半晌,那黑衣人忽然长笑一声,反手抹去了脸上的黑布,露出了一张清瘦而又略显老态的脸,道:“公孙雨,你还不死心!” 公孙雨亦自长笑道:“一天不抓住你韦客礼,一天就不罢休!” 韦客礼叹了口气,道:“早些年我虽也干过不少入室盗窃的勾当,但后面洗心革面,盗恶济善,总算干了不少好事,你又何必非要抓着我不放,需知得饶人处且饶人,老是缠着我,你难道不累吗?” 公孙雨目光闪烁出一片仇恨之色,道:“你曾说你有十二般脱逃之法,现下你是不是第十三次被我围住了?” 韦客礼又叹了口气,道:“佩服佩服!你倒还记得清清楚楚!” 公孙雨冷冷道:“既然如此,我为何不先将你擒到手再说?”语声未了,长枪一抖,已向韦客礼面门刺到。 韦客礼身形一侧,让开了这一枪,右手摸向腰间革囊,扬手就是三镖。 公孙雨枪尖一抖,一招“毒蛇出洞”,拨开三枚飞镖,不提防韦客礼又以漫天花雨手法打出十二镖。 他与韦客礼大战十二次,每次动手之际都在彼此试探对方功力进境,是以一开始都是虚招多,实招少。 枪为百兵之王,变化无方。 这杆长枪在公孙雨的运用下更如灵蛇颤动,莫测高深,所以韦客礼应当知道这么早就将看家本领用了出来,岂不是很快就得受制于人? 枪影抖动,枪花一分,一瞬间里已将二十四镖打落! 没有人能形容的快捷! 没有人能形容的狠辣! 长枪直刺,已向韦客礼的眉间刺落,公孙雨的确已将这杆长枪运用到了化境。 韦客礼的身形骤然而起,被一杆长枪刺中眉间,一挑而起就是这个样子。 在这种情况下,鲜血是会飞溅而出的,可是并没有,看着像是被一挑而起,其实只是看着像,韦客礼的轻功在这个时候也已到了化境。 化境就是很高深的一种境界。 韦客礼身在半空,左手电伸,抓住了枪尖,右手一扬,已是二十四镖。 公孙雨若不撤枪,最后只能死,可是一个成名多年的枪客若是撤了枪就像是丢了脸,丢了脸与死又有什么分别? 就在这一瞬间里,长枪抖动如灵蛇,明明是一杆长枪,此刻却似乎变成了一条毒蛇。 蛇身弯曲扭动,公孙雨的人也好像变成了蛇,脚下拖曳成步,人枪合一,如蛇走动,竟然就将这二十四镖避了开去。 公孙雨大喝一声,长枪如游龙般回刺,跟着向上挑起,韦客礼身子竟然不由自主地向半空腾起,等到他快要坠落的时候,一柄长枪已在下方等着。 他自身这时已无借力之法,若是再抓枪借力,枪花纵横,枪影难辨,一旦碰到枪尖,极其容易被公孙雨一枪挑穿胸膛。 但在这时候已无暇细想,右手陡然伸出,他抓中了,抓到的果然是枪尖。 但他的手并没有流血,原来他将革囊当作手套使用,而这革囊却是金银丝打造,能防刀枪利器。 公孙雨打死也没想到韦客礼会有这一层防备,一怔之间韦客礼最后一只飞镖已然打来,公孙雨急忙躲避,好不容易避过这一镖,韦客礼的身形早已越在墙头。 只听得韦客礼大笑道:“你当我是傻子吗?即使我有十二般逃脱之技,知道有你这么个人无时不刻在蹲我,我又怎能不及时创新改善脱身技呢?”前半句说完,凌空一纵,纵入了夜色中。 公孙雨恨声道:“抓不到你,我誓不为人!” 韦客礼掠过几重屋檐,斜刺里突然钻出一条人影,疾跟而来,他身形略为一顿,向后打量一眼,只见那人身高六七尺,脸长而尖,一双眼睛如两道寒光冷冷地照在韦客礼身上。 韦客礼笑了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双燕门的掌门唐双燕。” 唐双燕脚下未停,嘴上却未答话,一双冷目之中露出几分喜色。原来他此刻几乎已与韦客礼并路而行,若一开口说话,真气不纯,就没法子超过韦客礼。 韦客礼见他不答,已知其意,加快了脚步,笑道:“你还在耿耿于怀我的轻功高过你们鼎鼎大名的双燕门的轻功而想超过我?” 唐双燕本以为快要掠过韦客礼,谁知道又被拉开了一两尺之距,一张脸气得发红,更是不肯开口。 韦客礼皱了皱眉,道:“你这老小子还是一条筋,难得这么多年见上一面,还是这么古板!”说到这里,放开了步子疾掠而去,月光下但见他的影子渐拉渐长,终于消失不见,只有一句话随风飘来,“老子有急事,不陪你玩了!” 唐双燕见到这样的轻功,终于顿住脚步,气得直跺脚,骂道:“你个混蛋!”竟在别人家的屋顶破口大骂起来。 第44章 助而复杀(44) 五更的鼓一响,天就要亮了。 但那个老头子却还没来,宫冷泪提心吊胆了大半夜,此刻人倒是有些麻木了。 她看着杨朔的脸渐渐变黑,呼吸越来越薄弱,知道再过一些时候,即使解药来了,也不管用了。 这当口万籁俱寂,她的心中反而一片宁静了起来,想到:“这等解药哪里这般容易夺取,我不该抱希望的,大不了到时候随杨朔一起去了便得了。” 宫冷泪哪里想到韦客礼许多年未曾跟这么多好手放对,晚上这一战之下甚是爽快,只觉得全身筋骨都给舒展开来,同时耳畔风声呼呼作响,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刺激,于是放开步子疾奔起来,本来准备送回去的解药一时间也给抛在脑后,等到跑出老远,陡然间刹住脚步,跌足道:“我怎么把正事忘了!” 抬起头,只见一片阴云掩住月华,四下却无多么晦暗,至少过了四更,急忙转身往来路奔去,这时运起全身的内力,远远望去有如风驰电掣。 他这一耽误反而误打误撞地得了个好处,那就是原本伏藏在客栈附近阻止韦客礼送解药的暗哨因天快亮,料定再无变化,得了君如意的命令,都散了开去。 这时,鸡啼声已响了起来,一声响,众声应,四面八方的此起彼伏的响起了鸡啼声。 宫冷泪有些茫然无觉,就在这时,忽然间“嗖”地一声轻响,一个小瓷瓶凌空飞了过来,飞落床榻边。 看这一掷,本来应该落得往前一点的,可是来人的气力好像有点不继,落在床边,跟着就要掉到地上,宫冷泪陡然回过神来,也不知哪来的反应,迅快无比的扶住瓷瓶,外头传来一个有些勉强的声音道:“此药入口即化,快!” 正是韦客礼及时奔回来了,只不过这一番亡命疾奔,体力几乎都快用尽了! 毒中得快,解去也快。 解药一入口,全身的黑色迅速退去,杨朔归于沉睡,这一觉下来,至少也得入夜。 宫冷泪“吁”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韦客礼悄立屋檐之上,稍稍平复喘息之气,凝思了半晌,忽然自屋顶跃落。 入夜,宫冷泪一直坐在榻前等候杨朔醒来,此刻她已将自己当作是杨朔的人,又觉彼此没有做出出轨的事,心下甚是坦然。 便在这时,一缕风声直袭窗外,发出微微一响,宫冷泪眉头微皱,却不理会,过得一会儿,又是一响,紧接着传来一缕极轻极细的耳音道:“小娃娃,你先出来,不然你们两人只怕都会没命!” 宫冷泪听得出这正是昨夜替杨朔把脉的老郎中,心下微微一怔,又有一阵耳音极轻地传入耳中,她似意有所动,微微叹息了一声,看了床上杨朔一眼,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宫冷泪刚刚走出去不久,暗夜里风声一掠,已有一条黑衣人影掠了进来。 那人全身上下都蒙黑布,只露出一双锐利之色的眼神,但那神色转到杨朔身上之际,突然又多了几分怜惜之色。 那人就在杨朔身边坐了下去,瞧着沉睡中的杨朔,闪动中的目色仿佛不住地回荡着往昔的记忆。 那其中很是复杂,既有“恨”又有“怜”也有“爱”,这黑衣人赫然便是养了杨朔十来年的沈轻弗! 他养杨朔最初不过是想培养一个传人,可是每当杨朔崭露出远胜于他的天赋时,就忍不住有些嫉恨。 自己练了三年才有所成就的刀法,杨朔居然只用了三个月不到! 他分明知道这种感情是那么地不当,可偏偏抑制不住,直到此刻,瞧着沉睡中的杨朔,沈轻弗眼中仍旧难免涌出一丝杀意。 他的手缓缓举起,就停留在了杨朔头顶“百会穴”上,这是人身死穴,一按毙命! 渐渐地,手掌缓缓移近,就快触及杨朔头顶,可就在这一瞬间里,他的手陡然抽回,左手化指化掌,瞬息间已在杨朔身上点了数下,人复穿门而出。 但他的人方自穿出,门外屋顶上已传来一个朗朗的笑声道:“阁下何妨藏头露尾?” 沈轻弗身形立即顿住,脚步落地之前已瞧出那人原来是个少年,他还不知道这人是路大章,但是竟然能够盯到自己,自然也是硬手一个! 沈轻弗涩着嗓子道:“你是谁?跟了我多久?” 路大章笑了笑,道:“你道杨朔怎么闹得起来的?若没有我的一粒灵丹,如何有那体力?” 沈轻弗“哼”了一声,道:“这么说你一直跟着他了?” 路大章道:“这辈子就那么几个朋友,杨朔刚好是其中之一,怎可让你们随随便便就给杀了?”说到这里,陡然间脸色一沉,道:“你刚刚为什么不杀了他?须知那时你若动手,我绝来不及抢救!” 沈轻弗冷冷道:“你管得着吗?这当口我若回去补上一刀,你能耐我何?” 路大章仰天长笑道:“傻子,你为何不回头看看?” 沈轻弗没有回头看,他已敏锐地发觉身后突然多了一缕轻微呼吸声,想不到杨朔得他一掌之助,恢复地这么快。 这时候他心底反而有点后悔,后悔刚才为何不一掌拍实下去! 可惜这当口自然来不及了。 只听得耳后一个沉稳的声音道:“阁下先前害我,此刻却又助我,到底为何?” 沈轻弗涩然一笑,道:“为了杀你!” “杀”字一出口,刀光动,刀已临头! 杨朔早已有所蓄力,此刻快如电闪般一刀划出,只听得“叮”地一声,那黑衣人居然接得下去,顺着刀势飘身后退,转身便走。 杨朔居然没有追,双刀交击的一刹那间,两人眼神也经过一瞥,只是这一眼间,仿佛爆出了一丝火花,缭绕在了杨朔心间,或许在缠绕在那黑衣人心间。 那人全身黑布罩住,只留下一双眼神,可只是这一双眼神,里面笼罩的杀意竟也未有那么浓郁。 那他又为什么想杀杨朔? 刀是天下第一的宝刀,七煞刀都砍不断对方的兵刃,自是凭借了对方刀上附着的内劲与手上的巧劲。 那人已经掠去,杨朔的心头却仿佛沉入了一湾寒潭,沉入了底部。 便在这时,一阵兵器交击之声响彻入耳,还能听到一个喧哗声道:“你还想跑……啊哈,功夫还不错…” 是路大章的声音,他出刀初时凌厉刚猛,又遇着那黑衣人仓惶抽身,一开始便占了上风。 但他刚一得意,对方已从猛烈的刀风中寻隙反攻。 杨朔微觉讶异,同时心头不觉一暖,跟着又有点担心路大章,果不其然,只听得“……哎哟……”之声响了几响,满是惊讶之声。 这个时候只要杨朔抢上前去与路大章合力,必能将那黑衣人拿下。 可是杨朔忽然觉得意兴萧索,半点没有这个念头,只是纵声道:“大章,放他走!” 那边跟着传来路大章的声音道:“这次放了他,下次你只怕小命落在他手上了!”声音中已经有点勉强。 杨朔皱眉道:“放了!”语声转而决绝。 他话音刚落,兵器相击之声顿歇。 路大章持刀后纵而出,冷笑道:“你还不走!” 那黑衣人狠狠望了路大章一眼,又看了看杨朔所在的方向,咬了咬牙,不发一声,快步便走。 第45章 有事相求(45) 路大章往黑衣人的去路只看了一眼,就转过了头,三五个起落掠到客栈外的院子。 杨朔站在门前朝他微微一笑,道:“多亏你了!” 路大章是第一次瞧见他的笑容,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暗道:“这小子长得还是挺白净的。”心念转动间走了上去,道:“若非他手下留情,神仙也救不得你!” 杨朔脸色微变,却不愿继续这个话题,拉着路大章往大厅去,道:“我现在饿得要命,先吃点东西。” 片刻间酒菜端了上来,杨朔吃了一大碗饭以后,才道:“你说要去办一件事,办好了没有?” 路大章忽然变得有点忸怩,道:“额,这个……这个……” 杨朔见他有些脸红,眼珠子一转,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但还没说出口,步履掠地声已自迫近,一个红衣女子刚好站在了门口。 那女子在门外瞧了一眼,先是一惊,又是一讶,但就在这时,大厅侧门处响起一个女子声音道:“雷凌!” 雷凌瞧了过去,也自叫道:“冷泪!”飞步上前,两个好友许久未见,一时激动相拥,彼此似在耳畔轻轻说了一两句,各各瞧了坐着的杨朔和路大章两人一眼,然后牵手往后头走去。 路大章与杨朔相视一眼,几乎同时脱口道:“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接着又同时道:“没有!” 说到这里,两人禁不住哈哈一笑! 杨朔跟路大章稍稍解释了近来发生的事,听得路大章不由得轻声喟叹,过了片刻,才道:“我就简单一点了,与你分别以后,我独自在江湖上晃荡,想去见见她,又不太敢,谁知无巧不巧,某天夜里歇宿一间破庙,大半夜听到兵刃扑击声,甚是猛烈,我被吵醒以后甚是烦躁,跟着好奇心起,悄悄掩身去看,却见五个大汉正在围殴雷凌。以雷凌本身武功,对付两三个本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五个围殴就勉强起来了,我从他们斗殴之中发觉原来是雷凌性格太冲,得罪了人家导致的。那时候我对她还是有点念念不忘,于是出手替她打退强敌。” 杨朔忍不住道:“她的霹雳子呢?” 路大章苦笑道:“事后我才知道她出门带的最后一颗正是那次被你拦截掉的一颗。” 杨朔“哦”了一声,道:“所以她感激你,就跟你在一起了?” 路大章摆手道:“没那么快!”跟着道:“她看到是我,比看到那五人更加厌烦,我瞧出端倪,告了声罪,转身便走。谁曾想后面又遇上她两次,这才发觉她那暴脾气已然惹了不少江湖中人不满。” 他叹了口气,道:“真是造孽,可我又不忍让她落于困境,索性帮到底,但我虽然帮忙,却没有像以前那样死乞白赖对她。等到风波已定,她可以安心回家不怕被人寻上门来讲理时,我就跟她告别,那时候我内心当然十分不舍,可是我也不敢表现出来。谁曾想我走了以后,她反而跟了上来,态度也变温驯了许多。” 杨朔摇了摇头,道:“女孩子家真是复杂!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路大章苦笑道:“我不知道,不过目下这种情形倒是挺好玩的,先保持一段时间看看吧!” 突然间“砰”地一声骤响,桌上碗筷盘盏被震得颤了一颤,这声音是从客栈外左边发来的,路大章皱眉道:“奇怪,怎么会有霹雳子?”说着一晃身,出去查看。 杨朔喊道:“我跟你去看看!”但他刚刚跨出客栈门,右方恰好也是这么一震! 杨朔不暇多想,旋身而去,尘土飞扬之中,远远瞧见一条人影一晃而没。 震声响起时,宫冷泪与雷凌刚好走到房门口,两人脸色都是一变,恰好房门无风自开,里头传来一个深沉的声音道:“冷泪进来,麻烦雷小姐在门外稍候。”言语之中自带威势,这声音赫然竟是徐家堡堡主徐成! 宫冷泪心头一震,拉住正要闯入房的雷凌,低声说了那人来了,雷凌立即乖乖站着,却暗暗道:“要不要我带你跑?” 宫冷泪淡淡笑了笑,道:“躲不掉的!”说到这里,又正色道:“何况我也没有必要躲!” 宫冷泪走了进去,一眼就望见坐在正中的徐成,这中年人是天下第一大堡的堡主,本自威势十足,可就在宫冷泪瞧见他的那一瞬间里,忽然觉得这只不过是一个平凡之极的中年人。 他的脸色虽然未曾改变,可是那双眼神之中却透露出深沉的痛苦,宫冷泪敛衽一礼道:“请问堡主有何见教?” 她已经不用与他们徐家堡有任何瓜葛,所以心绪能够放得很平,同时自小的教养又让她在这时还能够很有礼仪地与徐成问候。 徐成忽然笑了笑,语气柔和了一些道:“见教不敢,只不过有事相求罢了!” 好似平地起了一个霹雳一般,过了片刻,宫冷泪仍无法相信徐成竟然会有事相求于己? 徐成老练地察觉宫冷泪的变化,于是又道:“徐某确实有事相求!” 宫冷泪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您请回!” 徐成皱眉道:“你连问都不想问一句?” 宫冷泪惨然道:“爷爷惨死虽然跟你们徐家堡没有直接关系,但也是间接为其所累?我没有本事报仇,难道还不能不理会你们?” 徐成缓缓道:“宫雄的后事可以替你安排好,保证风光大葬,直接出手的几个,青枫子,马局谪,古木疏等,一个也走不掉!你信不信我有这个本事!” 宫冷泪道:“我信!可是你凭什么?” 徐成道:“凭我的儿子!徐玄!” 宫冷泪失声道:“跟他有什么关系?” 徐成道:“你一走,他自觉此生与你再无缘分,陡然间相思成疾,害了一场疾病,眼看着奄奄一息,若非有神医洛世非在场,此刻早已丧命!” 宫冷泪变色道:“前几天还好好的,怎的病得如此之厉害?” 徐成一掌重重拍在桌上,道:“这就叫病来如山倒!若非洛世非说心病还用心药医,我也不会让步到这个地步!” 宫冷泪见他如此蛮横,不由得眉头一皱,转念又释然,徐成语声又转深沉道:“到底肯不肯答应?”说到这里,又急促道:“这世上你还能找到一个比我那逆子还要对你好的吗?” 此言一出,宫冷泪立即道:“好,我随你去,但是你不能为难我的朋友们!” 徐成此刻哪还会跟她讨价还价什么,跟着道:“好,今日过后,明里暗里我都不再难为他们!” 于是两人步出房门,雷凌上前拉了一拉宫冷泪的手,怜惜地道:“我陪你走一趟。” 第46章 互相残杀(46) 门口两条人影一晃,已入了宫冷泪的房门,跟着又闪了出来。是古木疏和青枫子。 他们守在近处,准备夺取杨朔的七煞刀,可惜却没有听到徐成与宫冷泪的话。 古木疏目光闪烁,道:“不知道徐堡主跟那妞儿说什么,竟然肯跟他走。” 青枫子冷冷道:“无关的事不必去理会。” 古木疏皱了皱眉,却不敢反驳回去。 只听青枫子道:“我们在里面埋伏,那小子来了直接解决了岂不是更好?” 古木疏摇了摇头,道:“那妞儿好几次舍他而去,这次回来若是看不到她,想及前事,说不准会发疯;我们若埋伏在房,一击即中最好,但万一不中的话,激起他的愤慨之气,加上七煞刀的煞气,咱们只怕要吃大亏!” 听到这里,青枫子也不由得佩服古木疏的论断,却只是淡淡道:“有理,那便各据一角。”说着身形一闪,已选了一处扑去。 古木疏看着青枫子的背影,暗暗愤恨,早知青枫子想不到这一点,不如让他自己与杨朔先拼上一场,其实这正是两个人之间的区别,古木疏脑子转得快,心思活泛,对付人的法子转眼就来,可就是因为这种性子,反而没法子专心致志地练好武功; 青枫子为人阴鸷,追求剑道上的极致,除了剑法,算计人的事情远不如古木疏上手。 这两人性子上正好互补,可一旦内斗起来,极易两败俱伤。 忽然间“嗤”地一声微响,擦过古木疏耳畔,却是青枫子发声提醒。 古木疏马上回过神来,暗地里好似听到轻蔑之极的一声“哼”! 等到他的身形完全藏在黑暗之中,才开始怒得牙痒痒,也就在一瞬间里,忽然就想起了关于七煞刀能够提升武功的传说。 暗夜里风声骤然一紧,一条轻快的人影惊鸿般射入了房门,古木疏与青枫子瞧见这等轻功,方自一凛,就听到一声凄厉的厉吼声,紧接着那条人影又从房内窜出,虽然迅快之极,但古木疏藏的地方正好看见杨朔散乱凶狠的目色,看来宫冷泪的离开给他造成了莫大的刺激! 杨朔踏瓦疾行,转眼间消失不见。 古木疏与青枫子各自跃出,青枫子怒道:“这小子不知要疯到哪去!”言下之意大有这等轻功我怎么追得上的意味。 古木疏赔笑道:“莫急,莫急,他慌乱之间看不真切,看他那种在意程度,最多就在附近盘旋寻找一圈,很快就又会回来查看一下的,到时候咱们可以一齐下手!” 青枫子沉吟了片刻,突然道:“你回房待着,我自己去!” 古木疏脸色变了变,强笑道:“一起去,出手时多一个人,不是更好吗?” 青枫子冷冷瞧了他一眼,大有不屑之色,伸手自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颗丹药,服了下去,微笑道:“此乃离魂丹,服下时一个时辰内功力,杀气陡然增长三成,理智则降三成,说不准会把你认成杨朔,你想跟就跟吧!”说着朗声一笑,一掠上屋。 暗淡星光下,只见一条人影纵来横去,疾如流矢,逡巡了一大圈,仿佛是在寻找什么,青枫子吸上一口气,一字一字蕴着丹田之气涌出,“小子,给我过来!” 杨朔偏转身子,扑了过去,来到切近,青枫子突然退了一步,原来他看见了杨朔披散着头发,目中射出凌厉之极的煞气,这股煞气正牢牢罩住了自己。 青枫子平生也经过不少阵仗,胆子不可算小了,但此刻瞧见了杨朔的眼神,居然会暗自侥幸适才已服过了那颗离魂丹。 他不由得皱起眉头,实在无法理解一个大好男儿为了一个女子而如痴似狂。 他没想到的是杨朔却不单单是因为发觉宫冷泪的离开而发狂。 原来杨朔早先追向那条人影,追了片刻,忽然发觉那人跟先前引过他几次的人影相似,陡然动了杀机,提速扑去。 蓦然间侧旁响起一阵笑声,那笑声与寻常的笑声并没有多大区别,可是那声音一响起,杨朔心底忽然变得暴躁无比,停下脚步,扑向声音来处。 但四下荒草丛生,那笑声东一飘,西一闪,渐渐地消散无踪,难以寻觅。 那笑声停了片刻,杨朔才恢复镇定,心头闪电般响起一个念头,突然回转身子往回飞掠。 果然不见了宫冷泪的踪迹,忽然间愤怒,叹恨,多般念头一齐发作,藏在心底的煞气一股脑儿地涌现出来,才有了青枫子见到的模样! 杨朔回身想走,突然长剑一划,青枫子持剑站在身前。 杨朔厉声道:“滚开!” 青枫子道:“把刀留下,就放你走!” 杨朔咬着牙道:“刀,刀,又是这把七煞刀!”他的眼中犹似喷出火来,道:“你想要,给你就是!”突然间伸手拔出七煞刀,青光一闪,横持在左掌之上,厉声道:“拿阿?为何不过来拿?” 被这么一吼,青枫子竟然有些不敢上前,杨朔右掌推出,七煞刀朝着青枫子平平飞了过去。 青枫子心上一横,伸手便接,右手陡然一震,余力未竭,半边身子竟然都在发麻! 他没想过杨朔内劲精进若此,心中一凛,只怕杨朔借机发难,谁知杨朔身形一闪,往东奔去,片刻间去得远了。 青枫子一怔,跟着一阵狂喜,大笑道:“哈哈哈,终于到我手上了!” 夜色沉寂,无消无息。 古木疏已经等了很久,青枫子不让他跟,他还真的不好跟,可是他恨,恨这人作威作福,但他又只能恨,谁让他打不过青枫子。 他等得也烦了,坐在桌前,月色入户,照在窗前横板那盆昙花上,花旁摆了一副茶具。 他们都不喜欢喝茶,所以店小二在他们桌上放了酒具,茶具就放在窗旁的横板上。 可是古木疏现在也喝不下酒,他只觉窝囊极了,伸手在桌上一拍,走了出去。 他听到远处响起一阵衣袂带风声,来的是谁? 似是青枫子,隐隐还夹着一道青光,难道是七煞刀? 古木疏一脚踏出店门,又缩了回来,转身回房。 他方坐下,门口人影一闪,青枫子已坐了下来。 古木疏第一眼先看到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手中的刀,七煞刀! 他眼中也冒着一阵火热的光,似是比青枫子的更加热烈,看到想得到而又得不到的东西时就是这种眼神! 青枫子得到七煞刀之前就是这副模样,现在看到了古木疏这副样子,青枫子不觉已有些愠色,“哼”了一声,道:“看什么?” 古木疏立即谄笑道:“没有没有,来来来,给您倒杯酒!” 笑得好谄媚,好客气! 他纵然对青枫子有所忌惮,也不至于如此奉承! 青枫子得意之下反而觉得理所当然,但总觉得还不能太得意,于是道:“酒醉误人,还是喝茶的好!” 古木疏马上道:“对对对,茶能醒人,宝刀刚刚到手,还是小心点好!”站起身,右手衣袖却轻轻一挥,腰还是躬着,一步步缓缓走向窗边,准备倒茶。 他左手拿壶,右手持杯,倒茶的姿势也很恭敬。 看着古木疏的背影,他的话还在耳畔回响,青枫子目光不住闪动,突然剑光一闪,从古木疏的后心刺入,前胸穿出。 这一剑刺得好快,古木疏死得更快,脸上神色犹自未变。 手上刚刚倒好的一杯茶自他手中跌落,青枫子足尖一伸,一挺,那杯茶就跃入手中,他狞笑道:“你说得对,我是要小心一点!”说完就仰脖子将那杯茶倒入嘴里。 喝得真是干净,然后他的喉咙突然就一阵刺痛,呼吸也开始变得艰难,脚下一个不支,倒了下去,刚好看到了古木疏死前残留的最后一丝笑容,狞笑! 青枫子的四肢也渐渐麻木,那柄梦寐以求的七煞刀此刻虽然仍握在掌中,但却浑然无觉! 他也想笑一笑,苦笑,可是这剧毒给他最后留下的只有狰狞! 终究还是没有小心到底! 他太得意了,又太看不起古木疏! 夜更深,更静。 一阵风吹来,屋子里多了一阵森森之意。 过了片刻,传来一阵脚步声,步子轻缓而又优雅,身披一件轻衣,这样平平淡淡地走来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高贵不凡的气质。 来的自然是君如意了。 君如意就站在门前,带着十分淡漠而又鄙夷的眼神,道:“恶犬争食,性命俱失!”说到这里,突又轻唤一声,道:“小吕!” 他有大小两吕,大吕是那客栈老板,替他打理那边的事物,小吕跟在身边,随时等待吩咐。 他声音一起,小吕就到了,“在!” 小吕长得并不高,年纪十五六,但是白白嫩嫩,一看就像是个乖乖男。 君如意道:“把那柄七煞刀拿来给我看看!” 小吕立即上前取过七煞刀,横立在君如意面前。 在这一瞬间里,只要他杀念一动,一刀就能要了君如意的性命,但他却连一丝这样的想法都不会有,眼里也没有刀,只有君如意。 若不是这样的人,也不会被君如意放心地带在身边。 君如意双目凝注着七煞刀,忍不住赞叹道:“果然是好刀!”跟着又喃喃道:“但是人都死了,这把刀要来又有何用?”转身走了出去,淡淡道:“把刀还给杨朔!” 第47章 似醒非醒(47) 杨朔飞掠而去,忽然间远处出现一道身影朝他扑了过来。 两人到了一定距离,俱都煞住轻功,缓步走近。 杨朔看到路大章脸上没有异色,问道:“有什么收获?” 路大章道:“引走我的是马局谪,被我教训了一顿,回来时却遇到雷凌与宫冷泪。” 杨朔急促道:“她们怎么不回来?” 路大章知道他主要问的还是宫冷泪,于是道:“你不要急,她应该是有难言之隐,被徐家堡堡主带走的。” 杨朔勃然变色,道:“徐家堡?” 路大章道:“她托我跟你报个平安,她说她不得不去走这一遭,让你先好好照顾自己。” 杨朔凄凉一笑,道:“该走的终究会走。” 路大章恼道:“干嘛如此悲观,雷凌岂不是也跟着走了?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我说她有难言之隐,你偏生不信,非要相信她有意离开你!你做人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杨朔心头一震,连忙道:“你说的应该不差,那你还不跟着去,好好保护她们俩?” 听到这里,路大章反而一呆,还没想到说什么,杨朔催促个不停,道:“快点走,快点走!” 路大章道:“你不跟我去吗?” 杨朔道:“我得回去看看。”他一怒之下把刀给了青枫子,现在想起来觉得有点没法子面对沈轻弗了。 路大章想起是有什么话要说,但被这么一催促,自己心里也是有点担心,再没多想,转身奔去。 杨朔再回到客栈那边,想找些可供寻找青枫子的线索时,已找不到了,死人化灰,不复存在,又怎找得到? 杨朔身中之毒散去不久便累了一大遭,此刻身心俱疲,又是夜深人静时,知道再不休息恐会内伤,便寻了原先躺着的那张床,躺了下去,只待一觉到天明。 晨雾,弥散在了四野;风微,空气清冷。 沈轻弗就站在雾中,宛如石像,动也不动。 他在天未明之时已来了,但走到这里,就凝住了脚步,只是冷冷地看着前方的那一间客栈。 他是打算过去以后一掌推醒杨朔,责问他七煞刀去了哪? 他当然知道杨朔的刀已经丢了,不然也就不会来了。 可是走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杨朔可能还未睡醒,此刻把他叫醒有些儿不忍。 便在这时,侧旁风声微动,已有一个老头子模样的人站在三四丈外。 这一动之力甚微,但以沈轻弗的耳力来说,三丈以内落叶飞花均可察觉,所以目光自然而然转了过去,瞧了片刻,目中突然射出一股锐利之色,道:“韦客礼!” 那老头子用苍老之极的口音回应道:“你看我像吗?” 沈轻弗冷冷道:“你既然是特意来见我的,又何必藏头露尾?” 那老头子点点头,道:“你说得对!”说到这里,陡然间身子一震,本来佝偻的身形忽然直立了起来。 那样子就像是一柄藏在简陋无比的剑鞘中的宝剑,突然被拔了出来。 剑刃森寒透骨,逼视眉间,连沈轻弗也不得不正眼相对。 这时韦客礼已变成了一副新的模样,不再是一个人人轻易忽略的老头子,成了一个颇为威风的中年人。 沈轻弗点了点头,道:“无怪独行大盗韦客礼的名气数十年来盛而不衰。”说到这里,突然厉声道:“你找我是不是为了杨朔的事?” 韦客礼一怔,没想到沈轻弗单刀直入,更不含糊,随即道:“没错,我与他先相识于你,只不知你用什么法子,竟然让他完全把我忘了。” 沈轻弗冷冷一笑,也不回答。 韦客礼跟着又道:“还好我教这孩子的手艺,他并没有忘了。” 沈轻弗的脸色变了变,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韦客礼缓缓道:“我跟你打个赌,用三天的时间,唤醒他对我的记忆。你可敢?” 沈轻弗道:“赌什么?” 韦客礼道:“你若赢了,天下间的奇珍异宝,你选一件,我都可以替你盗来。你若输了……”说到这里,略作沉吟,突然笑了笑,道:“你的东西我不要,我只要你输。” 沈轻弗“哼”了一声,却说不出自己要下注的东西,原来他想着既然韦客礼大方,说出这么漂亮的话,自己索性随他,口头上让他几句又何妨? 于是道:“那你想要我怎样?” 韦客礼道:“你只要冷眼旁观,不让他发现你即可,你亦可看看我的手段。” 沈轻弗对于自己的手段甚是自信,所以听了韦客礼的话颇为不屑,口中却淡淡道:“行!” 韦客礼不再理他,转身奔出,不一会儿便到了杨朔房门前,却见那扇房门犹自开着,眉头微皱,右手却没闲着,扬手洒出一道细线,射向杨朔床上。 那道细线却是一团粉末,在韦客礼的内劲包裹之下,变成一股有形有质的气流,飞到杨朔床前才洋洋洒洒开来。 沉睡中的杨朔,本来呼吸均匀沉稳,但这一团粉末洒落身前,吸入鼻端以后,立即酣睡如猪。 以杨朔的身法造诣,即使是在最疲倦的时候,也是十分敏锐,绝对不会这么容易中了别人的暗算,但此时遇上韦客礼这等大行家,那就只能受人摆布了。 第48章 似曾相识(48) 一觉醒来,又是入夜。 杨朔实在想不到为什么会睡得跟死猪一样,但是醒来以后的精神状态却十分良好。 他想不明白,肚子却开始叫了起来。 门外脚步声忽响,一个伙计打扮的人端了一个木托盘进来,盘上放着一大碗饭,一盘油菜、一盘红烧肉、一盘鱼和一壶酒。 那伙计一进来就将盘子放了下去,口中道:“客官请用。” 他话才说完,马上就退了出去,由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 杨朔不知怎的居然觉得这人有点怪,又说不出哪里怪? 但他还是起身坐落椅子上,打算拿起筷子吃起来。 但还没动筷,杨朔忽然发觉有点不对劲,原来木托盘上的菜肉饭酒全都冒着一股热气,看样子比刚刚出锅的还要热乎几分。 木盘子旁边还放着一个白色小碟子,碟子上放着三根银针。 杨朔几乎下意识地取过一根,插入鱼中,那条鱼顷刻间冒出一股黑烟,银针转眼也变黑。 杨朔勃然变色,同时拿针的两指陡然生出一股寒意,直透心房。 他沉吟片刻,倒一小杯酒出来,用发寒的两指又取过一根,插入酒中,杯中酒迅速变黑,银针也变黑。 那股寒意更重,几乎散入四肢百骸。 桌上的饭菜犹自散出热气! 杨朔在心头迅速闪过数个念头,这时一股寒意渐渐放大,毒力越来越重。 然后就出现令人诧异的一副场景——杨朔以手作筷,一手托起饭碗,将酒与鱼以外的饭菜一股脑儿全吃了。 每一口送入口中的饭菜烫得犹如火焰一般,偏偏给他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过了片刻,杨朔长长吐出一缕白烟,这缕白烟射出丈余,才渐渐消散。 杨朔的脸色也回复了正常,他暗自侥幸道:“这银针之上含着的是极阴之毒,饭菜中含着的却是极阳之毒,不论中了哪一种都是必死,但两种混到一起以后,相生相克,反而毒性俱消。”说到这里,陡然间一凛,喃喃道:“我怎么懂得这个的?” 话声未了,门外传来一阵长笑声道:“亏你还记得这些!” 杨朔沉声道:“你是谁?” 那人朗笑道:“你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一边说,一边笑,其中仿佛蕴含着一种奇怪的力量,竟让杨朔听得心头莫名火大。 杨朔心头火一起,立即惊觉,赶忙调匀内息与这阵笑声相抗,但内心才平定不久,那笑声忽然转为一声轻叱,“没用的东西!”紧接着一阵冷嘲热讽。 杨朔只忍了片刻,便忍不住大声叫道:“到底是谁!” 他话声刚落,那阵笑声转眼寂然无声。 那声音一停,杨朔的心立即放松,冷静了几分。 忽然间人影一闪,杨朔已窜了出去,他忍不住想出去瞧瞧到底是什么人! 他刚出门,院子里已站立着一个小童,低着头,双手竟然捧着那柄七煞刀,恭声道:“杨少侠,您的刀。” 杨朔一怔,走上前去,道:“谁让你送这把刀来的?” 那人声音更加恭敬,道:“是君公子让小人送来的。”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之中竟然带着些许自豪。 杨朔“哼”了一声,一把接过七煞刀,淡淡道:“辛苦你了!” 那人赔笑道:“为杨少侠服务,不辛苦。” 杨朔冷冷道:“像宫雄一样被你服务到死,可否辛苦?” 那小童脸色骤变,却在一瞬间里又恢复正常,淡淡道:“你早已识破那日墙头掷刀,引得宫雄最后引刀自杀的人是我了?” 杨朔冷冷道:“看在你年纪轻轻的份上,我不想对你动手,赶紧走!” 那小童立即转过身,不敢再作停留。 杨朔等他走远,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先前争得要死,却在无意间抛弃,谁知辗转间又回到了自家手上。”说到这里,摇了摇头,独自回房去了。 刚进入房,笑声又响起! 那狂笑声自窗外传来,说不出的刺耳,厌恶。 杨朔怒道:“笑什么笑,再不停下来要你的命。” 那笑声仍未肯停,反而更加得意,刺耳。 仿佛一根尖针,刺入皮肉里,骨髓里,痛得他咬牙切齿,心不能安! 杨朔握紧七煞刀的手掌的青筋都已暴露,弯刀一展,身随刀起,携着一溜刀光扑向了窗外。 他的人去势犹如飞电,但等他人穿出窗外以后,那笑声陡然停止,夜色深沉,不见半点人影! 他根本不知自己这无名怒火到底从何而来,但那笑声一止,心头便即平静了许多。 他才“吁”了一口气,那笑音又响了起来,在数丈外的一户人家的屋角上。 只有声音,没有人迹! 杨朔勃然变色,道:“今日不杀你誓不罢休!”身形一纵,掠了过去。 他的轻功造诣几可直追当年独行大盗韦客礼。 也就是说以杨朔的本事,天底下他想追赶的人基本上没几个是追不上的。 谁知他方自掠上那边屋顶,那笑声又移开了几处院落,竟是比他还要快上一筹。 若以杨朔平日里的性格,绝不致如此冲动,谁知今日竟然这般沉不住气,那声音一起,身子跟着又扑了过去。 他身形倏然起落,来去如风,陡然间,前头一处屋脊下似有人影一闪,杨朔加紧脚步,掠了过去。 笑声骤然停顿,但人已在眼前。 那人头发黑白相间,一身黑色劲装,腰间挂着一个小袋子,脸上黑布罩,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杨朔就停在他的两丈外,他本拟照面就是一刀过去,但见了这人以后,不知怎的,已然凝聚的杀意竟然在一瞬间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人竟似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又是为何? 那人凝视着杨朔,忽然道:“你的轻功还是没有什么进境!” 杨朔的轻功几乎算得上一等一的境界,谁知在这人眼中却还算是差的。 听了这样一句话,想不生气都很难,杨朔冷笑道:“那阁下的轻功想必十分了得。” 那人仰天长笑,道:“你不服?那不妨一试!” 杨朔一听这人长笑,心里就说不出地厌恶,待他话音刚落,迎面就是一刀过去,口中应道:“好!” 这几个月来,他潜心钻研战云先生所授的刀法密要,自以为刀法更有精进,一刀劈出,人到几已合一,呼吸间,于丈余之距取敌头颅不在话下。 可是这一刀劈出全然要不出想要的效果! 明明已经劈出去的一刀,明明对方看着半点也未曾动弹,怎料刀锋临头之际,那人身形忽然倒纵而出! 这一纵拿捏的时间点不仅准,而且绝! 那人若早一分闪避,杨朔刀虽未到,刀气先及,亦能伤人;那人双目不仅注视着杨朔的出手,还注意着杨朔脚下的步法,杨朔方动,他的人已先动。只不过杨朔动得快,而他动得缓,这一趋避下反倒不像生死定于刹那间的比拼,而是师徒之间千百遍拆招之下最为普遍的一次。 但听得“叮”地一声大响,刀光过处,也不知哪户倒霉的人家,屋瓦被震落一大片。 那人纵后之际又狂笑起来。 杨朔借着下劈之势弹射出去,向前急追,他手上挥舞着七煞刀,面目不知何时已变得狰狞。 月色下但见一团黑影在前,一道青光在后,如流星赶月般互相追逐不停,听得耳畔风声呼啸,追了许久,前面陡然现出一座废旧的住宅。 那人身形稍缓,陡然回头一声厉叱:“看暗器!”一扬手,数十件暗器以漫天花雨式撒了出去。 杨朔手中七煞刀舞出一片刀花,护住了全身,他这一出手,身形难免微窒,然后,他就看到了被他打落的暗器种类竟然是五花八门,铁菩提、松子、小袖箭、冰糖葫芦……竟然连吃的也能当作暗器。 杨朔一怔,心头一阵莫名,只觉得这些东西似乎也似曾相识,更奇怪那人究竟是何用意,眼见那人跃入那间破宅,跟着掠了进去。 四下一片废墟,冷风吹过,一片寂然之中犹自透着几分森森之意。 杨朔收刀回鞘,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阁下是谁?到底是何用意?为什么你一发笑,我心头就一阵不悦?” 他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人对自己想必不会有什么恶意! 那人目光闪动,道:“追了这么久,你难道还认不出我?” 杨朔摇了摇头,道:“不识得!” 那人哈哈一笑,这次的笑声没再引起杨朔的怒火。 那人笑声一停,跟着厉声道:“你的轻功谁教的?” 杨朔一怔,跟着就想说出弗叔来,但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他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这轻功似乎是打娘胎出来以后就有的,一直理所当然地运用着,从未想过这一点! 那人见杨朔犹豫,突然冷笑道:“看来也没有什么值得高明之处,竟然说不出口!” 杨朔忍不住道:“我的轻功虽然比不上阁下,好歹大多江湖中人也认为盖过当年的大盗韦客礼!” 其实有人说他的轻功近乎于韦客礼的高妙,却从未有人说过他的轻功盖过韦客礼,只不过这时为了要面子,才如此说。 听了这话,那人的凝注杨朔的眼神忽然就变了,变得有些深沉,有些柔和,过了片刻,才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杨朔道:“还未识得!” 那人一字一字地道:“我就是你所说的大盗韦客礼!”这话一说完,凌空一个倒纵,两三个起落,消失在了黑暗中。。 第49章 交杂错乱(49) 杨朔茫然呆立许久,直到凄迷的月色自云层中透出,照在他的身上,才转身离去,一路上口中喃喃地念道:“韦客礼,韦客礼……” 待杨朔离去片刻,藏在暗处的沈轻弗才现了身。 沈轻弗脸色阴晴不定,心下寻思道:“这孩子跟韦客礼果然有点联系,若非昔年下的手段,让他忘却前事,他后面还会如此听我的话吗?” 陡然间心头一震,似自言自语地道:“照韦客礼这等手法,只怕不用三天……”一念还未转完,身形一纵,已掠了出去。 恍恍惚惚中,杨朔也不知怎的,自然而然地走回了投店时的客栈,房间里已有一盏油灯点着,窗纸上映着一个人影。 杨朔推门而入,陡然间心头一震,双膝一曲,跪了下去,叫道:“弗叔!” 里头坐着的赫然竟是沈轻弗! 沈轻弗此刻正面瞧着杨朔,四目相对,杨朔忽然发觉弗叔已然变了一副模样,三年的时间,本来和蔼之极的弗叔脸上已多了几分煞气。 沈轻弗虽然极力想要展现出原来那副和蔼的模样,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见到了杨朔对自己的态度,沈轻弗不知怎的心头竟然也由不得涌现一丝温暖之意,点点头道:“起来吧。” 杨朔站起身来,正要解开腰畔的七煞刀,递过去,沈轻弗已然摆手道:“不必了!” 杨朔便住手,此刻心头有许多的话想问,但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这几年来在弗叔的积威之下,杨朔已很难在他面前直言不讳。 沈轻弗道:“我知道你还有很多话想问,但现在还是不能告诉你,你帮我做一件事,做完以后,你想知道什么,只要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 杨朔暗自叹了一口气,无话可说,只能道:“什么事?” 沈轻弗一字一字地道:“杀了韦客礼!” 杨朔脸色骤变,忍不住道:“为什么要杀韦客礼……” 沈轻弗还未来得及呵斥杨朔不该多问,门外不远处“嗤”地一声,接着响起一阵冷笑。 沈轻弗当然知道是在笑他不守诺言,他脸皮纵然厚,此刻也不由得老脸一红。 那冷笑声中带着一股戏谑之意,道:“韦客礼就在此,杨朔你来吧!” 杨朔躬身退后三步,转身扑了出去。 沈轻弗跟着出去,却迟了片刻。 原来在杨朔退步之时,沈轻弗怔了一怔,等到杨朔转身,才回过神来——发觉杨朔是因为尊重自己而不敢直接展开轻功追出。 相差虽只在片刻间,但这时候三条人影之间距离已不近了。 杨朔追着前面疾奔的韦客礼,沈轻弗则追着杨朔,他见两人展开轻功时的身形极为相似,心中不由得打鼓。 他要是想清楚自己之所以不安是因为害怕失去杨朔的话,肯定会大吃一惊! 可惜他没有时间去细想,眼见前面两人钻入一片密林,再过会儿只怕连个方向都辨认不出,一惊之下不由得纵声喝道:“杨朔站住!” 杨朔心头一凛,陡然煞住脚步,停了下来,前面的韦客礼几乎也在他停下来的同一时刻停下,缓缓回过身来。 他们停下的这片刻间,沈轻弗已赶了上来,赶到一定距离,脚步停顿。 这时候三人之间都保持着丈余距离,杨朔恰好在这两人中间。 沈轻弗首先开口道:“朔儿,跟我走!” 杨朔一句话也不敢反驳,正待转身走去,耳畔传来韦客礼的声音道:“杨朔别去,跟我走!” 杨朔不知不觉回到原地。 沈轻弗眼中陡然射出一股杀气,但随即敛起,温和地道:“走吧!” 沈轻弗一开口,韦客礼又道:“杨朔,不用理他,跟我去”。 杨朔不知跟谁走的好,弗叔养了他十来年,按理说是十分亲近的,但每次一遇到韦客礼,总觉得莫名的熟悉,亲切,那种感觉更甚于与弗叔的感情。 仿佛与韦客礼认识早于弗叔,这又是为何? 他踌躇难决。 沈轻弗眼中闪过一丝戾色,说道:“朔儿,你盘膝坐下,听我念一段经文,再看你如何自决!” 韦客礼冷笑道:“念的是经还是魔咒?” 沈轻弗不答,反而厉声道:“朔儿,你听不听我的话?” 杨朔向沈轻弗看了一眼,见他满面怒色,心头一凛,再看了看韦客礼一眼,却见他既不答允,亦不否决,颇为为难。 韦客礼忽然道:“那就一起听听这是何等经文!” 杨朔立即点了点头,盘膝坐了下去! 沈轻弗朝着韦客礼冷冷道:“诵经之时心诚意敬,于外物难免有所疏忽,还望阁下莫要趁机使怪!”他这是嘲笑韦客礼独行大盗的身份。 韦客礼怫然道:“请吧!” 沈轻弗冷然一笑,合十为礼,诵起经来。 经初诵时,如春日和风,徐徐而来,令人心头不觉一顺,然则春有绵绵阴雨,笼上心头,久之则迟迟不得其舒。兼而遇上雷鸣电闪,狂风卷积,其声轰然如有万马奔腾而来,蹄声惊天动地,甲兵相交,杀伐之声顿起。 韦客礼本已将沉浸入这片祥和的诵经之声中,忽然间祥和之中伴有煞气生起,引得全身汗毛竖立,再看杨朔面上已有杀气渐生,心头暗自一凛,“这诵经之声果然大有古怪,初时祥和,实则以祥和之气引人入局,再以杀伐之声起人恶念,稍有不自觉则杀心难制,暴起杀人。” 一念至此,急忙收束心神,吸上一口长气,仰天长笑起来,这笑声苍劲,雄浑,正是先前引得杨朔心烦意乱的声音,但是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般声音交响而起,一齐涌入杨朔耳畔。 杨朔本来凝神静听,但心神渐渐纷乱,终于运起内功抵御,及至韦客礼长笑之声响起,内心又是一震。 但觉两股声音中携着诡异之极的力量,一边企图左右着他,一边又互相攻拒,各不相让。 诵经之声一时如暮鼓晨钟,涤人心脾,一时如幽冥鬼哭,森然不已;那长笑之声却尖锐刺耳无比,仿佛只是为了扰乱沈轻弗的诵经之声。 沈轻弗与韦客礼听得对方语声中内劲愈长,各自运劲相抗,这时杨朔受到两人音波的影响相对减小,只是两股力量交击之下,脑子里突然间“嗡”地一响,脑海里陡然多了许多以前未曾有过的情形。 有温馨,有甜蜜,也有苦涩,艰难……所见种种似是曾经所历,但又没有半点经历过的感觉。 越是绞尽脑汁去想,混乱得更厉害,额头冷汗阵阵沁出,眉头时紧时舒! 沈轻弗与韦客礼见了他这副模样,知道再这样继续下去,只怕杨朔会受极重的内伤,但两人没一人肯先服输罢手,而且此时也到了彼此功力的互较之时,先一个收手的人极易被对方趁虚而入,遭到重创! 便在这三方非罢不可却又欲罢不能的情形下,突然传来一声轻叹。 这一声叹息也未见得多大声,但却清清楚楚地传入各人耳中,沈轻弗与韦客礼的声音虽然强劲竟也掩抑不了其半分。 那叹息声似是藏着极其深厚的怜惜之意,两人之间那股杀伐之气一时间竟被冲淡了,心头不约而同地一震,各自住口停了下来。 杨朔“哇”地一口鲜血吐出,倒了下去。 两人都知道他是因为内息与神智纷乱,以至于晕厥,此刻让他先这样保持着,不去打扰他反而更好。 沈轻弗道:“来者何人?” 韦客礼道:“敢问何人?”两人几乎同时出声发问。 “无量寿佛,贫道虚岚子!”短短九个字说完,那人已然到了近前,以韦客礼与沈轻弗的耳力竟然不知道这人是何时到来,但觉一股微风拂面,人就到了。 只见这人一身道袍打扮,须发俱已斑白,满面和气,瞧着像是五六十岁,但沈轻弗与韦客礼却已知道他今年至少也该八十来岁,只是久习玄门内功,不为俗世杂物所绊,是以年纪看着仍比实际的轻上一些。 沈轻弗微咳一声,道:“前辈既是方外之人,不知何等凡尘俗世引动您大驾?”他话中有话,一开始便想以言语僵住虚岚子,韦客礼暗忖道:“这家伙好利的嘴!”但他也好奇虚岚子来此何意,是以没有开口堵住沈轻弗的话。 要知虚岚子乃是当世道门中名望,资历最为深厚之人,近三十年来不曾理会世俗之事,只是潜心修炼,游走天下各个名山大川。 像这样的一个人突然来到,沈轻弗与韦客礼如何能不讶异? 虚岚子并没有介意沈轻弗言语中的锐利,朝着他微微一笑,道:“只因五台山老友托贫道来此一遭。” 韦客礼动容道:“五台山?莫非是一即大师?” 虚岚子道:“正是!” 韦客礼躬身道:“多年未见一即大师,不知他尚安好?” 虚岚子眼神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忧伤之色,随即朗然,道:“此刻或许已在西方极乐,不然今日来的便不是老道了。” 韦客礼“啊”了一声,过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不想三十年前一别,竟成永诀!” 沈轻弗突然冷笑道:“你们现在是在叙旧?” 他不瞎,至少看得出虚岚子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这时不在自己这一边的,自然就是在敌对的那一边了。 韦客礼喝道:“人家到底是前辈,说话客气点!” 虚岚子摇了摇手,示意无妨,跟着转过身子,双目凝注着沈轻弗。 沈轻弗只觉这一双眼睛里竟似蕴藏着无限的慈悲之意,一时之间反而找不出什么话说,谁知虚岚子接下来说的话更让他吃惊,“南山一夜,秋雨绵绵,见君怔忡,我心欢喜,我心伤悲!” 南山上建了一间茅屋,朝南的方向有一扇窗户,十数年前的一个秋雨夜,窗户没有关上,瑟瑟秋风携带秋雨吹落窗沿,刮起了桌子上那部《半心要典》。 那本是天下一等一的秘籍! 可在那个时候并没有人在翻阅,屋里人的眼神正凝注在一把闪着淡淡青光的宝刀上。 青色的刀光在火红色的烛光映衬下闪动得更是耀眼,但特别的是那眼神中透露着的既有火热的渴望又有深沉的忧思! 得了天下第一的宝刀,武功上更是如虎添翼,携此纵横天下自是指日可待;但一贯的操持又让他无法快意横刀立威江湖。 正还是反? 善还是恶? 得还是失? 他的心乱得比窗外的夜雨还要厉害,一夜悄然而过,窗外雨丝渐收,风更湿冷,但他也已做好了选择。 这是他自己做的选择,已经决定好了的选择,更是无人得知的选择! 可是,就在这一天,这一刻里,忽然听到有人将那一夜的经过说了出来,沈轻弗又如何不惊? “那时候你一直在盯着我?”沈轻弗骇然道:“不可能,不可能……” “并非老道盯着你,实是你将老道引了过去的。”虚岚子叹了一口气,道:“那天登山恰逢秋雨,施主立于南窗下深思,身有杀气,刀有煞气。两相合并,煞气冲天,杀气重重,漫天阴雨竟然冲散不了其半分。”说到这里,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悲悯之色,他所悲悯的不是沈轻弗,而是人与刀结合下产生的那股惊天动地的力量可能给人世间带来的杀戮。 天地无情,苍生无幸!为人者还不懂得自怜自爱,何苦自添杀业? 沈轻弗沉吟了片刻,突然道:“你既然看不过眼,那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一了百了?” “这刀上煞气,人身杀气自俗世中生成,自也当从俗世中散去。”虚岚子缓缓道:“只不过以当年贫道的修为而言,却是勘不破这一节,幸好一夜终了,施主仍未起持刀横强于世的念头,不然……”说到这里连连摇了摇头。 沈轻弗的瞳孔逐渐收缩,又扩散,过了半晌,才道:“既然道长当年未曾取了在下性命,那今日自然也不会枉动杀机了。” 虚岚子点了点头。 沈轻弗道:“那你就莫管我们的事!” 虚岚子道:“只不过贫道这一番下山却是为了这少年而来,今日只能让施主独自空还了。”这话说得不紧不慢,但语气坚定,丝毫没有半分商量余地。 沈轻弗脸色渐渐铁青,双手已因紧握而发白,关节处格格作响,然后凌空一个大翻身,投入夜色深处,远远传来狞声笑道:“南窗不会再有,杀机却可再生!” 原来南窗一夜雨后,沈轻弗一把火从内往外烧塌了茅屋,不再回返。 也正是借着这一把火暂消心中杀机,重觅传人入世! 虚岚子望着沈轻弗的去路,轻轻叹息了一声,却不知是为何而叹息。 第50章 疑惑尽解(50) 韦客礼道:“却不知道长找杨朔何事?” 虚岚子仔细地打量了杨朔一眼,动容道:“他姓杨?” 韦客礼一怔,道:“不姓杨又该姓什么?” 虚岚子道:“那他的父亲是谁?” 韦客礼的脸色有点变了,变得有点奇怪,过了片刻,才道:“我也不知道。” 他这副神情倒真不像是不知道的。 虚岚子没有抓着这个话题不放,轻轻一移步,飘身到了杨朔前面,袍袖一拂,发出一股劲力,将他整个人托了起来,左手一掌按向杨朔的顶门。 一股暖气流注全身,不一会儿,杨朔的双眸已开始微微一动。 韦客礼心下赞叹道:“前辈的玄门内功果然了得。若是我,没有大半个时辰如何将这小娃娃救起。”一个念头尚未转完,杨朔“哇”地一口鲜血吐出,人已醒来。 他一醒来,看见的就是韦客礼,但最让韦客礼惊讶的还不是杨朔醒来,而是杨朔醒来后说的话。 杨朔一瞧见韦客礼,目中一点迟疑,一点犹豫,跟着道:“韦叔叔,我怎么在这?” 韦客礼心头一震,难以置信地道:“你叫我什么?” 杨朔眨了眨眼睛,笑了笑,道:“难道你肯让我叫义父了?” 韦客礼目中似已热泪盈眶,道:“你叫我一声叔叔已是极承你情。” 他想起了数年前杨朔还是孩子时候,也曾说过要叫他“义父”,那时候他只是不肯。 杨朔还道是韦客礼嫌弃他,其实是韦客礼觉得自己不配,叫一声叔叔就好了。 杨朔看着韦客礼,忽然发觉他似已老了许多,然后又发现自己也已长大了许多,不再是个孩子,跟着沈轻弗以后的那段岁月立即浮上心头。 跟着韦客礼的时候,记忆里大多是夜晚飞檐走壁,穿家入户,过的都是夜行生活,但是逍遥自在,快活得很;跟着沈轻弗的时候就是不停地练刀,出刀,对刀,日子单调而又艰苦。 两段生活根本是截然相反,要命的是,最远的童年生活似在眼前;最近的一段生活却似远在天边。 他心中陡然一阵恍惚,一阵焦躁,突然间跳了起来,大叫道:“韦叔叔,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脑子这么乱?” 他边跳边叫,仿佛发了疯一般。 年少时的性格还未完全确定,生活的环境容易影响人的性格的成型,一开始生活的环境是一,再转变时就是二,等到三,四,依次更迭,循序渐进,即使骤然转变,虽然一开始不习惯,但是有了先前的经历,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 但杨朔却与常人不同,一次性有了两个开始,两个一,一时间承受不了,发狂起来也是正常。 在这一瞬间里,连平时最有法子的韦客礼也束手无策,望着虚岚子急切道:“道长,这可如何是好?” 虚岚子待杨朔发狂了一阵,突然朗声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去者既已去,来者正行来。为何放不开?”字字铿锵,如一个霹雳般直击心头。 杨朔心中一震,慢慢体会到了其中含义,渐渐安静了下来,但眼眶中已有热泪流出,望着韦客礼和虚岚子道:“我心里乱得很,你们能跟我说一说这是为什么吗?” 韦客礼快步上前,一手挽住杨朔肩头,柔声道:“今天你想问的,叔叔毫不保留。” 杨朔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虚岚子,才道:“请问道长道号?” 虚岚子微微一笑,道:“虚岚子!” 杨朔也是“啊”了一声,道:“多谢道长适才相助。” 三人便就近找了一处坐了下来。 韦客礼沉吟了片刻,缓缓道:“你曾问过我为什么不肯当你义父,其实不是因为我嫌弃你,而是我自己嫌弃自己。” 做这件事的出发点是为了自己,又损了别人利益,他才会这般嫌弃自己。 “独行大盗韦客礼这七个字让天下多少豪门贵族闻风丧胆,但终究不过是盗贼一个。”韦客礼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苦涩,“你的父亲是当时有名的刀客,但却最瞧不起我,只为此,我一直耿耿于怀,就在你还在襁褓中,想方设法把你偷走。” 杨朔自小与韦客礼学那偷盗功夫,也曾盗过数家有名望的人家,却不成想自己也是被人偷来的。 但他倒也没有特别怪责韦客礼,毕竟韦客礼对自己总算不错,还将那一身傲视群雄的轻功尽数传给了自己。 杨朔忍不住道:“我的父亲还活着吗?” “我也不清楚。”韦客礼摇了摇头,道:“那时候我只不过想耍一耍他,谁知把你偷走没几天,江湖上就传闻说他在某个雨夜被数个不知名的好手围攻,虽然杀出重围,但也就此销声匿迹,不知所踪。”他苦笑接着道:“我本想耍一耍他,让他好生焦急焦急,三天后就将你归还,不成想遇上这一档子事,也就只能自己抚养你了。” 杨朔心中一紧,忽又道:“那我娘亲呢?” 韦客礼叹息着道:“从头至尾也没听江湖中人提过你的娘亲,只有人见过你爹爹带着你行走江湖,从未听过哪个女子与他成婚。” 杨朔黯然道:“那有可能我也不是他亲生的,这样看来,韦叔叔反而偷我偷得对了。” 韦客礼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爹爹的名字?” 杨朔涩然一笑,道:“老实说,我现在脑子乱得很,不想再知道太多自己的身世,不然真的可能会疯了。” 一个独身的刀客带着独子行走江湖,过着一种朝不保夕的日子,这样的往事又有什么好回味的? 特别是在杨朔目前这种乱得要命的状态下,何苦去多添几分惆怅? 杨朔又道:“那我为什么又会遇上弗叔?” 韦客礼道:“我既已决心抚养你,那就得好好培养你。所以才将这一身的轻功传了给你,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最合适你学的还是刀法!刚好那一年接近冬天,你从外面回来,暗中竟然有人跟随,我一发现便隐身暗处,任你怎么叫唤,就是不理。后面暗地里探查,才发现那人竟是沈轻弗。沈轻弗的刀法在武林中也是一绝,既然他有心教你刀法,我便顺势造了个局,让他将你收归门下。”他叹了口气,道:“可是我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够让你完全忘了我。” 一直聆听着的虚岚子突然道:“那是《半心要典》里面的乱魂术。” 韦客礼悚然道:“这本秘诀竟然还流传于世?” 虚岚子苦笑道:“嵩山少林寺得了这本要典以后,认为其中所载功夫半正半邪,毁之比留之更有益于世,谁曾想负责烧经的少林弟子不意见看了几行,心为之夺,竟然携着此经逃了下山。” 杨朔忍不住道:“难道那少林弟子便是弗叔?” 虚岚子道:“不是,那少林弟子出门不幸,遇上了他,被他杀人取经。” 韦客礼听到这里,大致已明白了沈轻弗的用意,接口道:“沈轻弗原来颇有侠名,但得了这部《半心要典》,在正邪之间一直徘徊不定,最后遇见朔儿,见他资质可堪大用,所以将他带了回去,用乱魂术使他忘了以前的记忆,老老实实为己所用。”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对杨朔道:“所以,他念的不是安神定心的经文,而是让你发狂的魔咒。” 杨朔默然。 韦客礼皱眉道:“人家利用了你,你不生气?” 往事一件件涌上心头,有与韦叔叔的,也有与弗叔的。 “他们总算对我不差,何况,若是没有他们,又怎能有现在的我?” 杨朔突然松了口气,道:“以前我总以为我欠弗叔很多,所以不管他让我做什么事,即使违背心意的,我也不得不听。”说到这里,突然笑了笑,道:“我以后总算可以活得自由一些了。” 韦客礼一怔,苦笑道:“你就一点也不埋怨他?” 杨朔轻轻叹息了一声,道:“若没有他,我现在或许是个出色的独行大盗,若是没有你,我现在或许是个出色的刀客。可现在我只是我,我可以做我。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我应该放开一点的。”说到了后面的几句,却是像虚岚子说的。 虚岚子微笑道:“施主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胸怀,老道这一趟看来真是来对了。” 与韦客礼相处时飞檐走壁虽然自由,但偶尔总不免觉得不够光明正大;与沈轻弗相处时觉得他义正言辞,虽然正派,总觉得太过于拘束。在两段截然不同的经历下产生了不同的心情,又以这两种不同的心情经过了许多的大风浪,造就了杨朔此时的洒脱。 但洒脱归洒脱,有些事总要弄明白的。 杨朔道:“只不过我所中的乱魂术为什么会被解除了?” “这就是我今日来的原因了。”虚岚子对韦客礼道:“施主,当年五台山盗刀一事到后面到底如何了局的?” “当年鬼迷心窍,跑到五台山盗宝,那时候我在后院等几个地方都点上了引火之物,闹得寺中和尚焦头烂额,然后趁乱夺刀走人。没想到才出了山门,耳畔突然就传来一声清脆的佛号。”韦客礼惭愧道:“我回头一望,便发觉是一即大师。” 杨朔忍不住担忧道:“那大师对你怎样了?” 韦客礼笑了笑,道:“莫怕,你叔现在不还好好着的吗?那时候大师追来,我还以为他要找我算账和夺刀。谁曾想两样都不是,原是来送我下山的。” 杨朔奇道:“韦叔叔偷了人家的至宝,还放火烧寺,一即大师怎肯跟你罢休?” 韦客礼道:“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随后大师才告诉我,这把刀供在佛前已多年,虽然消除了大部分戾气,但是遗留下的一些不管他以何种方式总是不能损其分毫,转念一想,这是世间的东西,终究得去世间走走。 于是把刀给了我,又传了我一路音波功,说是以后假如遇到用七煞刀而发疯的人,可用这路功夫克制那人。” 杨朔道:“那最后你把七煞刀给了谁?” 韦客礼哈哈一笑,道:“我带了那柄刀下山,半路遇到两路人马来,或明争或暗抢,闹得我浑身不自在。然后我就直接开了个买卖局,价高者得!” 杨朔好奇道:“卖给谁了?” 韦客礼道:“我不知道!” 杨朔又道:“卖了多少钱?” 韦客礼道:“我也不知道!” 杨朔皱眉道:“你卖的为什么还不知道?” 韦客礼拍了拍杨朔肩头,笑笑道:“我带了这刀走了没多久,就有一堆人来抢,再宝贝的东西都是祸端,所以我索性就近投店,让一个不懂行的人帮我卖掉,卖得的钱就当作茶钱,请过往客人喝茶,喝道钱用光为止。” 虚岚子忍不住叹道:“趋利避害,不失为长存之道。” 韦客礼无奈道:“只是我打死也想不到,最后这把刀还是落在了朔儿身上!” 虚岚子点点头,道:“这可能便是天意吧。这把刀上的煞气要靠你来消除!” 杨朔愕然道:“消除煞气?” 虚岚子道:“不错,这刀为人所铸,因人而染煞气,自当也因人而消减。只有将这层煞气除掉,才能散去这把刀所带来的不幸,这也是一即放任这把刀流落江湖的缘故。” 杨朔道:“那我应该怎么做?”他曾因这把刀而迷失过,知道其间厉害,若能以一己之力化去其中煞气,总算也是一份功德。 虚岚子道:“把刀给我瞧瞧!” 杨朔依言拔出递过七煞刀。 虚岚子一手握刀,一手轻抚着刀身,微笑道:“你觉得好人与坏人是不是天生注定的?”这个时候问这种话,好生奇怪。 但杨朔想了一想,说道:“没有天生的好坏,先天的秉性与后天的环境,加上独特人生经历的做出一种人生道路的选择。好坏也是相对的,这个人感觉倒好,势必有另一个人感觉到坏。” 虚岚子道:“如果这把刀的煞气是个坏人,那你觉得它是怎么变坏的?” 人身的杀气是因为杀人杀得多了! 刀上的煞气呢? 杨朔迟疑着道:“但是这只是一把刀,又怎么能跟人比?” 虚岚子淡淡道:“但对于刀而言,你也只不过是一个人,又怎能与刀比?” 杨朔似有所悟,又想到自己,缓缓道:“这段时间我似乎有点累了,这刀也有点乏了,我们想去找一个清静而又美丽的地方过上几天。” 虚岚子微笑道:“孺子可教也!” 韦客礼似懂非懂,但杨朔最后的话倒也还是懂的,于是插口道:“我有一个地方,或许可以让你去住上几天!” 杨朔道:“那是不是一个美丽的地方?” 韦客礼的眼里浮现了几分愉悦之色,道:“每年春天我总会去那住上几天,换换心情,你去不去?” 杨朔立即道:“我去!” 第51章 煞刀消煞(51) 暮春,悠然的东风带来了远山独有的木叶芬芳,在屋后的小径深处有一丛花圃,栽种的山花次第开放,已是烂漫时节。 春日的暖阳洒落在园中一颗高大的松树间,斑驳的树影下支立着一张几,几上放着一柄举世闻名的宝刀! 杨朔发髻未挽,一身轻装,跪坐在蒲团上,脚下着的是平底的谢公屐。 他的一双眼睛凝注在几上的那柄七煞刀上,始终没有片刻转移。 可是他的眼神之中却没有半点杀气,反而充满了祥和! 他的全身上下几乎随风飘动,但又似乎半点未动! 和顺的春风拂动眉梢,双鬓飘扬,轻装的衣角缓缓而动,整个人已沉浸在了暮春独有的景色里。 蓝天白云下浮动着浅草花香独有的自然气息,渐渐的,他的精神、气力、身体,就在这一瞬间里融入了这一片大自然独有的环境。 几只林稍间的飞鸟竟也翩翩然落在了他的肩头上,叽叽喳喳叫着,似乎不知道脚下的是一活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几只飞鸟扑腾翅膀飞起,就在这时,杨朔忽然伸出手去,轻轻取过七煞刀。 他的手势极轻,极柔,仿佛握着的并不是刀,更像是一个温柔的母亲抚摸自己热爱的孩子。 在这种情况下,这种情感下,纵然是心智未启的孩子也能够给予母亲温暖的回应! 然后杨朔握刀,刀上的青光似在渐渐消散,刀身一展,人也随刀而立,起身的姿势极缓,挥刀的姿势更慢。 木叶婆娑,微风徐徐,温柔的东风像极了情人的怀抱,融入了杨朔的怀中,扩散至了全身,也扩散至了刀上! 杨朔横刀而立,立于一花一草一木一天一地间! 在这一瞬间里,他的人似是融入了刀里,他的刀又似融入了他的人里。 忽然间一刀挥出,不成章法,不成模样,可是刀锋过处,却藏着无穷的机变,无穷的魅力。 明明不含半分杀气的一刀,却又完美得无懈可击,原来这一刀蕴含着的是天地间生生不息的自然之机! 万事万物岂非都在自然之中? 这一刀挥出,不仅人与刀合一,也与天与地与自然合一! 简简单单的横、掠、砍、劈却似是一个身态曼妙的舞者、歌喉动人的乐者,一起谱就着大自然最为动听,最为清妙的乐章。 刀上本已黯淡的青光更加黯淡了,取之而来的是青天白日下那明亮而又温暖的光。 今天的太阳落在西山下,明日又会从东山升起。 等到明天太阳升起时,世上又会多一个阳光自强的年轻人。 花圃中依旧是来时模样,但杨朔已不在。 他慢悠悠地走在了回去小屋的路上。 踩在粗糙厚实的石板上,才发现以前竟从未发觉脚踏实地是这么美妙的一种体验! 这只是因为他以前从未仔细去感受生活的美好。 微风不时携带着道路两边独有的野草闲花的香气吹拂向面门,天边的星光灿烂。 杨朔抬起头,伸手向天,似乎远在天边的星光触手可及。 一个人快活的时候,看到了美好的事物,更能往美好的地方想去,心情也会变得更美好。 可有一些人若不快活的时候,看到别人快活的时候,只会变得更不快活,想要毁掉别人眼中的快活! 突然间一声叹息轻轻响起,传入杨朔的耳畔。 那声音极轻,但又明显听得出里面蕴含着的无奈,苦涩,更多的还是恶毒! 杨朔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一种心情,推己及人,他虽然因为被人打扰了心情,眉头微微皱起,但还是忍不住起了关怀之意! 如此良夜是谁独自神伤? 杨朔心念一动,问道:“近处是何人?”他声音一起,左侧方已有一条人影一闪,掠向远处。 郊野的灿烂星光下,四下无高大林木掩抑,藏匿身形极其不易,那条人影掠得极快,显然出了全力,但杨朔一瞧准对方去路,哪里还能追不上? 离得尚有七八丈,只见那人身子窈窕,一头秀发迎风飘摇,竟是个女子,而且仿佛还有些熟悉。 杨朔心中一动,高声道:“在下杨朔,敢问姑娘适才叹息到底为何?” 那人依旧不理,只是快奔。 杨朔见她不理会,本想退却,但转念又觉不可,于是道:“在下得罪了!”他追了片刻,已将距离拉至五六丈,这时话音刚落,脚下加劲,两三个起落,一个大翻身,已将落在对方面前。 突见刀光一展,那人一招“新芽攀老枝”,刀尖朝着杨朔面门急划而来。 自下攻上,理当取杨朔下盘,单这一刀论之,使得全然不合常理,似是只想破了杨朔的相。 但觉对方森森刀气距离脸上不及一寸,杨朔反应极快,左足在右小腿上轻轻一撞,人斜斜闪出,飘身在了那少女侧面,避开这一剑。 只这么一照面,已看清那人面容,“啊”了一声,道:“原来是你!”语气中既有惊讶也有愠怒。 那人却是吴山青,杨朔想不到会是她来这边窥伺,更想不到的是自己跟她本没有什么仇,为何一上来非要破他的相? 吴山青立马侧转身子,星光正好洒落在她的身上,乌秀的长发随风飘飘,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那副表情是多么的孤苦无依,楚楚可怜。 而那几缕独有的少女馨香正好随风散将开来,散入杨朔鼻端。 骤然间,到了嘴边的愠火怒词消散得无影无踪。 却不知吴山青又是从哪来的火气,身子还未站定,人随刀走,朝着杨朔洒出点点刀花。 这数刀连绵而上,刀光不绝,刀势繁复,乃是“乱花刀”的绝艺,十成中已得了七成妙要。 可是刀主厚实狠辣,一个女孩子家不管怎么使,难免沾了些阴柔,何况这“乱花刀”诀杨朔也曾学过,其间变化早已了然于胸,这时脚步连动,展开轻功躲闪,看着刀刀避得虽险,实则游刃有余。 杨朔本想让吴山青累得握不住刀,罢手了事,但拆过十几招,她的刀法虽然渐渐散乱,但人却变得更加躁狂,仿佛不是舞刀而是发疯,知道再这样下去,吴山青不是为情绪所伤便是为刀所伤。 杨朔心有不忍,瞧准出刀间隙,猛然出手如风,拿她单刀,本来算好吴山青扬刀以后必然收转回掠,谁知竟是直刺向前,杨朔心头一凛,所幸轻功经过韦客礼再次调教,更上一层楼,不然此刻只能退避,无法侧转身子,反腕夺刀。 吴山青但觉手腕一麻,刀已落入对方掌中,随即听得杨朔喝道:“我又没得罪你,为何上来就连下两次辣手?” 刀为之夺,气为之摄,一时间,吴山青竟然只是呆呆站立,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杨朔叹了口气,忽又柔声道:“是不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不然你就跟我说一说?”他要吴山青说,是要给她一个发泄的口子,不要憋着,所以没有加个“请”字。 吴山青被喝得一呆,跟着听得对方言语转为柔和,不由自主看了杨朔一眼,见他目中尽是柔和,那张脸又是多么俊俏,一时间仿佛一艘在海上漂泊许久,经过无数大风大浪,疲惫不堪的小舟骤然遇到一处可以停泊的港湾。 她几乎下意识地扑入了杨朔怀中,目中两道晶莹的热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杨朔初时还怕她借机暗算,但听她哭了一会儿,乃可断定是真情流露,暗自叹了一口气,脸上突又有些发红,心中砰砰直跳,原来他生平还未如此亲近过女孩子。 吴山青抽抽噎噎哭了一阵,直似要把多年积攒的苦辛说将出来,过了一会,杨朔才敢轻轻拍了她背,柔声安慰几句。 吴山青听了几句,好像又没听到,突然又将杨朔推了开去,脸色有些发红,低下了头,道:“你……你……什么意思……” 杨朔眼珠子往下一转,急忙侧过身子,脸上也是有点发红,道:“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两人尴尬对立片刻,杨朔看吴山青满面风尘憔悴之色,忍不住道:“看你应该很累了,我在这附近有一间小屋,不如让给你休息一夜?” 吴山青瞧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却低下了头,杨朔心中不知怎的,陡然一热,拉了吴山青的手就走。 吴山青居然就这样跟着杨朔走了! 第52章 约(52) 门外星光灿烂,杨朔坐在门槛上,望着天上的群星。 他自己也想不到吴山青会愿意跟他回来,更想不到吴山青愿意在他的床上歇息一宿。 可是想不到的事情都已变成真的! 杨朔静静地坐着,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吴山青沐浴时的样子,在这种情况下好像是很容易联想到那里去。 想到这里,他的心跳忽然有点加速,有点紧张。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间“嗤”地一声轻响,一缕劲风向杨朔面门射来,到了近处杨朔才发觉是有人弹指作劲向他示意,那缕指风到了面前便即化作一缕微风,从杨朔身上拂过。 发出指力的人就站在前头黑暗处,刚好让杨朔远远瞧去瞧不见。 但那人的眼神却锐利之极,仿佛能够直透杨朔的心头。 杨朔陡然间心头一震,已知道那人是谁了。 他缓缓移动脚步,向前走去。 他脚步一动,黑暗里的那个人随即转身走去,似乎并不担心杨朔不追上来。 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很快走入了一座密林。 星光自天宇间洒落,稀疏散落在枝叶间,那人一回头,杨朔便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弗叔!” 直到这一刻,杨朔仍旧尊重着沈轻弗。 沈轻弗微觉讶异,心中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也不知是感慨还是感动? 他道:“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杨朔道:“我在这里生活了几个月,虽然隐蔽,但是以财势通天的人来说,现在才找到我,还嫌晚了些。” 沈轻弗忽然发觉杨朔在他面前说话已没有先前那么卑微,这让他心底有点不好受,冷冷道:“你不想知道我来这里干嘛?” 杨朔道:“您应该是想来看看我,看我变成了什么样子。”这话坦然得让人觉得意外。 沈轻弗缓缓道:“我实在未曾想过,短短几个月,你的变化如此之大,大到我都快认不出来。” 杨朔眼中忽然有了痛苦之色,道:“或许这才是我本来的模样,以前在您面前被压制得太重。” 沈轻弗冷笑道:“这么说我对你还是很差的了!” 杨朔摇了摇头,道:“不算差,但也不至于好,可是我始终感激着您,感激您这些年的授业、养育之恩!” 沈轻弗心头忽然一阵激动,忍不住蔑声道:“你不必感激我,我这样做不过是想利用你罢了!你也为了我杀了不少人。” 杨朔很快接口道:“但那些人作的孽都很重,我杀他们并没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对于您来说,这也算是行善。” 沈轻弗道:“你知道什么,那些人不过是我以前的部属!” 杨朔失声道:“你的部属?” 沈轻弗道:“不错,那年我修习半心要典,一度入魔,那时节集聚黑道上数大恶人为恶。只不过这些年基本上都让你杀得干干净净了。” 杨朔恍然道:“难怪孙如海那天见了我的功夫直接发疯,原来是从我这里看到了您武功的影子。” 沈轻弗继续道:“等你把我最后一个部属杀了以后,半心要典便有小成,那时候一碰到血腥,就有可能控制不住自己,大杀特杀。就像那年我随手杀了吴家与刘家一般” 沈轻弗道:“杀人无意,跟着顺手夺财。” 他口气说得极淡,杀的仿佛不过是牛羊,“那年我翻阅《半心要典》,一时入了魔障,恰好遇上刘吴两家相聚,我杀心一起,便将他们杀得个干干净净……” 说到这里,瞥眼看到杨朔目中已有怒火冒出,随即傲然道:“……人既已杀了,钱财若是不取,还不是为他人所得?钱财既已取了,这两家闻名于世的刀法剑谱自然照单全收,你还记得我教给你的那一套刀法吗?那便是脱胎自于乱花刀与掠影剑。” 杨朔忽然觉得后背已有冷汗沁出,缓缓道:“那您传给我半心要典里的一些秘诀,就是为了让我发疯?” 沈轻弗说到此刻,也没有什么可再瞒着杨朔的了,道:“我自家也不确定我到底要走正途还是邪途,索性培养一个人出来,看看这人走什么途径,我跟他相反就是了。” 杨朔望着沈轻弗,目中流露着的也不知是悲?是哀?是怒?还是痛! 瞧见了这样的眼神,沈轻弗竟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虽然也看着杨朔,可是不知怎的,又仿佛不是看在杨朔身上! 眼珠子里映着的是现在的杨朔,心里闪过的却是年少时的杨朔的模样。 “这孩子果真变了!” 但变的却不是他所预想中的模样。 他又该变成什么样? 沈轻弗的眼神又渐渐回到杨朔的身上。 或许只是杨朔刚好开口说出的那么一句话,“弗叔你养我,是不是只是为了毁了我?” 沈轻弗竟有些激动,牙关咬得微微发出“格格”之声,他忍不住想说,“不是,并不是……”但这些话还未到嘴边,已变成了一声凄厉的长笑,笑声陡然中断,冷冷道:“你怎么想就是怎么样!” 杨朔苦笑道:“我能怎样?我又能怎样?”一连说了几句,突然双脚一蹬,凌空翻了几个跟斗,消失了踪迹。 沈轻弗心中一震,瞧着他渐渐走远,一时间百感交集,竟然不知如何自处。 杨朔如飞掠走,来到住的小屋前,随手推门进去,只待喊吴山青快些走人,谁知道床铺上空空如也,人早已走了。 原来吴山青一直都是假睡,杨朔与沈轻弗对话之际她在一旁偷听,又在杨朔离开之前悄然离去。 杨朔惘然片刻,忽然纵声长笑,笑声未歇,转过身子向山下掠去。 杨朔茫然独行,过了两天左右,才自我调节过来,这时他也想通了,“有些事已经发生了就发生了,再苦恼也没用。” 这天中午他才路边一间小摊吃完午饭,忽然动了去寻找韦客礼的念头。 他知道韦客礼游踪无定,根本不知道如何寻找,但一有了这个念头以后就不理会那么多了。 谁知道他刚走出去不久,那个摊子的老板跟着追出,口中叫道:“客官停步!” 杨朔念头微动,展开轻功迅速掠去。 只见沉沙飞扬飘动,竟似已去得远了,那老板停步咋舌道:“我的妈呀!” 语声未了,肩头已被人轻轻拍了一拍,听得一个声音道:“是不是找我?” 却是杨朔的声音,那老板只觉一股寒气袭上心头,双腿忽然软了下去,杨朔含笑挽起他的身子,将他倒转过来,道:“不好意思,吓到了你!” 瞧见杨朔的笑容,加上感觉到了他身上的热气,才稍稍放心,知道不是鬼,便道:“刚刚有个人托我告诉你,三天后东去十里有一处密林,老朋友要跟你了结一些事。” 杨朔道:“还有吗?” 那老板摇摇头。 杨朔松开了手,道:“你话已传到,回去吧。” 那老板拱了拱手,回身就走。 杨朔望着他的背影,瞥眼间忽然瞧见前面大道上一条人影迅捷无伦的隐没了。 若是杨朔晚看过去一会儿,那是绝对什么都看不到的。 杨朔喃喃道:“有些事怎么逃都逃不掉的,我去就是了。” 第53章 结尾 风微舒,春光好。 小店外十数丈处正好有一个凉亭,亭前站立着一匹汗血宝马,马局谪站在马旁,等待着亭内君如意的吩咐。 君如意就坐在亭中,望着绵延伸展的道路,仿佛正在期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他在等谁? 这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因为道路尽头忽然已多了一条人影。 远远望去还只是一点,但不过眨眼间,已来到亭前。 若非是青天白日之下,难免不让人觉得那是鬼! 可是这人的到来,即使在青天白日之下,那双眼眸中露出的锐利之色,还是能让人感到一阵森然之意。 马局谪向这人郑重地行了一礼,然后就解开缰绳,驱马而去。 马蹄之声密如急雨,顷刻间已消失在这条道上,竟比这人还快上一分。 那人缓步走上阶梯,身形步履一同常人一般,可是自然而然地沉凝之极,就像一重无形的墙壁向君如意压了下去。 君如意只觉呼吸之间都已有些窒重,但他仍旧保持着温文有礼的微笑道:“战云先生!” 战云先生“哼”了一声,气势稍稍弱了一些,冷冷道:“你这次打扰我,我本不会对你客气的!”说着伸手自怀中取出一柄短剑,又道:“若非看在这柄剑上的话。” 君如意只是微笑着,忽然也自怀中取出一个剑鞘,送了过去。 战云先生还剑入鞘,仔细端详了半晌,忍不住仰天长叹道:“想不到这么多年了,我还能再看到这一柄剑!” 君如意的瞳孔中忽然闪过了一丝哀伤之色,跟着淡淡道:“前辈可看出这是谁的佩剑?” 战云先生道:“此乃昔年天下第一剑,秋远帆的佩剑!”语声之中大有伤感怀念之意。 君如意淡漠道:“若真是天下第一剑,家父也不会胜不了先生了。” 战云先生霍然抬首,望着君如意,一字一字地道:“秋远帆是你的父亲?”说到这里,却又点了点头,道:“不错,不错。若非他的儿子,决计拿不到这柄短剑,亦不知这是我们彼此间友情的见证。” 君如意道:“这一点倒是我未曾想到的。” 战云先生道:“你也不必为你父亲遗憾,他胜不了我,我也胜不了他!” 君如意微微叹息了一声,道:“自从最后一次与您一战以后,家父始终找不到您刀法中的破绽,空费数月心思,最后积劳成疾,引发旧伤,已然仙游了。” 战云先生微微叹息一声,似是早已料到有此结果。 君如意继续道:“家父仙游前曾嘱咐过我,秋之一姓不可再用,隐姓埋名于江湖,才不会被以往的仇人寻到。而我自知剑术再怎样精研也超越不了家父,是以一心从商,今日方才有此成就。” 战云先生忽然打断他的话头,道:“我与你父有旧,与你却半点没有瓜葛,咱俩原本不必见面的。” 君如意点点头,道:“您说得对,只因我对您还有怨气!若非是您,家父或许不会仙逝这么早!” 他这一番话说得甚是淡然,可是其间所蕴含的怨恨却深厚之极,然而在此时仍旧不忘用敬称,连战云先生也不禁微微变色,道:“你想怎样?” 君如意这才笑了一笑,道:“之前让您去杀的那个年轻人,您知不知道他是谁?” 战云先生心底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可是还是直接道:“不知道,没那闲工夫问!” 君如意道:“您应该问的!那少年单名一个朔字!” 战云先生忍不住道:“他姓什么?” 君如意道:“杨!”跟着大声道:“杨战云的杨!” 杨战云心头一震,踉跄退了一两步,才站定身子,厉声道:“难道那孩子是我的儿子?” 君如意笑了笑,道:“您总算想到了!可惜有点晚了。那马局谪骑的是汗血宝马,此刻已到了地头,赴约的是杨朔,赴的是生死之约!” 杨战云身形如电般先前迫去,右手一探,拿住了君如意的脖子,厉声道:“你怕是想死!老子昔年虽然立誓不再伤人,但今日纵然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你一命!” 君如意双足腾空,呼吸渐觉困难,却仍保持着笑容,他自始至终未曾出手招架过,似乎知道自己纵然挡架也是无用。 在这么一刹那间,杨战云仿佛在君如意身上看到了秋远帆的身影。 那种倔强,宁死不屈的模样! 杨战云随手将君如意的身子甩了出去,展开惊鸿般的身形沿着地上的马蹄印追去。 君如意只觉全身都快散架,这么一甩之力居然如此之猛,连他也是意料之外。 还好他从头至尾没有动过反抗的念头,不然被杨战云察觉以后,断难逃生。 他在地上将内息调得稍稍顺畅以后,才勉强站起身来,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狞笑。 可惜他笑得也太早,因为身后已有一条人影悄无声息地掠了过来,那人手掌一伸,已按在君如意背后的“大椎穴”上,冷冷道:“秋远帆是不是你老子?” 君如意脸色骤然凝固,强笑道:“沈先生你是何意?” 沈轻弗冷冷道:“答非所问只能死!” 君如意已自对方语气中发觉出一股厚重的杀机,这时很快就想到沈轻弗跟父亲之间只怕有什么愁怨,此刻说什么也得先应付过去,只要对方手掌松开,就未必怕他了,于是迅快道:“不是!” 他话声未了,沈轻弗掌力已然催动,只听得“砰”地一声骤响,君如意飞出数丈,摔得血肉模糊。 一个平生讲究高贵优雅的人就死得这样难看! 沈轻弗轻蔑地笑了笑,道:“杨朔是我养大的,你没资格替我决定他的死活!”原来他早就存下了杀君如意的心,那番话不过是转移君如意的注意力罢了。 马蹄印最后隐没的地方就在前面那片密林中,杨战云身法如电,片刻间已驰入密林旁,眼见一条人影正在路边来回逡巡,正是马局谪! 杨战云此刻又惊又怒,当即断喝一声,“看招!”陡然身子刚刚跃起,右掌顺势向下劈落。 掌随声至,等到马局谪发觉掌力临头之际已是避无可避之际! 马局谪深知杨战云此刻武功几乎算是天下间罕有敌手,对方发出的招式除了竭力避开,绝没有命去接! 可是形势迫人,这当口不得不接,却见他在千钧一发之际陡然探腰取鞭横档作截。 这是生死一发之际,在这一瞬间里,他取鞭挡架的速度乃是毕生头一遭这么快,他果然挡住了! 可是身子却凝立当地,动也不动,杨战云身子却向后飘退,看也不看他一眼,扑向左前方四丈外的大树边。 他身形带动的风力一激,马局谪向后便倒,一条细小血线自头顶延伸到脖子上。 原来马局谪虽然以鞭子隔开杨战云那一劈,但是多年来的精修下,杨战云已可将自身劲气化作刀气伤敌。 这等打法残忍已极,一出手动辄取敌性命,过于阴损,但若非被激到如此怒火,杨战云也不肯使出如此狠辣的手法。 杨战云身形未至,已从兵刃扑击之声中听出是三打一之局面,耳听得一声粗声道:“杨朔,认死吧!” 只听到这里,恰好是杨战云换气借力之际,只见他足尖自地上轻轻一点,便如一只大鸟般自杨朔头顶上掠去,飞将军般隔在这四人中间。 他右手衣袖挥出,一股罡气直迫眼前三人,左手指虚空连点三下,“嗤嗤嗤”迭声中,那三人俱都被点了昏穴,当当当手中兵刃掉了满地。 原来杨战云杀了马局谪以后,又回复了多年苦修时的自持,让他猛然惊醒不可妄作杀业,是以此刻只是点了对方三人昏睡穴道。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惊喜的欢笑声,那人跟着快步扑了上来,杨战云心头一阵激动,回身张开双臂只待抱住杨朔。 杨朔一扑入怀中,杨战云满面欢喜之色骤然凝固,双手一振,将杨朔摔了出去,失声道:“你不是杨朔!” 眼前这人赫然是小吕,小吕被杨战云这么一摔,只是踉踉跄跄摔退几步,随即借着对方的力道倒纵离去,狞笑道:“可惜你反应得迟了!” 原来杨战云胸口已然多了一根其色如墨的黑针,不问可知此针具有奇毒。 针上毒性猛烈无比,迅速窜入脏腑之中,当此之时,杨战云只觉全身都似已开始发麻,根本来不及去追杀小吕,马上盘膝运起数十年苦修的内功驱毒。 小吕掠出四五丈后才勉强将内息调匀,再有三丈便可出了林子,林外正栓着一匹汗血宝马,一骑上马,此后天高海阔。 谁知就在这时,耳畔冷冷地传来一个声音道:“留下解药!” 短短四个字却是在四个不同的方位发出,原来第一个字响起时小吕已运起毕生所学之精粹轻功躲避,谁知道不管避向哪个方位,这声音都如附骨之疽般紧紧相随。 对方话声一停,小吕脚步亦停,眼前已出现一个身影,是杨朔。 杨朔来时发觉不对劲,那时候他想着的是若为了救人,单刀赴会也没什么;但这回却是单人匹马闯入别人布好的阵势中,不免太过于愚蠢,于是也躲入暗处,打算跟这群人玩捉迷藏。 没想到躲在暗处的杨朔眼睁睁地看了这么一场大戏,及至小吕逃脱时,知道再不拦住小吕,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小吕低着头,不敢往前看,却见地下的身影越来越近,口中颤声道:“饶我一命,解药在这!”说着自怀中取出一条小布。 布内包有东西,他一点点解开,口中道:“解药就在这里面!”这话还没说完,手上小布猛地一扬,刹那间化作千百点银光朝着眼前射去! 就在射出的前一瞬间里,蓦然间身侧仿佛幽风一拂,一道人影悄然掠过,喉咙凉了一凉,“砰”地一声,七煞刀已在小吕脖子上开了一线! 小吕临死前眼睛是睁开的,他死也不信这一刀竟然这么快! 杨朔微微叹息了一声,道:“你虽然该死,但你若是不这么狠,迫得我退无可退,或许我手中刀还能留一点情。” 到了这时,杨朔忽然觉得以君如意的为人,只怕不会留下什么解药,也不去搜小吕的身,身子如离弦之箭般扑向杨战云。 杨战云盘膝于地,头上升起袅袅白烟,一张脸黑得发亮,可见得正在用他那绝顶的内功驱毒。 但这一根小小的银针的毒性竟然强得出奇,以杨战云的内劲也只是够压制毒性。 杨朔沉吟片刻,俯身将地上其他三人身上的几处重穴闭了,让他们即使醒了也伤不了人,这才盘膝于杨战云身后,双掌贴住杨战云背心,运起内功助他驱毒。 这两人一是老一辈武林名家的顶流,一个则是新生一代年轻人中最为优秀的。 以这两人的修为也得到了晚上才大功告成。 只听得“叮”地一声轻响,那根发黑的银针掉到地上,很快恢复本来颜色,杨战云的面色也渐转红润起来。 杨战云长长吁了一口气,有些虚弱地道:“多亏了你!”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递给杨朔,道:“里面有一颗丹药,吃了可以迅速恢复体力,功力也能有所增进。” 这一粒丹药费了他数年时间,也才从一炉十八粒之中存得一粒,本来是连自己都不舍得用的,如今说给便给,便如寻常丹药一般。 瓶子里的药一入口,杨朔本已渐渐衰弱的身子迅速恢复了体力,连功力都增进了不少,再调匀了片刻内息,已可如常人一般直立行走。 杨战云欣慰地笑一笑,道:“很好,想不到你恢复得这么快。”说着一双眼睛不住地打量着杨朔,越瞧越觉得与自己甚是相似。 杨朔讶然道:“您看来虚弱得很,这颗丹药不该给我的。” 杨战云涩然一笑,道:“无妨,不过先前我总算传授过你一些刀法诀窍,你可否照顾我几月?帮助我恢复?” 语声之中颇为期待,盼望。 杨朔情不自禁地道:“可以!”跟着背过身子,道:“我先背您出了这座林子。” 当下背了杨战云,两人一齐出了林子,很快找到了一间客栈投宿。 这一夜杨朔就在杨战云床前守着,与杨战云待着的几天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出奇地觉得踏实,相处之时也十分之融洽。 杨朔心里很自然地生出与杨战云亲近之情。 他当然不知道这实在是出自于父子间天生的血肉之亲。 到了第四天,杨战云表面已恢复得跟平时一样,只不过功力只有原来的三四成,还得重新慢慢凝聚回来。 这天晚上杨朔从外头进来见杨战云时,面色颇为沉重。 杨战云本来打算这一两天内就和杨朔相认,但见了他的面色,又消了此念,温声道:“是不是有什么事?” 杨朔犹豫了一会,道:“您的伤怎样了?”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杨战云怎会不懂,便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一定要去办的?” 杨朔点了点头,面上已有痛苦无奈之色。 杨战云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人的一生总会遇上一些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武功纵然练到绝顶,亦无法摆脱此等囧境。” 他没有问杨朔去办什么事,只是道:“既然非做不可,但求问心无愧就好,你去吧。办完了也不必回来了。” 杨朔忍不住道:“您不再见我了?” 杨战云微笑道:“恰恰相反,等我伤完全好了以后,我会去找你的。”他又补充道:“我不能成为你的累赘。” 杨朔面上露出感激之色,情不自禁地道:“您若是我的父亲,该有多好!”这话说完才想起有些不好意思,忙退了出去,却没见到杨战云的眼眶已然湿润了。 杨战云喃喃道:“孩子,以你今日的成就断不在我年轻时之下,不管你将会面对什么事,我都有信心你能处理好!” 初五,河岸边,生死相决! 弗。 杨朔看完就将信纸压在桌上的一个茶杯下,转过身,推开窗,窗外漫天繁星。 春风拂来,携带着远山独有的木叶芬芳。 他忽然发现人生竟是如此的美好,可是明天的一战生死实难论定,何况他对沈轻弗始终怀有感激之情。 如果明天我死了,自然万事俱休;如果我还活着,那我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他忽然想起了宫冷泪,路大章、雷凌。 她又在何处? 他们又在何处? 漫漫长夜终于逝去,杨朔立在窗台上不知不觉已过了一夜! 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杨朔携着七煞刀,出了客栈门口。 路有早行人,却有人更早! 杨朔到的时候,沈轻弗已经站在那里。 他的脸色漠然,一如往常,可是杨朔总觉得有点不同。 “你来得很早!”沈轻弗道:“你这习惯保持得很好!” 杨朔道:“还是您教的好。” 听到这里,沈轻弗的脸色忽然就变了,陡然厉声道:“那我有没有教过你背叛我?” “我是人,不是提线木偶,你又怎能让我听你一辈子的话?” 杨朔看着沈轻弗,愤怒的沈轻弗跟平时确实不同,至少现在看来,他又老了许多,离上一次见面还近,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有这么大的变化? 沈轻弗冷笑道:“那好,你出手吧!” 杨朔本就没什么战意,这时忍不住道:“不如我们罢手吧!” 沈轻弗又是冷笑一声,道:“你若不想打,先交出七煞刀!” 杨朔立即解下七煞刀,抛了过去,他的出手很稳,只要沈轻弗伸手一接,就能接入掌中。 但是沈轻弗从头到尾一直注意着杨朔,这时见他抛刀过来,脸上的神色始终平静得没有一分波澜,心念一闪,伸出去接的手突然又收回来,退后了一步,“叮”的一声,七煞刀插入沈轻弗脚下的泥土地里,入地一分。 杨朔果真是简单一抛,并没有耍心机! 沈轻弗脸上一红,“哼”了一声,道:“你别以为交出刀我就能饶你一命!” 杨朔柔声道:“弗叔,你老了,以前还有我,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以后的日子自己保重!”这话说完转过身就走。 他走得并不快,一如以前辞别沈轻弗时的模样。 但以前杨朔去了还会回来,以后呢? 沈轻弗看着杨朔的背影,好几次想要出手,但终究出不了手,他又何曾在人背后出手过? 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渐渐的,杨朔的身形只剩下远远地一点,终于消散不见! “以前我也是这样看着他出门的!”这个念头莫名地涌上心头,他茫然若失,犹在品味着杨朔留下的话,“难道我真的老了?” 岸边有水,流水自镜,镜中人发已斑白,脸上又添了数条皱纹。 沈轻弗竟似吓了一大跳,踉跄着后退数步,衰老也是人的一大天敌! 他半生沉醉于武功,到头来却是一场空,费尽心思培养的义子又反目成仇,到如今即使得了这柄七煞刀,又能如何? 越想越乱,突然间仰天哈哈大笑,转身踉踉跄跄走了,连七煞刀也不顾了! 流水潺潺,微风轻拂,花香细草鸟语间,正是春意盎然时候。 突然间一阵轻快的马蹄声自远处而来,马上少年身着劲装,腰携宝剑,正是春风马蹄疾,少年意气风发时。 驰近河边,那少年翻身下马,正准备去河边喝上一口水,再行上路,他走到一半,忽然就看到地上插着的一把弯刀! 普普通通的一把刀,不知为何竟然有如此勾魂夺魄的魅力,转身一步步走近,浑然忘了口渴。 他四下察看,又高声叫喊,没有人声,没有人迹! 他的心火热跳动着,颤抖着手,拿起那柄七煞刀,“呛”地一声响,刀身微微出鞘,淡淡的青光映入眼帘。 他不再犹豫,拔刀出鞘,一式“风卷残云”使将出来,招是好招,刀是好刀! 一路刀法舞完,竟是说不出的畅快适意,他仰天大笑,抛下腰间的宝剑,牵过正在饮水的马,马不停蹄地走了! 刀气所过,只留下乱草,残花,惊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