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快递员》 第1节 书名:阴间快递员 作者:西比尔姑娘 文案: 据说:不拯救世界的居委会不是好的快递营业部。 “黄泉快递营业部”除了给阴间寄送香火之外,更要改善鬼民生活、调解鬼民纠纷,还得随手拯救下世界。 据说:不会送快递的天选之人不是好的狗腿子。 惠明作为一个真实身份酷炫吊炸天的天选大神,丰部长的狗腿子当得那叫一个炉火纯青。 什么?买寿抢魂案背后竟然有如此大的惊天阴谋?且看丰部长跟小部员惠明如何成功渡劫! 所有鬼遇到的悲欢离合,都有人间的荡气回肠。 送快递,是一种修行。 内容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悬疑推理 都市异闻 主角:丰玥,惠明 ┃ 配角:若干 ┃ 其它: ☆、引子 民国三十年。 细雨淅沥。 一个纤细身影在房间里跳舞,她闭着眼,虚抬着纤长细白的臂膀,踏着自己发明的凌乱步伐,跟着留声机咿咿呀呀地哼。 高跟鞋哒哒哒,腰肢又柔软,又妖娆,鹅黄旗袍上开着的暗红大花舒展、波动、款款生姿。 她猛地一扭身,新烫的卷发在脸上弹了弹,自己也知道俏皮,笑了。 漆黑的眼珠子定定望着来人,直勾人心魄。 “你来了。”她欢喜地倚过来,她生了一张极娇俏的脸,眼角有一颗非常小的痣。 男人看着她,想起姆妈说,这样的小姐,怕是要哭一辈子的。 她接过男人手里的纸袋子,“让我猜,司康,热巧克力奶加一份奶油。” 男人没有笑,表情与日常没两样,但今天尤其阴郁。他不笑的时候总是让人觉得一点阴沉,一点凶狠。 背在身后的手拿向前,一个珐琅盒子变魔术一样出现在他手心,她瞪大眼问:“这是什么?” 男人搂住她的腰,“礼物。” 她爱笑,每次一笑两眼弯弯,都像是真心实意地开了心。她捧过盒子放茶几上,帮男人脱了大衣,拉他坐沙发上,自己侧身坐他怀里。 男人今天异样地沉默,只把单薄小巧的一个人用力往身子里扣,扣到她不能呼吸了,扭着身子向外逃。 忽然一声怪响,她一惊,沙发背后竟然凭空出现了一个人,一身灰袍,戴着兜帽。 他霍然站起来,她慌忙躲在他身子后,透过他的臂弯打量那个人。 留声机里金嗓子的歌声混合着二胡的沧桑尚在沙沙地流着。 她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拉着男人问:“他是谁?” 男人跟灰袍对视一眼,转过头跟她说:“我要走了,照顾好姆妈。” 她直觉这不是一句寻常的嘱托,拉住他:“你要去哪里?” 灰袍男人陡然出现在她面前,她看到兜帽之下竟然是白骨骷颅,齿牙开合,回答她的问题:“阴曹地府。” 她尖叫:“救命啊!”险些晕了,拉着男人就跑。灰袍手指尖亮光一晃,一把小刀从男人脖颈划过,男人伸手挡住,说:“我跟你走。” 她一眼看见茶几上削苹果的刀子,攥手里,狠狠朝灰袍骷颅身上刺过去。 灰袍身体不动,她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砸到墙角。半晌,她听见自己胸口发出奇怪的咯咯声,低下头,看见透胸而出的一截窗帘杆子。窗帘今日坏了,还没来得及叫人来修,就立在了墙角。 她伸出手去摸,鲜红一片,比她的尖尖指甲还要红。 鲜血像浓墨一样在她身下泅开。 她眼睛逐渐看不见了,最后一眼看见的,是灰袍骷颅把她的男人压在茶几上,举起锋利的匕首用力向他刺下。 那个珐琅盒子掉了下来,一枚水晶发卡摔在地上,一封写给她的信从盒子里落出来。 上面的话她再也看不见了。 信悠悠地飘落在地,男人身上的血点点滴在纸上。 灰袍弯腰用自己的骷髅指把信捡起,血红晕染开来,上面写: “丰玥,人鬼殊途。”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始辣! 现在是个勤奋的作者了,不断更,不请假,不烂尾。 引子有点严肃,后面就比较欢乐了。不会虐主角的。 天使们,给为爱发电的作者一个收藏吧,么么。 ☆、一 艳阳天。 惠明扯开眼罩,掏出降噪耳机塞给空姐,说:“到了?” 青花旗袍勾勒曲线,脂浓粉香,一张美好的整容脸浮起标准的微笑,“惠明先生您好,飞机还有十分钟落地,请问还需要喝点什么吗?” “哦,不用。”惠明有点没睡醒,随手撸了两下一头黄毛,拎起肩膀上插满铆钉的皮夹克,满是欣赏,心说老七办事儿就是靠谱。 这把绝对稳了。 空姐保持微笑,一进备餐区脸上的笑就卸了,“gay。” “不跟你要微信的都是gay呗?” “就他那样的,腿比你还细,头发染成那颜色,看衣服比看女人眼光都饥渴,不是gay是什么?” “嗯,是挺漂亮,你观察得这么仔细,想认识,直接问他要微信啊。” “穿成那样,又长了那么一张娘炮脸,搁谁谁不多看两眼,别跟我说你没看。我跟一个gay有什么好撩的?疯了吗?” 惠明的父亲此刻气得拍桌子,感觉自己快疯了,“两小时他坐头等舱,他怎么不上天呢?” 白手起家名营企业家多生败家儿,惠爹忒也看不过惠明这种骄奢淫逸的! 惠母被吓得手一抖,眼线歪出一大截,她烦死了,拿化妆棉边擦边说,“行了老惠,他现在可就在天上飞着呢,你盼着他点儿好吧!” “我怎么生了这么个败家玩意儿!”惠父若有胡子,这会儿已经被他吹得迎风招展起来了。 “那怪谁?我跟你说他肯听你的回海城,你都好去烧高香喽,还嫌他坐头等舱,嗷呦,你要求不要太多哦。” 这话提醒了惠父,他拿起电话,“嗯,快降落了不?一定要把他给我堵住带家里来,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惠母补好了眼线看惠父,“孩子回来你能不能好好跟他说话?”惠父正了正领带,如临大敌、满脸严肃,“上次让他跑去蓟城就是我的失误,飞两小时刷了我一万块,他还想要什么好脸色?” 惠母扶着额头,“又闹,又闹!他跑去蓟城,你不也直接远程帮把他工作给辞了吗?给你厉害的。你俩就该各打五十大板,成天搅得我,偏头痛又犯了哦。” “你干啥去啊?” “喝下午茶!干啥,在家里听着你们闹革命啊?我年纪一大把了,闹不明白!”惠母拎起小包,身子一扭,摇曳生姿地出门去了。 徒留老惠一人,严阵以待地坐在家里,等着给儿子一个史无前例的三堂会审。 惠明下了飞机,拖着行李箱,戴起墨镜,扒拉了一下耳垂,“嘶”地叫出声,刚打没几天,可怜的耳垂就临危受命地戴上了三个沉得要命的宝格丽耳钉。刷惠父的副卡买的。 惠明给老七发微信,说马上要出来了,叫他站在接机口等着。 惠明就这样,顶着一头金发,破洞紧身牛仔裤勾勒出大长腿,铆钉夹克搭配一双亮瞎眼的限量版球鞋,拉风地走了出来。 被惠父委以重任的,从小看着惠明长大的司机张伯伯,愣是没把他认出来。 连帮他某宝置办了这一身行头的老七,直到他走到自己旁边都没把他给认出来。 惠明挟着老七就往外走,老七叫:“你干啥?” 惠明嘘他,“快走,马叔叔在那呢。” 老七当即噤声,震惊地看着这个严格来说是自己作品的惠明,他有一瞬间沉默了。不知道央视那个《购时尚》的改型换装节目,现在还缺不缺造型师。 这他妈才叫改头换面、再世为人啊! 上了老七的车,惠明第一时间把耳朵上的三个耳钉拔了,一边拔一边叫唤,让老七到了市里给他找个药店买瓶酒精。 老七尤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瞟一眼副驾,再瞟一眼。 “我……我操……” “你文明用语好不?”惠明把墨镜摘了,铆钉夹克脱了甩后座,套上一件棒球外套。 惊讶弥留在老七那张堆满了他自称可爱的肥肉的面孔上,久久不散。可惜眼睛太小了,要表达感情极端费力,惠明就没怎么会意。 “明明,你觉不觉得,你要是去演艺圈,就没那些什么凡凡什么源源什么事儿?”老七感慨万分。 惠明扯了一把身上那件浅粉色毛衣,“你为什么给我买这么娘的衣服?我觉得看起来取向很有问题。” “要不是这,你早就被你火眼金睛的马叔给认出来了!要让你自己买,你有这审美吗?我帮你买这整套,花了二百四十九,你快给我转支付宝啊。” 惠明叹气,他现在除了惠爹那张副卡,就没剩多少流动资金了。 老七看他丧气的样子,问他:“你到底怎么打算的?躲得了初一还躲得了十五吗?你没被接上,你爹不第一反应就杀到我家来啊?别这样,我家老爷子今年动了手术装了个支架,经不起这刺激。” 第2节 惠明扯唇一笑,“是他先过分的,我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要是知道我竟然在马叔眼皮子底下溜走了,一定气炸了。等我找到工作了之后再联系他们吧。” 老七摇头:“我真的想不通你这种富二代啊,是家业不好继承,还是纨绔子弟上岗要证书?你非得跑外面自立家门。你要是创业也好说,非要给人家做牛做马当打工仔,你爹怎么就生了个思想觉悟这么低的儿子呢?” “你给我找个觉得当打工仔有意思的人出来,我得一杯敬月光,一杯敬给他。但怎么说呢?我就非要跟我爸安排好的不一样,凭什么从小到大我的感受都是被排在最后一位考虑的?” 老七不解,“你的叛逆期,怎么来得这么晚呢?” 惠明没理他,手机响了他打开,qq邮箱里进来一封邮件,offer一个字刷地映入他眼帘。 惠明点开一看,“收到这份录取通知,说明了两个问题。第一,您是天选之人,第二,您被我司录用了。恭喜你,你人生中最奇妙的旅途将要开始了。请于九月十五号下午三点之前到天任里九十二号报道。” 老七说:“你看什么呢?眼球都快掉出来了。” “我被录取了?”惠明皱着眉说。 “你投简历了?什么公司?” “泉路快递公司,我不记得投过啊……” “快递公司都这个通那个通的,你什么时候听过这种名字的?多半是刚成立的小野鸡公司,没前途。” 老七不留情面地进行了批判。 “这上面说,我是天选之人。” “天选的送快递之人啊哈哈哈哈。” 惠明无奈地看着老七,这人笑得牙都快喷出来了。 他抗争了下:“人家那是管理岗!” 老七无奈了,是什么人二十二岁都大学毕业了,还纯白得跟张纸似的。这要是直接丢老惠公司里,不被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啊。 可是他永远这么单纯,什么时候没人替他遮风挡雨了,他怎么以一棵小树苗的姿态抵挡八方风雨呢? 如果他现在给老惠打电话,那一定立刻就失去惠明了。 可如果惠明有一天觉悟了,觉得自己是害了他,那不也得相忘于江湖吗? 老七一颗心都要操碎了,在现在失去惠明跟以后失去惠明之间来回选择,忧愁极了,“讲真明明,你不觉得你自己有点幼稚吗?” “不啊,我这叫做无惧权威,不畏强权,英勇抗争,极其值得鼓励。” “我怎么觉得,你应该好好跟你爸沟通沟通呢?”老七愁得眼睛都离家出走了。 “沟通这两个字就没出现在我爸的词汇库里过。等下,现在是两点二十,把这头发染黑,来不及了吧?” 惠明打开副驾前的小镜子,看了看,辣眼,真辣眼。 他本来就比正常男性白了一个色号,这一头一次性黄毛在他头上端的是风情万种,一个成语疏忽就从惠明脑袋里冒出来了。 残花败柳。 “洗两次就掉了,染什么染,浪费钱。”老七说,一会儿反应过来了,“你想干什么?” 惠明咧嘴一个假笑,“入职。” 老七叨叨了一路,把自己叨得口渴得要命,惠明坚持己见,要去天任里办理入职手续。把他放在弄堂外面车再开不进去的大路上的时候,老七拉住惠明,“明明,你要有个三长两短……” 惠明嫌弃地把他的肥手扒拉下去,提着自己名贵的行李箱,背着身给老七摆了摆手。 他在弄堂里绕了好半天,天任里有九十一号,有九十三号,可是就是没有九十二号。这种弄堂曲里拐弯的,绕得他几乎迷路,绕了半小时有点烦了,决定放弃这个入职机会,天选之人只能交给别人来做了。 峰回路转,他导航往外走,走了几步一抬头,忽然看到被爬山虎遮了一半的门牌号。伸手抹开,九十二号。 惠明按了下门铃,按钮被一指头戳槽子里,坏了。于是他一推门,径直走了进去。 他大概是忘记了,一个快递公司,怎么会开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呢? 天任里九十二号,一个女人躺在太妃椅上发微信,“我看下你发的那什么录取通知。” 一会儿她发语音:“老子能不能一脚把你踹回小学回炉再造一下?就这样的,谁他妈会来?” 对面发文字消息:“你不懂,这是一层智商筛选,如果有人看到这个都还敢来,那么他多半好糊弄成极品了,傻白甜,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你发了多少份?” “一百来封吧。” “那你再多发点吧,我觉得一万个人里面有一个人能来我这入职,就是你走了狗屎运!”她把手机一摔,抬头就看到一个失足少年站在她门口,白色棒球服里穿了一件粉红毛衣,看起来真的是,极品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失足少年跟他的大佬老板第一次见面辣! ☆、二 惠明站在门口,看着这个所谓的“泉路快递公司”,没有格子间,没有成堆包裹,也没有热情的人事部接待员。 只有堆成了小山的满屋子文件。 空壳公司四个字倏地出现在他脑子里,接着洗钱、犯罪、传销一系列新闻标题疯狂蹦出来。 他第一反应是跑路,忽然看见满屋纸张中央的太妃椅上一个女人坐起来。她穿了一身大花旗袍,跟椅子颜色完美融为一体,又被成堆文件包围,惠明戴着墨镜,第一时间竟没看到。 女人留了一头其耳短发,看起来古灵精怪,像个五四时期的新式女学生。但裹在旗袍里的胸脯实力证明,绝对不是学生了。 一只蓝猫从她身后跳下,悄无声息地踱步到他脚下,全身炸毛,一双碧绿碧绿的眼直勾勾地盯着惠明。 惠明觉得自己的一头黄毛都触电一样站在头上了。旗袍女人,绿眼黑猫,青天白日的,他不能是见了鬼吧? 女人走过来,把他墨镜摘了下来,嚯,好一双干净清澈的眼。 女人说:“小孩儿,应聘啊?” 惠明喉结滚了滚,看着她,一张脸单薄小巧,眼睛圆圆,眼角一颗芝麻粒大小的痣,本是有点天真之意的长相,可是她一丝笑意都不含,看起来像个颇不好惹的大姐大。 他看不出天然不天然,但觉得比飞机上看到那个空姐美丽得自然多了。 他比女人高一头,可是气场相撞,实力相差太过悬殊,不自觉就说:“嗯,姐。” 丰玥脸瞬间变了,踢一脚蓝猫,“收拾他。” 蓝猫抬眼一看,立刻发现了,惠明破洞裤子里露出来的膝盖,就是他的破绽之处!一爪子就朝他膝盖挠过去。 快准狠,正中命门。 惠明嘶的一声,膝盖一秒见红。 丰玥愣了愣,啧啧,“今天你怎么这么听话?比圣职还快?”蓝猫喵了两声,踱着优雅的步伐转身离去,寻它的猫粮去了。 丰玥看惠明疼得眼含热泪的脸,说:“来,坐着,阿姨给你上药。” 惠明莫名其妙走进了这么一个鬼屋,莫名其妙被猫挠了一爪子,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坐到了太妃椅上,他觉得自己这是中邪了。 丰玥在房间的各个巨大文件柜里翻了半天,找到了一瓶医用酒精跟一盒棉签,丢给惠明,“自己擦一下,我家猫挺干净的。” 惠明白白净净的脸上写满了委屈,“我不就叫你一声姐吗……”拿起棉签,不是说给他上药?合着是让他自己动手啊。 “啊没事,论辈分,你叫我婆婆都行。我逗那蠢猫的,它最近吃太多了,脑子里装满了屎,把智商糊住了。” 惠明一双清亮的眼跟蓝猫一双邪魅的眼双双盯着丰玥。 惠明心说:她……她说话,怎么这么粗鲁! 蓝猫心说:你给我等着,我要绝食! 丰玥看惠明给自己上药,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这孩子就是太瘦了些,不过脾气是真的好。 一个穿得这么酷炫狂霸拽的孩子,竟然拥有这么温柔的脾性,可见不能以貌取人。 丰玥问:“你叫什么啊?” “……”惠明手一顿,“不是你叫我来的?” 他不是天选之人来的吗? “嗯,我日理万机,忘了。”丰玥说,一脸平静。 惠明一看周围的文件,觉得她是真的挺忙的,说:“我叫惠明。” 丰玥一时愣住了,沉默了半晌,说:“这名字……颇有慧根啊。” 如果没记错,电视剧里那些小和尚,不都叫慧明? 惠明对自己的名字颇为认命,“我姓惠……实惠的惠。小时候有个算命和尚说,我这一生,想要平安无事,必须要出家。我爹妈就我一个孩子,当然舍不得,后来算命的和尚说了,那就要取个佛性的名字,破除无明,让小鬼不得近身。” “哗,还是个看过《红楼梦》的和尚,失敬失敬。” “什么?”惠明问。 丰玥摇头,没什么,从这身装扮看得出来了,跟他说四大名着?不要太浪费口水哦。 连癞头和尚差点把林黛玉拐走了都不知道。 虽则是个文盲,然则也只能将就着用了。 “姐……你为什么穿成这样啊?”惠明看丰玥,奇怪极了,在他眼里,旗袍不是大妈秀场专用服吗?惠母就有好几件。 “叫我丰部长。”丰玥站起来,在一大堆文件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说:“嗯,入职协议。” 惠明四下看,不知道这位部长统领着几个部员。他接过来,一张a4纸,上书“入职协议”四个大字,下面一片空白。 “部长,是张白纸啊。” “啊,你自己写,或者不签也行。” 惠明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视协议为粪土的雇主,“我写什么?” “就写你,惠明,于某年某月某日,自愿加入泉路快递营业部工作。” 惠明思考了下:“工资呢?五险二金呢?吃住管不管?” 丰玥想了想,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啥玩意儿,“工资,你看多少合适就多少吧。五险二金是什么?” 惠明也不大清楚,“养老保险之类的吧?” “老了还得靠保险养,你这辈子活那么长干什么?”丰玥训他,“活没干多少,尽想着福利,有这样的员工吗?” “没……没有?”惠明试探着说。 丰玥满意地点点头,“快签,签好了开始工作了。哦,管吃住,住不?” “住哪儿?” “楼上。” 第3节 惠明拎着自己的小箱子跟着丰玥上楼,看她趿拉着拖鞋的脚,脚踝纤削,后跟的筋一浮一浮。 惠明第一次见到把旗袍穿得这么好看的人,颠覆了中年妇女选美旗袍秀带给他的浓浓阴影。 他觉得这际遇有点神奇,什么天选之子,十有八九是坑人的。 但是这地方到底是做什么的,想骗他来干什么?惠明人是单纯,但是不傻,这么明显的坑蒙拐骗,早就被他火眼金睛看出来了。 就在被猫挠了一爪子之后,惠明做了个决定。他要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给惠父看! 他决定深入虎穴,以身涉险,卧底在这个邪教组织,收集证据! 然后悄悄举报。 就上楼这当儿,他连标题都起好了。 “最帅卧底小哥”。 想到自己一夜成名,被各大社交媒体竞相转载歌颂,一不小心就笑了。 丰玥哪儿知道他满脑子的沟沟壑壑,看着一个出门忘带智商的笑,只觉得这简直就是地主家傻儿子的活标本。 二楼两间房,一间丰玥的,一间本来锁着,丰玥拿钥匙开了门带惠明进来。惠明一进来就惊了。 他是不是走错片场了? 这是个民国剧啊! 香炉,留声机,全木家具,一张欧式大床,纱帐勾在两侧,被面还是亮绸的。 窗户上镶着的是教堂那种彩色玻璃,窗帘绸缎厚重,光射进来,有种光怪陆离之感。 “你就睡这,休息一下,完事儿下来我给你说你的工作内容。” “哎丰部长,”惠明叫住她,“你叫啥啊?” “丰玥。” 风月?老手?? 惠明一惊,想起她的胸脯,深深吸气,别给我使美人计!我是不会上当的! 丰玥板着脸走了,稳重地下楼梯,最后几阶一跃而下,欢快地像个小仙女。 惠明放下箱子,坐在沙发上,觉得真的带感,真的刺激。手机响起来,老七给他拨了好几个视频邀请他都没听见,接起来就对面的嚎叫就直钻进耳朵里来:“明明啊,你可安好?” “我挺好的,这公司很不错,管吃住,你不用管我了。” “那,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你爸妈摊牌啊?我顶不住了,你爸给我打了三个电话了,你把你爸拉黑名单一时爽,怎么就不想想是把朋友我推进了火葬场呢?” “我现在就给我妈发消息,再见。” 惠明挂了视频给他妈发微信,“我没事。什么时候我爸不逼我进他公司,我就回家。” 发完了给他妈也拉黑名单了。 丰玥下了楼,从贵妃椅的夹缝里找到她的手机,发:“还真的有人上门来了,行了你任务完成了。” “那赶快把我妈寄给我的钱送来!!我快穷死了嘤嘤嘤。” “等会儿就送。” 对方又问:“如何?新员工你还满意吗?” 丰玥干笑,“满意极了。又傻,又白,又甜。” “甜??你都尝过了??” “你滚吧。” 丰玥拦腰抱起从她跟前飘过的蓝猫,“老子现在成正格部长了,你收敛点,别把我部员给吓跑,知不知道?” “知道了。”蓝猫不耐烦地答,扭头舔舔丰玥的手,丰玥手当即一松,蓝猫“吧唧”,摔成了猫饼。 “我他妈……” 惠明这时下楼来,蓝猫倏地住口。 惠明摸着后脑勺:“我怎么听见有人说话?” 丰玥没表情:“你听错了,来,过来。” 惠明走过去,站在她旁边,她说:“为什么来我司应聘啊?” 惠明:“我离家出走了没地方去,而且好像是你们让我来的……” 丰玥忽略他的回答,继续:“我知道你是看中了我们公司的实力、行业前景、巨大的个人提升空间。但是你要知道,目前你还是个新人,要从基层干起。现在的年轻人啊,普遍浮躁,我看你就很不错。” “所以我的工作内容是?”惠明有种不祥的预感。 “做饭打扫卫生整理所有这些文档。” 惠明看着满屋子堆叠的纸张,心累,还来不及说话,发现手机咔一声裂了缝,按了几下,黑屏。他说:“奇怪,手机怎么忽然坏了?” 丰玥一看,忘了,从太妃椅下面的小抽屉里掏出个透明袋子递给惠明,说:“再买一个吧,买了之后套上这个,就不会报废了。” 手机在自己手里忽然开裂,惠明觉得莫名紧张,问:“丰部长,是不是这里有什么诡异的磁场啊?” 丰玥咧嘴,笑得颇瘆人,笑而不语。心说,是的朋友,不想你还有这智商呢。这是阴阳交界处,磁场能不诡异吗? ☆、三 看见惠明的微信消息时,惠母尚在悠闲地喝下午茶,没当回事,转发给她老公继续喝她的清咖。惠爹一看,气得要犯病,二话没说找人给他查。半小时之后助理就定位到了惠明的位置,惠爹当即雄赳赳地杀了过去。 奇怪的是,他们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天任里九十二号。最后助理打电话问清了,九十二号在民国的时候出了什么案子,成了凶宅,后来被拆迁。那地方重新盖了房子,人家忌讳九十二这数字,就再没过用过这个号。 惠爹给老七打电话:“你不说他在什么天任里九十二号?你坑我呢?” “啊,干爹!我怎么敢?您可千万说是你们查信号定位出来的啊,别卖我!” 惠爹这会儿觉出不对来了,“刚查他信号的确是在这附近啊,你确定他是在这里下的车?” “千真万确啊,不过你知道,明明后来学精了,跟电视剧里学会了反侦察也不一定啊!”老七捶胸顿足,“我就不应该让他下车啊!” 惠爹挂了电话叫助理再查,五分钟后助理回电话过来,“电信局那边说信号断了。” “这个王八蛋!” 惠爹铩羽而归,被自己的儿子反侦察了,气得他除了摔杯子不知道怎么泻火。 惠明当然全然不知自己在惠爹心里竟已伟岸到了那地步,毕竟他工作内容是打扫卫生、做饭、整理文档。连个普通的文控都不如,自我定位成个小丫鬟就基本差不多了。 他问:“那除了您刚说的那些之外,还有其他工作需要我做吗?” 丰玥说:“有啊,送快递。”抬眼看惠明,他洗了个头,一头黄毛被洗刷成了棕色,粉色毛衣破洞裤也换成了卫衣普通牛仔裤,看起来更像个涉世未深的小毛头。 “那咱们一般都快递些什么呢?”惠明兴奋起来,如果有猫腻,也一定就是在她的主营业务里了! 忽然有人说话,惠明侧头一看,那只蓝猫不知什么时候跳到了丰玥旁边的柜顶上,除了它也没人啊…… 蓝猫舒展身体,又重复一遍,“到点儿了。” 我……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终极三大问如乱石穿空、惊涛拍岸,直拍得惠明晕头转向,膝盖一软,“它……它……它……” 丰玥丢给惠明一个包,他条件反射接过来。竟是一个军绿色的邮差包,革命的颜色,上个世纪的古董啊。 “里面有瓶眼药水,每只眼睛各一滴,别浪费。” 惠明看丰玥,她正在仰头滴眼药水。 “它它它,它刚说话了。”惠明攥紧小包,眨巴着眼。 蓝猫不耐烦极了,“你快点,城门关了老子挠死你。”爪子猛地一伸,吓得惠明猛退三步。 丰玥踏步向前,抓住惠明的手,“抬头。” 惠明神经一抽,仰起了头。丰玥踮起脚尖,一手撑在惠明紧紧捏着小包的手上,一手抬高,“睁眼。” 惠明感觉两滴超强刺激眼药水进了他眼睛,立刻两行清泪奔腾如洪水。丰玥看着这如被蹂躏的小少年,不道德地想笑极了。 有时候事情就是肆虐而来,管你准没准备好呢。 惠明显然没准备好,拿袖子抹了泪,闭上眼。 以他的人生经验看来,怕鬼的时候的唯一解决之道,就是钻被窝! “睁眼!”丰玥说。 惠明视死如归地站着,无论如何不肯睁眼。 他感觉到一阵极其强烈的妖风几乎要穿透了他,然后一片鬼哭狼嚎的声音忽然灌进耳中。惠明一屁股坐到地上,气都不会喘了。 丰玥的声音在风中听来竟有些温柔:“你再不站起来,就自己一个人在这呆着吧。” 惠明听到越来越近的鬼叫声,眼一闭不睁,这辈子可就过去了! 他硬着头皮睁开眼,发现自己面前站立着一辆变形金刚变成的摩托车,一条长腿支在地上。黑色铆钉靴,皮裤,长斗篷,丰玥居高临下看着他,“上车。” 惠明手脚并用爬起来,迈腿坐在丰玥身后,一看自己,竟穿着一套淡绿色的民国式邮差服,脚下一双破胶鞋无情地嘲讽着他,提醒他不要忘了自己小丫头的身份。 惠明也不敢问,同样是送快递的,为什么造型相差这么大。 他一上车,丰玥就说:“抱紧了。” 一阵极其凶猛的发动声过后,惠明被狠狠向后一甩,又猛地向前一扑。 娘啊,比他在迪拜坐的那世界加速最快的过山车有过之而无不及。 丰玥皱眉刹车,“抱紧!” 惠明这次不敢再想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祖训了,双手环住丰玥的腰,感觉自己像只弓妈妈不要了的箭,疾如闪电奔驰而去。 惠明努力睁着眼,看到昏黄的空间里游荡着很多的影子,一些意欲朝他扑过来,但每次都是刚近身立刻就撤了,像是故意要挑逗他,挠一把就跑。 鬼城城门即将落下,一辆摩托车飞驰而过,堪堪挤进了最后的缝隙。关城门的鬼差被喷了一脸灰,娘希匹,敢在黄泉路上飙车飚得这么猛的,也就丰使一个了。 进了鬼城惠明遥遥看见远处有灯光,像一座小城缥缈在远方。 而他四下陡然变作一片漆黑,丰玥停下摩托车,说:“松手,把尾箱打开。” 第4节 惠明在黑暗中脸一红,好像他故意抱着她的腰不肯放开一样,还要人家提醒。他慌忙打开抵着他腰部的那个硬邦邦的箱子,黑暗中看到两只绿油油的眼。 惠明又被一骇,短促地吸口气,“妈啊!” 凄厉的叫声没有博得任何同情,他听见前面丰玥“哎”了声,混蛋地说:“乖儿子别怕,是咱家猫。” 蓝猫矫捷跳上惠明的胳膊,然后踩着他的头用力一跃跳上了丰玥的肩膀。 “你……你……”惠明舌头打结,“你不是人!” 丰玥噗嗤笑了,“我本来就不是人啊。” 惠明正在整理头发,没发觉这只猫对他既没礼貌也不客气,猫嘛,低等生物,当然是原谅它。 听见丰玥这话,他觉得自己天旋地转,“那那那那你四啥?” 惠明有一半东北血统,日常口语被惠母调.教成了标准海城式普通话,可是一遇到紧急场合,强大的东北口音就见缝插针地找场子。 “啥也不是。”丰玥学舌。 惠明不说话了,哼,反正不是好人。 蓝猫上了丰玥的肩,两眼忽然开始射出绿光,车灯一样,照亮了前方的路。 这只会说话的猫,竟还能当灯用,惠明觉得这个宠物养得值。 漆黑一片中猫眼成灯,惠明觉得更瘆得慌,暗暗靠近丰玥,“我们在哪里啊?” “阴曹地府。” 惠明翻个白眼,差点栽倒,猛地抱住丰玥的腰,“丰!部!长!我不想死啊!我上有老,下……,我爸妈可怎么办啊?你放我回去吧!” 惠明把脸贴在丰玥背上,几乎是嚎啕大哭了。 丰玥恍惚了一下,想到自己刚进来的那个时候,绝望,不甘,恐惧,不明白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自己。 阴间秩序混乱、弱肉强食,仅剩的一魂三魄险些被抢走一魄的那一瞬,她才真正开始明白,不变强,就等死。 不过现在年代不一样了。 丰玥回顾了下往昔的峥嵘岁月,觉得现在的孩子真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她好笑地对惠明说:“来,叫声好听的,我考虑考虑。” “妈!”惠明扯着嗓子叫。 蓝猫啊哈哈哈哈,笑得差点从丰玥肩上翻滚下去,还好眼疾手快,利爪勾住了斗篷。 丰玥无语,她本意是想叫他叫声丰部长的。 “妈,你放我回去吧!求求你了!” 惠明刚才听见丰玥占自己便宜,以为她很爱给别人当妈。 丰玥揪住蓝猫脖子上的皮给它扭正,训惠明,“这会儿知道孝敬你爹妈了?那你离家出走个什么劲儿啊?” “我……我要是知道我要死了,打死我都不会离家出走的!” “行了你没死,但你要是再胡搅蛮缠下去,就快死了。一会儿被那些恶鬼闻到你身上生魂的味儿,啧啧,我是你亲娘都保不了你!” “我没死?我不信!”惠明叫。 “……”丰玥没奈何了,一个傻白甜知道自己要死了,竟然变成刁蛮小公主要她哄了,这还了得? “快走!勾魂差来了。”蓝猫忽然正色说。 丰玥当即顾不上惠明了,发动摩托就走。惠明搂紧丰玥的腰,刚才还在赞赏腰很细,现在毫无心情了,他在想怎么样才能说服她把自己放回人间去。 不知道以身相许管不管用。 清纯小明一想招,方向就走歪。 摩托车疾行,穿山、跨河、过桥,惠明忽然打了个冷战,所以不然怎么叫“泉路快递公司呢”? 阴司泉路啊。 摩托车停下来,惠明失魂落魄握着丰玥的腰下来,垂着手站在一旁盯着自己的脚不说话。 丰玥拍拍摩托车尾箱,“进去吧,别一会儿再被薅了毛。” 蓝猫舔舔自己的手,哼一声,“那老鬼。”还是收起了眼灯,纵身一跃,钻进了尾箱。 丰玥停好车跨下来,说:“走啊。” 惠明抬着头看她,委屈极了,嘟囔,“丰部长,我真的不想死啊。” 昏黄灯光下一张小可怜的脸,丰玥忍不住捏了捏他腮帮子,笑说:“你真的没有死,我用你身上这套衣服挡住了你身上的生魂气,所以你能自由出入阴间。我们来这里,真的是送快递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明有话说1:总有一天老子要让你知道什么才叫不是人! 明明有话说2:有奶就是娘,没毛病! ☆、四 “啊??”惠明惊讶不已:“鬼也买快递吗?” “不然你们逢年过节烧的纸钱,你当哪儿去了?” 惠明恍然睁大眼,“原来都是你送的!可是那么多,你怎么送得过来啊?” 丰玥解释:“我负责接收所有阳间烧来的物资,但送快递的话,每个片区有不同的鬼差管辖,铁围山这一块区域由于比较特殊,只能我亲自送。” “哦,啊?所以……你是鬼啊?”惠明惊恐地看着丰玥,生怕她下一秒就变出青面獠牙来,好在丰玥的脸看起来挺稳定的,昏黄的灯光下莹白如瓷。 “嗯啊,”丰玥语焉不详。 “那你身上的这个,是画皮吗?”惠明随着丰玥朝寨子里走,忽然问。丰玥猛然转身,眼波流转,“是啊,为保画皮永生不腐,我每天都要吃一颗人的心脏。” 惠明肩膀一缩,转身就跑。他终于明白了,原来丰玥是要吃他! 丰玥提溜住他的背包,惠明原地奔跑几步,没奈何转过身来,哭丧着脸,“丰部长,我的肉不好吃……” 丰玥倏地靠近他,眯着眼,舔了舔唇,“谁说的?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种童男子了。” 惠明跟她俏丽的脸孔离得太近,心没来由一动,看着她眼角小痣,说:“你吃了我,会哭的……” “嗯?” “我从小就爱哭……” 丰玥:“……”看出来了。 她松了手,踮脚揉了揉惠明的头发,说:“看你表现了,表现得好,就留着你,表现不好,就把心给我。” 惠明松口气,想起什么又问:“那你每天都要吃,今天不吃怎么办?” 丰玥肚皮都要笑炸了,“没关系,有时候也能撑个十天半个月的,看你表现。” 惠明正襟危站,一副等待首长检阅的样子,心想,他必须要在十天之内,让丰玥离不开他! 一只狗状物忽然出现在惠明的视线中,它像一道闪电跳跃飞奔而来,跑到他们跟前,纵身飞起,在空中挽了三个花,“啪”地落地。 它一路过来,惠明听到了这样的话:“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 铜——豌——豆!” 随着话音的落定,他定格了一个亮相式pose,一腿向后翘起,一手捏个剑诀,举在头顶,身上那花里胡哨红红绿绿的褂子平添喜感。 惠明本来就不小的眼瞪得浑圆,咽了咽口水,看着来人。啊不对,来鬼。 这鬼身量极其矮小,不过四五岁幼童的身高,但却长了一张六七十岁的老脸,比天山童姥吓人多了。他亮相结束,跺着脚嗷嗷叫:“钱钱钱,快拿来!” 忽然发现了惠明,对上了眼,跺地奋起,“啪”地抱住了惠明的胸膛,“皇上!你不记得我了吗?皇上!我不是你最爱的夏雨荷了吗?” 丰玥伸手,把八爪鱼一样挂在惠明身上的铜豌豆扯下来,“钱,要不要了?” 铜豌豆手脚乱蹬,不得已落了地,呵呵笑,“这就是我给你招的那位小帅哥啊?果然甜!” “什……什么甜?”惠明莫名其妙。 “强扭的瓜,甜甜甜。”铜豌豆自说自话,在丰玥跟前倒规矩得很,两手举得高高的,就像个急不可耐要糖吃的宝宝,“钱!” 丰玥好整以暇看着他,“嗯,又欠债了,这回债主是哪个?” “你个天杀的老不死。”一个幽幽地女声飘过来,声音越来越近,话音才落,她就已经到了铜豌豆背后,唬得铜豌豆迈起短腿,就往惠明背后躲。 铜豌豆抱着惠明的腿,朝女鬼喊:“老子有钱了!” 惠明深深地吸气呼气,稳定他的下盘,可铜豌豆还是明显感觉到自己臂弯里一条细腿在颤抖,“你都把我家小甜甜吓到了!你快回去,我一会儿就还你钱。” 女鬼长相着实吓人。 脸颊深陷如骷髅,森森白牙裸露在外,一头干柴一样的黑发直垂到脚边,身上穿着一件惠明看不出朝代,只知道是汉服的抹胸式白裙,胸前一排肋骨分明毕现。 惠明腿抖得实在受不了,悄悄拽住了丰玥的斗篷。 丰玥见了女鬼倒很高兴,“芝小姐……” 忽然感觉到脖子一勒,猛地咳了声。她当即扭头,狠狠瞪了惠明一眼,惠明马上撒手,完了完了,才这么一会儿,他就表现不好了。 丰玥把装逼用的袍子向上一提,笑说:“芝小姐,铜豌豆欠了你多少钱啊,咱们现在就交割清楚,免得他又拿去跟人家打麻将。” “不!!!”铜豌豆大声咆哮,“你只要伤害我一点点,就是伤害我的整个人整个心,你们的爱会让我窒息!” 丰玥觉得给他烧了手机的无论是谁,都是对整个铁围山的荼毒。 自从铜豌豆有了手机,他就天天看垃圾剧,而且成日里戏精附体,搅得所有鬼没一天安生日子。 他戏太过,激动不已,不当心拧了惠明大腿一把。 惠明嗷一声,疼得弯下腰,以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自己的裆部,忍着没去揉。 丰玥看惠明,实在忍不住笑得脸酸,“来,咱们赶快交割,银货两讫。” 惠明怨念地看着丰玥,丰玥忍笑,从他军绿背包里掏东西,若有若无地瞟了他大腿一眼。 惠明:“……” 丰玥从挎包里掏出一叠纸币,惠明惊讶,他扯开包上下打量,明明是个空空如也的包啊。 “芝小姐,多少钱?” 女鬼叹气,叹得悠长酸楚,“他当了我一根玉搔头,现在那都是无价之宝了,而且,老王那万年王八蛋,不肯让我赎回去。” 铜豌豆眼滴溜溜地转,似在想怎么把钱抢了,夺路而逃。 第5节 “呃……”丰玥数钱的手顿住了,“这个……那你们之间的恩怨,就自己解决吧。” 铜豌豆望眼欲穿地看着丰玥手里那厚厚一叠的阴钞,“好好好,快给我,我们自己解决。” 丰玥笑得甜蜜极了,“好啊。” 话音刚落,她就把所有的钱都交到了芝小姐手里,“自己解决,嗯。” 铜豌豆怪叫一声,躺在地上开始打滚,两腿乱蹬,“不!丰使,你要替奴家做主啊!” 女鬼芝小姐拿着一叠币值为五亿的钱,咧嘴一笑,惠明捂眼,娘啊,您还是别笑了。 “嚯,这得有个几百亿吧。”芝小姐看一眼铜豌豆,带着钱转身就飘。 铜豌豆像忽然被人点了穴,撒泼动作戛然而止,飞身窜出去,挡住了芝小姐的路,盯着她手里的钞票,眼神忽然变得沉重。 “给我看一眼。”他压着嗓子说。 芝小姐看他表情,不像是玩笑。但他的戏,说来就来,她才不上当,款款直直飘走。 惠明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白衣背影穿透了凶狠拦路的铜豌豆。 铜豌豆对着芝小姐的背影喊:“站住!” 这声音不似寻常,竟带了哭音,芝小姐忍不住就停了下来,狐疑地看着他。他看清了芝小姐手里的钱,扭身对丰玥说:“这钱,是有人烧来的?” 丰玥虽然心虚,但表情不变,声音也极问心无愧,“是啊。” 铜豌豆整个人垮了下来,背转过身子对丰玥说:“老太太死了,是吗?” 丰玥看着他忽然坍塌下去的肩,不明白他是怎么看出来的,缓声说:“也不知道,就只这次没烧钱来,也许忙,也许年纪大了……” “丰使,帮我去地府查一下,拜托了。” 铜豌豆说完话绕过芝小姐缓缓地走了,好像忽然回到了他正常的年纪,获得了他该有的稳重。 芝小姐看着手里的钱,也才发现问题,“丰丫头,你怎么这么不细心啊?他老娘每年给他烧钱都备了很多的小钞票,怕他在地府没处兑换,买小件东西人家找不开。你一口气带了这一摞五亿的,他怎么不怀疑?” 丰玥张了张嘴,低低骂:“妈的。” 她真的是要输在神经大条上了。 芝小姐飘走安慰铜豌豆去了,惠明望着一高一矮的两个背影,感觉到了忽然压抑起来的气氛。 “丰部长,怎么了?”他问。 “铜豌豆的母亲每一年都给他烧纸钱,但是今年他祭日的时候我这边竟然没收到。他手里钱不够了,我就自己带了一些给他,想蒙混过关,然后失败了。地府里我也没来得及去查,不知道老太太是不是已经没了。”丰玥气死了,多么精密的设计,竟然败在了几张破零钱上。 “丰部长,你,你好善良啊。” 丰玥扯了扯唇,感觉自己收获一张好人卡。 “走吧,还有三家要送。”丰玥带着惠明往寨子更深处走。惠明好奇,“丰部长,这里还能用电呢?” 这是个有路灯的高级村寨。 “当然了,都是我修的。”丰玥得意得尾巴都翘起来,不过在自己的部员面前,还是保持住了稳重的说话语调,表示这根本不算什么。 惠明当然是“哇哦”一声表示敬佩,还没来得及拍马屁,丰玥敲了敲左边的一堵墙,拉长声音,“送快递的。” 惠明又大惊小怪了,这是一堵砌死了的墙啊。 一块砖头松动,被移开,一只极其瘦长的手无声地伸出来。看着这只手上足有一寸长的指甲,还有指甲缝里的泥垢,一个爱干净的小明忍不住一哆嗦。 丰玥从邮差包里掏出一本书,看了眼,说:“《书剑恩仇录》下册,王叔,你家人为什么不一口气给你寄整套啊,看了上册没下册,多么抓耳挠腮。” 手轻微摆了摆,示意他懒得跟丰玥对话。 丰玥又说:“你把芝小姐的簪子还给我,我把书给你,如何啊?” 手倏地缩进去,砖头利落地扣上,表示谈话终结。 惠明觉得怪尴尬的,怎么这么不给丰部长面子呢?丰玥一笑,目光里闪过一丝调皮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呢!评论呢!我不是你们最爱的夏雨荷了吗???!!! ☆、五 丰玥翻开《书剑恩仇录》,清了清嗓子,开始念:“乾隆在六和塔顶饿了两日两夜,又受了两日两夜的惊吓气恼,心力交瘁,甚是委顿……” 惠明怔怔地听着,丰玥的声音蛮好听,珠圆玉润,抑扬顿挫的。 然后她忽然倒吸一口气,惊讶极了,“啊呦陈家洛怎么这样啊!” 活动的砖头被移开的当儿,惠明看到那只手再次伸出来,泄愤似的一拍,手伸展,掌心握着一枚白玉发簪。 丰玥咯咯笑,探手去拿,“多谢王叔。” 她拿住簪子的一瞬间,细长手指极如闪电,扣住了她的手腕,指甲如钳,几乎刺进她的脉门。 惠明惊呼一声,立马捏住了王叔的手想掰开他。“哎!”丰玥忙制止他。 惠明甫一碰上王叔的手,就觉得比冬天不小心碰到了冰冻的铁还惨绝人寰,刺入骨髓的冰凉直接把他给弹开了。 “哎呦王叔,你别生气嘛,我疼。明明,快把书给王叔递进去。”丰玥把书递给惠明,示意他往王叔手里送。 王叔顿了两三秒,松开丰玥,拿了书。 “王叔大人有大量,小女子做人不厚道,抱歉抱歉。”丰玥捏着自己的腕子,巧笑着说。 里面依旧没有声响,手带着书缩进去,砖头又复上封。 丰玥挑了挑眉,说:“走。” 惠明有点不高兴了,闷着头,半晌说:“丰部长,他欺负你。” 丰玥一呆,这叫什么欺负啊,这简直是她跟老王相处的惯常模式啊。 “看你,不懂了吧?来,丰部长教你做人。我跟你讲,大丈夫能屈能伸。而且他已经看不惯我很久了,有次还撸了我猫一把毛,还不是乖乖的我要什么他都得听着?” “哦,我明白了。你是态度良好,坚决不改。” “上道。” “那为什么他家就只有一块砖头做门啊,他不用通风呼吸吗?”惠明颇好奇。 丰玥说:“鬼要什么空气?他极阴寒魂体,受不了外面阴气,所以画地为牢。” “啊,那为什么芝小姐的簪子会跑到他那里去啊?” “他开了个当铺呗,只进不出,敛财人生。我王叔,那是富得流油。” 正说着一个女鬼披头散发地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丰玥面前,浑身发抖,“丰使,救我啊。” 惠明忙弯腰要扶起她,丰玥拉住他胳膊示意他别动。 丰玥皱着眉看着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人,“梅姐,你能不能好了?不成器!我送你那斧子呢?直接给他开一瓢,看他以后还敢不敢。” 背后一个男鬼跑过来,手里握着丰玥的斧子,指着地上的女人,骂骂咧咧,“给老子回家,格老子的。” 惠明看着这穿着一件打了无数个补丁的厚棉袄的红脸男鬼,不禁惊讶,这么会有长相如此正常的鬼。 除了脸上的麻子长得比较随心所欲之外,几乎就是个正常人啊。 丰玥踹了他一脚,“李麻子,你做个人。” 李麻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丰使,我本来就不是人了,很多年了。” “妈的,那你做个鬼。正常点,没你这么天天打老婆的。” “瞎说,小姑娘家家不晓得,婆娘就是要揍,哪有不打老婆的,那是耙耳朵,龟孙子,万年老王八。” 惠明方言听力明显不行,正在努力辨别他说的这些词汇的含义,忽然有所发现,这李麻子,从肩膀到胯部,有一条明显的缝合线,而且,没逢好,完全不对称! “狗日的,还敢跑。” 李麻子冲着梅姐的背心就是一脚。 惠明看着他左肩高出来的那一块,咽了下口水,果然没有鬼是正常的,他错了。 “你他妈还是个男人吗?”丰玥气极,急速冲到李麻子旁边,抄起他手里的斧子,抡起就是一劈。 惠明“啊”一声,捂上眼,听到女鬼惊慌失措的叫声,“丰姑娘,你你,你怎么能这样啊!” 丰玥没奈何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还能说什么? 她这人,脾气急,血直往脑子上涌,一个没刹住,把李麻子又劈了一遍。 “嚷嚷什么,你看他那缝合线,丑成那样,破坏铁围山形象。过来我重新给缝一下。” 惠明听了这话,觉得危机解除,手掌撑开,透过中指和无名指之间的缝隙往下看,李麻子被丰玥从肩膀到胯部,一劈两半,不过没有血,竟似也没有肉。 他于是放心地把手从脸上移开,结果一看梅姐,又“吧唧”把手抡回去,打得自己脸生疼。 梅姐满脸猪肝色,七巧流血,端的吓人。 丰玥已三下五除二把李麻子给缝好了,说:“本来呢,夫妻之间的事,我们外人是不方便插手的,可是麻子哥啊,人家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不兴打老婆了。不信你去找铜豌豆看电视剧,一个个捧到手掌心还差不多,哪儿会这么打呢?” 李麻子站起来,耸了耸肩,丰玥这把给他缝的,就是比自己老婆缝得强,严丝合缝,神清气爽。 他瞅着梅姐,说:“你看看你那双本手,还不如人家丰使一半强,回家吧。” 丰玥看梅姐暂时逃过一劫,松口气,提高鬼民们的文化素养精神素质,看来是迫在眉睫势在必行了! “等下,麻子哥,你们有快递。”丰玥带着惠明走进他们家,从邮差包里掏啊掏,拿出一大堆纸钱,衣服,元宝,首饰,摆地上像个小山包。 李麻子跟梅姐眼睛齐齐放光。 丰玥拿起那一整套项链耳环戒指的金首饰,递给梅姐,说:“你戴着吧,挺好看的,别再当给王叔了,女人还是要打扮一下的。下次我找人通知你们儿孙,给你寄雪花膏来。” 悄悄凑近梅姐,“你如花似玉了,他就不舍得打了。” 梅姐一哂,推了把丰玥,丰玥哈哈笑,带着惠明出门,“还剩最后一家了,送完咱就回家。” “丰部长,我不懂啊。”惠明说。 “你把十万个为什么烧成灰吃了吗?为什么有这么一箩筐的问题!”丰玥白他一眼。 “可是,我真的没见过有人打老婆的呀,都做了鬼了,怎么还能这么不相亲相爱呢?” “你没见过的多了。正是因为当了鬼,生活枯燥,无聊,才更有时间打,一言不合就打。” “那梅姐也不反抗吗?” “你看她那样子,是反抗的主吗?那个斯德什么什么症!你知道他俩咋死的吗?二几年那会儿,全国都乱。李麻子被一个江湖剑客一剑劈成两半,因为看见他打老婆,以为强抢民女。结果梅姐一看自己老公没了,转眼就喝农药自杀了。到了地府排队投胎,结果又打起来了,阴差来管,梅姐涉嫌袭警,得,夫妻双双流放铁围山,永世不得重入轮回,忒也吓人。” 第6节 “而且你知道,”丰玥坏笑着说,“自从被砍成两截,李麻子就此不举。你说哪个男人受得了这个,简直是最高侮辱,所以打得更凶了。” 惠明脸当即红了,“斯德哥尔摩,被害者综合征……那,那,没人管吗?” “你也是说啊,阴差不履责,他的快递我给扣下算了,王八蛋。”丰玥一转身,豪气地要走。 结果迎面撞来一个灰袍子,丰玥赶忙停步。 “我的快递,你给扣下了?”阴差好笑地说。 惠明望着灰袍男鬼,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确认了这绝对是一个长得极其正规的鬼。 结果下一秒,一张有血有肉还颇为英俊的脸就忽然被吸干了一样,变成了个骷髅头! 惠明捂紧胸口,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他非要横尸当场不可,省了丰部长活活挖心的步骤了。 “你能不能别吓我家小员工?”丰玥白阴差一眼,“丑死了。” “不是,你不把快递给我,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没办法恢复。”阴差的声音厚厚的,惠明怀疑他竟从这个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对丰玥的宠爱。 丰玥翻包,拿出一个小玉瓶,丢给阴差,问:“你受伤了?” “嗯,你关心我?”阴差自始至终,一眼都没看惠明。 “为什么受伤?”丰玥直接忽略他的撩拨,“快分享出来,让我快乐一下。” 喝了小玉瓶里的玉浆,阴差又恢复了人的样子,惠明松口气看着他,觉得这人说不出哪里不好,就是怪讨厌的。 阴差说:“你最近出入小心点。丰都城附近黄泉路上,有买寿抢魂的买卖。你这小朋友,不想死以后就别进来了。” “不碍事,他还是童子,阳气重得很,一般鬼进不了身。”丰玥笑,“合着你办案去了啊?吃了谁的亏了?我怎么也想不到是谁这么厉害,还有这么一颗为民除害的心。” “我也没祸害别人啊,怎么,觉得被我祸害了?”阴差提唇一笑,不怀好意地望着丰玥。 “呵,呵呵,呵呵呵。你们鬼城是不是没有镜子这种东西?那你不如撒泡尿照照自己?” 丰玥说完拉着惠明就走,“拜拜了您呐。”惠明转头的一瞬,丰玥朝后竖了个中指。 阴差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立刻拉下脸来,眉目一瞬阴郁,一双眼盛满了一种深层次的黑暗,就好像,他在仇视。 ☆、六 惠明走了两步忽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转头一看,灰袍阴差正以一种极端不友好的眼神望着他,跟他对上了眼也丝毫不掩饰。 分明是在说:瞅、你、咋、地! 惠明惊搓搓的,怪不得老师都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呢,原来他看不顺眼的人,也看他不顺眼啊。 得,才入职第一天,梁子就跟鬼结上了。 还是个敢调戏丰部长的阴差。 蓝猫指路,摩托车在丰都城门停下,值班阴兵拿着丰玥递过去的通关文牒,仔细检查了一番,笑说:“丰使辛劳。” “哪里,”丰玥辨认他的脸,信息处理失败,不记得这阴兵的名字。 含混说:“x哥,最近抢魂案子这么严重,弄得人怪害怕的,你说那玩意儿不会在城里吧?” 阴兵“嗨”一声,“别人怕就算了,你丰使怎么会怕呢?放心,进不了城。” 丰玥沉吟:“那就是在城外。” “当然,都是跟新亡的生魂抢,给阳间的人添寿。” “那得了生魂,能还阳吗?”丰玥问。 “理论上说能行,不过,没有成功的先例,恶犬鸡鸣,风雷火电,你听说过吧?” 丰玥点点头,感觉到身后一直规规矩矩捏着她衣袍的惠明忽然身体向前,栽倒在了自己背上,手也缓缓地滑了下去。 她一惊,忘了第一次进阴间不能呆太久,惠明承受不住阴气,晕了。 “那我明天再来。” 摩托车疾驰离去。 惠明听着丰玥跟阴兵交谈,只觉得饧涩难当,努力要清醒,但实在撑不住,倒在丰玥背上睡了。 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天任里九十二号那张欧式的大床上,他觉得头疼、口渴,推开被子要下床。 倏忽又钻回床里,整个人裹被子中就露个脑袋,面红耳赤。 神啊,他就穿着小背心裤衩,丰玥把他抬回家的?他……他的童真呢,还在不在?! 电影里的画皮女鬼,不只是吃人心,还要吸干男子精血的! 惠明都快哭了,他要是精尽人亡,那真的是天理难容啊。 内心小剧场不知不觉又自行上演五分钟,惠明看着挂在衣架上的格子睡衣,神经一抽,妈呀,这真的是把他当男宠了啊。 他一会儿裹着被子,偷渡到门口,三下五除二套好了睡衣,蹑手蹑脚下楼去,不管了,惠明宝宝要跑路了! 到了楼下他忽然听到音乐,乐声中一个女人在随着唱歌,歌声清丽婉转,极其动人。 惠明踏过地上的文档,踩着唯一的那一条通往厨房的小路,弯着腰蹲在厨房墙下。 他缓缓挺直上半身,从厨房的窗前露出一双眼,偷瞄里面。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丰玥一边唱一边扭动腰肢,一个陶醉,忘了眼前的锅。 牛奶“哗”地溢出来,丰玥一下手忙脚乱,关火,拿抹布,乱七八糟收拾了一通。 最后她决定这些都应该由小部员来做,于是把小锅端起,牛奶倒进一只胖乎乎的小瓷杯里,端着走出来。 惠明躲在墙角,她没注意。惠明叹气,她这样一个人,真的不会把房子点了吗? 站起来叫:“丰部长。” 丰玥猛地转头,脸上的好心情还没来得及撤下去,娇俏煞人,不可逼视。 很快脸上换上了一层老气横秋,她瞪一眼惠明,“侬要死了哦,躲在那干什么?小浮尸!” 惠明摸摸头,怎么敢说因为他打算跑路来的。 丰玥把牛奶塞他手里扭身上楼,“喝了早点睡,明天鸡叫的时候起床,晓得伐?” 惠明接过牛奶,原来是给他煮的啊。他十分愧疚,自己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女鬼之腹,其心眼之狭窄,其行为之恶劣,真的是…… 喝了一口牛奶,惠明险些喷出来,后面的心理活动倏地被打断。 一股子焦糊味儿。 丰玥是好心,第一次进地府,夜晚别想有好梦,她是想给他安个眠,但是惠明捏着鼻子把这一缸牛奶灌下去,觉得自己肠胃受到了极严重的摧残。 丰玥回到房间,坐到梳妆台,从脖子上摘下一只小钥匙打开地柜的门,掏出一张照片。 她托着腮看着照片,心想,怎么会是你呢?他才二十二岁,这五十多年,你已投了胎又死了一遭吗? 是重入轮回了。 惠明半夜起来三回。他本来就牛奶不耐受,遑论烧焦了的牛奶。 鸡叫的时候他才刚睡着,然后被坚持不懈的这只敬业的大公鸡吵醒,惠明盯着两只大黑眼圈洗漱完下楼。 丰玥身上坐在太妃椅上,已经开始工作了,她脚边地上放了个瓷脸盆,里面窝着一小簇纸灰。 惠明乖巧打招呼:“早安。” 丰玥扭头看他,“早?这都几点了,我看你是存心要饿死我!” 惠明看向窗外,天都还没亮啊。 他赶忙低眉顺眼地做小,“不好意思丰部长,昨天没睡好。” “理由倒不少。” “快点做饭,吃好了有工作。”丰玥没再理他,专心致志跟手里的文件死磕。 惠明二话没说进了厨房,先把被丰玥折腾出来的狼藉给收拾了,然后在冰箱里找到一颗窝窝囊囊滚在最里面的蛋。 他把唯一的蛋煎了,又把袋子里唯一的一片吐司拿平底锅里剩下的油热了热,牛奶这时也煮好了。 惠明刚把牛奶倒进那只小胖杯子,丰玥提着两条油条走进来了,“看见没,炸油条的都比你起得早!” 她带着一身清早的寒凉气,惠明赶忙把油条拿过来切成小段,说:“你怎么穿这样就出门了?不怕冷吗?” 她穿了另外一件旗袍,青底白花,无袖,一截手臂裸露在外,白得刺眼。 她瘪瘪嘴说:“你是见过怕冷的鬼哦。” “可是鬼的话,怎么能出门去卖油条呢?” “你的意思是我都是直接抢了?” “啊不不不,我是说你可以让我去买。” “下次再起早点。” “是是是。” 丰玥坐在餐桌前,拿起跟筷子敲打碗筷,惠明把牛奶端到她跟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你不喝牛奶啊?” “嗯……”惠明决定说实话,“我不耐受,会拉肚子。” “身娇体弱。”丰玥评价,没再说其他的,浑不记得自己昨晚上赐了惠明一杯致泻神药。 “等会儿你去趟欣庄,找个人。” “是。”惠明眼睛都没眨一下,一会儿反应过来,“你不怕我直接跑了?” “奇怪了我是把你绑在这了吗?想走现在就走啊。” 惠明不知怎地还有点失望。 结果丰玥又说:“又不是走了我就找不见你了,你的心都预定在我这了,我又不爱违约。放心,该吃你的,总归是你的。” “……” 惠明一个受虐者综合征得到了满足,连忙说:“我就说说,我不跑。” 第7节 丰玥瞟他一眼,“同志,有这个思想,就很危险啊。” “我向组织保证,以后绝对端正思想,不让这些邪念有机可乘!”惠明说得认真极了,一双眼干净得可以跟指天发誓划等号了。 他心想,等教会了丰玥基本生活技能,他就走。大不了到时候来多看看她嘛,反正他在海城,离得近。 不过要紧的是先让她把吃人心的这个毛病给改了。 吃好早饭惠明拿了地址,留了丰玥的电话号码,出门找到公交车,去往长途客运站。 到了车站旁边,他拎着自己的手机去修。 “主板稀碎成这样,我还是第一次见,哥们你到底对你的手机做了些什么?!” 惠明看着大惊小怪的修手机师傅,心里很淡定,想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你们这些凡人。 于是他买了另一只手机,掏出惠爹的副卡想刷的时候,不知道哪里忽然开了窍,想到惠爹也许能查到他的刷卡地。 然而他的钱又都在支付宝里,还不够买个手机的。 他跟买手机的人说:“能不能先让我装个微信,我再给你付钱?” 卖手机的人狐疑,打量这个耳朵上有三个眼,白白净净的小男孩,最后决定相信他的脸而不是耳朵,说:“行吧。” 惠明三下五除二登录微信,拨视频给老七。 老七根本尚在周公处歌舞升平,一个小丫头就在嘴边了,被视频呼叫声吵醒,“我他妈……” 他拿起手机打算无论是谁都要给一顿狂轰滥炸的骂。结果一看是惠明,肥胖的身躯差点从床上一弹而起,还是胖,差了点意思,床只是微微震了震。 “明明!你可急死我了!你去哪儿了啊?现在又在哪?我跟你讲你爹快把我卸成一百零八块了,明明你要为我做主啊,你要回来救我啊!” 端的是声嘶力竭。 惠明看着右上角对话框里这位头发炸毛,眼睛被清晨的眼屎糊住完全成了一条缝,裸着肩部的男子头部,心里着实一惊。 从前竟没发现,老七长了这么一张可以混迹在鬼民中完全不被发现的脸。 “七哥。”惠明叫。 “你,别!!你别这么叫我,我受不了,我的小心脏,啊,我们家心脏有问题可能是遗传的。”他猛地伸出手,五只张开,挡在自己脸前面。 惠明看着视频框里的五根萝卜,嘿嘿嘿地笑,“七哥,你借我点钱呗。” 作者有话要说:  呵,呵呵,呵呵呵。 卡文卡得猝不及防,你们不给我个爱的收藏和涌抱吗? ☆、七 “你要钱干什么?”老七把手移开,“你爹的卡呢?刷啊!” “不敢刷,怕给他找到我。我手机坏了要新买一个,我保证,我发了工资立马就还你!” 老七眼睛一瞪——可惜惠明根本没看出来——心想,他果然学会反侦查了!这个小王八蛋。 他哭丧着脸,“明明啊,干爹要是知道,会打死我的啊!我年纪轻轻,要是死了,我的后宫佳丽三千,可都一个一个要守寡了啊。” “呸,你别乌鸦嘴,童言无忌大风吹去,以后不要老提什么死不死的。”惠明一想,老七要真死了,地府里可没什么漂亮妹子给他祸害,到时候得给他憋出病来。 “还有啊,你正正经经找个姑娘行不行,三宫六院的,你也不怕后院起火。” “得了吧,你看你老哥我,除了有钱还有别的什么优点吗?找出来算你赢。那用钱招来的妹子,你还想正经,还想真心?做我的春秋大梦吧。”老七看得很开,对自己有非常恰如其分的了解。 惠明不同意:“也不是没有,肯定能碰上的。不过你自已老用这种游戏跟玩票的态度,哪颗真心都被你吓回去了。” 老七狐疑地看着他,大叫一声:“明明!你是不是进传.销组织了?!你被洗脑了啊,不行!我砸锅卖铁也要把你救出来!” “你消停会儿,快,我现在在人家手机店,店主都看我好几眼了,你再不给我打钱,人要报警了。”惠明压低声音悄悄说。 “那,那行吧,你要多少啊?” “五千,快点啊。”惠明挂了视频,一分钟不到微信就收到了五千的转款,他赶快付了手机费,又去旁边营业厅买了张卡。旧的sim卡随着旧手机的破碎香消玉殒了。 惠明把丰玥给他的小透明袋套在手机上,生怕一个不当心,手机又碎了。现在这可是他唯一的固定资产,坏了可再买不起了。 老七不屈不挠地又给惠明发语音,劝他回头是岸,传.销都是骗人的啊。 惠明终于忍无可忍,在大巴车上给他发文字消息,神神秘秘地说:“说出来你都不会信。我跟你讲,我昨天,是去阴间送快递了!所有人们给死者烧的纸钱,全都是我们送的!” 语气还颇为骄傲呢。 “……”老七没话说了,想现在联系一下精神科医生,但是苦于找不到惠明。 “明明啊,你实话跟哥说,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了?” 惠明仔细想了想,“没有吧,连口水都没喝,就滴了两滴眼药水。” 老七当即说:“我知道了!那个眼药水,一定是致幻药品。明明,你这是进了一倒买倒卖摇头.丸的组织啊!” 惠明一个哆嗦,这个逻辑,没毛病! “明明,快回家!”老七痛心疾首。 “呃,等会儿,我去证明一下。放心,我绝对没问题。”惠明回复。 老七看着这混账话,就想打人,还绝对没问题呢,他什么时候给别人省过心了? 中午十二点多,惠明到了欣庄,下了大巴舒展筋骨,竟看见了kfc,二话没说拔腿就往里走,点了个套餐,幸福地摊着长腿,吃得忘乎所以。 忽然他想起来,丰玥不知道吃了没吃,本着有福同享的原则,他点开外卖软件,给丰玥下了个单。 丰玥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啃苹果,决定就这么对付一下。电话那头外卖员急得跳脚:“小姐啊,我是怎么都找不到你们公司啊,九十二号就没有啊,是不是写错啦?” “你干什么的?”丰玥莫名其妙。 “送外卖啊,不是你点的?” “哦,在九十三号等着。”丰玥披了一件外套走出去,外卖员焦躁得很,他的时间宝贵如金,想,一定得说说这个客户。 结果丰玥摇曳着走了过来,他从丰玥脚上的细高跟鞋一路盯到如花似玉的脸上,立刻被这甜姐儿征服了,“祝您用餐愉快!” 丰玥拐个弯消失在外卖员视野中,踏步走进九十二号。 她打开手里的塑料盒,想这孩子还挺有良心的。然而,盒子里的东西刺瞎了她的狗眼,丰玥头一疼,把盒子往地上一丢,“蠢猫,赏你了!” 蓝猫三步并作两步马踏飞燕地奔过来,看到地上的外卖,“啊哈哈哈——” “天底下竟有这样的蠢货!”它简直见所未见。 外卖盒里赫然一盒鸭心。 丰玥用脚指头都能感受得到惠明的心理活动,他一定是这样想的,画皮女鬼每天都要吃一颗人心,而为了他要忍十天半个月,他觉得应该用鸭心来补偿她。 其实善良小明的心路历程是这样的,没准吃惯了鸭心,丰部长以后就不需要吃人心了呢。 既拯救了自己,又拯救了丰部长。 一举两得,完美。 蓝猫享受了一整盒的鸭心,滚在地上伸懒腰,“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的小部员是暗恋我呢。” 丰玥踹了它一脚,“等你丫的能化形了再说吧,说不准化成什么无敌丑女,到时候我是绝对不会不离不弃的。” “切,人家都说跟着哪个主子长得像哪个。我要是丑,那就说明你丑。” “呸,你是我生的吗?这个锅老娘不背。你看你胖的,再这么胖下去,我得把你送老王那里魔鬼训练一下,让你学习一下什么是规矩,什么是体统!” “丰美人!丰部长!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蓝猫在地上滚来滚去,两只小肉爪在空中乱刨。末了抱着自己的尾巴瞪着大眼看丰玥。 可惜即使它的萌系指数直达一百,丰玥的内心依旧毫无波澜。 “呵呵,你减不减肥?” “那减。” 吃了一大堆垃圾食品的惠明捧着一杯大可乐,拿着丰玥给他的地址,挨家挨户地寻了过去。 欣庄已是发达城镇,高楼林立,惠明打听了很久,都没人听过他要找的小泗村。 一杯可乐见底了,惠明有点丧气,怎么还有百度地图都找不见的地址呢?这不科学。 忽然瞥见一个老爷爷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着,惠明当即确认目标,跑上去问:“爷爷,请问知不知道小泗村在哪里呀?” 老爷爷摆摆手,把耳朵凑近了,“啊?你说什么?” 体谅老人年纪大了耳背,惠明马上又大声重复了一遍。大爷向后一退,“你小声点!当我聋吗?不晓得!” 惠明:“……” 还是个脾气火爆的耳背患者。 惠明正想着大不了把欣庄都转个遍,还不信找不到一个人了。这时候一位好心的妇女听见了他跟老大爷的对话,过来说:“小伙子,找小泗村啊?” “嗯嗯,您知道在哪?” “早拆了,哪儿还有人啊那,不过你可以过去看看,说前几天还有个钉子户老太太在呢。”妇女给他指,“那边,过了那条巷子再往右走,再走个十多分钟,就到了。” 惠明道谢不已,妇女上下打量他,问:“小伙子,有对象了吗?” 惠明一凌,反应神速,赶快说:“有了有了,已经结婚了!” “哦,那你慢走啊。”大妈目送他远去,心想,多好的孩子啊。 好孩子小明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小泗村,围观了一场惊世骇俗的吵架。 一个看起来怎么也有八.九十岁的老奶奶,拄着拐杖,声如洪钟,跟人对骂。不对,是单方面碾压。 “我呸!什么政府规划?个小浮尸,臭不要脸的,当我老婆子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了是吧?我就不走!谁来我都不走!我儿子闹革命那会儿是为谁死的?他妈的翻脸不认人!上苍你的狗眼都不睁一下看看吗!可怜我儿啊,要是你在,你老娘怎么会被一群毛都没长齐的黄毛小子欺负啊……有种直接把我架出去啊,老娘八十一了,还怕谁?来啊,谁来!” 劝架的跟吵架的齐齐被晾在旁边,一句话不敢说。 惠明谨遵丰部长指示,尽职尽责地拍着这生龙活虎,眼看还能再战三十年的老太太。 老太太骂累了喘口气,前后左右一排人,一个能打的都没有。然后她一眼看到了拿手机拍她的惠明,拄着拐几步走过来,一把拍掉惠明手机,“拍什么拍?” 视频到这里就断了。丰玥给惠明发个消息,叫他稳住老太太,别一口气上不来,再撂那了。 惠明觉得自己才是那个一口气上不来的那个,他忙忙展现良好态度,问:“老奶奶,您是武安永的家长吗?” 老太太显然是把他划拉到敌方阵营里去了,大声骂:“日你个小瘪三,他的名字也是你说的?” 骂不过瘾,提起拐杖往他身上招呼,一棍子打到惠明身上,惠明也没躲,再老当益壮也八十一了,下手能多重。 第8节 她一棍子打下去,自己先一嗓子嚎了起来。年纪太大,眼泪干涸,但这哭声依旧不容小觑。 周围劝架的人一看架势,忙忙都来了,一阵风把老太太哄进小房子去了。 吵架那一方等她走了,才终于能说上话。一个穿高跟鞋长风衣的女孩子余惊未泯,“这什么人啊……那,那咱么这款,是发还是不发啊?” ☆、八 惠明走过去问:“请问一下,这怎么回事啊?” “我们是发拆迁款,顺便慰问孤寡老人的。”女孩子手里还拎着一些营养品,“但老太太坚决不肯搬,还骂人。您看看这房子都成什么样儿了,再住下去能行吗?不等她,房子先寿终正寝了!” 这女孩大概是装了一肚子苦水,倒得非常轻易。而且她看见惠明在拍老太太,认为此人乃我方战友,还说惠明,“你那个视频也别往网上挂了,现在社会,谁老谁有理。到时候绝对一水儿地骂我们,欺压老百姓,强拆这大帽子咔咔往头上扣。” 她很入戏地五指蜷成爪状,朝自己头上抓。惠明哈哈一笑,不解,“她为什么不肯搬啊?” “年纪大了,老糊涂了吧。”女孩子说。 旁边站着她的青年领导,领导咳了声,她抽抽嘴角翻了个白眼。她一年受一回老太太气,这么几年了,愣是没培养出一丝一毫的感情来。 惠明说:“要不,我试着去劝劝她,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到时候我联系你,你们再来?” “你劝她?”女孩子的怀疑显而易见,一个路人,用得着这么好心?而且拿什么立场劝啊。 惠明扯谎,“嗯,我是她远方亲戚,多少年没见,她忘了。拆迁是只有款项补助吗?没有房?” 女孩一扬下巴,“就后面那栋,这儿都拆了多少年了,好在那时候都是独门独户,她又住得偏远,不影响。再者实在啃不下她这块老骨头,就把她家给单另留下来了。现在不行了,领导都指示了多少回了,危房,影响市容……” “那要是选房,是不是就没补偿款了。” “早不能选房了,现在房子都涨成多少钱一平了你打听打听,这笔钱也贬值了,够她进个养老院就不错了。” “嗯,那我扫你?”惠明抬起手机。 女孩脸一红,翻出二维码,给惠明扫了。惠明又说:“多谢啦,婆婆毕竟年岁大了,希望你们见谅!我替她给您二位道歉!” 他向后一退,日式九十度鞠了个躬,转身踱步进小屋去了。 领导评价:“傻小子。” 女孩儿一笑,“我觉得挺萌的。” 领导迈腿就走,“因为你也是二逼青年。回头留心点,几百年不见的亲戚,发补偿款的时候来了,黄鼠狼给鸡拜年,一肚子坏水。” 女孩儿在领导背后做了个鬼脸,拎着两大袋子营养品追了上去。 惠明觉得这危房的确已经到了不得不拆的时候了,风烛残年,苟延残喘,凋敝得像个只剩两颗牙,呼吸漏风的老年人。 也不知道这些年老太太是用怎么样的顽强意志坚持守住这么一栋破玩意儿的。 他踱步进门,邻里这时把老太太劝得差不多了,基本都要撤。惠明一进门,老太太就朝地上啐了一口,“滚出去!” 惠明赶忙说:“我没有恶意的!”灵机一动,大踏步向前,麻溜跪在老太太旁边,握着她的手说:“阿婆!你不认识我了吗?!是我啊,栓子!” 老太太嫌恶地甩开手,“小瘪三,老娘还没傻透气!栓……” 惠明抬头望着她,见缝插针悄声说:“婆婆,是豆子叫我来的。” 老太太洪亮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低头看着惠明,猛一点头,抱住惠明的头,大声哭,“栓子啊!我真的老糊涂了啊,我的栓子啊!” 邻里女人们瓜也吃够了,一见此情此景,纷纷退散,留给一老一少叙旧空间。 他们走了之后,惠明从老太太怀里挣扎出来,大口喘气,站起来去把门关上,回来坐在棉花外露的破烂沙发上,揉揉膝盖,入戏太快用力过猛,磕得生疼。 “你刚说,是豆子叫你来的?真的吗?”老太太的恢弘气势忽然不见,脸上显出一点温柔慈祥来。 惠明心说,这才是这个年纪的老阿婆该有的模样嘛。 他轻声问:“阿婆,前几天他祭日,你怎么没给他烧纸啊?” 阿婆一秒变脸,“都是那帮小瘪三,黄鼠狼给鸡拜年,我呸!我骂人骂得一激动,进了医院。昨天出院之后我就补上了,豆子在下面没钱花了?这败家玩意儿!” 惠明忙解释,“阿婆不是他败家,是通货膨胀太严重了。” “通……什么玩意儿?” “嗯,没事,您没事就好。豆子没收到钱担心您,叫我们来看看。”惠明下意识想要替老太太抚抚背,怕她太激动。 手一碰上她的背,发现她在轻微颤抖。 “阿婆啊,这里的确住不得了,要不您领了补偿款,我给您找个好的养老院。我跟您说,现在的养老院都可好了,不像以前……” 惠明自说自话,忽然发现老阿婆在啜泣。不是那种一嚎为叫天下知的假哭,是真的痛哭。干涸浑浊的眼睛被一滴清泪润湿,眼泪搁浅在脸皮的褶皱上。 她发出老年人喉咙不通的咕咕声,身上散发着腐朽的老人气,满脸老年斑,整个人缩成了小小一团。 惠明这才第一次感觉到她真的是个老人了啊,很老很老的老人了,他心被揪住,说不出话,只能一下一下拍着老人的背。 过了一会儿,老太太说:“豆子来找过我一次。” 铜豌豆武安永生来得了一种怪病,长了一张老人皱巴巴的脸,身量却永远停留在四岁。老太太在那个年代,把他拉扯到二十多岁,是极端不容易的一件事。 人人都觉得她家里有个怪物。 有一天她的豆子要参军。说是参军,根本没人要他。那时候这个革命那个革命的,有人找上他家来批.斗,核心内容是说豆子白吃粮不劳作,思想还不端正,老是提交入党申请,写得东西又都极端。 他本来就身患怪病,每天晚上被带去村公所小夜场公批,悲愤难以自抑,不待他自己起自杀的心,就发病,没在了众人眼睛里。 到了地府他一直忧心家里老娘,排队进轮回的时候,硬是挣扎着过了恶犬鸡鸣风雷火电,跑到了家里来。 就说了两句话,“娘,我在下面过得很好,马上要投胎了,咱们母子缘分已尽。您保重好自己,就当是我在孝敬您。” 阴差就来缉拿他归案,老太太跪在砖地上拼死朝豆子探出手去,听见一个阴差冷笑着说:“还想投胎?” 这么多年她一直惦记着,不知道她的豆子到底投成胎了没有。 现在看来,是没有。 她忽然直了直佝偻的背,说:“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惠明。” 她点点头,“好好,好名字,有慧根。” 惠明:“……” 他已经不想要再解释了。 老太太问:“小明,你能跟豆子说上话?你通灵?” 惠明忙摆摆手,谦逊说:“没没没,是我们部长,我不行。” 他听完老太太讲的故事,非常感慨。 人间现实大于魔幻,而鬼的现实,也有亲情和挣扎。人们普遍对鬼充满扁平化想象,觉得鬼都是凶残或者混沌,但其实只是另一种形态的人而已。 他这一次真的信了,没有摇.头丸,没有致.幻剂,他是真的到达阴间,见到了已死的人。 惠明忽然有了工作目标,他要替全天下的鬼去污名化! “那你们部长,能让我跟他说两句话吗?”老太太不安地问。 “您等我问问啊。” 惠明拨电话给丰玥,说了前因后果,问:“丰部长,老太太想跟铜豌豆说几句话,能实现吗?” “这个我可决定不了,取决于铜豌豆,你等我给他打个电话问下,没问题我通知你,你把老太太带我们这里来,他的电话只能拨到阴阳交界处。” 惠明忍了很久,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哆嗦,原来天任里九十二号,竟是阴阳交界处。怪不得呢,他早发现了,阴风阵阵的呢! 丰玥发了惠明录下来的视频给铜豌豆。铜豌豆从昨天到今天,一直给芝小姐一个寂寥的背影让她自行体会。 芝小姐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就是不能让他高兴起来。 这会儿手机响了,铜豌豆恹恹地打开,一看,登时满血复活,哈哈大笑,拉着芝小姐的手跳了一段舞,颇像白雪公主和她的一个小矮人。 丰玥拨电话给他,第一句话就是:“你家老太太,绝对万寿无疆!” 铜豌豆高兴极了,“就是说就是说,这个视频是小甜甜拍的?我要给小甜甜生猴子!” 丰玥一边磨指甲一边说,“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拍的?” “姐,你那点本事我还不知道吗?离了阴阳交界两里地你就要死,还能跑那么远去了?还是小甜甜好!” “你行了,你妈想见你一面,惠明说现在她的房子都成危房了她死也不肯搬,就怕你再回来找不见她。现在你能劝劝你妈,让她收了救济款去养老院享福去吗?一家子倔强骨头……” “我妈还住在小泗村啊?那房子都几十年了吧。那……小甜甜能把老太太带到你那吗?” 丰玥实话实说:“看缘分,她能不能进得来,我不能保证。” “那试试吧。” ☆、九 从小到大,惠明都是把自己母亲当太皇太后伺候的,一个外人看来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不知不觉,在无人处,练就了一身讨好中年妇女的十八般武艺。 惠明就用这耐力,成功地把老太太从欣庄给带到了天任里。已是夜晚九点,丰玥倚在墙边,看惠明一手举着手机照亮,一手搀着一个矮小、干瘦、满头银发的老阿婆慢慢往家里走,跟个乖丫头一样。 她看着这温馨画面,手里攥着一片花瓣,手指无意识揉捏挤压,狠狠揉碎了,然后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松开拳心,被揉得残破的花轻轻从她手里飘落在地。纯白已经枯黄,红颜开始苍老。 “丰部长!你来接我们啊。”惠明欢欣地喊。 丰玥离开墙壁站直,头上一盏壁灯柔光洒下来,整个将她笼罩。老太太一双比针还尖的眼,一眼看见她敞着的大衣里面一袭旗袍裹身,身材玲珑有致。 第一印象,负分。 老太太从那个年代走过来,太熟悉丰玥这种扮相的女人了。根本就是资本主义毒瘤,典型的她的阶级敌人,还是不共戴天的那种。 于是她喉咙里咕隆了一声,算是打招呼。因为有求于人,第一面也不便不客气,所以把心里对打扮入时的这位小姐的不喜硬生生给压制了下去。 丰玥看她抿紧的嘴巴周围的放射性皱纹,那年轻的时候明显大而圆的眼,如今周围皮肉松弛,全部耷拉着,只剩了一双小小晶亮的眸。 她心算了下,自己比老太太还大十六岁呢,烦,对老太太说:“你看我后面,是什么?” 老太太睁大眼,只觉得丰玥站在一堆混沌不堪的黑雾前面,说:“屁都没有。” 惠明惊讶,“阿婆,你看不见丰部长后面的房子吗?” 第9节 “什么房子?没有!” “丰部长,怎么回事啊?” 丰玥说:“她年纪大了,阳气太弱,识不了阴阳分界,看不见我们办公室,也进不去。” 惠明急了,“那怎么办啊,您不说只有在里面才能跟阴间打通电话?” “啊。” “那那个眼药水呢,管不管用?” “瞳滴子,进阴间的时候才用得上,在这里不管用。” 惠明摸摸后脑勺,“要不要我背着阿婆试试看?我听你说我阳气重。” 丰玥摸着自己手腕上的手链,点头,“可以一试。” 惠明于是弯下腰,回头笑,“婆婆,我背你。” 丰玥抱着双臂在旁边看着,惠明推开门,小心地抬脚,还安慰老太太,叫她别怕。 惠明一脚踩进门槛,老太太就陡然失了支撑,仰着向后跌去。丰玥一手带住她的腰,一手推起她的背。她像很怕碰到老太太,一触即放,但老太太已站稳了。 老太太咕哝了声什么,惠民已经大惊小怪地跨出来了,“不行啊,阿婆你还好吗?” 老太太拐杖杵地,恨恨说:“进不去就算了,反正我也没几年好活了,到了地下不就跟豆子见上了?费这么大劲干什么,夭寿哦。” 丰玥适才摸到她身上松软的皮肉,手心里钻出一把汗。 她抬手探进衣袖里,解下一串手链,递给老太太,说:“拿牢了,一进门立马给我。” 极细一条金手镯,挂着一个小小琉璃珠吊坠,老太太拿过来把珠子拢手心,只觉得手心里好像燃起了一把火,灼烫难当。 丰玥给惠明一使眼色,惠明立刻搀起老太太向门里走去。一进门惠明就喊:“丰部长!还是你厉害!” 丰玥牙关咬紧,立刻从老太太手里拿过手链,扣腕子上。 她眼光一闪,“那当然。” 悄悄摸上后脖颈,摸到一段枯如树皮一样的皮肤,她表情变了变,像烫手一样不敢再碰。 过了好一会儿,再摸上去,又恢复了细嫩水滑。 惠明已请老太太坐在了唯一的一张太妃椅上,给她倒了水,说:“阿婆喝点水,一路上都没喝一口水。” “我的呢?”丰玥问。 “嗯?”惠明发愣。 丰玥乜他,“我的水呢?!我一天也没喝水。”惠明忙忙进厨房又倒了一杯出来,丰玥探头一看,冷着脸说:“我的玫瑰花呢?我要喝花茶。” 惠明二话不说又倒了一杯玫瑰花茶,丰玥才接了过来,喝了一口,凉凉瞟了惠明一眼。瞟得惠明寒毛摇摇欲站,不知道她怎么了,难道是嫌自己把她给忘了?是他的错!丰部长是天,丰部长是地,丰部长是小部员的大太阳,小部员竟忘了围着她转,该死! “等下丰部长,我给你拿把椅子下来。”惠明忽然看见丰玥没处坐,忙奔上二楼,从他房间搬了一只死沉的太师椅下来。 老太太看着忙里忙外的惠明,在心里重重地唾弃丰玥,小妖精! 岂知丰玥就算是妖精,也是老妖精了。 丰玥叫惠明给她端着茶杯,脱了大衣,把大衣交给他,叫他去给她挂起来。老太太瞪大眼看着丰玥,她穿了件露膀子的旗袍,开叉开得老高,都露出膝盖了!白皙的手臂小腿刺了老太太的眼,她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指着丰玥说:“你……你怎么不直接别穿了呢?” 丰玥低头打量自己,一笑,“您看不惯啊?” 老太太不看她,重重哼了一声,“像什么话。” “人家现在小姑娘都穿露脐露背露大腿,我这穿得这么严实你还看不惯。看不惯就多看看,多看几眼就习惯了。” “你……”老太太气得说不出话了。 这对话钻进惠明耳朵里,他本来没什么,忽然不自在起来。丰玥说得没错,满大街各种暴露的小姑娘,他看得多了,审美疲劳,一点也没觉得怎么样。但是丰玥斜斜倚在椅子上,小腿一荡一荡,是严严实实没错了,但是那一截胳膊,不知怎么就让人想去摸一把。 忽然看定丰玥手腕上戴着那手链,琉璃珠子里像有什么在不安生地发光飘动。 “我说是让你多看几眼吗?”丰玥眼一瞪,瞪惠明。 惠明回神,脸倏地红了。 丰玥悄悄笑,她这个部长当得真真权威。 老太太看到眼里,心里冷冷一笑,要不把这两人拆散她不算个人。 忽然又重新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手机给我找来。”丰玥没再理会老太太,从惠明手里接过手机,摁了几下,递给老太太。 老太太忽然不敢接了。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四十五年了。 十五岁坏孕才四个月,男人死在了地里头。豆子二十死的,所有人都觉得她是解脱了,可以另嫁了。 另嫁了,再无所出。 她活得很长,活到周围那些笑过她的,爱过她的,一个一个死了。不总想起豆子了,只有逢年过节,还有祭日,风雨无阻去上坟。只有家不肯搬。 永远忘不了那个雨夜,豆子像融化在雨里的墨水一样,浑身垮着,笼罩着满身黑雾,来找她了。 四十多年了,怕他再回来找她。一个那么高点的小孩子,一个人在下面,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试着去给他配过阴魂,但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死了的女儿,人家也当做宝呢,怎么有人愿意把自己的掌上明珠交给豆子这样的孩子呢? 渐渐也就罢了,说不准豆子已投胎了呢。 委屈的时候想起他,想起他来更委屈。这一辈子,也不知道谁委屈了谁。 老太太终于把手机放在耳侧,惠明看她手脚没处放的样子,主动过来帮她拿住了手机。 铜豌豆的声音,欢乐极了,“娘!是我!我是豆子啊。” 声音大得好像第一次用手机的人,不相信这古怪玩意儿,就怕说低了对面人听不见。 “豆子啊,是娘啊,你过得好不好?” 铜豌豆这么有精气神,气氛一下变得很健康,一点都不矫情兮兮了。 铜豌豆竹筒倒豆子一样,跟老太太讲述他的鬼生。说铁围山简直完美级了,就是精神生活有点落后,但去年给他烧了手机,丰玥丰使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丰都城的信号偷渡过来,让他有网络可上,跟新世纪接轨。 又说现在阴间通货膨胀严重,请老太太逢年过节多烧点纸钱。 还说有个女鬼,不知道哪朝的公主,看上他了,成天给他伺候得无微不至,简直是比皇帝的待遇都好。 又说铁围山开了衣服铺子,当铺,饭店,他最近也在考虑,要不要跟鬼合伙开麻将馆。 老太太听得喜笑颜开,欢乐的情绪一个没刹住,说:“开!老娘给你烧上三十块钱的纸,够你开一个了吧!” 铜豌豆换算了下,忙说:“要不了三十,二十就够了。” 丰玥坐在旁边玩自己指甲,铜豌豆声音太大,声音喷溅到她耳朵里,她慢条斯理地起身活动筋骨,心想不把他麻将馆的生意给搅黄她就不叫丰使。 老太太说好好,铜豌豆又说:“娘,晚上你出去住,丰使那不是一般人住的了的。然后我听小明明说那个拆迁款,您领了,好好过几年人间的日子,算是我孝敬您。到时候您归西的时候,我头一个在地府排着队来见您,行不?” 不用说老太太也知道阴阳交界不是她大活人待的好地方,她又跟铜豌豆絮絮叨叨说了一箩筐话,惠明一直尽职尽责给她举着手机。 半个多小时之后终于挂了电话,老太太被哄得容光焕发,惠明手都僵了。 “铜豌豆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丰玥问惠明。 “嗯。” “那还不赶快出去找地方住?” 作者有话要说:  西老师在想要不要给你们强调下,这章的伏笔,三颗星。 ☆、十 惠明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跟着谁走比较对。阿婆一个人去外面住肯定不行的,但是怎么看丰玥的脸,都像平板板的一张麻将脸,分明在说,我不高兴了。除了就地哄我你没有别的选择。 十万火急,惠明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要不,丰部长你也跟我们出去住一晚?我有个朋友,有一套大房子,肯定够我们住的。” 丰玥慢动作翻了个白眼,“我不能离开这,你们去吧,明早上,鸡叫的时候,你得出现在我们快递营业部,做好早饭,懂吗?” 她说完就扭身上楼去了,惠明没再说什么,打电话给老七。 “七哥,我要请你帮个忙,不帮咱俩就友尽。” “尽吧尽吧,反正我现在也跟没有你这个朋友差不离。”老七那头吵得很,一看就是在外面纸醉金迷。 “七哥,是真的有事。”惠明解释了下,说有个朋友的妈妈晚上没处住,能不能住他家,就一晚上,请他家阿姨照顾一下。 老七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按照惠明早上的说法,他还在天任里呢,问:“你还在那个九十二号呢?” “是啊。” “不是,你爸他们去找了啊,说怎么都没找见。人家都说那九十二号民国的时候是个大凶宅来的,明明,你不是真撞见鬼了吧……” 老七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秃噜嘴了,赶忙闭嘴。 已来不及了,惠明一下笑了,“七哥,你还是那个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七哥吗?这么快就把我卖了啊?” “你听我说!我是为你好啊明明!”老七看着旁边劝酒的小妹,忽然觉得这灯红酒绿,怎么那么像火葬场呢。 “我要是现在打车去你家,把老太太送过去,你接不接收?” “接!肯定接。” “我要是送过去之后又回九十二号,你是不是又给你干爹打个电话啊?” “我不是我没有,我绝对不会!” 惠明挂了电话带老太太打车到老七家,老七在外面夜夜笙歌,嘱咐家里的阿姨,要给老阿婆五星级酒店的服务。 惠明看阿姨对老阿婆很有耐心,带阿婆去睡了,他放下心来,又打车回到了九十二号。 天任里九十二号黄泉快递营业部,从不关门,因为一般人就看不见这栋房子。 已是凌晨,惠明一进去就看见一个灰袍背影,丰玥穿着丝绸睡衣,正在下楼来。粉色吊带裙外面披着一件相同材质外披,裙子在膝盖上方几寸,腿又长又直。 第10节 惠明关了门,把自己外套脱了披丰玥身上,然后抬眼看阴差。 丰玥挑眼看阴差,“鬼眼,你大晚上的来干什么?你不用睡,我们也不用睡吗?” 鬼眼玩味地看着丰玥的腿,说:“小姑娘,现在来见我,都不用换衣服了啊?怎么,故意穿给我看?” 丰玥把惠明的棒球服往肩上拢了拢,说:“那也不是,主要是我看你没什么性别感,一把骷髅骨,怎么看都不像个男人。” 鬼眼好笑,“是不是男人,得试试啊。”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惠明皱眉瞪着鬼眼,他怎么就那么爱调戏丰部长呢? “怎么,护她啊?心疼了?她不也同样没把你当男人看吗?” 惠明觉得这鬼真的是烦到极致了,“有什么事赶快说,我们要关门了。” 丰玥看了他一眼,少年嘴唇抿紧,牙关抽了抽,眉头不自觉就拧成了个疙瘩。她不自觉想解释一下她不知道惠明要回来,又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难道她一个部长还要照顾小部员的情绪不成? “轮得着你跟我这么说话?”鬼眼轻轻一挥袖子,惠明猛地向后倒退几步,一屁股向后跌去。 蓝猫正在下楼,纵身一跃,挥爪在惠明身后用力一推,稳住了惠明,她跳在地上,舔舔自己的小爪子,没当回事,心想就当报答一盒鸭心之恩。 惠明惊惧地望着鬼眼,眉头锁得更深,不待他说话,丰玥说:“你是不是手痒?什么毛病乱动手?来啊,赔你打架啊。” 她把身上棒球服一抖,手指尖窜出一丛幽蓝火光,火光中一把匕首渐渐成型。鬼眼向前一步,浑身酒味扑面打向丰玥。他看着炸毛生气的小姑娘,微微一笑,“你就这么护着他?” “那你以为呢?在我的地盘,是我的人,轮得着你随便伤人?” “我没伤他,也不想跟你打架。”鬼眼深深看着丰玥,低下声音,温柔地说。 丰玥收了火苗,“那您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蓝猫,送客。” 蓝猫得令,叼起一把黄纸,说:“请吧,鬼眼差君。” “现在买寿抢魂案已经失控,我是来提醒你小心,也许阴阳交界处会有什么异动,你千万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鬼眼手中一张黄色纸符飘起,飘向丰玥。丰玥伸手接过,纸符融化在她手掌心,她说:“你都吃了亏,真要有事,叫你来能有什么帮助?” “总比你跟这黄毛小子强。” 黄毛小子对他的忍耐到了顶峰了,两步奔到他跟前,骂人是不会的,惠明自己也不知道想干什么,咬他一口? 蓝猫忙把嘴里黄纸往火盆里一送,哗地一声,火燃起来。鬼眼身影消失,消失之前他一直在笑,看着惠明笑弯了腰,仿佛惠明要跟他叫板,是世界上最好笑的事一样。 “行了,他脑子有坑,大概是小时候被陨石砸的,你别理他。”丰玥对惠明说。 蓝猫向楼上奔去,说:“就是说,简直有病,让不让猫睡觉了还。” 惠明原地站着不动,想到自己一点也不能保护丰玥,真要有事怕还是个扯后腿的,多么令人憋屈。 丰玥握着楼梯把手,好笑地说:“你打算就这么站一晚上啊?明早上我还有早饭吃吗?” 惠明缓缓转头,怨念地看着她,她还笑。 丰玥一笑上楼,“睡觉吧。” 惠明翻腾了两下,没睡着。一会儿他打开手机,搜索,“健身器材”。 第二天五点,惠明就起来了,他决定奋发图强。用最轻的声音把厨房卫生间门厅做了一番彻底打扫,然后出去买油条。 丰玥换好衣服下楼来的时候,早餐刚好端上桌。 丰玥看了眼厨房,问:“你几点起的?” “五点。” “五点?你上学的时候五点起来过吗?” “没。”惠明实话实说。 丰玥点头,“很好,劳动改造很成功了。加油干小伙子。” 惠明喝了一口水,说:“我等会儿去超市买点东西,丰部长,你说你不能离开这,那以前家里这些日用品你都哪儿买的?” “从前有跑腿的,后来有外卖,我最多就去街口买个油条豆花。” “那丰部长,等会儿我能不能去接了武阿婆回家?然后今天可能得帮她准备搬家,还有处理拆迁款的事。” “去啊,昨天你大半夜跑回来干什么?这些事直接去办就好了啊。” 惠明:“……” 昨晚是谁一脸不开心,还命他一大早就得出现在营业部的。 “我还以为你昨天不高兴了呢。”惠明说。 丰玥想起来了,“嗯,就是不高兴了。那老东西,没安好心,还嫌我裙子短,要不是要借营业部打电话,她就能直接骂我骚货。” 她今天穿一件香云纱的红旗袍,看起来端庄温柔,金色手链挂在雪白腕子上,不时跟桌面磕出声响,就像个大家闺秀。 然而说话依旧那么糙,惠明现在已经习惯了丰玥时不时语出惊人的说话方式,看着她说:“丰部长,我觉得阿婆不是那样想的。” “管她呢,反正你快点把她的事办好了,回来工作。黄昏的时候要回到营业部,今天我们要送快递。” “好,我尽量早点回来。” 惠明到老七家的时候,昨晚相敬如宾的老太太跟老七家阿姨反目成仇,仇视地看着彼此,要不是阿姨拿东家的工资,早对骂起来了。 老太太又呈单方面战斗状态,“我就用下你们的盆怎么了?洗一洗不就好了,屁大点事,有钱人怎么了哦,有钱人了不起哦,这么有钱怎么不直接把盆扔了啊。” 老七在卧室里睡得死猪般沉,雷打都不动。 惠明赶忙拉住老太太,说:“阿婆,你怎么了?” 老七家阿姨气得够呛,一指地上那盆,说:“一大早就自己跑出去不知道干什么,回来之后竟然在卧室烧纸,哪有在人家家里烧纸的啊,这是把别人家当成什么了?” 惠明一下了然,阿姨气的必然不是那盆,而是老太太在自己家里烧纸的恶劣行径。 “不好意思啊阿姨,是阿婆心急了,太抱歉了太抱歉了。” “这都什么社会了,还讲这些封建迷信!” 惠明不敢相信,刚才那句话是老太太说的。 老太太理直气壮,“在家里烧个纸怎么了?能招鬼还是能招魂?迷信思想!” 老七家阿姨张大了嘴,“那您要是不迷信,您别烧啊。” 老太太一摆手,一副说不通的样子,说:“跟你说你也不懂,走吧小明。” ☆、十一 老太太不知道,或者是清平日子过久了早忘记了,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孤魂野鬼。 游荡在人间,既无法进入地府,又无法被人间收纳。没有组织没有纪律地飘在两个空间的夹缝之中,时不时被某些不可控的力道推到人间吓个人,成为人们口中的,脏东西。 就在惠明真诚道了歉,带着老太太坐车回欣庄的时候,老七家,一个富二代的豪宅里,出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灵异闹鬼事件。 阿姨在老太太走了后,气哄哄地拿起那个盆,下楼去扔得远远的。 老七父亲由于动了个手术,携夫人到别墅静养去了,所以偌大豪宅,有那么一会儿,就只有老七一人在家。 他浑身上下就挂着一件小裤衩,肥腿弯曲跨在被子上,抱着被子做春秋大梦。忽然他裸露在外的身躯感觉到了一阵凉风的摧残,他迷迷糊糊醒了,骂了声娘,起来关窗户。 关了窗一转头,“——啊!” 坐在床上的女孩千真万确看见了老七喉咙处的小舌像动画片里的小人一样在颤动。 老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捂住了自己的私处,指着床上的女孩,“你你你,你是谁?” 女孩好像不会说话,捂着嘴笑。 老七忽然发现问题,就算是体重再轻的人,坐在他的大软床上也得有一点点凹陷吧?这女的,他妈的就跟没体重一样,虚飘在他床上。 她头发打绺,一条一条缠结在脸上,满脸血污,歪着头看老七。老七疯了,玉皇大帝王母娘娘齐天大圣孙悟空,快来救救我老七啊。 女孩子忽然扭头,探手去拿枕头,老七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手穿透了枕头,好像被枕头吞了一样。然后她自己都觉得奇怪,拔出来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老七脑子里维持正常思维的神经咔呲一声,断了。 他疯狂向门外跑去,端的是屁滚尿流,在门槛上重重一跌,摔了个大马趴。他忽然屏住呼吸,开始一心一意地装起死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悄悄呼吸了很多次之后,听到房门那里传来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他赶忙爬起来,要是被阿姨看见他这幅样子,成何体统。 深吸气扭头一看,房间里空空如也。那个小女鬼不知道哪里去了。 老七拉开衣柜穿了衣服,百忙之中把裤子穿反了也没发现,拿了手机就往外走。 阿姨见了他说:“怎么起这么早,不多睡会儿?” “去公司。”老七黑着一张脸说。 “先吃了早饭吧?”阿姨纳闷什么时候老七上班这么积极了,她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嗷呦,你都不晓得昨天那个惠少爷带过来的老太太啊,那叫一个老流氓,大早上自己跑出去买了纸钱……” 老七正要往外走,说不在家吃,一听这话顿住脚步,问:“在咱们家烧纸钱了?” “可不是吗?还不让人说,你说恶不恶心人?” 老七痛苦地呻.吟一声,妈的,这混账老太婆! 惠明刚带着老太太上大巴就接到了老七的电话,老七一嗓子没把惠明手机吓掉了,“明明!我见鬼了!” “青天白日的,你别瞎说。” “是真的啊,一个小女鬼,穿一套灰色衣服,就坐在我床上。我怀疑是你那个朋友的妈,在我家烧纸,给引来的!” 惠明倒吸一口气,老太太刚才那掷地有声的话怎么说来着?封建迷信!在你家烧个纸,能招鬼还是能招魂? 这么快就打脸了吗?我的天。 “你等着,我跟我们部长问下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你也别怕,大部分鬼现在都接受了教育,挺好的。” “我靠,那一个小鬼,就冲着我嘻嘻笑,我能不怕吗?我不管,你点的火,你负责灭。反正你得给我把这小鬼给赶走了,不然咱俩就友尽。” 惠明摸摸后脑勺,怎么想,丰玥的专业都不是驱鬼啊。 “那,那我想想办法。”惠明挂了电话看老太太,她眯着眼在假寐,惠明对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这老阿婆就是个闯祸精啊。 丰玥正在接受今日份快递,忙到起飞,明白怎么找了个小部员为什么这些活她还要自己干,对惠明的不满呼呼地发酵。 可巧惠明电话来了,丰玥没好气,“你送完那老婆子快回来听见没?” “嗯,丰部长,安排好了我立刻就回。我想问一下啊,假如一个人家里出现了鬼,应该怎么处理?” “问我?我怎么知道!找驱鬼的啊。”丰玥挂了电话拿起一张登记快递的纸,往火盆里一丢烧了,等在阴间的一个骑手立刻上路,进丰都城去了。 第11节 老七一听说竟然要他找驱鬼的,就不满意了,他在玄学界,就认识一个老给他爸算风水的阴阳师。那老头子成天装神弄鬼,成天说他命里有坎,要找他消解,恶心完了。老七的爹都不知道砸了多少钱给这鬼老头子了,叫他来捉鬼?想得美,这业务就不给他。 老七到了公司,跑去他哥办公室,他哥是他父亲公司的接班人,正端着继承者的架子喝着咖啡忙看文件,看到老七鬼鬼祟祟的样子,说:“你嫂子喊你这周去吃饭。” “哥,我记得你之前说认识一个常年路上跑的哥们,叫什么袁昊天来的?你不说他遇到过很多灵异事件,还认识能捉鬼的人?” “袁昊,喝多了瞎扯淡,他就是个长得帅一点的混混,那些灵异事件十有八九是他路上听来瞎吹的。” “不管了,你能不能把他推荐给我。哥!你是我亲哥!” “老子本来就是你亲哥,等下发你微信上,滚吧。” 老七颠颠地跑回自己工位,一会儿他哥给他发了张名片,“荒野孤狼”。老七被这名字吓得虎躯一震,发了好友申请过去。 一会儿同意了,他点开荒野孤狼的微信朋友圈看,我了个去,这人是个老干部啊!写字,喝茶,看书,就这么一修身养性佛里佛气的哥们,能孤身一人专挑那些顶级户外高手都不敢轻易尝试的路线去闯? 老七死马当活马医,问袁昊认不认识驱鬼达人。 袁昊什么话都没说,直接给他推荐了个微信名片。 “寂寞沙洲捉鬼小仙女”。 这一个一个的,都是什么人啊。 *** 丰玥忙到中午,终于把今天的活都派出去了,一式两份的快递清单随手丢一旁等惠明来整理。 电话又响了,还是昨天那个骑手,还是一盒鸭心。 丰玥简直了,惠明要是现在就在她跟前,她能把他狗腿打断。 骑手递快递的时候犹豫了下,说:“美女,能不能加个微信?” “不能,没有。”丰玥拎着一盒鸭心,脸冷得像在冷气出口糊了一脸霜。进了屋把鸭心丢给蓝猫,她躺在太妃椅上,工作后的休息,就是这么幸福、自在、人生圆满。 然而电话又响了,这回是惠明。惠明那头背景音里一个娇笑的女声叽叽喳喳在说话,他说:“丰部长,我有个快递,你能不能帮我签收一下?” 丰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起来竟是个帮取快递的前台小妹吗? “不能。” 惠明好像本来也没期待着她会帮他拿,说:“哦,那我跟他说下明天再送,我把阿婆的事处理好了,现在马上就回来了。” “在哪儿?” “嗯?” “快递在哪儿?” “九十三号门口!” 丰玥把自己从太妃椅上硬拖下来,顶着大太阳转出房门,找到九十三号去。她看着眼前这个快递,内心默默把惠明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还是帮他签收了。 拖着几乎比她还要高的纸箱子回到家,丰玥瘫倒在椅子上,气喘不定。惠明这是买了什么?这高度,这重量,这孩子是要上天啊。 惠明联系了那天来送救济款的女孩子,女孩子是个公务员,专门负责孤寡老人保障项目的,她很快给老太太办了手续,又联系养老院,雷厉风行。 她其实已经连续三年来尝试招安这老太太了,但几乎一句话都没说上就被骂出去了,上一次骂着骂着,老太太还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梗住了。这位老太太的问题不出意料地成为了她工作上最大的头疼病。 没想到惠明竟然真能说通她,女孩子开车过来的时候,觉得神清气爽,头一点都不疼了。 惠明见她把一切安排得很好,放心要走。但老太太不放他,叫他帮忙搬家。惠明说给她请搬家公司,一次就搞定了,他工作上有事得先走了。 女孩子抬眼看他,问:“你在什么单位啊?” 惠明一笑,“一个小快递公司,阿婆我走了啊。” “哎那个,给我倒杯水。”老太太说。 惠明从暖壶里倒水的时候,听见老太太跟女孩儿说话,问:“小艾啊,你多大了,有男朋友了吗?” 小艾看了眼惠明,说没有。 老太太眉开眼笑,“没有好,没有好。”指着惠明,“他也没有。” 惠明终于搞明白她是要干什么了,合着是想给他跟小艾牵线啊。老太太的想法非常简单粗暴,她很不喜欢丰玥这种阶级敌人式的小姐,但他们两个一处工作,时间长了就是养个猫啊狗啊的,都有感情了。所以为了预防这种不堪的局面出现,她决定拉拢小艾。 看人家这姑娘,穿着多么得体,说话多么有礼貌,长得多么乖巧,一头长发又浓又黑,简直跟小明完全登对,郎才女貌。 她完全忘了就是昨天,自己把小艾直接推搡出门外,骂了人家个狗血淋头。所以说,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九点,还有一章。 我真是个勤奋的好作者啊。 ☆、十二 惠明终于脱身之后给小艾发了个微信,说老太太年纪大了有点糊涂,叫她不要当真。 小艾回:“那我要是想当真呢?” 惠明当然听出了言外之意,他总不能用铜豌豆的语气回,亲!!你不能当真啊!!想半天,最后决定冷处理,不回。 一会儿小艾又说:“我开玩笑的。” 惠明发了个乐颠颠的表情包,示意,这样咱们还可以继续纯洁的友谊。 到了营业部已接近黄昏,惠明一进门就看见他买来的快递——一个巨大的纸箱子——杵在门口,他没想到有这么大,感觉自己又作死得罪了一把丰部长。 丰玥刚把铁围山的纸钱整理好,点火烧了,看到惠明立刻说:“我不喜欢吃鸭心。” 惠明尴尬到表情诡异,他今早上去超市买了三斤。 “那,丰部长你喜欢吃什么心?” “除了人心什么都不喜欢……”丰玥咯咯笑。 “她喜欢喝巧克力奶加双份奶油,还有甜了吧唧腻不死猫的蛋糕。”蓝猫蜷在高柜上,懒懒地说,“有些人,饮食习惯这么差劲,就等着中年发福吧。” 丰玥抬头瞟了一眼蓝猫,“今天开始断粮,等你瘦成我这样再说。” “反正小明明买了好大一兜子鸭心,我都看见了。”蓝猫丝毫不惧,现在铲屎官多了一位,它怕啥? “反了你,”丰玥看向罪魁祸首惠明,“你赶快把这包裹拿回房间去,然后我们要出发了。” 惠明把大纸盒拆了,里面是一个组装式家用举铁器。没错,经过昨天的羞辱,惠明打算奋发向上努力健身了。 蓝猫一见新鲜玩意儿,兴奋地不行,上窜下跳陪惠明搬器材。导致惠明不仅要搬组件,还得搬蹲在组件上的肥猫。 丰玥喝着玫瑰花茶,一点忙都不打算帮,她看着图纸上健身器材成型之后的样子,又细细打量惠明。 毒舌他,“嗯,你是该练练,上两趟楼都能喘成这样,跟个娘们儿似的。” 惠明:“……” 大学的时候,一个钢铁直男小明,被好几个同性恋男同学当成是他们堆里的同道中人,还有人试图约他。 他赶忙摇摇头,把那画面从脑子里摇摆出去。 “哎,那你能不能再网购一个猫的运动器材?”惠明搬完下楼打扫箱子和泡沫板残骸,丰玥忽然问。 蓝猫一个激灵,悄悄地迈步逃向它的窝,力图不引起任何注意。 “有啊,有猫咪跑步机,小蓝需要啊?我现在就下单。” “你滚!老子不需要!”蓝猫虽然肥硕,但是身姿矫健,它纵身飞起,肉爪准确无误地定位到了惠明的手机。 惠明吃过一次亏,现在对蓝猫充满了应激反应,于是蓝猫扑了个空,忧伤地卧在地板上,垂下了耳朵。 “快下单,”丰玥乐得不行,“你要一直这么下去,行动迟缓,再被老王这种鬼渣揪住撸猫怎么办?” “那老鬼,看猫今天不挠他一爪子。”蓝猫愤愤,然后忽然耳朵竖起来,“时间到了。” 丰玥抓起放在她旁边的邮差包扔给惠明,说:“瞳滴子。”惠明翻开布包,空空如也,但他是出过一次外勤的人了,见过世面,手伸进去一淘,感觉到好多杂物堆叠。 摸到最上面的小小瓶子,拿出来一看,果然是眼药水。快速滴了两滴,眨眨眼,把刺激出的眼泪抹掉,周围忽然地动山摇起来。 周围一切都像被裹进龙卷风一样旋转,惠明看得直想吐。 上一次闭着眼,是多么明智的选择。才不过几秒,惠明就觉得不知道是自己在转还是参照物在转,无限头晕,然后忽然风浪平息,旋转停止了。 他长长松口气,看见了丰玥那辆停在道路中间的摩托车。已是阴间,黄泉大道。 往前走了几步,惠明发现自己又穿成了小革命的套装,还有破胶鞋。而丰玥,黑长大衣被风吹起,黑色紧身裤里两条腿美得过分。 惠明第一次仔细观察这辆摩托,变形金刚式外壳刚硬现代,跟丰玥搭配极了。她的发型是那种一刀切的整齐齐耳短发,日常穿旗袍还好,穿成这种可以跟《黑客帝国》主角们媲美的酷炫套装,那不好惹的数值直接飙升到满格。 不知怎么,惠明觉得他要是坐上这车,特别拉低人家的酷炫值,好好的摩托,一下子堆满了乡下人的土气。 丰玥上车,转动钥匙,惠明自惭形秽了一下,还是坐在了后座上,搂住了丰玥的腰。 丰都鬼城城门大开,丰玥疾驰而入,径直朝鬼城繁华地开去。 车停下来的时候,惠明一头长发已经被吹得倒立在头上,颇有一种杀马特之感。 惠明摸了摸站在头上的一头秀发,想,还要啥摩丝?还要啥定型喷雾? 丰玥头发细软,扒拉了两下就恢复了,看惠明,忍不住乐,惠明看她眼睛里盛满的笑意,想整理头发的手又放回来了,让她笑吧。 “我们来这是干什么?” 惠明发现鬼城竟有这样的处所,可比铁围山繁华多了。完全就像是个七八十年代的现代化小城,鬼民来往熙攘,个个长得奇形怪状。但因为大家长得各有特色,丰玥跟惠明这种没特色的反倒罕见,回头率很高。 “看电影啊。” “看电影?!”惠明惊讶极了,“这里还能看电影啊?” “当然能看,鬼也要有精神文化生活的好伐?” 丰玥把蓝猫抱出来丢地上,叫它自己走路,坚决不帮它代劳。 蓝猫只能扭着肥硕的屁股跟在他们旁边。走了几步惠明就看见了一个平房,上面顶着“黄泉影剧院”五个大字,“院”字上面的led灯掉了一半,变成了黄泉影剧完。 这完全是惠明在电影里看到的八十年代的电影院的样子,白墙黑瓦,窗格上贴着大大的明星海报。 最近貌似没什么好电影,都没有鬼排队。 丰玥掏出一万阴钞,买了两张票。卖票的大妈是个头可以三百六十度活动的鬼,方便她照看前后两个窗口。 丰玥刚拿了票,她头就转到后面去了,微笑服务说:“麻烦稍等,马上就来。” 惠明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第12节 丰玥领着惠明进了电影院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了。里面总共就十多只鬼,看起来还都是年纪很大,惠明忽然觉得这电影院分明就是个老年鬼社交的地方。 他怎么都没想到,他们看的竟然是鬼片。 不过想想好像也没毛病,人看的电影不也多数是讲人的故事吗?所以鬼想看讲鬼的故事,很正常,诉求很合理。 除了实在吓人之外,很合理。 但是僵尸从棺材板里蹦出来的时候,电影院里的老爷爷们爆发出训练有素的笑声,然后推搡一个坐在影院里穿着一套清朝僵尸服的鬼。看样子大家觉得这个电影演的是这个鬼的故事,故而群朝他。 惠明背后还有两只情侣鬼,抱着互相啃。 他听到那难以言喻的声响,坐立难安起来。蓝猫蜷缩在丰玥怀里,被这剧情无聊得呼呼大睡。 丰玥忽然揪起蓝猫脖子后的皮,跟惠明说:“走。” 惠明如释重负,忙跟着走了出来。 “这电影院再不倒闭我不姓丰。”丰玥把蓝猫丢在地上,像被电影院里陈腐的空气搞得窒息一样,大口呼吸了几下。 “那你还来看电影?这尿性你又不是不知道,谁现在还上影剧院啊?”蓝猫困得一跌一跌,还要努力跟丰玥对话。 丰玥跨上摩托,说:“我就想看看现在有没有点进步了,外面世界都什么样子了,还放这种老古董片子。” 蓝猫钻进后箱里,盘起来睡了。 惠明问:“丰部长,为什么他们喜欢看鬼片啊?” 丰玥一笑,“他们倒是也想看人,过不了审啊,这届阎王爷脑子装了一团八股浆糊,建了一个黄泉电影传播审核部,一帮鬼老头子在一块,能给什么好电影过审啊?” “哦,那我们为什么要来看电影啊?”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丰玥说,“坐稳了啊。” 她的摩托车发动,窜出,鬼民纷纷侧身让路,生怕这摩托车不长眼,把他们给撞了。 丰玥朝鬼城中心开去,越靠近越拥堵,大街上很多开车的跟骑摩托的,交通秩序混乱无比。 她把摩托随便停在路边,带着惠明朝一间巨大的皇宫式建筑走去。 宫殿有五层楼高,“丰都鬼城府衙”几个字竖立在楼上,很有一种王霸之气。惠明忙问:“丰部长,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丰玥指了指宫殿最底层的店面,说:“上网。” “阎罗网吧”四个字惊呆惠明,“阎罗王,还开网吧啊?” “这种鬼民经济命脉,怎么可能不把握在他们自己手里?” “哦。” 惠明着实不明白为什么上网行业能是经济命脉呢?走进网吧,他豁然开朗。 他在人间就没见过这种规模的网吧,这还是网吧吗,这分明就是三倍大的鸟巢体育馆啊。 整整三层楼,每一层都有少说有几万平米。密密麻麻全都是鬼,电脑不大先进,长得很有点胖,但里面的鬼玩得热火朝天,丝毫不觉得这早该进博物馆的电脑有什么落后。 惠明看了看他跟前的三台电脑,屏幕上的游戏分别为,贪吃蛇,连连看,扫雷。 真的是,绝了。 ☆、十三 丰玥说网吧收入占阎罗殿gdp百分之二十,惠明算是信了,但他不解,“为什么这么多人搁这鬼城里呢,大家不用投胎吗?” 丰玥说:“用啊,这些都排着号呢,你想想就那么一座桥,那么一个孟婆,天天二十四小时上工都赶不及把这堆堆的鬼送进投胎池,就跟在蓟城落户一样,排到三五年后的大有人在。这么好几年待在丰都,总不能啥都不干吧。以前各大地狱鬼满为患,大家还都有点事干,现在文明了,阎罗王就学习人间的管理方法,水平太次,学了个四不像。” “那这电脑这么慢,新去世的年轻人能玩得习惯吗?” “他们也可以花大钱买新式的笔记本啊,不过大部分鬼觉得有电脑就已经足够他们感恩戴德了,还挑什么呢?” 惠明非常长见识,感觉在丰都城的见闻,都够他写一篇论文了。 他们被一个灰袍阴差带到了第四层,虽然没有预约,但是丰使要见人,任何时候,想见就见。 进了门,一个身着红袍的长发男子背对着他们在看窗外。窗外是鬼城,满城曼陀罗花为灯,光亮鲜红,点点摇曳。 “转轮王,最近过得可好?” 红袍转过头来,惠明被他煞白的脸唬了一跳,白脸上挂着细长的两缕胡子,眉毛几乎耷拉到了脸颊。 “很久不见了丰玥,来,过来喝茶。”转轮王招招手,笑着说。声音非常古怪,好像嗓子里含着颗什么金属球,来回滚动,隐隐含着一种夏蝉的刺耳躁响。 丰玥跟惠明坐下来,转轮王微微转动眼珠看了眼惠明,说:“这位小朋友是?” 丰玥说:“我的小部员,惠明。” 转轮王倒了茶给丰玥,丰玥探手在桌面上敲了几下,惠明这方面颇有家传,知道这是表示感谢待客的意思。 “好名字。”转轮王笑了笑。 惠明浮起一个“你开心就好”的笑容,然后猛地对上了转轮王的眼,黑漆漆的一对眼珠子,跟假的似的。 转轮王说:“这么个大活人你把他带到这里来,是怎么,对鬼的素质这么有信心啊?” “也不是,主要对我自己比较有信心。我问问你啊,你们十殿阎王个个都跑来创业了,地狱还有没有人管的?” 转轮王诧异,十八层地狱早就废除了她会不知道?说:“你知道人讲究人道主义,咱们鬼也讲究鬼道主义。什么年代了,还把人放油锅里炸,不文明。现在那块地都归平等王那老家伙管,里面就关了几百个犯法的鬼,都是正常关押,没一点酷刑。时代不一样喽,现在做鬼,可容易多了。” “那我不知道了,反正我收到了一个地址是阿鼻地狱的包裹,你说我是送还是不送?” 转轮王摇头,“啧,监狱里还能收快递,鬼权都到这个地步了?可以啊。” 这事不对。丰玥会不知道监狱是平等王管的?会不知道寄往阿鼻地狱的任何包裹都统一收纳在黄泉快递营业部地狱办事处? 她想说什么,或者她想做什么。 丰玥从惠明包里掏出一个纸包,丢到转轮王桌子上,“你看,我就一送快递的,也不知道该把这包裹给谁,就只能交给你了。” 转轮王捋着眉毛看着桌子上的纸包,知道她的意思,她是不想跟这个东西有任何牵连。 “那个,转轮叔。” 丰玥忽然嘴甜,转轮王眼角一抽,“你又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送我俩路由器成不?” “胡闹!” “那我买,我带了三百亿,买两个,行嚜?” “要让阎王知道铁围山的那帮鬼日子过得那么滋润,仔细你的皮。” 惠明一直沉默,因为完全不理解这两个大人在搞什么,这话忽然戳到了他心里的担忧之处,丰玥果然是披着画皮的啊,不然怎么说“小心你的皮”呢? 惠明心里猛地被一种沉甸甸的感觉压住了,好像吃多了积食一样,直往下坠。 丰玥挑眉说:“你自己都说,人有人权,鬼有鬼权。铁围山怎么了,鬼城也应该先富带动后富好吗?改造大蛮荒地,我不上谁上?我给你们当免费劳动力还要被威胁?我不干!” 惠明:“……” 丰部长,你的部长包袱掉一地。 “给你能的,”转轮王挥挥手,“找小贵子拿路由器去,滚滚,别老在我眼前瞎晃。” 丰玥带着惠明滚了之后,转轮王拆开她扔在桌子上的纸包。三个琉璃小瓶歪在纸包里,里面似有火焰跳动不休。 转轮王痛苦地揪住自己的眉毛,骂,“我操!” 她咋这么精明,咋这么会把烫手的山芋往他这丢呢? 丰玥拿了路由器光速撤退,不给转轮王把她揪住问东问西的机会,反正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就负责送快递。 蓝猫指路,丰玥把摩托车开到了铁围山。 丰玥抱起蓝猫,说:“今天时间怕要久一些,你跟铜豌豆那待一会儿。” 蓝猫一想到上次被老王那王八抓掉了一把毛的经历,就觉得浑身的毛不受它控制要外奓。 铁围山老王是阎王亲笔御批的流放鬼,就冲这一点,蓝猫都不想再出现在他周遭一米范围内。 铜豌豆在寨口热烈迎接丰玥,一见他们就冲上来,握住惠明的手跳了一支小矮人之舞,惠明高高的身体只能弯下来配合他,看起来十分滑稽。 他跳着脚要找丰玥拿钱,丰玥从邮差包里翻出厚厚一叠阴钞——正是老太太在老七家里烧的那一笔巨款——向铜豌豆的小小肥肥手掌一拍,然后蜻蜓点水一样又掠过他的手。 铜豌豆抓了个空,皱起脸,噘着嘴,“丰使,你不爱我了!你看看他,谁帮你招来的?就冲我帮你招了这么个好孩子,你也不能恩将仇报不是?” 虽然电话只能拨到阴阳交界黄泉快递营业部,可是qq邮件却可以发到世界各个角落。不过能跟阳间有所联系的地方仅限铁围山,这技术壁垒还是丰玥给攻克的。 惠明愣了下,问丰玥:“是铜豌豆帮你发的offer啊?” 铜豌豆得意极了,“是啊!发了一百多封呢,就你一个来了哈哈哈。” 惠明简直了,心很累,累到好像全世界的人面向他嘲笑你个二傻子,他叹口气,“你……你还知道什么是offer呢,很厉害了。” “那当然,我看了可多电视剧了,我,铜豌豆,一个嬉笑怒骂消解人生百态的文化人儿。”铜豌豆手插着腰,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给惠明造成了一百点暴击。 惠明再也不想跟他们玩了,明明他是天选之人来的,还是丰玥相中的,怎么忽然之间,天选之人的光环咔呲就碎裂了。 他竟是个被广泛撒网,唯一捕捞出的傻大头鱼啊。 芸芸众生,熙熙攘攘,他惠明非但不是那个最特别的,连最普通的都不是,就是最白痴的那个。 还有什么比对自己的信仰崩塌更令人难过的吗? 丰玥拿着铜豌豆的钱,感觉到惠明身上突如其来的低落,她一时也没猜测出惠明的心意,反倒是蓝猫,窝在她手臂上懒懒地对铜豌豆说:“快闭嘴吧小矮人,文盲还要装有文化。” “小蓝猫啊小蓝猫,竖子不足与谋,豆爷我不跟你计较。” 丰玥说:“别饶舌了,怎么那么多话。走,去你家我们商量一下这笔钱的用处。” 铜豌豆“嗖”一声窜出去了,“我先回去收拾,你们慢慢来!” 惠明好像被大雨浇透了一样,浑身上下写满了失落、难过、忧郁。 “你怎么了?”丰玥再迟钝也感觉到他不对劲了。 “丰部长,你说,”惠明犹豫了下,还是决定说清楚,“我算是被你们骗来的吗?” 丰玥:“……” 这孩子怎么忽然长智商了呢? “也不算骗,你知道世界上所有的骗局,都是愿者上钩。” 第13节 惠明觉得更忧伤了,他就是愿者上钩的蠢货啊。 “那……那是不是我如果不在,换成别人,也是一样的啊?”惠明忽然觉得很憋屈,他一心一意要当丰部长的最佳部员,没想到自己的可替代性竟然这么高。 “惠明,不是这样的。”丰玥忽然正色说,停下了脚步。 惠明抬起眼认真看向她,她忽然伸手抽了惠明脑袋一巴掌,轻轻的,说:“一天到晚想什么呢?我给你的工作太少了你没事干是不,别见天儿给我跟个林黛玉似的感春伤怀。你管我怎么把你招进来的,招进来就给我好好干活,知不知道?你要记得自己的职责,是替我分忧,不是让我分心忧心你。” 惠明腰板一挺,原来他状态不好是会让丰部长忧心的啊。好了,没事了,精神再度焕发,青春小鸟又飞回来了。 这时他们正路过老王的独栋洋房,老王的那“门”忽然开了,手从砖缝里探出来。 蓝猫一惊,没吓得半身不遂。 丰玥止步,说:“王叔,没你的快递。” 那苍白的手摆了摆,小指无名指蜷起,比了个姿势,持枪一样。 丰玥一惊:“又犯病了?” 她赶忙撸起袖子,把手腕上的金手链拨出来到手掌跟,抬手把琉璃珠子放进王叔手掌心中。王叔捏住那颗琉璃珠,她立刻感觉到一股寒气顺着手链一路爬到她的臂膀上,才一下,整条手臂就冰冷无比。 蓝猫炸毛,丰玥赶忙把蓝猫推给惠明,另一手一弹伸展,一簇幽蓝的火光在她手中燃起。 作者有话要说:  九点还有一章提醒。 ☆、十四 惠明眼看着火光从丰玥手心一路爬到老王手里,在那诡异细长的手中晃了晃,险些灭了。 惠明屏住呼吸,刚才丰玥说他犯病,联系上一次她说这鬼是极阴寒魂体,感觉情况有点危急的样子。 半晌丰玥收了火,抹了一把额头,额间已经渗出细细汗珠。 “王叔,你怎么回事啊,好好呆着也能犯病了?”丰玥舒出一口气,觉得奇怪。 里面析析索索,递出来一张纸,上面写:“谢谢。”毛笔字力透纸背,看来十分龙飞凤舞。 “客气啥,不过我真心觉得你应该出来叫鬼医看看,说不准就给你治好了。你这万年宅着也不是办法啊。” 手缓缓地摆了摆,合上了砖。 “丰部长,你没事吧?”惠明感觉自己掉进神话小说里了,不想丰部长还会凭空变出火苗这种杂技,好生令人崇拜。 丰玥其实有点头晕,但是她脖颈高昂,傲娇极了,“当然没事,我厉害着呢。” 一瞬间惠明觉得丰部长简直顶天立地。 “那我们走了啊王叔,你自己小心着点身体,一个人宅着也不好,多呼吸新鲜空气,不然容易纵欲过度。”丰玥抱过蓝猫,笑嘻嘻地说。 里面的男人扶额,这个小女孩越来越不像话了。 丰玥带惠明到了铜豌豆家,铜豌豆抱着一大堆垃圾往外冲,“丰使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这个地方挺像海城的弄堂,丰玥给惠明介绍,这弄堂都是她的手笔,她建的。惠明惊讶,这么一条街巷,凭她一人之力,怎么能建的起来? “丰部长,你怎么这么厉害。”惠明一脸迷妹表情看着丰玥,真心实意地说。 “那你以为呢。” 铜豌豆清理了垃圾跑回来,移开木板门,做了一个请进的姿势。惠明在丰玥背后进来,发现这是一间三十来平米的小屋,虽然铜豌豆已经临时抱佛脚打扫了,还是能看出来满屋狼藉。 跟老七的房间好有一比。 “嚯,还清理出了一条通道,不容易,”丰玥讽刺铜豌豆,“上一次我进你房间,可是连个立脚的地方都没有。” “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现在请叫爷豆老板,好吗?”铜豌豆搬了椅子叫他们坐。 “豆老板?麻将馆啊?” “嘿嘿嘿。” “嘿什么嘿,麻将虽然是我国国粹,但你凭良心说,是不是自从李麻子家给他烧了一副麻将之后,铁围山鸡飞狗跳的麻烦事比原来增加了好几倍?” “这才好呢!有助于大家感受到阳间的气氛,现在铁围山邻里之间就靠这个促进感情了。” “鬼扯,我可不想下次你再把芝小姐的什么当给老王,又得麻烦我去跟他要。现在人国家都禁止黄赌毒,你们能不能赶赶潮流。还有上次,那个谁,输红了眼不还把你脖子咬断了吗?你都忘了?” “嗨,那都是小事,不碍事不碍事,爷是宰相肚里能撑船!”铜豌豆大度地摆摆手。 “你就是记吃不记打,那么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呢?我跟你说,你要是肯听我的,我就把你家老太太烧来的这钱给你,要是不肯,那就算,以后所有你的包裹我都给你克扣下来,一直到你听我的。” 铜豌豆张张嘴,“不带你这么仗势欺人的!” 丰玥笑得一脸甜蜜,“那怎么了,我有这个权利。我就是滥用职权,你有本事咬我啊?” “丰部长!你不是人!”铜豌豆拧着身子撒娇。 “嗯啊,你才知道啊。”丰玥才不吃他这一套。 铜豌豆外交了好半天,最终以失败告终。只能黯然地听丰玥的话,把开麻将馆的计划彻底从脑子里连根拔起,转而考虑新的项目。 电影院。 铜豌豆本来一脸的“我要死了”,一听丰玥说得这个电影院计划,眼又晶晶亮了起来,气壮山河地说:“这是个好生意啊小丰!” 丰玥看他踌躇满志的样子,微微一笑,“刚才是谁要死要活的?” “豆爷有毛病,老糊涂了这不是。丰使啊,要不,你看今天咱们就试运营?” “嗯,这是商业计划书,”丰玥从邮差包里翻出一摞a4纸,是她打印了烧下来的,“后续那些要你自己跟商贸队协调购买,自己跟进,初始启动的所有仪器,我都帮你准备好了。” 铜豌豆兴奋地搓手,这要是惠明,他一定已经冲上去抱住亲一口了。 他们走到街巷外,在广场边上敲定了选址。丰玥翻出两个路由器叫惠明抱着,然后双手探进包里,抱出了一个纸壳的建筑模型。 她手心火光一闪,直接把那模型烧了。 下一秒惠明发现,刚才空空如也的广场边上,出现了一栋华丽的现代化建筑。3……3d打印? 不,3d打印比这弱爆了! 丰玥扭头看惠明,这孩子眼睛都看直了,她得意非凡,这房子可是她叠了一整天的呢。 铜豌豆仰着头看这栋两层楼高的建筑,发誓赌咒,说自己绝对没有见过比这更漂亮的房子了。 他们迈步进去,里面有一个宽阔的大厅,丰玥指给铜豌豆,说那个长长的吧台那里,要他自己去弄薯片爆米花的机器来卖。然后售票处由于现在还来不及现代化,就先人工售票吧,可以雇芝小姐来当售票员。 电影院总共有四个厅,其余设备也要铜豌豆自己去买来安装,他可以用那一笔启动资金雇人。 现在初始就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个大屏幕,还有两个用来偷渡丰都城网络的路由器。 铜豌豆一颗大头都快被自己点掉了,这生意太过宏大,他除了小鸡啄米一样点头,不会其他表达方式了。 “然后电影院的盈利,我要百分之二十。”丰玥说。 惠明眼一睁,这是狮子大开口啊。 但铜豌豆毫无概念,觉得给丰使百分之五十都是应该的啊,忙说好好好。 “现在去广播,叫大家来看电影,那个李麻子,押都得给我押过来,懂吗?” 铜豌豆欢呼雀跃地去找芝小姐给广播去了,很快乌泱泱挤进来一大帮鬼,惠明现在审美疲劳,见怪不怪了。 丰玥三下五除二装好了机子,搜索“十大催泪电影”,选择了第一名《人鬼情未了》。 铜豌豆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一个无线话筒,在电影开始前进行了一番长达五分钟的演讲,包括观影纪律啊,这是开业大酬宾,以后要开始收费了啊什么的。 直到大家把他给“吁”下台。 他兴奋到脸颊发烫,选了第一排最中央的位置,仰头望着大屏幕,激动得热泪盈眶。 电影开场五分钟,他什么都没看进去。一直在回顾自己的人生。他一度认为自己简直是屌丝典范,无论做人还是做鬼,都没有任何出路了。 他从一出生开始就顶上了怪胎的头衔,全村的人见了他和母亲就从来没给过好脸色。 如果自己一直什么都不懂,也许慢慢地,一辈子也就熬过去了。 可是书里不是那么写的。 书里写的所有那些图王霸业的人,一开始都是饱受欺凌的。他也一直相信,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老天爷才会这么折磨他。 可是他的自尊心一直被碾压在尘土里,每一双脚都可以过来任意踩踏。 所以做梦都幻想自己可以出人头地,能够像那些伟大的人一样,让所有人看他的眼光变成臣服和敬佩;做梦都想像村子里的主任和长官一样,让所有欺负过他的人对他点头哈腰,摇尾乞怜。 世界上的事,那个年代,真的不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还什么都没开始呢,他的人生就终结了。 勾魂差带着他踏上黄泉路的那个时候,他简直如同丧家之犬,整个三魂像一张面皮一样摊着,被两个阴差拖着朝前走。 然后排队等轮回,他忽然发现鬼城竟然是这样的一个没有标签的地方,在这里没有鬼会嘲笑他的模样,因为大家都不像个人。第一次感觉不到那些或是怜悯或是嫌恶的目光,竟然是在丰都鬼城。 母亲给烧来大笔纸钱,够他无度挥霍。他没有乱花,用在了探听怎么样才有可能到人间走一遭的绝密消息上。 然后他用了极度不光彩的手段,到达了人间,见了母亲一面。 在恶犬岭,他第一次遇到丰玥。 这条鬼命是丰玥给的,这鬼命的尊严,也是丰玥给的。 虽然触犯鬼律,被流放蛮荒之地铁围山,永世不得入轮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仅剩的一魂会衰老,真正的死亡降临。 可他无怨不悔,至少,他被人尊敬过了。 他扭头想找到丰玥,但是影院里乌压压的,不知道丰玥坐在那里。反正他决定了,他这一辈子,死是丰玥的鬼,为她赴汤蹈火,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丰玥坐在最后排,翘着腿看这电影。片子很老,她看过很多遍了。每一次看到结局,都要浪费一包纸巾。 影片结束,所有鬼坐在黑暗里,久久没有任何动静。 李麻子牵着老婆梅姐的手,老泪纵横。 惠明惊悚地看着丰玥,小声说:“丰……丰部长,你哭了。” ☆、十五 “我一个女孩子,哭一哭不正常吗?”丰玥抹了眼泪,“你都不哭,铁石心肠。” 第14节 惠明无语凝噎,他坐在一堆鬼中间看电影,还要看这种鬼片,让他如何全身心沉浸其中啊。 剧情很简单,但是那音乐响起的时候,整间电影院各种鬼的啜泣声,惠明那点悲伤的心生生给吓回去了。 “那,那你别哭了。”惠明说,顶天立地的画皮女鬼丰部长怎么能掉眼泪呢?见不得。 “哼,你管。” 丰玥不看惠明,抱起呼呼大睡的蓝猫往外走,铜豌豆尚在荧幕下方给大家喋喋不休讲解电影院的放映规则。 惠明跟到门外,搓着小手,不知道怎么安慰一下他部长。 丰玥在前面慢悠悠走着,心理在估算这个电影院运行起来之后,一年能给她创收多少阴钞。 惠明完全没想到,丰玥这么快就出戏进入赚钱才是王道的商业思维里去了,忽然想到怎么安慰她了,赶忙说:“没事丰部长,那个女主角最后肯定也到了天堂,他们会团聚的。” “薄情。”丰玥冷哼一声,取暖一样抱紧蓝猫。 惠明愣了,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薄情了。他这不是为了安慰丰部长,告诉她其实电影的结局是很完满的吗? 丰玥裹紧了斗篷,克制着不去看惠明,薄情寡义的大猪蹄子。她冷冷地说:“就算那女主角最后真到了天堂,那男的也跑去投胎去了,才不会等她。” “不会的丰部长,他肯定会等的,相信我,他们最后一定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 丰玥低低呢喃了声什么,惠明没听清问:“嗯?” 丰玥大声说:“我说别磨蹭了走快点,赶快回去了,一天天,累死我。” 蓝猫在丰玥怀里微微睁了睁眼,悄悄叹了口气,丰玥刚才说的是:“你就没等我。” 所以说他进了轮回,而她半人半鬼。 骑车到城门,还是上次那个阴兵把守,阴兵对丰玥说:“多谢丰使,上一次给我寄的香火,我都收到了。” “客气啥,你们这值班也是辛苦,聊表心意。” “对了丰使,鬼城今天下了宵禁令,今天晚上怕是不能出城了。” “宵禁?阎王爷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我必须得回去,我在这待不了。”丰玥不耐烦。 阴兵好声好气地说:“我知道你情况特殊,但是已经过了宵禁的点了,连勾魂差都不能出城,还请丰使体谅。” “还是抢魂案?” 阴兵点头,“是,城外黄泉路最近在被彻查,夜晚出城也的确是危险,还请丰使在城里将就一晚上,明日一早城门开的时候再请出吧。” 丰玥是无所谓,但是惠明这小身板怎么受得了。 她垂着头卖可怜,“一点商量都没有吗?” “不好意思了。”阴兵无奈地看着她,他也是没办法,宵禁令刚下的第一晚,全城戒严,他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放鬼出城的。 丰玥也不想难为他,点头说:“那没事,辛苦了,你们也要小心一些啊。” 阴兵微微颔首,“多谢丰使体谅。” 丰玥扭转摩托,带着惠明疾驰进入丰都城中心。鬼城的宾馆楼宇破烂,门口一个竖着的灯牌上写着“宾至如归”,满墙的曼陀罗发着红光,使得整个旅馆看起来非常的不单纯。 丰玥跟接待的红旗袍女鬼说:“一晚。” 女鬼打量她跟惠明,对惠明抛了个媚眼,声音千娇百媚,“刚好还剩两间房。” 惠明躲开她眼神的强力攻击,听到丰玥说:“开一间。” 惠明一惊,接待女鬼显然是有什么晚上去敲惠明门的不良思想,一听这话,脸立刻僵住了,面无表情看丰玥,说:“结婚证。” 丰玥丢了个牌子在她面前,女鬼鼻孔哼了一声,一边说“没有结婚证不允许住一间的啊”一边拿起牌子看,“啊呦丰使啊,不好意思,看我这,真的是有眼不识泰山,马上安排您的房间。” 女鬼从墙上拿下一把钥匙,从前台走出来,“丰使请。” 扭着腰在前面带路。 丰玥冷哼一声,兜起帽兜,走在前面,惠明迟疑着跟在后面,丰部长要对他做什么?!他,他坚决卖艺不卖身。 他们住三楼靠窗的位置,丰玥先进屋,惠明对招待女鬼礼貌地笑笑,女鬼舌头一卷,舔过自己的唇。 又妖艳,又诡异。 惠明尴尬地低下头,女鬼咯咯娇笑着走了,走的时候还拧了一把惠明的屁股。洞房花烛是没有了,吃点豆腐总可以吧。 丰玥一扭头就看见惠明满脸通红,一手还搭在自己屁股上。 “愣着干什么?” 惠明都快哭了,“她……她……” 丰玥忽然反应过来,噗嗤笑了,“她吃你豆腐啊,哈哈哈,胆子不小。”惠明脸涨得难受极了,“你,你别笑。” “嗯,我不笑,怎么,要我给你揉揉不?” 惠明要疯了,这些女鬼怎么可以如此之不检点! 他站在门口,洁身自好凌然不可侵犯地说:“丰部长,我认为我们应该分两间房住。” “可以啊,你去再开一间,然后你今晚上死在这了,刚好省了勾魂差跑阳间那一趟。一条龙服务,绝对让你满意。” 惠明愣住,“啊?” “快进来,磨叽。”丰玥把蓝猫放在椅子上,扯了自己的斗篷随手一抛盖在猫身上。 惠明磨磨唧唧地进来关上门,两手捏着自己邮差包的背带,偷偷抬眼一看,丰玥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毛衣,完全贴身,过分了,太过分了。 惠明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看见丰玥胸前那恰到好处的隆起。他讨价还价,“那我们要不要去换一个标间?” 就一张大床,一床被子,怎么睡?! “烧水,”丰玥把自己丢床上,指使惠明干活,根本没有民主地听他建议的打算。 惠明赶忙去卫生间接了一壶水,先热了水洗壶和杯子,又重新烧了一壶。倒好了水端到床头,丰玥已经睡了。 她听见动静微微睁眼,把自己硬撑起来喝口水,说:“晚上睡觉的时候抓着我的手链,不然阴气入侵,你身上这套衣服挡不住。” 惠明一瞬了然,这就是要睡一起的原因啊。他为什么总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丰部长呢? 丰玥从床上爬起来,从衣柜里拿出一套浴袍,嘱咐惠明洗了澡不要换衣服,就穿身上的邮差服睡。 她洗了澡出来,裹着浴袍钻进被子,惠明手、脚、眼睛通通不知道往哪里放,小媳妇儿一样把自己的邮差包摘了,低着头进浴室洗漱。 一次性洗发水和沐浴液的味道把他包裹住,他受了太长时间的阴气,本来就已经浑浑噩噩,这气味简直让他浑身发软,只想春宵一度。 三下五除二用凉水洗了澡出来,看到丰玥貌似睡了,他绕到另一侧爬上床,靠着床沿,简直最大限度地利用了一米五的床宽。 丰玥翻了个身,把手腕递给他,说:“握好了,快睡吧。” 她面向惠明这一侧,惠明看她的脸,睫毛两把小扇子一样盖在眼上,睡得很无邪。 惠明赶忙拧了床灯,暗骂自己思想不单纯。 他探手过去捏住丰玥的手链,感觉到手心暖烘烘的,虎口轻轻摩擦过她的手腕,一派细软。 惠明面对着丰玥,悄悄看她,她今天哭了呢,原来也是个小姑娘,会因为电影剧情被虐哭。 丰玥忽然睁开眼,“再看,再看把你踢下床。” 惠明赶忙闭上眼,乖得不得了。丰玥看他,鼻梁高挺,清秀斯文,但是又全是年轻人的明媚英朗,禁不住笑了,真听话啊。 惠明睡得很不安稳,感觉有很多小鬼排着队要挤进他的梦里,混乱不堪,有一次还看见他母亲被一只小鬼抓住,挣扎不已,他扑过去把小鬼推开,一个梦做出了跑马拉松的感觉,劳累得很。 丰玥惦记着他,睡得也浅,忽然手腕被猛地一攥,她醒过来,窗外曼陀罗的红光穿进窗里,她看见惠明眉心牢牢拧住,像是做了噩梦。 两人已经睡得几乎挨在一起,丰玥甚至感觉到惠明身上的温度透过衣服贴到她身上来,这人年轻滚烫,呼吸间全是男孩子的温热。 丰玥看自己手腕,被惠明连手链带手腕一起包住,琉璃珠硌得她生疼。 她静静地看着惠明,他的眉眼,他的唇,他笑起来那一派天真,他真的是个好孩子,是否她应该让他离开? 丰玥冷静地想,她是部长,她说炒部员的鱿鱼就炒,说让他卷铺盖走,他就必须得走。他的去留取决于她,她想她不该用自己的欲望来伤害他。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新的一个他,不是任何别的谁。 也不知道开人要什么流程,直接跟他说试用期没通过,就好了吧。 他的健身器材就薅下来好了,反正他也带不走。只不过买回来,还一次都没有用呢。 丰玥轻轻地把头移到两个枕头中间,抬眼望着惠明。 来吧,送你一个kiss goodbye。 她刚用肩膀撑着自己,把脸抬向惠明,房间里忽然一阵奇异声响,惠明猛然睁眼,看见离他不到三公分的,丰玥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九点害有一章提醒~ ☆、十六 丰玥忽然翻身而起,整个人朝惠明倾覆下来。 惠明完全愣住,百忙之中只看见丰玥微敞的领口下锁骨旁一条肌肉因为太过用力而被扯动。 然后才看见身后红光一闪。 “丰部长!” 丰玥帮惠明挡住了背后的袭击,她后背被整个劈开,但是又以极快的、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丰玥已在这个间歇坐了起来,手里陡现一簇幽蓝火苗,火苗中一把匕首快速成型,她挥手一劈,一道蓝光照亮整个房间,惠明看清了那袭击他的人,是一架骷颅骨。骷颅骨把身上的红色风衣猛然一掀,挡住了丰玥的刀光。 “谁?”丰玥短促一问。 “少多管闲事!”骷颅骨一言未毕,身形整个暴涨,朝惠明扑过去,丰玥坐在床上,眼锋忽然冰冷,既然不肯照面,那下手也就不需留情。 她从床上一跃而起,匕首挥出,蓝光横扫,下了杀手。蓝猫猛然飞起,利爪成倍放大,一爪朝骷颅挠过去。 惠明只觉得一刹那之间浓臭的血漫天洒落,骷颅骨的身影倏忽消失。 “丰部长!”惠民惊叫,一堆浓血溅在他身上,然后这些血像露珠一样滚做一团凝聚在他手心,成了一条血色扭曲的小蛇。 丰玥脸色大变,匕首脱手朝惠明手心刮去。 晚了一步,小蛇已经隐进了他的手心。 “牵魂引!”蓝猫惊叫。丰玥抄起她放在床头的衣服,说:“收拾东西,现在走。” 等她换了衣服出来,发现惠明面无人色,脸色惨白地站在浴室门口,摇摇欲坠。 第15节 “惠明。”丰玥拉住他的一瞬间,他软软地倒在了她身上。 丰玥当即把手上的金链子推下来,扣在惠明手腕上。 “丰玥,你干什么,找死吗?”蓝猫低喝。 “闭嘴,走。”丰玥戴起兜帽,搂着惠明,快速朝楼下走去。 蓝猫跟在她身后,担忧地看着她,然而只看得见她斗篷的下摆,在疾步快走中迎风飘荡。 招待女鬼躺在前台打魂斗罗,听见动静站起来看,看见丰玥搂着一个几乎不省人事的惠明,心里惊叹,哇这个丰使,可以啊。 她面容上还是那一脸的宾至如归,甜腻着说:“丰使,要退房了?” 丰玥整个头隐在大兜帽里,什么都看不见,压低声音从嗓子里滚出个“嗯”字,携着惠明就往外走。 女鬼站起来鞠躬,声音里都带着笑:“丰使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丰玥走了她瘫回沙发床上,心想丰玥真的是一大祸害啊,这么好一个男孩,被她折腾成这样了。 蓝猫跳在尾箱上,推着惠明,长长地叹气。 丰玥跨上摩托车,说:“扶好他,别给我哭丧个脸,本来就丑。” 摩托车在城内黄泉路上飞驰,夜间空旷的马路上,只听见一只蓝猫夹着嗓子唱出来的歌,大声极了。 “如果女人,总是等到夜深,无悔付出青春……总是为情所困,终于越陷越深……她可以奉献一生,为她所爱的人……” “你他妈的神经病吗?”终于到了地府门口,丰玥受不了了,把惠明扶下来之后,踹了蓝猫一脚。 蓝猫灵敏躲开,说:“看你手。” 丰玥不想看,她又没失去知觉,还感觉不到吗?全身的皮肤被褶皱占领,老朽的气味蔓延过了她整个身体。 一双纤瘦白皙的手,美人迟暮,变作秋日落下的叶片,干枯、憔悴、斑点遍布。 她几乎是扛着惠明走进转轮王的网吧,接待处的女鬼怀疑地叫:“丰使?” 丰玥不说话,蓝猫一跃而上,窝在前台桌子上,说:“去叫下小贵子,丰使有大事。” 女鬼不敢怠慢,立刻去找了转轮王的秘书小贵子来。 小贵子是某朝太监,一直就延续下了这个名字没有改。地府网吧二十四小时营业,他经常要昼夜颠倒地值班,今晚刚好出勤。 “丰使?”他看着兜帽里的人,还有窝在高台上的蓝猫,不知道有什么大事。 蓝猫说:“帮忙扶着他去找转轮王。” “王爷这会儿睡下了。” 蓝猫跟丰玥跟久了,什么优点都没学会,尽学了一身的霸道,说:“叫他起。” 小贵子皱眉,望着丰玥的兜帽,说:“丰使,你,没什么事吧?” 丰玥叹口气,哑着嗓子说:“我是请不动你了。” 这声音听来十分奇怪,沙哑难听,像个老太婆,小贵子也不敢再推辞,带着他们就往转轮王的豪华大套房走去。 门铃急促,转轮王终于被吵醒,他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旁边有人服侍,只能自己爬起来开门,一眼看到裹在斗篷里的丰玥,还有丰玥背后扛着惠明的自家小秘书。 转轮王皱眉,“大晚上的觉不用睡?” 丰玥直接推门往里走,转路王看见她的手,无奈地叹口气,招招手叫小贵子把惠明带进来。 安排好了惠明,小贵子撤了,丰玥把兜帽摘了,转轮王连忙捂眼,“求求你还是戴着吧,积积德。” 丰玥偏不戴,还把斗篷直接脱了扔沙发上,说:“他中了牵魂引,怎么破?” “你的阳火呢?”转轮王看丰玥,一个坦白说也不算太丑的老太太,很老很老的老妖精。主要是她平常太如花似玉了,一下变成这样,他觉得日常享福的眼睛大大受罪。 “给惠明戴了,他受不了阴气,又中了骷颅兵的牵魂引,晕了。” 正说着蓝猫叼着装着阳火的手链窜了出来丢给丰玥,“他没事了,心阳正常,你赶快戴着吧。” 丰玥把手链戴上,问:“牵魂引是真的跟传说的一样,魂断引断吗?” “嗯啊,你以为开玩笑的?”转轮王靠在沙发上,指着自己的太阳穴使劲揉,“谁啊咸吃萝卜淡操心,没事给这么个小朋友下这么大血本?” “我怀疑是平等王那边的人,那三个魂瓶你怎么处理的?”丰玥低着头,一下一下转着自己的手链。 转轮王说:“当然是把球踢给阎王爷啊,我才不想管这摊子烂事。” 丰玥脸上浮起一抹冷笑,“你前脚把魂瓶给阎王,后脚就有人来暗杀我,平等王的势力已经渗透得不浅了啊。” “我不知道,我就是个开网吧的。” 丰玥提高声音,“那我一送快递的找谁惹谁了?把牵魂引下在惠明身上什么意思,不就是让我投鼠忌器,不多管闲事吗?你说下一次再有人给阴间寄魂瓶,我不乖乖送到该送的地方,会发生什么?” “当然是有骷髅兵缠在你家小孩儿身边,让他这一辈子都没好日子过呗。”转轮王不当回事。 “我呸,”丰玥脸色铁青,“王八蛋,不惹我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非得把事儿挑到我身上来,给我等着。” “行了行了,你别张牙舞爪的,你爱咋地咋地,反正不要牵连我。” 丰玥横了转轮王一眼,“我都给你惹了那么多祸了,不差再来一桩。” “小姐啊,你消停会儿行不行,好好坐着看他们斗不好吗?你要是再跳脱,当心你的铁围山。阎王要是知道你这些年搞的小动作,没你的好果子吃。” “管他呢,我问你啊,如果牵魂引的另一头拴着的魂死了,这咒就得破,是不?” 转轮王点头,“嗯,你慢慢去找吧,祝你早日成功把小惠明身上的咒破了。客房右手边,没什么事我睡了。” 丰玥嘿嘿一笑,“你别当我傻,什么东西能割断牵魂引啊王爷?” 转轮王一个哈切打一半,生生定在空中,一口白牙暴露在外面,他眨了眨眼,继续把剩下的一半哈切打完。 “我不知道啊。” 丰玥一笑:“你装的一点都不像……话说你那情书,还收不收了?要是不收,那我以后就不送了,那厚厚一叠,重的嘞。” 转轮王佯怒,“丰玥你个小王八,敢威胁我了是不是?” 丰玥笑,“反正我就这么点九品芝麻大的权利,除了威胁我也不会别的了啊王爷。王爷,转轮叔,那个无定剑,借来用用好不好?” “姑娘啊,那是九幽婆婆留下来的上古兵器,你再给我弄丢了,我是不是不要活了?”转轮王扶着额头,头疼极了。 “九幽婆婆都跟如风女神仁御神君他们到锁烟峰成仙去了,上古大神,谁还管地府这点小破事啊?再说了我能让它丢了吗,你还不知道我吗?” 转轮王烦死了,丰玥的确是个靠谱的人,从来没给他捅出过什么大篓子,还帮他了不少忙。这会儿出了事,她大半夜地跑过来,还不就是因为他是地府里她唯一信得过的鬼? 但是无定剑真的不是小事情,仁御神君的法器,镇着地府的根基,如果丢了,那他万死莫辞,虽然他本来也不是活人。 “去下一道瞬移符吧。”他终于松口,“找到了下牵魂引的人再烧符来取。” 丰玥雀跃,“谢谢转轮叔,我保证完璧归赵。” “你啊,一辈子就栽在男人手里。”转轮王摇头。 “瞎说,我们是纯洁的上下级情谊。” “你别跟我扯,他是谁我不知道吗?你真当我老糊涂了是不?” ☆、十七 “我是谁啊?”惠明摸着额头站在客房门口,迷糊黏在脸上,眼也有点睁不开。 转轮王当即噤声,手捂着脸又打了个哈切。 惠明摇摇晃晃走到丰玥跟前,“丰部长,你有没有事啊?” 阳火贴上肌肤三分钟之后,好像春日笼罩,万物回春,丰玥全身老死松垮的肌肤一点点被滋润,皱褶被抹平,斑点被消融。 丰玥扭头看惠明,还是日常的单薄小脸。她五官精巧,不是那种大气磅礴的长相,但是干的都是气势恢宏的事。 惠明想起她替自己挡下骷颅头的一击,猛地扭头时脸上那锋利表情,唔,丰部长好令人景仰。 转轮王说:“她没事,我有事,你好好管管你们丰部长,让她安安稳稳过日子成不?” 丰玥一笑,惠明居高临下站着,看见她眼角小痣,心想怪不得是个爱哭的小姑娘呢,以后可得哄好了,不能再让她哭了。 丰玥说:“我倒是想过我的安稳日子,别人不让啊。动我我就打碎牙齿和血吞,权当修行了,但王爷,你一直知道的。” 转轮王看着丰玥,他知道,她的逆鳞跟软肋,是任何人,连一碰都别想碰的。 “行了,跟我去给无定剑贴符吧。”他站起来,裹紧睡袍,他好好的觉不给睡,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丰玥站起来披上风衣,对惠明说:“你继续睡,明天一早我们回营业部。”又嘱咐蓝猫,“你看好他,再睡死了等我收拾你。” 蓝猫垂着耳朵应了。 今晚上要不是它睡太死,连骷颅兵进来都没警觉到,惠明也不会中了那丑八怪死后结出的牵魂引。 牵魂引是一个魔器,流传在阴间很久了,但是一度被禁,现在作为违禁物资,是被陈列在博物馆里的。 它像一条绳,两端牵着两魂,主牵那一头可以感知到被牵那一头的魂位,也就是说惠明无论在何处,主牵都能一口气找到他,不费劲。 晚上那一击分明就是给丰玥传口讯:第一,你不要多管闲事。第二,我随时随地可以找上惠明这个阳间的大活人,你要是不想让他有事,不要多管闲事。 惠明躺在客房床上,蓝猫蹲在他床头,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小蓝,你是男生还是女生啊。”惠明晕太久,睡太死,这会儿清醒了。而且他还想等丰玥回来呢,也不知道她干什么去了,总是那么忙。 蓝猫瞪着眼看他,不想理他。丰玥真的有毛病,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她让阳火离身过,今天一把扣在惠明手腕上,不带一点犹豫的。令人吃醋! “我觉得你是女生,不然丰部长也不能让你跟她一起睡。”惠明自言自语。 “你别瞎扯淡,不要以为丰玥跟你睡了一晚你就是一枝独秀了。”蓝猫一双碧绿眼珠向上翻,一脸鄙视。 “啊那你说,丰部长还跟别的男人一起睡过吗?”惠明得意地问。 蓝猫呵呵一笑,“没有,她可能也不觉得你是男人。” 惠明藏都藏不住的嘚瑟冻住了,他翻身,拿另一只枕头盖住自己的头,喊:“咱俩友尽。” 蓝猫高贵冷艳地看着这个二傻子,“呵呵,我好怕哦。” 惠明把自己压在枕头下面,想起晚上他听见动静睁眼的时候,丰玥的小脸离他有那么那么近,近得让人想起来心跳都要不对劲。 事无巨细地把晚上的场景回忆了一遍又一遍,惠明忽然一掀被子翻身坐起。蓝猫已经眯成一条线的眼死不瞑目一样张大了,敏锐四顾,没发现任何不对啊。 惠明下床来,“扑腾”一声爬在地板上。 蓝猫跳到床尾,看到那二傻子,大半夜,竟然趴在地上,做起了俯卧撑。 第16节 它把肉掌糊在自己眼上,我的天啊,没眼看。 丰玥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曲手肘做平板撑的男人,背上窝着一只肥猫,肥猫还在评论,“你抖得比荡秋千还有意思哦。” 惠明听见声音,一脸狰狞地抬头看。 丰玥看到他这表情,没忍住喷笑,惠明一口气卸了,倒在地板上。蓝猫在他背上跳了几下,嫌弃:“瘦嶙嶙的,一点都不柔软。” 丰玥蹲在惠明跟前,震惊地看着地板上的汗液,“你做了几分钟?” 蓝猫抢着说,“根据我的推断,十个俯卧撑,不到三十秒的平板撑。” 惠明满头大汗,喘得根本无从反驳,他颤抖着拿起自己的手机给丰玥看。 丰玥正色点头,“了不起了不起,四十三秒平板撑,了不起。” 丰玥站起来抱住蓝猫,“明明啊,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就你这样的身体,啧啧啧。” 惠明爬起来坐到床沿,咕哝着说:“等着,我会练出八块腹肌的。” 丰玥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打击自己部员的积极性,但她实在想笑得控制不住啊,忍笑忍得脸酸,练气功一样深深吸气说:“祝你成功。” 抱着蓝猫走到外面躺在沙发上,终于悄悄笑出来了。 蓝猫蹲在茶几上,看丰玥笑得又邪魅又贱兮兮,忍不住说:“你想到什么了?” 丰玥扭头对着沙发靠背,努力端正嗓音说:“什么都没想,快睡吧。” 她是这样想的,怪不得明明还是童子身呢,就他这身子骨,怎么能满足人女孩子呢。 悄悄在心里给他起了个外号,明三秒。 三秒惠明被蓝猫和丰玥打击,又死撑着做了二十个仰卧起坐,瘫倒在床上,他是再也不能了。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把屏保换成彭于晏,想,这样够男人了吗?然后栽倒睡着了。 天麻麻亮就被丰玥拽起来,坐上摩托车,冷风直往脖子里灌。惠明逐渐清醒,然后做了个决定,他还要学骑摩托车。 到时候一个身材健硕的猛男穿一身黑,骑着摩托车奔驰在黄泉路上,不要太帅。 小目标是定下来了,但一向如此:定目标的时候豪情万丈,执行目标的时候哭爹喊娘。 回到营业部,丰玥看着惠明眼前一盘白白的什么肉,还有一盘水煮西蓝花,感觉朝自己面前那一碗红烧肉伸筷子都有点跟做贼似的。 “那个是什么?”丰玥用筷子指向白肉。 “水煮鸡胸,”惠明努力让自己享受这盘肉,扯唇微笑,“挺好吃的。” “那我试试。”丰玥嚼了一口,面无表情地把剩下的一半在红烧肉酱汁里滚了个透。 “这些东西,是给人吃的吗?”晚饭的时候丰玥叹为观止地看着惠明的白水煮虾和蔬菜蛋白沙拉。 “人家说,练肌肉第一步是调整饮食结构,这些东西又营养又健康的。”惠明很有坚持。 到了第五天,他每次给丰玥做饭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在受满清十大酷刑。粉蒸肉,酱猪肘,排骨汤,绿豆肉粽,油条。丰玥喜欢喝巧克力奶,他觉得外面的放太多糖,每天下午都帮她自制一杯,还用鲜奶打奶油盖在上面。 对于一个帮佣小厨师来说,练肌肉简直是天底下最残忍的事了。 丰玥提出要吃蛋糕的时候,惠明用头磕着椅子,“求求你了丰部长,蛋糕能不能不吃?光能看不能吃就已经很折磨了,我是要做自己还不能吃!” 丰玥抬眼看他,“你瘦了吧唧的,难道不是应该多吃点?” “吃进去都是脂肪!丰部长,我觉得要么你也跟我吃一样的吧,你看你虽然瘦,说不定也可能会有脂肪肝的。人家管你这种身材叫skinny fat。” 丰玥二话不说,弯起胳膊,指指自己的肱二头肌,“fat吗?” 惠明没话了,她就这么吃,还能保持这种线条,真的是老天没眼啊。 同样跟他陷入水深火热的是蓝猫,惠明是自找的,蓝猫却是被暴力逼迫就范的。每天惠明举铁的时候蓝猫都要跟他一起在猫咪跑步机里用一种生无可恋、死了算了的神态跑步,丰玥坐在惠明房间的太师椅上愉快地当监工。 惠明锻炼的时候穿个背心和运动裤,喘到自己都想入非非,时不时脸就红。但是丰玥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一样,看他的目光只有嘲笑,没有其他不良情绪。 惠明觉得自己这样真的不道德,老是把丰部长想的很不纯洁。 丰玥其实真的不怎么纯洁,她非常愉快地欣赏惠明的身体,正大光明,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惠明每次提气举铁,松下来的那声呼吸,她都觉得动听极了。 本来已经下定决心让他卷铺盖走人了,可是他被人下了牵魂引。只能把他拴在自己旁边了,她没有别的办法保护他。 惠明瘫在举铁器的椅子上大口喘气,丰玥走过来手撑在膝盖上,弯腰靠近他。惠明一下屏住呼吸,不会了,这么近,看见她绒绒的脸,弯弯的眉眼,脖子被旗袍的硬领卡主,忽然就想伸手去帮她解开。 惠明被自己的邪恶想法吓了一跳,耳垂忽然觉得一凉。 丰玥捏住他的耳朵,说:“你有耳洞啊?” 那时候为了逃开惠爹的追杀,现打了三个耳洞,没给他疼死。后来他也没管,任其自行长死。 “都快长好了。”惠明说。 “留一个,我送你个耳钉。”丰玥站起来,转身出门。惠明的视线一直追在她身上,一个成语嘎嘣从脑子里冒出来。 天生尤物。 作者有话要说:  明明有话说:三秒,呵呵,你给我等着。 感谢天使“商纣王”的营养液! ☆、十八 惠明去洗澡,觉得自己非常可耻,为什么看丰玥的时候他就能老带着一些不三不四的想法呢? 他对自己进行了一番义正言辞的思想再教育,主题是:丰部长对他这么好他有这种不好的想法是忘恩负义;丰部长是他的上级,他意淫上级此为大不敬;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本身,就是不正当的,寡廉鲜耻的,极其恶劣的。 然而温热洗澡水兜头浇下来的一瞬间,这一切成了浮云。 惠明对他的身体一阵安抚,曾经那种看见裸.女照面不改色的超然呢?从前那被老七带去夜店面对全场小短裙小背心的云淡风轻呢? 惠明羞愤得不能自已,以头磕墙两分钟,终于平静下来。 他从浴室走出来的一瞬间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媲美柳下惠等古早圣人,他必须得记录下来这种旗开得胜的感觉。 掏出手机在记录簿上写:“今天是坚持运动和吃‘不是人吃的东西’的一天,而且战胜了对丰部长的不好的遐想,我为自己骄傲,惠明,你可以的。” 刚点了保存,电话进来了。老七亲切地叫明明,“捉鬼小仙女明天要到我家来,你要不要来玩玩啊,很好玩的。” 惠明从这捉鬼师的名号中听出了一丝不靠谱,问:“你不是说小女鬼再没来过?” “以防万一的嘛,还是叫人家检查一下,不然人家捉鬼师心里也不安稳,你说呢?” 惠明说:“是人家不安稳还是你不安稳啊?你家阿姨在家吗?” “在啊,”老七那头一愣。 “我要吃好吃的!红烧肉腌笃鲜芙蓉鸡片水晶虾仁!”惠明扯着嗓子嚎。 “明明啊,你这是进了一个什么传.销组织啊,一天是连口饭都吃不饱吗?我的天啊,我家明明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了,这是什么剥削劳动力的压迫啊。” 惠明打断老七的痛心疾首:“我在增肌……不是我们部长不让我吃。” “增肌?肌肉是什么?能吃吗?”老七立刻想使坏,“那你明天来吧,我让我阿姨给你做增肌餐。” 惠明忧伤极了,他就是那么一说,真要有好吃的他就能吃了吗?不能!看一眼手机桌面,摸着自己的肚皮,没脸吃。 他给丰玥发消息,说朋友有点事,明天能不能请两小时假,他尽量在午饭前赶回来,一段话打了删删了打。 一会儿丰玥回复:“嗯。” 惠明把手机放床头,过了一小会儿又探手拿过来打开对话框,她就回一个字,是在表达什么? 生气,高冷,还是无所谓? 辗转了半天,惠明写:“晚安。” 等了很久很久,丰玥都没回。惠明绝望了,抱着枕头觉得自己孤独得像大草原里的一头被全世界抛弃的小狼崽。 她都不回复他晚安的。 早上醒来他先去跑了个步,回来洗了澡做早饭。丰玥今天穿得像个女学生,蓝阴丹士林布的旗袍,不大凸显线条。惠明简直松口气。 丰玥递给惠明一个耳钉,一只非常简单的螺旋形耳钉,惠明也看不出什么材质,凹槽里镶着一点像黑色陶瓷的东西。 “丰部长,戴这个好疼的。”惠明捏着耳钉,试图逃避这场灾难。 “你出息点行不行,为了好看什么不能忍?” “也不好看啊。” “不好看你没事打什么耳洞,过来我帮你戴上。” 惠明只能坐到丰玥旁边。丰玥捏过他的耳垂,一股电流嘶叫着从他耳朵爬遍全身,他不由躲了躲。 “有点发炎了好像。”丰玥说,“去拿酒精棉签来。” 惠明捏着发烫的耳垂,想十有八九不是发炎,是紧张心跳导致的。 丰玥拿过惠明递过来的棉签,神色温柔,惠明正感觉到脉脉温情,耳朵忽然刺痛,他“啊”一声,绝望地看着丰玥。 果然觉得她温柔是一种错觉。 丰玥拿两只棉签夹住他耳朵用力一挤,挤出一点点脓血。处理好了丰玥打量他发红的耳朵,暗笑,说:“感觉有两个已经长死了,中间这个刚还流血呢,说不定能戳进去。” 场面被她这么一描述,惠明就觉得怪血腥。 “疼疼疼,丰部长你慢点。” “慢了更疼。”丰玥手上用力,硬用银针从惠明耳间血肉中杀出一条血路。 杀猪一样的叫声回荡在餐厅,丰玥无可奈何地看着一脸哭天抢地表情的惠明,“就你这样的,是怎么一气成功地打了三个耳洞的?” 惠明疼得说不出话。 蓝猫从厨房门前飘过,一副没眼看的神情,“你们两个,对话能不能不要这么污?玷污我纯洁的耳朵。” 惠明特别不吃痛,耳朵上的痛感麻木了神经,一会儿反应过来了。关于慢跟疼的对话,好像,的确是,不大对。 丰玥表情毫无波澜,把耳扣丢给惠明,“自己扣上,等会儿出门前给我煮杯咖啡。” 惠明跟蓝猫对视良久,然后欠揍地说:“丰部长帮我戴耳钉,就不帮你戴耳钉。哈哈哈。” 蓝猫冲他伸了伸爪,“敢跟老子争宠,你死定了。” 惠明“略略略”站起来,欢快地哼着小调去洗碗。蓝猫仇视地看他干活,这人对自己身为一个奴隶的身份没有一点正确的认知。还妄想农奴翻身做主人?除非每天给它一盒鸭心不然想都别想! 第17节 惠明帮丰玥泡了咖啡,继续收拾了一会儿丰玥接手快递营业部之后所有快递投递记录的备案文档,出门去找老七。 阿姨开了门见是惠明,连坐着老太太的大罪行,没给什么好眼色。 惠明被引到书房,敲敲门,直接拧把手走进去,一进门他就被眼前场面给震惊了。 老七坐在他爸的皮椅上,手里一只雪茄袅袅飞升白烟,他四十五度角抬着下巴看惠明。 惠明噗嗤一笑,“别拿你的鼻孔看我!” 老七一下子垮了,“怎么是你啊,小仙女还没来哦,都过了两分钟了,怎么这么没有时间观念!” 惠明走过来坐到老七面前的大红木书桌上,没长骨头一样弯着腰,说:“你穿的这是啥?太彪了。” “你才傻逼,跟你这种小雇员说不清。这叫范儿,领导范儿好吗?”老七推惠明,“下去下去,别破坏我这场大佬级别的专业会面。” 老七穿了一套黄色西装,领口和腿角还拼接着碎花的布,他肚子圆滚,坐下来几不撑破扣子,捏着雪茄的手上那大金戒指都抵得上半截手指那么宽了。 “老七,你这装扮,实力证明什么叫暴发户。” “屁,老子是暴发户吗?家学渊源好吗?”老七拿起烟灰缸佯装朝惠明砸去。 “那捉鬼小仙女,你看上人家了?”惠明一下就看出来老七把事情搞得这么严重的本质了。 老七嘿嘿一笑,“那妹子,说话声音那叫一个甜哦。我不行,听她说了两句话直接就硬.了,我必须用我的人格魅力拿下她。” 惠明神色复杂,他是怎么样才会觉得装成一个暴发户能体现出自己的人格魅力呢? 房间里忽然一声娇笑,老七手里的烟灰缸直接落地砸到自己的脚,他痛哼一声抱住意大利手工皮鞋下的那一只贵脚,雪茄直接掉在地毯上也来不及管了。 “明明,你听见了吗?” 惠明已经跳下桌子跑去开门,他的手触上门把手的一瞬间,听到锁孔被拧动的声音,门像是被外面反锁了。 扭过头,看到老七两只几乎快凸出来的眼珠子,在盯着眼前一个穿一套灰色衣裤的女孩子看。 “明明!救命啊!”老七从椅子上跌下来,爬过桌洞朝惠明爬过去。 惠明赶忙安抚他说没事没事,鬼不一定都是坏的。老七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你你你,快把她赶走!” 灰衣服的长发女孩子转过头来,惠明觉得老七的胆子简直太小了,这么正常的小女鬼,搁在鬼城都是万里挑一的。 女鬼嘻嘻笑着朝他们逼近,老七一面屁股用力往后挪一面大叫“你别过来啊别过来”。 惠明推平手掌,试图用这个手势阻挡她前进,缓缓地说:“不要怕,我们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女鬼点点头,指着自己嘴巴,她也想说什么,可是惠明完全听不见。 她身形向后飘去,飘到书桌前,小小手掌做一个托举动作,老七那个修身养性的爹的毛笔从笔架上飘下来。 惠明走过去看,问:“小至?你叫小至?” 小至欢快地点点头,然后脸上的快乐倏忽收敛,她指着自己的肚子,发愁地看着惠明。 惠明说:“你饿了?” 老七用他高定西装的袖口擦着额头的汗,大喊:“饿了去别处找吃的,我们家没有,不要老缠着我!” 小至微微嘟着嘴,眨眨眼看老七,坐在老七的椅子上,托住腮,神态忧伤极了。 一会儿她又指挥毛笔字写:“我的坟,不见,没有吃的。” 门锁发出拧动声音,老七充满希望地扭头,“呲”一声,西装扣子彻底绷开。 一颗纽扣的弧线从门口孟天的眼球中划过。 老七想死的心都有了。 ☆、十九 小女鬼看见孟天,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这女人身上那种对鬼极其不友好的气场,就要隐了身子逃离战场。 孟天手里一张符离弦的箭一样破空而去,惠明一眨眼的功夫,符已经贴到了小女鬼身上,小女鬼当即被定住,一双眼珠焦急地溜溜转。 老七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眼前这个长发披肩,妆容精致,美得过分的女人,心里把小女鬼祖宗十八代拉出来问候了一遍。 操她妈的,让老子以这种形象跟女神见面。 孟天朝惠明走过去,伸出手说:“吴先生您好,我是捉鬼俱乐部十段捉鬼师孟天。” 老七镇定地走过去挤开惠明,两手握住孟天,“小仙女,我是吴勤。” 孟天把手抽出来,脸上浮着商业微笑,这个吴先生,着实有点不堪入目啊。 她走到小女鬼跟前,小丫头泪流满面,惊恐地看着孟天。孟天说:“你这么点本事,没事到处乱晃什么?” “她说她饿。”惠明接话,小女鬼这小模样看着实在是可怜。 孟天点点头,“我说呢,跑人家家里吃香火来啦?又不是烧给你的,你也吸不上啊。”她从胯边的精致名牌小包包里掏出一摞灰色的麻纸,一个华丽的打火机盖子掀起,纸张哗然燃烧,她随手丢地上。 站在门口观战的老七家阿姨简直无语了,一个两个,是把人家大豪宅当成什么了! 凭空一阵疾风刮来,几秒钟就将灰麻纸卷得一干二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阿姨当场愣住,左右看,窗户都是关着的啊。 孟天也是一愣,对小至说:“丫头你这是饿成啥了。”她扯掉定字符,小至对她作揖,说:“谢谢姐姐。” “她能说话了!”惠明惊喜。 孟天点头,“嗯,之前饿的,能量太弱了。要不是靠偷抢别人的香火维生,早死了。” 惠明皱起眉,“孟小姐,鬼也是会死的吗?” “当然啊,万物皆有终点。那些传说中的天神你以为就不会死了吗,总有一天都会终结。鬼就更不用说了,不过是另一种形态的能量而已,一般来说初入阴间的鬼身携三魂,进了丰都城之后就只剩了一魂,这一魂就是我们说的投胎的那一魂。如果这一魂没有及时轮回,慢慢总会衰亡。” 孟天因为这个小女鬼毫无抵抗力,捉得太过轻易,所以故意说了一箩筐话凸显自己的专业度。 惠明听得一愣一愣的,原来鬼也会死,那么鬼跟人,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小女鬼忽然怯怯地发言:“姐姐,你要带我去阴间吗?我想先洗个澡。” 小至洗澡期间,孟天一直坐在客厅沙发上发消息。对方是荒野孤狼袁昊,孟天说:“十万火急!!!这个小女鬼太弱了,我这任务也完成得太容易了,让我怎么跟金主要钱!” “你现在是十段捉鬼师了,能不能注重一下脸面?谈钱多俗。再说了他们这种有钱人富二代阔少爷,都是炫富的一把好手,给少了你受得了他们都受不了。” “昊子,我怎么觉得你又仇富了。” 袁昊坐在沙发上一手压在脑后,笑着说:“我老婆养我,我仇什么富。” 孟天发了个“打扰了”的表情包,抬眼看到了老七。老七已经在她眼前晃了十来八次了,她完全没有意识到。 “小仙女,你真厉害。”老七捧着一盘樱桃坐在孟天旁边请她吃。 孟天捏了一颗樱桃,扬了一把秀发,说:“小意思。”小至洗了澡出来,对老七九十度鞠躬,道歉说:“对不起,吓到你了。谢谢你。” 老七摆摆手,示意自己浑不在意,丝毫没有被她吓到。她洗了澡颇有个人样,梨涡甜甜,一双眼睛伶俐得会说话。 “姐姐,我们走吧。”她低低说,转头不舍地看了一眼老七和惠明,朝他们笑着摆摆手。 老七看着她的酒窝,心里突然闪现过那么一点不得劲。 孟天手里银光一闪,小至化成一道光,窜进她手心去了。然后她起身要走,老七回神,把早就准备好的大厚红包拿出来递过去,伸出手握牢孟天的手,说:“实在是麻烦小仙女了,帮了大忙了。稍坐一会儿,我必须得请你吃饭。外面的东西吃多了腻也不健康,咱们就家吃,我们阿姨,一手绝活。” 孟天拿了红包抽出手,微微一笑,“我老公等我回家做饭呢。” “砰,砰,砰,”老七听到子弹洞穿自己胸口发出的声音,那么清脆,那么稀碎。 孟天翩然而去之后,惠明笑得跌在沙发上,老七把高定西服扯了狠狠摔惠明身上,一个泰山压顶就朝他压过去。 惠明赶忙滚开,说:“小仙女,咱们就家吃,——啊哈哈哈。” 老七爬在沙发上,半个身子吊着,狠狠地捶打沙发,“我的小仙女,竟然是个已婚妇女!苍天啊,你有眼无珠啊!” “人家这叫苍天有眼,不让你祸害小美女。好了,你自己一个人吃吧,我得赶紧回去给我们家部长做饭去了。” “不行!一个个狼心狗肺的。我失恋了,你必须得陪我吃饭,不然我就绝食。”老七把脸埋在沙发里,了无生趣地说。 惠明看着他的厚实肩膀,说:“我看你绝绝食是好的,大方向上是正确的。” “不然去你公司吃?刚好我见见你部长。”老七麻溜爬起来,跑去指挥阿姨,“这几个菜打包了,我要去明明公司吃饭。” 惠明:“……”我答应了吗? 老七长吁短叹地开着车,惠明坐在副驾驶,忐忑地给丰玥发消息,说自己有个朋友失恋了精神不大正常,想来营业部吃饭,请示一下丰部长行不行。 丰玥又回一个字:“嗯。” 一会儿补充,“进的来就行。” 车停在弄堂口,惠明提着一大兜子菜,老七拖着沉重的步伐跟在他身后,哼唧着什么歌。 到九十二号门口,惠明总算听清楚了,老七在用走调走到太平洋的歌喉,唱,“让苍天知道,我不认输……” 惠明失笑,指指大门,说:“看得见吗?” 老七抬起一双凄风苦雨的小眼睛,说:“你当我瞎吗?”给了惠明一个白眼,推开门就往里走。 惠明迷茫,不对啊,老七不是童男许多年了啊,身上这么重的阳气哪里来的? 老七看见丰玥,一双绿豆眼嗖放出亮光。颓靡不堪的小树苗如同忽逢天降甘霖一般,不认输地直起了腰。 “您好您好,我是惠明的发小吴勤,丰部长是吧?没想到您这么年轻,真的是年少有为啊。你就随惠明一样,叫我老七就行。” 丰玥说:“坐吧老七,等忙完我去餐厅。” “那怎么行,我帮你啊。”老七撸起袖子就要加油干。惠明放完打包盒走了出来,说:“你一边坐着去,别捣乱。” “我怎么捣乱了,好歹我还坐过两年办公室呢,不像你,大学刚毕业的小嫩崽。” “你要是呆不住就坐着我们说说话,惠明,酉区忘台孟婆的快递,你赶紧整理整理给南区的骑手烧下去,叫他们抓紧时间送。那老太婆一向龟毛,送晚了有的念叨。” “嗯。”惠明上手很快,黄泉快递营业部的工作其实不难,就是繁琐。他们要把接受到的所有香火纸钱等作出分类,分派给阴间不同区域的骑手,然后再存档保管。惠明第一次进九十二号看到的小山包似的文件,就是丰玥乱丢乱放的所有存档。 老七觉得他们的对话令人难以消化,“你们说的孟婆……是我知道的那个孟婆吗?” “是啊,就是那个分派孟婆汤的死老太婆。” 老七咽了下口水,“你们真的是给阴间送快递的吗?” 丰玥点头,“嗯啊。” 老七一张嘴张成了乌鸦状,自从他亲眼看到了一个小女鬼之后,封建迷信的事件怎么就接踵而至呢? “那什么,打扰了,我突然想起来公司有点事。”他觉得丰部长美则美矣,还是自己的性命比较重要,此时此刻还是跑路比较安全。 第18节 丰玥一笑,老七这人祖上荫德厚得吓人,功德几乎把他裹成个大蚕茧了。不然他怎么能轻易走进营业部呢。 她说:“你身上功德厚得谁都动不了,怕什么?哎我问下,你们俩是发小啊?惠明是从小就这么弱鸡吗?” “是啊!”老七一拍大腿,一听丰玥说自己功德厚,飘忽得不能自已。他为了反衬自己的伟岸形象,给丰玥讲述了许多惠明小时候的糗事。 惠明每次要反抗,丰玥就指着他,“活干完了吗?没干完不许插话。” 老七人来疯一样讲得兴起,把他离家出走的事也告诉丰玥了,剧中他自己是苦口婆心的好朋友的扮演者,而惠明的角色则是那个没长大不成熟的熊孩子。 惠明听得一脸黑线,丰玥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评论几句。 吃完饭老七拉住惠明拍了张自拍,然后发给自己干妈,说:“明明很好,您劝劝干爹,各让一步。” 离开的时候,老七语重心长地对丰玥说:“丰部长,把明明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孟天是下下本书女主角,来客串一哈。 ☆、二十 惠明送老七去停车的巷子口,说老七:“什么叫把我交给丰部长啊,你这什么话,你是嫁女儿吗?能不能把我当个爷们儿啊。” 老七扫视他,“要别人把你当爷们,你得自己先有爷们的担当。哦不对,叛逆小明你挺有担当的,就只是这个外表吧,实在是,哎。” 老七摇头长叹,叹得十分可怜天下父母心。 惠明给老七开了车门,把他往里推,“怎么跟你一说话我就心烦呢,我外表怎么了我又不相亲,你快去上班吧,拜拜了您呐。” 老七扒住车门,探头在车窗外说:“明明啊,我这真是为了你好,你们丰部长对你那么上心,你怎么也得看起来男人一点是不?我跟你说两个人的关系要想稳定,必须平衡。如果你永远仰望她,不会幸福的。” 突如其来的鸡汤把惠明灌得一怔,他说:“上心?她那是幼稚,爱听我笑话。而且她是我部长,我就仰望她怎么了?” “就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给你妈她都要嫌烦,别说一般的外人了,咋这么不开窍呢。”老七摇摇头,开车走了。 惠明一听这话,一颗心一下百转千回起来。老七说的,好像还真有那么一点道理啊。 想起在丰都城宾馆里,骷颅骨暗算过来时,丰玥那丝毫没有犹疑的一挡。要真照老七这么说,她是真的上心啊。 惠明心忍不住猛地一跳,何止上心,她是用自己的全部,在保护他。 惠明给老七发微信:“把孟天的微信推荐给我。” 回到营业部,惠明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四下搜寻找路,惠明跑过去说:“小艾?找我?” “啊惠明,你在这呢啊,我怎么也找不见九十二号。阿婆今天搬到养老院了,她之前在小泗村住的时候种了一些小白菜,非让我给你送一箱,说没有化肥农药,健康。” 惠明连忙接过小艾手里的泡沫箱,客气说:“辛苦了辛苦了,怎么不直接让我过去拿,害你跑一趟。” “没事,我是有车的人,”小艾干脆地说,“阿婆说你在这办公哦,怎么会在这么偏远的一个弄堂。” 惠明点点头,九十二号就在小艾身后,看样子她是看不见。 他是没可能请她进去坐一坐的。 小艾拍拍手,“哎,你们办公室到底在哪啊,我找了好久。” 惠明扬了扬下巴,敷衍着说:“在犄角旮旯里,这种弄堂就是会迷路。” “那我走了啊,阿婆让我给你带个话,让你每周去一趟养老院看看她,地址我一会儿发你手机上。” 惠明目送小艾跑走,松口气。手机响了,他接起来,是阿婆。 “小明!小艾去找你了不?”那一头阿婆的声音兴奋极了,惠明还听见旁边有几个阿婆的声音,麻雀开会一样,都对这件事持有极大兴趣,等着惠明的回答。 “嗯,谢谢阿婆。”惠明把泡沫箱扛在胳肢窝,用身体推开门,一眼就看见躺在太妃椅上的丰玥。 阿婆声音洪亮,“那你请她吃饭没?吃过饭也没关系,带她去喝饮料,看电影啊。” 惠明心虚一样看着丰玥,她盯着手机貌似没听见,他赶忙说:“嗯,我要工作。” 老太太忒恨铁不成钢,“就知道工作,跟那么一个小妖精在一块,天天窝房间里工作,时间长了你会变态的。” 变态这个词汇是老太太新跟养老院里的姐妹淘学会的。 小妖精霍然起身,趿拉着拖鞋走到惠明跟前,抢过他的手机说:“他已经变态了,老妖婆。” 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惠明“我”了半天,说:“我没变态。” 丰玥眨眨眼,她又手比脑子快了,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保持部长威仪?她清清嗓子,正要发表讲话,惠明说:“阿婆跟你也没什么主要矛盾,你们能不能不要老掐架。” 丰玥说:“怎么没有?无产阶级跟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气场大大的不合。还有啊那什么,她让你跟什么小艾小红的约会,就是主要矛盾。” 惠明心里美不滋儿的,丰玥不想让他去跟别的女孩子约会!他脸上还是惯性的茫然,声音却藏着小激动:“为什么啊,我又没去。” 丰玥淡然地看着他说:“你去了就是浪费工作时间,要扣工资的。” 惠明感受到了老七得知小仙女是已婚妇女时的那感受,胸腔里的自作多情像一块抹布里的水分,被大手一拧,哗啦一声,全渗出来了。 内心一下又干又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惠明觉得丰玥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圣旨,每一个表情都像是藏宝口诀值得他反复思量试图参透。 他会因为她笑而想笑,也一点点都见不得她哭。 潜意识里开始有所期待,被老七挑明了之后期待更大。惠明一个大学毕业了还没有过任何恋爱经验的奇葩,晚熟地、迟钝地,第一次体会到了单恋的滋味。 晚上健身时间,丰玥照例跑来当督工,惠明生生把举铁举出了举重比赛的气势,硬加了二十公斤。 丰玥发现不对走过去打量,看他脸都白了,胳膊抖得像筛糠。 惠明把他自己不能处理的情感,一口气全都化成了健身的动力。下午工作间歇他偷偷查了百度,百度百科上写的那些关于暗恋的知识点,他简直怀疑是他自己写的,条条正中把心。 然后他给老七发了个微信,是这样开头的: “七哥,我有个朋友啊,真的是朋友。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但他不确定这是革命友谊呢,还是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耍流氓恋爱……” 老七那头正在喝茶,一口茶喷出来,溅在了对面狐朋狗友的脸上。 “明明啊,劝劝你朋友,现在已经改革开放四十周年了,自由恋爱不知道多少周年了,男欢女爱正常得一逼,他那种封建老古董的思维已经追赶不上潮流了。我跟你说,喜欢就马上表白,表白失败立刻撤退,一点都不用拖泥带水。” 惠明半晌回复:“好,那我跟我朋友说一下。” 老七在对面朋友千刀万剐的眼神里硬生生把一小杯茶吞了进去,吞完爆发出笑声,对面朋友直接把他列入神经病阶级去了,坚决要跟他划清界限。 惠明听老七这么一说,一时心潮澎湃,马上想了十来八种表白的方案,然后仔细推敲,又一一毙了。 小时候收了一箩筐情书他不知道怎么处理,都是请教惠母的,现在总不能再去问妈妈,更显得没长大。 他觉得自己还是默默地对丰部长好就行,感情这种事惠明处理起来一向低能,决定用冷处理的方式。小时候暗恋过的几个小女孩,后来就靠这种冷处理手段,扛到了自己不再喜欢。 不喜欢就好了,就轻松了,就了无挂碍无事一身轻了。惠明这样想。 丰玥看他的杠铃,觉得似乎比平时厚了一点,问:“你开始进阶了吗?” 惠明坐起来弓着背揉自己胳膊,说:“丰部长,咱们有周末吗?” “你说烧纸挑不挑周末?”丰玥反问他。 “没有啊,那算了。”惠明说。 “你要周末干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想休息。”惠明站起来拿毛巾擦汗,丰玥眼睛追过去,看着他开始显现出的一点点线条,他的手很好看,捏着毛巾骨节分明。分明就是书里写的“阳光大男孩”的标杆人物。 丰玥说:“那每周六给你放一天假吧,工资不付。” 惠明一笑,眼睛澈亮,“真的吗?” 丰玥点头,把蓝猫从跑步机里解放出来,回自己房间去了。 第二天一早,惠明跑完步回来,拎着两根油条往家走,看到一个失魂落魄的老七。老七穿着睡衣,眯着小眼匆匆忙忙地搜寻九十二号,一脸凝重。 “七哥,怎么了?”惠明一下子紧张了,跑过去拉住他问。 老七抹了把汗,走太急一身汗,说:“完了完了,我要完了,我要中邪了。我的娘啊,我的神啊,我的小仙女啊。” “你在叨咕什么呢?”惠明赶忙开了门叫老七进来,清晨秋凉,冻不死他的。 等他拿了一件外套下来给老七,老七已经跟丰部长说得唾沫横飞了,“那小丫头,就蹲在那,眼泪刷刷地掉,就知道喊疼,喊哥哥救我。” 惠明给老七盛了一碗粥,叫他别激动,喝了粥慢慢说。 老七激动得难以克制,拉着丰玥说,“真的,一晚上就重复播放这么一个梦,来回怎么也有七八十次了吧。你说这可能是一个科学的梦,天然的梦吗?不是!” 丰玥把自己的手从老七的肥手里抽出来,说:“你还会用设问句呢,真有文化。你说的颠三倒四的,给你个机会组织下语言,再来一遍。” 惠明也坐下来仔细听。 “昨天晚上,我因为下午喝了茶,睡得晚。大概三点左右才回到家睡下,一睡下那个梦就找来了。就是追鬼俱乐部的那个十段追鬼师在我们家抓走那个小女鬼。她洗了澡之后还挺有个人样儿,不知道怎么了,蹲在地上,一直跟我喊疼,然后喊救命。昨天孟捉鬼师把她捉走的时候,两个人明明好好的,惠明你也看见了不是。怎么她就能疼成那样,给我托梦呢?” ☆、二十一 丰玥还是没听明白,一拍桌子,“哪个小女鬼?” 惠明赶忙接话,“就是上一次我跟你打电话说了的,铜豌豆妈妈在老七家烧纸,招来了一个小女鬼。” “啊,哦,有点印象了,我怎么说来的?”丰玥那时候忙得脚不沾地,随口说了什么打发了惠明,这会儿自己都忘记了。 “你说让他找捉鬼的啊……” 丰玥感觉到了自己当时那态度之敷衍,问:“然后呢?捉走了?” “对啊,海城有个捉鬼俱乐部,老七花好几千请了个捉鬼师,昨天给捉走了。”惠明说。 “什么几千,一万块。我的一万块打了水漂了,我不服!捉都捉走了,为什么还被噩梦缠上了呢?”老七捂着脸痛哼。 丰玥说:“那你申请一下售后服务试试呗。” “小仙女是已婚妇女了,我不爱找她。”老七在有些事上的原则特别令人发指。 “那行,我帮你找找看,看能不能解了你这个噩梦,”丰玥说,“但你要记得,我帮了你这个忙,你就欠了我人情,得还。” “资本家!”老七脸上的肉为之一颤。 “不愿意啊,不愿意算了,惠明,上班。”丰玥干脆利落。 第19节 老七连忙能屈能伸地说:“别别别,丰部长,我就靠你了,没有你我怎么睡!” 惠明听这话,觉得混蛋得刺耳,丰玥倒是浑不在意,比这过分的荤段子她自己都能张口就来。她说,“行,给那个孟天打个电话吧。” 老七翻了下手机,“我没她电话啊,要不拨个语音电话试试。”拨过去,无人接听。 惠明说:“我有她电话,我来。” 丰玥斜斜瞟了一眼惠明,他还有人捉鬼小仙女的电话呢。惠明拨了电话放到耳边,感觉到丰部长的目光,平淡中闪烁着一丝杀意。 他把手机放到中间点了公放,多余地进行解释:“她都是已婚妇女了……” 滴,那一头通了。 “已婚妇女?说我呢?” 小仙女的声音甜软黏糯,丰玥听得眼皮一跳,冷然回答:“嗯,就是你。” 孟天奇怪,“哎,你谁啊,不是叫什么明的吗?” “孟小姐您好,我是惠明,有点事想请教你一下。”惠明说。 “被你从……诶那个谁,你叫啥?”丰玥一挑下巴问老七,老七忙说:“吴勤。” “哦,被你从从吴勤家抓走的那个小女鬼,交接给谁了,送到阴间了吗?”丰玥用鼻孔看着手机,神态特别像讲话中的中年男领导。 “你是谁啊我要告诉你,这是我们行业机密好不好?”孟天对着电话翻了个白眼,谁啊这么张狂。 一把清冷的声音从电话里穿过来,“我是阴间丰使……” “嗷呦,丰使啊,送快递的?我的业务跟你也没什么相交的地方吧?”孟天说。关于丰玥的传说挺多,她也听了不少,总而言之,丰使是黄泉快递营业部最不安分最爱折腾的一届部长。 “嗯,最近阴间出了点事,我觉得你可能把那小女鬼给推火坑里去了,”丰玥正色起来,“你抓她的时候,她是不是只剩了两魂在人间游荡?” 孟天一愣,专业啊,说:“是啊,这样的我见多了,走绿色通道可以进丰都城的。” 初死之人两魂离身,等到入殓下葬之后,剩下一魂才正式离开躯体,与另外两魂相会,共同通往丰都城,过城门时经由阴差相助,将三魂合并唯一,成为丰都城里的鬼魂。 像小女鬼这样的,可能是没有得到安葬因此三魂无法合并,只能游荡在阴阳两界之间。孟天他们就负责在阴阳两个空间的夹缝里,找到这些游魂野鬼,然后把他们运送到地府。阴间自然有阴差接手带这些两魂的鬼进入丰都城,但由于他们情况特殊,只能走绿色通道进入。 “你把她交接给谁了?”丰玥又问。 “我也不认识,我烧了符,他自己就出来了,每次来阳间出差的好像也都不是同一个差使啊。” 丰玥想了想,问:“是不是披了一件红袍子。” “是啊。” 丰玥头疼,“之前来跟你接手游魂的,都是灰袍子吧?” “是啊,我还当是中元节之后,大家过节,穿得喜庆呢,怎么,哪里不对吗?” 丰玥还能说什么,“小女鬼现在大概率两魂飞散,替某个阳间的人增寿了。” 孟天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红袍骷颅兵是专司地狱的阴兵,哦这是我的行业机密。小女鬼跟你有过交谈吗,你知道她的名字吗?” “叫孙小至,至少的至……” 话还没说完,嘟——嘟——,孟天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机,丰玥把电话挂了。 how,dare,you! 孟天用自己刚学会的美剧口语狠狠地对着空气训斥了一番丰玥,然后捏起袁昊的手,咬了一口。 袁昊看着炸毛的小奶猫,问她怎么了。 孟天在床上一阵翻滚哼唧,不把那个红袍子找出来她誓不罢休! 挂了电话丰玥给老七安排任务,说:“去查一下孙小至这个人,如果她是被孟天交给地府骷颅兵了,那一定凶多吉少,那两魂百分之百被地狱那帮鬼给炼了之后,偷进生死簿管理局改寿去了。但是如果她能给你托梦,我觉得,这两魂飞散,但附在尸体上的那一魂可能还在。不知道她是没有被安葬还是坟被挖了,总之找到她的尸体,给她葬了,从此你的梦将一片春光明媚。” “丰部长,你跟我实话说,我是不是什么邪骨头,阴气重?她怎么能缠上我呢……我去寺庙里捐点灯油你说管不管用?” “嗯,你还能去买记名符呢,还能直接往功德箱里砸一万块呢,去吧。” 老七看看丰玥又看看惠明,悄悄说:“我怎么觉得她是在说反话呢?” 丰玥嗤笑,好遗憾的口吻,“被你听出来了呀。” 老七一晚上梦境割据给了小女鬼,这会儿迷迷糊糊的,“我真的想不通啊,你昨天不是还说我功德无量吗?怎么会被小鬼缠身呢?” 丰玥摇摇头,“你怎么那么会使用夸张的修辞手法呢?我是说你功德无量吗?你那是啃祖上的荫德,啃老,明白吗?自己可没赚出半点功德来。” “不管怎么说!老祖宗的德那也是德!”老七忽然硬气起来,“啃老怎么了?我祖宗积的德,我后人乘凉,根本没有毛病。” “嗯,我觉得你说的对。你赶快找孙小至去吧,她找上你一定是因为从你的面相看出来你是个大好人了,来找你求救呢。”丰玥托着腮懒懒地说,她这几天老是犯困,好像秋乏来了。 “诶,”老七眼前一亮,“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我说呢,我走了,找小姑娘去了,我就知道我是个福大命大造化大的大好人。” 丰玥特别佩服老七的演绎能力,人家说一分,他就有能耐演化出十分来。她微笑服务地说:“快去找吧,会有大福报的。” 老七兴冲冲地走了,丰玥掩住嘴打了个哈切,看惠明:“你怎么会有孟天的电话?是老七捉鬼是你捉鬼啊?” 不开心。 惠明找孟天的确是有点小心思,但是他不想提前告诉丰部长,于是说:“我留着万一用得到呢,你看我爸做生意的,迷信,我就咨询咨询她,看看她知不知道办公室里摆些什么能旺财。” “惠明,”丰玥忽然一笑,“你知不知道你瞎扯的时候,特别明显啊。” 底气特别不足。 “啊?”惠明愣住。 丰玥一笑,站起来生个懒腰,眼睛微微眯起,散散地说:“干活了。” 惠明“哦”一声,站起来收拾碗碟,看着丰玥抬手之后旗袍的褶皱,心里有点荡漾。他赶忙止住自己这种易燃易爆的情绪,找话说:“丰部长,过几天冬天了,你要不要我帮你买一点冬天的衣服啊?我知道你不怕冷,但是现在有可好看的衣服了,你要不要试试啊?” “冬天我有大衣穿啊,外面一套就行了。你怎么知道有可好看的衣服了,你给别人买过?” 惠明摇头,“没有啊,我看到街上有人穿啊。” “所以她们的衣服好看,我的旗袍不好看?” 惠明摸着后脑勺,苦恼了,“不是的。”丰部长经常突如其来地不讲理,时光倒退回幼稚园。 丰玥扭身出去干活了,惠明打开他手机上的日历,忽然想明白丰玥为什么这么刁蛮了,她都十来天没吃过心脏了! 惠明洗了碗走出去,磨蹭着走到丰玥面前,几次想说话,看丰玥埋头干活,又都憋回去了。丰玥低着头看今日份快递收取情况,说:“你欲言又止个什么?要说什么干脆说。” “丰部长,”惠明下定决心了,“我问问你,你还能坚持几天啊?” “什么坚持几天?” “那个,吃人心啊。” “哦,”丰玥经常随口说一些话转头就忘,她也不记得自己能坚持几天了,问,“我之前跟你说我能坚持多少天你都不记得了吗?!” “你之前说十天半个月啊,也没说具体几天啊。” “瞎说,你记错了,我说的十来八个月,最少八个月不吃,是可以的。” “丰部长!真的啊?”惠明声音里酿了一杯浓厚米酒,欢喜直往外溢。有这么长时间自己是安全的,而且,他坚信自己一定可以改变丰部长的饮食结构。 “嗯。”丰玥转头,无声地笑了。 ☆、二十二 周六,惠明珍重地在日历上标了一个猩红的圈,这是他休息日。是一周里他由农奴翻身做主人的唯一日子。 这一天,他在卫生间哼歌的声音比日常高了好几个分贝,他给蓝猫铲屎的时候踏着轻快的步伐,他做早饭的时候欢乐得像个彩票中了六千万的二逼青年。 丰玥看着就差在额头上绑个写着“好心情”的绷带的惠明,坐在贵妃椅上瞪着蓝猫,一张后妈脸。 于是老七在给丰玥汇报完寻人进度之后,得到了一个秘密任务。 惠明出门的时候丰玥故作不经意间随口问,“你下午是要去看铜豌豆妈妈吗?” 惠明点头,“跟养老院那约了三点过去。” “嗯。” 看丰玥面无表情地摊在沙发上,惠明忽然就非常的不忍心了,怎么能他一个人出去,把丰部长丢在家里独守空房呢? “那个,丰部长,我回来的时候帮你买巧克力奶,中午饭我放在冰箱里你一热就可以了,下午等我回来做。” “你已经说了三遍了。” 就这么几天,一个虽然会做简单食物但是大体上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小明,凭借其不知道哪里遗传来的诡异天赋,做出了数道没有重样的菜,甚至其口味之正,连丰玥这种老海城人都拣不出错。 惠明“哦”了下,想起垃圾忘记带了又回到房间把垃圾袋拿走,一边向门外走一边对丰玥说:“那花茶我已经放茶壶里了,你下午要喝的时候自己烧水啊。小心水壶里水不要倒太满,会溢出来。” “你这么操心不如把休息日给你取消了?”丰玥认真地说。 惠明赶忙摇头,“我不操心,我相信你。”终于打开了门,惠明又转头要说什么,正好撞见了丰玥沉思着看他的眼神,她凝眸望向他,眼睛里暗流涌动,惠明几乎看得心头泛酸。 一时把自己要说什么给忘了。 丰玥表情转换成日常的不好惹,说:“你走不走?” “那我走了丰部长。”惠明拎着垃圾袋出门,垃圾箱都过了好几十米才反应过来,又折返回去把垃圾丢进去。 丰部长看他的那个眼神,怎么那么奇怪呢。 惠明坐公交车到了孟天楼下,孟天已经在等着了,说:“你确定要学?” 惠明坚定无比地点头。 孟天说:“我反正是提醒过你了啊,责任尽到了,你要是练不下去,后悔了,培训费不退的。” 惠明表示理解,毕竟孟捉鬼师是个大忙人,肯教他他已经非常感激了。 孟天把惠明带到了自己家的地下室,里面被打造成了一间练功房,整间空旷的房间里除了一面镜子之外,就只有角落里堆着的各种尺寸的沙袋。 惠明脱了外套,只穿短袖和运动裤,开始他的惨无人道的训练。 十分钟之后,他的短袖和裤子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了。孟天搬了把折叠椅坐在角落里看手机,不知道在刷什么视频,乐得咯咯笑。 惠明实在受不了了,胳膊大腿上绑着的沙袋简直重逾千金,身上的每一寸肌肉到在爆发哭声。他觉得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咬噬着他。 他偷眼看孟天,她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于是悄悄地把屁股向上一抬,他就只是一动,一条鞭子就像长眼睛了一样在他面前重重一抽,“啪”的一声巨响。惠明吓得一哆嗦,对上孟天凶狠的眼神。 孟天收回鞭子,用硬凹出来的“四大恶人”式表情面向着惠明,凶他,“扎稳了,不许有侥幸心理,下一次可就直接抽你身上了。” 第20节 惠明哭丧着脸,表情狰狞着又蹲回了九十度的马步。 救命啊。 一个小时之后,惠明瘫倒在地板上,孟天的鞭子对着他小腿狠狠一抽,他一动不动,是死都站不起来了。 孟天走过来踹他一脚,蹲下来说:“你行不行?我第一次练马步的时候,还来着大姨妈呢!都没像你这样摊成一坨肉泥。” 、 惠明反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了,他躺在冰冷地板上,大口喘着粗气,感觉自己被马步和体能训练掏空,好像连意识都不见了。 地库门被推开,他只觉得耳朵里听见说话声,想起来看看是谁,但是重启失败,没办法把自己挪动哪怕一点。 他听到重重的毯子落地声,听见一个厚厚的男声,“大周末的能不能让爷睡个懒觉?” “那我不管,我要出去逛街,你把剩下的时间教满了。”孟天说完翩然离场。惠明被一个肌肉男拉起来推到垫子上,说:“休息时间到了。” 一直到中午十二点半,惠明被袁昊蹂躏得死去活来。 统共就学了三招拳法,他几乎已经全线崩塌,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靠什么样顽强的意志力撑下来的。 惠明躺在垫子上,心想假如生在了抗战年代,他是完全可以胜任一个出色的特务的。就凭他这种精神气,被折磨得透露机密?不存在的。 当你下定决心,全世界都会为你让路。 惠明觉得自己可以直接为这句烂俗鸡汤代言了。 袁昊把他像破麻袋一样拎出去,丢在他家楼下,然后上楼补觉去了。 惠明在楼下花园里坐了会儿,感觉带小朋友下楼游戏的大妈们都给他投来一种异常警惕的眼神。 他一身骨头被抽掉了一样,目光涣散,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头上,浑似一个精神有问题的正常人类编外人员。 他终于把自己拖起来,迈着灌铅一样的步伐走进路过的第一家小餐馆,生生吃了三碗面。 店主进进出出看了他好几回,好似就怕他吃霸王餐,吃完悄悄跑了。 惠明扫码付了钱,坐地铁去往老太太的养老院。 令他惊讶的是,他竟看见了老七,肥嘟嘟的一个人,窝在大厅的椅子里玩手机,嘴里念叨着:“左边!啊啊啊啊,我死了。” 惠明有气无力地坐在他旁边,根本不想追究他怎么到这来了,只想着真的是太好了,等会儿可以蹭老七的车回家了。 老七看到惠明这个样子,唬了一跳,“明明,我操,你被人煮了?” 惠明脸上的运动红还没有退下去,他艰难地摇摇头,说:“七哥,你帮我去外面小卖部买箱牛奶买点水果成不?我实在是搬不动。” “你咋了啊这是,被你家丰部长给摩擦了?” “你滚,快去。”惠明是一个字都不想多说,靠在椅子上,两条腿摊得那叫一个长。 老七麻溜站起来出去买牛奶,顺便给丰玥发微信,“丰部长,你怎么我家明明了?我跟你说,他还小,你不能对他这么凶残,你得怜香惜玉啊。” “他怎么了?” “据我对他的了解,上一次他被虐成这样,还是高中的时候被班里硬拉出去跑三千米的时候。” “哦,不是我。他大概健身去了?走火入魔了。”丰玥评价。 老七提了牛奶和水果,发语音:“我先进去了,等会儿给你汇报战况。” 他一进门就看到惠明旁边坐了个女孩,活脱脱一个都市丽人,打扮得精致的很。 她撕了一根雪糕的包装纸递给惠明,惠明这会儿着实需要,拿过来吃了。一抬头看见老七严肃而不满意的表情。 老七走过去对小艾说:“麻烦让一下,这是我的位置。” 惠明好笑,“你坐这边不行吗?” 小艾已经轻盈站起,坐到惠明另一侧去了。老七坐下来,给了惠明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惠明愣是没体会出深意来。 原本老七是被丰玥以欠她人情的理由道德绑架过来,帮她看住惠明不让他红杏出墙的。 当然这是老七的演绎,丰玥说的是那个老太太无所不用其极想让惠明辞职,作为一个部长,丰玥必须知己知彼,所以要老七过来哨探一番。 老七本来还不愿意呢,他可是日理万机的专业人士,又不是狗仔队。但是看见惠明接过小艾的雪糕的画面,那种粉丝守护偶像的心情立刻就来了。他可是坚定的明玥cp党! 小艾隔着惠明朝老七打招呼,“您好,您是惠明的朋友吗?” 老七拉长脸——可惜脸肥圆,拉得不是很到位——说:“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小艾一愣,“啊不是,我就是客气一下,礼貌一下。” 老七鼻孔哼了一声,说:“你是惠明的朋友吗?” 小艾这女孩性格非常阳光大气,老七这种暗示不友好的行为,她是不能察觉到的,她说:“对啊,叫我小艾就好。我跟进阿婆家里拆迁那边的事宜,过来看看阿婆。” 惠明摊在椅子上,深吸气站起来,说:“走吧,进去吧。” 小艾跟在惠明后面,看他以一种老年人的姿态走路,噗嗤一笑,“惠明你没事吧?要扶一扶老人家吗?”她开玩笑地扶了一把惠明的胳膊,用那种扶老奶奶过马路的姿势。 老七在后面恶毒地拍下来,立刻就发给丰玥,用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语气说:“你看!这个小妖精,缠住你家明明了。” ☆、二十三 丰玥看到照片,西晒,光线铺洒,惠明身子修长,衬得旁边女孩子更看着娇小。 她:“……” 踹了蓝猫一脚。 蓝猫正睡得黑甜,起床气凶猛,凌厉一爪子朝丰玥挠去。丰玥眼疾手快捏住两只肉爪,把蓝猫程投降姿势提溜着。 蓝猫两脚乱蹬,“你抽什么风!” 蓝猫看着丰玥的样子,焦躁,烦心,炸毛。非常明显的姨妈综合征,蓝猫火上浇油,“你都绝经了能不能有点不被雌激素支配的样子。” 丰玥手一松,蓝猫轻盈落到地上,抬头看她。 在它眼里,她还是高高的,顶天立地的,但是一身狼狈和落寞,好像在风雨里赶路良久,终于赶回原点,但已无人等在原地。 作为一只大概知道前因后果的猫,蓝猫发现自己好像有点过分了。 丰玥觉得自己这么些年通过送快递修行获得的平静和优雅,被惠明非常轻易地就挑破了。真的像画皮,像纸老虎,经不住哪怕只是轻轻的一碰。 她横了蓝猫一眼,拿起手机,看到关于这张照片,老七又精心配上的文字:“一枝红杏出墙来”。 丰玥气得直笑,他怎么那么有才华呢。 蓝猫跳进她怀里,蹭蹭她,说:“其实,很多情感,都不一定要计较后果的,是不是?” 丰玥揉着眉心,“我可以不计较我的后果,但我不能不计较他的后果。我没事了。” “你一直这样,自己扛,自己修炼,可是你根本二十岁就半死了,你根本没有尝过轰轰烈烈、不顾一切的爱,何来放下,何来立地成佛?” 轰轰烈烈,不顾一切,她如何没有尝过?后来那人跟她说,丰玥,人鬼殊途,我们俩永远分道扬镳,永远背道而驰。 “你偷看了什么心灵鸡汤的书啊?”丰玥嫌弃地盯着蓝猫。 蓝猫笑得颇有深意,“惠明百度的时候我偷偷看到的。” “咦呃,他怎么百度这些,真的是太闲了。” 门外响起礼貌的叩门声,丰玥把蓝猫往地下一推,“开门去。” 蓝猫助跑一段,猛地向门把手一扑,它忘记了自己最近锻炼有效,肌肉力量大大提高,一不当心用力过猛,“吧唧”贴到了门上,然后,缓缓滑了下来。 门外的人听到门上重重一声响,然后屋里爆发出一阵狂笑。 笑声越来越近,丰玥笑得前仰后合停不下来,她开了门,还叉着腰在笑。 外头站着一个美人,是那种长不大的精致小姑娘长相,一头长发垂在两侧,皮肤像小女孩一样光滑。 “丰使?”孟天说。 丰玥揉着发酸的脸,气喘不定,说:“孟天是吧,进来吧。” 地上的蓝猫站起来,用它那睥睨的眼神看了眼笑得很有几分发泄意味的丰玥,心想愚蠢啊你的名字叫女人。 丰玥去厨房烧水,惠明千叮万嘱的样子跳进脑子里,怕她把水倒太满溢出来,她故意倒的满满的,看看能怎么样。 一会儿水开了,噗呲噗呲往外喷,很快烧水壶下面的托盘浸满了热水,丰玥也没管,直接拎起壶往玻璃茶壶里倒。 红色花朵载浮载沉,粉红色在水中晕染开来。 丰玥想,主宰沉浮的,永远是外力。她就跟这玫瑰一样,做不了自己的主。 端着花茶壶走出来,孟天坐在太妃椅上,旁边地上一只五花大绑的骷颅兵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斜躺着,倒像是不良女子勾引男人的那娇媚姿态。 丰玥笑,“哎呦稀客,不早说,看我,就准备了两个杯子。” 她根本没有进屋去拿第三个杯子的意思,把托盘放在惠明给她组装的沙发小矮柜上,倒了一杯粉红的花茶给孟天。 孟天急急喝了口茶,说:“他就是那天把小女鬼接走的那阴兵,找了几天终于把他给找见了,绑来给你兴师问罪,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你怎么说得这么血腥啊,我一送快递的,哪里来的生杀大权。” 丰玥手里蓝光一显,骷颅兵嘴上绑着的红布被挑到地上,他一双空洞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孟天,表达了一种恨不将她千刀万剐的心情。 “你别瞪她,瞪她也动不了她,”丰玥说,“人家是功德圆满了,你呢?你把那么小一小丫头给丢进炼魂炉里,良心不会痛吗?” 孟天听见丰玥说自己功德圆满,挑了挑眉。 骷颅兵发出呕哑嘲哳的声音,说得还是老旧的鬼语。孟天从前在俱乐部的时候学过这种古语,勉强听懂了一两句。 丰玥“啊”一声,“你不会说普通话吗?” 普通话现在是阴阳两界通用语言,按说都应该普及得差不多了,不过不排除这些老古董因循守旧,不接受新事物。 孟天帮她翻译,“他说什么什么魂引。” “牵魂引?”丰玥皱眉。 “好像是。” 骷颅咧嘴嘎嘎笑,白牙森森,端的吓人。 “行吧,那您回去吧,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小女鬼死了就死了,跟我没关系。”丰玥站起来,拿过一叠黄色纸符,纸符在她手里自动燃烧。 第21节 她把纸符朝骷颅兵身上一丢,大火哗然,他的身体当即消失在火焰中。 孟天对丰玥的事没有任何好奇心,这件事她就是觉得自己失职了,补救一下。至于丰玥怎么处理骷颅兵跟她没关系。 小至的事惠明也跟她说了,他们在找小至的尸体,找到了之后帮她剩下的一魂解困,这件事就算完。好像没她什么事了,她站起来告辞。 电话里觉得跟丰玥见了面得像斗鸡眼,其实气场还蛮和,于是挺客气地说:“谢谢招待,我有事先走了,拜拜。”说完转身走。 “哎姑娘。” 孟天转头。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这里来的。” “惠明跟我说的啊,他不是你男朋友?” 惠明其实没说,这是孟天自己的理解,都住一起了,不是男女朋友是什么? 丰玥没有否认,站起来送她,“辛苦了,慢走,拜拜。” 蓝猫看着控制不住自己嘴角的丰玥,丢下一句“愚蠢的女人”扭身上楼睡觉去了,心想还是我猫类好,没有这些爱来爱去的事。 丰玥不跟它计较,她心情好。吃不着闻个味儿总也是个满足,男朋友,嗯,好听。 那一头惠明被老太太拉着给自己的姐妹淘们介绍,说这是个可好可好的男孩子,家庭也好,是个正经人家,为人又善良又上进。 夸完惠明夸小艾,老七坐在他们中间,感觉这个老太太真的是有意思,用得着这么明显吗?太尬了,牵红线牵得毫无水平,跟他这种不着痕迹的助攻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哦。 一个老阿婆看着小艾,忽然感慨,“哎,我的表外孙女要是活着,都该成家生孩子了。” 其他阿婆嗅到了一丝八卦的气味,赶忙撺掇她说。 她唉声叹气了很久,终于说了,孩子没的时候周岁才十八,是个又乖又漂亮的女娃,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睫毛又浓又长,跟个洋娃娃似的。 村子里有一群小流氓,打她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她高考完之后跟同学出去玩,为了省钱坐夜班火车回来的,到村子里已经深夜了。那时候村子里路灯还没修起,她妈本来说要去村口接她,结果正是收稻谷的时候,太累了睡过了。 她在村口,被那帮流氓拦住,拉进还没收割的玉米地里,糟.蹋了。 她一个人跌跌撞撞,摸黑走回村口,从她的行李箱里拿出一套换洗衣服,穿上了干干净净的衣服,在村口那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了。 我那外甥女,孩子的妈妈,梦中惊醒,疯了一样跑到村口,一声尖叫,喷出一口血。有人听见出来看,就看见她胸前一滩血,抱着小姑娘尸体哭也不会哭,叫也不会叫,就是抱着囡囡,给她唱摇篮曲。 天黑了,囡囡睡着了。 天黑了,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天黑了,妈妈在,妈妈在。 报了警,法医做了鉴定。鉴定结果是自愿性行为。 因为那流氓里有镇长村长村支书的儿子。 多年来,孩子的妈妈坚持上访,到县里,市里,甚至去了蓟城,天子脚下。 她一直放不过自己,如果那晚上不是她睡过头,那孩子就不会被强.暴,就不会死。 十七年过去了,这念头一点一点将她凌迟。 最后一次上访,她已彻底疯了。 “我女儿已经在冰箱里十七年了,求求你们了,给孩子一个公道,求求你们了。” 她跪在地上磕头,用力磕在瓷砖地板上,头发散乱,血肉模糊。 所有公务厅里的人都哭了。 最后厅里领导派了几个年轻男人把她架出去了。她委顿在地上,破漏的布娃娃一样,仅剩腔子里的一口气证明她还是个人。 就凭这一口气,她可以继续。 可是她被强制关进了精神病院,那里没有人会在意她那些说出来的那些带着血的话语。 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人去追究“我女儿已经在冰箱里十七年了”,是什么意思。 都是疯子。 说完所有阿婆都怔住了,眼泪从干涩的眼角里渗出来。 老太太高声大骂,呸,小瘪三,王八蛋,操他祖宗十八代,骂完抹眼泪。 院子里寂静一片,只有小艾和阿婆们轻轻啜泣的声音。 良久,老七问:“那女孩子叫什么?” 阿婆说:“叫小至啊。她妈妈一直怀不上,后来几乎放弃了,小至悄悄地来了。她妈妈说,她的宝贝闺女,是悄然而至,取名小至。” 小至,疏忽而至。 悄然离场。 只剩了别人说起来流下几滴泪的悼念。 ☆、二十四 老七拉着惠明开车离开,一双眼憋得通红,到了车上终于骂出声,“这帮龟儿子,老子不会放过他们,不把他们收拾得妈都不认识,老子不算个人。” 惠明开了车窗深深呼气,胸中郁结拧成了个死疙瘩。 隔了好一会儿,他问:“老七,你怎么知道阿婆说的那女孩儿是小至?” “丰部长让我去查孙小至那个名字,这几天就只查到说她十八岁死了,上吊自杀的。” 所以只是觉得巧合一问,没想到竟真的是。 他还拿到了一个地址,小至之前户口本上登记的住址,是海城改造前的一个小县城的村子。本来打算找个朋友替他过去一趟,现在他必须亲自去。 惠明想了想说:“先去下阿婆说的那个医院看下小至的妈妈吧。你拿到的那个地址是之前登记的,现在不一定还在。” “行。”老七导航开车到精神病医院,探视小至母亲。 医生敲敲病房门,推开门请他们进去,说:“她没有伤害行为,但是你们最多可以呆半小时,她该吃药了。” 病房很小,只有一张床,一个棉布墩子座椅,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尖锐的坚硬的东西都不可以有,所有可能让她们伤害自己的物品都不可以出现在精神病医院的病房中。 一个背负着全世界恶意的老年女人,弓着身子坐在雪白的床铺上,怀里抱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布娃娃。 惠明听见她轻声哼,“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老七看着妇人,鼻子一酸,跟惠明对视,不知道如何开口。 惠明坐到她床旁边的棉布座椅上,轻声说:“阿姨,你好。”妇人浑然没有听见一样,满脸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布娃娃。 “阿姨,我是小至的朋友。” 妇人轻轻摇摆的身子顿了顿,抬起一双混沌的眼看惠明。 “阿姨,我们是小至的朋友,我们来看您,您还好吗?” 妇人对着惠明嘻嘻一笑,看着怀里的娃娃,说:“小至才这么点点大,怎么她的朋友长这么大了?” 她是真的错乱了。 老七推开不知所措的惠明,说:“阿姨,你女儿给我托梦了,说她进不去阴间,因为你没有把她安葬,留了一魂在阳间。” 惠明皱眉,说这个老妇人更要错乱。 “嘘,”妇人食指竖在嘴边,“小至被我给藏起来了,那是证据,要有证据才能把坏人抓起来,没有证据是不行的。” 她说完低头亲亲布娃娃,说:“是吧,宝宝。” 老七说:“阿姨,你把小至藏哪儿了,你悄悄告诉我,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妇人摇摇头,保管着一个秘密一样,狡黠一笑不再说话,把娃娃贴近,说:“我要喂奶了。” 惠明和老七一无所获,出了医院老七拿出一根烟,蹲在墙角,狠狠抽完,站起来用脚拧了烟头,说:“妈的,这他妈什么事。” 他抽烟间歇惠明跟丰玥报告了今天下午这庞大的信息量,丰玥叫他们想办法把小至带到九十二号来。 他们于是赶往老七拿到的地址。海城规划之后小至的村子早已不在,惠明跟老七站在灯光明媚的城镇,彻底傻眼。 天色已经非常晚,老七给朋友打了个电话,叫查一下小至母亲近几年的居住地,然后跟惠明开了个房。 夜晚惠明睡不安稳,梦境乱七八糟,体会到了老七那种急迫想把小至安葬的心情。 他醒来上厕所,忽然看进窗口立了个人,也不知道几点了,老七站在窗户前抽烟。 惠明拧开床头灯叫声老七,他灭了烟转头,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向后仰。 “还好吗?”惠明艰难地下床,浑身肌肉经过一天的发酵,酸疼得他想去死一死,他现在每一个动作都是对肌肉的至大考验。 老七看着他哼哼唧唧的样,好笑,“你到底怎么回事啊,真的健身走火入魔了?” “算是吧,”惠明说,艰难落座,“睡不着?” 老七苦笑,“夜夜笙歌太久了,落下了失眠的病根。” 惠明站起来,“我给你烧点水。” 水壶发出浅浅的轰鸣,老七说:“有一次我一哥们迷.奸了个夜场的女孩,所有人都说那女孩本来就不检点,上告就是为了钱,一开始我也那么觉得。但后来那女孩得了抑郁症,短短几个月不见,胖成了我这样。见过那女孩儿之后我跟那哥们断了往来,但我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他过得还是很好,案子很轻易就压了下来,女人还是不断。 “我在想,如果小至的妈妈知道那丫头在另外一个世界存在着,会不会觉得安慰。 “我也在想,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做的是这么毁灭性的事,一开始的时候还能不能下得去手。刚才我想明白了,除非他们受到惩罚,自己从心底真正感受到了恐惧,否则他们永远不能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多么不可饶恕的罪。所以小至的事,我会跟进到底。” 老七一直是个不大靠谱的人,家业有哥哥扛着,他就负责花天酒地。但他从来都是个存有底线的人,这是他自己第一次感觉到那条界限是如此分明。 惠明不是老七,不知道小至入梦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但他理解老七,就像老七一直理解他的反叛一样。 这件事触到了老七的底线。在这个善恶混沌的世界里,他从小姑娘深深的梨涡里看见了善和美的脆弱,生平第一次,想要把它们牢牢守住。 第二天清早老七的朋友给了消息,查到了小至母亲最近几年住的地方,在一个公租房小区,他们立刻开车过去。 自从小至母亲进了医院那房子就一直空着,他们俩斥巨资找开锁的上门开了锁,走进房间。 久无人居的闷臭扑面而来,惠明三步两步把房子里的窗户都打开。 老七走进厨房深吸气,打开冰箱,上下两道门里只有已经缩水发臭的一些蔬菜。 他关了冰箱说不在这,然后他们一起走进唯一一间卧室,看到床旁边立着一个大号冰柜。 拉开冰柜的门,一架白骨坐在冰柜里,这么多年过去了,红颜早就成枯骨。小至母亲说的证据,早就在时间中腐烂成灰。 第22节 俩人什么话都没说,沉默着合力搬着死沉的冰柜向外走,走了几步,惠明忽然止步,朝门口跑去,拉门把手。 门被锁上了,他刚刚听见了锁孔被拧动的声音。 “我靠!”老七像被一道看不见的气流打中,人向后飞去,猛地撞到了墙。 惠明赶忙跑过去扶起他,他扶着自己的腰,“操,爷的腰!” 十万火急,惠明还是不道德地笑了。腰很重要。 一个红袍骷颅兵现身,昂着头猛嗅一番,然后他两手撑在冰柜上,像闻到了天底下最香的美食一样,那表情,神清气爽。 他推开冰柜,看见小至的尸体,空洞的眼里显现出一种心满意足的神气。 惠明扶起老七,猛地朝骷颅兵扑过去,脑子里在回顾昨天跟袁昊学来的那三招,撩阴,插眼,锁喉。 也不知道袁昊是咋想的,第一次见面看就教给他女式打架三连击。 然而想象得很英姿飒爽,实践起来现实骨感。他刚扑过去,就被骷髅骨隔空一掌摔到了老七同款位置。 惠明摸着腰站起来,保持住了自己的文明,没骂出来。 他给老七使了个眼色,老七凭借跟他二十二年的交情,立刻会意,用自己吨位满满的身躯朝骷髅兵扑过去,在骷髅兵抬手对付他的间隙,惠明从后包抄,精准地锁住了骷髅的喉。 这手感令人汗毛陡立,老七抓紧时机把冰柜拖着用力往后撤。 骷颅兵嘎嘎一笑,反手向后,白骨眼看就要在惠明脑袋上插出五个透明窟窿,然而在碰到惠明的一刹那,他像烫手一样猛地把手撤回来,捂着自己的手狂叫着四下跌撞。 然后身影消失。 惠明跟老七一秒都没耽误,直接把冰柜硬抗下楼。老七叫来的公司的大城市越野也开过来了,把冰柜抬进后备箱,惠明跟城市越野走,老七开车跟在后面。 到了九十二号两人一路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一见丰玥的面老七就开始血泪哭诉,“丰部长,我们刚差点死了啊!” 老七添油加醋演绎了一番,丰玥终于听明白了,脸色开始不好看。 “混账玩意儿,把他放了是让他去找你们麻烦吗?给我等着。” 丰玥因为绑在惠明身上的牵魂引,一时半会儿不想跟红袍兵撕破脸,没想到他们敬酒不吃吃罚酒,敢跑去直接找惠明的麻烦,这她就不能忍了。 惠明站在老七旁边,反趁得他越发美貌、镇定、脱俗,丰玥看他垂着眼不想被别人担心的样子,心不由得一软。 她掏了两张符给惠明,说:“下次再有危险的时候把这符烧了,我会来救你,不要自己硬撑,那些东西都不是你对付的了的,知道吗?” 惠明接过来,手指在丰玥手背轻轻一扫,丰玥感觉到干燥的冰凉,他刚那么运动,手还是凉的,可见是真的吓到了。 惠明忽然问:“丰部长,你给我的耳钉,是不是什么法器啊?那红袍碰到了我耳朵,叫得跟杀猪似的,哇你是没看见,是不是啊老七。” 他还挺开心,觉得自己竟有这种效果惊人的驱魔神器,了不起。 老七这才反应过来,还以为红袍是被惠明锁喉制服的呢,他立马腆着脸说:“部长,给我也给一个呗,那耳钉。” 作者有话要说:  生平第一次写书写哭,就是今天两章了。 看在我也哭了的份上,再爱我一次吧天使们。 甜文还有五秒到达战场。 如果今天(11.18)更不出,那是我把自己甜晕了,这都是命。 ☆、二十五 “你又没有耳洞,瞎凑啥热闹。”惠明哼了声看着老七,两人对视,对视出了一种争宠的意味。 “没有了,就那么一个。”丰玥速战速决打发老七。 老七不服,“那有没有其他的宝贝?你就忍心看我出生入死陷入危难?” “不会的,你功德大。”丰玥敷衍老七。 “那那个纸符,总能给一个吧。”老七本着讨价还价各让一步的原则,想那破纸符造价最多五毛钱,连这个都不给丰部长就真的是太小气了。 丰玥摇头,“没有,骷髅兵对你没兴趣,与其去找你晦气不如多干点业务,他们的业务压力也挺大的。” 老七忽然想到了,你不给我我不会跟惠明要吗?他立刻不再纠缠,说:“那快帮小至那一魂解脱。” 丰玥推开冰柜的门,感慨:“你们是怎么把这么死沉的一玩意弄回来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惠明的胳膊腿肚皮全都开始酸疼,简直疼得忍受不了。老七已经开始长篇大论把他们的辛苦再次论述。 丰玥朝惠明看了一眼,惠明立刻会意,拉住老七竖起食指说:“嘘,七哥不能说话了,要招魂了。” 丰玥一点一点把白骨捡进一个她在惠明回来之前糊好的一个棺材状的硬纸板长盒里,细心摆好。 长盒两边点了两根极长的白蜡烛,正中一根红蜡,三炷香。 老七根惠明同款扶腰——被骷髅兵砸的还在疼——站在后面,惊讶地看着好像被按了快进键飞速燃烧的蜡烛和香。 感觉不过一分钟时间,一根长长的蜡烛已经燃到了底。 “磕头。”丰玥后退一步扣住老七的脖子,向下一带。 老七膝盖一弯,跪了下去,正正好好磕了个响头。 “我操……”老七怒吼一声,摸着自己的额头抬起头来就要跟丰玥你死我活。 然后他又挨了一巴掌,惠明伸手糊在他后脑勺,“你给我文明点,话不要乱说。” 老七愤怒了,“你们两口子能不能不要这么烦人!行行行,你操,你操!” 惠明:“……” 丰玥:“……” 老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场面一时尴尬得冻住了。 这时老七猛地指向丰玥制作的简易棺材,说:“小至!” 一道极浅的身影,好似墨水不够了涂出来的画作,淡淡的。 小至飘在空中,面容平静。 丰玥烧了一把纸钱丢在地上,很快风卷残云,纸钱燃烧殆尽。 小至浅淡的影子逐渐清晰,纤瘦白皙,样子看起来非常柔软。 老七心一痛,就是个小女孩子啊。 小至趴在纸盒边,看着自己的骨骼。很多年的时光在混沌之中流过去了,这是她曾经的身体啊。 她跪在地上给丰玥行了一个叩拜大礼,然后面向老七,身体向地上伏去,说:“对不起哥哥,我吓到你了。” 老七赶忙去扶她,手上一轻,力卸得很猛,手从她行礼时抬平的手肘直穿到她头上去。 老七吓得向后猛退,丰玥说:“她就剩了这一魂,身形不能凝固,只能以这种类似于光一样的形态存在,你没办法触碰到她。” “全息投影啊。”老七惊叹。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丰玥说。 小至垂着头,轻声说:“谢谢哥哥姐姐。” “嗨,谢什么,举手之劳。”老七嘿嘿笑,看向丰玥,“丰部长,你能不能帮她恢复身躯啊?” 小至怯怯地说:“不用麻烦姐姐了,我已经……” 丰玥截断她的话,“可以啊,跟我睡几天就好了。” 小至猛地抬头看向丰玥,眼泪溢出来,她真的已经很感激了。老七高兴极了,“丰部长!你就是我的女神。” 丰玥扯唇一笑,手里一道蓝光打向纸板棺材,火光冲天而起,哔啵哔啵的一阵声响,全屋一片寂静。 蓝猫窝在太妃椅上,瞪大眼看着小至的尸体,一瞬燃烧成灰。 火光熄灭之后,一点晶亮闪过,丰玥弯腰,探手捡起什么,摊开手心给他们看。一枚钻石在她手里发出细碎的光。 丰玥说:“这是你的骨灰,如果你想要,我帮你镶在戒圈上。” 小至怔怔地看着钻石,点了点头。丰玥把钻石揣兜里,问她:“这些年你都怎么过来的?” 小至慢慢地跟她们讲了,两魂离身之后,她到了阴阳两界的夹缝世界里,等家人给她葬礼,将她下葬,然后剩余的那一魂来找。 但是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两界交界处幽魂横行,她一直东躲西藏,害怕被其他灵魂吞噬。 但是一直没有香火,她很虚弱,开始偷抢别的魂的香火,渐渐的越来越弱,感觉就快要消亡的时候,闻到老七家的香火,偷跑进老七家。 之后又飘荡了几天,被善良的魂喂了香火,想回老七家道谢,被孟天抓走,进了鬼城地狱,遗失两魂。 剩余一魂被困在躯壳里,只能托梦给老七。因为她这一魂意识混沌,所以老七的梦境才会那么凌乱。 老七这时候问:“我不是不愿意帮你啊,就是奇怪,你为什么不去找你母亲?” 小至抹了抹眼,说:“我找了妈妈很多年了,可是她都没有理会我,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老七跟惠明对视,他们知道为什么。因为小至的母亲被仇恨和后悔纠缠,精神逐渐失常。她或许梦见了小至,但她以为那是她的恨在自己脑海中画出来的像,她不知道那是真正的小至。 多年来不遗余力地要给小至一个公道,内心只剩下了千尺深渊,豢养心兽,化脓成一滩肮脏泥淖,旁人连窥一眼,都觉惊心动魄。 惠明忽然觉得他应该回趟家,看看自己的父母,跟他们好好沟通,用尽全力去获得他们的谅解。 血亲之爱,不该在逃避和误解中被消耗。 老七跟小至说了她母亲这些年为了她所作出的努力,又说:“你好好吃饭,跟丰部长一起,让她帮你聚拢身形,到时候我带你去看你妈妈。” 小至哽咽,捂着嘴眼泪吧嗒吧嗒掉,不知道如何感激眼前的这些人,她还可以再与母亲见面,是她从未敢去想象的未来。 老七离开之后惠明站在营业部门口,给惠妈打了个电话。惠妈正在搓麻将,听见是惠明,还有点烦,“你等会儿。” 惠明听见她跟旁边围观的人招呼,叫替她打两圈,然后自己走远了听电话,说:“喂,儿子,你妈刚糊了哦,手气不要太好,你没什么事我就回去接着打了。” “妈,你就不担心我?”惠明撒娇。 “你这么大了有什么可担心的,我是吃饱了撑的吗?”惠妈说。 惠明微微一笑,感觉自己母上,是天底下心最大的母亲。他说:“妈,那我过几天回家看你好不?” “行啊,你现在在哪,回来的时候路不路过美福记,给我买几斤定胜糕,我都想吃好几天了,懒得开车去买。最近堵的啊,我看海城这是要上天。” 惠明只觉得母亲一把年纪了还像个少女,真的是对他最大的安慰了。 小至日渐身形凝聚,可以感受着力,她开始接替惠明,包下了做饭扫洒等一切家务。 丰玥见小至是后勤工作一把好手,给惠明了一个双休日制度,让他回家看他父母。 第23节 周六到了,小至已经完全与正常人没有两样。她给蓝猫准备了猫粮。蓝猫盯着她手指上的钻戒,不知道怎么觉得很不爽,看了眼饭盆,说:“难吃。” 小至忙说:“那你喜欢吃什么,我来做。” 蓝猫眯着眼看她,说:“你做的我都不喜欢吃。” 惠明正穿戴整齐要出门,听见蓝猫的话,走过来问:“你怎么了,绝食啊?” 蓝猫哼了一声说:“你快点给老子做饭,我看你们是要饿死我!” 惠明看它饭盆,说它,“我平常也给你吃这个,也没见你挑啊。” “那你重新给我倒一碗,我不爱吃她弄的。”蓝猫摇摇尾巴说,语气里很明显带着情绪,小至不知所措地看着它。 丰玥这时下楼,听见他们的对话,说:“惠明你该出门出门,猫你不吃就别吃了,以后就是小至准备你的饭,不爱吃算,刚好减肥。” 这猫已经闹了好几天脾气了。自打丰玥为了让自己手腕上戴着的阳火帮小至凝聚身形,让她跟自己一起睡之后,蓝猫就开始闹别扭。 这猫她都养了几十年了,据说它的寿命是几十年的好几倍,鬼城里妥妥的吉祥物。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跟小女生一样嫉妒吃醋,丰玥都替它脸红。 蓝猫委屈得很,从前都是它跟丰玥相依为命,来了个惠明就算了,跟这一头雄性生物争宠它很有自知之明,争不过。 但是小至就不一样了,一个畏畏缩缩的小丫头片子,竟然短短几天就获得了丰玥的青睐,甚至昨晚,丰玥都跟她说起了悄悄话。这还了得! 它对小至的不喜欢与日俱增,偏偏丰玥连一点感受都没有,还让它绝食!绝就绝,看谁怕谁! 于是惠明出门之后一整天,蓝猫都独自蹲在高柜上,给底下凡人一个高贵而孤独的背影。 它觉得自己把“众生皆醉,唯我孤独且清醒”的意味表达得非常到位了。 偏生丰玥就跟没看见它一样,它都感觉到了,丰玥连一眼都没看它。到了傍晚,小至炒菜的味道飘到蓝猫鼻子里,它再也受不了,打算奋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竟然百忙之中,在摇晃的大巴车上,写完了这一章! 九点的那一章,大概率也能保住了。 ☆、二十六 丰玥和小至吃完饭之后,蓝猫悄悄踱进空空的厨房,跳上调理台,一个帅气的起跳精准地打开冰箱门,然后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跳跃动作,扒在冰箱隔层里,伸爪一顿乱翻。 惠明之前买的三斤鸭心还没吃完,蓝猫终于找见了,冻得不行,赶忙抓起装鸭心的塑料袋跳下来。 冰箱结霜,塑料袋被冻得黏在隔层上,蓝猫往下一跃的时候扯破了袋子。它落地的一瞬间,数颗鸭心从袋子里滚出来,一粒一粒砸到了它脑袋上。 惠明进了门往厨房走,一眼就看见一只生无可恋的猫和砸到它脑袋上的鸭心。 惠明忍不住笑,蓝猫恼羞成怒,纵身朝惠明抓来,惠明精准地抓住它的两只爪子,像丰玥日常那样把蓝猫拎起。 蓝猫就要炸毛,惠明忙说:“嘘,还想不想偷食吃了?” 蓝猫当即乖了,饿了它猫爷一整天! 惠明捡起地上的鸭心,把袋子里硕果仅存的几颗干净的煮了切碎拌在猫食里,然后蹲在一旁看蓝猫狼吞虎咽。 蓝猫吃完了用脑袋蹭蹭惠明的手,表示你这个铲屎官干得不错,朕很满意。 惠明一边打扫厨房一边跟它聊天,问它最近这么这么暴躁,是不是该配种了。 蓝猫烦死了,“你为什么一脑袋淫秽思想?” 惠明好笑,“啊,淫秽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猫大了该配种,这很正常的啊。” 蓝猫立刻回击,“哎呦你还有脸说我呢,你自己最近为什么这么躁动,是该谈恋爱了不?” 惠明说:“那是啊,我妈今天都催我谈恋爱了。小蓝啊我跟你说,这种想要恋爱的心情很正常,你不要抗拒。” 蓝猫想起来问:“哎你怎么回来了,丰玥那丫头还担心你被软禁呢。” 惠明说:“我爸不在家,放话看见我要家法处置呢,我赶快溜了。” “胆小鬼,怂货,都不敢跟家里人抗争,也不敢跟人表白,弱鸡铲屎官。”蓝猫昂起尾巴,对着惠明一顿嘲笑。 惠明好脾气地蹲下来,摸摸蓝猫的头,温声说:“你是不是看见丰玥对小至好,不开心了?” 蓝猫说:“大胆!你敢直呼丰玥的名字。” 惠明骨节分明的手抚在蓝猫额头,它舒服得咕噜起来,惠明说:“我不能叫她名字吗?” 蓝猫眯着眼说:“这说明在你心里她不是威严的部长了,性质很恶劣。”它忽然躲了躲,“你身上这什么味儿,臭死了,咦呃,我要睡觉去了。” 惠明又被孟天夫妇虐了一上午,胳膊肘受伤了,贴了跌打损伤的药膏。 他跟在蓝猫身后上楼,走到楼梯口碰上了站在浴室门口的丰玥。她刚洗完澡,穿着绸缎睡衣,惠明乍一看到她,心又不由得跳得躁动不安。 他看向别处,跟丰玥打招呼,丰玥抽抽鼻子,说:“什么味儿?” 惠明还来不及说话,蓝猫说:“没洗澡的味,脏死了。” 惠明:“……” 他不想让丰玥知道自己在跟孟天学功夫,所以决定默认。 “瞎扯。” 丰玥刚站在这等着惠明上楼,看他摸着自己的左胳膊肘,像是受伤了。她指着惠明的胳膊问:“这是做什么去了,跟人打架了?” 惠明忙摇头,说自己是练肌肉练得太过,有点酸,没事。 丰玥没说什么点了下头,回自己房间去了。蓝猫跟在她身后,不情不愿地进了房。 惠明拐向自己房间,脱了外套把自己丢在床上,一天天是要把他给累死。但是今天明显就比上一次好多了,起码没有倒在地上一动不能动。孟天拿鞭子抽他的时候他还能奋起躲避,但是跟孟天过招的时候,还是不当心被抽了一鞭子,那一瞬间疼到没知觉,感觉自己骨头都要裂了。 敲门声响起,惠明想了想,只能是丰玥,披上外套来开门。丰玥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叫他自己上药。 惠明接过来,小心地没有碰丰玥的手,说谢谢。 他胳膊一动,丰玥一眼看见他锁骨旁一道血痕,二话不说推开门挤进来看着惠明。惠明说:“丰部长,怎么了?” 丰玥关了门,疾如闪电出手,朝惠明衣领抓去。惠明下意识伸手一格一拧,丰玥没料到他能出手,手臂被震开,整个手心被惠明拢住。 惠明愣了一下,手心里是非常柔软的触觉,他握紧了不想松开。 丰玥似笑非笑看着他,说:“惠明,你可以了啊,敢跟我较劲了?” 惠明连忙松手,说:“对不起丰部长,我不是故意的,有没有很疼?”他抱歉不已,拿眼看丰玥,怕她受伤。 “看什么看,就你这点本事,还能伤到我,我混了这么多年也白混了。外套脱了。” 惠明摇摇头,向后退一步, “你跟人打架了?受伤了?”丰玥向前逼近。 惠明一直往后退,摇着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丰玥火了,“我说话你不听了……”她逼近得太快,碰到惠明的脚,惠明这时候退到床沿,身体一个不稳背着向床上倒去。 丰玥被慧明的脚一绊,跟着他一起倒在床上。 她不是不能闪开,就是不想。 她趴在惠明身上,剩下的半截话才说出口,“是吗?” 惠明完全痴呆了,娇软身躯压在他身上,他听见自己心砰——砰——砰——,跳得不害臊极了。 他觉得自己要失控了。 丰玥很想把头伏在惠明怀里,但是她知道不能。刚才没有阻挡自己跟着惠明一起跌倒,就已经是过分了。 她知道自己应该赶快起来,就是不想。 耳朵靠在惠明胸膛,听见他的心跳声,急促有力,感觉到他心里在敲锣打鼓唱大戏了,忍不住一笑。 一笑,眼泪跟着掉下来,落在惠明的短袖上。 好一会儿惠明感觉到温热,赶忙起身坐直,两手握着丰玥的肩,说:“丰部长,你……哭了?” 丰玥垂着头不说话,惠明看着觉得心疼死了,他立刻脱了自己的外套,说:“丰部长,我没事,就是跟孟天学功夫,你看,就只是这里不小心被划到了,真的没事。” 丰玥抹眼泪不看他,惠明急了,滑下床半跪在床边,拉着丰玥的手说:“我以后都不骗你了,也不瞒着你。我发誓。” 丰玥低着头,就是不说话。女孩子脖颈修长,瓷滑细软,黑发垂在脸颊上,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落。惠明觉得自己简直太过分了,怎么能把她给惹哭了呢。 他觉得心里发酸,又一派柔软,自己也没办法控制自己,抬起手摸上丰玥的脸颊,丰玥眼睛里噙着泪,看着他。 他手指温暖,带着电流滑向丰玥的眼角,轻轻摩挲她眼角小痣,说:“别哭了。”真的不能看她哭啊。 丰玥鼻子发酸,就是止不住眼泪。她没有见到他那么久那么久了,他不认识她了。那时候他时常跟她说,“小姑娘,不许哭了。” 她轻轻推开惠明的短袖领子,看见一条肿得高高的的血痕,鼻音嗡嗡,说:“孟天打的?” 惠明手掌托住她的小脸,说:“嗯。” 一会儿又反应过来,说:“不是她故意的,我们过招的时候,我没躲开。” 一会儿又补充:“我以后都不会让你伤心了,你别哭。” 拇指摩挲,帮她揩掉眼泪。丰玥猛地捏住他手腕,“出息了啊你,出去跟别人偷学功夫,还敢用来对付我?” 惠明见她瞪眼,忍不住一笑,“我错了丰部长。” 丰玥把他的手重重一甩摔到床上,另一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说:“我看你就是积极认错,死不悔改。” 惠明把自己撑起来坐到床沿,说:“不会的,我不敢。” 丰玥哼一声,“谅你也不敢。”她向床上一探,把惠明刚跌倒时落下的小瓶子拿过来。 惠明不是故意的,但是就是看见丰玥的睡裙随着她的动作被向上卷起,露出莹白的腿。他一瞬间觉得口干舌燥,浑身发热。 丰玥身体撤回,把小瓶子丢给惠明,然后抽他脑袋,“看什么看?心不想要了是不是?再看把你心挖出来炖了。” 她站起身来,套上拖鞋,向外走去。 惠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拉住她的手腕,轻声说:“丰部长。” 丰玥扭头的一瞬间惠明怂了,他刚才想说的“我喜欢你”一秒被打回肚子里,他看着丰玥,非常真诚地说:“我以后都不会欺负你了,真的。” “你怎么那么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呢?”丰玥笑话他,“重新说,是我欺负你还是你欺负我?” 惠明点头,“你欺负我。” 丰玥把手抽出来,“这还差不多。”她转身走了几步又转过头,“那个药,一天摸三次,以后别去找孟天学功夫了,我教你。” 惠明呆住,说:“你教我?” 第24节 丰玥说:“干吗,是不相信我比孟天厉害?我跟你说,她那点三脚猫功夫,都过不了我三招。” 惠明摇摇头,“不是,我相信你。谢谢你,丰玥。” ☆、二十七 丰玥由“丰部长”降级成了“丰玥”,破天荒地没凶惠明,转身走了。心里觉得微微发苦,惠明那么怕疼的一个人,连戳个耳钉都鬼哭狼嚎,竟然跑去跟别人学功夫。 他是为了什么,再装聋作哑也知道了。他想变得强大,是为了不让丰玥为保护他而受伤。 惠明进浴室洗澡,洗完澡照镜子,看自己摔得青紫片片的身体,想再疼他也可以忍,但是看见丰玥哭,他就觉得无论如何无法忍受。 抹药的时候手指划过伤痕,想到丰玥眼泪婆娑的样子,觉得她真的是个超凶又超温柔的小姑娘。 凝胶状的药膏清凉有奇效,惠明敷了药睡觉,觉得自己的床怎么这么大,又大又空旷,简直是旁边缺个人的意思。 为什么把表白咬回来?惠明也不知道,是因为一刹那间,想到他们没有未来吗?好像不是。惠明觉得没有未来,他可以创造未来,但现在,他的能力不足够,他还太弱,没有带着她向前冲的力气。 等他变强大,很快的。 一大早老七就过来了,一礼拜他已经找各种借口来了三次,就为了看看小至的恢复情况。 老七买了衣服和电脑送给小至,叫她换了衣服跟他去看她妈妈。 小至开心极了,笑得眼睛弯弯,高高兴兴换了衣服下楼,跟蓝猫打了个照面,蓝猫冷笑:“你又离不了这里,有什么可高兴的。” 丰玥在楼下喝老七带过来的巧克力奶,听见蓝猫阴阳怪气,扭头瞪它,蓝猫不吃她瞪,窝在楼梯角一心一意装高贵冷艳。 “丰姐姐,我不能离开这里吗?”小至脸上的笑渐渐散了,担忧地看着丰玥。 丰玥说可以,“你一个游魂,不受任何法则限制,想去哪就去哪。问题是离开阴阳交界处之后,你的身影会越来越淡,估计到后面都看不见了。” “哇,”老七见小至难过,安慰她,“这个技能简直赞,小至咱俩搭档,去当神偷。” 小至噗嗤一笑,说:“那麻烦吴勤哥哥带我去看我妈妈。” 丰玥想了想,翻出一个小塑料瓶递给老七,“你试试看滴了这个眼药水,瞳滴子,能不能看见她,要是能看见你给她妈妈也滴两滴。” 他们对话间歇惠明专心看小至,她穿娃娃领粉红毛衣裙,打底裤,短靴,都是老七买来的,很适合她。 再看丰玥,腰身被旗袍勾勒出曲线,暗黄底子上洒着一把桃花,绸缎细腻,如波流光,好看是好看,但是太老气了。 惠明若有所思地打开淘宝,搜索:女装。 “你干什么呢?”老七带着小至离开之后,丰玥看惠明盯着手机盯出了一种苦大仇深的感觉,走过来问。 惠明忙把手机收了揣兜里,说:“干活。” “先不忙干活,我问问你孟天都教了你些什么?”丰玥又动手动脚,撩开惠明的衣领,看他的伤,那一小瓶凝胶是阴差受伤变骷髅骨之后用来复原的药剂,用科学一点的话来说,就是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加速细胞新陈代谢。 伤已经只剩了淡淡一条粉红,惠明乖乖站着任她看,一副你随便,你随意,只要你不哭什么都好说的样子。 “我跟孟天就只学了扎马步,还有她老公教了六招擒拿手给我。” “演示给我看看。”丰玥说。 惠明于是给她演了一遍,丰玥笑得打跌,“他为什么教给你这么下三滥的招式啊?” 惠明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他说我力量太弱,只能用这种出其不意的方法缠斗。” “行了行了,不要学那种流氓打架,你只要会基本的腾挪闪避,然后我去阴间给你找个凶器你带上,就可以了。” “凶……凶器?”惠明听着就觉得血腥。 “嗯,”丰玥扭身说,“你等我换个衣服。” 丰玥换了衣服下来,惠明又要跪,她穿了一套看起来年代很久远的运动服,白色短袖搭配短裤,四肢几乎全部裸露在外。 惠明提意见,“丰,丰部长,你不冷吗?要不要穿多一点?” 丰玥说:“都跟你说了你是见过鬼怕冷哦,我就这么一套运动服,还是当女学生的时候学校发来打网球用的。” “现在的学校都不敢给学生这么穿。”惠明颇为惊讶。 “那时候刚开放嘛,新鲜,”丰玥说,“这么穿怎么了,很不对吗?” 惠明呜呼哀哉,对倒是没有不对,就是对他太残忍了。 “在学习之前我要先跟你讲讲我的故事。”丰玥说。 丰玥刚进阴间的时候是个才刚毕业的女学生,一开始,一身功夫都是从打架中学来的野路子。那时阴间秩序混乱,平等王起义造反,战况导致普通鬼民民不聊生,没有规则也没有约束,大家你抢我的我抢你的,能活下去就算功成。 丰玥就是那个时候跟转轮王一起,站了阎王的队,帮阎王平定了内乱,重建了阴司秩序。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打仗,“凶煞丰使,见鬼杀鬼”,就是那时候成的名。 她这种功勋,按说跟转轮王一起悠闲地当个地府大股东都没什么问题,但是她作为天下独一无二的半鬼,决定利用自己的特质,守在阴阳交界处,帮阴间的鬼民收取阳间的供奉。 这个黄泉快递营业部是她一手建起来的。 惠明听得一阵羞愧,看人家丰部长,再看看他自己,所以吃太平米饭的人弱鸡,这话完全是至理。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你觉得自己不行,而是说强大是在环境里长年累月磨砺出来的,你不可能一蹴而就,懂吗?” 惠明点头,这时候打心眼里觉得丰玥特别像丰部长,威严极了。 丰玥又说:“乱世出英雄这种话你肯定听过,但是现在时代不一样了,现在时代不是不需要蛮勇,而是更需要智慧。比如你看,你帮我把这些文件电子化都建了电子档案,还分类收藏管理,这些我是做不到的。” 惠明当即释然了,丰部长说得对,丰部长给予了他这个小职员巨大的肯定。再一看周围,铁柜子里文件盒整整齐齐地站着像士兵等待检阅,整个房间被他布置得非常整洁专业。 之前的房间,就正中间摆着一张太妃椅,然后丰玥作一为个非常不拘小节的丰部长,把文件随便丢,丢的满屋子杂乱。 丰玥看惠明一副被安慰到了的样子想笑又忍着,微微一笑:“所以你不要急,知道吗?” 惠明被她点醒,他这才意识到跟那些拥有超能力的鬼魂硬刚是没有前途的,想办法利用高科技,打赢这帮科技落后分子才是正确的奋斗方向。 看他一脸跃跃欲试,丰玥正色说:“但是基本的躲闪能力你还是要有的,你肌肉训练跟上,我再教一些灵巧的躲避方法,基本就可以了。但是你要用心学,知不知道?” 惠明点点头,这年头送个快递可真不容易啊。他把外套脱了,说开始吧。 丰玥说:“比如现在我是你,你朝我扑过来。” 惠明当即张开双臂朝丰玥扑过去,丰玥一愣神,竟然没躲开,被惠明抱了个满怀。 惠明:“……” 丰玥:“……” 丰玥从他臂弯钻出来说:“你看看,你这样就不行,一点杀气一点恶意都没有,我根本就不想躲,懂吗?” 她成功把锅甩给惠明,惠明还接着了,说:“丰部长你说得对。”他自我反省,好像的确是像想要抱她,根本不是打架的意思。 “重新来。”丰玥不给他看自己脸上的潮红,立刻叫他再来。 惠明于是再次扑过去,丰玥轻轻拧身,惠明连看都没看见,丰玥已经背向他,跟他站在同一平面,左手向后翻,扼住了他的喉。 惠明呆住,忍不住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丰玥感觉到男人喉结在自己手心里上下滚动,手一缩背向身后藏起来,说:“你不行,太慢了,蓝猫过来演示给他看。” 蓝猫窝在高柜上,看了眼丰玥,然后缓缓把头拧向后侧,才不要理她。 “你最近更年期了?”丰玥抬头看它,“还是应该做绝育了?惠明,约一个宠物医生,现在就去。” 蓝猫简直气炸了,它就是要丰玥哄一哄它而已,这么简单的事她都做不到吗?!就知道威胁它! 它凌空而起,一爪子朝丰玥劈过去,它的手掌像电影特效一样,忽地放大无数倍,惠明眼看着一个巨大的利爪影子砸向丰玥。 而丰玥毫无所动,他的心猛地揪住。 在爪子到了眼前的那一刹那,丰玥简直跟踩了凌波微步一样,脚底猛地滑开,惠明反正没看清她是怎么动的,蓝猫已经落到地上,丰玥抱着臂看着它,“呦,你超凶的。” 蓝猫霹雳连环爪朝丰玥抓去,丰玥灵巧轻盈,非常迅速地躲闪,惠明渐觉眼花缭乱,到处都是爪影还有丰玥的白衣身影。 终于停下来,蓝猫蹲在地上好一番喘,眼球位于眼眶上部,露出一半,一副要翻白眼的样子,脱力脱得生无可恋。 ☆、二十八 丰玥气定神闲地看着蓝猫,说:“最近锻炼有效啊,都能坚持这么长时间了。” 蓝猫根本就不想跟她说话。 惠明看向丰玥的眼睛里简直星光乱溅,他蓦地想起一句歌颂,没过脑子直接说出来,“丰部长,我要给你生猴子!” 丰玥噗嗤一笑,“你是会生哦。” 说完脸色突然变了,惠明不会生是一定的,但她也不会生啊。她不在意自己不能生,生孩子有什么好,但是重要的是,这让她看起来根本不像女人。 不像女人本来也没什么不对,可是丰玥忽然就在意起来了,谁娶个媳妇要娶个跟自己是社会主义兄弟情的啊。 丰玥神色陡然黯然,惠明还以为她不高兴了,连忙说:“我开玩笑的丰部长,我的意思就是你好厉害,你是我的女神!” 丰玥低声说:“别贫了,练起来。” 惠明还以为丰玥会不舍得对他严厉呢,没想到丰玥眉轻轻一皱,他就觉得比孟天的鞭子可怕多了,根本一丝一毫不敢偷懒。 终于练到丰玥满意,惠明可以躲开她的一击,已经是下午了。 丰玥洗完澡换上旗袍下楼,惠明才一点一点挪到楼上,拿了换洗衣服进浴室洗澡。浴室里都是丰玥的味道,惠明不舍得让这味道散去,呆了很久才拧开花洒。自己都觉得自己呆傻。 忙到黄昏,蓝猫通知鬼门开了,他们一起进入阴间。 摩托车开往铁围山的途中,蓝猫眼中的光忽然灭了。 丰玥忙刹车,“猫,你抽什么风?” 四周一片漆黑,惠明掏出手机,凑近丰玥,从她肩头看过去,在微弱的手机电筒光芒中,他看见蓝猫倒在丰玥怀里,不停抽搐。 “小蓝!”他惊叫。 “你……不是现在吧?”丰玥只觉得怀里的猫痛苦不堪,滚烫的热气从蓝猫皮肤钻出它的毛,烫到丰玥,蓝猫呻吟,“好像是……” 丰玥一手抱住她,“能不能撑?马上到铁围山了。” 蓝猫被丰玥抱住,用尽全力打出一道微弱的光,说:“快。” 丰玥一手拧着摩托车把,一手把蓝猫搂得紧紧,怕它摔下去,摩托车以一种飞机的高速驰往铁围山。 终于看到铁围山山寨里的昏黄灯光,蓝猫再不能了,倒在丰玥怀里,小小幅度地痉挛。 第25节 进了山寨丰玥跳下车,抱着蓝猫就往铜豌豆家跑,这个时候铜豌豆去安排电影院的事了,不在家。 丰玥又跑了几步,到芝小姐家。 芝小姐家里香烟袅袅,她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正在焚香打坐。 “芝小姐!蓝猫要化形了!”丰玥急急叫着奔进房间,芝小姐还是上次惠明看到的扮相,一身白衣,干瘪如同枯木。 “现在?”芝小姐开了灯,看着蓝猫,“啊呦,它这样不行啊,阴火沸腾,要把它给炸了。” 蓝猫本来就昏天暗地天旋地转,听到芝小姐说它要爆炸了,喵一声惨叫,浑身如置火炉,感觉肚皮里一吨tnt爆炸了,在它身体里乱窜,就是找不到出口。 “啊?”丰玥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事,乱了方寸,“现在怎么办?” “等等,别急,我想想。”芝小姐拔.出头上的白玉搔头,快速在地上化了一个八卦,然后搔头不受她控制朝一侧偏去,她看着地上的八卦,喃喃:“坎向,老王!” 丰玥一秒不耽误,抱着蓝猫朝老王家跑去。 她急促敲开老王的砖门,老王探出手来。 “王叔,蓝猫要化形了,芝小姐说她吃不住阴火,快死了,你能不能抱她一会儿,用你的极阴寒魂体帮她挡一挡?” 那手摆了摆,示意不行。 蓝猫痛苦地发出猫的凄厉叫声,已经没有办法说人话。 “王叔,你不能这么见死不救,会教坏我的。”丰玥放低了声音,声音里带着肃杀气。 她这话的意思老王立刻懂了,如果他这一次见猫死而不救,那么下一次就是丰玥见他死而不救了。 罢了罢了,本来就不久于鬼世了,就当终结前做一点善事吧。 里面响起金石相撞的声音,墙壁上的砖头一块一块移开,四块之后,丰玥把蓝猫从这个入口递进去。 老王接过蓝猫,又合上了砖块。 丰玥松口气,把兜帽戴上,只觉得心里太急,急出一身冷汗。所以这几天蓝猫的情绪这么反常,就像青春期少女第一次来例假一样,这是它猫生的一次重大变化。 “没事了丰玥,小蓝会没事的。”惠明这才有时间跟她说一句话。 “我真的是不够细心,神经大条,它这么反常我还没察觉出来。早知道这些天就不到阴间来了。”丰玥有点疲倦地说。 她那时候流落铁围山,差点没被这蛮荒之地的一众恶鬼给撕了,是蓝猫和铜豌豆他们护住了她。 后来蓝猫一直跟着她,跟她吵嘴鄙视她,但也是她唯一的朋友。 惠明说:“小蓝肯定会没事的,我在那些修仙小说里看了,这些精怪化成人形的时候都要经历一些小小的劫难,但是最后都能逢凶化吉的。” 丰玥摇头,“因为那些精怪是你的修仙小说里的主角,主角怎么能死呢?事实是很多精怪没有熬过化形那一关。” “小蓝会的。”惠明看着丰玥,肯定地说。 丰玥勉强一笑,“你说得对,蓝猫是阴间唯一的妖,吉祥物怎么能有事呢?” 征战的时候身边很多朋友都死去了,丰玥在漫长的年月里学到的最精通的知识,就是如何与人相离别。 芝小姐这时候走过来,对丰玥说:“丫头,你在这急也没用,看它的造化了,还得一些时候,去我那喝茶吧。” 惠明这才顾得上细细打量芝小姐的家,这是个森女的家啊,家具古朴清洁,非常文艺小清新。 茶香袅袅,丰玥在桌子上点了点道谢,接过来喝了。 “铜豌豆最近很忙?”丰玥问。 “我哪儿知道,成天捣鼓他那个电影院,膨胀得不得了。” 丰玥奇怪,“今天有电影,你怎么不去啊?” “谁还成天看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越看越觉得这鬼地方难呆。你知道上一次铜豌豆那老王八非拉着我去看,竟然演的是我那个年代的破事,拍得烂死了。哪儿有五百多岁的鬼还喜欢看那种东西的。” 惠明惊奇,“芝小姐,你都五百多岁了?” “啊,老王都一千多岁了。” 惠明忽然想到,“那如果被流放到铁围山,不是相当于永生了?” 芝小姐一笑,“永生的唯一方法是轮回。如果有人可以顺利地投胎转世,那理论上来说是可以永生的。但是很多魂都死在了轮回的路上,真正能够永生的少之又少。我们这种不准入轮回的鬼,就只能在这地方,一直等到死。” “这样啊。”惠明这才觉得被流放了挺不好的,不能好好活着,也不能好好死去。他想起从前听过一个希腊神话,有一个叫做西比尔的预言家女神,不知怎么得罪了宙斯,宙斯赐给她一个不会死的超能力,但是没有给她不会老的魔法。 她一年一年老下去,老缩成了一团,就是没有办法死去。 后来一些孩子们看见她,问说:“西比尔你要什么。”西比尔说:“我要死。” 这个故事是大学时候一个很文艺的同学讲给他听的,他听了没什么感受,就觉得怪作的。 但不知道为何记到了现在。这时候才突然觉得挺悲哀的,以一具老朽的身躯享受长生不死,这真的是最大的惩罚。 所以那些烂大街的鸡汤说什么“有花堪折直须折”“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说来好像真的很有道理。 芝小姐感慨说:“谁也不知道大限什么时候来,但是老王,一定快了。还没有哪个鬼比他活得更长过。” 惠明脑海中出现一个像那个神话里的女预言师一样,老成一枚干枯核桃一样的形象,想怪不得这个老王脾气那么不好呢,画地为牢一千年,搁谁谁不变态。 老王此刻抱着蓝猫,被它挠了不知道多少下,手上胸前血痕道道。 但是他不能放开她,必须用自己身体里的极寒来消解它身上的火气。蓝猫挣扎不已,把老王的衣衫扯成了褴褛不堪的一条一条。 老王这个活了一千年的老妖怪认真思量,要是把这猫煮来吃了不知道如何。不过听说猫肉酸,还是算了。 蓝猫渐渐安静下来,小小的圆脑袋贴在老王胸口。它感觉那些炙热的雷火逐渐熄灭,它感觉到好像有一场秋雨飘洒下来。 它蹲在九十二号的窗户边,看向外面的雨滴,丰玥在厨房里捣鼓吃的,它听着雨声还有丰玥弄出来的动静,觉得心里很安静。 毛发渐渐被雨水打湿,它轻轻一抖,雨珠飞散在它身边,漂亮极了。 然后它睁开了眼。 老王感觉到怀里陡然一沉,蓝猫那双妖艳的眼定定与他对视。 这双眼出现在一张桃花灼灼的脸上,老王心陡然一动,眼前这个裸身的女子,长了一张天底下最艳丽的脸。 ☆、二十九 蓝猫盯着眼前的人,一张配得上“俊美”这词的脸,阴郁冰冷,雕刻精致,眼睛像黑曜石一样灼然有光。 蓝猫本来就没有一定要穿衣服的道德观念,又觉得眼前这人好看成这样,看看她的身体也没什么。 她搂住男人的脖子,问:“我在哪?” 男人闻到她身上少女那种清淡发甜的气味,很久不说话的嗓子哑而涩,“在我家。” 蓝猫跳下地,脚步轻盈,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男人看着她的身体,她像山中纯白精灵,误闯进人类土地,有轻微的茫然。 她望着男人的家,穹顶镶嵌着大大小小夜明珠,很多古老的物什,很多金玉珠宝,她忽然发现,这人家里没有门。 她悚然转身,“老王?” 老王站起来,找了一块古老的白色绸缎丢给蓝猫,“嗯。” 蓝猫一秒钟都不用就把自己裹起来,新仇旧恨化作这样一句话:“你个王八蛋,你拔我的毛!” 老王嘴抿成一线,发出一声干涩的笑,“对不起。” 蓝猫一个哆嗦,老王说对不起?感觉这三个字的存在就不是为了给老王的填充词汇库的。一瞬有点不好意思,老王那次薅她毛,还不是因为她先手欠挠了人家一爪子。 再看他,衣衫破烂,胳膊胸口好多细细血痕,不消说,她抓的。 她踏步过来,坐在地上仰头看老王。对于还没彻底摆脱猫的习性的她,还是这个视角比较舒服。 她问老王:“你怎么长得这样?你偷了别人的画皮吗?” 老王低头凑近她,拿过她的手摸向自己的脸,说:“你看呢?” 蓝猫感觉到他的脸异常冰冷,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块大理石雕像,没有生命力。但就算是雕像,也只能是米开朗琪罗米老师的手笔,别人再努力再勤奋也雕不出这样的。 蓝猫就势手向后,触到他的耳垂,笑说:“原来你也有软软的地方啊。” 老王捏住她的手,说:“不要乱摸。” 蓝猫看他的手,指甲长到堪比清宫戏里带着甲套的女人,里面还有泥垢。她说:“你指甲脏死了,快剪了。” 他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清洁,即使身上挂着乞丐都不要穿的破布,指甲肮脏。 老王把两手伸到蓝猫面前,说:“那你帮我剪。” 蓝猫横了他一眼,啊,这张脸美得跟天神一样,她被击中了,剪就剪。 找了半天,只找到一把小金剪刀,蓝猫拿过老王的手,细细帮他把长长指甲剪断,怕剪伤了他,认真极了。 她把白绸像浴巾一样裹着,露着白皙一段肩膀。 老王忽然把头垂在她的肩上,脸挨上她的肩。蓝猫觉得麻酥酥,怪舒服的。就是老王跟之前她以为的形象大相径庭,让她难以适应。 剪完最后一指,老王忽然说:“小蓝猫,你长得挺好看的。” 蓝猫扬了扬自己瀑布一样的长发,说:“那当然。老王,老猫我要去找丰玥了,她怕是要急死了。” 老王说:“你应该还要几天,才能自由变形。” 蓝猫指着他的墙,说:“那你帮我多开几块砖,我爬出去。” “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老王拉住蓝猫。 “那你跟我一起出去啊,外面可好玩了。”蓝猫跟老王认识几百年了,这是第一次看到他的模样听到他的声音,觉得又可爱又美貌。 “不要。”老王用一种近乎撒娇的语气说。 蓝猫觉得自己现在化形成人,要表演炸毛这个绝活颇为不容易,但她着实被这个娇病小公主吓得不轻。 她努力用一种“乖哦宝宝”的语气说:“哦对,丰玥说你的体质怕阴气,那我先出去,到时候再来找你。” 老王看着自己说:“不行,你得对我负责。” 蓝猫看着被她挠出来的抓痕,心想这熊孩子怎么还学会道德绑架了呢?她敷衍说:“负责肯定是要负的,但是你想要我怎么负责啊?” “留下来,不许出去。” 蓝猫看着这个活了一千年还是跟小白脸一样的男人,想,天天看着这么个大美人,不出去也罢。 第26节 老王的“门”外响起敲门声,丰玥的声音传进来,“王叔,蓝猫怎么样了?” 这声音一出现,蓝猫就敏锐地发现了老王的变化。他一下子变得非常不自在,浑身肌肉猛地紧绷,眼球无处安放。 这要是只猫,就能焦躁到原地开始转圈圈。 蓝猫马上明白他的症结在哪里了,这个老王,分明是个一千年老朽的社交恐惧症患者啊。 她拍拍老王的手,说:“我去跟她说,你别怕。” 老王远远地坐在“门”的对角线位置上,焦虑地朝她这边看。 蓝猫拆掉刚才为了把她送进来老王拆掉的四块砖,探出脑袋去,开心地叫:“丰玥!” 丰玥看着这颗头,第一时间扭头看惠明,惠明果然被这个酷似吕后的发明人彘的东西唬了一跳。 蓝猫哈哈大笑,“小明,你别害怕,是我啊。” 从前蓝猫的声音就是猫的声音,不辨雌雄,化形成人之后,她声音清丽,宛如珠玉相撞。 “小蓝?”惠明迟疑地说。女孩子长发垂在脸颊边,丰玥给她拨开,被她的模样惊艳到,有一瞬的愣神。 “怎么了,不认识了?”小蓝桃花眼一眯,眼尾更加飞挑,“忘恩负义啊。” 丰玥说:“也不是……就是,你他妈怎么这么好看?” 看这头,基本能判断身材也不会是肥硕的。丰玥感慨,要么人家怎么说上帝给你闭上一道门的同时给你开了另一道门呢?作为一只扁脸肥硕了这么多年的猫,她可真算是苦尽甘来了。 小蓝化形之后一身媚骨,娇笑着看惠明:“小明,你说,我好看还是你丰部长好看?” 丰玥抬起自己的手,五指张开,心想也只能这么不怜香惜玉了。 她把手扣在小蓝头上,生生把她给挤洞里去了。 “你你你干什么!”小蓝头被迫缩回去,大叫。 “怕惠明看了移情别恋。”丰玥冷冷说。 小蓝嗖地一声,又将头探出去,说:“你怎么这么霸道呢,有本事我们公平竞争啊。” 丰玥心情非常好,她心情好的时候,就愿意嘴欠,说:“不,你被解雇了。” 小蓝一脸鄙夷,“谁稀得回你那破地方似的,好了咱们江湖再见吧。” 她的头猛地缩回去,一会儿丢了一对铜铃铛出来,“指路铃,下次过来的时候给我带几件超级无敌好看的衣服,坦胸露乳那种,懂不?” 蓝猫化形,从前用来指路的眼化成铜铃,丰玥可以借助这对铃铛找到铁围山。她把铃铛拿过来,说:“你是打算跟老王过一辈子了吗?” 小蓝的头又伸出来,惠民对她这种娴熟的乌龟式操作表示敬佩,她压低声音用气音跟丰玥说:“我跟你说,老王长得简直天神一样好看,我打算这几天把他拿下。” 丰玥乜她,“多好看?” “我这么跟你说就很直观了,老七跟他之间差了一百个惠明。” “我怎么那么不信呢?”丰玥带笑看着惠明,惠明已经长得够人神共愤了,真要比他还好看一百倍,那得是电脑合成的吧。 “不信拉倒,总有一天你会信的。”小蓝说,“过几天我能自由化形了再出去,你们快递送完就快回去吧,一会儿城门又关了。记得我的漂亮裙子啊。” 她头缩进去的一瞬,丰玥忽然出声:“等下。” 一双好似有旋涡的眼盯牢丰玥,丰玥心说:妖孽,连她看了都要动心,老王这种千年单身汉,能忍得了几天? 丰玥压低声音,悄悄说:“老王快到时候了,你别真的动情了。” 别情爱倾泻,到时候覆水难收。 “没事,我现在爱他,主要就是爱他的颜,”小蓝浑不在意,“再说了因为朝生暮死就不享受朝阳的,也就你一个了,我可是坚定的‘人生得意须尽欢’党。好了,你的哲学老师要下线了,还有什么要关照的吗?” 丰玥摇摇头,看她缩进房间,把四块砖一块一块合上。 这个没证书刚上岗的哲学老师,说的话,怎么竟然有点道理呢。 宵禁开始前的最后一秒,丰玥把摩托车使出了城门,周围鬼哭狼嚎的声响中,惠明开始了小蓝老师引发的哲学沉思。 小蓝老师说得对,他想要等到自己变得强大再去表明心迹,但是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一切就都已经变了,也许他跟丰玥这种未满的好感已经不再,也许有其他的人,其他的事,让他更加无法开口。 就好像你想要延迟享受一根冰棍,到最后冰棍会化。好像你不舍得把嘴巴里的口香糖丢掉,嚼到最后,连一点味儿都没有了。 爱情不是君子之交,水淡茶清,而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此时此刻,一切都已刚刚好了,他还在等什么。 回到营业部,老七刚把小至送回来,小至哭过了,眼睛红肿得像个桃子,老七正在逗她开心。 见到丰玥和惠明,小至擦了眼,说:“丰玥姐姐惠明哥哥,你们饿了吗?我去给你们下碗馄饨吃?” 丰玥摇摇头,拍拍她脑袋,说:“见过妈妈了?” 一时间整个营业部又成了老七的主场,他一张钢口,说书先生一样把他们今天的经历娓娓道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即日起到二十七号,每天单更一章,六点,不见不散。 ☆、三十 瞳滴子可以帮助小至的妈妈看见小至,见到女儿之后她获得一段时间的清醒。 小至看着妈妈怀里抱着的布娃娃,那是她从小到大的陪睡娃娃,娃娃的绒毛很脏了,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久别重逢,且是死别,她们没有办法说出任何语言,只好哭泣。 眼泪一滴一滴掉落在毛绒娃娃身上,洗不掉娃娃身上经年累月的脏。 很快小至妈妈又开始混沌,甚至不能认出小至。老七堵得难受,离开之后带小至去了电影院、游乐场,给她买了很多毛绒玩具,还有很多她喜欢作家的书本。 然后两人跑去逛街,在老七的撺掇之下,隐形小至偷拿了一个三块钱的发卡。老七百宝使尽,终于换来小至千金一笑,但回到九十二号,小姑娘又开始哭了起来。 小至听他讲他们的偷盗经历,笑了起来。 “我发现你法律意识怎么这么淡薄,”丰玥说老七,“还真玩神偷搭档啊?” 老七今天看起来颇为憨厚,笑着说:“我后来付钱的时候多付了三块,这不是好玩吗?我跟你说,全世界就只有我能看见她的那种感觉,简直太奇妙了。你们这个眼药水,能不能送给我啊?” 丰玥一笑,阴恻恻地说:“你喜欢就每天滴一滴,保证你每天都能看到很多只有你能看得见的东西。” 老七立刻就不想要了,还给丰玥,这才发现部里好像少了什么,问:“那小猫呢?” “留阴间寻欢作乐去了。”丰玥说。 老七瞬间对阴间充满神往,感觉是一等一的花柳繁华地,恨不得接替惠明的职位去阴间走一遭。 他这时想起惠明,发现他怎么这么没有存在感,半天一声不吭,两眼放空,目光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 接下来几天,丰玥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惠明非常之心不在焉,像是心底总在惦记着什么事。 丰玥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他心里到底是装了什么事,见他盯着手机沉思,模样还颇为发愁,突然想到,这孩子不会是因为老是不发工资,没钱花,导致抑郁了吧? 于是丰玥请老七帮她卖了一小块她的存货金条,换了两万块,大手一挥,给惠明发了一万块工资。 她也不知道一般公司给小部员的工资是多少,觉得一万块,半块金条,应该可以了。 惠明拿着厚厚一叠现金,茫然地看着丰玥,说:“这是什么?” “你的工资啊,一个月,够不够你花?”丰玥豪气地说。 “哦,够了吧。”惠明还是满身写满了魂不守舍。丰玥又想,一定是他太久没出门,憋坏了,于是给他半天假,叫他去逛街,顺便给小蓝买裙子。 惠明不负众望地买了十条坦胸露乳的裙子回来,丰玥看着都替小蓝羞,说惠明:“怎么那么省布料呢,是钱不够吗?” 惠明一听就笑了,说:“丰部长,现在的衣服都不按布料收钱,人家卖的是设计。” “啊呦,设计成这样也就那妖艳小妖精能穿了。”丰玥嫌弃地说。 惠明立刻记下来了,丰玥不喜欢这种暴露的服装。 下午练完功,丰玥到惠明房间,说要跟他谈谈人生。 她说:“你最近这个状态很不好啊,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惠明摇头:“没有什么事啊,我状态不好吗?” “自己状态怎么样自己都不知道吗?今天差点把东区的快递烧给西区的骑手。” “哦,丰部长,我不是故意的,下次一定认真。” 丰玥看他,明显这话说出来都是心不在焉,她语重心长地说:“咱们这个工作,要的就是细心耐心,你这样粗心可不行。快递烧错了,两个区的骑手得自行交接,还得走文件上报审批。问题是要提交给我审批,这就很麻烦了,你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麻烦。” 惠明点头,“我知道了。” 他怎么记得就他来这里的短短一个月期间,丰玥自己烧错的次数,他连数都数不清呢。 但是他不敢说,有道是部长可以粗枝大叶,部员必须谨小慎微。 惠明说话的时候一直敲着桌子上放的水杯,末了他心一横,握住杯子,问丰玥:“丰部长,你谈过恋爱吗?” 丰玥看他,“什么时候部长的私事你也要过问了?” 惠明微笑着看她,她明显有一点失措,眼神轻微躲闪,只好用凶他来掩饰。越看她越像一只奶猫,抓牙舞爪的,觉得自己一声狮子吼,其实叫出来根本就是小奶音。 “那你谈过恋爱没有?”惠明非常锲而不舍,真诚地看着丰玥。 丰玥站起手抽他脑袋,惠明向后一仰,急速握住她手腕,说:“谈过没有?” 丰玥不可思议,虽然惠明一把抓住她腕子的行为表明了她训练有成值得开心,但他这绝对是造反了。 “放开。” “不放,不说我就不放。” “放开。” “你先说。” 丰玥被他捏得难受,叫唤,“疼。” 手腕上的手链被惠明捉着,硌到她了,惠明于是一滑向下,捏牢她的手,说:“有没有谈过恋爱?” 丰玥气得不行,这小狼狗要逆天,她没好气说:“谈过,谈过几百个,一年一个。” “哪有,小蓝告诉我你是民国的时候出的事,哪里有几百岁。” 丰玥气炸,“行啊惠明,你出息了,我现在治不了你了是吗?” “那有本事你拿出你的小蓝匕首刺我啊,或者你挖我的心炖来吃啊,你不是穿着画皮,每天要吃一颗人心才能永葆青春吗?”惠明笑。 第27节 丰玥不知道这小子的变化哪里来的,她怎么一个没看住,那个诚惶诚恐叫她“丰部长”的小部员就基因突变成了现在这么一副流氓样。 她伸出另一只手摸向惠明胸口,说:“你觉得我是开玩笑的吗?我数到三,你放手,不然你的小心脏今天就保不住了。” 惠明好笑地看着她,上次他就被孟天抽了一鞭子,她就能哭成那样,还能掏他的心来吃?给她厉害的。 她数:“一——” “二——” “三——” 数到三的时候,惠明另一手轻轻覆上她搁在自己胸前的手,握住,低低说:“丰玥,我没谈过恋爱。” 丰玥两手都被他拢住,只能用眼瞪他,皱眉说:“我不关心,叫丰部长。” 她完全乱了方寸,脑袋一片空白。 惠明柔声说:“我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怎么讨女孩子欢心,也一直抗拒自己对你的喜欢。这几天我想明白了,我想跟你时时刻刻在一起,想看你高兴,不想让你哭,这些一直在提醒我,我就是喜欢你。所以我想说,我喜欢你。” 丰玥忽然一笑,笑得她自己酸涩翻涌,她说:“你这几天,就是在想这个啊?” 惠明点头,清亮双眼凝视丰玥,丰玥几乎有点说不出口了,她狠狠咬自己的舌尖,吃痛之后,她才能把这一番话说出来: “你就算没谈过恋爱也应该知道,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是互相喜欢的事。你喜欢我是你的事,我管不了那么多。但重要的是,我不喜欢你。” 惠明黯然松开丰玥的手,丰玥觉得自己的心几乎在绞痛。 沉默了一会儿,惠明探身从桌子下方拿出一个包装盒,递给丰玥说:“你不喜欢我可以,但是你成天嚷着要吃巧克力,这个你拿去吃。” 丰玥定了定神,想拒绝,又不忍。拿过来之后转身就走,惠明拉住她手腕,说:“还有这些衣服,我觉得你会喜欢。” 沉沉的包装袋提在手心,丰玥只觉得一颗心空空地悬着,好像走在悬崖边,狂风呼啸,一不留神就万劫不复,一股恶寒爬满她的脊背。 惠明真的是抽风了。 回到房间,她坐在梳妆台上,从脖子上取下一只小钥匙,打开底柜的门。 掏出一个珐琅盒子,无意识地打开,丝绒布上卧着一只水钻的蝴蝶发卡。她拿起来,对着镜子戴在头上。 刘海上翻,露出光洁额头。这是适合她长卷发时候的卡子,这么短的头发,戴着像个傻姑娘。 丝绒布上一滩深色刺痛她眼眸,她伸手抚上去,手指像触到静电一样,蜷缩回来。 他那时候流的血。 丰玥深吸一口气,把珐琅盒子还有巧克力盒子一起丢进柜子锁起来。那些装着衣服的袋子放到衣柜最低下的格挡里。 翻来覆去,一夜没有睡好。 第二天惠明看她眼圈发青,脸色发白,心尖上最软的地方被猛地戳了一把,他知道丰玥是在忍受着比他更难的克制,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 下午练功的时候,丰玥恹恹的,一个躲闪不及,被惠明绊倒,惠明赶忙扑过去捞住她,就地一滚。 正要下楼的小至一见楼下这么一幅花前月下的场景,赶忙又轻手轻脚地走回二楼房间去了。 被惠明整个搂在怀里,丰玥又想哭,生生忍住,冷冷地看着惠明,说:“今天就到这里。” 惠明不起来,低低问:“为什么?” “因为我累了。” “我问为什么你不肯跟我在一起?你喜欢我的对不对?” 丰玥看向惠明的眼睛,眼泪终于忍不住,从脸庞滑落,“惠明,人鬼殊途。我不要你现在跟我在一起,是为了让我以后因为你的离开而更加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网友:窦窦窦窦窦丶的日常投雷。 感谢小天使们追更。 ☆、三十一 如果她说,她不希望耽误惠明,或者为了惠明好之类的话,惠明可以立刻表决心,说他不在意,他只要她。 可是她说她自己会痛苦。 惠明知道她的意思是:她在看见了聚的那一瞬,就看到了散;在看见花期正盛的时候,就看见了红落泥淖。 在看见合的一瞬间,就看见了分。 惠明于是知道,他不能那么自私。 他轻微发颤,伸手抚过丰玥的头发,低低向下,丰玥闭上眼,他吻过丰玥的眼角小痣,轻轻一扫然后离开,“我知道了,我不会让你伤心。” 惠明起身,抱起丰玥,让她坐在太妃椅上,“以后这话,我不会再提。之前说的那些,只能请你当我没说过了,对不起丰部长。” 丰玥看着惠明,一个月前他第一次出现在九十二号,白色棒球服里套了一件粉红的毛衣,一头黄毛,球鞋五颜六色,牛仔裤紧身贴在腿上。 他如此极品的扮相,她还是几乎是连一秒都不用,就认出来这人是谁。 民国三十年,她失去他。 那时候她总能从他黑色大衣和他不苟言笑的面孔之下感受到的少年气,就是现在惠明的模样。没有被生活教会生活的少年,意气风发。 她化作半鬼,被卡在阴阳交界,离开九十二号一公里,离开阳火五分钟,她就会苍老,老成她本来的年岁的模样,她九十七岁了。 她会是他生命里的最大残缺。 非不为也,乃不能也。 如果没有她,惠明可以继续他明媚完满的人生。 不是她不要,是她不能要。 之后几天,惠明努力用成年人的态度来面对他和丰玥的关系,不就是失个恋,不就是表个白人家没同意吗,很正常。 但是两个人在一起总像是心存芥蒂,他们之间的对话能省则省,有时候还要小至传话。 小至很奇怪,那天她明明看见两人旖旎地滚作一团,怎么这几天就冷战成这样了。小至觉得夹在他们两人中间,她很无辜,很难受。 所以老七说带她出去的时候,她立刻就同意了。惠明默默穿上风衣,跟着一起出去,也没有跟丰玥报备。但他知道,丰玥会希望他出去,办公室如果就剩两个人,更要难堪。 老七开车带他们去找人,小至坐在驾驶座上的身影逐渐变淡,最后完全看不见了。 惠明头倚在车玻璃上,闭着眼。 老七从后视镜上看,阳光透过玻璃把惠明笼罩,他穿白色卫衣,黑色外套,卫衣帽子下方露出脖颈,一颗耳钉在阳光下发着光。 老七觉得惠明这种姿色,要是进了他爸的公司,绝对抢手极了,那些个千金富家女,恐怕一个个要生生扑过来,羡慕,实力羡慕。 惠明手机震了,他睁开眼,把卫衣的大帽子带头上,窝在座位上看手机。 小艾发来消息,问他周末有没有时间一起去看老太太,他回:“好啊。” 然后小艾又跟他说自己最近很忙,很多事要处理,又说最近有个新电影听说不错,问惠明要不要一起看。 惠明再迟钝也知道小艾对他有好感,小艾比他大三岁,家境殷实,工作稳定,长得乖巧,是所有人觉得与他般配的人。 惠明回复:“不好意思,我没有时间去,抱歉。” 惠明不喜欢拖泥带水,大学时候很多女孩约他出去,他都不会应邀,很多女孩跟他直接表白,他都直接拒绝。 虽然现在他是个需要疗伤的小可怜。 但是他可以以自己的方式治疗自己“还没恋就已经失恋”的伤,不用其他女孩子。 车开到服务站,他们下去上厕所,惠明才发现他们已经出了市区,问老七,“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你都不知道去哪儿你跟过来?”老七服了,灭了烟,“去复仇虐渣。” 他们两人滴了瞳滴子,看到小至好奇地看着服务站里卖的水果,好多新奇的水果她没见过,莲雾,嘉宝果,还有雕刻成葫芦娃形状的人参果。 老七立刻走过去买了两个人参果,那些少见的水果各买了一些,带上车给小至吃。很多都是景区弄来哄弄游客的,比如人生果,但是小至没见过,把玩得爱不释手。 老七脸上那种慈祥的老父亲表情,看得惠明忍不住笑,料不到老七也有这么一天啊。 他打开手机,跟一个大学同学联系,请同学帮个忙。那个同学大学毕业之后去国外留学,学的是什么机器人专业,惠明反正不能理解这种专业是用来干什么的。但是看那同学朋友圈发的项目展示,觉得他心里的想法也许这位同学可以帮忙实现。 聊了一会儿,同学推荐给了他一种材料,纳米钢丝,惠明叫他在他们实验室帮他做出来,然后国际快递寄回来,无论造价是多少。 反正惠妈会悄悄赞助他的。 又开了两个小时左右,到了城郊,老七看着导航,慢慢把车开到一个破旧小区下面。 小区楼房明显已经走到了寿命尽头,苟延残喘地用自己最后的倔强挺立着,给人们遮风挡雨。 惠明看着那被雨水和炊烟折腾得发黄的墙壁,总觉得这楼岌岌可危,下一秒好像就能倒了,问:“我们来找谁?” 小至刚才在车上一直很兴奋,一会儿扒在窗户上看风景,一会儿拿水果来吃,到了这里浑身气压陡然降低,一言不发,低着头不让别人看她的脸。 她的脸被仇恨拉成了难看的形状,眼睛里的憎恨像一池硫酸,被她看到的,都会被她腐蚀。 老七拍拍惠明的肩,说:“上楼。” 他们俩走到四楼,敲了敲四零二的门,一个男人走过来问:“谁?” 喉咙里好像溺着一把痰,声音沙哑,一呛一呛。老七冷笑着说:“孙力强,是我啊。” 里面的人打开门,一张中年男人的脸,肥胖,秃顶,一个丑陋的酒糟鼻硕大无比,几乎占领脸部面积百分之五十。 然而这个鼻子都没能抢过他脸上伤疤的风头,他像是被人毁容了一样,无数条已经愈合的疤痕蚯蚓一样缠绕在他脸上。 他明显一愣,门前这两个叫出他名字的人他并不认识。 还不等他有所反应,他忽然被一道极强的无形的力扑倒,他感觉到自己被什么猛地撞到地上,但是眼前什么都没有。 惠明皱眉,老七对着他摇摇头,让她打吧。 孙力强被打得鼻青脸肿,血流如注,小至一拳一拳,机械地砸在他头上,一直到她脱力,坐到地上,胸膛起伏,泪流满面。 老七走进孙力强家,俯视他,“孙力强,我现在不收拾你,等到了地狱自然有人收拾你,你就等着下油锅吧。” 孙力强鼻子里的血染红了他整张脸,他抓着喉咙,拼命咳嗽。 惠明跟在老七身后走进来,看到满地的酒瓶烟头,外卖盒里装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饭菜,发出酸馊的臭味。 “你们,是谁?”孙力强拼命往后缩,是什么脏东西把他打成这样,他什么都看不见。 “我们是爱与正义的使者,孙力强,今天就是你的大限了,做过什么坏事现在给你个机会全都忏悔祷告出来,别带到阴曹地府去。”老七点起一根烟,冰冷地说。 惠明顿觉老七今天一米八。 孙力强眼睁睁地望着一张黑白照片朝他飘过来,相框被拆了掉落在地上,照片上一个女孩子笑得眉眼弯弯。 第28节 他探身起来拼命朝照片够去,小至抬起一脚,狠狠踢向他的肩膀,他整个人仰天摔倒,开始哭起来。 “囡囡啊,囡囡啊……”呼唤女儿的声音从他腔子里刮出来,喉咙被刮得残破带血。 小至冷冷看着手里的黑白照片,一点一点把它撕碎,雪花一样的碎片朝孙力强头上洒下来。 孙力强是当年的主犯,他竟然给自己的女儿取名叫囡囡。 老七蹲下来,掏出一只录音笔对着孙力强的嘴,说:“说吧,当年怎么强暴的孙小至,都有哪些人,包庇你们的领导的名字,一个都不要拉。” 离开之后惠明拍拍小至的背,说:“都过去了。” 是啊,十七年过去了,伤害过她的主犯也尝遍了生活的苦。孙力强后来做了会所生意,一家三口被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买.凶杀.人,女儿老婆都死了,就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活得惶惶如丧家之犬,活得生不如死。 但即使他现在无比凄惨,成为了一个才四十就已经过完了一生的可怜人,即使他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死在自己旁边,他也一样要为曾经对孙小至犯下的恶付出代价。 惠明才知道原来老七一直在暗中帮孙小至查当年的案件,他赞同老七的做法。那一帮流氓,造成的是不能够被一笔勾销的伤害,不值得被任何人原谅。 孙力强刚才趴在地上不断地磕头,说对不起啊对不起。 可是他的对不起,小至永远不会接受。对一个刚考上大学,人生才刚刚开始的女孩子,没有人可以要求她接受任何一个罪犯的对不起。 孙力强躺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笑,慢慢收了表情,爬起来,拨电话给孙二志,“老二啊,他们找上来了。” ☆、三十二 回到市里已经是黄昏,惠明推门而入的时候丰玥刚把小蓝的那些裙子烧干净,她手里拿着一串铃铛,铃铛在无风自响。 “快点,”丰玥把邮差包丢给惠明,“到时间了。” 丰玥骑摩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难受过,惠明跟平时一样,两只手臂环着她的腰,两手在她腰前合十抱拢。 非常日常的姿势,但丰玥就是能感觉到惠明的胸腔整个抵在她后背上,手臂故意箍得死紧。 惠明这次正经是无辜的,要不是丰玥是个飙车爱好者,他本来是打算就捏个她衣角的。但丰玥那种赛车式六十度倾倒的拐弯方法太过凶残,使得他如果不牢牢抱着她的话,心理负担太重。 当然他私心里,这种被逼无奈,有点朝着暗自窃喜歪过去了。这种不得不抱着丰玥的无奈之举,简直是天赐良机,他就这样不道德地,享受着。 到了铁围山,他们远远就听到了一阵歌声,女声穿透力极强,在唱一首流行歌曲,惠明隐约听到歌词,“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原来我们和爱情曾经靠得那么近……” 铁围山山寨颇有点万人空巷的意思,寨子里许多鬼家门户敞开,无鬼在家。 “这谁啊,还办上演唱会了。”丰玥跟惠明到了广场,竟然看到了一台歌唱演出。 她差点被闪烁的流灯亮瞎,曼陀罗花灯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被红的绿的丝带缠绕,装扮着那个品味堪忧的乡村大舞台。 她走到鬼头攒动的群体的最后,踮起脚,这才看清,在舞台上唱歌唱得万分投入深情并茂的,正是蓝猫小蓝。 小蓝身上裹着一件自制的流苏白绸裙子,露着肩膀,在红绿乱窜的灯光下,颇把一首正经的情歌唱出了一种不太健康的意味。 丰玥心累,她就这么几天没来,铁围山就离土味城乡结合部又奋进了一步。 舞台左边还竖着一条长长的红色条幅,上书:“喜迎商贸队建队十周年大型文艺汇演”。 合着还是个慰问演出呢,惠明怀疑商贸队那帮男鬼估计眼睛都看直了。在阎王的文化管制之下,能看到这么露肩膀这么大尺度的演出也就是在铁围山了。 丰玥跟惠明走去舞台背后,两个男鬼站在一块帘子前充当保镖,一见是丰玥立刻放行,还问有没有他们的快递。 丰玥说:“没有,你们两个的香火不到时候”,两个男孩嘻嘻哈哈应声说好。 蓝猫唱完歌下场,外面口哨声欢呼声掌声雷动不已,丰玥按住自己耳朵,吵死了。 蓝猫款款走到后台,一见到她们,兴奋地扑过来,勾住丰玥的肩说:“你们怎么这么几天都不来,我都没有演出服!裙子带了吗?” 丰玥把她胳膊扒拉开,不情不愿地从邮差包里把她那十条裙子拎出来,拇指跟食指捏着,力求跟这些裙子相接触的面积最小化。 亮片、鱼尾、露背、丝绒,各种元素排列组合,组合成了十条令蓝猫非常满意的裙子。 蓝猫拿了一条丝绒露背红色短裙跑进用帘子隔出的更衣室换衣服去了,在里面一边析析索索换衣服,一边隔着帘子跟丰玥说话。 惠明觉得围观女孩子换衣服怎么也不大好,就说自己在外面观众席上等着丰玥吧,丰玥点点头,惠明走了出去,他走去人群中最后一排,隔着乌压压的鬼脑袋看舞台上表演夫妻二人转的李麻子和梅姐。 忽然他口鼻被一只冰冷异常的手捂住,紧接着身体就猛地被向后拖了十来米,惠明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拧住这手,就要用力,手却自己松开了。 惠明扭头,一个极好看的男人站在他跟前。 男人在人群中一直恐慌不已,吊着一口气,他一气把惠明拖出十米远,离人群远了一些,终于松口气。 惠明看着这将他绑架的男鬼,脸色苍白,气质沉郁,好看得连惠明这种从幼儿园到大学都在校园帅哥榜上稳居前三甲的人,都有那么一瞬间生了一点自惭形秽的心。 “你谁?把我绑架到这里意欲何为?”惠明摆出一副凌然不可侵犯的样子,义正言辞地问。 男人指着自己,说:“老王。”他面对一个不熟悉的人,简直连说话都很困难,好半天才又挤出一句话,“你能帮我个忙吗?” 惠明这么一个一向好脾气的少年,都不禁不满意了,“叫人帮忙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为什么一定要这么粗暴的方式?” 老王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待在人群里那个难受,浑身汗毛立得像把刷子,就只能说:“这样比较快。” “你不是不能出门吗?怎么出来了?”惠明又觉奇怪,难道为了让蓝猫自由出入,这个极阴寒魂体都愿意敞开大门,迎接新生活了? 老王想了想,说:“出来看小蓝唱歌,看到你跟丰玥小丫头了,你能跟我回趟家吗?” 惠明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又对老王此人充满了一种八卦式的好奇心,于是跟着走到他家。然后惠明惊奇地发现,他家还是他家,并没有因为小蓝的到来而变得比较正常。 门,还是一块砖头。 “你怎么出来的?”惠明看着墙上的那一块砖头做成的门,再看旁边这个虽然看着病秧秧但怎么也比这砖高大无数倍的男人,着实想不通老王是用了什么黑科技从这个空隙中钻出来的。 小蓝就比较好理解了,她已经可以自由化形了,变成只猫就能钻出来了。 老王说:“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话音刚落,惠明就好像亲眼看到了老版《西游记》的特效技术,老王像孙悟空一样,化成了一道笔直的白色闪电,从他眼前划过,钻进了砖口。 惠明站在门口,心想这种本事不知道是不是基因里带来的,他现在开始夙夜匪懈地学,还能学会吗? 一会儿老王从里面把方便小蓝进出的四块砖都拆了,吭哧吭哧往外搬东西。 朴素的路灯都无法遮掩他满手珠光宝气的风华,惠明把他递出来看不出是什么,但绝对能看得出来很贵的奇珍异宝抱在怀里,等老王再化作一道闪电飞出来。 他那时候还曾替老王担忧,觉得他画地为牢非得憋出病来,现在明白这种担忧是多么不必要啊,人家要是想,随时可以出来吟风对月,满世界遛弯儿。 老王没有再出来,隔着砖口对惠明说:“你帮我把这些拿去丰都城卖了,按照现在的市价,可以换半个丰都城,然后我要你帮我个忙。” 惠明把半个丰都城放进自己的邮差包里向广场走去,总感觉这个平时无论放了多少重物都没有丝毫重量的包,今天莫名沉重,有半个丰都城那么重。 老王合上砖门,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拿出一卷宣纸,认认真真磨了墨,提起笔在左侧竖着写了两个大字:“遗书”。 一贴写毕,凝目欣赏,吊着的一口气才慢慢松下来,多年不写了,功力还在。 心里很平静,就像完成了任何一次练字功课一样,只觉得可以了,放下了,不必挂怀了。 惠明还没拐出老王家的巷子,就被截胡在了巷口。 那个怪令人讨厌的灰袍阴差鬼眼站在巷口,好像专为了等他。 惠明想装作没看见他,但是他步步紧逼,挡在惠明身前。这阴差已很久没有现身,陡然出现就狂飙存在感,惠明简直烦他烦的不行。 惠明说:“干什么?” 鬼眼半蹲,看着惠明的脸,笑:“真不认识我了?” 惠明说:“鬼眼阴差,怎么会不认识。” 鬼眼摇头:“看来孟婆的亡魂汤是真的厉害啊,你是一点前世的记忆都没有了吗?啊不对,应该是前前世。” “前前世?”惠明一愣,“我认识过你?” “何止啊,司主大人,你不仅认识我,还认识丰玥。” 惠明心一紧,“我曾认识她?” “你也太厚此薄彼了,”鬼眼捂着胸口装作受伤心痛,“一提起她你就这么激动……” “你刚才说什么司?” “刑捕司啊。”鬼眼收了戏,猛地凑近惠明,脸上血肉塌陷幻化成骨,齿牙交合,黑洞洞的眼眶盯死了惠明。 满拟惠明会大惊失色,谁知道惠明一脸平静,淡然地看着鬼眼,说:“阁下不要老玩这种幼稚的把戏,一点都不好玩。” 鬼眼笑着变回讨厌的人样,惠明悄悄把手心里的汗抹在口袋里布上。 “你那时候就辜负了丰玥,现在还要再来一次吗?”鬼眼吹了声口哨,倚在墙上,带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看着惠明。 惠明很想问,怎么回事,我怎么辜负了丰玥,我什么时候辜负了她。 但是他没有问,这些问题在他脑子里乱窜,可是他竟在慌乱中保住了一条镇定的神经,明知道问了鬼眼也不会说,说了也不一定是真的,所以他不问。 “没什么事我走了,以后你想要跟我见面大可不用这么装神弄鬼。”惠明离开,跟鬼眼擦身而过。 “你离她远一点,不要再伤她一次。”鬼眼忽然用一种严肃的口吻说。 “关你什么事?”丰玥的声音像夜空里一阵寒凉的风,打在鬼眼身上。 ☆、三十三 丰玥从拐角走出来,带着兜帽,半边脸隐在黑暗中。 她低着头盯着地面,叹口气,说:“鬼眼,你要是再这样下去,咱们的旧情可就一点一点被磨得一干二净了啊。” 鬼眼这一次没有嬉皮笑脸拿那些几十年来说惯了的无聊言语来撩丰玥。 他说:“你一次一次栽他手里,有意思吗?” 惠明眼前身影一闪,丰玥像脚踩滑冰一样,向鬼眼猛冲过去,胳膊肘抵住了鬼眼的脖颈,惠明看不见她,但是直觉她的眼神凶狠极了。 “不管你想说什么,咽进肚子里去。我不想跟你废话,以后你离他三米远。” 丰玥这才闻到鬼眼身上的一身酒气,他这是又喝了酒借着兴奋出门丰富自己的业余生活来了。 “小姑娘,要对我这么凶吗?”鬼眼恢复日常的嬉笑,低头靠近丰玥,两张脸几乎碰上了,很故意。 丰玥向后撤一大步,挡在惠明跟前,看鬼眼,“我希望你不要破坏我道德楷模的形象。” 气氛终于从剑拔弩张中缓和了下来,鬼眼一笑,“道德楷模?” 第29节 丰玥说:“对,如果是你让我的修行毁于一旦,那真的是太不值当了。” 丢下了话丰玥跟惠明说走吧,留神看惠明,他懵懵懂懂地看着她,看似并没有太留心刚才鬼眼的话。 丰玥画蛇添足地解释了一下,“他喝多了,脑子被酒精腐蚀了,你别理他。” 惠明看着地上他们两人的影子,长长的身影靠近然后又拉开,他说:“丰部长……” 丰玥蓦地紧张,他这语气,像是又要深情款款地说什么了,可怕。 她觉得自己心里的天平每天左右摇摆一万次,一边是“无所谓,爱就爱了”一边是“你给我理智一点,别害惠明”。爱就爱了这一端的砝码不断增加,丰玥几乎就失去对这平衡的把控。 惠明只要加重哪怕轻如羽毛的一点点,丰玥觉得自己心里那杆秤就要彻底歪斜了。 但惠明说:“丰部长,你的道德楷模,鬼城会给你颁奖吗?” 一个这么深情的开头问了这么缺心眼的一个问题,丰玥松懈下来,又有一点失落,她对自己十分唾弃,明知道不可以不应当,还是被期待和欲望所纠缠。她期待惠明把她的“爱就爱”砝码加重,直坠到最底端去,把理智和理性翘飞到九霄云外去。 她说:“颁啊,过年还评比感动丰都十大鬼物呢,你给我拉票啊。” 惠明眼一亮,“真的假的?要怎么拉票,要表演吗?可以让小蓝来啊。” 丰玥嘴角一弯,说:“那交给你了,我能不能评上就靠你了,小伙子很有前途,加油干,我看好你。” 惠明有意走得慢一点,刚好可以斜眼看她的侧脸而不被发现,他看着丰玥,因为逗了他,她嘴角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线,眼角眉梢都成了被取悦的形状。 惠明说:“那评选了之后会有什么奖励吗?” “大概,奖励这么一台乡村大舞台的演出吧。”丰玥看着铁围山山寨中心的表演,若有所思。 高山参天巍峨,恍若隐身世外。 青藏铁路都能够修起来,铁丰运输线路,也应该见光通路了,到时候天堑变通途,铁围山就正式摆脱蛮荒之地的称号了。她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这么一个就该成天喝喝下午茶享享福的娇小姐,干的分明是“精准扶贫”的大事。 宵禁开始的恰到好处,惠明暗搓搓地高兴,可以不用回九十二号了,说不定又可以跟丰玥丰玥同床共枕了。 不想这次丰玥一句废话都没有,径直把摩托车开到转轮王家。 黄泉宾馆里牛鬼蛇神太多,鬼太杂,丰玥觉得睡不安稳。叨扰转轮王就刚刚好,有他这个神系的鬼坐镇,阴气稀薄,惠明有那只分了她小部分阳火的耳钉,在这里凑合一晚上问题不大。 惠明看着转轮王的豪宅,听到了自己那小心思落空的声音,这老鬼家这么大,他们只能分房睡了。 再一次来,感觉他们都已是转轮王熟悉的老友了,具体体现在转轮王根本懒得搭理他们,一点招待也无,一心一意对着一台老式电脑打游戏。 “嗖”“嗖”“嗖”。 丰玥听这声音就觉得不对劲,走到他身后一看,天啊“俄罗斯方块”,这么一个已经被历史巨浪淘汰了的游戏,他打得全身肌肉紧绷,紧张极了。然而即使他全力出击,结果还是不尽人意。 “啊啊啊啊啊,救命!”一个曾经把无数鬼魂剥皮拆骨扔油锅丢磨盘而岿然不动的公正严明的司法鬼王,现在盯着电脑桌面上已经占满了屏幕的小方块,兵荒马乱地狂点鼠标,试图绝地求生、逆风翻盘。 “你放弃吧转轮叔。”丰玥看了一眼,就知道他活不过两个小方块了。 惠明临危推开转轮王,说:“我来。” 两分钟之后,桌面上只剩了一块小方块在悠悠的飘落。 惠明迎着转轮王钦佩而动容的目光,说:“叔,不是我说,你这水平,打的还没我三岁的时候好呢。” 转轮王并不生气,拉着惠明的手,亲切地说:“同志,教我打游戏吧!”他激动得连他仙风道骨的眉毛跟胡子都在颤抖了。 “可以啊,不过这种游戏没意思了,您要是不急,下次我给您烧一抬新式电脑过来,带您玩更高级的。” 丰玥怎么看怎么觉得惠明这孩子有种“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的感觉,问题在于,他把转轮王哄好,是要求什么呢。 “下次再说下次的,这一次请先教我这个游戏,我就不信了我堂堂转轮王,能败在这么一个小游戏上!” 丰玥叹气,“跟这么个游戏较劲,怎么这么有出息呢?你堂堂转轮王的高贵身份都被辱没了!” 转轮王呵斥她:“瞎说,小姑娘不懂游戏,不懂人生。” 然后他大手一挥,“来,再战!” 丰玥神经一抽,老鬼聊发少鬼狂,惹不起。 于是一老一少一人一鬼打游戏打到大半夜,丰玥中间出来过一次,说转轮王,“你这低级电脑太破了,声音大到我睡不着!你们能不能睡觉了?明天是不用上班吗?” 一人一鬼同时扭头,说:“就睡了就睡了。” 丰玥无语,一会儿听到外面两人的交流声变成了气音,而游戏照打不误。她想拧着惠明的耳朵给他丢隔壁客房去,但是又觉得自己怎么能像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一样,催老公孩子睡觉呢,辱没她丰部长的身份。 这世界上竟有人可以熬夜打俄罗斯方块,她简直闻所未闻。 丰玥躺在床上跟天花板干瞪眼,想惠明打游戏时跟平常很不一样,那修长手指在键盘和鼠标间来回,快得像无影手,看的人眼花缭乱。且日常那种少年的青涩感被一扫而空,完全自信把控全场,就好像他天生下来,就是为了打游戏的。 丰玥是个很跟得上时代的老奶奶,她知道现在很多人把打游戏作为一份工作在全职做,甚至还有专业的职业比赛。有次听老七提了一嘴,貌似惠明大学毕业之后唯一一份工作就是在一家游戏开发公司。 怪不得惠爹雷霆震怒呢,在老一辈人眼睛里,打游戏??呵呵,这能是一份正经的工作吗?可不是中邪了么! 惠明这孩子自我意识崛起得晚,但是汹涌,惠爹用一些他看来极其不光明正大的手段远程把他在蓟城的工作给辞了,他觉得这是对他这个人的一种彻头彻尾的不尊重。 哪怕他们用的是“我是为你好”的理由,哪怕他们真的是为了他好。 丰玥想起好几次晚上听到惠明在房间里跟人说话,还以为是打电话呢,现在想来可能是打游戏的时候呼唤队友配合呢。 外面噼里啪啦的敲键盘声终于戛然而止,丰玥拿出手机看,竟然已经是凌晨四点钟。 早上惠明两眼眼皮都快黏在了一起,才刚洗完脸就被转轮王拖着坐在电脑桌前,开始新一轮的人机大战。 丰玥洗漱完出来,听见转轮王说:“明明,你要的那个雷火下次你下来带着我的新电脑来的时候我给你啊。” 丰玥眉一挑,雷火?惠明这是要上天上成窜天猴啊! 她不动声色地站着没动,看见惠明没长骨头一样趴在电脑桌前,迷迷糊糊地说:“好啊,那那个剧院呢?” “剧院我要跟阎王商量一下,基本没问题。你下次过来的时候应该就能清理出来了。” 惠明算了算,感觉时间还来得及,点点头说:“那麻烦您了。” 转轮王笑得一脸褶子挤一块开会,他说:“客气啥!我还指望着你提高我们丰都城的娱乐活动水平呢,当然主要是提高我的。” “转轮叔,你这样子下一次再管教那些网瘾少年的时候,良心不会痛吗?!”丰玥在后面凉凉地说。 “不痛啊,”转轮王丝毫不觉得自己是个坏榜样,“再说了前段时间丰都城开了个心理咨询诊所,有人家专业人士管教呢,我还插什么手。” “心理咨询诊所,是电击疗法吗?” “瞎说,人家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作家,你别嫉妒人了,人家是天生的。”转轮王看着丰玥,“啧啧,鬼与鬼的差别,怎么那么大呢?” ☆、三十四 丰玥说:“你这么说我不是非得去看看那个小姐姐长什么样子了吗?” 转轮王摇头,“女鬼的嫉妒心,忒也可怕。” 丰玥困得没好气,呵呵转轮王,“女鬼的嫉妒心在你们男鬼幼稚的好胜心面前根本就是战五渣好吗,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太平日子过太久了,智力退化了。” 转轮王摆摆手,“我不跟你计较,来明明,咱们继续。” 丰玥这次真的忍无可忍了,她揪起惠明的耳朵,说:“得寸进尺,给我回家。” 惠明耳朵吃痛,屁股坐上了钉子一样急急站起来,看着转轮王,“叔,下次啊,我先走了。” 丰玥一直到把惠明提溜出门外,都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丰部长丰部长,耳朵要掉了。”惠明叫疼。 丰玥狠狠一甩手,瞪了惠明一眼,“回去我再好好收拾你。” 回到黄泉快递营业部,小至看他们大眼瞪小眼会审一样坐在楼下客厅,本来要叫惠明一起出去,这会儿也不敢提,自己悄悄开了门跟老七一起出去了,今天他们去会孙二志。 惠明眨巴着自己的清纯大眼望着丰玥,不知道她摆出的这个明镜高悬的青天大老爷气场是什么意思。 丰玥终于说话了,“雷火,用来干什么?” 惠明本来就没有瞒着丰玥的想法,他说:“我要做个武器,过几天就能到了,还得要请你帮我一起做。” 丰玥看了他的耳钉一眼,那小半阳火只能防身不能攻击,惠明要自己发明武器,这得是有多么强烈的求生欲啊。 丰玥说:“不是不让你拿雷火,是这个东西玩不好容易引火烧身。” 惠明说:“那你教我,怎么不引火烧身?” “像所有你控制不了的东西一样,用得着我教?” “如果我控制不了,那么我就要驯服到我可以控制。”惠明两腿伸长向后倚,两手插兜,笑着说。 丰玥踢他一脚,“坐没坐相。” “困……”惠明嘟囔。 “现在知道困了,打游戏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呢?活该你。”丰玥为了体现出部长的威严,坐得端正,把一个哈切生生憋回去,眼睛里噙着一点点泪。 眼角粉粉,嘴角微微鼓出欲吻的弧度。 惠明坐端,凑近丰玥说:“那如果是你呢?控制不了,你就离得远远的?” “嗯,”丰玥跟惠明对视,“越远越好。” “所以我是你控制不了的吗?鬼眼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以前是个渣男来的?” “他喝多了,浑身都是戏,瞎扯淡,别理他。你……你很好。”丰玥站起来,“我要回去补觉,你干活,不许出错,懂吗?” 丰部长说他很好!惠明当即膨胀,她说的“你很好”绝对一点都不是发好人卡的意思。 就这么三个字,他觉得自己胸腔里鼓满了甜蜜之风,他立刻保证绝不出错,又说:“快去睡一会儿,午饭好了我叫你。” 丰玥也不知道他高兴个什么劲儿,回房睡去了。 惠明兴致勃勃地工作一会儿,空闲时间帮转轮王用纸片糊电脑,力求精致,一个主板做了两个小时,满头都是汗。 他手机忽然响了,拿起来一看,是铜豌豆。 “小甜甜,你昨天给我打电话了?对不住了您呐,我最近忙得两脚不沾地。你跟丰玥说说,丰都城里那帮老头子听说了我们的电影院,派了卧底过来悄悄审查,被火眼金睛俺老豆给抓住了,问她如何处置!” 惠明说好,又问:“你怎么不直接打给她?” “她没接啊。” “哦,那等会儿我跟她说,她在睡觉。” “哎呦看我这脑袋,”铜豌豆再电话那一头入戏地拍了拍自己的脑壳,惠明听见“砰”的一声。 第30节 铜豌豆急急说:“小甜甜这几天你好好照看她啊,且得熬几天呢。” “怎么了?”惠明心一紧。 “快到她忌日了,每年忌日前一礼拜后一礼拜,她都要掉一层皮……啊好了我不说了,记得帮我问问丰都城的奸细怎么处理啊!” “等下铜豌豆,”惠明忙喊住他,“丰部长是怎么死的?” “我也不清楚,说是之前有个半鬼,犯了什么事儿,在阳间流亡逃窜期间跟丰玥好了。阴差去捉拿他归案的时候不小心伤了丰玥,她差点就死透了,但是阴差不知怎么把她丢恶犬岭,留了一魂三魄,保住了原身,熬成了个半鬼。” 铜豌豆电话挂了之后,惠明还是发愣,忙音“滴,滴”,他茫然若失地举着自己的手机,结合鬼眼阴差还有铜豌豆的话,稍加推理,结论就来了:那个间接害死丰玥的半鬼,可不就是他吗…… 他的前前世,传说中的刑捕司司主。 接下来糊电脑的时候惠明心态很崩,手一抖,一个字母放错了位置,他烦乱,直接把整个键盘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惠明说服不了自己不去把这件事弄清楚,心里把鬼眼的话反复揣摩,信息量太少,反而让他脑补出了一场年代大戏。 最后惠明叹口气,停下手里的工作,决定做个饭修身养性一下。 饭做好了最后他上楼去找丰玥,敲了敲门,没有动静,再敲,还是没有。 惠明想到铜豌豆说的丰玥的忌日的问题,一个担忧,直接拧门把手,门开了,惠明愣在门口,房间里并没有人。 白纱窗帘迎风飘起,惠明不自觉走到窗口,明知道不可能,还是莫名觉得她是从窗前飞出去了。 窗外是挤挤挨挨的小栋独门房,惠明探头望下去,九十二号的外墙墙根与另外一栋房屋相连,忽然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他心头飘过。 这场景这画面,像是曾经发生过一次。 很快这恍惚感消散,惠明想起投胎轮回的说法。也许那种混沌的一晃而过的似曾相识感,是他前生的记忆呢? 惠明摇摇头,既然无论是谁,为人类设下了这样重新洗牌推倒重来的规则,那么前尘旧事,就让它们湮没在过往的时空之中吧。 他走出丰玥房间。整间房一看,就是一个大家闺秀住的,绝不可能属于一个男孩子甚至一个粗糙的女孩子。浅绿色纱帐半搭在柔软大床前,丰玥的粉色丝绒睡衣整齐摆在床头。 惠明忽然瞥见梳妆台上一个倒扣在桌面上的相框,他纠结了三秒钟,做了一个决定。 走过去把相框翻起。 惠明向后猛然退步,脚磕在椅子上,椅子发出刺耳的一声摩擦。 惠明握着相框,手微微颤抖,一瞬间只觉得好像一切都是虚假,没有什么是真实的,包括他自己。 照片已经发黄,有些年头了。 照片里的男人穿黑色大衣,戴皮手套,毛毡礼帽待在头上,面容儒雅庄严,又带着一点说不出的阴鸷。 惠明看得真真切切,这人跟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像是一胎双生,两个孩子自由生长,一个长成了惠明这样的明媚飞扬,另一个长成了照片里男人这样的沉稳自如。 惠明感叹,他爷爷都没跟他这么像! 那么问题来了,要是所有人投胎了之后跟他上一世的模样一样,那不是天下大乱?认识上一世他的人如果不当心与这一世的他相遇,不得要吓出心脏病来? 所以他认为灵魂恒久,不会影响每一世肉体的模样。那么他为什么会与他前前世样子完全一样呢?难道他是什么特别体质?每次投胎自带容貌编程,不会有任何变化。 惠明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且烧脑,拿手机拍了一下桌面相片,又将它扣回桌面。 离开丰玥房间,惠明又开始担忧她。虽然丰部长看起来不像是需要被担心的主,可是她怎么能从房间里出去也不通知他呢。 这样的事从前一次都没发生过,惠明本来就焦躁,这会儿加上忐忑,连饭都不想吃了。 丰玥正在心里把老七狗血淋头地狂骂一通,她要是知道她给惠明的符被惠明转送给了老七,一开始就得打断惠明的腿! 老七一声不吭开着车,一手打方向盘,一手捂着脸上鼓起来的肿包,嘴里溢满了血腥味,感觉来十颗益达都没有用。 他不敢看丰玥,丰玥裹在一只床单里,全身上下只露出个眼,眼角爬满皱纹,眼睛干涸,眼白浑浊。 他怎么办啊,他也很绝望啊。 在走进另一个犯人孙二志家之前,老七莫名觉得紧张,透不过气,他悄悄把惠明转送给他的纸符从自己死贵的包里拿出来,合十在额头前拜了拜。 果不其然,老七的直觉非常之准,他进了孙二志家,就发现里面有高人相候。 这一天老七被孙二志和自己两个彪形大汉儿子压在地上痛揍,而小至被侯在孙二志家的一个捉鬼师一张化魂符贴上,整个魂几乎快要被化掉。 老七看到小至痛苦挣扎的样子,奋起推开压着他的三个男人,一边逃离追赶一边掏出打火机把惠明的纸符烧了。 字符被烧起的一瞬间,老七被孙二志拉住裤腰带扑倒,裤子刺拉破了,老七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像自己凉飕飕的臀部一样,感觉到了人世间无与伦比的绝望。 今天这是要凉啊。 然后天降神兵,丰玥三下两下把一屋子男人撂倒,抱住孙小至。 小至惊叫一声昏过去,老七抖抖索索站起来挡住自己漏风的臀部,见到丰玥差点一个白眼顶出眼眶晕过去。 我靠,这是哪里来的人瑞啊! ☆、三十五 丰玥给惠明的那两张符都是瞬移符,另一端牵着她,在惠明遇到危难燃了符之后,她会立刻出现在燃符人手里,像是阿拉丁神灯,一擦,巨神就会出现,任君差遣。 惠明还没遇到什么十万火急不得不燃符的情况,倒是老七先火烧了屁股,点了符。 丰玥不能离开阴阳交界处一公里,所以她到了孙二志家之后立刻变老,老到老七根本没认出她来。 老七正在心里嘀咕哪里来的老奶奶,忽然认清丰玥身上穿着的墨蓝底子橙黄花朵的旗袍,还有老奶奶手腕上轻轻晃荡的金手链。 他活吞了一颗鸭蛋一样,张大嘴,说不出话来。眼前这个看来已经年满一百的人瑞,竟是丰玥? 丰玥踏过被她打晕在地的孙二志,顺便踢了一脚追鬼师,跑进卧室扯下一条床单,把自己整个裹起来,说:“快回家。” 丰玥坐在汽车后座,小至昏迷在她怀抱里,她把阳火举在小至眉心,在后视镜里跟老七对视。 老七正偷瞄她,跟她撞上了眼,赶忙做贼心虚一样移开,握着方向盘的手都禁不住打滑,丰玥说:“说吧,怎么回事。” 老七努力不去想丰玥的脸,把他查小至当年案件的事一一讲了,又说孙力强孙壮已经招供,还差孙二志,他们今天过来是取他口供。 案子已经过了诉讼时效,成了被埋进坟墓里的陈年旧事。他会想办法在网络上先把这事炒热,掀起舆论风暴,然后告发当年包庇过这些罪犯的所谓领导们。 他们所做的,他们不知道。 这是一场漫长的博弈,但老七打定主意了,他必须擦亮蒙了尘的镜子,叫那些贱人看看清楚,自己到底是怎样一副嘴脸。 但这件事绝对不能太过轻易和草率,老七见识过网络将事情发酵的威力,因此他必须要保证他说出去的每一个字都是准确的,每一个字,都是他可以负起责任的。 所以他找到所有的当事人,听他们的口供,请朋友帮他寻找当年的法医报告和报案卷宗,力求最大程度还愿事件真相。 丰玥想了想,觉得只能是这个办法了。对公道追索的需求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人们心里逐渐淡去,连法律都不再对受害人继续保护。 只有自己劈开荆棘,探出手去抓正义。 老七最近忙得非常头秃,他感慨:“真的,我找了很多个媒体的朋友,都不敢帮我揽这活。我觉得自己简直太伟大了,完全是个良心伸冤者。你说说就我这种大好人,能配不上我这一身的福报吗……” 丰玥听老七在那絮絮叨叨夸赞自己,看着窗外,出神想,很多事都可以“你保持你的观点,我笑而不语,和而不同”。但这件事不能那样,这件事是有正解的。 错误是需要身体力行去修正和承担的,那些犯罪的人可以逃,也许一时也许一生,但这样的人成了鬼之后,身上将带着与生俱来的恶臭,任何鬼民都可以轻易识别他们。 这样的鬼在丰都是处在食物链最低端,被万鬼唾骂的。他们要从头开始被净化,强制做基层工作做慈善,一直到他们身上的臭味消失。 鬼比人高级的一点在于,没有鬼可以巧言令色而后隐藏住内心之恶,人却永远可以戴上面具,仁义道德旗帜高挂,像一块字方义正的烫金招牌。 正义不一定可以被抓个满手,但最起码那些人脸上那温和无害的笑可以被撕开,露出金玉下面丑恶的败絮。 不只是为了小至。 终于到了巷口,老七停车的时候磨磨蹭蹭地拿眼看丰玥,想说话又不敢说,把他给难受的。 丰玥看出他欲言又止,但完全不想帮他顺利把话问出来。他不就想问自己怎么这么一副鬼样子吗?蓦地心里有点苦,她本来就是鬼,不然呢。 老七终于问:“丰部长,你的皮肤,是怎么一回事啊?” 丰玥答:“没怎么一回事啊,就是上了年纪了,一出门就这样。下次再出去带上惠明,勘测工作提前就位了,没什么事别再把我拽过去了,对我这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出一次门可真不简单。” “哦哦,好,下一次我一定当心。”老七不知道烧符是用来召唤丰玥,还把人家搞成这么一副样子召唤过来,要不他怎么也不能这么干啊。好似也不对,当时那种情况,丰玥不来小至不就彻底死了吗,还是得来。 进门之前丰玥把小至递给老七抱着,说:“她一会儿就该醒了,什么该跟惠明说什么不该,你知道吧?” 老七捣蒜一般点头,丰玥会变老的事当然不能告诉惠明。 老七抱着惠明进了门,大呼小叫:“明明,快搭把手,小至不行了!”他力求逼真,嗓子都喊破音了。 惠明一听忙丢下手里的活,跑过来帮老七一起把小至放在沙发上,然后他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起头只看到一个裹着碎花床单的背影,床单拖在地上,快速上楼去了。 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丰玥,惠明连忙叫:“丰部长。” 丰玥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老七慌张地给她打掩护,声嘶力竭叫:“小至!” 惠明忙又低头看小至,小至这时却幽幽转醒,喃喃说:“谢谢奶奶。” 惠明皱眉,看向老七,老七当机立断抱起小至,“来我送你回房休息。”他抱着毫无重量的小至挡在惠明前面,故意走得慢吞吞,好像被他办公室养的那只心爱的乌龟给传染了。 惠明就是再迟钝这会儿也发现不对了。丰玥在老七之后进门,老七对丰玥的出现太过熟视无睹,这完全说明他们是一起回来的。而老七故意把动静弄得这么大是为了转移他的视线,丰玥身上裹着床单,这些都是为了掩盖丰玥身上的什么,她难道受了伤? 老七走到丰玥门口,小至已经彻底清醒从老七怀里跳下来,说:“谢谢七哥,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 “好好,那你自己进去,你们女孩子的房间我们大老爷们不方便进。”老七拉着惠明就要下楼,惠明定住不动,说:“丰玥呢?” 老七眨眨眼,“不是刚回来?” 惠明沉声说:“七哥,放开我。” “明明!”老七把他拉得愈发紧。 惠明看小至:“丰玥呢?她受伤了吗?” 小至空白了很久,跟不上剧情,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啊,丰玥姐姐受伤了吗?” 惠明只觉得担忧、愤怒、无奈混合在一起,像酱油可乐菜油辣椒一样组成了一杯黑暗饮料之最,火辣辣灼着他的心。 她悄悄出了门都不告诉他,让他心被提吊在嗓子眼,她受伤了,还要伙同老七一起瞒着他。 他跟她桌面上相框里的男人长得一模一样,但她从来没有显露出过哪怕一点。 惠明努力维持住自己最“即之也温”的面皮,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在跳,跳得又紧又密。 门“吱呀”一声开了,丰玥提溜着装进垃圾袋里的孙二志家床单准备下楼去扔,迎上三双带着“刷刷刷”音效的目光。 小至看她是带着感激、崇敬和喜欢,老七看她则满眼担忧而后放松,惠明呢?从惠明复杂的眼光中她没能提取出正确的信息来。 他看起来整个人彻底地放松了下来,转瞬又好像完全紧绷。 第31节 他两步绕过小至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小至看着老七,老七摇摇头,拉过她的手,“大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咱们下楼吃好吃的。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晕吗,头疼吗……” 惠明在关门之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觉得一切烦乱到了顶,尤记得小时候看武侠小说,令狐冲身体里遭受了桃谷六仙全方位各角度的摧残,不同的内力在他体内游走乱窜,给他折磨个半死。 那时候看个热闹好玩,这会儿感觉自己对令狐冲充满了感同身受,这种情绪的乱窜,太令人同情了。 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直接伸手把丰玥揽进怀里,用力箍紧,隔着衣衫感觉到她身上的温热。丰玥手里的垃圾袋掉在脚上,埋头听见惠明急促有力的心跳。 她被老七拽走之前坐在梳妆台看惠明的照片,人一走照片掉在桌面上。刚才回来把照片收起来时,她疑心惠明是看见了,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了。 丰玥身上的温热一点点传到惠明身上,惠明觉得所有被人类勉强命名的那些躁动情绪忽然平息,被收纳好了,乖乖服帖地藏进内心深处去了。 他一瞬清明,松开丰玥,低头看她。他比丰玥高半个头,最近健身有效,竟隐隐让丰玥感觉到了一丝压迫的意味。 丰玥微仰着脖颈,这姿势像是索吻。 惠明喉结一滚,覆身向下。丰玥连忙伸手抵住他的肩膀,轻声叫:“惠明。” 惠明没有那个意思,一脸思无邪,凑近她脖子,说:“你受伤了?” 丰玥抬手一摸,隐隐一点血迹,她奇怪,就孙二志家里那四个人,哪个有这本事在她脖子上划下这么一道血痕? 这不是搞笑么。 下一秒就不搞笑了,她软软地倒在惠明怀里,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他们所做的,他们不知道——《圣经》 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论语,子夏。 ☆、三十六 领导突如其来的休克引发了九十二号一阵混乱。试了掐人中、泼冷水、心肺复苏等各种科学和不科学的方法,惠明终于认了,这不是一般的休克。 傍晚的时候一直躺在床上面色如纸的丰玥身上有血不断涌出,小至发现的时候被子已经被洇湿。她悚然掀开被子,发现丰玥胸前已完全湿透。 小至被吓得很彻底,那么多暗红色的血,竟像是被整个泼到丰玥身上的。 她跑出门大叫:“惠明哥!” 惠明正在楼下给铜豌豆打电话问对策,那一头芝小姐好容易把蓝猫从睡梦中叫醒,她还迷糊着,说:“明明?干什么?” 惠明听到小至这声惨叫,三步并作两步踏上楼去,一面走一面说:“铜豌豆说丰玥祭日快到了,她今天昏倒在房间。” “哦,我知道,祭日那天我会回来的,”小蓝捂着嘴打了个哈切,说,“昏倒正常着呢,她能睡好几天,不用理。” 跟惠明一齐上来的老七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血,本来他不晕血的,但是这么大量的血引发了严重的心理不适,他骂了一声靠,顺着门缓缓地滑倒在了地上,小至忙跑过去扶起他。 “她留了很多血。”惠明走到丰玥床前,探手到她锁骨旁,血立刻沾了满手。他脑子里发出嗡嗡的鸣叫,声音却十分平静,平静到好像冬天大河上那一块琉璃样平滑的冰,只尾音的一丝轻颤暴露了如冰底流水受阻一样的那种极端艰涩。 惠明觉得一刹那之间,他仿佛连呼吸都做不好了。 “什么?”小蓝那一头歇斯底里地叫了出来,她一时情急,恢复了做猫时候的习性,不知所措地团团转。 “还在流,很多血。”惠明望着不断渗出来的血液,心里很惘然,人怎么会有这么多血呢? 小蓝叫:“她今天伤了阳气是不是?正常的话是要等到祭日那天的!” 惠明好像被当头棒喝,清明过来,他说:“对,今天她忽然离开了九十二号,回来的时候我没看到,应该是受伤了,现在怎么办?” 小蓝忽现急智,想起来了,她嘱咐惠明,“你在她衣服兜里搜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一张鬼眼的瞬移符,鬼眼知道怎么做,快去。” 惠明挂了电话立刻打开丰玥的衣柜,很多条旗袍整齐排列,他找到丰玥日常套在旗袍外面的黑呢大衣,在口袋里翻出一张纸符,直接烧了。 鬼眼凭空出现在丰玥房间,一眼看见躺在床上血流不止的丰玥。他面色一变,压低嗓子问:“她今天跟人动手了?” 惠明说:“嗯。” “打一盆水来,”鬼眼探手到丰玥锁骨下,说,“血已经止了。” 小至立刻出去端了一盆水进来,鬼眼手指微动,丰玥手腕上的琉璃珠到了他手心,他瞳孔一缩,低喝:“闭眼。” 小至扶着老七坐在沙发上,闻言当即闭眼。惠明却不想,眼光离开丰玥哪怕一秒,他就会立刻开始不安。 鬼眼把琉璃珠丢进盆里,珠子落水的一瞬就开始到处乱窜,像跳跳糖一样发出嘶嘶的声响,一盆水立刻被搅出许多泡沫。 然后珠子从水里弹起,中心爆破一样,发出非常强盛的光。 光芒流转,转瞬溢满了整间房屋。 这光拥有极强烈的能量,像针一样刺穿了惠明的瞳孔,惠明立刻觉得眼前惨白一片,冷汗当即爬满全身。 惠明几乎以为自己瞎了,眼睛里就只有白光茫茫。但痛感疏忽停止,他也立马可以视物。 其实刺痛感才只一瞬,但是惠明感觉这疼痛停止在他眼球上已经千秋万载。 恢复视觉之后惠明看见一团粉色的流光在丰玥床头翻滚,鬼眼两眼紧闭,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睁着。原来他还有一只眼,怪不得叫鬼眼。 鬼眼只能靠第三只眼勉强视物,眼前模糊一团,他朝粉红色的阳火靠过去,轻轻在外围一碰,手指尖立刻一串燎泡。 “妈的。”惠明听见他骂,他看起来对这团粉光颇为忌惮,有些束手无策。 “要做什么,我来吧。”惠明走到鬼眼旁边,鬼眼冷笑,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阴狠,说:“你看得见?” 惠明点头望向粉色火光,说:“看得见。” “看得清吗?”鬼眼颇为嫉妒,这阳火的真容就连他也只能模糊窥见,怎么可能惠明能看得一清二楚呢? “看得清啊。”惠明说,“要从里面取出什么东西吗?” 鬼眼一见惠明这么上道,更不爽了,他闭上自己的第三只眼休息一下,不情愿地说:“嗯,阳火每年生一只火龙果,喂给丰玥吃了就行。但是今年时间不到,火龙果周围烈火未去,等闲人摘不下来。” “火……火龙果?”惠明没一刻耽误就把手探进了阳火里,但还是对这个名字发出了深深的疑问,这么神秘的一个超自然力量,竟然孕育出了叫这种名字的水果,怎么听都觉得有那么点不符合人设。 鬼眼努力睁眼看,内心:我……我操…… 他的第三只眼前跟架了一大块毛玻璃一样,看什么东西都刺刺的带着毛边,就在这种视力状况下,他还是看见惠明如囊中取物一样轻松地把手伸进了粉色光团,取出了那颗名字分外卖萌的火龙果。 惠明手一缩出来,鬼眼就把琉璃珠弹出,阳火纷纷被吸入珠子里,房间的一切恢复了正常。 鬼眼把琉璃珠安回丰玥手链上,打量惠明。 千真万确,这男人手里连一颗燎泡都没有,他一只手完好无缺,就根本没有受到阳火的侵犯。鬼眼一直知道阳火看人下菜碟的尿性,可是几十年来也就只看到过丰玥能自如把控它。连蓝猫都是要等到丰玥祭日那天火龙果成熟落蒂,无阳火守卫,才能摘下果子。 惠明是第二个不怕阳火的人,问题他还是个人啊,活生生的如假包换的血肉之躯。 鬼眼郁闷之极,难道就因为惠明跟丰玥那些乱七八糟剪不断理还乱的渊源,他就可以如此特殊了吗? 虽然他十分不忿,可是表情一直没有变化,他要给惠明传递一种信号,那就是能探手进阳火是一件很普通的事。 惠明看自己手心里所谓火龙果,通红的一颗圆球,苹果那么大,里面像有只迫不及待破壳的小鸡,前后左右摇摆滚动。 “这个,是直接喂给她吗?”惠明看着手心里仿佛有生命一样的火龙果,问鬼眼,鬼眼抬眼一看,又是一惊。 最开始丰玥成了半鬼的时候他就帮她喂过火龙果,那就是一颗小小的红色药丸,既没有这么大,也没有这么跳脱。 今年一切都如此反常。 “直接喂吧,”鬼眼灰袍出手,一阵气流扶起丰玥,惠明坐到床前搂着丰玥的肩膀,扶着红色小球向丰玥嘴巴边凑过去。 忽然,小球像颗皮球一样弹起,弹到天花板上又落到地。 顷刻间,一场人与球的生死追逐在丰玥房间内上演,小至、老七、鬼眼、惠明,两人两鬼竟完全治不了这颗骚动的蛋。 火龙果似有无穷的精力,无论他们如何围追堵截,它都能在眼看就要被抓住的一瞬间跳开。 鬼眼也没有办法像日常那样打架的时候还耍帅了,他一个身怀绝技的鬼,竟然被一颗球弄得钻床底钻沙发,毫无风度。 惠明这个虽然勤奋好学,但毕竟才刚入门的功夫学习者就更不用说了,根本连小球的边都挨不到。 一阵混乱过后,惠明发现这颗球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立刻告诉他们,叫他们继续追,追到小球精疲力尽。 不等小球力竭,老七先行阵亡。他仰面躺在沙发上,觉得就这一会儿,自己一年的运动量都已经超额完成了,反正他是一点都动不了了,天王老子来他也不准备挪屁股。 果然小球渐渐缓慢下来,鬼眼不耐烦起来,灰袍衣袖暴涨,左右夹击,把缓慢飞行的小球挤在中间,眼看就要压碎。惠明这时听到一声清脆的小孩啼哭,他当即从两道锋利如刀的衣袖中钻过去,抱起小球就地一滚。 他胳膊上的衣衫被鬼眼的灰袍划出长长的一道口子。 惠明两手拢着小球,感觉手心里什么在涌动,哭声从他指缝间露出来。惠明心一软,这颗小球竟哭了,啜泣得不能自已,脊背起伏。 屋子里的人和鬼都惊了,原来这颗球竟然真的是有生命的,他们听着婴孩一样的哭声,面面相觑。 老七抬了抬因为漏风而裹在床单里的贵臀,从沙发上下地来,一瘸一拐地走向惠明。 四颗脑袋齐齐出现在惠明两手上方。 “别哭了,”惠明温柔地说,“我松开手你不许再跑了,同意的话敲三下我手心。” 小至不知道惠明手里是什么神奇的小动物,兴奋得眼睛发亮。 惠明感觉到一只细细小小的触,在他手心里委委屈屈地敲了三下,他一笑,翻书一样翻开两手。 红色的小球舒展开,像刺猬一样露出了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  吉祥物出场辣。 ☆、三十七 火龙果长得这么可爱! 惠明第一反应是:怎么可以吃火龙果!第二反应:不吃火龙果丰玥怎么办呢? 他在看见火龙果的第一时间就陷入了道德两难之中。 鬼眼可没有他这种纠结,抓着火龙果的后颈,把这透明如同果冻一样的胶体小红人拎起来,火龙果嘴一瘪,立刻又哭了起来。 粉色透明的眼球剔透如玉,眼泪从大而圆的眼眶里像豆子一样洒落。 火龙果疯狂地扭动着身体,委屈极了。 这小家伙的皮肤像蜗牛里面那个胶状物,又透又软,它的双手是触,双脚肉乎乎的一小点点。惠明觉得这个小可爱被雕琢得可真精细啊,要被吃了,那真有点暴殄天物。 书里不是写了吗,这种成了精的小可爱都有办法用身上的零部件来治病救人,比如放个血什么的。 他拦了一下鬼眼,抬手把火龙果救下来,火龙果一落进惠明手心,立刻哭了个肝肠寸断,身体一窝又成了个球,滚来滚去。 惠明端着它到丰玥床前,试图感化它,柔声说:“现在有个阿姨生了病,要吃火龙果才能好,你可不可以救救她?” 第32节 火龙果哭累了,软软的红舌头扯到嘴巴一侧,小狗散热一样大口喘着气。闻言它费力地把两条细软的触手搭在自己大眼上,就不看。 鬼眼不耐烦,说:“你别废话了行吗,麻利把它剁碎了,滚水一浇,直接喂她吃了就得了。” 火龙果一听,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不满意地爬起来,无限委屈地望了惠明一眼,然后背对着惠明,给他一个落寞的蛋影,小触手一把一把抹着辛酸泪。 惠明抬手轻轻在它的圆脑袋上摸一摸,说:“别怕,我们再想想办法。” 火龙果扭过头,嘴角下拉,一副要哭的样子看着惠明。它腮帮子不知怎么鼓鼓的,左右倒腾了两下,吐口水一样朝惠明手心一啐,一颗殷红的药丸出现。 鬼眼惊喜,“就是这个!” 大家立刻精神了,倒水的倒水,拿毛巾的拿毛巾,惠明把药丸捏起来,向丰玥嘴巴里喂去。 火龙果两手抱着惠明的食指,从他指缝里向外看热闹,看到丰玥牙关紧紧合拢,鬼眼都生生在她的下巴上按出一个青紫的印子,还是没掰开。 它立刻咿咿呀呀叫起来,柔软触手不停拍打惠明。惠明低头看它,它伸出小嘴在惠明食指上面猛亲。 惠明觉得又痒又好笑,问:“你干什么?” 火龙果不会言语难以沟通,皱着眉,嘴巴噘得老高,它指一指丰玥,又指一指惠明,又做了个亲亲的动作,然后抬起水晶大眼看惠明,饱含期冀。 惠明半天没有理解,它气得仰身躺倒,两脚乱蹬。惠明憬然了悟,说:“你是说,让我嘴巴对着喂她吃药?” 火龙果听懂了,咯咯一笑,开心地翻身坐起,顺着惠明的胳膊爬到他头上,抱着他的一丛头发端端正正坐好。 惠明来不及犹豫,把红色药丸含嘴里,低头朝丰玥的唇贴过去。火龙果在他头上嗷呜一声,拿一只触手挡住了自己的眼,人家还小呢! 其他三人跟火龙果一样,不约而同地移开了原本钉在丰玥身上的眼,眼观鼻鼻观心,非礼勿视。 老七在想,便宜惠明这小子了,还没把人追到手,先亲上了。小至在想,他们这样,会和好了吧。鬼眼躁狂得想把惠明脑袋上那只提出这个建议的混账小东西从二楼丢下去。而且,凭什么是惠明喂,不是他! 惠明用舌头轻轻撬开丰玥的齿。奇怪的是他们用尽全力都没能掰开的下齿,在惠明微微的扣弄之下,竟张开了。 惠明压制住自己直往冒的心猿意马,把含在嘴里的药丸递过去,然而触到丰玥舌尖的一瞬,还是忍不住浑身一颤。 火龙果一惊抱牢他的头发,还以为地震了呢。 喂了药惠明又喂了水,起身对鬼眼说:“谢谢你。” 鬼眼脸颊禁不住一抽,他灰袍一卷身影消失,根本不想跟惠明有多余的对话。惠明送走老七回来,小至已经把床单被褥全都换了,又替丰玥换了套睡衣。 见丰玥脸上逐渐出现血色,胸前和脖子上的伤口都愈合了,惠明才放心回他房间睡下。 半夜小至醒来时,看到丰玥抱着被子坐在她旁边,月光从窗格中洒进来照在她脸上,她看起来近乎圣洁。 “丰玥姐姐,你醒了!”小至惊喜。 丰玥点点头,摸了摸小至的头,说:“害怕了?” 小至摇摇头,说:“你醒来就好,惠明哥哥可吓坏了。”丰玥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她从晕倒在惠明身边开始就陷入了一种类似于鬼压床的状态,她清楚地知道周围发生的一切,可就是没有办法动弹。 每一年都会有这么一天,死去那一天的情节在她身上上演。胸口被窗帘杆子洞穿,血汩汩流了满地。 所有这一切,每一次,她都是清醒面对的。 至于为什么今年这一天来得格外早,她想也许是她被老七拉出九十二号,被过剩的阳气伤了身体,也许是因为跟孙二志家的捉鬼师动了手,虽然那人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但毕竟还是让她催用了九阴剑。 阳火是她的护身符,之前每年蓝猫都会抓了火龙果给她吃,今年非常诡异,竟然被惠明从重重灼热的阳火之中揪出了只小动物。 阳火突现生命力,她不知是凶是吉。 她躺回床上,抬手轻轻滑过自己的唇,惠明的唇齿之间,有一种近似松香的气味,她只觉得清冽干净,少年人独有的干净。 丰玥闭上眼,天平的平衡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惠明一大早就起来了,跑到丰玥房门口好几次,不敢直接推门进去,又不敢敲门怕打扰她们休息,只能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 火龙果有样学样,坐在惠明脑袋上把自己耳朵贴在门上。 一大一小姿势完全相同,非常有喜感。 这会儿惠明正在厨房捣鼓,肩膀上卧着呼呼睡回笼觉的火龙果。这小东西从昨晚开始就黏上他了,连他洗澡都要在浴室等着。 他只能抱着这颗火龙果一样大小的火龙果到处走。正煮着牛奶,他突然耳朵竖起,忙把火关了跑出厨房,丰玥刚下楼来。 丰玥旗袍外套了件外套,脸色看起来还是非常苍白。 惠明由于太过心急,忘了肩膀上的火龙果,它在惠明大幅动作之下滑进了惠明的运动外套里,好巧不巧,卡在了胸肌处。 丰玥看着惠明,忍着笑指着惠明胸前说:“一天不见,这么大了啊。” 惠明斜眼看她,一把拉开拉链把火龙果的屁股拖住,说:“不是变大了,是多了个儿子。” 丰玥凑近,看它睡得胸膛起伏看得心都化了,摸了摸它柔软的身体,说:“嗯,你生了个好儿子。” 接下来几天惠明坚持认为她一天把一年的大姨妈量都流完了,要给她补血。 接连几天丰玥的食谱都是由桂圆、枸杞、红枣、黑糖排列组合而成的。 她虽然爱吃甜食,可是依旧招架不住这么大批量的糖分攻击。 连吃了三天之后,丰玥望着眼前的这一碗黑糖生姜炖鸡蛋,神色复杂。 她幽幽地说:“惠明,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坐月子呢。我不服,火龙果明明是你生的不是我生的。” 惠明对着她很讨好地一笑,“再吃几顿,你的脸色还是很差。” “我这几天都这样,跟流血不流血的没关系。严格来说我身上的血流了多少,自己就立刻再生多少。”丰玥很认真地试图讲道理,“这样吃下去,你不觉得我会血糖过高得糖尿病啥的吗?” 惠明露牙一笑:“就这么几天,不会的。” 又一天,面对着一锅红糖花生水,丰玥终于揭竿而起、在沉默中爆发了,她跟惠明快打快过了几招,把火龙果抢了过来。 丰玥眉一挑,“进步不小嘛。”又得意非凡,“但还是没有我厉害。” 惠明好笑地看着她,“你干什么?” 丰玥抓着乱扭一气的火龙果,把它举到滚烫还在冒热气的汤盆前,说:“我要吃油条!” “还有馄炖!”丰玥补充。 又补充:“巷口那家粢饭团,也要!” “这么凶?不给你吃你要怎么样?”惠明看着她,觉得这姑娘张牙舞爪起来怎么那么要人命呢?萌到犯规。 “不给我吃那今天就是火龙果的祭日!”丰玥狞笑着把火龙果往汤盆前送。 不待她行动,火龙果自己猛一扭身,吧唧,落尽了汤盆里,开始快乐地仰泳。 火龙果愉快地进行着它的清晨运动,丝毫没注意到丰玥脸都绿了。丰玥懊恼,忘了,阳火生出来的怪胎,怎么会怕烫呢。 惠明看着丰玥懊恼的表情,哈哈大笑,他站起来说:“把你这小碗喝了,我给你买粢饭团。” 丰玥忽然无比怀念蓝猫,两个吃货生活在一起是那么的幸福美满。 她心念一动,下一秒就接到了蓝猫的电话,“丰玥!老王不行了!” “哪个不行啊?”丰玥好笑。 蓝猫带着哭腔说:“他快死了。” ☆、三十八 丰玥闻言一愣,老王时日不多了她是知道的,但大限来得这么快,她没有料想到,也没有准备。 她失色的一瞬落入惠明眼中,惠明停下脚步,坐回椅子上。 “他又发病了吗?”丰玥问小蓝。 小蓝说:“没有发病,是我偷看到了他写的遗书,质问了他,他说他感觉到就是这几天了。” 小蓝索性坐在地板上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骂,“老混蛋,一把快死的老骨头,非要招惹我,我怎么办啊……” 丰玥扶额听着,女人不讲道理起来真的可怕,“你醒醒啊小蓝老师,到底谁招惹谁啊?” 她摇着头给惠明摆摆手,示意暂时没事,他可以去买油条了。 惠明买了油条馄饨饭团回来,丰玥托着腮,还在讲电话,她说:“所以我说你可以停下来了,那时候劝过你的话,现在一个字不改再送给你。” 小蓝已经不哭了,只定定地说:“这些天铜豌豆芝小姐都轮番劝我多少回了,叫我去他们家里住。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是不想我眼看着老王没了,也不想我越陷越深。这事就是典型的旁观者清,你们能分得清,我理智和情感上都分不清。你们知道长痛不如短痛,我不知道,学不会。小蓝老师能怎么办?小蓝老师也很绝望啊……” ——“我不管,我要陪他到最后一秒。” 小蓝挂了电话在广场坐了很久,然后她化形成猫,跃入老王家里。 老王奇怪问:“今天不用去训练吗?”小蓝说:“这几天都不去了。” 她每天在广场中心的电影院里练习唱跳,还顺便培训了一帮少女鬼给她做伴舞,节目排练得如火如荼,就等除夕夜演出呢。 现在她觉得这些所有事的优先级都在陪伴老王之后。 她进之后化形成人,老王扭头看她,她一声不吭伸手把墙上的四块转都糊上了,老王问:“你把门封上做什么?” 小蓝转身,走到老王背后抱住他,眼泪落进老王的脖子里,她鼻子嗡嗡地说:“我陪着你啊,你不高兴吗?” 老王沉默,他搁下笔,握住小蓝的胳膊,苍白英俊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绝望的表情。为什么来得这样晚? 他有那么漫长的时间内古井不波地走着,终于走到结尾,可是生命的尽头处,却蓦然开出了这样一丛璀璨如星的粉红色珠芽蓼。 丰玥挂了电话之后味同嚼蜡地吃着小馄饨,夹起一段被惠明切成小段的油条,手一抖,掉进了火龙果的游泳池里。 火龙果立刻不高兴了,两只触手乱拍,像失足落水之人拼死挣扎一样,一盆红糖花生被搅得天翻地覆,丰玥和惠明脸上、衣服上溅了一大堆红色点子。 丰玥额角一抽,把火龙果捞起来。冰箱打开直接丢进去,让它面壁思过去了。 火龙果最怕冷了,冰箱又是小黑屋,它于是祭出杀手锏,哇一声就哭了出来。惠明隔着个冰箱都能看到它小嘴大张,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 他站起来,试图跟丰玥讲人道主义精神,“丰部长,你这么教育孩子不行啊。人家都说了,家长不能冷暴力孩子的,尤其不能关小黑屋,对一个内心还没有成熟的幼小孩子来说,这种教育方式会留下一辈子的阴影的。你知道童年阴影对一个人来说……” “它是你儿子,你生出来的,又不是我生的。那不然你把它拖出来,我热暴力一下它?”丰玥瞥了眼惠明,打断他的心理学课程。惠明被火龙果连坐,也被丰玥打进了看不顺眼的队伍里。 她烦躁,小蓝的事,她自己跟惠明理不清的事,齐齐在她心头演奏重摇滚。 “暴力更不行啊,要好好沟通。”惠明说着打开冰箱门,把火龙果抱出来,小家伙委委屈屈地趴在他胳膊上,一双水晶眼愤怒地盯着丰玥。 “你还敢看我?再看我把你吃了。” 火龙果嘤咛一声,扭过头不敢看丰玥了。丰玥站起来对惠明说:“看见没,这种沟通方式,简单直接有效,这小东西要是留下了阴影你来找我。” 第33节 她上楼换衣服,惠明一边给火龙果唱曲儿一边收拾满桌狼藉,他安慰火龙果说:“丰部长平时人很好的,她就是这几天心情不好,女人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的。咱们大老爷们,要让着她,懂不懂?” “哼!”火龙果发出孩童一样细软的声音。 丰玥在楼梯口听见了,面孔忍不住带上了笑意。 上楼之后碰到刚洗漱完毕的小至,她看起来精神很不好,憔悴萎靡,说:“对不起啊丰玥姐姐,我睡过头了。”她最近好像被丰玥传染了,非常嗜睡。 丰玥说没事,要是还觉得累就再休息休息。那天小至被孙二志请来的捉鬼师贴了化魂符,要不是丰玥到的及时,这会儿她就已经被装进魂瓶里,被阴兵们用某些非法途径带到地府了。 那个捉鬼师,有点意思。 丰玥打电话给老七,对老七说:“前几天你跟小至去孙二志家,碰到的那个捉鬼师,你还记得什么样子不,找个人画张素描,发给孟天看下,看她认不认识。” 两个小时过后,老七拨电话过来,激动不已,“丰部长,您真的是神了!嘿,您猜怎么着?” “你直接说,别跟我用这种相声体。”丰玥不留情面地打断他。 “哦,丰玥小姐姐,孟天帮我查出来,说那个人十有八九是她们捉鬼俱乐部一个三段小捉鬼师吴材,本领一般般,就是爱财,什么单都接,听说特别为同行所不齿。” 丰玥一愣,他家长是怎么想的,给他起了“吴材”这么个名字,这不是既“无财”又“无才”吗?这孩子是亲生的吗? 怪不得什么单子都接呢,这得穷成什么样儿啊。 “你把孟天电话给我,我有话跟她说。然后你去找一趟她,公关一下,打点一下关系,让她们把小至列到无害白名单里去,最好整个俱乐部都不要允许捉鬼师抓她。” 老七得令挂了电话,丰玥拨给孟天,孟天那头非常嘈杂,信号也很差,她说话都得用吼的,“有什么事赶快说,我在藏区,马上就没信号了!” “魂瓶听说过吗?”丰玥说。 “啊?听不见!”孟天吼。 丰玥只好大声说:“魂瓶!你们俱乐部有人非法买卖魂瓶。还有那个吴材,非法使用化魂符!你回来来找一趟我!” 孟天才隐约听清魂瓶两个字,袁昊开着越野车已经彻底进入了无信号区域。他们这一趟去藏北一错再错出任务,得个三五天才能回城。 她已经把白名单小至的名字发给领导审批了,估计等她回来之后审批流程就能闭合,没人会接小至这个单子了。捉鬼俱乐部都把小至列在白名单了,相信等闲野生江湖术士也多数不敢违逆行业大佬的意愿。 可是偏生有那么一些少数人,不按常理出牌,也丝毫不理会所谓的规矩。 这是后话。 孟天那头信号断了之后,丰玥下楼工作,她今天把西区的快递烧给南区,又把北区的快递烧给东区。 丰都城的快递骑手修正她的错误修正得欲.仙欲.死,丰玥到最后审批签字都签得没脾气了,瘫倒在太妃椅上,生无可恋。 惠明给她到了杯牛奶,说:“状态不好就休息会儿,今天我来弄,小至帮我整理文档,没问题的。” 丰玥猛地坐起,揪住惠明的衣领,说:“你这是怀疑我?” 正在惠明帽兜里自己玩自己的火龙果听到动静,麻溜爬上惠明肩膀,“啊唔”一口朝丰玥手指咬去。 它像小怪兽一样生了四颗牙,上下各两颗,小小的牙齿尖尖,自己觉得好生威武。 丰玥手指一躲,火龙果咬了个空,四颗牙互相碰撞,疼得它直叫唤。丰玥哈哈大笑,感受到了极大欢乐。欺负惠明和他儿子,能带给她无穷的快乐。 火龙果感受到了奇耻大辱,知道敌军是个光靠卖萌无法制服的冷血女人,只能狠狠盯着她,打算伺机揪她一把头发,给她点颜色瞧瞧。 它那头伺机而动,刚飞起来,就被惠明一把捞住了,惠明说:“您二位,能不能消停消停?” 丰玥说:“那行吧,我勉强原谅你们了。”她拍拍惠明的领子说:“以后不能随意质疑领导的业务能力,知道不?” 惠明简直了,丰玥这几天怎么幼稚得跟火龙果似的,他看他们两个就该双双携手进幼稚园深造一下。 他看着丰玥说:“好了,没跟你开玩笑,快睡一下,晚上我们还要去送快递呢,最近铁围山的快递都快堆成山了。” 丰玥没再挣扎,给火龙果了一个得意的眼神,上楼睡觉去了。 火龙果愤怒不已,它真的是讨厌死这个女人了!不揪一次她的头发,誓不为果! 然而下午到了黄泉路上,丰玥怕它被周围鬼哭狼嚎的幽魂吓到,把它抱在自己怀里之后,它立刻就忘记了自己的誓言,觉得这个小姐姐好亲切,还那么保护它。 ☆、三十九 记吃不记打的小火龙果一到铁围山就受到了大家的严重喜爱,芝小姐几乎是以一种含到嘴里怕化了的老母亲手法捧着它。 它歪着脑袋看外头这些奇奇怪怪的鬼,好生新奇,这些鬼个个长得都那么有特色,跟惠明和丰玥很不一样呢。它兴奋不已,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两条触手开心地四下乱晃。 鬼民们聚集在广场围拢到丰玥旁边,一一从她手里领取了快递,又跟火龙果游戏一会儿,慢慢结束了聚会。到点了,他们该去看电影了。 鬼群散了之后,铜豌豆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祖宗啊,你可算来了。蓝奶奶说你渡过劫了,现在怎么样?” 丰玥把风衣向后一撩,冷酷地说:“你看我怎么样?” 铜豌豆很给面子,捧着胸口说:“我的天啊,姑奶奶,你可别耍帅了,我的心都要被你击中了!那个《黑客帝国》里的萃妮缇,给你提鞋都不配!” 丰玥深沉地说:“我也这么觉得。” 惠明忍不住笑,丰玥每次来阴间,都能极其快速无障碍地转换成一位酷炫的机车少女,这小丫头片子,怎么还两幅面孔呢。 火龙果忽然发现铜豌豆好像是截至目前为止,它碰见的跟自己身量差距最小的物种,立刻旋着身体飞到铜豌豆头上,把它脑袋当跳跳床。 铜豌豆一边躲一边跟跟丰玥说:“你看,因为你生病,我都没敢打扰你,够不够意思!革命友谊坚固不坚固?” “怎么了?” “我跟小甜甜说了,他心疼你,怕你操心没跟你说吧。有个黄泉电影传播审核部的间谍混进来了,我们如何处置,是否,斩立决?”最后三个字拉长了说出来,好像带着三只飞箭,饱含杀意。 丰玥笑,“别啊,豆爷你现在真的是威风了啊,阎王爷的鬼你都敢斩?” 铜豌豆的头发很快被火龙果弄得一团糟,他咧嘴一笑,整个人像只矮胖版的傻狍子,他说:“我不是请示你的意见吗?” “别,你现在是电影院的最大股东和创始人,决策权都在你手里,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过这件事,我建议你直接把那小鬼放了,让它回丰都城参你一本,最好能把那些老朽都薅过来下乡整顿一番。不过话说回来了,它怎么到的铁围山啊?” “混进商贸队跟过来的。丰使,你确定吗?”铜豌豆迟疑,正色起来,“铁围山通往丰都城的路,可是个大秘密。要是放虎归山,非但路保不住了,商贸队怕也得大伤元气。铁围山好容易繁荣起来的经济,又要一夜回到你来之前了。” “咱们这点小动作,要不是上头的大人物们默许了,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只不过不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维持着表面和平罢了。我现在想,那不然就正大光明见光得了。到时候还得麻烦豆爷您,好好建设铁围山。咱们这里的鬼此生都不可能再离开这了,日子能过好点,就过好一点吧。” 铜豌豆沉默一会儿,说:“谢谢丰使。” 丰玥忙摆摆手说:“岂敢岂敢,只要豆爷阔起来不把我忘了就行。” 惠明听丰玥老气横秋的一番话,心里忽然很受震动。这愿望多么朴实,一点都不图王霸业,就只是想让他们日子好过一些,这小丫头怎么长了这么一颗拳拳为民之心呢? 那天丰玥祭日之伤再现,吃了火龙果吐出的药丸之后,惠明又打电话给铜豌豆,转接给蓝猫,问了她很多问题。 小蓝知道的是丰:玥当年被鬼眼误伤,半死不活,鬼眼想办法帮她保住了一魂三魄,成了半鬼。那时候丰都城正值战乱,很多鬼觊觎她的魂魄,一时丰玥这姑娘比唐僧肉还受欢迎。 她从恶犬岭出来成了半鬼之后就变得很厉害,恶狠狠地收拾了好几个幽魂,阎罗王无奈把她流放蛮荒之地铁围山,其实是变着法子保护她。 她在恶犬岭跟铜豌豆见过一面,还救了他,到了铁围山铜豌豆十分照顾她,几乎是拿命在护着她,逐渐就没有鬼打她的注意了。 后来阎王用人,丰玥离开铁围山,战乱平定之后再回来,她已是名满阴间的丰使。 她从来都没有记恨过阴间的一切吗?她本可以在人间继续她丰家大小姐的一生。 原本不知天地兴亡不知民生疾苦的富家千金,就这么置之死地而后生,像凤凰浴火。 惠明心里的喜欢微酸发胀,经历了这么多,偏偏还是那个爱流眼泪的小姑娘。 离开铁围山之后,丰玥骑摩托车到丰都城,把她捎回来的电影审核部卧底小鬼丢在街上,径直开到黄泉大剧院,剧院正歌舞升平,里面一堆堆跳迪斯科的男男女女。 丰玥看着这排场,立刻不想进去了,对惠明说:“你确定转轮叔帮你问好了?” “他说我下次来就清理出来,但没想到竟然都营业了。” 丰玥听着里面鼓点分明的音乐,想这个剧院荒废多年,忽然复出营业,主营业务还是跳迪斯科,真令人唏嘘。 “走,去找转轮王。” 转轮王咬着下唇,眼睛紧紧盯着电脑屏幕,他的游戏已从俄罗斯方块进化成了超级玛丽,小矮人每越过一个剪刀状的草丛,他都要大叫一声“耶”。火龙果大感兴趣,跳到转轮王肩膀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发出“诶”的惊叹声。 “天王老子来了都得等我打完这一局!”不等丰玥开口,他先堵上他们的话。 惠明“啪”一声,打开簇新闪着金属光泽的笔记本电脑,用诱惑的口吻说:“转轮叔,我带你开黑啊。” 转轮王一个分神,超级玛丽从砖缝中落了下去。火龙果“啊”一声,指着屏幕回头看惠明,眼睛里渗出了眼泪。 惠明忙抱过它,哄它说:“没事的,那个不是真的。”转轮王反应迅速,赶快配合,又开一局,火龙果瞪着眼回头看,看到红衣小人又复出现,高兴地咿呀乱叫。 它学超级玛丽在键盘上乱蹦,转轮王趁机抽身,扑向惠明的电脑,说:“你哪儿来的这么个小玩意儿?” “阳火生的,”丰玥答,“剧院怎么成了迪厅,我觉得你有必要解释一下。” “哦,反正暂时也不用,能创收就创收,别浪费资源嘛。” 丰玥气,“这个格调立刻就被你拉低了你懂吗,人家是要办艺术气质的演唱会的,你这倒好,给人弄成了个三俗的舞厅。你说你怎么那么没有艺术鉴赏力呢?” 转轮王不在意,“要布置成剧院还不是分分钟的事,你现在就要啊?” 丰玥说:“老王说了,三天之后就要演出,这几天你把你的迪厅先给关了,场地布置好,海报贴出去,再找电视台还有电台的姐姐们帮打一下这场演出,万鬼空巷就算了,起码剧院要坐满吧。” “就知道麻烦我!”转轮王吹胡子瞪眼。 惠明打开游戏界面,说:“叔,辛苦了,我教你玩游戏。” 两局游戏就把转轮王哄好了,第二天丰玥和惠明离开阴间的时候路过剧院,整层楼高的巨幅海报已经贴上去了。 小蓝穿着一件红极了的礼服裙,白皙肩膀手臂从裙子里流出来,松松摆在身后,回眸而笑,百媚横生。 往来的鬼都立足观看,仰望画报,每个人都被小蓝那艳丽流光的眼眸吸引,觉得几乎要被旋进她的眼光里去。 艳烂无双,风华绝代。 小蓝小姐的出道演唱会暨老王先生的告别大会,三天后将在这里举行。 丰玥驻足半晌,低低说:“走吧。” 三天后,她和惠明抵达铁围山。 把自己彻底关起来的小蓝老王两口子站在铁围山寨口迎接他们。 老王穿了一身极飘逸的黑色长衫,站得挺拔如松。 “老王叔,初次见面,幸会。”丰玥伸出手去,没羞没臊地想,这老王长得真是绝了,小蓝这妮子眼光果然是没错的。不过老王这么个尤物,眼瞎成八百度近视都能看出“郎独绝艳”来。 老王轻轻碰了下丰玥的手,说:“这么多年,感谢照顾。” 丰玥心蓦地一酸,扯唇一笑,“这么多年,感谢你把铁围山鬼民们的所有珍宝都搜刮一空,还成天凶我。” 小蓝立刻说:“他那哪儿是凶你啊,是不敢跟你说话,人家自闭,见了外人话都说不出来的。” 第34节 丰玥瞥小蓝,黑色裙子流线型贴在她身上,衬得她皮肤白得发光。 丰玥冷哼,“行行行,鬼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小蓝噗嗤一笑,“我俩这衣服怎么样?参加葬礼够不够庄重?” 丰玥点头,“隆重是隆重的,就是你看看自己后面那大露背,你家老王都要死了,你也不说庄重点。” 小蓝轻哼一声说:“是我家老王死,又不是你死,要死的鬼喜欢就行,是吧,老王?” 老王微微一笑,揽住小蓝的腰,“我们先行一步。”他化作一道白光幽幽飘开。丰玥和惠明身后站着铁围山所有的鬼民,乌压压一整片,目送老王离开。 铜豌豆咬着牙说:“老东西,还欠着老子一只应运元宝的铜钱呢。” 说完抹掉眼角的泪,喃喃说:“这老东西。” 芝小姐转身离开,所有鬼里,她是陪伴老王时间最久的。老王今日走到了尽头,这么多鬼送他离开。他年她的那一日到来的时候,身侧又有些什么呢? 鬼生长恨水长东,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四十 丰玥站在剧场门口,踟蹰不已,举步维艰。 转轮王办事很靠谱,大量的鬼民涌向剧场内,纷纷攘攘,都在讨论这个丰都城很多年来唯一一场演唱会。 ——“也不知道这女的唱的怎么样,这么大阵仗。” ——“终于有美人看了,憋死老子了……” ——“哎穆家的小子怎么没来凑热闹……” 惠明走向前,轻轻揽住丰玥的肩,说:“进去吧。” 丰玥猛地转身看向他,是否她又错了?是否她真的应当向小蓝老师说的一样:火烧眉毛,且看眼前。 惠明知道丰玥心疼小蓝,不舍老王,也知道今天的场面,对她来说是极其艰难面对的。很多画面闪过,第一次跟丰玥在鬼城招待所睡一起的那一晚,他被骷颅兵吵醒时,丰玥就是这样望着他,——以一种极其深邃的、饱含着他看不懂情绪的目光。 他那时候不懂,现在隐隐约约知道,这样的目光,是来自他与丰玥之间多年的胶着和纠缠。 他抚一抚丰玥的肩,说:“要不然我们不去了。” 丰玥扭头望着前方,说:“去啊,为什么不去?老王寿终正寝,要按照阳间的说法,这是喜丧。老王这哥们真的幸福,给自己这么盛大的仪式,多少人能用这种别开生面的方式离场呢?我必须得去长长见识。” 剧院观众席有两层,丰玥惠明和老王的位置在二层最中央,他们上去的时候老王已经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了,目视前方,像被冻结了一样,一动不动。 丰玥和惠明到他旁边坐下,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当——当——当”,三声钟响,喧闹的剧场逐渐安静下来。一束光像一只喇叭,倒下来圈在舞台上,帷幕微微颤动。 安静了一会儿没有动静,鬼民们又开始骚动。这时一束舞台光径直打到二层坐席的最后,众鬼扭头去看。 小蓝穿着一条白色纱裙立在光圈里,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身上,头上松松戴着一顶珠翠堆叠的王冠,九条金色凤凰在顶端衔着长长的宝石穗子,坠在她脸颊上。 识货的鬼大叫:“万历年间的凤冠!” 这声音很快被鬼民的起哄声压了下去,大家喊:“蓝公主!蓝公主!蓝公主!” 整个剧场座无虚席,声音几不掀了房顶。 小蓝纵身飞起,九天仙女一样,长长的裙摆划过众人的视线。灯光追着她,火龙果飞在她头顶,卖力地在她头上洒下细碎的亮片,蜿蜒飞舞,像一把把梦幻的星光。 惠明莫名想到,在阴间演出真的方便,他们身魂轻盈,都不需要威亚的。 小蓝落在舞台中央,猛然转身,帷幕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拉开,穿着吊带芭蕾裙的伴舞女鬼摆着各异的舞蹈造型。 小蓝拿起话筒,“啊——啊——” 清越声音直穿进灵魂深处,众鬼轰然叫好。 背景音乐骤然停止,小蓝双手捧着话筒,轻声唱,“教有情人再不能够,说再会。” 就这么一句,丰玥听到后面的女鬼发出了啜泣。她微微一笑,这是个有故事的女鬼啊。 音乐再度响起,小蓝开始唱,“爱怎么做怎么错怎么看怎么难怎么教人死生相随”“等到红尘残碎,它才让人双宿双飞”“爱是一生一世一次一次的轮回,不管在东南和西北”。 这是丰都城鬼民耳熟能详的香港tvb金曲,唱到高潮处大家跟着一起唱出来,剧院发给大家的荧光棒汇聚成海。 一曲唱毕,小蓝背转身体,然后猛然回身,身上的白色纱裙在她的大幅动作下落到地上,露出里面一条修身的红色丝绸短裙,下摆挂着细细的流苏,修长的腿激起阵阵声浪。 “我就是那冬天里的——” 她把话筒朝向舞台,底下的鬼民沸腾着喊——“一把火!” 四周被彻底点燃,所有鬼都站了起来,举着荧光棒一边唱一边跳。声嘶力竭的尖叫声、音乐声、鬼哭狼嚎的唱歌声像前浪推后浪,一浪一浪拍向丰玥他们。 火龙果在老王头顶跟着众人一起瞎激动,一边扭一边咿咿呀呀地唱。 他们三人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坐着。 老王望着在舞台上绽放的小蓝,万年冰冷的脸上浮现着笑容。众声喧哗,他只望着小蓝。 为了这场演出他准备了很久。 他给了惠明价值半个丰都城的古董,叫惠明去打点一切。惠明把半个丰都城交给转轮王,费尽周折终于获得了这场演唱会的许可。 之后老王就一直在家里给小蓝缝制裙子。她喜欢所有艳丽的颜色,她不喜欢蓝色系,她喜欢所有别出心裁的款式。 老王家里那些经年累月的丝绸,锦缎,绫罗,纱绡全部都从尘封中出来,见了光。 小蓝每次去铁围山乡村大舞台上表演,老王就背着她给她做裙子。他像一个造梦的匠人,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细细密密地缝,一针一线,一直做了十二条,足够帮她圆一场梦。圆在最大的舞台上开一场个人演唱会的梦。 小蓝看到了他的遗书,抓着他踢打他挠他不让他走。两人那一晚要了很多次,小蓝死死地抓着他的胳膊,梦中呓语一样,“你不要走,不要走。我不要开演唱会,你不许走。” 她再舍不得,时候也到了。 他对自己彻底消亡有敏锐精准的感知,就是今天了。 今天出门之前他把那一卷遗书整整齐齐摆在书桌之上,落笔添上落款,“王长风,戊戌年九月十五”。 长风万里,今日归去。 ——“敬爱的丰使、铁围山诸位,亲爱的小蓝。多年来承蒙各位照顾,恭喜你们,我要走了,你们无需继续忍受铁围山老王的尖刻吝啬,真是你们鬼生一大快事。我无论做人还是做鬼,都了无遗憾,如今放心不下的事唯有两件……” 小蓝换了一件旗袍,回来继续唱,“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她浮着一个娇媚的笑指着老王的方向,唱:“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在老王这个方向的男鬼们都兴奋得大声吼,“是我,就是我!” 丰玥看着小蓝的旗袍,把长袍兜帽戴上,悄悄拭泪。 她抬起腿踩上座椅,抱住膝盖,埋着脸,不忍再看。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小蓝是如此的勇敢。 最后一首歌之前,小蓝下到舞台后换衣服。伴舞和舞台工作人员围着她,叽叽喳喳地用兴奋地语调夸赞她。 她被围在中央,忽然仰头哭起来。尖利哭声就是要给天听,哭到她眩晕,摔倒在地。 她坐到地板上,两腿乱蹬,把头上的凤冠掼在地上,大声哭,“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你今天要走,为什么不是我不想要你走你就可以不走。为什么你不听我的。为什么你们都不听我的。 工作人员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她。 哭到脱力,小蓝安静下来,一个伴舞小女鬼怯怯地说:“蓝姐姐,时间到了。” 小蓝用尽全身力气,扶着一个工作人员的手站起来,哑声说:“换衣服。” 他要看着她韶华最盛的模样,她就给他看。 她换上最后一套衣服,一条粉红色的礼裙,下摆层层叠叠,像一朵皎洁的山茶花。 单肩的吊带领上盛开着一朵真实的山茶,碗口大,白玉一样的花瓣中飘着丝丝粉红。 她走向舞台,亭亭站立。 老王感觉到自己身体已经逐渐没有知觉,从脚开始向上蔓延。他看着他的小蓝,锦瑟年华,韶华极盛。 ——“放心不下的事唯有两件。第一是我的奇珍异宝,尽数交给丰玥处理。第二,我将小蓝郑重托付给诸位。小蓝……” 小蓝举着话筒,咬着唇,说不出话。剧院沉默良久,没有人催她。半晌,她说:“最后一首歌,送给我的挚爱,长风。” 底下的群众正要起哄,小蓝握着话筒,泣不成声,“今天的演唱会,是我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演出。今天的演唱会,是长风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送别会。” 整个剧院全然安静,只有小蓝的哭音回荡着。小蓝说:“长风,我与你相识不过一月,但已像千秋万载。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应当推开你,可是我无法做到,原谅我长风。你是一生中遇见的,最美的意外。再见,我的爱。” ——“小蓝,我与你相识不过一月,但已像千秋万载。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应当推开你,可是我无法做到,原谅我小蓝。你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再见,吾爱。王长风,戊戌年九月十五。” “最后一首,滚滚红尘,送给我的爱。送给我们,所有人的爱。”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于是不愿走的你,要告别已不见的我,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 “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 爱与恨的千古愁,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曲终之时,小蓝翩然飞身到二楼舞台,静静地与老王对视。老王用最后一丝力气起身,抱住她。 他的身影逐渐消失。 火龙果急得大哭,吐出一颗红色药丸在丰玥手里,急急地指着老王。丰玥泪流满面,把药丸攥紧手心,说:“没有用的……” “滚滚红尘里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再见,我的爱。” 再见,长风。 ☆、四十一 第二天一早回到九十二号丰玥立刻开始工作,一整天,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也不吃饭。 火龙果哭累了,又因为心急老王的消失吐了药丸伤了元气,趴在惠明枕头上睡了一天。惠明劝说丰玥吃饭失败,悻悻上楼,对着沉沉入睡着的小家伙说:“丰部长伤心了,你说我怎么办啊?” 火龙果咂咂嘴,睡得黑甜。 惠明一笑,“你什么烦恼都没有。”哪像他?都快成没头脑与不高兴里面那个不高兴了,他本来分明应该是二逼青年欢乐多的角色啊。 第35节 下楼去看丰玥,她从接收供奉的火炉里分出铁围山的快递,一一放进惠明的邮差包里。 突然停手,望着手里的两本书。 老王的后人烧了快递过来,《射雕英雄传》前两册。 丰玥苦笑,老王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还有后人给他上坟,因为知道先人曾是个独行侠,所以把所有的武侠小说都烧了过来。但实在很难理解老王后的脑回路,每一次都故意一样不把全本烧来,还吊自己祖宗胃口是咋地?还故意卡文是咋地? 她在文件单上写:无鬼认领。 然后起身,起猛了一阵眩晕,惠明扶住她,轻声问:“还好吗?” 丰玥摇摇头,说没事,“走吧。”小蓝的指路铃已在轻轻摇动,黄昏已到,丰玥将脚下火盆倒扣,他们转瞬到了黄泉路。 惠明看她气色极差,提议说:“我来开吧。” 丰玥把手从摩托车把手上缩回来,看惠明,“你会开?” 惠明点头,“学了一段时间了,驾照都拿到了。” 丰玥让出位置,她的确疲惫不堪,坐在后座,抱着惠明的腰,脸贴在惠明后背,什么都不想。 惠明开摩托比她稳当很多,她隐隐笑了,这个人怎么跟个老干部似的。惠明着实冤枉,要不是丰玥在身后,他也是可以稍稍飙一下车的,他这么一个年轻气盛的少年。 晃晃悠悠到了铁围山,走到老王家敲敲墙。“吱呀”一声,一道木门开了,丰玥跟惠明对视一眼,向前几步,看着门,还有门前的小蓝。 小蓝还穿着昨晚的裙子,头发散乱,脸上妆容隔了夜,抹得到处都是。 “你装了个门啊?”丰玥问。 小蓝睡眼惺忪,“啊,他自闭我又不自闭,都过了一天了?” “嗯,你睡了一天?” 小蓝哀叹,“哎,男人没了,除了独守空房寂寞地睡觉,还能干点什么?” “要不要我们进去陪陪您老人家啊?” “不要,”小蓝断然拒绝,笑容发苦,解释,“这里面还有他的气味,别被你们身上这种谈恋爱的臭味给搅散了。” “只是女人,容易等到夜深,无悔付出青春。”丰玥轻哼。小蓝瞪她,如果没有记错,这首歌是她奉送给丰玥的来的,现在被她亲情赠还。歌词恰到好处地描写了她们两位闺怨少女的惨状,端的是一针见血。 “咱俩半斤八两,谁也别嘲笑谁了,哼。你们赶紧从我眼前消失,在我这么一个新丧的妇女跟前秀恩爱,良心不痛吗?”小蓝挥手,跟赶苍蝇一样。 丰玥向后退一步,躲开她的手,说:“你……行吧,你就自己窝房间里孤独到老吧,那个,你火了你知道吗?” 小蓝哼一声,“这不是废话,我这么优秀。” “之后我要拿你当筹码,跟阎王爷谈生意,你能不能配合我一下?” “你又要折腾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改善铁围山居民居住环境而已。反正你一时半会儿也不打算离开铁围山,就留在这,当驻铁围山歌手,如何?” “随便你,”小蓝向后一退,手拉过门,“等我心情好了再说吧。” 她关了门,倚在门板上,看着房间。 老王在的时候她还嫌挤得慌,这会儿怎么觉得这么空呢?老王用的东西散落在家里,毛笔、茶杯、一大堆奇奇怪怪的石头。 这鬼这么如花似玉,非把自己活成个老古董。 丰玥敲了敲门板,在门外说:“我一直都在,你知道的吧?” 小蓝点点头,她知道。 走回床前,床上堆着昨晚演出的十二条裙子,她刨出个窝,躺了上去。 抱着裙子,眼泪自己跳出来,从鼻梁划过,带着一种孤独到骨子里的冰冷。 她把眼泪抹在裙子上,吸口气,说:“我不哭,我是超级无敌顶天立地蓝公主,我从此以后都不会哭的。” 离开铁围山的时候,惠明担心地问丰玥,“真的不管小蓝吗?她一个人会不会有事啊?” “这种时候她想一个人静静,我们应该给予充分的理解,知道不?她的性子我知道,她是绝对不会寻死觅活的,等她几天,过几天再来闹她。” 回到九十二号,小至已经睡下了,她拧开梳妆台前的小灯,开了底柜的锁。 掏出那盒惠明送的巧克力,打开一看,实在忍不住,爆发出笑声。 小至翻了个身,丰玥赶忙捂住嘴,笑得肩膀一耸一耸,忍得非常艰难。好容易平息了,她打开衣柜,把惠明买给她那些衣服鞋子的包装袋一个一个打开。 抱着包装袋去洗手间换了,看镜子。 粉色大领毛衣,牛仔裤,白球鞋,一件长风衣。丰玥觉得自己看起来像个女大学生,还得是比惠明还小几岁的那种,还得是校花级别的。没办法,她就是这么天生丽质。 她抱着巧克力盒子敲开惠明的门,惠明换了家居服,不解地看着丰玥,和她手里的盒子。 丰玥走进来,掩上门。 “惠明。” “嗯?” “你是咋想的?” “嗯?” 丰玥喷笑,“你送我这么颗巧克力,是咋想的?” 惠明看着盒子里那一颗巨大无比的红心,说:“我……我定制的,我的意思,是……” “是什么?”丰玥抬眼看他,眼波温柔。 惠明看着丰玥身上的粉色毛衣和牛仔裤,心一动,说,“丰部长,你穿这样,很好看。” 丰玥忽略他的赞扬,“惠明,你真的是所谓直男啊,哪有送喜欢的女孩儿这么丑的礼物的?” 惠明张张嘴,讶然看着丰玥,彻底呆了。 他沉默了半天,摸着后脑勺说,郁闷地说,“你自己不是老是说,要我的心吗?” “所以这个你特意定制的心形巧克力,是代表你的心?” 惠明点点头,非常忧伤,这个巧克力,很丑吗?他觉得蛮好看的啊,又大,又红。他们的审美怎么如此天差地别。 丰玥咯咯一笑,踮起脚凑到惠明耳侧,轻轻说,“那你的心,我收下了。” 惠明只觉得耳朵痒痒的,像被一根羽毛轻轻挠过,一愣,丰玥凝视他,在他唇上轻轻一啄,转身就走。 惠明头皮里有烟花绽放,他下意识拉住丰玥的腕子,阳火琉璃球硌着手心,只觉得暖意传满全身。 丰玥一手抱着巧克力,缓缓转身,惠明用力一带,把她揽进怀里。 他紧紧抱着丰玥,觉得自己好像做梦,“丰玥。” 丰玥伏在他怀里,轻声答:“嗯。” 惠明又叫,丰玥。 丰玥仰起头,“傻了?” 惠明眉头紧锁,“我怕是假的。” 丰玥探手松开他的眉,说:“怎么办呢,我还是要栽到你手里啊。我不想看你难过,也不想我自己难过。老王的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人生苦短,只争朝夕。这种道理一般人丰部长都不给教,你学会没啊?” 惠明紧紧抱牢丰玥,说:“学会了。” “咦?”火龙果睡醒了,呆呆地看着丰玥跟惠明,这两个人抱得那么紧,好像很好玩的样子。 它欢乐地朝他们扑过来,打算跟他们相亲相爱地抱在一起。 然而出师未捷身先死,丰玥一扬手,一张符贴到火龙果额头,把它定在半空,纸符还把它的视线全部挡住了。火龙果那叫一个委屈,嘤嘤要哭。 “那是什么?”惠明问,丰玥说:“一个坑蒙拐骗的小道士送的‘定’字符,你看给它八卦的,狗仔都没这么积极。” 她仰起脸看着惠明,惠明禁不住笑,“我们这样的,狗仔卖不到价格的。” 丰玥说:“那你就干点少儿不宜的呗,火龙果的眼睛挡都挡了……” 惠明低头吻下去。 过了两分钟,惠明忽然转身,抱起火龙果冲到楼下去,然后又匆匆跑回楼上。 丰玥抿唇看着他,脸颊泛红,眼睛里像有星光,她笑,“你干什么?” “干点狗仔能卖出价格的,少儿不宜,非礼勿听。” 丰玥警惕地向后一步,“你别,我是不可能叫的。” 惠明环住她的腰,哭笑不得,“你想什么呢?” 从她的耳朵一路吻到锁骨,丰玥只觉得一串串战栗爬过皮肤。 惠明不老实,丰玥喘得不行,推惠明,手腕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她愤恨地说,“你都哪儿学来的?你故意送我这么一件衣服是不是?惠明我真的是看走眼了啊,没想到你这么流氓,还这么处心积虑。” “无师自通,”惠明吻住她,不让她说话,“你别叫。” 作者有话要说:  拉灯。 ☆、四十二 小至睡梦中迷糊感觉到身边有人析析索索爬上床,好似已经很晚了,她模糊地想丰玥工作到这么晚,真辛苦,决定明天要早点起来给丰玥做好吃的,慰劳她。 接吻接得很辛苦的丰玥不能睡,睁着眼看天花板,惠明这是忍了多长时间啊,她被亲得最后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惠明还一脸的意犹未尽,流氓这个词送给他感觉都不太够级别。 她翻个身抱着膝盖,把头埋在枕头里傻笑,早知道就不作那么久了。 第二天小至煮了很丰盛的早餐慰劳丰玥,但餐桌上丰玥托着腮魂不守舍,拿筷子一点一点拨盘子里的麻团,把一颗小球划拉得滚过来滚过去,就是不捡。 惠明面带微笑看着她,吃自己的健身餐,也吃不出什么味儿来。 整个餐桌上最在状态的是火龙果,它昨晚上被禁足那么久,一个人在楼下,孤苦伶仃茕茕孑立,他们两个人在上面又抱又亲的不带它!它为了表示自己很生气,扑通一声跳进一碗咸豆浆里,溅起无数豆浆浪花。 丰玥抬头看了它一眼,给了它一个慈祥的微笑,并没有任何要收拾它的意思。 火龙果求关注失败,愤而给小至告状,它指指惠明,又指指丰玥,两只触手抱在一起。 然后瞪着眼看小至,内心:看懂了吗?他们两个!抱在一起! 小至脸一红,想起昨晚丰玥回卧室那么晚,一下了悟。她尴尬地看着火龙果,表示没看懂,我还小,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这时有人敲门,小至忙起来走出厨房去开门。 第36节 一个纤瘦男人站在门口,身穿道袍,头上挽个道髻,插着一根木簪。着实清秀,像个好人。 小道士问:“请问丰玥小姐在吗?” “您是?”小至问。 小道士说:“就说故人小道士来访。” 小至请他进来,坐到客厅,然后敲一敲厨房的门,“丰部长,有个小道士来找您。” 丰玥回神,欣喜,“小道士?我还以为是老七。” 她几步走到客厅,小道士一见她,那叫一个激动,“小玥玥!好久不见了!你还好不?我终于到你们的世界来了,第一时间就来看你,我想你想得头发都快掉光了!” 惠明跟在丰玥身后,心里立刻就不高兴了,呵呵,小玥玥这么俗的名字,亏他想得出来。 而且,小玥玥是他叫的吗? 再看他一头浓密的黑发,这是多么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啊,比老七还擅长演绎。 丰玥跟小道士大大叙了一场别来之旧,还安排惠明,“快去倒茶来,洗点水果。” 惠明坐到他们对面,如如不动。 小至麻溜钻进厨房,端了一盘糕点瓜果出来放在木几上。惠明拿过茶壶,摆出一副主人的姿势,给小道士上茶。 小道士这才发现惠明,问丰玥,“这个俊俏小哥是谁啊?” 惠明脸都黑了,他现在走硬汉路线好吗?俊俏这个词简直触他逆鳞,是对他从外形到气质的实力侮辱。 丰玥说:“我小部员。” 惠明说:“她男朋友。” 小道士:“……” 一下子不得了了,他痛心疾首,看丰玥,“什么!玥玥,你竟然都有男朋友了!说好了等我呢?你为什么不等我。”看惠明,“小哥,我跟你不共戴天!” 惠明看丰玥,带着笑,还说好了等这位道士先生呢? 丰玥才不理他,踢了一脚小道士,说:“这么多年了你自说自话的毛病怎么还不改?是你硬说我会等你的,我可没说。你现在家缠万贯了吗?” 小道士一下哑了,他算是个阴间的异类,也不知道天生古怪还是怎么样,他可以看见一些处在三维空间里的人看不见的东西。在阴间宣扬他的“阴间处于阳间的第四维理论”时,被阴间当局以传播邪教思想为名通缉,丰玥救了他。所以小道士后来立下誓言,要等自己家缠万贯的时候,回来养丰玥。 现在,他嘿嘿笑,“我口袋里就三千块钱,还是我朋友,就我刚给你说的那个木垚借我的。” “行了,”他忽然豪气地站起来,“你们厮守吧,我我浪迹天涯、萍踪侠影,过我的独行侠人生去了。” 丰玥说:“你今天找过来,是辞行来了?” 小道士点点头,“你们这简直是个花花世界,我要离开生活的苟且,去环游世界,去拥抱远方。” “用三千块?”丰玥颇为怀疑。 小道士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总会赚够旅费的。”他作为一个胸怀宇宙的高人,钱财这种小事,何必放在心上。 “你等着。”丰玥上楼拿了一块金条下来,发现小道士已经跟火龙果打得火热,主要是火龙果单方面打他。 火龙果这个小精灵贼机灵,它很快就从他们的对话和肢体语言中发现惠明对这个小道士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喜欢,于是用自己满是豆浆的身体在小道士脑袋上超级玛丽式跳跃。还拔了小道士的木簪飞到远处得意地笑,四颗小牙整个暴露在外面,看着就欠揍,惠明根本拦不住它。 小道士披头散发,生无可恋地看着丰玥,说:“阳火怎么生出了这么个败家玩意儿。” “你认出来了?”丰玥把金条递给他,“拿去换路费吧。” 小道士很有气节地拒收了,他虽然是个爱财的君子,但是取之有道,坚决不能收丰玥的钱。 “等你富可敌国了再还回来就行。”丰玥说。 小道士立刻就同意了,一点都没有再坚持一下的意思。惠明终于抓住火龙果,把簪子夺下来,递给小道士。 小道士一边把自己仙风道骨的发髻挽起来,一边说:“那个小阳火离不了主,要是离开主人时间长了,会渐渐萎缩的。” “你说什么主?”丰玥立刻问。小道士说:“就是阳火的主人啊,你手腕上戴的那团阳火,不是你自己的,你最好赶快找到阳火的主人,不然这个小家伙性命堪忧。” “哦,”丰玥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那你没听过,阳火认主吗?” 小道士立刻抬眼看惠明,可惜他一双充满铜臭味的俗眼,没认出个好歹来,不过惠明这个人看起来的确有点人中龙凤的意思。 小道士移开眼,又说:“你那个小丫鬟……” 丰玥纠正他,“小至。” “小至同学,她长期呆在你这也不是个办法,想个招把她带到阴间去吧,那才是她该在的地方。”小道士说完就走,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惠明是一点都没看出来这人对丰玥有什么留恋。在他看来,小道士看金条的眼光都比看丰玥充满爱意多了。 他走了之后惠明把丰玥带到厨房,手插着兜,居高临下审问她,“说好了等他?” “怎样,这么多年了我还不能心里有个人啊?”丰玥横他一眼。他疏忽弯腰,凑近丰玥,“你小部员?” 丰玥眼一翻,“对啊有毛病吗?不要以为你从此就摆脱自己的阶级了,一日为小部员,终生为小部员。” 惠明跟她商量,“那以后叫小男朋友部员好不?” 丰玥摇头,直到惠明把她亲到点头答应,她愤愤说:“你老这样,总有一天我会免疫的。” “什么老这样?”惠明简直冤枉,昨天他这个表白被拒者才转了正,怎么就老那样了,他觉得自己分明已经很收敛了。 他决定给她演示一下什么叫老这样,又抱着她腻歪五分钟,直到丰玥额头有汗渗出,娇喘微微。 他问:“免疫了吗?” 丰玥:“……”这个流氓犊子! 惠明哈哈一笑,一手撑着丰玥的腰一手揽着她的肩,让她站得舒服一点,吻一吻她的头顶,放低声音问:“这么多年你心里的那个人,是我吗?” 丰玥半晌没言语,过了一会儿惠明正想说话,她张口,毫无预兆地,咬了惠明一口。惠明胸口吃痛,轻唤一声,丰玥埋头笑了,说:“看来练胸肌还挺有成效啊小部员。” 惠明说:“那你随便咬,只要你不哭就行。” 丰玥仰头,果然眼眶已经呈现出了将哭未哭的粉红色了,她说:“我没有那么爱哭的,在别人跟就前一次都没哭过,除了昨天晚上。” 惠明摸摸她的头,她的头发不是很黑,跟现在顶流行的摩卡色有点接近,更显得皮肤白。 “其实你的前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时候你在机关里上班,我从大学毕业之后被老师带着去机关参观认识了你,之后我们就在一起了,都在谈论怎么嫁过去了。那天你到我家来,被鬼眼杀了。那是民国三十年,也就是一九四一年十月十日,我记得你那天比平时更沉默,那天天气也比平时更冷,留声机里放的是周旋的《天涯歌女》,我晚餐吃了清蒸鱼,你给我买了司康和巧克力奶。” 所有这些细节,好像印刻在脑海之中,说起来自然而然流出来,历历在目。 丰玥嘴巴微微向下扯,忙低了头不想让惠明看见。她说:“那天鬼眼不当心伤了我,可是我到了阴间,他们说你已经投胎了。” “你没等我。” ☆、四十三 惠明活了二十二年,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感觉。 想要暴力解决问题,恨不得把那个没有在阴间等着丰玥的自己揪过来跪地上,狠狠地踹一脚质问他,“是你害死了她知不知道?!为什么还不等她?人渣!” 可是他一点记忆都没有,所以这种愤怒空空悬着,落不到实处。 他只能抱着丰玥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伤心。” 丰玥手臂环到他身后,拢住他的后背,说:“傻不傻,你有什么可对不起我的。你是你,以前的事你根本就不记得,不记得的事不要乱往自己身上揽。真是的,老要丰部长教你人生道理。” 她三言两语就让惠明空悬着的情绪有了落脚之处,惠明这才惊觉她在自己心里的分量已经深重如斯。 他想,丰玥说得对,之前的事再后悔也没有用了,他不是还有以后吗,他跟丰玥,还有他可以用最大力气陪伴她的以后。 丰玥头一回在惠明清亮的眼睛里看到近似风云变幻的震动,她呆了呆,觉得怎么那么像那时候的他,一双眼睛里藏着千山万壑。 “丰部长,”只一瞬惠明双眼就又恢复了日常的清透,他把头埋在丰玥肩窝,“我不开心。” 丰玥才觉得这小狼狗有点狼的气质了,这会儿他的气质又朝着小奶狗一发不可收拾地奔过去了。 心里不可抑制地柔软起来,蹭蹭惠明,说:“别不开心了,有丰部长在呢。” 惠明蹭着她耳垂下方最柔软处,“唔,能不能给我做顿饭吃啊?” “你……”丰玥一把推开惠明,“我给你说你不要得寸进尺。” 惠明坏笑,“丰部长,你不记得刚到阴间那次,你还坑我让我叫你妈来的吗?现在得有点当妈的样儿吧?” 丰玥:“要不要我喂你点奶啊?” 惠明:“……” 丰玥:“……” 她不是那个意思!虽然在阴间磨成了个糙汉,可是她是不会随便开这种玩笑的,尤其是跟惠明。她的意思是单纯的,喂他喝奶粉! 她在自己脸红成猴屁股之前遁了。 午饭时间小至在外面整理文档,丰玥把菜刀狠狠往砧板上一剁,“切菜。”惠明看她横眉竖目的样,笑着接过菜刀,把她切出来的土豆条细细切成丝,一边切一边问:“丰部长啊,我问你个问题,纯粹是疑义相与析啊。” 丰玥在心里默背菜谱,闻言随口说:“你问。” “就是你们那个年代的女人,是不是不会做家务的特别少?”惠明说。 “我是被富养出来的,主要人生目标是嫁个好男人,要会什么家务?再说了那时候家里好几个厨子,我是为什么要做饭?”丰玥颇没好气,惠明竟然敢要求自己的顶头上司给他做饭,太放肆了,更奇葩的是,她竟然还答应他了。 “哦,”惠明低着头说,“那你以后也不用做,都我来给你做。” 丰玥立刻就被哄得没脾气了,她现在有点相信那个星座论了,从前从来觉得什么星座,就是西方蛮夷哄小孩的玩具。 现在说实话,感觉自己真的是白羊座里的典型,一哄就好,一生气就哭,哭笑都放肆。 抬眼看惠明,这人一出场都像自带着夺人眼球的阳光一样,照耀在身上,使他看起来暖融融的,这是一般人都能看得见的。而那些阳光下面温柔的核心,是只有丰玥才知道的。他最近壮实了些,垂着头认真地对付她的杰作土豆条,弧线之优美,简直就像被鬼斧神工地精雕细琢过一样。 蓝猫有一段时间沉迷韩剧,成天窝在高柜上盯着丰玥的手机看剧,还嗷嗷哭,丰玥记得她瞥了眼那个男主角,飞檐走壁地在耍帅,确实挺好看的。不过她那时候冷哼,好看有什么用?能吃吗? 现在看惠明,第一次理解了好看能下饭这种花痴论调,怎么他就正正好好长了这么一副偶像剧主角的样子呢? 她想起自己念书那会儿,被很多男同学约出去喝咖啡吃下午茶,还有文绉绉的情书,还有送花什么的桥段。推己及人,这些桃花债,惠明也一定从来不缺。 她轻咳了一下,说:“惠明,我是你的部长,你有什么事都会跟我说的对吧?” 惠明一听这话,立刻就知道她话里藏话,怕是有什么账要找他算,他坦然说:“你问什么我都说。” 丰玥拿过已经打散了的鸡蛋碗,画蛇添足地又拿筷子搅拌了几下,装作不经意地说:“你跟我从实招来,是不是好多人追求你?” 惠明把土豆丝放进盆里用水泡着,空不出手来,提了下胯,说:“手机,帮我拿一下。” 丰玥帮他把手机从运动裤的外兜里拿出来,惠明湿着手划开,点开微信给丰玥看,“这个小艾,铜豌豆的姆妈总想撮合我和她,她约了我几次我没答应,然后她就没找过我了。” 第37节 丰玥没料到他当真了,像一个作业完成得极其认真的小学生把作业本捧到老师面前一样,一览无遗的坦然和赤城。 她忍不住笑,“你怎么傻乎乎的?我跟你开玩笑的,我跟你说就那些小艾小美的,我就没当回事。” 她好像完全忘了因为老太太硬要给惠明安利小艾,她还骂人家老太太是老妖精来的。 而下一秒小艾赶得恰恰好好,给惠明来了个消息,问:“惠明小朋友,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去看阿婆?” 小艾对老太太的关心和付出的确在她日常工作范畴之外,但她安慰自己就当是加班,加班时间撩小哥哥,还挺划算。 手机在丰玥手里,她看到了这消息,说:“小艾找你去养老院,要不要我帮你回复一下,说以后她有时间的时候你都没时间啊?” “你回呗。”惠明不在意。 丰玥禁不住要笑,这真的是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了,她把手机放进惠明的衣兜里,说:“你跟她一块去吧,正好告诉她你已经不在单身群体里了。” 又补充,“这么会表现。” “我这不是求表扬吗?”惠明一笑腻了过来,凑近丰玥,“你不奖励我一下吗丰部长?” 丰玥眼皮一掀,“这是你应该做的,要什么奖励?” 惠明在她唇上轻轻一啄,“那我奖励你,这么信任我。” 得,还是没逃过。丰玥脸上飞过一丝潮红推一把惠明,“别打扰我,我要做饭了。” 她戴上了橡胶手套,一只防风口罩,全副武装地把油下锅,菜放进去之后她往后猛躲,之后就一直保持着这种跟锅距离半米的姿势伸臂进行搅拌。 惠明在她身后手揣兜,下巴搁在她肩上,黏在她身上了一样,丰玥但凡要转头瞪他,他都能见缝插针地吻她。 丰玥要是转头不理会他,他就吻她耳垂。 丰玥简直了,觉得惠明这种属性,怎么那么像网络上流传甚广的泰迪狗呢。完完全全就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菜上桌之后,丰玥把围裙口罩手套摘了,说:“做成这样你不觉得惭愧吗?” “这是你做的啊……” “那是谁在旁边捣乱,害我比正常水平还发挥得还烂?” “是我……”惠明看着黑乎乎的醋溜土豆丝,西红柿鸡蛋里那金黄鸡蛋上焦黑的一块,还有感觉像油浸出来的青椒炒肉,说,“小玥同学,你这是公报私仇吧?” 丰玥板着脸说:“惠明同学,你知道中国有句俗语怎么说吗?” “愿闻其详。”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有啊,古语有云,自作孽不可活。再有啊,很多个成语都可以形容你今天的行为,自作自受、自讨苦吃、咎由自取。” 惠明觉得她说得对。 他说:“小玥同学你一定是咱们班的语文课代表,如果你现在不是,那我也必须在班干部竞选大会上投你一票。” 丰玥摇头,“幼稚鬼,快吃饭。” 小至吸食香火,吃饭就是应个卯。火龙果则纯属捣蛋,它由于对客人不礼貌,被丰玥定住面壁思过去了,这会儿解禁了,它放风一样满屋子乱飞。 就在它箭一样飞向厨房时,丰玥把门拍上。它吧唧一声贴在厨房门玻璃门上,成了个火龙果面饼。 丰玥不是故意的,火龙果就是寸,赶上了她关门。 她一听外面惊天动地的哭喊,忙起身开了门,看到在地上滚来滚去的一颗球,不道德地笑得花枝乱颤。然后她意识到自己这种不仁慈,弯腰抱起它,象征性地揉揉它的脑袋,把它递给惠明。 火龙果坚决认为丰玥是故意的,给惠明告状。 惠明帮它擦了眼泪,握着它的小手带它跳了个舞,然后把它放进自己连帽衫的帽兜里,就这么安抚好了一颗受伤的小灵魂。 丰玥感慨,“惠明,我觉得你特别适合做个幼稚园老师。” 惠明把鸡蛋上焦黑的一块丢嘴里,说:“我已经有两个小朋友了啊,你,还有它。” “瞎说,我很成熟,还美,跟你儿子没半点相似的样子。” 惠明坚决认为她浑身上下除了外表某处看起来比较成熟之外,没有其他成熟的地方。结果下午到了黄泉路,丰部长就给他实力演绎了一把什么叫成熟的谈判,什么叫大将之风。 黄昏,他们刚到黄泉路就被阴兵拦下了,领头的男人颇有点太监腔,白脸红衣,冲着丰玥作揖,“丰使,阎王爷有情。” ☆、四十四 “丰都鬼城府衙”惠明已经完全不陌生,每一次来找转轮王,他们都是来这座五层楼高的宫殿。这宫殿下面三层都是“阎罗网吧”的地盘,转轮王住在第三层的一处豪华套间。再往上就是禁区了,他从没到过。 这一次由阴兵带着,直接上到顶层。 惠明觉得奇怪,问丰玥:“这地方怎么那么欧式?”丰玥只露出一小半脸,嫌弃地说:“阎王就喜欢这种建筑风格,把好几个的建筑师直逼得快脑溢血了才建出来的,要不是有两个留过洋,这里更四不像。” “有权任性。”惠明下结论。 府衙顶层富丽堂皇,四根罗马柱杵在正中,中央吊着一个巨大的水晶枝形吊灯。惠明踩在波斯风格的花纹地毯上,望着金光闪烁的穹顶,只觉得阎王爷这哥们,是真的丧心病狂了啊,很不得在自己地盘的每一个细节处都用金线绣上“有钱”二字,尽显土豪奢华。 然而整层楼各个角落里那些古怪的摆件和挂饰都是彻底中式的,闪烁着封建迷信历久弥新的光泽。 惠明发现这里只要有门的地方就有重兵把守,穿着中国冷兵器时代那种常见的盔甲,外面罩着灰袍,对四下张望的他投来警惕的一瞥。有个阴兵直勾勾地看着惠明,眼光从他现身就一直追在他身上,比聚光灯还敬业。 惠明感觉到了回头一望,那看起来年纪不大的阴兵脸上现出惊喜神色,眼珠子放在眼眶下方滴溜一转,发现没同僚关注到自己,于是小幅度做了个动作,拇指向后朝外指。惠明看了看他指的方向,应该是府衙正门前的巷子,他拇指又动了动,然后屏息敛容站直。 惠明在进会客厅之前回头,朝那个阴兵点了点头。 一进门他就发现这个阎王专用会客厅的厅堂外面竟然有个游泳池,一个披着红色斗篷的人坐在泳池旁的椅子上,望着楼下。阴兵从玻璃门穿过去,躬身在他耳侧汇报了之后,他站起来转身,推开玻璃门走进来。 面容铁黑,金袍加身,看来不怒自威。然而手里的这个红酒杯,再一次彰显了此人对奢华二字孜孜不倦的追求。 他走进来挥挥手,一个阴兵端了两杯红酒给丰玥和惠明,然后训练有素地退下。 丰玥说:“好久不见啊阎王。” 阎王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丰玥和惠明落座。 他们坐在壁炉旁,惠明看着四周挂着的裱在金边框里的画像,感觉这是欧洲把祖先的画像挂在家里的习俗。 可是这四张画像跟眼前这个阎王几乎是一模一样,也不知道是所有阎王都长这样,还是这是眼前这位爷的个人写真秀。 “最近忙什么,这么久也抽不出时间看看我?”阎王对丰玥说。 丰玥翘起腿,认真地说:“上一次见您,您说我以后都别出现在您面前,对您的健康大大有损,您每天喝红酒好容易软化了的血管看见我就直堵塞。” 阎王做出沉思的样子,说:“哦,是我说的?年纪大了记不清了。你还是忙,要不然放着这么大好的堵塞我血管的机会,怎么能不利用呢?” 丰玥一笑,“看您这话说的,我可巴不得您寿与天齐。” “瞎说。几年没见,还是这么胡闹,审核部那边的老鬼可是把你的状都告到我这来了啊。”阎王爷养仰身靠在椅子上,指指丰玥。 丰玥抿一口红酒,说:“我一介草民,有劳几位部长挂怀了。” “我也是这么说,你一个小个体经营户,能翻出什么天来。孙猴子被压到五指山下面了,乖着呢。可他们又说你违法经营、传播违禁文化,又说你私通泉路,偷派商贸队进丰都城交易,这些话这么多年来一直说一直说,一开始我就没当回事儿,结果越说越逼真,有板有眼的。你看看我这耳朵都快被磨出茧子来了,你也不早点来,给我的耳朵放放假。” 阎王爷说话有一种唱戏的语调,本来是有点好笑的,但是惠明本能地从这话里听出了很强烈的质问,还有一种“今天你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就别想活着走出去”的威胁意味。 他看着丰玥毫无变化甚至还非常轻松的表情,又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丰玥捏捏自己的鼻梁在揉揉太阳穴,看着手里的红酒杯说:“阴间经济这么低迷,您还喝红酒,是不是太奢侈了?” 阎王幽幽地转动自己手里的酒杯,说:“经济再低迷,也缺不了我的啊。那我问问你啊,你能猜出来为什么咱们鬼民经济发展一直这么不温不火的吗?” 丰玥说:“还不是因为稳定两个字。稳定和发展,鱼和熊掌,想要兼得两者,你不得对文化管制和对上层思想进行控制吗?你不是懒得弄,所以一刀切吗?” 阎王哈哈大笑,“你还是瞎胡闹。” 之后两人就民生、经济、政治问题讨论了十多分钟,气氛和谐,好像完全忘记了传播违禁文化还有私通泉路的罪责。阎王正笑得开心,忽然眼一瞪,低喝一声,“大胆丰玥,你可知罪?” 怒发冲冠,铁面含威。 惠明被唬了一跳,丰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可见多年来对阎王这种自己给自己加戏的行为已经非常司空见惯了。 她收了脸上的笑,说:“我给你电影院百分之二十的盈利,帮你把平等王那贼窝一口气端了,好不好啊?” 阎王炉火纯青地掌握了京剧里变脸的绝活,一秒眉开眼笑起来,说:“百分之三十。” 丰玥在心里说:“您还能再要点老脸吗?” 表面还是神色不变,说:“二十五,不能更多了。” “二十八,附赠你一条牵魂引。” “成交。” 丰玥起身告辞,再也不想看阎王这张贪得无厌的老脸了,阎王忽然说:“那只猫?” “小蓝,怎么了?”丰玥心里一笑,果然小蓝被惦记上了。 “丰都城剧院的老头让我问,能不能请她过来,给她打造成个丰都第一名角儿啊。”阎王说。 丰玥敏锐地从他这不自然的语音语调里嗅到了一丝八卦的气味,她说:“自己跟她谈啊,看能不能把她挖过来。” 自打那天看了黄泉电视台对小蓝演唱会的转播,阎王彻底被圈粉,成了蓝公主的一枚头号死忠迷弟,听丰玥这样说,他问:“从哪儿挖啊?” “她喜欢那男鬼,王长风,不是到了岁数彻底归于虚空了吗?所以她跟铁围山电影院签了一个终身合同,决定一辈子都不离开王长风的老家。那地方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也不知道她这么一绝世美人怎么熬。” “哦,那算了,人鬼精怪各有其志,我们这是个讲鬼权的地方,”阎王说,“你那个铁丰运输线通路剪彩的时候喊我,出场费不高,一样二十八个点。” 丰玥一笑,这个铁公鸡资本家王八蛋! 她表情丝毫没变,说:“听您的。” 惠明跟在丰玥身后下楼的时候还在心里对刚才的那场谈判做思考。根据他们的对话,他得出的结论是,阎王允许丰玥办电影院的条件是电影院盈利的百分之二十八,而允许铁围山和丰都城正式通路的条件是,道路收费的百分之二十八。这个点定下来,以后铁围山的任何商业活动,上供给他的,怕低不了这个百分比。 丰玥觉得累得慌,她跟阎王的对话看似随意,每个字她都要斟酌着说,阎王的每个字她都得掰开揉碎最大化理解,在快递营业部干十天都没这么劳累! 看来他们还真对小蓝感兴趣,阎王爷为了小蓝都愿意跟铁围山重新建交,估计巴不得早点通路,他好去看演出呢。 男人男鬼,无论多位高权重,成了别人的粉丝之后,还不是一样心甘情愿。 惠明忽然问:“为什么铁围山不允许与丰都城有联络?” 丰玥虽然累,但是不忍心不满足惠明的求知欲,她说:“铁围山是从前阴间管理层设立的一个流放恶鬼的蛮荒之地,四面环海,一入铁围山那就是永世不能超生的意思。但是经年累月沧海成了桑田,铁围山里那些凶兽凶鬼也都被老王那一代的几个义士给收拾了。 “现在这个年代,无论人还是鬼,都热爱和平,你看铁围山的鬼民,被训化得多好。但因为历史遗留问题,他们的背景有污点,所以基本上跟丰都城一直还都是彻底断交的局面。” 惠明点点头,“政.审过不了的意思呗?” 丰玥点头,“大概这么个意思,反正我觉得他们都挺好的,我得替铁围山去污名化。” 惠明赞扬丰玥,“你怎么这么能干?” 丰玥得意,“那当然。” 第38节 惠明又问:“那鬼眼是为什么会在铁围山?” 丰玥说:“他是被流放到那当阴差的,铁围山流放制度早就取消了,鬼的数量不断减少,他那就是个虚职,真正做的,是阎王爷粘杆处的狗腿子。” 惠明正要问粘杆处是什么,一个小年轻冲他跑过来,惊喜万状地叫:“司主!真的是你!” ☆、四十五 正是在顶层跟他挤眉弄眼的小年轻,他似乎下了班,换上了一套正常的衣服,就跟普通鬼民没什么两样。 “你认识我吗?”惠明问。 “是我啊,峰子。” 丰玥感觉这个峰子看惠明的眼神,狂热到下一秒就能冲上来抱住他。要不是她在旁边,估计已经付诸实践了。 现在死命克制,只是两手牢牢握着惠明的手,像抓着全世界最宝贵的珍宝。 惠明对这个不知道是疯子还是峰子的年轻男孩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他求助地看着丰玥,丰玥轻咳一声说:“峰子是吧?你估计是认错人了。” 峰子认真看惠明,五官的排兵布阵明明就跟他认识的司主一模一样,但是整个人的气质又完全两样,他闪烁的眼光逐渐黯淡下来,说:“我一直也没投胎,因为我不相信你会背叛我们,我们那帮兄弟就剩我一个了,但是你……” 他哽咽,说不出话来了。 惠明不忍,说:“也许不是你认错人了,是我想不起来了,很抱歉。如果可以,能不能请你跟我讲一讲你所认识的司主?” 峰子还是牢牢抓着惠明的手,这么多年没有再见了,即使眼前这个人是司主投胎之后变成的一个新人,他也不愿松手。 丰玥皱眉,想到还没解除的牵魂引,觉得这不是让惠明忆往昔的合适时机,正在想怎么剪断他们的话锋,就有鬼来助他一臂之力了。 两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鬼朝峰子跑过来,一边跑一边说:“峰子同志,你别再跑了,我们可以为你们办离婚的啊!” 峰子一见这两个制服鬼,立刻变成了被追赶的杰瑞,求生一样转到惠明身后去,藏在惠明背后,说:“司主,快救我!” 嘿,这年头还有光天化日之下抢劫人口的,丰玥来了兴趣。 两个制服鬼跑得累极了,他们在这里守着峰子好半天了好容易逮着人,说什么也要把他带走。 一个扎马尾辫,脖子上有道勒痕的女鬼好言相劝,“峰子同志,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跟我们去一趟姻缘司,我们办了结婚证立刻就给你办离婚证,真的不影响你什么的。” “我不,我一个大好青年,为什么要莫名其妙收获一张离婚证啊!司主,你跟他们说,他们的制度就不合理!” “不是你这个同志的思想怎么这么不端正啊,制度是一直以来延续下来的,那还能有错啊?”女制服鬼加班工作,早就焦躁得想打人,之所以能耐着性子跟峰子说话,还不是因为身上被这套公务员制服约束的。现在明显子弹到了枪膛,要爆发了。 “胡说!我就不配合,有本事你们去告我把我抓地狱里去啊!” 女制服鬼看来是不打算忍了,丰玥忙推掌阻止了她连珠炮的机关枪,说:“你跟我说,怎么回事?” 女制服鬼说:“你是谁啊?” 峰子在惠明背后看着丰玥的背影,想,是啊,她是谁啊。 丰玥说:“不在江湖很多年了,凶煞丰使。” 女制服鬼当即尖叫起来,“丰使!啊啊啊啊啊……我……我妈是你的粉丝!能不能给签个名啊。” 丰玥脸上那个小得意的表情瞬间冻结,惠明忍不住笑了出来,“先说说怎么回事,再说签名的事。” 丰玥气死了,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女制服鬼竹筒倒豆子一样哇啦哇啦说了一大串,中心思想就是眼前这位峰子同志,家里人给他配了阴魂,但是他死活不肯去领结婚证。现在流行自由恋爱他们都能理解,可只要被配了阴魂,在姻缘司备了案,就必须给他们办结婚证。 这个规矩流传多年了,为了给在阳间的家人一点念想,就一直没改。但是为了保证阴间鬼民的鬼权,姻缘司配套出了先办结婚证立刻就办离婚证的一条龙服务。只要是被阳间配了阴魂而互相不喜欢的男女鬼,人家都能接受这个变通的办法,就偏偏这个峰子,死都不肯去领结婚证。 这件事不了,女方也天天受麻烦,他们好容易做通了女孩子的工作,又根本抓不到峰子这鬼。 惠明奇怪,“那你们就别管了不行吗?” 制服女鬼也很心累,她说:“不行。如果这一对没有签手成功,我们的姻缘石就会罢工,影响整个阴间的婚配进度,现在都两天没能给别人办结婚证了。” 丰玥就不明白这种明显不合理的婚姻制度怎么到了阴间还是被念念不忘呢。 峰子探出脑袋吼,“是你们的系统不智能!你别想怪在我身上!” “怎么不怪你,你好好地去办了证,哪儿来的这么多事?作不死你。”制服女鬼说。 “我!不!去!”这么三个字被峰子喊出了一种士可杀不可辱的雄浑气魄。 “算我求你了,”女鬼决定最后一次试一下软言相劝,要是还不行,就只能硬绑着他去了,“你就当办了个假证,回去直接丢了不行吗?我保证完全不影响你的感情状况的。” 峰子还是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反正说什么他都不会让步的,这是他做一个好鬼洁身自好的操守。 “你是不是有女朋友啊?”惠明忽然觉得自己想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症结所在,如果有人现在逼他去跟别人结个婚,他也不能忍啊。 谁知峰子竟然说:“暂时还没有,但是以后总会有的,我不能在我的鬼生中留下这样的污点。” “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六零年代生人?”丰玥问。 “是啊,你怎么知道!”峰子答。 丰玥心想,人生观被污点捆绑的,也就那个年代的人了。鬼民思想落后如斯,她真的是任重道远啊。 丰玥说:“我觉得你说的对,他们那个系统的确是不智能,我们一块过去帮忙看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升级改进一下姻缘石吧。” 就这样把峰子带着,一起到了姻缘司。 姻缘司灯火通明,是个政务大厅的模样,有很多个接待窗口,他们一进门就看到一个窗口前坐着一个女孩子,低着头在看书。 制服女鬼忍不住嘟囔,“人家咨询师多忙啊,白跑了好几趟了。” 女孩子穿白色一字领薄衬衫坐在灯看书,皮肤白皙,低着头,弧度像是照着天鹅脖颈做出来的,非常优雅。 她听到动静抬头,合上书对制服女鬼微微一笑。 峰子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的场景,桌子上摊着《战争与和平》,女孩子马尾厚重,斜刘海恰到好处地把一个少女青春和清纯一起勾勒出来。 她耳朵上戴着一枚粉色的花朵耳环,笑起来比那朵花好看多了。 “不好意思啊木木,让你久等了。”制服女鬼对女孩子温柔得像另外一个鬼。 木木摇头说:“不会。” 峰子忽然一点都不想改进那个什么系统了,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要不就按你们说的来办吧,我同意了。” 他一声不吭坐在木木旁边,对所有人的揶揄目光视而不见,躺平任嘲。 两个姻缘司工作人员很快办好了结婚证,正要拿着结婚证去办离婚证,峰子忽然说想看看这个证长什么样,还没见过呢。 女工作鬼员狐疑地把证地给他,下一秒她就霍然站起来,爆出粗口,“靠!我他妈就没见过这么皮的!” 峰子抢过结婚证,一隐身,直接遁了。 木木掩着嘴笑起来,这个兄弟,真的是皮得可以啊。本来峰子走进来她就没留意去看他,现在,这哥们成功地引起了她的注意。 制服女鬼一叠声地跟木木道歉,说是他们工作失误,导致被这么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给耍了,请她务必包含。下一次他们一定把一切都准备妥帖了再给她们办离婚证,办完还得把峰子送去木木的咨询室去治疗治疗。 上一秒还死都不肯来领证,下一秒拿了结婚证就跑,这鬼是魔鬼吗?不是精神分裂是什么! 丰玥这时候反应过来女鬼说的咨询室是什么了,原来眼前这个木木,就是转轮王曾经说过的那个在丰都城开了一间心理咨询师的女作家啊。 是挺让人惊为天人的,不过丰玥觉得自己也很美啊,跟她是两种风格,但绝对不会有谁被谁碾压的差距。 木木收起书放进她的包包,起身告辞。 她其实并不大在意那一纸婚书,对她来说有跟没有,没有区别。 丰玥忽然叫住她,“打扰了木木医师,请问你可以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吗?我有个朋友,斯德哥尔摩,估计得需要请你开导开导。” 木木打开手袋,掏出一张透明的名片递给丰玥,点点头转身走了。 姻缘石恢复运作了,也没丰玥惠明什么事了,丰玥给制服女鬼签了个名,跟惠明相携离开。 丰玥看着名片上的“木念心理咨询工作室”,想这么美的女孩子,这么年轻,怎么就没了呢? 她的样子跟人没有区别,丰玥看不出她是怎么死的。也许割腕或者是癌,她看不出。 已经太晚,来不及去铁围山跟铜豌豆商量电影院的事,惠明骑摩托车带丰玥回到九十二号。 惠明无论如何放不下峰子的那些话,发微信叫丰玥过来。 丰玥套着睡衣跑去他房间,问他有何指教。惠明牵着她坐到沙发上,说:“你是不是不想让我知道我当司主那时候的事啊?” ☆、四十六 丰玥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被惠明放在心上,所以在阴间她一开口跟峰子说他认错人了的时候,惠明立刻就觉得不对劲了。 鬼眼也曾经说过他是什么刑捕司的司主,当时丰玥并没有否认。所以在峰子喊出“司主”两个字的时候,她不应该第一反应是说他认错了人。就像惠明,第一反应肯定是峰子曾认识他,而他不记得了。 如果她矢口否认,那么说明她其实不想让峰子认出惠明,或者,不希望峰子跟惠明说什么。联想起上一次被鬼眼拦下,丰玥很有点心浮气躁地拦住鬼眼的话,还跟他说“不管想说什么都咽进肚子里去”,这一切,都表明了丰玥在阻拦别的鬼跟他提起任何与“司主”有关的话题。 惠明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一个心眼很多的人,以前那个零心眼的少年的心机系统好像被升了个级,发现了处处留心皆学问的美学。 他完全可以装作没有发现丰玥的异常,去跟峰子套话,但是他不愿意背着丰玥做这些事。即使他对这些陈年旧事充满了兴趣,也希望可以得到丰玥的首肯。 违背丰玥意愿的事,他不想做,也不会做。 老七要是知道惠明竟然在短短的几个月间都学会了察言观色,估计得感动得涕泪交流,傻白甜长大了啊。 丰玥抬头看惠明,他人是单纯,但是很聪明,这些事如果她坚决阻挠不让他知道,那他说不定把自我脑补跟道听途说结合起来,推理出什么奇奇怪怪的真相,更要命。 她两手抱胸倚在沙发上,说:“好奇宝宝,你想知道啊?求我啊……” 惠明把胳膊插.进她后背和沙发间的空隙,另一手抱住她的膝盖弯,直接把她整个人九十度旋转,放到了自己腿上。 丰玥重心陡移,忙伸胳膊抱住惠明的脖子,惠明低头一笑,吻吻她眼角的痣,说:“求你。” 惠明这一系列动作娴熟得就不像个没谈过恋爱的雏,但这个行云流水的劲儿,完全就是他的前前世司主的手法。丰玥倚在他身上,说:“你以前就很喜欢这样,让我坐在你腿上,然后你上下其手,这个不要脸的劲儿,倒是遗传下来了。” 惠明立刻稍稍上下其手一下,不能白担了这个不要脸的罪名。 但他还是有所收敛,不敢太过,怕丰玥不高兴,也怕自己受不了。 丰玥把头闷在他胸口直笑,他就轻轻摸了摸她的腰,就已经心跳急促成这样了,不是个当咸猪手的料。 惠明被她笑得不好意思起来,作出恼羞成怒的样子,说:“你敢嘲笑我。”二话不说扣住她后脑,不由分说吻了下去。 惠明在这方面天赋异禀,进步神速,撬开丰玥的牙,缠绵悱恻地缠进去,像只嘬饮花蜜的蜜蜂,含着花蕾,舌尖温柔。 他这样轻柔,丰玥却觉得难耐,脖颈用力,把自己送过去,惠明很快呼吸散乱,动作也不由自主带上了力道,粗暴了很多。他觉得自己浑身如被火炙,叫嚣着沸腾着,烧去了他的理智。 第39节 一声尖锐的嚎哭打断了两人的伤风败俗。 火龙果黄昏后就不见惠明,跟小至玩了会儿之后只能自己寂寞入睡。惠明帮它买了一只小小的床,这床是给把小白鼠当宠物养的人准备的,刚好适合火龙果。 它一觉醒来,只看到沙发上有两个人啃来啃去,一时搞不明白,踢开小被子就哭。 “要不然我直接把你儿子丢榨汁机里榨果汁喝了好不好?”丰玥烦不胜烦地说。 惠明平定了个一下呼吸,说:“嫌它打扰我们?这是还不够的意思?” 丰玥把混乱中从肩膀滑下去的睡衣外搭披回去,冷着脸说:“把你跟你儿子一块榨了。” 惠明一笑,抱着丰玥让她做好,起身去安抚火龙果。丰玥由衷地思考起来给火龙果喂几颗安眠药的事。 惠明抱着火龙果坐回椅子,已经冷静了下来,他看丰玥死盯着火龙果那仇视的目光,拉过她吻了吻她眉心,说:“乖。” 惠明因为压抑和放肆,嗓音不自觉压低,丰玥被这一声性感的乖哄得立刻乖了,要多乖有多乖。 惠明一手抱着丰玥的肩,一手抱着火龙果,听丰玥讲那过去的事情。 在火龙果听来这些事情又长又无聊,正好催眠,很快趴在惠明手臂上睡了。惠明一直保持着抱着它的姿势,一条手臂整个僵麻了都没有知觉。 丰玥尽力把他的故事用最客观公允性冷淡的语音语调讲出来,惠明还是觉得惊心动魄。而这种惊心动魄里,又带着他本身对过去的感应,彻底搅乱了他的心神。 他一直是阴间刑捕司的司主,负责断案追凶,跟转轮王平起平坐。忽然有一天,手底下十六个追捕小兄弟死了十个。 所有证据都指向了他,他灭口的证据,目击者,他独一无二的刀法形成的创口。 一个案件就这么完满地闭合了。 剩下的六个追捕全都相信他,信他是被卷进了一个阴谋当中。但是他们被软禁,使不上一分力。 他那时候在查一个灵兽走私案,触到了某些鬼王的利益。他一向铁面无私,是阴间刑法的代言人,那一次却以困兽之态,斗天下无耻之徒。 他在阴间大杀四方,然后进了恶犬金鸡岭,生受了风雷火电天怒,逃到了阳间,成了个半鬼。 丰玥第一次在机关里认识他,之后与他谈婚论嫁,然后他第一次上门到天任里九十二号拜访的时候,发现那里竟是阴阳交界处。 某种程度上丰家盛大的功德也保护了他。 九十二号是丰玥家。 他可以从九十二号直接进入阴间,这时候距离他离开阴间已经三年,从前紧罗密布抓捕他的网已经松弛,他找到六个追捕,与他们一起图谋大计,决定推翻旧的暴政,建立新的政权。 那时阴间战乱,他们这一小队人马异军突起,唤名铁面军,几乎要跟平等王阎罗王成分庭抗礼之态。这时候六个追捕之中某一个叛乱,在他身上下了牵魂引。 半鬼其实不可以离开阴阳交界处,但是他以某种方式让自己可以在阳间自由走动,代价是他与阳间的人没有任何区别,血肉之躯。 那天他决定留在阴间不再回到阳间,丰玥不知道,他用了多么蛮横的力量,才让自己最终下定决心离开她。其中痛苦悲壮,好比壮士断腕。 决心离去的那一天,他到达九十二号,给丰玥准备了一个离别礼物。 珐琅盒子里面一只水晶发夹,还有一封解释来龙去脉的信。 那天很冷,鬼眼阴差通过牵魂引找到了他,在解决他的肉身之时不当心伤了丰玥。 后来丰玥被鬼眼救下,进了阴间。 他不知所踪。 之时偶尔听见有鬼说起,说他背叛了自己的队伍,把那六个跟他同生共死的兄弟卖给了阎罗王。 铁面军全面溃散。 而其中的细节丰玥是真的不知道,她不知道他剩下的魂魄最终被如何处置,也不知道他后来如何重入轮回。 如今看起来,那些兄弟当中,只剩了峰子一个了。 后来长长时间的战乱,阎王一统阴间。因为平乱有功,丰玥被阎王赐给了那只珐琅盒子,才第一次看见那封信。 信的开头是:“丰玥,人鬼殊途。” 那天之后的七十多年,丰玥一个人过。一直到战乱没有了,灵兽没有了,地狱没有了。 等来了清平世界,等来了你。 良久,惠明抱着火龙果把它放进自己的小床上,用一块毛巾盖住。 然后他关了灯,把丰玥抱到自己床上,拢在怀里,不肯松手。胸腔激荡,直觉内心风起云涌。 丰玥觉得惠明身上一会儿冷得像没了人气,一会儿又滚烫似烧红的铁,她知道惠明是情绪饱胀憋在心里,这样他会生病的。 她轻声说:“我和峰子都相信你没有背叛铁面军,而且这件事过去很久了,现在我们都很好。” 惠明说:“是因为我,我的兄弟和女人一个一个死去。我失败了,也没有替他们报仇,自己进了轮回,我这算什么?懦夫?活该遗臭万年。” 丰玥听着他说话导致的胸腔震动,觉得里面好似有什么地方破漏了,导致他说出来的话像是钻过了破烂的心肺,带着千疮百孔的沙哑。 “惠明,你不要这样,不是这样的。我等到你你知道我有多么欢喜吗?你不是从前的你了,我也不是从前的我了,我们是新的人,是新人。” 惠明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到丰玥的脖颈上,他说:“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丰玥忽然生了气,掀开被子坐起来,她脱了自己的睡衣外披,压着惠明的肩膀,狠狠在惠明唇上一咬,血腥味立刻溢满她唇间。 她咬着牙关说:“成王败寇,这是我们上下五千年传承下来优良的传统,没什么了不起的,难道就因为你曾经败了,就不能进入轮回投胎转世成追求新生活吗?凭什么你到现在还要背负着这些?你能不能不要……” 惠明轻声截断她的话,说:“可我害你成了现在的半人半鬼,我怎么能让你替我受这些苦呢……” “就算是你,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跟你没关系。我没有受苦,”丰玥眼泪止不住落下来,她压在惠明身上,把自己的吊带睡衣裙褪去,说:“惠明,我爱的是你。” ☆、四十七 该发生的,会自然而然发生。像一道闪电,超过了思考、计划、计算的速度,在身体激起最原始和强烈的不顾一切。 耳钉和琉璃珠发出细微光芒,萤火虫的尾巴一样,在黑暗中细细闪烁着生命的盛放。 众生皆苦,此刻被甜尽染。片刻欢愉,胜却人间无数。 丰玥记起有次在阴间喝酒,酒桌上有个鬼说,说现代的人和鬼,都似乎越发爱无力。他是个新世纪鬼,给其他的鬼普及了现在是如何的开放和自由,男女是如何轻易地发生最亲密的接触,如何结合完立刻就散,从不拖泥带水。 她在旁边听着,轻轻一笑,欲望太过轻易得到抒发,源头活水被截断,枯竭是迟早的事。流出爱和喜欢的泉眼,是要发自内心去守护的。 此刻她被爱浇灌,感觉自己丰沛而鲜艳。因为这爱,从一开始,他们就是珍重以对的,甚至太过珍重以至于逡巡不前。 她感觉自己的思绪在混乱之中湮灭,身上有花朵盛开和枯萎,黄叶飞舞,月华满天。在阴间跟随着转轮王打仗的时候,那些杀戮、密谋、连天的烽火,那些消失在血液之中的戾气、那些过去了很多年还是隐藏在身体里的暴力阴影忽然剧烈涌动,在极致的一刻,烟消火灭。 平静和温柔弥漫开来。 丰玥在迷离之中看见飞雪和炙阳,感觉自己像极了少女时代的自己,记不得是为什么了,在初冬微冷的街道上全力奔跑。 丰玥听见自己血液流淌的声音,听见心脏发出兴奋和喜悦的跳动。 人世间拥有这样的情,超越时间空间,超越生与死,超越幻觉,超越虚空。所以惠明会找到她。 这样的爱,在两个人共振中解码。 时间成了碎片,这一片上唯有贴近到极致的两个人,只有欢爱,不在任何剧情里。 自带结局的故事尚早。 醒过来的时候丰玥有一瞬间的迷惘,不知道此时何地,今夕何夕。惠明已醒了,胳膊垫在她肩下,怕吵醒她不敢动,小心地扭头看她,连呼吸都好像在小心翼翼,就怕扰了她。 丰玥轻轻抬起头,亲亲惠明的额头,让他把胳膊抽回去。 惠明抱紧她,这是让他无限柔软,更让他无比坚硬的另外一个人。 而他的软弱和坚强,她都知道。 火龙果已经自己和自己玩耍很久了才被掀开毛巾解放出来,它坐在惠明脑袋上非常愉快地看自己爹换床单,全然不知道惠明深夜的某些行径,只感受到了惠明的勤劳。 丰玥回自己房间一直到中午才起床。 老七又来蹭饭,还自带了食材。他之前蹭饭可全然没有这个觉悟,惠明正觉得奇怪,发现老七在冲他挤眉弄眼,笑得好像有什么n喜临门的事发生了一样。 “你别这么笑,眼睛都没了。”惠明说。 老七把手里的购物袋打开给惠明看,神神秘秘的。惠明看着韭菜,羊肉,淡菜,枸杞,说老七:“你这买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能炒出一盘囫囵菜吗?” 老七恨列不成钢地“啧”一声,“你是不是傻?这对你的幸福,是多么的有帮助,不用谢,七哥一直是你们明玥党坚强的后盾。” 惠明反应了一会儿,看着袋子里的东西,眼睛忽然瞪大,然后他倏地扭头看小至。小至正在洗菜,感觉到背后一记眼刀,忙转身解释:“我什么都没说!我就说丰玥姐姐昨天没回来睡觉!” “你怎么什么事都跟这思想不健康的人说?” “你凶什么?!”老七立刻不满意了,“人家称述的是不是客观事实?” 惠明这是头一回想把老七的脑子打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他咋不去写连载小说呢,这管中窥豹的想象和演绎能力,是多么令人惊叹。 小至就说了声丰玥留宿邻居惠明家,他就能给提溜一袋子的壮.阳食材过来。 “什么客观事实啊?”丰玥倚在门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因为老七的存在而略显局促的厨房。 “那个……也是啊,客观是客观,以后这种小事也不用都跟我说。”老七转头就把小至给卖了。 小至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盯着地板,不知如何是好。 惠明真是够了,硬把眼前这个比他重几十斤的胖子给推出厨房,“以后别来蹭饭了,营业部没有你的位子!” 老七溜到沙发上减弱存在感,等到菜齐了立刻又跑去厨房,坐到惠明旁边,捡起块骨头就啃。小至瞪着他,要把他瞪穿了一样。 他冲小至一笑,看看惠明眼前的一盘白灼虾,啧啧,“明明啊,你还吃这些呢?今天你得补补啊!” 惠明忙看丰玥,她低着头,面无表情地喝着汤,一点都没有被老七这种无耻行径所影响。 老七见没人搭他话,自娱自乐得很不起劲。他拿出手机跟惠明说:“你妈跟我说了,你三哥十天以后结婚,你要是敢不去,她就打断你的腿。” 丰玥眉一皱,“打断谁的腿?” “那是人亲妈……不会真的打断的。”老七看丰玥脸色不虞,赶忙解释。 “哦。”丰玥又低头吃饭,一言不发。 惠明说:“把地址发过来,我到时候去。”他那个三哥是个纨绔子弟的标杆,但是从小跟他关系还可以,要是不去,确实说不过去。就也不知道何方神圣能降了那么一个以花天酒地为人生使命的哥们。 丰玥吃了饭又回去睡了,一直睡到黄昏,到了泉路上抱着惠明的腰还在睡。到了铁围山,一个激灵醒了。 “你个王八蛋,猪油蒙了心,黑心臭萝卜,活该你死了没人埋,活该你一辈子烂在这里,臭王八!” 很多脏话词汇太陌生,丰玥听懂了的就这些。这声音比窦娥喊冤的时候还惊天动地,她从这声嘶力竭中根本没办法判断出骂人者是谁。 她跟惠明忙跑到寨子里,看到很多鬼围成了个圈,挤挤挨挨地凑热闹。八卦真乃人和鬼共同的天性。 有鬼看见他,叫:“丰使来了。” 第40节 自动让开一条路给她和惠明,丰玥感觉铁围山的鬼来了十之八九,都不肯错过这种凑热闹的机会。 他们走到中央,终于看到了骂仗的女主角,——紫红脸膛的梅姐,还有被骂得毫无还手之力的男主角,——铜豌豆。 铜豌豆气得直跳脚,但是显然脏话储备不够多,现在他又是铁围山的大人物了,不能轻易破坏自己的形象,除了被劝架的人拉着两腿乱蹬之外,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梅姐一见丰玥,推开旁边劝架的就扑过来,趴在地上好一声哭,“丰使,你要替我做主啊!” 这一声,好比话筒莫名其妙走音的发出的那种震颤之音,杀伤力极强。丰玥觉得耳鼓都要裂了。 “没什么事的都散了,你们过来跟我说怎么回事。不许哭,不许骂人。” 群鬼听话地做出散开的动作,脚步迟疑,走了几步又重新围拢过来。 有眼力劲儿的鬼立刻搬了两把椅子过来,得,这么一来,跟公堂审问也没什么区别了。 惠明被鬼民的目光弄得不大自在,丰玥都习惯了,送快递的,跟居委会大妈有区别吗?没有! “梅姐,怎么回事,李麻子呢?”丰玥问,深感奇怪,梅姐在这跟人撒泼,他也不出来收拾她,这不符合他的为鬼之道嘛。 梅姐一听丰玥提到李麻子,又是一声嚎,“丰使,他学了铜豌豆这个王八蛋放的电影,要跟我离婚!” “离婚?”丰玥算是明白了,合着铜豌豆是被自己的电影给连累了。 梅姐一边哭一边说:“都是铜豌豆害的!他什么电影不能放,非要放什么爱情电影,离婚这是人干的事吗?天理不容啊!” 丰玥真的服了,她就想起全社会对小三的道德零容忍,却忘了质疑令小三可以存在的必备条件,——出轨的男人。 梅姐一门心思责备铜豌豆,怎么就忘了要跟她离婚的是她老公呢?这种时候了她还是要护着李麻子,曲里拐弯把一切怪到铜豌豆头上,李麻子摇身一变,成了个受害者了,更不用提承担责任的话了。 “李麻子呢?”丰头开始疼了。精神文化素养的提升,果然不能拔苗助长。她本意是让李麻子看了文明的家庭模式,学会不打老婆。李麻子真行,他怎么就这么快学习到了爱情的精髓,立刻就有了质的飞跃,发现糟糠之妻完全不是他想要的呢。 铜豌豆这才逮着机会说上了话,他说:“自己看不住自己老公,怪谁啊?孔圣人说得可真对,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这算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啊,没文化,真可怕!” 眼看梅姐又要暴起,丰玥连忙阻止她,说:“你们都给我闭嘴,把李麻子找过来。” 立刻有鬼窜去叫李麻子了,李麻子家不远,早就听到这边的动静了,他没脸出去,丢人。这会儿好几个鬼跑到他家,全然用幸灾乐祸的语气说:“李麻子,丰使找你算账呢!” 李麻子磨磨蹭蹭走过来,众鬼给他让出一条通道,一个白衣女鬼跟在他身后款款走进来。 他们进了鬼墙中间之后,丰玥看清跟在李麻子背后的是芝小姐,她照理是不喜欢参加这种愚蠢的聚会,但是她不仅来了,还一进来就打了梅姐一个巴掌。 作者有话要说:  自带结局的故事尚早——《卫津路九十二号》。 为什么这么意识流?因为清水西老师很怂。 ☆、四十八 芝小姐打了人之后,一言不发傲然站在旁边。 李麻子二话不说就要上去揍芝小姐,被其他鬼给拦下了。这些拦他的鬼很多都受佣于铜豌豆在电影院上班,巴不得有人出来教训这个对他们顶头上司出言大大不逊的女鬼,芝小姐之举简直大快鬼心。 丰玥揉揉自己鼻梁,头更疼了,她说:“芝小姐,你又怎么了?”总不能李麻子看上的是她吧。 芝小姐面容冷峻,说:“教她怎么把嘴巴放干净点。”铜豌豆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忽然不自在起来。 梅姐蒙了一瞬间,这会儿反应过来了,张口就骂,那村话粗话,丰玥惠明简直一个字都听不懂。 鬼群开始混乱,丰玥脑子快成乱糟糟一锅粥了,她冷声低喝:“都闭嘴!” 颇有奇效,众声嘈杂就跟被按下了关机键,一瞬间清明了。惠明看着丰玥,这小姑娘威严大大的有。 “李麻子,你不是要离婚吗?离了婚她就跟你没关系了,你还替她出什么头啊?”丰玥问。 李麻子其鬼,就是一个把老婆视为自己私有财产的村野,自己打得,但别人无论如何碰不得。所以一见芝小姐打梅姐,他的本能就是上前替梅姐出气,根本没带任何思考的。这会儿被丰玥问起来,他愤怒地喘着粗气说:“也是她打得的?” “哦,打不打得现在不关你什么事了,我问你,离婚协议准备好了吗?” 李麻子学习前卫婚姻思想,学习得只得其形不得其神,他以为只要他跟梅姐划清界限说要离婚,财产一交割,就可以分居了,分居,那可不就是离婚吗? “丰使!”梅姐彻底崩溃了,状如疯妇,“你要是让他离了我,我马上就撞死在这!” 丰玥简直无语,有些人谁看都是一坨屎,偏偏有人闻着香。 就李麻子这样的混球,要跟梅姐闹离婚,她觉得梅姐应该额手称庆,然后放几串鞭炮好好庆祝一下,还得杀只鸡,必须比过年的仪式还要隆重才行。 可是她偏偏以死相逼,不肯被李麻子抛弃,她到底喜欢李麻子哪一点!在丰玥眼里,李麻子就是注定孤独一生的典范啊。 她本来计划让李麻子跟梅姐麻溜离了,然后把梅姐带去给木木开解开解,现在看来快刀斩乱麻容易出问题,只好转口,对着李麻子说:“麻子哥,你们要是吵架,可以先分开几天。你看梅姐在这也没个娘家啥的,挺不容易的。我可以先带她到丰都城里转一转,等你们彼此都消气了再好好谈谈,行不?” 梅姐还在哭,但是压低了声音,期待李麻子的回答。 李麻子挣脱抓着他不让他打芝小姐的那些手,说:“电影里说了,过不下去可以离。俺跟马春梅,就是过不下去了,俺是不会改变主意的,不管什么离婚协议不协议,这是休书,她从此以后跟俺没有关系了!” 他的话像一把散射机关枪,突突突打在梅姐身上,她大概从来没有料到李麻子会这么绝情,连哭都忘了哭,浑身中枪一样抽搐着。 惠明被那飘落在地的一纸休书扎得眼皮一跳,他忽然知道,李麻子一定是喜欢上其他鬼了。另外那个鬼,就是他抛弃梅姐的这种无情的力量来源。 芝小姐看梅姐的眼神,忽然有了些不忍。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想到梅姐的可恨之处,对她的同情瞬间消散,傲然看了这一地狗血一眼,转身走了。 芝小姐和小蓝迎面撞上。小蓝穿着一件蓝布旗袍,手里抱着一捧红色的玫瑰,极其妖艳。 她走进那个众鬼围成的圈,把花往地上一丢,看着丰玥说:“我当着你们所有鬼的面说清楚,我蓝秋雁这一辈子,绝对不会跟李麻子有一毛钱关系。你不要再费心给我送花写信了,你离不离婚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鬼民瞬间炸了,合着李麻子是看上人小蓝了啊,众鬼吹着口哨对李麻子表示了无情的鄙夷,恨不得撒泡尿友情赠送给李麻子当镜子使。 铜豌豆冷冷一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在这种混乱之中,丰玥抓住的重点竟然是小蓝的名字。她叫自己蓝秋雁。长风万里送秋雁。这猫对老王的情爱,比她想象中的要炽烈很多。她才只是在外围轻轻这么一瞥,就已经感觉到了一种惊世的悚然。 小蓝把李麻子的真心丢到泥土里,给丰玥眨了眨眼算是打招呼,转身走了。她完全不想跟李麻子沾上任何一丁点的关系,趁着青天大老爷丰玥小姐在,过来说一声,免得日后麻烦。 李麻子羞愤不能自已,早就溜了。 这些不堪和羞辱,全部被梅姐一力承担。 梅姐呆了好半晌,也不哭也不闹,突然她开始笑起来。愚昧把她所受的刺激转化成了不可忍受的疯狂,她笑得癫狂不已。这个笑法,完全是照搬电视剧里精神失常女性的笑,教科书式发疯。 “我操,疯了!”有鬼喊道。丰玥安排了几个人把梅姐搬上她的摩托车,让她坐在前面,自己骑车载着惠明,发动摩托车的时候丰玥跟站在旁边受了一身无名之气的铜豌豆说:“看着点小蓝,我担心她钻牛角尖钻到找不着出来的路,有事没事把她拖出来说说话。” 铜豌豆忙答应了,丰玥启动摩托车,朝丰都城开去。 梅姐被绑住了手脚,但是还是在不遗余力地做出挣扎,丰玥被她用头不停地磕着下巴,气得她想把梅姐直接丢下车算了。 这一路开得无比艰难,惠明手里的指路铃摇摇晃晃,几欲脱手。 摩托车在木念心理咨询师门口一个急刹车。丰玥惠明把挣扎不已、笑得停不下来的梅姐抬进咨询室,两个医师立刻围上来,其中一个像挥出飞刀一样把一根针刺入梅姐胳膊肘静脉,梅姐很快安静下来了。 小李飞刀式打安定,惠明又涨了见识。 把梅姐推进急诊病房,一个年老的女医师叫丰玥跟惠明跟上去,问他们一些基本的情况,然后她记录下来,拿去报告给了主治医师。 木木穿着白大褂走了过来,对丰玥点了点头。昨天丰玥跟她提起自己斯德哥尔摩(受虐者)综合征的朋友时,她还没料到已经严重到临床的地步了。 她跟丰玥了解情况,惠明忽然感觉到背后的邮差包带子被某鬼拉了一把。他扭头一看,峰子鬼鬼祟祟地站在病房门口,冲他招手。 惠明跟着峰子向外走,走到拐角处,他们还是可以看到病房,可是说话声音应该不会被病房里的人听见了。 峰子跟惠明换了个方向,不错眼珠地盯着病房里。 惠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眼看到正微笑说话的木木医师。 他一笑,“你喜欢上木木了?” 峰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说:“司主,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我现在叫惠明,”惠明说,“我相信啊。” “惠明?这么佛系?”峰子不可思议地看一眼惠明,他那种十八层地狱都不愿意收的魔鬼气质果然不见了,变成了一个别说还真挺佛的大好青年。如此说来,投胎还真的是可以洗尽一身罪孽的啊。 “你不会从昨天开始就跑来人家这里偷窥吧?”惠明才觉得峰子不可思议呢。 “司主,我咋办?”峰子曾经是惠明手底下十六个追捕里面最皮的一个小将,又皮又萌,是刑捕司的吉祥物。因为他年纪最小,所以给他惯的,能不动脑子思考解决问题就不动,出了事不是问司主就是问上头的大哥,“咋办”是他的口头禅。 惠明成功追到了丰玥,不知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已经是个谈恋爱的一把好手了,他立刻给峰子出了个馊主意,“你是不是有点抑郁?” “啊不,吃嘛嘛香,一觉睡到天大亮。”峰子说。 “啧,”惠明无奈,只能把话说得彻底清楚,“但如果你抑郁了,就能跑到这里来治疗了啊!真的不考虑抑郁一下吗?” 峰子眼睛一亮,终于明白惠明的意思了,他激动不已地说:“司主!你真是足智多谋!你说抑郁都有些什么表现,我现在就去前台填病例。” 惠明帮他百度了一下,主要就是睡不好,无论如何开心不起来,时不时想要自杀,有自残行为,忘记很多事等症状。 峰子这一脸的阳光明媚,分明哪一条都不中啊。 他嘱咐峰子,“最要紧的不是你说给医师你有哪些症状,而是你要表现出这些症状来给医师看,明白吗?” 峰子说:“嗨,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装作回到你死了那一天呗,我可以的。” 惠明:“……” 能不能不要利用他来演戏?又得死一次。 惠明还想拉着峰子了解了解他死时的惨状,峰子已经一溜烟跑去咨询师前台,叫值班的大姐帮他填病例去了。 惠明一扭头看见倚在墙角的丰玥,走过去莫名有点心虚。丰玥看惠明:“你跟老七学坏了。” “我没有,我这不是自己吃饱了,得照顾照顾还在打饥荒的前下属吗?” 丰玥一听他说的吃饱了三个字,立刻说:“行啊你,既然吃饱了,那以后就得给你少吃点,免得你吃撑了。” ☆、四十九 “不会,我胃口好,吃不撑。”惠明拉过丰玥的手,颇有点嬉皮笑脸,恃宠而骄。 丰玥把手抽出来,轻轻抬手捏捏他耳垂,说:“怎么感觉你耳朵又有点欠拧了?给你惯的。我要跟铜豌豆打电话去了,你在这看着梅姐,别乱跑。” 她这次来阴间,本来就是安排电影院利润分配和铁丰道路通路的事,结果被梅姐那么一打岔,连句囫囵话都没跟铜豌豆说上。 铜豌豆显然兴致不高,莫名其妙被梅姐骂得狗血淋头,郁闷难当,只有亲自盘点今日份收入才能给他带来快乐了。 电影院下班了,空旷的房间里就他一个鬼,灯光照在他脸上,满脸沟壑有种狰狞之意。他把那些或崭新或脏污皱巴的阴钞放在怀里,一张一张抚平,做这工作的时候那眼里的认真和热忱,堪比面对自己作品的艺术家。 他数完了端详良久,心想钱是个好东西。因为如今世界,钱不只是钱,钱还是地位。能够给他像丰玥那么一呼百应,一句话就能让别的鬼屁都不敢放一个的权威。 这时一道刺耳的铃声划过,他下意识抬起胳膊抱住桌子上的钱,才发现是手机响了,拿过来一看,丰玥打过来的。 第41节 丰玥跟他商量了百分之二十八这个盈利划拨的事,丰玥享有电影院百分之二十的盈利,这个比例是她本来预备好给阎罗王的,但是既然他愿意帮她把惠明身上那道牵魂引解决了,那么她只能跟铜豌豆商量,另外再多拿百分之八出来给他。 铜豌豆并没有异议,可是望着眼前的钞票,突然间就有那么一点不是滋味。 商量好了通路和准备迎接电影审核部那帮老鬼的事,丰玥挂了电话,走回病房去找梅姐。 惠明站在病房外,跟她汇报梅姐的情况,“木木说她需要住院治疗一个礼拜,我刚已经去办好手续了。她认知出现轻微失调,需要口服药物还有接受心理治疗。” “哦,那什么大问题的意思呗?” “她说从人到鬼有一个很大的变化,就是只剩了精魂。之所以叫精,就是人的很多糟粕消失,只留精华之处,所以鬼比人要拥有更多能量和技能。没有大脑捣乱,鬼的精神状况比较单纯一些,不会出现大的心理疾病。” “说人话。” “所以问题不大,等她想明白了就好了。” 丰玥点头,“这个木木医师,很专业啊。我怎么记得转轮王说她是个作家来的。” 惠明说:“说不定是写心理学畅销书的作家,我还能跟她讨论讨论,我看过《乌合之众》!” 丰玥眼皮微掀,“嗯,我看你跟峰子加起来,就挺适合乌合之众这个成语的。你给他出的那什么馊主意,木木要是看不出来他是假装的,我给你做三天饭。” 惠明想象了一下她连做三天饭的场景,感觉九十二号很有被点了的可能,说:“木木看出来也没关系,又不是真的治病,主要还不是给他个机会接近接近木木,说不定木木就喜欢这种傻乎乎的呢。” “要让一个看《战争与和平》的仙女喜欢上峰子这种二逼青年,我怎看,都有点难。” “那你不也喜欢了我吗?” 丰玥惊,惠明这是越来越没脸没皮了。不过他说的,怎么竟然有那么一点道理呢……可能世界上就是存在她这种母性光辉照万家的人,就喜欢惠明这样又傻又甜的小奶狗。 她扯了扯唇,说:“行吧,祝你家峰子幸福美满。” 峰子此刻是半点幸福没体会出来,就觉得紧张,在这种被紧张控制的情况下,他竟然蔫头耷脑的,真有了一点点抑郁的表象。 木木一双眼像探照灯,照得峰子心里那些小九九无所遁形。 “除了睡不好,还有什么症状吗?”木木板着脸,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问。 自打峰子一进咨询室,她就用这种比教导主任还可怕的神情对着他,现在峰子都不敢跟她对视了,垂着头说:“茶不思,饭不想。一天没吃饭没喝水了。” 这是他本来预备好调戏木木的说辞,计划之中以一种倜傥潇洒的口吻说出来,谁知道木木那么凶,让他一开口,就像念悼词。 “行吧,这么点小病也来看医生,是一天没事干么……”木木低头在病历上刷刷写了几笔,一边写一边说,“去买点山楂吃吧,开胃助消化,就不会茶饭不思了。” “哦,”峰子低着头去拿病例,颇有点委屈,为什么木木医师对病患宝宝这么凶啊。 忽然听到急促的一声笑,峰子抬头,木木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她逗了峰子半天,他竟然一点都没发现,反倒真的愁眉苦脸起来了。 峰子盯着木木,她捂着嘴,笑得开心极了,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她在故意吓他。 峰子郁闷,“医生,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一个抑郁症患者?” “你好了,不要再对抑郁症这么不尊敬了。我要下班了,下次要过来找我聊天可以,但是别假装病人了,又装不像。”木木脱掉白大褂,露出里面一件粉色的连衣裙,拿起手袋就走。 峰子嘿嘿一笑,危机解除,立刻欢脱起来,说:“木木医师,我送你回家!” 宵禁时间快到了,街面萧条,只零星有几个鬼。木木坐在峰子的自行车后座,轻轻捏着他衣服一角,微凉的风打在脸上,她觉得很平静。 峰子故意骑得再慢一些,这样等到了宵禁,他就可以不得已被困在木木家了。至于到了木木家要做些什么,他完全没有概念。只是本能地想跟木木多待一会儿,想不带任何邪念地亲近她。 到了木木家,果然已经到了宵禁,木木带他上楼进屋。她这么光风霁月,他更不好意思有什么龌龊思想了。 所以进了门他反而局促起来,觉得自己故意在赶在宵禁时候送她回家,这不是君子所为。 木木租了一间很大的老式公寓,被她打点得一派温馨,峰子不由得想到自己的狗窝,然后又联想到了结婚证,自然而然地就联想到了同居。 这转折是如此自然,他当即对未来生活充满了憧憬。 木木看着他出神出到智商掉队的样子,微笑说:“要是不嫌弃就住在我的书房吧。”她带他走进书房,峰子当即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有那么多书,一瞬间怀疑木木是开图书馆的。 木木帮他把折叠式沙发打开,铺上床单,拿过被子,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峰子躺在满是书本围绕的墙下,觉得有那么一点压力山大。辗转了一会儿,想他明天要值夜班,就不能送木木下班了。又想木木经常这样把才认识的异性带回家里吗?这么一想,醋意立刻就不得了了,翻腾了半天。 不是滋味了好一会儿,他忽然想明白了。木木的专业就是看人,自己几斤几两,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大概一眼就看穿了。所以她一定是知道自己是个好人才会愿意收留自己的。 峰子又开心起来了,第一印象是多么的至关重要,而显然木木并不讨厌他。不过木木看起来对谁都很友好,而这友好之中又带着绝对的疏离。这一点峰子跟其他鬼的待遇没有不同,全都被木木客气而礼貌地招待着。 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番,一个日常一沾枕头就睡的少年生生过了十分钟才睡着,他忧伤了,觉得自己今天失眠了,然而下一秒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几点,只隐约觉得开灯的开关声把他从梦境拽了出来,阴兵的警觉让他立刻睁眼,刀已凭空出现到了手中。 四顾之后,他才去看书桌,台灯亮了,木木坐在书桌前,在看书。 峰子把刀收起来,下床说:“这么晚了还看书?睡不着吗?” 木木没有回音,他走近了才发现,木木双眼失焦,眼前的书本就根本没有打开。 峰子皱眉,“木木。” 木木一动不动,她像一只木偶一样,听不见也看不见,整个人被彻底封闭了起来,封进了她自己身体里。 峰子不敢大声叫她,据说处在梦游状态中的人被忽然唤醒会有危险,只能就这么站在桌子前,默默看着她。 木木坐了几分钟站起来,僵着身子往前走。碰到桌子之后她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整个身体以一种机器人的僵硬姿势向右侧转去。峰子连忙快走几步,走到木木前边,充当障碍物。 木木碰到他之后又向左拐去,峰子赶在她前面挡住路,就这样一路把她送回了自己房间。 峰子打开木木房间的门,惊讶地望着她卧室,打了一个毛骨悚然的寒噤。 灯上悬着白绫,地上掉了一地的装药丸的塑料板。他弯腰捡起来,不认识,看说明,镇痛类药剂。阴间鬼魂不会生病,阳间的那些化学类药剂都是用来当玩具卖的。 这么一地的塑料板,得有几百颗。 木木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峰子连忙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才看见床头散乱放着四五个刀片,摆在她正在阅读的书本之上。 峰子一夜未睡守着她,看她在梦里被睡梦追赶,发出惶恐惊惧的呼吸声。心想她到底在阳间出了什么事,让她到了阴间还在不断地尝试自杀呢。 那伤痛有多么凶猛,她都死了,还不放过她呢? ☆、五十 宵禁越发变态,到了夜间整座丰都城死气沉沉,倒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鬼城了。 但转轮王家里,一场仗打得热火朝天,丰玥听着两个男人大呼小叫的声音,面无表情地把雷火慢慢放进惠明那个带着纳米钢丝的手柄里去。 这个东西完全是惠明的发明,看的出他对《双节棍》的执着。 一节乌黑的丰玥看不出材质的棍子,两手一拉成为双节棍似的两节,中间横着一条细如发丝的刃。合拢之后按下拇指边的开关,约等于几十万伏电的雷火就会喷.射而出。 挺好,挺有安全感,适合惠明。 丰玥两手握着雷火刃的两端将其拉开,眼神锋利,用力向下。 惠明和转轮王听见巨响齐齐转头,看见丰玥举着雷火刃,而她脚底下一块无辜的桌面还在发出落地之后最后的震动。 转轮王看着自己的被劈断了一截的茶桌,问:“姑奶奶,我怎么得罪你了?” 丰玥收了雷火刃,微微一笑,“没啊,我就试试这玩意儿好不好用。看起来还挺好用的。” 她走到电脑桌前,把雷火刃递给惠明,说:“你们输了。” 惠明扭头一看,分了个神,果然差点被一枪爆头。他马上指挥转轮王跟他配合,说一些丰玥听不懂的专业术语,然后千钧一发之时他一记绝杀。丰玥看他紧绷着的全身肌肉终于放松,浑身写满了“这把稳了”。 她耐心地等到他们把游戏打完,跟转轮王说:“铁围山要跟丰都城重新建交了你知道不?” 转轮王活动活动脖颈,说:“现在整个丰都城你还能找出一个不知道的这事的吗?不过,铁围山这种小村子,说建交,不觉得这表达方式,注水注得太过分了吗?” “行吧行吧,随便你,那就铁围山重归丰都城怀抱了。”她扭头看窗外,“现在的夜晚是越来越死寂了,我答应阎王,要把地狱那边的事解决了。” 转轮王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指着丰玥,看着惠明说:“你管管她!” 惠明一看转轮王的情绪比打游戏时还激动,就觉得这事不小,他问:“怎么了?” “你媳妇儿,你管不管?”转轮王咆哮。 果然这事有点严重,惠明说:“我媳妇儿我当然要管,但是你们都先别激动,慢慢说是怎么回事。” 丰玥听他这么把媳妇儿叫得这么顺溜,心情很好,嗤笑说转轮王:“又不是什么大事,值得这么大惊小怪么,我看你是太平日子过久了,骨头都软了。” “你骨头硬,我看你是铁脑壳!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一堆什么破铜烂铁,一个送快递的,偶尔当当居委会大妈就算了,什么时候刑捕司的事也归你管了?” “转轮叔,人家现在叫黄泉公安。” 转轮王看着惠明,说:“你老公的教训你也不知道汲取,还在这上蹿下跳的刷存在感,日子过得太好活得太久嫌腻是吧?那你不如早早去生死簿管理局,把你的这点精魂捐了,还能给人类做点贡献呢。” 丰玥说:“我日子过得是还不错,但是某些鬼暖炕睡了这么久,不给他们点如坐针毡的体验,他们还觉得那是他们本来就应得的呢。” 惠明听他们对话,简直一脑门的蓝猫淘气三千问,转轮王气得一拂袖子就要走,惠明赶忙拉住他,说:“叔,你们都别激动,坐下来慢慢说。” 转轮王深呼吸,看着惠明,说:“那他呢?你不管了?” “就是为了他。”丰玥也认真了,跟转转轮王对视。惠明觉得他们相视出了一种斗鸡眼的感觉,使尽浑身解数才让这两人坐下来好好说话。 “你们两个情绪激动,都先别说话,不然我问问题,你们来回答,这样行不?” 转轮王哼了一声,丰玥朝惠明一笑,她又不是幼稚老男人,她很平静,一点都不激动。 “那第一个问题,地狱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惠明问。 转轮王哼了一声看丰玥,丰玥知道这个问题是她的,回答说:“最近丰都城出了一个很严重的抢魂买寿案,一开始在黄泉路上作案,最近流窜到丰都城里来了,所以阎王才下了宵禁令,阴兵巡逻守夜,保障鬼民的安全。” “抢魂买寿?我好像听鬼眼说过。”惠明记起来。 “嗯,我们第一次见到他那天他受伤了,就是因为出去办这个案子,被骷颅兵伤了。骷颅兵就是那晚袭击我们那个丑八怪,你和老七去到小七家里时还出现了一个试图伤你,你记得吧?” 惠明点头,“为什么要伤我?” “骷颅兵是平等王的手下,平等王跟阎王内战了很久,败了,逃到十八层地狱,占山为王,这么些年来基本跟阎王一直周旋着,表面上还没撕破脸。有一次我接收阳间给阴间死者的供奉,接到了三个魂瓶,寄往地狱的。我给拦下来送给转轮叔了——” 丰玥留了点空隙给转轮王发表意见,果然他冷哼一声,“就知道把烫手的山芋往我这里丢。” 丰玥讨好地一笑,“那不是转轮叔你位高权重嘛,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转轮王捏着胡须说:“这话听着,像句人话。” “魂瓶是阳间术士锻造而成,原材料是小至那样的孤魂野鬼。这个魂瓶跟阳火的功效类似,可以让阴间的幽魂获得在阳间出入的能力,你记不记得最开始孟天抓走小至之后,她的魂被骷颅兵夺走了?就是被拿去炼魂瓶了。 “阳火为圣物,但魂瓶走邪路子,所以里面的魂很脏。但地狱里的那些渣,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可以洗净魂瓶里的魂,打通生死簿管理局的路,给阳间的人添寿。也有可能他们都不需要通过生死簿管理局,自己就可以把所有收集到的魂化作添寿所需要的能量了。 第42节 “他们现在已经形成一个成熟的产业链了。无论是阳间的鬼魂野鬼,还是新丧的生魂,还是已经在丰都城的鬼民,都是他们下手的对象。他们靠这些魂牟利,只要有市场需求,就一定会有买卖和杀害,是条带血的产业链。” 惠明算是明白了,说:“哦,你拦下了他们的魂瓶,上交给了转轮叔,这就是损害他们的利益了。所以他们想要伤我。现在这条产业链现在是不是已经很壮大了,所以转轮叔不想让你涉险去跟他们对抗?” 一开始丰玥的确没想搭理这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她就一送快递的,没心思也没权利去研究这么大案。 但是她前脚把拦下来的魂瓶给转轮王,后脚就有骷颅兵来找她和惠明的麻烦了,这就有点过分了。更过分的是,还给惠明身上下了一条牵魂引。 这威胁的意味也太过赤.裸:你要是安安心心送你的快递,那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一旦你放着你的阳关道不走,要来拆我们的独木桥,那惠明,就是首当其冲受牵连的那个。 所以丰玥把这事且赞按下不提,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一天不把这些清理干净,惠明就一天不是安全的。全天下惠明是她最赴汤蹈火也要保护好的那个人。 她说:“嗯,魂瓶是寄往地狱的,之后我们又被骷颅兵袭击。所以你看,地狱那些渣,已经堂而皇之明目张胆地做他们那些混账事了。阎王因为不想跟平等王撕破脸,还在试图用外交手段解决这件事,我看他就是能拖就拖。” “你也知道他不想跟平等王正面对抗啊,怎么你就那么大能耐呢?”转轮王打断她,给她了一记白眼。 “你以为这事不了,阎王能睡得好?他要是真的不在意,怎么会派他的狗腿子去密探呢?”丰玥说。 惠明想明白了,他回去查了粘杆处,就是替皇上处理一切见不得人的事的一个秘密组织。所以鬼眼,是这个秘密情报处的一员,在帮阎王查抢魂案。 转轮王说:“他睡不好就睡不好,你睡得好就行了,你俩,没什么事快睡去。多为人类传宗接代的事而奋斗,别一天到晚乱七八糟地想这些有的没的。” “好了好了,买魂案我差不多了解了。”惠明赶紧掐断话头,不让转轮王继续说下去了。他听着这个语音语调,觉得分外耳熟,简直跟惠爹如出一辙。 总之就是我们听老人家的,总没错。不过转轮王这种上赶着让他们多在一起少关心大事的观念,他觉得还挺新奇的。 他问:“那刚才转轮叔说的,我的教训丰玥也不知道汲取,那又是什么意思?” 转轮王没好气:“那时候你不是就非要查灵兽买卖案,触了平等王大王八跟阎王小王八两个的霉头,才挨整的吗?哦对你不记得了,也难怪,现在你都投胎了,哪儿还记得那些破事啊。” 惠明抬起手,在后脑轻轻一摸,说:“我不是铁面军叛将吗?怎么还能重入轮回,投胎成人呢?” “也是啊,要不是当时刚废黜了六道轮回,你肯定现在是个畜生,”转轮王说,“不过至于你为什么能投胎,我是真的不清楚。可能阎王留着你还有什么用?谁知道。” “那为什么我重入轮回了,模样还跟从前一样呢?”这个问题困扰惠明良久,他一直认为投胎是把前一世的一切消解至混沌,然后再世为人,没有可能两世还长了同一张脸的。 转轮王被问住了,看丰玥,“是啊为什么呢?” 丰玥一笑,“因为他是天选之人啊。” ☆、五十一 “你别给我装神弄鬼。”转轮王横丰玥一眼,“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丰玥对惠明做了个鬼脸,然后面向转轮王正色说:“说实话他身上这些奇怪的事,我也解释不了,解释不了的事就说是天降奇才的,也没问题啊。哦,不过说不定去忘台找找孟婆能问出点什么内幕。” 转轮王一听孟婆两个字,神经就抽搐,他摆摆手,说:“行了,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别打扰我这把老骨头就行。”说完他还装模作样地捏了捏自己的肩膀,说:“老喽,那是一碰就碎。” 他被丰玥弄得彻底没有心情打游戏,颇为遗憾地睡去了。惠明则觑准时机,钻到丰玥房间去。 “惠明你太丧心病狂了,赶快出去,”丰玥不由分说推他出门,“这是别人家。” “没,我想问你正事。”他今天听他们的对话,觉得自己三千问又翻了个倍,更加云里雾里了。 事实证明,正事谈论五分钟,动手动脚五分钟。云里雾里还是云里雾里。 丰玥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她几欲把惠明这粘人的泰迪直接踹下床,忽然惠明沉思起来,“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变身啊。” “啊?”从泰迪变成哈士奇吗? “我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是能力被封印了,等任督二脉打通了,我就可以变身,变成盖世英雄,我看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丰玥匪夷所思地看着惠明,“你少看点这种没营养的小说行不行?智商本来也不见高,看多了更傻了。” “那你说,我以前大杀四方的时候,肯定是很八面威风的,你承不承认?” 丰玥嗤笑:“我又没见过,怎么会知道。别做梦了,有这点时间你多做几个俯卧撑行不行?” 惠明立刻用一种惊世骇俗的执行力执行了领导的命令,他把手撑在丰玥耳朵两侧,做起了一中很不健康的花式俯卧撑。 每一次下落,都要低头亲一下丰玥。 丰玥听着他粗重的呼吸,终于忍无可忍,把他耳朵提溜着,丢到房门外面去了。 然后她面红耳赤地躺回床上,心说惠明这个孩子,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惠明回到自己房间,把自己撑在地板上,做了三分钟平板撑,直到他觉得神清气爽,大脑cpu可以运作起来了。 他的身世什么的,暂时不大重要可以不去思考。重要的是丰玥像是铁了心地要把平等王给连锅端了,他刚才怎么试探都没能撬开她的嘴,打探出她到底想用什么办法去切断平等王那庞大而凶险的所谓产业链。 阎王不仅有阴兵,还有专门负责缉凶断案的公安,还有鬼眼的神秘组织,都不敢轻举妄动,她呢?以惠明对丰玥的了解,她总体上是个很大条的人,爱恨喜怒都分明,最大的可能,就是直接提刀去地狱,单刀直入把平等王喊出来约战了。 但这方法,显然是伤敌一万,自损十万,怕连平等王的面都没见上,自己就先被群鬼给弄死了。在他的想象中,地狱能是什么好地方了,里面的鬼一定都穷凶极恶到了一定境界。 丰玥要是知道自己在他眼里就是这种空有一身蛮力的、显然是智商不太在线的单细胞生物,一定得好好跟他谈谈人生。 她一定不会这么干,太蠢了。 惠明又想,要么也许她会跟鬼眼合作,借着阎王的力去查这个案子。如果她跟鬼眼合作,那她也许会等鬼眼方面的情报,短时间内不会轻举妄动的。 惠明躺上床,看着自己挂在一旁的军绿色邮差服,心里非常不是滋味。要是他再强大一些,丰玥还会遮遮掩掩的,不跟他商量这些事吗? 要是他足够强大,丰玥一定会寻求他的意见,和他并肩作战的。 丰玥看出来惠明刚才过来是拐弯抹角想弄清楚她想做些什么,她故意几次三番把话题岔开了,因为她要做的事,是真的有那么一点危险的。 即使对凶煞丰使来说,也是危险。 她看着自己手里的匕首,幽蓝光芒之中森然闪着光,很久没有出鞘了。她伸手一挥,匕首扎进窗帘,刺入墙壁,然后她看着尾部尚在摇摆的匕首,做了个手势,匕首像被无形的一条线猛地拉住,弹回她手上。 丰玥看着窗帘上的洞,感觉自己又干了件让气煞转轮王的事,没办法,她不是故意的,但是就总能做出为气死转轮王而奋斗终身的事。 回到九十二号,迎来了蹭饭第二人。 老七这次不仅带着自己的嘴,还带了另外一张刁得跟太皇太后似的嘴。 老七有肉就可以妥妥地搞定,孟天还要给他们普及营养学,搭配啊成分啊热量啊之类的,丰玥咬着葱油饼说:“那你跟惠明吃一样的行了。” “那不是人吃的。”孟天倒是很有坚持,坚持一边吃红烧肉,一边说这个肉还可以再烂一点。 “我发现你怎么这么会拿客气当热情呢?”丰玥说孟天,这姑娘为了不影响吃饭用一只精致的发卡把头发别在脑后,鹅蛋脸流畅至极,额头饱满。这么一个美人坯子,出入藏区许多年,皮肤依旧吹弹可破,丰玥想知道她的防晒工作是怎么做得这么到位的。 孟天才不在意丰玥的挖苦,说:“你们有求于我,不对我热情点可以吗?” “行吧,你多吃,不够了再添菜。”丰玥用冷冰冰的语气说出这句热情洋溢的台词。 “帮我炒个韭黄炒鸡蛋!”孟天真的是浑不客气。小至因为跟老七闹别扭,到外面哄火龙果玩去了,丰玥喊她进来,说:“给你的害命仇人炒盘鸡蛋。” 孟天:“……” 小至后来知道孟天其实是好人,只是信错了阴差,把她给错了鬼,害她受了很大的苦,两魂遗失。 孟天道过歉了,她也就原谅她了。比起那些真心要伤害她的人,孟天这样的算很善良的了。 孟天看丰玥:“我是故意的吗你又提这茬?” “无心之失也是失,反正小至以后都是你的责任了。”丰玥微笑。 老七给惠明使了个眼色,女人之间的对决,就这三言两语,都让人感觉到了深藏其中的暗涌,令人瑟瑟发抖。 孟天翻个白眼,“我的就我的,反正白名单的事已经搞定了,我就不信谁还敢没事抓她。再说了我们业务忙得很,要不是凶恶伤人的凶鬼,谁那么闲费工夫去捉。” “所以那个吴材私下接这种单子更说明他有问题啊,你打听得怎么样了?” “吴材是谁?”惠明终于忍不住了,问。他感觉自己好像在一本小说里,被脑回路简单、只能单线路运作的作者给写忘了,导致他完全跟不上剧情发展。 丰玥负责给他指路,“吴材是上一次他们去孙二志家里,险些伤了小至的那个捉鬼师,他非法使用化魂符,我估计跟魂瓶也脱不了关系。” 孟天说:“嗯,我查了,没证据。你说那蠢材哪儿来的智商,竟然还知道毁灭证据。所以我们俱乐部就只是按照私自接单的policy,罚他薪水降了半级,停职审查了几天,查不出没什么问题就又让他重新入职了。” “呦,你们这还是个外企呢。”老七被孟天的这一个英语单词秀了一脸。 孟天得意,“你以为呢,我们的slogan是——ghost,是人类共同的语言。” 丰玥已经想象出这是一个什么装逼的外企了,她问:“那你的英文名是?lulu还是mary?” “sibyl,古希腊神话里的预言师。” “我知道!就特别想死但是死不了,最后老成皱巴巴的一团的那个!”惠明发言,孟天拿筷子尾巴撩了撩头发,对惠明说:“说真的,我谢谢你帮我补充啊。” 丰玥对惠明这个补充发言非常欣赏,果不其然是她部下,优秀。 她说:“那天吴材被我打了之后,我就觉得他十有八九会毁掉证据。果然,但我估计以他的能力,还不足以拿到违禁品,所以他上头还得有人。” 孟天哼一声,“瞎说,我们俱乐部的规章制度厚得能砸死人,这个部门那个部门互相掣肘,自上而下腐败包庇,可能性几乎为零。” “墨菲定律。” “啊?” 惠明解释:“不管坏事发生的可能性有多小,它总是会发生的。” 孟天说:“文化人啊,那我留意一下。” 丰玥说:“还有小至,她得走绿色通道才能进阴间,我这里没有渠道,到时候得请你帮忙。” “找我帮忙是欠人情。”孟天说。 丰玥还来不及说话,老七放下了筷子,看向丰玥:“小至要回阴间了吗?” “始终要回的,这里她承受不了,会加速仅剩一魂的消亡。等你们帮她把仇报了,我就送她回去。” 老七看着啃了一半的排骨,忽然一口都吃不下了。 小至把韭黄炒鸡蛋放上餐桌,深深看了一眼老七,抱着火龙果出去了,没有说一句话。 气氛陡然沉重,丰玥低着头吃菜,所有的故事都自带结局,人鬼殊途。 作者有话要说:  指路牌:给忘记了的宝宝指路,吴材,三十九章。 ☆、五十二 “有什么办法……” 老七的半句话梗在喉间,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孟天跟丰玥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说:“没有办法,你们只能阴阳相隔。”孟天解决过很多因为爱情而不顾一切留在阳间的鬼魂,也见过很过爱上游魂的人。游魂必须遣返阴间,没有任何例外 第43节 老七不吃了,向外出去,走到厨房门口,忽然感觉到一阵风穿过,这风猛烈异常,可是像幻觉一样迅速。他惊疑地扭头看,丰玥惠明也站了起来, ——起风了。 阴间起风了。 两个骷颅兵站在铜豌豆面前,空洞的眼睛盯死了他。铜豌豆一动都不敢动,汗水划过他褶皱的脸,落到脖子里,刺得他无比难受,可是他不敢抬手去擦。 骷颅兵背后,一袭白衣躺在担架上。铜豌豆不用抬头看,知道白衣里面裹着一个男人,这男人仰望着铜豌豆家的天花板,盯着一枚墙上的斑点出神良久。 房间里就这样,维持着一种诡异的死寂。 铜豌豆一毫米一毫米把手移向口袋,就在他终于摸到口袋里的手机时,骷颅兵发现了,发出一声警示。 他说的是一门古老的外语,但是铜豌豆马上心领神会了,两手举过头顶给他们看自己的手掌,大声说:“我什么都没干!” 白衣男人像是终于看腻了墙壁上的斑点,动了动手示意自己要坐起来,担架立刻折叠成了有靠背的形状。 他以一种半身不遂的坐姿躺着,歪着头。铜豌豆差点被他的皮肤亮瞎双眼,姑娘们,这才叫做白瓷肌! 白瓷娃娃的皮肤搭配一双细长阴骘的眼,不用描画就是个奸臣的长相,铜豌豆以唱戏专业户的眼光进行了一番评头品足,——当然是在心里。 奸臣开口了,他倒不像自己的骷颅下属,他很与时俱进,会说通用语言普通话,他说:“铜豌豆是吧,久仰久仰。” 铜豌豆反正是一点久仰的意思没听出来,他感觉奸臣说的是“铜豌豆是吧,你在我这挂着号好久了”,感觉他好容易拨冗过来跟铜豌豆见个面,顺便算算账。虽然铜豌豆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个美男子姓甚名谁。 他有礼貌地说:“不知阁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铜豌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 骷颅兵立刻挥刀朝铜豌豆斩去,铜豌豆大叫一声身体一缩,然后惊魂不定地发现,那刀影在他跟前消失了。 “看来也不是啊。”奸臣望着两股战战的铜豌豆,扯出一点笑说。他们一进门铜豌豆就看出了来者不善,但是完全搞不清他们是要做什么。 现在他大概知道了,这帮哥们是来消遣豆爷的。 那就别怪豆爷, ——低三下四了。 他连连作揖,说:“各位爷,我就一介草民,您要什么就直说,这刀枪棍棒的往我身上招呼,我也受不了啊。” “行吧,”奸臣忽然像骨头发育完全了一样坐直,嘴皮子上下翻飞,快速说,“过几天铁围山要跟丰都城通路了,你们除了要上交固定盈利给阎王之外,还有税收要缴。税是谁管?” “这些外围的事,都是丰玥丰使在弄。” 奸臣一拍大腿,“这就对了!你说她是不是见利忘义,偷税漏税了?是不是?” 奸臣两手呈手枪状,指着铜豌豆,“是不是?” “不是吧啊?”铜豌豆皱着眉,看着奸臣的手势,眉忽然松开,“啊啊啊啊是!丰使爱财,非法避税。” 奸臣修长的两手捂着嘴,轻声一笑,说:“聪明。好了,那我就放心交给你了,弄好了帮你家老太太增十年的寿,弄不好,哎,你跟你母亲,怕是再见不到面了。” 他们转瞬消失,铜豌豆两腿一软,立刻跪了。 也不知道丰玥得罪了什么人,要让他去陷害她。如果这要求放在几十天前,他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但是就在最近,他开始对丰玥心存芥蒂起来。 莫名其妙多交出去的百分之八盈利,她那一呼百应的、他所没有的的权威,慢慢和他心里对丰玥的情感发生了化学反应,一点点将过去那无论如何不可能变的忠心消融蚕食。 为什么掌控一切的,不是他呢? 他甚至觉得刚才来去匆匆的奸臣像是他内心里的某种黑暗演化出来的,并不真实存在,只是为了给他一个将丰玥拖下神坛的任务,其实不过是给他一个理由。 但他确认那是真实存在的,骷颅兵,白衣男人,老太太的十年阳寿,这个条件,的确让人无法拒绝。 铁丰路通路仪式。 惠明有些奇怪地问丰玥:“为什么铁丰路弄通路得这么声势浩大,我们之前不是每天都骑摩托车从丰都城到铁围山?” 丰玥说:“因为我们走的那一条是除了我们之外其他任何人任何鬼都无法走的。确切来说,那条路并不真的存在,而是蓝猫的意念。小蓝化形之后,留给我们的指路铃其实不该叫指路铃,因为没有这个铃铛,就没有路,应该叫生路铃才对。” 她打量惠明,西装笔挺,腿长逆天,脖子上打着一个小小的领结。她夸赞,“很爷们了。” 惠明伸出长腿向前一步抱抱她,说:“不能陪你去参加那个通路仪式了。” “乡村大舞台有什么可看的啦,婚礼上别偷瞄伴娘,知不知道?” 惠明一笑,“你的眼线在呢。”老七最近显然是心情不那么好,所以惠明决定拉着他一起去参加三哥婚礼。老七就不明白了,惠明为什么认为让自己掏份子钱心情就会好一点? 丰玥踮起脚亲亲惠明,说:“那我就放心了,一切小心,雷火刃带了吗?” “我穿成这样,放哪儿啊?”惠明指着床头柜,雷火刃像只无害的手电筒,静静躺在柜子上。 丰玥拿起雷火刃,烧了张符,惠明就看见雷火刃消失于无形,丰玥把符在惠明胳膊上绕了三圈,然后纸符烧尽。 “如果真的要用,从袖口里抽。” 惠明探手进自己袖管,竟然摸到了雷火刃,举手看袖口,从外面看着里面分明什么都没有啊。还有这种不占空间的戏法,跟邮差包的原理挺像。 他下楼去找老七,丰玥又喊住他,问:“我的瞬移符你带了吗?” 惠明扭头拍拍胸口,示意贴身携带了。然后给她一个飞吻,把丰玥飞得愣在当地,半晌才反应过来,哂笑一声。 惠明跟老七离开之后,丰玥记起来问小至:“火龙果呢?” 小至一呆,她记得老七来之前火龙果在她肩上自娱自乐呢,老七来之后她顾着跟他说话,忘记看着它了。 丰玥和小至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之后,确定火龙果这熊孩子是离家出走了。 它此刻正顺着老七的裤管吭哧吭哧往上爬。老七由于太肥,穿了一条更肥的裤子掩饰,给了火龙果充足的发挥空间。 老七正开着车,忽然脸色一变,方向盘猛地一打,靠边停了下来。 惠明正捏着耳钉看窗外,扭头问:“干什么?” 老七的表情甚是一言难尽,他握着自己裤裆,拉开拉链,惠明惊得脸都变形了,发现老七从自己裆部掏出了一只火龙果。 惠明:“哈哈哈——” “你笑屁啊,还不快打你儿子三十大板?”老七脸都绿了,把火龙果丢给惠明,继续开车。 火龙果最近感受到了一种被惠明遗弃了的冷落,所以这次它决定当一只拖油瓶,坚决不给惠明把它抛下的机会。 惠明把火龙果举起来,火龙果嘿嘿一笑,露出四颗尖尖小牙,惠明立刻就没脾气了,探身向后把老七骚包的名牌包拿过来,把火龙果放进去。 “你干什么?要把这小玩意儿带进去啊?”老七说,“它要是跳出来咋整,你是想把你三哥这么重要的一天变成你的主场吗?” “约法三章,不准跳出来,不准乱跑,不准发出声音。”惠明对火龙果说。 “诶?”火龙果显然是不明白为什么,歪着脑袋看着惠明。 惠明解释:“因为人间名叫火龙果的,都是可以吃的,所以他们见到你,会把你当平常的火龙果给吃了。” 火龙果立刻抿起嘴巴,进入状态了。 惠明把老七的手提包开了小小一条缝,刚够火龙果探个脑袋出来凑热闹,然后他发了条微信给丰玥:火龙果平安,勿念。结尾是颗小红心。 等他们结束了签到寒暄等一系列活动,坐到桌子上,巨大落地窗外,最后一线日光已悄悄离开。 黄昏,鬼门大开。 丰玥骑着摩托车进鬼门的时候,忽然觉得今日泉路之上诸鬼都较为骚动。 有鬼魂化作气流与丰玥擦身而过,丰玥扭着头看着那道消失了的气流,心里忽然出现一种隐约的不安。 她转过头,驶入鬼门。 有鬼戴着魂瓶,循着牵魂引的味道,朝着惠明的位置飞过去。 ☆、五十三 惠爹坐在属于他的中年成功男性的主桌上,精准地捕捉到惠明,给了他一个凶残的眼神,当中隔了好几个圆桌,但是惠明还是准确无误地接收到了杀气,心累,没想到惠爹竟出差提前回海城了,还来参加婚宴。 他立刻做出应急反应,策划了plan b:婚宴开始半小时之内,趁惠爹不注意,风紧扯呼。 问题是他跟惠母坐一桌,还得斗智斗勇一番才能撤得毫无痕迹。 婚宴开始之前,好一番血雨腥风。 “明明现在做什么呢呀?什么时候到你爸公司上班?” “明明有对象了没?” “我看明明像胖了是伐?胖了好。” 惠明:他明明是健壮了…… “那老王家儿子,去美国读研究生了!明明学历也不是不行,但是现在,哪个不是研究生毕业啊……” 就在惠明快被认识的不认识的阿姨轰炸时,惠母将他拯救于水火,她拍拍惠明的手,示意:看我的。 然后惠明看见自己母亲,抬起右手,撩了个风情万种的头发。 “呦!粉红钻!” “你家老惠啊,啧啧模范老公!” “哪家珠宝店买的啊,我看看工艺……” 惠明劫后余生,心有余悸,妈呀,就这种问题炸药包,级别完全抵得上春节过年家庭聚会了。 好容易等到了婚宴开始,周围叽叽喳喳的对话声止歇。 女孩儿挽着父亲的胳膊走到惠明三哥身旁,惠明听自己三哥在舞台中央拿着话筒说话,心里颇为感慨,这么一个花花公子,磕磕巴巴念着一段惠明觉得不是他的文化水平能写出来的词,说着说着还几度落泪。 根据惠明对这位三哥的了解,他能把这么一大段话背熟了,这也是动了真心的意思了。 惠明听到旁边的阿姨们发出品评婚纱和新娘的碎碎念,而惠母一边拿纸巾擦眼泪,一边说惠明:“多好啊,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妈妈一个婚礼,我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当婆婆是种什么体验呢。” 惠明想象了下丰玥穿纱的样子,感觉亭亭玉立这四个字就是为她准备的。不过让惠爹破除门户的偏见认可丰部长,那得多难啊。 世界要是有解放思想的药,他一定为救老父亲重金求之。 新娘新郎轮桌敬酒,惠明跟三哥碰了杯,用准备好的那些诸如“早生贵子”之类的四字成语轰炸了三哥三嫂,然后决定逃了。 又坐了会儿,他提起老七的包,跟老七确认了眼神,悄悄先后离桌,顺利逃出了宴会厅。 离开主厅之后有一个长长的走廊,两侧是餐厅的包厢,惠明把领结一扯,松口气说:“还好我妈只顾着哭,跑去卫生间补妆去了,要不然我今天要被瓮中捉鳖。” 老七说:“你这成天老鼠见了猫似的躲,躲到什么时候去?说好了正面对抗呢?说好了靠自己的力量寻求改变呢?” 第44节 “时机不到,我妈说我爸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坚决认为自己有权利干涉我的人生。” 老七之前不理解惠明的叛逆,觉得他就是闲得蛋疼,没事找事。现在忽然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隐隐约约能理解那么一点了。 能按照自己想法活着的人,毕竟也真的不多。 老七觉得自己变了。 他忽然觉得阴风阵阵的,摸了把脖子,看着惠明手里的包,蹙眉,“你儿子怎么了?” 火龙果把包碰得起伏不定。 惠明躲开一个服务生的眼光,把包拉链拉开,看到火龙果在包里表演鸡飞狗跳。惠明还是第一次看到它像突发羊癫疯一样,这么仓皇又慌乱。 它冲着惠明大叫,惠明赶忙把食指竖在嘴边,“——嘘”。 火龙果急得团团转,两只触手在空中乱摆一气。 惠明皱眉,跟老七说:“走。”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一股大力将他猛然一撞,朝一间包厢里径直跌进去。“惠明!”老七追过去,门在他扑过来的一瞬被大力关上,发出“砰”的一声,老七撞到门上,被反弹,屁股向后坐了个结实的屁股蹲。 他顾不得疼得半身不遂的半边屁股,爬起来拧门把手,被锁死了。 老七绝望地看着这道门,向后退了好几步,学电视里的,助跑,用肩膀撞过去。姿势很潇洒,场面很惨烈。 老七感觉自己肩膀都要碎了,然而这门纹丝不动,睥睨地嘲笑着他。 老七抓着自己的肩膀,吊着胳膊,叫住了一个路过的服务生,“这个门,快给我打开。”服务生微笑鞠躬,“好的先生请稍等。” 这一等,就是十分钟。 铁丰路通路仪式在铁围山举行。 这条路丰玥已经悄悄修好很多年了,商贸队每次去丰都城运输都在这条路上跋涉。但今天的仪式依旧意义非凡,因为这表明了这条路正式得到了权力机构认可。 商贸队的鬼民们非常激动,穿上了自己最正式的礼服。他们从此以后无需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躲避阴兵的盘查,也再不用低声下气地跟城里的商户做贸易,连还价的资本都没有。 扬眉吐气了。 阎王其实不在意丰玥的小打小闹,借个机会把铁围山招安了,他也少块心病。年纪大了心里的所思所想是越少越好。 他剪了彩,发表了重要讲话之后,就坐在最尊贵的位置看小蓝演出。小蓝从奶猫开始在铁围山长大,这里对她来说就是故乡。 故乡可以远离,但是在心里永远占据特殊位置。 所以铁围山的大日子,她是无论如何要出来为之增色的。 小蓝唱歌跳舞期间,鬼眼赶开丰玥旁边的鬼民,把自己扔到座位上。丰玥扭头看了眼,鬼眼手里拎着个酒瓶子,软烂如一只破麻袋。 “你这样的还没被开除?”丰玥就奇了怪了,鬼眼这么作死,阎王还把他留在自己的机密处干什么? 鬼眼发出醉鬼的烂笑,呢喃:“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丰玥眯起眼,“杀人的刀应该知道自己的本分,刀就是刀,不快了、生锈了就会立刻被报废,没有例外。” 鬼眼汩汩地笑,“小姑娘,我醉了手还是一样的稳,你信不信?” 丰玥扭头,“非常怀疑。” “呵呵呵呵,这世界啊,众生皆醒我独醉,但醉鬼比你们看得,清楚多了。丰玥小姑娘,铜豌豆把你卖了。” 丰玥面不改色,“他能怎么卖我?买卖人口是犯法的。” “犯法……法是何物……你啊,傻丫头,别替他数钱就行。”鬼眼慢吞吞说完了话,酒瓶落地歪倒骨碌碌滚远了,他躺在椅子上睡着了。 “丰使,有件事需要您协助调查,麻烦跟我们走一趟。” 铜豌豆这时候在舞台上介绍“铁围山度假村项目”,他对度假村宏大的前景做出了细致的展望,话语江,显示他内心的激动不已。三面环海的铁围山,从此以后要成丰都城鬼民的后花园了。 这商业计划从头到尾是丰玥帮他做的。 丰玥看着捧着话筒讲得天花乱坠的铜豌豆,冰冷地扭头问:“什么事?” 眼前一列阴兵,盔甲森冷,以一种压迫之势站在丰玥两侧。丰玥坐在电影院二层最后一排,参加仪式的鬼民不住回头张望。 “丰使,麻烦跟我们走一趟,只是基础调查……” “什么事?” “偷税漏税。” 丰玥站起来,没想到她倒成了铁丰路建成的第一批用户了。铁丰路上,曼陀罗灯彻夜长明,一辆车悬空向丰都城开去。 丰玥双手被一只绳索绑着,这是捆灵索,约等于人间的手铐。她看着捆灵索,闭着眼坐在车上,心里什么都不想。 她听见押送她的阴兵说:“她身上连着瞬移符,给除了。” 阴兵拿起一只方盒子,按下按钮,盒子发出红外线一样的光,朝丰玥身上照去。丰玥忽然眉头一皱,捏住阴兵的手,红外线射向了车顶。 “丰使,你做什么?” “我身上的瞬移符,你动一下试试。”丰玥微眯着眼,一道如同浴血而生的目光刺到阴兵身上。 她不是故意要吓人,这不是非常时机,得用非常手段吗?在她彻底被控制的情况下,就眼神最凌厉最有效了。 丰玥算,惠明这个时候一定还没参加完婚宴回到九十二号,他在外面,如果丰玥身上连着的瞬移符被除了,那么惠明遇到危险时烧了那张符之后,丰玥就不能第一时间赶过去。 阎王是为了什么,心急成这样,连仪式都没结束,就把她抓了起来。 阴兵被她的眼光看得心头一跳,但他必须完成自己的任务。他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红外线照向丰玥。 就在瞬移符被除去的那一瞬,丰玥感觉到了惠明的召唤。她瞳孔一缩,惠明烧了符,他真的遇到了危险。 墨菲定律。 这一头,服务生终于帮老七打开了那包间的门,老七用健在的那一只胳膊推开门,怔怔地看着房间,房间如遭浩劫,满屋狼藉之中只有一个黑袍背影。 丰玥戴上帽兜遮住脸,踏步向外走去。 黑袍在风中扬起,黑色紧身衣下的长腿看得那女孩服务生自惭形秽。丰玥走到窗口,微微回头,给老七做了个拜拜的手势,从窗户跳了下去。 ☆、五十四 老七跟服务生面面相觑,各自从对方脸上看到了自己的表情。 惊讶、恐惧、不可置信,总体来说就是:他妈的这是见鬼了! 惠母这时到外面来接电话,看到僵在门口的老七和服务员,顺着他们的眼神,从他们两颗头中间看过去,“哦呦,怎么回事哦,打架了?” 桌椅倒在地上,那么结实的宴会专用椅,胳膊腿到处乱飞,墙上地上到处血迹斑斑。老七看着圆桌上那个平滑的切痕,心想什么人打架能打出这种程度的破坏呢。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说话的是惠母,浑身一颤,对服务员做了个别说话的手势,转头扶着惠母往外走,“我就瞎看热闹,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干娘可千万别看人打架,容易被殃及池鱼的。” “又没有人,”惠母笑,“明明死哪儿去了?” 老七听见这个“死”字眼皮一跳,他现在心惊肉跳的,就怕惠明真出点什么事,地上那一滩血,除了惠明的能是谁的啊。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如雨的汗,躲着惠母呸呸两声,悄声念:“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啊?” “没事干妈,我是说惠明怕被.干爹抓住,跑了。” “他们老惠家那个铁脑壳,真是令人服气。他们俩就犟着吧,我就不知道怎么会有你干爹这么死板的爹,你说说,这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搞这承父业一套子,说出去不怕人笑话。” “这不是当爹也没有上岗证书,不用考试么……”老七心乱如麻,随口乱说。 惠母眉一挑,若有所思,“你说得怎么如此有道理?我看老惠是得培训培训,考考试。” 老七把惠母哄回宴客厅,又跑出来,那服务员还站在门口呆呆看着包间,不知如何是好。 老七说:“走,找你们经理。” 老七给他们经理转了一万块,叫他把这事压下来,说是一个朋友喝醉了闹事。服务员迷茫地看着老七指着窗外,老七说:“啊那个是你看错了,这七楼啊小妹儿,掉下去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服务员觉得自己看错是整件事情的最佳解释了,于是接受了这个说法,不能让自己唯物主义的信仰彻底崩塌。 老七见这边压住了,飞一般跑到地下开车,疾驰向九十二号。 “丰玥呢?” 到的时候家里就只小至一个,她站在客厅,一身的不知所措。 “丰部长刚才回到家,说惠明哥被什么坏人抓去了,她才刚到家就又被一队穿盔甲的鬼差给抓走了。怎么了啊吴勤哥哥?” 老七给了小至一个相依为命的拥抱,一触即放,他用力拍一把额头,蹲下来说:“估计是出事了,出大事了。” “喵。” 蓝猫忽然现身,小至惊喜叫:“小蓝,我很久没见你了!” 小蓝化形成人,老七眼都看直了。小蓝对这种眼神已经熟视无睹了,她说:“丰玥出事了,惠明呢?” “今天惠明三哥婚礼,惠明在酒店里被应该是鬼的东西拖到一个包间里,人不知道哪儿去了。” 他们把自己两方的信息对了一下,拼凑出了大概的剧情。凭借老七对故事演绎极高的敏锐度,竟然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 惠明被拖进包间的一瞬间想明白火龙果是为什么那么躁动了,它嗅到了危险的气味,在给惠明做出警示。惠明欲哭无泪,懂一门灵兽语言是多么重要啊。 惠明扑进包间之后肩膀着地卸力,猛地滚地起身,雷火刃已经从袖口抽出来,分作两节,对着朝他飞来的红色飞刀拦过去,红色飞刀立刻断成两节,消失在空气中。 惠明望着房间里的五个骷颅兵,这些他最熟悉的陌生人,竟又来找他。这一次他旁边并没有任何生魂,他们难道要杀他?不得了了,还有从活人身上强行抢魂的手段?! 惠明脱了西装外套丢在地上,雷火刃一截脱手,那条纳米钢丝对着朝他扑过来的骷颅兵横切过去,这一式他跟丰玥联系了上万次,但这是第一次实践。 所以骷颅兵的头甩出去碰到墙壁时,惠明很是吃了一惊,我操这什么神器啊,他能靠这个发家致富了! 他的耳钉接触着他因肾上腺素大量分泌而发热的皮肤,发出幽蓝的光,一只抓住惠明的胳膊像触到了十万伏电流,整个骨架立刻燃烧成灰。 就这么一瞬,解决了两个。骷颅兵死去之后整个形体会消失,像从未出现过。所以老七理解的没有错,那斑斑血迹,的确是惠明身上的。 惠明腾挪闪避间被红色飞刀擦伤了手臂,鲜血飞溅。他百忙中将雷火刃合并,按下开关,雷火喷射,同时一直捏在手心的黄色纸符被他用力扔出去,在雷火中轰然烧起。 然而丰玥没有出现。 丰玥说了这个纸符烧去之后,无论她在哪里都会立刻出现。 惠明一个分心,又中一刀,丰玥怎么了? 他眉一皱,没有丰玥,他自己也可以的。雷火之力摧枯拉朽,然而惠明在把一个骷颅兵烧得渣都不剩了之后猛地松开按着雷火刃的拇指。 火龙果被一个骷颅兵抓在手里,哭得凄凄惨惨戚戚。两手两脚乱蹬,像小孩子索抱一样朝着惠明挣扎。 第45节 惠明投鼠忌器,马上不动了。 骷颅兵收走他的雷火刃,抓着他从窗口跳下去,落到阴间。 丰玥来晚一步,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了打斗现场。她捡起惠明掉在地上的黑色西装,从窗口跃下,跳到楼下,飞速朝九十二号奔去。 丰玥找了两瓶瞳滴子,跟小至说了两句话,就有阴兵来抓她了。她到了阴间,觉得自己那一半为人的身体好似不会血液循环了。 冰冷得如坠冰窖。 惠明没带瞳滴子,要吓坏了吧。 瞳滴子的作用是为了让他们在混乱之中看到有序,如果一个人进入阴间,没有瞳滴子,看到的将是一片混沌,混沌之中会出现各种可怕的场景,没有人会想看混沌状态的鬼的形象的。 阴兵抓着丰玥到了黄泉公安,阎王亲自连夜审案。 丰玥听着自己的罪状,怎么听怎么奇怪。 “我杀谁了?”她打断慢条斯理说话的老者,问。 念罪状的老鬼白了他一眼,重复念了一遍:“丰玥,女,半鬼,于十月一日在阴间杀了税务局办事鬼员两名,阴军十名……” “那些鬼,死了?”丰玥倒吸口气。 就刚才,在她被阴兵缉拿、从铁围山押送往丰都城的路上,有一个阴兵把她身上瞬移符的连接给切断了,然而切断的一瞬间她感觉到惠明那一头的召唤。 那还客气什么? 匕首出现,三下五除二割断了捆灵索,然后她把开车的鬼扔下去,自己开着警车出了鬼门。 她绝对没有伤人,就那么几个小阴兵,她徒手就赢了,用得着杀他们吗? 所以她把那些阴兵丢在铁丰路上之后,他们遭到了团灭。是什么鬼这么丧心病狂呢?丰玥简直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 阎王暴怒,把公安部部长的惊堂木拿来用力一拍,“丰玥,你好大的胆子!” 丰玥生无可恋地看着阎王,她胆子不大,她是个弱小的女孩子。 阎王气得把惊堂木丢地上,“你们都出去!”众鬼知道丰玥在阎王心里地位特殊,是开国功臣来的,犯下这种罪行,阎王没直接一口气上不来都是好的。麻溜都退出去了,让他们自己聊。 “你特么心急个鬼啊!”丰玥简直了,“你就不能迟两天下令抓我?” “你特么好意思说我?不是你让那个小矮人跑来揭发你的吗?他不能迟两天?” 丰玥愤恨地一拍脑门,要么怎么说自作孽不可活呢。 铜豌豆虽然有那么一点被奸臣收买了,可是想让他背叛丰玥,也不知道奸臣是怎么想的。 他第一时间给丰玥打电话说了,丰玥说:“那刚好,将计就计,就坡下驴。你去告吧,告完了最好偷漏出个大数字,要坐牢的那种。我想去地狱很久了,苦于找不到个办法。” 铜豌豆这才知道奸臣是平等王,莫名其妙用这种一查就清的偷税方法来陷害丰玥,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丰玥已经跟阎王商量好了,就趁这个机会,把她输送到地狱去。丰玥知道平等王会有后招,没想到后招是让她身上背上十二条鬼命,她好心累。 税务部和黄泉公安领会圣意领会得太透彻,执行力惊人,很快就找上丰玥了。 而就在他们控制了丰玥的时候,惠明又出事了。惠明十有八九是被平等王抓走了,丰玥为了救他,拒捕逃窜。 所有负责押运丰玥的阴兵无一幸免。 至此平等王对丰玥的陷害,彻底完成。 丰玥杀鬼的罪名这下落到了实处,阎王就算再要保她也不可能了。平等王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把丰玥通完地狱的道路给她铺得一路畅通。 丰玥想,平等王这么着急要见她,那她不快点过去,怎么能行呢? “就这么着吧,先按死罪把我送去地狱,之后的再说。那个什么,杀鬼我是不会承认的,你们得用刑。”她说。 阎王皱眉,“不用吧。” 丰玥嘴角微微扬起,“凶煞丰使,从不轻易认输。我要是认罪认得那么轻易,平等王会信吗?他会相信咱们的友谊走到尽头了吗? “——决裂,得是彻底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窦窦窦窦窦丶”的日常投雷。 但真的太破费了,虽然我现在是个小透明,但还是不希望你们为我这么破费。 所以其实评论就好了!!!跪求评论!!!我很喜欢看你们的心得!!! ☆、五十五 丰玥被阴兵押着朝审讯室走去,整间房所有存在者的眼神都钉在她身上,丰玥完全感受到了他们恨不得靠眼神在自己身上戳出几个透明窟窿来的强大意愿。 毕竟她一口气把人家出生入死的哥们杀了十个,算得上杀鬼狂魔,这要在阳间,都能以连环杀手的名号登上头条新闻了。 房间里除了像刀尖一样的眼神之外,只有小孩的尖锐哭声。丰玥循声望去,看见一个小小孩趴在一个阴兵身上,哭了个撕心裂肺。 一边哭一边叫:“爸爸!” 鬼不能生育,但是可以自由组合家庭,力求在排队进轮回之前能在丰都城过得好一些,更像人一些。 这个哭到声嘶力竭的小鬼,十之八九是今日死去的某个阴兵的孩子。小鬼被妈妈带过来找爸爸,但是爸爸不见了,消失了,像一片粉末,被一阵残忍的西风吹散了。 鬼的死亡是彻底的烟消火灭,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小鬼软软的手臂抱着阿爸的朋友阴兵叔叔,哭声越来越低,整个身体没了力直往下滑,阴兵牢牢托住他,把他往怀里摁。 一双血红的眼追在丰玥身上,丰玥内心:唉呀妈呀,她是挖了他家祖坟了吧。 祖坟被挖的阴兵把小小孩递给同事,自己走进审讯室,亲自审丰玥。 事实上阎王对丰玥说不用刑,完全就是客气客气,他是一点都没手软,哪位阴兵死了好兄弟,就安排哪个阴兵来审她。 那个什么队长,就是小小孩抱着哭的那位,简直是把丰玥恨到骨子里了。丰玥怀疑他这种憎恨的力量,是可以所向披靡的。 如果他用对了地方的话。 可惜他跟所有人一样,一门心思认定了丰玥就是凶手,还是为了救一个小白脸下的杀手,他们的兄弟间接死在了一个小白脸手里,完全是死不得其所。 仇恨在丰玥的死不认罪之中发酵,队长对女人,从来没有这么不客气过。 鞭影在丰玥眼前乱晃,她身上被夺命连环抽了无数鞭子,照理说应该皮开肉绽了。可是连滴血都没渗出来。她的衣服是为了遮挡人气特制的,等闲兵器抽不烂,所以伤疤被掩在了衣服下面。 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她的伤都愈合了。她身上有一种诡异的再生能力,受了伤之后会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愈合。这再生能力是阳火给的,所以离了阳火之后丰玥会立刻变得苍老。 队长看她毫无所动的欠抽样子,五方脸上表情管理失控,瞠目欲裂,他血往头上涌,举起鞭子,直接朝丰玥头上抽过去。 “队长!” 一个阴兵悚然出声提醒。 “啪”一声,鞭子已经抽到了丰玥头上,带过脸颊,血立刻顺着她的额头落下来,滚过鼻梁,跟脸颊上的鞭伤混在了一起。诡异又耀眼。队长看着她白皙脸庞上猩红的血,忽然感觉到一种最原始的恶的召唤。 他有点控制不了自己的鞭子了。 丰玥跟鬼魂不同的地方在,她是半鬼,血肉之躯,她的疼痛,都是神经的真实体验。 虽然她的伤愈合很快,但不代表她不会感觉到疼痛。 那一下,疼得她完全木了,现在这个不为所动的表情,真的不是她装,是疼的。 她反应过来,把手链摘下,丢到最远处。 好容易打出来的伤再愈合了,让她的戏还怎么唱。 “队长,她!” 五方脸队长惊觉自己的恶意过头了,正扭过头插着腰深呼吸冷静呢,他听见声音转过头,满拟又要看见丰玥那触目惊心的模样。 谁知这一惊,竟让他心里惊出点惜老怜贫的意味。 就在他扭头之后一会会儿,丰玥怎么就成了个老太婆了。她微笑着看着队长,说:“继续打。” 五方脸看着丰玥老阿婆,心里一阵莫名的风猛然吹过,恨意跟这阵柔软的风绞拧在一起,给他纠结了个七荤八素。 他是真的下不去手了。 他转头把丰玥的阳火捡起来,对自己的手下说:“看着她,一会儿继续审。” 丰玥摸了摸头,头发因为血而缠结,触手处一条肿得老高的伤,想想大概是血肉模糊了。 再摸摸脸,哀叹一声,毁容了,太令人郁郁寡欢了。 队长调整了半天情绪,继续回来给丰玥用刑。 浑身鞭痕累累,指甲被拔了一片之后,丰玥终于受不了了招了,“我□□大爷的!就是老子杀的怎么样吧?” 队长几乎是松了口气,拿着她指甲盖的阴兵脸颊抽动,说:“怎么样?你就等着进十八层地狱吧怎么样……” 他们拿了丰玥的口供离开之后,丰玥躺在看守所的小隔间里,就不明白了,她这是为了什么啊。她一定是有毛病,后悔,实力后悔,文明社会,就不提倡用刑逼供好吗…… 她感觉自己心态要炸,默念了三遍这都是为了惠明,安静下来,躺在地板上睡了。 “丰使,丰使,是我啊。” 丰玥被急促的叫声唤醒,她把自己浑身疼的身体翻了个面,看到铁栅栏门口蹲着个小年轻,小年轻正在急急地喊着她。 丰玥不想动,就躺在黑暗中看着峰子说:“巧克力奶有不?” 峰子从自己斗篷下面掏出个纸包丢过去,丰玥打开,神了,还真有巧克力奶,还有一块一看就手艺非凡的蛋糕。 她立刻有了力量,坐起来把保温杯费力地拧开,咕嘟咕嘟灌下去。 峰子说:“丰使,我好不容易跟我一个哥们换了班,来看看您,您还好吗?” 丰玥看着手里的透明玻璃中老年人专用保温杯,说:“小蓝给你的?”峰子说:“对,秋雁姐姐说怕你挂了,让我把这些送进来给你续命。” 条件艰苦,丰玥也顾不得了,就手就把蛋糕吞了。咬了一口,她有点发呆,这是惠明做的。 因为她太喜欢吃蛋糕,惠明又怕不健康,所以琢磨了很长时间找各种奇奇怪怪的健康食材代替糖分和精面,这个口感,一看就是惠明的手艺。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做好的,还能不能吃。 丰玥笑了笑,“你秋雁阿姨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的话你就不用一一转达了。” 峰子说:“哦。秋雁姐姐还说,在你挂之前她还要来看你一下。” 丰玥无语,一会儿说:“行吧。你跟他们说不用担心我,我好着呢。” “我听我哥们说……他说,他们对你用刑了……” “不足挂齿。”丰玥一笑,“你还有多长时间要换班?” 第46节 “还有一会儿呢。” “那跟我说说你们司主吧,他的故事,从头到尾。” 峰子说话期间,丰玥把这个很值得怀疑有没有过期的蛋糕一点一点吃了。 在峰子的故事里,司主是在带着他们查灵兽案的时候被陷害的。那时候阴间还有很多上古留下来的动植物,——现在都进博物馆了。 有一些无良之徒走私买卖这些萌哒哒的灵兽,因为这些灵兽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每一个部位都是宝。尤其是灵兽之王的血,据说喝了可以延年益寿,功力暴增之类的。 听到这,丰玥想起惠明对变身的渴求,说不定喝一喝,任督二脉就通了。 司主铁面无私,谁的账都不买,很是破了几起大案。可是就在他们要接近核心的时候就出事了。峰子说:“就跟您现在差不多,司主也被冤枉杀了鬼,还都是刑捕司的兄弟。不过我司主很男人,到最后也没有被屈打成招。”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这样,一点都不伟岸,一点都比不上你家司主呗?” 峰子嘿嘿笑,“您这不是女子嘛,不一样。”她说得对,司主在他心里的地位,全天下无人能及。 丰玥懒得跟他解释,说:“那后来你司主怎么逃出去的?” “我那会儿被软禁了,听说是兽王救了他,还把小兽王托孤给了司主……” “你等下,这剧情怎么这么熟悉,你看过《捉妖记》吗?” “那天去铁围山电影院看了!”峰子莫名兴奋,“你还别说,兽王跟那个胡巴还真有点像,丑萌丑萌的,说不定是亲戚!” “……”丰玥说,“兽王是为什么死了?” 峰子也不知道,他想应该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很多灵兽被鬼杀害,加速了灭绝速度吧。” “后来呢?” “后来司主就进了恶犬金鸡岭,有了一番奇遇,具体什么奇遇他也没跟我们说。总之他到达阳间,做起了人。” “后来他找到了连通阴阳的途径,回来了,那会平等王造反,阴间秩序大乱,他找到了我们六个,组织了一只正义的军队,铁面军。我们好生威风了一段时间,但是司主因为放不下阳间的一个女孩子……丰使你别吃醋啊,都是过去的事了。” 丰使不知道自己吃的哪门子醋,这天下还有自己吃自己醋的人吗? 峰子见丰玥不答,心想她一定是不高兴了,赶忙把这一段略过,继续说:“他被我们三哥出卖给了阎王,阴兵到达阴阳交界处,将他秘密处决。他的肉身死亡之后,三魂还留着,到了阴间。我们很快被打败招安,他们都说是司主背叛了我,就只有我知道不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他。”峰子在灯下,丰玥看到他笑了起来,单眼皮的眼微微眯起,两颗尖尖虎牙,单纯少年,眼含最朴素的情。 丰玥觉得,相比起她自己,这个少年的醋更值得一吃。 这样不顾一切的信赖,战胜一切。 惠明司主真的是不枉了。 ☆、五十六 “我们是叛将,本来要杀头的,但是三哥保住了我们。之后我们被收编进了不同的军队里,为阎王效力。后来他们逐年都投胎了,但我总想着要见司主一面,不见到他就把这一切都忘记了,我过不了自己那关。我知道……他们都说我傻里傻气的。” “是什么让你坚信,你还会再遇见司主?”丰玥看着峰子,总不能真的是因为爱吧。 峰子瞪大眼,“司主跟我说的啊,那时候他被阎王的鬼眼抓到阴间之后一直被软禁着。我睡梦之中见到过他一次。” “他那时——”丰玥的话语忽然急促,然后又变得缓慢,她轻声问:“怎么样?” “他看起来不大好,浑身都是血,看起来很焦躁,他跟我说他一定还会再见到我,也跟我说了三哥的事,叫我留意三哥。还跟我说过几天他们将处决他,让我得到消息之后不要造反,不要试图救他,把自己保护好。” “他们处决了他?”丰玥有点记账,虽然明知道惠明后来重新投胎做人了。 “嗯,我去看了。他被以最古老的处决方法行了刑,他们故意保住了他的魂身,吊在城楼三天,供万民唾弃。” 丰玥想象那个画面,发现她只是一想,头皮发麻,心尖像被揉拧,疼得她猛吸口气。 发生过这样的事,阎王都能够在再次看到惠明的时候保持那种陌生友好的态度,这厮是上过表演系的吧。 “你那三哥呢?”丰玥觉得憋闷,必须得找个出口。要是那个三哥还留在阴间,她必须得去找他谈谈人生。 “死了,他这种人,留不到最后的。” 峰子倒是看得挺明白,两面三刀的货,今天能把你的对手卖给你,明天就能把你转手给卖了,阎王这王八,当然不会留着他。 丰玥很烦躁,这些人都长了几百个心眼子啊,她这么莽撞的姑娘,能活到现在是多么不容易。 她想了想,最近想见到阎王是没戏了,等从平等王那里回来吧。惠明跟司主长得一模一样,这事跟阎王脱不了干系,没准还是他一手操办的呢。 峰子听到身后脚步声,站起来说:“这个传音花是那时候司主留给我的,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可以用这个通知我。” 上古时候神奇的动植物,也就阴间还能看到了。但—— “为什么我不直接打电话给你?”丰玥觉得很奇怪。 “你要是被囚禁了,信号被屏蔽了,就得靠传音花了,现代科技其实很不稳定的。” “那你丢进来吧。” “好,明天我找机会带小蓝姐姐进来。” 峰子把紫色的小喇叭丢进去,转身跟阴兵交班,鬼扯了两句跑走了。 丰玥把他们交接的时间一一记下来,然后回顾他们现在的查案制度,觉得有很多地方需要得到改进。比如他们这么轻而易举就断定她是凶手,证据呢?如果是另外一个鬼,没有像她一样抱着其他的目的,那可就真的彻底被冤枉了啊。 还好绞刑被废除了,不然她妥妥地是要上绞刑架的。 “都传呢,说那些个鬼民身上的伤是你的幽蓝给砍出来的,你怎么那么能耐呢?”小蓝第二天过来,第一句话就是这。 丰玥忧愁地托着腮,“传话的鬼现在都不长脑子的吗?鬼魂死了,构成身体形态的那些粒子彻底湮灭,伤口在哪啊?阎王到底是怎么进行基础教育的,这点常识都没教会。” 小蓝辩解:“还不是大家都留着人的思维,一时半会儿改不了。惠明怎么样?” “不知道,被平等王抓走了,我安排鬼眼给他送瞳滴子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见他。” “你倒是不担心。” “他耳朵上戴着的阳火连着我的小片心魂,我知道他没事。” 小蓝这才放下心来,“你也不早说,皇帝不急太监急,急得我们饭都吃不下,生怕你们两夫妻双挂东南枝。” “你别跟铜豌豆一块乱学这些破词汇行不?” “说起铜豌豆,他让我转告你,经过跟平等王短暂的接触,他阅鬼无数的一双慧眼看出来了,那个平等王,非常好面子。” “好面子挺好,有弱点对我们是有利的。”丰玥说着想起阎王,她忽然明白阎王统治了丰都城,那是有原因的,他看起来并不强,但的的确确,找不到明显的弱点。 小蓝看着隐在黑暗里的丰玥说:“那个啥,你要去了地狱,对那帮贱鬼别手下留情。” 丰玥:“还用你说……” “李麻子死了。”小蓝截住她的话。 丰玥愣。 小蓝脸上浮起苦笑,“早知道那番话我就不说了,他死的时候,也能有点念想。” 丰玥张了张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末了她吸口气,问:“怎么死的?” 梅姐近些天一直在木木那里接受心理辅导,按照木木的说法,她受到的刺激已经到了顶峰,所谓不破不立,已经到了“立”的阶段了。 才几天时间,木木已经帮助她完成了内心的重建,给她灌输了独立女性的思想,李麻子来接她出院那天,径直带着她去办了离婚手续。 工作鬼员按照惯常流程好一顿劝,李麻子一直垂着头听着,反倒是梅姐打断了工作鬼员善意的劝说,说:“我跟我家掌柜的,一开始就不合适。” 这些天梅姐把她跟李麻子的故事对木木一一说了。 李麻子一直喜欢的是他们村子里卖麻油家的闺女,大家都叫麻油西施的那个。 可是他长了很多麻子,人家女孩子看不上他。 他心里一直惦记着麻油西施,一直到麻油西施出嫁了,生子了,他还妄想着说不定哪天人家男人死了,她成了孀妇,能同意嫁给他呢。 后来人家幸福美满,他倒是越拖越老。最后只能取了梅姐,梅姐那个长相,即便是在那个成婚全凭媒人一张嘴的时代,也属于嫁人困难户。 后来两人凑活着过,孩子生了一箩筐。他们从一开始就没什么感情,李麻子婚后沾上了赌博喝酒,打得更凶了。 他们的大女儿一直怨恨李麻子,也怨恨梅姐。 永远都是大女儿走远远的路,到了鬼混场,伸手跟李麻子要买米钱。赶上他心情好赢钱的时候,铜钱直接丢到大女儿手里,推她两把就算了事。 心情不好的时候,直接拳打脚踢,嘴里还要骂骂咧咧,“就知道过来问老子要钱,老子的钱都被你们败光了,就知道,就知道坏老子的运……” 心情好跟不好,五五分。 “你为什么嫁了这么一个龟儿子?为什么要把我们生出来受害?”大女儿有一天终于不肯去了,又哭又闹。 梅姐打了她一个巴掌,“他是你爹!” “你打死我吧,打死我我也不去!” 梅姐没奈何,自己去了。恰好赶上了他输钱输红了眼,直接把牌桌掀了跳起来就朝梅姐扑过去。 牌桌上的其他人都劝,劝不动。谁劝李麻子就骂谁,正好出他输钱的气。大家气得不行,甩手不管了。 李麻子打梅姐直打到门外去,揪着梅姐的头猛地往地上磕。 恰好被路过此地的某个义士看见了,翻身下马,一刀把李麻子砍成了两截。梅姐当场就疯了,跑回家灌了整整一瓶老鼠药。 灌了药她突然清醒了,抓着已经到了成家年纪的大女儿说:“他是你爹,一辈子都是你爹……把我们俩合葬在一块,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我们俩这一辈子,委屈你和幺儿了。” 大女儿颤动着嘴唇,看着梅姐散乱的头发下脏污青紫的额头,扑在梅姐怀里大声哭,“娘,是你受了一辈子委屈啊。” 到了阴间李麻子还是打梅姐。他还曾洋洋得意地对其他鬼说,他们那的女人,都听老公的话,不听就揍,揍到她听为止。 对李麻子来说,打老婆一向是优良传统,屯儿里的男人,谁不打老婆孩子啊。 虽然梅姐做了鬼,不知道疼了,可是那种屈辱感依旧缠绕着她。 丰玥气得不行,甚至给过梅姐一把斧子,叫她奋起。一个被打惯了的人,除非到了零界点爆发,否则她是永远不能举起那把斧子来的。 对她来说太沉了。 工作鬼员看他们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劝说,帮他们办了离婚证。出了姻缘司,梅姐望天,只觉得今天像是比日常都冷,冷得她不住地打寒噤。 李麻子终于得偿所愿,心里却没有想象中恢复自由之后那么愉快,反而沉甸甸地压着块石头一样,石头饱满得快要撑破了他。 他脱了棉袄,递给梅姐,说:“是俺对不住你。” “你不要这样说,跟我结婚,本就是委屈你了。现在我们各自放各自去追求新的生活,挺好的。以后你好好的,小蓝这丫头不是你的,你找个其他的,好好过日子。” 梅姐说完一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世界上那么多人和鬼,偏偏就喜欢得不到的。 第47节 李麻子心里翻江倒海,说带梅姐去吃一次火锅。他们老家后来很多人卖火锅,他们后人烧纸的时候甚至都会给他们烧火锅料。 吃完了火锅天色已经很晚了,他们在铁丰路上碰见了一个的骷颅兵,骷颅兵上来夺魂。李麻子把梅姐挡在了身下。 等到阴兵赶来的时候,骷颅头把李麻子的魂收走跑了,他们只救起了梅姐。 梅姐呆呆地坐在路边,死去的那一天大女儿说的话清晰回荡在耳边。 她喃喃,娘是受了你爹这个龟儿子一辈子的委屈,可是到了,你爹舍了自己的命,救了娘。 ☆、五十七 “这些骷颅兵已经明目张胆到这个地步了吗?”听完小蓝简述的故事,丰玥颇有些疑惑。 “李麻子他们在铁丰路上的那会儿已经过了宵禁了,他们说宵禁之后骷颅兵会趁着夜色到丰都寻觅猎物。阎王可能是个白吃干饭的,阴兵把守根本就是形同虚设。” 站在门口给他们把风的峰子感觉自己有点中枪。 丰玥微微思忖,还是觉得骷颅兵比之前更猖獗了。这种事在阎王的地盘上应该是首次发生,杀了李麻子更重要的意义是打阎王的脸。 可惜这个阎王爷是块橡皮泥,对自己的尊严和面子看得很淡,只要他认为时机不到,平等王就是给他丢一百个火折子,也点不燃他这把湿柴。 丰玥说:“小至那边你让老七赶快联系孟天,早点把她的事解决了送到阴间来,在外面游荡着风险更大。到时候我要是还没出来,你带小至到铁围山,有芝小姐在,铁围山应该会是安全的。” “芝小姐到底是谁啊那么大本事,也不知道李麻子死了她想起那次打梅姐心里什么感觉。” “芝小姐是谁你不知道?” “我就知道她是某朝公主还是小姐什么的。”小蓝跟芝小姐不是太熟,也不大关心,她关心丰玥,“你这么自信你自己能出来啊,平等王、十八层地狱、无间地狱里无穷无尽的骷颅兵,妈啊想想都九死一生啊。” “你可盼着点我好吧。行了别八卦了,交代你的事赶快去干,我不在外面就你最靠谱了。等会儿出去跟转轮王见个面,叫他确保无定剑不会有失。阎王这个男人靠得上,真的是母猪能上树。” 阎王才刚答应帮她把惠明身上的牵魂引切断,骷颅兵就利用牵魂引把惠明给抓走了。 这男人除了煽风点火之外,还能干点啥。 丰玥对阎王的不满意到达了顶峰,还是自己找到惠明,用无定剑斩了他身上的牵魂引是正经。 小蓝扭身走了,走了两步又回了个风情万种的头,对丰玥说:“丰老板,活着回来啊。” 丰玥闭目躺下,说:“放心。” 丰玥感觉到光线在眼皮上跳舞,那种微弱的跃动戛然而止时她睁开眼,到了。她头发杂乱如枯草,满脸皱纹的面容上血痂尚未凝结,委顿如大病未愈。 阴兵队长将她交给地狱入口把守的骷颅兵,一秒都不想多呆转身就走。 丰玥在骷颅兵押住她肩膀的一瞬间把阳火琉璃珠戴到了手腕上。 对丰玥的破坏欲和保护欲拧巴在一起,让队长做了一个诡异的决定。就在刚才,那队长把阳火还给她了。 丰玥扭头看了眼队长的背影,认为他应该去找木木医师做一番咨询,这个鬼,怕是有点多重鬼格哦。 骷颅兵伸出他细长的骨节,掀起丰玥遮脸的兜帽,丰玥想冲他笑笑吓吓他,又想起自己的人设,笑容一时卡在半路,成了个似笑非笑的冷酷邪魅表情。 骷颅兵显然不太欣赏这个笑,又把兜帽给她戴回去了。 长长的完全黑暗的甬道,整个人胶在里面,对“暗无天日”有了深刻理解。丰玥心想,果然地狱这地方不是好相与的,也不知道惠明会不会吓哭。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他们到达。 巨大的山窟程漏斗形倒立,感觉像有天神把一个漏斗头冲下插.进了一座山中,然后在山顶之上遮上了浓浓厚重的黑色云雾。 他们现在在最上的一层,丰玥站在漏斗底部环面上向下望去,深不见底,只隐约看得见火光,甚至可以感觉到热浪。 自上而下,丰玥不用数都知道是多少层。不过十八层地狱在丰都城统一了之后就被废除了,现在这里关押着各种各样的罪鬼,都是正常关押。 这里她从未来过,狱卒和罪鬼的快递有专门骑手负责,送到黄泉快递营业部地狱办事处。这办事处是丰玥跟平等王合作建成的,按说隶属于丰玥管理,但是这些年整个都被平等王吞噬,跟丰玥没什么关系了。 丰玥也不想跟平等王有什么关系,如果他收敛一点的话。 丰玥感觉头顶忽亮,抬起头看到一条枝状闪电在黑色浓云之中劈过,接下来就是一道惊雷,轰隆一声。 直朝着丰玥砸来。丰玥一动不动看着浓云之中那道气流,没有躲闪,她脚边被砸出一个巨大的坑。 她这才刚进来就遭雷劈,地狱的待客之道真令人耳目一新。 身后一声轻笑,丰玥扭头,平等王高位截瘫一样躺在担架上,对着丰玥鼓掌,“好胆量,好气魄。” 他摆摆手,示意骷颅兵给丰玥松绑。 丰玥摘了帽兜,阳火在身上时间足够长,她已然恢复容貌。皎洁面孔上有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疤,她的眼神比这条疤还像毒蛇,带着毒液蛇形游向平等王。 “哎呦,你看你的脸,被谁打的啊,那帮粗鄙之鬼,也太不晓得怜香惜玉了。”平等王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她对自己那种恨不得啖肉噬血的恨。 丰玥呵呵冷笑,拜谁所赐呢?她垂眸压抑着情绪,哑着嗓子说:“好久不见了平等王。” 平等王歪着头看着她,说:“也就十几年,不算久。欢迎你到我们地狱的大家庭来。今天给你接风,送你几个见面礼。” “你搞搞清楚平等王,我是坐牢来了,阶下囚得有点阶下囚的样子。” 平等王看着丰玥的眼,咳嗽了声,说:“真心坐牢?” 丰玥说:“嗯,敬酒吃不起,就吃罚酒吧。” “你在丰都城名誉扫地,平白蒙冤,竟然到这里,还是真心坐牢来了?” “平等王耳目灵通,”丰玥笑,“但您是怎么知道,我是被冤的呢?” “因为那些鬼是我派人杀的啊!” 丰玥看着平等王一脸的恨铁不成钢,颇为疑心,到底是自己糊涂了,还是他糊涂了。她只能陪着平等王把戏唱下去,“所以我有今天,是拜你所赐。” “对啊,”平等王拍拍手,几个骷颅兵被自己同伴绑过来,到丰玥跟前跪下,“就是他们几个,把那几个押送你的阴兵给杀了,害你被捋了职,看样子还被大刑伺候了一番。最右边那个,就是他把你们铁围山那个满脸麻子的鬼给抓来炼魂瓶,麻子的魂被炼了一半,没死透,你要是不嫌弃还可以把他带走。” “哦。”丰玥不为所动。 平等王这拨操作她反正看不懂,于是就给一个让他也看不懂的反应。大家互相伤害。 平等王看着丰玥,确定她是在装傻,他干笑一声说:“你还是这么淡定。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啊,这些骷颅兵我可以都给你,任君处置,这是我的诚意。” 丰玥看看跪在地上的骷颅兵们,点点头,“诚意很足了。” “那你,也拿出你的诚意来吧。” “为什么?” “你要投奔我,不得让我相信你真的跟阎王决裂了吗?” 丰玥看看平等王,投奔这种事,她还不急呢,被投奔的倒先一心一意认定了,这要不是给她下套,她名字倒着写。 她微微一笑:“可惜我不是投诚,是坐牢来了。” “你现在部长的职都没了,判了个无期徒刑,后半辈子就只能在这儿过了,你还妄想着能东山再起呢?” “我被判刑是为什么啊?还不是因为你,要是我把你抓过去,那我官复原职,不就是迟早的事吗?” “丰玥,很早以前我就跟你说了,阎王是用人就疑、疑人才用,他这种主,你是怎么放心跟着一起打天下的?” 丰玥一瞬间想起阎王干的那些不地道的事,觉得平等王说得还挺有道理。她叹口气,“我就一送快递的,闲暇时间当当居委会大妈打发时间,真没有什么大追求。那天要不是你把惠明抓了,我也不能拒捕,你们搞的这些权谋斗争,我是一点兴趣都没,你就把我关在牢里让我清净几天,我真的,谢谢你了。” 平等王趟回担架,看着头顶浓云,说:“竖子不足与之谋,你就这么没追求下去吧。” 眼看他要走,丰玥喊,“等等,惠明呢?” “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废嗓子得很。”平等王把他保养得柔软细腻的手搭到自己脖子上,白费口舌这么久,浪费感情。 平等王就这样被抬走了,丰玥对把她押进来的骷颅兵说走吧,她身边跪着的那些本来是平等王送来任由她处置的骷颅兵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只能继续跪着,感觉心情非常跌宕起伏,本来都做好要死的准备了呢。 丰玥被押着向下一层,穿过满是罪鬼的牢狱,很多面貌凶恶的男鬼站在门口,盯着丰玥吹口哨,还有一哥们对着丰玥表演自.慰。 丰玥看着他们,忽然想到一件很奇怪的事,平等王在这里几乎是圈地为王,那么这些罪鬼为什么会被他留下来,他反倒冒着风险派兵跑到外面去抢魂呢? 骷颅兵把丰玥交接给了两个女性狱卒,有一个身体看起来比男人还壮实的狱卒悄悄摸了一把丰玥的脸,舔了舔自己的唇,说:“欢迎到地狱来,小妞。”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到十一号,每天一章,六点。 hin不好意思,但素有点忙。 ☆、五十八 丰玥被关进某一洞窟,房内摆设一览无遗,就一卷席子,铺在由烂泥随便堆砌而成的床铺上。 狱卒关上铁门的一瞬间,丰玥确定自己看见泥块从洞顶簌簌落下,砸到席子上。 她望着烂泥裸露的墙壁,把席子拎起来抖了抖。气苦,早知道刚才就坡下驴,直接跟平等王把不平等条约签了,给他做牛做马好了。 事实无数次证明:硬气是一时的,之后有漫长的时间供人后悔。 丰玥发现自己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典范。 然而事已至此,自己挖的坑,哭着也要跳。 丰玥看了眼破烂毛边的竹席子,安慰自己说,人啊,要多做舒适区之外的事。眼一闭躺了下来,强迫自己不去想头下的硬土地。 她的思绪乱飞,想起九十二号,惠明送给她的毛衣和牛仔裤晾在她房间的露台上,小至一定已经给收了起来,再次穿上会有洗衣液的味道。惠明跟她共用的洗衣液,共用的味道。 那颗傻兮兮的红心她给供了起来,每次看到心情都莫名愉快,也会一刹间变得柔软。 她抚上自己的手腕,握着那一小簇阳火。她戴着这一枚阳火很多年了,几乎成为了某种符号,某种信仰。 没有手机也没有工作,丰玥竟然在地狱里偷来了半日闲。可惜事与愿违,对惠明焦虑担忧加上无聊,让她的这个下午过得长日漫漫,我心寂寞。 第一次知道能憋出病来这句话没有运用夸张的修辞手法。 好容易等到了黄昏,一个狱卒——就是下午摸了她的脸一把,试图吃她豆腐那个男相女鬼——来送饭。 鬼不用吃饭,吸食香火就可以,但吃饭这种仪式感做人的时候不可或缺,当了鬼为了保持人的体面,也吃。他们运用鬼才式智慧,把香火做成了各种各样的食物。 狱卒手里拿着一个盘子,从铁门下面的老鼠洞大小的小门里递进来。盘子里一坨黑乎乎的东西,丰玥看了一眼就完全够了。 在地狱,不言而明地默认了罪犯最低层次的温饱需求不应该得到满足。 狱卒蹲在外面,对丰玥招手,“过来领饭。” 丰玥看着她脸上那小孩巴掌大的红斑,帮她取了个名字,红脸。红脸叫她过去一看就没安好心,她算算时间,反正快黄昏了,就把自己从席子上挪开,走到铁门前,蹲下来去拿盘子,红脸疾如闪电捏住了她的腕子。 丰玥没动,红脸还当她吓呆了,非常满意她的反应,把她的手捏住就往自己衣服里送。 丰玥明明记得自己在第二层地狱,到达女犯牢房前路过了无数间关押着男犯的牢笼,这个红脸怎么还非要从她身上获得欲望的满足呢。 第48节 只能说各花入各眼,她大概就好这一口。 红脸还没反应过来,丰玥手已经缩了回去,拉下送饭窗口的闸门,坐回席子上去了。 红脸呆滞着向下看,自己身上的红袍衣衫被划开巨大一条口子,整个身体都快端出去给人看了。 好在也没别的鬼,她赶忙把撕开的那一片好好遮起,灰溜溜跑了。妈的看走眼了,这个小姑娘深藏不露。 丰玥看她狼狈离场,笑死了,这鬼是真的打错注意了。 忽然她感觉到轻微的颤动,像遥远某处在地震,这是鬼门开了,鬼城的夜晚到来了。 她走到铁门前看向外面,油灯已然亮起,锁链响动的声音析析索索。好想就在一刹那间,她看到所有牢房的门都被打开,罪鬼一个一个走出洞窟。 丰玥皱眉,这是到了放风时间吗?然后她看出不对劲,头皮发紧。 所有的罪鬼看起来像丧尸一样,眼神空洞,齐齐朝某个方向走去,没有任何来自外界的指引。 就好像他们睡梦之中听见了什么声音,朝圣一样循着那个声音走去。 丰玥拿出刚从红脸身上掏来的钥匙,开了自己的洞门,跟着鬼群一路向下走去。 群鬼浩浩荡荡碾过螺旋形石阶,然后有的停留在某层,有的继续向下,丰玥跟紧一个挺美丽的小女鬼,一路向下到第九层,一晃眼小女鬼就不见了,丰玥登时抓了瞎。 这一层像个古希腊的剧场,石椅石凳扎根在土地上,漏斗中空的地方铺织着一张网,密密布满了悬空的圆,网上面架着一个黑乎乎的大而无当的盆状物。 丰玥迷茫地看着空空的剧场,这些鬼竟可以自由走动,这是什么监狱管理手段,简直闻所未闻。 她听见四面八方涌来对话的声音,立刻闪身躲到一根石柱背后,不到两分钟,这一层的所有石椅石凳上坐满了鬼,穿同样的黑袍,遮着脸。 丰玥找了个位子坐下,把自己的帽兜戴上,完美跟其他的鬼融为一体,毫无违和感。 ——哗! 烈火从网上面的盆之中轰然吐出。饶是丰玥对假装淡定这项业务非常在行,也不禁变色。 丰玥望着在那个盆状物中扭动跳舞的裸身男女,忽然明白这是一场什么表演了。曾经的上刀山下油锅,十八层地狱刑罚被一一废除,她所在的这一层是油锅地狱,而那个盆是油锅。 这是一场大型的cosplay,cos的是下油锅的场面,经过了某种艺术层面的加工,成了一场极端令人压抑的现代舞表演。 她现在知道为什么平等王要留着那些罪鬼了,一转眼,他们变了身份。她只看着眼前这一层就知道所有的风景,所有那些罪鬼,都成为了为来往宾客进行表演的演员,或者玩偶。 丰玥望着舞台上挣扎扭动,痛苦万状的那些罪鬼,包括她跟着下来的小美女,身上涂满了黑色的燃料,在火光之下摆动肢体。 定格的姿势,他们的胳膊向外伸出,呈求救姿态。 掌声雷动,一个虚假而诡异而荒诞的夜开始了。 这个是丰玥审美范围之外的艺术形式,而很快,她就发现整个地狱,根本就是她想象力之外的事。 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丰都城最大的销金窟,竟然在地狱。 寻欢作乐的声音,银钱叮当,酒水琳琅,女孩子穿着清凉,上演追逐和被追逐的戏码。 大批量男性罪鬼,陪着年迈的在丰都城地位崇高的女鬼,给她们她们想要的一切。 丰玥从第九层一路向下到底层,只觉得满眼都是最原始的欲望,看得她眼花缭乱。 最后一层,她看到一场自我毁灭的戏码。一些穿着礼服一样的体面鬼,手里握着香槟,围拢在一个男鬼周围。 男鬼在自己身上制造伤口,他下场之后,一个柔弱的女孩子成为中心,她胸前挂着一个牌子,写:“做你想对我做的任何事。” 丰玥站在鬼群外围,望着那些拿着香槟的鬼。他们衣着各异,但是均在头上戴着一个黑色面纱,挡住面容。 他们望着那个女孩子——她娇嫩柔弱,像一朵很容易折断的白色山茶——一开始有一些犹豫,然而那种柔弱,激起了他们想要将之折断的欲望。 于是先是一杯香槟泼上去,女孩子目视前方,无动于衷。 然后一个巴掌。 然后有鬼扯开她的衣衫。 然后有鬼开始大把地揪下她的头发。 丰玥望着窃窃私语,跃跃欲试的鬼民,感觉到气氛明显骚动。周围溢满了兴奋的空气。 她看着那个站在中心,无论别的鬼对她做什么,都没有任何表情和回应的小女鬼,心里升起一股恶寒。 脸颊被刀划破的洁白少女,被撕破了体面的外衣对一个至柔至美的女孩子极尽折磨的鬼众包围。 丰玥几乎恶心起来。 她手里幽蓝一簇火光,当中一只匕首一瞬成型,她盯着鬼众,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小丫头!”忽然她的手腕被大力捏住,她悚然清醒。 “别乱动。”抓着她手的鬼说。 是鬼眼,他穿一套黑色西服,戴着面罩,抓住丰玥,说:“走。” 丰玥回头看那个被破坏的女鬼,她微微抬了抬眼皮,跟丰玥对视。眼神空洞,但是隐隐含着一丝笑意,诡异的笑。 “他们在干什么?”丰玥摘了兜帽,大口呼吸,对鬼眼说。 鬼眼摇摇头,叹口气,“满足欲望。” “什么欲望?破坏欲?恶欲?” “欢迎来到天上人间。” “天上人间?”丰玥眉头紧锁。 “你不知道,这是平等王那个变态建立的一个游乐场,他的宗旨是,这里可以给你你所想要的一切。” “我他妈……”丰玥真的是够了,平等王这哥们长了一个什么样的脑回路啊。重要的是,这地方生意竟然如此爆棚,可见他分明是提供了一种满足了很大部分群体需求的服务。 鬼眼说:“所有的鬼,只要保留了人性,就有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罪恶的种子,等待被浇灌。包括你刚才,你是想去救那个女孩子,那其实是满足你所谓的正义的欲望。在地狱要十二分小心,不然你会非常轻易掉进去,然后再也爬不上来。 “这才是平等王送你的第一个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  abramovi在那不勒斯表演的《节奏0》行为艺术,可以了解一下。 ☆、五十九 “你是说,这是个陷阱?” 丰玥向外看,鬼眼把她带到了一条甬道里,全然黑暗,外面的那些横流之欲被黑暗隔挡,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是,也不是。你刚才看到的那个,行为艺术一般的存在,是今天新增的项目。小女鬼周围那二三十个鬼,都是丰都城的良民,他们要是在丰都城,个个道貌岸然,你绝对看不出他们是这种伤害弱女之徒。” “啧,” 丰玥忽然觉得这个地狱水有点深,说,“我看我得请教一下木木医师,我实在看不懂他们这个游戏。” 鬼眼轻笑,喷出酒气,“这还用请教专业人士啊,我都能给你解读。来销金的鬼都知道天上人间的游戏规则,在这里他们可以对所有工作鬼员做任何事。” 丰玥说:“首先这一点我就觉得很有问题。要是他们知道自己是绝对安全的,那那些不冒险会死的鬼岂不是完全得不到乐子?” “那些鬼当然会有其他的游戏,我先说刚才你看到的那场。一开始可能会有一点障碍,不忍心对那么好看的小女鬼下手,但这种障碍很好破,只要有别的鬼第一个去伤害她,就破了。那种视觉刺激他们带来兴奋,兴奋传染,会接连带出一系列连自己都不可预估的行为。” 丰玥笑,“呦,专业啊。” 她寻思,这么看来平等王的这些游戏设计并不简单,满足表层的欲望是比较容易的,热爱杀戮就让他杀,热爱女色就满足,十六层火山地狱那间巨大的赌场专设给对银钱和赌博执着的鬼。 但是这种深层的,幽微的欲望要被满足,并不是容易的事。 丰玥惊觉,原来刚才,她看到那些鬼伤害一个无辜弱女时被激起保护欲,是因为她曾在那个弱女的位置站过。 刚到丰都城的时候,她还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是半人,身上留着一魂三魄气味新鲜,引发了很多恶鬼的抢夺。 虽然因为有鬼眼和阳火,她并未受到过任何实质性伤害,可是那种在恶意围拢之中摇摇欲坠地求生的感觉,实在是她心底的某种阴影。 她发现自己对平等王着实低估了,手心一把冷汗钻出来。 “今天这个,我觉得是平等王专门为你设计的。”鬼眼似乎在黑暗中都知道丰玥在想什么。 “他怎么那么……” “变态是吧?” “不是,他怎么那么闲。” 鬼眼:“……” 丰玥问:“你能看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吗?” “让你留下来。”鬼眼答。 丰玥说:“那他为什么觉得我去救个小女鬼就能心甘情愿留在这里了?” “听过一个词语叫做欲罢不能吗?”鬼眼凑近一步,“就像我对你一样。” “你一边去,少恶心人。”丰玥向后退一步,手里蓝色火光亮起,打到鬼眼脸上,她说:“你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对地狱的这一切,欲罢不能了?” 鬼眼发出破破烂烂的笑声,“你看呢?” “谁知道,你一个鬼眼,阎王爷给你的任务也不好好完成,到处鬼混。惠明呢?”丰玥问。 她记起自己跟阎王说了要帮他把平等王的帝国连根拔了,现在觉得脸疼。这简直比拔牙还难,底下不知道连接着多少细细密密的神经,牵扯无数。 所以她决定先解决主要矛盾,把惠明救出去。 “无间地狱,”鬼眼说,“再往下一层就是了。” “他怎么样?”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鬼眼打了个哈切,“醉生梦死呢。” 丰玥眼皮一跳,她现在对平等王充满了怪力乱神的想象,感觉这个同志脑洞大的,简直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出预设和提防的。 惠明要是落进他的圈套,爱上这里了,可就麻烦大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想要我留在这吗?”丰玥问鬼眼,一开始她以为是因为自己在外面会碍平等王的事,所以他想办法把她套进来,然后把她解决,现在看来,并没有那么简单。 “我猜测,他可能是要搞什么大动作,需要你的力量。”鬼眼说。 “什么大动作?” 鬼眼摇头,“要是知道我的卧底任务就结束了好吗,还用天天混进来啊?抢魂案就只是我的案件侦测目标之一,更重要的是,我要找到可以摧毁平等王这个欲望帝国的方法。” 丰玥仔细想了想,自己根本就没什么本事,唯一娴熟的业务就是送快递,平等王如果要建立快递公司,她可以跟他谈合作嘛,何必这么大张旗鼓费尽心思? 他的目的一定非常之不单纯。 丰玥一时觉得自己脑容量不够用了,决定还是先去找惠明。 第49节 她走出通道回到刚才表演的地方,没去看那个群体,不想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传说之中,无间地狱是一片火海,是骷颅兵的子宫。那些穿红袍的骷颅兵,都是从无间地狱之中钻出来的。 不过像所有的孕育一样,有周期,否则丰都城都装不下这些不断出生的骷颅兵。 丰玥拐过旋转石梯,走到十八层地狱最底端,抬头看。每一层灯火辉煌,上演着醉生梦死的那个梦。遮盖在地狱上方的乌云被灯光照出了一种狰狞不详的意味。 丰玥顺着蜷在地底像一汪温泉一样冒着泡泡的火焰流浆的支线走去,被指引到一个洞穴前,这个地窖一样的洞穴入口处有一条向下的石梯。 丰玥踩着石梯进入洞口,走到底她看清洞中情景,血直往头上涌。 一个男人像蝙蝠一样倒挂在洞顶,四周无数红色的线放射状爬在墙壁上,细线在他头顶聚拢,竟像是他的头发。 丰玥飞身而起,手中利刃在空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啸,在她手中幽蓝即将触碰到那红线源头时,她硬生生在空中急急刹住,向后空翻卸力。 她借力踩在洞顶的石块凸凹处,手抓着石块,望向惠明。 洞中的一个石门吱呀打开,丰玥竟像没听见,她一心一意望着被挂在洞顶的惠明,惠明耳侧的耳钉感应到丰玥手腕上的阳火,发出微微的亮光。 细细的光线照在惠明脸上,丰玥看见那些红色的细线在他苍白的皮肤之下盘虬,她不知道自己割断这些血管一样的线,会让惠明怎么样。 她抹掉眼泪,飘落到地上,望着从石门中进来的平等王,说:“你要做什么?” 平等王还是那副半身不遂的死样子,丰玥牙关抽动,手里幽蓝脱手,带着势如破竹的力道,穿透了抬着担架的四个骷颅兵。 骷髅兵立刻消失,担架吧嗒落到地上,平等王浮在半空,笑着看丰玥,“火气这么大?要不要帮你败败火?” 丰玥纵身而起,直接把平等王按地上,匕首按到他喉间,说:“你他妈的要做什么?” “凶煞丰使,果然名不虚传。给你精心准备了游戏你都不玩,现在终于肯让我见识你的本事了。” “你少废话。”丰玥瞪着平等王,眼睛里几乎能滴得出血来。 “你杀了我呗,杀了我你的小男朋友可就一辈子挂在那了。” 丰玥手上加力,匕首刺进平等王脖颈,有血渗出,流进匕首上的血槽之中。 平等王也不喊疼,好整以暇地看着丰玥,说:“我流一滴血,你家小部员就得流十滴。” 丰玥悚然抬头,不知道自己心理作用还是真的,她感觉惠明的脸比刚才更加苍白了。 “你放他下来。”丰玥收了匕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望着平等王。平等王把自己撑起来仰头看丰玥,说:“放他下来,然后呢?” “然后你那变态的脑袋壳里装了什么想法,我帮你实现。” “丰玥部长,你怎么这么没有原则呢?昨天不是还一副阎王的忠犬样吗?” 丰玥眼皮都不抬,“惠明就是我的原则。” “女人可真的是善变,跟你合作,我真是不放心啊。这会儿我拥有你的惠明,我就是忠的,要是惠明没事了,我不又成了奸的吗?你的善恶观这么摇摆,我没有安全感。” “那你要怎么样?”丰玥举起匕首,轻吹口气,把血槽里的血吹落,血滴落在平等王洁白的衣袍上,不能浸入,像露水一样滚动。 丰玥努力保持平静,又实在不平静,表情看起来极端不和谐,完全就是一副要吃人的样。 平等王看她表情,简直像自己挖了她家祖坟。 他抖了抖衣袍,把血滴抖落,说:“把阳火给我,你去替我办事,办完事回来阳火跟惠明都给你。如何?” “办什么事?” “去阴阳交界处,找个人。” 丰玥把手链摘下来扔到平等王怀里,说:“我离不了阴阳交界处。” “我知道,就在你的快递营业部,他会去找你,然后你帮我把他给你的东西运进来就行了。” 丰玥说:“非得是我去?我找人帮你送进来不行吗?” 平等王遥遥头,“一般人和鬼没那个本事,就只有你这个半鬼体质才行。” “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就这么点事,我今晚就去,”丰玥抬头,“他现在在做什么?” “换血。” ☆、六十 “换什么血,换谁的血?”丰玥看着狰狞盘曲在墙壁之上的根根红线,只觉得自己周围好像被抽成了真空状态,让她胸腔憋闷,窒息到几近炸裂。 平等王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瘫痪鬼,就不能安安心心地摇摇扇子喝喝茶,过过装逼的贵公子生活? 偏偏要搞出一出一出的大动静,彰显存在感。 丰玥简直想把他揉搓揉搓扔无间地狱里一把烧成灰。 平等王忽然大笑起来,比梅姐神志不清的时候笑得还癫狂,笑得自己咳嗽不已。 丰玥白了他一眼,“放他下来。”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为您服务。”他笑够了,边咳边说。 丰玥牙根痒痒,肺痨鬼。 平等王拍了拍手,石门再次打开,一个羽扇纶巾的骷髅鬼从门外走进来,两臂伸平两手相抱,对平等王鞠了个躬,然后又转向丰玥,丰玥一摆手,说:“快点。” 平等王面上还逗留着刚才的那个笑,对骷颅鬼说:“听这位小姐的。” 骷髅鬼对着丰玥,坚持把礼行完,丰玥非常不爽。感觉自己被他行礼,行出了一种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感觉。 她看自己的手,果然离开阳火,已经又变成了老奶奶的鸡爪。 骷髅骨站起来,轻飘飘飞起来,飞到惠明旁边。 丰玥不放心,脚步一顿飞身起来,壁虎游墙一样抓着洞壁,望着骷颅鬼。 骷髅鬼手里的羽扇化作闪着银光的尖刀,刷刷两声,惠明的头发像秋叶一样飘落。惠明那一头引以为傲的帅气头发,就这样被剃了个精光。 然后骷髅鬼如同手术师一样把刀精准地扎进了惠明头部,丰玥还来不及叫,就看到惠明被开了个颅。 丰玥:“……” 环境无菌吗?手术刀消过毒了吗?检测仪器在哪里? 这手术也做得太儿戏了! 骷髅鬼下刀极快又极准,像是做惯了精雕细琢工作的手艺人,拨来拨去,丰玥都没看清他在干什么,惠明头部的那些红线就被一一挑出。 然后它们像有生命的爬山虎一样,沿着洞壁爬行着缩到洞顶。 丰玥抬头,看到这些密密麻麻的细线齐齐从洞顶钻出,不知往何处去了。 她就抬了个头的功夫,缝合已经结束。丰玥看惠明的光头上连一丝伤痕都没有,放下心,脚一蹬墙壁,借力纵身越向惠明,抱住他的腰,带着他落地。 惠明一睁眼,就看到自己在丰玥怀里。 他内心咆哮,这种一时三刻一个看不住就往别人怀里晕的傻白甜女主戏码,对一个向往强大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然后他瞪大眼,视线变得清晰。他知道这是丰玥,可是为什么这张脸,会如此苍老? 丰玥看着他,眼泪没忍住又跳了出来。 手术师已经拦腰抱起平等王出去了,还贴心地给他们关上了门。丰玥扭头看,心想平等王什么时候真成残废了? 惠明心中情绪汹涌,他站直,探手把丰玥扣在怀里,轻轻摩挲过她的脸颊。 他说:“我没事。” 惠明的手掌划过脸颊,丰玥忽然一个激灵,她才想起自己把阳火丢给了平等王,几乎是应激反应一样,猛地推开惠明转过身,把兜帽戴上。 身体不由自主轻颤起来。 全世界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惠明看到她这个样子,只要她离开阳火,岁月的流逝就会在她身上显现出残酷来,残酷到她连镜子都不想要照。 明知道这是自然规律,所有美人都会迟暮。可是让喜欢的人亲眼看到自己的芳华刹那飞逝,她觉得恐惧,恐惧入骨。 惠明蓦地想起来,那一次丰玥出去救老七和小至,回到家的时候老七故意缠住他,不让他看丰玥。 是不是因为丰玥像这次一样,整个人变得十分苍老呢?这种龙钟老态,是她死都不想给惠明看到的。 惠明心情复杂,心疼、难过,又觉得心底有一种深刻情感在发酵。 他缓缓搂住丰玥的双臂,把她转过来。丰玥低着头,眼泪簌簌落下,打湿了她的黑色斗篷。 惠明捧起她的脸,看着她脸颊上已经变作浅红的鞭痕,只觉得恶寒涌上心头,他擦了她的泪,说:“谁打的?” 丰玥别过脸,像是失去了身体里的全部力气,向下滑,惠明赶忙捞,把她抱紧,说:“你怎么样?” 丰玥的哭声闷在惠明身体里,惠明头脑一阵眩晕,脑子里轰然闪过非常多画面。 破碎的凌乱的,像电影画面一样,飞速掠过。 他呆了呆,感觉自己像是被注入了另一个人的记忆。 他看着丰玥,就像丰玥这张苍老面容,他不是第一次见一样。 他捧着丰玥的脸,像捧着一丛娇柔花朵,说:“你老了都这么美,是不是偷偷跟奥黛丽赫本学驻颜术了?” 丰玥忍着不让自己哭得太难看,抿着嘴,眼泪吧嗒吧嗒从大眼里滚出来。 惠明摩挲她脸上的伤痕,然后低头轻轻吻过她的脸,丰玥下意识向后猛退,摇着头,说不要。 惠明灵光一闪,轻哼一声捂住头,丰玥立刻不再躲,神经紧绷,急急问:“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头疼吗,晕吗?” 惠明闭眼装作头疼,内心颇为自己的机智点赞,说:“没事,不知道怎么,感觉好像有很多别人的记忆在我脑子里,有点头疼。” 丰玥站直,两手抱住惠明的脸,说:“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知不知道?” 惠明偏头吻了吻她的手,说:“别怕。” 丰玥抑制不住自己的恐惧,但又觉得不能给惠明负担,扯出笑容,说:“我怕你怕。” “小姑娘,你笑得比哭得还难看。”惠明握住她的手,说:“老了都像个小妖精,这么美,我以后可怎么办啊。” 丰玥被他这么一打岔,心底堵着的巨石轻微松动。 她横了惠明一眼,“还学会油嘴滑舌了。” 惠明一笑,低头凑在她脸上轻吻了一下,说:“你让我亲亲我头就不疼了。”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得寸进尺。”丰玥一笑抹了眼泪,说,“快叫丰奶奶。” “你们这些神奇的不科学的动物,一个一个哪里还有什么年龄的感觉,小蓝不都几百岁了,看起来不也就那样。你要非要强调自己老,你让她怎么办?” 第50节 丰玥毕竟是人,而非彻底的鬼魅。人总是对好看和不好看有普世的规则和定义,比如年轻就是貌美如花,老了的女人,最多也就能用用“优雅”这样的形容词了。 所以她无论如何过不了自己这关,她板起脸说:“以后不许没大没小的,得尊老爱幼。” 惠明拉着她,说:“好,我会好好爱护你这个小姑娘的。你为什么突然变身?” 惠明对变身这件事有谜之执着,丰玥简直了,她叹口气说:“我不能离开阳火,没有阳火就会这样。然后离开九十二号也是,只要我不在阴阳交界处,就成丰奶奶。” 惠明点点头,“你不要有心理障碍,如果你不喜欢,我一定把阳火给你找回来,以后也不让别人抢走。可是你要知道,我爱你主要是爱你的灵魂,不管你是年轻貌美还是苍老,我都爱。” 惠明的坦然让丰玥感觉卸下重负,她一直是个心比较大的女人,但是因为惠明总是会有患得患失之感。 现在惠明这么笃定,她觉得自己再矫情就是作了。 她笑说:“爱来爱去的,不要老是挂在嘴上,小光头。” 惠明皱眉,抬手摸上自己的头,怪不得觉得凉飕飕的呢! “我的头发呢!”惠明炸毛了。 “小秃头,你的头发被人剃了,还被人换了血,现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我得带你去求医问诊一下。”丰玥说。 惠明绝望极了,说:“我希望你喜欢我,主要也是喜欢我这颗高贵的灵魂。” “啊不,我喜欢你主要是喜欢你这颗美貌的脸蛋,现在这个发型,啧啧。”丰玥逗他。 惠明捧着自己的光头,一脸生无可恋。 “你说你爸妈给你起名字的时候,怎么这么有先见之明呢?惠明,多像个小和尚。” 惠明懊恼,揽过丰玥的腰,“那快让小和尚破个色戒!” 丰玥拉住他,说:“干正事。” 她带着惠明向洞口的石阶走去,惠明问:“你怎么进来的?” 丰玥想起来就觉得头疼,低着头说:“苦肉计进来的。” 早知道是这样,她何必神神秘秘地跟阎王搞什么苦肉计,为了让平等王相信她跟阎王彻底决裂了,她还被抽了那么多鞭子,心塞。 想起一进地狱平等王就急着拉拢她,就觉得更心塞了。那时候觉得他是试探自己,故意没答应,现在看这个情况,觉得他就是坦坦荡荡地当坏人,没什么对她耍无聊心眼的意思。 丰玥给惠明讲述了她和阎王的计谋,他们打算让她进入地狱,然后谋取平等王的信任,再一点点把平等王的事业给摧毁了。 但是现在她有点搞不清平等王的主营业务到底是什么了。抢魂案连一点眉目都没有,又看到了这么大一个销金窟。 还得被逼着去帮他去九十二号取快递,心累。 “啊!火龙果呢!”惠明忽然叫。 ☆、六十一 惠明不说,丰玥都把他这个熊儿子给忘了。 “估摸着被平等王扣下来当人质了。”丰玥想了想,觉得火龙果这个熊孩子这一番离家出走是真心选错了时机,偏巧赶上了惠明被平等王绑架,被迫得到一场好凶险的一番历练。 惠明猛然之间一阵头疼,轻哼一声闭上眼,眉头紧锁。 丰玥看他捧着太阳穴的手筋骨浮起,立刻知道他是真的头痛,心惊得发疼,她轻轻握住惠明的手,感觉到他修长指节僵硬紧绷。 “惠明。”丰玥轻声叫。 惠明睁开眼,头疼转瞬就过,他颇委屈地把头磕在丰玥肩膀,说:“我好像看见火龙果了。” “头又疼了?”丰玥抬手摸摸惠明脸颊,抚慰一下受伤的小秃头。 惠明略缓了缓,站直了说:“眼睛里有很隐约的画面,看到火龙果的影子,很淡,在一个很亮的地方,那里有一把很大的椅子,闻起来非常潮湿。” 丰玥呆了一瞬,问:“你再想想,那地方还有其他的特性吗?能听见什么?” 惠明凝眸思考,一会儿说:“火龙果好像在哭,周围有叮咚叮咚的声音,还有流水的那种淅淅沥沥的声响。” 丰玥转身看惠明,一般来说,脑海里的形象都是画面,如果带上了声音、气味,那这种感知,就太过真实了。 太过真实,就有了亲历的感觉。这种无视空间规律的超能力,对一个人来说,并没什么值得开心的。 因为惠明毕竟是肉体凡胎,能用人间科技技术做出一个雷火刃,就是他在超能力界最高的成就了。 现在这种情况,必然跟他被倒挂着换血有关。 丰玥感觉心口发凉,她跟自己说了那么多遍要照顾好惠明,还是没能保护好他。 惠明看丰玥表情凝重,很快也意识到了,他当即笑起来,非常兴奋,“丰部长!我是不是真的变身了!” “先去找红龙果吧,看它能不能帮到你。”在丰玥眼睛里,火龙果这个皮孩子就是一个无限量供应灵丹妙药的存在。 治病救人,就是这调皮上天的小东西的全部生存价值了。 惠明点点头,牵着丰玥向上走,还她介绍:“这个是无间地狱,骷颅兵都是它生的,但是平等王说这个火池好像有点要枯萎的迹象。” “你怎么知道的?” “下到红莲洞之前平等王给我介绍的啊。我就是被他坑了,一开始他那么有礼貌,差点让我以为自己在进行一个地狱一日游的参观项目呢。结果进了洞就把我砸晕了,忒不是东西!” 丰玥晃神,“你说那叫红莲洞?” “嗯。” 丰玥隐约感觉自己知道平等王要做什么了,但是概念模糊,还差一条将所有这些细碎的细节串联起来的线。 惠明问:“红莲洞有什么不对吗?” “红莲洞没有红莲,就是最大的不对。”丰玥拉着惠明加快脚步,“我们要抓紧了。” 他们在螺旋状石梯上急速奔跑,迎面撞上鬼眼。 “呦,急急忙忙的,这是要私奔啊?” 鬼眼还是一贯的欠,丰玥感觉自己对这个不分场合打嘴炮的哥们忍受到了极限了。 她跟惠明说:“你再跟他描述一下刚才看到的地方。” 惠明重复跟鬼眼说了看到火龙果的画面,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回忆的加强效应,惠明觉得自己看得更清楚了,并且又增添了一些细节。 这种清楚的感知,让他也有了那么一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鬼眼听完了,懒洋洋地说:“十六层,火山地狱,赌场背后。” “带我们去。” “我现在要跟着其他客人一起出去了,这是我每次离开的时间点,再晚了要引起怀疑了。”鬼眼鬼扯,他就是不想被眼前两位撒狗粮。 丰玥立刻拉着惠明向上跑去,鬼眼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攥着玻璃酒杯的手逐渐捏紧,玻璃爆碎,他静静看着自己的手,觉得自己像眼花了一样,看到骷髅白骨闪过。 他发出艰涩的一笑,抬手,把指缝里残存的酒液添干。 他永远不会得到她了,可是他希望自己能够压制住那种要将她毁灭的冲动,——至少在他还能控制得住的时候。 再上一层就是火山地狱,现在被修建成了一个庞大的火山观光群,地下有一个非常劣质的火山喷发的模拟。 惠明靠近这里的时候,耳朵里发出近似耳鸣的声音,金属撞击的鸣响中,感觉火龙果的哭声更加清晰了。 火山上面还残留着当年火山地狱时代的很多遗迹,很多用来玩捆绑游戏的粗壮铁链挂在山上,还颇有点年代感。 丰玥跟惠明拾级而上,走到山顶,一个男鬼站在平台等待他们,微笑着说:“欢迎两位贵宾,请跟我来。” 他带着丰玥惠明向平台尽头一个长得非常扭曲的洞口前,用自己胸口的工作证朝着空气一贴,然后伸手一指,“请进。” 丰玥看着惠明,“别跟我说你能看到什么。” 惠明也一样,他看到的明明就是一个什么的都没有的洞口。丰玥一看他表情就确定了,的确不是眼前有块玻璃她没看见,而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男鬼的工作证跟什么感应上了。 他们感觉自己像是演过家家一样,很配合地假装眼前确实有道门,踏步走进去。 一进门就震惊了,刚才在外面看到黑漆漆的空间像是陡然被置换。 辉煌灯火之下,他们居高临下,看见这个被打造成了个奢华高端赌场的火山坑。 惠明看着赌得热火朝天的鬼民,又是一个恍惚,仿佛看见这里本来的模样。火焰在整座山上昼夜燃烧,岩浆在火山坑之中带着杀意流淌滚动,所到之处,白骨磊磊。 “什么情况?”丰玥有点晕,“鬼眼不是说在赌场背后,这玩意儿是个环形啊,哪个点的背后?” 惠明拉着她,说:“这边。” 离火龙果越近,他感受到的感应就越强烈,他带着丰玥走楼梯下到数十米高的赌场,找到一条像体育场馆一样放射状的甬道,走了三四米,丰玥看到一条圆环状的通道。 这条通道跟里面赌场的环完美组成了颗同心圆,丰玥说:“还挺会因地制宜的啊。” 外面是赌场,里面通道里配套地建设了很多小房子,模样像个快捷酒店。里面进行着丰玥觉得在阳间和丰都城,都不怎么合法的买卖。 丰玥看着搂抱在一起的男男女女,很清楚这些小房子的门关上之后他们要做什么,想,这真的是个随时随地满足你任何欲望的地方。 惠明牵着丰玥,绕着环形通道走,丰玥忽然脚步一顿,拉一拉惠明的手。 “怎么了?”惠明顺着她的眼光看去,看到一个穿着清凉的女鬼,推着一个轮椅走到一间房子门口,打开了门。 女鬼把轮椅推进去之后关门,忽遇阻力。 外面丰玥推着门,女鬼惊讶松手,她手上加力把门整个推开,摔到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吃了一惊,扭头看,表情瞬间失去控制。 丰玥看着李麻子比凡人见到鬼还惊悚的表情,还有这个装修得明显就是适合偷情的小房子,心里不知道怎么有点失望。 失望之中又含着轻微的厌倦。 “麻子哥,你没事啊?”丰玥问。 “丰……丰使……”李麻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他又没有做错什么事。 丰玥看着李麻子空荡荡的裤脚,想起平等王说的,看起来李麻子是被丢进炼魂炉里,但是又及时被捞了出来。 所以他貌似是脚被融掉了。但是他身上的那被劈断之后的缝合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他现在看起来反而比在铁围山好一些。 “你这是要做什么?”丰玥看着李麻子,又看旁边的女鬼。 “妹妹,这你都不知道要做什么啊,现在外面世界,还流行装纯啊?” 丰玥扭头看她,“我没跟你说话。” 女鬼嘁了声,拧身上床躺着去了,白花花大腿露出来,惠明觉得自己都没眼看。 “丰使……”李麻子跟丰玥说话,气弱三分,他解释说:“他们说我出不去了,就只能留在这了……我也得给自己找点乐子啊。” 第51节 “是出不去,还是不想出去?如果我现在可以带你出去,你还愿意吗?” 李麻子顿了顿,他在这里才没几天,已经赌钱赢了一大笔,还随时有年轻貌美的小女鬼为他服务,出去之后他一个已经在别人眼里死了的魂又回来,算怎么回事。 “我听小蓝说,你被骷髅兵抓走之后,梅姐很难过。” 李麻子看向丰玥,“这一点难过,这一点念想,够她活得好好的了。如果我出去了,她和我又要纠结。我不想出去了,我觉得自己在这里活得比在铁围山更像个人。” “丰使,我是个粗人,但我也知道,快刀斩乱麻是对大家都好的。” 丰玥知道自己不能够对他进行任何绑架,每一个人,每一个鬼,首先是他自己,然后才是谁的谁。 出不出去,决定权是李麻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晚了点。 另外一章估计十点之后,不好意思! ☆、六十二 道理她都懂。 可是丰玥全然能够共情梅姐那种以为李麻子死了,从此两处茫茫皆不见的那彻头彻尾的空虚。 她看着李麻子,觉得好像看到悲伤从梅姐那张不好看的面孔浮出来,扑向自己,她转身走了,没再说什么。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如果是从前,她一定绑都要把李麻子绑回铁围山。 但现在,她知道自己应该松手。 “别难过了,我觉得他们两个,这种死带来的了断,也许真的反倒更好。”惠明见丰玥有点闷闷不乐,安慰她。 丰玥点点头。这世间万物,都自有其运行的规则,她就算是神,也不能左右一切。 “没准以后李麻子想通了,又会不一样呢,”惠明握着丰玥的手,“李麻子在这里得到了他现在想要的,就让他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吧。” 丰玥一笑,强扭的瓜不甜,果然还是要相信老祖宗的智慧。 “果然成了小秃头之后厉害多了,这是悟了啊。”丰玥看着惠明感慨。 “……”惠明很忧伤,“我头发啥时候能长出来啊。” “不然就这样吧,帅气的小和尚,个性鲜明,一看就不走寻常路。” “有没有走寻常路我不知道,反正爱的绝对不是寻常女人。”惠明一本正经说。 丰玥忍不住笑,“呦呵,真是个小甜嘴儿。” 惠明见她笑了就放心了,指着前面说:“就是那。” 丰玥看过去,看到一个室内喷泉,在通道一侧的假山上落下水珠,像个水帘洞。 水声,潮湿的气味,对上了。 他们穿过水帘洞,里面有两个骷髅兵把守,见到他们立刻上前,不客气地用鬼语问:“干什么?” “让开,活着好好的,别找死。”丰玥哑声说。 骷髅兵说的话丰玥听不懂,但从神态和语气可以看出来,他们对她那是十二分不满意。 惠明皱眉,他为什么竟可以听懂这话。他对丰玥说:“他说给我们三秒钟让我们出去,不然就不客气了。” 丰玥瞪眼,“你听懂了?” “嗯。” 惠明竟自然而然流出鬼语,跟骷髅兵交谈了两句,对瞪大眼望着自己的丰玥说:“他们说这是禁地,不能随便闯。” 然后他身影陡移,疾速出手,敲晕了两个骷髅兵。 丰玥:“……” 说变身还真变身啊。 惠明摸摸自己的光头,自己也很困惑,“好奇怪,我突然好像对他们非常熟悉,听得懂他们的话,也知道他们的太阳穴是软肋,一敲就晕。” 他越是这样,丰玥越不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快点去找火龙果,然后去丰都。” 然后她想起什么,拿出传音花跟峰子联系,说:“在上班吗,叫辆车来地狱门口接我们。” 峰子不大好意思:“我在送木木医师回家,能等会儿吗?” 丰玥摇头,谈恋爱的男人靠得住才有鬼,一点都没有叫车软件的服务意识。 她说:“打电话给你蓝阿姨,叫她把我摩托车骑过来。” 她收了传音花,跟惠明继续向里走,惠明轻车熟路,带着她走到洞穴深处,他们看到一扇门。 惠明打开门,丰玥愣住了。 电车发出叮咚之音,街巷之上小汽车嘟嘟鸣叫,穿着旗袍的女人撑着阳伞走在街上。 这竟是十里洋场。 丰玥年轻时候的海城。 她不自觉走进去,一眼就看到她从前最喜欢去的咖啡店,闻到咖啡被烘焙出的香气。 小贩叫卖的声音一瞬把她拖回她的少女时代。 惠明揽着她的肩,带她朝咖啡店走进去。丰玥看到玻璃门之上自己的倒影,摸着自己的脸问惠明:“我这是又回到年轻时候了?” 惠明眉蹙了蹙,他的眼里丰玥还是刚才的老年模样,并没有变回她年少的容貌。 丰玥苦笑,“看来是我的幻觉。” 留声机里音乐沙哑,丰玥看着咖啡馆里坐着的青年男女,忽然想拉着惠明坐下,点一杯巧克力奶,再要一块蛋糕。 她咬咬嘴唇,痛感之中获得一瞬间的清醒,她说:“惠明,这都是幻觉对吧?我们快快找火龙果。” 惠明看出来了,即使是幻觉,她也十分留恋。 他不语,带着丰玥上楼,推开一个包间,看到火龙果,小家伙仰着肚皮,躺在桌子上,翘着人指甲盖一样大的小脚,仿佛在思考果生。 “火龙果!”惠明叫它。 火龙果听见声音麻溜爬起,看到惠明二话不说扑过来,撞得惠明鼻子生疼。惠明头发没了,火龙果少了一个窝,于是溜下来钻到惠明怀里,大哭起来。 丰玥看着包间里的陈设,眉头紧紧皱起来。 这是当年她跟惠明在这间咖啡馆的专座,窗户临街,丰玥喜欢坐在这里看电车通过。 连沙发上的花布,窗前的花束,都跟那时候一模一样。 “惠明,这都是我想象出来的吗?”丰玥忍不住坐下来,摸着小圆桌上的亚麻桌布,彻底失神。 “我也不知道,这些我都看得见。甚至我知道我曾经来过这里,无数次。”惠明一面抚摸着火龙果安慰它,一面也坐下来,坐到丰玥对面。 丰玥想到鬼眼说,“天上人间,可以给你你所有想要的。” 她站起来,觉得自己不能再沉耽其中了,可是竟原来真的这么难。将自己从自己最想要的生活中拖出来,竟这么难。 惠明脑中闪过画面,他越来越清晰地看到了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 他看到自己无数回到这里来,可只有是自己一个人,没有丰玥。他摇摇头,站起来抱着火龙果,拉着丰玥,说:“我们得先离开这里。” 丰玥失魂落魄,被惠明拽着离开咖啡馆,回到刚才进来的那个山洞。 一直到走回地狱最上层,她还在失神。刚才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地狱门口把守的骷髅兵似都听了平等王的命令,对丰玥和惠明视若无睹。他们到达地狱之外的时候,看到等在门口百无聊赖的小蓝。 “你们是有多磨蹭?我都从铁围山到这了,你们才出来。”小蓝迎过来,看见丰玥,“呦,怎么又成老奶奶了?” 丰玥听见小蓝的声音,感觉自己好像重新又回到了真实的世界,没有接收到小蓝想跟她斗嘴的信息,说:“我们走吧。” “她怎么魂不守舍的?”小蓝问惠明。 惠明摇摇头,说:“走吧。” 他握住丰玥放在摩托车把手上的手,说:“我来开。” 丰玥点点头,打开尾箱,把火龙果丢进去,火龙果正要挣扎,小蓝化形成猫跳进去一巴掌按住火龙果,舔了舔它。 火龙果气急了,昂一口咬向小蓝,两只神奇动物就这么斗了起来。 惠明骑着车在指路铃的带领下到达鬼城城门,丰玥贴在他后背上,说:“走右三的那道门。” 右三门口把手的阴兵跟丰玥是老相识,所以丰玥请阎王跟这阴兵下了令,让他无条件听从丰玥的任何指挥。 城门打开,摩托车疾驰在阴司泉路上。 到达九十二号,丰玥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看着躺在自己太妃椅上看综艺节目乐得快从椅子上跌下去的孟天,怎么有种鸠占鹊巢的感觉。 她把孟天的耳机摘了,说:“姑娘,你怎么在这?” 孟天吃惊,“你谁啊?” 丰玥没理她,上楼换了毛衣牛仔裤下来,孟天已经嘲笑了半天惠明的发型了。惠明也很无奈,只能躺平任嘲。 “你怎么也在这?”丰玥看着好像熬了不知多少天大夜的老七,问。 老七胡子拉渣,蓬头垢面,一身烟味,说:“我怎么放心小至一个人呆在这啊,丰部长,你还好吧?” 丰玥现在是年老模样,可是惠明好像也不怎么惊讶,看来是对丰玥这种一不留神就变老的特性已经非常习惯了。 孟天好奇地看着丰玥,说:“你怎么这样?这种我还是第一次见,快说来让我业务领域再拓宽拓宽。” 丰玥没理她,给了她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你在我家干吗?”丰玥老大不客气地对孟天说。 孟天看她这样,不跟她计较,说:“他重金雇我来的,保护他的小女朋友。” 老七还想扭捏一下,丰玥直接问:“小至怎么了吗?” 老七叹气,十分愁苦,说:“当时包庇小至案件罪犯里有根硬骨头,反告我们在社交媒体上公开当年案件侵犯了他的名誉,我这两天应诉,忙到头都快掉了。” “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惠明问。 老七十分嫌弃,“你除了打游戏还会别的吗?放心,干娘很帮了些忙。” 第52节 惠明的母亲是个金牌律师,出了个案子退隐了,但在法律界还是很能说得上话。 “那小至又是怎么了?这些事你自己解决不就行了?”丰玥说。 “有个王八蛋,野鸡捉鬼师,收了案子对头那些人不少钱,满海城在找他小女朋友。他不放心,就把我请过来给小至当保镖。” “啧,你们俱乐部不是业内大佬,怎么说的话这么不管用?”丰玥记得孟天帮小至加入了她们俱乐部的无害白名单之内,不知道谁这么勇敢,还敢接捉小至的单。 “总有那么些人给我们行业抹黑,”孟天摇摇头,“得是穷成什么样了。” ☆、六十三 丰玥把孟天和老七赶上楼,自己跟惠明坐在楼下讨论。小蓝追着火龙果满屋子乱窜这种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可耻行径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头脑风暴。 “如果你所说的那个洞真的是红莲洞,那我觉得平等王这次是真要玩把大的了。”丰玥说。 “红莲洞是干吗的?”惠明问。 “传说中阴曹地府有四大镇府之宝,你可以想象成纸镇,压着一张不听话的纸的四个角。” 惠明忽然接口道:“平等王红莲洞,转轮王无定剑,阎罗王凝魂结,楚江王焚阳离。” 小蓝正猫捉耗子一样蹂.躏火龙果,闻声几步跳过来化形成人,跟丰玥对视。 “你家小明明这是怎么了?”小蓝大惊小怪,“跑去地狱里参加上岗培训了?” 丰玥都呆了,她也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哇! 惠明很有一种日常承包班级排名倒数前三的同学忽然考及格了之后,被老师表扬的不好意思之感。 “平等王那老狐狸给惠明换了血,我也不知道那血是用来做什么的,是谁的。反正自打换完血,他就成这样了。” “啊,那得去医院啊,快去挂个急诊验个血。”小蓝提议。 “你是不是傻,科学仪器能检查出这种灵异鬼怪的东西吗?就算能检查出,查出他整个变异了,那他不得被拖去解剖做实验了?” 小蓝不忿,“行啊,那你就等他身上出现排斥反应吧。” “我说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这要是蓝猫丰玥一脚就踹上去了,现在变成个如花似玉的美少女了,丰玥这脚就有点抬不起来了。 “行,你家明明长命百岁,啊不,万寿无疆。” “你还是别说话了。惠明接着说,你知道这四件镇地之宝,那就也一定知道,它们都应该在自己所在的地方守着。” 小蓝又打岔,“我很好奇啊,那个楚江王我怎么从来就没听过?” 丰玥横一眼这个打岔精,看她坐没坐相地倚在沙发上,把火龙果抱在胸口当洋娃娃玩。 什么叫一物降一物,火龙果这是命中有此一劫。 她说:“听说楚江王好色,很早很早之前就跟着九幽第一美女九幽婆婆跑去传说中的锁烟峰当神仙眷侣去了。” 小蓝脸上不由地出现一种心向往之的表情。 惠明却颇为怀疑,他心里隐隐约约觉得这个楚江王并没有跟着美女私奔到远方。 “那他的那个焚阳离呢,一块带走了?”小蓝问,对着惠明。 惠明摇摇头,“我不知道。” “啧,那你这个培训还不到位啊。” 丰玥说:“你别打岔了。这四样神物一直以来镇着阴间,不让阴间秩序混乱,世界颠倒。但是我们今天看到的红莲洞里,没有那株传说中收服恶欲的红莲。” “红莲洞,填天下躁动之欲;无定剑,斩一切无妄妖邪;凝魂结,连天地乾坤脉络;焚阳离,化至凶至煞为至吉至曜。”惠明说,说出来他也惊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小蓝着实忍不住,惊呼:“卧槽,惠明你是被小道士附体了吗?” 趁着她不注意,火龙果“嗖”地窜出来,跑到惠明怀里,大口喘气,可终于摆脱死妖精的魔爪了。 “无定剑上次去转轮王那里看还在,凝魂结我估摸阎王藏得好好的,红莲不知道在被平等王弄哪去了,焚阳离一定在地府某处藏着。如果平等王打的是这四圣物的主意,那我看他真的是想上天。” 惠明说:“那今天我们回地狱,查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怎么那么能耐呢?给你条命好好藏着不好吗?”小蓝说,“你们都别去了,拯救世界的任务不是区区两个快递员能兜得住的。” “果然你就是个低级哺乳动物的思维。就不说这四物一出,会有什么改天换地的大变动,就单说小秃头,莫名其妙被换了血,身上还连着牵魂引,以后怎么安稳睡觉?” “小秃头,啊哈哈哈——”小蓝这姑娘,点很奇怪。 丰玥直接忽略了她,继续说:“再说我,我快递部长的职位都没了,打算不破不立、置之死地而后生。结果进了死地,连人家要干什么都没查清楚,我还有脸在阴间混吗?” “对,我同意丰玥说的。” 小蓝站起来说:“滚滚滚,你们这种夫唱妇随的无良cp,就一块作死吧。” 然后她化形成猫窜到惠明胸膛,把正眼皮打架的火龙果吓得一激灵,还没反应过来,小蓝已经叼起它窜到接收快递的火塘上去了。 丰玥也困了,她感觉自己的情绪坐了一天过山车,现在就算是天塌下来,她都想先睡一觉再说。 她倚在惠明怀里,“等会儿有人来敲门,你去开了就行。啊!”她忽然抬起身,仰头看惠明,“你没有瞳滴子,进地狱的时候没害怕吗?鬼眼后来有没有找到你把瞳滴子给你?” 丰玥进地狱之前必须得用瞳滴子,否则看到的东西一团乱麻,加上自己的想象,整个就是魑魅魍魉怎么他就这么多。 惠明伸手把她大毛衣领向上提了提,说:“没有给我,但我也没害怕,跟平时看到的一样啊。” 丰玥“哦”一声,又把头放在惠明腿上,行吧,真是个背景不简单的小明。她以前果然看走眼了。 惠明低头看她,说:“睡吧。” 丰玥渐渐在惠明怀里睡了,惠明看着她,试图放空,可是脑子活跃得像火龙果,根本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高大锋利的山脊,沸腾的火焰,眼中忽然出现这如梦一样的场景,惠明缓缓走进去。 铁链镣铐哗然作响,他看到一个女孩伏在他脚下,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荒芜之中行走歌唱。 画面陡然切换,他坐在那间咖啡馆的靠窗桌子上,对面坐了一个男人,在絮絮说着什么。 惠明想要听清,可是像隔着厚厚的玻璃,话语被散射,他听不清。 被敲门声惊醒,惠明从一场大梦中抽离出来,全身笼罩在高山之上的冰冷下。刚好对上睁眼的丰玥,丰玥微微一笑,眼睛里带着一种人世烟火的暖意。 惠明觉得自己几乎像是在她的眼神中捡了条命。 丰玥起来,嘟囔,“平等王简直有毛病,约会时间非要定在大半夜吗?” 惠明起身开门,门口站着一个矮小佝偻的老人,老人把手里的烟掐了,对惠明一笑,露出一口被烟草熏黄的牙。 “请进。”惠明说。 老人背着一只麻皮袋子,走了进来,进来之后又是点头又是哈腰,连连道歉说自己来得太晚,打扰休息了。 丰玥笑着走向厨房,拿了水壶和一次性杯子来,路过的时候顺便戳醒蓝猫,蓝猫睁眼的一瞬间就想给丰玥一爪子。 丰玥朝它微微偏了偏头,做了个口型。 蓝猫会意,给了丰玥一个白眼,跳下来朝二楼跑上去了。 “您好,怎么称呼?”惠明请老人坐下,老人屁股在沙发上只搁着半截,拘谨地说:“就叫我张二就行了。” “张二哥,喝水。”丰玥把杯子递过去,“辛苦您跑一趟了。” “哪儿的话,都是工作。”张二说。 “也是,都是领人家工资的,少不了要辛苦。东西您带了吗?”丰玥说。 张二指了指放在茶几旁边的麻皮袋子,说:“这就是。” 丰玥看了看那颇经历了些风雨的肮脏口袋,惠明立刻会意,丰玥嫌脏,打开这个袋子的工作必然是他的。 他蹲下来打开袋子,给丰玥看。 丰玥眼皮一掀,一兜子魂瓶。 “张叔?”孟天站在楼梯口,困惑地看着张二。 张二一看到孟天,拔腿就跑。房间里的三个人齐齐动手,惠明最快,把张二扑倒在地上,张二一声嚎,“腿腿腿……” 惠明赶快爬起,捏着张二的脉门,把他扶到沙发上。 张二摸着自己的大腿骨,苦着脸说:“年纪大了,骨质疏松。”言下之意,惠明差点把他老腿压断。 “张叔,你怎么回事啊?”孟天说。 张二哼哼唧唧,打定了注意不说话。 孟天低头看着地上口袋里的一袋子魂瓶,小仙女的甜美表情立刻炸裂了,“张叔,你疯了?!” 丰玥叫蓝猫去喊孟天下来,就是因为这老人身上,跟她有同样的能量。一种能够让他进来阴阳交界处的能量。 没想到果然他们认识。 孟天说,张二是她们俱乐部的一个清洁工,老好人,对所有俱乐部工作人员都特别关心。孟天冬天穿得少,张二每次看见她都要提醒她叫她多穿几件。 “这些瓶子是谁给你的?”孟天看着干瘦的老人,情绪复杂。 张二说:“有人让我今晚上把这个袋子送过来,我,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啊。” “谁让你送的?”孟天神色严肃,之前丰玥说她们俱乐部里有人在帮阴间做这个抢魂的买卖,她还不信来的,这么看来,是真的确有其事啊。 “等下,我们不是应该先问问,你看到孟天,跑什么吗?”丰玥冷冷地对张二说。 ☆、六十四 “我……”显然是故事没有提前编好,张二我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撒谎。 “你知道这袋子里的东西是什么,也知道这不符合俱乐部的规定,所以你见了孟天想逃,对吗?”丰玥说。 张二垂头丧气,他怎么知道自己这么寸,就偏偏在这遇到了孟天。而见到孟天之后的反应更是全然暴露了他,如果他好端端坐着,没有仓皇跑路,这个时候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送东西,可信度就高多了。 他喃喃地应了声,算是承认了。 丰玥看着魂瓶,这么一大袋子,如果不是她可以随意出入鬼门,别的鬼去运输,一定会被拦下来。所以平等王要她亲自来拿。 惠明见着老头没什么伤害性,松开手坐一旁,旁观两位女士审他。 第53节 张二是捉鬼组织里的一个清洁工,有天有个人给了他只有捉鬼师才能拥有的一套装备,又给了他一些任务。他渐渐从新手到老手,解决了很多不能走正规程去抓的游魂。 抓了之后做什么,他也是慢慢才了解到的。 他也知道自己干这个,很不是人,但是穷啊。 “孩子不成器,孙子孙女都得靠我养,现在哪儿还有小孩读不上书啊,我怎么也不能让自己家的两个交不起学费杂费,上不起学啊。” 孟天想起自己刚讽刺野鸡捉鬼师是得有多穷,没想到真的有人是因为穷才去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 她心里有点难受,她怎么也成了可以问出“何不食肉糜”这样问题的人。 “给我派任务的我真的不知道是谁,他从来也没露过脸。两位行行好,就把我放了吧,我也是没办法了,走投无路。但凡要有其他挣钱的路子,就不会干这损阴骘的事啊,我以后是要下地狱的啊。” 明知道做的是坏事,可是为了囡囡,他连下地狱都愿意承担。 孟天跟丰玥看着老人的泪水,集体沉默了。 惠明看着老人满是斑点的手,说:“您回去就辞职吧,别再做这事了,你家里的小孩上学不用担心,我找人赞助。” 张二扑通一声跪下,就要给惠明磕头,“活菩萨啊!” 惠明吓一跳,赶快把张二扶起来,丰玥出声:“你先别激动,你现在的问题是退无可退。你想过了吗,你用什么理由退出?你说以后不干了,给你偷派任务的人能同意吗?” 张二叹口气,他一早知道自己干这个不可能善终。 “只要把我孙子孙女安排好了,我就算是死,也死得安心。” “先不忙准备后事,孟天,小至在这里呆着没事,你跟着张二去处理你们组织内部的事去吧。” 孟天带着张二走了之后,丰玥看着地上的麻皮袋子,心里不舒服。不管是有辜无辜,被炼成魂瓶对任何一个游魂来说,都太痛苦了。 惠明说:“如果孟天那边顺利的话,平等王就少了很大一部分魂瓶来源,地底阎王如果能加强治安,也许抢魂就能从源头上被制止。” 丰玥摇摇头,“骷颅兵有魂瓶就可以短时间在阳间停留,虽然他们没办法像捉鬼师一样高效地找到游魂,但也不是不可以。 “我现在不放心的,是平等王要这么多魂瓶到底是要做什么。就只是通过卖寿来牟利吗?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明天再想吧,先睡觉,困成这样脑子都粘住了。”惠明拉起她,带她上楼休息。 丰玥睡了之后,惠明躺在自己房间,听着老七的鼾声,又陷入了那种不能入睡的迷离状态。 半睡半醒,似梦似真。 第二天一早惠明很早就醒来,没想到老七竟更早醒了,在对着电脑敲字。在惠明印象中,老七上一次这么用功,还是小学时候学写情书。 再没见他对一件事这么上心过。 “七哥。”惠明起来,老七扭头看了看惠明,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人家都说人鬼殊途,有没有可能殊途同归呢?” 惠明揉揉眼,想了想,这个词听起来非常令人振奋,可是真正要说同归,“同归何处呢?” “我乱说的,你不是告诉我去到阴间可以选择不投胎吗,所以就想,以后我死了,就能跟死去的人会面了。” 惠明一瞬清醒,“七哥,你别想不开啊!” “卧槽你想什么呢!我不会为了小至自杀的,你放心,你还没那么快失去本宝宝。阳间的责任我当然也是要尽到的,不过我就想着要是小至能等在阴间,那我送她走的时候,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惠明看老七,他这种日常醉生梦死不知今宵酒醒何处的纨绔,一旦发起愁来,格外让人揪心。 他说得对,如果知道还可以再度相见,那么离别的时候,就不会有那么深那么剧烈的疼痛了。 他想起自己跟父母叛逆的时候,惠爹总说,你这么大了,怎么那么不知道为了将来考虑呢? 那时候他嗤之以鼻,将来他一定功成名就,衣锦还乡! 再说了,将来还那么远。 现在将来不远了,凑到他跟前来了,催着他解决掉所有的问题,否则他跟丰玥的将来,就真是一片渺茫了。 他看着堵在眼前迷雾般的障碍,觉得自己一定要将迷雾拨散,要他和丰玥即使真的殊途,最终也一定能够殊途同归。 他起来做了早饭,等老七吃完出去办事,小至去外面做快递部的工作,他拿出一张纸给丰玥看,“这些是我整理出来的我们已知的信息。” 丰玥接过来,惠明像做ppt一样,用图表、文字、流程图整理了整整一页的报告。 丰玥感慨,“小秃,你昨晚上睡没睡啊?” 惠明戴了顶鸭舌帽,怨念地望着丰玥。都已经把头挡住了,还逃不过她的毒舌。 丰玥日行一逗惠明,看他委屈她就开心了。 她笑着低头,认真看惠明小部员的报告。 丰玥看到惠明把他七十年前在阴间刑捕司的事也写了出来,问:“你觉得从前的事跟现在有什么关系吗?” “总觉的不只是有关系,关系还不小。”惠明坐到她旁边,指给她看。 七十多年前,惠明因为刑捕司的灵兽案被捕入狱,他越狱,逃入恶犬鸡岭,而后化身成半鬼,仅剩一魂三魄。 恶犬鸡岭是一条连接阴阳界的通道,几乎没有鬼可以在没有帮助的情况之下走完这条路。惠明是第一个。 他逃到了阳间,离开丰玥时被鬼眼杀害,三魄留在肉身死亡,一魂进入地狱。之后过了七十七年,他以惠明的身份出现。 他今年二十二岁,也就是说有五十五年他处于不知所踪的情况。 在这里惠明标记了三个问题:第一、恶犬鸡岭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惠明可以走完这里?第二、这五十五年来他在何处?第三、为什么惠明以人的身份出现之后,面目与从前无异,可是从阎王到转轮王到平等王,都做出了不认识他的样子? 惠明对丰玥说:“我昨晚迷糊之间感觉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有很高的山,还有火海,我不能确定是恶犬鸡岭还是这五十五来我所在的地方。” 丰玥说:“恶犬鸡岭我熟啊,山是挺高的,还有雪,还有点高原反应。但是火海没有,我目前在阴间唯一看到过火海的地方就是无间地狱。” “那也许这两个地方我都去过,这五十五年说不定我就是在无间地狱过的。我甚至隐约记得我跟某个男人在我们去的地狱禁地那间咖啡馆谈过话,但我看不清他是谁,也不记得谈话内容。” 丰玥托腮看着惠明,“原来你是个谜一样的男子。” 惠明轻哼一声,说:“第三个问题是我最困惑的,你一开始装作没认出我,是因为我现在成了人,而你依旧是半鬼,所以不想跟我谈恋爱,我能理解。” 丰玥:“……” 合着惠明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呢。 “但是阎王看到我,不应该立刻觉得他们投胎系统是不是出问题了,怎么会让我一个已经死了的魂再次出现呢?” 丰玥看惠明,他说的这些她隐约也都想到了,可是并没有这么清晰和完整。惠明认真起来、健身的时候,丰玥都觉得:不行,再这样下去,我要爱他爱得不可自拔了。 怎么那么优秀呢? 她说:“要不咱们直接去问问阎王好了,他们这些鬼成天故作高深瞒来瞒去,也不知道玩个什么劲儿。” 惠明看丰玥自带星星眼的表情,一笑,“先把这个问题放着,我们再看其他的。” 丰玥说:“然后就是现在。在你进入阴间之前,出了抢魂买寿案,我们营业部收到了两个魂瓶。我拿到魂瓶交给转轮王,你立刻就被套上了牵魂引,现在看来牵魂引一定是平等王这孙子干的。” 惠明发现自己变了,从前听丰玥说话不文明,他都觉得部长太不软妹子。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觉得真好听,霸气。 “我一开始以为他是为了让我感觉掣肘,现在看来,必定没有那么简单。”丰玥继续,“那么他们到底要你做什么?这是其一。” “其二,平等王到底在下一盘什么棋?你、我、魂瓶、四圣物,到底在他的棋里充当了什么角色?” 丰玥低头看惠明的字迹,说:“你的这个问题我觉得很重要,四圣物一旦离守,会发生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我突然好像知道了。”惠明说。 ☆、六十五 “啊?”丰玥仔仔细细打量一番惠明,那目光把惠明看得颇不自在。然后她拿起惠明递给她的笔在七十多年前加了条线,刷刷写上:“再往前推。” “再往前推?推什么?”惠明问。 “四圣物对我们来说都是传说,道听途说的。但你却了如指掌,不觉得奇怪吗?”丰玥说,“所以你当刑捕司之前,再往前推,又有过什么传奇经历,这个也值得考据。” 惠明点点头,表示同意,“但是丰部长,你不要这么看我。” “从头到尾全身上下都是我的了,还有什么不能看的?”丰玥根本就不理会小部员的诉求,她就是一言堂式领导风格,就这么霸道。 “我是说你这么看我,我容易不道德。”惠明眼神暧昧。 丰玥眼光一溜,溜到某些部位,说:“你还想对你丰奶奶做什么不道德的事?” 惠明被她一提醒,才发现自己对丰玥的相貌适应得那叫一个快,他垂头丧气地说:“那亲亲可以不?” 丰玥哂笑,“你刚说你知道了,知道些什么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山川倒转,水波逆流,天塌地陷。” 这三个成语听得丰玥心惊肉跳,第一次感觉到语言能自带画面和音效。 丰玥一时不知道作何评价才好,难道正如小蓝这个乌鸦嘴所言,这是个拯救世界级的任务? “别怕,”惠明搂紧她,“那场景,我好像看见过一次,现在不也没什么事吗?” 丰玥倒是不怕,就是觉得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挺为自己骄傲。 她虽然日常神经大条,可是在人生大事上非常懂得理智理性。 还好惠明打破了她死命维持的理性,给了她爱和去爱的机会。 如果明天真的是末日,那么她拥有过作为一个普通人能够拥有到的最纯粹最美丽的情感了。 不过要是眼前这个未到来的末日,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 丰玥又看了一遍惠明的报告,将其深深印在脑子里,然后飞快整理自己已有资源,发现,她们现在的人手就只有一只看起来超凶但本质软妹的猫,一个记忆乱得跟狗啃的一样的肉体凡胎,还有就是她这个战斗力爆表可是脑子没有手快的半鬼。 这么看,这只队伍都有点底气不足。 惠明好像看出了她在想什么,说:“黄昏我们去到阴间找阎王,把我们的头疼病传染给他就好了。” “阎王这些年来除了赚钱,没干出几件王该干的事,指望他指望不上。”丰玥对阎王怨念极深,总觉得这就是个昏君,不靠谱。 惠明说:“虽然平等王独大,占了地狱那么大一块地,可是地狱本质上来说还是阴间的某个行政区域,阎王要是连这个都不管,那他以后还有什么脸称王?” 丰玥头大,“地府的四位鬼王,能有个靠谱一点的吗?要不是我嫌麻烦,我就搞场起义,取而代之。” 惠明看着气不顺的丰玥,抚着她苍白的头发,说:“现在阴间统一成了一个国家,一山不容二虎。你仔细想想,是不是阎王比平等王做最高领导人,让你觉得放心多了?” “半斤八两,一个油盐不进没什么本事,一个心理变态本事大到要逆天。” 丰玥记起小蓝曾转述过铜豌豆对平等王的评价,说此人看起来极自负好面子,现在觉得平等王此人已经不是好面子那么简单,而是膨胀到要宇宙臣服于他脚下了。 他怎么就,那么闲呢? 第54节 惠明手机这时候响了,他从衣兜里掏出来,因为阴阳交界处特殊的磁场,所以手机一直用一个塑料膜屏蔽磁场干扰。 惠明看着这个薄膜,顿了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他接起电话,那头女孩子哭腔蹦出来,“惠明,阿婆不行了!” 惠明霍然站起来,“怎么回事?在哪?” “第五医院,刚进icu,你快过来,我一个人搞不定啊……”小艾一听惠明的声音眼泪就往外冒,怎么都停不下来。 “等着我。”惠明挂了电话,“小艾,铜豌豆的妈妈进了重症加护房,我现在去医院,黄昏前回来。你在这等着我,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去。” 丰玥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惠明犹豫了一下,“你现在出门不会有什么事吗?” 丰玥说:“不会,已经成这个样子了,再走远一点也不会变得更老了” 她走了两步又问:“要钱吗?” 惠明一摸头,他这个人两袖清风倒不一定,但是一穷二白是铁定的了。丰玥转身上楼,一会儿下楼。 惠明眼都不眨看着她。 “我前些天请老七帮忙换了些现金。”丰玥解释。 她粉色毛衣外面套了一件黑色宽袍大衣,戴了口罩和墨镜,皮手套,提着一个看起来很抢戏的黑色旅行包。 惠明接过她的包,说:“你别跟我说里面都是现金。” “是啊,”丰玥办摘墨镜看着惠明,不解,“有什么不对吗?” 惠明:“本来没有什么不对,但是丰部长你的气势,稍微收敛一点,不要那么像抢银行,乖。” 丰玥轻哼一声把墨镜戴回去,“你光着颗头就像什么好人了吗?” 惠明把鸭舌帽帽檐往下压了压,尽量假装自己是个低调的好人。 丰玥跟惠明走进医院的时候,老七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小艾刚给我发微信了,说老太太现在病危,要钱你跟我说,千万别让你家部长带着一兜子现金去付款,医院不敢收就算了,再把你们举报了可就麻烦大了。” “啊?”惠明并不知道为什么,他还以为只要丰玥不表现得这笔钱像是抢银行抢来的,就没什么问题。 “现代社会,哪里有人还带着这么大批量现金的,医院弄不清楚来源也不敢收啊。你等着,我叫助理去给你送卡。” 老七虽然是自家企业里的小员工,但是他哥是可以调兵遣将的继承人啊,于是他找他哥请了个小助理,给惠明送信用卡去了。 小艾垫了一部分钱,坐在病房门口焦急地等着惠明。 见到惠明,她哭着直接扑上来,然后发现自己被拦在了半路。丰玥一步踏向前两手推住了小艾,戴着口罩的声音嗡嗡低沉,说:“别激动,要真承受不了可以抱我。” 惠明暗笑,小艾惊疑地看着丰玥,看到口罩上方墨镜腿旁边的皮肤,结合她的声音,感觉像个老阿婆。 “阿婆……”她毕恭毕敬地叫。 丰玥肚子都快气炸了。 惠明上前一步,揽着丰玥把她们俩分开,叫她们都坐下来慢慢说。 小艾本来要借机跟惠明撒个娇,她情绪本来就极不稳定,也不算是刻意。可是被丰玥这么一搅和,总觉得自己像是故意的。 丰玥看着小艾长直发旁边的耳朵尖悄然泛红,摇了摇头,惠明祸水。 小艾低低地跟他们说:“阿婆在养老院跟另一个阿婆吵架,本来她们俩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惯了的。可是这一次不知道阿婆怎么了,一口气没上来,梗住了,养老院立刻就叫了救护车通知了我。我过来办了手续,现在还在手术呢。” “这女人为什么这么烈?吃了炮仗了吗?”丰玥简直不能理解,岁月为什么没能磨去这女人的棱角,反倒越发显现出暴烈来。 她拨电话给小蓝,叫小蓝在阴阳交界打电话给铜豌豆,说一下这里的事。 铜豌豆二话不说,丢下身旁那一群等他差遣的鬼,叫上司机就往丰都城飞驰而去。 他进了生死簿管理局,这局长前两天才跟他联系过,想投资铁围山度假村项目,铜豌豆还在跟他扯皮。 这会儿铜豌豆匆匆忙忙找到局长,立刻敲定了他的股份,然后请他帮忙查一下他母亲是不是阳寿已尽。 生死簿并非想象中一样明明白白写着每个人的寿数,而是很多本空白的册子。每当阳间有人阳寿尽了的时候,册子上就会显现出这人的信息,然后管理局的工作鬼员通知勾魂差去阳间给这些魂指路。 人能活多少岁,这是天机,没有谁可以得知。唯有人即将去世的时候,生死簿才显露出信息,叫鬼差去将鬼魂指引到阴间。 平等王他们化魂为寿,亦只能增添寿命,买三年就是这个人可以多活三年,而到底哪一年寿终,没谁知道。 生死簿管理局有一套自己的查询体系,很快查出来了,过来给铜豌豆汇报。 丰玥和惠明那一头,小艾在啜泣,老阿婆这个人一身愚昧,她认定了好的,就一门心思对她好。要是不喜欢,她可以随时随地骂出来。 小艾就经历了被骂得狗血淋头到被宠得无以复加。 她看着自己脖子上的粉红色围巾,从包里掏出一条黑色的递给惠明,说:“阿婆说这条是她织给你的,叫我要亲自给你。我本来今天就是想约你去看她,然后给你的。” 惠明接过来围巾,忽然觉得手背发烫,转头一看,对上了丰玥灼灼的目光。 丰玥的眼神透过墨镜都有这么强烈的杀伤力。 惠明也很无奈,这围巾很明显跟小艾脖子上的是同款,可是阿婆亲手织的,他也不能拒绝啊。 他们三人等在病房门口,老七派来的助理全力在海城的拥堵之中扭动自己的汽车杀出一条通道。 就在小助理终于奔到医院大堂擦了把汗的时候。 滴—— 手术台上心电图仪器上那波浪的线条不再挣扎, ——被拉成了一条直线。 ☆、六十六 戊戌年十月三十,李春琴,阳寿终。 医生出来的时候,丰玥已经知道了结局。小蓝打了电话过来,说铜豌豆已知道了,请丰玥将老太太停留在尸体上那一魂剥离,三魂相聚,勾魂差就可以直接带她进入阴间了。 丰玥挂了电话走进病房。 小艾低低啜泣,眼泪打在粉红色围巾上,一团一团的浅粉色被氲成了深粉。 惠明在病房门口跟老七派来的小助理说话,说麻烦他跑一趟了。小助理道了节哀,跟老七打电话汇报去了。 丰玥仰头滴了瞳滴子,看见老阿婆的两魂坐在床沿,亲昵地抚摸着小艾的头。 这女人,苦了一辈子却也刚烈了一辈子,连死都死在了她不肯认输的性子上。 老太太看着走进门的惠明,向他迎过去,丰玥对惠明说:“你跟小艾去外面等一下。” 惠明扶起小艾带着她出门,老太太跟上,丰玥拦住她跟她对视,老太太有点疑惑,说:“你是谁?” 丰玥摘了口罩墨镜,轻声说:“小妖精。” “哈哈哈,你怎么老成这样了,你看得见我?是因为我死了所以看见了你的本来模样吗?这么老了就别祸害小明了,你看他俩,多配。” “配个鬼,你跟着一块出去,等会儿有人来接你下阴间,去见你儿子。” 老太太一想到能跟旧人团聚了,颇有点摩拳擦掌的兴奋劲儿。她快步穿出病房的门,回头对丰玥做了个鬼脸。 惠明看得见老太太,可是小艾看不见,老太太见自己说话小艾根本无动于衷,于是跟惠明絮叨起来。 什么小艾是个好女孩啊,他要抓紧时间对她好啊,两个人早点结婚生个孩子啊之类的。 惠明叹气,希望丰玥里面快一点,他到了阴间好跟阿婆好好沟通。 现在对着一个别人都看不见的魂说话,别人还不得以为他精分啊。 人死七魄散,所余三魂一魂停留在尸身之上,待丧葬结束与另外两魂汇合。 但是铜豌豆等不及丧葬,叫丰玥现在就将那一魂请出来。丰玥拿出一张纸符,手里蓝光将纸符点燃,一道火焰从她手中窜出,围绕着老太太的尸身飞旋。 一道极浅的魂影坐起来,无意识地走下地,飘出病房,进入老太太的两魂,合体。 纸符烧尽,丰玥抄手带出一道气流,将灰黑纸灰拢在手心。 “丰玥!”惠明忽然叫。 丰玥快步走出病房,问:“怎么了?”一踏出门就看到一道红影携着老阿婆逃命一样向外飞去。 丰玥立刻发出一道蓝光向骷髅兵打去,追了上去。 “给老七打电话,请他来帮忙处理后事。”惠明对小艾说,他话音未落人就跑了,小艾怔怔地望着惠明本来夹在胳膊下、跑走的时候掉下来的黑色围巾。 过了半晌她默默擦了眼泪,捡起围巾,给老七发微信。 惠明跟丰玥大白天简直处处掣肘,骷髅兵别人看不见,可是他俩不是啊,他俩要是飞檐走壁起来,今晚就得上新闻。 饶是他们就在医院里狂奔,还是引发了众人的围观,有人惊讶地看着发足狂奔的丰玥,甚至拿出了手机。 就没见过这么大年纪老太太还能跑这么快的。 丰玥手里一道看不见的气流打过去,这人望着自己忽然裂了缝黑了屏的手机,瞪大眼,我靠这特么是大白天见了鬼了吗? 丰玥忽然记起她那个小道士朋友曾经送给她很多奇奇怪怪的符,好像有一道叫做“你看不见我”。 她受不了这种超能力被限制的感觉,停下来掏出那些小道士亲情赠与的符咒,一个头疼,特么这么多,到底是哪张?! 惠明在她停下这一瞬已经超过了她,说:“他要进阴间了!” 眼看骷髅兵眼前那个接通阴阳两界的漩涡之门已经成型,惠明心急不已,探手去抓。 丰玥愣住了。 一道火龙从惠明手中离弦之箭一样冲出去,在到达骷髅兵旁边之时,火头抬起弯成了一条真正的龙。 龙首庞大,咆哮着朝骷髅兵急冲而下,一口吞了骷颅兵冲向惠明。 大而无当的火龙画作细细一线钻进惠明手中。 丰玥惠明双双愣在当下。而老太太,身体还呈躲避火龙的惊恐状态,一屁股坐到地上,见了鬼一样朝着惠明看过去。 两人一鬼就这么呆呆的或站或坐,像石化了一样。 他们这时跑到了医院院心,人来人往,看着定格一样站着的丰玥和惠明,忍不住都要多看几眼。 惠明终于反应过来,收回了自己那个探手去抓的姿势,抢上前去扶起老太太。 “明明,你……”老太太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彻底吓懵了。 丰玥走向前跟惠明说:“回九十二号,我有话要说。” 第55节 他们走了两步,迎面撞上了姗姗来迟的勾魂差。 丰玥带着他走到没有人的地方,老大不客气,“这是怎么?贵人多忘事?” “不好意思塞车,来晚了。”勾魂差忙低头作揖。 丰玥知道他也有难处,一定是连接阴阳两界的空间枢纽又堵上了,因为每天都有大量的人死去,有时候出任务的阴差太多,通道会堵上,他们叫做塞车。 骷髅兵出入阴间靠的那个旋涡,是空间扭转站的简易版。但她觉得人家那个分明智能多了,人手一个,又机动又小巧。 丰玥于是没忍住,还是横了勾魂差一眼。 且不说老太太吓坏了,就连她自己都心惊肉跳的,就怕自己一个闪失,害铜豌豆的妈妈也被抓去练成个魂瓶。 这她真是难辞其咎了。 她把老太太交给勾魂差,说:“知道把她带到哪里吗?” “铜先生嘱咐过了,我直接将她带进丰都城,铜先生会在接纳处等着。”勾魂拆恭敬地说。 “你小心点啊,刚她就差点被骷髅兵抓走。” 勾魂差一一应了。 丰玥亲眼目送他带着老太太走进枢纽之中,才跟惠明出去打车回九十二号。 回到家小蓝立刻迎上来,问:“没了?” “嗯,没得很透彻。”丰玥说。 “铜豌豆终于能跟老母亲团聚了,也是不容易。”小蓝说,一边说一边拿起火龙果的两只触手假装跟它这只洋娃娃跳舞。 丰玥看见火龙果生无可恋的样子,从小蓝手里把它抢过来,说小蓝,“你能不能别老是调.戏它?” “丰部长你这简直是淫者见淫,那么豆大点的东西,我们这叫玩游戏,懂吗?” 丰玥呵呵扯了扯唇,拉惠明坐下,说:“开会。” “开什么会?”小蓝懒懒倚在沙发上,一双魅眼直勾勾望着火龙果,想伺机把它抢过来玩。 吓得火龙果直往惠明怀里钻,两只触手牢牢地抱紧了惠明的外套。 惠明伸手抱住它,对丰玥说:“你刚才想到什么了?” “你一定听说过阳火认主这一说法,对吗?” 惠明皱了皱眉,摇头。 丰玥解释:“阳火是阴间一种长生不灭的火,极难得,这火可以保证肉身不腐,魂不散。阳火认主,我手里的那一簇阳火不是我的,经过这些天的验证,我确定它是你的。” “为什么是他的?你不能因为他最近变身了就什么都往他身上安啊。” “我进了阴间的时候,逃去恶犬鸡鸣岭,不记得在哪里摘到了一枚阳火,鬼眼告诉我这阳火可以让我保持肉身不毁,但是因为我已经将死,身体里只剩了一魂三魄,成了半鬼。我一直戴着这一枚阳火,每一年祭日的时候都靠着阳火结出的药续命。今年因为你在,阳火竟像有了生命,化成了火龙果。” 火龙果听见他们提到自己,立刻把耳朵竖了起来,眼睛滴溜溜转。 惠明沉思,“你现在觉得,把阳火留在恶犬鸡鸣岭的是我,对吗?” 丰玥点头,“你记得很清楚自己去过恶犬鸡岭,我又是在那里得到的阳火。所以我觉得我的阳火就是你的。记不记得小道士曾经跟说过,火龙果是阳火所生,不能离开阳火之主,看样子它唯一不能离开的,就是你。” 小蓝试图挑毛病,但是半天没找出丰玥话里的漏洞,她说:“但是做实验要严谨,你试试看把火龙果跟明明分开几天,看它会不会萎缩。如果是,我们才能得出最准确的结论。” 火龙果气得嗷嗷叫,它虽然听得不是很懂,但感觉到了这个女人要拿它的小命做实验的恶毒。 它气急了,化成一颗球飞速滚进小蓝怀里,张口就咬。 火龙果想咬人无数次,但是这是第一次真的咬到了。 而且,咬的部位,好巧不巧,正是小蓝的胸部。 惠明扶额,没眼看。 小蓝一愣,抱起火龙果,站起来对惠明说:“你儿子是不是想让我把它当皮球踢?它怎么这么小就知道这么不要脸呢?” 丰玥笑得打跌,“妹子,你这可真是淫者见淫,火龙果才那么点点大,它这是跟你玩游戏呢。” 小蓝翻个白眼,把火龙果甩给惠明,说:“别让我再看见它。” 火龙果咬人成功,得意地尾巴都要翘上天,冲小蓝伸出小小舌头摇头晃脑地嘚瑟。 小蓝嘴角一抽,“你给我等着。” ☆、六十七 “你坐下,做个安静的美女不好吗?”丰玥说小蓝。 小蓝坐下翘起腿,说:“请问丰部长还有何指示?” 丰玥安排工作:“我们去了阴间之后快递部的工作你要帮小至完成,阎王应该很快会派新的鬼差到这里来上任,到时候你就进阴间,随时等我差遣。” “你是他的部长又不是我的,我干什么要随时等你差遣?没劲。”小蓝不服。 丰玥一笑,“拯救世界,有没有劲?” 小蓝皱皱鼻子,“我就混吃等死的一猫,拯救世界跟我没关系。” 火龙果咿咿呀呀,似乎在对小蓝这种人生态度做出批判。 丰玥正要给小蓝老师上课,手机响了,她接起来,听到对面嘈杂混乱,铜豌豆不知所云。 “没了,都没了……” “铜豌豆!”丰玥皱眉变色,低喝一声。 “玥玥,接纳处没了。”铜豌豆像醒了一瞬,又像还陷在迷茫中。 丰玥一听,声音拔高,“你好好说!” 铜豌豆像陡遇地震一样懵逼,他喃喃地说:“起风了,阴间起风了。” 丰玥听着耳侧电话忙音,连忙又拨过去,已是无人接听。 “怎么了?”惠明问,小蓝看丰玥脸色,也不禁紧张。 “鬼门还没开,我叫峰子派个勾魂差来接我们进丰都,接纳处出事了。” 丰玥拿出传音花跟峰子联系,不料峰子也正无头苍蝇一样,急得团团转,“丰使,木木不见了!” 这……什么叫屋漏偏逢连阴雨。 “你安排一个勾魂拆差来阴阳交界接我们去阴间,到了再说。” 他们说话期间小至一直在忙手里的工作,手里的一个包裹忽然掉落,她一惊回神,下定决心朝丰玥走来。本不想添乱,可是忍不住还是说了,“丰玥姐姐,带我一起去阴间可以吗?” 丰玥皱眉,“这里的事不是还没解决?” 小至抚着自己指间的钻石戒指,低着头说:“我不想让吴勤哥哥再替我做这些了,他被人威胁恐吓,我担心他会有危险。其实我的事过去很久了,已经没那么多恨了。” 其实小至想说,她心头的那点恨,不值得老七这样。性命之忧,不需要等价交换那已经没人在意的正义。 “你跟他说过了吗?”惠明轻声问,想起老七有天发了条朋友圈,写:一想到有一个世界是只有你存在而我不在,我就觉得不能呼吸。 好多他们共同认识的人嘲笑老七,说他这是想妹子了什么的。 老七一条消息都没回。 只有惠明看懂了他在说什么。 “说了很多次了,他还是执意,我想如果我去阴间了,他应该就可以把我的事放下,好好过日子了。” 丰玥看小至,小姑娘瘦嶙嶙一把,感觉随时可以被折断,她说:“你就只剩了这一魂,进入阴间有困难。而且现在阴间局势不定,你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 小至不说话,低着头拽着衣裙上的蝴蝶结。 “他做这些也不只是为了你。”丰玥摸摸小至的头,这么个小姑娘,怎么这么会替别人想呢。 小至抽抽鼻子,把眼泪抹了,说:“那丰玥姐姐,你们小心一点。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勾魂差已来了,衣衫褴褛,狼狈不堪。 他半边脸皮肉不见,只剩了白骨,吓得火龙果直往惠明怀里钻。 “怎么回事?” 勾魂差一边连阴阳甬道,一边说:“骷髅兵大举进攻,直接把整个接纳处给毁了,所有新进阴间的生魂全部被抢走了。” “那阿婆?!”惠明惊叫。 勾魂差摇摇头,“一个都没剩下。” “我靠,”丰玥扯了扯衣领,“这他妈是要正面刚了。” 进了阴间,丰玥看到大队的阴兵在接纳处进进出出,受伤死亡的勾魂差一车一车被拉去救伤,而那些死去了的,都化作尘埃,彻底消失。 丰玥跟惠明径直朝呆滞地站在鬼群之中的铜豌豆走过去,铜豌豆像被腊封了一样,没有任何表情。 “铜豌豆。”丰玥喊,她把自己黑色披风向下扯了扯,周遭的哀叫声似乎堵上了她身侧的空气。 铜豌豆转过头,大梦初醒一样,抬起眼看了下丰玥,然后他坐了下来,说:“我本来以为今天可以见到我娘。” 兴冲冲地穿上了最光鲜的一套西服。 叫自己的司机在门口等着,要给老太太看看,他现在出息了,有小汽车了。 他都想好了,要给老太太贵宾级别的待遇,让她抬头挺胸走在丰都城。 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 他们终于可以挺直腰板走在路上了。 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听起来如此宏观,可是这雨一滴滴地,都落到了每个人头上。 “发生了什么?”丰玥问。 “密密麻麻的骷髅兵,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骷髅兵……”铜豌豆脑子里混乱不堪,他看到从天而降的骷髅兵,一场极其血腥的厮杀,还有那些刚到阴间不知道该怎么躲只知道哭叫的生魂。 铜豌豆是打仗时候出生的人,一瞬间觉得自己回到了那时候,浑身裹满了战争的残酷。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躲开的。骷髅兵离开之后很久,他看着彻底倒塌的接纳处,找了很久,没有看到老太太。 “你在这干什么?” 第56节 一个锋利的男声。 丰玥扭头,看到了老熟人,那个阴兵队长。为了顺利进入阴间并取得平等王的信任,她当着这个队长,亲口承认自己杀了他十个兄弟。 “你怎么从地狱逃出来的?”队长皱着眉,凶恶地问。 丰玥这时候憋得慌,只觉得自己像一个已经被吹到最大极限的气球,谁在给她加点力道,她就要炸了。 她不想跟他纠缠,说:“先别跟我扯这个,这些生魂都被抢到地狱去了是吗?” 队长手里斩魂刀架在丰玥脖子上,说:“这是你该问的吗?跟我走。” “我说了你他妈别跟我扯这个。”丰玥手臂带着袍子用力抡起,把队长和他的斩魂刀直接推开,队长向后猛退几步才稳住脚步。 他猱身而上,丰玥蓝光出手,就要跟他打一架。惠明拦住丰玥,队长的手腕亦被人扣住。 鬼眼给队长看了他的令牌,说:“辛苦了,去那边帮忙吧。” 队长看一眼丰玥,牙关抽动,满面阴骘扭头走了。 “怎么回事?交火了吗?”丰玥问鬼眼。 鬼眼点头,“阴兵已经把地狱围了起来,但现在只有小范围械斗,还没开始大规模打起来。” “那么多生魂不去救,还在等什么?”丰玥简直对阎王这种救人效率不能忍。 “在等你。”鬼眼说。 “走。”丰玥纵身跃上摩托,疾驰到地狱入口。 阴兵在此地扎了营,鬼眼带他们走去阎王所在的临时房间内,丰玥看到了把守在门口的阎王亲兵,看一眼惠明。 惠明点点头,留在了门外。 丰玥走进去之后,负责阎王安保的峰子立刻对惠明说:“司主,木木在里面!” “哪个里面?”惠明问。 “地狱。”峰子看向地狱那雄踞低望的山门。 “她被骷髅兵抓去了?”惠明问。 “不是,是她自己跟着骷髅兵走的。她留了封信给我,说她实在不想要继续活下去了。” 木木在阳间受了极大的伤害,自杀而亡。 到了阴间之后,她试图靠着救人来救己,可是她没想到自己的伤痛太过剧烈,导致成了鬼都不能忘。 她在阳间就一直沉溺于自毁,到了阴间,还是一样想。可是鬼魂无法被寻常兵器伤害,她没办法用自己可以买到的任何东西伤害到自己。 她在听峰子说了买魂案之后就留了意,昨天过了宵禁之后故意跑出去,之后再没回来,肯定是被骷髅兵给抓走了。 她写信说,她现在求的,就只是消失,彻底消失。如果她的消失可以帮助阳间的人增添寿命,那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峰子心急如焚,问惠明:“她是不是现在已经成了一缕添寿的亡魂了?” 惠明没办法安慰他说不是,他也不知道。他想了想,说:“平等王把这挑到了明面上,生死簿管理局不可能会再接受他那里的亡魂,所以我觉得他可能暂时还没有将这些生魂都炼成添寿魂。” 峰子说:“现在里面有那么多生魂跟丰都城的很多鬼,阎王投鼠忌器,不敢大规模进攻。” “所以在谈判?”惠明问。 “谈不谈判,主动权在平等王手里,我们现在只能等着。” 丰玥把斗篷扯了摔到地上,“你还不杀进去在等什么?” 转轮王也在,说丰玥,“你怎么还是这么火急火燎的,急什么?里面的人质都不要了吗?” 丰玥胸膛起伏,从邮差包里把那一麻袋魂瓶拿出来,丢在阎王跟前的桌子上,说:“平等王让我从阳间拿来的。” 阎王看着这个麻袋的规模,觉得自己头疼死了。 一个两个,能不能消停点。 “你进了地狱,看清楚平等王到底要做什么了吗?”阎罗王问。 “你的鬼眼都在里面多长时间了还没看清,我就在里面一天能看出个什么?”丰玥烦不胜烦,“要是还不打仗,那我进去送魂瓶,顺便跟平等王聊一聊。” “已经请人去找芝小姐了,她应该比你更能聊得出东西来。” ☆、六十八 芝小姐从地狱之门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丰玥一行人等在阴兵队列之后,他们一起默然无声地走回阎王的房间。 只有火龙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尚在惠明身上上蹿下跳,跳得天地兴亡两不知。 惠明不知道是否自己错觉,他看到笼罩在地狱之上的云翳向外扩散了,云层浓厚,隐藏着杀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芝小姐身上,芝小姐把阳火手链递给丰玥,说:“还你。” 丰玥接过手链戴上,问:“他怎么说?” “他说叫你跟惠明去一趟恶犬鸡鸣岭,所有的生魂都被他赶去了那里,等着你们救呢。” 丰玥点头说:“这是小事,然后呢?” “恶犬鸡岭里会有鬼告诉你下一步要怎么做。” 丰玥不愿意了,下棋要棋逢对手才有意思,凭什么平等王睁着眼,而她要下盲棋。 芝小姐说:“凭着我们多年前那一点交情,他才愿意让我传这个话。你知道以前那点交情,用一次少一点,接下来就只能你们自己去摸索了。” 转轮王说:“他不是真的要把四圣物聚齐,毁了阴间吧?” 芝小姐摇摇头,“我不知道,里面死生界已起,你们进不去了。” “他用了死生界?”转轮王勃然变色。 “死生界是什么?”惠明忽然问。 阎王跟转轮王齐齐看向惠明,眼神异常古怪。火龙果趴在惠明胸口,呆呆地跟两王对视,透亮的粉红眼球显现出一点天真的意味来。 转轮王收了目光,说:“死生界,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层透明的薄膜,可以抵挡一切。但是它会不断收缩,逐渐变小,一直到把死生界这个空间里的东西都挤压破碎,小到我们什么都看不见,也就相当于彻底消失。” 惠明皱眉,宇宙坍塌?他微微一顿,昨天他看自己手机上那层膜的时候,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好像认识这个死生界。 丰玥好奇,“照你这么一说,这结界分明是个死局,平等王怎么了,大闹了一场之后,要自杀了?” “生与死本来就只隔着薄薄一层界面。在最危急的情况下,死生界可以帮你挡住外界所有的进攻,让你得生。可是也只能多给你那么一点苟延残喘的时间,你迟早会被死生界生生吞噬,然后就是死。” “死得慢一点呗,”丰玥明白了,“平等王是不是脑子有问题?那我们现在就安安静静等他被死生界挤死,不就好了?” 转轮王有意无意看过惠明,说:“从前有个鬼,我们都以为他被死生界困死了,但是后来他又重新出现了。” “也就是说死生界有解,只是我们不知道?”丰玥问。 转轮王点头。 丰玥说:“两位大王,你们是不是觉得瞒着我们玩游戏才有意思。”她指了指惠明,说:“他是谁?” 转轮王眨眨眼,看着丰玥说:“他不是你的小部员?” “这人间唯物得很,我没见过能操纵火龙的人。”丰玥一笑。 “哦,可能你小男友基因突变了。”阎王眼都不眨地说。 “你说这话,是哄智障呢?”丰玥焦躁了一天,对他们这种打太极式外交真的是受够了。 惠明拉过她的手,放进自己军绿小套装的口袋里,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安抚她躁动得要咬人的小情绪。 他说:“在地狱红莲洞,平等王给我换了血。我突然有了很多新的记忆,我记得……” 他拖长了声音假做思考,然后仔细观察阎王和转轮王的表情。 阎王没什么表情,但是转轮王看着惠明的神情隐含了尽力克制的紧张,惠明一笑,他这是怕自己记起什么呢? “我记得,我曾见过四圣同出,天塌地陷,阴间江山彻底改头换面。” 转轮王似是松了口气,说:“那都是上古天神打仗的时候了,阴间被神界殃及,出了那么一次天翻地覆。后来四圣物把阴间钉得死死的,再没出现过这种事。” 阎王不动声色地暗自叹了口气,他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猪队友。 “哦,”惠明了然,“所以我那么早就存在了?那我会是谁呢?阴间之中所有的鬼亦有寿命之限,如果我进了轮回,孟婆汤不会让我还留着那些记忆。如果我一直未曾进入轮回,那么我是什么身份,才能活得跟你们这些王一样长呢?” 丰玥在惠明手上轻轻捏了捏,示意干得漂亮,逻辑满分。 阎王开口了,“在你成为惠明之前,你是黄泉刑捕司司主,司主的确是不需要进入轮回就可以活得很久的。平等王灌给你的记忆,是你做刑捕司司主时候的记忆,也不知道他用什么方式保存了下来。” 惠明想了想,这似乎可以说得通,但他总觉得哪里有一条裂缝,断裂之后并没有无缝连接起来。 他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丰玥又说:“红莲洞里红莲反正是不见了,你们的凝魂结跟无定剑,可万万看好了啊。” “还用你嘱咐,”转轮王说,“他现在把自己锁死在死生界里了,要派自己的虾兵蟹将来抢我看有点难。” “啊对了,焚阳离在哪?那个楚江王,我怎么就没听说过这名字?” 转轮王说:“你知道的还不少嘛。楚江王是阴间第一大逆徒,犯下大过,被诸天神齐齐镇压,三魂飞散,早就死得干干净净了。焚阳离震着恶犬鸡鸣岭,你们去找那些生魂的时候应该就会看见了。” 他又嘱咐,“虽然焚阳离等闲人不能靠近,但是你们还是别手痒,去把它挖出来啊。” 丰玥都懒得回应他,她不知道焚阳离该好好的在自己本来的地方呆着吗?她说:“明天一早鸡叫的时候我们进恶犬鸡鸣岭,看平等王还留着什么后招。” “行,那现在也做不了什么了,就散了吧。”转轮王说。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今天连电脑碰都没碰上一下,这对于一个网瘾老年人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 阴兵依旧需要把手地狱,以防有变。惠明离开的时候找到峰子,跟他说木木现在可能在恶犬鸡鸣岭,他会尽快就救她出来。 峰子一听木木有可能并没有死去,长长松了口气,说:“谢谢司主,我不能擅离职守,你一定要帮我把木木救出来啊。” 惠明看着少年恳切的目光,点了点头,拍拍他肩膀,说:“去吧。” 峰子愣了愣,他刚才拍自己那一下,好像司主最经常做的动作啊。 回到丰都城,丰玥看到所有的无线电台和电视台都在播报今天接纳新魂处被毁的灾难,但是声音都比较统一,一水儿的歌颂阴差、抨击骷髅兵,阎王控制舆论这事做得倒是挺好的。 芝小姐连夜赶回铁围山慰问铜豌豆去了,她和惠明去鬼城宾馆休息。 还是那个“宾至如归”的红光灯牌,还是被曼陀罗花灯染红的房间。但他们已经经历了非常多,惠明已不需要握着丰玥的阳火手链才能睡了,但是两人还是只要了一间房。 碰巧,竟还是上一次那个招待女鬼。她把他们引到房间之后,又想咸猪手惠明,被惠明一把捏住腕子。她吓得眼睛圆瞪,立刻把自己的手缩回去。 第57节 她一面下楼一面抚摸自己的手腕,都被捏青了,呜呼哀哉,这个小白脸,竟已不是从前的小白脸了。 一定是丰使调.教的。 惠明进了房间就把已经睡得死熟的火龙果放进邮差包里,让它进入一个异空间,不要打扰他和丰玥。 丰玥脱了斗篷,露出紧身裤和黑色紧身衣,她抖抖自己的斗篷说:“你再这么看我,我就把你吃了。” 惠明撩起布衫,连扣子都没解,直接套头脱了。 说:“来,吃。” 丰玥看他,走进两步,“呦,这腹肌。” 隐隐约约的六块,对于一个才健身了这么短时间的人来说,已算奇效。 丰玥噗嗤一笑,摸着他的头,说:“小和尚,要破戒啊?” 惠明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脖子,弯腰抱起她,“为你,什么戒不能破?” 丰玥第一次觉得自己这小部员有成为情歌王子的天赋。她被惠明抱进浴室,然后又被他破了戒。 她躺在惠明怀里,累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睡了。 惠明轻轻抚摸她裸露的肩膀,肌肤腻滑,她是这么美丽的小姑娘。惠明想起来了,在跟转轮王他们对话的时候,有一个瞬间他蓦地想起自己是谁了。 很多事还是碎片,但是自己的身份,已经是笃定又笃定了。 他想起自己以前做的那些事,想自己怎么那么能耐呢?想要的那么多,最终也比不上一个小姑娘躺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胳膊,把脸紧紧贴在他的皮肤上。 他大概有当昏君的潜质,为了丰玥,这千里江山,他可以不要。 之前那些阴谋、夺权、厮杀,想起来都觉得遥远。他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丰玥。他要让丰玥可以离开阳火都不会变得苍老,要让她过回正常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生活。 她为他承受了那么多。 她就是个普通的人间的小姑娘,前世记忆都已经被孟婆汤洗得一干二净。 可他不是,他不是一个新人。 她一直不知道,他才是阴间唯一的不死之身。 ☆、六十九 鸡叫的时候惠明亲亲丰玥的额头,在她耳侧说:“该起床了小姑娘。” 丰玥诈尸一样坐起来,“到时间了?” 惠明看她满脸的迷糊,一副我是谁我在哪儿的样儿,微微一笑帮她把翘起来的一角头发抚平,说:“嗯。” 丰玥重新又倒回枕头,在床上乱打滚,哼哼唧唧,不想起床。 惠明掀起被子把他和丰玥蒙起来,按住滚来滚去的丰玥,说:“要是不想起,那咱们就再破个戒?” 丰玥不动了,认真地看着惠明说:“那也行。” 惠明立刻不客气,抱着丰玥,直亲到她气喘不定,彻底醒了。惠明抱起她带她洗漱,从镜子里看她。 一丝化妆也无,天生丽质这词就是专为她准备的。 丰玥看自己潮红的脸,像自带胭脂,修长脖颈上有一条细细的锁骨链,链子上坠着一只小小的钥匙。 她摸了摸这把钥匙,说:“这是我梳妆台下面底柜上的钥匙,里面放了你给我写的信,一张你的照片,还有你送我的水晶发卡。等我们出去之后,我要把头发留长,就可以戴发卡了。然后要把你写的破信还给你。” “我具体写了些什么?”惠明的脸一侧在浴室灯光之下,一侧在黑暗之中,看起来阴影浓重,棱角分明。 “你自己看吧,我又不会背,”丰玥斜视惠明,“我们以后都不要做那种自以为是的牺牲,懂吗?” “嗯?” “你有什么想法要全部都告诉我,不可以瞒着,也不可以说什么‘我是为你好’然后悄悄地自己做出选择。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们两个人一起承担才对。” 惠明点点头,说:“那行,这个毛病你比较严重,你得控制好你自己。” 丰玥想起那时候她因为半鬼的身份,害怕自己会是惠明生命中最大的残缺,不答应跟惠明在一起。惠明说得没错,的确是她病得更重一些。 丰玥扯了扯衣领,看脖子上紫红的痕迹,看惠明,说:“你就很能控制你自己了?” 惠明:“……” 惠明:“我有个事要坦白一下。” 丰玥说:“什么事?” 惠明说:“我昨晚上记起来了,我的身份。想知道吗?” 丰玥看他,一脸的志得意满,就等着丰玥以崇敬的目光看自己。 丰玥于是满足了他,抓着他的胳膊,眼睛放射出见到爱豆的星光,“啊,会是谁呢?一休还是一禅小和尚?” 惠明对她的调皮已经免疫了,他一笑凑到丰玥耳侧说:“我是……” 丰玥一时脸上那个表情全收了,耳朵旁那酥痒也感觉不到了,她板着脸看惠明,说:“明明,你得妄想症了,我得去找木木医师给你看看。” 惠明无奈看着丰玥,“木木在恶犬鸡鸣岭呢。” “那我们走。”丰玥把斗篷披上,就往外走,惠明忙带着邮差包跟上,丰玥走路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跟人打群架呢。 出了宾馆的门,惠明抢上前一步,抢得了摩托车的驾驶权。 丰玥一愣,“我跟你说你不要以为你现在带了个王的头衔就可以随便抢我的车了。” 惠明看着显然被自己的话砸得晕头转向的丰玥,禁不住要笑,他摸了摸丰玥的头,说:“小姑娘,给你当司机你不高兴吗?” 丰玥吸口气,仔细想了想,阎王转轮王平等王哪个给他当司机,她都觉得没毛病。就偏偏惠明这个活在神话之中的楚江王,让她觉得非常地“不敢当不敢当”。 她说:“我跟你说,别叫我小姑娘,也不许摸丰部长的头,你是不是楚江王还没有石锤的。再说了,可能就是平等王把楚江王的记忆灌给你了而已,他阴谋诡计一大把,谁知道是不是坑你的?再再说了,你有没有想过,楚江王是什么身份?不死的!你都投胎成这么个二十二岁的孩子了,怎么可能?” 丰玥一口气说出这一大串,感觉自己心里舒服多了。惠明是楚江王这件事,简直令她觉得不可思议,乃至不能接受。 找到理由反驳,令她安心。 惠明点头,对一时不能接受自己新身份的丰部长说:“我昨天也仔细思考过了,我认为你说得有道理。最大的可能,是平等王用某种方式保留下了楚江王的意识,并输给我了。问题是,他想让我有这个记忆,是要我做什么呢?我对杀来杀去的事,真的没什么兴趣。” 要给了他超能力,他就只愿意用来保护好丰玥,就是这么爱美人不爱江山。 “这个楚江王,真的是一个谜一样的男子。不管你是不是他,我这辈子要是不能见一见楚江王,我都觉得自己白活了。”丰玥感慨。 惠明开车前往恶犬鸡鸣岭,丰玥把头磕在他后背上,哀叹连连。 首先,惠明竟然可以无缘无故地操纵火龙。 其次,阎王和转轮王对惠明那叫一个讳莫如深。 再次,阳火认主,阳火是惠明的。阳火又是谁的呢?如果阳火就是焚阳离的一部分呢?这不就间接证明了,焚阳离是惠明的吗? 焚阳离应该是谁的呢? 楚江王! 丰玥疯了。 她本以为惠明就是个单纯的刑捕司司主,这已经够天选之子了。现在呢?楚江王,上古时期把九幽婆婆迷得五迷三道的、杀人不眨眼的、被天神齐齐出手镇压的那个阴间第一大逆徒。 虽然这些神话不知道掺杂着多少水分,可是!无论如何,那个大魔头无论如何不应该是惠明的模样。 她们到达恶犬鸡鸣岭的时候,丰玥跳下摩托车,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惠明一番,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孩子长得真好看。 她把头埋在惠明怀里,说:“你千万不能使楚江王啊,我会疯的。” 阎王和转轮王也会疯。 昨晚惠明和丰玥离开之后,阎王立刻对转轮王咆哮,“我就说!一开始看到他的时候,就应该把他直接杀了!” “随便杀人,你还想不想好了?天雷地火是不会劈你吗?”转轮王这会儿把什么仁义礼智信全抛到脑后了,咆哮了回去。 四大阴间之王属于半神半鬼,只要身上带着神的属性,那么就不能随意杀阳间的人。一旦杀了人,天雷立刻就过来毫不客气地劈下来了。 这是很早就开始有了的规矩。 惠明重入轮回成了一个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血肉之躯,肉体凡胎虽然啥用没有,可是在阴间反而成了他的保护伞。 不然以阎王的谨慎性格,一定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把他给杀了。永绝后患。 当时转轮王极力劝他,让他别理会,惠明就是一个被彻底被清洗过的新人,没什么记忆,也没什么翻天覆地的能力。 天天跟着丰玥送个快递而已,他们不用太小题大做。 现在…… “冷静,冷静……”转轮王深深呼吸,“现在平等王把他的记忆输给了惠明,惠明要是觉醒了,咱们都要玩完。” 阎王真的在转轮王的念叨之中冷静了下来,他说:“从前的事可以有一次,也可以有第二次。那时候他那么牛逼,还不是被我们给推翻了,永世不得超生。现在他的肉身变成了四圣物,假借一个小孩子的肉体,翻不出什么大风大浪来。” “平等王呢?”转轮王提醒阎王,“你那时候废了那么大的劲才把刑捕司连锅端了,才把他的魂灭得一干二净,永世不得超生,但是他竟然又在平等王的帮助下跳进投胎池去了。你不觉得平等王这病秧子也挺厉害的吗?” “败军之将,何足言勇?”阎王冷哼,“等他们两个把那些生魂从恶犬鸡鸣岭救出来之后,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不能亲手杀人,但是如果他们被逼无奈,自己钻进死生界去呢?” “这……丰玥……” 阎王叹口气,叹得十分真心实意,“谁让她看上的是这么一个人呢?我的江山是她帮我打下的,以后每年她的祭日,我会记起她的。” 转轮王一直知道,过河拆桥——尤其是功高震主的桥——是所有君王都难以抗拒的。 所以阴间统一了之后他就只管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毫不僭越。 所以丰玥要帮阎王查抢魂买寿案的时候,他极力劝阻。 过了半晌,他问:“你打算让谁把死生界送给他们?” “他们的老朋友,鬼眼啊。” “鬼眼?”转轮王奇怪,“鬼眼不是挺喜欢丰玥的?” “他就是把她爱到骨子里,该杀她的时候还不照样杀?当年去阴阳交界处杀惠明,你以为丰玥真的是被殃及的?不是,是我下了令,叫鬼眼不留活口的。” 转轮王忽然觉得皮肤上爬过一串鸡皮疙瘩,他皱着眉说:“鬼眼故意,杀了丰玥?” “没杀透,我又叫他把她放到恶犬鸡鸣岭去了。那时候他就是从恶犬鸡鸣岭逃出去的,我就想看看他是不是在那地方留下了火种。” “结果果然留下了”转轮王苦笑,“你就是那时候判断出焚阳离在恶犬鸡岭的,是吗?” 第58节 焚阳离,化至凶至煞为至吉至曜。 其实也就是,起死回生。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一章,西老师去户外续命了!cry…… ☆、七十 山体挺拔高大,山顶积雪隐约可见,云层缭绕,不可见顶。 阴翳从山顶平行向外辐射,丰玥望着那铺满半个天空的灰白色的云,感觉到压迫扑面而来,几乎让人难以呼吸。 “你发现没?”丰玥若有所思,“最近阴间的云很奇怪。” 惠明想起昨夜在地狱,感觉到地狱上方云翳在向外扩散,看起来竟像是真的。 他说:“可能跟红莲出洞有关系。” “哎,‘那什么王’,你见过阴间下雨吗?”丰玥乜惠明。 惠明忍不住笑,“‘那什么王’见过,你见过吗?” “我没见过,记忆里阴间好像跟我国西南某城似的,四季如春,风和日丽。” “阴间的天象都是得自于阳间的投射,但当时‘那什么王’建立阴间规则的时候去芜存菁,只留下了最令人舒适的气候环境。唯一一次下雨,是阴间大乱的那一次,那时候你也许已有了,也许还没有。” “我一直搞不明白一个问题啊,”丰玥说,“如果灵魂永生不死,转世投胎成人,那么人的数量应该一直保持不变才是啊,世界上的人口呈爆炸式增长,多出来的那些人都从哪里来?” “某位哲学家说过,不思考的人过得比较快乐,丰部长,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瞎扯,我这叫什么想太多,这么简单的问题……不能回答就不能回答,哼。” 惠明跃上一块石头,正式进入了恶犬鸡鸣岭,他转身拉丰玥,说:“世界上第一个人从哪里来的?” “根据我们小时候学习的历史知识,据说是猿猴变而成的,可是按照你们这个体系,女娲?”丰玥不用惠明拉,直接轻飘飘跃上石块,斜眼看惠明。 惠明一笑,楚江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勾引出了丰玥这么强烈的较劲心态。 他说:“不用管人到底如何起源,你只要知道,世界上多出来的那些人,跟第一个人一样,都是凭空多出来的。” “那也不对,那世界上的人岂不是只能多,不能少了?” “小心!”惠明忍不住出言提醒。 丰玥手里蓝光已经出鞘,将朝她扑过来的一群水墨一样的鬼影对穿,浅蓝色光华像条绳索,“噗嗤”一声,把一群张牙舞爪群魔乱舞的鬼影串成了一串烤乳鸽。 然后蓝光和这些黑影一齐,缓缓消散。 “你也不知道保护我!”丰玥嘴巴微微鼓起,看惠明。 惠明说:“丰部长,你这么厉害,是我要靠你保护我啊。来,这个是我贿赂你的。” 他把丰玥捞过来亲了亲额头,然后食髓知味一样,眼光朝丰玥的嘴唇溜了过去。 丰玥一大早就被薅起来,起来之后又听到惠明有可能是楚江王这么劲爆的一个消息,然后还走进了这个她立下毒誓发誓再也不要进来的一个全是心里阴影的地方。 各种情绪交杂,在她脑子里打架。 惠明明显看出来,丰部长,不高兴了。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轻轻的吻,蜻蜓点水一样,小姑娘浑身叫嚣着炸起来的毛都乖乖地服帖了回去。 丰玥仰头看惠明,碰了碰他嘴唇,说:“行贿受贿这件事,就只有你知我知,晓得伐?” 惠明表示同意,拉着她的手往山上走去。 “这里生态系统不科学啊,”丰玥看着眼前这路,十分不解。 山几乎斜成了九十度,藤蔓交织笼罩在参天大树的上方,遮天蔽日。 丰玥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树,说:“这树怎么吸收阳光雨露?” “别。”惠明忙阻止她,然而晚了一步,被丰玥拍了一把的树忽然连根动了起来,这一动,九十度斜坡之上所有的树都跟着动了起来。 而适才遮蔽天日的藤蔓迅速抽动生长。 丰玥看着这些多动症一样的树,觉得自己眼都要花了。 这些多动症大树不知道在丰玥跟惠明四周排什么兵布什么阵,丰玥看得烦了,蓝光就要出手,惠明忙握住她的手腕,“等一下,别动。” “绕得我想吐。”丰玥嘟囔。 “闭上眼,等我叫你睁眼再睁。” 丰玥听话地闭上了眼,听着耳边大树和藤枝群魔乱舞的声音,感觉心里颇为烦躁。 她就拍了一把那树而已啊,多大仇。 “睁眼!” 丰玥睁开眼,很是吃了一惊。斜坡之上的树排列组合成了一个巨大的骷髅头,轰然一声,像海啸一样,那些藤蔓从骷髅头嘴巴里喷射而出。 藤蔓如箭,带着凌厉之风朝丰玥跟惠明射来。 丰玥:“……” 这特么的过分了。 惠明指着骷髅头眉心的缝隙,说,“蓝光,那!” 丰玥感觉自己打仗时候跟战友的配合感来了,她没有任何犹疑,蓝光朝着惠明所指的地方激射而去。 惠明对排山倒海一样朝他和丰玥罩下来那飞箭一样的藤蔓无动于衷。 丰玥看他丝毫没有要躲的意思,问:“真的不考虑躲一下吗?” 惠明微微一笑,“相信我。” 藤蔓带着泥土浓重的腥味到达他们面前的时候,蓝光刺入骷髅眉心,一阵山崩地裂一样的震动过后,藤蔓回收,树木归位。 蓝光回到丰玥手心的时候,丰玥看惠明,“算得那么准?” “我当然不会带着你冒险的。”惠明说,如果不是万无一失,他早就带着丰玥有多远躲多远了。 在性命之虞面前,装逼这种人生小事多么肤浅,多么不重要。 丰玥一点都没有觉得恐惧,甚至在藤蔓到达眼前,眼看下一秒就要把她们身体戳出几百个透明窟窿的时候,她都觉得很平静。 她相信惠明。 她相信惠明的判断,相信蓝光一定会摧毁这个莫名其妙的树精的。 但是她觉得这样下去惠明会膨胀的,于是指着自己的脸说,“都是你这不躲开的策略,落了我一脸的泥土点子。” 惠明凑很近去看,皮肤光洁白皙,唯一的点子,是她眼角小痣。 他吮吸了一下丰玥的泪痣,说:“好了,干净了。” 丰玥心微微荡漾,推一把惠明,板起脸说:“你能不能正紧一点?那么多人等着我们去救命呢。” 惠明被推得向后退一步,他就势拉住丰玥的手,说:“丰部长说什么就是什么。” 丰玥看他乖乖的样子,心里觉得很温柔。 她忽然有点开心,反正在她眼里惠明永远是那个拿了一颗巨大的红心巧克力表白的傻小子。 管他从前是什么称王称霸的主呢。 “为什么这些树突然这么躁动?我就拍了一下啊。”丰玥问。 惠明说:“这个树阵被设置成了不让人踏入恶犬鸡鸣岭的一个机关。只要你碰到了树的任何部位,都会引发激烈攻击。” “谁啊这么变态,我就不信这阵是这些树自发的形成。” “呃……如果我没记错,可能是我。” 丰玥眼一瞪,“你是有什么毛病?” “恶犬鸡鸣岭可以沟通阴阳,相当于阴间的眼睛,‘那什么王’想要好好保护好这里,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丰玥困惑,“楚江王到底还干了些什么?找你这么说,阴间的秩序是他建的,怎么连阴间本身,都好像是他因地制宜建造出来的一样。” “根据楚江王的记忆,”惠明求生欲很强地没有说是根据自己的记忆,“楚江王是阴间的第一个王,基本相当于创世者,后来你很熟的那三个王,是楚江王的影子,或是分身,或者说成是楚江王的三魂你会比较好理解。” 丰玥完全不接受,“这什么神话体系?跟我接受的教育一点都一样,我不信。” “不信也没关系,没准都是假的呢。”惠明很好脾气地说。 他带着丰玥穿梭在阴暗潮湿的丛林里,向上攀爬。 丰玥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败给了自己的好奇心,她说:“那不然你再给我讲讲楚江王,我就当听八卦。” 惠明拉着她的手,说:“好奇了?” 丰玥点点头,“感觉这个故事不错,叫老七写一写,能写出一部世纪大戏了。” “楚江王建立了地狱,收纳了人死亡之后所剩余的能量和意识,在他发现自己可以自由剥离三魂之后,就把自己的三魂塑造成了三个鬼王,跟他一起管理阴间。” “跟孙悟空的毫毛是同样的道理呗?”丰玥说,一想到阎王,平等王,转轮王竟是三根毫毛,她就觉得很愉快。 “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毫毛是完全复刻孙大圣,可是三魂却逐渐生长出了自己的欲望和信仰。之后楚江王的记忆是一大片空白,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但是他记得自己好像引发了一场极大的灾难。” “就是你所记得的,四圣同出,天塌地陷的那一次?” 惠明摇摇头,“天塌地陷有的,可是跟四圣同出没有关系。如果没记错,四圣的出现,就是为了平息那一次灾难。” “红莲洞,无定剑,凝魂结,焚阳离,”惠明脸上忽然出现一个非常缥缈的笑容。 他觉得壮怀激荡,心潮澎湃,无暇顾及丰玥的接受程度了,说:“这四圣,是楚江王的肉身。” ☆、七十一 丰玥半晌无语。 差点被草丛绊了一跤才醒过来,惠明眼疾手快地捞住了这个明显已经听蒙了的丰部长。 “你等下,不把这件事说清楚咱们都别走。”丰玥说。 第59节 “我……他的记忆也不是那么清晰,所以可能也不能弄得太清楚。”惠明抱歉地笑笑,他刚才一个激动把自己记得的事都说了,忘记丰玥根本还不大能接受这个设定。 “我问问你啊,你的意思,不就是说楚江王不仅已经死了,还跟盘古一样,肉身变成了这个那个吗?” “嗯,”惠明点头,“红莲洞是他的头脑,无定剑是他的精神,凝魂结是脊梁,焚阳离是心脏……” “可我明明记得,转轮王说无定剑是神话里某个神君的兵器,地狱始祖九幽婆婆留下来的。” “那有可能,楚江王死的时候把自己的精气附在了无定剑上了?” 丰玥盯着惠明的眼睛,问:“这是你记得的,还是你想象的?” 惠明乖乖承认,“想象出来的。” 丰玥无语,“这么会编,都给老七带坏了。” 她想了想,“现在问题来了,如果楚江王肉身已死,那你是谁?难不成真是一根毫毛?” 惠明看看自己,如果自己这个活生生的人就只是一根毛,那他对自己的信仰就彻底崩塌了。 他说:“也许我就跟你说的一样,是个多出来的人,只不过平等王借着我的身体,复活了楚江王的意识。” 丰玥摇摇头,“没那么简单,你跟当司主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不可能是个多出来的人,一定是从投胎池里钻出来的经历过轮回的人。” 惠明觉得自己也想不通,说:“没事,不用纠结了,我可能很快就想起来了。” “惠明,”丰玥忽然正色说,“不管想起什么,第一时间告诉我。就算你之前干过什么不仁义不道德的事,我也不会嫌弃你的,知道伐?” “晓得晓得,当然,一定,必须。” 丰玥一笑,说:“那你都是阴间创始人了,对恶犬鸡鸣岭一定比我熟,你说那些生魂有可能在哪里呢?这里面这么多诡异的机关,要是他们不当心碰到,死了咋整?” “我也不知道。这里被楚江王设成了一个只进不出的地方,我们只能沿着唯一的路向山里走才有可能找到他们。” “怎么只进不出啊?我还不能下山了?” “回头看。” 丰玥回头,啧,还好她不恐高。刚才爬了好一会儿的山体已经整个被云雾遮挡住了,目光所及,全是大雾,也不知道雾中隐藏了些什么。 惠明记忆不稳定,所以两个人还是慢慢走着,以防再出现刚那种树木成精,袭击他们的事。 途中有无数的鬼影,都被丰玥毫不客气地削了。 丰玥记忆中的恶犬鸡鸣岭是个海拔很高的地方,有高山湖泊,还有流星。就是特别冷,没把她给冻死。 这么一说那时她应当是在山顶某处。 她记得那时候她被一截窗帘杆子戳得半死不活,意识混沌,醒过来就到了山顶。 也记得恶犬岭之上有无数疯狗,而鸡鸣岭,擦,那些鸡都跟磕了药似的。 她记得自己见过很多黑影被疯狗和嗑药鸡给撕得血肉模糊的画面。 惠明牵着她默然走了很久,丰玥忽然说:“恶犬鸡鸣是什么意思?” 惠明答:“狗嗅觉极强,鸡你应该知道,阳间很多人用它来辟邪。所以有恶犬鸡鸣拦路,没有鬼能轻易越过这座山,也就无法逃离阴间,到达阳世。” “但是我跟铜豌豆,都从这里出去了。” “可能是司主从这里出去之后,留下了什么,或者驯服了恶犬和辟邪鸡?”惠明猜测。 丰玥立刻说:“没,绝对没有驯服,那些疯狗跟嗑药鸡,一个一个都吓死鬼宝宝了。” 她感觉自己最近吞了整本的十万个为什么,又问说:“可是阴阳交界处不是在我家吗?咱们快递营业部。而且现在科技进步了,你看不管是阴差还是骷髅兵,都可以用他们的发明从阴间到达阳间。” 惠明点头,“其实恶犬鸡鸣是从前的阴差勾魂时必经之路,他们身上带着阴间的通关文牒,就可以躲过恶犬和嗑药鸡。你说的那些渠道现在都被官方控制着,如果普通鬼想要到达阳间,可能会铤而走险来这里。 “九十二号的确是阴阳勾连的点,可是恶犬鸡鸣岭就像个虫洞一样,不需要经过阴阳交界,就可以到达阳间。” “啧,以前真的是太不智能了,去阳间指个路,还得爬这么久的山,”丰玥说着抬头看,问:“咱们走了多久了?” 惠明答:“十分之一吧。”答得十分风轻云淡,好像这点距离,对他来说就跟在自家院子里散个步一样轻松。 丰玥深深看着他,直到惠明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想撂挑子不干了的意思,说:“休息会儿?” 丰玥拉着他坐下,也不讲究,她已经不需要形象了。 她坐下来仰望这山,庞大得有种惊心动魄之意。 实力羡慕飞檐走壁的能力,可是他们在阴间就必须遵照阴间的规则和秩序,恶犬鸡鸣岭封印了他们高来高去的技能。 丰玥躺在惠明腿上,说:“我以后也不愿意参加什么户外活动了。虽然我本来也不能离开九十二号,可是,真的不是吃不上葡萄说葡萄酸,就让我窝在九十二号苟且着吧。” 惠明摸着她的头发,帮她把额头上的汗擦干,说:“诗和远方也不一定非要参加这种自虐式的户外活动啊,我们可以坐飞机,然后去海边躺着,躺好几天那种。你想不想去海边?” 丰玥有点憧憬,但是眼光又微微黯淡下来,她闷闷地说:“我去过海边啊,那时候去港城,坐船坐到要吐。不过没坐过飞机,要是我们坐飞机去度假,我又要变成老奶奶了,我不要。” 惠明摸了摸自己的耳钉,那一颗丰玥从自己的阳火中分出来一小部分做成的阳火耳钉。 也不知道阳火弱了一些之后,她是不是会不大舒服。 今年她提前渡的那个祭日一劫,跟阳火变弱有没有关系呢? 他说:“假如我真的是楚江王,那我想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打破你身上这个一离开阴阳交界处就变老的魔咒。让你想去哪儿去哪儿,私奔去南极都可以。” “南极听起来好冷,”丰玥鼻子发酸,微微一笑,“去东南亚好不好,你帮我拍一大堆照片。我想穿你们现在的小姑娘穿的那种长裙子。” 惠明说好,丰玥默然一会儿,又说:“你们现在的衣服,挺好看,我喜欢穿的。” “丰部长,你知道我是个富二代吗?”惠明笑起来。 “嗯?” “以后你所有的裙子,都让我这个富二代承包了怎么样?” 丰玥忍不住笑,“不带你这么炫富的。” 她忽然猛地起身,问:“你听到了吗?”惠明皱眉显出疑问的表情,丰玥食指竖起,“嘘。” 惠明这下也听见了,风送来了隐隐的啜泣声。 惠明侧耳听,指着右边,说:“那边。”哭声像是从高山融水形成的溪流之中传过来的。 他们穿过高大树木和极高的荆棘丛,走到了奔腾的溪水边。 水声泠泠,两个女孩坐在水边石块上,一个女孩子在哭,另外一个穿着粉红色长裙,在安慰她。 “木木?”丰玥叫。 木木猛地回头,惊喜地笑,“是你啊。” 丰玥几步向前,木木跟惠明同时提醒,“小心水里!” 话音才落,一条轻盈的淡绿色水草冲破水面朝丰玥袭来,惠明抢上前一步,水草忽然停了,像人歪着脑袋一样,歪着自己的长条身体,打量惠明。 惠明说:“把她们俩放了吧。” 水草成精了一样,竟听懂了惠明的话,身体缩回水中,缠绕在哭泣女孩子腿上的水草也松了开来。 女孩子连忙站起来,逃避瘟疫一样逃离水边,连滚带爬朝丰玥和惠明跑过来。 木木也站起来,丰玥才看见她半截裙子都湿透了,看样子也是被水草精缠住了无法行动。 丰玥看看淡然得好像刚才不过是在涉水玩耍的木木,再看看旁边这个哭得一脸鼻涕的小姑娘,觉得这个鬼跟鬼的性格可真是千差万别。 不过想到这个哭成一团的女孩子可能是新死的,也就挺能理解了。 惠明走到水边,跟水草精说话:“你还记得我?” 水草摇摇摆摆。 “你又调皮了?” 水草一下变得僵直,似乎在想怎么夺路而逃。 “以后不能开这种玩笑,别人吓死了,知道吗?” 水草又恢复舒展,摇摇摆摆。 惠明说:“去吧。” 水草爬上岸边,亲昵地在惠明脚边缠了缠,钻进水里游走了。 惠明转身对三位看呆了的女士解释,“它没恶意,就是爱开玩笑。我们不来它也会把你们放了的。” “你跟那团草,很熟啊?”丰玥惊了。 “好像是挺熟的,估计是老朋友,”惠明笑了笑,看向木木,木木果真没有被炼成魂瓶,峰子不知道要多高兴。 他问木木:“怎么只有你们两个?” ☆、七十二 木木说:“小萌不当心被水草缠住了,他们等不及先走了,我留在这陪她。” 吓得全身都在哆嗦的小萌终于有机会发言了,她说:“谢谢你木木。”木木为了陪她,自己也被那水草精缠住。 要不是木木在,她早就被吓破胆了。 木木微笑着摇摇头,示意没事。 “他们去哪儿了?”丰玥问木木,她真的欣赏木木这种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特质,要光有小萌,这会儿什么都问不出来。 木木说:“有个阴兵,曾经走过恶犬鸡鸣岭的,带着他们向上去了,说是可以走出这里,到阳间。” “你们两个在这多久了?”丰玥问。 “半小时有了吧?”木木问小萌。 小萌点点头,她其实什么都不记得,根本就吓糊涂了。 “那我们快点走,追上他们。”丰玥说着就走,小萌腿尚发软,可是害怕又被落下,直追上去。 惠明跟木木略微落后,惠明说:“还好吗?” 木木看他,他说:“峰子在外面等你。” 惠明没再多说,木木垂下眼眸,点了点头。她悄悄叹了口气,峰子是多么明媚和清洁,她却一再叫他伤心。 “你们见到过一个麻子脸吗?”丰玥忽然问。 第60节 木木想了想,说:“没有。” 小萌这会儿终于恢复了点神志,她说:“见过,也进来了,拄着两根拐杖那男的,是不?” 丰玥点头,看来李麻子也被送进来了,“那还有一个老阿婆,凶得很,乱骂人的,见过吗?” 木木一笑,“铜豌豆的母亲是吧?见到了,老当益壮得很,跟着阴差走在最前面呢。” 丰玥瞬间放心了,所有她所关心的鬼都在,她只要快点找到他们连锅端回去就行了。 他们加快步伐,穿过乱石荆棘,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山洞,两侧悬崖陡立,山洞是唯一通途。 山洞里漆黑一片,丰玥手里蓝光发亮,说:“跟紧了。” 她走在最前面,木木和小萌紧跟其后,惠明殿后。 进入山洞之前惠明就隐约觉得这地方危险,一进山洞嗅到浓重的腥味,他立刻就想起来了,“当心,这里有蛇!” 小萌非常配合地尖叫一声。 “你……冷静冷静。”丰玥无奈。 惠明忽然感觉自己的邮差包被好一阵撞,在隐隐蓝光之下,他看到包被冲撞得四下鼓起,他打开包,把火龙果掏出来,说:“外面危险,你就在里面呆着吧。” 火龙果被关在邮差包里跟一大堆七零八碎的东西混在一起,无聊死了,扭着小胖身子坚决不肯再进去了。 这种情况下,惠明不能再做个明君了,他决定暴君地把火龙果丢进邮差包,然而火龙果机灵得令人发指,它小身子一拧,“嗖”一声窜了出去,越过小萌头顶,落在了丰玥的兜帽里。 小萌感觉耳侧生风,顾不上冷静,又叫了声。 “火龙果?”丰玥问。 “嗯,它在你帽子里,当心些。” “这会儿跑出来给人添乱,你给我藏好了,乱动的话我把你剁了喂蛇吃,知道吗?”丰玥没好气地对火龙果发脾气。 火龙果坐在她兜帽里,小嘴不服气地拧着,然后它悄悄地,探着触手,朝丰玥的头发卷去。 想揪她头发很多年了,今天终于如愿以偿,火龙果高兴都要起飞了。 他们已经走到洞外光线再无法供给亮度的地方,沿着洞壁朝里走,洞壁之上滑腻的苔草散发着潮湿的腥味。 火龙果激动不已,咿咿呀呀地,像是自己在这支探险队伍里担任着什么了不起的重任一样。 它小触手用力一拉,丰玥后脑吃痛,嘶地一声。 然而这声痛哼并没有被听见,因为洞外忽然响起一声高亢的鸡叫。 这一声最嘹亮的鸡鸣之后,大群的鸡跟着打起鸣来,那声音,简直像一万只蝉在耳朵旁边躁动着发.情。 小萌尖利的惊叫伴随着鸡叫,完全是配合无间的和声,简直是一场灾难。 鸡叫过后,洞顶析析索索的声音密集起来,丰玥蓝光出手,游龙一样飞扫过洞顶,嗤嗤刺穿了好多软体动物。 木木抬眼,看到很多蛇跟落雨一样掉下来,丰玥兜帽一挥,一阵烈风,将落下来的蛇尸扫到旁边,他们幸免于难,没有被断成无数截的蛇段殃及。 “我们要快点出去,外面鸡叫,那些生魂怕是被围攻了。” 丰玥想到那几百号生魂被嗑药鸡围住的盛况,觉得头皮发麻。 洞口忽然开始合上,上下夹壁像一张嘴一样闭拢。 惠明这时候记起来了,擦,这洞口是石蛇爷的嘴! 石蛇爷被鸡鸣声唤醒了。 仿佛为了证明他的记忆,一条猩红的蛇信子从洞穴的伸出,卷向洞里的四个人。 “丰玥,刺它舌根。”惠明举起邮差包,兜头朝木木和小萌罩下去。 蓝光刺进蛇信子尾部,猩红舌头挣扎着扭动不已,丰玥觉得胸口一阵恶心。 石蛇嘴巴里喷射出毒气,狂风一样对着丰玥和惠明打过来。惠明百忙之中背好邮差包,纵身向前,把丰玥抱进怀里,后背迎向那一阵脓腥的毒风。 出乎意料地,狂风像是被一层墙壁挡住了一样,止步不前。 惠明转身,看到火龙果,小小的圆滚身子飘在他们前面,把肆虐的毒风彻底挡住。蓝色微光照射在它身上,让它看起来像个一腔孤勇的小勇士。 然后下一秒,火龙果跳上舌头,把那条已经僵死的蛇信子当滑梯玩。 丰玥:“……” 丰玥:“你儿子,是雄黄做的吗?” 石蛇爷明显忌惮雄黄体质火龙果,一直在不断闭合的蛇嘴停止了动作,像是卡壳了一样,装死不动了。 蛇信子慢慢收回,露出洞口。 火龙果咯咯笑着朝丰玥扑来,丰玥闪身躲开,火龙果于是扑到惠明身上,得意得要命。 它从蛇上蹭了一身粘液,惠明嫌弃不已,拎着它的脚倒提着往外走。 走出蛇洞,丰玥明显觉得呼吸顺畅了很多,她看着被倒提着的火龙果,嘴角一抽,“你敢揪我头发?” 火龙果昂呜一口朝丰玥咬来,分明是说,我还敢咬你呢,你待咋地? “看在你把那蛇妖给吓懵了的功劳上,我不跟你计较。”丰玥转身朝着鸡叫声传来的地方跑去,惠明把火龙果放进自己的侧兜里,跟在她身旁。 丰玥一边跑一边说:“我很好奇我之前是怎么在恶犬鸡鸣岭活下来的。这要是个剧集,以我那时候的性子,我看都活不过片头曲。” 惠明说:“其实你只要不惊动这些灵兽,他们是不会随意伤人的。树精阵是被你打开的,石蛇爷是被鸡叫声唤醒的。” “哦,大概就是不作死就不会死的意思呗?”丰玥了然,她那时候刚进阴间,满脸懵逼,什么专业术语都听不懂,束手束脚的,几乎是连片叶子都不敢碰。难怪她活着走进了阳间。 也不对,那些恶犬和嗑药鸡她印象极其深刻,总不能它们也都轻易放过了她,让她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吧。 如果当时没有帮助,她怎么打得赢它们? 她和惠明向上跑了很久,到达一个垭口,垭口顶端山石裸露,颇为萧条。她们穿过这些巨石,看到一片湖,丰玥叫:“这我来过!” 惠明指着湖面:“那,他们在湖心。” 丰玥这才看清,她以为围绕着湖泊的树丛,竟然密密麻麻的都是野鸡,色彩斑斓,一个一个长得跟参加选美大赛似的。 惠明说:“嗑药鸡不敢接近湖泊,但是我记得,湖里似乎也有什么危机。” 丰玥真的服了,把这地方建造出来的那哥们,是长了多少个心眼子啊。 “我们快!”她惊叫,“湖,旋涡!” 本该平静无波的湖水中央一个巨大旋涡逐渐成型,从高处俯视,分外惊心。 “走!”惠明拉着丰玥向下跑去。 这高山湖泊看着很近,可是即使他们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越野下山路,也还是太慢,惠明和丰玥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旋涡转动得越来越急,湖心里飘在不知道那来的筏子上的几百号生魂被旋涡搅动得团团朝湖底落下去。 蓝光一路用披荆斩棘的气势开路,那些彩色的美貌嗑药鸡尸体横飞。 可是还是太慢,惠明心急之中,感觉到身上澎湃着洪荒之力,他手掌平推,一道火龙一回生二回熟地从他手心钻出去,势如破竹钻进湖中。 等到火龙弯着脖颈立在湖面上时,湖面的异动彻底被压制。 而那几百号生魂,被火龙顶在头顶,全部都惊呆了,不知道这龙是救他们的,还是来吃他们的。 丰玥虽然已经见过一次了,可是还是对惠明身上这种六脉神剑一样不稳定的神力表示震惊。 惠明拉起丰玥,觉得自己身上有种草上飞的轻功,不让他用一用他会憋死的。 丰玥于是就跟着惠明滑草一样,急速朝火龙滑翔过去。 火龙竟像跟惠明心意相通,弯下硕大无比的脖颈,头挨到惠明旁边的草地上,烧死一大从嗑药鸡。 那些生魂一个一个从火龙脑袋上爬下来,惊疑不定地看着惠明。 作者有话要说:  忘记说了,这两天状态奇差。今天明天各一章,六点~很抱歉~ ☆、七十三 生魂们被那条巨大的火龙吓得说不出话,好在这火龙随着惠明心情的平静已偃旗息鼓,化成一条比水蛇身材还苗条的细线,钻进了惠明手心。 火龙果觉得刺激极了,看到大火龙消失在惠明袖子里,它觉得奇怪极了。急急地掀开惠明的衣袖,试图把自己的圆滚身体也扭进去。 然而惠明的衣袖宽度仅可容纳它的一颗脑袋,粉红的屁股露在外面,扭来扭去。 惠明好笑得把它拖出来,火龙果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不能进去,噘嘴生气了。 “明明!” 老太太果真宝刀不老,经历了这么一番折腾,声音尤如洪钟。 火龙消失之后,那些嗑药鸡一只两只又朝着这堆鬼聚过来,颇走出了种在危险的边缘试探的姿态。 惠明这才看清楚刚在把他们托在湖面之上的筏子,原来是老版的那个通关文牒,在楚江王的记忆中,那文牒是一个可以让恶犬鸡鸣不得近身的神器。 不过,看起来这群生魂的领队阴差也不是太清楚这个神器应该怎么合理利用。 惠明扯起地上湿哒哒的那张眼看就被浸透了的通关文牒,用力扬起,这张破纸就像藏族人抛洒祈福的风马旗一样,在空中碎成一片一片的飘洒下来。 纸张洒落如雨,在这大堆的生魂外围围成了个圈,活像画个圈圈诅咒你。 但这个碎纸围成的圈竟有奇效,那些彩色的花毛鸡明显焦躁了,在纸圈外各种咆哮扑腾,就是一步都踏不进来。 诸鬼看着不能近身的嗑药鸡,这才感觉到了安全,一个一个地垮了下来。 像忽然“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了一样,他们终于获得一个可以偷懒喘气的间隙。 丰玥看着懒散下来的群鬼,感觉他们把自己的狗命交给能够呼唤火龙的能人异士,十分放心。 老太太挤出鬼群,朝着惠明走过来,毫无预兆地,嚎哭了起来。丰玥对这老太太真的挺服气,她拉着惠明的手边哭边说。 大意是,我还没见着豆子啊,我这命怎么这么苦啊,这都什么破地方啊,不是说阴间已经发展得很好了吗…… 丰玥静静地指了指惠明身上的邮差包,惠明把包取下来给她。 她打开包,把包放地上,说:“你们可以出来了。” 木木和小萌相继从邮差包里走出来,有一个老爷爷生魂一直在悄悄看着丰玥跟惠明,看到此情此景,又是惊讶又是敬佩。 丰玥抬头撞上他的目光,他咧嘴笑了,露出一嘴漏风的黄牙,还冲丰玥比了个大拇指。 大概是觉得邮差包这么小,竟然能装得下这么大两个大姑娘,真厉害! 丰玥对他一笑,把邮差包斜挎起来,在济济鬼群之中扫视,终于看到了李麻子,远远地站在圆圈外围,不敢看她。 第61节 她把火龙果从惠明衣兜里掏出来,指给它:“那边那个,拄着双拐的,麻子脸,把他带过来。” 火龙果“咻”一声,卷身成球,朝李麻子弹飞而去。 在老太太的哭诉间歇,阴差终于有机会插上了话。他说:“多谢您跟丰使了,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您。” “不敢当,叫我惠明就可以了。” 丰玥趁这个机会把木木喊过来,附在她耳侧,悄悄叫她把老太太带到旁边去安抚一下。 木木领命,挽着老太太的胳膊,老太太说:“小姑娘,你没事啦?”刚才木木留下陪小萌,她远远地看见了,奈何阴兵催促,她只能往前走,实在说不上话,也帮不上忙。 木木说:“嗯我没事,您还好吗?我们好好休息休息,让他们商量一下,他们很快就可以把我们带出去了。” 木木跟阿婆说话的时候,丰玥斜眼看见李麻子被火龙果拽着,拄着拐杖慢慢过来了。 他过来先不找丰玥,而是加入了木木和阿婆,丰玥皱眉,他们有什么话好说呢? 惠明这头已跟阴兵了解了大体状况。骷髅兵一口气把接纳处新到的生魂都劫了,劫到地狱,平等王露了个面,跟他们说要帮他们还阳。新死的生魂,不想要还阳的还真是少数,所以乌泱泱的一片都心甘情愿地跟着骷髅兵一起到了恶犬鸡鸣岭往上爬。 他是硬被平等王丢进来帮这些生魂的。 丰玥忽然想到什么,“你这么一说,阴间倒是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说只要有生魂心甘情愿为你献出自己的魂,那么从恶犬鸡鸣岭,可以还阳。” 阴差点头,“因为生魂是才死之人的魂,上面保留着人的精气,所以才有可能帮阴间的鬼还阳。” 丰玥点头,“这里所说的还阳,指的是出去之后,就变回原来的肉身,继续从先的人生……等下,这不对啊。” 阴差问:“哪里不对?” “我、铜豌豆,都曾从这里出去过。我是半鬼之身,活动范围仅限阴阳交界处,还不如勾魂差,能在阳间其他地方走动,虽然每次最多只能停留一炷香时间。而铜豌豆,彻头彻尾还是个鬼。那么你说,恶犬鸡鸣,真的可以让人还阳吗?” 阴差摇摇头,“从未见过实例。” 木木一直想走过来跟丰玥说话,可是见他们还在对话,不好打扰,就站在两米远的地方背着手等着。 惠明忽然沉声说:“丰玥,你那时,已死了吗?” 丰玥皱眉摇头,“我不确定……”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死透,半死不活,所以才成了半鬼。可是现在,她不大确定了。 惠明说:“我当司主时逃狱,来到过恶犬鸡鸣岭,到了阳间,也是半鬼。除了可以偷入阴间之外,跟人无异。” 丰玥看着惠明,说:“所以,在阳火的帮助之下,我们的肉身可以保留一魂三魄。可是剩下两魂四魄,如果不从别人身上抢,就回不来对吗?” “邮差包,给我。”惠明脸色忽变,丰玥也跟着紧张起来,把包脱下来地给他。 惠明拿过邮差包,跟阴差说:“叫他们都进这个包里去,我们带他们出山,快。” 阴差见惠明如临大敌,也不敢怠慢,立刻大声传达了惠明刚说得话,叫他们排成队,一个一个钻进邮差包里去。 木木这会儿也顾不上跟丰玥说话了,帮着阴差一起维持队伍纪律去了。 很快一条长队排好,诸鬼陆续钻进邮差包,一个一个消失在那个可纳乾坤的空间之中。 “怎么回事?”丰玥把惠明拽远一些,问。 惠明说:“平等王那些魂瓶,用来做什么了?” “给阳间的人添寿啊。”丰玥答。 “你看那个鬼,”惠明指着离他最近的那鬼叫丰玥看,丰玥仔细看他,把他看得脸都红了,赶快钻进邮差包里去了。 丰玥瞳孔一缩,“他口袋里,是魂瓶?” “这么多鬼,每个鬼都带着魂瓶,利用阳火试图还阳,那么我怕焚阳离会受震动。” “我靠,这平等王什么脑子啊,他是吃三十六计长大的吗?还好你想到了……” 丰玥的话语被吞噬,一道惊雷劈开天幕,天空毫无预兆地变作阴黑,狂风横扫。伴随着这风,雷声滚滚而来。 丰玥颇为头疼,“恶犬鸡鸣,风雷火电,我们这么寸,赶上了全套的吗?” 她的话音才落,一道闪电从天而降,砸向他们旁边的湖水之中,湖水瞬间被溅起几十丈高,海啸一样朝湖边这一堆鬼罩下来。 诸鬼狂叫,端的是鬼哭狼嚎。 “还借刀杀人啊。”丰玥一笑,摘下那条惠明一直觉得除了装逼丝毫没有其他用处的斗篷,斗篷被她扬起,一瞬间变得巨大,横拦住那咆哮奔腾的湖水,像一面巨大的墙壁,把海啸挡在了墙外。 给了地上的鬼一隅安身之地。 惠明说:“不是借刀杀人,是雷电劈不进通关文牒的范围内,只能朝外劈。” 湖水被斗篷拍回去之后,丰玥还来不及得意,就看到剩在外面的生魂身上各处出现了一寸亮光。 惠明皱眉,每个生魂身上一个魂瓶,幽幽发着邪魅之光。 伴随着魂瓶被唤醒,所有留在外面的生魂像被什么控制了一样,目光呆滞地注视着前方。丰玥叫:“木木!” 木木听见声音扭头一笑,可这笑分明是没有内容的笑,是意识已被抽离了的笑。 魂瓶从他们衣服兜里钻出去,如同被磁铁吸引的铁屑,集体朝着天空中那遮天蔽日的一团乌云中飞去。 “这是几个意思?”丰玥彻底被这个操作搞晕了。 惠明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景,不管是他还是楚江王,都没见过。 魂瓶发着幽幽绿光,聚集在乌云之中,一道强烈光芒放射而出,电光火石之中惠明反应过来了,“百鬼开山?” “什么百鬼开山?” “快用你的斗篷把地上这些生魂罩住!” 然而晚了一步,地上所有的魂开始无意识呢喃。像是在集体诵经念咒一样,嗡嗡声宝相庄严,带着佛性。 丰玥将斗篷兜头罩下来。 然而这斗篷抵挡不住这些诵经声,或是念咒声。 随着地上的声音,头顶乌云里的绿光搅动翻滚,丰玥跟惠明抬头看,不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一更。 ☆、七十四 丰玥觉得,平等王的心眼子,大概是遗传楚江王的。 感觉他所做的任何事,就没有一件是没有用的。 就只说现在百鬼开山的局面,完全是他精心设计出的,步步为营。 他先是差丰玥去取了一麻袋的魂瓶,这些魂瓶芝小姐谈判的时候跟他交换了丰玥的阳火回来。 然后他把这些魂瓶送给了被劫持走的生魂,大概还做了一番动人的演说,让这些生魂觉得去了恶犬鸡鸣岭,他们就能还阳,过回原本的人生。 也不知道怎么还给这些生魂灌了一脑子的大悲咒,念咒开山这种事……丰玥觉得自己走进修仙小说里了。 这阴间,到底还有多少灵异,是她所不知道的。 头顶云层之中,魂瓶的光跟闪电互相绞杀,最后竟相爱相杀地抱在了一起,融成了一种彩虹色的边缘弯曲的光。 然后突如其来地,这光在天空中爆破,能量波如同海浪,摧枯拉朽地平铺,瞬间铺满了整个天际。 惊天地泣鬼神。 在这爆破声中,恶犬鸡鸣岭的庞大山体陡然开裂,巨山崩裂,石块滚落。不知何时惠明那不稳定的火龙钻了出来,肥大的身子盘起,把惠明跟丰玥环抱在中心。 丰玥已经给自己这一番折腾起好名字了,就叫明玥cp历险记。 明玥cp这词是跟老七学的。现在想起阳间,九十二号黄泉快递营业部,简直就是寺外桃源的存在。 不仅恶犬鸡鸣岭,整个阴间都像遭到了一场八点八级的地震。 丰玥他们在极高处,看到远处平矮山峦之中,一条巨大的火龙从裂开的山口中喷.射而出,昂首游向云层。 “它双胞胎?”丰玥看着眼前的肥龙。 惠明摇摇头,很快丰玥也看清楚了,那火龙身上的火焰如同蜕皮一样簌簌从天而降,只剩了一条灰色水墨画一样缥缈的绳索,丰玥皱眉:“那边是哪里?” 倒像个活火山。 惠明说:“丰都城。” 丰玥心头一松,如果是丰都城的话,阎王转轮王都在,落下来的火团不会让百姓受罪。要是铁围山就糟糕了。 她问:“这火龙是什么?焚阳离?” 惠明摇摇头,“不是,是凝魂结。” 凝魂结,连天地乾坤脉络。 这是结的含义。 而凝魂,凝万鬼之魂。因此凝魂结受云翳之中怨魂召唤,在百鬼开山之后,从丰都城飞升入云。 凝魂结进入天空之后,那铺满天空的彩虹色能量波飞速收回,整个天空被云层笼罩,彻底变作乌黑,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凝魂结出世,我们要没时间了。”惠明极目远望,整个阴间阴黑一片,彻底失去了光明。 “会怎么样?”丰玥问。 惠明跟她讲,自古就有盘古开天辟地的神话,楚江王死时万鬼钻入他的脊梁,化作凝魂结。 凝魂结在阴间混沌如鸡子的时候,撑起了阴间的一天一地。 “再不抓紧时间,阴间的天地将要再次合拢。现在阴间已经没有白昼了。” “那么不就意味着,从此以后就没有阴间了?”天地都合一快了,还玩什么? “我不会让它发生,”惠明眸色深深,看着丰玥,“我那时好容易才建起的阴阳秩序,不会让它就这么消失。” 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将这轮回这秩序建立起来,才让人间肉身死亡之后所剩余的能量,有了归属之地。 他不会让这一切消失。 凝魂结出世之后,地上那些生魂一个一个委顿在地,昏迷过去。 “他们怎么了?”丰玥问,忽然她发现这些魂像老王消失时一样,如被挫骨扬灰,身体化作颗粒,被忽如其来的大风吹散。 “木木!”她心一凌,纵身像木木扑过去。 老太太和李麻子都进邮差包之中去了,木木因为帮阴差维持排队秩序,一直留在外面。 外面地上有那么多魂,丰玥没办法一一救了,她抱起木木,把阳火放在她眉心。惠明对已经跟肥胖火龙打成一片的火龙果喊:“火龙果,药丸!” 第62节 火龙果得令,“嗖”一声吐出一颗红色药丸,直线朝丰玥射去。 丰玥一把接住,放进木木嘴巴里,这是丰玥头一回这么希望惠明就是楚江王,而火龙果,是焚阳离之物。 焚阳离,化至凶至煞为至吉至曜,起死回生的。 木木睁眼的时候,丰玥完全松了口气,她抱起木木把她放进邮差包里,对惠明说:“你看看,我对你家小兄弟多么仗义。这要是把木木带出去就剩了一把灰,我觉得峰子也不要活了的。” 惠明把丰玥拢到怀里,吻住她。 这世界有一些情,是旁人无论如何无法理解的。 是“一想到有个世界是只有你在而我不在的,我的心就绞痛不已”。 丰玥感觉到惠明突如其来的汹涌,她不知道这种满腔澎湃从哪里来,只好迎上去,温柔着舌尖,抚慰惠明的躁动。 火龙果捂着肥火龙的眼睛不让它看。而火龙由于感应着惠明的心念,整个身躯又肥大了一圈,它看着火龙果,颇为不好意思,但是为了高冷人设,它昂着头目不斜视,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惠明侵入丰玥温暖口腔,要把她整个吞进来一样。 记忆如同爆炸碎片一般在他脑海中游走,他忽然记起很多事。那一次天塌地陷之后他跟平等王的交易;他在无间地狱蛰伏的那些年,复刻出来那丰玥喜欢的十里洋场;他的一切规划和计谋。 丰玥要是知道眼前这一切,竟是他的手笔,一定要气得炸毛。 “敢叫日月换新天”,多么有出息的鸿鹄之志。 可惜他现在是惠明,二十一世纪五好青年,他没什么出息,就喜欢打游戏,平生最大志愿是成为一个职业赛赛手。 然后除了把“人鬼殊途阴阳两隔”这次元壁捅破之外,他感觉自己也没其他人生追求了。 百川东到海,江河万古流,他现在喜欢的是国泰民安,而远远不是所谓的,图王霸业。 雨落下来的时候,惠明松开丰玥,给她披上斗篷,说:“我们快一些到山顶,离开这。” 丰玥眼光迷离,半晌回神,“惠明,你怎么了?” 惠明抿着嘴一笑,“不怎么,随时随地想亲你,想了很久了好容易旁边没人了,就付诸实践了。” “啧。” “快走吧,”惠明说,“再不走又想亲了。” 火龙收进手心,火龙果装进口袋,他带着丰玥朝垭口爬去,转身回望,迷雾爬了上来。 他看着这雨,心想,是红莲洞出世了。他一边向上攀爬一边对丰玥说:“平等王在地狱设那个销金窟,我知道是为什么了。” “嗯?” “那个口诀你还记得吗,红莲洞填天下躁动之欲。红莲洞是楚江王的头脑,也就是人所有的欲望和意志产生的地方。它原本的作用是将阴间所有过度的欲望镇压。 “鬼是人身上剥离出的某种原始能量,本身有极强的煞气和戾气,所以从前的阴间充满了杀戮和残暴。红莲洞将这些躁动的欲望收纳保存,阴间的鬼才会像你现在看到的一样,多数都是温良恭俭让的。” 丰玥点头,“嗯,然后现在红莲洞红莲不见了,被平等王用来做什么了?” “应该是他利用销金窟,满足诸鬼的形色欲望,用来喂养红莲洞。” “喂养?” “对,人或鬼,欲望都没有止尽,红莲洞是靠着吸收欲望来镇压欲望的。但当所有鬼欲将它喂养壮大之后,它会失控,会开始自行吸食。” 丰玥叹为观止,“我懂了,平等王利用诸鬼的那些欲念,来把红莲洞好好的一个圣物扭转成了一个邪物,是吧?这哥们的脑子到底是什么钛合金做的?” 惠明说:“你记不记得阴间山窟顶端那云?我觉得失踪了的红莲就在云里。” 丰玥说:“所以这雨?!” “欲望的雨。”惠明缓缓点头。 地狱云翳扩散至整个阴间,整个阴间下着一场欲望的豪雨。 那些原始的、蒙昧的、残酷的本性,那些噬血的、贪婪的、情.色的欲望被红莲释放出,洒遍了阴间的每个角落。 转轮王跟阎王站在“丰都鬼城府衙”最顶层,阎王那拥有泳池的阳台,俯视整个阴间。 曼陀罗花灯被雨水浇息,街道萧索没有任何鬼出没。 广播在不断播报:“天降暴雨,暴雨有毒,请所有鬼民呆在家里不要出门,避免任何与毒雨的接触。请全体鬼民注意关好门窗,不要出门,千万不要淋雨。注意,千万不要淋雨。” 然而这雨,无孔不入。 转轮王看着瓢泼洒下来的雨,说:“红莲洞出了。” “嗯。”阎王面无表情。 “凝魂结……” “闭嘴!”阎王猛然扭脸看转轮王,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扭曲跳动。转轮王忽然很悲哀,他老了啊,他也开始无力控制自己的愤怒了。 他转身走了,凝魂结是阎罗王的圣物,他看不住。无定剑,他一定要用自己的命将之守护。 万年之前是他们错了。 这错不该延续到如今。 现在是他们赎罪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想到有个世界是只有你在而我不在的,我的心就绞痛不已。——林奕含 ☆、七十五 到达山顶之时,丰玥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后面半程路她是全靠本能走下来的。 山顶有雪,那不断泼洒下来的雨渗入雪中,消弭于无声。 丰玥看着自己手中的蓝光,想起很多事。她忽然有了很多从前没有的记忆,忍不住一笑,感觉自己跟惠明真的是同病相怜啊,罹患同样的失忆症。 惠明牵着她的手,感觉她已经冻得僵成了冰块,听见她的笑,问:“怎么了?” 丰玥说:“我这匕首,是从恶犬鸡鸣岭出去之后,老王帮我做的,你知道吗?” 惠明摇摇头,丰玥又说:“这匕首是老王那个年代的某个剑客收复铁围山的时候留下来的,我见它有光,随口起了个名字就叫它蓝光。” “嗯。” “还有这斗篷,也是某古董,都是老王那抠门鬼为了蹭我的阳火送我的。” 惠明把丰玥的手放进自己怀里,他身上就穿着那套可怜巴巴的单薄小邮差服,竟也不觉得冷。 “所以我刚到了恶犬鸡鸣岭的时候,身上连个装装样子的护身符都没有,根本就是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小可怜,你说我到底是怎么活下去的呢?” 惠明想了想,“是不是鬼眼在暗中帮你,毕竟他暗恋你。”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真不是我运气好,更不是我长得好看所以恶犬鸡鸣岭对我另眼相待网开一面,而是鬼眼帮我挡下了这一切。” 惠明感觉丰玥语气不大对,湿漉漉的,比这天气还要阴沉。 他说:“还是你自己厉害,不然他帮得了你一时,不能帮你一世。凶煞丰使这名号,是你自己一仗一仗打出来的。” “可我一直也没去深究,最开始的时候,是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这里来,又为什么要一路帮着我,为什么在那边湖心,帮我摘了这一颗阳火?” 惠明黯然说:“是我连累你。那时他到九十二号毁我肉身,误伤了你。” “如果不是误伤呢?”丰玥的语气像在北方的冬天室外,能哈出寒气来,“鬼眼阴差,如果他不想杀我,我连一根头发都不会掉吧。” 惠明皱眉,他想说什么还来不及说,丰玥已经点燃了手里的一道符。 那是鬼眼的瞬移符,买魂抢寿案刚出来的时候,鬼眼特意到九十二号拿给丰玥的。 说如果阴阳交界处有异动,让她第一时间找他。 鬼眼出现在山顶的时候,浑身湿透,抱着一个酒瓶子软烂成泥。 丰玥从地上捧起两手的雪直接朝鬼眼脸上砸下去,蹲下来盯死了他,说:“醒了吗?” 鬼眼望着丰玥,眼眸里含着一种绝望的情深。 他说:“醒了。” 惠明这才意识到为什么第一眼看到自己,鬼眼就那么凶狠不友好了。他分明是认出了惠明,认出他就是自己在九十二号处决了的那个刑捕司司主。 铁面军叛军的首领重新进入轮回出世,他第一时间一定是报告给了自己的顶头上司阎罗王。 惠明不知道为什么阎罗王放自己活了这么长时间。 丰玥手里的蓝光印着地上的雪,还有鬼眼的脸,整个画面看起来异常冰冷,丰玥森然说:“为什么杀我?” 鬼眼看着丰玥,良久不说话。 惠明随着丰玥蹲在雪地里,握住她的手腕,丰玥感觉冰天雪地里,一丝温暖传进自己身体之中,给了她一点柔和,一点倦怠。 她勉强定了定心神,对鬼眼说:“你故意杀死我,又故意把我丢进恶犬鸡鸣岭的对吗?为什么?” 鬼眼依旧不说话,抱着酒坛子弯腰吐了起来。 欲望的雨已将他浇透,他觉得自己无法溺死在丰玥的眼睛之中,不如就溺死在酒中算了。 丰玥冷眼等他吐完,说:“你说话。” 鬼眼笑起来,说:“小丫头,我杀了你,是因为他。” 惠明不动声色与鬼眼对视,鬼眼说:“他从恶犬鸡鸣岭出去之后,阎王怀疑失踪多年的焚阳离在这里,所以把你丢进来,查找焚阳离的下落。焚阳离与他心意相通,如果是他心爱的人死在了这里,焚阳离不可能感应不到。” 丰玥只觉得自己吸进去一腔冰冷,原来她真的不是被误杀的,是有蓄谋的,是故意的。 蓝光暴涨,冲天而起,然后凶猛地刺下来。 就好像当时丰玥倒在九十二号窗边,看到鬼眼的手举起那刀,笔直地朝惠明的胸膛刺下去一样。 蓝光下落带起的巨风吹起地上的雪,鬼眼的发丝飞起粘上点点雪片。他闭上眼,等着丰玥这愤怒的一击。 然而蓝光在离他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睁开眼,看丰玥。 丰玥没什么表情,收了自己的匕首站起来,说:“我跟他死了之后,我父母就搬出了九十二号,那地方也在口耳相传中成了个凶宅。” 远方响起了野狼对月嚎叫一般的长鸣。 第63节 野兽发着“咻咻”的声音超他们奔过来。 “我那时被围困在铁围山,直到阎王用人,我离开,才终于有机会回到九十二号看了一眼。 “再没见过我的父母。他们相继去世,我废了多大功夫才从生死簿管理局查到他们的踪迹,当我知道阎王让他们插队投胎了的时候,我还真心实意地感激过他。 “现在你跟我说,我的死,我一生再没能见自己父母一眼,全是因为你们为了测试焚阳离在不在这里?” 惠明感觉自己掌心里丰玥的皮肤整个在颤抖,她却忽然笑起来,说:“可我努力了这么多年,不是为了让自己成为跟你们一样的人。” 惠明听着丰玥的这句话,愣在当场。 为什么这么简单质朴的一个道理,他竟浪费了这么些年才学会呢? 他想到楚江王蛰伏这么多年,竟然就是为了把自己受到的对待还给那些鬼,多幼稚,他深深感觉到自己需要请丰部长给他多上几节课。 “我就是要大人有大量,就是要放了你,你愧疚也好不要脸也好,跟我没关系。但咱俩的友谊,这一次是彻底走到了尽头了。” 丰玥蓝光脱手,朝着围攻过来的那些恶狗劈过去。 鬼眼忽然被浇醒了一样,站起来,对丰玥说:“阎王在外面等着你们,你们只要离开这里,他会立刻来围剿。” 丰玥没说话,阎王这种尿性,真令人为阴间领导人的水平担忧。 现在平等王搞这么大的事,当务之急不应该是联合起来把这事平息了再说其他的话吗? 鬼眼从自己斗篷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圆球,递给丰玥,说:“这是转轮王悄悄给我的,必要的时候能救命。” 丰玥连看都没看,指挥蓝光杀狗去了。 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啊,她的命,她自己不能救吗? 惠明手里的火龙横扫过整个山谷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这里的狗竟然比某部国产大片里的那饕餮来得还密集,当真是狗多势众。 丰玥指着雪山怀抱中那一爿冰湖,问惠明:“那是焚阳离吗?” 冰湖中央有光熹微,就像风中的烛光一样,扛天地风雨,却总可以永生不息。 可怕的是,那些恶犬一样得了永生不息的怪病,根本杀不光。 蓝光跟火龙忙得打跌,也只能堪堪保住惠明他们所在的范围,不让恶犬近身。 丰玥百忙之中对惠明说:“这些狗疯了,那一次我来还不是这样的。”接下来她发现那些本来已经藏到各处的彩色嗑药鸡全都受到鼓舞一样,集体出动了。 惠明苦笑,“可能是焚阳离把这些鸡犬滋养成了这样,相应的,他们为了保护焚阳离不被靠近,变得更加不好惹。” “哎,你没事把焚阳离放在这干什么?”话说出口丰玥才发现自己已经彻底接受了惠明就是楚江王的设定,她又说:“你不是跟焚阳离熟吗?叫它别特么这么躁动了行不行?” 惠明想起鬼眼说的焚阳离跟自己心意相通的话,他闭上眼,试着跟他的老熟人沟通沟通。 这一沟通把他唬了一跳,他心里想:到我这里来。然后千真万确听到一个回音:到我这里来。 他又想:我是你主人,没有恶意。 又一个回声,但这一次没有复读他的话,而是析析索索地说,小心小心小心。 惠明听着这卡带了一样的声音,觉得胸口憋闷,十分难受。他睁开眼,发现那些恶犬和嗑药鸡一只一只平静了下来,伏倒在地。 丰玥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如鸡场面,反倒不大适应了。 她用蓝光戳了戳雪地上的狗,那狗竟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匕首,甚至摇了摇尾巴,颇为讨好。 “这么有用?”丰玥自己都惊了,跟惠明一起向湖心走去。 惠明摸了摸胸口,丰玥立刻感觉到了,说:“难受吗?” 惠明吐出一口气,说:“不知道,焚阳离老是在提醒我小心。” “反正来都来了,也不可能不往前走。通往阳间的路在哪儿?”丰玥感觉自己已经到了山巅,可是除了暴雨之上的乌云,什么都似没有。 “可能在湖底?”惠明看着湖说。 丰玥嘴张了张,“还得开冰是吧?” 这通往阳间的路,可真是条简单的路啊。 ☆、七十六 惠明的那条肥胖火龙像忽然减肥成功,瘦成了一道闪电,细细一圈盘在湖心碗口大的火苗四周,像条尽职尽责的围脖。 丰玥手腕上的阳火跟惠明的耳钉齐齐发出幽光,在这恶雨极寒中,微弱如萤火虫尾巴。 走到湖心他们发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丰玥这种直觉型选手几乎是一靠近焚阳离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焚阳离就在恶犬鸡鸣岭明明是个所有人都知道的公开的秘密,却还是没有人能偷抢甚至挪动它分毫。 焚阳离像一截蜡烛,冰湖就是它的烛身,而他们在火光照亮的透明冰层下看到了延伸出去的无数密密麻麻的红线,像血管一样,四通八达,不知通往何方。 要是起了焚阳离,那么根系将会带动多么庞大的崩坏。 惠明说得对,焚阳离的确是心脏,丰玥想起什么,说:“我记得在地狱地下,平等王给你换血时用的,就是这种血管。” 惠明微微叹气,牢牢攥着丰玥的手说:“你说得对,焚阳离是阴间的心脏。” 那一次在红莲洞,惠明身上那些细细的血管,就是焚阳离爬满阴间的地底根系。 所以他的记忆,一直保留在焚阳离之中,从这么遥远的地方经过红莲洞,又回到了他身上。 万狗跪伏,焚阳离火光跃动,气氛一时有些庄重。 这时火龙果从惠明口袋兜里爬出来,经过一个百无聊赖的盹儿,此刻十分精神。它悄悄飞出去,从高处吧唧一声落下,一屁股坐到了焚阳离那碗口大的火苗上。 火焰大盛,就在火焰窜起的时候,天空响起一声惊雷。 火龙果好像玩到了什么顶好玩的游戏,张开嘴哈哈大笑,四颗尖尖小牙都快给它喷出来了。 丰玥跟惠明,还有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鬼眼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 雷猛地俯冲劈下来,地上那些本已乖顺的恶犬彩鸡一团团被炸得血肉模糊。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的爆炸声中,一只鬼影悄悄凑近惠明,细长的手扯住惠明斜跨的邮差包,奋力向外一拉。 惠明惊觉,下意识伸手捏住鬼影的手腕,鬼影痛楚地一声嚎叫,身体一瞬间成了一坨炼得通红的铁,然后碎成了末末。 “小和尚你这什么邪术?”丰玥惊了。 “可能是因为离焚阳离太近,阳火耳钉功力暴涨……” “哦,”丰玥不说话了,阳火耳钉毕竟是她送给惠明的。 她也没时间计较这个了,因为大事不妙的是,杀死一只鬼,还有无数后来鬼。 一大堆鬼影跟孙猴子的子子孙孙似的缠上来,又挠又叫,战况甚是像猴子打架,令人难以招架。 一团雷火忽然从天而降砸向惠明,火龙感觉到危险,又充气一样变大了,昂首把那雷火吞进嘴巴中,然后向天空一甩,天空乌黑云层亮了一部分,丰玥抬头,感觉自己隐约看到了一艘船。 鬼眼一直站在旁边冷眼旁观,那些被炸得血肉横飞的鸡犬,那些缠人的小鬼,那巨大的火龙,那天上的船跟他没有丝毫关系。 他永远是别人人生里面的背景色。 这雨把他的身体完全浇息,可是却点燃了内里欲望的大火,火焰以燎原之势将他吞没。 站在天空之船中的平等王看那些小鬼失利,正打算自己亲自下场,结果瞥眼看到了鬼眼。 他决定利用一下。 在欲望的雨滴中,鬼眼的理智和柔情消失得一干二净,嫉妒那种原始的破坏力令他狂躁无比。 他朝着惠明冲过去,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反应过来时鬼眼已经抱着惠明滚在了冰面上,那些叽叽喳喳的小鬼趁机扑上去,终于把他们心心念念的邮差包抢到了手。 火龙果看到惠明被扑倒,大惊失色,从焚阳离中窜出来飞速扑向鬼眼。 丰玥跟它同时到达鬼眼身侧,蓝光毫不犹疑地刺进了鬼眼的胸膛,同时火龙果嘴巴里喷出一团至阳之火,打到了鬼眼身上。 邮差包被打开,里面剩下的那部分生魂,被这些小鬼一个一个拖出来。 惠明在鬼眼松手的一瞬间已经拍地而起,他摸着脖颈,咳嗽不已。鬼眼掐向他脖子那手,那简直带着十万伏的仇恨。 丰玥抢上去急急问:“怎么样,有没有事?” 至阳的、消除一切邪佞的火在鬼眼身上游走,蓝光刺穿了他,他浑身剧痛,可却仰着头,希望丰玥可以在他死前看他一眼。 丰玥的眼,却一直都钉在惠明身上。 民国三十年,在他被下令进入阳间毁掉刑捕司司主的肉身时,他先去踩了几次点。 每一次去,都能看到丰玥。 客厅里留声机沙沙响着,没人的时候她一边哼歌一边跳舞。 她穿不重样的旗袍,头发烫卷,垂在耳侧,高跟鞋上面脚踝白嫩纤细,整个人娇俏得像个小小女孩。 他从未见过这样天真善良的女孩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满身都是生的喜悦。 阎王下密令,连带着那个女孩子一起杀了的时候,他连眼都没眨一下,可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心里的某一块硬化了,破损了。 他当然不知道他对丰玥悄悄的喜欢,都在阎王的眼里。 他当然不知道,他杀死丰玥的时候,阎王派了另外一个鬼眼去确保任务可以完成。 当然他还是杀了丰玥,完成了任务。 后来丰玥逐渐跟他成了同一阵营的鬼,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口头调戏她,他知道丰玥看起来越来越不把他当回事。 可是心里却是把他当朋友了。能够随时比中指的那种朋友。 他觉得一直这么下去,就很好。 然而惠明不让他好,这世界,这规则,不给他好。他还是要在忠和爱这难全的选项中做出选择。 这一次,他希望自己勾对了选项,做对了选择。 他用尽全身力气,把那颗转轮王悄悄塞给他的核桃大小的圆球从怀中掏出来,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但知道关键时候,可以救命。 惠明看丰玥,说自己没事。丰玥看着惠明,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再看鬼眼。 惠明探手托住她脸颊,说:“跟他说两句话吧,他活不了了。” 似乎为了这个告别时刻,天上的雷也消停了下来。而那些生魂,全都围了过来,静静看着浴火的鬼眼。 第64节 丰玥吸口气,猛地扭头看向鬼眼,迎上了鬼眼那已经被燃烧通红的骷髅白骨,白骨之中夹着一粒小小的圆球。 丰玥鼻子一酸,眼泪溢出来,鬼眼看到她的眼泪,只觉得胸膛里那块硬化了、坏死的心脏的一部分重新又获得了生长。 丰玥接过圆球,说:“那些年我是真心实意拿你当朋友的。” 鬼眼的手扑通一声落下来,碳渣一样粉碎在地上,消失之前,丰玥听见他的声音,他说:“我知道,小姑娘,我们两讫了。” 丰玥觉得自己刚才才对鬼眼表现出了一种高人式的不屑一顾,现在哭成这样好像不太对。 可是她的眼泪掉下来,她胡乱抹了,可就像珍珠珠帘被剪断,眼泪簌簌掉落成串,不能停止。 惠明捧住她的脸,用拇指揩去她的眼泪,说:“没事了,你们两清了。” 丰玥点点头,她不知道自己这种伤心从哪里来,也许这么多年她内心深处一直没有变,还是那个在等惠明的时候自己陶醉舞蹈的那哭笑都放肆的小姑娘。 也许是她送快递的路途,真的是一条修行之路。她一直在被那些鬼的人情所温暖。 这么多年,她是真的把鬼眼当朋友来的。可是刚才的那千钧一发的瞬间,她的恐惧和愤怒到达顶峰。她怕惠明受伤,所以真的,下了杀手。 她吸口气平息了一下自己的伤心,看着地上的生魂,还有觉得自己做错事了抱着触手垂着脑袋的火龙果,还有那条将他们围起来的火龙,再举头看天,说:“我刚才,好像看到一艘船。” 惠明说,“我也看到了,可能是凝魂结。” “凝魂结?平等王从死生界里出来了?” 惠明摇摇头,“死生界无解,没有任何人可以逃离死生界,就像黑洞周围的光不可能逃逸一样。” “可那时候转轮王说了,曾经有人逃出去过。” “那个逃出去的人,正是不才在下……从死生界逃开的唯一办法,就是不进去。” “怎么哪儿都有你的戏份?”丰玥看惠明,“楚江王是不是阴间第一齐天大圣,不把阴间搅得不得安宁誓不罢休?” “好像还真是。”惠明不好意思极了。 “所以有可能平等王并没有把自己放进死生界,而是钻到其他地方去了……”丰玥忽然对着天空发出一声长啸,声音清亮高昂,还转了几个弯。 这是丰玥打仗时候最喜欢用的通知方法,音调转换之中含有摩斯密码似的信息,她刚这一句,是跟平等王说,下来聊个两块钱的…… 那艘她以为的船,其实是由浓雾构成,而这雾,又由无数个鬼影构成的。 这应当就是惠明说得万鬼附身的楚江王脊梁,凝魂结。 看平等王躺在凝魂结里,舒服得跟躺在海边五星级度假酒店的沙发椅上晒太阳一样,丰玥就觉得牙根痒痒。 “过来干什么?决一死战吗?”丰玥横一眼平等王,说。 作者有话要说:  啊呦,我可怜的鬼眼呦。 作者由于太过伤心,今天就一更。 ☆、七十七 “好久不见。”平等王转过头,微笑。 丰玥正想说才见过没几天啊,发现平等王是看着惠明的,她转头看惠明,惠明那日常清澈的眼中似乎蒙上了一层阴翳。 “楚离。” 丰玥额角一抽,被这个古风小说的名字恶心了一下,更恶心的是平等王说出这两个字的语气,整个是含情脉脉、情深深几许。 “丰都怎么样了?”忽然又有了个别称的惠明无意识地捏过丰玥的手,把她握着鬼眼遗物圆球的手放进自己的袖管之中。 平等王说:“红莲洞把这些年积聚的欲望贪念都还给他们了,阴间大乱,重新回到了丛林法则的时候。” 那种乱惠明见过的,不止一次,所以才更觉得残酷。而丰玥只要联想到几十年前战乱的时候,就完全理解现在的乱是什么模样了。 “好容易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了,你到底搞这些干什么?”丰玥看平等王。 “不是我要搞什么,而是楚离要搞什么,对吗?”平等王眼睛一直在惠明脸上,忽然斜斜地飘向丰玥,“如果你不是楚离的女人,我真是一句废话都不想跟你说啊。” 丰玥眉一拧,感觉平等王完全是离间的一把好手。 可她早就不是女权主义叛逆期了,她相信并且认同自己的价值,她知道自己从来不是“谁”的“谁”,所以没必要张牙舞爪地无时不刻进行宣誓自己是独立的。 她一笑,“看你这话说的,如果你的楚离不是我的男人,我们也不会站在这里听你这半天废话了。” 平等王望着丰玥,忽然笑了,“怪不得他爱你。” “那不然呢?爱你这瘫痪鬼?”丰玥从来就不是出言多逊的人,再加上她身体一向比脑子快,这会儿明知道平等王也许掌握着可以将她毁灭的力量,她也想直接跟他打一架再说。 如果没记错,铜豌豆曾说自己看清了平等王就是个好面子的鬼,自尊心比天大。而且她这么精准地戳中了他的软肋,就等着他恼羞成怒,暴起了。 没想到平等王看着他的楚离,竟没有炸毛,甚至连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丰玥不知道他是不在意自己说他瘫,还是不在意自己说他爱楚离。 如果都不在意,那么平等王也是个自我建设很成功的鬼嘛。 无论如何,即使平等王不打算跟她打架,她也得该出手时就出手。只要平等王不在了,那么什么所谓的四圣,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蓝光出手,丰玥一蹬脚,飞身而起朝平等王刺了过去。 然而她连一步都没能靠近,那艘万鬼煞魂之船如同花瓣合拢,把平等王整个包进去。 丰玥身在半空,手里的蓝光眼看就要刺向魂船的壁垒,忽然她心念一转,把匕首打横,切上壁垒,带起一连串的火光。 丰玥向后空翻落下来,手里的匕首已经卷刃,还好她见机极快,改刺为切,要不然这会儿蓝光已经断得死不瞑目了。 惠明看着丰玥放进自己手心的圆球,把它放到衣兜里。 他看丰玥,叹口气把她拉过来,说:“他对你没恶意,要不然凝魂结刚才就出手伤人了。” 丰玥简直了,只一招她就已经判断得很清楚了,那个凝魂结,在她力量之外,她说:“那我们动不了这缩头乌龟了吗?” 平等王当缩头乌龟当得很怡然自乐,他说:“丰使你别这么暴躁,咱们好好说两句话。” “那你说。”丰玥心疼地摸着自己的蓝光,惠明接过匕首,一抛甩向焚阳离,匕首回转的时候边缘已经舒展。 丰玥立刻开心了,挽住惠明的胳膊,说:“谢谢小和尚。” 平等王周围的壁垒刚矮下去,他冷哼一声,“能不能别乱秀恩爱,秀恩爱死得快没听说过吗?” “有本事你秀啊。” “你……” 惠明分开眼看就要斗将起来的两位,说:“我记得我要夺回阴间的所有权,其他的还没想起来,你跟我说说吧,小尾巴。” 平等王波澜不惊无懈可击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缝,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无数的话语拥上来堵住了他的胸腔,半晌他才细细吐出一口气,说:“楚离,你记得我了?” 上万年前,诸魔出世,阴间的前身九幽被夷为平地,地表的人们死亡无数,可是死后尸体上残留的包含着意识的能量——也就是魂——无处安放。 神殿楚江王临危受命,进入九幽重建人鬼秩序。 他根据阴阳有别,将地表空间称为阳间,地底空间称为阴间。 神魔之战最后结束在如风女神的战队手中,九幽婆婆由于家没了,只好去跟如风蹭吃蹭住,也不再管阴间的事。 阴间彻底成了楚江王的主场。 他建了恶犬鸡鸣岭,培养无数阴差去阳间寻鬼。 一开始阴间就只有他一个神,渐渐男男女女出现,恢复了九幽时期的繁华热闹。 可他总觉得孤寂,阴差出主意说他是缺女人了,他觉得不是,他的孤寂不是没有女人的孤寂,而是没有惺惺惜惺惺的知己的孤寂。 于是在他发觉自己可以随意唤出三魂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把三魂从身体中剥离,从此阴间进入了四王争鸣的时代。 风雷火电,他给自己留下了操控火的能力,给了最跳脱的小尾巴平等王雷,给了转轮王风,给阎罗王电。 他们本是同一人,可是天长日久,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心意,相由心生,也就有了各自的相貌。 也有了各自的野心。 阎罗王不再满足于只管制阴间的北部,也不再满足只做出曼陀罗花灯这种发明。他开始想要更多。 所谓楚江王逆天叛变,诸神镇压,这都是假的,是阎王编出来冠冕自己的背叛和无耻的。 他联合转轮王,利用那时候还一派天真的平等王,把楚江王囚困与恶犬鸡鸣岭,引天雷闪电,意欲将其杀害,取而代之。 楚江王暴怒,在这一战中,引出地火,烧断了阴间根基。 山川倒转,水波逆流,天塌地陷。 最后是楚江王认输了,他看着那些跪下来祈求话语可以上达天听的鬼民,听着万里江河中那些泣血的哭声,松开了握着兵刃的手。 楚江王松手,从山巅坠落,下坠的时候,肉体上开出了一丛洁白的小花。 红莲洞收天下鬼欲,无定剑定山定河,凝魂结撑起阴间天地,焚阳离席卷阴间,将已死的,通通复活。 阴间即将被毁灭的最后时刻,四圣物重新建立了阴司秩序。 平等王是楚江王三魂当中最弱的一魂,所以一开始离开楚江王身体的时候,他总黏着楚江王。楚江王好笑地叫着个才一点点大的小家伙小尾巴。 小尾巴在楚江王的爱护中长大,性情像是冬日的晴天,干净晴朗得连一丝杂念都没有。 后来他被楚江王喂得长势喜人,成了一个翩然少年。他一直是四兄弟里最不羁,最洒脱的那个。 管理阴司的责任他不用担,他只需要喝最烈的酒,爱最美的女人。 阎罗王利用他的天雷去杀楚江王的时候,他才从温柔乡之中醒来,闻得消息头也没梳,直奔恶犬鸡鸣岭。 他后来一直只能躺着,就是因为那时候替楚江王挡下了转轮王的风刀。 他亲眼看着楚江王从山巅坠落,爬在山顶,一阵罡风把他的长发吹起,他头发披散,飞舞在他满世界的仓皇和绝望之中。 小时候他总是拉着楚江王叫,“阿离哥哥”,楚江王总是抚摸他的长发,说:“小尾巴的头发生得如此浓密,要不要剪下来给阿离哥哥当毽子?” 小尾巴抱着自己的头,“阿离哥哥要毽子去剪未来嫂子的头发。” 说完就跑,不给楚江王把他抓住的机会。 平等王怔怔看着楚江王的身体,那守护他自己的秩序、守护他自己的子民的身体,分离,变化,那一丛洁白小花飞到他跟前,他抬手抓住,放进自己胸膛。 然后他闭上眼,抓起自己的头发,迎风一刀斩过去。 再次睁开眼,地动山摇的阴间已经恢复了从前的山明水秀,清风朗日。 他把长发丢在山巅,对阎罗王说:“你我兄弟,从此情断如此发。”给平等王报信的羽扇纶巾那谋士,抱着平等王向山下跃去,被红莲托住,朝地狱飞去。 此后万年,平等王没有离开过地狱。 丰玥怔怔地听着这个故事,感觉自己胸膛如遭重击,她看着瘫痪在船上的平等王,忽然觉得自己做了很不好的事。 第65节 这一节通了之后,惠明的记忆如洪冲堤坝,倾泻贯通,所有一切,都勾连起来了。 可奇怪的是,他看着平等王,很难想象自己曾抚摸着他的头,叫他小尾巴。是因为这个小尾巴,在万年的自责和不放过中已经忘了“阿离哥哥”该怎么叫了吗? 他看了看身侧的那百来个生魂,说:“你既然知道我不喜欢滥杀,为什么还要用这些魂的命来祭祀?” “这世上没有那个鬼是真正无辜的,他们的死,是为了更高的理想和事业,是为了你!” 惠明苦笑,“我的命,并没有他们中的哪个更金贵……” “不是的!”平等王勃然打断惠明的话,“是你要我帮你再起的!你的未尽之志,一直是我在守护的。这么多年,我一直等着你活过来,等阳火有生命。现在终于等到了,阿离哥哥,你跟不跟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  夹带私货,我的如风女神,参见很可能是西老师唯一一本玄幻题材的小说《疑是女神落九天》。 无定剑就是她师父的兵器。 后来她师父死了…… 哪天我撸个番外,把他复活一下,想我仁御神君了。 今天另一张要晚。 ☆、七十八 丰玥听着这对话,百味陈杂。她的男人要跟另一个男人走了,她这么淡定地站在这里好像不大对。 问题是另一个男人竟然也还是她的男人,有点乱。 丰玥想起那个铜豌豆极度推崇但是她就没看懂的电影《前目的地》,一个人自己跟自己生了自己什么的,真令人头疼。 丰玥问惠明:“小和尚,所以当年化身四圣物之后你没死?你去了哪儿?” 惠明看向她,说:“我留了一丝精魂,在那丛白花上,平等王一直把白花养在无间地狱里,等我的精魂被无间地狱的火浆滋润生长。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一万年,我终于长成了。” 丰玥点头,“一直到百年前,小白花终于长成人形,你出现在阴间,当刑捕司司主。那么问题来了,你怎么顶着楚江王的脸去做刑捕司司主的?阎王瞎吗?” 惠明说:“那一次大动荡之后,诸神给地狱设了天劫,给三王半神的身份加了限制,他们不可以杀生,也不可以杀魂,否则会引来雷火劈身。” “嗯,懂了,所以阎罗王不敢杀你。” “不是,”平等王忽然截口道,“因为他的样子,跟楚江王已经大大不同。在无间地狱化形成人的模样之后,他的容貌变丑了。” “卧槽,那你以前得是长得多好看啊。”丰玥笑了起来,“我这可真是生错了时代了。” 惠明摸摸自己的光头,说:“平等王帮我打进丰都城,然后过了些时候,阎王开始怀疑我的身份,借着灵兽案,陷害我入狱。我当然不服,逃狱离开。现在想起来,那时候阎王应该是故意放我逃狱的。” “你等下,我想想。” 一会儿丰玥想明白了,“因为四圣物。平等王抱着红莲走了,他跟转轮王各用自己的能力封了另外两个,但是焚阳离,他们找不到下落。” 惠明点头,“真聪明。” 丰玥很得意,“所以阎王故意放你出狱,是为了看你去哪里找焚阳离。你去了恶犬鸡鸣岭,借焚阳离的力量到达阳间,其实相当于给他指了条明路。后来把我丢进去试验,已经完全可以确定冰湖之上的火苗就是焚阳离了,可惜焚阳离已经根扎于整个阴间了,他不敢乱动。” 惠明说:“对,我越狱之后到了这里,把焚阳离从地底向上拔.出一线,然后得到力量,到达阳间。也就是那时候开始,焚阳离滋养这山之上的鸡犬,利用它们来保护自己。” 平等王打断他们的推理解密环节,说:“阿离哥哥,是你的恨一直支撑我到现在,现在是我们报仇的时候了。” 丰玥有点迷茫,感觉平等王脑子好像不大清楚,她说:“那时候你阿离哥哥用自己的生命镇住了阴间,你是怎么想的,觉得现在他会希望看到国破山河碎呢?你费劲心机想取得四圣物,让阴间回归混沌,这真的是你阿离哥哥想要的吗?” 平等王摇摇头,“你果然还只是个普通女人啊。只有让一切都回归本初,才有可能重现建立新的秩序,新的王朝。” “你是不是有点钻牛角尖了?让木木过来跟你说一说,你这种想法叫执念,应该打打坐正正.念。现在的秩序现在的王朝就已经很好了,你这种打乱重建的行为,跟大.跃.进的时候淬了钢锅炼钢有什么区别?”丰玥扭头看向木木。 这才发现不大对,这些生魂自打出了邮差包就没说过一句话,现在一个个还是像悬丝傀儡一样,目光呆滞。 平等王被丰玥说得有点愣,可是他很快就把心里那一点动摇的念头赶走,望着惠明说:“这是你想要的,已经近在咫尺了。” 惠明摇头,“我也许真的是楚江王,可我没有改天换地的想法。现在的局面不是我想要的,从一开始就不是。” 也许因为他向死而生的时候,那丛白花留下了他全部的善意和温柔。 也许因为他原本,就深深爱着这个他一手创建的阴司。 也许跟着丰玥送了这短短几个月的快递,他已经再度喜欢上了这个没有那么现代化、没有那么完善的城市。 也许因为,他现在是惠明。 “可是之前你不是这么说的!”平等王语气明显带上了焦躁之意,“在刑捕司的时候,你就跟我说,让我准备好开始打仗。我为了你离开了地狱,开始跟阎罗王打仗。之后你建了铁面军,我们合作,打得阎王抱头鼠窜。可是你在阴阳交界处肉身被毁,魂又被处决……” “你再一次救下我那一缕精魂。在地狱养了五十年之后,你听我的话,想办法让我进了轮回。你做这些是因为被处决那天我告诉你,等我再次变成血肉之躯,等阳火有了生命力,那就是时机到了,就是我们该夺回我们应夺回的一切的时候了。你给我下了牵魂引,找到我,帮我找回楚江王的记忆,这一切,都是我们两个在地狱禁地里商量好的。” 惠明看着自己手里的火龙果,“现在它活了。” 丰玥一瞬间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她声音发颤,“惠明,你要做什么?” 惠明拉过她的手,看着平等王,说:“这一切都是如此的完满,可惜,故事不能只听一方的,这是你的故事,那么阎罗王呢?会不会他才是那个被利用,被推出去当傀儡的那位?有没有可能我身上所谓楚江王的记忆,都是你捏造的呢?” 丰玥觉得自己简直魂魄归位,刚才一瞬间还以为惠明竟被洗脑说动了呢。 平等王简直要气死了,——我他妈好容易说一次实话,还没人信。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惠明:“阎王试着杀你多少次了,你怎么了?变成了人之后都变蠢了吗?早知道我就不该听你的让你进轮回投胎。” 惠明摇摇头,“你的故事虽然无懈可击,但我没有办法全信,因为从前我做过的那一切,都是我现在所不认同的。你所做的事我也并不想加入,甚至领导你去做。” “等等,现在天地在不断合拢,欲望大雨引起杀戮,我们还在聊这个是不是不大好?”丰玥说。 “楚离,你真的不愿意?”其实从刚开始见到惠明开始,平等王就开始怀疑,这个他,还是从前的他吗?这个他,会跟着他一起,继续他们从前的一切图谋吗? 惠明摇头,布满阴郁的眼睛里是坚定的、不可更改的决心。 平等王看着他的眼睛,知道自己不可能说动他,不可能动摇他。就像从前,他永远只是跟在他身旁的小尾巴,左右不了他的任何决定。 就像无论他如何嘶吼,他还是跃下山巅,变作四圣物,守护住阴间。 无论他多么声嘶力竭地要留住他,他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他。 平等王笑起来,那张看起来有些阴柔的脸孔之上竟出现了一种灿烂之意,他说:“那楚离,今天咱们,也就两讫了。” 惠明皱眉,凝魂结陡然向上拔高到达云层之中,一道雷带着排山倒海的力道从天而降,砸到冰湖中心。 正中焚阳离。 焚阳离像火堆上被浇了大桶酒精,轰然暴涨。 “惠明!”丰玥朝焚阳离奔去,他们脚底的冰面在平等王这道雷的轰炸之下,开始裂缝。 丰玥跑了一步,被人扯住,她惊然回身,看到老太太。 老太太说:“丰玥小姐,你跟明明在一起挺好的。其实之前豆子跟我说了很多你的好话,我没听进去。” 丰玥看着已经奔到焚阳离旁边,整个人沐浴在火光之中的惠明,皱眉看着老太太,说:“回去再说。” “丰小姐,麻烦你照顾好豆子,我到了也没能见他一面,是我这人嘴缺德,该。” 丰玥不耐烦起来,忽然发现木木跟李麻子也围了过来,木木摘下一对贝母耳环递给丰玥,说:“麻烦帮我送给峰子,多谢了。” 丰玥这才感觉出不对劲来了,一个个这是干什么,交代遗言吗? 李麻子也来了,“别跟她说我又多活了这些时候吧。” 丰玥:“……” 丰玥:“你们是几个意思,要干什么?没什么事快躲邮差包里面去,焚阳离要出世了。” 冰层已经彻底裂开,巨大的一道裂缝出现在丰玥跟他们之间,丰玥下意识向下一看,我靠,什么叫做危楼高百尺。 这裂缝深不见底。 底下幽黑可怖,探身下望,只觉得隐藏着无限杀机。 她赶忙伸出手,探向老太太,说:“过来。” 冰块带着她向外移开,老太太冲她摆了摆手,说:“再见了丰小姐,别让豆子伤心。小艾那姑娘也挺好的,你们别刺激她。” 丰玥怔怔的看着他们三个,忽然觉得不大妙。 平等王看着下面,觉得一切都已按计划进行了,驾着凝魂结离开。 他轻轻念:我命不久了,不大闹一场,如何悄然离去? 即使你不喜欢,我也要帮你完成这一切。 ☆、七十九 平等王离开的时候从半空丢下来了什么,滚到惠明脚边。火龙果抱着比它还大的雷火刃,吭哧吭哧飞起递给惠明。 惠明接过来随手放进自己的衣兜里,心念一动,这是他丢在地狱的,平等王还给他,这意思是反目成仇了吗? 就在惠明努力安抚焚阳离,让它稍安勿躁的时候,丰玥跟老太太他们之间已经被隔开了两三米远。 焚阳离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冰面破裂,它的防护消失,自救机制开始启动,等闲人完全不得近身。 冰底的湖水开始旋转,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搅动。 只有惠明站在它露出一线的冲天火焰中,与它进行心与心的沟通。 就在丰玥助跑,决心纵身越过沟壑,去找老太太她们时,那三个魂竟像吃错了药,齐齐跳进了那条漆黑的裂缝中。 跟着他们,剩下的那些生魂下饺子一样一个接一个跳了下去。 丰玥大叫:“惠明!他们跳进去了!” 一边叫,一边毫不犹豫地纵身,也跳了进去。 惠明没有思考的时间,跟过来跃入黑暗的鸿沟。 下落好似没有止境,丰玥痛苦地想,坠崖也就这个体会了。不知道多久之后,下坠的速度逐渐减缓,丰玥惊奇地发现她的身体飘了起来。 在丰都城她可以不吊威亚就飘动如仙女,可恶犬鸡鸣岭带着磁场和引力,在这里她们的所有超能力都被封印。 忽然感觉到一种如在水中的浮力,一定有异。 丰玥忽觉手肘被人拉住,扭头一看,是惠明。她说:“这是哪儿?”惊悚地发觉,她的话音整个被吞没。 惠明紧紧攥住她的腰,面孔几乎贴上她,说:“心室。” 第66节 丰玥看口型识别出来了,惊讶:“我们到焚阳离内部了?” 惠明点点头。此刻焚阳离外部,那些像心脏周围的毛细血管一样扎根爬满阴间的红线一条一条急速抽回,向焚阳离聚拢。 惠明揽着丰玥的腰,俯冲向下,划水一样滑动另外一条臂膀,推开周围的浮力。 丰玥学他,拨开浮力,向下游去。 眼前骤亮,他们进入一间庞大中空的心室,里面有如艳阳高照,亮得晃眼。好半天丰玥才适应这种亮,恢复了视觉。 他们从高处俯瞰,只觉得这里像个世外高人修仙的山洞,洞穴底部正中还真有个世外高人模样的男人,周身发着浅淡的光,长发飞舞。 那些生魂围在这男人四周,伏身下跪。 丰玥跟惠明下落,走到男人正面,丰玥吸口气,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才发觉原来又可以发出声音了。 男人盘坐在地,两手轻轻搁在膝边,身着青衣,似仙又似鬼魅,心脏处亮着极刺眼的光,让人无法逼视。 更令人不敢逼视的是他的脸。 男人闭着眼,皮肤近乎透明,清冽干净。丰玥从没见过这样皎然似月,可分明又灿然如日的男人。天神一样不接受任何人间词汇的形容。任何一个诸如“丰神秀逸”、“器宇轩昂”的成语都有点自惭形秽。 丰玥不由自主地想起转轮王、平等王、阎罗王,为什么在漫长的进化中他们就能长歪成那种歪瓜裂枣的样呢。 眼前这位他们的原身,要是看到他们现在的样子,没准能活活气得活过来。 好吧,平等王说得对,比起楚江王,惠明也长歪了。 火龙果从惠明的口袋里爬出来,缓缓朝男人爬过去,爬到他怀中,躺在他那仙袂飘飘的青衣上。 惠明看着青衣男人,心里响起一些闪闪烁烁的语音,逐渐平静下来,澄明一片。 漫长的时日过去了,时空之门被打破了,他在此地看到了他自己。 丰玥发现那些生魂一个一个化成了光,她匆忙间想拉住离她最近的木木,然而只抓到了满手的空。 丰玥最终没有捞住任何一个她想留住的生魂。她望着化形成光的所有魂,心里把平等王指着鼻子好一番骂。 他们在跳进来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要死了,说完了遗言才进来的。 为什么他们会知道那条裂缝是有去无回的死亡之路呢?还不是平等王告诉他们的。 铜豌豆到底是见不到老太太了啊,丰玥觉得无比失落。这老阿婆跟她不共戴天,可是她还是觉得至少让铜豌豆再见她一面啊。 无论是人生还是鬼生,苦都已经这么多了。 光束一条一条地钻入男人的心脏之中,那本来就刺眼的亮光在大盛之后渐渐变得柔和,发着浅浅的粉红色的光芒。 他睁开了眼,丰玥一愣,惠明倒是遗传到了他的招子,那叫一个清亮。 他见丰玥愣神,对她微笑,说:“终于见到了你小姑娘。” “你认识我?” “他认识你,我就认识你。”楚江王站起来,轻轻捋了捋衣衫,仿佛他只是在这里静坐了一下,而不是沉睡了上万年。 他托起躺在自己身上的火龙果,对它的眼睛轻轻吹了口气。 火龙果全身亮了亮,觉得眼睛痒痒的,咯咯笑了起来。 男人离开之后,原本在他心脏处发亮的光留在了原处,一颗小小的凝珠飘荡在半空。 没有光芒加持,这男人看起来终于像个人了。 “他是你,那你又是谁?”丰玥绝对不接受这个世界上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的设定。 “你们人间不是有dvd 吗?你可以想象我只是一段影像。” 丰玥勉强一笑,“dvd早就淘汰了,那你就是一段数据,全息投影出来的。他们是怎么回事?” 楚江王立刻知道她说的是那些生魂,对她解释:“我困在自己的心里,护卫着心里的阳火,唯有生魂自愿做出牺牲,护住这一团阳火,才能将我解脱出来。 “这一切也许是小尾巴安排的,这些生魂自愿为我牺牲,也许是因为他承诺在阴阳颠倒的时候,帮他们保住那些还留在阴间阳间的,他们心底觉得重要的人。” 所以老太太用自己换了铜豌豆。丰玥一时失神,只觉得一直攥在手心里的木木的耳环刺进自己的掌心,有微微的刺痛感,李麻子换了谁的平安呢? 会是梅姐吗? “你就是一段投影,他为什么要将你复活?”她回神问,想起惠明很久没发言了,扭头看惠明。 他定定地目视前方,胸腔脑海中一片空白,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动静。 丰玥拉一拉他,楚江王说:“他没事,在清洗脑海中的记忆。” 丰玥一愣,说:“他的记忆,是被灌进去的。一部分是自身的,一部分是平等王制造出来的,对吗?” 楚江王点点头,“你真的很聪明啊小姑娘。” “你别这么叫我,我对你没什么感觉。”丰玥警惕地看着男人,太完美太无暇,她觉得很假,很不是惠明。 惠明有时候天真,有时候胆小,有时候有蛮勇,善良且正义,反正她就是只喜欢惠明。 楚江王大笑起来,说:“你对他的爱意,他感受得到,我也感受得到。” 丰玥忍不住横他一眼,“所以呢?” “所以我告诉你为什么平等王将我复活。”楚江王一手探向前,捧过丰玥的脸颊,低头吻下去。 丰玥眼一瞪,挣扎着向后。 结果发现自己跟被点了穴一样,一动不能动。 一股清凉从楚江王的唇舌之中进入她的嘴,然后一路向下,蔓延过她全身,一瞬传遍百骸。 丰玥动弹不得,心里一急,眼泪就下来了。 她闭上眼,虽然知道这人就是惠明,可是心里就是觉得惠明站在旁边,她跟着一段投影接吻,真的是不应该极了。 楚江王轻轻勾过丰玥的唇,然后吻掉她的泪,又吻向她的眉心,说:“丰玥。” 丰玥蓦地睁眼,眼前站着的赫然竟是惠明。她全身暖暖的发懒,一软就倒了下去。 惠明忙抱住她,终于也让他英雄救美一回了,有点高兴。 “楚江王呢?”丰玥问。惠明指指她的心脏,说:“在这。”丰玥摸向自己胸口,“在我这?” “你现在是一个彻底的人了。”惠明说。 丰玥一惊坐起,这才发现自己手腕上的琉璃珠子竟已不见。 她摸摸脸,看着惠明,指着自己说:“一脸胶原蛋白?” 惠明笑着点头。 丰玥眼泪蹦出来,说:“以后再也不会没有阳火就变老,离开九十二号就成人瑞了?” 惠明点头把她抱在怀里,说:“你跟我一样了。” 就在楚江王亲吻丰玥,并将自己化作精气,送入丰玥身体之中时,惠明听见他的声音,他说:“阴阳两隔不可逾越,可是惠明,我可以让你和她殊途同归。” 丰玥从此以后与他一样,可以坐飞机,可以去她想去的东南亚拍一大堆照片,可以活得像其他普通的女孩子一样了。 “是楚江王救了我,是平等王利用老太太他们将他解放出来的,所以是平等王要救我,对吗?”丰玥问。 惠明点头说:“他说这是他送我的最后一件礼物,然后我们才真正两清。” 平等王费尽心思,为了满足惠明的愿望,将丰玥拯救。 世界上有一种情,甚至是干净到只要是你喜欢的女人,那我也喜欢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提醒。 我就是这么勤奋!!! ☆、八十 魂与身的能量本不相同,楚江王作为阴间唯一不死之神,却可以将其转换。 所以丰玥失去的两魂四魄,都被他凝了出来。 丰玥鼻子发酸,“也就是说老太太木木他们,都是为了让我重新变回一个三魂七魄的人,而牺牲的。” “你别难过。”惠明轻轻拍打丰玥脊背,像母亲抚慰伤了心的孩子。 丰玥想,其实她没有一定要当人的,她可以忍受做半鬼的。 可是他们帮了她,帮她变作跟惠明一样的人类,那么她会感激,并且,一定要完成他们离开时说给他的那些心愿。 丰玥忍着身体中那没睡好一样的难受站起来,说:“走,我们快点走。” 她话音刚落,他们周围那个心室模样的洞穴爆炸碎裂,湖水澎湃着朝他们挤压过来。 惠明探手把那颗飘在低矮半空,万年来被楚江王用残留精魂守护的阳火之心握住,火龙硬生生在水下开了一条通路。 在幽暗的湖水中前行数里,丰玥看到远处有光,心想是这里了吧,阴阳交界。 冲出光团,双脚落到实处。 蓝猫正蹲在柜子上百无聊赖地看小至工作,忽然哗啦一声,丰玥跟惠明出现在九十二号客厅,身上带出的湖水泼洒在地上。 小蓝震惊:“这什么情况,你们水震去了?” 下一秒她更加震惊,跳下柜子化成人形掀开丰玥头上的帽兜,鼻子凑到丰玥脸上使劲闻,说:“丰部长,你身上的阴气呢?” 丰玥有气无力地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眼一闭,昏了过去。 丰玥做了个长长的梦,梦到惠明的身体跟楚江王重合,高贵地居高临下看着她,说:“小姑娘,我要成就我的大业去了,再见!” 她哭卿卿看着他,说:“大王,带上我!” 一会儿又切换场景,她自己成了个号令天下的女王,冷冷看着惠明,说:“昨天你对我爱答不理,今天我让你高攀不起。” 再切换场景,阴间山崩地裂,成了乱世中的乱世。她跟惠明都没能阻止平等王的计划,焚阳离被抢夺,无定剑也失。 平等王冷冷地对他们笑,说:“这天地,已被我重塑。阿离哥哥,我帮你夺回了天地的主宰权。” 又梦见老太太木木还有李麻子,说,丰使,拜托你了。 “拜托你”三个字像卡带了一样重复播放,一遍又一遍。 梦境如此凌乱,丰玥睁开眼的时候觉得疲惫不堪。她闻着新晒的被褥之上的阳光的味道,懒懒地把自己撑起来。 房间里带着黄昏的蒙昧之光,她一惊,是鬼门开的时候了。 第67节 拉开衣柜换上毛衣牛仔裤,披上斗篷就往外走,惠明正站在她门口要敲门,门被向里急速拉开,带出一阵风。 丰玥一阵风似的要下楼,“走,到时间了。” “我们有客。”惠明说。 “谁?” “两位王。” 楼下坐着阎王和平等王,阎王正在端详茶几上精美的瓷器,见到丰玥笑说:“小日子过得不错嘛。” 丰玥跟惠明坐到对面沙发上,说:“久等了。” 阎王摇头,“也不久,才三十分钟。” 丰玥似笑非笑看着惠明,给了他一个表扬的眼神,就该让他们等。 她说:“幸亏你赶上了我睡觉,不然这茶我们是用来待客的,怎么能泡给你们这种敌对方喝呢?是不是?” 阎王岿然不动喝了口茶,还捏起一块小点心嚼了,说:“这是睡糊涂了,是敌是友都分不清。” 丰玥站起来从小至清理好的包裹里翻了几下,找到一封信,丢给转轮王,说:“呐,你的情书,要是没其他的事你们赶快去忙吧。估计这几天忙得头都快秃了吧,我就不打扰了。” 她心里气不顺,一个是因为这两个老糊涂为老不尊,竟然几次三番要杀惠明。而且她已经知道,如果不是平等王搞出来的动静太大,他们烂摊子收拾不清,从恶犬鸡鸣岭出来之后,这二位一定第一时间派兵来杀他们了。 理由还光明正大,丰使杀害阴差,还越狱。 转轮王看着手里的信,脸都绿了。阎罗王这会儿没心思跟他纠结这种事,他大概也知道转轮王跟阳间某女子相恋之事,现在这事不是什么主要矛盾。 阎王看着丰玥,说:“楚江不死,丰使托他的福,也不再是鬼了啊。” “你知道就好,所以现在我正式辞去黄泉快递营业部部长一职,从此以后跟你们鬼的事没关系了。”丰玥这话三分气话,七分真心。 她是真的想把这乱糟糟一锅粥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啊。可是她知道不行,如果她现在把阴间置之不理,就是把万千生灵置之不理。 “拜托你”这三个字像一枚纸镇一样镇住了她。 她当然跟鬼的事有关系,关系还不小。 “你以为你真的可以置身事外吗?”阎王笑起来,笑得眼角出现了几条堪称慈祥的褶皱,“你以为阴阳两界的壁垒真有那么夯实?你以为阴间毁灭了,你在阳间,还照样可以过这种喝喝下午茶的清平日子?” 惠明衣兜里的手机响了,他低头一看,感觉自己几辈子没用过手机了,微信消息是老七发来的,老七说:“明明,我要被捕了,我家里人很快就能把我弄出去,但是你别跟小至说啊,照顾一下你七嫂,爱你明明。” 老七浑然不知惠明这两天经历了些什么精分、打怪等一系列灾难片一样的玄幻情节。 惠明也根本不知道老七怎么就被捕了。他拨电话过去,不在服务区。心念一动上网一搜,老七竟然是因为涉嫌侵犯某高官名誉而被捕的。想一想就知道,还不是因为他一直在查小至案,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 诸多网民在网上要求正义,要求此案透明,可是怎么可能?话语权都在官方手里。 那些人,权力盘根错节,牵一发动全身。 这世界看起来海晏河清、山河永镇,其实盘踞着无数丑陋如癌细胞一样无限分裂的人,这些人是如此渺小而狂妄而无知。 他有一瞬间觉得心烦,反社会地想,直接拎刀上门,把那所谓高官唬一通,教他好好做人。 丰玥这时候问阎王,“怎么?阴间如果毁了,阳间也不能独善其身是吗?” 阎王说:“阴间如果毁灭,这世界上那些死去的人的魂都无处安放,人想称霸,鬼就不想吗?如果鬼越来越多,那势必要跟人夺取这星球的主宰权。” 丰玥想了想那旷日持久打仗的场面,算了算了,惹不起惹不起。 “而且我们有理由怀疑,四圣一出,不只是阴间,阳间也将受到极大的冲击。你想一想全世界同时遭遇一场八级地震,是个什么场面。” “我算算啊,啧,今天刚好是地球末日六周年。”丰玥一笑,“左右就是末日来临呗。人啊,就是把自己看得太重要,恐龙那么威猛,该灭绝还不是灭绝?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是死。灭绝之后过个万把年,没准新一轮智猿又登上历史的舞台了呢。” “可是这一次与从前每一轮的人类文明不一样的是,所有天神都已到了另外的平行宇宙之中,不可能再干涉我们这个世界,帮这个世界建立规则和秩序了。” 丰玥第一次听说这个理论,觉得怪有意思的,不过也能理解,天神们要是可以,一定移民别的宇宙啊,跟人类有什么好玩的。 “那怎么了,别说人神鬼了,宇宙都有终结之日。”丰玥忽然觉得自己为了跟阎王抬杠,观念颇为反人类啊,不过她是故意的,她就想阎王的反应。 她笑说:“阎王,看不出您是这么博爱的人啊。人家都说胸怀大爱的人绝不可能是自私之徒,您现在极力说服我,一定是为了全人类全鬼民,对吧。” 阎王膝盖一痛,这姑娘分明是在冷嘲热讽。 他老着脸说:“你不用管我的目的,我只要用你觉得重要的事说服你就行了。” “这万年来你可真是尽修炼脸皮了,现在是连遮羞布都不用了是吗?”丰玥看着阎王,冷下脸来,“我们不跟你计较之前那些蝇营狗苟的小心思。如果不是阴间乱成狗,你这会儿一定风刀霜电地劈向我们欲除我们而后快,这事也懒得跟你算。如果要合作,就拿出合作的诚意来,我们这么虚与委蛇的,浪费时间。” 惠明刚起身出去打电话给惠母,问她老七的情况。惠母说没什么大事,很快就能取保了,现在因为他任性,老七家集团收到了很大的摧残,这问题才比较严重。 惠明听说老七无碍,这才放下心来,又跟惠母说了几句,说他最近跟朋友出去玩了,过几天会海城就回家。 惠母立刻八卦上心头,问他朋友中有没有漂亮靠谱家世清白的女同学? 惠明说,有了,到时候一并带回家给她审阅。惠母这才心满意足放下电话,敷面膜去了。 惠明回到座位上时,听见阎王说:“这是你的想法,他呢?” 丰玥了然,他们这次过来,当然主要是来争取楚江王这个大佬的战斗力的,丰玥翘起腿微微一笑,“哦,我是他的外交发言人,全权代表他。”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是死——《捉妖记》。 ☆、八十一 被外交了的惠明毫无异议,蹲在柜子上八卦的蓝猫重重地哼了声,阎王这万年单身狗没事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不知道任何自找狗粮并殃及池猫的行为非常令人发指吗? 然后她又冲丰玥“喵”一声,意思是你这种不分场合秀恩爱的丧心病狂行为可以停止了! 阎王果然一脸被噎到了的样子,他看惠明,丝毫没有要反驳或解释的意思,反倒一脸“我就听我媳妇儿的”的表情,他就庆幸丰玥不是个不知天下局面只知小情小爱的女人。 丰玥看向阎王,说:“说吧,现在要做些什么?” 阎王说:“现在四物已失其二,焚阳离也已经被你们拿走了,阴间已经基本沦陷……” 这时候有人冲进九十二号,声音随着她身体一起窜进来,“你们阴间,怎么回事?” 孟天走进来才看到今天丰玥家这么热闹,因为不确定那两位端坐如山的男人的身份,一时不说话了。 丰玥一看孟天,招手叫她过来坐,说:“来得刚好,那边魂瓶的事解决了吗?” 孟天看了阎王和转轮王,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丰玥说:“没外人,这两位是你在阴间的衣食父母,阎王和转轮王。” 孟天作为缉鬼行业的佼佼者,自然不会不知道阴间的最高领导鬼是谁,她于是放下心来,跟她的衣食父母打了个招呼,继续说:“解决了。张叔帮我们找出了他背后的人,是我们俱乐部某个最高合伙人,已经被剥夺了一切权利,踢出局了。连带出来一批人,都处理了。之前你跟我提到那个吴材,也是他的手下。” “所以是你们的合伙人跟平等王合作,帮他四下寻找魂瓶,并寄往阴间是吗?”丰玥问。 孟天点头,“对,但是他到底要那么多魂瓶做什么?我们做了彻底清查,也没检测出由于阴间向阳间输送生寿的能量而造成的磁场紊乱啊。” “嗯,他利用那些魂瓶开了阴间的山,把阎王爷的某个法器凝魂结给抢走了……” 阎王顿觉脸上无光,孟天不知道凝魂结干什么的,没什么波澜,“但是今天我们组织检测到阴间异常波动,偏离正常数据几百倍了,怎么回事?” 丰玥看一眼惠明,依旧觉得平等王因为楚江王的遗志而大闹阴间这件事着实是个古怪的故事。 她对孟天说:“阴间最近有点小动荡,问题不是太大,这个给你,我们一会儿去阴间,要是波动太剧烈,你通知我。” 丰玥把传音花递给孟天,孟天接过来说,“我听我们俱乐部考古学物理学那个双料博士说,这种波动,都快赶上他们推测计算出的阴间大爆炸那一回的数据了。” 阎王跟转轮王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好像浑然听不懂孟天那些人类科学家发明的专有名词一样。 也像根本不知道大爆炸那一回,就是万年前他们联手跟楚江王打的那一场世纪大仗。 丰玥问:“那你们的科学家先生们,有没有告诉你大爆炸那一回,阳间是不是受到了影响。” 她想知道这件事最坏,能坏到什么地步。 孟天冷酷地说:“哦,也没怎么,就像世界上东南西北四个国家同时把自己国家的□□爆了一样。” 丰玥:“……” 很好。如果无定剑也丢了,被平等王利用起来,那么地球可就有得罪受了。 “这个是传音花,”丰玥指着孟天白皙手掌之中那紫色小喇叭,说,“要是波动太频繁剧烈,你用这个花联系我,跟我说。当然有很大可能我们也不能把反鬼类反人类那哥们制伏,那就建议阳间各位,早点做好准备。” “行吧,那你加油。我们组织就是再厉害,也没办法进阴间干涉。不过我可以偷偷去查一些数据,如果你需要的话。”孟天说完起身告辞。 丰玥送她到门口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丰玥说:“哦对,你那个朋友吴勤,怎么听说进监狱了?” 丰玥第一反应去看厨房,小至正在里面给她们煮汤圆,说这是她们家乡的习俗,离家的时候吃点汤圆,会有好运气的。 里面似乎没有异动,她赶忙对孟天说:“小点声,是不是老七那头彻查小至的案子不够顺利?” 孟天这才发现自己有点失误,怕是吓到小至了,她压低声音说:“看样子是。” “行我知道了,你不用管了,我来处理就行,辛苦了。” 丰玥难得说话这么像个社会人儿,孟天反倒觉得有点奇怪,不得劲儿。 打开门走出去,一个倚在墙边正在抽烟的男人看过来,丰玥跟他对视了一眼,这高大威猛的男人,应当就是孟天的老公了。 孟天老公袁昊对丰玥点点头,孟天笑着走过去把袁昊手里的烟拿过来杵墙上灭了,转头对丰玥说:“祝你好运。” 丰玥一笑要关门,孟天又说:“活着回来咱们约饭啊。” 这种虽然听起来很欠,但是又的确是朋友之间才会说的话,丰玥听得心头一暖,说:“好,约饭。” 丰玥走回房间,坐下来说:“计划我们到了阴间再说,你们先去拨乱反正吧,我们一个小时后见。” 阎王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他亲自上门来找人谈判,谈判的结果是让他先滚回去的局面。 不过他能屈能伸,现在他跟转轮王联手绝对打不赢平等王和楚江王联手,为了争取惠明的力量,少不得忍气吞声一下了。 两王委曲求全地走了,小至走到门厅,叫他们进来吃汤团。 丰玥仔细想了想,对惠明说:“除了老七的事,其他还有什么事要留在阳间解决吗?” 惠明摇摇头,说:“老七我妈那边已经安排了,还有那个孟天他们的保安张叔,两个孙子我也找人赞助上学了。其他没什么事了吧?” 丰玥看小至咬着唇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憋得眼睛都红了的样子,笑说:“你别急,老七肯定没事,等我们回来再吃汤团。” “不许偷吃啊!”丰玥拉着惠明离开,走到巷口,那家卖油条的阿姨见到丰玥非常热情,要他们进屋坐。 五分钟后,丰玥骑着从阿姨家借来的摩托车,疾驰在路上。 闯了无数个红灯,引发了无数司机不满意的鸣笛之后,他们用二十分钟到了那个一手把老七丢进监狱去那女官的豪宅门口。 别墅门口保安当然不会让把这么一辆破破烂烂摩托车骑出生死时速之感的丰玥跟惠明进他们高贵的小区。 丰玥把摩托车停到小区门口卖袜子的小摊边,摊主感觉有人,抬头一看,只看到一个黑色影子,怀疑自己花了眼摆摆头再看,什么都没有。 趁着天黑,丰玥跟惠明飞身到别墅中。 第68节 那个当时负责小至案件的女官,如今已经升到了很少有女人可以到达的级别了。 她正在念叨她老公,念完老公训女儿,一家人就没个让她满意的! 她终于念累了,下楼坐到客厅里喝口水,拿起手机,手机“啪”一声摔碎了。她悚然弯腰捡起,发现手机备忘录被打开,键盘跳出来,屏幕上不断出现“孙小至”三个字,病毒感染一样爬满了整个屏幕。 她手里的水杯脱手落下,被一只手拦截在半路,惠明起身把杯子放在茶几上,一滴水都没洒出来。 刚才站在女官背后用看不见的气流控制她手机的丰玥配合默契地捂住了她的嘴,然后蓝光出手,尖利的匕首从她脖子上划过。 女人拼命挣扎,发出一声声的呜咽,她圆睁着的眼睛里,是惠明好整以暇坐到她对面沙发上的场景。 一条巨大的火龙把身体铺展在她家客厅上,巨大的脑袋从对面男人背后探出来,对她喷出一团烈火。 烈火在她瞳孔中放大,她吓得无法呼吸,而后火在到达她脸孔之前停了下来,她听到飘在额前的碎发被烧焦发出的毛发燃烧之臭。 口鼻处的挟制陡然松开,丰玥放开手,凑到她耳侧,说:“知道我们要什么吗?” 女人眼珠向下,看到自己脖颈之上的匕首,还有匕首之上血槽中缓缓流动的浓血,拼命摇头,而后拼命点头。 “妈,妈你在干什么?叫你半天了……”楼梯处响起女孩子的脚步声,她惊悚地看着楼梯,捂着自己的脖子,发觉自己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你做过什么,都认下来,不然这刀,就在你姑娘身上了。” 蓝光脱手,离弦之箭一样朝楼梯口飞去,女人拼死出声,大叫一声:“好!” 然后蓝光、火龙、光头的诡异男人、站在她背后的女人,齐齐消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她女儿走下楼梯,说:“好什么啊妈?” 她摸着自己脖子,没有血迹,怀疑自己是做梦,颤抖着拿起手机,几千个“孙小至”爬在屏幕上。 她再摸一把自己的头发,烧焦了的发丝被碾成灰落了下来。 她看着女儿,心里涌起一种一辈子都没出现过的恐惧。这些人,不是普通人。 那时候孙小至的案子送到她手里的时候,她帮忙把所有逻辑断裂的地方填补完整,然后结了案。 都十七年过去了,她连想都没想起来过孙小至。 如果不是今年忽然在网上实名举报当年涉案人员的那个帖子,她大概会把孙小至这个名字烂在心里一辈子。 她看着趿拉着拖鞋,穿绒绒睡衣,头发长长像瀑布的女儿,想如果她不认,那女儿是不是会亲手毁在自己手里呢? 该她承担的,她必须承担了。 ☆、八十二 丰玥惠明赶回家的时候,小至刚把汤团温出来。丰玥端起一碗,一口咬下去,甜到发腻的芝麻馅流出来。 一碗吃完,外面冷风的威力立刻消失,全身都暖了。 胃一暖,丰玥就来精神了,她站起来对小至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九十二号,等我们回来。快递业务停业,但是你还是要按区把阳间烧来的快递分好,等我们回来复业。” 小至一直在点头,看丰玥滴上了瞳滴子。丰玥滴完下意识把眼药水瓶递给惠明,然而马上反应过来了,人家远古大神,哪里还用得着这个。 她把瞳滴子揣进邮差包里,惠明抱着火龙果,她抱着小蓝,在小至殷殷的目光中走进阴阳分隔的时空之门,到达黄泉。 最后听到来自阳间的话,是小至说的,“丰姐姐惠明哥哥,你们要小心啊。” 看到自己的摩托车,丰玥真有种久别重逢之意,阎王还是靠谱,在恶犬鸡鸣岭帮她把摩托找回放在了阴阳交界处。 摩托车直开到鬼门,鬼门这会儿也没有开跟不开的区别了,一路上过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看到了满世界的鬼咬鬼。 那红莲阴翳的雨还未停歇,鬼门淋在雨中,像个风烛残年的老爷爷的嘴巴,牙掉得颇有点艺术气质,高矮相错,嘶嘶漏风。 丰玥看着断井残垣旁边那一队冒雨把守的阴兵,心里真的觉得有种滑稽的可怜感。 但这是他们的职责,守不住,不也得守吗? 她又看到那个老朋友阴兵队长了,这一次队长没有饿狗见了肉一样扑上来,而是远远地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表情。 这一次也没有鬼眼架开打得热火朝天的她跟队长了。 摩托车开往丰都,到处都是抗洪救灾一样的阴兵,在丰都城的各个角落搭起丰玥觉得有点徒劳的塑料幕布,以求挡雨。 她抬头看,从幕布的缝隙中看到云,感觉这云越来越低了。 这个总体来说民风淳朴的城现在真乱得像个战火连绵的第三世界国家。 从鬼门开到“丰都鬼城府衙”的一路上,丰玥惠明救了一家差点连块木板都被抢得不剩的当铺、一个被诸鬼追逐的制服女鬼,分开了两堆群架中的男鬼…… 这还是她们看见了,惠明顺手救下来的,在他们眼皮子外面的,不知道有多少。 摩托车停在府衙门口,阴差赶出来跟丰玥说停到府衙里吧,要不一会儿工夫就被那帮鬼偷走了。 丰玥虽然觉得她的摩托车不是等闲鬼能偷走的,可是阴差来都来了,她就叫他帮忙推进楼里去了。 进去之后发现那个曾令惠明大惊小怪的巨大网吧,电脑横尸遍野,地上全都是泥泞。 他们不得不踩着老旧电脑的尸体向上走。 惠明倒不觉得有多可惜,这些电脑早该更新换代了,这是命中有此一劫。 到了顶层阎王那,一进殿堂就看到了把守在阎王门前的亲兵当中站得挺拔如松的峰子。 丰玥跟惠明对视一眼,硬着头皮顶着峰子希冀的目光走过去,峰子看着他们的表情,已经猜中了木木的结局。 丰玥惠明还来不及说话,峰子自己先笑着说:“她一直跟我说觉得撑下去好难,我以为我可以帮到她……” 一笑眼泪下来了,他伸手抹了,说:“司主,对不起,我还是那么怂。” 惠明看着峰子,他是那时候刑捕司十六个兄弟当中的老末,大家宝爱他。没想到那帮兄弟,就只剩了战斗力最弱的峰子,一直等在阴间,等着重新见到他。 惠明抬起手,在峰子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沉声说:“峰子,她接受了平等王的条件,牺牲了自己,救了丰玥。” 峰子呆呆地点点头,这是木木喜欢的收场。 惠明继续说:“也救了你。” 峰子猛地抬头看惠明,惠明说:“她跟平等王的交易中,另外一端的条件是在阴间动荡之中,平等王要保住你的命。” 丰玥从衣兜里掏出那一对浅粉色的贝母耳环,递给峰子,说:“她给你的。” 峰子接过耳环,整个人都木了,木木一直对他不冷也不热,礼貌又疏离,他一直以为木木只是人好,对大家都一样的好。 他真笨啊。如果木木不喜欢他,怎么会接受让他一而再再而三送她回家呢? 又怎么会在他耍宝的时候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呢? 他从自己盔甲中掏出那个红色的小本子,打开,摸着本子里的相片,木木穿着一件红色的衣服,笑得很开心。 这相片是阳间葬礼时,家人供起来的那张遗照。 这个女孩子生前过得不快乐,死后也过得不快乐,彻底消失之后,应该终于能够获得她想要的平静了吧。 峰子忍着泪,眼红得滴血,把耳环跟结婚证放到贴身的口袋里,重新站直,神情坚毅地目视前方。 她有她的选择,他也有他要守护的。 他们有这么短暂的相逢,已经是恩赐了。 丰玥跟惠明走进阎王的房间,看到阎王正坐在壁炉旁烤着火喝着红酒,丰玥真的服气,天塌下来也耽误不了他老人家享受生活,保养体魄。 “转轮王呢?”丰玥坐到阎王对面的椅子上问。 阎王说:“到无定剑旁边入定去了,说谁都别想从他的风刀手里抢走无定剑。” “哦,那挺好。铁围山怎么样了?”丰玥问。 “铁丰路已经被骷髅兵占领了,铁围山成平等王的殖民地了。”阎王答。 丰玥怀里的蓝猫一下跳下地化形成人,皱着眉看着阎王说:“你怎么不早说?!里面的鬼呢?都死了?” 蓝氏秋雁是阎王的女神,女神对他横眉竖目,他也不大在意,他看着小蓝说:“通讯断了,也不知道里面成了什么样子了。” 小蓝二话不说就要往外走,被丰玥拉住了腕子,火龙果从惠明运动外套口袋里钻出来,露出两只大眼眨巴着看向小蓝。 还是头一回看到小蓝这么气急这么烦躁。 小蓝扭头说:“现在里面的人生死未卜,我没空在这听你们那些远交近攻的破事。” “你先等等,”丰玥深深觉得小蓝跟她住在一起时间太久,互相助长了对方的急性子,“十分钟,我们一起去。” 火龙果这时吭哧吭哧爬到惠明脑袋上,又一步飞跃向小蓝,小蓝下意识接住,捧起它瞪它,“你又瞎凑什么热闹?” 火龙果定定地看着小蓝的眼,小蓝翻个白眼,“看什么看?” 火龙果急得不行,两只小触手指着自己的大眼,嘴里咿咿呀呀的叫。 小蓝见它像真有正事,凝神看向它的眼,这才发现这特么不对劲啊,这小玩意那一双轮子似的大粉眼珠子里,竟出现了一些画面。 同时惠明眼中也出现了很多画面,丰玥看看火龙果再看看惠明,想起在湖低心室里,楚江王对火龙果眼睛轻轻吹的那口气。 惠明说:“小蓝,想铜豌豆!” 小蓝立刻去想铁围山跟铜豌豆,火龙果眼睛里那小小的荧幕上,就这么出现了铜豌豆。 那瞳仁毕竟还是太小,看得不大清楚,但由于惠明可以同步看到火龙果看到的,他给他们进行场外解释。 “铜豌豆跟芝小姐在电影院里,底下坐着很多铁围山的骷髅兵,都没什么事,电影院里有很多骷髅兵,在看电影……等下,平等王过来了,把芝小姐叫走了。” 小蓝这才放下心来,轻轻在火龙果额头上摸了摸,说:“没想到你还有点用。” 火龙果咯咯笑,眼睛恢复了正常。 “既然说到了铁围山,那顺便说一下,铁围山和铁丰路那百分之二十八的税收,是不是可以取消了?”丰玥看向阎王。 阎王不在意:“取消取消吧,那么点钱。” 丰玥又说:“平等王在等什么?他是没把握自己可以将无定剑取走吗?” 阎王说:“现在丰都城一半的兵力都守在无定剑旁边,他大概是等着自己的骷髅兵成了气候,然后一举进攻吧。” “平等王进了死生界然后又出来了,你不觉得奇怪吗?”惠明忽然问阎王。 阎王说:“那时候你的手下全部我们策反,你腹背受敌的时候,不也进了死生界之后又逃出来了?” 阎王说的事万年前造反的时候,楚江王躲进死生界的事。 惠明一笑,“我那时候虚晃了一下,又没真的进死生界。死生界无解。” 阎王自嘲地笑了一声,“还以为你本领已经强到了脸死生界都能破的地步了。这么看来,死生界围起来的时候,平等王就不在地狱里。” 第69节 “但是地狱的确被死生界围住了,那这些骷髅兵从哪里来?”丰玥觉得很奇怪。 “是啊,按理说只有无间地狱的火浆可以生出那些骷髅兵,如果死生界挡住了无间地狱,那这些骷髅兵从哪儿冒出来的。” 阎王这才发现问题有点严重。 所以平等王,是把铁围山占据了,在培养他的骷髅兵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可以完结。 完结不了那就后天。 新文求撩!! 《宇宙最强钉子户[快穿]》(悬疑预警) 某平行世界的主宰者因暴.政、残忍、男宠无数名扬宇宙,江湖人送外号,莫皇。 作为全宇宙最大的搅屎棍组织,“平行世界拆迁队”以拆迁高危异世界为己任。 要爆炸毁灭的世界,拆!战火连天妖鬼横行的世界,拆!连通了本世界的异世界,必!须!拆! 但但但莫皇的世界,谁谁谁去拆? 黎动去了,这位二十八岁大龄天才此生最离奇的大冒险就这样开始了。 ☆、八十三 “他要是敢把铁围山变成无间地狱,我取他项上人头来祭天。”丰玥咬牙切齿。 “走。”惠明站起来。 “走哪儿?” “出征啊。” 阴兵出征铁围山,路上小蓝忍不住八卦,“那个芝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丰玥说:“你说跟平等王啊?芝小姐是某朝公主,带着成堆陪葬进的阴间,那会儿她犯下了大罪,进了地狱。为了追求平等王,把她的陪葬都送给了平等王。平等王虽然不怎么喜欢她,但是也挺被感动的,两人好了那么一段时间,直到芝小姐被流放铁围山蛮荒之地,才断了。” 小蓝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开始品头评足,“这个芝小姐,怎么会看上那么个病秧子呢?不过就是有些女人喜欢被虐,偏偏喜欢不喜欢自己的人。再说这个平等王,一般这种人都极度自恋,多半已经变态到只喜欢他自己了。” 丰玥看一眼惠明,说:“小蓝老师你有所不知,平等王曾是阴间第一大风流公子,引无数美人尽折腰。后来楚江王老师死了之后,他才自闭了。” 小蓝当即大惊小怪起来,“莫不是他喜欢的是楚江王老师?断……断袖?” 惠明凉凉地看了一眼小蓝,再看丰玥,说:“两位思想能不能纯洁一点?平等王对楚江王,那是兄弟之间的纯友谊。” 小蓝捂嘴笑起来,“社会主义兄弟情。” 惠明无语了,摸了摸丰玥的头,说:“平等王毁了焚阳离的根部,现在就剩无定剑还在。我担心因为焚阳离的控制不再,骷髅兵的凶煞之力会彻底爆发,打仗的时候小心点。” 小蓝立马说:“那我呢那我呢?你不嘱咐我小心点吗?” “你护着火龙果跟阎王一起呆在指挥营里,阎王有闪电罩壁禁制,应该是安全的。” “啊,不!我要打仗,老猫都多少年没有动过九阴神爪了。” “九阴神爪?你那儿学来的这词?”丰玥一脸嫌弃。 “老王的武侠小说里……”小蓝抿嘴笑。 “你先呆在闪电罩壁里,火龙果作为一个行走的神药,必须得保护好了,否则谁有个重伤什么的,都没法治。”丰玥拍板,小蓝还要挣扎,战车停了下来。 阎王下车,像巫师对天做法一样,两臂在身侧伸平,缓缓抬起。丰玥站在他旁边,看到他手背上因用力而暴起的青筋,几乎要冲破皮肤。 一个巨大的半球型透明气罩逐渐形成,闪电在气罩上滋滋流过。 禁制完成之后,阎王立刻开始调兵遣将,先遣队已冲锋而去,丰玥胡乱套了一件盔甲,骑上摩托车,带着一队人马从侧翼袭击。 惠明单独一人带着火龙以横扫千军之气势冲往对方阵营。 这一仗简直是单方面碾压。 果然如惠明所说,骷髅兵忽然变得极强,阴兵在他们面前,好比当车之螳臂,战斗力渣成了负值。 连丰玥跟骷髅兵对决都变得艰难极了,从前一道剑光就能带死一串骷髅兵的蓝光像突然变钝,丰玥必须不断出招,才能保证骷髅兵不得近身。 这特么哪是打仗,这是屠杀。 身边的阴兵数量越来越少,丰玥逐渐感觉难支,惠明火龙尾巴横扫,替她解围。 这时平等王出来了,凝魂结飘在半空,他躺在凝魂结中,不断捏诀。 阎王在闪电罩壁中看到了平等王,瞠目,飞速窜起,一道闪电光速朝平等王打去,凝魂结像突然拥有了生命一样,黑色跃动的魂身聚成一只巨大的手,握住阎王的闪电,猛地朝地下掼去。 闪电划破天际,眼看就万千阴兵要遭殃,惠明的火龙昂首跃起,将闪电吞入嘴中,然后扭转身躯,将那一道闪电喷吐射出,扫过一大片骷髅兵。 在沙哑难听的鬼语叫喊中,大片骷髅兵碎成粉末。 丰玥杀出一条路,靠近惠明,给他打了个手势,意思是叫他跟阎王配合,利用阎王闪电的杀伤力打死这帮没完没了的骷髅兵。 惠明猛地抬手,雷火刃中一道强光射出,刺穿了丰玥背后一只偷袭的骷髅兵。 丰玥回身继续打,感觉到变成人之后的弊端了,她会劳累。 才打了这么一会儿,她已经感觉身体快到极限了。 变身了之后的骷髅兵一掌能带出一道把人脸拍碎的罡风,丰玥体力不支,行动变慢,一个躲闪不及,被一道风刮到肩膀,肩膀到脖颈立刻血流如注。 小蓝不敢让火龙果看丰玥,怕影响惠明的视线,可是她竟躲在气罩禁制里,在一派混乱中捕捉到了丰玥脚下一个趔趄的姿势。 二话不说抱着火龙果就往外冲。 “小蓝姐姐!”本来在阎王周围守护他的峰子连忙拦住她。 “出去太危险了!” “丰玥受伤了。”小蓝一拧身躲开峰子,从禁制中钻出去,峰子抬头看了看阎王,跟在小蓝身后离开禁制。 小蓝的猫爪爪影翻飞,跟峰子配合着打到丰玥旁边,看丰玥半边身体都被血浸透了,洁白脸孔上那血红得扎眼。 小蓝把火龙果递给她,丰玥嘴巴张开,火龙果吐出一粒药丸准确无误地落入丰玥嘴里。 丰玥吞了药把火龙果还给小蓝,说:“别在外面了,快回去!峰子,传音花,给我!” 丰玥替峰子掩护的时候,峰子掏出传音花递给了丰玥。 小蓝刚一爪子挠到骷髅兵脑袋上,拍掉一颗已经被打得只剩了一线的脑袋,打得兴起,把火龙果丢给峰子,说:“快回去!” 峰子见阎王一直飘在半空,手中提线一样提着两把光电在帮地上的阴兵解围,感觉暂时用不到自己,于是也留下来打杀起来。 峰子战斗力算是阴兵之中的上乘,可是跟变异了的骷髅兵比起,还是不够。就在他堪堪躲开混战中的一道袭击之后,身后的骷髅兵眼看就要在他胸膛里插出个透明窟窿。 其他人被骷髅兵分开,离他极远,眼看不救。这时峰子被猛然提起,像背后有一条钢丝,倏地被抓进凝魂结里去了。 丰玥本来要赶过来救他,见他被平等王抓走,马上想明白了,平等王答应了那些在焚阳离心室中自愿牺牲了的生魂,要帮他们保住他们想保住的人。 看来木木是真的跟平等王交换了峰子的安全。 丰玥心里松了松,那么铜豌豆也不会有事了,没准现在跟梅姐和芝小姐一起坐在凝魂结里观战呢。 她没有了后顾之忧,出刀更加凌厉。 这时惠明一直放在胸口的焚阳离之心忽然开始发亮,一道火光冲天而起。整个空间被照得亮如白昼。 丰玥这才看清楚,地底密密麻麻爬满了骷髅兵,层出不穷,简直像会再生一样。 阳火火光直冲往凝魂结去。 丰玥刷刷几刀击退围在她旁边的骷髅兵,一声呼啸招呼小蓝,两人纵身几个起落落到惠明旁边,惠明控制火龙杀敌保护阴兵,刚才看到丰玥受伤心猛地停了半拍。 好在他很快看到了小蓝带着火龙果过来,放下心来。 这会儿丰玥过来,惠明立刻伸手把她揽在自己怀里,操控火龙将他们围住。 “焚阳离怎么回事?”丰玥问。 “火龙果被平等王抓走了,感应到了。”惠明说。 小蓝刚才把火龙果抛给了峰子,一起被平等王提进凝魂结去了。 “但是你的焚阳离就是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没什么杀伤力吧?”丰玥有点焦躁。 “如果我心里有了杀意,它也就有了。”惠明沉声说。 丰玥本能地觉得不妥,“可是如果这杀意你控制不了呢?” 然而战况不给他们思考杀意能否被控制的时机,惠明看着越来越多的骷髅兵,想到火龙果,不由地就动了杀心。 阳火那本来看着温暖的火焰忽然变得爆裂通红,焚阳离从惠明胸口钻出来,猛地化成了一团无比硕大的火团。 一道波光从中心放射出去,平平扫过整个空间。 一瞬间地面上的所有骷髅兵被波光粉碎,阳火收拢凝成笔直激光,长虹贯日一样冲向凝魂结。 阎王抓紧机会,提起手里的闪电,配合阳火攻击凝魂结那坚固外壳。 这时地面猛地开始震动,平等王微微提唇一笑,终于让惠明真正动了杀念,一念之间,焚阳离就由圣转邪。 地底四圣,已经有三圣变成了邪物。 地动山摇之中,丰玥看到一个几十层楼高的骷髅兵迈着沉重的步伐向他们走过来。 这个顶天立地的骷髅兵,竟是由无数骷髅兵组成。是平等王将无间地狱的种子带到铁围山蛮荒之地,精心培养出来的。 此时的阳间,孟天登上捉鬼俱乐部八十八层控制中心,被技术人员拦在门外。孟天相熟的那个博士过来替她解了围,带她走进控制中心。 博士指着一个电子屏幕上的波动,说:“已经接近大爆炸时候的数值了。” 孟天赶快拿出那朵小花,在博士那如同见了鬼的眼神中,接通丰玥那端,说:“丰玥,阴间怎么回事?要世界末日了?” 丰玥看着天空中这个超大尺寸的变形金刚,根本来不及跟孟天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剩下一章更好了发,可以不用等,明天再看。 明天如果有时间,撸个番外。不过由于要出门,是薛定谔的番外。 ☆、八十四 第70节 孟天紧张兮兮地盯着屏幕上那个波动,觉得简直吊着她一口气,波峰稍微高一点点她就要倒抽冷气。 而博士则奇怪地看着孟天,说:“你刚在跟谁说话?” 孟天这才反应过来在博士眼里,她分明就是个对着一朵小喇叭花说话的精神疾病疑似病例。 因为丰玥没有回话,她也实在没办法作出解释。 “现在情况有点棘手,你们做好准备!”一会儿丰玥的声音夹杂着很多鬼哭狼嚎之音传了过来。 博士立刻抢过孟天手里的花,当场拍板决定把这个当做他下一个科研课题。 焚阳离阳火、阎王的闪电、平等王抢走的凝魂结斗将在了一起,而地上又出现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现在的问题完全演变成了是横着死还是竖着死了。 千钧一发的时候,丰玥仰头长啸,信息传达给阎王:您老人家腾个手,用手里的闪电光制衡一下这个巨大的骷髅兵。 阎王抽出闪电,两道电光打向骷髅兵,骷髅兵被激怒,可是又被闪电挟制,钉在了地上。 丰玥要的就是它这一瞬间的不能动弹,对小蓝说:“带着我跳到骷髅兵后颈。” 作为一只弹跳力超强的猫,小蓝屈膝一顿,身体猛然冲起,到达骷髅兵脖子后方。 丰玥忍着这种坐跳楼机的失重感,用尽全身力气,挥出蓝光,斩向骷髅兵的命门处。 落回地上,她和地上阴兵齐齐抬头看。 骷髅兵脖子处蓝光溢出来,然后轰地一声,整个巨型骷髅兵炸裂粉碎,粉末飘荡,被雨水浇淋,很快消失不见。 整条铁丰路一时静默无声。 这时惠明满眼通红,控制焚阳离之火燃烧凝魂结,焚阳离果然是四圣之首,凝魂结出现裂缝,开始退缩。 平等王见势不妙,指挥凝魂结飞旋着落到地上来。 惠明收了焚阳离阳火,只觉得胸口沸腾,心脏几不破裂。丰玥看他面色惨白,大汗淋漓,心中陡然一惊。 看起来平等王已经彻底处在败势,但丰玥心还是吊着,隐约觉得不安,可是又不知道这种不安从何而来。 平等王将凝魂结舒展开,里面那些被他护住的生魂一个一个走了下来,丰玥简直不敢想象,这仗,就这么打赢了? 惠明捂着胸口,手背青筋暴跳。 他看着平等王,说:“你知道是假的,对吗?” 平等王不语,而是扭头看着丰玥,似乎有话相对她说。 惠明继续说:“那时候我身死,化成一缕精魂,精魂变作白花,被你养在无间地狱里。你每日守护我,希望我可以再次获得生长。后来我终于由一丝魂变作了可以凝成人形的鬼。可是我并没有想要复仇,是你没日没夜蹲在无间地狱上方,对我说那些话。你说我是创造历史的人,历史应当由我书写。你说不是参加游戏的人错了,是游戏规则错了,所以我应当更改规则。” 平等王看着他,说:“这些都是你自己说的。” “那不是我,是你的幻觉。” 仇根深重在小尾巴心里,滋养了一潭恶之花。 “是你要求进入阴间做刑捕司司主,是你建立铁面军要我与你合作,是你在被当做铁面军叛将斩首之后,跟我制定的这改天换日的计划。我唯一错的,是让你重新进了轮回,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平等王的眼睛像烟花冷却,火堆熄灭,没有了生气。 “小尾巴,这些都是你想象出来的。你把自己想象出来的我凝成了一缕意识,灌进了我的身体之中。我之所以建铁面军、之所以跟你制定阳火有了生命之时就是我们大闹阴间之时的计划,都是因为这一缕意识。孟婆汤洗净了这意识,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惠明看着平等王,只觉得悲哀,又觉得心疼。他轻声说:“楚江王在死去的时候,就已经死去了。你努力养出我的魂,又努力将我的魂塑造成了你想要的模样。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放不下,因为你的执念。” 执念制造幻觉。幻觉制造心魔。 “你说的对,我是创造历史的人,可是如今,我更关心的是承担历史的人。他们不应该为你的执念付出代价。” 平等王垂下眼帘,闭目。 是否真的是他错了?是否这一切,真的是因为他为自己间接害死楚江王所豢养而出的心魔? 是否每个人都应该过好自己的人生或者鬼生。 是否应当天下大同,战争消弭。 是否这一切,真如惠明所言,是镜花水月,终成一空。 不是。他不相信。 平等王睁开眼,对惠明说:“阴间天地滋养出的楚江王的叛逆根骨,不应该长在你这个懦弱无能的人身上。” 善良之人总是看起来懦弱,可是其实,惠明才是真正胸怀天下的人。 人们总说上善若水,如水包容万物,方才可贵。可多数人其实被欲望、嫉恨、贪婪的劣根牢牢控制,不得脱身。 “不是这样的,因为你一直在规则内,所以只会以规则去揣度别人,”丰玥忽然接口说,“你的所做所为、所思所想都被困在了你自己的规则以内。 “你走出来看一看,这世界纵然有千万般不完满,我们该怀有的,也是一颗拯救的悲悯之心,而远远不是你现在满腔那毁灭的暴戾之气。”丰玥轻声说。 惠明看向丰玥,所以他一直那么喜欢这个小姑娘。 永怀善意,永不绝望。 “你说得对啊,”平等王笑了起来,“你说得真对。你去过了地狱的禁地了,看到了那个微型的十里洋场了,对吗?” 丰玥皱眉看着平等王,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平等王笑着说:“你不是一直好奇他离开你之后的那几十年都做了些什么吗?他什么都没干,就是在地狱里,把你们恩爱时候的一切一点一滴搭建了起来。然后每一天,他坐在你们两个人最喜欢去的咖啡馆,想象着自己旁边有你。” 丰玥心猛地一恸,眼泪立刻浮了出来。 她那时候还曾有过怨,她对惠明说过,“你就没等我。” 他没等她,可是他在地狱禁地之中,建起了一片十里洋场。建立起了她的家,他的家,还有他们共同筹划的家。 他一直在等她。 “他对你这么好,你忍心看他死去吗?”话音一落,平等王仰天狂笑,然后令所有人措手不及地,他用什么捅进了自己的心脏。 惠明在平等王将一枚白玉发簪刺进自己胸膛的时候,感觉到剧烈的痛楚,他倒在地上,捂住心脏,痛哼出声。 丰玥抢上前扶起惠明,一瞬间大脑空白一片。 平等王大口喘着气说:“如果不隔断牵魂引,他就只能随着我一起死去了。这发簪……是楚江王的……双魂并消……阳火都救不了……” 牵魂引! 她竟忘了惠明身上那条牵魂引! 另一端原来竟连着平等王,原来平等王算计了那么久,就在等待这一刻。 牵魂引只能被无定剑隔断。 而惠明刚被下了牵魂引的那一天,她就跑去缠住转轮王,生生磨到转轮王同意她给无定剑下了一道瞬移符。 丰玥看着疼得整个人都在痉挛的惠明,死命咬住牙根,那一道瞬移符出现在她掌心。 只要燃了这张符,无定剑就会立刻到达眼前。 而无定剑一失,整个布局就彻底完成。平等王知道自己要死去了,可是没关系,只要四圣同出,那么阴间就必须被重建。 惠明就不得不重做阴间主宰。 他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有算到,惠明忽然睁开眼,握住丰玥的手腕,把焚阳离塞进她手心,说:“小姑娘,我爱你。帮我让三圣回归原位。” 丰玥一愣,惠明用最后一丝力气跃起抱住平等王,手里那颗圆球同时被压爆。 他和平等王陡然消失。 那颗圆球,是鬼眼死时拼命递给丰玥的,他真的以为这可以救命。 可事实上,那里面装着的,是死生界。 是阎罗王跟转轮王定好的计划。 那时候他们还没料到平等王竟可以将凝魂结和焚阳离都拔.出来,计划等到丰玥跟惠明一离开恶犬鸡鸣岭,就将他们围攻。 然后让他们自己钻进死生界中,那么他们两位王就无需为他二人的死负一点责。 将圆球拿给鬼眼的这一步,是转轮王完成的。他对鬼眼说,阎王要杀丰玥,他无力阻止,可是他那么喜欢丰玥,这个圆球,可以救她。 阎王和转轮王唱了这一出双簧戏,让鬼眼认定了,这圆球的确可以拯救丰玥。 那时候惠明就认出了这颗圆球,悄悄收了起来。 丰玥下意识去抓惠明,空空地抓住了一把雨水。阎王看着丰玥,说:“他们两个,进了死生界了。” 死生界?丰玥好像忽然听不懂了。 就是那个惠明说过无解的死生界? 那惠明呢?去哪儿了? 红莲之雨还在不断落下,丰玥蹲在雨中,听不到外面的一点声音。那是惠明啊,那么好的惠明。 她却把他丢了。 小蓝红着眼把丰玥扶起来,铜豌豆芝小姐峰子围过来,丰玥一场大梦中醒来一样,看着她周围那一双双关切的眼光。 火龙果趴在泥队里大哭,丰玥弯腰抱起它,它忽然跳下地来,一个人形从它身体之中慢慢抽长。 “老王?!”小蓝惊叫。 火龙果化形成人,化成了它还是一颗火龙果时让他内心受到极大震动的,那消失在他眼前的男人。 丰玥迷茫地看着老王,不大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正在发生什么事。 火龙果拍拍丰玥的肩,说:“来吧,我们一起,让三圣归位。” 凝魂结重新撑起天地,红莲镇在铁围山那平等王建起的无间地狱下方,阴间天晴,红莲洞收天下躁动之欲。 焚阳离回归恶犬鸡鸣岭,阴间草木繁荣,重现生机。 直到丰玥把那道瞬移符毁了,一直守在无定剑旁边的转轮王还不知道自己的无定剑曾经离危险,那么近过。 做完这一切,丰玥回到九十二号,昏睡了一整天。 梦中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醒来的时候她抱紧自己的被子,只觉得胸膛里藏着将此生永驻的空。她忽然发现枕头旁放着一只水晶发卡,惊慌转头,“惠明?” 十天后,阴间。 在转轮王和阎王的努力之下,阴间这一场救灾活动,几乎已到了尾声。 “阎罗网吧”里,一个年轻男人活动自己的颈椎,觉得自己离职业病已经不远了。 随着他的动作,耳侧的耳钉露了出来,一个大嗓门的老太太提着一个饭盒,说:“噢呦,男孩子家不要戴耳钉啦,娘们兮兮的。” 峰子猴过来,守护他永远的司主,说:“瞎说,我们司主永远伟岸,是吧惠哥?丰玥嫂子还不肯搭理你呢?” 第71节 木木抿嘴一笑,说峰子,“你别再刺激他了。” 阳火归位之后,那些自愿牺牲的生魂全部被放了出来。 提着饭盒的大嗓门,正是铜豌豆母亲本人。她把饭盒放在惠明的电脑桌前,说:“再忙也要先吃饭,你老婆呢?我跟她说去,为那么点小事,这么好几天不理人,也太小心眼了。” “我在这呢,有什么话你说。” 丰玥恰好走进来。 老太太挺直腰板,说:“你到底怪明明什么?当时那种情况哦,他不赶快跟着那个平等王一块钻进那个什么什么界里面去,你为了救他,肯定要坏事的啊。” “我坏事?”丰玥指着自己的鼻子说,“谁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地替我牺牲了?就跟我稀罕似的。” “哦,你不稀罕,行啊,那你赶快再死一次,变成个半鬼,你就满意了。” 两人掐了五分钟,木木笑着把老太太带走了,只剩了惠明跟丰玥两个人,丰玥斜眼看惠明。 惠明赶忙起立,丰玥说:“工作做完了吗就休息?” 惠明苦兮兮摇头又坐回椅子上,他现在肩负着帮阴间完成整体信息化的任务,端的是掉发头秃。 丰玥轻哼一声,扭头走了。 到了九十二号已经是深夜,丰玥回到自己房间,“啪”地把门摔上。惠明被摔在门外,坐在门口说:“你今晚要还是不给我开门,我就在这一晚上不走了。” 过了半小时丰玥走出来,惠明立刻站起来猴过去,牛皮糖一样黏在丰玥身上,说:“我错了丰部长。” 丰玥硬板起脸说:“错哪儿了?” “我错在,那种情况下不应该选择去死,让你那么害怕。” “还有呢?”一句话说得丰玥委屈起来,蹭在惠明肩上,眼泪流出来。 “还有我不应该那么笨,那么晚才发现雷火刃可以割开死生界。” 就在惠明跟平等王被关进死生界之后,随着平等王意识的溃散,惠明也逐渐开始意识模糊起来。 可平等王算计了那么久,不是为了让惠明跟他一起死的。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隔断了牵魂引,说:“阿离哥哥,我们,真的两讫了。” 惠明渐渐恢复,起身的时候看到自己手臂上出现一只纹身,图案是一只小小的梅花,——平等王最喜欢的花。 他看着死生界那看起来薄薄的一层界面,想了很久自己应该怎么出去。试了很多种方法之后,他忽然想起雷火刃来。 他们一直说死生界无解,是玄学思考,那如果是科学思考呢? 雷火刃当中有一段纳米钢丝,惠明就用这一段钢丝,断开了死生界的薄膜。 所以,高科技改变人生。 【全书完】 作者有话要说:  高科技改变人生,我真的是够了…… 写完了!!! 谢谢大家!!! 爱你们!!! 虽然很冷,可是我相信看完你们会暖我的对不对!!! 如果有人想看孟天的故事,在下下本书里。 《捉鬼学概论》 孟母:“你看看你三舅家邻居的同事家小孩,毕业五年就开大奔,再看你,——捉鬼是个狗屁工作!” 得,孟天对大奔男袁昊的敌意,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后来孟天才知道,《捉鬼学概论》的必修课上,那让人如沐春风的袁老师,竟跟背着重型偶像包袱行走江湖的吊炸天户外大佬,是同一个袁昊。 这是一个精分户外大佬和伪傻白甜捉鬼师互相摩擦碾压的故事。 这是一条跨过山川湖海的、越过死生纠缠的现代化捉鬼之路。 ☆、番外 辣火锅汤已经彻底偃旗息鼓,汤顶浮着的红油逐渐凝固。 老七一手抱着一只毛绒乌龟玩具,另一手在满桌的狼藉杯盘中摸找他的啤酒。他的手游走过蒜碟、油碗、残渣,最后精准地握住了醋瓶子。 丰玥是一点想帮他的意思都没有,惠明倒是颇为仗义,一边说:“老七,你害喝啊?” 一边把自己手边的啤酒瓶朝老七递过去,可惜他自身难保,没比老七好多少,东北口音已见缝插针溜了出来。 而手里的啤酒出师未捷身先死,越过重重杯盏的时候倒地身亡。 丰玥眼皮一抬,一道看不见的力把啤酒瓶扶起。然后她分开两颗朝这个瓶子看过来的智障脑袋,取了两瓶酒开瓶,一瓶放进惠明手里让他握着,另一瓶递给老七,磕在桌面上,说:“最后一瓶,喝完回家!” 孟天袁昊作为请客的,按理说不应该早走。但是袁昊日常睡得早,十点钟必须回去睡觉。 他们结了账回到包间,对上了丰玥生无可恋的眼光。 刚把啤酒递给两个二货,他们已经站起来比赛对瓶吹了。 孟天看了看,啧啧一声,“我赌一包辣条这把惠明输……”袁昊一眼看过去,根据他们瓶子里酒液的起泡和旋涡程度,说:“惠明赢了。” 两个本来要走的人就这么盯着战局又多呆了两分钟。 “行吧,回去买你一包辣条。”胜负已分,孟天只能认输。她跟丰玥摆摆手,说:“走了啊,你等会儿叫个代驾,别自己开。” 丰玥倒是一点事没有,如果没数错,她也整了八瓶下去了,感觉唯一跟喝水不一样的是她一天不会喝这么多水。 老七灌了整瓶,一阵翻江倒海,扒拉着火锅锅就要吐,丰玥一阵恶心,赶快一道力过去封住老七的嘴,又站起来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提到卫生间里。 服务员给予了这个徒手拎起一百八十斤大汉的女侠敬佩的注目礼。 拎着老七回来的时候,惠明已经趴在椅子上睡了。脸颊通红,两手垂在椅背旁,老七见状,一拧身脱离丰玥的控制,直朝惠明扑过去。 趴在惠明背上大哭起来,“明明,你不能死啊!” 丰玥坐下来扶额,她为什么跟这么两个三杯倒的玩意儿出来约饭。 当然老七混迹欢场多年,自然不是三杯倒,而惠明的酒量放在正常人队伍当中,那也处在顶端的。 这一场酒他们看起来如此不堪,还不是因为参照物丰玥太凶残了。 老七越哭越伤心,惠明被吵醒之后,迷离地看着他,他真的在哭啊。 一张因喝酒而肿胀如茄子的脸上眼泪纵横,鼻涕乱飞,豆大的眼现在彻底成了芝麻眼。 他抱着惠明,摇着惠明的身体说,“你不能死啊,你不能死啊……” 惠明运动外套上蹭满了他的眼泪和鼻涕,他一时也顾不上嘲笑老七了,胡乱扯了几张纸巾递给他,“七哥你醒醒啊,你要把我恶心死了!拿走,擦了你的鼻涕!” 丰玥弯腰捡起掉在椅子下面的毛绒乌龟玩具,看到玩具脖子上戴着一个小项圈,坠着一颗晶亮的钻石戒指。 她摸摸钻石,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小至的案子结了,只剩了少量的收尾工作,该付出代价的那些人,都付出了代价了。 所以小至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阳间了。 她到了阴间,没有领排队投胎的号,在丰都城安了家。 临走那天她把这个et一样瞪着大眼的丑萌乌龟送给了老七。 丰玥站起来,把惠明从老七宽阔结实的胸膛中拯救出来,乌龟塞进老七怀里,说:“来,继续哭,让我拍个视频发给小至看看。” 她说着拿出手机,对着老七的大脸就拍。老七忽然一顿,硬生生止住了哭,下唇向下扯,说:“茄子!” 丰玥直接笑了,“行了,回家吧,人生自古谁无死呢?” 再一次见到老七,两个多月过去了,老七已经彻底恢复,甚至还有点反弹。他到九十二号,唾沫横飞地跟惠明畅谈了五十分钟他的赞助游戏战队计划。 害惠明一面要从他极快的语气中攫取信息,一面躲避唾沫□□。 惠明已经悄悄开始打职业赛了,惠母替他把消息严密封锁,一丝风都没漏进惠爹耳朵里。 丰玥看老七红光满面的样子,觉得这个人能硬生生把一个书香世家的家世演绎成暴发户,也堪称奇迹了。 说完了老七告辞,站起来的时候迟疑了一下,对惠明说,“我估计快订婚了……” 顶着丰玥跟惠明惊讶的眼光,老七说:“小艾,你也认识的,我家里挺满意这种小门小户的女孩子的,她家也觉得合适,估计就快定下来了。到时候你们来……” “为……”惠明一个字出口立马收回。 老七一笑,“为什么啊?合适呗。她这几个月一直安慰我,还帮我把小至妈妈安顿好了。人姑娘挺好的,能看上我,我也不知道上辈子是烧了多少高香……” “那挺好啊,”惠明笑,“你觉得好就行。” “那怎么办?我还能为一个人瘫在轮椅上一辈子啊?日子还不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谁规定了结婚一定要跟最刻骨铭心的那个人呢? 谁的规定也不能让他跟最刻骨铭心的那个人啊。 这世界真他妈操蛋!老七转身,狠狠骂了一句,继续跟这操蛋的世界角斗去了。 老七订婚那一天,丰玥挑了一整个下午的洋装。 小蓝躺在她床上看她忙,非常不解了,“是老七订婚,对象也不是你,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你是不是跟火龙果在一块时间长了智商丢得一根毛都不剩了?老七订婚,老七的干爹干妈去不去?” “一般来说,要去吧?”小蓝没有反驳火龙果云云,她认为这一次丰玥说得非常对,不可否认火龙果长了张惊世骇俗的美貌脸(还是复制老王的),可是这大兄弟的举止行为,看起来连三岁都不到啊。 小蓝老师没有想到,她有生之年竟也有玩养成游戏的那一天。 她今天正是受够了,把火龙果丢给铜豌豆,自己出来度假来了。即使当了“妈”,也得有个人空间不是? 她问:“老七的干爹干妈是谁啊?” “就是惠明的爹妈……”丰玥颓然地把一条红毛衣裙放了下来,说,“穿红不对吧?人家的订婚宴……” “嗯,旗袍更不对,人家现在都只有结婚的时候才穿旗袍。”小蓝看着丰玥拎起一条旗袍,立刻说。 丰玥把衣柜门猛地拉开,说:“为什么就没有一套看起来温柔善良天真烂漫贤良淑德的衣服!” 小蓝摇头,“天要亡你,非战之罪。姑娘,你把自己不温柔不贤淑怪到衣服头上,良心不会痛吗?” 丰玥狠狠瞪她一眼,然后记起了温柔这件事,努力扯起嘴唇,微微笑起来,“小蓝老师,你不来帮帮我吗?” 第72节 小蓝帮丰玥挑衣服,本着“不要太隆重,喧宾夺主,但是又不能太随意,必须给惠明长脸”的原则,帮她搭配了一套奶油色的套裙,配心机耳环锁骨链,已经留到披肩的头发用卷发棒烫了一下,再翻起一缕头发,把那个水晶发卡别在头顶。 小蓝对自己的手艺满意极了。 丰玥一照镜子,“靠,这特么是温柔贤淑本人啊。” 小蓝大笑着在床上乱滚,“如果你不这么说话的话……” 丰玥在人群里实在有点出挑,惠爹横看竖看,看不出什么毛病来,于是对惠母诟病起丰玥的家世来,“现在这个年代,还有找不到自己出生信息的?” “明明都说了,人是孤儿……” “那哪里长大的?那家孤儿院?我派人去查……” 惠母对自己这个心眼实得跟铅球一样的老公也真的是没办法了,“你自己看你家惠明,几个月之前他是现在这样子吗?” 惠爹看惠明,平头,穿简约的西服套装,气场向内收,可是整个人分明像个成熟男人了。 比几个月前看起来,实在是稳重了一百八十倍。 “你阅人无数,多少人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整个人天翻地覆?” “所以呢?”惠爹不解。 “所以不该你深究的就别深究了。她能让你儿子发生那么大的转变,别的哪个姑娘能做到?给你个儿媳妇儿就好好珍惜好了,你敢把人吓跑了咱俩就提刀来见哦我跟你说……我反正是认定这个丰玥小姑娘喽你晓得伐?” 惠母看坐在年轻人那一桌上的丰玥跟惠明,想起那天老七喝多了回到家,她恰好到老七家找老七妈,上卫生间的时候听见老七跟小艾打电话。 她才听了几句,就觉得疯了疯了,老七是疯了。 什么人啊鬼啊,半人半鬼啊,阴间啊,黄泉快递啊…… 离开之后趁着老七酒没醒透,她给老七打了个电话,稍微一诈,老七就全撂了。 当惠母知道自己儿子,竟然是个活了万年的真.男神的时,人生观、价值观、唯物主义世界观砰一声,稀碎地洒了一地。 然后她找个时间,跟惠明长谈了一番。 惠明的意思是:没错,故事是真的,他的确身份不凡,而丰玥,也的确不是常人。 她现在的工作,是给阴间送快递,还有规划铁围山风景度假区。 她的薪酬都是跟阎王直接领的,每年十好几块金砖。 重要的是,他把所有秘密都告诉惠母,是希望惠母可以跟他统一战线,帮助他一起把惠爹瞒得密不透风。 毕竟惠爹要是听到这些个话,这个勤恳工作了几十年的民营企业家怕是要枉顾法律和国家对他的要求,直接杀上门把惠明丢进精神病院去。 惠母听这个故事跟老七说得几乎没差,她找不到逻辑漏洞,又觉得:嗯,惠明说得对,也就是她这种思想解放的新时代女性能接受这些事了,惠爹?呵呵。 她感觉了自己在这个战术当中承担的重要职责,于是积极地帮惠明揽下了代号为“稳住惠爹”的行动中那最重要的、间谍的工作。 虽然已经预计到惠爹此后半生永不放弃的对惠明的折磨,但惠母依旧决定,做好自己儿子的坚强后盾。 惠母又对惠爹说:“你以后别用什么‘他是我儿子’这种老套句式了好伐?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侬怎么还这么不开窍哇……” 惠爹可真的是傻啊,给个儿子就好好藏好了,还敢把这么大一儿子当三岁小孩,还敢对这么大一天神宣誓主权…… 老七婚后要去欧洲旅行,丰玥听说这个消息之后,终于决定老娘不干了!她都连续无休整整工作了半年了。 她把小蓝叫过来替她守着九十二号,拉着惠明说:“去东南亚,要几块金砖?” 惠明刚好结束一段时间的训练,老板扣扣巴巴给了五天假,他们说走就走,立刻卖了金砖买了票,飞往阳光沙滩海浪。 丰玥学会了用朋友圈,也学会了扫码付款。在海边兴奋地像个孩子。 夜晚躺在沙滩椅上,看着星空,丰玥说:“活着真好啊。” 浩瀚星空背后,有多少肉眼看不到的事正在发生呢? 圣与魔,只隔着薄薄一层界面。 人与鬼,都该好好过日子。 惠明抱起她,“嗯,那我们回房间,去做点真正活着真好的事。” 【完】 作者有话要说:  薛定谔的番外来辣!我在动车上码的! 关于星空、宇宙、平行世界的故事,将在《宇宙最强钉子户[快穿]》中继续探讨。 这本书完结了! 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