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的死神之双子心》 第一章 - 月亮不见了 (1) 对于灵魂与死亡,世界各地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套说法。 在东方,自古以来都有此一说,行善积德者能登极乐世界;作恶多端者则下十八层地狱。 西方则有好人上天堂;坏人下地狱之说。 然而无论是上天还是入地,那都是生人勿进的地方,必须经由使者来引导亡魂到该去的地方去。 至于使者的形象和称呼,更是相距十万八千里远。 东方最广为人知的莫过于头戴高帽,身着长袍的黑白无常。 至于西方,知名度最高的当然就是穿着黑色斗篷,手持勾魂镰刀的骷髏人,也就是所谓的死神。 纵使在不同的传说中,使者的外形有着天渊之别,但他们的任务基本上都是一样的。 既然是这样,那在这里讨论那一种称呼才是正确的,老实说一点意义也没有。 为了方便,在这里就称之为死神使者吧。 那要採用哪一个造型比较酷呢? 其实在外型上根本没有硬性规定的必要啦。 或许他们就和你我一样。 在人群之中, 又有谁知道? 又有谁分得清? 总之,这些使者只有一个任务。 那就是, 引导亡魂到该去的地方…… 双子心 聼妈妈说,我们两个是手挽着手来到这个世界的,所以感情特别好。 然而我们就像是硬币的两面,一个是散发万丈光芒的太阳;一个是轻洒温柔银光的月亮。 太阳总是被大家围绕着,在远处的月亮则是微笑地看着,对太阳说, 「如果我能像你一样受到大家的喜爱就好了。」 但是月亮却不知道,太阳最喜欢的星星,只在月亮身边出现。 太阳只能轻声对自己说, 「我好希望成为月亮,这样的话,最爱的星星就能在我身边闪烁了……」 无论是太阳,还是月亮,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愿, 「好想变成你。」 第一章-月亮不见了 1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市内享誉盛名的北斗理工学院那宽广的校园里。 拥有悠久歷史的古建筑在校园内随处可见,浓厚的城堡风格和近年兴建的几栋现代化大楼相映成趣。 入秋后,满园的枫叶开始披上不同顏色的新装,枫树红黄相接,带来满园的秋意。 无论走到哪个角落,到处都是三五成群的年轻学生,让满佈岁月痕迹的校园显得朝气蓬勃。 此时正值午餐时间,以美食和美女云集而闻名的第一食堂被来自不同科系的学生们挤得水泄不通,整个食堂就像菜市场一样吵闹不已。 所有的摊位前都排着长长的人龙,食堂里更是座无虚席,还有许多学生正东张西望地四处寻找可以坐下来好好用餐的位子。 就在这个时候,位于食堂旁边的会计大楼却传来令人意想不到的巨大声响! 大家都在同一时间闭上了嘴。 食堂里明明有着数百名学生,却顿时鸦雀无声。 一名站在食堂外的女生好奇地探出头望向会计大楼,却随即忍不住尖叫起来! 震耳欲聋的尖锐声音让不少学生往她所在的位置跑去,想要一探究竟。 在移动的人群当中,有个戴着眼镜、样貌清秀的男生。 明眸皓齿的他将俊秀白皙的脸庞隐藏在厚厚的镜片和长长的刘海后面。 「有人跳楼了!」 不知是谁说了这样的话,现场顿时骚动了起来。 有些人聼了这句话之后迫不及待地走开,胆子较大的几个学生却反而走上前去想要看个究竟。 会计大楼前面的草地上长着一棵高高的风铃木,树上的枝叶是那么地翠绿,枝头甚至盛开着不符花期的紫花。 从楼上掉下来的两名男生正好穿过这棵风铃木,然后才落在草地上。树上的紫花纷纷飘落在他们身上,如同下着一场花瓣雨。 落在左边的男生有着一头金发,穿着帅气的黑色外套搭v领t恤;右边那个黑发男生则穿着老实的格子长袖上衣搭圆领t恤,两人的装扮截然不同。 虽然闭着双眼,但端正的脸庞和高挺的鼻梁,再加上优美的唇型,已足以称得上俊美了。 在说哪一个? 无所谓啊。 因为手牵着手坠楼的两人,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庞…… 校方第一时间召来了救护车,赶紧将坠楼的两人送往最靠近的医院。 「对不起,让一让。」 两名医护人员一面疏散围观的学生,一面将其中一名伤者送上救护车。 刚才的眼镜少年也站在围观的人群之中,静静看着一切。 陪同在伤者身边的还有一名穿着白袍的男子。 他一边配合医务人员快步走向救护车,一边焦虑地看着担架上的人。 在来到救护车旁时,那名男子开口问道, 「我是保健室老师,能让我一起到医院去吗?」 将伤者抬上救护车之后,医务人员这才停下来望向眼前的男子。 正要回答,他们却愣住了。 与其说男子是老师,倒不如说他是明星偶像或是模特儿之类的,还比较容易让人相信吧!? 高壮又修长的标准身段,配上深邃端正的五官,让人看一眼就难以忘记。 俊美的男子从口袋拿出证件交给医务人员, 「这是我的职员证。」 他们这才如梦初醒,接过职员证看了看,失措地説道, 「雷老师,请上车吧。」 在学生们的目送之下,两名伤者在校医的陪同下,十万火急地赶往医院。 眼镜少年的脸上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只是默默地随着人群散去…… 第一章 - 月亮不见了 (2) 2 天空突然乌云密佈,强风狂乱地吹袭着路边的树木和行人。豆大的雨滴密密麻麻地降下,座落在山坡上的白色建筑在风雨中看起来像是大海中落难的孤舟。 一个白色的身影在这样的暴雨中缓缓移动,逆着风努力走在上坡道往白色建筑前进。 来到写着[北市医院]的建筑物大门外,拿着白伞的身影已经被全身湿透了。 他就是之前曾经出现在人群中的眼镜少年。 仔细端详他的样貌,其俊美并不亚于雷老师,只是眼镜与刘海将他出众的容貌完全隐藏起来。 在少年把伞收好并踏进医院急症室的瞬间,原本说话声此起彼落的场所,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而他身上的雨水也都消失无踪。 所有病人和医务人员都被化为蜡像般僵硬不动,在进行抢救的医生和护士也像被按下暂停钮的影片一样,停下了所有动作。 在这个完全静止的时空之中,能够自由活动的只有刚走进医院的少年。 他悠然自得地踏着轻盈的脚步越过动也不动的人群,来到其中一间手术室外。 一看到动也不动的雷老师,就走到他面前,皱起眉头説道, 「雷,你在做什么?」 原本愁眉不展、表情认真的雷老师突然微笑了起来, 「你不是让时间静止了吗?我不过是配合一下。你不觉得我演得很好吗,雪?」 被称为雪的少年瞪了雷老师一眼,并没有回答他的无聊问题,反而质问道, 「事情发生的时候,你在哪里?那段时间是你负责监视的,怎么会是我这个在休息的人比你更早到达现场?」 自知理亏的雷将视线移开,支吾以对, 「我……这个嘛……」 看到他这个反应,雪马上猜到是怎么回事,并代替他回答, 「一定又在什么地方和女人鬼混了吧?这次是老师,还是学生啊?」 雷没有否认他的猜测,反而嘴角上扬,露出更加灿烂的笑容, 「搞师生恋会被赶出学校的。」 那这次的对象一定就是老师了。 但是雪并没有说出口,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还有心思胡搞?」 说完,雪如同幽灵般穿过手术室的大门,雷没有用那么灵异的方式,而是推开大门走进去。 两人走向左边的病床,躺在上面的是个脸色苍白的黑发男生。连接在他身上的维生仪器密密麻麻,头上缠着绷带的他戴着氧气罩,看来情况十分危急。 雪凝视着被死亡阴影笼罩的男生,再次质问道, 「你说,为什么他们两个人会一起掉下来?」 床上躺着的就是坠楼事件的其中一人。 雷试图用笑容掩饰心虚, 「这个嘛……」 雪不耐烦地看了雷一眼,在对方想到如何回答之前,雪就转身来到位于右边的病床。 这边病床旁的仪器明显地比另外一边少了许多,看来伤势应该没有那么严重。虽然手上打着石膏,但是并没有戴着氧气罩。 这名男生和黑发男生一样,看起来约十七、八嵗。然而他却染着一头闪亮的金发,右耳上还有着一整排的耳洞。 两名男生那俊美秀气的脸庞如同复製出来似的,但是流露的气质却南辕北辙。 雪转头望向做贼心虚的雷, 「生死簿上明明写着今天死的人只有一个,你怎么可以让其他人出现在事发现场,改变了整个局面?」 对于自己的失职,雷明白完全没有自我辩驳的馀地,举起双手投降, 「我也没料到会这样啊。不过,他们兄弟掉下来的时候有先穿过树枝,已经减轻了衝击力,搞不好两个都能保住性命……」 话还没有说完,眼前突然发生的情景让雷无法继续自圆其説。 两名伤者的灵魂居然同时缓缓地离开了躯体! 看到这种情景,雪更加火冒三丈, 「你看,现在要怎么办啊?我们只能和生死簿上记载的死者对话,也只可以带他一个回去,这样另外一个会变成孤魂野鬼的!」 雷慌张地来回察看两兄弟受伤的情况,对于眼前的一切更加无法理解, 「不可能两个都死的,我刚才检查的时候,明明只有一个头部撞到石头,另外那个落在草地上的应该可以活下去!」 知道雷的説法在理论上是正确的,雪转而望向两人的灵魂。 虽然只是看了一眼,但他立刻掌握了眼前的情况,禁不住伤感地説道, 「想活的活不了,想死的死不去。」 他的话让雷停下来仔细端详两个灵魂。 曾经看过无数灵魂的雷,立刻明白雪话中的意思,久久说不出话来。 雪轻轻叹了口气,从口袋掏出直径一公分大小的透明玻璃珠子,对在他管辖范围之内的那个灵魂説道, 「你打算怎么做?已经没有求生的意志了吗?无论如何还是决定跟我们走吗?」 站在雪身边的雷看着同伴和灵魂交谈,不甘寂寞地插嘴道, 「如果你改变主意想要活下去,我们也可以把他的灵魂当成是你来带走,让他代替你,反正看起来都一样嘛。」 对于雷的鬼话连篇,雪冷冷地回了一句, 「什么叫做都一样?」 冷若冰霜的眼神像一把利剑,让雷立刻闭上嘴。 此时,灵魂的嘴唇轻启,说着只有雪和雷聼得见的话。 铁面无私的雪直接説道, 「你们两个会一起死。」 灵魂又说了些什么,让雪的眉头一皱,似乎很为难的样子。 相反的,雷却一脸喜悦, 「这真的是个好办法呢,如此一来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了,不是吗?」 他的话惹来雪的白眼,但雷却当作没有看见,还不至死地从雪的手中把珠子抢了过来。 还在考虑的雪来不及反应,雷已经对灵魂説道, 「我们就这么办,来吧!」 雪慌张地要将珠子抢回来,但是雷手中的珠子却和那灵魂起了共鸣。灵魂的蓝光在深切治疗室里快速地转动,让雪无法接近! 「你们别胡闹了,快住手!雷,快把天魂珠还给我啊。」 但是蓝光的速度却越来越快,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当雪好不容易来到雷身边,并将玻璃珠子抢回来时,他却清楚看见里面已经燃烧着蓝色火焰! 怒不可遏的雪大声地骂道, 「雷,你看你做了什么!?」 无视于同伴的怒气衝天,雷居然轻松地微微笑, 「这样就好了,不是吗?」 雪看了看手中的天魂珠,又望了望眼前还浮动在半空中的另一个灵魂,顿时说不出话来…… 第一章 - 月亮不见了 (3) 3 他睁开眼睛,视线接触到的是一望无际的白色。 甚么也没有,就只是白而已。 就和陷入黑暗之中一样,他分不出上下左右,也看不见自己。 是的。看不见自己。 似乎只有意识在这里,他,没有躯体。 没有踩在地面的触觉,彷彿在半梦半醒中飘浮于半空中。 就算自己转了一圈,他却只有晕眩的感觉,除此之外眼前所见的一切甚么也没改变,让他不禁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转圈。 此刻他才深刻体会到,平时之所以知道自己在转动,主要是因为眼前景物会跟着变化。 他不知道要如何离开这里,甚至就连自己是静止的还是流动的,也没有把握。 也不知道他在这里过了多久,他突然看到一个红点。 在一片雪白之中,那个红点是那么地突兀,却让他有种怀念的感觉。在回过神之前,他发现红点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靠近。 但他不知道究竟是红点在移动, 还是他在移动...... 4 空气中飘散着陌生的消毒水味道,四周是那么寧静。 这里是哪里? 脑海中浮现了这个问题。 「天……」 轻轻的呼唤在耳际响起,温柔又哀伤的声音。 他想要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彷彿有千斤重。 「天……」 他还是没有聼清楚,但是意识正一点一滴地恢復着。 用尽了仅存的力气,他的手指终于动了,眼皮也微微颤动。 「动了!他动了!」 儘管只是稍微动了动,对方却激动地叫喊着,声音也因此清楚地传入耳中。 好熟悉的声音啊。 他开始感觉到生命力重新在身体的每一处流动着。 是的,是应该醒来了。 感觉自己像是睡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用尽所身的力气,万般艰难地张开了双眼。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两张心焦如焚的熟悉脸孔。 「妈……」 因为太久没有喝水,他的喉咙乾渴得几乎开不了嗓,传入耳中的声音几近嘶哑。 但为了让眼前的人安心,他还是竭尽所能地唤另一个人, 「爸……」 他的轻声呼唤,让紧紧握住他手的双亲喜极而泣。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一向坚强的父亲挂着两行泪水説道,并用另一只手抱住泣不成声的妻子…… 主治医生是个五十开外的中年人,个子矮小瘦削的他戴着一副眼镜,在仔细检查伤者之后,对家属説道, 「谢先生,谢太太,他右手虽然有骨折,但是康復之后应该不会造成生活上的不便。」 四十嵗的谢太太样貌清秀,身材娇小的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约莫三十嵗。 喜极而泣的她拭去泪水,开心地握住儿子的左手, 「那就好了。袁医生,他几时能出院?」 袁医生看了看病人的病歷表,回答道, 「如果没有发烧,应该这二、三天就能出院,两个星期后再回来拆石膏就可以了。」 站在病床旁的谢先生身形高瘦,五官和儿子相似。穿着蓝色衬衫的他举止温文,应该是上班族。 在仔细聼完医生的话,他随即提议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明天让他出院。」 双眼泛红的他望向儿子,忧伤地问道, 「你应该也想参加哥哥的葬礼吧?」 坐在病床上的少年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一脸疑惑地问, 「哥哥的葬礼?」 他不解地望向母亲。 看到儿子茫然的样子,谢太太担忧地看着他,问道, 「你不记得了吗?天朗,你都不记得了吗?」 听到母亲这么说,他脸上更是露出一头雾水的神情,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 「天朗?我……是天朗吗?」 不知为何,被称为天朗,让少年感到不自在。 然而,他却说不出到底哪里有问题。 谢太太紧紧握住儿子的手,几乎急哭了, 「你不要吓妈妈啊,天朗。」 看到母亲的样子,她当然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开玩笑了。 明明记得爸爸和妈妈啊,不会反而忘了自己是谁了吧? 思绪乱成一团的少年拼命想要从记忆中寻找答案,却发现脑海彷彿被浓雾笼罩。 看到少年困惑的表情,负责调查这起意外的年轻警员忍不住走上前,直视着少年并试探似地问道, 「谢天朗,你和哥哥谢天宇在学校从顶楼摔下来,你真的完全没有印象吗?」 望着眼前高大黝黑的陌生警员,少年如堕入五里雾里,脸上仍旧带着疑惑的表情。 「你是……」 另一名身材短小,略带福相的中年警员向他表明身份, 「我们是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员,我是江警官。」 他指着年轻警员, 「这是林警员。」 林警员点头示意之后,又重復了刚才的问题, 「对于当时的情况,你没有印象吗?」 刚刚醒过来的少年思维还处于混乱状态,却还是认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 但他的回答却让对方大失所望, 「我……不是记得很清楚。」 林警员却不气馁地继续发问, 「那也不记得你们两个为什么会上顶楼了?」 对于林警员的提问,少年只能再次摇头。 然而在稍作停顿之后,少年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困惑,彷彿千言万语不知道要如何表达。 脑海中浮现某个情景。 虽然是正午,但是顶楼上的风好大,把头发都吹乱了。 一个男孩坐在栏杆上。 是金发的男孩。 他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就在这时,金发男孩的身子突然往后仰去,整个人从栏杆上跌了出去。 一只手伸了出去,想要捉住男孩。 思绪在这里中断了。 坐在病床上,被称为谢天朗的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 「他跌死了吗?」 大家虽然很着急地想知道事发经过,却只是静静等着他想起来,唯有耐着性子。 但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的希望再次落空,甚至掉入了另一个谜团。 他尝试从记忆中寻找碎片,努力想要拼凑出完整的画面, 「我……想要拉住他,可是……却跟着掉了下来。」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左手,顿了顿, 「我明明已经捉到他的手了,却跟着跌了出去。」 他继续低着头,凝望着自己的手。 浓雾再次佔领他的思绪,怪异的想法涌现, 「不对,是我的手……被拉住,那掉下去的人……是我吗?」 他失神徬徨的模样,让父母和警员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医生,大家面面相覷…… 第一章 - 月亮不见了 (4) 5 无法再从伤者口中得到更多綫索,两名警员惟有离开了医院。对于刚刚取得的供词,林警员实在是满腹的疑问。 「根据其他目击者,是弟弟谢天朗从栏杆上跌下来,哥哥谢天宇伸手拉他。可是他刚才说的话,却颠三倒四的。」 江警官虽然也抱着同样的想法,却不得不客观地说道, 「刚才医生也说了,他或许因为打击太大,在记忆和身份认知上出现了问题。不过,他后来也说了,自己是掉下去的人。」 两人边说着,边想起医生的话。 刚才在医疗室里,医生对谢先生和谢太太,还有两名警员説明道, 「我刚才为天朗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基本的生活起居应该不成问题,而且他也还记得你们这些身边的人。不过根据他刚才对事发经过的敍述,他似乎对那段记忆,还有自己的身份认知有些混乱。」 谢太太双眼含泪,带着悲伤的神情说道, 「可能是因为他们双胞胎的感情很好,所以才会这样……」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哽咽。 谢先生轻轻拍着妻子的肩,然后问道, 「我们能帮他什么吗?」 袁医生沉思片刻之后,説道, 「最亲的人突然过世了,对他的打击应该很大。或许让他慢慢接受这个事实比较好,不要太过强迫他去想起事发经过,一切顺其自然吧。」 谢先生直到这时,才再问起另一个他非常在意的事, 「医生,刚才你说他右手的伤不会造成生活上的不便,那他需要多久之后才能再开始练习保龄球?」 他的提问让袁医生露出惊讶的表情, 「谢先生,你还不知道吗?」 看到医生那吃惊的反应,谢先生心中泛起不好的预感。 只见袁医生将电脑的荧光屏转向他们,并加以说明道, 「虽然六个月前动了手术,可是天朗右手康復的情况并不理想。虽然不会对他的日常生活造成影响,但是经过上个星期的评估之后,我们已经确定他不可能继续打保龄球了。」 上个星期的评估。 天朗不是说一切很好吗? 第一次得知真相的夫妻俩相对无语…… 当天晚上,谢氏夫妇一直留在医院到傍晚六点鐘。 一时之间面对太多变化,让天朗始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而且一直沉默不语。 准备回去的谢太太轻轻拍着天朗的手,轻柔地说道, 「天朗,我们先回去了,明天一早来接你。」 他抬起头望向父母亲,心里有个念头一直在打转。 眼看她们就要离开医院,他终于问道, 「爸爸,妈妈,我可以现在就出院吗?」 这句话让谢先生和谢太太不约而同地注视着他。 谢先生望了妻子一眼,然后説道, 「天朗,你昏迷了三天,还是多休息一天才出院比较好吧?」 天朗。 被这样叫,说真的,他还是让他有些不习惯。 可是他只要一思考这个问题,就会觉得陷入五里雾中,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这时,他的脑海中彷彿有一把声音如此说道, 「我当然是天朗啊。」 那是他的声音。 开朗而活泼的声音。 他看着映照在窗上那不太清晰的倒影,隐约看到浅色的头发。 是啊,他是金发的天朗。 这么一想,心中那种莫名的不适感霎时间烟消云散。 然而他仍坚持地説道, 「爸妈,我想要去看看老哥。」 虽然失去当时记忆的自己还是无法坦然接受眼前的情况,但是他始终认为必须眼见为凭。 如果他们兄弟真的遭受意外,而其中一人死了,活着的他就必须亲自去确认这个事实。 谢先生听到他的请求,深切体会到他的心情。 不忍心剥夺天朗和哥哥天宇最后告别的时间,他只得点点头, 「好吧,我去跟医生商量。」 虽然还是很担心天朗的身体状况,但是谢太太也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儿子。 经过谢先生的努力争取和保证,他们总算是得到医生的特许,让天朗立刻出院。 在父亲的帮助下梳洗换衣之后,天朗独自在浴室里。 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知为何心底竟然泛起异常复杂的感觉。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总是在他们兄弟俩面对面互望的时候產生。 此刻,在镜子里的自己有着一头金发,右耳那一排七个的耳环虽然已经被取下,却还能清晰看见那七个耳孔。身上穿着母亲帮他准备的黑色衬衫,和看起来有[破旧感]的牛仔裤,确实很有天朗的风格。 每次穿耳洞之后都会喊痛,还会惹来爸妈的一顿骂,但他还是乐此不疲,过了一阵子又忘了,然后再去穿多一个。直到母亲恐吓说再多一个就别回家,他才百般不愿地停止这种行为。 抚摸着那一个个小孔,他完全想不起当时的疼痛感觉。 难道真的是伤口癒合了就忘了痛吗? 他不知道。 脑海那种混乱的感觉再次浮现,他不禁伸出手抚摸镜中的倒影。 这……真的是自己吗? 他无法确定,却不得不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 6 葬礼在殯仪馆举行,刚刚出院的天朗没有回家,而是直接跟着父母来到哥哥的灵堂。 一走到门外,天朗就看见摆在灵堂正中央的遗照。 他心里顿时產生另一种不可思议的奇异感觉,驱使他快步地走向遗照。 照片中的天宇有着和天朗如出一辙的容貌,但是两人的穿着打扮和所流露的气质却天差地远。 天宇蓄着一头修剪整齐的短发,完全没有染色的痕迹。戴着银边眼镜的他穿着白色上衣,给人文质彬彬的感觉。他的微笑之中带着一丝靦腆,和略带不羈的天朗完全不一样。 这时,天朗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灵堂后面走了出来,立刻叫道, 「文莉姑姑。」 那是一位约三十五嵗左右的女子,略微清瘦的她和谢先生有着相同的温文气质,样貌也有几分相似。 一见到天朗,向来疼爱他们兄弟俩的文莉姑姑悲从中来, 「天朗!」 她快步走上前用力抱住天朗,哽咽地说, 「还好你没事。要是你们兄弟俩一起走,叫我们怎么办?」 天朗不知要怎么安慰她,只能紧紧将她抱在怀中,泪水跟着淌了下来。 谢先生和谢太太见状,也不禁落泪…… 待眼泪终于止住了,谢太太才走到他们身边,问道, 「文莉,方慧来了吗?」 听到这个名字,天朗的心跳突然加快了。 她来了吗? 文莉姑姑擦乾泪水,这才轻轻放开天朗,回答道, 「她中午就来了,在里面。」 听到姑姑这么说,天朗不由自主地朝里面走去。 他一走进去,就看到绑着马尾的少女坐在棺木旁静静地烧着冥纸。 一向爱穿白色的她今天改穿全黑的翻领衬衫,依旧搭配着牛仔裤和运动鞋,很典型的理工女生装扮。 她美丽的侧脸映入天朗的眼中,只是几天没见,神情黯然的她却显得更加清瘦,原本就端正突出的五官和轮廓,现在更加鲜明立体。 感觉心跳越来越快的天朗缓缓朝少女走去,来到她身边时轻声唤道, 「方慧。」 听到熟悉的声呼唤自己,少女立即抬起头,悲伤的情绪将她整个人包围住, 「天宇!?」 语气中固然带着哀伤,却也难掩一种莫名的惊喜。 她那张小巧白皙的脸蛋清秀可人,双唇如同粉红色的花瓣,那双满盈泪水的明亮大眼睛正凝望着天朗。 为了确定站在跟前的人是谁,她将泪水拭去,揉了揉大眼睛。 在看清楚来者之后,她好不掩饰地露出失望的表情, 「原来是天朗啊。」 她马上收起了之前的脆弱,虽然眼睛还是红红的,却倔强地忍住泪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烬,问道, 「你没事了吧?才刚刚醒来不是吗?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 和方慧面对面,天朗不自觉地有些紧张,吞吞吐吐地回答, 「我……没事。」 两人沉默半刻,天朗才问道, 「聼文莉姑姑说,你中午就来了?没课吗?」 方慧不好意思的神情立刻让天朗看出她是逃课过来的,为了掩饰这一点,她也只能很不坦率地説道, 「反正下午只是讲课,又不必签到或点名。」 她将视线再次转到棺木,心情沉重地説道, 「我还是无法接受天宇已经离开我们的事实。」 天朗转头望着凝视天宇遗照的方慧。 她的眼中仍闪着泪光,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第一章 - 月亮不见了 (5) 7 次日一早,天朗就跟着父母来到灵堂,开始准备送殯仪式需要的物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天朗,你已经出院了?」 説话的是个身材娇小的女生,一头俏丽齐肩短发,让有着一张娃娃脸的她看起来像个国中生。虽然因为参加葬礼而一身黑色装束,但是她身上还是穿着缀饰荷叶边和蕾丝的小短裙。 走在她身边的是一个高大健壮,有着古铜色肌肤的男生。年龄和天朗相仿的他朗声説道, 「我和茵茵还想说下午去医院看你。」 和两人十分熟络的天朗迎向两人, 「文仲,茵茵,你们这么早就来了。」 茵茵正巧看到从灵堂内走出来的方慧, 「怎么早也不比方慧早。」 天朗顺着她的视线,也朝略微憔悴的方慧看去,心疼地説道, 「她昨晚十一点鐘才离开,早上六点就到了,说在家里也睡不着,乾脆过来帮忙。」 三人望着如同每天例行公事地默默凝视天宇遗照的方慧,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情…… 出殯的时辰到了,在法师诵经之后,棺木被抬上灵车。 天朗站在最前面,看着阳光洒在棺木上,像是大家的思念和悲伤都化成光,陪伴着天宇走最后一程。 在棺木被送入灵车之后,送葬的人们缓缓跟着灵车走上大街为逝者送行,悲伤的气氛笼罩着所有人。 不能为儿子送葬的谢太太在丈夫的搀扶下,痛心疾首地目送儿子的离去,整个人陷入崩溃的边缘。 「天宇!不要走!不要走啊!」 她的凄凉哭声,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掉泪。天朗更是鼻头一酸,泪水不断滑下脸庞,复杂的情绪在内心翻腾着。 他完全无法说出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彷彿是在为自己送行一样。 是因为他和感情深厚的孪生哥哥从小形影不离,如同彼此的半身吗? 他不知道…… 天朗茫然地望着灵车里的棺木,心中的伤痛和不捨让他的泪水如滔滔江水般停不下来…… 送殯队伍来到了进行火化的翡翠山,所有人都下了车,跟着指示来到堂内。大家都默默无语地坐在长凳上等待着最后送行的时刻来临。 哭累的方慧靠着茵茵,目光一直呆呆地停留在棺木上。 当焚化炉的负责人员説道, 「时间到了。」 众人才一站起身,天宇的棺木就被推入刚刚开启的小门。 方慧激动地想要衝上前阻止,却被天朗及时抓住, 「方慧,你别这样。」 对这种情景司空见惯的工作人员只是淡淡地説道, 「想送逝者最后一程的亲友,请到里面去。」 方慧甩开天朗的手,直奔工作人员所指的房间。 一进到里面,方慧立刻跑到最前面,站在大大的玻璃墻前,从上往下看去。 刚才被推入的棺木正从这里经由输送带运入,凝视着心爱之人的棺木,方慧的双手紧贴在玻璃墻上,喃喃地叫道, 「天宇……」 看到她苍白得彷彿随时会昏倒的侧脸,天朗和茵茵担心地急忙来到她身边,一人一边地扶着她。 棺木缓缓地朝着输送带的另一端前进,就在即将抵达尽头的时候,一扇门打开了,隐约可见里面燃着火焰。 「不……」 方慧的情绪开始不稳定,在棺木穿过那扇门的瞬间,她崩溃了, 「不要!天宇!天宇!不要啊!」 方慧竭尽心力地喊着,情绪激动地拼命挣扎着,最后甚至企图一头撞上玻璃墻! 「方慧!」 天朗第一时间将她整个人紧紧抱入怀中,茵茵和文仲也连忙上前帮忙,三人用尽全力才将失控的方慧牢牢捉住。 看着她痛哭失声的模样,天朗心如刀割。 失去常伴身边的兄弟,他又何尝不哀伤、不痛心? 然而看着眼前的方慧,他才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痛不欲生。 站在靠近门口的雷老师看着眼前的情景,许多人都落下了眼泪,站在他身边的沉老师也不例外。 这种局面对雷而言已经司空见惯。 然而他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眼底却还是流露出一丝悲悯…… 8 回到家中,在法师的指示下,天朗将哥哥的遗照放在佛堂的案上。 母亲已经哭成泪人,需要父亲和姑姑搀扶着才能勉强站住。他不禁庆幸刚才母亲没有送葬。 在棺木被推进焚化炉的时候,如果连方慧都已经那样了,要是母亲在场,恐怕会更加无法收拾吧? 毕竟那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 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哥哥,天朗的泪水如涓涓流水一般无法停下来,只能任由它静静滑下脸颊…… 晚餐在一片沉默之中渡过。 以前一家子聚在一起愉快用餐的情景不復存在。 明明只是缺了一个很少説话,只是微笑聼家人交谈的天宇,但是整个幸福热闹的情景却变了样。 原本是家中开心果的天朗低着头吃着父亲买回来的便当,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不知道能说什么,该说什么。 不知为何,一向能言善道的他像是突然失去了平日炒热气氛的能力。 在这样沉重的场面,他实在笑不出来…… 用餐之后,全家人很有默契地各自回房。 整个家静悄悄的,像是空无一人。 轻轻关上房门,天朗回过头一看,顿时觉得房间变得好大。 记得以前兄弟俩共用一个房间的时候,天朗总是埋怨着, 「真是的,转个身就会撞上。」 可是只要天宇露出落寞的表情这么说, 「原来天朗不喜欢和我在一起啊,那我到书房睡好了。」 原本还在嚷嚷的天朗就会解释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是房间太小的错啦。」 想到这里,天朗环视着空荡荡的房间, 「好想再撞到你……」 窗外散发微弱光亮的弯月原本就不够明亮,加上被乌云遮盖,几乎都看不见了。 天朗望着如同没有月亮的夜空,脑中浮现这样的想法。 他生命中的月亮,也不见了…… 第二章 - 太阳的秘密 (1) 1 独自睡在房里,天朗很早就起床,一走出房间就看见父母从外面回来。有些憔悴的谢太太显然没睡好,加上这几天都在哭,眼睛又红又肿。 「妈妈,爸爸,你们这么早到哪儿去了?」 天朗主动从母亲手中接过购物袋,和她一起走向厨房。 「明天是天宇的头七,我想煮些他喜欢的菜来拜祭他,所以就和爸爸到菜市场去了。」 天朗聼了母亲的话,点点头。 「这样啊。」 跟着他们走进厨房的谢先生放下手中的东西,就走过去探了探天朗的额头, 「还好没有发烧。睡得好吗?精神怎么样?」 天朗望着一脸关心的父亲,为了不让妈妈担心,他轻声在父亲耳边说道, 「虽然还不习惯一个人睡,不过还是睡得着了,精神也不错。」 深知两个儿子非常亲近,谢先生理解地拍了拍天朗的肩,以示安慰。 在一旁的谢太太从袋子里拿出作为早餐的豆浆和蛋饼,放在盘子上。捧着盛上早点的盘子,她对丈夫和儿子说道, 「吃早餐了,十点鐘要去领天宇的骨灰。」 父子俩答应了一声,就走过去帮忙,三人一起走向餐桌,坐下来共享早餐。 天朗感觉到气氛比起昨天稍微缓和一些。 虽然笑容还没有回到父母的脸上,但是他们正一点一滴地调整自己丧子的哀伤。 不想让自己沉浸在失去半身的痛苦深渊之中,天朗开口问道, 「爸爸,我今天下午可以去口琴组的练习吗?」 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想回学院,谢先生惊讶地回头望着儿子,有些不放心地説道, 「可是你的伤还没有好,没办法弹奏乐器吧?」 天朗直视着父亲,坦言道, 「我……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明白他想要走开一会儿的心情,谢先生説道, 「好吧,我送你过去。」 对此谢太太也没有提出反对,还朝天朗点了点头。 2 一路上,父子俩相对无语。直到快要到学院,天朗才问道, 「爸爸,你星期一就回去上班了吗?」 脸上写满疲惫的谢先生当然也想多休息几天,但是他只能无奈地回答, 「手头上的企划到了关键时刻,我不得不回去。」 天朗聼了,不禁担心母亲的情况, 「那妈妈呢?花店那里……」 正在开车的谢先生回答道, 「姑姑和你妈妈説好星期一就会开店,免得她在家里胡思乱想。」 「说的也是。」 天朗心想,有姑姑在店里陪着妈妈,应该没有问题的。 不久,车子就驶入理工学院的校园,并在校门正对面的文艺大楼停下。 谢先生对下了车的儿子説道, 「天朗,来这里,你真的没事吗?」 毕竟这里是发生意外的现场,天朗的精神状态是否能够承受让谢先生很不放心。 天朗明白父亲的想法, 「这里距离会计大楼蛮远的,我没事。」 「晚上真的不需要我过来接你吗?」 天朗看着一脸担忧的父亲, 「爸爸,不用了,我和朋友一起搭公车回去,你在家陪妈妈好了。」 说完,他向父亲挥挥手,就朝文艺大楼走去。 3 穿过熟悉的大堂,天朗走向通往会所的楼梯。来到三楼,他转身走往位于长廊上第一间教室,也就是口琴组的社团所在,他们习惯把它称为会所。 一踏入会所,熟悉的室内摆放就出现在眼前。 会所教室由一排四个的铁橱柜分割为二个部分。从正门进入就能看见三张横摆的桌子,练习时间以外供组员随意使用,吃饭聊天、温习功课都没问题。在进去一些,摆在窗前的是一组看起来老旧却仍然乾净的布沙发和矮茶几,墙角还有几把吉他和歌谱,组员在休间时喜欢在这里唱歌解闷。 天朗正想走向橱柜的另一边,却看见方慧拿着乐谱走了出来。一见到他,双眼像小白兔般红的方慧意外地问道, 「天朗,你怎么来了?你的伤不是还没好吗?」 天朗朝她的方向走去,回答道, 「反正在家里也没事做,又想起今天有练习,所以就过来看看了。」 方慧聼罢,赞同地点头説道, 「说的也是,总好过一个人在家,想些没营养的事。」 这句话彷彿是在说给她自己聼的。 看见她手上拿着六、七个装满乐谱的文件夹,天朗説道, 「我帮你拿吧。」 方慧看了看他受伤的右手,説道, 「还是不要了,你的手都受伤了。」 天朗还是伸出左手拿起其中三个文件夹,説道, 「没关係,我可以用左手啊。」 方慧看着他将文件夹拿过去,好奇地问道, 「你不是右撇子吗?不会不习惯吗?」 天朗也没有特别在意,随即説道, 「只是拿东西,又不是写字,没关係的。」 两人并肩走向在走廊另一头的音乐室,并没有再交谈,然而天朗却忍不住想着方慧所说的话。 自己确实是右撇子,可是这两天使用左手,除了不太灵活,并没有造成过多的不便。再加上他回想起之前开刀的时候曾经用过左手一段时间,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没有太大的问题。 两人很快就来到位于转角处的音乐室,正要推门而入的时候,他们却听见有人在里面説话的声音。 方慧原本想要直接推开门走进去,却突然听到对方提起她的名字。 「现在天宇这个情敌不在了,你就可以再次向方慧展开追求了。」 接着,另外一把熟悉的男声响起,顺势回答道, 「说的也是,反正现在她这么难过,只要好好安慰她,説不定就可以趁虚而入,来个大逆转。」 这些话虽然让天朗觉得不太高兴,但是他在看到方慧的神情之后,立刻在心中为説话的两人暗叫不妙。 气得脸色涨红的方慧居然用力将门踢开,大声骂道, 「马文仲,你死了这条心。就算天宇不在了,也轮不到你!」 看到大发雷霆的方慧,文仲的脸色苍白如纸,结结巴巴地说, 「方慧,我……」 还没有机会解释,方慧就将手中的文件夹狠狠地扔在桌上,然后大步走出音乐室。文仲从桌上跳了下来,正要追上前,但方慧却用力地将门关上。 天朗看见文仲面无人色,肯定他绝对不敢追出去。因为担心方慧,天朗连忙将文件夹交给文仲,打开门追了出去。 他不想进一步激怒方慧,于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路跟着怒气衝衝的方慧走着,两人很快就走出了文艺大楼。 方慧沿着小山坡往上走去,不一会儿就来到天宇和天朗坠楼的会计大楼前。不想让情绪激动的她一个人独处,天朗虽然心有馀悸,却还是跟着她上了顶楼。 黄昏时分的顶楼凉风习习,两人站在离栏杆两公尺的地方,眺望着被红彤彤的夕阳映照成粉红色的晚霞。 方慧将长发解开,让之随风飘动,像是想要让烦恼被风吹散。 「以前我们几个经常一起上来这里,」 方慧闭上眼睛,回想着以前的美好日子, 「真没想到,你们居然会从这里掉下去。」 天朗沉默不语地望着方慧,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原本不想打扰她,天朗却还是忍不住想要确认, 「我都不知道,原来你喜欢的人是……天宇。」 天朗这么说的同时,心底泛起莫名的怪异感觉。 但是他又説不上来究竟是为什么? 然而他的话却让方慧露出惊讶的表情,转头望着他, 「你不记得了?」 她的反问让天朗感到更加奇怪, 「我应该要知道吗?」 方慧显得更加错愕, 「文仲向我告白的时候,你正好听到我拒绝他的理由啊。」 天朗对此完全没有印象,不管如何搜索脑袋里的回忆,都没有类似的片断, 「有吗?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方慧望定他,説道, 「暑假的时候啊,在会所。」 方慧的话一点提醒的作用也没有,天朗还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文仲向你告白过吗?」 看得出他不是在假装,方慧小心翼翼地问道, 「天朗,你真的不记得了?」 他摇摇头,这些事对他来説,彷彿从来没有发生过。他坦白说出, 「医生说过,我的记忆有些混乱,也丧失了某些记忆,所以……」 他拼命思索,却还是没有任何綫索, 「这一部分,可能也忘记了。」 方慧无言以对地站在晚风之中,任由微风轻拂脸庞…… 第二章 - 太阳的秘密 (2) 4 两人回到会所的时候,已经六点四十五分了。因为练习在七点鐘开始,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到了。 方慧和天朗走进闹哄哄的会所,就被坐在笔记电脑前的茵茵叫住, 「方慧、天朗,你们来了,快过来。」 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方慧和天朗对望了一眼,就同时走到茵茵身边。 茵茵立刻站起身,把天朗拉到座位上, 「天朗,我们正在脸书上留言,悼念天宇,你也留言吧。」 在茵茵登出自己的脸书户口之后,天朗稍微迟疑片刻,就着手登入。 看着朋友为哥哥写下的留言,天朗突然感到鼻头一酸。 原来这么多人喜欢哥哥啊。 虽然文静内向的天宇在一大班朋友之中只是静静地站着,但是所有人都看得见他的温柔和细心。 天朗的手指动了起来,留下这样的话, 「你永远在我心里,与我同在。」 认识他们兄弟的人都知道,儘管两人的个性虽然全然不同,但是感情却十分深厚。在看到这样的留言,所有人无不感触良多。 就在众人都沉浸在悲伤却温馨的气氛之中,茵茵却突然怪叫, 「天朗,你怎么用天宇的户口登入!?别人看到还以为天宇显灵了!」 大伙儿都争先恐后地凑上前看,出现在留言上的名字果然是天宇。 站在天朗身边的方慧察看资料,发现果然是天宇的户口,疑惑地问道, 「天朗,你怎么知道天宇的密码?」 站在另一边的茵茵也问道, 「就是説啊,你连自己的密码都要天宇帮你记,怎么会记得他的密码?」 天朗望着电脑荧幕,确定自己使用的是哥哥的户口,顿时也说不出话来…… 5 七点鐘一到,组员们立刻转移阵地,来到音乐室。 大家如常地拿着口琴,坐在平常的位置等待练习的开始。 因为手伤,天朗原本打算找个角落坐下,却看到桌上放着两个他十分熟悉的大盒子。 他走到桌子旁,打开其中那个较为瘦长的黑盒子,里面是一把和絃口琴。 不知为何,他心底浮现的亲切感,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只能爱不释手般地轻轻抚摸着和絃口琴冰冷的琴身。 「天朗,你怎么随便碰天宇的小老婆?」 説话的是娇小的茵茵,随后她又问道, 「是谁把和絃口琴拿出来的?」 跟在她身后走进来的方慧愣了一下,然后一脸抱歉地説道, 「对不起,是我。」 她苍白着脸快步走过来,将装着和絃口琴的盒子盖好, 「习惯了,一时没注意到,就顺手拿过来了,我现在马上拿去收。」 茵茵察觉和她擦身而过的方慧双眼都泛着泪水,连忙说道, 「没关係啦,练习之后再一起收就好了。」 方慧还没搭腔,就听到有人说道, 「何老师来了!」 随后,指挥何老师果然走了进来,茵茵将和絃口琴从方慧手中接过, 「先练习吧。」 说着,就把黑盒子放回原来的桌子,拉着方慧到后排座位,然后才跑回自己的位子坐下。 何老师年约六十,身材不高,略胖的他有着十分慈祥的笑脸。 看到天朗,他有些意外,却关心地问道, 「弟弟今天来了,还好吗?」 他总是以哥哥、弟弟来称呼天宇和天朗这对双胞胎。 天朗只是简短地回答, 「还好。」 何老师坐了下来,看了看他的手, 「还不能弹吉他吧?那今天就聼我们演奏了。」 天朗点点头,并坐在最后一排的位子。 在众人忙着翻动乐谱的时候,无所事事的他四处张望,这才注意到墙角摆放着一把吉他。 应该是他平常使用的那把吉他,可是自己为什么这么久才发现它呢? 他的视线再次落在哥哥天宇的和絃口琴。 对于自己居然先留意到哥哥的小老婆,天朗感到更加费解。 练习开始了。 没有和絃口琴和吉他,让部分组员很不习惯。 几首曲子下来,天朗就听见有人窃窃私语, 「虽然有文仲的鼓声,可是没有和絃聼起来就是觉得很奇怪。」 天朗自己也这么认为。 就在这时,坐在他身边的文仲突然拍拍他的肩,然后递了一包薯片给他。 天朗愣了一下, 「现在正在练习吧?」 文仲像是听到天方夜谭似的,不能置信地看着天朗, 「你每次都和我一起吃的,会这么说的人只有天宇。」 他还想说什么,何老师却朗声説道, 「来,下一首是卡农。」 文仲只好赶快放下零食,重新拿起鼓棒。 曲子开始不久,因为缺少和絃,让组员都陷入随时跑拍子的危机之中。 见状,天朗忍不住走到放置和絃口琴的桌子旁,伸手打开了黑色盒子,取出和絃口琴。 虽然不轻,但是天朗单手还是能够承受它的重量。 他心想反正和絃口琴和吉他的乐谱是一样的,而且他曾经学过和絃口琴的基础,应该可以试一试。 于是,他拿着口琴坐在吹奏低音口琴的方慧身边,不太习惯地用左手来支撑和絃口琴的重量。 指挥何老师突然听见和弦口琴的声音,猛然望向最后一排,发现吹奏的人居然是天朗。虽然音准有待改善,但是节奏倒是非常准确,何老师微微笑着,若无其事地继续指挥。 一曲完毕,所有人都回过头去,茵茵笑着说出大家的想法, 「天朗,你居然会吹和絃口琴啊。虽然声音怪怪的,但是还不错噢。」 天朗将口琴放在腿上,説道, 「我只是觉得没有和絃很奇怪,单手又不可能弹吉他,所以才试试看。」 何老师开朗地笑着说, 「没关係,只要你不觉得累,就儘管试吧。坦白说,要找会吹奏和絃口琴的人比较难,反而找吉他手比较容易。」 后面那句话,是对刚刚走进来的顾问沉老师说的。 沉老师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转而问道, 「如果天朗在復原之后,想要改吹和絃口琴,那我就去找新的吉他手。」 众人将期待的目光落在天朗身上,让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望向身边的方慧。 明白他是在询问自己的意见,方慧回答道, 「和絃口琴的乐谱和吉他一样,你只要记好音律的位置,应该比别人学得快,毕竟我们也只剩下三个月就要演出了。」 天朗想了想,回答道, 「何老师,等我的伤好了,就试试吧。」 何老师望向顾问沉老师,询问道, 「因为考试,练习会暂停两个星期,不是吗?」 知道他的想法,沉老师笑着回答, 「下次练习的时候,我会带适合的人选过来的。」 何老师点点头,和蔼的脸上掛着满意的笑容。 第二章 - 太阳的秘密 (3) 6 练习结束,天朗向大家告别后便独自走下楼。 然而身后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追下来的人是方慧。 方慧边下楼梯,边问道, 「明天我能去你家祭拜天宇吗?」 天朗一怔。 是啊,明天就是天宇的头七了。 时间真的过得好快,自己醒来才三天,天宇却已经离开人世六天了。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走出文艺大楼,他们过了车道,顺着有盖走廊绕着空地走向大门,来到走廊衔接着的公车站。他们一路上并没有交谈,连眼神也没有再次接触。 校门外的公车站,和平日人潮拥挤的情况截然不同,只有少于十名学生。在等待公车到来的当儿,天朗和方慧也是这样沉默以对,彷彿两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过了约十五分鐘,他们等候的公车终于姍姍来迟。 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车,天朗如常地坐在方慧身边的位子,但是他却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以前每次三个人一起回家,天朗不就是那个最多话的人吗? 天朗真的很不明白,偏偏现在只有两个人,自己却像是吃了哑葯一样。 倒是方慧先开口説道, 「你今天好像特别安静。」 也察觉这一点的天朗战战兢兢地反问道, 「我平时真的很吵吗?」 他担心的样子反而让方慧啼笑皆非,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不过説话对你来説,就和呼吸一样,停不下来。」 这种説法还真不算是讚美。 天朗只是尷尬地笑着,并没有多说什么。 方慧望着他,有感而发, 「你明明就是天朗,为什么我总觉得好像是和天宇在一起一样?难道我真的这么想念天宇吗?」 方慧的话让天朗深切体会到她真的很喜欢天宇。天朗直到今天才终于明白方慧在葬礼上的反应为何如此激烈,如此一来,她所有的举动也就说得通了。 但是天朗只能静静地看着低下头的她,却説不出安慰的话。 毕竟自己的伤心难过,并不亚于她。 两个满怀悲伤的人默默相对,谁也无法摆脱那种失落,场面再次沉静下来。 冷气公车徐徐地开着,两人望着车窗外不断变化的景色。 虽然在车里感受不到晚风的吹拂,但是看到路上的大树枝叶随风摇曳,他们还是感觉到寒冷季节的脚步已经慢慢靠近。 当公车行驶到他们熟悉的街道,方慧背起包包,开口说道, 「到了。」 她说了这句话之后,就站起身,坐在外面位子的天朗也如梦初醒地连忙站起身下了车。 同站到家的两人走在夜晚的街道,大多数的商店已经开始打烊,城市的喧闹逐渐褪去。 方慧的目光望向前方,幽幽地説道, 「明明是走在和往常一样的路上,但是今天却显得格外冷清。」 有相同想法的天朗也不自觉地抬起头,看着前面的路。 方慧有感而发地説道, 「没有了天宇这个月亮,连你这个太阳也没有光芒了。」 她的表情带着哀伤,让天朗也深受感染。 走着走着,他们来到十字路口。方慧回过头来説道, 「那明天见了。」 看着被负面情绪缠绕的她,天朗实在很不放心, 「今天还是我送你到家吧。」 方慧却摇摇头拒绝道, 「你还是早点回去,免得伯母担心。」 说完,就对天朗挥手道别,一个转身瀟洒地离去。 天朗一直望着方慧渐渐走远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为止,才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7 天一亮,谢太太和谢先生就起来准备头七需要的用品和食物,天朗虽然行动不便,却还是尽量帮忙。 文莉姑姑很早就过来,在厨房进进出出地给谢太太当助手。 十点鐘一到,门铃就响了。 天朗心想应该是方慧来了。 果然,当他走到客厅的时候,就看见端端正正地站在门外的正是方慧。 天朗一开门让她进来,谢太太就因为听到开门声而从佛堂走了出来,亲切地叫道, 「方慧,你来了。」 看到门边只有姑姑的鞋子,方慧立刻意识到自己又是家人以外最早到的一个,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伯母,我是不是来得太早了?」 谢太太一向觉得方慧很乖巧,也隐约察觉她对天宇的感情,因此对她特别有好感。她走上前拉着方慧,说道, 「不会,法师都已经回去了。你现在可以进去上柱香了。」 方慧轻轻点点头,就跟着谢太太走了进去。 这时,门铃声却又响起。 这次抵达谢家的是一个体格健壮、年约四十馀的中年男子。 天朗一边打开门,一边説道, 「丁教练,你从国外回来了。」 一看见天朗,丁教练关心地上前慰问道, 「天朗,听説你也受伤了,没事吧?」 天朗照实回答, 「医生说两个星期后就可以拆石膏了。」 「这样啊。」 丁教练看着他受伤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天宇的事,你不要太难过,节哀顺变。」 天朗的表情显得哀伤,却还是点点头。 父亲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丁教练,你来了。」 丁教练立刻上前和他握手, 「是啊,昨晚才回来的。对不起,之前没能来参加天宇的葬礼。」 谢先生体谅地説道, 「你带队出国比赛又不可能改期,那孩子不会怪你的。」 丁教练显得很难过,并説道, 「虽然天宇已经不打球了,但他毕竟还是我的学生。」 他稍作停顿,又説道, 「我想给天宇上柱香,可以吗?」 「当然可以,这边请。」 谢先生当下为他带路,他们就往摆放天宇灵位的佛堂走去。 上香祭拜之后,谢先生慎重地向丁教练询问道, 「丁教练,有一件事,我想要跟你确认一下。」 猜出他所为何事,丁教练望了天朗一眼,説道, 「是关于天朗?」 为了不想让儿子听见,谢先生转而对天朗説道, 「天朗,你和方慧先到客厅去吧。」 「知道了。」 说完,天朗就带着方慧出去了。 看着两人离开佛堂之后,谢先生才开口, 「袁医生告诉我们,刚发生的这场意外所造成的伤势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是六个月前动的手术,结果似乎不太理想。」 丁教练聼了他的话之后,面露难色。 隐约猜到他们在谈论什么,谢太太也走到丈夫身边,一脸关切地看着丁教练。 事到如今,他也知道自己必须说出真相, 「坦白说,天朗虽然动了手术,但是他手腕的伤似乎不可能完全康復。就如袁医生所说的,天朗他已经……不可能继续打保龄球了。」 连丁教练都这么说了,谢先生和谢太太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然而他们却无法确定,现在的天朗是否还记得这件事…… 在丁教练要回去的时候,原本和谢太太在交谈的方慧看到客人都走了,慌张地跟着站起身, 「我也该回去了。」 好不容易有个谈话的对象,谢太太依依不捨地説道, 「如果没什么事要忙,不如留下来吃午餐,好吗?」 被挽留的方慧望了天朗一眼,原本想要拒绝,但是谢太太却説道, 「方慧,你想不想看他们兄弟俩小时候的照片?」 听到她的提议,方慧立刻上鉤,双眼顿时亮了起来, 「可以吗?」 这次反而轮到天朗阻止, 「妈妈,不要吧。」 难得有这个机会,方慧怎么可能会放过? 只见她积极地表现出自己想看照片的意愿,拉着谢太太的手, 「我想看,请让我看,伯母。」 见她这么有兴趣,谢太太当然很高兴,立刻回握着方慧的手, 「那我们去把饭菜端出来,吃好之后一起看照片。」 「嗯。」 说着,两人如同一对感情很好的母女般,手挽着手走进厨房。 天朗看着母亲的背影,虽然很不想让方慧看自己小时候的呆模样,却实在不想让妈妈扫兴。 这时,看穿他内心挣扎的谢先生走到儿子身边,对着一脸矛盾神情的他说道, 「有方慧陪你妈妈聊天,她的精神比较好,你就牺牲一下吧。」 连父亲都这么说了,天朗也只能认命地点点头。 从另一个角度去想,幸好是方慧,如果是茵茵的话,搞不好会向母亲把照片全部借回去,然后一一上载到脸书去。 一想到这里,天朗冒出一身冷汗…… 到了五点鐘,照片也只看了一小部分,但是方慧却不得不告辞了, 「我和家人约好在外用餐,现在得过去了。」 虽然还是很不捨得,谢太太却也不便勉强她, 「那就没办法了。」 看得出谢太太的失落,方慧拍了拍她的手背,亲热地説道, 「改天伯母有空的时候通知我,我们再一起看照片聊天。」 方慧的话让谢太太再次露出微笑, 「好,我们再约时间。」 看到方慧拿起背包,天朗也跟着站起身,説道, 「我送你到车站吧。」 走向门口的方慧立刻推辞, 「不必了,这么近,而且时间还早。」 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天朗已经穿上鞋子走了出去,谢太太也説道, 「就让天朗送你吧。」 见两人如此坚持,方慧也不好再拒绝,于是説道, 「那好吧,伯母再见。」 谢太太向她挥手道别,同时説道, 「考完试要再来噢。」 方慧点点头,然后和天朗一起离开。 两人乘搭升降机下楼,天朗突然説道, 「谢谢你今天过来。」 方慧对于他的道谢感到有些意外, 「我什么也没做……」 天朗却不这么想,他认真地望着方慧,由衷地説道, 「如果今天只有我和爸爸两个人,一定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妈妈。就算她把照片拿出来看,也只会边看边掉眼泪而已。」 站在他身边的方慧没有搭腔,天朗继续説道, 「因为有你这么忠实的听众,妈妈才有机会把我们小时候的事都说出来,不会一直想着难过的事。」 方慧想起刚才的照片,忍不住説道, 「你真的从小到大都很调皮耶,天宇就一直都是乖乖牌。」 铁证如山,天朗没有反驳的馀地,只能无言地看着方慧。 两人走出了升降机,穿过大厦的大堂,来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身边的方慧虽然还没能露出笑容,但是表情已经显得比较平静。大概是刚才聼了很多关于天宇的事,让她的脸上浮现着满足的神情。 算了,如果能让她和母亲稍微轻松一下,他们兄弟俩的糗事就算曝光也无所谓了。 看着她迈开脚步往前走去,天朗也展开步履跟了上去…… 第二章 - 太阳的秘密 (4) 8 晚饭还是一样由谢先生去外头买便当回来。 用餐过后,一家人并没有像前两天那样各自回房,而是和以前一样坐在客厅里。儘管彼此之间没有交谈,只是静静地看着电视节目,但是天朗还是觉得这也算是恢復的现象。 在剧集结束的时候,谢太太转头问了问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的儿子, 「天朗,你明天会回学校是吗?」 原本在翻閲杂志的天朗立刻回答, 「是啊。」 他只能祈祷记忆的混乱不包括课业,否则就完了。 聼后,谢太太稍微停顿了一会儿,説道, 「我明天会回去花店帮忙,不过会和平常一样回来准备晚餐。」 听到谢太太这么说,天朗和父亲几乎同时回答, 「我会回来吃晚餐。」 两人齐声説完,心照不宣地对看了一眼。 自从天宇过世之后,谢太太唯一亲自下厨的一餐,就是今天为了祭拜天宇所准备的那一餐。难得她愿意再次为两人下厨,他们怎么能不捧场? 谢太太看穿丈夫和儿子的想法,淡淡的笑意在脸上浮现…… 由于大家明天都要早起,不到十一点鐘,他们就熄灯去休息了。 进了房间,天朗虽然躺在床上,却完全没有睡意。 他闭上眼睛,侧耳倾听街上车辆驶过的声音,还有树叶随风摇曳的沙沙声。 独自一个人的夜晚,他还没有习惯。 打从出生那天起,他们两兄弟就不曾分开过。 无论国小、国中,甚至上了理工学院,两人都一直就读同样的学校,选修同样科目,参加同样的活动。因此露营也好,集训也罢,两人都是一起去的。就算只有其中一个获选出国比赛,另一个都会陪着一起去。 每个晚上,两兄弟总是一边説话,一边沉沉睡去,独自面对如此寧静的夜晚,让天朗无所适从。 虽然感觉已经躺下来好久了,闭上双眼的天朗还是没有倦意,辗转反侧的他感觉脑袋依旧十分清醒。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有一丁点儿的睡意呢? 就在这时,他的耳际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呢喃。 声音轻得几乎聼不见,但是熟悉无比的嗓音却贯穿他的双耳。 「你要好好活着噢。」 那个声音和自己的完全一样,就算轻得像蚊子飞过般,但是天朗还是听见了。但是他很肯定,绝对不是自言自语。 于是,他猛然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 虽然房里的照明只有墻上发出微弱光线的夜光灯,但是还是足以让天朗清楚看见眼前的自己! 是的,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距离自己的脸不到十公分的地方。 他很确定床的上方绝对没有镜子之类可以映照出自己的东西。而且对方的发型和自己一样是金色长刘海,右耳上还戴着七个银色耳环。 「天……朗!?」 他直觉地称呼眼前的人,却无法理解为何叫出的是自己的名字? 飘浮在他上方的人似乎对于他会发现自己感到惊恐不已,一溜烟似地转身就要飞走。 躺在床上的天朗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却下意识地伸手要捉住对方。 奇妙的事情在那一刻发生了。 捉住对方的同时,他居然感觉到自己离开了躯体! 正确地说,随着那人的逃离,捉住他的天朗发现自己的灵魂脱离了肉体,跟着飘浮在半空之中! 看到惊慌失措的他们,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从暗处飞了出来,伸出左手掐着脱离躯体的灵魂。 被掐住脖子的他无法使出力气,不得不松手让之前捉到的人逃走。就在这是,另一个穿着白色斗篷的人突然出现了。 看不清楚掐住自己喉头的人长得什么样子,天朗只听到白衣人説道, 「都叫你不要靠那么近了,你居然还跟他説话?」 站在白衣人身边,和天朗有着相同脸孔的男生却开朗地説道, 「我怎么知道他会听到,甚至于还能看得见我?真不愧是我的双胞胎。」 那种调皮的神情正是谢天朗的註册商标。 被黑衣人硬生生捉住的那个灵魂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被黑衣人用力捉住并往躺在床上的身躯压下去,让他完全陷入混乱状态。 当灵魂完整地依附在肉体上之后,他立刻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惊慌地看着突然闯入房里的怪异三人组。 察觉到他的视线偶尔会落在自己身上,白衣人以指责的口吻地对身旁的男生説道, 「都是你惹的祸,因为和你的灵魂接触之后,他变得看得见我们了。就连特地在他身上施加的记忆障碍也一併消失了!」 完成任务的黑衣人飘到白衣人身边,不以为意地説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们是双胞胎,对彼此的感应本来就异于常人。」 坐在床上的天朗为了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站了起来走向他们,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天朗为什么会和你们在一起!?」 他指着站在白衣人身边金发男生,如此説道。 天朗!? 发现自己话中的语病,两个天朗就这样对望着。 「被发现了吗?」 说着,金发男生的灵魂飘到床边,以盘腿而坐的姿势浮在半空中,朝站在床边的天朗挥挥手, 「嗨,老哥,这几天过得还好吗?」 老哥!? 这是天朗对哥哥天宇的暱称!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浮在空中的灵魂,抱持怀疑的态度问道, 「你真的……是天朗!?」 说完,又指了指自己,问道, 「那……我是谁?」 黑衣人上前将浮动的灵魂用力拉到地面,像是在为两人作介绍一般, 「既然他是天朗,那你当然就是天宇了。」 因为披着斗篷,让人看不见黑衣人的样貌。 但是他的语气却带着爽朗和愉快的感觉,彷彿只是在和他们讨论今天晚餐吃了什么一样。 拥有天朗外表,却被称为天宇的少年不知所措地站着, 「我……是天宇?那我的灵魂怎么会在天朗的身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正要上前再次拉天朗的手,黑衣人却连忙挡在两人之中,阻止道, 「你不可以再接触谢天朗的灵魂,否则又要灵魂出窍了。」 望着天朗的灵魂,少年不得不相信,并认真地问道, 「我……真的是天宇?」 天朗的灵魂蹦蹦跳跳地来到黑衣人身边,露出一贯的乐天表情, 「是啊,老哥。」 实在不能理解眼前发生的事,天宇慌乱地説道, 「等等,我不是已经死了吗?昨天不是已经拿了骨灰了吗?」 天朗望了黑衣人一眼,然后一派轻松地説道, 「你是死了,不过我把身体借给你了。」 这下子,天宇更加混乱了,完全无法了解天朗的意思,于是问道, 「借给我?这是你的身体,借给我做什么?」 天朗的灵魂飘到哥哥面前,笑嘻嘻地説道, 「你是为了救我才枉死的,所以我把身体暂时借给你,让你去完成未了的心愿啊。不好吗?」 天宇想要再次触碰的弟弟,但天朗的灵魂却又被黑衣人拉到身后, 「都说不能再碰了,把你的灵魂压回躯体,我会很累好不好。」 不敢造次,天宇只好远远地望着弟弟, 「我没有未了的心愿啊。」 天朗从高大的黑衣人身后探出头, 「你不是很期待明年一月的常年演出吗?还有,你没交过女朋友,没约会过,没接吻过……」 脸红的天宇立刻阻止弟弟的胡言乱语, 「常年演出也就算了,没交过女朋友算什么未了的心愿?况且现在用你的身体去交女朋友,有什么意义?」 说着,他想起喜欢着谢天宇的方慧,脸就不由分説地红了起来。 像是看穿哥哥心事一样,天朗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説道, 「你不是一直说想要像我一样受到朋友的欢迎吗?这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啊,可以体会一下。」 天宇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天朗趁机下了结论, 「总之,我和死神们説好了,他们同意让我把身体借给老哥,让你去完成未了的心愿,期限是……」 看起来就像是在胡诌似的,不知道要如何接下去的天朗只能向黑衣人投以求救的眼神。 黑衣人明朗的声音再次响起,煞有介事地説道, 「期限就是你的百天忌日!」 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白衣人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黑衣人和天朗的灵魂一唱一和,还有一脸不知如何接受这个事实的天宇。 他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场闹剧居然要这么久才能结束啊…… 第三章 - 日光月影 (1) 1 星期一早上,谢家迎接恢復原本生活步伐的第一天。 一家人如常地围坐在餐桌前一块儿用餐,努力去接受空了一个座位的事实。 坐在属于天朗的位子上,天宇不由自主地一直朝自己以前的座位望去。虽然双亲也会下意识地看过去,但是他心里的感觉却和父母截然不同。 不知实情的谢太太发现儿子陷入沉思,有些担心地叮嚀道, 「天朗,要是觉得身体不舒服,就留在家里休息吧。」 虽然清楚知道自己体内的灵魂其实是天宇,但是他还是不得不以天朗的身份回答母亲。为了不让她起疑,他更特意使用天朗的语气説道, 「我没事的。」 放下手中咖啡杯的谢先生对妻子説道, 「天朗自己会有分寸的,你就不要操心了。」 为了让母亲更加放心,天宇特地露出了天朗一贯的阳光笑容…… 用完早餐,准备妥当的谢先生和谢太太正要出去,却来了个意外的访客。送父母来到门口的天宇看到门外的人,意外地説道, 「方慧!你怎么这么早?」 他看了看挂在玄关的时鐘,上面显示现在才七点半,而他身上还穿着家居服呢。 方慧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太早过来了,显得很不好意思,连忙説道, 「我是想说反正住这么近,不如过来和你一起去学校,没注意到时间还这么早……」 觉得自己太唐突,方慧説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表情也越来越尷尬。 然而谢太太在看到方慧来了,刚才的忧心忡忡反而一扫而空,拉着她说道, 「有方慧在,我就放心了。谢谢你过来。」 原本还在担心会给对方添麻烦,现在却突然被道谢,反而让方慧不知所措, 「伯母,不用道谢,我只是找个伴一起去学校而已。」 儘管如此,谢太太还是认为她是个体贴的孩子,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就算那样还是谢谢你。不过天朗还没开始准备,你就进去等他好了。」 说完,就向两人挥挥手,跟着丈夫离开了。 望着父母走远的背影,天宇又悄悄瞄了方慧一眼,只好説道, 「你先进来坐,给我一点时间准备。」 招呼方慧进屋之后,天宇比在知道真相之前还要紧张。 毕竟从方慧这几天的举动,加上她的亲口承认,对于她喜欢谢天宇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了。 原本模糊地认为自己是天朗,他还能以第三者的角度冷静看待这件事。可是现在他已经非常清楚知道自己是天宇,眼前这种情况实在令他感到无所适从。 不想让他人起疑,他只能一再告诫自己,必须尽量以天朗的方式对待身边的人。 可是不知为何,一旦面对方慧,他就乱了方寸。 坦白说,毫无恋爱经验的他,对待女性朋友和男性朋友并没有太大的分别,也因此完全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喜欢着自己的方慧…… 将方慧一个人留在客厅,天宇匆忙地回到房间,从衣柜中拿出天朗平时爱穿的黑色衣服换上。他一面换衣服,一面对自己说, 「平常心,要以平常心。」 喃喃地这样说着,实际上对他并没有太大的帮助,天宇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然而不想让方慧等太久,天宇还是只花了五分鐘就准备就绪。 一向不太在意穿着打扮的他居然忍不住在走出房间之前,还面对着镜子整理衣物。确定自己没有什么地方看起来很奇怪,他就立刻拿起背包打开房门,对坐在沙发上的方慧说道, 「可以走了。」 他虽然尽量告诉自己要神色自若,表面上也还蛮自然的。然而实际上,仅仅是因为方慧站在身边,天宇就连锁个门都七手八脚的。 好不容易锁好门,两人单独乘坐升降机的时候,天宇已经无法保持昨天送方慧回家时的平静心情。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比以前更加沉默。 他们走出大厦,一路走向十字路口,然后沿着大街来到公车站。默默走在方慧身边的天宇明知道以天朗的个性,是不可能完全不説话的。 但是他是天宇啊,而且还知道了方慧对他非比寻常的感情,这实在让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此刻的天宇突然对无论看到什么都能够信手拈来当作话题的天朗佩服得五体投地。难怪方慧会说对天朗而言,説话就和呼吸一样自然。 对于自己的不济感到有点儿垂头丧气的天宇,和方慧在等待公车到来时,并没有和方慧交谈。幸好她看起来也不是很想説话的样子,这让天宇稍稍松了口气。 两人偶尔四目相投,也只是交换眼神,气氛还不算太差。对望了几次之后,方慧在无意中发现了某件事,这才开口问道, 「天朗,你没戴耳环了吗?以前不是戴了整排。」 天宇立刻伸手摸了摸耳垂。 糟了! 自从在医院被取下来之后,他就没有想到要把耳环戴回去。说实话,从来没有戴过耳环的他,还真的不清楚要怎么戴。 担心一旦被追问会不知道怎么回答,天宇直接说道, 「这几天家里乱糟糟的,都没注意呢。」 听到他这么说,方慧果然不再追问。 正巧他们要乘搭的公车正缓缓驶入车站,天宇连忙转移话题, 「公车来了。」 交谈也因此被中断了。 半个小时的路程,对天宇来説简直度日如年。 他并不是讨厌方慧,更不是排斥和她相处。只是在这之前,他一直把方慧当成好朋友看待,也没有意识到她对自己的感情。加上一开始得知她喜欢的人是谢天宇的时候,他还认为自己是弟弟天朗,也接受了[方慧居然喜欢哥哥]这件事。 但是昨晚和天朗的短暂会面,却让他措手不及地发现自己居然是附身在天朗躯体里的谢天宇。 对于自己从弟弟变成哥哥,还摇身一变成为被方慧暗恋的人,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就因为意识到这一切,沿途上天宇压根儿没有勇气和方慧打开话匣子,但是却时不时地朝坐在他身边的方慧看过去,也从而发现有不少同车的男生也有意无意地向方慧看去。 方慧个子适中,约一米六,但是因为脸蛋儿小,骨架也不大,因此身段显得苗条又修长。清秀可人的五官,不笑的时候带着让人无法接近的冷傲,却另有一种魅力。 天宇也不是不明白那些男生为什么会频频回过头望向方慧,毕竟欣赏美丽的人或事物,是人的本性。 如果她身边的座位是空的,天宇可以想像一定会有男生相争坐下。此刻他就可以感觉得到,那些男生的羡慕眼光。 托方慧的[福],天宇几乎是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抵达目的地的。公车在理工学院的正对面停下,下了车的天宇和方慧走过行人天桥,来到学院大门。 第三章 - 日光月影 (2) 2 下课后,天宇如常地来到会所。 「天朗,你也下课了啊。」 身后传来文仲爽朗的声音。 搭着天宇的肩,两人一起踏进会所。然而文仲的笑容却在看到方慧的瞬间僵硬了。 想起那天惹方慧生气,文仲仍然内疚不已。做好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心理准备,他深深吸了口气并走到方慧身边。 「方慧。」 明明听到,但是方慧却没有任何反应。 文仲求助似地看了坐在方慧身边的茵茵一眼,比手划脚地问自己该怎么办。 茵茵对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文仲才又提起勇气重新转向方慧。 他满怀歉意地説道, 「那天我……我只是顺着当时的话题,所以才会不经大脑就说出那种话。」 方慧依旧不理会他,根本将他当成空气一样。 文仲感到十分难受,却又不想让这样的情况继续持续下去,只好硬着头皮, 「方慧,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因为天宇的死而感到幸灾乐祸。他可是我的好朋友耶,我怎么可能不难过嘛?」 看出文仲真的很后悔的样子,天宇于心不忍,上前为他説情, 「方慧,你也知道文仲跟我们兄弟的感情这么好,我相信那些话真的都是无心的。」 方慧这才抬头看着满脸悔意的文仲,冷冷的目光让文仲害怕得不敢乱动,像个等着被老师处罚的小孩。 这样的沉默场面维持了好几分鐘,方慧才用略带责备的口吻説道, 「以后你如果再有这样的念头,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没有立即被绝交,让文仲如获特赦,立刻拼命点头, 「我不会再犯了,我发誓。」 他诚恳的态度,终于让方慧心中的怒火得以平息。在一旁看着的茵茵和天宇都出了一身冷汗,此时才跟着如释重负…… 3 天朗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已经不是黑夜。 这里是永远的白昼。 绿意环绕的憩之屋存在于人间界与死神殿的交界处,是个只有白天没有夜晚的地方,也是逝者灵魂在百日之前暂时留驻的空间。 天朗跟着黑衣人踏在铺满鹅卵石的地面,穿过以绿树和竹林为主的庭园,悠间地走进纯白的房子。 当他来到暂住的房间门外,一打开门,就看到彷彿融入雪白房间的身影。 坐在床上看书的雪略为惊讶地抬起头, 「这么快就回来了?」 天朗耸了耸肩微笑着说, 「其实也不用每个七都回去啦,反正你们会带他们的生活片段回来给我看啊。」 跟着他走进房里的雷脱下黑色斗篷, 「自己看到的感觉不一样啊。」 每个房间的摆设都很简单,一张床,一组小沙发,书桌和椅子,而且全部都是纯白色的。 天朗走向靠墙的沙发,一坐下就拿起死神们借给他的操纵器,开朗地说道, 「可是不可以太靠近看啊,因为老哥看得见我嘛。你们又不一样,只要没有和我在一起,就还有办法隐身,不是吗?」 雷看了雪一眼, 「这么说是没错啦。」 说着,他就在天朗身边坐下。 沙发对面的一整片白墙变成了巨型的萤光幕,雷和雪收集回来的画面清晰地呈现在他们眼前。 只见天朗很快就找到他要的片段,然后一段一段地看下去。 看到画面中在哭泣的母亲,他喃喃地说道, 「如果死的人是我,不知道妈妈会哭得这么难过吗?」 听到他这么说,雷有点儿傻眼,狠狠地敲了天朗的头, 「你这是什么话啊?哪有为人父母的看到孩子死了会不难过的?」 虽然不会痛,但是天朗还是觉得灵魂被震得差点儿散了,忍不住哀嚎, 「轻一点啦!」 灵魂散开变淡的天朗委屈地望了雷一眼, 「因为啊,我从小就很好动又调皮,让妈妈伤透脑筋啊。」 「就算这样的孩子,妈妈还是会难过的。」 仍低着头在看书的雪突然说道。 天朗嘀咕道, 「我当然知道啊。」 他望着边谈他们兄弟往事边落泪的母亲,带着无奈的口吻说道, 「小时候,我也想过要像老哥一样当个乖小孩。可是啊,无论我如何强迫自己静下来,也没有办法比老哥来得乖巧听话。 既然这样,我只好用自己的方法来引起妈妈的注意,让妈妈几乎把全副精神都放在我身上。」 说到这里,天朗突然对着雷笑了, 「现在想起来,老哥也蛮可怜的。」 然后,他又将注意力转回萤幕上,不再说话了…… 4 下课后,天宇独自在学校门口等着父亲,身后突然有人叫道, 「谢天朗。」 他一回过头,就看见校医雷老师走向他。 「雷老师。」 神采飞扬的雷老师笑着走向他,看了看他的右手,问道, 「差不多要拆石膏了吧?」 天宇摸了摸受伤的手, 「现在就要去医院。」 雷老师将双手插进白袍的口袋,用观察的眼神凝视着他, 「听説你在用左手,还习惯吗?生活方面没问题吧?」 虽然不是太清楚老师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是天宇还是老实回答道, 「还好,没什么问题。」 两人在交谈的同时,一向准时的谢先生已经将车子驶到天宇面前。 看到雷老师也在场,坐在车里的谢先生向他点头示意,天宇就向老师告别, 「雷老师,我先走了。」 雷老师笑着和他们挥别,目光一直跟随着渐渐离去的车子,喃喃自语, 「已经没问题了吗?」 他的眼神喜忧参半…… 5 轮到天宇进去看诊,袁医生帮天宇把手上的石膏拆除,让他如释重负。他稍微摆动着有些僵硬的右手,感觉不太灵活。 袁医生为他检查之后,满意地点点头, 「復原得不错。」 听到医生这么说,天宇迫不及待地问道, 「那我随时都可以开始保龄球的练习了?」 他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袁医生立即望向谢先生,两人面面相覷。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患者真的不记得自己的确实情况了。 袁医生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清了清喉咙, 「天朗,关于这一点,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天宇一脸茫然。 他当然不会记得啊,因为之前来覆诊的人是天朗! 他固然很想这么说,但是天宇也只能问道, 「对不起,袁医生,我真的不记得了。可以详细告诉我究竟有什么问题吗?是不是这次的伤势影响了手腕復健的进展?」 看得出医生似乎很难对同样的患者再次说出这么残酷的事实,谢先生代替袁医生对儿子説道, 「天朗,在这次受伤之前,你就已经不能打球了。」 天宇听到爸爸这么说,原本还期待从医生的口中听到回答的天宇猛然回过头望着父亲。 天朗不能打球了! 这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事? 他为什么从来没有聼弟弟说过呢? 天宇的脑海被一连串的疑问淹没了,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回到家中,天朗就躲进房间,拿着诊断书发呆。 躺在床上的他回想着医生的话, 「你的手腕因为练习过度而受伤,但是手术之后的情况并没有好转。虽然不至于对你的日常生活造成影响,但是要继续打保龄球,还想参加比赛,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除非你改用左手。」 想到这里,天宇举起自己左手, 「用左手吗?」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高举的手。 第三章 - 日光月影 (3) 6 星期六傍晚的口琴练习如常进行。 和方慧一起拿着乐谱前往音乐室的茵茵突然提起吉他手的人选, 「对了,方慧,你知不知道沉老师有没有找到适合的吉他手啊?」 和她并肩走着的方慧回答道, 「下午沉老师过来的时候说已经找到了。」 茵茵睁大了眼睛,满怀期待地説道, 「是吗?希望是个大帅哥!」 方慧确定附近没人,在茵茵的耳际轻声説道, 「你不是喜欢文仲吗?」 茵茵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笑着反驳, 「帅哥是用来欣赏的,没有衝突啊。」 来到音乐室外的她们看到走廊上站在一个背着吉他,身形修长纤细的男生。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亮的白色衬衫和泛白的浅蓝色牛仔裤,脚上是一双雪白的球鞋,整个人乾净得给人一尘不染的感觉。 他一回过头,正是之前坠楼事件时,站在人群中的少年—雪。 他白皙的脸庞仍然隐藏在厚镜片和长刘海后面,使人无法清楚看见他的样貌。虽然如此,他优美的唇型和略尖的下巴,还是让人直觉他一定长得还不错。 看到他身后的吉他,茵茵蹦蹦跳跳地来到男生面前,直接问道, 「你是沉老师找来的吉他手吗?」 男生略为愣了一下,嘴里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并没有回答茵茵的问题。 就在这时,音乐室的门打开了,沉老师和雷老师正巧走了出来。 一看到那男生,雷老师展现魅力十足的笑容, 「你来了,雪彦。」 男生没有回答,只是狠狠地瞪着雷老师。 沉老师不避嫌地挽着雷老师的手,问道, 「雷,这位就是你介绍的吉他手?」 雷老师点点头,并将男生拉到沉老师面前, 「是啊,他叫雪彦,机械工程系二年级,我把他交给你了。」 说着,他一脸幸灾乐祸地转向那名男生, 「雪彦,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好好加油喔。」 看着他离开,被称为雪彦的男生还来不及反应,却已经被走到他身边的茵茵用力拉进音乐室,并大声宣传, 「各位,这就是沉老师找来的新吉他手,他叫雪彦。」 茵茵回头望着男生,被赶鸭子上架的他只好无可奈何地説道, 「我叫白雪彦,请多指教。」 大家都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如其名,如同用白雪堆起来,随时会融化掉的苍白男生。 在大家各就各位之后,天宇已经拿着和絃口琴坐在最后一排,同属和音声部又共用一本乐谱的雪彦正坐在他身边。 天宇看着沉默的雪彦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实在不知道要如何打开话匣子。 如果是天朗,找话题一定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天宇再次为自己的不善言辞感到无力。 看来,他还是儘快把身体还给天朗比较好,免得灵魂和躯体无法契合,导致两败俱伤。 陷入莫名的烦恼中的天宇当然不会发现,大家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频频落在他旁边的雪彦身上。 坦白说,众人看到雪彦瘦弱的样子,都对他的能力有所怀疑。 坐在第一口琴后方的鼓手文仲假装调整谱架,轻声对正好坐在他前面的茵茵説道, 「他行不行啊?看起来弱不经风的。」 茵茵斜眼瞪了他一眼, 「你不要以貌取人喔。」 这种窃窃私语一直维持到何老师正式开始练习。 雪彦行云流水般的弹奏,水准之高让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那种没营养的怀疑自然而然地就平息下来。 音准和节奏的掌握自然不在话下,让人佩服的是,明明是第一次看到这份乐谱,他却完全跟得上已经练了好几个月的组员们。 何老师对眼前的新成员自然非常满意, 「沉老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你,真是太幸运了。雪彦,与其暂时帮忙,你不如考虑正式加入吧。」 对于何老师的热情邀请,雪彦面无表情地回答, 「谢谢何老师的讚赏,不过我只能帮忙到明年一月的演出。」 他虽然坚决地一口回绝,但説的话并不算无礼。 不过那冷漠的语气却让原本就开着空调的音乐室更加寒冷…… 7 这天就是天宇(?)的三七,虽然没有像头七时准备那么多食物和祭拜的用品,但是母亲还是一大早就起来忙进忙出。 法师在九点鐘左右就已经抵达谢家,并开始帮往生者念经超度。 站在自己的灵位前让法师为自己诵经,天宇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在头七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就算了,但是现在已经确定自己是天宇了啊。这一点让他忍不住担心,自己的灵魂随时会因为法师的超渡而前往极乐世界…… 在法师离开之后不久,门铃突然响起。 姑姑今天不是有事要傍晚才能过来吗? 那会是谁呢? 天宇好奇地想着,却还是立即跑去应门。 看到门外站着的是方慧,他呆住了。 方慧不安地看着他,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 回过神来的天宇连忙推开门让方慧进来, 「方慧,你今天怎么会过来?」 方慧手上拿着一个袋子,表情显得有些紧张。 还没能开口回答,谢太太正巧走了出来, 「方慧,你来了啊。是来拜祭天宇的吧,快进来。」 被她迎进屋的方慧举起手中的袋子,怯生生地问道, 「伯母,我能用这个来拜祭天宇吗?」 说着,她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打开盒盖,里面是个小巧可爱又精致美观的巧克力蛋糕。 看着蛋糕,方慧眼中含着泪水説道, 「今天是天宇的生日,我想……把这个蛋糕送给他。」 她的话,让谢太太当场愣住。 从佛堂走出来的谢先生听见方慧的话,这才猛然想起, 「对了,今天是天宇和天朗的十八嵗生日。」 这突如其来的提醒,让谢太太陷入混乱状态,神色慌张地説道, 「我都把这件事忘了,真是的。」 内疚不已的她连忙转身对儿子説道, 「天朗,对不起,妈妈都忘了你今天生日。」 母亲内疚又难过的神情让天宇感触良多。 他微笑着握住母亲的手,温柔地説道, 「没关係啊,就连我都忘记了。」 眼前一团乱的情景让方慧误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对不起,都是我……」 「不是这样的。」 知道她误会了,谢太太急忙解释道, 「谢谢你,方慧。」 她衷心地感谢让乱了方寸的方慧冷静下来, 「谢谢你提醒我们。」 方慧这才放下心,红着脸把蛋糕从盒子里拿出来, 「如果不介意,可以用这个蛋糕,一起帮天宇和天朗庆生。」 天宇和谢先生微笑着点点头,刚才一脸愧疚的谢太太也终于释怀,露出欣慰的笑容。 方慧将蛋糕放在天宇的灵位前,双手合十地望着他的照片,轻声地説道, 「天宇,生日快乐。」 站在她身边的天宇听见了,不禁转头望向她。 晶莹的泪水静静地淌了下来,方慧悲伤欲绝的神情震撼着天宇。 他从来不知道。 自己是如此被深爱着…… 方慧和谢太太一打开话匣子,就有说不完的话,加上两人又一起翻看照相本,一聊起来就忘了时间。 等到方慧要回去时,天色都已经暗了,于是天宇又充当护花使者送她回去。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原本抱持沉默的方慧突如其来地説道, 「我原本是打算今天向天宇告白的。」 她那听似轻描淡写的话让天宇大吃一惊。 方慧显然没有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继续把深埋在心中的秘密说了出来, 「记得那是在意外发生前的一个星期,我想知道天宇喜欢什么蛋糕,所以跑去问你。还告诉你,在送蛋糕的时候,我要向他告白的。没想到,我居然连这个机会也没有了。」 聼完之后,天宇久久说不出话来,脚步也越来越沉重。 发现他落在自己后头,方慧停下脚步,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天朗,你怎么像是第一次听到似的?该不会连这件事也忘记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情,天宇顺势回答道, 「就……不是记得很清楚。」 不安和难为情的情绪让他涨红了脸,忍不住快步追上去, 「时间不早了,我们快走吧。」 不想让方慧看见他脸红耳赤的模样,天宇拼命走在前面。 面对方慧如此坦然说出要向他表白,实在让天宇不知所措到了极点…… 第三章 - 日光月影 (4) 8 夜深了,天宇在午夜之前回到房里,却没有想要睡觉的打算。 他打开台灯,坐在弟弟的床上等着他的出现。 两人的床是并排摆放的,中间隔着一个放置闹鐘和台灯的床头柜。两张书桌则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靠墻那张是天宇的,靠门的则是天朗的。 天宇看着现在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两张书桌,不禁想起以前天朗的书桌总是杂乱无章,要找一枝笔都难如登天。 当他的视线移到书桌上方那个挂在墻上的架子时,排列在架子上的保龄球奖盃让他的情绪產生变化。 为什么天朗没有把无法继续打保龄球的事告诉自己呢? 他们不是无所不谈的兄弟吗? 两人经常分享着彼此的苦与乐,彼此之间应该没有秘密啊? 至少他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在短短的二十一天里,他却发现天朗并没有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他这个哥哥。 就连不能打球这么重要的事,他也只是默默地自己承受。 「嗨,老哥,在等我吗?」 天朗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天宇的思绪。 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天朗悠哉闲哉地以趴着的姿势浮在空中。 天宇想也不想地伸出手要拉天朗,神出鬼没的白衣人却及时出现,把天朗的灵魂从半空中拉了下来,让天宇的手扑了个空。 黑衣人则像一阵烟似的从另一边冒出来,笑着警告道, 「都说不可以碰了,你还来?不乖噢。」 天宇望着落在地面的天朗,想也不想劈头就问,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不能打球了?」 知道东窗事发,天朗搔搔头,企图以笑容轻轻带过, 「我只是不想你担心而已,毕竟当初你是为了不想和我争,才会放弃保龄球的。我居然把你让给我的机会搞砸了,哪还有脸向你诉苦啊?」 天宇没想到天朗居然知道这件事,脸色一变, 「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弟弟搔了搔头,带着尷尬笑容飘到哥哥面前, 「我拿下第一次少年锦标赛冠军的时候就知道了。你当时根本没有头痛,是为了把参赛资格让给我,才假装的。」 天宇顿时说不出话来。 当时,他一直以为自己骗过所有人。 看到他吃惊的表情,天朗又浮了起来,还在空中转了个圈, 「我们是双胞胎,每次不舒服的时候,对方都会有感应的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还用这么笨的方法?而且,头痛药一直放在我这里,你根本没有吃啊。」 天宇无法否认,于是低着头。 天朗则继续用转圈圈来逃避直接面对哥哥, 「我明明知道真相却没有揭穿你,还趁机抓紧机会,若无其事地参加比赛。上了理工学院之后,你突然说不再打球,要专心学业的时候,我也没有阻止你,甚至还为了少一个竞争对手而开心。」 将心中的秘密说出来之后,他轻轻地落在自己的床上,却没有望向坐在靠近床头的天宇, 「可是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突然分道扬鑣让我感到很不习惯。所以当你提出要我临时帮口琴组的演出担任吉他手的时候,我就开心地接受了。」 像是鼓足勇气,他终于转头直视着哥哥,天宇也正好望向他。 两人凝视着彼此,感觉是那么靠近,却又那么遥远。 许久,天朗才带着爽朗的笑容对哥哥说道, 「能够再次和老哥参加同样的活动,让我觉得好安心,所以才会正式加入口琴组。可是另一方面,我又不想辜负你退让的好意,所以才拼命练习保龄球,没想到却弄巧成拙,变成这个样子。」 他无奈地道出一切,让天宇不知道要说什么,更觉得是自己害了弟弟。 太过了解他的为人,天朗一眼就看出他的自责,连忙説明, 「这绝对不是你的错,老哥。你不要觉得是你的责任啊。」 垂头丧气的天宇还是默不作声,情绪明显地低落。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天朗提议道, 「老哥,不如这样吧,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听到能帮天朗的忙,天宇这才有些反应, 「什么忙?」 天朗虽然很靠近哥哥,却很听话地保持着不碰触彼此的距离, 「你乾脆帮我练习用左手打球啊,反正你都已经在用左手写字了,不是吗?」 天宇对于他居然知道,感到有些意外, 「你怎么知道?」 天朗脸上的表情神秘又得意,却没有回答天宇的问题。 下一秒鐘,他又用以往有求于他就展现的超级可爱又可怜的哀求语气説道, 「老哥,你就好人做到底嘛,拜託你了。」 看到天朗恳求的表情,天宇又不知不觉地心软了…… 第四章 - 星星心事 (1) 1 美好的寒假开始了。 放假的第一天,天宇习惯性地早起,看到父母正要出门, 「爸爸、妈妈,早安。」 正在穿鞋的谢太太回过头,看到每次一到假日就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的儿子居然已经醒了,显得有些意外, 「不是放假了吗?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天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笑了笑。 说的也是。 如果是天朗,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会起来的。 既然母亲没有追问,他也就不需要辩説什么。 他来到门口送父母去上班,并趁机问道, 「爸爸,我今天想去练习场把放在那里的用品带回来。」 他的提议让谢先生有些意外。 虽然知道迟早要这么做,但是他却没想到儿子居然这么快就收拾好心情。 「不如等我休假的时候陪你过去吧。」 天宇心想父母为了自己的丧事已经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实在不想再剥夺他们休息的时间,于是説道, 「不必了,反正我有空啊,况且运动袋有轮子可以用拉的,我自己搭计程车回来就好。」 看到依赖心很强的儿子尝试自立,谢先生也不反对,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点。如果没办法全部一起拿回来,就不要勉强。」 「嗯。」 见儿子答应,父母才放心地出门去。 前往花店的途中,谢太太忍不住对正在开车的丈夫説道, 「老公,你觉不觉得天朗醒来之后,变得很懂事?以前他凡事都很依赖我们和天宇,现在做事却有条有理,而且都亲力亲为,还会主动帮忙。」 谢先生也有这种感觉,但是却有另一番解读方式, 「或许是因为他最依赖的哥哥已经不在了,所以才会尝试要独立自主吧。」 他将车子停在红灯前,心情复杂地说道, 「这就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我们虽然失去了天宇,但是天朗却因此长大懂事了,这也算是另一种收穫。」 谢太太想起天宇的事固然还是觉得心酸难过,可是丈夫的话也不无道理。 她认同地点了点头。 在父母出门后,梳洗完毕的天宇就换上弟弟的衣服。 望着镜中没有戴耳环的身影,他还是有些不习惯。 为了彻底扮演天朗,他从浴室出来后就走进房间,拿起放在书桌上的盒子。 盒子里装着的就是天朗最喜欢的七枚环形的银耳饰。 天宇回想着以前看天朗戴耳环的样子,就依样画葫芦地尝试将它们戴上。但是不熟练的他却经过半个小时的痛苦挣扎,才终于将它们一一戴好。 天朗又多了一样让哥哥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事了。 他喃喃自语道, 「这么麻烦的事,天朗居然乐此不疲?而且会痛啊。」 大概是因为拿下来已经将近一个月了,所以才会痛吧。 天宇这么想着…… 2 为了明年一月的常年文艺演出,所有文艺社团都趁着寒假展开了紧锣密鼓的练习和节目策画。一进入十一月,筹备工作就进入了另一个阶段,各组之间大大小小的会议也随之增加。 这天的大组练习开始不久,天宇就看到文仲放在身后的包包里都是零食,薯片、巧克力、饼乾、鱼酥,甚至棒棒糖都应有尽有。 他究竟是来练习,还是开派对呢? 天宇才这么想,文仲就拿起巧克力问他们, 「要吃吗?」 天宇还没回答,坐在他和文仲之间的雪彦就皱着眉头问道, 「我们不是在练习吗?」 没想到他也说出和天宇一样的话,文仲一怔,随即反驳, 「可是我们又不需要用嘴巴吹奏乐器啊。」 雪彦却冷冷地回答, 「可是手沾到食物,会弄脏吉他。」 文仲终于宣告失去坐在最后一排的最大乐趣…… 练习结束之后,大家都陆续离开,只剩下委员会的成员在讨论演出事宜。正要离开会所,门口突然出现了学生会的书记。 「你们还没走太好了,明天早上九点之前要交的演出者名单,如果有新人加入记得让他们填写入会申请表格喔。」 对方走后,方慧连忙从桌上找出表格,茵茵凑上前说道, 「糟了,雪彦还没填吧?可是他已经走了耶。」 方慧看着表格懊恼地说道, 「明天一早就要交给筹委了,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站在一旁的天宇连忙掏出手机,找出雪彦的手机号码。 可是不管他拨了多少通电话,对方的手机却完全无法接通。 在第七通电话之后,他惟有放弃, 「雪彦好像没有开机。」 思考了一会儿,天宇转而从记事本中找出雪彦之前留下的联络地址, 「雪彦住的地方离这里有点儿远,现在赶过去也很晚了。不如我们明天一早再过去,好吗?」 别无他法,方慧只好点点头…… 第四章 - 星星心事 (2) 3 次日一早,天宇和方慧约好上午七点半在十字路口见面,然后根据雪彦留下的地址前往他家。 他们乘搭公车来到最靠近雪彦住处的车站。 一下车,才发现眼前居然是高级住宅区。 然而当他们朝着雪彦家的地址走去,却发现越是接近目的地,偏僻的程度越是超乎他们的想像。 走了约十五分鐘,方慧注意到两人渐渐离开一般住宅的范围。道路的两旁都是稠密的树林,环境和气氛显得有些怪异。 她忍不住问道, 「走这条路真的对吗?我们刚才看到的最后一栋房子是三十号吧?」 天宇环视四周的景色,心里也不免开始怀疑。 他又看了看记录在手机里的地址, 「根据雪彦所写的就是这条路啊。不过,四十四号究竟在哪……」 话还未说完,他就看到了。 那是一栋单层的白色房子,西式的建筑前有个小小的花园,房子的四周筑着雪白的围墻。房子佔地不算太大,却不知为何地独自建造在一片平原之中,和其他房子保持一段相当远的距离。 他们互看了一眼,虽然不是很有把握,天宇还是説道, 「应该就是这里了,你看。」 通往房子的唯一通路旁竖立着一个老旧的信箱,上面写着四十四号。 两人不约而同地深深吸了口气,才踏上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来到房子前。 站在门前,天宇就伸出手按了按门铃,却没人来应门。 他疑惑地説道, 「难道没人在家吗?还是时间太早了?」 于是,方慧拿出手机,想要再次尝试联络雪彦,但是却徒劳无功, 「真是的,手机拨不通,偏偏他又没有留下家里的电话号码。」 没有其他选择,他们只能继续按着门铃,希望有人来开门。 虽然知道在放假期间早上八点鐘就来访其实不太礼貌,但是事态紧急,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 然而他们又怎么会料到,房子里并不是只有雪彦一个人在呢? 此时的雪彦正从客厅的窗户往外望出去,见他们两人在门外,忍不住皱着眉头抱怨道, 「他们怎么突然来了?也不事先联络一下!?」 从房里走出来的雷手中拿着雪彦的手机,走到他身边,用爽朗的语调説道, 「不是他们不想联络,而是有人的手机没有充电啊。」 他脸上的笑容带着一抹嘲笑,并摇晃着手中完全没电的手机。 雪彦恼羞成怒地将手机抢了过来, 「从来没有一次任务会这么麻烦,死神居然还要弹吉他和用手机?」 雷丝毫不在意被怨恨,只是心情愉快地笑着。 拿他没辙的雪彦狠狠地説道, 「总而言之,这笔帐我一定会慢慢跟你算。」 正要走出去开门,他又回过头对雷说道, 「你快去躲起来啦,还有,在我进来之前,把桌上的杯子收拾好。」 说完,他就凭空变出厚厚的眼镜,戴好之后才开门走了出去。 站在门外的天宇和方慧不安地站在平原房子前,正当他们感到焦虑万分的时候,雪彦就从屋里走出来。 松了口气的方慧一看到前来应门的雪彦,立刻説道, 「雪彦,你在家真是太好了。」 雪彦的口吻一贯的冷冷淡淡, 「这么早啊?」 看得出对方觉得被打扰了,天宇不想耽误时间,于是马上道明来意, 「你还没填写入会申请表格,对吧?我们要在早上九点前交给筹委会。」 听到他们这么说,雪彦儘管百般不愿,却不得不开铁门让他们进屋, 「进来吧。」 说完,就转身走向房子。 两人跟着他穿越花园中的小径,朝白色的房子走去,方慧好奇地四处张望。 整个花园里所种的全都是纯白色的百合花,数量之多让她为之惊叹,几乎无法转移目光,况且现在根本就不是白百合的花季啊。 直到快进入房子之前,方慧才回过头望向大门,也因此注意到房子旁停放着一辆和纯白房子显得很不搭配的黑色大型摩托车。 对于车身上绘着的雷电图案,方慧依稀记得曾经见过,却説不上来究竟是在哪里…… 「方慧,怎么了?」 天宇在进屋前的叫声,让站在花园小径上发呆的方慧回过神来。 不想独自被留在外面,方慧连忙跑了过去。 两人一进到房子里,立刻被眼前这一整片的雪白所摄住。 无论是墙壁,地板,沙发还是茶几柜子,视线所及的一切都是白色的。 没有一点綫条或图案,就只是纯粹的白。 如同盖天覆地的白雪一样。 方慧和天宇互望了一眼。 虽然没有交谈,他们却知道彼此有着同样的想法。 真的好白哦。 就和雪彦给人的印象一模一样。 在这样想着的当儿,雪彦已经开始填写表格。 「这样可以了吗?」 天宇接过来,确认之后説道, 「应该没问题,谢谢你,雪彦。」 就在这时,一直抱持沉默的方慧突如其来地叫道, 「我想起来了!」 她的叫声和举动让天宇和雪彦几乎同一时间望向她。 方慧虽然知道自己反应过度,却还是为自己终于想起来而激动不已, 「是雷老师的,外面那辆摩托车是雷老师的!」 她的话让雪彦的脑海里立刻发出[糟了]的讯号。 正当他想要开口瞎编说雷老师是他的表哥之类的谎言时,他们的身后却传来了女孩的声音。 「雪彦,沐浴露用完了。」 这样的情况完全在三人的预料之外,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一位身材高挑的大眼美女正风姿卓越地从另一个房间走了出来,她身上只穿着一件男装衬衫。拥有小麦色皮肤的她拨弄着一头长长的捲发,看到有客人在场,却仍落落大方地笑着説道, 「雪彦,你的朋友来了。」 雪彦傻了眼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她却若无其事地走到他身边,亲热地挽着他的手,自我介绍道, 「你们好,我叫雷娜,是雪彦的女朋友。」 完全不理会雪彦眼中的惊讶和怒气,雷娜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这么早就在这里,再加上她的穿着和言行举止,让方慧和天宇下意识地认为雪彦的女朋友一定是在这里过夜,顿时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比方慧早些从惊讶中恢復过来的天宇,以弟弟的身份进行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谢天朗,她叫方慧,我们和雪彦是同一个社团的。」 双方礼貌地握手之后,方慧也微笑地伸出手,同时也趁机端详雷娜的样貌。她直率地説道, 「你长得和雷老师有些相像呢。」 经她这么一提,天宇也这么觉得。 雷娜和雷老师一样有一双明亮且带着笑意的大眼睛,挺直的鼻樑和深深的轮廓。不过身为女性的雷娜,五官和身材还是比较纤细一些。 几乎要翻白眼的雪彦显然已经放弃最后的挣扎,决定任由雷娜自己去回答。 雷娜展现出和雷老师同出一辙的灿烂笑容, 「你们的雷老师是我哥哥啊。」 对于她会这么说,雪彦早就预料到了。 方慧则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所以雷老师的摩托车才会在外面啊。」 雷娜以笑容代替回答。 至于雪彦,他已经什么也不想解释了…… 第四章 - 星星心事 (3) 4 在天宇和方慧离开之后,雪彦还是持续着随时就要气炸的表情望着眼前喜滋滋的雷娜。 不知死活的她却依然雀跃不已地説道, 「太好了,终于回到我一开始就决定好的设定了。情侣档耶,太棒了!」 雪彦狠狠地瞪着得意忘形的她,冷冷地説道, 「你快点给我变回来。」 雷娜非但没有照办,反而撒娇般地依偎在雪彦的身边, 「不要这样嘛,雷娜难得有机会出来,你现在又刚好是雪彦,就不能好好珍惜一下我们相处的时间吗?」 说着,居然凑上前要亲吻雪! 见她完全没有要停止胡闹的意思,雪只好用自己的方式来阻止。 只见雪的五官和身型开始產生变化,头发也渐渐变长。 明亮的眼睛不变,但眼睫毛却明显地更加弯曲并且变长。嘴唇如同被染上玫瑰的艷红般娇嫩欲滴,原本就不大的脸蛋变得加倍地小巧细緻,清瘦的身型更显纤细娇小。 不消一会儿工夫,眼前的雪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个黑色长发披肩,清秀可人的超级美少女! 同是女生模样的雷娜只好停了下来,忍不住埋怨道, 「你不要每次都这样扫兴嘛!玩一下也没关係啊!」 说完,眼前的雷娜已经消失无踪。 和雪相反,雷娜的五官逐渐增添阳刚气,女子应有的柔媚转眼被帅气取代。原本就较为高挑的她,在转眼之间如同气球膨胀似的变得更加高大健硕。 此时坐在雪眼前的,已经是英挺的雷老师了! 变身为女生的雪,脸上仍然挂着冷漠却又极度不悦的神情, 「有什么好玩的?」 雷知道怒气未消的她一开始训话,就没完没了,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搞出这么多花样?每次的任务,你都有层出不穷的状况,让我们不得不花更多时间跟进。」 雷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搭腔,乖乖地端坐在她的对面挨駡。 在气头上的雪滔滔不绝接着説道, 「观察期加上正式渡魂,一般上只需要花一到三个月,勾魂之后只要过了头七,我们就可以把装着灵魂和七魄的天魂珠带回去死神殿,随后让他们暂时留在憩之屋就行了。」 她的语气像是在教训孩子一般, 「接下来只要每隔七天和最后的百日,我们回到憩之屋把他们带到人间走一趟,最后带回死神殿就算功德圆满了。」 见雷没有出声,导致她的火气上升,狠狠地瞪着雷, 「可是你偏偏就喜欢惹事生非,这次居然弄得没办法把天魂珠带回去死神殿,必须一直带在身边直到百日!一次只能带着一颗天魂珠,这样根本不可能展开新的任务嘛!」 雷还是没有説话,只是露出十万瓦特威力的微笑面对着搭档,让雪为之气结。 「雷,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説的话?」 知道雪差不多骂完,雷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才慢条斯理地説道, 「有什么关係嘛,这样我们才有多一些时间在一起啊。」 雪看着一脸悠哉的他,没好气地回答, 「我为什么要花多一些时间和你在一起?我好不容易赎完大部分的罪,只需要再渡九十九个灵魂,就可以投胎了。」 雷却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既然都已经是最后九十九个了,又何必这么着急?慢慢来,放轻松,可以这样悠间地过日子也就只剩下这段时间了。」 听见他的话,雪突然愣住。 雪显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 雷会笑的眼睛蒙上一抹哀伤,却仍然带着微笑, 「再次转世投胎,就代表要再次进入充斥着生老病死和痛苦烦恼的红尘。与其这样,我倒希望能永远和你一起执行任务。」 雷的説法让雪顿时说不出话来。 雷凝视着雪,不知为何转而露出充满了怀念的眼神, 「说起来也真奇怪。我在和你搭档之前,心里总是想着要快点完成任务。可是在遇到你之后,却反而希望和你相处的时间可以久一点。」 他虽然伸出右手,却没有直接碰触到雪的脸,反而在距离一公分的位置停了下来,手就这样悬在空中。 其实雷自己也不明白。 当他变为女性,而雪变为男性的时候,他总是想尽办法亲近雪。就算知道会惹雪生气,雷还是豁出去般地贴上去。 但是一旦雪变成女生,而他是男生的时候,雷却连手指头都不敢碰雪一下…… 第四章 - 星星心事 (4) 5 暑假的练习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天宇留在会所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这天练习过后,茵茵蹦蹦跳跳来到天宇和方慧面前,问道, 「走吧,一起吃晚餐。」 说完,就拉着方慧走出会所,文仲也搭着天宇的肩走在他们后面。 来到小吃店,大家点了喜欢的咖哩麵,就一边喊辣一边吃得不亦乐乎。 才一吃完,茵茵就跑去柜檯点了水果。 可适当她捧着一大盘水果回来的时候,方慧忍不住发出惊叹声, 「茵茵,你怎么点这么多水果啊?」 茵茵一脸自豪地将一一介绍道, 「苹果、橘子、香蕉、西瓜、哈密瓜、奇异果、释迦、草莓、芒果、还有水蜜桃。我们来吃吧。」 说完,她的眼睛闪耀着光芒。 天宇看着像一座小山似的水果拼盘,眉头立刻皱了起来,额头几乎冒出冷汗。 这些水果,四个人吃得完吗? 然而文仲却伸出手抓起一块西瓜, 「都已经十一月了,天气怎么还是这么热啊?」 看着他一口接着一口不停地吃着各种水果,速度之快比茵茵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让天宇立刻明白自己的顾虑是多馀的。 一转眼水果山已经被吃掉一半了,茵茵却发现坐在身边的方慧完全没有动过草莓,于是説道, 「方慧,这个草莓很甜噢,你吃一颗嘛。」 她的话却让方慧的脸色徒然一变,惊恐地説道, 「不用了。」 不明白个中原因,茵茵继续殷勤地劝説道, 「试一试嘛,很好吃的,一点儿也不酸噢。」 根本就不是酸不酸的问题啊! 方慧在心里暗暗叫道,脸色发青地望着慢慢逼近的草莓。 就在方慧不知要如何拒绝的时候,天宇伸手将草莓接了过来,一口放进嘴里, 「果然很好吃呢。」 看到手中的草莓被中途拦截,茵茵不满地噘着嘴, 「天朗,那是我特地选给方慧的耶。」 天宇只是笑着道歉,然后转而对方慧説道, 「方慧,我要去点饮料,一起去吧。」 「好!」 方慧毫不犹豫立刻一口答应。 两人并肩走向柜台,天宇笑着説道, 「再继续吃下去,会吃坏肚子的。」 走在他身边的方慧也跟着笑了。 但是她却突然想起某件事而疑惑地看着天宇, 「你怎么知道我不吃草莓?」 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天宇想也不想就直接回答, 「因为你吃了脸会肿起来啊。」 方慧聼后立刻愣住,停下脚步看着走在前方的天宇, 「你聼谁说的?」 没仔细想过方慧怎么会这么问,天宇笑着回答, 「当然是你说……」 话一说出口,他立刻后悔了。 他猛然转过头要向方慧解释,却发现原本走在身边的方慧早就停下了脚步,正在他身后数步的地方。 方慧凝视着他,斩钉截铁地説道, 「我只跟天宇说过这件事。」 天宇顿时答不上话。 方慧直率的眼神让天宇好想逃避,却又无法移开视线。 方慧朝僵硬在原地的他走去,又说道, 「天宇不可能把我的秘密告诉别人,就算对你也不会说的。」 看着一脸认真的方慧渐渐逼近,天宇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辩白。 他总不可能告诉方慧,自己其实是天宇吧? 正当他想破脑袋思考要如何脱身,身后突然传来一把略带低沉却动听的女性嗓音,朗声叫道, 「天朗,方慧。」 被打断思绪的两人同时回过头,看到一对男女正朝他们走过来。 正是雪彦和雷娜。 雪彦的穿着和平时无异,一贯的白衣配搭浅色牛仔裤和运动鞋。雷娜则穿着一件白色小背心外搭黑色皮夹克,加上黑色牛仔裤和高筒靴。 天宇如同见到救星一般,喜出望外地迎上前去,顺理成章地中断了方慧的追问, 「你们也来了。」 来到他们面前的雷娜笑着回答, 「我和雪彦想喝点东西,这么巧遇上你们。」 雪彦没有出声,却在心里暗自嘀咕,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笨蛋不小心露出马脚,我们才不得不出现的。」 雷娜显然聼得见他没有说出口的话,却依然若无其事地説道, 「你们坐哪儿?一起坐吧。」 说着,已经自顾自地挽起方慧的手,拉着她走。天宇对雪彦微微点点头打招呼,两人也跟了上去。 雪彦和雷娜出现得正是时候,否则天宇还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应付方慧。 然而他却不知道,他松了口气的样子,都落在雪彦的眼中…… 一走出小吃店,茵茵就拉着方慧的手,说道, 「方慧今晚要去我家。」 「我也要去!」 雷娜举起手笑着说道,却立刻被雪彦拉住,并遭到他低声警告, 「你哪里也不准去。」 「雪彦最坏了,又要我去你那里过夜啊。」 雷娜的话让雪彦几乎冒出青筋,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们先走了。」 说完,就硬拉着雷娜离开。 茵茵随即也和方慧往捷运站走去,留下文仲陪着天宇走向公车站。 像这样和朋友一起愉快用餐的机会应该也不多了。 这种感慨万分让他不禁感谢天朗的自作主张。 对于自己的突然死亡,天宇虽然感到无奈,却也不至于无法接受。若是当初他就这样被死神带走,应该也能坦然面对吧? 不过能够像现在这样,珍惜地渡过和身边的人相处的最后时光,还是让他很感恩。 或许人们在活着的时候,就应该把每一天都当成生命中的最后一天。这样的话,他们才会好好把握眼前所拥有的一切,并尽力去完成自己想要完成的事。 要让自己觉得,就算现在是自己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刻,也没有任何的遗憾和后悔。 走在他身边的文仲突然说道, 「好久没有看到方慧笑得这么开心了。」 是啊。 好久好久了。 在他[死]了之后,就没有看到了。 天宇心底有种莫名的悸动。 文仲感伤地説出天宇心里的想法, 「自从天宇不在了,她就没有快乐过。」 他的话使得天宇往他看过去。 察觉到他的视线,文仲搔了搔他的短发,为了掩饰尷尬而笑了, 「我很喜欢方慧,也承认自己曾经想过天宇不在了,或许我就有机会……」 说到这里,他的笑容慢慢收敛, 「但是我也很喜欢天宇这个朋友,所以在知道方慧喜欢的人是他之后,却也无法讨厌他。」 天宇看得出文仲説的话都是出自真心,他拍了拍文仲的肩, 「我想,天宇……也把你当成好朋友。」 文仲终于展开了灿烂的笑颜, 「既然你都这么说,我想也是吧。」 他的话让天宇感触很深,不禁低下了头来掩饰心里的动摇。 察觉他的忧鬱表情,文仲突然笑了, 「我好像还是第一次和你谈这么严肃的话题耶。」 天宇猛然抬起头,正想反驳却发现此刻自己是天朗的身份,于是立刻闭嘴。 文仲望着他,搭着他的肩, 「玩闹的时候我们虽然是最佳搭档,不过几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聊过心事耶。以前都是天宇很有耐心地听我发牢骚,现在居然换成你。」 听到他又提起自己,复杂的心情又涌上心头。 「我最近一直在想啊,如果能和天宇公平竞争,就算输了,我也会心服口服。」 他转而望向正在和茵茵与雷娜戏水的方慧, 「总好过像现在这样,看着方慧活在后悔之中,反而更无法前进。」 这样的説法让天宇惊讶, 「后悔?」 文仲点点头,解释道, 「聼茵茵说,方慧对于自己没能把心意传达给天宇感到很后悔。」 天宇聼后不禁愣住。 他永远无法忘记在灵堂和火化时看到方慧泪流满面的痛苦表情。 哪怕下一刻方慧又会因为想起他而露出落寞的神情,天宇还是很庆幸还有人能让她再次展开笑靨。 第四章 - 星星心事 (5) 6 不管雷娜怎么逗他,站在天桥上看着方慧和茵茵往捷运站走去的雪彦一直没有説话,直到此时才突然开口说道, 「活着的人总是比较辛苦的。」 关于这一点,看过无数生离死别的雪彦很清楚。 「因为要努力活着啊。」 雷娜笑着拉着雪彦的手臂。 坦白说,雪彦真的好久好久没有像这段时间这么悠间地过日子了。 自从成为死神之后,他每天都忙着工作,进行确认和观察、渡魂和回魂。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到一年前和雷成为搭档,他的步调就完全被不按牌理出牌的雷给打乱了。 看着乐不思蜀的雷娜,他也只能轻轻叹了口气。 身负死神重任的他们这样玩乐,真的没有关係吗? 对此,无所不至的大死神不可能不知道吧? 那既然知道,为什么又会让他们这么任性妄为地虚度时光呢? 雪彦费解地看着雷娜,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一想起她刚才说的话,雪彦还是不悦地说道, 「你不要乱设定我们的亲密关係啦。」 对他的冷淡早就习以为常的雷娜仍然满脸幸福的笑容, 「不要这样嘛。难得我们能以情侣姿态出现,当然要全力以赴,做一对最完美无瑕的壁人啊。」 雪彦望着无论怎么被駡都始终带着微笑的雷娜,终于忍不住说出自己心中长久以来的疑问, 「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老是在微笑?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开心?」 雷娜的脸上还是带着一贯的灿烂笑容,紧紧挽住他的手, 「你觉得板着脸会比较好吗?」 知道雷娜所指的是自己,雪彦不服气地反驳, 「有差别吗?」 听到他这么说,雷娜突然停下脚步,凝望着雪彦,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 「既然没有差别,那为什么不笑呢?」 她的话让雪彦顿时无言以对。 见他僵硬的神情,雷娜温柔地笑了,然后松开他的手,再次迈开脚步。 雪彦望着她修长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跟了上去,却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说道, 「我警告你,不要仗着自己现在变成女生,就想要光明正大地接近女生。」 走在前面的雷娜却不以为意地説道, 「你又不知道我原本的性别,搞不好我本来就是女生呢?」 追上她的雪彦居然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敢打包票,你原本的性别绝对百分之百是男生。」 雷娜听到这里,不禁笑了,调皮地望着雪彦,嫵媚地説道, 「这种事很难説噢。」 说着,她又挽着雪彦的手,很有兴趣地问道, 「那你呢?雪,你原本的性别是男生,还是女生?」 雷娜满心期待地看着雪彦,眼睛发亮地等着他的回答。 然而这个问题,却使得雪彦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了。 看到他严肃的表情,雷娜也稍微收敛,松开了他的手,轻声地唤道, 「雪……」 雪彦仍旧沉默不语,静静地佇立着,任由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他却独自陷入沉思之中。 他尝试从遥远又模糊的记忆之中寻找答案,却发现自己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许久,他才幽幽地説道, 「我……已经不记得了。」 说完,他又迈开脚步继续朝停车场走去。雷娜赶紧跟上去,再次挽着他的手,这次却没有遭到雪彦的拒绝。 雷娜的问题在雪彦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他不禁反復地思考。 自己原本……到底是男生? 还是女生…… 第四章 - 星星心事 (6) 7 对于那天关于草莓的事,方慧并没有就此忘记。 这天,她以公事为藉口。 「天朗,我在整理书记的会议资料时,发现少了几份。现在能不能到你家去?我想找找看天宇的电脑里有没有存档。」 天宇当然知道自己的电脑里有备份,不疑有他地一口答应, 「没问题啊。」 就这样,方慧顺利找到藉口和他单独相处。 这段日子以来,天宇已经习惯和方慧两个人一起回家,可是单独两人在家里,却让天宇感到非常紧张。 手心开始冒汗的天宇让方慧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并开启电脑, 「你先坐一下,我去拿饮料。」 紧张的他又怎么会料到被留在房里的方慧也如坐针毡,心里慌乱地思考着要怎么试探。更何且她还是第一次自己一个人进来这个房间,和从前一整班人闹哄哄的情况完全不同。 天宇的东西还是和以前一样摆放着,就和他生前一样,一点儿也没变。 方慧看着摆放在书桌上的兄弟合照,心里感触良多。 这时,天宇拿着饮料进来,丝毫没有察觉她的企图,如常地问道, 「你要柠檬红茶,还是薄荷绿茶啊?」 方慧用微笑掩饰自己忐忑不安的心情, 「都可以。」 于是天宇将薄荷绿茶递给她,并拉了另一张椅子过来坐下, 「这个不错,带点冰凉的感觉,我很喜欢。」 接过绿茶,她瞄到书桌的一角摆放着几张音乐光碟,视线停留在其中一张,突然灵机一动。 不想引起怀疑,她尽量用自然的语气问道, 「这张向我借古典乐专辑,你聼过了吗?」 正在从电脑里找资料档案的天宇猛然抬起头,然后很自然地伸手将方慧所指的那张专辑抽了出来, 「对了,我都忘了还给你。」 他的回答让方慧的内心受到很大的震撼。 但是为了进一步证实自己的想法,她竭力稳定自己的情绪,不想让对方察觉她这样问的目的。 于是她故意若无其事地説道, 「里面那首剑之舞,你还记得吗?」 天宇正忙着寻找资料档案,加上对那首歌印象深刻,马上接着説道, 「当然记得,每次一听到就让我想起刚入学的时候,被学长拉去聼国立大学的演奏会。」 这句话让方慧几乎当场跳起来,然而为了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无误,她拼命按捺住想要质问的衝动,强迫自己用平常的语调说道, 「就是説啊,那时候听到的这首曲子,节奏超快的。」 此举果然让天宇兴奋地接着説道, 「记得整首曲子还不到两分半鐘,真的很快呢。」 没有注意到方慧异常的沉默,天宇顺利找到档案之后,对她説道, 「找到了,就是这些……」 一转头望向她,天宇惊见方慧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关心地问道, 「方慧,你怎么了?」 方慧只是凝视着他,没有回答,但泪水已经忍不住滑下脸颊。 这样的发展让天宇更加慌张,想要用手帮她擦拭泪水,却又觉得不妥,慌乱地跑去把放在床头柜的纸巾盒递给方慧, 「你没事吧?」 方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望定他认真地说道, 「你不是天朗。」 方慧毫无预警地投下这记震撼弹,让天宇顿时怔住。 不给他辩解的机会,方慧直视着他的眼睛,紧接着说道, 「专辑是借给天宇的,不是天朗!而且我们去聼演奏会的时候,天朗还没有加入口琴组,所以不可能知道!」 天宇还想要狡辩,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站起身想要逃避,却被方慧一把拉住, 「不许逃,你把话説清楚。」 被她紧紧捉住手臂的天宇不知所措地回过头看着她,脑袋却一片空白, 「我……」 方慧的泪水更加不听使唤地落下,拉住天宇的手也慢慢收紧, 「不许逃……」 眼前的方慧已经哭成泪人,天宇又于心何忍? 他放弃了想要逃离的念头,重新坐在她面前,抽出几张纸巾给方慧,看着她把眼泪止住。 「别哭了,我不逃就是了。」 方慧伸手接过纸巾然后开始擦拭泪水,但是另一隻手却仍旧不肯松开天宇的手,他惟有任由对方握住。 过了许久,她才不再落泪,并凝视着天宇。看着双眼通红的方慧,天宇轻轻叹了口气,指着自己的身体,不得已地进行说明, 「这是谢天朗。」 方慧用力握紧他的手,倔强地反驳, 「可是里面是谢天宇!」 说着,她的手捉得更紧,语气也显得更加坚决, 「我很肯定,里面是谢天宇!」 面对这种局面,天宇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劝服她。 或说他根本没有任何有力的説辞可以説服方慧。 见天宇沉默地看着自己,方慧将所有的怀疑和想法都说了出来, 「除了我的家人,只有天宇知道我吃了草莓之后,脸就会肿起来。因为天宇这个笨蛋曾经买过加了草莓的综合水果奶昔给我。」 这件事天宇当然记得。 方慧看到他毫不意外的样子,更加肯定地说, 「那天只有我们两个去订购口琴,所以只有天宇一个人知道!你还送我到诊所去,然后被我威胁说不能告诉别人。」 当天回家途中,方慧的脸开始红肿起来,吓得天宇连忙送她去诊所。 想起当时手忙脚乱的自己,他忍不住笑了, 「我从来不知道有人会对草莓过敏啊。」 见他不再闪烁其词,也不再回避,方慧的精神才放松下来,表情不再那么严肃,但是被取笑还是让方慧露出委屈又倔强的表情望着他。 天宇也知道自己无法继续否认,终于放弃最后的挣扎,反过来问道, 「你真的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现实世界?」 方慧死握住他的手不放,认真地説道, 「事实摆在眼前,我能不相信吗?」 此刻,两人凝视着对方,方慧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 「我一直很想对天宇说一句话。」 大概猜到她要说什么,天宇的心狂跳不已,脑袋发烫地像是沸腾起来。 于此同时,紧张得双手冰冷的方慧做了个深呼吸,鼓足勇气,用深情至极的表情说了一句, 「天宇,我一直都喜欢着你。」 天宇望着她,却无法立即给予任何回答…… 两人并没有顺水推舟地成为恋人,不过,天宇还是如往常一样送方慧回家。 和她并肩走着让天宇的心七上八下,时不时偷瞄身边的方慧。 她的情绪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激动,但是眼眶还是红红的。 天宇对于自己总是让她落泪,感到很内疚又心疼,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路程不算太远,大约十五分鐘,他们就来到了方家门外。 因为刚才的告白,方慧没有和天宇道别,就难为情地低着头走向大门。 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天宇突然出声叫道, 「方慧。」 原本已经打开大门要跨进去的方慧停下脚步,回过头默默地望着他,等着他开口。 面对方慧热切的眼神,天宇不禁想起她刚才的深情告白,显得很不安,满脸愧疚地説道, 「方慧,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是我现在的情况……」 他略微停顿,然后为了明确地把自己的心情表达出来,接着说道, 「不可能给你任何回应和承诺。」 方慧也不是不了解,她强忍着内心的痛苦,再次缓缓地低下头。 看到她难过的神情,天宇虽然知道这么说很残忍,却不得不再次声明, 「刚才我也说过了,这个身体……终究是要还给天朗的,我剩下的时间并不多了。」 他稍稍停顿之后,说道, 「其实我根本就不该让你知道真相的。」 方慧猛然抬起头望着他。 就算清楚明白天宇所说的都是事实,但是方慧还是固执地说, 「你拒绝我的理由只能有一个。」 她态度坚决地直视着天宇, 「除非你讨厌我,否则我不会放弃的。」 明知道现在应该要让方慧对自己死心,但是天宇却无法违背自己的心意,脱口而出, 「我怎么可能讨厌你……」 听到他这么说,方慧的大眼睛闪着神采,突然衝过来牵起他的手, 「你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不是吗?」 天宇一怔,模糊的念头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意志坚决的方慧凝视着天宇,説出让他的决心为之动摇的话, 「就算只能成为你的女朋友一天,我也会比现在快乐。」 她的真心撼动着天宇,使得他心痛不已地望着方慧, 「那又何苦?」 在理智和感情之间徘徊挣扎,天宇的心已经快要被撕裂, 「对我来説,如果能和你渡过最后的日子,当然是一种幸福。但是在我离开之后,你该怎么办呢?」 他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方慧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和他赌气,于是选择沉默不语地低下头,但是却捨不得放开他的手。 天宇轻轻叹了口气,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头,也不再言语。 天空开始飘下细雨,然而佇立在街上的两人却不捨得向彼此道别…… 第四章 - 星星心事 (7) 8 自从确定真相之后,不死心的方慧就每晚都和天宇通电话聊天,更不放过任何接近他的机会。 「你明天要重新回去练习场了?」 得知天宇又正式开始练习保龄球,方慧有些意外地问。 反正她已经知道真相,天宇也乐得有个能够坦诚相对的人, 「上个星期遇到丁教练,他说如果我有意思改用左手打球,可以回去练习场接受他的特别指导。反正天朗也要我帮他锻炼左手,所以就正式开始了。」 方慧接着问道, 「那你的练习几点结束?」 坐在书桌前的天宇看了看练习时间表,回答道, 「大概五点鐘吧。怎么了?」 「我过去等你,可以吗?」 对于她的积极,天宇有些招架不住, 「我们昨天大组练习的时候不是才见过面吗?」 电话那头的方慧听后沉静了下来,越来越了解她的天宇心想,她一定是委屈地低下头了。 一这么想,于心不忍的天宇也只好投降了, 「那你在练习场外等我,然后我们一起去吃晚餐。」 确定明天能够见面,方慧立刻开心地答应了,隔着电话听筒,天宇都能感受到她有多么快乐。 收綫之后,天宇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捫心自问,就算不能和她开始交往,天宇还是很希望和方慧相处的时间能多一些,毕竟自己也没剩下多少日子了。 他望向摆放在桌上的日历,上面画了几个圈圈作为记号。 这个星期天就是七七四十九天了。 过了七七,他能留在这个世上的日子,就已经过了一大半了。 天宇走到床边躺下,望着天花板回想着这段日子所发生的事。 不知为何,浮现在他脑海中最多的,就是方慧的身影。 她悲伤的泪水让天宇觉得心疼,她灿烂的笑容让天宇感到温暖。 直到现在,天宇才发现她的一顰一笑是那么深刻地烙印在自己的心里。 他从来没有察觉自己居然这么在乎方慧。 想到这里,他侧过身面向墙壁,闭上眼睛。 人为什么要到最后的时刻,才会想要珍惜所拥有的一切? 活着的时候,总是觉得时间多的是,未来还那么漫长,凡事都可以慢慢来。 但是,命运的转变往往在一瞬间,令人措手不及。 这段日子以来,他深刻体会到,有些事是不能慢慢来的,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爱情就是其中之一…… 9 星期天一大早,方慧就到谢家报到了。 帮她开门的天宇虽然料到她会来,却没想到居然比以往更早,于是问道, 「这么早?」 走进客厅的方慧将背包放在沙发旁,轻轻拉了拉天宇的手,説道, 「我想早点儿过来帮伯母准备。」 听到开门声,谢太太从厨房走出来, 「方慧,你来了。」 看到方慧来了,谢太太显得很开心,立刻笑逐颜开。 方慧及时松开天宇的手,迎向谢太太, 「伯母,我来帮你。」 天宇默默地看着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厨房,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一边准备食物,她们一边聊着天,气氛十分融洽。 正在处理食物的谢太太想起刚才儿子和方慧望着彼此的眼神和当时围绕在两人四周的气氛,忍不住问道, 「方慧,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不知道你会不会介意?」 正站在柜子前拿盘子的方慧停下手中的工作,带着询问的表情望向她, 「什么问题啊?伯母你就问吧。」 谢太太直视着方慧,终于问了一个她反覆思考了很久,却始终没有开口问过的问题, 「方慧啊,你交往的对象到底是天宇,还是天朗呢?」 这个突如其来的提问让方慧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谢太太看到她手足无措的样子,接着説出自己的看法, 「之前看到你在天宇的葬礼上哭得那么伤心,我认为你是天宇的女朋友。」 完全不可能説明的方慧自然没有打岔,唯有默默地望着谢太太听她继续説下去, 「可是,今天看到天朗和你的样子,又觉得你们很亲密。」 方慧不禁佩服谢太太的观察入微。 然而方慧却完全不知道要如何让她知道,自己喜欢的人由始至终都只有天宇一个。 以目前的情况看来,旁人确实会认为她原先喜欢的人是哥哥,现在则转而和弟弟交往吧。 看出她很为难,谢太太反而觉得抱歉, 「对不起噢,方慧,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面对这种情况,方慧也无法解释,于是她选择坦言自己的感情, 「我喜欢的人是天宇。」 谢太太理解地点点头, 「这样啊。」 说着,她将盘中的材料倒进去正在沸腾的汤里,然后走到方慧身边,从她手中接过盘子,由衷地説道, 「我很喜欢你,还想说如果你能成为我的媳妇,那该有多好啊。」 被她这么一说,方慧当场脸红耳赤, 「伯母!」 谢太太回头看着她,笑着説道, 「如果你不讨厌天朗,就考虑考虑,这样我或许还有机会成为你的婆婆,你说是不是?」 方慧红着脸,尷尬不已地低下头。 她又何尝不希望这一切能成真? 但是方慧很清楚,她和天宇能够在一起的日子只剩五十一天…… 一切准备就绪,在法师抵达之后,他们就开始拜祭的仪式。 这次轮到方慧坐立不安地看着天宇,又看了看法师。 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和自己在三七的时候一样,天宇轻声对她説道, 「我不会有事的,放心。」 说完,他继续双手合十。 凝视着天宇,方慧不禁这么想。 明明天宇就在身边,但是他们今天却在为他办七七,这种感觉说有多怪异,就有多怪异。 最光怪陆离的是,看着天宇自己拜祭自己…… 法师走了之后,他们就坐在客厅里聊天。 方慧陪着谢太太看着之前没有看完的照片,天宇则和父亲着手整理那些她们看完的照相本。 谢先生不自觉地翻看着开始发黄的相片,随口説道, 「天朗,这个寒假你有时间的话,把照片都扫描进电脑吧。」 正在看另一本照相本的天宇朝父亲看去,谢先生又说, 「照片都旧得发黄了,趁现在状况还不算太差的时候,把它们转换成电子档比较妥当吧。」 天宇抚着有十多年歷史的照片,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说的也是,我一有时间就会开始扫描的,希望开学之前能完成。」 是啊,在自己离开之前把照片都转换成电子档吧。 这么麻烦又琐碎的事,天朗是绝对做不来的。 见儿子一口答应,说实在的,让谢先生觉得有些意外。 以天朗的个性,谢先生还以为他会埋怨一堆有的没的,然后才勉为其难地答应。 看着小儿子,他欣慰地想着,我的天朗居然真的长大了。 然而他又怎么会想到,这其中另有隐情…… 这天,方慧和上次一样待到傍晚才离开谢家。在她和谢先生和谢太太告别之后,天宇一如往常地送方慧回家。 两人保持着一段距离地并肩走着,直到走出大厦,来到大街上,方慧确定谢太太和谢先生不可能从楼上看到他们之后,立刻主动上前拉起天宇的手。 不知情的天宇看着突然靠过来的方慧,不解地问道, 「怎么了?走了这么久才过来牵我的手?」 方慧将头靠在他的肩头,依偎着他慢慢走着。 过了一会儿,她才说出刚才谢太太问她的问题, 「你妈妈问我,交往的对象到底是天宇,还是天朗?」 这还真的在天宇的预料之外,让他大感意外, 「妈妈真的这么问!?」 方慧微微偏过头望向他, 「你自己说,我该怎么回答她?」 对此,天宇显然茫然没有答案。 见他哑口无言,方慧又补充道, 「我总不可能把实情告诉她吧?」 天宇立即拼命摇头。 就算说了,妈妈也不一定能够接受。 搞不好还会把她给吓傻了。 靠着他的方慧接着説道, 「如果对她说我之前喜欢哥哥,现在决定和弟弟交往,又好像很随便。况且在天朗回来之后,我要怎么解释?难道说我们分手了吗?」 天宇想了想她的话,也觉得她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 「这样确实也很怪……」 「就是説啊。」 方慧也是这么想的。 谈到这里,天宇停下脚步,望着方慧説道, 「那我们交往的事,就要对大家保密了。」 也跟着停下来的方慧看了看老实的天宇,笑着说, 「要你这样説谎,对你而言应该是件非常痛苦的事吧。」 两人无奈地对望着,方慧体谅地説道, 「还是就顺其自然吧。」 说着,她情不自禁地环抱住天宇腰部,将头靠在他的胸膛。 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是天宇还是伸手将她拥入怀中,无限爱怜地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 第四章 - 星星心事 (8) 10 夜晚十一点鐘过后,天宇就向父母道晚安,然后和三七的时候一样,坐在床上等着天朗的出现。 无论是方慧知道秘密的事,或是他和方慧交往的事,都要告诉天朗。 他回想着这几个星期发生的事,并好好地整理纷乱的思绪,各种念头和想法一一涌上心头。 正当他在思考着要怎么开口的时候,天朗的声音却在他的头顶上响起, 「老哥,头发长了,黑发看得见了哦。」 天宇立刻顺着声音仰起头,就看见天朗正用倒立的姿势浮在半空中, 「你来了。」 带这阳光般笑容的天朗轻轻地落在同一张床上的末端,对靠近床头的天宇説道, 「你乾脆把头发染回黑色,要剪短也可以噢。」 天宇瞪了他一眼,反驳道, 「这可是你的身体,百日一到就要还给你了,所以当然要维持你的样子。」 说着他低下头,轻声説道, 「就算外表变成我,这还是你的身体。」 兄弟俩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这样的冷场维持不到一分鐘,天宇就有些心虚地瞄了天朗一眼,发现他一直注视着自己,终于鼓起勇气説道, 「天朗,方慧她……发现我的身份了。」 目光始终落在哥哥身上的天朗对他的话丝毫不感到意外,将双手摊开做了个无所谓的动作,笑着説道, 「我就知道,如果有人会发现,那一定是方慧。毕竟她是那么喜欢你,视线总是跟随着你,自然看得出我们两个的不同之处。」 天朗的话显示他确实早就知道方慧的心意,天宇不禁提起, 「你一直都知道方慧对我……」 天朗居然直接趴在床上,爽快地笑着回答, 「她拒绝文仲的时候,我刚巧经过,就听见了。之后也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她真的很喜欢你呢。」 天宇让自己的身体深深陷入摆在床头的枕头, 「我从来没想过她喜欢的人会是我……」 天朗让身体以趴着的姿势飘浮起来,然后俯下身望着还坐在床上的哥哥。 从天宇提到方慧时,脸上露出的怜爱神情,天朗立刻看出端倪, 「你们该不会开始交往了吧?」 被看穿心事的天宇马上涨红了脸,但是他好不容易才有个可以商量的对象,只好抓紧机会激动地问道, 「天朗,我这么做是不是很自私?明知道自己能够留在人世的日子只剩下五十天,却还是接受方慧……」 天朗不待哥哥说完,就飘到他面前,打断他的话, 「这五十天对方慧而言,是一份礼物噢。」 天宇凝视着眼前难得认真的弟弟,天朗又说道, 「与其后悔来不及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对方,现在她能和喜爱的人共度五十天,难道不是一种奇迹吗?」 他的话让天宇无言以对, 「天朗……」 天朗以阳光般的笑容鼓励着哥哥, 「你要好好珍惜噢,这可是我给老哥你的特别待遇呢。」 见天宇沉默不语,天朗为了转移话题而问道, 「左手球练得如何,有进展吗?」 天宇的神情才稍稍转变,恢復平时和弟弟相处时的样子,回答道, 「你几乎都没有锻练过左手,所以不是很灵活。不过因为我是左撇子,还是会下意识用左手,说起来也算有些进展,希望在你回来的时候,身体应该已经习惯了。」 然而提到保龄球,天宇就想起欧达源说的话,冷不防问道, 「天朗,为什么你那时候会突然决定正式参加口琴组?」 天朗一贯的嬉皮笑脸, 「我不是说过吗?为了和我最爱的老哥在一起啊。」 「可是欧达源说,你是为了方慧。」 天宇的话让一向如同万里无云天气般的天朗脸上出现了乌云。 天宇又说道, 「就算保龄球的练习有多累,你还是坚持参加口琴组。」 天朗搔了搔头发,喃喃自语地说道, 「真伤脑筋,他怎么会这么说啊?」 天宇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追问道, 「到底是怎样?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天朗的目光开始四处游走,有意无意地逃避天宇。不给天宇质问的机会,天朗逃难似的飘了起来,连忙説道, 「当然不是真的啦。对了,我得先走了,老哥,百日再见了。」 说完,他就飘到一直站在角落等着他的黑白使者身边,挥挥手之后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五章 - 星月恋曲 (1) 1 岁末的脚步越来越近了,然而天气却反反覆覆,每到中午就炎热得像夏天。 方慧在演出筹委召开的会议结束后,从学生会所在的大楼走回会所,就已经被太阳晒得双颊红通通的。 一打开会所的门,敞开的窗户就迎面吹来阵阵轻风,让她觉得舒服极了。 看到天宇坐在沙发上看书,方慧喜出望外地走向他,问道, 「你这么早就来了。」 天宇微笑着放下手中的书。 方慧走到他身边坐下,并从手中的信封里拿出在会议中分发的舞台背景设计图,摊开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这些是筹委会选出的五个舞台背景设计。」 两人并肩坐着,一同讨论着,低头在看设计图的方慧问道, 「你觉得哪张比较符合这次的主题?」 为了看清楚,天宇凑近看着设计图,冷不防方慧突然回过头,两人的唇在那一瞬间碰上了! 虽然只是不到一秒鐘的事,但是两人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彼此都无法移开视线。 心里同时交织着悸动和紧张两种情绪,让他们想要靠近,却又莫名地害怕,就这样进退两难地僵持着。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方慧提起勇气稍微向前移动的同时,天宇也正巧往前靠近,两人的唇就这样再次碰上。 没有经验的他们虽然只是轻轻地吻着,甜蜜的感觉却立刻将他们团团包围。 天宇情不自禁地将方慧拥入怀中,方慧也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是在听到脚步声才匆匆放开彼此。 一走进会所,茵茵就大声嚷嚷, 「都十二月了,为什么天气还这么热啊!?」 说着,茵茵就走向窗户吹风。 面红耳赤的天宇和方慧下意识地别过头去,不敢看着对方…… 在当天晚上的练习之后,方慧将彩排的日期写在白板上,并提醒道。 「大家回家最好试一试演出的服装,不合穿的话,记得在这两个星期之内找委员换尺码。」 天宇突然想起,对坐在一旁兴趣缺缺的雪彦说道, 「雪彦,你还没有拿到演出服装吧?」 雪彦轻描淡写地回答。 「文仲说是白衬衫搭黑长裤,我自己有,没有问题。」 突然从天宇身后冒出来的茵茵却上前拉着他, 「还有外套和领带啊,我们现在过去试吧。」 说完,就拉着雪彦朝服装间走去。 在雪彦试穿外套时,茵茵几乎是以仰慕的目光望着他, 「雪彦,把眼镜拿下来嘛。」 雪彦下意识地护住眼镜,説道, 「只是试外套,为什么要把眼镜拿下来?」 茵茵却以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 「因为你不戴眼镜的样子很帅啊,这样铁定会迷死很多女生的。你看,只是穿上外套和戴上领带,你就已经很引人注目了。」 她趁机夺走雪彦的眼镜,让正急着解下领带的雪彦措手不及。天宇和方慧望向他,十分同意茵茵的看法。 虽然身形偏瘦,但是雪彦给人一种玉树临风的优雅气质,在他们这种年纪的男生当中算是相当少见的。 不想让茵茵胡闹下去,雪彦将脱下的外套和领带交给文仲, 「这件就可以了。」 文仲连忙接过来将编号记录下来,与此同时,雪彦转而对茵茵説道, 「把眼镜还给我。」 茵茵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手中的眼镜还给他,却仍然在做最后的努力, 「雪彦,你戴隐形眼镜好不好?然后把刘海梳理好,一定比偶像还要帅!」 雪彦将眼镜戴上,不知为何居然对茵茵説道, 「外表有这么重要吗?你喜欢一个人,从来也不是因为他的外表,不是吗?」 茵茵听到他这么说,总觉得他话中有话,不自觉地怔住了。 没有发现茵茵的表情变化,把柜子关好的文仲大声説道, 「去喝茶吧!」 说着,就跑出去四处招兵买马。 「我们也去吧。」 算准时间出现在门口的雷娜笑吟吟地说道,然后不由分説地挽着雪彦的手。 这么想和他们打成一片,那当初雷娜自己变成学生担任吉他手就好了,为什么要将他卷入这么麻烦的事呢? 雪彦始终无法理解雷娜的思想逻辑,只能无奈地看着她…… 第五章 - 星月恋曲 (2) 2 一转眼就到了彩排的日子。 各组人马分工合作地将演出所需的乐器和道具等等,分批从各个社团会所运送到演出时使用的中央礼堂。 到了傍晚七点鐘,各组按照节目的编排进行第一次的彩排,一直到十点鐘才结束。大伙儿又忙着把东西搬回各自的会所,虽然已经很晚,但是校园内还是人来人往,就和白天一样热闹。 茵茵和方慧推着装着乐谱的手推车往会所的大楼走去,正巧看到文仲在帮舞蹈组的女生将大型道具搬进位于一楼的社团会所,两人有说有笑的,气氛十分融洽。 方慧下意识朝茵茵看去,果然发现她的脸色沉了下来,更为了不要经过那里而故意将手推车往另一个方向推去。 这么累了还要绕远路,方慧却丝毫没有埋怨,两人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到会所。 闷闷不乐的茵茵将装着乐谱的箱子搬到桌上,对方慧说道, 「我留在这里收拾乐谱和口琴,你去帮他们吧。」 显然是不想再经过舞蹈组那里了。 看着茵茵默默地点算着口琴,情绪显得很鬱闷,方慧尝试开解她, 「你不要这样嘛,文仲的为人就是这么热心,你又不是不知道?」 对于这一点,茵茵当然很清楚, 「我知道啊,但是我就是没办法不在意嘛!舞蹈组的那些女生个个都这么漂亮,那个笨蛋一定会被抢走的啦。」 茵茵有多喜欢文仲,方慧比谁都清楚。 「茵茵,所以我说了,不要让自己后悔啊。」 知道方慧说的话不无道理,茵茵只能低下头不再吭声。 看得出她是真的不想再次目睹那种令她心烦的画面,方慧只好説道, 「那我自己回礼堂帮忙了。」 茵茵点点头,仍旧不説话,手上的工作也没有停下。 方慧一走出会所,刚巧遇上搬着一箱谱架走回来的天宇,于是问道, 「还有东西要搬吗?」 走向她的天宇摇摇头, 「这些是最后了。」 两人边说边走上楼。 然而当他们来到会所门外,却立刻被里面传来的争吵声吓了一跳。 先是传来文仲的声音, 「你干嘛话中带刺啊,只不过和她们约好去看场电影,不必说得这么难听吧?」 「你之前明明喜欢方慧,才几个月的时间就移情别恋了?」 茵茵突然提起这件事,让方慧和天宇不禁面面相覷。 接着又传来文仲的声音,聼得出他明显被激怒, 「方慧都已经这么明白地拒绝我了,就算我现在喜欢上别人,又有什么不对啊?」 茵茵却不饶人地説道, 「为什么你们男人喜欢一个人可以这么轻易就改变?方慧喜欢天宇可是喜欢了很久,就算他现在不在了,方慧也还是惦记着他。」 深切明白这一点的天宇转头望向站在身边的方慧,情不自禁地拉起她的手,两人相视而笑。 这时,文仲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就是知道啊!就算再怎么坚持下去,我也完全没有机会,不是吗?既然是这样,我为什么不可以和喜欢我的女生交往!?」 看来是发火了…… 茵茵接下来说的话,让方慧和天宇完全没有预料到, 「只要是喜欢你的女生,不管是谁都可以吗?我从一年级就喜欢你了,那你跟我交往啊!」 这句话一说出口,无论是会所里或是会所外,都一片死寂。 站在门外的两人无法看见门内的情景,都感到很焦急。 良久,他们才听到文仲以不确定的语气问道, 「你……你喜欢我!?」 他的疑问句显然激怒了茵茵,惹得她大声叫道, 「不行吗?有这么奇怪吗?就算我看起来像个小孩子,我也已经十八嵗了,和你同龄啊!」 说完,就听到她的脚步声朝门口的方向传来。 方慧和天宇正紧张地要找地方躲起来,却发现茵茵并没有走出会所,脚步声也忽地停止了。 这样的转变让他们非常在意,终于忍不住从门边探出头,朝门内望去。 只见文仲从后面紧紧抱住娇小的茵茵,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 一向开朗的茵茵脸上挂着两行炽热的泪水。 两人身高的距离至少有三十公分,看起来像是大人抱住小孩一般,但是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温馨感觉。 过了好一会儿,文仲才弯下身子,柔声説道, 「我并不是觉得奇怪,也从来没有认为你是小孩子喔。」 茵茵伸出手抓住文仲环抱住她的手臂,泪水淌在文仲的手背上,让他心疼地説道, 「我只是从来没想过你居然喜欢我。」 她将头往后仰起看着文仲, 「你有意见噢?」 文仲这才放开她,让茵茵转过身面向着他,文仲轻轻帮她擦拭脸上的泪水, 「我不敢。」 说着,再次情不自禁地将她抱个满怀。 「你一直在我身边鼓励我,在方慧拒绝我的时候,也陪着我、安慰我。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把我当成好朋友。」 依偎在心爱的人怀中,茵茵甜甜地笑了, 「笨蛋!」 正当两人情到浓时,门外却传来阿茂的声音。 「方慧、天朗,你们站在门口做什么?怎么不进去?」 会所里的文仲和茵茵立刻放开对方,并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外。 看到方慧和天宇脸上带着尷尬却又欣慰的表情,马上知道他们目睹了一切,让文仲和茵茵不觉脸红耳赤…… 大家假装若无其事地收拾好之后,时间已经很晚了,于是就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地各自回家。 在下了公车走路回家的时候,方慧牵着天宇地手,问道, 「下个星期五是平安夜,我们一起出去吧?」 天宇看得出她很期待, 「那你想去哪里?」 见他一口答应,方慧开心地説道, 「只要和你在一起,哪里都无所谓。」 天宇为了閙她,故意説道, 「那我们约在会所好了。」 「会所?」 方慧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天宇轻轻拍她的头,说道, 「骗你的。」 「你真是的,越来越像……」 她及时停住。 天宇知道她要说的是越来越像天朗,忍不住笑了。 「我早上十点鐘去你家接你。」 约好时间之后,方慧满足地牵着他的手, 「好像在做梦一样,我们居然可以一起渡过平安夜。」 天宇不忍心扫她的兴,只是以微笑回应。 是啊。 这是两人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圣诞节…… 第五章 - 星月恋曲 (3) 3 接下来几天,方慧一直忙着演出的确定工作,根本没有时间去想约会的事。 平安夜前一天早上,在方慧的父亲方先生正要出门的时候,他却见到穿着俏丽粉紫色小洋装的茵茵已经站在门外,看起来是等候多时了。 见到他,茵茵连忙很有礼貌地説道, 「方伯父,你早。」 对于她在这个时间出现,身材微胖,一脸和善的方先生有些意外,但还是亲切地説道, 「茵茵,你找小慧吗?她还没睡醒呢。」 方太太听到谈话声,也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是茵茵,笑逐顏开地説道, 「是茵茵啊,没关係,你先进来再説。」 说着,她就亲热地拉着茵茵进屋来。 方太太的年龄和谢太太的差不多,但是打扮朴实的她看起来比较符合实际年龄。 两人进到屋里,方太太关心地问道, 「什么事这么急啊,大清早就过来了?」 此刻的茵茵实在是心焦如焚,也顾不了三七二十一了, 「方伯母,你第一次送方伯父的礼物是什么?皮包、衣服、还是手錶?男生究竟想要收到什么样的礼物啊!?」 方太太面对坐立不安的茵茵连珠炮的提问,顿时也傻了眼。 听到客厅传来笑声,还在睡梦中的方慧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她拿起床边的闹鐘看了看,才七点半。 究竟是谁这么早啊? 她懒洋洋地离开温暖的被窝,打开房门走到客厅。 出乎意料地看到母亲和茵茵两人正翻着流行杂志热烈地讨论着,让她再次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然而她却听见两人的对话, 「方伯母,你看这个手錶好不好?」 方太太看了看茵茵所指的手錶,认真地给予忠告, 「你们还是学生,不可以买这么贵的手錶。而且太过名贵反而会造成对方的负担,还是找实际一点的比较好。」 还穿着睡衣的方慧走上前,不解地问道, 「你们在做什么啊?」 茵茵看到她,兴奋又紧张地问道, 「方慧,你说要买什么礼物给文仲?如果是你,第一年会买什么圣诞礼物给男朋友啊?」 圣诞礼物?男朋友! 方慧一听到这两个名词,才发现自己一心惦记着要和天宇一起过圣诞,完全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这回轮到方慧慌了, 「茵茵,你等我一下。我换好衣服,我们一起出去买礼物!」 方太太看到女儿慌张的模样,説道, 「小慧,时间还早,你别这么急……」 话还没说完,方慧已经匆匆忙忙地跑进浴室洗脸刷牙,留下一脸错愕的方太太和茵茵…… 女生们又怎么会知道,男生也一样不知所措啊。 一大早,天宇接到文仲的电话, 「天朗,救命啊!」 他惨叫般的求救让天宇慌张地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没想到文仲的回答却在天宇的预料之外, 「昨天茵茵说要和我共渡圣诞节,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该买什么做为圣诞礼物!?玫瑰花、香水、首饰还是手錶?我一点头绪也没有,而且也已经来不及打工赚钱了!怎么办啊!?」 从他惊慌失措的语气中,天宇可以想像得到他哭丧着脸的样子。 想起自己也还没有准备方慧的礼物,天宇笑着説道, 「那我们今天一起去挑礼物吧。」 文仲这才如释重负。 上午十一点,天宇来到和文仲约好的车站。 当文仲抵达的时候,他身边却多了个人。 天宇有些意外, 「雪彦?你们怎么会一起来的?」 文仲开心地説道, 「我在路上刚好遇到雪彦,想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那对于买礼物送给女孩一定很有经验,所以就请他跟我们一起去了。」 雪彦表面上没有说什么,心里却嘀咕道。 什么刚好遇上?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要不是怕天宇和文仲独处时会在好友面前不小心说溜嘴,他才不会来监视。虽然百般无奈,但是一想到这已经是最后的一个月了,雪彦也只好认命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就跟着他们两人离开了车站。 至于方慧和茵茵,就算再怎么心急,但是时间这么早,除了便利店,根本没有商店开门营业。于是,在方太太的劝説下,她们终于按耐住想要立刻出去找礼物的衝动,乖乖在家里吃早餐。 捱到十点鐘,方太太才笑着对她们説道, 「好了,你们可以出去了。」 得到解禁令的两人立刻拿着包包站起身,几乎就要夺门而出。在两人急着穿鞋的时候,方太太把之前讨论的礼物名单交给茵茵, 「其实买礼物这种事,并没有一定的法则,一切都要看你送礼的对象。而且我认为只要是喜欢的人送的,不管是什么东西,对方都一定会很喜欢的。」 茵茵和方慧对望了一眼,露出甜美的笑容点点头。 带着兴奋又紧张的心情,她们来到位于市中心的天虹商场,看着琳琅满目的圣诞礼品,实在不知道要从哪里着手。 两人走进男装部,茵茵拿着方太太给她们的单子,一边看着架子上的衣服, 「我好羡慕你,方慧,能有妈妈在身边真的很好,哪像我?」 方慧轻轻握着她的手,以示安慰,并表示, 「你如果需要意见和帮忙,我可以把妈妈借给你噢,况且能帮你的忙,妈妈也很高兴呢。」 茵茵甜甜地笑了,两人继续伤透脑筋地挑选着礼物。 就在这时,她们身后突然有人叫道, 「方慧,茵茵。」 两人顺着声音回过头,异口同声叫道, 「雷娜!?」 走向她们的正是全黑装束的帅气女生雷娜,茵茵难掩惊喜的情绪, 「怎么这么巧?」 雷娜瀟洒地来到他们面前,堆满笑容説道, 「就是説啊,真巧。」 三个女生亲热地手拉手。 表面上看起来又惊又喜,实际上雷娜却在心里想着要是雪彦在场,一定会不屑地在说道, 「巧什么巧,根本就是算计好了故意来[偶遇]的好不好?」 差一点就笑了出来的雷娜为了完成任务,连忙将脑海中的胡思乱想抛在一边, 「你们在挑选圣诞礼物吗?我来帮你们吧。」 两个女生如见到救星似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茵茵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像雷娜这么有经验的人,真的愿意帮我们吗?」 对于她的説法,雷娜只能以微笑作为回答。 买礼物给男生的经验吗? 说真的,在雷娜的记忆当中,似乎从来没有买过礼物送给男生。 况且都已经当了死神这么久,还需要买礼物送人吗? 就这样,三人继续毫无头绪地在男装部打转,直到茵茵在贩卖格子衬衫的架子前停了下来,大声叫道, 「方慧,雷娜,你们过来看看,这件怎么样?不会太贵,而且又是文仲喜欢的黑色。」 雷娜接过来看了看,回答, 「很好看呢。」 雷娜暗自庆幸,还好这个全身作甜美打扮的女孩不会凭着自己的喜好挑选花俏的礼物给男朋友。 方慧看着雷娜将衣服交还给茵茵,虽然也觉得款式蛮适合文仲的,但是她却想到一个实际的问题, 「可是茵茵,你知道文仲穿几号吗?」 茵茵愣了一下。 她不知道哦。 但是终于找到合意的礼物,她是绝对不可能放弃的, 「不管了啦,就买最大号的就是了。好不容易才找到礼物,我才不要重头来过。对,就买最大号的,反正文仲看起来就像个巨人一样。」 显然已经被逼得狗急跳墻的茵茵几乎抓狂。 为了安抚她,雷娜灵机一动, 「或许可以找一个身形和他相近的男生。」 聼雷娜这么说,方慧开始四处张望,居然在旁边的精品部门找到一个和文仲一样高头大马的男生。 「茵茵,我们去找那个男生帮忙吧。」 她才一说完,心急的茵茵就拿着衣服跑向那名男生。 可是对方毕竟是陌生人,一向大胆的茵茵也不觉紧张起来, 「先生,可以请你帮忙一下吗?」 那男生一回过头,双方都呆了。 呃? 「茵茵?」 「文仲!」 两人连忙将手中选好的礼物藏到身后去,同时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一说完,他们发现和对方同行的人,六个人都对这种巧合感到不可思议…… 居然都已经遇上了,他们就不可能继续分开走吧。 走在最前面的茵茵哭丧着脸, 「原本要给你一个惊喜的,结果居然还请你帮忙试穿……」 走在她身边的文仲却显得非常高兴, 「我还是很惊喜啊,而且一点儿也不介意。能够一起挑选,我觉得更好噢。」 茵茵委屈地看着他,文仲笑着扬了扬手中的小袋子, 「至少我确定你很喜欢这个音乐盒啊。」 看着没心机的文仲单纯的笑容,茵茵这才释怀,脸庞也染上了笑意。 走在他们后面的方慧和天宇见茵茵已经从刚才的沮丧恢復过来,不禁相视而笑。两人虽然没有交谈也没有牵手,但是彼此的眼神交流却被跟在他们身后的雷娜和雪彦看地一清二楚。 雪彦忍不住用心电感应与雷娜对话, 「他们不是要隐瞒两人交往的事吗?这样看着对方,不就是在向大家展示他们正在热恋吗?」 雷娜也以同样的对话方式回答, 「要他们骗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天宇哥哥能够直到今天才被一个人发现,我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了。」 听到雷娜事不关己的口吻,雪彦瞪了她一眼,通过心灵感应説道, 「当初好像是你提议这么做的吧?而且方慧发现真相那天,我刚好回死神殿,应该是由你负责监视的吧?真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 雷娜立刻露出百万瓦特般的笑容,想要将自己的疏忽轻轻带过。 雪彦知道再説也没用,于是转到另一个话题, 「对了,不是说好你会带她们去东部的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雷娜却装作没听见,雪彦看见她闪烁的眼神,立刻明白, 「你昨晚趁着我不在的时候,又变成雷出去鬼混了,是不是?」 雷娜知道无法狡辩,坦白回答, 「我已经尽量赶过去了,但是她们都已经上了来这里的公车……」 无视于雪彦冷峻的眼神,雷娜反而上前挽着他的手,顾左右而言它, 「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难得可以进行三重约会耶。」 雪彦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不知死活的雷娜则笑得更加灿烂。 最终章 - 告别的时刻 (1) 1 圣诞节之后,紧接着就是新的一年。 近两个月的寒假就这样过去了。 开学第一天,天宇对着镜子整装,并戴上七个耳环。 看着镜中人,他心中那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与以往有些不同。 将近三个月来,他每天在镜中看到的就是这个金发少年,让他几乎忘了这个身体是弟弟天朗的。 「天朗,你准备好了吗?」 母亲的声音传了进来,天宇连忙收拾心情, 「来了!」 将装耳环的盒子收好,他就拿起背包离开房间。 由于父亲顺道送他过去,天宇抵达学校时还很早,就如常地上会所休息。 用钥匙打开会所的门,他就坐在最靠近门口的那张椅子上看书,享受这片刻的寧静。 正看得入神,身后突然有人説话, 「你去染发了啊?」 天宇顺着声音回过头,站在他身后的正是方慧,他笑着回答, 「妈妈说开学了,而且演出也快到了,还是把头发整理一下。」 方慧在他身边的椅子坐下,望着他说道, 「我还以为你会把头发染黑呢。」 天宇放下手中的书,带着淡淡哀伤回答道, 「怎么可能啊,这个身体是天朗的。」 这个回答让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不想继续谈论这个沉重的话题,天宇将书本收进书包,説道, 「快上课了,我们走吧。」 说完,两人就各怀心事地离开会所…… 2 无论如何胡思乱想,日子还是会随着时间而流逝。 眼看只剩下十天就是正式演出的日子了,各社团的准备工作开始进入尾声。 在正式演出之前的最后一个星期六,就是总彩排的日子。 在开始将乐器和制服等运送到礼堂之前,方慧在会所最后提醒道, 「请大家把今天的总彩排当成正式演出,一定要全力以赴。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要马上提出来,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説明结束之后,大家就自动自发地着手自己负责的工作。 看着他们分工合作的拼劲,天宇为自己也是当中的一份子感到欣慰,并努力工作着。 方慧注意到他脸上一直带着浅浅的微笑,就趁着两人一起推着手推车的时候问道, 「你今天的心情好像很好噢,一直笑眯眯的。」 经她这么一说,天宇才察觉这一点, 「原来都表现在脸上了啊?」 方慧点点头,直言道, 「是啊,好明显呢。有那么高兴吗?」 「真的很高兴。」 天宇打从心底这么想,接着説道, 「虽然只是学生时代的演出,但是对我来説,这么多人同心协力地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努力,是一辈子难得的经验。」 方慧静静听着并没有打岔,他又説道, 「我们兄弟俩从小就开始打保龄球,这项运动与足球和篮球之类讲求团体合作的完全不同。在保龄球场上,能够帮自己的就只有自己,当我出错的时候,绝对没有人能够帮忙补救。」 他直视着前方, 「但是在口琴组的时候,却不一样。大家各尽本分,互相配合,要演奏一首优美的大合奏曲子,绝对不是一个人可以独自完成的。」 方慧轻轻地笑了, 「所以你特别喜欢大组。」 天宇微笑着默认,两人继续往彩排地点走去。 模拟正式演出的流程,总彩排在晚上七点鐘掀开序幕。 六点半的时候,所有人就已经换上演出的制服,在后台等着上场。 在第三个项目开始之后,舞台监督来到方慧面前, 「你们是下一个,快准备一下。」 方慧立刻下达指示,口琴组的成员都各就各位,准备登场。 天宇默默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想要将所有人与物深深烙印在心中…… 回到家中,已经精疲力尽的天宇在淋浴后,也不管头发还溼溼的,马上就躺在床上。他看着挂在墻上的兄弟合照,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段日子下来,他才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弟弟。 一直以为是最亲近的两人,但是弟弟却不曾把自己最烦恼的事向他倾诉过。 想到这里,他赫然发现,自己又何尝将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告诉过天朗呢? 因为不想和弟弟竞争,所以天宇放弃打保龄球。不想造成弟弟的困扰内疚,他并没有说出真相,只是以其他理由作藉口。 可是看出他的用意的天朗却为了不辜负他的放弃,努力练习并导致受伤,甚至必须接受手术。 在哥哥面前表现得如此开朗和无所谓的天朗,在得知无法继续打球之后,究竟渡过多少个痛苦难过的夜晚? 还有,他从来不知道弟弟喜欢的人是谁。 但是相对的,他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弟弟,他喜欢的人是谁。 他实在无法想像,当天朗知道最喜欢的方慧倾慕的对象是哥哥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滋味? 想着想着,天宇将身子缩了起来,像是婴儿在母亲子宫内的姿势。 面对着最亲近的哥哥是情敌这件事,天朗从来没有表现出不满的情绪。他总是亲热地叫着老哥,兄弟俩在一起的时间也很长。 是啊,明明经常在一起谈天説地,却始终没有谈过最重要的话题。 如果换成是自己,应该会很痛苦吧。 活着对天朗而言,究竟是怎样的煎熬…… 想到这里,天宇的脑子突然停顿了。 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但是脑袋却又无法具体地呈现出那是什么。 天宇反射性地坐起身,茫然地望着前方。 虽然还是想不起事发经过,但是天宇却有种感觉,彷彿眼前出现一些蛛丝马迹,让他能够借此找到失去的记忆当中最重要的一片拼图…… 最终章 - 告别的时刻 (2) 3 虽然很期待演出的到来,但是天宇也很清楚,这同时意味着他离开的日子越来越靠近了。 在大家忙着适应新学期的同时,演出的脚步已经来到眼前。 星期六一大早,所有参与演出的社团都忙得不可开交,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朝气和活力。 忙里偷间的天宇坐在一旁,仔细地看着每个人忙忙碌碌地走进走出,彷彿是要将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记在脑海中一样。 发现他独自坐在一旁,方慧放下手中的乐谱,走到他身边坐下, 「你在看什么?」 天宇看了看她,又漫无目的地望向来来往往的人们,低声説道, 「这是我的最后一场演出,我想记得这一切,还有此刻的心情。」 方慧注视着天宇带着复杂表情的侧脸,久久说不出话来…… 天宇的话深深刻印在方慧的脑海,结果不管他走到哪里,方慧的注意力就跟到哪里。 虽然长久以来,她的目光大多数的时候都会落在天宇身上,但是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一刻也不愿移开。 也因为如此,方慧深刻地感受到今天的天宇和平时很不一样。每次他一有空馀的时间,就会到处和人聊天,看起来就十足像是从前的天朗。 唯独有一点是完全不同的,那就是天朗的笑容是阳光般灿烂耀眼,谈笑风生之间经常聼到他爽朗的笑声。 然而眼前的天宇脸上挂着的是月光般柔和恬静的微笑,和人交谈时,侧耳倾听的情况比较多,却会适时地开口回答。 这样的天宇,让方慧心底產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在她看起来,天宇似乎是在向大家一一话别。 察觉她关注的视线,天宇回过头对方慧露出温柔得令她心碎的笑颜…… 在后台准备上场之前,两人才有机会静下来站在一起。方慧将手中的乐器放在身后的桌上,对站在身边的天宇説道, 「转过来面向我,你的领带歪了。」 天宇顺从地面向着她,方慧熟练地伸出手帮他调整领带。虽然身边挤满了人,但是他们却一下子就进入了二人世界。 天宇凝视着方慧,关心地问道, 「方慧,你还好吗?」 方慧停下调整领带的动作,不解地抬头看着他, 「还好啊,怎么了?」 天宇依旧是那副温柔的笑容,却掺杂着些许的心疼, 「可是我觉得,你好像就快哭出来了。」 方慧连忙回过头望向后台镜子里的自己,这一望让她顿时怔住。 镜子里的她红着双眼,表情看起来像是在强忍着泪水一样。 方慧不禁低下头,她完全没有料到自己拼命想要隐藏的心情竟然全都写在脸上! 在拥挤的后台,大家都将心思和注意力放在演出上,没有人发现站在后排的天宇单手轻轻将方慧整个人紧紧拥入怀中,来不及放下左手拿着的和絃口琴…… 他轻声对怀中的方慧説道, 「不要这样。」 方慧的泪水已经悄悄从眼角滑落,她将脸埋入天宇的怀中,天宇又説道, 「我们……还有时间,就算只剩下几天,也还有时间。」 方慧用尽全力抱住天宇,压抑的哭声让天宇更加深切感受到她的哀伤。 打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这段爱情是有期限的,然而当分离的脚步逐渐逼近,两人却还是无法坦然承受。 站在他们前面的雪彦装成若无其事,也没有回头。 可是他却清楚听到天宇的温柔话语和方慧的低声哭泣,两者都深深刺进他的心。 雪彦此时再次深刻体会到,成为死神确实是这世上最严厉的惩罚。 「口琴组,轮到你们了!」 舞台监督的声音让两人回到现实,天宇轻轻拭去方慧脸上的泪水, 「走了。」 哭了一场反而让方慧的情绪得到舒缓,她转身拿起低音口琴,跟着天宇的身后步上舞台…… 演出跟着流程顺利进行,口琴组的演出项目结束后,天宇等人还得帮忙其他的幕后工作。 直到整场演出结束之后,天宇和所有演出者才能来到观众席,和前来捧场的亲朋好友説话合照。 「爸爸、妈妈。」 他和方慧最先找到谢先生和谢太太。 母亲拉着儿子,一脸意外地问道, 「天朗,你什么时候改吹和絃口琴了?之前不是吉他手吗?」 天宇这才发现自己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父母,顿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见老实的他再次陷入困境,方慧笑着为他解围, 「之前他就学过,因为临时找不到人代替天宇,所以他只好上场了。」 这个解释轻而易举地让他们接受,谢太太还感触良多地説道, 「刚才我看到你站在那里吹奏和絃口琴,还以为是天宇回来了。」 她的眼中闪着泪光,让天宇感到心疼,轻轻搂住母亲的肩头。 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后却传来几个女生的声音, 「天朗学长,可以跟我们合照吗?」 面对几个陌生的女生提出这种要求,天宇深感意外。 然而他却立刻想起每次演出之后,天朗都被不同的女生包围着一起拍照,这种情况已经司空见惯了。 方慧看出他的犹豫不决,轻声在他耳际説道, 「这对天朗来説,是家常便饭噢。」 天宇虽然颇感无奈,却只能认命地点点头,尽量挤出天朗的灿烂笑容,亲切地和少女们合照留念。 结果,越来越多女生围上前来,要求和他合照,几乎就要变成偶像与影迷的聚会了…… 等他终于和所有仰慕者合照完毕,谢先生和谢太太已经不知去向。 「爸爸和妈妈呢?」 坐在观众席上等他的方慧回答道, 「他们说先去附近喝点东西,你要回去的时候再通知他们。」 两人结伴走下楼梯,朝舞台的方向走去。天宇将领带解下来,忍不住説道, 「原来要当太阳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方慧看了他一眼,笑着説道, 「那当然了。不管走到哪里,太阳永远都是注目的焦点。」 快要到舞台时,茵茵已经跑上前拉着两人, 「天朗、方慧,快过来一起拍照!」 两人对望了一眼,笑着任由茵茵拉着,挤进正在拍全体照的表演者之中。 站在众多好友当中,天宇笑得特别灿烂。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天宇的笑容带着不捨,却也格外的豁达开朗。 让人分不清楚,这个散发强烈光芒的人,究竟是月亮,还是太阳? 演出结束之后,谢先生一家把方慧送到家楼下。 方慧道谢后下了车,天宇对爸爸説道, 「爸爸,我送方慧上楼。」 说完,就跟着下了车。 看着他跟着方慧走过对街,谢太太心中再次產生疑惑,对丈夫説道, 「我上次问过方慧,究竟是喜欢天宇,还是天朗?」 谢先生转头望着妻子,谢太太接着説道, 「她说喜欢的是天宇。」 谢先生没有搭腔,谢太太又説道, 「可是你看,他们两个的样子看起来就是在交往中的情侣啊。」 谢先生顺着妻子的目光,转而望向儿子和方慧。 儿子的左手拿着方慧大大的运动袋,右手居然牵着方慧的手,两人的态度是那么自然。 谢先生由衷地説道, 「我不认为方慧在説谎,从她在天宇的葬礼上,还有之后来拜祭时的举动,我觉得她喜欢的人,确实是天宇。」 「我也这么认为。」 谢太太望着走进升降机的两人,喃喃地説道, 「我觉得就算她和天朗交往也无所谓,只要她不是把天朗当成天宇的替身。」 谢先生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握住妻子的手…… 在升降机里,天宇开口问道, 「方慧,你明天有空吗?」 和他手牵手的方慧看着他,问道, 「有空啊,什么事?」 天宇将她拉靠近自己,出乎意料地説道, 「我们去约会吧。」 方慧对于他的提议有些惊讶, 「约会?」 天宇带着感伤的眼神,幽幽地説道, 「虽然很可能马上就会消失不见了,但是我还是想要拥有更多和你相处的回忆。」 方慧捉住他的手臂,将身体靠着天宇,眼中含着泪光, 「好,我们去约会。我要让你留下很多很多美好的回忆。」 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送罢方慧,谢先生就将车子往回家的方向开去。 一路上,夫妻俩并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很有默契地说着刚才的演出。 到了半夜一点鐘,辗转难眠的谢先生起身到厨房喝水,在经过儿子的睡房时,却发现里面还有灯光。 他推开房门,就看到儿子还坐在电脑前,于是走进去问道,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吗?今天应该已经很累了吧,从一大早忙到现在。」 天宇回以微笑,手中的动作没有停下, 「我想把照片全部扫描进电脑,就只剩下三本照相本了。」 谢先生走到儿子身边,看着电脑荧光屏上一家四口的幸福照片,眼神之中露出些许怀念又悲伤的神情。 见状,天宇不禁伸出手捉住父亲的手臂,内疚地説道, 「爸爸,对不起,我……」 天宇原本想要说[我的意外],但他及时改口, 「我和哥哥的意外,让你和妈妈伤心了。」 谢先生将另一张椅子拉过去坐下,看着眼前的儿子,过了一会儿,他才説道, 「刚开始的时候,我确实觉得上天很残忍,就这样夺走了我的儿子。」 天宇静静看着很鲜少表露出情绪的父亲,心里十分清楚自己的死带给父亲的震撼和衝击。 谢先生握住儿子的手,脸上的表情產生变化, 「但是文莉告诉我,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上天对我还算不坏,至少没有让我同时失去两个儿子。」 天宇感觉到父亲稍微握紧他的手,父子俩四目相望。 「天朗,无论你做什么决定,爸爸都会支持你,但是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感受到父亲眼里的关怀,天宇问道, 「爸爸,什么事?」 谢先生回想起刚才和妻子的对话,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可以被取代的,我要你为自己而活。」 天宇一怔。 父亲不可能知道些什么,但是天宇还是忍不住动摇。 随后,谢先生轻轻将儿子拉入怀中, 「天宇已经不在了是事实,无论我们怎么伤心难过,他都不会回来了。」 天宇好想大声告诉父亲,他在这里。 但是他只能紧紧拥住父亲,什么也说不出口。 「但是我们还有你,天朗,你要好好地活着,知道吗?」 天宇轻轻地答应了。 他不能说。 时至今日,他只剩下最后的三天,而父母也好不容易走出失去他的阴霾,他不能让母亲再次痛哭失声。 长大之后,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和父亲相拥了,天宇把握住着这个机会,泪水不受控制地滑下…… 最终章 - 告别的时刻 (3) 4 天微亮,天宇才把灯关掉。 终于完成了。 他伸了伸有些僵硬的腰,走到窗前。 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天空是一种朦胧的灰白色。 天宇推开窗户,寒冷的空气立刻迎面吹了进来,让他顿时睡意全消。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了,他能留在世上的日子又减少了。现在,睡眠对他而言,是一种浪费和奢侈。 他伏在窗框上,看着楼下的街道。 虽然时间还很早又是星期天,但是已经有人摸黑出门了,偶尔也有车子开过。对面全年无休的便利商店迎来了一个又一个客人,街角的小吃店也正在准备营业。 一直以来,这样寻常的情景对天宇而言就只是生活的一部份,然而此刻他却感触良多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直到天空出现鱼肚白,天宇才往浴室走去,开始为外出做准备…… 还没到八点鐘,天宇居然已经准备就绪,正在门口穿鞋。 谢太太听到声响,还以为自己聼错了,一走出房门却看到是天宇开门要出去了。 「天朗,昨天那么晚才回来,你现在这么早就要出去啊?」 天宇停下脚步,有些抱歉地説道, 「妈妈,对不起,吵醒你了。」 谢太太笑着走向他,回答道, 「没关係。要上哪儿去?」 天宇将报贩送来的报纸捡起来交给母亲,有些不自然的回答道, 「我和方慧约好了出去。」 谢太太接过报纸,趁机顺势问道, 「你们在交往吗?」 天宇不想隐瞒,却也不想让母亲抱着不必要的希望, 「目前是的。」 「这样啊。」 谢太太只是淡淡地这么回答,也没有追问。 天宇在关门之前,对母亲説道, 「对了,妈妈,照片我都扫描完了,也储存在你的随身碟里了。」 谢太太开心的样子像个可爱的小女孩, 「真的吗?谢谢你,天朗。」 在离开之前,还能看到妈妈笑得这么灿烂,天宇感到很欣慰。 「那我出门了。」 和母亲挥手道别,天宇轻轻关上了门…… 他抵达方慧家楼下时,远远就看到她站在大堂。 因为昨天特别交待要穿轻便一点,因此方慧做了和平日一样的装扮,衬衫配搭牛仔裤。 一看到天宇,方慧就朝他跑了过来,虽然只是数个小时没有见面,但是方慧却感觉度日如年, 「你好准时。」 两人亲热地拉着手,方慧好奇地问道, 「我们究竟要上哪儿去?」 天宇终于不再卖关子了, 「环球影城!」 他的回答完全在方慧的预料之外,让她傻了眼。 不过,一向喜欢刺激的方慧还是欢天喜地和天宇花了一个多小时乘搭捷运,来到位于外岛的环球影城。 抵达时虽然还不到十点鐘,但是门外已经排着长长的人龙,两人也加入队伍开始排队买票。 天宇看着影城的入口处,感触良多地説道, 「其实在这里开幕之前,我和天朗就说好要一起来的。」 方慧听到他这么说,才明白他为什么会选择这里作为约会地点。 天宇低下头,带着遗憾的语气, 「我们兄弟俩,是没有机会一起来了。」 「天宇……」 方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知道自己的情绪影响了方慧,天宇微微地笑了, 「你等会儿帮我拍些照片,以后交给天朗,让他自己去做合成照片。虽然看起来,两个都是天朗就是了。」 方慧却立刻反驳, 「就算外表都是天朗,但是你们的神情不一样,我就能够分辨出来。」 「方慧……」 对于即将到来的分离,两人没有抵抗的能力,唯一能做的只有紧握住彼此的手,不轻易放开…… 约莫半小时后,他们终于随着人潮进入影城,映入眼帘的就是遥远王国那美丽典雅的城堡,让大多数的人都停下脚步照相,天宇和方慧也不列外。 看着手中的宣传手册,天宇问道, 「你想先去哪里?」 每个景点和游戏设施都让方慧心动,实在令人很难取捨,然而她还是做了决定,指着天宇手中那份摊开的手册,兴奋地説道, 「这里!」 天宇一看,居然是号称世界最高的双轨过山车! 由于时间还早,等候时间并没有很长,约半小时他们就登上了被称为太空堡垒的超级过山车。 零重力的旋转已经让天宇晕头转向,还加上什么蛇型旋转和螺旋旋转,更是让他目眩神迷。 面对这种极度的刺激,方慧虽然尖叫连连,脸上却挂满笑容。 当天宇好不容易才从过山车上下来时,他已经几乎说不出话了。相对的,方慧不但完全没事儿,甚至还精神奕奕。 然而看到他的惨状,方慧内疚地看着摊在椅子上闭目休息的天宇, 「对不起,我不该一开始就玩这么惊险刺激的设施。」 听到她的话,脸色苍白的天宇睁开眼睛,苦笑道, 「我从小就对高速度的设施没辙,倒是天朗每次都玩得不亦乐乎。」 说着,他坐直身子,轻轻拍了拍低下头的方慧, 「你不必道歉,今天就是来玩的,只要有机会,什么都要尝试。」 方慧望向露出浅笑的天宇,也察觉他语气背后的悲凉…… 可是,可是! 就算说什么都要尝试,但是为什么又是过山车啊!? 天宇这么想着,并立刻紧闭上双眼。 可是他的身体还是清楚感受到快速的急转弯和快翻转,高速带来的衝击完全不亚于刚才的太空堡垒。 当他感觉到过山车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于是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却发现他和方慧正身处在黑暗之中。 他的心底產生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看不见他一脸茫然的神情,方慧还愉快地解説道, 「这整座过山车被建在高达七层楼的人造埃及陵墓里,实在很与众不同。你看,那里有木乃伊大军耶,好壮观啊。」 随着过上车往有灯光的地方移动,天宇瞄见稍远处确实摆放着木乃伊的塑像,在阴暗的灯光下看起来还蛮恐怖的。 察觉到他的紧张,方慧握住他的手,天宇还没反应过来,变化又出现了。 随着过山车急速下沉,一直叫不出声音的天宇还是在心中大喊, 「究竟是哪个浑蛋发明过山车的啊?」 此起彼落的尖叫声贯穿他的耳朵,身体更因为过山车的高速而几乎离开座位,幸好有安全带才不至于被抛飞。 然而就在那个瞬间,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袭上心头…… 之后的水上表演和电影特效片场虽然也惊心动魄,但是毕竟这次是观众,让天宇开始乐在其中。 从片场出来之后,方慧笑着説道, 「你终于笑了呢。」 天宇为自己的表现感到丢脸,尷尬地説道, 「虽然说要尝试,但是我对过山车还是……」 方慧拉着他的手,説道, 「可是我很喜欢那种刺激的感觉,什么也不用去想,而且可以尽情地大喊大叫,把烦恼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 天宇看着她的侧脸,方慧又説道, 「其实,大声叫出来反而比较不怕噢,像你这样喊不出来,那种恐惧反而会留在心里。」 天宇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天朗每次都拼命大叫,可是叫完之后,却还吵着要玩多一次。」 接着又説道, 「下次你和天朗一起来,就能一块儿大叫了。」 天朗回来就意味着天宇离开,让方慧的心不自觉的往下沉而放慢了脚步。 察觉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天宇连忙转移话题, 「都这么晚了,我们去吃午餐吧。」 不想破坏今天的约会,方慧马上调整心情,露出灿烂甜美的笑容。 走进美食区,他们选择了装潢復古的快餐店。 一进门就听到优美的金曲,将人们一下子就带回五十年代。 「坐那里吧。」 方慧拉着天宇来到落地长窗前的座位,两人面对面坐着,然后商量着要点什么食物。毕竟是午餐时间,整个餐厅里挤满了人,天宇也只能跟着在长长的人龙中排队点餐。 在用餐时,方慧转头望出窗外,热闹的街道上由工作人员装扮成的卡通人物和电影中的经典人物不时出现,每次都会引来游客的围观。小孩们更是不会放过,总是一大班地围上前去。 看着天真无邪的小孩,方慧联想到某件事,笑着説道, 「对了,伯母把好多你们兄弟小时候的照片放上脸书,那时候的你们就和那些小孩子一样可爱呢。」 正在喝咖啡的天宇放下杯子,惊讶地説道, 「你什么时候成了我妈妈在脸书上的朋友了!?」 方慧回过头看着一脸诧异的他,得意洋洋地笑着説道, 「已经两个月了,她应该是在你的朋友当中找到我吧。我们只要同一时间上网,就会在网上聊天呢。」 看到她们的关係这么融洽,天宇很欣慰地説道, 「以后,你如果有时间,就多陪陪她吧。」 方慧知道他是指在他离开之后,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却説不出话来。 天宇也凝视着坐在对面的方慧,説道, 「这段日子,我一有时间就帮妈妈把照相本里的照片扫描进电脑。她看着我们兄弟俩小时候的照片,现在已经能够微笑着谈起关于我的往事了。虽然说到我的时候,她还是有些伤感,但是已经不会再轻易掉眼泪了。」 这样说着的天宇,脸上有些落寞和孤独。 他透过餐厅的玻璃窗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继续说着, 「与其说丧礼是为了逝世者而办的,我倒觉得是让活着的人接受逝者已经离开的事实。什么头七、三七、七七、百日,只是让活着的人慢慢习惯,并接受逝者从自己的生命中永远消失的过渡时期。」 「天宇……」 方慧伸出手,紧紧握住他的手。 此举让天宇将视线转回方慧身上,并满怀歉意地説道, 「方慧,其实我不应该让你知道真相的。如果是为了你好,就该让你和其他人一样,慢慢接受我已经离开的事实。」 方慧却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我不要。」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天宇,深情地説道, 「要不是有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因为没能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你,而后悔一辈子,现在这样,我觉得很好。」 两人握住彼此的手,方慧脸上掛着美丽的笑靨, 「我很感谢上天给我这个机会,让我知道你也爱我。」 天宇感动不已地凝望着无怨无悔地爱着他的少女,久久不能言语…… 然而欢乐的时光总是飞逝而过,眼看就快到关闭时间了。 饱受惊吓的天宇仍然面带笑容,和方慧牵着手往出口处走去,还説道, 「可惜今天不是星期六,否则就能看到烟花表演了。」 方慧一时口快,接着説道, 「我们下次……」 话没还说完,她就后悔了。 他们没有下次了。 已经没有共度周末的机会了。 方慧低下了头。 他们剩下的时间只有三天了。 看透方慧的心情,天宇握紧她的手什么也没说,继续跟着人群走了出去…… 由于隔日还要上学,两人用过晚餐之后,天宇就送方慧回家。 在上楼之前,方慧回过头问道, 「明天……你会去学校吗?」 天宇理所当然地回答, 「当然会啊,不过星期三会请假。」 一提到这个沉重的日子,方慧的脸色马上起了变化。 天宇走到她面前,安慰道, 「还有明天和后天。」 方慧却纠正道, 「是只剩下明天和后天了。」 天宇轻轻拉着她的手, 「方慧,不要忘记,我们这段时间是借来的。」 方慧抬起头,和天宇的眼神交会, 「我知道,但是……」 两人都没有再説什么,只是这样互相凝望着…… 最终章 - 告别的时刻 (4) 5 次日一早,睡得不好的方慧为了见到天宇,不得不勉强自己爬起身。 拖着疲惫身躯上学的她一来到楼下,居然看到了让她精神为之一振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 站在楼下的正是天宇,方慧立刻踩着小跑步朝他而去。 天宇带着一贯的温柔笑着, 「每次都是你去接我,总要礼尚往来啊。」 他说着,心想就算只有一次也好。 然而不想再次引起方慧难过的情绪,他没有说出口。 到了学校,两人就到各自的讲堂去。 虽然人坐在讲堂内,但是天宇的思绪却飞得老远,对于讲师在说什么,他一点儿也聼不进去。 趁着空档,他独自悄悄来到会计学院大楼的顶楼。 因为上次的意外,围栏的上端安装了铁架,以增加围栏的高度。 来到事发现场,老实说,天宇还是心有馀悸,然而他还是不自觉地走到两人掉下去的围栏旁。 望着四周的景色,他静静地回想着这段期间所发生的事,并试图从记忆的深处找寻那天在这里的片断。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每当他就要想起的时候,记忆就像是被罩上一层薄纱,让他无法看清楚。 「那天究竟发生什么事?我们到底是怎么掉下去的?」 他的视线虽然望着前方,却没有焦点,只是自言自语道, 「我当时伸出了手……」 说着,他像那天一样伸出了手,现在前方当然没有人,于是他随意将手靠放在围栏上。 出乎意料之外,就在他的手碰触到围栏的瞬间,某些变化突然翻天覆地朝他而来。 从昨天为起点,他最近所经歷过的大小事件,都一一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如同人生在倒带一般。 这就是人们在临死之前会看到的走马灯画面吗? 他忍不住这么想。 然而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无法停止这种感觉。 最后出现在他意识当中的,就是九十八天之前的那个关键时刻…… 在他身后的半空之中,有着两个熟悉的黑白的身影。 黑色死神手中拿着散发着蓝色微光粉尘的瓶子,并轻轻挥动瓶子,让光芒将天宇团团包围着。 身旁的白色死神虽然没有插手阻止,却仍不解地问道, 「既然要让他知道真相,那你当初又为什么要让他丧失那段记忆?」 黑色死神的语气中带着笑意, 「当然是为了让他愉快地渡过最后的岁月了。」 随后,他的表情在刹那间转变,脸上挂着认真严肃的神情,説道, 「况且,就算我坚持不让他想起来,凭他的毅力和观察,好像也已经很接近真相了。」 他用观察的眼神盯着天宇,脸上不带一丝笑意,让他第一次看起来象个冷酷无情的死神…… 所有的课都结束后,茵茵和往常一样来到会所。 一踏进去,文仲就探出头来,问道, 「茵茵,明天放学后有空吗?天朗说这段时间一直忙着演出,都没有机会好好聊天,想要找个地方聚一聚。」 茵茵走向他们,放下文件夹和书包,不解地问道, 「为什么要明天呢?周末不是更好吗?还可以来谈通宵呢。」 方慧和天宇对看了一眼,天宇说出早就想好的解释, 「后天是天宇的百天忌日,所以……」 文仲接着説道, 「我们当天都要上课,所以想要提早一天,聚在一起追悼他。」 对于这提议,茵茵没有异议,于是説道, 「那明天放学后在这里会合,到我家去吧。」 她和文仲马上就热烈地谈论明天要买什么零食,晚餐要怎么解决,完全没有注意到门外有人。 站在门外的雪彦拉住想要走进会所的雷娜,用心灵感应説道, 「不要进去。」 说着,他就用力拉着雷娜快步走下楼。 走在前头的雪彦对雷娜説道, 「明天就让他们四个好朋友聚聚吧。」 他的话让雷娜颇感意外,不禁扬起眉, 「这一点都不像你说的话。你不是很担心真相会被别人知道吗?」 雪彦回头望了雷娜一眼,又往前看去, 「就算会发现,可能性也只有茵茵而已,文仲才……」 聼出雪彦语气中的意思,雷娜笑着接着説道, 「他这么迟钝才不会注意到呢。」 雪彦停下脚步,让雷娜走到他身边,然后説道, 「随缘吧,反正也已经是这样了。」 雪彦说完,静静地看着雷娜。 两人都清楚知道,时至今日,已经没有回头的馀地了…… 最终章 - 告别的时刻 (5) 6 次日一放学,相约在会所见面的四人一起走出校门,朝捷运站走去,有说有笑地前往茵茵的住处。 上了捷运,天宇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文仲和茵茵抬扛,方慧则被他们逗得忍不住笑了。 这种情景也即将成为遥不可及的事了。 天宇珍惜地望着好友,深刻感受到时间正从他的手中慢慢流逝…… 一行人踏进茵茵的家时,正在脱鞋的文仲看着广阔的客厅,由衷地説道,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可是以公寓来説,这里也太大了吧?」 早就蹦蹦跳跳进屋的茵茵笑着説道, 「如果不是因为爸爸经常不在家,觉得住公寓对我来説比较安全,我们早就搬到有花园的大房子了。」 虽然这么说,但是茵茵丝毫没有炫耀的意思。 她将装满零食的袋子放在地上,拉着方慧, 「我们去拿果汁和汽水。」 方慧只好将手上的袋子交给天宇,然后跟着她走进厨房。 男生们将大包小袋的零食和水果放到茶几上,然后把书包放在沙发旁。文仲一坐在沙发上,立刻就看到沙发前的矮桌上摆放着一台手提电脑,大声问道, 「方慧,你不是说天宇的妈妈上载了很多他们兄弟俩的照片吗?我们现在来看看,可以吗?」 从厨房走出来的茵茵和方慧手上多了几瓶饮料,茵茵说道, 「也好,趁现在比萨还没来,先启动电脑。」 将瓶装饮料放在另一张小茶几上,茵茵拿起遥控器开了电视,并衔接上传送电线,然后笑着説道, 「直接用电视看,就不用一群人挤在电脑前了。」 在电脑开启完毕之后,方慧就登入社交网站,打开谢太太的电子照相本, 「就是这些,而且是照着日期排列的。」 十几张照片立刻出现在电视荧光屏上,天宇看着四十二寸的平面电视上出现了他和天朗从小到大的照片,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待他回过神来,方慧已经将照片放大,和茵茵开心地讨论着, 「他们的打扮一模一样,好像在照镜子,好有趣。」 文仲也加入她们,频频问道, 「哪一个是天宇?这个真的是天朗吗?他有这么可爱吗?」 虽然觉得让朋友看见自己小时候的模样蛮不好意思的,但是天宇还是随他们去。 一张张照片都是天宇重要的往事,他不禁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之中…… 在比萨送来之后,他们一面继续看照片,一面大快朵颐。看着文仲狼吞虎咽的模样,天宇将果汁递给他,説道, 「文仲,你吃慢一点,喝点水。」 文仲又咬了一口比萨,才接过果汁。 看着两人的互动,茵茵笑说, 「天朗,你怎么越来越像天宇了?以前这些话都是天宇在说的。」 天宇和方慧愣住,不知怎么自圆其説,文仲却突然指着荧光屏, 「这张是迎新会的时候拍的,原来当时天宇站在我旁边啊。」 话题就此被中断,所有人都回过头,天宇露出很怀念的样子, 「就是説啊。」 文仲只是开心地吃着比萨饼,继续説道, 「我和天宇成为好朋友应该是他开始吹和絃口琴的时候吧。虽然他很少开口説话,但是却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总是很有耐心地听人说话,然后给予意见。」 方慧看着照片,感触良多地说, 「是啊,我也是在选择吹低音口琴之后,才和他有所接触,也慢慢了解他的为人。他很细心,就算是很细微的事情,他都会注意到,并自然而然地伸出援手。」 说着,她不自觉地望向天宇,感觉到她的视线,天宇也回过头与她四目相投。 随着照片来到一年级时的常年演出,茵茵指着照片説道, 「天朗,你是在这场演出的时候被拉来帮忙的,然后就顺势加入了。」 照片中两兄弟站在后排,虽然有着一样的面孔,但是天朗灿烂的笑容却和天宇含蓄的微笑不同。 已经不可能再合照了。 天宇这么想着,禁不住低下了头。 吃完手中的比萨,文仲也放下饮料,注意力都落在荧光屏上。 眼前的照片是他们趁着暑假到海边去的时候拍的, 「那时候真的好快乐,我们都玩疯了。只不过是半年的时间,谁也没想到现在居然会变成这样。」 照片中的文仲和天朗淘气地将天宇抬了起来,作状要将他丢进海里。 文仲仍旧注视着荧光屏, 「就算被我和天朗作弄,天宇也只是露出拿我们没办法的样子,从来都不曾真正生气过。」 茵茵也补充道, 「虽然天宇的脾气是很好,但是他一旦沉下脸,所有人都会乖乖听话了,简直就是驯兽师。」 她的话让天宇笑了。 驯兽师吗? 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相像。 照片一张接着一张转动,天宇的思绪也随之起伏不定。 那时候确实是很快乐,真的真的很快乐。 然而他也想起,那个时候的天朗,实际上已经开始承受了一些他们所不知道的压力和痛苦。 想到这里,他自责地低下头。 坐在他身边的方慧察觉他的异状,关心地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问道, 「怎么了?」 他摇摇头,回以微笑。 将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茵茵单刀直入地问道, 「你们这样还敢说不是在交往?」 天宇和方慧还没开口,文仲如梦初醒地问道, 「真的吗?你们在交往吗?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怎么不知道?」 看到文仲后知后觉的样子,茵茵轻轻撞了他一下, 「你连我喜欢你这么久都没有发现,怎么可能会察觉他们的事?」 两人又开始抬扛,一下子就忘了自己正在逼供。 不理会他们,天宇和方慧自顾自地商量起来。 「要怎么解释呢?」 方慧侧着头望着天宇,这么问道。 天宇看了看茵茵和文仲,説道, 「茵茵那边,你想怎么说就说吧,她应该可以接受。至于文仲……」 他们得到了和雪彦类似的结论, 「就算我们説明,他也没办法理解吧?大概。」 原本还在和文仲拌嘴的茵茵忽然问道, 「不理解什么啊?」 还在思考要怎么应付的方慧先尝试转移话题, 「茵茵,上次我们去渡假屋的照片不是在你这里吗?我想看。」 茵茵聼了,开心地説道, 「是啊,这阵子忙着演出,都没有时间拿给你们看呢,文仲用手机拍的照片也在里面噢。」 说完,她就兴致勃勃地从电脑中找出那些档案…… 他们一边看着照片,一边谈着往事,一转眼都已经三个小时了。 文仲在茵茵将档案关闭之后,突然问道, 「天朗,我们很久没有打綫上游戏了。」 从来不打游戏的天宇对这个提议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然而他想了想,这或许是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有机会打游戏了, 「好吧,不过我很久没有打了,开始生疏了。」 「没关係啦,打一打就又会上手了。」 文仲这么说的时候根本没想过天宇并非生疏,而是完全没有经验。两个男生就这样把女朋友晾在一边,所幸女朋友们也不介意看着他们在游戏里衝锋陷阵。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茵茵拉了拉方慧, 「我们到房里去一下。」 方慧大致猜到她想继续刚才的话题,看了看正和文仲玩翻天的天宇,就点点头跟着茵茵进房。 茵茵一进到房间就跳上床,抱起床上的大玩偶,望定方慧,像是一切准备就绪,对她説道, 「你上次说有机会再好好跟我说你和天朗的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方慧看着好友,虽然想了很多,却还是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结果她只好有些含糊,却又无比坚定地説道, 「茵茵,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对你説明,但是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由始至终,我都只爱过天宇一个人。」 茵茵一时还是无法掌握她想要表达什么, 「那你和天朗这么亲近……」 然而看着方慧清澈如水的眼神,茵茵在电光石火之间捉住了某种匪夷所思的想法。 她小心翼翼地向方慧求证, 「你只爱过天宇一个人?」 方慧认真地点点头,丝毫没有迟疑。 茵茵还想进一步询问,偏偏这时,在客厅的文仲大声叫道, 「茵茵,电脑好像有问题啊!」 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 「来了!」 茵茵大声地回答,正要走出房间,却又看了方慧一眼, 「这种奇迹,真的会发生吗?」 方慧再次点点头,斩钉截铁地回答, 「可是它就在我们的眼前发生了。虽然这个奇迹将在明天结束就是了。」 説到这里,她低下了头。 「你是说……」 茵茵还想追问,可是文仲的催促声又传来了, 「茵茵!」 「来了啦!」 茵茵不得不匆匆从房里出来。 由于和文仲回家的方向不同,方慧和天宇在前往车站前和他道别。 想着是最后一次,天宇意语深长地説道, 「文仲,你要好好对待茵茵,不要老是呆呆地惹她生气。」 觉得好友怪怪的,文仲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天朗,你没发烧吧?怎么会说这种话,一点都不像你。」 天宇笑了,没想到连一向慢三拍的文仲都看出不同了,今晚真的太松懈了。 「或许是太想念天宇了。你放心,过了明天,太阳般的天朗就会回来了。」 对于他的话,文仲并未深一层去思考,只是单纯地照着字面上的意思来解读, 「毕竟都过了三个多月,你要好好振作。」 站在一旁的方慧别过头,强忍住泪水,天宇都看在眼里…… 两人并肩走到车站,不久就上了公车。坐在接近后面的位子,方慧将头靠在天宇的肩上,让他有些难为情。 「你很累吗?」 方慧抬起头,直视着他,反问道, 「不累就不可以靠着你吗?都已经是最后了,不要这么计较嘛。」 虽然尝试用轻松的语气,但是她的眼眶全红了,看来泪水随时都会决堤。 天宇心疼不已,轻轻抚着她的长发, 「你不要这样,我想笑着和你说再见。」 方慧将头再次靠在他的肩头,以沉默表示抗议。 「不要哭,好不好?我喜欢你的笑脸,想要记住你的笑容。」 方慧没有搭腔,但是天宇感觉到肩头已经溼了…… 下了车,天宇偷偷瞄了方慧一眼。 她的眼睛和鼻子虽然红红的,但是泪水已经止住了。天宇温柔地牵着她的手,漫步在两人不知走过多少回的归途上。 儘管希望今天回家的路永无止尽,但是偏偏就越是这么想,越让他们觉得这段距离感觉上比平日来得还要短。 因为不想分开,所以才会有这种错觉吧。 两人来到方慧所住的大厦楼下,方慧仍依依不捨地不肯放开天宇的手。他只好将方慧送到大堂,陪着她等升降机下来。 天宇怜惜地看着一直低着头的方慧, 「方慧,你让我再看你一眼,好吗?」 方慧这才缓缓抬起头,天宇温柔地抚着她悲伤的脸,微笑着説道, 「不要这样。」 方慧满腹的伤心和难过,説道, 「我才笑不出来,我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能微笑?我完全办不到!还有,为什么明天不能见面!?我们还有明天,不是吗?」 天宇将激动的方慧拥入怀中, 「因为我想让你记得我微笑的样子。明天……我一定……笑不出来了。」 这时,升降机的门已经打开了。不想就这样和天宇分开,方慧用尽全力将他拉进去,然后让门关上。 在门关上的瞬间,方慧已经踮起脚尖凑近天宇,吻上了他的唇。 心爱少女的唇是那么地柔软而甜美,让天宇情不自禁地深深吻着她。 一想到以后再也无法接触到,天宇的心中满是不捨…… 走出升降机的时候,十指紧扣的两人都满脸通红。 刚才实在是太过火了。 他们不敢望向对方,但是却也不愿放开彼此的手。 走着走着,很快就来到方慧的家门外,两人也不得不说再见了。 方慧凝望着天宇,久久说不出话来,还是天宇先开口, 「进去吧,明天八点还有课,不是吗?」 他已经不再坚持看到方慧的笑容。 方慧费尽好大的力气和决心,才説服自己点点头,然后放开天宇的手。 将门打开之后,方慧慢慢地走进去,在关上门之前,她和天宇再次对望着。 时间彷彿在这一刻凝结成冰,瞬间化为永恒。 方慧的脸上,露出了混合着悲伤与幸福的笑容…… 最终章 - 告别的时刻 (6) 7 时光飞逝,百日终于到了。 父母今天都请假了,天宇也跟他们一样,一大早就起身了。 当一家人忙着准备的时候,门铃却响了。 「这么早是谁来了?」 谢太太好奇地问道。 才七点鐘而已。 正在帮忙洗碗的天宇放下手中的工作,説道, 「我去开门。」 带着满腹疑云,他来到客厅打开大门,赫然看到方慧站在那里。 他先是一呆,然后惊讶地问道, 「你怎么会过来!?」 因为打破约定,方慧显得很不安, 「我想在去学校之前过来上香。」 天宇原本想要拒绝,但是看到她哀伤的样子,终于还是不忍拒绝,只好让她进来,并向父母道明方慧的来意。 正在点油灯的谢先生説道, 「虽然还没有准备好,不过去上柱香应该没问题。」 站在一旁的天宇就帮方慧点了一炷香,让她祭拜。 然而天宇没有给方慧任何和他父母亲説话的机会,一走出佛堂,急忙説道, 「我送方慧到车站,她上课快迟到了。」 说完,就拉着方慧离开了。 前往车站的路上,天宇一直不吭声,也不再牵着方慧的手。 方慧察觉到他似乎生气了,但还是开口问道, 「放学后,我可以再过来一趟吗?」 「不必了,而且今晚有练习,不是吗?天朗这个副主席已经请假了,你身为主席就更加不能缺席。」 天宇立刻接着回答,丝毫不留馀地。 对于他突然在两人之间筑起一道高墙,方慧吃了一惊,不禁停下脚步。 天宇虽然也跟着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只是説道,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明天早上,出现在你面前的人,就是天朗。」 儘管早就知道这件事,但是在听到天宇如此坦白地道出,还是让方慧感到很难过,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 天宇强忍住心中的悲伤,打断她的话, 「我昨天不是已经向你们好好告别了吗?为什么今天还要过来?」 方慧上前拉住天宇的手,却被他甩开, 「天宇……」 天宇终于被迫和她面对面,语气激动地説道, 「为什么非要把我逼到这个地步?为什么不能让我笑着和你说再见!?」 方慧望着天宇,才发现他的泪水已经滑下脸庞。 两人的眼神再一次对上,天宇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看着他受伤的背影,方慧的心也跟着坠入痛苦的深渊之中…… 回到家里,天宇一声不响地继续帮忙母亲,看到他的脸色不对,谢先生和谢太太虽然在意,却也不便追问。 两人只能趁着在佛堂摆放祭品的时候,私底下交头接耳, 「该不会是吵架了吧?」 谢先生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可是方慧在百日过来上香也很正常啊,之前也来了好几次,他也没怎么样。不可能这次突然就生气了。」 谢太太一边留意儿子有没有进来,一边説道, 「会不会是因为他和方慧开始交往了,所以在吃天宇的醋?」 谢先生想了想, 「照理说应该不至于吧?」 「爸爸,法师来了。」 儿子的叫声打断他们的交谈,谢先生只好调整心情,朗声説道, 「知道了,请他进来吧。」 法师在天宇的带领下,来到了佛堂,祭拜的仪式随着开始了…… 在家中举行完仪式之后,他们就随着法师来到灵骨塔。 看着灵位已经整修完毕,上面放着的正是自己的照片,天宇深刻体会到自己真的已经不是阳世的人。 今天真的是最后了。 他望着缓缓往上飘散的裊裊青烟,不禁想起自己今晚是否也会像这阵轻烟般消逝无踪? 一想到这一点,他感觉到心中百味掺杂…… 回到家中,已经将近三点鐘了。 天宇忽然对坐在沙发上休息的母亲説道, 「妈妈,今晚你会准备晚餐吗?」 谢太太对于他这么问,感到不解而反问, 「会啊,怎么了?你要出去吗?对了,今晚有口琴练习呢。」 天宇却摇着头否认道, 「不是的,我已经请假了,今晚不会去练习。我是想,今天的晚餐,能不能让我帮忙?」 谢先生听到他这么说,慌张地连忙阻止, 「还是不要了,天朗。你和爸爸一样,一点儿烹飪细胞也没有。还记得上次你说要准备晚餐,结果整个厨房都冒出浓烟了。」 谢太太也花容失色地附议, 「就是説啊,上次还好有天宇帮忙善后,否则家都会被烧了。」 天宇想起当时的情况,不禁啼笑皆非。 他只是一心想要趁此机会为家人准备一顿饭,却一时忘了现在这个身体的主人谢天朗是个料理白痴。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我只是想要帮忙准备,并不是说我一个人准备啊。」 谢氏夫妇看了对方一眼,也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心中十分纠结…… 谢太太战战兢兢地看着天宇将五花肉放进炒锅里翻炒,结果让她大跌眼镜,儿子出乎意料地[平安]完成任务,而且还似模似样! 站在厨房外随时候命的谢先生也深感意外,忍不住走到儿子身边接过那盘炒肉,和妻子略带不安地试吃了一口, 「还不错噢,真没想到你居然比我好,这么快就领悟到了。」 谢太太也难掩惊喜的样子, 「我还以为只有天宇遗传了我的烹飪才能,没想到你居然深藏不露。」 她还是无法理解地喃喃説道, 「可是上次怎么会这么糟糕呢?看来要让你多多下厨了。」 天宇聼后不禁担心,天朗回来之后,要是再让他下厨,搞不好这次真的会把房子给烧了…… 天宇细心地跟着母亲的指示,终于顺利做出一桌看起来还不错的晚餐。 一家人和乐融融地围在餐桌前吃饭,气氛温馨和睦得让天宇的心都暖了起来。伤痛经过这一百天的洗礼,好不容易才慢慢淡化,谢家再次恢復往日的和谐。 天宇格外珍惜地吃着热呼呼的白饭,这种平凡的滋味,自己已经快要无法尝到了。 等着他的,会不会是元宝蜡烛? 他很快就把这种莫名奇妙的想法驱出脑海。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很感谢上天让他在离开之前,能够看到父亲和母亲再次露出笑容。 哪怕当中混杂着些许的悲伤,但是幸福还是会轻叩他们的心门…… 晚餐过后,他们都留在客厅观赏电视节目,和往常一样谈论着节目的内容,表达自己的想法。 天宇难得地说了很多话,像是要把今生还来不及说的话都一次补足。然而他也觉得,这样的言行举止其实比较符合天朗的个性。 但是要他每天无论在家里或是外面都这样口若悬河,坦白说对天宇而言,还是属于高难度的…… 最终章 - 告别的时刻 (7) 8 由于大家明天都要早起,到了将近十一点鐘左右,他们就互道晚安,然后回房休息了。 在父母亲进入房间之前,天宇突然叫住父母, 「爸爸,妈妈。」 他们才回过头,天宇却已经上前抱住两人,让谢先生有些意外,担心地问, 「天朗,怎么了?」 天宇把他们抱得更紧,并感性地説道, 「谢谢你们给我生命,养育我、照顾我。」 谢太太虽然也觉得儿子怪怪的,但是她却认为或许是因为今天是天宇的忌日,所以天朗的情绪波动才会比较大。 于是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我也很感谢上天将天宇和你赐给我,虽然它狠心地这么快就将天宇从我身边夺走,但是能拥有你们这对宝贝,对我而言是无可取代的。」 天宇的眼泪已经无法控制地落下了, 「妈妈。」 谢先生也抱紧儿子, 「你要连同天宇的份,得到双倍的幸福,知道吗?」 天宇点点头,心情激动不已,几乎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在最后对父母説道, 「谢谢你们陪我渡过这么幸福美丽的人生。」 他在心里如此説道, 「天宇在这里谢谢你们,爸爸、妈妈。」 他的泪水如同没有尽头的河川般奔流,完全无法停止…… 情绪平復下来之后,天宇独自回到房间,躺在自己原来的床上,却没有一丝睡意。 他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和床头的台灯,静静地盯着昏暗的天花板。 只剩下最后一个小时了。 他不禁这么想。 就在这个时候,放在床头柜的手机突然响了。 深恐会吵醒父母,他手忙脚乱地连忙爬起来接聼。 「天宇。」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方慧的声音。 天宇大概也猜到了。 此时和他一样感到坐立不安的人,就是知道真相的方慧。 他这辈子最爱的女生。 想起今天早上对她那么兇,天宇不由得对她加倍温柔, 「你怎么打来了?今晚的练习怎么样?」 「我……」 一听到他这么轻声细语,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会被骂的方慧反而不知该说什么。 虽然明白她的难过,但是天宇却不得不接着说道, 「不是説好不再联络,让我一个人去面对的吗?」 儘管理解天宇的想法和苦处,但是方慧还是无法说服自己, 「可是……我还是想要陪你到最后一刻啊。」 方慧的声音有些沙哑,看来应该是哭了。 察觉这一点,天宇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再也掩饰不了对方慧的无限怜爱, 「那又何苦呢?亲眼看着我离开,你只会更加难过。」 可是这对方慧而言,并不是如此而已, 「就因为过了这个小时之后,我们就要阴阳永隔了,所以我才想要珍惜和你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这种依依不捨的心情,天宇也不是不明白。 他何尝不想和方慧在一起直到最后? 但是他实在没有把握,一旦面对着心爱的方慧,自己很可能会不捨得把身体还给天朗。 但是他绝对不能这么做。 「方慧,对不起,都是我太自私了。因为天朗的成全,我才能够留在世上多活一百天,可是我却还在这种情况之下和你交往。明知道被留下的人,比离开的人还要痛苦,我居然……」 方慧打断他的自责, 「我一点都不认为你自私。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我就没有机会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你,更不可能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失去你本来就让我痛不欲生,但是能和你拥有这么多美好的回忆,比什么都来得珍贵。」 天宇已经不知道要如何回报方慧的深情,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方慧由衷地说道, 「我一点都不后悔,能和你交往就是我最大的幸福。这样,我就可以拥抱和你共有的回忆过一辈子。」 「不行。」 天宇几乎从床上跳起来,立即斥説道, 「你以后还会遇到更爱你的人,过着比现在幸福一百倍、一万倍的生活。」 他的话换来方慧悲慼的抽泣声, 「天宇……」 为了説服她,天宇加重语气説道, 「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幸福。」 说着说着,天宇的泪水已经不自觉地落下。 明明是最希望给她幸福的人,但是过了今晚,自己就无能为力了。 在一阵沉默之中,天宇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进出便利店时发出的声响。 对此感到意外的天宇问道, 「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 方慧知道无法否认,只好用重重的鼻音回答, 「我在你家对面的便利店……」 一听到这句话,天宇已经顾不得两人説好不再见面的约定, 「你在那里等我,不要走开,我马上来。」 挂了电话,他边脱下睡衣,边走向衣橱拿外出的衣服换上,随后就拿起桌上的钥匙衝出门。 不到五分鐘,他就来到便利店外,远远地就看到方慧果真站在那里,鼻头红红的,显然是哭了整个晚上。 气喘吁吁的天宇一走到方慧面前,就做了好几次深呼吸,逐渐恢復了平稳的呼吸,然后马上就用严厉的口吻指责道, 「这么晚了,你还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这样很危险,你不知道吗?」 一向强悍的方慧这次居然没有回嘴,豆大的泪水反而落了下来。 见状,天宇就心软了,根本就不捨得继续斥责她,反而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他紧紧抱住方慧,深表庆幸, 「还好这是天朗的身体,换成是我跑这么快,一定当场倒地不起。」 方慧没有回答,只是用力地抱住即将离开的心上人,泪水像断了綫的珍珠般不断地滑落脸颊…… 事到如今,天宇也不忍心把方慧赶回家,只好悄悄将她带回去。 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后,他轻声对方慧説道, 「我爸妈已经睡了,小声一点。」 方慧连忙点点头,然后两人躡手躡脚地走进他的房间,直到顺利关上房门,他们才大大吁出一口气。 直到这时,天宇才发现两人在深夜独处一室,不免觉得有些尷尬, 「你……随便坐。」 天宇原以为方慧会坐在书桌前,没料到她居然直接坐在天宇的床上,天宇只好转而坐在天朗的床上。 方慧反而问道, 「你为什么坐那里?坐在我旁边啊。」 她拍了拍身边的位子,示意天宇过去坐,让他顿时不知所措, 「可是……不好吧。这么晚了,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已经不恰当了……」 见食古不化的他一脸为难,方慧居然很豪气地说道, 「你不过来,那我过去好了。」 说完,就站起身要走向天宇,让他又慌张又无奈, 「不用!我过来。」 逼于无奈,天宇站起身走过去,耳根有些发烫。 心想反正结果都一样,那还是由男生主动过去比较好吧。 看着在她身边坐下的天宇坐立不安的模样,让方慧深刻体认到眼前的人真的是天宇呢。 他的个性就是这样。 就算两人在交往,可是他还是很容易就害羞。 察觉坐在身边的方慧一直在看自己,天宇的脸更红了, 「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方慧今晚还是第一次露出笑靨,故意回答道, 「我就是喜欢看着你。」 可是调皮话一说完,悲伤的情绪却在下一刻将她包围,让她伤感地说, 「再不看,就没有机会了。」 「方慧……」 让她这么痛苦让天宇内疚不已。 这样凝望着天宇,使得方慧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心情,伸出双手温柔地抚着天宇的脸庞,无限依恋地説道, 「天宇,怎么办?我真的好爱好爱你。」 说着,她慢慢凑近天宇,轻轻吻上他的唇。 虽然不是第一次,但是两人都很清楚,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无尽的爱恋和深不见底的绝望袭上心头,让两人都不愿意放开彼此。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希望午夜不要降临…… 最终章 - 告别的时刻 (8) 完结篇 9 不再留意时间的流逝,两人紧紧握住彼此的手,并排坐在床上。 在时鐘的长短指针都停在十二的时候,天宇感觉到肩头一沉,才发现一直没有睡意的方慧居然在一瞬间就睡着了。 「嗨,老哥。」 天朗的声音在天宇的上方响起,随后在半空中打转。 天宇连忙让昏睡过去的方慧平躺在床上,然后下了床走向已经落在地面的天朗面前。 黑衣人和白衣人这次只是站在天朗身后,并没有像之前那样严禁两人直接面对面。 天宇怀抱着视死如归的表情,走到天朗面前,説道, 「天朗,是时候把身体还给你了。」 天朗露出一贯的开朗笑容, 「怎么?心愿都已经完成了吗?这段日子过得开心吗?」 天宇回想起这一百天点点滴滴,由衷地点点头, 「很开心,谢谢你,天朗。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能够渡过这么充实的一百天。」 听到他这么说,天朗欣慰地説道, 「这样就好。那你就好好地运用我的身体,代替我渡过接下来的人生吧。」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让天宇惊讶得无法言语的话。 看到天宇这么吃惊和意外的表情,天朗立刻察觉苗头不对,倒退两步后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再次在空中打转。 似乎是太过震怒,天宇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眼睛直盯着不停在半空中转圈圈的天朗。 一向好脾气的天宇也不管会不会吵醒父母和方慧,忍不住生气地问道, 「什么叫做代替你渡过接下来的人生!?谢天朗,你给我下来!不准再转了,快下来!」 听到哥哥的咆哮,天朗虽然不再打转,却像是害怕被天宇揍似的,仍旧浮在半空中看着天宇,用稀松平常地语气説道, 「坦白说,我现在……已经回不去了。」 他的话让天宇愣住。 看到哥哥再次露出快要气昏的表情,天朗企图用哈哈大笑来带过, 「对不起噢,我在那之后问过死神,他们说只要过了一百天,你的灵魂就会固定在我的身体里,不会像之前那样容易脱落了。」 天朗无所谓的神情让天宇更加慌张地问道,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三七的时候就可以说了啊,要不七七的时候也可以,不用等到今天啊!」 天朗却伸了个懒腰,依旧一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样子, 「有什么关係嘛,反正你也已经习惯这个身体了,不是吗?」 面对这么严重的事,天朗居然还是吊儿郎当的,让天宇为之气结, 「什么叫做没关係!?这可是你的身体啊!」 看出天宇真的混乱了,天朗将轻佻的笑容藏了起来,认真地説道, 「我知道,所以说,那已经是你的身体了。」 天宇注意到天朗的脸上已经没有笑意,得知他不是在开玩笑,顿时让天宇整个人都傻了。 为了证实自己所说的话,天朗的灵魂飘然落在天宇面前,并伸出手去触碰天宇。 然而他的手却直接穿过天宇的身体,就像尝试捉住灯光一样, 「你看,就算我们再次接触,你也已经不能感受到我的灵魂了。」 知道天朗句句属实,天宇只能瞪大眼睛看着他,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 一直如同阳光般的天朗此刻却神情黯然,像是被乌云遮盖的太阳, 「老哥,死的人本来就应该是我,生死簿上是这样写着的,你不过是成了我的替死鬼。」 替死鬼吗? 关于这件事,天宇还是第一次听到。 天朗不再逃避,向天宇全盘托出, 「从一开始,死神要带走的灵魂就是我,跟你一点关係也没有。要不是出了差错,你根本不会受到牵连,也不会死。」 「天朗……」 为了进一步説服哥哥,天朗继续解説, 「你是为了救我才会死去的,讽刺的是,得救的人居然是我。所以我把身体让给你,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次的説明虽然让天宇大致明白前因后果,但是他还是不能接受, 「就算是这样,也是我的运气不好。你根本不必把身体让给我……」 「老哥,你就成全我吧。」 天朗的这句话,让天宇沉默下来。 弟弟难得露出苦笑, 「你已经知道我手腕的伤不会痊愈了,不是吗?不能打保龄球对我而言,实在是很大的打击。就算我回去这个身体,也不可能像你一样使用左手的。」 说着,他望向躺在床上的方慧,表情更加苦涩, 「你也已经知道我喜欢方慧的事了,不是吗?」 天宇对弟弟突然坦诚一切,刹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反应。 天朗将视线拉回天宇身上,看到哥哥神情复杂地望着他。 看来哥哥是已经想起事发当时的情形了。 天朗似笑非笑地说道, 「老哥,你应该想起来了吧。」 他顿了顿,像是在观察天宇的神情,才缓缓説道, 「那天并不是意外,我是自杀的。」 虽然早就发现到,但是天宇在听到天朗亲口承认这一点之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泪水更不受控制地不住落下。 然而他用力擦拭泪水,痛心疾首地説道, 「就算右手不能打球,你还是可以辛苦一点练习用左手啊!」 他已经全部都记起来了。 当天在顶楼的时候,他也曾经对弟弟说过同样的话。 是的,当时一心寻死的天朗将自己不能打球的事告诉了他。 自己明明都已经知道了,醒来后怎么会忘了呢? 但现在他没有时间仔细思考,接着説道, 「就算失恋,那也不是世界末日,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你如果真的喜欢方慧,那就算用一辈子的时间,也要想办法追到她啊!」 天朗用沉默作为回答,仅是以眼神表示自己还在聼。 情绪波动很大的天宇明知道已经捉不到天朗的手,还是激动地要碰触他, 「而且在掉下楼的时候,你也伸出手捉住我了,这就代表你不想死,不是吗?」 这句话让天朗的表情出现了些微的变化,但是被泪水模糊了视线的天宇并没有发现。 很快的,天朗故作开朗地説道, 「是啊,我现在也很后悔,觉得自己很傻,但是已经太迟了。」 他顿了顿, 「老哥,我最对不起的是你啊。」 他再次靠近天宇,近距离直视着哥哥的眼睛, 「老哥,我很清楚你的为人。如果不是用这种方法,你是绝对不会让灵魂留在我的身体一百天,更不会和方慧交往。」 他指着躺在床上的方慧,説道, 「要不是发生这种事,就算最喜欢的女孩会难过,你也一定会为了成全我而拒绝方慧。」 说到这里,天宇想起录音小熊的事, 「对了,天朗,方慧根本没有听到小熊里的录音……」 天朗打断哥哥的话, 「当我知道她喜欢的人是你之后,我就衷心希望她永远也不要听到。」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他们仅是静静地注视着彼此。 过了好一会儿,天朗才对着拥有他外表的天宇说道, 「老哥,你曾经说过,你好想要像我一样身边有那么多朋友,每天都无忧无虑地开心过日子。 但是你知道吗,我其实一直很羡慕你能够得到朋友的信任,成为他们倾诉心事的对象。对他们而言,我只是一起胡闹的玩伴,并不是知己好友啊。」 天宇立刻反驳, 「才不是那样的,文仲他们是真心把你当成好朋友的。」 他不知道要如何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天朗,心里非常着急。 「我知道啦,就是想埋怨一下而已嘛。」 天朗淡淡地笑了,然后无奈地表示, 「其实这种情况也是我自己造成的,怪不了别人。谁叫我选择成为大家的开心果,整天嘻皮笑脸,没一点正经。」 说着,他的神情从开朗转而黯淡, 「因为这种疯疯癲癲的形象,结果有心事的时候,我反而不知道要怎样说出口,也不知道能向谁诉苦?」 听着天朗的难处,天宇心疼地望着弟弟, 「你还有我啊,不能对我说吗?」 天朗无言地望向哥哥。 他那副痛苦绝望的神情,天宇还是第一次看见。 两人已经当了十八年的兄弟,天宇却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脆弱和忧伤的天朗。 他们凝望着彼此,如同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天朗才悲伤地说道, 「我连爸妈都说不出口了,怎么可能向你吐苦水呢?」 「为甚么……」 天朗突然转回一贯的轻松口吻,装模作样地说道, 「爸爸,当初哥哥为了不和我竞争而放弃保龄球,我很开心呢。可是现在我得到报应了,永远都不能打球了耶。」 说完,他摇着头苦笑, 「这种话,根本不可能说得出口嘛。」 「又不是叫你这么说……」 天宇还未说完,天朗就打断他的话, 「但这就是事实啊!」 天宇顿时愣住,天朗直视着他,终于将过去一直想要告诉哥哥,却又没有勇气说的话一次过向他倾诉, 「老哥,我一直很妒嫉你,你不知道吧?」 连串的惊人内幕让天宇不知如何反应,天朗趁势一鼓作气, 「从小你就样样比我强,成绩比我好,运动比我强。在大人眼中,你是个乖小孩,很少让爸爸和妈妈操心,老师和同学朋友也都很信赖你。」 然后他指向自己, 「我啊,为了赢过你,只好用一些小策略了。 整体成绩不如你,至少要有几个科目的成绩比你好,所以我考试的时候都会挑其中几科比较拿手的全力进攻。」 原来这就是天朗的考试成绩总是坐过山车的原因? 捉紧这最后的机会,他接着又说道, 「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上了国中之后,运动会的时候,我几乎不会和你参加同一个项目。」 他这么一说,倒是让天宇想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唯独保龄球,我说什么也没办法放弃。所以我才会故意在你面前表现出自己对保龄球的疯狂执着,输给你的时候就耍赖,而且好几次撒野说只要有老哥在,我就没有出头日。」 天宇当然记得这些事。 「其实我知道,老哥也很喜欢保龄球,是为了我才放弃的。」 面对将真实心情都赤裸裸呈现在自己眼前的弟弟,天宇也决定不再隐瞒, 「我是很喜欢打保龄球,但是看到你为了赢得胜利那么拼命和努力,就觉得自己好像是你的绊脚石。」 「就是这种想法让我觉得很讨厌!」 天朗毫不掩饰的样子让天宇再次受到震撼, 「我好讨厌看不起我的老哥,可是更讨厌耍心机的自己!」 天宇慌忙地解释, 「我没有看不起你啊。」 「但是你这样做就表示你认为我永远都赢不了你,只有你离开,我才有机会得到冠军。」 「不是的。」 虽然这么说,但是天宇却觉得内疚,毕竟他的作法确实很伤人。 他后悔地低下头的样子,天朗很清楚他真的不是故意的,激动的情绪也渐渐冷静下来,并说道, 「老哥,我好想好想讨厌你,可是却怎么也做不到啊。」 他的话让天宇猛然抬起头,天朗感触良多地说道, 「老哥你总是处处为我着想,凡事都让着我。 不管我做了甚么坏事,或是说了过份的话,你也只是皱起眉头,挺多骂我两句。每次我一道歉,你就轻易原谅我,让我根本没办法讨厌你啊。 可是看到这样的自己,让我感到好悲哀,你知道吗?明知道无法和你相提并论,我却一再不自量力地想要追上你。」 天朗脸上居然出现泫然欲泣的表情, 「说什么绊脚石,那都是我故意造成的假象啦。而且我也知道老哥才不是那种会看不起别人的混蛋。 不过当时真的觉得很伤人就是了。」 望着语塞的哥哥,天朗接着说道, 「但是老哥离开国家队就是我要的结果,所以伤害我的人,其实是我自己。」 「天朗……」 说了这么多,让天朗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不自觉地恢復了阳光般的笑容, 「老哥,有一件事我想向你道歉喔。」 说了那么一大串话之后又道歉? 天宇不解地看着弟弟。 又是什么事啊? 他的心不自觉地加速跳动着。 「对不起,我独佔妈妈这么久。」 完全没有想到是这件事,让天宇呆若木鸡。 看到他呆住的样子,天朗哈哈大笑, 「因为我是那种坐不住的孩子,妈妈的视线几乎都落在我身上,冷落了你。让你觉得寂寞了,真的很对不起。」 天宇从来没想到天朗原来有注意到这一点。 小时候他的确觉得有些委屈。 明明两个都是妈妈的孩子,但是如果妈妈只能牵一个人的时候,牵着妈妈的手的人,每次都是天朗。 妈妈总是会说, 「天宇最乖了,要好好跟着妈妈喔。」 不想让妈妈为难,他唯有点点头,默默地跟在妈妈身边,看着天朗开心地拉着妈妈。 可是这些事都过了这么久了,干嘛突然提起啦! 天宇红着脸反驳天朗, 「又不是小孩子,突然说这些做什么啊?」 「可是我一直很过意不去啊,现在不说就没有机会了耶。」 没有机会了。 一想到这一点,两人又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 天宇望着眼前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弟弟,难得说出真实感受, 「那时,我是觉得蛮孤单的。你们两个看起来就是感情很好的母子,让我很羡慕呢。有时候会想说,如果我是你就好了,妈妈就会那么疼爱我。」 天朗微微地笑了。 「妈妈也很疼你啦,她把比较多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也只是因为你不用她操心啊。而且她买给我们的东西永远都是双份的,绝对不会厚此薄彼喔。」 这一点是绝对的。 天宇点点头, 「我知道。」 这时,天朗又语出惊人, 「老哥,我倒是很妒嫉你和爸爸那么要好喔。」 「呃……」 从来不知道这件事的天宇吃惊地看着天朗。 「每次我们出去逛街,妈妈怕我走丢了,都会跟着我到处走。那种时候,爸爸就会带着你去看很多新奇的东西,最新型的电脑相机什么的,不是吗?」 「那是因为你每次都跑去看你想看的玩具啊。」 「你说羡慕我和妈妈的感情,我也很羡慕你和爸爸的感情喔。」 天朗的视线落在墙上两人在国中毕业时的合照,又说道, 「在学校,你是老师心目中的模范生,我是到处闯祸的问题学生。老师看到我们两个,都会问[你们明明是双胞胎,为甚么却天差地远呢?],听得我好难过。」 「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 天宇错愕的表情让天朗好想拍拍他的肩,但是这是做不到的了。 于是他露出爽朗的笑容, 「因为我的演技很好啊,每次都一副吊儿郎当无所谓的样子,大家都被我骗了。」 言毕,房间又陷入无声的状态,只有远处偶尔传来车辆经过的声音。 在永远地离开之前,天朗坦承心中的另外一个秘密, 「老哥,你现在应该知道,我最渴望变成你的原因是什么了吧?」 天宇隐约猜到,悄悄望了躺在床上的方慧一眼。 天朗也将视线转向她。 望着那位他最深爱的少女, 「对啊,这样的话,方慧就会喜欢我了。」 两人再次百感交集地凝视着对方。 「老哥,你绝对不能让方慧伤心难过喔,一定要和她一起得到幸福。」 他用诚恳的眼神注视着再也碰不到的哥哥, 「这是我对你唯一,也是最后的请求。」 天宇不置可否,只是神情复杂地望着天朗。 「我的好老哥,一定要得到幸福,知道吗?」 说着,露出笑容的天朗脸上同时掛着无法形容的悲伤。 天宇觉得视线更加模糊,这才注意到自己早已泪满盈眶了。 就在这时,天朗的灵魂开始散发着蓝色的荧光,一点一点地往外散开,灵魂的影像也因此越来越溃散。 从头到尾都保持沉默的白衣人和黑衣人这时走到天朗的身边,白衣人从怀中取出一颗玻璃珠子,蓝光就渐渐被珠子吸收,天朗的灵魂也逐渐消失了。 察觉到这是怎么回事,天宇失声大叫, 「天朗,不要走!」 荧光被吸收的速度比天宇想像中的要快许多,他急忙伸出手想要捉住最后一丝光芒,却不小心将白衣人披在头上的斗篷帽弄掉了。 出现在天宇眼前的,是一张他熟悉的脸。 虽然没有厚重的眼镜,但是盖在长刘海下的是曾经看过的脸孔! 「雪……雪彦?怎么会是你!」 对于自己的身份居然被发现,雪彦显然非常不满,一脸不悦。 为了缓和现场的僵冷气氛,黑衣人自行揭穿身份,将斗篷帽退下,露出真面目。 此举让天宇震惊得无法好好説话, 「雷……老师!」 他的话才一说完,他口中的雷老师居然开始產生变化,不消一会儿,就摇身一变成了拥有窈窕身段的妙龄少女! 天宇的下巴已经快掉了,惊讶得只能重復着, 「雷……雷……」 娇媚动人的雷娜婀娜多姿地对他嫣然一笑, 「雷娜,我叫雷娜。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吗?」 这才不是记不记得的问题吧!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闪神,但是蓝光已经被玻璃珠子完全吸收了。 雪彦就将散发着蓝光的珠子藏好,冷漠地説道, 「走了。」 他连眼角都不瞄天宇一眼,看来是对到了最后还被揭穿这一点感到很生气吧!? 然而天宇却还是禁不住问道, 「雪彦,你们到底是谁?」 原本已经准备离开的雪彦,只好回过头,説道, 「死神啊,天朗不是说了吗?」 这个答案并不能让天宇满意和接受,他还是坚持道, 「可是,你们……是我的朋友啊。」 听到[朋友]两个字,雪彦原本冷漠的神情如同冰雪突然融化,让他流露出些许温柔神情,对天宇留下最后的话语, 「天宇,好好珍惜重新拥有的一切。」 原本站在一旁的雷娜上前勾着雪的手臂,再一次提醒道, 「记得天朗说的话,要和方慧一起得到幸福噢。」 说完,两个死神一起露出浅浅的微笑,消失在空气之中…… 夜空带着诡异的深紫色,一轮皎洁的明月高高挂在半空中。 连一颗星星也没有,整个天空乾净得就像是没有瑕疵的丝绸。 雪和雷以十八嵗男生的模样走在一条看似没有尽头的银光大路,正在为身后的天朗引路。 跟在他们身后的天朗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走着。 他的思绪回到坠楼当天的情景。 哥哥天宇向他伸出了手,想要捉住往后仰的他。 在那一刻,一心寻死的天朗心中,產生了一个念头。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是确确实实地在天朗心中浮现。 一起死吧! 因为这个念头,所以他才会在最后的时刻,露出一个凄然的笑容,紧紧捉住哥哥伸出来的手…… 这就是谢天朗的罪,也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 就连死神或许也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