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之妻》 第1节 ============== 书名:罪臣之妻 作者:斐妩 文案: 姜家姑娘年轻时候和一个穷书生好过。后来一屁股甩了穷书生嫁入豪门。没几年,穷书生鲤跃龙门翻身做贵族。他抄了豪门的家不说,还把姜姑娘抢回府上去了。姜姑娘颤抖的想了想,自己已经不记得当初厚着脸皮写给人家第一首情诗的内容了。(女主并非贪慕虚荣的人。)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姜媞(ti,二声) ┃ 配角: ┃ 其它: ============== ☆、抄家 京城最近喜事连连。 先是奸相落马,后是大贪官李世权被抄家,朝廷少了这两大奸贪,就连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天子门生齐琅。 皇帝除去了这两个眼中钉肉中刺,别提有多高兴,大手一挥,便直接将齐琅提拔入内阁,同时兼任太子少师,可以说是风头正好。 只是任谁也没有想到当初这个一贫如洗的少年,最终会走到这般令人仰止的青云登天路。 姜媞也没有想到。 七年前她硬是把害羞自卑的齐琅开了情窍,结果一转头就甩了对方嫁给了大贪官李世权的儿子。 如今李家被抄,李世权的儿子李孝广不知去向,丢下姜媞一个人在府上,被齐琅当做货物一般抄回了家。 姜媞想到齐琅当时看自己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都这么些年过去了,难道齐琅还记得他们这一段过去? 丫鬟给姜媞准备了热水,姜媞看着氤氲着热气的花瓣汤水,心中总如同揣了小鹿一般惴惴不安。 难道齐琅每抄一个人的家都会给犯人的家属这般好的待遇。 “夫人快些入更衣,免得夜深水凉。”丫鬟面无表情,对着姜媞仿佛是对着死囚的表情一般。 姜媞仍旧踌躇,却被一旁大力嬷嬷二话不说扯开了衣裳推入水中。 几人围着她如同对待物件一般,将她身体的每一处都洗揉干净,最后还抹上了香露。 最终一把薄被一裹,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姜媞抬走。 姜媞不敢有所异动,待人退出房门后将衾被掀开。 那些丫鬟仆人半件衣裳不曾给她,这般对待让她心中不免发毛。 仿佛她就是一只待宰的鸡,拔完了杂毛就该下锅去了。 她赤脚踩在光滑清凉的地面推开屏风前的柜门,柜子里全然是男人的衣服。 姜媞正觉讶异身后便传来了缓慢沉稳的脚步声。 不待姜媞回头,她紧忙胡乱扯出柜子里的一件衣裳挡住胸前。 她回头赫然看到了齐琅。 此情此景,她手中一件白色亵衣堪堪掩住胸口,亵衣丝滑,随着她的曲线凹现,却到了腿跟处戛然而止,底下露出一双细长紧致的长腿,加上她慌乱无措的目光,整个人形容再狼狈不过。 可她之所以会这般狼狈,全都拜齐琅所赐。 时隔七年,她第一次见到齐琅那会儿,李家正是混乱。 官兵犹如土匪一般闯进了府宅,姜媞被丫鬟推进了柜子里,缩在里面抖抖索索。 过了许久,当她以为一切都归于平静的时候,推开柜门便撞见了不知在柜子前站了多久的齐琅。 齐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从未挪开,让姜媞产生了一种先前他就已看穿了柜门的错觉。 他的目光幽深冷漠,抚着拇指上玉扳指的模样和从前的少年时候再不相同,他穿着金线织绣的皂袍,抬脚踩碎地面的珍珠发钗,俯下身来,将照进柜子里的丁点阳光彻底挡住。 彼时姜媞心如擂鼓,只见他薄唇微启,吐出一句让她毛骨悚然的话来。 “姜媞,我们许久未见——” 那声音仿佛通过回忆在姜媞耳边再次回响了一遍一般。 面前的齐琅止步,立在原地,那目光肆意毫不遮挡。 姜媞垂眸看到自己的景状,脸色霎时涨得通红。 “齐琅你……” 砰—— 姜媞向后退去碰倒身后的屏风发出巨响。 齐琅竟丝毫不避讳伸手抓住姜媞掩住胸口的手腕,生生将她的退路止住。 黏在姜媞胸前的布料滑落半抹,岌岌可危地覆在胸口起伏处。 这样的画面本应极为刺激,足以令一个生理正常的男子血脉偾张,可齐琅的神情却冷静得可怕。 姜媞浑身僵硬,丝毫不敢动弹。 “姜媞,你没有想到吧……” 你没有想到你也会有今天吧。 齐琅低下头去,几乎贴住了姜媞的面。 那种扑面而来的陌生气息与危险距离让姜媞感到毛骨悚然,她侧过头去,忽地察觉耳朵是似被什么温热的物体触碰,她吓得险些滑倒。 “齐琅,我已是他人妇!”姜媞闭着眼睛大声喝止他的动作。 齐琅的动作顿时停住。 不多时姜媞竟听他轻笑一声,手腕上的桎梏也蓦地被松开。 姜媞心神未定,待她再抬头去看时,屋内已经再无第二人,一切都如同错觉一般,除了手腕上的指痕,那般鲜明狰狞,提醒她方才发生过的一切。 ☆、早膳 宫廷上空金光四射,象征着飞龙的琉璃屋脊折射出辉光,从大殿两侧宫门两排红袍官员鱼贯而出,井然有序。 “齐大人,下官有一事相求,不知齐大人是否有时间去紫福楼一聚?” 下朝后,姜承禀大着胆子缓步走到齐琅身旁,齐琅目视着前方,并未应话。 姜承禀有些按捺不住,眼见齐琅一路迈下了台阶,他赶忙开口,“齐大人,上天是齐大人亲自去抄的李家,李世权已伏诛,李孝广不知所踪,余者皆充为罪奴各自分配,我曾打听过李家三少奶奶的下落,可是……可是……” 齐琅蓦地站住,姜承禀刹不住险些一个踉跄摔倒。 “你说的是你的女儿姜媞?”齐琅的目光落在了姜承禀身上,倒叫他不自然了很多。 “是……是……女子一生最重要的是名节,若是进了那青楼妓馆,只怕生不如死。”姜承禀心中艰涩,连带声音也颤抖了几分。 “姜大人,姜媞是罪臣家眷,李孝广在逃,便是罪加一等,她是李家的人,是罪臣之妻,便是生不如死又与你何干。”齐琅说罢,唇角竟上扬几分,冷意愈发透骨,他对姜承禀道:“若不然,这其中是否与姜家有什么关系,也有待商榷。” 此言一出,姜承禀脸色都白了三分。 李家大案不仅仅是贪那般简单,各路官员皇子都在观望,谁也不敢沾染,唯恐遭受连累。 而如今,齐琅的一句话,足以将他姜家推上风口浪尖。 “我……我……”姜承禀胡须微颤,口中嗫嚅,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齐琅眼底透出几分讽刺的意味,挥袂离去。 “姜承禀!”身后裹挟着怒气的声音倏然而至。 姜承禀抬头,便迎了他大哥一个耳光。 “你个蠢东西,你是想让我们姜氏一族为你女儿陪葬不成?!” 齐琅乘轿回到府中,家人上来迎他,替他换下朝服。 “膳食都准备好了,请爷入偏厅。”管家上来对他说道。 齐琅张开五指在拇指上套了一块纯白无瑕的扳指,抚了两圈,随即走去偏厅。 齐琅自幼家贫,便是到了如今富贵逼人之境地,他的膳食相对其他官员而言,依然简单朴素。 大米混着谷物杂碎熬制出来的稀粥,再配上咸菜腌黄瓜,这两样对于齐琅而言已足矣。 可这样的膳食对于富贵人家而言,却难有胃口。 齐琅抬眸看向被人安排入座的姜媞,对方面上冷淡的很,便如同他心中那位富贵人家形容是一样。 许多年前也曾有人扯着他的袖子撒娇不肯吃粥,他用了身上仅有的三文钱跑到城西替她买了两个包子,即便如此,他竟也是满心欢喜。 姜媞伸手拿起碗旁的瓷勺搅拌碗中的稀粥,忍着口中不适的口感作若无其事状将粥服下。 她坐如针毡,很快吃完了碗中的粥只当自己完成了任务一般暗自吁了口气。 “再盛一碗。” 第2节 细嚼慢咽还未吃完的齐琅只淡声吩咐了一句,姜媞猛地抬头,便见丫鬟手快的为她又盖了满满一碗。 姜媞拧着桌下的手指,紧了又紧,最终还是服软似的拿住了勺子。 天性使然,她不喜欢吃这东西,若是齐琅记忆还好,他不可能不知道。 “姜媞。” 姜媞垂首正是走神,冷不丁被人点上了名字。 她看向齐琅,便见他举箸夹了一截酱黄瓜送入她碗中。 姜媞忍无可忍,假作无意用筷子挡住,却堪堪架住了对方的筷子。 ☆、威胁 一根焉瘦可怜的黄瓜啪地一声掉在了桌子上面。 姜媞脸色不太好,也不敢去看齐琅的神情。 “你知道为什么人们就算再穷,也会想办法将家禽喂饱吗?”齐琅的语气平静得可怕。 姜媞动作一顿,神情僵硬。 “你该好好养养了。”他不徐不疾地重新在盘中夹起一根酱黄瓜送入姜媞碗中,意味不言而喻。 姜媞似想到了什么,背后蓦地发寒。 齐琅从前对她说过,人便是再穷,也会喂饱家中禽兽。 这是是为了将对方养得鲜美肉肥,好论斤宰杀。 他若不记得往事,又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握住瓷勺的指尖用力过度,微微泛白。 七年之久,用这样长的时间,到底是会随着时间淡忘深埋,还是会酝酿出怎样的风暴…… 姜媞不敢去想。 接下来几日,姜媞便再也没有见过齐琅。 那顿膳食之后,丫鬟们送到她房间的膳食一如往常,再无谷物杂碎那般难以下咽。 姜媞战战兢兢了几日,却也抵不过这日晴天和煦温暖。 负责她衣食住行的下人是个极为谨慎的丫鬟,便是姜媞住着的这几日,每日见到对方竟仍旧如同陌生人一般相处。 想到这是齐琅的安排,姜媞心中也顿时了然几分。 丫鬟出去久了,屋里就剩下她一人。 姜媞出了房门走几步,在日光下心情渐渐回暖。 待她走到一一颗树下,见树上长着不知名百花,她正要去摘,却透过花枝缝隙看到了一群婀娜的女子迎面而来。 她从前听闻许多达官显贵为了讨取人情欢心,时常往齐琅府中送许多收集而来的美人姬妾。 今日一见,迎面而来的几人竟个个都是上等的姿容,不落俗套。 齐琅也是好艳福……姜媞这般想着,难免又将身子往后偎去。 那些个美人一路走来,远处时姜媞还不知她们说笑些什么,待走得近了,姜媞才听得明白。 “李府倒了之后,当初与我一起在楚馆训养的姬竟被许给了一个烂脸的老汉做妻,只经了一夜就扔了裤带子悬梁了 ,真是吓人……” “这有什么,照我说她便是死也该是在前夜死了,还不就是那老汉没能满足了她去,她想到日后生活难捱,连那丁点快乐都没有了,索性就抹了脖子去了呢。” 几人就着这话笑闹了一阵,又有个女子插嘴说道。 “你俩个说话也真是有趣,你们只知道这些个零碎事情,那姬到底是个不受教的,她自己寻死谁能救她。 你们可知李府没死的年轻少妇可统统都充入了妓寮去了,包括那长得像花似的李家三少奶奶。 可到了今天也没听说过哪个有寻死觅活的。” 姜媞听到她们话中提到自己名字不免汗颜。 “到底是咱们爷去抄的家,铁面无私,对着那些个美人财宝也没有丁点纳为己有的心思呢。” 话风一转,众人对着齐琅顿时又狠狠地吹鼓了一番。 姜媞立在粗壮树干后等她们走过去,却不妨她们走到花枝前便停住,最前面的还伸手折了朵碗大的百花,树枝猛地一颤,雪白幽香的花瓣抖落,掉在姜媞的发髻之间,姜媞睫毛一抖,便见对面那女子尖叫了一声。 “啊——这里怎会有个人!” 姜媞心觉不妙,那几人围了过来,彻底将她的退路堵死。 “大胆女子,你从哪里来的鬼鬼祟祟躲在这里,是什么贼子?”被吓得到那人抚着胸口指着姜媞气恼道。 “挡着脸莫不是见不得人,看我不拉着你去见咱们管事的!” 姜媞尴尬得很,竟不知如何开口解释,只是帕子半掩着脸不吭声。 “你若不是什么贼子,还不把遮脸的帕子拿下。” 姜媞哪里愿意,却抵不过她们人多手杂,也不知是哪个手快的忽地将她帕子扯了去,她的容貌霎时便暴露在天光之下。 姜媞正是僵硬,几人看着她竟有一瞬的沉默。 “你是……”其中有个女子颇迟疑地看着姜媞,似认得姜媞。 姜媞扯了落在头上的花瓣,神情讪然。 只她们怔愣的片刻,姜媞便提着裙摆退后几步转身走了。 美人们还有些错愕。 一旁几人又拉着方才认出姜媞的妾盘问,“你认得她,你快说她是谁?” 她们是姬妾,本就靠着美丽的皮相来维持生活,如今乍然出现一个更加美丽的女子,她们如何能不紧张好奇。 “她啊,她就是李家那个三少奶奶……”那女子低声说道。 几人顿时面面相觑,仿佛被自己方才的话打了脸一般。 姜媞快速离开此地,正巧撞上了前来寻她的丫鬟。 丫鬟冷着一张脸,见到她人也不恼火,只是微微一福身,请姜媞回去。 姜媞求之不得,沉默地随之往回走,只是越走,心中异样感就愈发明显。 待走到自己住的地方,看到外门上“弄花阁”三个大字,心中疑惑再忍不住。 “这边是个什么地方?”姜媞缓缓停下步子,转身看向一旁的丫鬟。 丫鬟目光微错愕,没有立刻答应。 “你家大人安排我住在这个地方,我今日出去走了一圈,也不知会不会有所冲撞?”姜媞问道。 丫鬟道:“这是府上西北的苑子,里面除了您,其他住的都是爷的姬妾。” 姜媞神情渐僵。 这里住的都是姬妾…… “在您之前,只要有姬妾入住都是送来这里,您来了之后,也没有变。”丫鬟回答得中规中矩,但答案昭然若揭。 这里住着人对姜媞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旁人是怎样看待姜媞的身份。 如今姜媞算是彻底明白了。 “我要去找你们爷。”她故作恼状对那丫鬟道。 “这需要奴婢去通传,待消息递到了爷那里,自然会回复您。”丫鬟说道。 “你现在就去。”姜媞冷着脸丢下这句话,便回了屋去。 丫鬟见她发火,一时无法揣摩清楚,只得悄然退下。 只是她人一走,姜媞立马又推开了门,趁四下无人加快步伐往外走去。 若是这里人人都说要见齐琅都能得以通传,恐怕齐琅天天烦都烦不过来,所以她并没有寄予希望给那丫鬟身上。 焉知那不是敷衍之词? 姜媞对大户人家府中的格局多少有些了解,今日是休沐日,齐琅在府上办公,必然在外书房做事。 她摸出了内苑,长廊底下坐着个把偷懒的丫鬟婆子,却因不认识姜媞,纷纷都稀罕地多张望了几眼。 直到姜媞横冲直撞走去了外宅才有婆子反应过来要去将姜媞拦住问话。 姜媞回首见有人跟来忙加快了脚步往前跑去,却因衣摆复杂被自己绊倒,一头往前栽去。 只是她耳边传来一声闷哼,却并未真正倒下。 姜媞抬头,看到一个眉眼狭长面容如玉之人。 这人穿着白袍,甚是眼熟。 “阿媞,你跑得这么急做什么?”对方丝毫没有对姜媞的存在而感到任何惊讶。 他那张脸仍旧是记忆中那般,微笑如沐春风般,眉眼含风情。 姜媞一怔,未及应声。 眼前这位不是旁人,正是圣上膝下的第三子明翼。 他身份尊贵,却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齐琅的府邸之中。 朝廷的格局,姜媞自然不会了如指掌,但她很清楚,朝中两位皇子的争斗依然视如水火一般。 三皇子明翼因李世权一案险些被圣人赐罪,而二皇子明翰虽无功无过,却得到了齐琅这一枚有力棋子的站队,占得上风。 如今明翼出现在势力属于二皇子明翰的齐琅府中,说起来也是可大可小。 “我正好要来找你。”明翼一句话说明了来意,也打破了姜媞乱七八糟的猜测。 他看着姜媞,唇角含笑,“李府被抄家的时候我寻你寻不找,才知道你被藏在了这里,阿媞,若你愿意服侍我,我便将你带走如何?” 第3节 他这副模样顿时打破了方才的雅贵之气,像个纨绔子弟一般,对眼前的美色急不可耐。 姜媞从前被他调戏过一遭,撇开朝廷势力不说,便是私仇,明翼和齐琅也在早些年因她而结过。 如今他突然到来,提出这样的要求,姜媞心下百转千回。 若要离开齐琅身边必然是千难万难,可若要离开明翼这个花花公子身边,想必便会容易很多。 姜媞只犹豫了那么一瞬,这副景象便落到了另一人眼中,解读出了不同的意味。 那人不知站在此地有多久,只是看着她与明翼,面上波澜不惊,竟不知是何情绪。 ☆、圈套 姜媞看向明翼道:“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 明翼面上略过一抹兴味,倒没有想过姜媞会拒绝。 “好罢,兴许是今日问的不是时候。”明翼扬唇说道,余光却扫向了身后的齐琅,随即直起了身,从姜媞身边擦肩而过,随着管家的指引离开。 姜媞站得有些僵硬,齐琅迈步朝她走来,“你为什么不就此答应了他?” 姜媞的视线落在他手上那串雕镂精细的莲花珠串。 便是方才,她看到这珠串就什么主意都没有了。 姜媞后知后觉才意识到齐琅方才问了她一个问题。 她忙挪开了视线,低声道:“我在何处都是一样的身份……” 她的话未说完,下巴蓦地被人捏住,叫她视线也顿时抬起。 齐琅将那串珠串举在她眼前,“你连你丈夫的东西都不认得了吗?” 姜媞心猛地一跳。 她目光微闪,平白生出了几分心虚。 她怎会不认得? 这是李孝广生母生前留给他的东西,他打小便随身带着,从未离过。 如今这珠串落到了齐琅的手中,叫她愈发心慌。 “你只管放心,他跑了。”齐琅仿佛读出了她的心神一般,“也许他会来找你。” “齐琅,我与他并不是像真正夫妻那样……”姜媞看着他道。 齐琅替她戴上珠串,拇指似有意般划过她的手背,“你是在暗示我不成?” 姜媞被他抚得这一下只觉浑身发毛,强行压下心中不适。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并没有那样的分量,可以替你引出他来。” “有没有分量只怕你说的不算,只是你莫要再生出逃走的心思。”齐琅捏着她手的力度不轻不重,却恰能将她掌握在手中,他抬眸看着她的眼睛,道:“今日这一次,我不想追究。” “只怕是你想岔了,我亦不喜欢与人亡命天涯。”姜媞避开他的目光说道。 “如此甚好。”齐琅松开她的手,见她如同避讳般退后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姜媞背过身去,见管家去而复返对她身后的齐琅行礼,随即似接收了对方的命令一般,对姜媞做出了手势。 “还请您随我回去。”管家说道。 姜媞抬脚,整颗心都如同浸在井底一般。 她总算是明白齐琅到底为何将她从那已倾覆的李府带走。 他是为了将她当做一个诱饵,来引诱李孝广。 只是这样一来,她却更加害怕了。 姜媞抚着手腕珠串上的雕镂的莲花花纹,想到李孝广最后对她说过的话,顿时又如同一桶凉水兜头浇下。 李家最大的威胁是李孝广的父亲李世权,可如今,他们却追着李孝广不放,未必不与李孝广最后的话无关。 姜媞能做的事情,便是在夹缝中求存,没有人能来救她。 隔几日,齐琅逢休,令人请姜媞一同前往山上寺庙。 初时闻之,姜媞还觉得奇怪。 齐琅此人从不信鬼佛之说,便是再穷再苦也不曾动过求神拜佛的念头,如今却无端要上山,难免令她生疑。 彼时二人一路上了山去,途中齐琅不曾与姜媞说过半句话,仅是闭目养神状。 待入了香火萦绕的大殿内,齐琅上了三道香,姜媞才忍不住问他:“你究竟为何要带我来寺庙?” 齐琅看向她,道:“我当年曾在这里许过愿,如今都实现了,自然该来还愿。” 姜媞见他目光幽深,平白生出几分瘆人之意。 祈求片刻,有后院和尚来领他们出去。 齐琅独自随那和尚去了,竟也没有交代姜媞如何。 一旁都有侍卫守候,姜媞见对方久不出现,只跨出大殿,在附近观望。 后院忽地传来一声鹰啼,姜媞颦眉,心头莫名不安。 她往竹林走去几步,忽见有人影掠过。 那人站得远,跑得也极快,一眨眼就不见了。 但姜媞却觉得对方身形异常熟悉。 她回首见那些侍卫巍然不动,迈步渐往前走去,她走到那人方才站立的地方,在地面上见到了一张纸条。 姜媞正欲展开,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还请您莫要再向前去。” 丫鬟匆忙而来,姜媞将手中的纸条捏紧,只回头往林深处多看了两眼,便回了院子里去。 她坐在一旁等着,过片刻,齐琅才从后院出来。 姜媞起身正欲问话,却见他面色苍白,左手手臂竟有血迹。 “你怎么了?”姜媞问他。 齐琅垂眸扫了她一眼,“不过是还愿。” 他往外走去,姜媞忙将他拦住。 她似联想到了什么,神情愈发迟疑起来。 “齐琅,你……你到底许了什么愿?” 姜媞的目光落到了他的手臂上。 “高官厚禄,荣华富贵。”齐琅看着她道,“而你,终有一日会落在我的手中…… 如此愿望都得以实现,我若不来还愿,岂不是不够诚心。” 姜媞的动作蓦地僵硬。 “我昔日便说,若能如愿,我便效仿佛祖割肉喂鹰,今日便是我许愿之日,姜媞,我带你来,便是为了让佛祖过目,我有今日,拜你所赐。”齐琅唇角竟上扬,却丝毫没有暖意。 他的手臂削了一片肉,为的是还愿。 便是信了佛,他的方法依然血腥残忍。 姜媞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来。 心头像是被人用力的掐了一把,无可辩驳。 他有今日,拜她所赐。 她有今日,却是自食恶果。 回途一路沉默。 姜媞与齐琅同乘一辆马车。 在一个密闭的空间,姜媞才闻到齐琅身上明显的血腥味,以及一些气味刺鼻的药味,这些混乱的味道令姜媞觉得头疼。 “能否停下……”姜媞终是忍不住开口。 齐琅并不理睬她。 “我腹痛难忍,想方便片刻。”姜媞继续道。 齐琅扫了她一眼,只喊了车夫止住,便有丫鬟来带她下车。 此处正是繁荣街道,丫鬟打听了一下,便带姜媞在一家店铺中借了茅厕一用。 “我的手帕落在车上了,你去帮我取来。”姜媞隔着茅厕对那守门的丫鬟说道。 丫鬟应声去了 ,姜媞缓缓掀开帘子,见内外无人,便从这院子的后门离开。 她迅速展开手中的字条,上面字迹清晰,写明了在铜壶巷子见面。 姜媞面上喜色难掩,收拢了纸条便跑往附近的铜壶巷子。 巷子深处果然有人在等她。 “李孝广,你果然还活着,你快点离开这里!”姜媞抓住他的手臂激动不已。 李孝广一动也不动,并不答她。 姜媞见他背对自己,心中生出怪异之感,伸手掰他肩膀,他转过面来,面孔却无比陌生。 她大吃一惊,猛然后退一步转身想跑,却撞到了另一人身上。 姜媞还未来得及抬头,便被那人钳住了手腕,上方传来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传闻都说你与李孝广感情极好,二人琴瑟和谐,鹣鲽情深,我本不信,可现在却信了。” 齐琅冷笑,如玉的面容苍白冰冷。 “你骗我!”姜媞不可置信。 第4节 “那也是你骗我在先。”齐琅抓住她手腕的手指不断收紧,远没有他表面表现的那般平静。 “大人果然远见,难怪我家主子信任您,若是贸贸然就信了这个女子,只怕她对我们的计划不仅没有帮助,反而还会破坏全局。”那名假扮成李孝广的男子说道。 “我早已说过,她毫无作用,还请你回去回禀你家主子,早日按照我的方法去做,毕竟时日不多了。”齐琅说道。 “小的明白。”那人向齐琅抱拳,随即离开。 没了旁人,齐琅的目光便落到了姜媞的身上。 姜媞却看向别处,不敢直视。 “你最好期待我快些找到李孝广,否则你一辈子都要留在我身边。”齐琅说道。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便走,姜媞却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臂。 “我没有骗你。” 齐琅驻足。 “我与他没有夫妻之情。”姜媞只觉脑中一片混乱,口中不自觉就蹦出了这样一句话。 “你的话不足取信。”齐琅平静得宛若一潭死水,惊不起半点涟漪。 姜媞错愕,却见他头也不回离开。 入夜时分,露水下了满庭花草。 齐琅睁开眼睛,只觉周身寒凉。 他起身,四下一片静谧。 一如他以往贫困苦楚的茅草屋一般。 齐琅颦眉,只觉得屋内闷得喘不上气,他赤脚走在地上,地面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纾解。 他推开窗户,让夜风吹散屋内的燥热。 “阿琅,猜猜我在哪里?” 齐琅听到这声音,眉头蓦地松缓,眼中露出一抹柔和之色。 “鸢鸢,你不要躲在下面,底下脏。”他的声音极为温柔。 草丛蓦地一抖,从里面钻出一个嫩生生的姑娘来。 这姑娘穿着紫色对襟长裙,一双澄澈漆黑的大眼睛看着他,叫他愈发喜欢。 “不脏,你看我捉了只田鸡。”姑娘一笑便露出个甜甜的梨涡,“你快拿着。” 他怔怔得看着她,那双白嫩的手捉着一只青蛙竟十分可爱,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她的手,却捉了个空。 面前全然是幻影。 齐琅瞬间惊醒,脸色剧变,竟更加难看。 “来人,点灯!” 后半夜,齐琅院子里已经歇下的仆人全部起来随旁伺候。 他院中灯火通明,管家连夜请了大夫来,给齐琅诊断之后方查出他是风邪侵体,周身烫得吓人。 ☆、挨打 齐琅鲜少生病,大夫给他灌了一碗药汤之后,他昏昏沉沉地便做上了梦。 守了他一夜的人只听他整夜口中都喊着一个名字。 “好像是圆圆?”伺候的丫鬟想了许久说道。 管家沉思了片刻,忽地“啊”了一声。 “原来是她……” 丫鬟好奇,忙凑上去问:“您说是哪个?” “咱们府上几年前有个媛姑娘来做客,你忘了不成?”管家说道。 手下一派人顿时了然。 对那个媛姑娘心中顿时生出无限敬畏。 虽是一夜波折,但好在齐琅身子骨好,夜里的热只经了一晚上就消退了下去,倒也没惹旁人注意。 这日,姜媞如往常洗漱起床,丫鬟忽然从外面拿来许多新定制的首饰进来。 不待姜媞反应,这些东西便一股脑往姜媞身上招呼去了。 待姜媞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坐进了齐琅的马车里。 齐琅办事情从不问过她的意见,姜媞几乎都已然习惯。 “今日黄府老爷子大寿。”齐琅说道。 “是哪个黄府?”姜媞对对方蓦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来感到错愕。 齐琅只扫了她一眼,姜媞后知后觉,竟隐约猜到了几分。 李世权一家上下都没有好下场,可李家最为娇宠的小女儿李孝婵却是黄府费劲心思保下来的,至今仍旧安稳做着世子夫人。 寻常黄姓官员是请不动今日的齐琅的。 除非就是靖国公黄府,那便是李孝婵公公的筵席,李孝婵必然也在其中。 姜媞想到这一层顿时沉默下来。 “你与黄崇清夫人的感情如何?”齐琅看向她问道。 黄崇清夫人即是李孝婵。 姜媞侧目看着窗外,口中应道:“不好。” 接着二人便都未再说话。 若是不好,又该不好到哪种地步。 李家最为宠爱的女儿,娘家倒散,恐怕连半个亲人都再见不到。 她见到姜媞会痛哭流涕,抑或是拔刀相助? 这个问题很快便有了答案。 老靖国公今年贺的是七十大寿。 人生在世,年过五十视为知命,六十视为花甲,七十视为古稀。 在这个生存不易的年代里,过了五十的人都可称得上一句长寿,更遑论老靖国公已然踏入了古稀之年。 眼下他老当益壮,只怕寿福远不止于,令众人唏嘘。 齐琅带着姜媞入府,以她眼下的身份不过是陪伴的姬妾仆人,和齐琅同往,倒也没有引起旁人注意。 “齐兄!” 黄崇清脖子后插着一把扇抱臂而来,全然没有一个世子形象。 老靖国公五十得子,至此之后再无所出,阖府上下对黄崇清是宠上了天,府中人对此见怪不怪。 “我父亲在松寿堂等你。”黄崇清对齐琅颇为恭敬,他说完这话又转头看向姜媞,微咳了一声道:“好姐姐,阿婵在北阁等你,何不趁此机会去见见她?” 他眸子透亮,对姜媞旧时身份绝口不提,显然是已经知道了她现在的处境。 他抬手一挥,一旁便有仆人站到姜媞身旁要领她去。 姜媞向对方微微颔首,知道再随齐琅深入内堂已然不合适。 纵使她也知道李孝婵绝对不会想要见到她,对于这样的敷衍支走之词,她也只随那仆人而去。 只是她走出去未多远,却又听见黄崇清的声音远远出来。 “齐兄为了办案,也真是委屈了自己,无端招惹来这麻烦……” 他的话中“麻烦”二字将这个往日舅嫂定位的十分彻底。 姜媞加快了脚步,渐行远去。 所谓北阁便是女眷云集之地,与国公府来往之人多半都是贵妇名媛。 眼下正是热闹,她们说笑不已,一时半会竟也没有发现多了个姜媞。 仆人将姜媞送到此地便迅速离开,也更加验证了姜媞的想法。 倘若真是李孝婵叫她来的,那仆人又岂能这般不知礼数不经回禀就丢下人离开? 此间招待的主人是靖国公的弟妻徐氏,旁的人三人成组无人成群说笑得热火朝天,她却要时时留意进出的人。 这么一瞥便正好瞧见了姜媞。 丫鬟仆人可以不知礼数,可她见着了却不能当作没有看见。 得知姜媞眼下的处境后,若要处理这件事情说不上棘手,却很是尴尬。 姜媞是罪臣之妻,可她如今却一副是齐琅身边人的模样让人着实捉摸不透。 徐氏转身唤来一个贴身丫鬟,向对方耳语一二,那丫鬟会意便跑进内室暖阁。 不多时,内阁便出来一名年轻少妇,那女子穿着红色宽袖的长裙,领口金线织绣出祥云花纹,周身首饰具是金制,贵气十足。 她生得美艳,富态娇娆,不是李孝婵又是哪个。 姜媞见她挺着肚子,身旁有丫鬟小心扶住,显然是身怀子嗣的模样。 旁人侧目,李孝婵却谁也不理,只扬着下巴高傲模样,朝姜媞走来。 “嫂子……”李孝婵笑着捉住姜媞的手,“你怎才来?” 她态度亲热,推着姜媞往后走去,姜媞正要避开,却不妨被她身后一个力气极大的仆妇按住。 便在此时,姜媞心中顿时生出了不妙的感觉。 只是姜媞终究还是慢了一拍。 第5节 李孝婵的笑容愈发深刻,一只涂着鲜红丹蔻的指尖已然扎入姜媞手背。 “你叫我等得好苦!” 另一只手扬起一巴掌落下,结结实实打在了姜媞脸上。 外厅喧哗,谁也听不见这里的声音。 李孝婵便将姜媞堵在这一隅,神情变得扭曲。 “你既是我李家的媳妇,又怎可以身伺候仇人,你真是下贱!” 姜媞抬手抚了抚侧脸,面上具是火辣麻木之感。 她垂眸扫向李孝婵,心头一块大石反而落地。 李孝婵并非是一个值得她将内疚的对象。 “怎比得上你其他的嫂子和姐姐,她们恐怕要以身伺候无数吧。”她的语气冷漠至极。 她在李家的日子唯一感谢的只有年迈已高的老太君和李孝广。 除此二人,后院里的其他女人在她初嫁为新妇到来李家时候,她们皆以李孝婵为首,合伙栽赃,打死了姜媞带来的一个仆人以示下马威。 此后数年更不必提。 姜媞一想到来时觉得自己有可能会对李孝婵内疚,便觉得她的脑子可能被驴踢过了。 李孝婵怔了怔,想到满府的亲人,眼眶都红了三分。 “你竟敢如此侮辱她们?!” 她再欲抬手,身后忽然走来一人。 “阿婵,原来你在这里?” 有人过来,李孝婵迅速转身,将姜媞挡在身后。 “林佳容,你在这里做什么?”李孝婵对她态度很不客气。 林佳容似乎被她的声音吓到了几分,低声道:“是黄二夫人在寻你……” 李孝婵咬唇,回头不甘心地看了姜媞一眼。 “姜媞,你可别忘了我祖母的头七……” 听到这话姜媞神情才渐渐僵硬。 老太君生前仁慈和蔼,却也不能幸免于难。 李孝婵怀揣满腹的怨气去往徐氏处,问对方何事。 徐氏只是一怔,道:“我并没有令人寻过你。” 李孝婵脸色一变,扭头看向林佳容。 林佳容正与芷婷郡主手拉手低声说话,见李孝婵怒容问话,只笑回道:“那就只当我听错了话,好姐姐,你怀了孩子便快进去休息吧。” 她说完这话又继续和芷婷郡主说笑,险些气得李孝婵一个仰倒。 若是这样都看不出来对方方才是故意而为之,李孝婵也可以回炉重造了! ☆、羞辱 “哼,多少年了还不是个没眼色的马屁精。”李孝婵强压下怒气只轻蔑地扫了对方一眼便扶着丫鬟的手转身进了去。 只是她这声音可大可小,想听见的人全都听见了。 且不说那林佳容是何情态,芷婷郡主脸色当即便冷了一半。 话说的是林佳容,只是跟芷婷郡主在一起就是马屁精,那芷婷郡主身边哪个才不是没眼色的马屁精了? 徐氏额角突突直跳。 她向来都头疼大房这个侄媳妇,从嫁过来的第一天起,李孝婵自己横着惯了,却烦府里一众人跟在她后面擦屁股。 本见李家倒台,李孝婵再无资本蛮横。 徐氏正要松口气看场好戏,却不想李孝婵有如福星保佑一般硬是怀上了。 黄府子嗣本就不昌,靖国公五十得子,往后二十年再无所处。 如今黄家嫡系就这么一个独苗,再有金孙,老靖国公说什么都要保下来。 这李孝婵自然就横上天去了。 到如今,竟变本加厉。 这边姜媞不知内中情形,只知被那李孝婵在脸上盖了个巴掌怎么也不好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这怕也是李孝婵想要看她出丑的愿望。 姜媞走得远了,见假山上有一凉亭,四下无人,她便独往。 凉亭四面无墙,凉风穿梭,姜媞心中的郁结方解开几分。 她垂首望去,竟恰好看到隔着一条玉带河那端水榭隔窗里全是男宾。 姜媞往下面扫了一圈见齐琅坐在一隅,心中暗想,若是齐琅见着自己脸上的巴掌不知还会不会问那李孝婵与自己和平否…… “大家可知道这盒子里是什么?” 此时风顺,整好将黄崇清的声音送入她耳中。 “这是我在那个李家三少奶奶私柜中找着的,里面竟是她和那李三洞房时候的元帕……” 满堂哄笑声。 黄崇清说完特意看了齐琅一眼,见他没有任何表情,便也愈发放开来了。 女人到底就是个玩意儿,脏了臭了又有哪个会在意,毕竟不是正妻。 “你们猜上面干不干净?”黄崇清敲敲盒子,向众人露出个暧昧神情。 席散。 齐琅少饮几杯酒水,身上有酒气却并无醉意。 仆人一早便告诉他姜媞回了马车里。 他掀开马车的隔帘,却见姜媞背对着自己,整个人安静得很。 他伸手去掰扯她肩膀正欲与她说话,她也确实很配合地转了过来,却不曾料想她回首便狠甩了齐琅一耳光。 啪—— 这样的声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便显得极为响亮。 姜媞咬得唇瓣鲜红,脸色却苍白尽失血色,眸中尽是压抑之色。 “齐琅,羞辱我,有意思吗?” 姜媞一字一句问他。 齐琅似愕然,竟一时没有做出反应。 “你今日将我带来此地也如愿以偿见我被人踩在脚底,现下我打了你,要杀要剐都随你了。”姜媞闭上眼睛靠着后壁,神色冷漠。 “便是到了今日,你也不改当年背信弃义时那种理直气壮么?”齐琅捏住她下巴,脸色冷冽。 “齐琅,你口口声声说我背信弃义,你是否觉得我便是最恶之人?”姜媞最恨他提及往事。 “我昔年饱受委屈和煎熬时,你又在哪里?你说得好像自己是个好人一般,你难道留我不是为了报仇? 你可别告诉我你留我下来不是为了折磨于我,而是……爱着我?”姜媞说到最后,语气中的讥诮之意愈发明显。 她闭着眼睛却未看到齐琅面上一闪过而的僵硬。 “我确实是为了李孝广一事而去,李孝广曾与李孝婵有所联系,我叫你来,也不过是让他们对你有防心而已。”如此一来,齐琅安插的人手才不会被对方察觉。 这也是他唯一能给姜媞的解释。 姜媞听了这话,却是动也不动,再不与对方开口。 李世权一家再不是东西,她也是李家的媳妇,万没有他们倒霉她就快活的道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在一个大家族兴衰荣辱中亘古不变。 至于今日这出,则是远超过了姜媞所预计的底限。 齐琅看着她的侧脸,面色愈发沉郁。 往后几日,齐琅也再没有来找姜媞,也叫姜媞落得清净。 “您今日可是觉得身体不舒服?”丫鬟到了下午见她还躺着不懂,不免上前来关照一句。 姜媞睁开眼睛,神情困倦。 “什么时辰了?” “已酉时了,您再不起来用晚膳,天就该黑透了。”丫鬟说道,“待伺候您用完膳,我便要出府回家一趟。” “你们爷回来了没有?”姜媞气虚得很。 丫鬟摇头,“爷今天晚上不一定回来。” “好罢,你将身后挂着的衣服拿来给我。”姜媞撑着坐起。 丫鬟见她能动,便转身要去。 她回头见架子上空空如也并无姜媞所说的衣服,她正要问话,却觉后颈一沉,接着不省人事。 姜媞放下手中包着衣服的瓷枕,整颗心扑通扑通地跳。 天色变得深蓝,已是极暗。 若是放在往常,早就关了里外各门,只是今日齐琅一直迟迟未归,仆人们有意留守。 “关了吧。”管家吩咐下去,负责的婆子便纷纷去下了锁去。 “等一下。” 第6节 后门婆子刚将门阖上便有个丫鬟冒冒失失过来。 婆子走近了瞧,在这样的天色下也只能瞧个模糊轮廓。 “好婶子,我刚伺候了那边的夫人用完晚膳,白日里我请了躺假要回家去呢。” “条子呢?”那婆子扬扬下巴,对方便从袖子里摸索出来一个东西。 婆子接过去看不仔细,便拿进屋去借着灯火烛光看,见印章签字俱在并无异样,便放人走了。 ☆、逃走 天边还残留着一抹红,在宽阔旷远的地平线上渐渐微弱。 姜媞穿着寻常,借着夜雾笼罩下的朦胧,倒也没人能看清她是个年轻姑娘,还是个买菜大婶。 大街上摊贩俱已收摊回家,路上行人渐行渐少。 “咚咚咚——” 敲门声响三下,不徐不疾,正好叫里面的人知道外面有人敲门。 尽管如此,对方的声音仍旧有些不耐。 “谁啊?” 门上被揭下来一块板子,掌柜只从缝里往外看去,见是个年轻的姑娘,防心不免卸下。 “你找谁?”掌柜问道。 “掌柜的莫慌,我来当个东西。”姜媞说道。 那掌柜见她是个柔弱女子,又是孤身一人,见她这么晚还要过来典当,猜必是有棘手事了。 “你进来吧。”掌柜的侧开身子叫她进屋,随即将门板复又阖上。 不多时,姜媞又神色轻松地从里面出来,显然是将东西典当出去了。 城门最后一拨人正慢吞吞地往前走去。 往常这个时候城门应关上了才是,可方才突然来了几个穿着玄袍衣着的佩刀男子,守在门口挨个排查,进度顿时就慢了下来。 “真是……还让不让人回家。”老翁低声抱怨了一句,背后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老翁回头见是个女子,却因眼下天昏暗而看不清对方的样子。 “老翁这马可真不错。”姜媞站在他身后,角度斜过去,尽量躲避前方扫来的视线。 老翁听有人夸自己的马,对方声音也年轻好听,他自然欢喜,“那当然,我这马可是大户人家落下来的。”他吹起牛来也面不改色。 “老翁,我想买你这马,你卖不卖?”姜媞问道。 老翁听这话不由生起了戒心,手边抓住马缰绳又紧了几分,仿佛他不卖姜媞就会上来抢一般。 “姑娘没事打我这马的主意做什么?老叟家贫,也就只有这么一匹马作伴了。”言下之意十分明了。 姜媞听他说家贫,心中顿时有了数,笑说,“我亦不想夺人所爱,只是出门在外,难免也有些急事……” 她说着朝老翁递去一个荷包。 老翁迟疑了一下接住,却被那分量吓了一跳。 他忙打开荷包,确定里面是银子而不是石头,顿时露出了喜色。 “老翁觉得如何?” “成成成,姑娘的难处我也能理解,既然姑娘慷慨,老叟我又怎能小肚鸡肠硬抱着马不放呢……”老翁顿时说起了圆话,将姜媞捧起。 “这马就是姑娘你的了。”老翁将马缰递过去,却不见姜媞伸手。 “老翁,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姜媞说道。 “姑娘说来听听?”老翁就知道这钱不是那么好拿的,嘴上说着,已然将荷包塞进了怀中。 “城外有条河,老翁可知道?” “知道啊,那条河到了晚上怨气冲天的,水猴子多,喜欢抓人做替身呢。”老翁说道。 那种鬼地方天一黑就没人敢去了。 姜媞闻言倒很是满意。 她对那老翁耳语一番,见对方无异议,随即道:“那就多谢老翁了。” “不客气!”老翁说着抬头,却发现身旁空空,只有自己那匹老马在。 他眯着眼睛往四下去看,什么人也没有看到,心中不免犯嘀咕。 “你……说你呢!你出去不出去?!”守城兵官猛地一拍,差点吓得他跳起来。 “出去出去,我这就走……” 盘查完最后一人,城门彻底关闭。 那些带刀之人纷纷散开,侵入大街小巷,想要寻人。 但纵使他们脚程再快,脑袋再聪明,也仍旧没有找到方才就在他们眼皮底下的姜媞。 没有人会想到,姜媞会去乱葬岗。 一个白日就已经鬼气森森的地方,更遑论是晚上。 旁人都只觉得圣上仁慈,没有选择将李家一族全部抄灭,只是活着的人沦为奴婢娼人,死去的人也都丢弃在此地,无人敢埋。 李老太太是急病去世,纵使如此,她也埋在了此地,只是比旁人好多一些,她坟前立了碑,人也埋进了地下,做到了入土为安。 今日是老太太头七。 姜媞走近了几步,发现这里白日里有人来过。 坟前还堆着一堆黑焦,显然是有人过来烧过纸了。 姜媞跪在坟前,抚着老太太粗陋的石碑,想着老太太生前的仁善鼻子顿时一酸。 她退后几步恭恭敬敬给老太太磕了好几个响头,随即深吸了口气,收敛了面上的悲伤。 她拔下头上一根簪子,在坟前刨了起来。 破空泥土表面,底下碎粒松动,放着一个盒子。 姜媞将它刨出后擦干净,露出盒子的原貌。 盒子上面的锁仍旧完好,这足以说明没有人打开过。 姜媞吁了口气。 盒子唯一的钥匙便是她手中这根银簪,李孝广在事发前曾告诉过她,一旦确定了那人的下落,便会写信锁在盒子中埋在李老太太的坟前,届时姜媞找到了机会便打开来看。 “咯噔——” 锁扣打开,姜媞掀开盒子,将里面的信封拿出。 “我们夫人兄长拜托给我们夫人这么做的,夫人怎么都打不开这盒子,原来钥匙在您手中。” 身后蓦地冒出来一道声音,姜媞转身,见是李孝婵身边的丫鬟。 原来李孝广答应姜媞的事情竟全然托付给了李孝婵。 “这么晚了,你竟守在这里。”姜媞面无异色。 李孝婵见她时特意提醒她李老太太的头七,显然便是要将她引到郊外来解决。 “我们夫人白日里来等不到你,便只好留我在这里等了。”丫鬟微微一笑,语气很不以为意,“我们夫人很好奇您到底想从她兄长那里得到什么,还请您把手中的信给我。” 姜媞闻言脸色渐沉,猛地将盒子砸向对方的面门。 丫鬟下意识丢开手中灯笼挡住自己的脸,待她反应过来之后,脸色顿时沉下,从怀中抽出匕首来…… “你如果还想要你的手,就丢了手中的匕首。” 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从黑暗中冒了出来。 丫鬟脸色霎时一变,同样吃惊的还有姜媞。 她方才砸了盒子正想往后跑去,却被人挡住。 那些人不是旁人,正是先前在城门口搜索姜媞身影的侍卫。 “你们怎可能会找来这个地方……”姜媞望着他们,心中顿时想到了什么,轻笑道:“除非有人一直跟踪着我,是不是?” 若真让他们自己来找,姜媞有信心他们找不来此地。 唯一一个解释也只有上面那一条。 “您是个聪明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夫人您是无论如何都是跑不掉的,又何必在无端生事。”那人说道。 姜媞沉默。 那几人见姜媞不动,彼此交换了目光,正欲上前,却又被姜媞喝止。 “别过来。” 那几人却没什么耐心,虽放慢了速度,但仍在用极慢的速度接近。 姜媞便一步一步后退,直到身后退无可退。 姜媞止步,回身望去,后面是一条河。 这便是老翁口中那条阴森可怖的河。 试问一条紧挨着乱葬岗的河流,如何能不叫人害怕。 “还是请您……随我们回去!”那侍卫伸手刚要抓住姜媞,却不想姜媞整个人仰倒,接着啪的一声,整个人溅出巨大水花,接着便在一阵涟漪中重归平静。 “这……” “快,会游泳的下水找人。” 这条河流漫长,从城内一直通往城外。 老翁傍晚时候遵守承诺,将老马一匹绑在了树桩子下面。 第7节 老马待得无聊,正要低头喝水,却见水中炸开一朵水花,甩了它满脸的水。 老马不甘心的咴咴两声。 姜媞浮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喘气,一个翻身便爬上了岸去。 “快,随我走……”她平息着呼吸去解开老马的缰绳,连爬带翻爬到了老马的背上,驱使马前进,步入前方那片漆黑的树林。 只是很快,姜媞又猛地嘞止了老马前进的步伐,面上具是不可思议,控着马绳慢慢倒退。 丛林中刷的一下亮起了火光。 齐琅与一行人骑在马背上看着姜媞,神情莫测。 “我也想知道,你找李孝广要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劈在姜媞的头顶。 只是他话还未完…… “我还想知道,姜家小姐五指不沾阳春水,甚至怕水的人,是如何在无人教学的情况下,学会了凫水?” 姜媞沉默。 ☆、小惩 “我以为你不会发现。”她的语气平缓了几分。 但这一切都是她以为。 而事实上,她的行踪,从一开始,他就是了如指掌。 不论哪一次,她都如同他瓮中的小丑一般,在他的注视下自作聪明。 每一次姜媞以为自己能得逞,可每一次到了最后她发现自己还是在对方的手掌中。 “这便是你费劲心思想要找到李孝广的缘由?”齐琅的侧脸映在火光中,他手中赫然捏着一封信。 姜媞下意识去摸自己怀中,却两手空空。 她看向齐琅,目光防备而谨慎。 “齐琅,这封信对我很重要。”姜媞对他说道。 “比李孝广还要重要?”齐琅的目光愈发幽深。 “你若是愿意将信给我,我便替你找出李孝广。”这是姜媞最后的底限。 齐琅眉头拧起,笼罩着寒霜的脸上忽然多出一抹冷笑。 “可我不信你……” 他抬手举起那封信,将那封信靠近火把,一触即然。 姜媞瞳仁骤然缩小,眼中映着燃烧的信件,心头透着无可描述的寒意。 她的每一条出口都被齐琅死死地堵住,甚至毁掉。 “姜媞,你没有退路了,你只能和我站在一条线上,和我一起将李孝广掘地三尺找出来。”齐琅如是说。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抓住姜媞的软肋,哪怕他未必知晓信中到底写了什么。 纵使他再能容忍,也不能容忍一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随时逃走。 “也许是我的疏忽才叫你在府中闲得整日里想要逃走,倒不如去抄写一些经书,清醒清醒。”齐琅道。 他这话出口即是命令,姜媞被带回去换了衣服,哪里也没去,便被人看守在了一处她陌生之地。 房中俱是书架案几,不用猜也知此地是齐琅办公之处,应为书房。 “这么些日子大人都是以礼相待,您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毕竟能安生的日子还是看得到出路的,您说是吧?”管家脸上笑眯眯的,可说出来的话半点也不客气。 姜媞心里清楚,齐琅将东西烧毁,想叫她最后那一点蠢蠢欲动也彻底化作灰烬。 便如对方所想,这封信是李孝广亲手所写,除了李孝广没有人知道。 这样一来,她便不得不和齐琅抱着同一个目的,将李孝广找出来。 姜媞提笔抄写经书,随着文字沉思,心里头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只是到了深夜,她抄完了半卷之后竟不小心伏在桌案上睡着了片刻。 烛花跳跃,姜媞缓缓睁开眼来才发现自己睡着。 她拧眉,揉着酸涩的腰背将手中的经书合起送回原处。 她踮起脚尖却放,好不容易把经书推了进去,却不妨收手的时候把隔壁一本书给带了下来。 那本书似乎年代久远,落地便立马摔散了页数。 姜媞忙去收拾,却不妨在书的夹层中发现一封纸面泛黄的信纸。 竟又是信? 她难免怔了一怔,将那信铺展开来,里面的内容立马一目了然。 鸾胶戏续轻粘唾,犹爱夜来灯下事 魂消甚,愿檀郎尝惯,同苦同甘 漫道香津同玉液,与朗搅同共绸繆 难怪檀郎爱弄舌,几回深卷几回咽 …… 香艳□□的字词,与这朴实严肃的书房格格不入。 只这一段,姜媞整个人便如遭雷劈般僵在原地。 她将纸拿得近了,看着纸上褪色变浅的字迹,心头大震。 她年轻时候是个厚颜无耻的人,也正是因为她的厚颜无耻,才会勾、引了那齐琅。 七年前的茅草小屋,里面只有齐琅一个人孤独生活。 彼时他还是个寻常人,捧着书籍,比寻常人用功百倍,也因生计,比同龄人都辛苦。 姜媞便在那样突然的情况下,闯入了他的生活,打乱他的全盘计划。 “阿琅,我不是存心骗你,我也是怕你误会我和那人有些什么……” “他给你写了这样的词,难道还不算有什么?”年轻的齐琅纵使穿着布衣,也依然可见其风骨气质。 他神情冷淡,看向姜媞表情带着几分疏离之意。 “写了这样的词便是有了什么?”姜媞扯着自己肩头的碎发,鼓着嘴巴抢过他桌上那根掉毛的笔来,不顾他诧异的目光在他纸上刷刷刷流利地写出了几行诗来。 齐琅看到最后,脸色阴沉欲滴,眼中情绪难测:“这是哪里学来的,你莫是不清楚这诗句的意思?” “戏本里多的是这些,意思就是我喜欢你,想同你香嘴。” …… 吱呀—— 被挖掘出的记忆蓦然被这轻微的声音打断,姜媞下意识将手中之物藏到身后,一抬头便看见有人走了进来。 “你在做什么?” 一个小厮挠着头望着姜媞。 他的目光扫向地上跌散的书页,他不等姜媞回答便自顾自蹲下身来收拾,却并未发现异常。 “我来给爷拿几本书送去,你可得好好抄写了。”抱着书的小厮临走前还交代了姜媞一句。 待门合拢,姜媞才将手中的纸重新展开。 她心中清楚,便是在当下这样的景况中,她心中也不敢对齐琅有所怨恨。 七年前是她对不住他,七年后也是他将她从抄家的人中捞出来。 寻李孝广也好,想要报复她也好,那都不是她该活下来的理由。 姜媞扫过纸中的字迹,将纸的一端凑进了烛焰。 外面狂风大作,方才被虚掩上的门猛地被风顶开,蜡烛刺啦被刮灭,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风声呜呜,有些吓人。 姜媞忙摸到门边去将门阖上,待回头来点蜡烛,却发现那张纸被风吹不见了。 她四下寻了一番,一无所获。 姜媞叹了口气,心头竟微缓。 “她把书放在架子上了,似乎已经熬不住了。”方才那名小厮立在齐琅身旁,正仔细地汇报着书房中的情况。 齐琅道:“我知道了,把书搁下吧。” 他说完便翻身睡了。 小厮心中纳罕,明明书也是对方叫拿的,结果拿来他又不看,主子的心思当真是难以捉摸。 ☆、求情 “爹,你见到姐姐没有?” 姜府,一个十来岁模样的男孩匆匆迎了上来。 姜承禀的腿一瘸一拐,脸色有些苍白。 “日后不可再提了……”姜承禀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心头微寒。 “爹……”姜瑜迟疑。 第8节 “我上些天在朝下拦住那齐琅想要问上一二,结果却被你大伯给打了,这事情你忘了是不是?”姜承禀被自己儿子扶进屋去,待喝了口热茶,脸色才缓解一二。 “爹说过,大伯是因为听出那齐大人语气中的不悦,才故意打你做做样子……”姜瑜说道。 “你明白就好了。”姜承禀叹了口气。 “可是爹,你的腿……” 提到这个姜承禀脸色愈发凝肃。 “因为白日在朝上,齐琅将矛头指向了我姜家,你二伯本为户部侍郎,却被冠上了收受贿赂之名,竟被贬到边州一处小镇做县官了……阿瑜,我们往日与齐琅无仇,他这么做,必然是因我那日惹了他的缘故,所以你姐姐的事情我不能再过问了你可明白?” 他见姜瑜面上仍有犹疑之色,便直接道:“我便是被你祖母罚跪的,你祖母的话我向来不敢忤逆,若因你姐姐之故而令整个姜家遭受不幸,我如何能这么做,你姐姐怕也承受不起。” 姜瑜神情愈发僵硬。 “可是父亲,二伯真的有收受贿赂……” 未必就是齐琅刻意针对。 “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姜瑜的话未说完,便被姜承禀给打断。 “你再过些日子便要满了十岁,你虽还小,却也读过几本书了,无凭无证如何能对你二伯这般不敬?”他说道。 姜瑜被他训斥,缩了缩脑袋又不吭声了。 “总而言之,日后不许再提你姐姐的事情,我若有办法,自不会坐视不管。” 他说罢复又叹了口气,竟是满腹的无奈。 作为三房的庶子,他自然是比不得从姜老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嫡亲血脉的大哥和二哥。 如此也罢,偏他大哥二哥的孩子个个都机灵活泼似猴,唯独自己膝下唯一的小儿子整日里木讷古板,自姜媞出了事情之后,这孩子整日里便愈发阴郁,根本不像个正常模样。 “听话,去和坤哥儿他们玩吧,别再整日里惦记你姐姐了。”他说着也不看姜瑜脸色,只把他往外推去。 姜瑜落寞地朝外面走去,不防撞到了一人。 他吓了一跳,抬头却见是林佳容。 “瑜哥儿是要去找其他弟弟玩吗?”林佳容温柔一笑,显然并不在意他撞到自己。 姜瑜摇摇头,低声说了句“对不起”便飞快跑了。 “姑娘,这瑜哥儿也真是可怜,母亲去的早,早些年有他姐姐疼着,可惜他姐姐现在自身难保了,他又有一个那样的爹……” “好了,不要再乱嚼舌根了。”林佳容听着脸色霎时一冷,“你可别忘了,我也不过是寄住在姜府的表小姐,难道知道媞姐姐出了事情我会开心不成?” 那丫鬟本正是说得得意忘形,见自家姑娘把脸一拉,忙往自己脸上打了两下。 “奴婢不敢再犯了。” 林佳容却仍旧凝眉不展,满怀心事。 她母亲虽是姜老太太的女儿,可到底都嫁出去多少年了,待她成年母亲便又送了信,让姜家的人接她入京去,好找个好人家给嫁了。 她来这姜府时候姜媞也已嫁去李府,成为旁人都羡慕不已的李家三少奶奶。 世事无常,数年后李家气数尽了,他们下场竟无比凄惨,而姜媞也沦落到他人手中。 “姑娘,咱们先不想这些事情了,芷婷郡主还在等着你呢。”丫鬟在旁小声提醒道。 林佳容想到大舅母和二舅母交代她的事情,脚步也快了些。 芷婷郡主是长公主与京官的女儿,在她及笄那年圣上亲自给她封号又赐她礼物,圣宠可见。 她向来孤傲在京中鲜少有交朋友,除了林佳容,另一个感情更好的便是前身为礼部尚书邵流海之女邵玉媛。 “我与玉媛幼时感情甚笃,此次她来京城路途遥远,从家出发后便给我写信,一直到一个月前信就终止,我颇为担心。”芷婷郡主说道。 林佳容见她担忧不免安慰她一二,“若是她途中有事情,必会第一时间联系自己的家人,也许是顾不上回你呢。” “你说得有道理,只是我前些日子听父亲说,郊外有蛮匪,我更放心不下,这才叫上你与我一起去问问情况。”芷婷郡主道。 林佳容微微颔首,待马车停下,丫鬟扶她下车,她抬头便看见“齐府”二个鎏金大字。 那邵玉媛这次来京城的落脚点便是齐琅的府中,对方与她的身世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 相同的是,她们都是表亲投奔。 只是邵家落魄了许多年,机缘巧合下捧出一个齐琅,如何能不想办法将对方与自己绑牢。 而最好的方法自然就是…… “芷婷郡主、林姑娘,还请随我这边来。”管家过来迎她们。 林佳容收敛了心神,随人入了府去。 管家将她们领到正厅,招待了她们茶水,便使人去通知齐琅。 林佳容抿了口茶水,忽然对身旁丫鬟道:“可否带我去净手?” 丫鬟微微颔首,便领她出去。 “郡主先等片刻,我去去就回。”林佳容对芷婷郡主说道。 芷婷郡主未在意,她便离了正厅。 待走远些地方,林佳容顿住脚步,拿了几颗小金珠给那丫鬟。 那丫鬟神情错愕,林佳容语气温和道:“我想见见那位李家的少奶奶。” 丫鬟听罢神情甚是犹豫,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地听背后之人道:“无甚为难,你便去一旁等会吧。” 丫鬟转头一看,当真是说曹操到曹操就到,这不是姜媞又是哪个? “媞姐姐!”林佳容顿时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她只当自己不会那般容易见到对方,哪曾料到还能巧遇。 “佳容?” 姜媞亦是惊讶。 故人相见,二人就着附近的凉亭坐下。 “你那日在黄府为我解困,我还未曾谢过你。”姜媞说道。 林佳容目光微闪,未想到对方会记得这件事情。 “我如何算是为姐姐解困,姐姐被那李孝婵欺负,我却只能撒个小谎叫她走开而已……”她说着便叹了口气,“姐姐遭遇了不幸,三舅舅和瑜哥儿的日子都很不好过。” 姜媞听到自己父亲和弟弟心头蓦地一揪,“他们怎么了?” 她出事的时候一片混乱狼藉,根本无暇顾及姜家那边,此刻能在林佳容口中听到他们的消息,自然紧张。 “姐姐也许不知道,三舅舅曾为了给姐姐求情,被那齐大人记恨了去,想如今的朝局,听说那些言官都是看着齐大人的脸色办事情的。 只是最近不知怎地,突然有人挖出了一年前的旧事来针对姜家,那齐大人在朝上不知说了什么,圣上便将二舅舅给贬去了外地做县官了。”林佳容道。 “竟有此事?”姜媞吃惊得很。 姜家一门着实不易,眼下只有姜家几个兄弟在支撑,老大在朝中是大理寺卿,老二已经做了五年的户部侍郎,本该最有前途的指望,却蓦地被挖出旧事口述罪名最终贬职,这对姜家是如何的打压可想而知。 “我父亲只是工科给事中,如何会得罪齐琅?” 这话说完,姜媞脸色又是一沉。 她父亲生性胆小,能为她出头说话已然难得,怎么可能会惹恼齐琅? “姜家那边也是这般想的,他们便着手查了查,结果……结果就查到了那齐大人与姐姐的过节了。”林佳容垂眸说道。 姜媞顿时便沉默了下来。 “我知道了。”姜媞说道。 “姐姐,若是可以的话,还请委屈姐姐向那大人求个情服个软,接连二舅舅的事情之后,外面又有风言风语指向了大舅舅,咱们姜家可不能再有事情了。”林佳容抓住姜媞的手,神情满是无奈。 这些话都是大舅母交代她说的,她一个字也不敢落下。 姜媞哪里会听不出她的话意,只微微颔首。 “姐姐听进去便好,只是我今日是随着芷婷郡主来的,还望姐姐见谅,我要先走一步了。” 林佳容匆匆走出凉亭。 姜媞望着她背影,若有所思。 先是奸相王氏一族遭受株连,后是李家满门抄家流放,这一切都是在齐琅在在朝中升迁以后发生的事情。 便是接下来还要整理朝局,也绝不该从这不上不下的姜家开始。 姜媞收回视线,一步一步迈下台阶。 原先她的想法还有些自私,可她险些就忘记了她母亲临了时候的交代。 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千万要保护好弟弟和父亲。 因为她母亲心中清楚得很,父亲懦弱,弟弟胆小,便是没有这份交代,姜媞也是万万放心不下的。 “采薇,我想见你家爷,他回来没有。” 晚膳后,姜媞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齐琅的消息,忍不住问了一句。 采薇是她逃走后齐琅给她换的丫鬟。 这丫鬟不像先前那个受了交代,她是个新来的,待姜媞倒是全心全意的样子。 采薇听了便出去打听一番,回来道:“爷是回来了,只是他在水阁,似乎交代了不见任何人。” “在水阁?” 那水阁姜媞去过,靠着河边窗户离水面极低,在夏日里是个乘凉的好日子。 只是现在乘凉未免也太早了些。 “那就罢了吧。”姜媞有些乏味道。 “不如夫人去求一求,听说爷他明日便要出趟远门,好几日都不在家中呢。”采薇说道。 “你是听谁说的?”姜媞问她。 “是他身边那小厮成淮,好像和芷婷郡主白日里来的事情有关。” 姜媞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去见对方一面。 采薇提着灯笼领她走在前头,水阁外面果然守着一小厮。 第9节 “采薇,你怎又来了?”成淮挠头道。 “是夫人,她想见爷一面。”采薇说道。 成淮伸头看到姜媞,神情讪讪,“夫人还是回去吧,咱们爷交代了任何人都不见。” “你不能进去跟爷说一声吗?也许他知道是夫人就想见了呢?”采薇说道。 “不行,爷心情不好,谁也不想见,若是我现在进去提了夫人,爷就是不记恨您,也要罚死奴才的。”成淮坚定得很。 采薇软磨硬泡始终不见他松口,姜媞见那水阁仍有灯光,转头对采薇道:“回去吧。” 采薇见她开了口,便也只好放弃。 “姑娘随我后面走吧,别滑了,这边是河,天黑了不好走。” 采薇说着发觉后面没有动静,脚步声顿时一止,回头看姜媞仍旧站在河边。 “夫人……你、你莫不是想不开了吧?”采薇有些害怕道。 “你想多了,我若不想活了,早就在李家的时候就死了 ,我只是想要静一静,你先回去好吗?”姜媞说道。 采薇也是听过姜媞的过往很是感叹,一个女人的命运这样跌宕,姜媞在她心中已然是个坚强的人了。 她见姜媞神色郁郁,便悄声离开了。 姜媞望着水面平静似镜,倒影着星月,她深吸了口气。 片刻河边的人影消失,水面只余下一片涟漪,绞碎了星月光辉。 哗啦—— 水阁边一阵轻微的破水声并未引起任何注意。 水中常有鱼会越出水面在坠入水中,比这动静更大的也有。 姜媞摸到窗户边,双臂一撑,整个人便轻而易举地翻进了水阁内。 屋内一片静谧。 姜媞抹了把脸上的水,她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却冷不防看见一双黒靴踩在自己的衣摆上。 姜媞抬眸,正好撞入一双漆眸之中。 齐琅看着她,蓦地朝她伸出手去。 “齐琅,我……”姜媞忙将身子往后缩去,开口想解释。 只是她的话被一个温热的怀抱给打断。 “鸢鸢……” 齐琅将她用力地抱在怀中,他闭着眼睛嗅着她的发香,神情甚是迷恋。 “鸢鸢……鸢鸢,你不要怪我。” 姜媞心头一颤,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很久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 自七年前她负了他,他的眼中便只剩下了仇恨。 “阿琅,我没有怪过你……” 姜媞抬手轻抚他的后背,她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味。 他醉了。 “阿琅,你……”姜媞感觉到自己被人抱得更加紧了几分,她咬牙在他耳边道:“你放过姜家吧。” 身上的人身体忽地一僵。 姜媞身上的力度渐松,齐琅极为缓慢地将她推开,与她拉开距离,将她的面容看清。 “姜媞?”他的声音冷硬之极,似将方才的一切都当作了幻梦般。 “齐琅,是我。”姜媞道。 “呵……” 姜媞蓦地被他推开,他摇晃着身形往外走去。 姜媞像是被抽光了精力一般,往身后靠去,手脚发软。 衣服浸湿后像第二层皮肤黏在身上难受得很,冷不防见到齐琅那般脆弱的模样,她竟没有勇气再追上去与她说话了。 无尽的疲倦蓦然间铺天盖地地袭来。 姜媞抬手扶着窗户边沿正要坠入水中,却猛地被人扯了回去。 齐琅竟去而复返。 她吓了一跳,正要说话,却被对方扣住了后脑,将唇堵住。 温热之物抵入她口中,犹如一个渴水的人吮吸到了一枚多汁的果子一般,想要探索得到更多。 “呜……” 姜媞扭开头避开他的唇大口喘着气,下一瞬却被他贴着脸侧追寻至唇畔。 那股浓浓的侵略味道弥漫在他周身,让姜媞愈发不安。 “鸢鸢……” 迷乱间,她似又听到了这个名字,姜媞心头一软,心头压抑的情感如破开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明明是那样的喜欢他,当初又是如何令他遍体鳞伤的…… 罗衫凌乱,冷香弥漫,层层叠叠的纱帐背后尽是绮梦。 早上姜媞醒来的时候账内已经没有人了。 外间丫鬟红着脸来伺候她起身,姜媞垂眸扫过身上的痕迹,只垂眸安静地擦洗了一番,便回了自己的住处。 “哎,夫人身上红红点点的,该不是被咱们爷打的吧?”年轻的丫鬟窥见了背地里嚼舌道。 “你懂什么……那是被人用嘴嘬出来的。”老练的丫鬟显然知道的更多一点。 “啊……可我见她腿那儿也有……” “快别说了,真真是羞死人了!”纵使她脸皮再厚也听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喜羊羊提出bug,已修改。 ☆、表妹 接下来便如采薇所言,齐琅出了躺远门,一连数日未归。 而姜媞经了那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事之后,心头亦是多了几分莫名。 “夫人,快些去看看……” 这日采薇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了回来。 姜媞正低头做着针线,见她进来,道:“慌什么?” “夫人,爷他受伤了,您快去看看。”采薇满脸惊恐。 “受伤?”姜媞动作一顿。 “是啊,他流了好多的血,身上似乎被人捅了个窟窿。”采薇道。 兴许是对方描述地太过于可怕,姜媞在采薇的催促下也忍不住出去迎齐琅。 齐琅从外面回来乍然见到她,面上掠过一抹僵硬。 “你……”姜媞见到他衣衫整齐,也不知是伤了哪里,关心的话也好似卡在了喉咙里般,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齐琅见她尴尬得模样,脸色也渐渐冷了下来,对她道:“我既已经碰过了你,就不必再担心我会动你姜家。” 他这话一出,姜媞的脸色霎时就难看了几分。 难不成他将那晚的事情当做了一场交易? “我知道了。”姜媞的声音亦是干硬。 “表哥,表哥……” 循着声音望去,姜媞才发现齐琅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带回来了一辆马车。 而那年轻女子的声音正是从马车中传出。 齐琅走去马车,只见车帘蓦地被人扯开,里面钻出来一个神情苍白的女子。 那女子身着鹅黄色的绣花长裙,眼中闪着泪光,模样甚是楚楚可怜。 “表哥,我方才做了个噩梦,我梦见那群贼人想要对我不轨……”她说着眼泪也就落了下来。 “你莫要担忧,那群贼人已经被收监,不日便问斩。”齐琅语气中多了几分安抚之意。 “真的吗……那就再好不过了。”那女子仿佛得了几分安慰,周身的紧张也松缓了几分。 “大人,我家小姐这几日怕是被那蛮匪给吓坏了,若是大人得了空,还望您能经常来看看小姐,对她多多照应。”一旁那丫鬟语气很是心疼这女子。 “你带她去休息吧。”齐琅吩咐对方道。 邵玉媛乖乖听她表哥的话在管家的指引下被丫鬟搀扶着进了自己的住处。 齐琅转身看向姜媞方才所在之处,竟空无一人。 他的脸色复又沉郁了几分。 “姑娘,怪奴婢没有打听清楚,奴婢也不知道爷他有带人回来……”采薇见姜媞不高兴的模样,颇内疚道。 姜媞摇头,并不在意此事。 采薇不知邵玉媛是何人,她却知道的。 早些年邵玉媛还是尚书之女,也算是京城贵女名媛之列,只是她的父亲在一次失误中导致数人伤亡,连同她父亲也伤了双腿,变成残疾之人,就此失去了做朝臣的资格,归乡去了。 第10节 而齐琅是他的一门远亲,在他回乡后正是挖掘出齐琅身上的过人之处,在齐琅被姜媞辜负之后,他便着意栽培。 可以说,齐琅能有今日的成就,免不得要感谢他那位表舅。 邵玉媛与齐琅认识,约莫也便是在那个时候。 “知他无碍便是,旁的你也莫要再私下打听。”姜媞交代道。 采薇见她确实不在意,便也作罢。 这厢齐琅安顿邵玉媛住下,邵玉媛神情也渐渐回暖。 “表哥,此番辛苦你招待了。”邵玉媛谢道,“此次上京父亲对我多番交代万不可给表哥添麻烦,还望表哥多多包涵。” “不必客气,你住在此地若是有什么不便只管对管家说。”齐琅对她说道。 “那就多谢表哥了。”邵玉媛向齐琅微微一福,礼数极为周到。 待齐琅走后,她身边的丫鬟朱绣猛地松了口气。 “姑娘,大人他模样凶得很,你竟一点都不怕他?” “你懂什么,他对旁人自然是凶的……”邵玉媛扬唇笑道。 朱绣识破她的心思,似想到了什么便放下手里正收拾的东西,绕到邵玉媛身边,对她道:“姑娘,你猜我方才打听到了什么?” “嗯?” “我听这里的下人说,前些日子大人生病夜里说胡话,口中念得都是姑娘您的名字呢。”朱绣低声道。 邵玉媛脸颊霎时一红,淬了听一口,羞道:“呸,你个死丫头一来便胡说!” “奴婢可没有胡说,是这里的伺候大人的下人说的,姑娘不信改日自己去问便是,况且老爷这次让你来也是存了这心思。 他知道大人性子孤傲不喜欢被安排,更不想挟恩求报,这才叫姑娘过来,想要叫大人真心实意的待姑娘好。 我原先还有些替姑娘担心,只当下看来,只怕姑娘好事近了。” 邵玉媛面上高兴,只是很快便收敛了起来。 “你虽知道我的心思,可也不能这般招摇,我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是,这样的话奴婢日后万不会再乱说。”朱绣立马改了口。 “他府中还有诸多的姬妾,怕是这京城什么样的美人都有的,咱们再看看吧。”邵玉媛道。 “姑娘只管放心吧。”朱绣道:“不管怎么说,知道你有危险的可能,他便二话不说就赶来了,这才及时救下了姑娘,奴婢相信姑娘的眼光。” 邵玉媛想到此事微微颔首。 天气渐暖,姜媞便愈发不喜欢呆在屋子里。 她坐在凉亭中,吹着冷风,看着齐琅送邵玉媛穿过长廊拱门,甚为体贴。 “姑娘,吹风久了不好,不如咱们回去吧。” 姜媞摸着手腕上的珠串有些心不在焉。 好半晌她才似回神一般起身对采薇道:“回去吧。” 至夜,姜媞正要入睡,忽然发现腕上空荡。 她下意识从床上爬起来将采薇喊进屋来。 “夫人少了什么东西?”采薇揉着眼睛显然刚睡下就被叫醒了。 “是个莲花雕镂的珠串,我一直戴在手腕上你是见过的。”姜媞说道。 “啊,奴婢想起来了。”采薇说道。 “你快去帮我在屋子里找找,看看有没有掉在外面。”姜媞说道。 “可是奴婢一下午都没见你手上有戴着,会不会是昨日丢的?”采薇问道。 “昨日我也未出去过,我只是早上出去过而已……”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姜媞顿时想起来自己在凉亭中似有将那珠串从手上脱下来抚玩,之后就无甚印象了。 “我知道在哪里了。”姜媞忙起身将衣服披上。 “奴婢陪您一起。”采薇推开门扶着她走。 “呀,外面好黑,什么都看不清。”采薇说道。 “我往凉亭那处走去,你去打个灯笼快些跟上来。”姜媞说道。 “夫人可得慢些呢……”采薇关照了一句便回身去找灯笼了。 姜媞摸黑往前走去。 她整日里都在府中,对这府中条条路都熟悉得很,更何况脚下铺的是鹅卵石,姜媞就更不会走岔。 她顺着层层台阶走上凉亭,顺着石桌往桌面上摸去果然摸到了熟悉的珠串顿时释然。 只是下一瞬她险些尖叫出声。 手背上覆了一只滚烫的手掌,将她牢牢抓住,姜媞正要喊人,便听对方开了口。 “姜媞。” 姜媞顿时安静了下来,后背却出了一层冷汗。 “齐琅,你在这里做什么?”她心有余悸,怀中仍旧砰砰直跳。 这乌漆墨黑的,月光却有几分余辉洒落,兴许是角度原因,凉亭一边的柱子阴影竟恰好将齐琅遮住。 齐琅那端默了片刻,随即道:“我猜到你会回来来找这珠串。” 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姜媞听他这话就愈发不能理解。 既然他早就知道她有东西遗落,他大可拿走或是让人送给她,何必坐在此地吓她。 “齐琅,你那夜醉了酒,我们大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姜媞想到他白日里说过的话,便趁意将心底话说出。 “就算那日是个误会,若你要我放过姜家,你又能拿出什么诚意来?”齐琅问她。 姜媞犹疑了片刻,道:“当牛做马,或是你吩咐我做,我绝无怨言。” “当牛做马……”齐琅将这几个字念了一遍,似若有所思。 “齐琅,便是如此,我也知道我如今是个一文不值的女人,你若是愿意帮我,我自然会打心底感谢你。”姜媞说道。 便是将她卖了,便是再高的价钱,她也确实不够那个分量叫当下的齐琅来帮她。 “好罢,你记住自己的话便是。”齐琅说罢便松开了手。 姜媞将手缩了回去,微松了口气。 齐琅不再说话,她也只是沉默。 “姑娘?” 底下一个火光渐渐近了,采薇爬上凉亭见姜媞果真在上面。 “姑娘,你跑得真快。”采薇说道。 姜媞借着她的灯光往凉亭里扫去,竟没有看到齐琅。 对方走得才叫一个快…… 姜媞将珠串重新戴在手上,对采薇道:“回去吧。” 当天晚上姜媞还不明白自己与齐琅的对话何解。 直到第二日,姜媞才恍然大悟齐琅为何将“当牛做马”四个字重复地念了一遍。 ☆、伺候 “这套衣服是爷交代我给您送来的。”管家笑眯眯的,似带来一个好消息一般。 采薇将那衣服拉开比划了一下,发现竟和自己身上的衣服无异。 “这不是咱们丫鬟统一穿的衣服吗?”采薇问道。 “正是,咱们爷说了,夫人要给爷当牛做马,爷就给夫人这个机会表现,夫人换上这套衣服,日后在咱们爷身边伺候一段时日。”管家说道。 姜媞错愕地将衣服接了过来,未曾料想会是这种结果。 当牛做马等于伺候齐琅? 这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 至晚膳后,姜媞换了衣服便被人领去了齐琅的卧房。 彼时齐琅将将洗沐结束,正坐在榻旁看书。 姜媞晚上守夜,睡觉的地方便是隔间一张小榻。 她斜坐在榻上不经意往里面扫了许多眼,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齐琅仍旧坐在那边看书,姜媞等得犯困,索性也拿了本书看着打发时间。 待两个时辰过去,姜媞连眼皮都要黏上的时候,齐琅蓦地唤了她一声。 好在姜媞思绪未乱,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可是有什么吩咐?”姜媞忙站在地上问道。 齐琅不说话,只指了指床榻。 姜媞看着整整齐齐的被榻,神情颇为犹豫。 齐琅似乎猜出她心中所想,随即开口道:“我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有丫鬟来暖榻。” 姜媞听了这话神情愈发尴尬,忙低着头过去,连看也不敢看齐琅一眼,便钻到了他床上,躺在他铺上专心替他暖榻。 原来并非他不困,而是他一直在等她,直到耐心耗尽…… 知道这一层后,姜媞愈发难为情,只将榻捂暖了,便又规矩的下来,齐琅这才上铺睡觉。 第11节 姜媞缓了口气往外走去,却又被叫住。 “把灯灭了。” 她脚步顿住,脸皮厚了几分,只回身若无其事地将他床头灯盏吹灭。 做完这一切姜媞倒头就睡,心中只觉丫鬟恐怕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一夜便如此度过,待第二日早上,姜媞觉得面庞微有痒意,她扭了扭睁开了眼睛,却见齐琅站在她榻前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姜媞吓得忙从榻上坐了起来。 “齐……大人,你怎站在我床边上?” “这个时辰我该上朝去了,你若是再睡下去,恐怕我会误了早朝。”齐琅穿着亵衣,还未洗漱。 姜媞匆匆从铺上爬起来,推开门让外面丫鬟进来伺候。 丫鬟端着热水铜盆进来立在齐琅身边动也不动,齐琅坐在床边亦是动也不动。 姜媞怔愣了一瞬,便走到那丫鬟身旁,迟疑地将里面的巾帕捞出拧干,随即试着在齐琅面上擦抚。 齐琅闭上了眼睛,姜媞这才确认自己没有做错,便仔仔细细替他擦过了脸。 伺候完洗漱穿衣,丫鬟端来朝服,姜媞将里面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替齐琅捯饬了好半晌,方勉强替他穿戴得整齐。 一直到送走齐琅,姜媞才得以休息。 “看样子到底是做过大家闺秀的人,头一次没有人教也一样学得很快。”管家进来笑眯眯地对姜媞说道。 姜媞看见他笑心中都已有阴影。 这个时候她才明白,当丫鬟也不比当牛做马轻松。 早朝路上,两辆马车并行。 “齐大人。” 侧窗露出三皇子明翼的脸来,对方极是温和地向齐琅打了招呼。 齐琅侧头看向对方,微微颔首道:“三皇子。” “齐大人近来心情很好是么,听闻齐大人出鞘的宝剑必是沾着血才会回鞘的,怎地对姜家就突然心慈手软了下来。”明翼语气若有所指道。 “三皇子说笑了,我向来恩怨分明,证据确凿的有罪之人必然会被治罪,哪里谈得上心慈手软。”齐琅不冷不热地回应。 “齐琅,看在你我同朝的份上,不如你卖本皇子一个面子如何?”明翼说道。 “三皇子请说。”齐琅既未接受也未拒绝。 “把你府上那个叫姜媞的女人给了我吧。”明翼说话的语气十分随意,好似在想齐琅索要一个玩具一般随意。 “三皇子所提之事……” 这是齐琅马车快了几步,明翼也不催促,自己座下的马车很快又追赶上。 “她既已经拒绝过了,想必你我都不愿勉强于一个女子吧。”齐琅说道。 明翼听罢略带嘲讽一笑,“那本王便只好等她同意那一天了。” 马车入了宫道便缓了下来,待马车停稳,官员陆续下车,朝门内走去。 “三弟方才与齐大人都说了些什么?”明翰走到明翼身旁问道。 “只是问他要个女人而已,他却小气还不肯给。”明翼神色不屑,随即忽地一笑,对明翰道:“二哥还得好好□□手底下的狗才是,免得他为了一个女人误了你的大事。” 明翰听了这话脸色蓦地一冷。 明翼笑着先一步走进去。 “二皇子。”齐琅路过明翰身边与他招呼。 “阿琅,他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明翰看着明翼的背影神色不善道。 “殿下不必担忧。”齐琅说道。 明翰收回目光看向齐琅,对他笑道:“你年纪也小了,旁的人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多半都已经成家了,改日我与你介绍个好的。” 齐琅眉也不抬道:“多谢殿下美意,只是早朝要开始了,咱们还是快些得好。” 他这般语气明翰也不恼,只一笑而过。 ☆、姜家 一连数日的压抑之后,犹如一块阴影笼罩在姜家上空的乌云终于消散。 旁人都当这是私人恩怨,责任归给了三房,罪魁祸首定给了姜媞。 表面上看起来,彼此你清我白,一目了然。 姜承文应付完外面的事情匆匆走进了自己的书房中。 屋内一隅坐着一个穿着黑袍的男人。 那男人似等得久了,抱臂靠在椅背上正闭目养神。 他听见来人的动静便缓缓睁开一双眼睛。 姜承文忙不迭向对方行礼。 “殿下。” 明翼抻了个懒腰,慵懒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泄露出几许清醒。 “姜大人真是个聪明人,自己做下的错事推给自家兄弟,这样一来还能一石二鸟。” 姜承文闻言脸色霎时僵了几分。 “殿下,微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旁人都以为齐琅打压你姜家是为了一个女子,是你家三弟养出来多么不堪的女儿才惹来的祸事呢。” 明翼哼道:“可你自己说说你自己有多不小心,竟让齐琅的耳目发现了你与我私下来往,你说你……该不该打?” 一柄折扇轻轻地敲在姜承文肩膀上,姜承文心头大震,忙又跪下,“殿下,微臣日后定当小心行事。” 明翼扬唇望着他,笑意不达眼底,俱是寒冰。 “你也是个老油条了,我前脚告诉你会去让人假装成劫匪绑了齐琅那娇滴滴的小表妹,给你时间转移罪证,你不抓紧了时间,偏还要拐弯抹角让人告诉姜媞一声,让她去求齐琅。 这时候齐琅又因我们的缘故不得不收手,倒叫她将这个锅背个彻底了。” 姜承文垂首不语。 眼前这个人从来都不是个任人揉捏的草包,单凭他能看透并压制姜承文所有的念想,姜承文便能想象到他城府之深。 “殿下有所不知,一来为了逼真,微臣这般做才不会引人疑心,二来,我那三弟是个登不得台面的,少不得些教训,省得他日后再给我们添乱。”姜承文说道。 “原来如此。”明翼霎时一笑将跪在地上的姜承文扶起。 “ 仅是这样做也不全然是坏处,只站在我这一边的朝臣子弟皆被我二皇兄连同齐琅打压,可除了你姜家是个特殊的被我藏在暗处,你知是为何吗?”明翼挑眉,面上玩味颇重。 “这……微臣不知。”姜承文道。 “唔,你附耳过来……”明翼道:“便是因为你用来当抹布的姜媞呀。” 姜承文身形顿时僵硬,不敢确认对方是因为玩笑话说与他听还是暗藏威胁…… 但有一点定是错不了。 这姜媞与李孝广和齐琅都牵扯至深,如今还与明翼不清不白。 她是个确确实实的祸端,只会给他姜家带来麻烦。 这厢姜府别院正是肃清,林佳容日日来大太太处请安,一次也不敢落下。 “大舅母,想来是媞姐姐帮着说了好话的,这才叫那齐琅没再打压咱们姜家。” 林佳容语气轻松,却小心翼翼地看向在座的妇人。 这妇人穿着深青色藏花袍裙,面色冷厉,唇角微微下垂,一看便不是个好相与的。 “她自个儿惹下的祸,若是自己收拾不得,岂不是对不住她当年作下的蠢事。”刘氏道。 林佳容闻言,面上笑容顿时也收敛了几分。 “太太,三房那边列了份清单,我留意了一下里头含了燕窝花胶一类的补品,说是瑜哥儿读书辛苦,想给他补补。”沈大家的进来说道。 刘氏眼皮微微抬,鼻子发出一阵弱不可闻的冷哼。 “三房家一年到头没少惹事情,自个官做得高不成低不就,还拖累了二房那口子。 这单子是我知道的,要是让老太君知道了,指不定又要叫他好跪。” 她的语气很是不屑。 “太太可有什么建议?”沈大家的见状不免庆幸自己多嘴问了一句。 三房子嗣单薄,家中连个主妻都无,姜承禀平庸,还不是老太君的嫡子,连带着小孙子姜瑜也不讨人喜欢。 “这上面你自己看着办,不必要的东西就掐头去尾拿下,日常应有的东西不短他们的就是。”刘氏说道。 沈大听明白了意思便退出屋去了。 林佳容垂首抚着自己帕子上的花纹,心中如擂鼓般跳着,这个大舅母手段颇为果敢,叫她既羡慕又害怕。 然而整个姜家,真正能给她亲事做出决定的也就是眼前这个大舅母了,她岂敢不巴着。 “曾妈妈,那边是个什么回话?” 院子里一个年轻的妇人穿着淡色莲枝花卉的玉锦衫,她妆容清淡,容貌却十分出色,只眉宇间总有淡淡地愁绪般,难纾眉心。 “哎呦,亏了姨娘的赏赐,单子送过去了,结果沈大家的拿去给大太太看了,结果东西全都扣下来了,只有一项给老爷的添衣没减,旁的一概没批。”曾妈妈说道。 “哎。”听了这话,女子忧愁更甚,“咱们老爷月供回回都上交了,三房的开支大大小小都等着太太来批,可太太这也不批那也不批,可怜我家的瑜哥儿和姈姐儿,他们一年到头也补不到什么好东西。” 曾妈妈闻言讪笑一阵,安抚了两句便以事情忙走人了。 阮姨娘立在廊下幽幽地看了片刻,随即转身进了屋去。 “娘,我想吃燕窝,他们什么时候送过来?” 第12节 屋里跑来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女子,对方杏眼琼鼻,一张瓜子脸生得白净,她穿着粉底绘碧荷的交领珍珠衫,模样颇似阮姨娘外表。 “姈姐儿,娘教过你,走路要慢慢走来,你又忘记了是不是?”阮姨娘道。 “娘……”姜姈拉着对方撒了个娇,道:“阿娘亲亲,先前娴姐姐就与我说她天天都吃燕窝才把皮肤养得水嫩,我也想像她一样。” 阮姨娘用手指戳她额头道:“人家娴姐儿是长房嫡女,你能和人家比吗?” 姜姈听这话顿时便嘟个嘴儿,“瑜哥儿还是三房嫡子也没见谁待见过。” “你这丫头哪里来的这么多牢骚,你也知道你爹是庶子不得宠的,可你别忘了你也是个庶儿,你爹却没亏待过你。”阮姨娘说道。 “哼。”姜姈眼睛顿时一红。 “好了,别总使小性子,你总是心比天高,却不知到高有高的寒处,你瞧瑜哥儿的姐姐还不是…… 哎,你若真懂事就多亲近亲近瑜哥儿,也叫你爹对你多点喜欢,以后给你找个好人家。”阮姨娘提到姜媞又下意识地回避开了。 “他自个儿有姐姐,哪里会亲我,倒是娘你一点都不争气,爹的后院里只有你一个女人,你若是再给我生个弟弟,咱们以后才有个依靠,我哪里要看别人的脸色。”姜姈说道。 阮姨娘脸色霎时一僵,却也不能否认姜姈的说法。 光想着靠瑜哥儿那也得靠得上才行,他们嫡系眼中,哪里有她们这些偏房庶子女呢。 到了晚上,姜承禀回来看过姜瑜后,便来了阮姨娘这边来。 阮姨娘把白日里的事情一说,随即又哭得梨花带雨。 “我知道我只是个姨娘,我此生最高兴的事情便是给老爷生了姈姐儿,她如今长到这么大了,白日里那些师傅都还夸她温婉懂事,她性子好样貌也好,偏有我这样不堪的娘……” “好了,别哭了,姈姐儿是挺好,就是说话声音小了点。”姜承禀皱眉道。 他膝下两个孩子,除了已经嫁出去的姜媞,剩下的姜瑜是这样,姜姈也是这样。 阮姨娘连忙擦了眼泪道:“老爷这话可就错了,你瞧瞧大房和二房他们吃的都是什么,顶好的不说,那燕窝之类的东西就没有断过,女孩子皮嫩音甜,男孩子可劲聪明,姈姐儿也就罢了,可瑜哥儿竟也不曾有过什么好东西。” “你说得是,只是先前我犯了错,大嫂子那边我亦是开不了口,不如这般,我拿些私房钱给你,你回头叫丫鬟出府去买,拿回来之后熬了给瑜哥儿和姈姐儿平分罢。”姜承禀道。 阮姨娘顿时破涕为笑,“姈姐儿哪有这个好福气,只瑜哥儿能好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你是个善良的,姈姐儿也是我的孩子,哪个也是短不得的。”姜承禀说道。 阮姨娘见事情说开,心头也熨帖了许多,随即便解了帐子吹了蜡烛,软绵绵的声音道:“老爷,咱们歇了吧。” 事后阮姨娘支着脑袋看着沉睡中的姜承禀,心中默默盘算。 姜媞在的时候她安分守己,连带着姜姈都默默无闻,如今三房没有一个成事的,姜瑜年纪尚小更不成气候,她自然要趁这个好时机为自己和姜姈打算了。 ☆、嫌恶 “姑娘,我打听到了!” 齐府,朱绣正急匆匆从外面回来,走到邵玉媛身边。 “朱绣,你又打听到了什么事情?” 这几日来这丫头就忙着里里外外打探,邵玉媛微微一笑,倒也没觉得她麻烦。 “姑娘,我今日是打听到了那个李府的女人……” 说到这个,朱绣难免便压低了声音。 “李府的女人?”邵玉媛听到这话笑容也收敛了几分。 早些时候她便听说齐琅在抄李世权家时,独独带走了李家三少奶奶。 她虽有好奇,却从不会主动打听这些事情。 只是当下既然朱绣提到,她也就多嘴问上两句,“她如今在何处?” “她在齐大人身边伺候着呢……”朱绣说罢便打量着邵玉媛的神情,生怕对方有所不高兴。 邵玉媛果然皱了眉头,道:“一女怎可侍二夫……” 她心中顿时对姜媞的印象大跌。 “就是,我听说府上那些个姬妾大人一个都没有碰过,唯独对这妇人独特,那妇人手段厉害。 姬妾们讨好的手段是献殷勤摆弄风骚,可那妇人就不同了,她扮高清,听说还故意逃出府去,结果还不是随大人回来了。 后来大人待她便愈发不同,怕也是被她这手段给骗了。” 朱绣话里话外对姜媞明显嫌恶得很。 “话不能这样说……”邵玉媛迟疑道。 “姑娘您心善,自然看不透,只是她若真的无辜,为何不早在李府被大人抓住的时候自刎以示清白呢,若她存心逃走,整个京城那么大,她便是装作乞丐缩在墙角也不可能当天晚上就被大人给找回去吧,这才是她的高明之处呢。”朱绣说道。 “你说得是,不管怎么说,她如此行径俨然违背了女德女经……”邵玉媛叹了口气,竟为表哥身边有这样一个心机女子而感到失落。 “奴婢知道姑娘平日里待一只蚂蚁都是极好的,只是千万不能把善意给了这样的女子,那样也太傻了。”朱绣说道。 “我自然明白,她品行恶劣,不代表我要去料理她,表哥总会看透她的。”邵玉媛捧着书转过身去看。 朱绣见她这般高冷,不免为她叹了口气。 她家姑娘便是太过纯良,才会对姜媞这样的人不屑。 可她临行前可是得了老爷的交代,务必要替姑娘考虑周全。 朱绣悄声退出房去,心道既然姑娘想等齐琅看透姜媞的真面目,她便去想个办法就是。 这日磅礴大雨,丫鬟们难得偷了个懒都关紧了门窗躲在屋里头说话。 “哎呀,外面下了好大的雨……” 姜媞刚走到走廊上,一个丫鬟便从雨幕中冲了上来,险些撞在她的身上。 朱绣忙擦着头发,抬头看向姜媞,目光中带着几分打量的意味。 “你是姜媞罢?”朱绣问得很是直接,见姜媞不答她,忙又道:“姜姐姐,是我唐突,我是来传话的,管家说大人今天不回来。” 姜媞抬头看着阴沉昏暗的天,心道这么恶劣的天气对方不回来也是正常的事情。 “我这里有把伞,你回去时候打这伞就好了。”姜媞见对方周身狼狈,便将廊下一把伞递了过去。 朱绣目光闪了闪,道:“姐姐你人真好,谢谢姐姐。” 姜媞微微颔首,觉得冷意更甚,转身便想离开,哪知身后的人忽然扯了她鬓发一下。 “姐姐别动,你头上在哪里沾染了污泥?” 姜媞闻言伸手摸去,果真在头上摸到了黄泥。 她抬头望望上头盖着的青瓦,不知是从哪个缝隙里落下的。 姜媞颦眉,她现在身份不比从前,一呼和就有大把人来伺候。 若是发梢脏了她倒也好打盆水洗,偏偏鬓发上都沾了,是极难清理。 “正巧我来便顺路通知了这边的丫鬟不必再准备大人洗浴用的东西了,待雨停了,汤池里充好的热汤就得排了,姐姐不如去清洗一下吧。”朱绣说道。 姜媞看向外面仍有迟疑。 朱绣道:“姐姐若是不用的话就帮忙把水排了吧,也算是顺手了。” “我知道了。”姜媞道。 朱绣笑了笑便打着伞走了。 姜媞转身进了齐琅的卧室,再从他卧室的侧间推门进去,里面恰好便是个方方正正的浴池。 姜媞弯下腰来摸了摸水温,却是恰到好处的热度。 此间只有她一人,有如此便利的事情她亦懒得再忸怩。 她伸手解开衣带,将身上衣服放在一旁,随即整个人便浸入了汤池之中。 轰隆—— 暴雨必然会伴随着闪电与雷鸣。 姜媞拧眉,她讨厌下雨,更讨厌打雷。 待摆清了头上的泥块之后,她蓦地沉入水中闭息不出。 汤池之阔,竟够她在水底潜泳个来回。 姜媞鲜少在手中这般快活,渐渐找回了那种熟悉而又遥远的感觉。 轰隆隆—— 雷声大作。 外间再无人敢出来乱跑,生怕那道雷霆之势就劈到了自己身上。 雨声砸在屋顶的声音分外聒噪,伴随电闪雷鸣,天气再恶劣不过。 姜媞正闭气沉在水中,忽然听见身后有轻微落水声。 她睁开眼睛猛地扎出水面大口喘息,却冷不防看到了正赤身下水的齐琅。 二人见到彼此俱是一怔,一时间竟没有立刻做出反应。 姜媞转身便朝岸上跑去,却察觉身后水波激荡,齐琅猛地向前抓住她的手臂。 “姜媞……” 姜媞寸缕不着,陡然被人抓住,她忙不迭将头上用来盘头的簪子抽出来划向齐琅的手背。 齐琅吃痛放手,再抬头看到姜媞时,对方披上了外衣便匆匆跑了出去。 齐琅也顾不得洗澡,抓了岸上的巾帕草草擦了身体,便裹了件亵衣追上。 待他追到主卧时,屋内便再无动静。 齐琅立在原地,目光倏然看向屏风后一隅。 姜媞躲在柜子中,听见对方的脚步声愈发近了。 笃笃笃——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她心间一般,蚕食她的力气。 第13节 “刷——” 柜门下一刻被人打开,姜媞瞬时无所遁形。 齐琅蹲在她面前,望着她的眼睛。 似被冷风吹过,姜媞瑟缩了一下,她看着齐琅的目光透出几分冷意。 “你躲什么?”齐琅问她。 姜媞口吻略嘲讽道:“我若不躲,你岂不又要以为我是故意勾引你的?” 只是躲进柜子里这样懦弱的行为,却是她下意识的反应。 姜媞反应过来之后都觉得自己方才在水里泡久脑子进水了。 齐琅面色沉静,片刻道:“我不知道你在里面。” 他说罢便不待姜媞反应,将她整个人从柜中抱起。 齐琅将她放在铺上,不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规矩得很,甚至没有要出言嘲讽她的意思。 姜媞抬眸望他,见他拿来一块巾帕要捉她头发。 她颦眉避开他的举动,反手推他,却不防将他手中的巾帕打掉在地上。 齐琅动作微僵,唇角紧绷。 便是这个时候他也没办法再忽视她眼中的嫌恶了。 二人僵持了片刻,齐琅便抬脚跨过地上那条巾帕走近里屋去了。 姜媞心头微缓,扫向地上那块巾帕,目光中多了几分复杂。 隔日早上伺候齐琅的丫鬟又按时按点地出现,将一切有条不紊地收拾齐整,甚至在送走齐琅之后还替姜媞传了洗漱。 姜媞便知道自己当牛做马的日子结束了。 “夫人可是得罪了爷?”采薇惴惴不安地问道。 姜媞扫了她一言,并未答话。 采薇静了半晌,见姜媞仍旧是那冷淡模样,便鼓着勇气对姜媞道:“夫人从前身份高贵,性子傲些也不奇怪,只是要生咱们爷的气也实在犯不着,毕竟爷待您是极好的。” 姜媞听这话便觉可笑,“我实在不知在你眼中他做什么才不是待人好,但你既在我这里伺候,就莫要在我耳边说他好话。” 采薇闻言忙解释道: “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只是听说了先前的事情……李府遭难,大人好不容易保住了您。 他待您好衣好食,也未曾禁锢过您,甚至还带您去黄府。 虽那世子妃欺负了您,可咱们爷也叫他们当天出了好大一个丑。 那靖国公不仅不敢声张,还私下想给咱们爷送礼他都没要呢。” “什么丑?” 黄府的记忆对于姜媞而言并不愉快。 若说丑闻,姜媞只知道自己被人大庭广众羞辱之丑。 “就是那世子爷拿了他夫人的元帕出来给大家伙看,结果上面没有处子血……” “你说什么?”姜媞微错愕。 “那世子爷当时端着个盒子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和人说了什么,然后就打开盒子,后来有个眼尖的丫鬟认出来是他夫人的元帕,他们再要藏起来已经来不及了。”提及这些八卦采薇亦是眉飞色舞。 “原来他夫人嫁来时候不是个处子之身呢。当时也是因为李家权势滔天,他家不敢说出去一直瞒着。 现如今当众被发现,外面都在传世子妃肚子里的孩子是哪个的呢。”采薇说道。 虽不知为何齐琅要让人将盒子里的东西换成黄崇清夫人的元帕,但做他家的奴才,心总归是向着他的。 姜媞将事情前后一想,自己恰好便是在那黄崇清拿出盒子时候离开的。 之后的事情竟是如此? 可她当时打了齐琅耳光,齐琅为何不解释? 姜媞缓缓坐下,脑子里愈发乱了。 她将他想得很坏,便是昨夜她也是怕极了他再萌生出报复她的计划,才故意拒绝了他的好意。 ☆、刁难 隔日,天终放晴,碧空如洗。 朱绣趁着邵玉媛起来之前悄悄打听了一番,只知道那姜媞确实是将齐琅惹恼了,不免暗自得意。 待她回去后,又告诉了邵玉媛。 “就是前天夜里,刮风下雨的时候。”朱绣说道。 “那天……”邵玉媛陷入了沉思之中。 “没错,那李家的女人趁着大人回来之前下了汤池里 ,一件衣服也没有穿,光着身子在大人面前做出下贱的模样,这都是那边的丫头告诉我的,我当时听了这些话就觉得心里恶心。”朱绣脸色难看得很。 邵玉媛听了这话也是难忍,紧咬着下唇眼泪就掉了下来。 “……你别说了。”她说着便用帕子把眼睛挡住,哽泣不止。 “姑娘……姑娘快别哭了。”朱绣见她突然这般伤心,眼睛也红了几分,“都怪我这嘴,不该把这些腌臜的事情讲给你听的。” “朱绣,她怎能坏成这个样子……”邵玉媛道。 “我也这样觉得,只是大人是个年轻之人,血气方刚哪里经得住撩拨,不过他事后就把对方给赶回去了,恐怕现在也后悔得很呢。”朱绣安抚对方道。 这样的说法很有效地让邵玉媛松缓了下来。 “我在家中母亲从不让我看这些腌臜人的事情,那时候我也怕脏了眼睛避着这些,到了今天,我竟然还后悔起来了,我该多学学我母亲的手段,不然怎么斗得过人家。”朱绣拭了拭面颊的泪,语气充满怨气。 “姑娘……” 外门丫鬟一路奔了进来。 “姑娘姑娘!” 邵玉媛忙把脸上擦干净转了个方向,朱绣也立马挡在了邵玉媛身前,对那跑进来的丫鬟斥责道:“小丫头风风火火的跑什么,也不怕惊着姑娘!” 那小丫鬟顿时吓了一跳,声音顿时也小了下来。 “姑娘,是……是芷婷郡主来了。” 邵玉媛一听这个名字立马就从绣墩上站了起来,脸上满是惊喜,“是了,我险些就忘记了,姐姐说了今天要过来的。” “朱绣你去,把人给我领过来。”邵玉媛吩咐道。 “哎。”朱绣应着,便催那小丫鬟带路出了屋去。 芷婷郡主与邵玉媛是幼时的手帕交,二人小时候亲如姐妹,便是她后来离开了京城那几年,她们也是一年好几封信来往,可见情深。 待二人聚了一堂,手拉着手亲热地聊了好一会儿。 “玉媛妹妹,你如今竟出落得这样美了。”芷婷郡主望着邵玉媛,口中甚是赞叹。 “姐姐,你这样夸我是想一见面就把我给羞死吗?”邵玉媛轻哼道。 “你现在脸皮就薄了,待日后嫁了那齐大人还不臊死了。”芷婷郡主嘲笑她。 说到这里邵玉媛脸色立马就僵了几分。 “怎地了?”芷婷郡主见她神情变了,不免缓了语气。 “也没什么。”邵玉媛笑说,却让人一眼看出牵强。 “姑娘,郡主又不是外人,你还不告诉她。”朱绣轻轻推了邵玉媛一把。 邵玉媛叹了口气,朱绣当她默许了,便趁机将这事情添油加醋说给芷婷郡主听了。 “这怎了得?”芷婷郡主怒而拍案,显然也是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事情。 “若是在我娘的后院里有这种小人,必然会被慢慢磋磨致死。”芷婷郡主忿忿道。 她娘是公主,她爹的后宅里自然不敢有。 “不如等会咱们叫她过来,也好教训她一下给咱们姑娘出气?”朱绣建议道。 这话正好合了芷婷郡主的意思,当即便同意的朱绣的主意。 姜媞听闻郡主想要见她时候心中还颇讶异,待到了那地儿见到她们几人的架势,心中顿时有了些数。 邵玉媛抿着唇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发现这女子并非虚传,对方皮肉如凝脂,目珠如明珠投墨,樱花点薄唇,身段婀娜,恍如娇弱无骨,柔弱可欺,竟看不出半分的厉害之处。 “你便是李孝广的夫人罢?”芷婷郡主看着姜媞的模样便愈发为邵玉媛捏了把汗。 这样的女子放在齐琅身边,也不怪那齐琅见色起意。 姜媞听对方发问了,也中规中矩地答:“我便是。” 她目光纯粹,抬眸看向芷婷郡主,并无心虚的神色。 芷婷郡主抬眸给邵玉媛丢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又道:“我来府上看望玉媛听闻了你的事情甚是同情,所以才叫你过来。” “李府年轻的女人都沦落风尘,真是令人唏嘘,如今你能幸免,我叫你来正是想为你赐一门好亲事,你看如何?”芷婷郡主扬唇道。 姜媞垂首,道:“郡主好意我感激不尽,只是我丈夫未亡,恐怕不能二婚。” 芷婷郡主的脸霎时一冷,朱绣忙接着道:“你丈夫未亡不能二婚,难道你丈夫未亡时候你就能脱了衣服伺候别的男人了?” 这话听着粗鄙,姜媞眉头微颦,语气平缓道:“我便是做了妓/女也还是李孝广的妻子,虽贞洁不保,却并未违背良知。” 以她和李孝广的关系,便是她睡上一百个男人,李孝广也只会出于道义问她一句“自愿否?” 因而姜媞从来没有将这些事情当做负担。 只是这些话落入对方的耳朵里便显得相当无耻。 “你这女子,不仅脏了身子,还脏了脑子,今日若不好好给你清理清理,恐怕你还得弄脏这个地方了。”芷婷郡主冷哼道。 第14节 ☆、受伤 邵玉媛知道芷婷郡主这是要做示范给她看。 只是她向来是个和气的人,她以往在家中对待犯了错的家人往往都是交给嬷嬷或是朱绣去办,而她自己却见不惯这样的场面。 为此她母亲也没少说她心软的毛病。 “姐姐……”她看向芷婷郡主欲言又止。 芷婷郡主哪里会不懂她,只对她道:“你去透个气吧,等会调/教好了,我自会叫她乖乖在你面前磕头认错。” 邵玉媛微微颔首,扫了姜媞一眼,便出去了。 姜媞身形微动,便立马有个嬷嬷上来抓住她的手臂。 芷婷郡主便极为缓慢地走来她面前,道:“你只管放心,我若对你做些什么,没人敢动我半分汗毛,所以我从不介意替人收拾一些像你这样的下作之人。” “郡主这番说辞岂不虚伪?”姜媞说道。 “你勾/引玉媛的表哥,难道不下作吗,凭何说我虚伪?”芷婷郡主道。 姜媞扬唇,“男欢女爱之事谈何勾/引,只是你们的手伸得这样长,莫不是要看住了那男人的下半身,不准他行房?” 姜媞说得这样直白,什么男欢女爱,什么男人的下半身……只要想到这些字背后的画面就让人恨不能堵住耳朵。 “你……” 芷婷郡主虽是蛮横,可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少女,脸颊霎时升腾两抹胭脂红云。 邵玉媛刚走出来没多远便瞧见了齐琅。 可不知怎地,她突然没来由得心虚,转身便想走远。 “玉媛。” 齐琅叫她叫住。 “表哥,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邵玉媛笑得牵强道。 “方才管家与我说芷婷郡主来寻你叙旧,为何你一人在外面?”齐琅看着这个破绽百出的小表妹,觉得很是古怪。 “我……”邵玉媛迟疑。 齐琅抬脚往前多走一步,她却下意识地拦在他面前。 齐琅脸色顿时一冷。 “让开。” 屋内 “朱绣!”芷婷郡主甚为恼火地叫着朱绣的名字。 朱绣连连应道:“郡主有何吩咐?” “你去把桌上那壶水拿来,我今天偏要好好给她洗洗,叫她牙尖嘴利!”芷婷郡主说道。 朱绣提了一个粗口的茶壶送过去。 芷婷郡主便直接掀开了盖子,把那茶壶粗鲁推倒,正对着姜媞的脸。 姜媞身后那嬷嬷怕淋到自己,特意加大了力气抓着姜媞的手臂,生怕给她挣脱了。 姜媞看着那冒着热气的水扑面而来,第一反应只能闭上眼睛…… “啪——” 水泼出来,烫在皮肉上面,茶壶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而屋内一众人都仿佛没有了反应一般,一片死寂。 姜媞紧咬着下唇不想让自己呼出痛声,周身紧张僵硬到麻木,在那瞬间她大脑一片空白。 只是很快,她又渐渐恢复了知觉,对外界的感应清晰起来。 可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暗。 直到有人惊呼出口。 “啊,大人,奴婢该死!” 姜媞抬头侧脸与一块柔软衣料摩擦而过,不经意撞入一双熟悉的眼眸之中。 齐琅将她护在怀中,手臂处的衣料一片湿濡。 姜媞唇微颤,哑然无语。 “怎么会是这么烫的茶水……”芷婷郡主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指尖被烫红的地方。 她方才只是推了那茶壶,纤嫩的指尖便被烫得通红,那一整壶的热水又该何其滚烫? 她们说好的仅是要姜媞难堪好叫玉媛出气,自然不敢做得过分损害了自己的名声。 朱绣听到她的低语心虚地退后半步。 “表哥,我……我们……”邵玉媛追进来看到这一幕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今日的闹剧可以到此为止了。”齐琅打断她的话,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邵玉媛心头一颤,立马就没了话。 “齐大人,这一切都是我所为,你不必迁怒于他人。”芷婷郡主憋气道。 却不想齐琅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吩咐人道:“送郡主出府。” 管家匆匆赶来,见齐琅手臂湿濡心中顿觉不妙,忙拉住齐琅的手臂将他袖子卷起。 待露出里面的皮肉,就连姜媞都忍不住倒抽了口气。 齐琅手臂被烫出了燎泡不说,连带着伤口结痂处又裂开了道长口子,血往外溢。 芷婷郡主本还想说话,却也不敢再开口。 “大人,回去躺着吧,我去请大夫。”管家对齐琅说道。 齐琅亦不逞强,只微微颔首。 ☆、耳光 齐琅的手臂上被赶来的大夫重新了一层药膏。 “您这手臂好不容易恢复,日后就算是痊愈了,也少不得要留疤了。”大夫痛心道。 姜媞站在一旁远远地望了一眼,心中甚为不安。 若是今日没有齐琅给她挡着,如今躺着的人就该是她了,大夫也许会对她说,这脸上少不得也要留疤了。 待人都走了,姜媞却还留在屋里不动。 齐琅坐在床沿边,将衣服穿上。 “齐琅,今日多谢你了。”姜媞说道。 齐琅道:“姜媞,莫要将今日的事情说出去。” 姜媞微怔,未体察出他的用意。 “玉媛年纪还小,我不想让人知道……也省得外人说闲话。”他说得极是委婉。 但姜媞心中那股涌动的暖流却瞬间被冷水浇透。 他是不想让人败坏邵玉媛的名声? 所以他才不惜自己挡着,也不想让芷婷郡主她们所做的错事铸成。 “你只管放心吧,我尚且自顾不暇,如何能分出精力多嘴。”姜媞声音平缓得很。 齐琅看着她好一会儿,方收回目光。 屋内静悄悄的,两个人之间似乎生一层无形的隔膜,看不见却摸得着。 傍晚时候,管家告诉姜媞,齐琅受伤时夜里总会发热,便请姜媞照看一二。 齐琅是替她遭罪,姜媞自然拒绝不得。 果真到了半夜里头,姜媞便听见齐琅在里屋喊她。 “鸢鸢……” 姜媞见他冒了满头的冷汗,忙拧了巾帕替他擦拭,却被他死死攥住的手腕。 “鸢鸢,你别走……” “齐琅,我在这里。”姜媞在他耳边反复轻声安抚,他才渐渐放松下来,片刻又陷入沉睡。 姜媞披着衣服一连给他换了好几条凉的巾帕,到了天亮的时候他总算是恢复了正常的体温。 “阿嚏……” 姜媞打了个喷嚏。 “您没事吧?”管家问她。 “我没事,我先回去休息一会。”姜媞对他道。 管家目送她走远,不免叹息了一番。 “先生,我昨夜里在外门又偷听到咱们爷喊表小姐的名字了。”丫鬟八卦兮兮道。 “他素来都是这样。”管家无奈摇头。 待齐琅睁开眼时,只觉通体舒畅。 邵玉媛红着眼睛坐在他床边,神情愧疚。 “表哥,都怪我任性,才叫你受了伤……” “你怎在这里?”齐琅问道。 第15节 “咱们姑娘一直都照顾您,生怕您有个不舒服的。”朱绣低声说了一句。 齐琅舒展了眉头,道:“芷婷郡主待你是好,只是她与你性情不同,你学得多了亦是无益。” “表哥说得是,我以后定不会了。”邵玉媛咬唇道。 待打发邵玉媛走后,齐琅坐倚在床头,张开手,手心里乖巧地蜷缩着一根细长柔软的头发,他拈着那根头发贴近鼻端,是微弱而熟悉的气味。 “朱绣,表哥话里句句都是为我好的样子,但我却还是……” 邵玉媛走得远了才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还是觉得他对那个姜媞更好吧。”朱绣说道。 “你也觉得?”邵玉媛愈发闷闷不乐。 齐琅方才在她面前,半点有关姜媞的字眼都没有提出来过。 “姑娘,这才是那女人的厉害之处,我只怕咱们斗不过她了。”朱绣亦是不安,“姑娘怕还不知道吧,昨儿晚上是那女人衣不解带地伺候着大人呢。” 邵玉媛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强忍道:“那又如何……” “这自然不会怎样,只是昨天守夜的都知道大人他又喊了姑娘的小名,可却被那个女人给冒认了。”朱绣道。 邵玉媛身形霎时一僵。 “姑娘若真想和大人长久又怎了得,姑娘性子单纯,没有家中夫人那样的手段,怕是那女人一搅合,更不会让你成为这齐府的女主人……” “我……”邵玉媛咬得唇瓣泛白,“我是太软弱了。” 朱绣见状微叹,道:“不如咱们写信给夫人?” “不,我不要。”邵玉媛道:“我哪里能一辈子都依靠我的家人。” 朱绣正要安抚对方,却听邵玉媛道:“为了表哥,我也可以去学。” 朱绣错愕。 “你先前是我母亲身边的人,她教训那些人的时候都总叫你去,朱绣,你告诉我,这样的女人该如何治她?” 朱绣心下顿时一喜。 先前她背着邵玉媛做小动作时还担心对方会生气,当下对方总算是开了窍,她做丫鬟的自然不会违逆。 “姑娘怕是忘记了,夫人把奴婢送到您身边来也就是替您处理这些个事情。”朱绣说道。 邵玉媛微微颔首。 若非是朱绣,她早就不知被人欺负到哪里去了。 姜媞知道自己昨天夜里受了凉气。 她回去没多久管家就甚为细心地送来了配好的药材。 “库房里的药材不够,采薇姑娘随人出府去买了。”丫鬟将药材搁下就离开了。 姜媞觉得鼻塞难受,便不等那采薇回来,自己拿了药去后房熬。 待几碗水熬干了之后,姜媞用抹布包好烫手的壶耳,将药汁倒了出来。 “人都哪里去了?” 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 姜媞回首,瞧见朱绣走了进来。 朱绣见是她,倒也不意外,只是扫了一眼她手中的药,道:“您倒真是懂事,知道咱们家小姐受了凉,还给她熬药?” 姜媞抿着唇,望着她一言不发。 朱绣目光不善只走到桌旁伸手便要碰那碗药被姜媞挡住。 “李夫人,你不过是个罪臣之妻,难道真以为自己是个主子不成吗?”朱绣咬牙切齿道。 姜媞挡在她面前,道:“你一个小小婢女便敢算计到我头上,莫不是就以为我只是个罪臣之妻?” 便是上一回的事情,她都未来得及与对方计较。 朱绣却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冷嘲道:“你自然不只是个罪臣之妻,你还是个婊/子,见到男人就想倒贴的娼/妇……” 啪—— 朱绣的声音戛然而止,一个巴掌印赫然印在了她的右脸上。 她怔愣了片刻,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发麻的面颊。 姜媞收回手,脸色愈发沉郁,“你记住了,此间能对我指手画脚的人只有齐琅一人。” “你……”朱绣大觉受辱,哭着便跑了出去。 姜媞打了人之后并无快意,仅是对这种犹如苍蝇一般的存在甚为不耐。 这个丫鬟兴许觉得自己比小姐厉害,所以处处都想要抢占风头,来证明自己。 可丫鬟就是丫鬟。 她打了个喷嚏正要伸手想去端药,这才发现药已经被对方顺手带走。 姜媞眉头愈发紧蹙,正应了那去俗话。 屋漏偏逢连夜雨! ☆、惩戒 “大人,您回来了。” 管家将齐琅迎到内院,朝南边望了一眼。 “怎么了?”齐琅问他。 管家摇头,“媛姑娘病了。” “请了大夫没有?”齐琅问道。 “请了,大夫正在那边看着,只是媛姑娘一直在哭……说是您一回来就请您过去。”管家说道。 齐琅微微颔首,道:“知道了。” 随即他便进了内室着下人更换成常服。 邵玉媛坐在床沿边上哭得直发颤。 “朱绣,我的脸……我的脸真的要坏了……” 朱绣忙躬身安慰她道:“姑娘,若不逼真一些,旁人又如何会信,您放心吧,待过几日便消下去了。” 邵玉媛微微颔首,“我知道了,我只是太害怕了。” “大人回来了。”外面一个小丫鬟跑来通传。 朱绣忙站到一旁。 邵玉媛正想迎上去,却想到自己的脸,当即又坐了回去,埋头嘤嘤哭泣。 “小姐这病没来由的,我也是看不出来……”那大夫进来屋内,神情讪然,对自己学艺不精甚为惭愧。 齐琅抬眸看向帐后,朱绣道:“我们姑娘这几日染了风寒,吃饭也无甚胃口,只是今天喝了一碗药,结果才变成了这般情况……” “照你这么说,你家姑娘会不会是吃错药了?”大夫问朱绣。 朱绣道:“怎能呢,这可是弄花阁那位熬的药,她也是伤寒之症。” 大夫抚着胡须沉思了片刻又不言语。 “大人,或我命人去叫她过来……”管家在齐琅身边低声问道。 “去吧。”齐琅说道。 “大人,寻常伤寒之药是不会引起毁容作用的,除非药中还加了旁的成分。”大夫接着便道。 邵玉媛紧张地攥着手帕,道:“表哥,我今日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吃,只……只喝过那药。” 齐琅不言。 朱绣见状向齐琅微微一福,两眼通红道:“大人,奴婢今日还被姜氏打了一耳光,奴婢本以为她讨厌奴婢,可现在看来,奴婢只怕她针对的人并非奴婢一人,而是我们家姑娘。” 她脸侧赫然一个巴掌印,与她所说的完全对得上号。 那大夫顿时做出恍然状,对这后宅里头的阴私亦是讳莫如深。 姜媞在上房被人告知此事时候还略怔愣。 “您的脸倒是好好的呢,不似那位,脸上每一处好地,可吓人了。”来告知的丫鬟说道。 姜媞心中思量着,随那丫鬟过去。 二人只一到门口便听见里面少女的哭泣声。 姜媞进屋去,屋里好些人都看向她。 “你们瞧,她脸上干干净净的,若不是她下了药害我们姑娘,又该是谁?”朱绣哭道。 齐琅看向姜媞。 “玉媛是否喝过你熬的药?” 姜媞扫了朱绣一眼,道:“我不知她是否喝过,只是朱绣曾在我这里端过一碗。” 朱绣道:“哪里会有这样巧的事情,我家姑娘伤风寒,你也伤了风寒,府中药材都耗尽了,分明是你故意而为,好在那药中做手脚害人。” “我与你家姑娘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姜媞说道。 “是不是你害的你心里不清楚吗?” 邵玉媛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朱绣霎时就住了口。 里面一阵窸窣的声音,帘子被人猛地扯开,邵玉媛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原先白嫩的脸上如今竟有大大小小的红疱,甚是吓人,若是脸真的就此毁了,恐怕要被人耻笑一辈子,恨不能一根白绫了断残生。 敢问哪个女子敢对自己这么狠心? 第16节 “你说我害你,你又有何凭证?”姜媞问她。 邵玉媛走到齐琅身前对齐琅,声音微颤道:“表哥,你信不信我?” 齐琅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问她道:“她为何要加害于你?” 邵玉媛止住抽泣,道:“因为她妒忌我,前几日她在你身边照顾的时候听见你喊我的名字,所以她便生出了害人的心思来……” 姜媞错愕。 邵玉媛的名字? 她看向齐琅,而齐琅面上并无任何表情。 他喊得是鸢鸢……还是媛媛? “姜氏,你敢说你没有听到?”邵玉媛指责她道。 姜媞抽了口气,低声道:“我听见了……” “大人,还请您为我们姑娘做主。”朱绣趁机跪在齐琅面前道。 姜媞抬头,见齐琅正看着她。 “当务之急是不是应该将玉媛小姐的脸治好?”姜媞忽然问道。 朱绣一愣,不明白她忽然提起这话是何解。 “既然毒是我下的,我自然有办法解,对不对?”姜媞唇角似上扬,对齐琅说道。 齐琅竟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她。 “表哥,你可不能听她的。”邵玉媛当即便吓坏了。 “玉媛。”齐琅唤她的名字,邵玉媛抬首疑惑地望着他。 “你不想脸快些好吗?”齐琅问她。 邵玉媛周身霎时一僵。 “表哥……” 齐琅拨开她的手,道:“待她将你的脸治好再说罢。” 他的态度远没有达到邵玉媛想象中的那般愤怒。 至少连关心都没有。 姜媞坐在圆凳上,将那药碗拿起来查看了一番,随即吩咐道:“找两只蜈蚣,三只蝎子和五只蝙蝠,捣碎了熬成汤。” 邵玉媛脸色霎时惨白。 “你胡说!” “玉媛姑娘不知这毒的厉害,若非如此,不能解毒,若是过了时辰,恐怕也没什么用了。”姜媞说道。 “我……”邵玉媛捂住脸,语塞无言。 她该怎么开口。 难道要说出来这毒根本不是姜媞下的毒,而是她们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可姜媞为何要承认? 她看向姜媞那张淡然的脸,无措地抓住朱绣。 “姑娘,别怕……”朱绣也未曾料想会是这样的结果。 姜媞方才所说的三样东西并不难找,下人很快捣成烂泥加了碗水烧开便端来。 一碗散发着恶心气味的褐色汤药几乎令人作呕。 “还请玉媛姑娘趁热。”姜媞说道。 “我不喝!”邵玉媛咬唇道。 朱绣挡在她面前,道:“谁知道你这是□□还是解药,若是你害一次还嫌不够,再想害我们姑娘第二次怎么办?” “那也简单得很。”姜媞扬唇。“为了你家小姐的身体着想,那就劳烦朱绣姑娘试一下药了。” 此话一出,朱绣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劳烦你们帮忙按住她了。”姜媞对此间的粗使婆子说道。 那两个婆子便立马将朱绣一左一右按住。 “姑娘救我……”朱绣惨叫。 “你们放开她!”邵玉媛抽泣不止。 “二位莫怪我不提醒,若是放开了,玉媛姑娘身体出现什么问题,便是你们的责任了。”姜媞说道。 那两个婆子也不是傻的,当即便固定了朱绣将她嘴巴打开捏住,让她动弹不得。 姜媞端着拿碗药缓步走近了。 朱绣的眼睛瞪着她,几乎要冒出火来。 那碗药随即便倒了进去。 连呛带灌,至少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里。 朱绣被人放开,整个人坐在地上身躯微颤。 “你现在总该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了吗?” 姜媞蹲在她面前,将空碗塞到她手中。 邵玉媛看着狼狈傻了的朱绣震惊不已。 她万万没有想到,齐琅竟然半点也不信她。 齐琅在想什么她不清楚,姜媞却能猜透几分。 对方此举不过是想借她之手来对这主仆二人敲打一番。 至于他口中所喊的名字,她也从不怀疑。 纵使他真的喜欢上了邵玉媛,也绝不会用同样的发音来喊对方。 只因他恨姜媞,又如何会用这样的名字来喊心爱之人。 姜媞抬步欲走,邵玉媛却忽地开口:“姜氏,你不过是仗着你的色貌来引诱表哥,可你别忘了,你也会年老色衰,你如今德行败坏,只怕你日后不得好死!” 邵玉媛从未受过如此欺辱,哪里能忍受姜媞这般大摇大摆地欺负。 姜媞驻足,她正欲走向邵玉媛,管家便拦在她身前。 “您还是请回吧。”管家笑说,丝毫感受不到这屋里剑拔弩张的气氛。 姜媞想说的话如数咽下。 她自然也清楚,齐琅并不想她伤了这位表妹,便是眼前这位管家都生怕她伤了对方。 她露出抹嘲意,抬脚离开。 姜媞走后没有多久,屋里便进来了两个陌生的嬷嬷。 “把这个丫鬟带走吧。” 其中一个嬷嬷指着地上的朱绣说道。 “你们要干嘛,朱绣是我的丫鬟,轮不到你们来动!”邵玉媛激动道。 “姑娘请恕老奴无礼了,这是大人的吩咐,咱们不敢不从。”嬷嬷说罢便将地上的朱绣拎起来。 “等等。”邵玉媛迟疑道:“表哥要怎么处置她?” 嬷嬷闻言露出一抹不屑的神情来,道:“像这种丫鬟府上一般都是打死了事,但大人念在她伺候过您一场的份上,便只将她发卖出去而已,至于是被楼馆的人买去调/教还是被泥腿子买去做媳妇这也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说完这话她们便迅速离开。 邵玉媛一人在屋内,登时哭倒在铺上。 ☆、告白 白日里那么一折腾,姜媞连药都忘了吃。 幸而管家心细,又给她重新送来了一贴更好的药来。 姜媞喝了药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便陷入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姜媞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水中的鱼儿,随着水波忽上忽下,忽然又被一阵大浪给卷到了岸边。 日光强烈,照的她口干舌燥。 她蠕动着身体想要跳进河里却无比艰难。 “水……” 正当她绝望的时候,一只手忽然将她捧起送入了水中。 姜媞喝得甚急,竟呛了几口。 这一呛便呛醒了她。 她睁开眼睛,茫然地看向突然出现在屋内的齐琅,许久未回过神。 “你怎么在这里?”好半晌,她声音沙哑问道。 “你睡得很早,我来看你的时候,听见你说到水。”齐琅将水碗放在一旁的高几上。 “多谢了。”姜媞说道。 这个时候外面已经暗了。 姜媞闭着眼睛缓了缓,片刻睁开眼睛见齐琅仍望着她。 “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姜媞问他。 齐琅默了片刻,对她道:“不要告诉玉媛你的小字。” 第17节 他的脸被烛火照得半明半昧,唇瓣浅薄,下颌紧绷。 “你怕她会多想?”姜媞低声问道。 他缄默不语。 “齐琅,你回去吧。”姜媞对他说。 她从来都不是那种多话的人。 齐琅坐在一旁没动,又过了片刻,灯罩里的蜡烛燃烧到最后刺啦灭了。 屋内霎时陷入黑暗之中。 “夫人,起来吃晚膳了。”采薇端着膳食进屋来,见屋内漆黑颇讶异,随即拿了蜡烛来换上。 “您醒了?”她见姜媞坐在床头,忙上前去伺候。 齐琅不见了。 姜媞感觉像是幻觉。 “您在望什么?”采薇顺着她的视线瞧了一圈问道。 “方才有人来过吗?”姜媞问她。 “没有。”采薇摇头。 姜媞微微颔首,心想,若是她方才没有被呛醒,也许根本不会知道他有来过。 邵玉媛一连几日都躲在院子里吃药不敢出来见人。 她忍耐了几日,直到这天早上丫鬟伺候她洗脸时发现她脸上全都好了。 “姑娘,太好了,姑娘的脸又变好了,奴婢这就去告诉大人。”丫鬟兴奋道。 “不必了。”邵玉媛抚着自己的脸,语气并没有太多高兴。 她整个人沉郁了许多,像是忽然长大了一般。 朱绣于她而言,是最大的一个打击。 “可是……”丫鬟见她心情不好亦是想开解几分,却无从下手。 “不要说,我会自己告诉他的。”邵玉媛挤出一抹微笑来。 丫鬟觉得她模样怪怪的,却又不敢多说什么。 待入夜齐琅正打算入睡的时候邵玉媛忽然要见他。 “这么晚了,让她明天过来。”齐琅对成淮说道。 “可是媛姑娘说了,她有重要的事情,我方才看到她的脸似乎变了。”成淮对他说道。 “她的脸好了?”齐琅问他。 “好了,还比从前漂亮了呢。”成淮说。 “让她进来吧。”齐琅道。 成淮高兴应下了,出去让丫鬟放邵玉媛进来。 邵玉媛披着一件粉色妆花褙子,脸上画了一层淡妆,整个人沉静了几分。 她仔细打扮起来并不会差姜媞太多,姜媞有的东西她也许没有,可她有的东西姜媞也未必有。 “你说有重要的事情?”齐琅问她。 邵玉媛微微颔首。 “表哥,你知不知道玉媛为何要上京城来?”邵玉媛低声问他。 齐琅道:“要不了多久,世叔与婶娘都会来京城,他们想先送你过来早做安排。” 邵玉媛摇了摇头,道:“其实是玉媛自己央求父亲的,我想早一些见到表哥。” 齐琅闻言并没有露出讶色,亦不接她的话。 邵玉媛看着他透着几分冷冽的侧颜,想到初见他时那份悸动,便是到了今日也不曾忘记。 “你若是没有重要的事情,还是回去吧。”他说着起身便离开。 邵玉媛忙追上去将他拦住。 “表哥,你不能走。”她的呼吸急促了几分。 齐琅与她拉开距离,未让她触碰到自己。 “表哥,难道你当真看不出来玉媛待你的一片真心吗?” “表哥,我是真的喜欢你。” 邵玉媛激动得很。 “你待如何?”齐琅问她。 这句话犹如一桶冷水兜头浇下。 她酝酿了许久的表白,只被他这四个字轻易淡化。 “我……” 齐琅似耗尽了耐心,却不妨她突然扑了上来,抱住他的腰身。 “表哥,你要了我吧,我的心里只有你,你一定也喜欢玉媛是不是,你知道我说谎了却还护着我,这不是喜欢又是什么?”玉媛说道。 她紧张地竟将掌心掐破。 可齐琅还是推开了她。 “我怎么会要一个即将入宫的女子呢?”齐琅说道。 邵玉媛一怔。 “你说什么?”她几乎不敢置信,“你怎舍得将我送进宫去?” 纵使他不喜欢她,又怎么舍得送她入宫?! 从他步上青云路的那一日开始,他便在全心全意地回报邵家。 大宅良田,宝马香车,婢女仆人,哪怕后来父亲替旁支的堂哥求了官位,他都有求必应,办得妥妥当当。 为何她只求他喜欢自己,娶了自己,他却宁可送她入宫。 “表哥,圣上如今一把年纪,他的儿子比我的岁数都大,你怎么忍心?!”邵玉媛想到此处愈发不能接受。 “你不记得了吗?我父亲待你有恩的……”她说。 “正是世叔待我有恩,所以我对邵家有求必应。”齐琅说道,“你忘记了吗?那年我正在上升的紧要时候,世叔让我安排他旁支子弟做官,我应了,之后在那一年我如履薄冰,连降两阶,都不曾违背过世叔的想法。” “难道世叔没有对你说过,他希望你成为人上人,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与一身荣耀?”齐琅问她,“除了送你进宫,让你做圣上的妃嫔,我别无他法。” “不可能,我爹是想让你娶我的……”邵玉媛忍着眼泪说道。 齐琅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语气平淡,可其中意思却令人彻骨生寒。 “可我不想娶你,又要满足世叔的愿望,自然要想办法。” 邵玉媛顿时一僵。 当年邵流海被奸人所害,双膝以下尽废,他周折来到齐琅的家乡无人相助,便劝说齐琅一道回京。 之后齐琅便寄居在对方家中,他亦拿出积蓄来给邵夫人治病,一直到他一举高中,他都不曾亏待过他们。 终有一日,邵流海还是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想用他女儿来绑定他一辈子,耗尽了齐琅最后丁点耐性。 “你若是不想进宫,我自会去将你的名单划掉。”他说道,“只是这是最后一个愿望了。” 他离开内室。 邵玉媛怔怔地跪伏在床边,掌心的血印在床上,触目惊心。 隔日,丫鬟聚在廊庑下窃窃私语。 采薇路过的时候与她们聊了几句,不料越聊眉头就皱得越紧。 片刻她就跑了回来。 “夫人,我今日听闻了一件不好的事情。”采薇低声说道。 “什么事情?”姜媞垂眸做着刺绣,已然习惯了采薇咋咋呼呼的性子。 “我听闻昨天晚上媛姑娘进了咱们爷的屋子里去了。”采薇道:“今天早上洗衣服的丫鬟洗了一条带血的床单,原来是大人屋子里的……” 姜媞动作一顿,愣了片刻。 一个年轻的少女进入一个男人的房间里见了红……总不至于是拿枪动刀打了一架吧?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姜媞说道。 采薇见她神情淡然,并没有想象中的难过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只是很快她便眼尖地看见姜媞手中的针刺入了指尖,对方竟还丝毫没有察觉到。 “哎呀,夫人,你的手!”采薇大喊。 姜媞抬手忽然牵扯出刺痛,才发觉针扎进了肉里。 她忙拔/出来,采薇拿帕子给她手指包上,看着她的目光透着几分责备。 “夫人真是太不小心了。”她低声抱怨了两句。 姜媞见她紧张,只能露出抹苦笑。 再这样下去,她真怕自己会做出错事来。 这件事情暂且抛到脑后不提,便是余下的日子邵玉媛忽然就变得安分守己了许多,再没有旁的闲话了。 这日管家过来告诉姜媞,外府应忠侯夫人在京都大街上开了一家珍宝斋。 那铺子极大,从发饰花钿到胭脂水粉香露,还有一些罕见的东西都应有尽有。 应忠侯夫人广发请帖,认识的多半早就约好了,不认识的,但凡朝中叫得上名号的,她都托人送了一份帖子,邀请对方家中女眷。 这样的事情齐琅当然不会去应付,管家直接将帖子交给姜媞。 姜媞拿着帖子正犹疑,采薇道:“夫人家里那些首饰都不喜欢,不如自己出去看看,奴婢也好沾沾光,可以过个眼瘾呢。” 第18节 她跟着姜媞久了才知道姜媞是个脾性心性极好的人,这才敢大着胆子说笑。 姜媞想到自己许久未曾出门,便也想出门去走走,算是散心。 待她换了衣服二人出了府去,到那珍宝斋,姜媞才知道这应忠侯夫人花了多大的手笔。 这珍宝斋光是从内里面积上来比,都是其他宝铺的数倍之大。 再加之屋内摆设,与柜上货品的档次,足以让人眼前一亮。 这样看来,这些事宜也绝非是一时脑热能做得出来的。 “夫人,这里真漂亮,夫人不如买些东西带回去吧。”采薇说道。 姜媞没甚想要的心头好物,便道:“我当下不缺这些,等府中那些用完了倒可以考虑一二。” 采薇抿唇一笑,未曾想过姜媞还能说出和她一样节俭的话来。 姜媞绕过这片柜子,正要从另一个方向走,忽然就看见了李孝婵。 对方正和另外两个女子有说有笑。 那两个女子碰巧姜媞都认识,其中一人是林佳容,另一人则是姜家大房的嫡亲小姐,她的堂妹姜嫣。 她正想避开,偏李孝婵极为敏锐地朝这个方向看来,将姜媞撞个正着。 “我又见到旧人了,二位失陪了。”李孝婵皮笑肉不笑地对姜嫣与林佳容说道。 林佳容见状正欲追上去,却忽然被姜嫣抓住。 “佳容妹妹,你去做什么?”姜嫣问她。 林佳容迟疑地看向姜媞道:“我想过去看着一点……” 若是必要时刻,她也想帮姜媞解围。 “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只是我也不想咱们再给家里人添麻烦了。”姜嫣说道。 她这话顿时就阻止了林佳容的想法。 姜家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也有不少是因姜媞而起,她们当下又如何敢去招惹呢。 只说话这片刻李孝婵已经走到了姜媞身边。 “姜媞,别来无恙。”李孝婵冷笑。 姜媞见她挺着比上次还大的肚子,便知道她在黄府日子依然好过得很。 “自然。”姜媞亦是假惺惺应对。 “你放心吧,你加诸在我身上的羞辱,我定当会百倍奉还。”李孝婵走近了才忽地恶狠狠说道。 姜媞对她的威胁丝毫不在意。 只是见对方捧着肚子,再是可恶,她也不想对着一个孕妇口吐恶意。 李孝婵见她半句也不回应就这样走了忍不住追去,却被丫鬟拦住。 “夫人莫要发火,莫要动了胎气啊。”李孝婵身旁的人可吓坏了。 “你若不想我生气,就去给我找几个人来,按照我的要求去办事情!”李孝婵唾沫星子飞了丫鬟一脸,丫鬟却是半点不敢躲闪。 “奴婢这就去。”丫鬟说道。 姜媞出了店门并未将那小插曲放在心上,她正欲折回轿子上打道回府,半路上却被人拦住。 蓝轿子的侧窗帘子被人掀开,露出来一张俊美风流的面容来。 “阿媞,今日真是巧了。”明翼向她打了招呼道。 姜媞扬唇,只恨自己出门没有查黄历,认识的人总是左一个右一个巧遇。 “我想请你去前面茶楼的包厢里一叙,不知你可给这个薄面?”明翼问他。 姜媞看着眼前拦得结结实实的轿子,以及那个个身材健硕的轿夫,竟说不出半个不字。 片刻二人便坐在了茶馆的包厢里。 “三殿下知道今日我会出府?”姜媞问他。 明翼闻言笑道:“我哪里这般能掐会算,只不过刚好留了个人看着,他说你今日出府,便特意来告诉了我。” 他说话倒是坦诚得很,丝毫不怕姜媞转身去告诉齐琅。 “多谢三殿下坦诚相告。”姜媞无言以对,只能端起桌面上的茶水轻抿了口。 ☆、沦落 “阿媞,我还想问你一句,你有没有改变主意?”明翼没有半点委婉的意思。 姜媞道:“殿下问这些话做什么,我身不由己,又哪里来的主意?” 明翼扬唇,道:“若我说李孝广在我手上呢,你是不是还会那么身不由己?” 姜媞乍然听到李孝广的名字险些就被茶水呛到。 她放下手中的杯子看向对方,颇不敢置信。 李孝广的行踪根本就没有人知道,更遑论是将他抓住。 明翼何敢说出如此大话? “你不信?” 她的表情实在是太过于明显,明翼甚至都不必揣测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殿下若是抓到了李孝广会让我见他?”姜媞问他。 “你若是想见,我自然会安排,只是我从不做空手买卖。”明翼替她杯中茶水续满。 “殿下想要什么?”姜媞并不意外,他既然能提出这样的话来,自然是有备而来。 “我要你离开齐琅,到我身边来。”明翼说道。 姜媞面上渐紧绷。 “你不必那样紧张……我又不会强买强卖。”明翼无奈一笑。 姜媞摇了摇头,道:“殿下的要求没什么问题,只是殿下说得可是真话?” 在明翼重复了这个话以后,姜媞才敢有点相信,李孝广真的被人找到了。 明翼笑而不语,只从身上掏出一张字条。 姜媞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登时将字条夺了过来。 “你真的找到李孝广?”她问道他。 明翼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又没有骗过你,为何你却这般不信我?” 姜媞怔愣许久,明翼又对她道:“我明白强扭的瓜不甜,只要你答应了我,我便只要求你留在我身边一年,若是一年之内你都无法接受我,我便放你自由如何?” 这个条件可以说是十分宽宥了。 “殿下说得都是真话,我自然不会怀疑。”姜媞迟疑道:“只是我还想回去再想一想。” 她不能确定自己当下做出的决定会不会有漏洞,在这件事情上,她不敢有半分疏忽。 “这是自然,只是也不要太久,毕竟我也不知李孝广能活多久,又或是他再逃走,我也很难再想抓住他了。” 明翼将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完之后便很痛快的放人离开了。 姜媞心不在焉地上了轿子,脑子里装满了这件事情。 事实上方才她就想立马答应了对方,可这种冲动愈发强烈她就愈发不敢随意开口。 她揉了揉额际,心中一团乱麻。 正当此时轿子忽然停了下来。 姜媞掀开轿帘,看到外面抬轿的大汉都站着不动。 待他们转过身来,姜媞才愕然注意到这几人根本就不是齐府的下人! 只是她知道的太迟了。 脑后一痛,她整个人瞬间失去了意识。 “殿下,那姜氏被人劫了送入了娼馆。”一个侍卫对明翼回禀道。 明翼站在窗口看着远处,道:“劫了便劫了,省得她瞻前顾后,考虑太多。” 他的神情怡然自得,丝毫没有担心的神色。 等姜媞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绮纱软帐深处。 她慌忙从床上起来,推开门,门口正好有人要进来。 对方是个年约四十岁的女人,面上涂着厚厚的脂粉,面相颇为刻薄。 “醒了呀,也省得我去叫人拿水泼你了。” “这是哪里?”姜媞问她。 那女人捏着团扇微微一笑,道:“每个姑娘醒过来的时候都会问这是什么地方,这个时候我就会告诉她们,这里是她们的新家,欢迎她们来到新家,可是你不一样……” 她笑得十分古怪,走进屋里寻了个凳子坐下,复又看向姜媞道:“李夫人,你可没忘记自己被抄家以后该去哪里吧?” 姜媞听了这话颇为震惊,心中隐隐有了模糊的想法。 “罢了罢了,瞧你紧张的模样,我便告诉你吧,这里是簪花楼,我是这里的主事,旁人都叫我一声梅姨,这下你全都清楚了吧。”梅姨笑说。 随着梅姨进来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子。 那女子垂着脑袋,模样甚是清秀,甚至和姜媞长得有几分相似。 “媞儿,抬起头来。”梅姨对那女子说道。 那女子闻言便极为缓慢的抬头,一双眸子水润无辜。 “李夫人,你瞧瞧,这就是你在咱们这里的替身,外人都以为你真的在这里呢,我都怕瞒不下去了,现在倒好,您自个儿就回来了。”梅姨掩唇笑说。 姜媞攥紧了手指,掌心都出了层汗,“是谁把我送到这里来的?” 第19节 她才知道,原来知道她在齐琅府中的人竟然只是少数的人。 而绝大部分的人竟都以为她在簪花楼中。 “这我可不能说,各行各业都有各自的规矩。”梅姨说道,“你该知道的事情也都大概知道了,旁的就等我回头派人来教你吧,好好休息吧。” 梅姨说罢便离开了房间,让人看守。 待她走到外面,一个侍卫在等着她。 梅姨脸色顿时变得柔和起来。 “大人,该说的话我都说了,不知殿下可还有旁的吩咐?” 就算当下明翼提出要求让她将姜媞当祖宗一样供着,她都不会挑一下眉头。 那侍卫道:“殿下说了,只需将她与平常的姑娘一样调/教,待过几日将她高价卖出,必然有你赚的。” 便是姜媞的替身来了花楼里这样久都还没有接客。 只是没想到真身一来,反倒有人催着她给这女子开堂接客了。 侍卫说罢还丢了个荷包给她,那梅姨一颠重量,顿时眉开眼笑什么难事都没有了。 “好说好说,她本就是罪妇,这是她该的。”梅姨说道。 姜媞在屋内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可她推开门便知道自己逃走的希望有多渺茫。 只放眼望去她屋子外面是二楼,正好能将楼下莺歌燕语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女子多为体态暴露,姜媞只看了一眼便不想再看第二眼。 守在姜媞房间门前的大汉肌肉虬结,姜媞连半个步子都不敢跨过去。 她探头探脑看着外面,脑中顿时便想到了齐琅。 她被人劫走了,齐琅一定会知道。 然后呢…… 他会不会又以为是她自己逃走了? 姜媞叹了口气,一时竟也没有办法。 待她正想转身回去,过道上一个讶异的声音响起。 “姜媞?!” 那人无比惊讶,停在这屋子门口看了老半天,才确认眼前的人是真的姜媞。 这人姜媞亦是认识。 “二嫂……” 姜媞下意识唤出了对方的称呼。 只是这二字让对方顿时想起自己当下的身份,对方面上一阵尴尬,随即强笑道:“真是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你最后还是落到了这个地步。” 姜媞亲眼见她一身风尘味,心中暗自震惊,道:“李孝婵难道没有想要来救你们的心思吗?” 二嫂闻言低笑不止。 “她?连她最要好的姊妹都也没有去救,旁的人她又怎会去救,她们或是成了富人小妾,或是成了贫民的妻子,最后留在这楼里的只有我了。”她说得甚为凄凉,只是不待姜媞生出情绪,她便迅速道:“我也不怕,横竖我日后也有你陪了。” 她轻蔑地笑了一声,便独自离开。 姜媞看她的背影,心中浸透了凉意。 ☆、错认 屋内熏香渐渐浓郁。 姜媞半昏半醒间恍然发现自己趴在桌上睡着了。 待她醒来想从桌子上爬起来时,却发现手脚软绵无力。 姜媞心中顿时一咯噔。 房间门吱呀被人推开,门外两个大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梅姨的身影。 梅姨皱着眉头将手中的团扇挥了挥,似嫌恶道:“屋里头味道这样重,还不把它掐了。” 她话说罢,便有个丫鬟去将香炉中的香折断。 姜媞看着那截断香若有所思。 “你别怕,这香对人身体没有伤害,只是叫你更加温顺而已,我瞧你也不是个傻子,长了脚总归是想往外跑的不是。”梅姨笑道。 姜媞望着她不发一言。 “来给替她好好料理一番,她这样的打扮着实像个良家,真叫人下不去手呢。”梅姨半真半假地对身后丫鬟嗔道。 丫鬟抬了浴桶进来,又灌了热水,将姜媞剥个干净放了进去。 这样的待遇不免让姜媞回想到自己在齐琅府中的遭遇。 这让姜媞感到深深的无力。 当娘家和夫家都衰败的时候,她竟连半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何其悲哀。 香脂香露香粉,玉钗金钿流苏,藕色缠枝牡丹抹胸配着藕粉绡纱织锦褙子,腰间兰花式样的珍珠禁步,长裙柔软露出脚尖。 整个人穿得甚为单薄,却也多了几分娇娆之态。 姜媞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太适应这个模样。 她上一回涂着红唇的时候还是出嫁时,肤色莹白,唇瓣殷红,竟没有艳俗之气。 “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见过美人,只是红颜易逝,你这模样梅姨看了都心动,更不提外面那些男人了。”梅姨对她万分满意。 “你这样快,是怕齐琅找来吗?”姜媞忽地开口。 梅姨听这话,笑容敛了几分。 “我便说你是个聪明人,只是梅姨也是为人办事,你是个有福气的人,贵人交代我们要把你打扮起来好早点接你回家,你往后可不要记恨梅姨啊。”梅姨抚着她的头发笑说。 姜媞默然。 她方才在想,先前明翼说他派了人看着她的动向,难道会不知道她被抓了? 也许他会将计就计,也许就是他派来的人对付的她…… “就算齐琅一时找不来,难道你不怕他以后找你算账?”姜媞问她。 梅姨只是笑而不语,姜媞便彻底确认了。 这个人想要她离开齐琅,又不畏惧齐琅,只有明翼了。 “等一下。” 梅姨忽然唤住给姜媞整理的丫鬟,转身拿起了一只细笔。 她抬起姜媞的头,姜媞只觉得额头微凉,眉间便出现了一抹花钿,平添妩媚。 “真真是好极了。”梅姨甚是喜欢自己画龙点睛地这一笔,“你看看镜子里的你可美?” 镜子里的人美不美她不知,可对方的脸上没有任何笑意,宛若一尊石像。 入夜,正是欢场拉开序幕的时候。 姜媞口中的二嫂子在二楼望着下面满座宾客,目光冰冷。 “你那妯娌可真漂亮。”旁边的姑娘对她说。 “漂亮,还不是个娼。”二嫂扬唇,露出极为讽刺的笑来。 “姜娘子的容貌从前在桓城也是数一数二,想必大家也听说过,她前身为李三夫人,如今一朝落了咱们簪花楼,能得各位爷的垂青也是三生有幸,咱们这地方腌臜,只望她能入哪位爷的眼里,将她带回去好重享清福……” 开场白说的都是这样好听,但话说白了也就是买个人回去。 姜媞在幕后听这话,心中觉得颇为好笑。 离了那熏香,手脚的力气回复了几分,却依然绵软。 她坐在床边安静的很,让看守她的丫鬟都忍不住侧目看两眼。 丫鬟见她不言不语,没有动作没有表情,顿觉乏味,便探头看向外面。 这个时候外面已经有人叫起了价,价钱一路从三千两叫到了五千两。 丫鬟撇撇嘴,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个一万两。 她惊奇地朝那个方向看去,却发觉对方在阁楼上看不见人,外面站着的却是明翼的侍卫。 丫鬟顿时收敛了不屑,回头扫了姜媞一眼,甚至还生出了几分与有荣焉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便安静了下来。 愈是到了这个时候姜媞便愈发用力地掐着掌心。 丫鬟跑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扶着帐子缓缓站了起来,一点一点消耗着自己积攒的力气。 嘈杂的脚步声到了门外,姜媞听见梅姨的声音。 “爷……您自个进去,咱们就不打扰了……” 外面那人什么也没说,梅姨便走开了。 那人的影子映在窗纸上近了,姜媞的心霎时就提了起来。 吱呀—— 门打开,姜媞转头迅速将蜡烛吹灭。 屋内陷入了一片漆黑。 砰—— 门又被人合了上。 第20节 姜媞顺手从一旁摸了根用来支窗户的叉杆握在手中。 待那人往屋里走了进步,她便举起棍子砸向对方。 那人闷哼一声。 姜媞以为自己得逞,正想收回手,却不妨棍子被人抓在手中。 她顿时大惊失色松开那棍子转身欲跑。 那人立马便发现了她的方位将她推到身后的墙上,牢牢禁锢。 他抬手摸到了姜媞的脸。 姜媞吓得立马开口:“殿下,你答应过我会给我一年时间的。” 那人动作一顿。 姜媞身体冰冷,可对方手掌却滚烫。 “殿下,我答应入你府中……” 她话未说完对方忽然就亲上来。 姜媞底呼了一声。 对方用力之猛,直接磕到了她的牙齿,却不顾双方的疼痛按住她犹如猛兽进食一般,以一种狂风暴雨的姿态掠夺。 姜媞忍不住用腿踢他,却被他抵住,整个人被他压制,半点抗衡的力量都无。 下一瞬她却被他压进了帐子内。 姜媞腰间系带被解开,身上少了蔽体的衣物霎时清凉。 “不要……”她吓得声音颤抖,两只手抓住了对方扯她衣服的手腕。 对方顿了顿,只冷哼了一声。 姜媞听到对方的声音,一股冷意蓦地从脊椎骨升起冲向脑门。 “齐琅……” “你是齐琅……” 他不是明翼…… “你才发现么……”他的语气甚为冷冽。 姜媞抑制住颤抖,道:“你不能……” “为何不能……”他打断了她的话,“你不是向来都嫌贫爱富么,如今我有权有势,你有什么资格不爱我?” “齐琅,就算从前都是我错了,我都错了,我以后……以后也都不敢了。”姜媞低声说道。 她知道是他的那瞬间,便知道自己方才说错了话,竟平白生出了几分心虚。 “姜媞,七年之久,我每日都在想着你追悔莫及的样子。”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将她握在掌心,碾入尘泥。 很久之前他就在想,若是这个女子变得和他一样卑微,这样她便再也没有了多余的选择。 ☆、归来 “齐琅,你还是恨我,我固然可恨,可我却不算对不起你。”姜媞艰难道。 齐琅却不接她话。 “你若有心,为何七年前不对我说。”他道,“你现在说,不过是为了自保。” 姜媞整颗心愈发难忍。 “姜媞,只我活着一天,就永远不会放你离开,你记住了,这一切都是你欠我的。”他贴在她耳边如是说道。 便在一刻以前,明翼叫出了一万两的最高价。 梅姨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下一瞬却有人叫出了一万五千两。 满座哗然,不仅仅因对方财大气粗,还因为对方敢和皇族中人作对。 只是这场交易的规则是以高价而择,明翼只露出抹兴味,便又加了五千两。 直到对方出了三万两,明翼身边的侍卫对他低语了两句,他便收敛了面上的表情,随即带人离开。 一场内定的胜负,便硬生生被此人扭转改变。 更遑论姜媞从一开始就从未脱离过齐琅的掌控。 姜媞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齐府。 只是她醒来的房间却不是原先的地方。 她往外走去,却看齐琅坐在外间批阅公文。 “你醒了。”齐琅对她说。 这里是齐琅的书房,姜媞曾在这里抄写过经书。 “正好我想叫你见一个人。”齐琅说道。 姜媞微怔,便听见身后房门打开,一个年轻女子被人带了进来。 那女子同姜媞差不多的岁数,在看见姜媞的那瞬间,面上紧张的神情瞬间被惊讶所取代。 “碧思……” 姜媞见到她也惊住。 碧思是她在李府的大丫鬟,后来被她派去伺候李孝广,之后对方便一直跟在李孝广身边,李孝广待她也极好。 就连最后李孝广离开的时候,也是带了碧思一人。 “三殿下并没有抓到李孝广,抓到的只是这个女子,她身上有李孝广传给她的书信。”齐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碧思惊惶地看着齐琅,又似有话对姜媞说。 姜媞转身道:“碧思是从前伺候我的丫鬟,她身上有李孝广的书信亦不足为奇。” 齐琅看着她,道:“你不必急于辩驳什么。” 姜媞定了定心神,问道:“既她是无辜的,你又想如何处置了她?” 齐琅将手中的公文放下,道:“不过是证明给你看。” 他说得轻巧。 可姜媞能猜想到他从明翼手中将碧思夺来必定曲折不易。 “这丫鬟既然是伺候你的,日后便留在你身边伺候。”齐琅说道。 姜媞顿时松了口气。 这正如她所愿。 待她与碧思独处之时,碧思转眼便哭出了声来。 “夫人,我把他跟丢了……” 她扑入姜媞的怀中,叫姜媞甚为心疼。 经了先前那些一惊一乍的事情,如今再发生了什么,她竟也不会再像先前那般惊讶。 “碧思,你别急着难过,先坐下来慢慢说与我听。”姜媞安抚她道。 碧思哽咽地点了点头。 只说当日她跟着李孝广离开以后,一直都躲藏在暗处。 直到有一日,李孝广出去以后再也没有回来,碧思仅在床头发现了一张字条。 “上面可是写着‘不日归来’四个字?”姜媞问她。 这样的字条正是那日明翼给她所看的。 “不错,之后我怕得很,等了一天一夜他没有回来,我便忍不住跑了出去,谁知道跑了没多远,便被人抓住了。”碧思说道。 “这不怪你。”姜媞道。 碧思却蓦地给她跪下。 “夫人让我一定要牢牢地跟着公子,我却连这点小事情都没有做好,我实在无颜见您。” “你自幼在我身边伺候待我忠心耿耿,昔日我将你给了李孝广,是我亏待了你。”姜媞说道。 “夫人万不能这么说,夫人要不是为了小……” “好了,不要说这些了。”姜媞笑着将她的话打断,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碧思怔怔地望着她,采薇忽地从外面进来。 “夫人,奴婢将茶水烧好了。”采薇放下水壶,抬头扫过姜媞身边的碧思,抿唇笑道:“夫人能和故人重逢真是可喜可贺。” “她是从前在我身边伺候的,你唤她一声碧思就好。”姜媞对她道。 采薇认真地点了点头,看向她二人目光纯粹。 姜媞扫了采薇一眼,转而看向窗外,着实想不通齐琅的用意。 阳光洒落人间,驱散前夜的阴霾,绿茵茵红粉紫白,这个时节的色调明亮喜人。 齐琅走下台阶见明翼朝他走来。 “从我手中抢人,可是很有成就感?”明翼扬唇,一双清亮漆黑的眸子扫向对方。 “三殿下,物归原主,是君子所为。”齐琅对他说道。 “好一个物归原主,你既选择做别人的走狗,可就不要后悔了,若是他输了,你会死的比他更难看。”明翼看向高台上的明翰,唇角笑容愈发明显。 任谁见了他这笑容,也绝想不到背后的猫腻。 “三殿下。”齐琅忽然扭过头来,叫了他一声。 第21节 因他扭头的动作,脖子上的痕迹顿时露出了领子之外。 明翼面上的笑容霎时敛起几分。 对方脖子上的红痕着实刺目且不雅。 可经了风月的人,谁不懂,这是吻痕。 明翼神情顿时又变得古怪。 他这是……炫耀? 明翼拍了拍脑门,他可不相信齐琅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到了月末,邵流海终于带着家人入了京来。 齐琅要将禁步在内院的邵玉媛送走,邵玉媛却想要他再陪她去一下山上的寺庙。 齐琅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了。 短短一段时日,邵玉媛整个人都变得安静了许多。 山上的寺庙香火鼎盛,人似云来,齐琅与邵玉媛常服走在其中,竟也不惹人注目。 “表哥,你初来京城的时候我便知道你不会是个寻常之人。”邵玉媛开口道。 齐琅听这话,无甚反应。 邵玉媛自嘲地笑了笑,道:“我与你终究只是一段孽缘,你不喜欢我怎么都不会喜欢我,只是你答应过我,我可以向你再提出一个要求是不是?” 齐琅道:“你若不想进宫,我可以帮你。” 邵玉媛摇了摇头,“记得你第一次来这京城的时候,我见你整日里颓废,冷得像座冰雕,我看不下去便带你来山上寺庙烧香,告诉你这里许愿是极为灵验的。” “你听到‘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时候,那双眼睛骤然生出的亮光我一直记在心里,直到你一个人去了后院割了自己的肉,我都吓坏了,这件事情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表哥,你是为情所伤,所以你许愿的内容,必然也与那个女子有关是不是?” “我想知道那个女子是谁?”邵玉媛说道。 齐琅不答,脸色却愈发冷冽。 “你要送我入宫为妃,我便去伺候老圣人绝无半句怨言,我如今只想知道那个女子是谁?你告诉我吧,也好让我彻底死心。” 说到此处,邵玉媛已然泪流满面。 齐琅道:“你早该死心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邵玉媛看着他怒气离开,便知那女子在他心中地位之重。 一个能让他迁怒于旁人,甚至凌虐自己身体的女子,邵玉媛没有那样的自信,觉得自己能赢过对方。 便如齐琅所言。 她早就该死心了。 “姑娘,大人让我送您去您父亲的新居去。”一个老嬷嬷出现,对邵玉媛说道。 邵玉媛扭头拭去眼角的面庞上的泪迹,看着山下人头攒动,想到自己第一次与齐琅来此地的情境,最终幽幽地叹了口气。 ☆、娘家 冷风吹过,这个时节不免也让邵流海想到了一些往事。 和邵玉媛一样,他对齐琅的第一印象亦是十分深刻。 一个十分有前途的少年,却孤家寡人,得不到任何外界的助力。 他当时能看到的也仅止于此,哪里能想到齐琅会有今日之成就。 噔噔噔—— 声音近了,包间门打开,小厮推开了门替齐琅让出了位置,对方缓步走进来,玉冠束发,皂袍整洁无褶,却隐见金色流纹。 纵使穿着低调,周身的气场已然无法让人忽视。 他已经不是昔日少年。 “世叔。” “阿琅啊,世叔许久没有见你了,没曾想你愈发好了。”邵流海露出抹笑来,让齐琅入座。 “世叔在京城的宅子可还满意?”齐琅问他。 邵流海望着他,道:“京城里再好的房子我也曾住过,不过是一个栖身之所而已。” 齐琅神情不变,“世叔客气了。” 邵流海收回视线,道:“阿琅,这么些年来,你觉得世叔待你如何?” “世叔待我有知遇之恩,我一日都不敢相忘。”齐琅说道。 邵流海等了许久,只等来他这样一句话,心中那口气顿时不上不下。 若不是遇见了他,齐琅也许这辈子都只能呆在小地方默默无名,可如今一句不相忘就想一笔带过? “阿琅,我知道你如今翅膀硬了,瞧不起世叔了。”邵流海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世叔何出此言?”齐琅道,“若是有什么安排不到之处,还请世叔吩咐?” “我问你,你为何想要将玉媛送入宫去?”邵流海脸色阴沉。 “世叔交代了我,要与玉媛寻一门满京最好的亲事,只要送入宫去,以玉媛的容貌,必然会得圣上垂青。”齐琅说道。 “哼!”邵流海猛地将桌上杯子推开,摔在了地上,“你少要装蒜,你分明是故意而为。” 齐琅垂眸扫过地面上的碎片,道:“若她不愿,我便撤回这句话。” 面对齐琅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邵流海连个发泄的由头的没有,内心愈发郁结。 只他仍旧不得不压制着怒意问道:“阿琅,我也不想再与你兜圈子,我只问你一句话,当初是我给你机会让你坐上今天的位置,这些年来你我情同父子,我从未将你当做外人看待,如今我要将女儿托付给你,你到底娶还是不娶?” 齐琅听了这话却不为所动,只是拿起了杯子抿了口茶水。 “世叔确实没有将我当做外人。”他说罢又顿了顿,道:“前些日子,世叔的子侄因为贪污被送入了刑部,恐怕他还不知道世叔来了京城,送去故镇的求助信也是一场空。” 邵流海惊愕,“竟有此事,只是你早知道了为何不出手救他?” 齐琅唇角渐上扬,又道:“世叔的妻弟拿了世叔的钱以后开了一家米行,这段时日生意不佳,他竟抢了一户农户家中拿来兜售的米粮拒不付账,逼得那送粮人夜里吊死在米行门口,恐怕他是少不得牢狱之灾了。” 若非是双腿已残,邵流海当即就已惊得站了起来。 “齐琅,你是什么意思?” 对方不解决事情,却将这些事情一一说与他听? “便是今日刚到了京城,世叔的长子在街上看到一个年轻的商户之女,便强行将对方抢回了府上,如今那商户已经上告了府衙。”齐琅说道。 邵流海霎时间勃然大怒,“你究竟想要如何?” “世叔,并非我想要如何,而是他们想要如何?”齐琅由始至终,姿势都不曾变过。 “齐琅,你难道要对这些族亲见死不救?”邵流海怒道。 说单说每一条,邵流海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但这些事情都恰好同时发生,齐琅就连今日他们到了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了如指掌,内里有多少人监视,邵流海越想便越发惊惶。 他早就猜到齐琅不会是一条听话的家犬。 对方是一头野心勃勃的狼,所以他才急于想要将女儿嫁给对方。 “世叔言重了,我亦不过是守着自己的本分,若是旁人陷害于他们,我必能襄助清白,若是咎由自取,我逆了规矩岂不是对不住自己的俸禄和圣人的恩宠。”齐琅说道。 “你……”邵流海怒极,连话也说不出口。 “世叔莫要上火,我明白世叔的意思,在自己可以行使权限的范围之内,我自然不会见死不救,世叔的子侄在官位上多年都不曾有过功绩,这官不当也罢,我保他须头须尾回家去。 至于您的妻弟,赔了钱之后受个几年牢狱之灾亦无大忧。”齐琅一一说来,看见邵流海的脸色由白便红,又由红转青。 “好你个齐琅,我回去便会让子珏放了那个女子!”邵流海一掌拍在桌上,知道想让齐琅娶自己女儿是无论都不可能的事情了。 “如此甚好,若是无旁的事情,我便先走一步。”齐琅说罢便要离开。 邵流海见他已走到门口,急急叫住对方。 “齐琅。” “世叔还有什么吩咐?”齐琅顿在门口并未回首。 邵流海道:“我的女儿不会入宫为妃的。” “那便不入。”齐琅从善如流道。 “你想和我两清可以,但我要你日后再为我办一件事情,之后便如你所愿,我们再无干系。”邵流海艰涩道。 齐琅这时候才抬眸看向了他。 许久,齐琅应了一个“好”字。 包间内空荡荡。 邵流海瘫在椅子上,掌心竟满是冷汗。 齐琅竟逼迫他如斯地步……可见真是容他不得了。 府中表小姐迁走,采薇听这消息就急吼吼过来告诉姜媞。 “我知道了,你去休息一会儿吧,不要没到天黑又瞌睡。”姜媞对采薇道。 采薇颇不好意思,吐了吐舌便到外间守着去了。 碧思坐在姜媞身边替姜媞理着针线,见姜媞将一个荷包做好。 “夫人这是做的什么?”碧思忍不住问道。 姜媞从前在李府也总喜欢做荷包,年年都做,到了这里还是改不了习惯。 她问这话时却未注意姜媞的神情僵了几分。 姜媞正要开口,碧思猛地想起什么似的,道:“看我这记性,怕是要送给瑜哥的吧。” 第22节 姜媞吁了口气,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过了这么久,我想回去看看父亲和瑜哥儿怎么样了。”姜媞说道。 “回去看看也没甚,不如您去和齐……大人说一声?”碧思是习惯了,险些将对方名姓喊出了口。 姜媞望着她又怔愣了片刻,自顾自点头。 纵使李孝广再重要,他也不能不让她去看望自己的家人。 这事情倒也没有多难办。 到了碧思催促姜媞的时候,姜媞只将采薇叫过来,让对方去和管家提一句。 片刻采薇便来回话。 “管家说您经历了这么些波折,回家看望看望也是好的,说是没有问题的。” 这样一来,反而减少了姜媞与齐琅的接触。 隔日姜媞便收拾了东西坐着府里安排好的车马出了府去。 姜府前一日便早早收到了这信儿,留心的人倒也没有太多。 一来姜媞到底没什么分量,还险些拖累了姜家,说亲和还是疏离都是麻烦的存在。 姜媞回来姜府,接她的是个年老的妈妈。 “想您从前回来的时候,至少会有四个老妈子在垂花门候着,如今他们却是变了。”碧思低声感慨。 “你怎不想我未出门时的情境?”姜媞低声对她说。 碧思想想顿时也释然了。 人本来就是趋利避害的人,有权有势的时候,她们畏惧之,坠落云端的时候,她们避讳不及。 姜媞到了正院上房去请安,等人领她进去的时候,却只看到了大夫人和几个嫡庶姊妹。 过去她们就处得冷清,如今亦是没什么话,只是虚与委蛇几句,便有些腻味。 “你突然要回来,家里人也没有来得及准备什么。”大夫人对她说。 姜媞坐在几旁,道:“这么久才想起要回家来看看,倒是我的错了。” 大夫人笑道:“怎么有错呢,从你嫁出去的那日起你便是人家的人了,要知道,为人妻者须侍奉公婆丈夫,忙得脚不沾地,若是为人妾者,那就是别人的奴婢,更不能随意说‘回来’二字。” 姜媞抿唇一笑,不置一词。 屋里的姑娘姊妹都很怕大夫人,各个也不敢吱声,心里却对大夫人的话各怀评价。 姜媞只是出于礼仪来问安,待结束了茶水话,丫鬟便领着姜媞去父弟之处。 “怎么越走越荒了,你可是走错了,我记得咱们三房的院子不在这个方向?”碧思到底是从小就长在这里的,立马便反应过来了。 那丫鬟怯怯望了姜媞一眼,道:“然大爷娶了新妇,大夫人嫌他们院子小了,便叫三老爷迁去了西苑,原来那院子便打扫干净给了大爷和奶奶。” 碧思听了这话下意识去看姜媞的表情。 姜媞脸色果然有些不大好了。 姜然是长房嫡子,大夫人疼爱他固然没有错,但怎能让身为姜然长辈的姜承禀让出院子。 最重要的是,她的父亲竟然妥协了。 ☆、谋利 西苑说起来并不是磕碜,只是不论是风水定位还是舒适程度都不会有人喜欢。 丫鬟老远去做了通传,姜媞走进去的时候,只见姜承禀满脸喜色朝她大步走来。 “父亲。”姜媞给姜承禀请安。 姜承禀急急将她扶住,“阿媞,可在外面吃了不少的苦头……” 纵使他再想念姜媞,姜媞却顾不得与他重叙父女情谊。 “我如今姑且算是平稳,只是我一回来便听说父亲搬到了西苑来,这是何故?”姜媞问他。 姜承禀的脸色僵了僵,道:“不过是退让一步的小事情罢了……” “原先那地方有母亲生前种的花花草草,瑜哥儿睡觉的时候认床也认地方,父亲都忘了吗?”姜媞强忍着不悦对他说道。 她早便猜到了姜承禀的心思。 愈是了解,便愈发怒其不争。 姜承禀面上终于是挂不住了,“阿媞,你一回来就要这样和父亲说话吗?” 姜媞缓了缓语气,道:“我自然不想,只是父亲这件事情做的实在不该。” “阿媞,你不要误会了你爹,他这也是为了大家好。” 姜媞正和姜承禀说着话,屋里头忽然就走出来个青簪蓝裙的女子。 阮姨娘神情温和地走到姜承禀身边,似有劝解之意。 她含情脉脉地望了姜承禀一眼,似想起来一般,回首叫了姜姈的名儿。 “姈姐儿,还不过来给姐姐请安。”她对屋里人说道。 姜姈便慢吞吞出来了。 “姐姐好。”姜姈侧身盈盈一福身,乖巧可爱。 “阿媞……”阮姨娘又开口,却被对方打断。 “阮姨娘,许久不见,你竟变得如此没有规矩了吗?”姜媞绷着脸,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阮姨娘怔了怔,说不出话来。 “我……” “你直呼我的名字,是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了吗?”姜媞语气冷然。 阮姨娘顿时变得无措,抬头望了姜承禀一眼。 姜承禀略尴尬,低咳一声,对阮姨娘道:“下去吧。” 阮姨娘捏着帕子的手紧了几分,目光中含着几分委屈离开。 姜姈便站在那边望着姜媞的背影,阮姨娘推她几下她都不动,直到对方掐了她手背,她才不甘不愿的和阮姨娘一起离开。 “父亲难道现在整日里就和姨娘厮混在一起吗?”姜媞叹了口气。 只是这话不免令姜承禀面皮火辣辣的。 “阿媞,家中艰难你如何知道,我为你的事情四处奔走,受了诸多苦楚,不求你体谅,也还请你不要一回来就这样和我说话。”姜承禀亦是不喜。 姜媞知道自己话语过分,便忍耐了几分,对姜承禀道:“我想先去看看弟弟。” 姜承禀微微颔首让她去了,省得二人不欢而散。 丫鬟领着姜媞过去,到了边上一个见光的房子,对姜媞道:“这边是给小公子划出来的书斋,小公子白日里便在里面学着。” 姜媞道:“我自己进去就好。” 丫鬟应诺退下。 姜媞走进去,屋里头没有任何一个下人的身影。 只有一张书案,以及桌子上趴着个小人。 姜媞走近了几步,瞧见他脸侧印得墨渍都干了,也不知在这里趴了多久。 “阿瑜……”姜媞推了推他。 对方哼了一声,眼睛睁开一条缝。 他抬头望了望姜媞,脸上有些不可置信,又揉了两下。 “不是告诉过你了,不要揉眼睛,揉红了会变成兔子的。”姜媞语气微嗔。 姜瑜动了动唇,忽地抬手抱住了姜媞。 “姐姐,我小声点说话,你不要走好不好?”他抱着她的要,小小身躯微颤。 姜媞有些心疼,抚了抚他发顶,“怎么了?” “我若说话声音大了,会吓跑你的。”他说道。 姜媞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抓住他的手道:“阿瑜,你没有在做梦,我真的会来了。” 姜瑜听她这么说怔了片刻。 姜媞捏了捏他脸颊,捏到他吃痛,姜瑜脑袋瓜才清醒了许多。 这样一来,他反而变得羞涩起来,缩回了手脚,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凳子上,仰头望着姜媞。 “阿姐,我方才失礼了……”他低声说道。 姜媞抚着他的软发,心头愈发不忍,将他抱入怀中。 “傻孩子,你想阿姐了就要说知道吗,阿姐以后会常回来看你的。”姜媞说道。 姜瑜抓住她的衣角很想问一句“真的吗”,最终还是默默咽下去了。 他已经长大了,可不能再幼稚。 “阿姐,我想阿姐了。”他还是忍不住低声说道。 “嗯,阿姐知道今日是你生辰,特意回来看望你。”姜媞对他说道。 姜瑜顿时无比惊喜。 “告诉姐姐,这屋里伺候你的下人都哪里去了?”姜媞问他。 姜瑜被问到这个问题,顿时有些心虚,“我把她们赶出去,我不想叫她们待在屋子里。” “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日后屋子里万不可没有人,若是你睡在这里着凉了怎么办?”姜媞问他。 姜瑜立马低头道:“我知道错了。” 第23节 姜媞神情缓了缓,见他桌上放着诗经, “把这书拿来给我看看。” 姜瑜神情迟疑,但还是用极为缓慢的速度去拿了。 待姜媞拿着书随意问了他几个问题,却发现他答得漏洞百出。 姜媞地眉头愈发紧蹙。 “姐姐……”姜瑜见她冷了脸,神情顿时变得惊恐起来。 姜媞见状忙缓了神色,道:“阿瑜,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去学……” “不是……不是,我不是的……”他吞吞吐吐,眼里又蓄满了眼泪。 “你只会哭是不是?”姜媞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书要离开,衣角却被对方抓住。 “姐姐,家里的先生总是会罚我,不是罚我站在外面,便是罚我绕着院子跑,我实在跟不上……”他说得结结巴巴,其中对姜媞表露出的委屈不言而喻。 这样的一面,他甚至不曾在姜承禀面前表露过。 他所知道的事情仅是这些,可姜媞却能通过这些话听出背后的含义。 那教书先生必然不可能是三房的人请的。 姜瑜虽然胆小,可却是个勤实的孩子,姜媞对于他的自制力并不怀疑。 只是若继续这样下去,只怕他真的会被拖累。 “父亲没有检查过你的功课吗?”姜媞问他。 “父亲检查我背诵写字,我都不曾遗漏。”姜瑜小声道。 姜媞哑然。 她险些就忘了她父亲也是个迂腐之人,只懂字面上的好。 “夫人,老太君身边的青莲姐姐来请你。”外面丫鬟跑进来。 姜媞微微颔首,让人在外间稍后。 她转身对姜瑜道:“阿瑜,以后有事情要第一时间告诉姐姐好吗?” 姜瑜用力地点了点头。 “姐姐待我最好的,我瞒着谁也不敢瞒着姐姐。”他怕姜媞生气似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讨好的成分。 姜媞摸他脑袋,道:“父亲待你也是好的。” 姜瑜听这话只是沉默。 外面丫鬟又来催了一遍,姜媞给姜瑜留了礼物,便随人去了。 老太君长年在深苑里头养病,鲜少见人。 她年纪大了,对姜媞这些人很是冷淡,最喜欢的却是年纪最小的嫡孙子女。 这里头的人自然不包括姜瑜。 虽说这府中如今是大夫人执掌中馈,可老太君想要干什么,大夫人也只能看着脸色行事。 因这缘由,纵使老太君今日不想来见姜媞,姜媞亦会想办法去见对方。 屋内具是檀香的味道,屋内俱是暗色,暗红沉香木家具榻几,浅棕色纱幔被鎏金弯钩圈住。 老太太躺在罗汉床上,两个丫鬟一个捏肩,一个捶背,手法都是一等一的好。 “阿媞啊,你过来我身边吧。”老太君的声音缓慢地很,似习惯了这样慵懒的气氛。 姜媞闻言亦不推拒,坐在了桌几的另一边。 “祖母,您养病可有好许多?”姜媞问道。 老太君微微颔首,道:“姜家的女孩子,你是命最好的那个,也是命最苦的那个,哎……” “让祖母操心了。”姜媞笑道。 “傻孩子,那齐琅待你可还好?”老太君问她。 “说不上好不好,总归是能留着命了。”姜媞笑说。 老太君拍了拍她的手背,却没说什么。 “祖母,我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姜家的地方?”姜媞说道。 老太君抬眸,见她为家中考虑,心中甚为满意。 她让人叫来姜媞,也正是看中姜媞能攀上齐琅的那点关系。 “你是个聪明的好孩子。”老太君脸上终于也多了抹笑意。 “祖母,我听闻浩哥儿几个下个月就去合山书院读书,想必瑜哥儿也是一样吧。”姜媞说道。 “我听下人说,瑜哥儿似乎是根子没扎稳,诗经连半篇都背不下来?”老太君说。 姜媞笑道:“也不知是哪个乱嚼舌说的,瑜哥儿读书很好,只是要义理解不到,他是您的孙儿,能差到哪里去?” 老太君心想,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但出于面上和气,她也就没说话。 “那地方也不好进。”她这话说得不假。 合山书院是京都权贵之子才能进的地方,能进去的人,便是随便交个朋友,都是上等之人。 “祖母待浩哥儿几个好,他们怕是一个也忘不了的。”姜媞笑说。 她话里没说姜瑜,但却将姜瑜包含在内。 老太君再怎么偏心浩哥儿,总不能明说了就只疼浩哥儿一人,而不理会自己其他的子孙吧。 “好孙女,到底是个懂事的,只是你在齐琅身边亦是难能可贵。”老太君说道。 “祖母可是有话?”姜媞很识相道。 “祖母想叫你答应祖母一个条件。”老太君的眼睛里掠过一抹精光。 “祖母说什么条件不条件的,我是您的孙女,您要我做事情难道不是应当的?”姜媞装傻道。 这话让老太君听得甚为熨帖。 “阿媞,好听话归好听话,但咱们还是要说明白话。”老太君道:“我要你日后不计任何后果来帮助我姜家,你想要什么条件尽管开出来。” 姜媞道:“祖母这话说得严重,我又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真有点什么,也不过是希望家里和睦,您待三房的人和大房的一样,我在齐琅身边才能不那么分心……” 老太君咳嗽了两声,丫鬟捧来金痰盂让她漱口。 “好丫头,我难道会对自己的儿子和孙子不好吗,你只管放心就是了。”老太君倚靠在床头,双目微闭,似有些疲惫。 ☆、不安 姜媞见她装起睡来,也不着急,只笑盈盈道:“然堂哥的院子可不小呢。” 老太君没吱声,姜媞便着下人用心伺候,退出了房门。 待她走了,老太君才“悠然转醒”。 “哎,艾儿这事情总是办得不地道,落人话柄。”老太君叹息。 艾儿是她对大夫人的称呼。 “那该怎么办?”她身边的嬷嬷低声问道。 “府里这么大,给他们重新换个好点的院子吧,到底不是个闲杂人等,传出去怕是旁人要说咱们家了。” “您觉得哪里合适?” “就老大家新修葺的院子里吧。”老太君说道。 “可那是他们留给自个的……”嬷嬷有些迟疑。 “去吧,有什么事情只管叫她来找我就是。”老太君挥挥手,目光清明,丝毫不见倦态。 姜媞出来久了,亦不敢在姜府中就留,便托丫鬟带几句话给自己姜承禀,便乘小车出了姜府。 此刻齐府。 齐琅在书案前练字,宣纸铺平整齐,狮子头玉镇纸压在上面,一丝不乱。 纸上笔墨游走,勾勒字形。 待收笔之时,姜媞两个字竟跃入纸面。 “爷,咱们的人找到了……”成淮敲门进来说道。 齐琅抬眸望他,“找到了什么?” 成淮眼尖地瞥见了纸上的名字,神情顿时尴尬了几分。 齐琅沉默了片刻,竟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方才柔和的神情霎时也变了几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齐琅说道。 成淮豪不啰嗦便出了房门。 齐琅看着纸上的名字,愈看脸色便愈发阴沉。 他拿起手中的笔在纸上落下一个墨点,随即便从右往左,将姜媞这二字彻底划去。 啪—— 一只毛笔被折成两半丢在了地上。 齐琅空着手,目光深邃幽沉,以往看不出情绪的脸上竟透出几分阴骘。 隔日姜瑜去文思苑听先生讲课,他走得慢了几步,屋里头的座位便坐满了人。 “后面还有桌子。”旁边的小公子似好心提醒他道。 姜瑜道了谢便跑去了后排。 哪知他刚坐下,屁股底下便猛地一空。 他整个人摔了个仰倒。 姜瑜抱着脑袋坐在地上,看见面前一群人哈哈大笑。 第24节 “呸,没娘养的东西……”姜浩对着地上缩成一团的家伙淬了一口唾沫。 前几次教训怕还是不够,他竟还敢过来,这次非得发了狠劲要让这家伙再不敢来上课。 姜承禀对于老太太突然转变的态度有些受宠若惊,不仅给他们安排了更好的院子,还同意安排姜瑜一同去那合山书院读书,他此刻心情正是悠哉,忽地一个小厮跑进来惶恐模样。 “老爷,小公子不好了。”小厮急道。 姜承禀蹙眉,对他道:“慌张什么,把话说清楚。” 小厮擦了擦额上的汗,喘匀了气,道:“他把七公子的脑袋给打破了。” 姜承禀心中顿时一咯噔。 待他匆匆赶到姜老太君院子时,只看见自己儿子衣衫不整地跪在老太君面前,他的脸上还有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三郎,这便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姜老太君激动地拍着桌子,心中的怒火正无处可发。 姜浩有多得姜老太君宠爱,阖府上下无人不知晓。 如今姜浩脑袋上包着白色布条,闭着眼睛躺在老太君的怀中,不知是昏迷不醒,还是睡了过去。 大夫人坐在一旁面色冷如寒冰,却看也不看姜承禀一眼。 “老三家的,养不教父之过,浩儿整日里和旁人在一起就没问题,怎地遇到你家小子就偏偏遭了难。”大夫人望着姜瑜的目光恨不能再补一巴掌。 要知道这脑袋是身体多金贵的地方,若是姜浩一个不防变成了个傻子,他们赔得起吗! “舅舅,浩儿年纪小,性子纯,便是再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却也要喊瑜哥儿一声哥哥,他如何忍心下手?”姜嫣语气颇有几分哽咽,显然也是对这个幼弟心疼不已。 众人的指责像是一把把小刀一样,一下一下戳在姜承禀的身上,让他难堪,甚至无地自容。 “阿瑜,你为什么要打伤你弟弟?”他一把揪住姜瑜地衣领,压抑着怒气。 姜瑜一抬头便看到父亲那张紧绷的脸,眼泪顿时止也止不住了。 “我……” 他抽噎着。 “我、我……不是……” 几个字说得断断续续。 “哭,你就只会哭,我养你这个废物难道只是叫你连认错的话都说不出口吗!”姜承禀吼他,竟已暴怒。 姜媞蓦地惊醒,心跳陡然加速。 她伏在窗下的罗汉床上,手中还仅仅握着一只荷包。 “夫人,怎地一睡醒就相起呆来了。”碧思端了热茶过来,放在姜媞面前。 姜媞抚着胸口,对那阵心跳莫名,不自觉端起面前的茶水抿了一口。 “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她润了润嗓子,缓声说道。 “夫人多虑了。”碧思柔声道。 “齐琅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姜媞问道。 “这奴婢也不清楚,不如等下问采薇……” “不必了。”姜媞打断了她的话,“我也就是随口问问。” 她眉头微颦,碧思见状又问:“夫人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事情?” 姜媞想了想道:“待得了机会,你亲自去打听一下姜府的事情,后日姜府中年幼子弟会被安排入合山书院,届时你替我去打听一番,看看有没有瑜哥儿在里面。” “我知道了。”碧思应道。 姜媞吐了口气,望着外面晴空。 老太君若是能做到这些,她方能考虑对方的条件。 若是不能,那便又是另一番计较了。 只是她心中这般作想,却远没有意料到姜府中所发生的一切。 “夫人,这荷包不是赠给瑜哥儿的吗?”碧思轻声问道。 姜媞垂眸看到手中已然做好的荷包,只沉默状。 “我猜您心里还惦记着他吧。”碧思忽然开口。 这个“他”不必点明,她们都知道是谁。 “奴婢自幼便伴着您,只见着您随着这起起落落,连带着性子也一变再变,您年轻的时候意气风发,像个鸟儿似的,好似没有什么东西能困住您一般,就连说得话也叫人信服。”碧思叹息。 “哦,我说了什么了,叫你这样夸我?”姜媞抿唇一笑。 “我那会儿对自己父母一直有偏见,父亲病重传信几次,我都不信,直到他去世,我追悔莫及,是您一直拉着我安慰个不停,还告诉我,如果一辈子回避自己犯下的错,那就是错上加错,只有努力去弥补,减少甚至消除自己造成的负担,才是活着的唯一价值,我便是听了这话,才想通了敢回家去的。” 虽回去确实挨了打骂与责备,虽那种内疚像刀一样另她痛心,可她却能坦然。 这也是姜媞给她最好的安慰。 否则,她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就像现在的姜媞一样。 姜媞顿时语塞,低声呢喃:“我年轻时候竟也这般中二……” “中二?”碧思没听明白。 姜媞摇头,“没什么,倒是你,会知道拿我从前的话来教我了。” “奴婢也只是想着,不论您惦记也好,不惦记也罢,都该坦然面对。”她说着忽然身后拿起姜媞的荷包,“譬如这个,您若是想送他,为何不直接点呢。” “碧思,你又知道我有想法了?”姜媞扬唇。 “总之我永远都站在您这边就是了。”碧思笑道。 姜媞心头微微松缓。 好似碧思的话真的能安慰到她一般。 她叹了口气。 齐琅至今帮她良多,她本不该是个不识抬举的人。 于是在碧思和采薇的建议下,姜媞在齐琅的地盘动用了齐琅的人手,用齐琅家的饭菜,来宴请起齐琅。 几人做得面不红耳不赤。 齐琅竟也真的很给面子的前来“赴宴”。 ☆、迟矣 月色皎白,星辰如碎,廊下灯笼从最东边起逐个吹灭,连下人都退去休息。 姜瑜跪在院中,一双眼睛陷入黑暗。 “不许睡。”一旁是姜承禀的声音。 “你本有机会进入那合山书院,万不能因此而错失良机。” 姜瑜沉默。 一只宽厚的手掌抚上他的发顶。 “这是你姐姐给你换来的机会,你可不能再像爹一样了。” 叹息声长,姜瑜眼眶蓄满的泪水,又渐渐在眼中干涸。 这可是姐姐给他换来的机会呢。 “老太君,他们还在外面跪着呢。”嬷嬷伺候姜老太君睡下时说道。 “跪着就是了,跪一晚上还跪不得吗?”姜老太君冷笑。 嬷嬷默了默,心想对方毕竟是老太太的心肝宝贝肉,哪里能轻易饶恕。 “那三房的人若是记恨了呢。”她嘀咕了一句。 姜老太君翻了个身,道:“不是答应了媞儿那丫头嘛,先让他们跪个一晚上,明儿再做出同意的样子,你以为三房哪个还不对我感恩戴德?” 这样一来,老太君既不算违背对姜媞的承诺,也让三房的人吃了顿教训。 嬷嬷这么一想顿时也笑说:“还是老太君聪明。” 此刻,齐府。 姜媞面前摆了一桌丰盛的菜。 酱汁鹅掌,百珍烩凤,烟翠芙蓉卷,嫩笋白玉羹……数着菜色不多,却将荤素汤菜点心布置的极为周到。 这菜都是厨娘拿手的好菜。 除此之外,桌上还放了一个细颈烟青釉的玉瓷酒壶。 壶里存放的东西自然是酒。 伺候的丫鬟不在,姜媞亲自替对方斟满了酒。 “齐琅,这宴食非我出的钱力,诚意看起来着实虚伪。”姜媞眼中掠过一抹自嘲,语气平静道。 “你本就不是为了请我吃饭。”齐琅神情并没有讶色。 姜媞微微一笑,向他举杯,“我只想寻个机会和你坐下来好好说话。” “你想说什么?”齐琅挑眉问她。 姜媞不语,只是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随即做出酒杯倒扣的姿势。 齐琅挑眉,自然也爽快得很,将杯中物送入口中。 入口辛辣,入喉滚热,那股热仿佛直抒胸臆,饮尽后竟有几分痛快。 姜媞觉得脑中淤塞的一切仿佛也掀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齐琅,我可以帮你。”姜媞说道。 “帮我什么?”齐琅问她。 第25节 “我可以告诉你李孝广的下落。” 她看着对方,目光一片清明。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啊…… 如果以她一己之力没办法找出李孝广,她只能借助齐琅之手。 齐琅动作一顿,直直地望着她,似乎有些看不透她的想法。 “你先前那样护他,为何现在又不护了?”他问。 “如果这附近所有的地方都找过了,那就让人去千锦镇王家寻人。”姜媞不答他的话,只是直接提供出了自己所知道的线索。 “到如今你们都没有找到对方,只能说明他已经顺利离开了这里,甚至离开了你们能搜索的范围之内,千锦镇上姓王的人家不多,只要无意外,你们必能找到他。”姜媞神情冷静。 齐琅会帮她,必是她还有用处,而她恰巧还需要齐琅的帮助,自然要用付出东西来换取。 这条线索,分量半点也不轻,阖府上下,恐怕李孝广亲爹活着的时候也说不出这个地方。 齐琅望着她的目光愈发复杂。 她背叛了他的丈夫。 如同当年背叛他一样,都是那样的轻而易举。 “好。”他只说了这一个字,便又将二人杯子斟满。 “陪我饮酒吧。”齐琅对她说道。 说出了这些话,姜媞竟有些如释重负之感,此刻酒便是最合时宜的东西。 在李孝广和她苦苦找寻的人之间,她终究还是选择了后者。 酒过三巡,姜媞的目光变得飘忽不定。 她一手支着脑袋,一手从身上摸索出一个新做好的荷包。 “阿琅,我给你新做的……”她说话的语速在酒精的麻痹下似乎变得缓慢了许多,仿佛带着几分黏腻的口吻,让人有种她在撒娇的错觉。 齐琅接过那荷包,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一遍,将那荷包放在桌上推了回来。 “我已经有了。” 姜媞反应迟钝地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沉默地将桌上那荷包收了起来。 齐琅却并不是敷衍之词,他拿出一个旧制的荷包在姜媞眼前晃了晃。 “你自己看。” 姜媞扫了那荷包两眼,便恼了似的不愿再去看。 她又饮了两杯,整个人终于撑不住地伏倒在桌上。 昏沉间,她隐约听到齐琅问她什么。 “……你还记得吗?” 齐琅将那旧模样的荷包在她眼前晃悠。 姜媞蹙眉,好似真的想到了什么,“嗯……我、我不听话,非要自己去河边叉鱼给你吃,河边淤泥太滑了……我才不小心掉河里的。” 她说着又瑟缩了一下肩头,似乎还心虚着,“……幸好你把我救了上来,我以后再也不敢……不敢了。” 她说着还打了个酒嗝。 齐琅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话,对于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印象深刻,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他望着她许久,久到她呼吸渐渐平稳,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他压低了身体,浅色的薄唇几乎要触碰到她的面颊。 “你后悔不后悔?” 这句话犹如投入死水的石子,注定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片刻,他便露出了一抹嘲讽的表情,与他唇角毫无温度的笑意组合在一起颇为古怪。 后悔和不后悔,如今对于他而言是一个答案,都太迟了。 ☆、书院 曲折长廊围着假山丛草, 四下翠色秀丽,青石板铺设的地面被下人打扫的一尘不染。 姜媞坐在廊下吹风, 酒后残留的些许不适顿时消散了几分。 “夫人,您做的那个荷包没有送出去吗?”碧思看到屋里仍旧存在的荷包,忍不住问道。 “他已经有了。”姜媞说道, 脑中隐约闪过对方荷包的颜色,可却想不起来具体模样。 “哦……”碧思的语气顿时变得无比低落。 姜媞心想,她本也没有想要将这荷包送给齐琅…… 只是昨夜的那顿酒,好似将他们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下来。 早上采薇拿来的醒酒汤, 都是齐琅交代的。 若是以往…… 他即便是交代, 也绝不会让她知道的。 姜媞觉得这样应该算是关系和缓的标志。 “夫人,这是千裳阁送来的成衣, 全是按照夫人尺寸做的,好好看啊。”采薇兴奋地从外面跑进来。 姜媞错愕地望着她手中的东西。 齐琅不短缺她的日常用品,可却没有特意买过这些价值不菲的东西给她。 这难道就是背叛另一个人的好处? 姜媞摸了摸那布料, 心神恍惚。 “夫人, 咱们试一试吧?”采薇的鼻尖都冒了层薄汗, 可见是很开心了。 姜媞抿了抿唇,将耳边的碎发带到耳后,目光落在庭院中, 道:“不用了,先搁在屋里吧。” 采薇见她并无喜色,便也收敛了几分,将东西送进了屋去。 然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头。 千裳阁的衣服, 春拂斋的胭脂,锻华楼的首饰,一样一样地送进了姜媞的屋子里。 仿佛这些东西都代替了齐琅的嘴巴一样在说,顺我者昌。 姜媞心底仿佛压着一只秤砣一般,沉甸甸重。 “夫人,大人派了丫鬟过来请您过去。” 至夜初,灯笼刚刚挂上,外边便有丫鬟过来。 “问她什么事情?”姜媞打发碧思去问。 碧思很快过来回话,对方只说是齐琅的召见。 入了夜之后的召见…… “夫人?”采薇试探道:“要不奴婢给您更衣?” “不必了。”姜媞道:“我不过去,你去回了她吧。” “这怎好……”碧思也犹疑。 两个丫鬟一个是齐府的,一个是她身边的,两个似乎都很希望她去。 “不去。”姜媞果断地将这两个字丢了出去,转身掀开寝室的帐子便进去了。 碧思和采薇二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只是回了话之后,齐琅那边便再也没什么动静了,仿佛从未有人来通传过一般,安静地可怕。 京都繁荣之地一座其貌不扬的山庄占领着一方高地。 合山书院并非是京中最好的一所书院,却因底蕴深厚,学风修雅而令人趋之若鹜。 “阿瑜,你祖母宽宏大量准许你去合山书院,你可千万要争气,万事能忍则忍,万不能再得罪人了,知不知道?” 临了,姜承禀又皱着眉交代了这些话去。 “可是……”姜瑜只说了这二字,父亲严厉的目光一瞪过来,他就什么话都没有了,“知……知道了。” 姜承禀见他这唯唯诺诺的模样愈发不喜,只觉得膝下这独子愈养愈不如从前,又是无奈又是心酸。 “去吧。”他将姜瑜送上马车,车夫甩着长鞭,马车便出去了。 车里老妈子对着姜瑜轻言细语安抚了几句,待到了地方,老妈子便将东西都交给姜瑜,让他一个人进去了。 这里不是自家,任谁都是没有带家奴的权利的。 姜瑜背着老妈子给他缝的书包低着头往里走去。 忽然一块石头砸在他的脑门上。 石头不大,菱角也不锋利,却将他脑门砸得通红。 姜瑜想到父亲交代的话头也不抬,只抱着脑袋往里面冲。 等进了书院大门,里面便有管事先生在了,到那时候他们也会忌惮几分。 他心中如此想,脚下跑得愈发快却不妨猛地被绊倒。 耳边又是一阵哄笑。 “快抢了他的书包,看他怎么去上学!”姜浩的声音在里面响起。 姜瑜抬头,看到姜浩坐在奶娘怀里,指着旁边的小厮说道。 那小厮二话不说便将姜瑜身上的书包扯扔到了树枝上。 “瑜哥儿别介啊,咱们小公子跟你开个玩笑,你看你上回把他脑袋都给砸破了是不,叫他出口气,也不伤你们兄弟俩之间的感情呢。”奶娘脸上笑成了一朵风干的菊花,对姜瑜说道。 第26节 姜瑜不吭声,他们见姜浩高兴了,忙不迭又将对方亲自送进了书院里头。 四下有人路过,见姜瑜坐在地上也只是稀奇的扫了一眼,却没有半点要帮忙的意思。 姜瑜站在树下,看着日头时辰似乎快要到了,他索性就自己抱住树干,爬上去够书包。 至他进了合山书院到上课的地方集合的时候,已然迟到了一刻。 旁人衣衫整齐,而他衣服上又脏又皱。 他从树上摔下来,头上还沾了一片地上的草叶,极为狼狈。 “先生,我来迟了。”姜瑜站在门内,低垂着脑袋。 教书的老先生是个从翰林院里退休的老编修,他抬头扫了姜瑜两眼,眼中露出抹不耐,道:“是来迟了,把玉牌放在桌上,入列去。”对方说道。 姜瑜迟疑,在对方催促下将兜里碎成两半的玉牌放在桌上。 合山书院的第一条规定便是每个入学的学生都必须随身佩戴一块刻了自己名字的玉牌以证自己身份,小心保护,贴身存放。 有道是君子如玉,对于学生而言,这块玉便象征着他们的身份,不说质地要多么珍贵,至少需是无暇上品。 从没有人敢直接交上来一块裂成两半的玉来。 老先生握着戒尺,一把山羊胡都气得翘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恼怒道。 姜瑜被他喝斥,肩头瑟缩,却仍旧低声道:“姜瑜。” “家中可是没有玉了,所以才带来这劣质之物。”老先生打量他一圈,满是鄙夷。 入这山门的人,绝不会有人拿不出一块玉牌来。 “是我的书包被人扔到了树下,我爬树上去捡,却……却不小心摔了。”他吞吞吐吐道。 “你……”老先生眼一瞪,“只怕是你自己扔着玩的吧。” 他就知道,这些新来的肯定有那么几个不规矩。 “先生,真的是别人扔的。”姜瑜隐忍着解释道。 “别人?你说说是哪个人,找来对质便是,但有一点,我们书院是绝对不会收一个说谎之人。”老先生冷哼。 “是……是姜浩指使的。”姜瑜老实地回答道。 老先生听到姜浩这个名字,扫过小萝卜丁群里的一个,心中顿时了然。 这个可是打过招呼的啊…… “哪个是姜浩?”老先生装模作样喊了一句。 人群里一个穿戴整齐白白净净的小公子便跨到了最前面来。 只见他嘴一扁,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委屈道:“先生,我没有扔过他东西,他冤枉人。” “没……” 姜瑜正要辩解,老先生眉一挑,转身斥责道:“还有这种事情!玉乃君子,你不好好珍惜保护,损坏了也就罢了,竟然还推卸到旁人身上,你是哪个府的,文贺,把名字记下来。” 这个被人费劲心思挤进来的地方,在入学后的第一个月里同样会被先生除名,而过了那一个月安分守己之人才能正式地接受课业教授。 姜瑜握紧了拳看那老先生嘴巴一张一合,以及姜浩得意的表情。 他想到父亲的交代,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怒的缘故,小小的身躯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就算是这样…… 就算他再怎么隐忍,他们也根本就没有打算让他好好在这里读书,而回去,同样也会面临别人的嘲笑和父亲的怒火。 姜瑜的指尖扎进了掌心,痛得几乎麻木。 “合山书院确实是个学风甚严的地方。” 一道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 姜瑜意外抬头,看见门口立着一个身穿深色长袍的男子,那男子神色冷然,单手背在身后,姿态随性,轻描淡写地吐出了对这个学院的评价。 “你是何人?”老先生正要立威,忽然被人打断极为不高兴,可在对方气场的压迫下,他的声音很难大起来。 “叙行,这是内阁齐大人。” 旁人这才注意到后赶到的人,竟是合山书院的院长。 只是“内阁齐大人”五个字落入他们耳中,顿时化作了一道惊雷,皆惊讶地看向那个年轻的男子。 院长说得隐晦,但谁不知道如今的内阁是齐琅只手遮天,特别是对方还很得圣上的宠信。 被院长唤作叙行的老先生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后忙不迭做出行礼的动作。 “叙行参见大人。” “我等拜见大人!” 学子们年龄尚小,却也在家中听过齐琅的大名,一双双眼睛里充满了向往和孺慕之情。 青云之上不仅仅是高于别人的身份和体面,更重要的是权势。 “怎么第一日便这样大的脾气?”院长低声对老先生说道,语气明显带了几分不满。 老先生正要解释,齐琅便在姜瑜面前站定,以一种成年人与孩子的身高差距俯视着对方。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沉稳淡然,随意的好似在问今日的天气如何。 姜瑜想要缩脑袋,又强忍住了,答道:“姜瑜。” “你的玉牌碎了。”齐琅又道。 姜瑜顿时羞愧的脸颊通红。 方才被人呵斥,他害怕的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当下心神稍稳,他这才找回了几分自尊心,在这样的人面前丢了脸,心底好似被蚂蚁咬了一般不能要命却别扭得很。 他脑袋压低了几分,总觉得又有人在嘲笑他。 只是下一刻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块质地通透的白玉。 他惊讶地抬起脑袋,只见对方目光沉沉地望着自己。 “玉乃君子,却不是真正的君子,但你可以将自己变成君子。”齐琅对他道。 姜瑜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他不仅不觉得自己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不避而远之,还赠他玉? 这样的举动不仅是让姜瑜感到震惊,更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 合山书院开学的第一日有大人物来,他们会惊叹,却不会惊讶。 便如齐琅这样的人给足了面子愿意踏足合山书院,都足以令合山书院蓬荜生辉。 但却不代表他需要卑躬屈膝给一个第一天就迟到挨先生骂的学子面子。 “大……大人……” 老先生忍不住出声了。 就算要安抚,也该是安抚那个被冤枉的孩子吧? ☆、维护 如果要安抚这个被他骂的孩子, 岂不是在打他的脸? 老先生心中如此想道。 “先生觉得此玉可精美?”齐琅回过身来问对方。 老先生被齐琅尊称了一声先生,心下当即飘飘然, 柔和了声音道:“自然是无比精美。” 齐琅闻言顿时勾起唇角,他苍白的脸也因着浅薄的笑意变得生动起来,就像画中俊朗冰冷的人物走到了活生生的世界一般, 拉近至触手可及的距离。 众人亦是屏住呼吸。 位高权重者并不是没有听说过、没有见到过。 但既在高位,又生得昳丽之色,便一下子填补了众人心中留存的美好幻想。 “这就对了,玉不琢不成器。”齐琅道:“是美玉, 就更需精心雕琢。” 学子们闻言顿时为之一振。 玉不琢不成器, 这句话家里人在耳边翻来覆去的说,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 可换了场景换了人来说, 他们竟听出了前所未有的大道理。 大人一定是在鼓励他们,让他们能经得起雕琢,方能成大器, 才能成为大人那样的人物! 老先生也激动地直点头, 口中念叨:“大人说得是, 大人说得对……” 姜瑜瞪大了眼睛。 齐琅垂眸扫过他神情,蓦地抬起手来。 姜瑜霎时浑身僵硬,直到那只手落在了他的……头顶。 他震惊地几乎石化, 隐约听见齐琅说了句什么,而旁人全然没有察觉。 人群中的姜浩望着姜瑜,眼底渐渐升起了浓浓的妒忌神色。 那样的人,也配得到垂怜……? “先生, 我看到了。” 忽然有人高高举起手来说话。 老先生正是尴尬,见有人说话,轻咳了一声,看向那学子,道:“你看见什么了?” 那名学子朗声道:“姜浩来上学的时候还是他奶娘抱着他来的。” 他话音刚落,底下顿时炸开一片哄笑。 第27节 姜浩脸上顿时涨红一片。 老先生额角直跳,道:“莫要胡说,这与此事无关……”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他自然还是要维护对方的。 那学子挠了挠脑袋,面上尽是迷茫,道:“哦,他还叫他家小厮把姜瑜同学的书包扔到树上。” 这个总该相关了吧? 老先生顿时哑然,背后一道凌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不必回头,都能猜到那个方位是何人。 老先生紧张的汗湿了背后,却仍挺直了腰板,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将姜浩提出来训斥了一顿。 至此,姜家千娇万宠的小少爷姜浩,第一次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羞耻。 日落,姜瑜回到家里,竟不似以往那般胆怯一般,见到姜承禀,脸上甚至还有几分笑意。 “父亲,我下学回来了。”姜瑜仍旧规矩道。 姜承禀见他开朗许多,心道合山书院果真名不虚传,竟真能开教这小子。 “今日就不要看书太晚,待明日正式开始了课程,你在听从先生的吩咐。”姜承禀道。 “嗯。”姜瑜应道。 姜承禀走后,姜瑜想拿出白日里得来的美玉看看,忽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来人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玉簪。 “瑜哥儿,老太太让我请你过去呢。”玉簪唇角含笑,可目光冷得很,对这个小少爷很是不屑。 吃得亏多了,姜瑜竟然也能猜出来是什么事情。 他绷着脸,手中握紧了那块美玉。 “我不管我不管,他就是欺负我,都怪你们同意他去上学,他就是要让我出丑……” 这厢姜老太太的上房里头传来的哭闹声传得极远。 谁不知道姜浩是老太太的心头肉,他这般哭还不得叫老太太把心肝疼碎。 屋内老太太气得不行,刘氏抱着小儿子哄着,正要给对方砸个杯子出出气,玉簪便把人给领进来了。 “孙儿给祖母请安,给大伯母请安。”姜瑜规规矩矩地给屋内长辈行礼。 姜老太君脸上挂着不冷不热的笑,道:“瑜哥儿多礼了,想来瑜哥儿今日得了齐大人的赏赐,给咱们姜家长脸了呢。” “祖母……”姜浩听见这话泪眼汪汪的又忍不住在刘氏怀里扭了起来。 刘氏伸手拍了他两下,他才安静了下来。 “母亲,这是好事情。”刘氏语气没什么起伏,面上却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嘲讽。 “自然是好事情。”姜老太君淡声道:“只是我们姜家向来低调,你们初入学来,莫要强作出头鸟才是。” “孙儿不敢。”姜瑜低声道。 “知道你向来规矩,你做哥哥的总归比弟弟沉稳,弟弟顽皮,想必你也不会计较吧?”老太君问道。 “孙儿……不会。”姜瑜应道。 “嗯。”老太君听这话,脸上的表情才松缓了许多,“那就好,只是我今日听人说,齐大人赠了块玉给你是不是?” 姜瑜微微颔首,将那块玉拿了出来。 玉簪立马伸手去接,将玉呈给了老太太。 姜老太君将那玉放在手中抚摸打量一阵,眼中露出惊艳的神情,显然是识玉懂玉之人遇见了瑰宝。 “艾儿,你瞧瞧……”老太君将玉递给了刘氏。 刘氏想到这东西的来处神情微变,随即露出抹笑来,将那块玉红绳扯开,比划着戴在了姜浩脖子上,道:“母亲您看,这玉戴在浩儿身上瞧着可真好看呢。” 姜老太君没有说话。 大夫人目光便落在了姜瑜身上。 这样的孩子凭什么和她的儿子争东西呢,他也配? 她的想法竟和姜浩不谋而合,可见是真母子了。 姜瑜张了张口,刘氏便似笑非笑的模样扫向他,道:“瑜哥儿想说什么?” 浩哥儿一到家哭闹不休想要这块玉,她这个做母亲的岂能不让儿子满足? 姜瑜登时便沉默了下来。 天黑后,大老爷匆匆从外面回来,去了刘氏的房。 刘氏正是欣喜迎接,喜色才露出一半,便被姜承文喝斥了一顿。 “我一回府里就听说你见过了瑜哥儿?” 刘氏顿时收敛了笑容,道:“这是怎么了……” 大老爷动了动唇,脸色显然不好。 刘氏只觉莫名,便见对方进了暖阁去了。 “你干嘛去?”大夫人忙跟过去。 姜承文二话不说便将熟睡中的小儿拎了起来,见对方脖子上果真挂着一块白玉。 “你发什么疯?!”刘氏低声喝道。 姜浩蓦地被惊醒,看到父亲的冷脸吓得张嘴就哭着喊刘氏。 姜承文哪里管他眼泪鼻涕,只将那白玉扯下要拿走。 刘氏隐约猜到了他的意图,二话不是便伸手夺过来,“这是浩哥的东西。” 姜承文脸上阴云密布,语气压抑着几乎要崩裂的怒火,沉声怒道:“给我!” “哼,三房那个孽畜好生羞辱了我家浩儿一顿,你这个做父亲的不疼浩哥儿,还不准许我这个做母亲的疼他吗?你今天敢抢了这玉去,我就去告诉姑母!”刘氏冷哼道。 姜承文见她那副嘴脸,尤其是听到最后一句话她以自己母亲做要挟时怒意再压不住,抬手便给了刘氏一个耳光。 刘氏毫不设防,被对方一巴掌扇倒,撞在身后多宝阁上,碰翻了两个花瓶,摔烂在地上。 “无知妇孺,这是圣上赐给齐琅的玉,不配这玉的人是浩哥儿,只怕你想害死他吧!”姜承文对着刘氏踹了一脚,狠狠地出了口气。 这玉乃是圣上祖父长兴帝赠与当今圣上之物。 当年圣上之父很不得长兴帝喜欢,甚至有意要废太子,直到圣上出生,自幼养在长兴帝膝下,与长兴帝感情深厚,得长信帝赠玉不说,更使得长兴帝打消了废太子的想法,这皇位这才有今日的圣上继承。 而当今圣上将玉赠给齐琅,对齐琅的宠信可见一斑。 刘氏满脸惊恐,不知是从未见过如此盛怒的姜承文,还是他的话里内容让她错愕。 “这件事情若是没有人知道最好,若是有人知道了,也务必不要让他们闭嘴。” 齐琅无缘无故赠玉,会不会是善心所致他不知道。 但只要对方想要做文章,那可就轻而易举的叫他们姜家下水。 “往后三房的供给一应都得和大房一样,你听见了没有?”姜承文望着地上的刘氏问道。 刘氏没有应答,她自己从地上爬上来,坐在椅子上,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一身汗浸透衣衫。 ☆、荷包 这厢齐府平静如往昔, 姜媞对这一切半点也不知。 府外趣事再多,却没几个敢在府里头乱嚼舌根的。 这日齐琅应二皇子之邀去了对方府, 回来时候醉得一塌糊涂,随行的轿子里还有个年轻女子贴身相伴。 待隔日,这消息便传遍了全府。 他们家爷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个女子过夜了?! “夫人, 这事情真真的,我还跑过去看了一眼,大人上朝去了,就让那女子随意留在他寝室了……”采薇扭着帕子, 一脸的纠结。 她们大人刚刚和夫人关系缓和下来, 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让另一个女人插足呢? 姜媞洗漱好了,碧思拿来衣服给她换上, 她一脸平静,倒没有向采薇想象的那样着急。 “夫人,您有什么打算?”采薇委婉道。 姜媞觑了她一眼, 道:“打算把你这嘴巴缝起来, 省得一早上喋喋不休。” 采薇霎时住口。 “哎……”她想说又不敢说, 可把自己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碧思见状忍俊不禁,道:“她又多说了一个字,我这就去拿针线来。” “姐姐你也笑我……”采薇跺跺脚就跑到了次间去一个人郁闷去了。 碧思见她出去, 脸上的笑顿时也是一敛,有些担忧的看向姜媞。 “我与他早已经不是过去的那样了,你忘了吗,我嫁过人了, 他府里头也还有很多的女子。”姜媞说道。 碧思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多说。 府里进来一个女人并不是稀罕的事情,稀罕的是,她是头一个留在齐琅的寝屋里的。 姜媞本没打算在意这个事情,却没想到采薇午休的时候忍不住好奇,在花园里头遇见了不立马离开,还躲在草丛里津津有味地偷窥了起来。 对方丫鬟发现了,当即就来老妈子把她抓起来了。 一直临近傍晚,姜媞才从碧思嘴里听到这消息,她才恍然发现采薇这丫鬟已经消失了一下午。 “我本不想叫您操心,便想着去解释一番好叫她们放人,哪知道那女子怎么都不肯放,还……还以为我才是您,她说回头要把采薇送去娼馆□□□□……” 姜媞没有说话。 碧思咬咬牙道:“不然咱们就不要管那丫头了,都是她自己作怪,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罢了。”姜媞叹了口气。 第28节 采薇是有些孩子心性,只是她也不是个傻子。 在花园里偷窥旁人难不成会告诉对方她在偷窥…… 只不过是落入了有心人的手中罢了。 哪怕那人要借此教训采薇一顿都没什么,但要送入娼馆里去……着实是狠了些。 姜媞正要开口,外面又来了人。 打着灯笼来的丫鬟还是上天齐琅派来的人。 “夫人,咱们爷请您。”那丫鬟眨了眨眼睛,扫向姜媞一身简单的装扮。 姜媞微微颔首,道:“劳烦带路。” 去的路上,姜媞忽然想到,要是那女子还在齐琅的寝室里面,岂不尴尬? 幸而这样尴尬的场景自然不会发生。 姜媞被丫鬟带进了卧室,接着丫鬟便规矩地退出了房门。 屋里没有一个人,内门隐约有水声,姜媞迈步走去,循着水声,望到了汤池中的齐琅。 “上回你不来,这回你便来了。”齐琅唇角噙着一抹渗着凉意的笑。 “你要见我,所为何事?”姜媞避开他的话,直接了当问他。 齐琅闭着眼倚靠着身后石面,道:“入寝安睡的时辰要见你,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 姜媞面上没甚表情,只是走到了池边,离得他更近了。 “我不是还有些利用价值吗?”姜媞说道。 齐琅抬眼望她。 “你要我来,我便来了,我是个无能的人,但我希望在我的价值殆尽之前,你能保障我和我身边的人。”姜媞说道。 齐琅未答她的话,只是整个人忽地从水中起身。 哗啦水声让姜媞一怔,很快她便扭过头去,脑子里想到自己在毫无防备情况下所看到的景象,竟忍不住耳根发热。 不论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她从未这样清晰地看全这个男人的裸体。 身后脚步声近了,姜媞忙开口道:“你能帮我,我便来了,这样两不相欠是很合适的……” 那脚步声顿时停住。 他便站在她身后。 姜媞心怦怦直跳。 直到那人伸出了手来掠过她面前……拿走了搭在屏风上的衣服和细布。 他将衣服穿上,看到齐琅面色如常。 “我不需要互不相欠。” 他说罢便走进了卧室,姜媞立在原地有些无措。 这是拒绝了? 她正要抬脚跟上去,方才请她来的丫鬟又出现在她面前。 “夫人,请回吧。”那丫鬟低声说道。 姜媞猜到自己大概是将事情办砸了,便也不再多言,直接随着丫鬟回了。 待回了自己苑子,碧思也不敢多问,赶忙伺候姜媞睡下。 等黑夜匆匆而过,东方露出鱼肚白,金光冲破红霞,跃入空中时,又是新生的一天。 一早,姜媞眼睛还没睁开的时候,采薇便被人送了回来。 “夫人……”采薇讷讷地喊着姜媞,却无比心虚。 姜媞看向碧思,碧思解释道:“大人早上便叫那女子放了采薇,然后还叫人将那女子送回了娼馆。” “送回了娼馆?”姜媞反问。 碧思点了点头。 按道理,就算齐琅不喜欢这个女子了,也应该送回二皇子那儿。 可他直接送去了娼馆,很显然是这个女子得罪了他。 姜媞心头一跳,忽然就想到了齐琅昨晚上说的话。 我不需要互不相欠…… 他是什么意思? “夫人,我……” 采薇急匆匆开口又将走神的姜媞叫醒。 “碧思。”姜媞打断她的话,“将她送去后厨去吧。” “夫人。”采薇眼睛霎时一红。 这是要把她送走了吗? “是我对你疏于管教,待你太过宽松了。”姜媞穿上了衣服,“我向来都是这样,也不会因此对你严厉。” “我只习惯能自律的丫鬟。”姜媞垂眸看着她道。 “夫人,我知道错了。”采薇忍着眼泪不敢哭。 “碧思,送她出去。”姜媞的语气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碧思自然毫不犹豫将采薇扶起送到门外。 “别哭了,夫人是个心软的人。”碧思道。 “我……我知道了。”采薇抽噎道,“你放心吧,我到后厨会好好做事情的,不敢再惹事情了。” 她被人辗转买卖,自然明白遇到姜媞这样的主子是有多么幸运,以及姜媞对她的处罚有多轻微。 她只是舍不得对方而已。 “我方才都忘了告诉夫人,那女子根本就没有要到伺候大人,只是她脾气大是真的……”采薇嘀咕道。 碧思微微颔首,待送走了采薇,碧思回屋里去。 “您还接她回来吗?”碧思问她。 姜媞叹了口气,道:“若我一直在这府上待下去,自然会的。” 碧思恍然。 原来夫人也是顺便替对方找了个出路啊。 后厨房的活倒也不会很累,一天三顿忙完了平日里倒也闲散,特别是齐琅还是个很好伺候的人,若非接待大人物,平日里根本也就忙不起来。 若是有别的际遇,那便是对方自己的福分了。 “夫人,还有一件事情我没来得及说。”碧思拍着自己脑门懊恼道。 “什么事情?”姜媞问道。 碧思拿出来一封信,道:“这是姜府来信。” 姜媞伸手接过,将那信展开,越看眉头拧得越紧,待到最后,又渐渐纾解开来。 信上写明了姜瑜入学那日发生的事情,以及齐琅回护的一幕。 这样看来她昨夜说的话确实是可笑了。 什么欠不欠的……她欠齐琅的早就还不清了。 “夫人,他待您虽冷淡,可待您却是真的好,就算你们之间有心结,那个有心结的人也该是他……”碧思叹了口气道。 姜媞攥着信纸,何尝不明白碧思的道理。 她只是越不过她心底那道坎…… “夫人,其实我也一直都不明白,您到底为什么……”碧思说着欲言又止,可那样的目光已经让姜媞明白她想问的话了。 为什么要辜负齐琅? “因为……”姜媞的声音轻飘飘的。 因为什么呢? 因为…… 姜媞的脑袋里蓦地闪过那夜她与齐琅喝酒时的情景。 齐琅拿出那个发旧的荷包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还记得吗?” 那个荷包的颜色和花样,渐渐在她脑中清晰。 碧思正等她下文,却见她脸色忽然变得苍白起来。 “夫人,你怎么了?”碧思错愕。 “原来是这样……” 姜媞蓦地推开了碧思冲了出去。 “夫人!” 身后碧思惊叫出声。 ☆、揭露 内厅窗户敞开, 风微微拂过。 这个季节很多花都开了,四处都飘散弥漫着各种香味。 第29节 但这屋里最浓郁的香味是属于寺庙里常见的古香。 姜媞跑出来, 管家似预料到了一般将她拦住。 以往一直笑眯眯的他这回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了。 “李夫人。”他这样称她,“他们在荷厅等你。” 姜媞指尖微颤,压抑着内心的冲动, 哑着声音道:“知道了。” 内厅门打开,姜媞抬脚迈入,每一步回响的声音都无比空旷,好似踩在她自己的心头一般。 厅内设了香案, 姜媞往前走去, 只见齐琅正躬身在紫金质地的祥云纹香鼎里插上了三炷香。 他回身,目光如昨夜一般, 没有丝毫的变化。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姜媞脸色愈发苍白,脆弱得模样不堪一击。 齐琅闻言,望着她忽然一笑。 “那封信, 我根本就没有烧。”他说。 李孝广留给她的信, 他当着她的面烧了的。 但那只是假的, 真正的信早就被他留下来了。 “城西柳家胡同的柳奶娘。” “我一直在想这几个字为何要掩藏的那么小心。”他的目光愈发冷冽,好似寒冬腊月里的冰棱,散发渗骨的寒气。 他每说一个字, 姜媞都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你说为什么呢?” 他的问话像刀一般悬在她头顶上,刀尖抵着她的额际。 “我找到了那个奶娘,也找到了那个孩子。”他说。 霎那间,那把刀坠落。 姜媞蓦地一颤, 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齐琅对此无动于衷,黑色的靴子抬起,落在她白色的裙摆上。 姜媞扭头,看到一个身量矮小的男童穿着绿色小褂子走了进来。 他红润雪白的脸颊是肥嘟嘟的婴儿肥,一双漆眸纯澈无邪,却只是望着齐琅。 “父亲。”软软糯糯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姜媞看着那个孩子,只觉得曾经从心口剜去的那块肉的伤口又被重新撕裂。 “我欠你的早就还清了,你欠我的,又要如何清算?”齐琅唇角一抹冷笑。 姜媞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却朝那男孩的方向走去。 那孩子怯生生地望着她,微微颤抖的小手已经说明了他是很害怕的,可他却咬牙坚持住了没有走开。 姜媞眼中四周的一切都消失了般,眼前只有这个孩子。 仿佛过了大半个世纪,她终于走到了这个孩子面前。 那孩子望着她。 姜媞向他伸出了手…… 她的目光下移,却落在了他脖子上挂着的一个荷包。 那是……一个陈旧的荷包啊。 姜媞仿佛被烫到了一般立马就缩回了手。 她眨了眨眼,退后几步,似不可置信,扫过齐琅和这幼童的脸,逃也是的从门口跑了出去。 孩子眼中满是无辜与错愕,很快,他的眼睛里边蓄满了一层水光。 “你想哭?”齐琅问他,“我教过你,男孩子不可以随便流泪。” 对方蓦地挺直了腰背摇了摇头。 “我不想为这个抛弃了我们父子俩七年的女人哭。” 他的声音稚嫩却坚定。 齐琅的目光瞬间转黯,仿佛一颗陨落的星星,坠入了无尽深渊。 是啊。 不管他有多厉害,多狠心,都改变不了这个女人抛弃了他们父子俩嫁给另一个男人整整七年的事实。 ☆、亏欠(修改) 天色骤变, 狂风席卷地面,俨然有暴雨欲来之势。 碧思匆匆寻了雨具正要出去寻人, 却见姜媞蓦地出现。 “夫人,你跑哪里去了?”碧思忙将姜媞拉进屋里去。 姜媞推开她搀扶的手,叹息道:“他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碧思下意识反问。 可很快, 她就反应过来了。 “难道是那件事情……”连带着碧思的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姜媞闭了闭眼,无力的点了点头。 长德十六年,花轿吹吹打打绕城三圈,最终进了李府的大门。 围观的群众脸上洋溢着浓浓的八卦气息, 讨论着新娘新郎双方的家世和杂闻。 十六岁的姜媞坐在刺目大红的帐子里, 她盖着盖头,静静地等着来人。 夜深时分, 新郎姗姗来迟。 “姜氏。” 床上的新娘丝毫没有动作。 那男子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随即便伸手将对方的盖头揭开。 一张秀雅姣丽的面容映入眼帘。 “就如你我说好的那样,彼此互相保守秘密。”他看着她, 眼睛里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凭什么?”女子红唇微启。 “就凭你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他笑说。 姜媞面上如面具般完美的表情霎时破裂。 “我的继母给我用了断子绝孙的药, 你觉得, 你生下来的孩子他们不会怀疑吗?”李孝广扬唇,看着姜媞的表情意味深长。 姜媞闭了闭眼,未料及上天会这般弄人。 不早不晚, 她嫁入李府的当天晚上被她名义上的丈夫亲口告知,她怀了另一个男人的孩子。 只是若是给她重新选择的机会,她还是会选择和李孝广做交易。 若是不嫁,她更保不住这个孩子。 可后者却让她连孩子一面都没有见过。 在李府被人推翻一片狼藉的时候, 她才庆幸,幸好她的孩子被藏了起来。 李孝广言明十年之内要去做一件事情,而姜媞需得为他掩护。 李家倾覆之际,姜媞便已猜想到这一切和李孝广有关。 可李孝广唯恐她会走漏风声破坏他的事情,决意不肯提前告诉她孩子的下落。 到最后这般曲折,他写进了一封信中,却还被齐琅看到。 滴血认亲,抑或是直接端看那孩子的脸,只要稍作调查,齐琅便轻而易举地查出这孩子时他亲生骨肉。 他会怎么告诉这个孩子? 这个女人贪慕虚荣为了嫁入高门,才将幼小的他丢弃在外,让他做一个无父无母之人? 姜媞身形踉跄,头痛剧烈。 “夫人,撕破了脸皮更好,也省得你永远将这事情藏在心里折磨自己。”碧思咬牙安慰道。 “不……”姜媞抬手扶着额头,指尖仍旧微微颤抖,可她的目光却变得愈发坚定。 “我不欠他。” “夫人……”碧思错愕。 可那个孩子在外无父无母七年却是铁打的事实。 只一想到那孩子的目光,羞惭和噬心之痛铺天盖地砸向姜媞,叫她毫无招架之力。 齐琅啊…… 难怪他说他不需要两不相欠。 难怪他说他欠她的早就还清了,她欠他的,又要如何清算? 因为他就等着这一天呢。 他要姜媞露出追悔莫及的样子,要打碎她古井无波的伪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原章节名回忆,整理了一下回忆内容感觉散发的太远,和上章衔接不紧凑,和下文也不好衔接,所以删改了,原内容最后写在番外里。 ☆、论亲 第30节 一场暴雨中断了晴天, 零星的人影奔走在雨幕之中,再过一会儿几乎都看不到人影。 邵府的下人躲在远处的廊下, 听着府上主子们吵架,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彼此挤眉弄眼, 传达着无声的嘲讽。 “母亲,你不要再埋怨爹了……”邵玉媛刚劝走了父亲,又忙着劝她母亲,又忍不住掉了眼泪。 “乖囡囡, 别哭了, 这不关你的事情,都是你爹, 当初带回来一个白眼狼,那齐琅不仅不知恩图报,还……”还拒绝娶她的女儿! 邵母每每想到这些, 都气得肝疼。 她女儿到底是哪里不好了, 怕是那姓齐的眼瞎吧! 抛开这事情不说, 她身边亲戚都没了齐琅的帮持,一个接着一个倒霉起来了。 至如今,导致她一看见邵流海就觉得哪哪不对付。 邵流海被吵得心烦, 转身便去了阮姨娘那里去。 “老爷,您是怎么了?”阮姨娘人如其名,声音软绵,性子也极为温柔解语。 “哼!”邵流海闭着眼睛不想说话, 阮姨娘自然也不会再多问了。 待她伺候邵流海睡下,后半夜邵流海都还在翻来覆去。 阮姨娘被吵得难以入睡,只好打起精神来,柔了嗓音道:“老爷,外面下着雨,我怎么也睡不着,您能不能陪我说说话?” 邵流海睁开眼睛,问她:“你想说什么?” 阮姨娘也听说了白日的事情,对邵流海发火的事情多半猜到了些。 “老爷,既然那齐大人答应了您一个条件,咱们为何不向他提一个保命的要求呢?” 邵流海冷笑,“保命?哼,他是根本就没有打算继续庇佑我们邵家了,我又岂会是那等不识趣之人,当初留下这个条件,你以为我真的想要叫他能帮我什么嘛,不过是想留个把柄,日后好叫他难堪而已。” 阮姨娘一听,有些惊讶,忍不住道:“可是咱们有现在光鲜的日子可都是他给的,要是得罪了他全都拿走了怎么办……” 她一说完这话就后悔了,果然这话正好就戳在了邵流海的心窝子上。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他说罢便起了身去。 阮姨娘忙爬起来点了蜡烛,却见他坐在床上穿衣服。 “老爷……”阮姨娘认错的话都还没说出口,邵流海便喊外面的丫鬟来抬他走。 阮姨娘见人走远被衾都凉透了,只能暗自咬唇后悔。 雨淅淅沥沥下得没完没了,整个京都仿佛笼罩在一片没有月光的迷雾中,漆黑模糊。 二皇子明翰此刻躺在温柔乡里,正与佳人温存。 “桃娘,你长得这样美,竟然也没能留在齐府?”他挑起对方的下巴,打量对方的面容。 桃娘抿唇一笑,“我脾气大,齐大人把我赶出来也不奇怪,我还以为我没完成您的任务,您该抛弃了我呢。” 她眸中波光流转,娇嗔一句,衣衫半解却尽是撩人风情。 她那日奉了二皇子的命陪着齐琅回去府上在齐琅的寝室留了一夜,第二天只是刁难了个小丫鬟就被他给丢回了青楼,也叫她是一头雾水。 “你这么好,我哪里舍得抛弃了你,倒是那个齐琅不解风情,竟连我的脸面也不给,就这样直接把你送回了青楼。” 明翰只要一想到这点,心里头就有些不舒服。 对方虽然是为自己做事,可却总有些地方不太服帖,叫他用起来都不太舒心。 “您不高兴啦?”桃娘揉着他心口笑嘻嘻道。 “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他既然不喜欢你,我再给他安排一门亲事。”明翰抓住对方纤嫩柔荑,脸上露出抹笑来,“以他的身份地位,娶妻门第太高,我自己都不放心,所以我已经给他安排了最好的亲事。” “是哪家的?”桃娘问道。 “是姜家的女儿。”明翰提到姜家别有意味地笑了笑。 三皇弟想拉拢姜承文为他办事情,姜承文会听从自然没什么。 可若是他也向姜家抛出橄榄枝,还给出比三皇弟好上百倍的保证呢,谁能不动心? 朝中人心皆向着他与齐琅,有姜家的人帮对方自然不足为虑。 可他就是不想看见明翼身边有可用之人。 “若真是这样,姜家的人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您了。”桃娘掩唇笑道。 明翰捏了捏她面颊,笑而不语。 姜家的人忘不了他,三皇弟也忘不了他,齐琅受了这门亲事就更该夹起尾巴来为他做事了。 在他看来,这是一个一箭三雕的好办法。 诚如他所想,姜家老太君在知道这个消息后迟疑了两三天,还是做出了接受的决定。 而大夫人刘氏听到了这个消息反应则更是连半点思量都没有。 “母亲好糊涂,这样的事情还用得着犹豫两三天吗?”她抚着胸口压抑着激动道:“我虽是个妇道人家,但外面的事情多少也都耳闻,当下的时局谁愿意和二皇子作对呢?”就算真有人会有这个胆子,恐怕也没有人愿意和齐琅作对吧。 老太君望着她,也不与她计较话里头的顶撞。 “大郎也是这样想的,但我不放心,还是考虑了两日。”老太君说着脑袋里蓦地便想到了姜媞。 若是早知道姜府有个姑娘能嫁给齐琅做正妻,她哪里用得着去管三房的事情。 “雨下得大,你去把几个丫头都叫过来。”老太君吩咐道。 “这个点虽不是她们歇息的时间,但天色不好黑得早,怕有些丫头都该睡了吧?”刘氏迟疑道。 “下雨天说这事情正好,这雨能挡住的东西可多了去了。”老太太抿唇说道。 大丫鬟去了,刘氏沉默地望着老太太,心道恐怕是下雨天骨头痛得睡不着吧,才把家里的姑娘们揪起来说话。 听老太太叫的,姑娘们都穿戴整齐过来了,里面也不乏几个睡眼惺忪的。 姜老太君把这事情一说,几个姑娘剩下的那丁点睡意顿时也没有了。 “母亲,什么意思,齐府有人来提亲了吗?”姜嫣小姑娘忍不住看向她母亲。 “是前几日二殿下来说和的,叫你们过来也是叫你们规矩懂礼一点,你们个个都到了要许配人家的年纪,你们做的事情都是会影响姊妹之间的,若是有谁干了蠢事,我与你们祖母是断然不会轻饶的,明白嘛?”刘氏冷眼扫过这些人。 刘氏不想让他们提前知道,但想着既然来了也要敲打一番。 还记得先前有个侯府家的姑娘不自爱和自家府里的奴隶偷情,事后再怎么挽救弥补都无济于事。 到如今那府里头的其他姊妹都无人敢上门提亲。 她可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们家里。 “大伯母,这说亲的是哪位姑娘?” 一个声音怯怯响起,刘氏抬起眼皮望过去,见是三房庶女姜姈,顿时心生不喜。 “问那么多做什么,不要问一些与自己无关的问题。”刘氏说道。 姜姈咬了咬唇,顿时便住了口,就因为她是庶女,所以这件事情就彻底“与她无关”了? 事实上,刘氏和老太君叫这些姑娘来也正是想要决定下来到底选哪个姑娘。 旁的不说,刘氏自然更偏向自己的女儿姜嫣。 老太君知道刘氏的心思,在一众女孩儿扫过去,心中对姜嫣却还有些挑剔。 想要在齐府站住了脚跟,没有点心机怎么能行呢。 待打发女孩儿都走了,刘氏伺候老太君用茶水。 “母亲,我的心思也不敢瞒着您,如果要选的话,我觉得嫣儿是顶好的。”刘氏说道。 老太君望着她笑说:“我也觉得嫣儿好,可到时候还是那齐琅上门说得算是不是?” 刘氏的笑意僵了几分。 “也就是这事情,二殿下不正等着咱们的话吗,回头让老爷去传递这个意思,想必那齐琅也就没有问题了。”刘氏笑说道。 老太君回忆了方才那几个女孩的样子,确实只有姜嫣的身份和礼仪最为出色。 “等大郎回来吧。”老太君说道。 刘氏心下顿时一喜,知道老太太是松口了。 女孩子们走到外面的时候顿时也都放开胆子说起话来了。 “嫣姐姐,我觉得我们这些人里头,肯定是你会被齐大人看上呢。”几个妹妹叽叽喳喳奉承。 姜姈走到一旁笑说,“就是,姐姐回头嫁过去了,可别把我给忘记了。” 旁边蓦地传来一声嗤笑。 “你算哪颗葱啊……” 不知道是对方声音太小没有人听见,还是根本就没有人想要关心理会,其他人都面如常色继续说话。 姜姈涨红了脸顿下脚步离他们越来越远也无人发现。 三房的人,根本就不会有人去关心…… 就是因为她是三房的人,还是个庶女,她们甚至连踩她一脚都觉得浪费力气么? 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辱感铺天盖地袭来,将姜姈整个人淹没。 她立马跑向了阮姨娘的院子里去。 隔日,姜承禀一回到家里,便看见阮姨娘靠在窗户幽声叹气。 “怎么了?”他蹙眉道。 “老爷,我在想大姑娘。”阮姨娘说道。 姜承禀动作顿时一顿,“她怎么了?” “老爷,你怕还不知道吧。”阮姨娘望着他,眼角还有泪痕。 “你哭过了?”姜承禀抬手替她擦了眼角的泪渍。 “老爷,那齐琅要娶妻了,若是娶了妻子以后,我只怕大姑娘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阮姨娘说道。 姜承禀怔了怔,神情略复杂。 男人娶妻是迟早的事情啊。 “只要她安分守己,想必也不会出太大的乱子。”时间久了,久到他就默认了姜媞如今的处境。 第31节 “老爷怎能这么说,老爷为了大姑娘付出那么多,大姑娘为老爷也付出了不少,老爷难道就不想大姑娘在齐府的日子更好过吗?”阮姨娘嗔道。 “我自然也想的。”姜承禀被她这么说,顿时有几分尴尬。 “老爷,不如咱们去让大姑娘想个办法,把姈儿也接去齐府,让她们姐妹俩好有个帮持……”阮姨娘柔声说道。 “你说什么?”姜承禀有些错愕。 “老爷,你还不知道吧,齐琅要娶的妻子多半是咱们姜家大房的姑娘了。”阮姨娘道。 “这个……我知道。”姜承禀道。 他刚才听到阮姨娘说到这个消息有些怔愣,也不过是因为忘记了姜府与齐琅的中间,里面还有一个姜媞。 今日被阮姨娘这么一说,他瞬时就意识到了。 “我虽然官职低微,说话也没有什么分量,但阿媞是因为落难才有今日尴尬的地位,并非是心甘情愿,我如何又能将我另一个女儿也送去做小呢。”姜承禀眉头紧皱地几乎可以夹死苍蝇。 “老爷,以姈儿的身份又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去,况且,齐府那样的门第,能进去做小,也比旁的更有实质的分量啊,不说旁的,就说大姑娘,她如今身份虽不比从前在李家正妻名头好听,可她能做的事情,却是连您都做不了的。”阮姨娘耐心劝道:“老爷,三房式微,姈儿不能只为自己一个人考虑。” 姜承禀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阮姨娘目光一闪,打断他将将要说出口的话来。 “老爷,若是您担心大姑娘不同意,我带着姈儿跪着去求大姑娘就是了,毕竟她年纪轻,哪里会什么事情都能理解呢。”阮姨娘说道。 ☆、拒绝 好半晌, 姜承禀发出一声长叹。 “这件事情你有没有问过姈儿的意思?” 阮姨娘轻笑道:“姈儿那丫头是个有主意的,她说为了咱们三房, 为了姐姐,为了老爷,她也都是这样想的。” 姜承禀不说话。 阮姨娘道:“那咱们去求大姑娘看看……” “你这说的什么话。”姜承禀皱眉, “罢了,我还是先看公文去了,这事情回头再说吧。” 姜承禀转身出了门,阮姨娘在他身后望着, 脸上的神情也渐渐凝固。 “去把姈儿给我找来。”她说。 “可姈姐儿出门去了。”老妈子说。 “这个时候出去乱跑什么?”阮姨娘眉头微皱, “等她回来叫她到我这里来。” 老妈子应诺。 这边姜姈出门已然有了一段时日,等阮姨娘想起来问她的时候, 她人都已经到了齐府。 姜姈和丫鬟玉芍在会客厅等待的时候,心中七上八下。 这可是她头一次一个人去别人府上呢,玉芍传了话去, 对方一听说她是姜媞的妹妹, 二话不说先将她领进了会客厅。 可见这位姐姐在这府上还是很有分量的吧? 姜姈心中生出一股羡慕, 只是一想到未来会有其他女子嫁进来成为主母,她心中竟觉得无比难受。 她大约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姜媞才姗姗来迟。 姜姈下意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只是来人的样子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金玉满身, 锦服华裳。 姜媞仅是穿了一身藕色缠花枝的长裙,面上不施粉脂,眼中一点黯色,瞧着似乎憔悴几分, 却半分不损昔日美丽容颜。 姜姈拧了拧帕子,怯生生上前一步,道:“姐姐,我知道我不该随便出门来的,但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一个消息。” 姜媞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对于这个庶妹敢上门来找她颇为意外。 “什么消息?”她的声音淡淡的,显然对于对方口中的消息并不感兴趣。 “姐姐,我昨天听说齐大人要娶妻了,是二皇子殿下私下与大伯父说和的,他们要选个姜家的女儿嫁过去。”姜姈一脸替姜媞难过的表情说道。 可在她说完这话以后,这个在她看来该激动的姐姐却半点反应也没有。 就好像是一滩死水,惊不起半分涟漪。 “我知道了,你回去好生孝敬父亲,旁的事情无须多关心。”姜媞说完这话便起身。 姜姈忙追了上去。 “姐姐,你难道一点想法都没有吗?”姜姈不可思议道。 “没有什么想法不想法的,你若是没有旁的事情,就回去吧。”姜媞冷淡得很。 姜姈拦着她半步也不肯挪,咬了咬唇,在姜媞耐心耗尽之前开口道:“姐姐,你让我过来帮你吧,姜家其他姐妹都很瞧不起咱们三房,不管是她们谁过来了,都不会对你手软的,不如让我和你一起伺候齐大人……我们互相扶持,让三房立起来。”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多少都有些害羞,只微微垂下了头露出白皙的脖颈。 姜媞拧眉,看她目光愈发复杂。 她虽对这个庶妹没有什么感情,但也却没有想过对方会迫不及待地在她面前暴露出这样赤|裸裸的野心。 再者说,三房何曾需要女人来立? “我不会帮你的。”她拒绝地十分果断,果断到姜姈连表情都没有准备好。 姜媞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抬脚便离开。 姜姈霎时间恼羞成怒,冲着姜媞的背影喊道:“你凭什么瞧不起我!” 姜媞顿住脚步,似嘲似讽道:“上赶着做妾的女子何曾令人瞧得起过。” “你……你又凭什么这么说我。”姜姈咬牙道:“你自己也不过是他的一个玩物而已。” “所以我从来没有要求旁人看得起我。”姜媞抬眸,那黯然的目光里乍然闪现一道冷光。 ☆、姨母 等姜姈一回到家里, 阮姨娘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对方脸色灰败, 仿佛遭受了极大的挫折一般。 “玉芍,今天带姑娘去了哪里?”阮姨娘问姜姈身边的丫鬟,神情冷冷。 玉芍抬头看向姜姈忍不住咬了咬唇。 阮姨娘这个人看起来是亲和, 可这句话明显是想将姑娘任性出走之过失按在她头上了。 她一个做奴婢的,怎么会有资格带小姐出走呢? 玉芍低声道:“今日……去了齐府。” 阮姨娘眼角霎时一跳。 “去齐府?” 姜姈一阵心烦意乱,道:“娘,你别问了, 我只是去找姐姐说说话而已。” 她的语气极不耐烦。 阮姨娘一听这话抬手猛拍桌面, 随即又拿着食指戳对方脑门,怒道:“你当我傻了不成, 我叫你不要轻举妄动,你还去找大姑娘,想必你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给说了出去。” 姜姈忙捂着脑袋躲开了, “娘, 她不肯帮我, 难道你还要怪我吗?”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从小就心野,只知道和别人攀比, 可你没有那个本事,还是早点死心。”阮姨娘道。 “你怎知道我没有,我可不一定就比她差!”姜姈说道。 “你!”阮姨娘怒极,“你爹语气不好, 若是坚持这样必然会惹恼他,你最好给我死了这条心!” 阮姨娘下定了决心不管姜姈说什么她都不听。 “呜……我知道我自己不争气,既然娘嫌弃我丢了脸,那我还不如就毁了脸去庙里做姑子!” 阮姨娘皱着眉回头,却见姜姈拿了根细簪压在脸上,簪尖压得肉凹现,仿佛随时会刺破粉嫩皮肤一般。 阮姨娘吓得大惊失色。 “姈儿快住手!” “姨娘,外头有个年轻妇人想见您。” 外面老妈子敲了敲门没有进来。 阮姨娘问道:“是哪个?” “是个年轻的妇人,说是与您有亲。”老妈子说道。 阮姨娘捏着帕子一时想不出来,转头狠狠瞪了姜姈一眼道:“你若有本事便毁了容去吧,我瞧你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同旁人攀比了……” 她说罢便随着老妈子过去查看。 姜姈见她人走远了气恼地将簪子扔到一旁,小心翼翼地揉了揉自己面颊。 阮姨娘会客的地方在一个偏僻地,好在小厅四面通风,倒也雅致。 待走到门口,她扶了扶脑后的簪钗,理了衣襟儿悠然迈步进去。 屋内人与她几乎是同时抬头,二人对视了片刻都怔愣起来。 “你……?”阮姨娘看着对方有些不可置信。 “姐姐,我来京城来的匆忙也没来得及给您捎个信,刚到京城那会儿家中主母身体诸多不适,我伺候大半个月才得闲来看您。”说话的人与阮姨娘眉眼有几分相似。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邵府邵流海家的那位“阮姨娘”。 “珍娘,你……真的是你?”阮姨娘还有些犹疑。 阮珍娘忙上前亲热地抓住对方的手,“姐姐,咱们可是太久没有见面了。” 阮姨娘点了点头,脸上满是笑意,可心里却直犯嘀咕。 这个好妹妹当初攀得比她高,邵流海还没有因为犯错断腿而退休之前,阮珍娘可都是用鼻孔来看人的。 如今邵家光景不再,竟又重回京城? 阮姨娘和这妹妹不亲,自然也不知道对方和齐琅的之间的缘故。 第32节 “珍娘,我本不知道是你,现下见了你知道你不是旁人,你随我去上房吧。”阮姨娘这些日子的待遇是极好的。 姜承禀一直没有提过要再续一房,后院子里只有她一个女人,想要住得不舒坦都不行。 阮珍娘点点头,颇好奇如今这个同样做了旁人偏房姨娘的姐姐最近的处境。 阮姨娘将人领进了屋,便喊屋内姜姈出来迎客。 “姈儿,快些出来。” 阮珍娘往里看去,便瞧见一个身穿银红撒花织锦褙子的娇俏姑娘走来。 “呀,好漂亮的小姑娘啊,我是你姨母,你可还记得我?”阮珍娘问道。 姜姈茫然地看向她又看向自己母亲。 她不记得也不奇怪,当年阮珍娘风光的时候见过她一面,她却年纪尚小还不记事情,后来阮珍娘出了京城,便再也没有和她娘有过机会来往了。 “这是你姨母,你小时候还被她抱过呢,快过来叫人。”阮姨娘说道。 有外人在,姜姈便做出乖巧的样子,怯生生喊了声“姨母好”。 阮珍娘觉得甚是喜欢,便顺手将手腕上的玉镯子脱下来塞到姜姈手里,道:“姨母这次来也没有准备点什么好的,这个就当个小玩意儿拿去玩吧,你可千万不要嫌弃不收啊。” “你能来看我们已经是很客气了,给她东西做什么?”阮姨娘笑说。 两人坐下闲聊起来,时隔久了,二人便愈发怀旧。 “一转眼,姈儿竟也到了出嫁的年龄了。”阮珍娘颇感叹道。 “可不是嘛,可真叫人愁呢。” 阮珍娘抿了口茶水,看向姜姈,柔声道:“姈儿喜欢什么样的人家,姨母可以给你介绍些好人家呢。” 她本以为小姑娘会娇怯怯害羞低头,哪知道对方却毫无反应。 姜姈无聊地正低头望着手腕上刚才阮珍娘硬塞过来的手镯,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嫌弃。 “姨母若是真有什么好人家的话,还是给自己女儿介绍吧。” ☆、谈婚 气氛瞬间变得有几分僵硬。 阮姨娘抬眸看向姜姈, 口吻颇不满道:“姈儿,你这没规矩的丫头, 谁准你这样说话!” 姜姈抬头咬了咬唇,便离开了座位走到阮珍娘面前福了福身,面上无辜得很, “姨母,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惹您生气了,我……是我不懂事。” 阮珍娘放下茶盏,脸上笑意仍旧在, 但心地气得牙痒痒。 这小丫头和她娘一模一样, 都是个人精儿。 真当她眼瞎了没看见这小丫头一直在嫌弃手上成色中下等的玉镯子么? 说白了还不就是嫌弃她看不起她,觉得她拿不出什么好人家来嘛。 越是这么想, 阮珍娘就愈发憋气。 她自幼不论是从样貌上还是才艺上都压着姐姐一头,到最后,却被姐姐家的孩子嫌弃, 真真的意难平。 尤其是对方的最后一句话简直叫她下不来台。 她伺候邵流海这么多年, 上头有个严厉的主母看着, 别说儿子了,就是女儿也没生养过一个。 “姈儿,跪下。”阮姨娘声音又严厉了几分。 姜姈微错愕, 未料到母亲会这般要求。 只是她还未开口,阮珍娘便懒洋洋道:“姐姐,我这个做姨母的都没有生气,你急什么呀。” 姜姈闻言忍不住往无害的姨母身边靠拢。 阮姨娘笑说:“她这样不懂事, 以后出去也是丢我的脸。” 阮珍娘笑笑不接话。 阮姨娘轻咳了一声,似想缓解一下方才的尴尬,热切地问道:“珍娘刚才说有好人家要介绍,是什么人家?” 事实上在阮姨娘的想法里,同样也没对妹妹珍娘抱着什么想法,只等阮珍娘说完了再委婉回绝。 阮珍娘看着姐姐的神情心里头哪能没数,心中只冷冷一哼,随即露出个客套的笑来。 “你也知道,我不过是个落魄人家的姨娘而已,要说好,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我也是听我家老爷说的,是齐府那个进了内阁的齐大人,他当下的亲事可正叫我叫老爷头疼呢,不过咱们姈姐儿也是个眼界高的,看不上这样的,我自然也不会回去乱说什么的。” 说完这些话,阮珍娘看着那母女二人的表情,虚荣感迅速填充了内心,整个人仿佛又找回了几分优势。 在阮姨娘与姜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时,她也只是抬手顺了顺发髻上的碎发。 “姨母,您方才说的是真的吗?”姜姈的语气隐约有了变化,屁股一挪就坐在了阮珍娘身边,“邵……姨父他为什么要为齐大人的亲事头疼呢?” 阮珍娘微微一笑,道:“因为好几年前,他对那齐大人有过大恩,可以说,那位齐大人能有今日的风光就全是我家老爷的功劳,他待老爷孝顺如亲子,婚事方面嘛,自然也要麻烦我们家老爷了。” 阮姨娘听到这一茬几乎是目瞪口呆。 她没想到阮珍娘竟是这等有福气的人,就算是落败了,却还是有贵人扶持。 难怪对方还能重返京城。 阮珍娘见自己稍微改动了一下事实就让对方信服不已,更加得意。 “姨母,你还生姈儿的气嘛。”姜姈拉着阮珍娘的手臂,她紧咬着下唇,双眸如小鹿般泪汪汪的,随时都要拧下一把眼泪似的。 “好孩子,姨母哪里会是那样小气的人呢。”阮珍娘不疼不痒地说道。 姜姈听了这话便顺着这台阶笑道:“我就知道姨母是疼姈儿的,姨母生得美,待姈儿也好,姈儿以后要孝顺姨母就像孝敬我娘一样。” 她模样乖巧可爱,说话也像糖丝一般甜美,尤其是这话让阮珍娘迅速抬了下眼皮。 阮珍娘何尝又没有想过这样的打算。 她年轻的时候避子汤喝得多了,怕是不会再有子女,这事实虽然令她难堪,可她却不能不为自己打算。 若是这孩子真是个有心的,她日后岂不是又多了条出路。 “好了,知道你喜欢你姨母,但也矜持点。”阮姨娘嗔道。 姜姈嘻嘻一笑,只躺倒在阮珍娘的怀里,仿佛方才那些举动都只是一时淘气。 “珍娘。” 阮姨娘蓦地叫了对方的名字。 “怎么了,姐姐?”阮珍娘回过神来,姿态依旧骄傲。 “若是我家姈儿真有福气的话,我也想把她许给那位齐大人。”在这件事情上,阮姨娘竟不见半点委婉犹疑。 姜姈一双小手轻轻揉捏着阮珍娘的肩膀。 阮珍娘被恭维的飘飘然,愈发熨帖。 说笑几个来回,阮珍娘便故作大方的应承下来了。 等她回到府上回想到这事的时候,带笑的神情霎时一僵。 她应承了? 她只是想要借这个事情找回点场子而已,怎么就应承了呢! 阮珍娘叹了口气,心道回头随便找个借口打发了就是。 待她脱了首饰打算睡下的时候,邵流海竟又来她这里。 “老爷,前几日不来,我还以为您生我的气了呢。”阮珍娘半娇半嗔,伺候邵流海上了床。 邵流海闭着眼睛,显然不耐极了。 阮珍娘见这情形便猜到他定又是被大夫人给吵了出来。 阮珍娘偷笑了一声,随即倚在邵流海胸口,蓦然灵机一动。 邵流海为这事情可一直烦着呢,上天她就说错的一句话他便半夜里跑了呢。 若是她能给他出个主意帮帮他,岂不更能得他喜欢了? 阮珍娘心里这么想,思路愈发清晰了。 “老爷,上回是我错了,我那天还有话没说完呢,老爷你想不想听?”阮珍娘在他耳边说道。 邵流海睁开眼睛望着她,道:“还有什么没说,你若是再乱说话,我便把你发落了去。” 阮珍娘听这话方才的热情仿佛被冷水给浇灭了。 “老爷……” 她身份卑微,哪里还敢大意。 “你说给我听听。”邵流海两只手臂枕在脑后,半点睡意也没有。 阮珍娘吞了口唾沫,逞笑道:“老爷上回说了想要那齐琅难堪,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邵流海不吭声。 “既想要他难堪,又不能伤了您和他的情面……”吸取了上回的教训,阮姨娘这回话说得极是委婉,“他既然不想娶媛姑娘,不如给他再重新安排一门好亲事。” “哼,要我给他安排亲事,做梦。”邵流海不屑得很。 阮珍娘忙道:“老爷,这世界上哪里能每个女孩家都如我家媛姑娘这般好,就譬如我一个侄女儿,她是庶子女,父亲不过一个七品小官,你说她好吧,她到底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你说她不好,她偏生又比那农女高贵几分,这样的人家难说得很呢。” 邵流海听到这里,睁开了眼睛看向阮珍娘。 “你的意思是想我给他安排亲事,娶你那侄女儿?”邵流海说道。 阮珍娘笑了笑,道:“老爷,以那齐琅如今的地位,想娶什么样的还不是任他挑,他本就是独自一个人,看似厉害,却孤立无援,没个有力的族亲,若是他再娶个背景强大的姑娘,岂不如虎添翼?反之,他若娶个小官之女还是个庶女恐怕才是贻笑大方呢。” 邵流海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在思考。 阮珍娘心思愈发热切。 一旦这事情成了,她既能达到老爷的目的,又能帮自家侄女飞上枝头变凤凰,只是对方听完之后面上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邵流海不是没有反应。 第33节 他不仅有反应,还很激动。 是啊,齐琅嫌弃自己的女儿,那自己再给他选一门亲,好叫他悔不当初才是。 他对此不表态,只催阮珍娘吹蜡烛睡觉,待隔几日,他在家中酝酿了几次想好措辞便去约见齐琅。 阮珍娘听了这事儿立马就坐在房里等着他回来。 哪知道他一早上出门去,一直到天抹黑才到家。 “老爷……”阮珍娘作体贴状迎了上来。 邵流海朝她微微颔首,低声道:“成了。” “什么?”阮珍娘未反应过来。 “他一口就答应了。”邵流海说。 “啊?”阮珍娘顿时就懵了。 哪里有这么随便的事情啊…… 邵流海砸舌回想此事只觉得甚是痛快。 任他齐琅再厉害,还是得在他面前伏低做小。 可事实如何,他却无心了解了。 这厢齐琅已经到了二皇子府中。 他还未走近正厅,就已经听见屋内一群女子娇笑的声音。 待他进内殿,明翰将旁人都遣散出去。 兴许是方才过于兴奋,明翰坐倚在铺着雪狐皮的榻上仍旧半眯着眸子,面颊还有未散去的红晕。 “阿琅,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娶妻子了。”明翰道。 “当初答应辅佐殿下是第一个条件,您这么快就开出第二个条件,值得么?”齐琅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丝毫没有半点忧虑。 明翰扬唇,“你倒是聪明,若是我强行要插手你的婚事,你便将它算作第二个条件?” “殿下可以不插手。” 明翰抬头,看向对方幽深沉静的目光,竟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他收回目光,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几分,“就当做是第二个条件好了。” 反正,最后一个条件他是不会随便用掉的。 “我要你娶姜家的女子为妻,不……你府里头的那个不算。”明翰又露出抹笑来。 “好。” 连半点深思熟虑都不必,齐琅便一口应允了去,就如同白日里应允邵流海一样。 他抚着拇指上那个纯白无瑕的扳指,目光愈发难以捉摸。 这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求亲 黑夜格外的漫长, 若是坐等着不睡,仿佛会给人一种不会天亮的错觉。 齐琅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三更天。 远处的灯火一直为他而留, 他抬眸漫不经心地扫过某个方向,却是一片漆黑。 庭院内的花草沾着莹润的夜露静默不语。 成淮替他接过氅衣,屋内的热气驱散了几分寒意。 “大人, 他们这些人用权势用情义来逼您娶妻,您为何还要答应得这么痛快?”成淮忍不住开口道。 齐琅饮了酒,尚且存留了几分醉意,他开口了, 却不是回答对方的话。 “他睡了没有?” 成淮怔了怔, 及时反应过来对方问话的对象。 “小少爷很乖,到时间胡嬷嬷就服侍他睡下了。”他说道。 “带我去看看。”齐琅说道。 成淮见他眉宇间有倦色, 却也没有提出异议。 偌大的府里 ,竟然还有主子认不出来的路,这应该也不奇怪吧。 也许是齐琅醉了……成淮这样想着又反驳了这个想法。 齐琅的酒量很好, 就算再醉, 也不会到迷糊的地步。 除非他有了心事。 这么一想, 成淮觉得有些神奇。 是个人都会有心事,但这么多年来,他鲜少看到齐琅作为一个“人”的一面。 除了遇到那位李家夫人以后。 “到了。” 成淮还沉浸在自己脑补中, 前面的人就蓦地停下了脚步。 “啊……哦。”成淮打起精神去敲门。 嬷嬷睡在外间,就算齐琅突然到来,她也老实安静,不发出半点声音。 齐琅独自走进屋去, 屋内漆黑安静。 他掀起床帐子,月光便顺着这缝隙映在了床上人影儿的脸上。 青稚的面容眉宇微皱,他的拳头捏紧在身侧,完全不像一个孩子那般无邪快乐。 许久他开口低声道: “你为什么会叫静呢?” 那个女人给他儿子取名叫静,是想要这个孩子永远保持沉默吗? 抑或是……永远都不要让人发现这个于她而言犹如耻辱一般的存在? 他的唇角紧绷,神情仿佛被冻住一般。 “我会让她认你的。”他对床上的小人儿说道。 等他一步一步走到门口的时候,床上的孩子终于忍不住颤动着眼皮睁开了眼睛。 “爹爹……” 他顿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打算娶妻了么,这是你的办法吗?”孩子的声音紧绷而颤抖。 可他说出的话却出乎意料的早熟。 他竟然知道娶妻意味着什么,也隐约能猜到他的“办法”。 齐琅抬手揉了揉眉心,这样的孩子,连他都觉得不忍心。 可这世上总有那么几个铁石心肠的人,偏巧被他们父子俩遇见一个。 隔日,阳光明媚,不仅天气晴好,就连黄历上也是诸事皆宜。 姜府姜老太君在家里头喝着燕窝粥,外头家人忽然急匆匆进来传报。 “老夫人,敬英侯夫人上门来拜访。” “敬英侯夫人?”老太君显然对这个人物并不熟悉,她忙叫了长媳过来,并叫人布置好客厅,引客人去。 不一会儿,老太君便在长媳刘氏的搀扶下姗姗来迟。 “怠慢夫人了,我母亲身子骨弱,知道您来了,非要亲自迎客,这才耽搁片刻,还望您不要嫌弃。”刘氏平日里苛刻,可门面上的功夫却还算可以。 那敬英侯夫人笑眯眯的,瞧着便是叫人亲近的面貌。 “说得是哪里的话,倒是我来的匆忙,不过我今日来是给您二位报喜来的。”敬英侯夫人笑说道。 刘氏一听报喜心登时狂跳,她按捺着激动问道:“是什么事儿啊?” “我这一趟来得唐突,不过是帮别人做媒的。” 说到这里那敬英侯夫人像是口渴了般停下来抿了口茶水,话未说完,反倒叫姜老太君和刘氏等得不上不下。 “你们大概是猜不着了,我是替东街齐大人齐琅前来提得亲。”敬英侯夫人说道。 刘氏顿时狂喜,姜老太君咳嗽了一声,她才不至于失礼在人前。 刘氏矜持得坐回了座位,面带得体的微笑,道:“竟有这么一回事情,只是我们家嫣姐儿年龄还小,都还不曾替她考虑过这事情。” 敬英侯夫人闻言望着刘氏的目光一滞,随即扯出一抹笑来,道:“我也是听说过贵府嫣姑娘的好名声,嫣姑娘确实是个万里挑一的,日后若是想要找人家的,我定会帮忙出份力的。” 刘氏听她夸赞自己的闺女顿时心花怒放,随即却又很快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不对。 她垂眸扫了老太君一眼,见对方看着她的目光恨不得写明“蠢货”二字。 刘氏顿时讪讪然收敛几分。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刘氏问道。 “我这次啊,是给您府上三房姑娘姜姈提得亲,齐大人想要聘她做偏房,赶巧了我家老爷知道了,这才叫我做个跑腿的来撮合一顿呢。”敬英侯夫人笑道。 这话一出,别说刘氏,连姜老太君的脸色都变了。 (补全分割线) “你说的……是谁?”刘氏好像没有听清楚一样。 “敬英侯夫人笑说:“是贵府三老爷姜承禀大人家的二千金姈姑娘。” 刘氏脸色愈发的冷了,却还要强逞着笑脸,“侯夫人可不是在说笑,我家姈丫头虽然有几分姿色,却只是个姨娘生的孩子,恐怕配不得齐大人的正妻之位。” 第34节 刘氏掩唇,觉得这户人家好生古怪,脸上忽冷忽热不说,还自带耳背似的。 “侯夫人说得是偏房,你今日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老太君觑了刘氏一眼。 刘氏笑了笑,顿时也没得言语。 “让侯夫人见笑了。”姜老太君的神情还算镇定。 与此同时,早一步去通知的丫鬟早就将这个消息带去了各个院子去。 巧得很,一群姑娘刚刚结束了课程,正聚在一起吃茶果。 “嫣姐姐,你可真是好福气呢。”旁人纷纷恭维道。 姜嫣两颊止不住红,道:“你们快别说了……” 虽然有祖母和母亲给她提前打过预防针,可她却还是忍不住害臊。 果然不一会儿一个老嬷嬷便过来请她过去。 姜嫣矜持的捏着帕子,旁人纷纷推她。 在那嬷嬷到跟前之前,她便被几个妹妹推着起身上前去了。 老嬷嬷抬头看她们,笑道:“姑娘们都在,想必也听说了外厅里的事情了,不过老奴是从了老夫人的吩咐来请姈姑娘的。” 众人一怔,气氛顿时冷了几分,有人问道:“你是不是听错了,不是嫣姐姐吗?” “这样重要的事情,老奴可不敢听错。”老嬷嬷说道。 姜嫣笑着回头看向身后的姜姈道:“我的好姻缘还没有来,姈妹妹的好姻缘便先来了,快去看看是哪个人家。” 姜姈眉眼间有几分傲色,道:“姐姐刚才没听他们讨论吗,是齐府的……” 她这般说,旁人脸色就更难看了。 姜嫣原本还能维持笑意,脸上顿时也挂不住了。 “那便是我听错了罢。”姜嫣说道。 姜姈扫过旁人,什么话也不多说,便随那嬷嬷去了。 这一场好戏她期待了好久,她终于能够在这群人面前彻底的扬眉吐气。 早在前几日收到了阮珍娘的口信,她和母亲高兴坏了,可母亲却叫她做出不知情的样子,一直到今日。 能有今日的效果,可见母亲做的是对的。 姜姈飘飘然去见了人,便听姜老太君皮笑肉不笑地拉着她手道:“姈儿啊,齐大人可是看上你了,要聘你做偏房呢。” 彼时姜姈听到“偏房”二字陷入错愕,随即便立马将神情修饰完美。 她拉着老太君低下头做出羞涩的模样,不露半点破绽。 照她们如今的态度,若真聘为妻,恐怕她们还会找借口拒绝的吧。 偏房也总好过某些人的心肝宝贝连战场都跨不进去呢。 姜姈想到所有瞧不起她的人,像个斗胜的小母鸡,愈发得意起来。 不仅如此,她还想知道她那个高贵的好姐姐此刻面上的表情有多么丰富多彩。 事实上,姜媞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表情依然是淡淡的。 淡然到让碧思心疼。 齐府的下人和其他地方的下人也是一样的八卦。 在这个沉寂已久的府内,忽然迎来那个孤独若年的主子要聘个女人回来的消息,就像一把火烧开了一锅水一般,令人沸腾。 说的人多了,这个也就不再是秘密,也就会演变成各种各样的版本,最终传到碧思的耳朵里,也传到了姜媞的耳朵里。 “夫人,你去求大人原谅你吧,就算你当年抛弃小少爷,就算、就算是那样,他必然也是心里还有你的。” 姜媞不说话,碧思愈发焦急,终于忍不住问成了口。 “可是夫人,你当初……到底是为什么要那样对他,又为什么要那样对自己呢,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就算作为姜媞贴身伺候的大丫鬟,碧思也从来没有想明白过这个问题。 姜媞像是有了点反应,眉宇间笼罩着一阵阴霾。 这样的问题啊,齐琅也问过她。 可就算是回想百次千次,她也从不会觉得自己残忍。 那样的记忆清晰到如同昨日发生的一般,每一个细节都那样明朗,没有半分模糊。 作者有话要说:  已补全 ☆、记忆 彼时她已经做好了要和齐琅私奔的打算。 抛弃一切, 孤注一掷,她要和齐琅私奔。 “阿琅, 你带我私奔好么?” 年轻的齐琅坐在木桌旁看书,听到这话蓦地抬头,随即深深皱起了眉头。 私奔于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而言是个大忌, 于读书人也是大忌。 若是他们真的过上了四处流浪的生活,他想要再参加科举就没有这么简单,他所有薄弱的根基都在这个小村子里。 “为什么?”齐琅问她。 姜媞见他竟没立刻答应,忸怩地抽掉他手中的书硬挤进桌子和他之间, 整个人倚坐在他怀里。 “家里催着我嫁人, 我已经十六了,再不嫁人就成老姑娘了。” 齐琅闻言静默不语。 姜媞见状愈发娇气起来。 “好阿琅你疼我, 我们私奔吧,我不要嫁给别人,我不想嫁给别人……” 她哼哼唧唧地在他怀里扭来扭去, 扯着他胸口的衣服软磨硬泡, 没有一点大家闺秀可爱的样子。 齐琅想, 不仅不可爱,还很聒噪。 他抬手堵住了她的嘴,最终露出头疼的表情。 “我若是陪你私奔, 以后我们靠什么生活,我如今读书将将有所成,若是能参加科举,就必然不会落选。”他说这话时绝不是因为年轻才气盛, 而是凭借着这么多年苦读苦学累积出来的胸有成竹。 他并非目光短浅之人,若一口答应了私奔,日后他只不过是个走卒贩夫,他自然不是吃不得苦的人,可她这样的漂亮,若是引得有权有势的恶人觊觎,他如何能护得住他。 更何况他也绝不愿意她这双葱根玉嫩的双手为他长满粗茧。 只等他有机会走上仕途,他才有信心来维护她当下的美好。 只是这个女子半点都不能理解他的想法,反而在他更加漫长的沉默中红了眼睛。 那双清澈如黑珍珠的眸子渐渐氤氲了雾气,粉唇也委屈地噘起来挂油壶似的。 “你说这个,还是不想带我私奔,你不喜欢我了。”她半点也不肯讲道理,直接先下了定义。 齐琅望着她陷入了沉思。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女子,这样的……蛮不讲理。 “我喜欢的。”他握住她的柔荑,用极为低微的声音说道。 可她就在他怀里,一下子便听见了。 “你刚才说什么?”她蓦地露出了个笑脸来,明显是听清楚了。 齐琅无可奈何,他无法忽视心中一阵酥麻一阵酸甜,就像他曾经鄙夷过的那些陷入爱情中的毛头小子一般,耳根竟有忍不住泛红。 “阿琅,我们不私奔,你……你要了我吧。” 怀中的人忽然说出这样的话。 姜媞闭着眼睛,仿佛自己陷入了蜜罐中也变成了蜂蜜,要求对方一口喝掉自己,一同享受自己甜蜜的心情。 “不……”齐琅下意识反对,却被对方打断。 “如果有人会发现,那个人一定是我洞房花烛夜的夫君,阿琅,我的夫君只有你一个呀。”她说着又作出苦恼的模样,道:“你既不肯同我私奔,总该给我盖个章也好叫我安心等你嘛,不然谁知道你会不会因为遇见更好的美娇娘就不要我了呢……” (分割线) 面临喜欢女子主动献身的要求,一般的穷书生是鲜少能把持得住了。 但齐琅不是一般的穷书生,姜媞也不是一般的小姑娘。 至少能说出这么冠冕堂皇理由的女子,脸皮肯定不是一般的厚。 齐琅还是一口回绝了,以至于小姑娘姜媞忍不住怀疑自己的魅力。 齐琅读书读到半夜,蜡烛忽然灭了。 他伸手去摸才发现蜡烛都烧光了。 齐琅叹了口气,摸黑冲洗了一番便睡下了,哪知刚躺下去,便有个温热软绵的身体压了过来。 齐琅大惊,还未用力推开对方,就听见对方的声音。 “嘻嘻,你身上真暖和。”姜媞像个树獭一般四肢将他牢牢抱住。 “阿媞,不要闹。”齐琅低声道。 事实上他确确实实是个君子,有着君子的风范,只动口不动手。 而姜媞却好似天生来克他的小人一般,不仅嘴里嘀嘀咕咕,那只小手也同样肆虐地钻进他各个衣缝里去四处放火。 “我可不是胡闹,我自有我的打算,我能应付家里人的,只是一旦你要入京去考试,我便该有很长时间见不到你。”她说到这里,连语气都加重了几分,“我……我真的怕。” 这个时候的姜媞语气里更多了几分委屈和认真。 他颇为动容,正要安慰,忽然身下一紧,某个致命之处被人抓在了手里。 齐琅白玉般的脸容上登时染上了恼羞成怒的颜色,老半晌从牙缝里挤出“姜媞”二字。 那夜发生了许多美好的事情,不仅仅是姜媞所期待的那样。 第35节 这个有点严肃冷清的男子,最终只属于她一个人了。 当天微微亮的时候,姜媞仍旧像个亢奋的小母猫一样钻在齐琅怀里。 “鸢鸢。” “嗯?”姜媞答应得很快。 这是她的乳名,过去她哄着他喊,他总是极少愿意喊,现在却很欢喜得喊了出来。 “你往后不要再说我不喜欢你。”他说。 “嗯。”姜媞搂紧了他,心里很是快活。 “你说,你是不是喜欢我比我喜欢你还要多呢?”她娇气地问道。 他摇了摇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道:“是多很多很多。” 姜媞顿时大笑,心道闷骚该是他最大的缺点才对。 齐琅见她不信的样子,似也有生出了丁点委屈的错觉。 “其实……”他轻咳了一声,道:“其实我很久以前就已经喜欢你了。” 姜媞抬头,便望见他那双深情的眼眸,里面还有一些其他什么,是极为让人心动的。 “在你十三岁那年,我就已经喜欢你了。”他说。 姜媞怔愣住,许久都未回过神来。 若干年后,她和齐琅在一起,却早已物是人非。 ☆、新人 外面鞭炮噼里啪啦地极为喜庆。 来观礼的人极少, 贵客就更没有一个了。 齐琅这一举动,无疑是激怒了二皇子。 可很显然, 与他同一条船上的二皇子也绝不敢与他翻脸。 这一切于外人眼中看来,都只是齐琅的猖狂所致。 姜姈坐在屋子里,周围的人行完了礼都渐渐离开。 出门之前, 父亲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务必好好扶持姐姐。 姜姈表面是乖巧应了,可心里却想着姜媞那张自命清高的神情,心中也是不屑。 说起来, 她是有名有份的, 而姜媞,却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犯妇。 有脚步声近了, 姜姈立马收敛了心神,紧张地抓住裙角。 和许多新嫁的少女一样,她也一样紧张羞涩。 来人掀开她的盖头, 姜姈羞涩抬头, 却看见对方是个板着脸的嬷嬷。 “呃……” 姜姈错愕。 “夫人随我来吧。” 嬷嬷的声音严谨而冷淡, 这种态度并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感到高兴或厌恶,仅仅是执行一个任务一般,也不存在想要巴结她的意思。 “嬷嬷, 我不该等夫君来吗?”姜姈紧张道。 “二皇子有急事要见大人,大人便更衣离开了。”嬷嬷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 “哦。”不知怎地,姜姈反而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就在方才那听到对方叫自己走的时候,她险些以为是自己好姐姐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绊住了齐琅。 “嬷嬷。” 待对方将姜姈送到地方后, 姜姈忽然叫住了对方,从手腕上褪下来一只金镯子塞到对方手中。 “嬷嬷辛苦了。”姜姈笑得极为单纯。 那老嬷嬷眼皮微敛,将东西收进了袖子里却没有声张,显然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今夜虽不如意,你也不必着急,毕竟这整个府上只有你才是正经抬进来的,其他人,都只是奴婢而已。”老嬷嬷说得极有意味。 这话却很叫姜姈贴心。 姜姈笑而不语。 玉芍在里面铺床,待收拾好了才来唤姜姈休息。 “我交代你的事情,你打听清楚了没有。” 玉芍点点头,道:“打听清楚了,这府里头还有一个小少爷,大人他先前掩藏的很严密,府里的下人也从不敢乱说话。” “这有什么,不过是些下等奴婢生的,谁会关心。”姜姈不屑道。 玉芍低下头去不敢接话。 说起来姜姈自己也是姨娘生的,可她自从与齐琅定下来之后,态度就整个转变了。 甚至有点以嫡自处的意味。 她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其他一些事情,说完后便伺候姜姈歇下。 等到隔日,姜姈起了个早,让玉芍给自己细细梳妆,光是梳个发髻选些头饰都折腾了一个时辰。 待她收拾好了,她便循人去叫姜媞,她怕姜媞不来,还让那人转告对方,父亲有话要带给对方。 果不其然,姜媞过来了。 “姐姐。”姜姈穿着桃色绣牡丹的挑线裙子,身上穿戴贵气,显然是阮姨娘把私藏的东西能陪的都陪嫁了。 姜姈一面唤着姜媞,一面也不曾起身迎她,甚至也不曾请姜媞坐下。 她正要开口,外面便说齐琅回来了。 姜姈蓦地便站了起来想要出去迎接,却又看到挡在门口的姜媞。 “姐姐,快些坐下呀。”她话风一变,忙热情地来拉着姜媞坐在绣墩上。 姜媞抬头望了她一眼,那目光颇有深意。 不待她说什么,外面便有一男子走近,挡住了门口的光线。 姜姈抬起头来,在看到对方面容的瞬间,脸上顿时变得羞涩起来。 “夫君。”她盈盈有礼,向对方福了福身。 齐琅微微颔首,目光掠过她的头顶便入屋坐下。 身边的小厮成淮自觉的进屋去拿了东西出来。 姜姈转身叫丫鬟奉茶,却见姜媞正好坐在齐琅的下首,而对方的目光,也将将落在姜媞身上。 ☆、刁难 (更新分界线) 姜姈抿唇一笑, 道:“您过来了就快些哄哄姐姐吧,因我进府来, 便一直未曾见过姐姐的笑脸,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她略带几分试探,说完这话, 却发现根本就没有人理她。 齐琅眉头微蹙,似乎等得不耐烦了。 姜媞抿了口茶水,只垂首看着自己袖子上的云纹,甚是不在意。 姜姈脸上的笑收敛了几分, 心中猜想也许是他二人感情不和吵架了, 这会儿谁也不理会谁。 若是这个好姐姐再继续这样下去,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再被齐琅多看一眼。 待她还要开口, 这时候成淮却抱着一摞东西出来了。 “您看看是不是这些?”成淮问道。 齐琅只扫了一眼微微颔首,便蓦地起身无视迎上来的姜姈径直离开。 姜姈虽郁闷,却也没觉得掉面子。 毕竟这齐琅本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虽然性格古怪, 可样貌和地位却是绝好的。 屋里又只剩下了姜媞与她。 “姐姐, 父亲带话说,让姐姐要好好照顾我呢。”姜姈说道。 “家中人如何?”姜姈问她。 “家中父亲他……”姜姈一听对方的问话下意识又变成了从前那个曲意讨好的模样,只是话说了一般, 她才想起来如今她们两个已经是截然不同的身份了。 姜姈蓦地一笑,道:“家中一切都好。” 她望着姜媞,显然就是不想如对方的愿。 姜媞放下茶盏,道:“既然话已带到, 我便不多留了。” 姜姈坐在那儿未动,却对门口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会意,便在姜媞起身的时候胳膊肘刻意撞了装满豆子的瓷盆。 那瓷盆在姜媞面前摔个粉碎不说,便是那豆子也撒了一地,将姜媞的去路挡住。 “哎呀,姐姐也太不小心了。”姜姈走到姜媞身边说道。 姜媞问她:“你叫我来,便是为了这个?” “虽然不知道姐姐说的什么,但姐姐打翻了我的东西,总不好直接走人吧,总得把豆子捡好再走吧。”姜姈道:“地上灰尘多,又有碎瓷片,不能直接兜起来,而且这豆子里又有红豆绿豆,姐姐不如帮我分分清?” 第36节 姜姈笑着走到她对面,道:“我是夫君唯一一个有名分的女人,相信这点小事情应该能使唤的了姐姐的吧。” 碧思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里恨不得把姜姈撕碎了喂狗。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姜媞真的会躬身去捡。 姜姈甚为得意,她坐着欣赏了一会儿,便觉得乏味,带着丫鬟扬长而去。 碧思不解道:“夫人,你为什么要去捡,就算她无理取闹,你从来也不是纵容她的性子。” 姜媞默默地将豆子捡入新的盆子中。 “你们不都说我欠了他吗,从七年前到现在,所有人都说我欠他的。”她的声音透出几分嘲讽,“那我就还给他吧,还的清清楚楚,让我也尝试一下看他娶亲的感受,再尝试一下被他的人欺负的滋味。” 碧思脸色霎时一僵。 姜媞说得不错。 从七年前,在那条热闹的送嫁长街上,在姜媞坐在花轿里,面无表情地看着追上来的孱弱书生被李府的人踹倒的时候,就连作为她贴身的丫鬟,碧思也曾忍不住咬唇劝姜媞。 “就算是喜欢过一场的份上,您既然选择嫁给了李少爷,那么欠他的就已经不可能还清了,为何不让李府的下人放过他呢?” 那时候的姜媞沉默,她只以为姜媞没听进去,又或者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姜媞根本不会记得这样的话。 可谁知道对方今日不经意的一句话里说明了一切。 李孝广也曾一边向姜媞叙述齐琅后来的惨状,一边笑着打趣姜媞,说他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样薄情寡义的女子,若有来世,必然有大笔的欠债与那人还。 知道他们二人的旁人,都说姜媞欠的多了,都说齐琅遇人不淑。 七年后,齐琅把她关起来,也告诉她,他们之间不可能两不相欠。 姜媞心想,她就是欠了他的。 从前不敢面对,直到那么大一块疤被齐琅血淋淋地揭开指责。 直到他迎新人进府。 姜媞便想,果真是欠不得债。 既然是债,她还了就是。 是债就总会有还清的那天,总会有互不相欠分道扬镳的那天。 碧思虽有情分在,却也愈发仔细起来,不敢再做出逾越之举。 一直临近傍晚,大门敞着,夕阳斜过门墙,一抹余晖洒落在门口。 姜媞仍旧在捡,她不吭声,碧思也跟着沉默。 直到一只蹴鞠飞了进来。 远远地就听见下人的喊声。 “小少爷慢些……” 一个小小身影便跑了进来一把拦住了那蹴鞠的去路。 他抬头看到屋里头在地上捡豆子的女人擦了擦额上的汗,转身又跑出去了,仿佛只是遇到了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般。 碧思鼻头微酸,想说话却已无从劝起。 天彻底的黑了下来。 姜姈便等着天黑,满心期待地等了一整晚上,只等齐琅来将那洞房花烛给补齐。 哪知到了天亮,齐琅的人影也都没见着。 姜姈委屈得很,玉芍宽解她道:“大人向来都是忙,想必不是有意想要冷落您的。” 姜姈面色微缓,道:“他不来见我,我却要想办法与他一处儿,你现在让厨房里的人按着他的口味熬个羹汤,待会儿我送过去。” 玉芍应下了,待羹汤拿来了,姜姈也收拾妥帖,带着玉芍和食盒往齐琅的书房去。 到那边见齐琅果真在忙碌,顿时就松了口气。 她见对方头也不抬,便端着羹汤走到桌旁。 齐琅抽空抬头看她一眼,道:“可是有事?” “夫君,都忙了一晚上了,吃点东西吧,这羹汤是我在家时候母亲教我的,也不知合不合您胃口。”她乖巧说道。 齐琅道:“放下吧。” “夫君,不如你歇一歇吧,我在家中还学了一套按揉之法,母亲也夸我按得好呢,我给你揉揉肩膀吧。”姜姈说着便顺势伸出手去柔柔地抚在对方的肩膀上。 ☆、下毒 齐琅仿佛终于注意到了她一般, 抬头望着她。 姜姈羞涩地低下头去了。 “府中人口清楚了没有?”齐琅问她。 “嗯?府中人口……是夫君还有姐姐,还有我……”姜姈颇迷茫道。 齐琅微微颔首, 道:“李嬷嬷,带她下去。” 姜姈抬头,便看到那日出现在她新房的嬷嬷出现了。 “夫人, 请随奴婢这边来。” 姜姈莫名其妙地被李嬷嬷带了出去,正要问话,李嬷嬷便开口道:“府上共有八十六人,负责后厨的有八个人, 负责浣洗的有十二个, 负责打杂的有十人……” “嬷嬷,为何要与我讲这些……”姜姈微喜, 莫不是要让她来掌家了? 李嬷嬷道:“大人不喜欢有人打搅,待回头你记住这些了,再把家谱背了 , 若是都背完了, 老奴再安排旁的东西给您。” 姜姈的神情顿时一僵, 随即又故伎重施,她从手腕上褪下来一只玉镯子递到对方手中。 “我初来乍到不懂事儿,没想好心办了坏事还惹恼了他, 您可得通融些。” 李嬷嬷很自然地收下了,道:“其实多背些东西也好,咱们大人就喜欢会背书的女子。” 姜姈牵强一笑,知道这嬷嬷是个软硬不吃的了。 早知那天就不给她金镯子了, 还以为她真的是什么可用之人。 李嬷嬷盯了她一上午,待用过了午膳,姜姈就以午睡之名打发了对方。 虽如此,姜姈自然是睡不着了,气恼地坐在凉亭里喝凉水。 “夫人,您看,那边有个孩子。”玉芍眼尖道。 姜姈看过去,果真看到了一个小男孩坐在假山后面。 “哼,小畜生。”正好给她骂骂发泄。 “别……”玉芍惶恐地看四周,道:“夫人可要不能乱说,若是被人传了出去,那可就不好了。” 姜姈翻了个白眼,道:“我知道,还要你来教。” 她说罢便抚了抚身上的裙子褶皱,朝假山那边款款走去,露出了一抹极为亲和的笑来。 “咦,你怎一个人待在这儿,伺候你的下人呢?”姜姈故作惊讶地走到对方面前。 齐子静看着她的脸,稚气道:“你认识我吗?” “小公子,她是姈夫人。”玉芍说道。 对方道:“姈姨娘好。” 姜姈额角一抽,没想到对方会这样称呼自己。 她讨厌被人叫姨娘。 只是她面上不显,还拿出帕子来要替对方擦汗,笑说:“瞧这小公子皮实的,出了这些汗呢。” 她手刚递过去,齐子静往旁边一躲,那帕子便掉在了石头上面。 “姨娘的帕子太香了,爹爹说我身子骨弱,闻不得香。”齐子静乖巧道:“姨娘自己在这里玩,我先走了。” 他说着便跳到地上,在她香软粉红的帕子上印上了一个黑脚印,跑得飞快。 姜姈看他跑远了,道:“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可他还是个孩子。”玉芍低声道,“不管怎么说,府里下人都说大人很是疼爱这个孩子,若是您和小公子的关系好了,想必大人对您必然要改观。” “你去打听他住在哪里。”姜姈说道。 玉芍忙应下,又道:“当下只怕还有个事情,您明日便要回门去了。” “对,你不说我险些就忘了。”姜姈的心情顿时转好。 等第二天一早,管家老早便将东西打点好了,姜姈问过李嬷嬷齐琅来了没,李嬷嬷只推说齐琅去早朝了。 姜姈脸色顿时又冷了下来。 “夫人莫要往心里去,您到底不是正室,若是眼下陪您回门去了,日后咱们大人娶了主母回来,要把主母搁在那里呢。”李嬷嬷笑说道。 姜姈也笑说:“嬷嬷说得哪里的话,我只是感慨自己这就嫁出去了。” 马车一路出了齐府,过了几条街巷,终于慢悠悠到了姜府。 府上早有人在等她。 阮姨娘见着她便紧紧握住她手。 “你祖母交代了,你一回来她便要先单独见你。”阮姨娘有些不安道。 姜姈拍了拍母亲,道:“想必祖母也有事情要交代给我。” 她毫无压力地随人去了姜老太君的上房。 见姜老太君坐在窗下罗汉床上,忙露出甜甜的笑来,嘴里喊着“祖母”,一面走近了去。 姜老太君朝她招招手,姜姈便坐下了。 等她要说话时,却见老太太目光阴骘,嘴唇翕动,似心中憋了气。 不待她开口,姜老太君抬起手臂便是一个重重的耳光。 第37节 姜姈不可思议地捂着脸。 “孽障,你给我跪下!” 老太太鲜少发脾气,姜姈无措地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哼,我便说你这下等人哪里会有人看得上,原来你串通了你那下作的姨母!” 姜姈见事情被发现,只伤心道:“祖母,我也是您的孙女,为何我不能嫁去齐府,祖母可是偏心了?” “偏心?”姜老太君淬她一口,唾沫都吐到了她裙摆上,“我本也不至于这般盛怒,可你都干了什么好事情,若是嫣儿或是旁的嫡女嫁去,无论如何也会挣个正妻的头衔,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如此便不说了,偏你嫁过去都三天了,竟连那齐琅的身子都靠不近,就连洞房花烛夜的元帕上面也是干干净净一片,你可真是能耐,占着茅坑不拉屎!” 老太君气得粗话都冒出来了,一字字一句句把姜姈说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她咬咬牙,眼泪流个不停,索性伏低了姿态,道:“那祖母就打死我好了,反正我嫁都嫁过去了,姜家不会再有第二个女子进齐府的。” “你……” “老夫人快快息怒,姈丫头再有不对却也是您亲孙女,您都是为了她好,她总会明白的。”旁边老嬷嬷及时给双方铺了台阶。 “她会懂我的苦心就不会说出这种话来!”老太君怒道。 姜姈跪在地上爬到了老太君身前抱住老太君的腿哭道:“孙女儿哪里会不懂,是孙女方才说错话了,您打我吧,我绝不敢再有半句怨言,回去若是夫君问起来,我只说是自己摔的。” 姜老太君顿时一噎,心道哪有人这样会摔跤,还能在脸上摔出五个手指印儿呢。 她撒了顿气,又不能真拿对方怎么样,只好又转了态度,假作语重心长为对方好的样子,又批评了对方一顿。 等姜姈回到阮姨娘那儿的时候又摔又哭。 “母亲,老东西敢这样对我,我往后可不会对她客气的。”姜姈恶狠狠道。 “嘘,你这死丫头还不快住口!” 姜姈没能得到母亲的一顿安慰反而又被说叨了半天,气得连晚上都没在这儿过夜便跑回了齐府。 回途路上,姜姈情绪反而安静了下来。 “夫人,您好些了吗?”玉芍有些心虚地问对方。 姜姈心不在焉道:“有什么好不好的,我早就猜到了回来会发生什么,倒是你,我都不知道祖母会那样喜欢你,还打赏你银子。” 玉芍心头陡然一跳。 “夫人……” “玉芍,你别怕,你为姜家人办事情就是为我办事情,有什么不一样的呢?”姜姈挑着眉,可话里却具是冰冷。 玉芍咬着下唇没敢再开口。 “玉芍,你也想替咱们姜家出力吧,不如这样,我交代你去做件事情。”她说。 玉芍心头陡然一跳,闪过不好的念想。 待姜姈把话在她耳边说完,玉芍顿时两腿一软吓得跪在了地上。 姜姈伸手掐住她的下巴,道:“不办好这事情,我可是不会放过你的。” 姜媞正在屋里头描着花样子,却不知道姜姈背后打的主意。 一早上,丫鬟送来了早点,碧思伺候姜媞用餐,一旁丫鬟守着,待她们吃完再将东西收拾下去。 碧思抬头看了好几眼,越看越觉得站在那儿的丫鬟眼熟。 姜媞端起面前的粥喝了一口,毫无察觉。 待她伸出筷子去夹菜的时候,一旁丫鬟蓦地发出了一声尖叫。 “怎么了?”碧思吓了一跳。 “我……”那丫鬟脸色愈发苍白起来。 姜媞转头看去,却发现对方是姜姈身边的丫鬟。 “是你?”姜媞眉头微蹙,道:“可是姜姈有话要你传达?” 玉芍立在那儿脸色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碧思等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了,也不想让姜姈那边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姜媞的心情,便拉着玉芍的胳膊往外走去。 “待我们夫人吃完饭了你再说吧,一早上真叫人不得安宁。” 待她拖着玉芍走到门口,玉芍猛地推开了她冲进屋去重新将姜媞夹起来的菜打翻。 姜媞的脸色这时便冷下来了。 “你这丫鬟疯了吗?”碧思气恼地跟了进来。 便是这时候,外面忽然闯进来一群人。 姜姈领着李嬷嬷走进来,看着玉芍不敢置信道:“嬷嬷,要不是我另一个丫鬟机警,谁能想到这丫鬟会去药房买□□,我便知道她定然不安好心,谁知她竟跑来姐姐这里?” 姜媞听了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 可惜,姜姈还是来早了一步,她怎么就不能再忍耐一下呢? ☆、抚养 若是再迟一步, 兴许姜姈就能如愿以偿地看到姜媞毒发身亡了。 然后把那个替祖母监视自己的玉芍给处理了。 多么好的一个主意,可偏偏还是出了差错。 “夫人, 您可有碍?”李嬷嬷问道。 姜媞不答,只是接过碧思递来的帕子点了点唇角,已然对面前的粥食没有了食欲。 “原是这么回事, 这砒、霜是我叫她买的。” 她说出这话,玉芍和姜姈几乎同时错愕地看向了她。 “妹妹昨日回家中,途经大街,我便托我丫鬟让玉芍带些砒、霜回来。”她说。 碧思会意, 忙上前解释, “是有这么回事呢。” “带东西不过是顺便的事情,自然没什么, 只是姐姐好端端的买砒、霜做什么,那可是害人的东西……”姜姈目光微闪。 “这几日屋子里不知怎地多了只老鼠,我觉得糟心, 想把它毒死, 难道这也不行?”姜媞问李嬷嬷。 李嬷嬷道:“自然没有问题。” “李嬷嬷……”姜姈皱了皱眉, 没想到李嬷嬷竟就这样松口了。 “妹妹口口声声说与我姐妹情深,我便信以为真,想来你还是生我的气了吧。”姜媞抚着袖口说道。 姜姈脸上绷不住了, 也只能假笑,说:“姐姐说的哪里话,既然没有问题,那就算了。” “怎能这么轻易就算了呢。”姜媞道。 “姐姐想如何?妹妹配合就是。”姜姈说道。 “这丫鬟方才笨手笨脚打翻了我的菜, 我刚准备让碧思将她送去后厨去做个烧火丫头,可她到底是你的丫鬟,你觉得呢?”姜媞问她。 “随姐姐的便。”姜姈恨不得能和这丫鬟撇清关系,因为祖母的关系不能轻易弄死,至少也该有个合适的理由放得远远的。 待事情不了了之,碧思忍不住问姜媞,“为何要帮那丫鬟?” “她打翻了那叠菜,你瞧她惶恐的样子,便知道她是受人指使,恐怕先前也未曾害过人。”姜媞道。 “哦。”碧思若有所思,大约也能猜到几分。 如果不是姜姈刻意而为,那丫鬟又怎会险些面临死劫。 另一边,姜姈陷入了一阵阴郁之中。 可以说,自打嫁来齐府,她就没有一件事情顺着的。 “夫人,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问话的丫鬟叫玉棠,和玉芍同等级的丫鬟。 “你觉得我应该做些什么呢?”姜姈心不在焉道。 “夫人,奴婢斗胆认为,那位夫人至少眼下是没有伤害的,咱们当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得到大人的青睐。”玉棠说道。 “这种简单的道理难道我不懂吗?”姜姈不耐地瞪了她一眼。 玉棠只凑过去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这样一来的话……”姜姈眉头紧皱。 “是啊,这样一来,大人来咱们这儿走动的机会便多了呢,最主要的还是会显得您贤惠善良,男子很少能对这样的女子不动心的,想来大人也是个普通男子,不会相差太远。”玉棠说道。 姜姈抬头,道:“你倒是比那玉芍聪明了许多。” 玉棠忙低下了头去,“奴婢不敢。” 姜姈定定地扫了对方一眼,道:“你记住了,若是还有人想要效仿玉芍那般背叛我,下场可绝对会比她惨上百倍。” 她说这话时候脸上略显狰狞,可见也是恨透了这种行径。 玉棠忙跪下表衷心,生怕对方生出误会。 “好了,起来吧。”姜姈唇角含着笑意,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齐琅书房里的书刚整理整齐,丫鬟和小厮便退出了房门。 齐琅一人坐在屋内,却对着屋子的某个方向问道:“你想说什么?” 那人顿了顿,低声道:“您纳了她妹妹以后,她便一直没甚反应,不论是姈夫人刁难,抑或是小少爷在她面前出现,她都……都好似无所谓了。” “无所谓?”齐琅眸中闪过一抹嘲意,“她的心是石头做的,寻常的火烧不热,也敲不碎吧。” “可我相信夫人的心不是石头做的,也许、也许她只是太伤心了……” 那声音说完以后,屋内便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许久,外面有人通传姜姈的到来。 “夫君,我今日来便想斗胆提出一个要求,还望夫君成全。”姜姈样貌本就纯美,加上她做出的几分诚恳模样,极能打动人。 第38节 “什么要求?”齐琅的声音冷淡得很,却对她的要求并不感兴趣。 姜姈捏着帕子,似带着几分忐忑与紧张,然后慢吞吞开了口,“我想将小少爷养在膝下,我在府里的这几日与他有数面之缘,打听之下才得知他没有生母,府里的下人虽明面上不说,但私下里都说他是个没娘的野……野孩子,夫君,我若做了他母亲,必然会护他周全,不叫他受半分委屈。” 齐琅听完这番说辞没有应声。 玉棠忙低声补充道:“大人,咱们夫人在家中做姑娘时最是好心,哪怕是看见小猫儿被欺负了会哭上半日,更何况是小少爷这样聪明的孩子,夫人知道这件事情后晚上都睡得不好,心里一直惦记这事情,直到今日忍无可忍,这才来说的。” 齐琅抬头扫向姜姈的脸,姜姈又似害羞一般低下了头。 片刻,齐琅道:“好。” 姜姈猛地抬头,“您方才说什么?” “我说可以。”齐琅重复了一遍。 姜姈顿时露出了喜色,拉着玉棠仿佛真的高兴坏了忙给齐琅跪下道谢。 待主仆二人离开,屋内人又失落地开口道:“您这是在伤害夫人。” “既然是伤害,她为何还不还击?”齐琅翻过一页纸,神情没有任何的变化。 那人闻言,最终只能叹息。 ☆、下药 后宅里的事情, 细心的人总会多留意几分。 姜姈收养了齐子静后,这个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府中下人。 “你父亲同意我将你养在膝下, 往后你莫要再与我见外了。”姜姈柔和道。 “知道了,姨娘。”男孩子乖乖的回答,态度几乎无可挑剔。 姜姈听到“姨娘”二字神情微僵。 玉棠察觉忙笑着提醒道:“小少爷, 往后养育你的人是咱们姈夫人,您该叫她一声母亲。” 齐子静懵懂地望着她们,道:“可是她只是一个姨娘而已,我若现在喊她母亲, 待日后父亲娶了妻子又要怎么喊?” 孩子的话顿时将玉棠给堵得哑口无言。 姜姈心中恼羞不已, 却只能干巴巴道:“哪里那么多的规矩,他自幼就死了娘是个可怜的, 高兴喊我姨娘随他喊就是了。” 她说话时故意将“死了娘”这几个字加重。 齐子静却低着头好似毫无察觉。 玉棠也只噤声,这孩子乱说话,要是惹恼了姜姈, 只怕会拿她们这些下人发脾气呢。 待姜姈转身坐下, 见这孩子的性子如同一张纸纯白, 想着想着心思又顺了下来。 在她生下孩子之前,她可得靠这孩子来笼络齐琅才行。 “方才没吓着你吧,快到姨娘这里来。”姜姈纯良笑着, 朝对方挥了挥帕子。 年幼的齐子静站在那里没动,只是规规矩矩地说道:“姨娘,这个时间我该读书去了,我便不陪您了。” 姜姈觉得甚是无趣, 难得生起来的逗弄心思也全都没了。 “玉棠,送他去吧。”姜姈挥手打发道。 一直到下午,齐子静都呆在书房里,等先生走后,他便一个人在书房里练字。 齐琅办完公务过来看他,却见他因为身高的原因,笔直地跪在椅子上,握着毛笔的手微微发抖,写的字却愈发稳当。 只是很快,鼻尖的一滴汗滑落在纸上,瞬间将写好的笔墨晕染了开来。 “哎……” 齐子静鼓着脸,有几分难过。 此时忽然有人抚了抚他的脑袋,他回过头来,看见来人是齐琅,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 “爹爹。” 父亲的脸上虽然一直都冷冰冰的模样,可他却一点都不害怕,待在对方身边,只觉得原本心底的一点慌乱与孤寂也被抚慰了一般。 “嗯。”齐琅应了一声,对着他却不知说什么好。 偏巧这时姜姈拎着食盒进屋来了。 她见到齐琅顿时露出了惊讶的模样来,“夫君,您也在这里?” 仿佛这真的只是一场巧遇一般。 “姨娘,你拎的是什么东西?”齐子静问道。 姜姈忙将自己的视线从齐琅身上收回来,看向齐子静道:“是一些甜酥糕饼,你写字辛苦,年纪又这么小,得歇歇。” “多谢姨娘。”齐子静有礼貌道。 “真乖。”姜姈伸手要抚他头发,他便低下头去端盘子过来,反倒叫她悬着一直手不上不下,生出几分尴尬。 齐琅低头看着儿子吃那糕点,姜姈见父子俩都没人搭理她,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便保持着矜持的态度退出了书房。 待齐琅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姜姈正站在廊庑下等他。 “夫君。”微风拂在姜姈的面上,几撮碎发在她脸颊挠着,着实增添了几分柔弱,她的语气可怜,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夫君一直都没有来见过我,是不是……讨厌了我?”她咬了咬下唇,眸子里衬着水色。 齐琅的目光从她面上掠过,这时候成淮跑来在齐琅身边耳语几句,齐琅便看也不看她一眼离开了。 姜姈见他走远,忍不住跺了跺脚,扭头也回去了。 入夜庭院静谧,灯火明亮,姜姈又亲自照顾齐子静休息。 当她替齐子静温柔的盖上被子的时候,却看见齐子静那双乌黑的大眼睛一直看着她,迟迟不闭上。 “怎么了,可是有话想对姨娘说?”姜姈想当然认为自己对他的好已经生出了效果来。 齐子静抓着被子,忐忑道:“姨娘,你想做我的娘亲吗?” 姜姈抿唇一笑,道:“静儿想吗?” 齐子静看着她缓缓说道:“不是我想不想,而是姨娘你不配。” 配上齐子静的表情和语气,姜姈一度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姨娘,我的丫鬟对你比我好上千百倍,但丫鬟就是丫鬟,对吗?”齐子静问她。 姜姈眼眸微动,笑说:“你这小孩真奇怪,我可听不懂你说什么,快些睡吧。” 她说完便急急走出了里屋。 “夫人怎么了,小少爷可睡下了?”玉棠见她脸色不好,低声问道。 姜姈直接抓起身旁一个茶杯盖子砸了个粉碎。 “不识抬举的贱种,与其讨好这个反骨东西还不如自己生养一个,到时候我要必要他从这府上消失!” 不过是个毛没长齐的小东西,还敢这样讽刺她,真以为她自己有了孩子以后还会容忍别人的孩子不成,更何况他还自己找死。 一旁玉棠听了这话忍不住颤了颤,为姜姈的狠辣所惧。 “夫人息怒,莫要让有心人听见了去。”玉棠低声劝道。 姜姈不耐地将她一把推开,独自进了屋去。 玉棠抚了抚胸口,竟羡慕起被打发去了柴房的玉芍。 等隔日天一亮,玉棠去叫齐子静起床,却发现齐子静皮肤泛红,身上还有些烫人。 玉棠吓了一跳,忙去禀报姜姈。 姜姈听了这事情只悠哉地描着细眉。 “夫人,您不去看看他吗?”玉棠问道。 “现在去看又有什么用,他不是还没醒呢么,大夫你也叫过了,等夫君下朝回府以后通知他过来,我那个时候再赶过去也不迟。” 她话中的意思显然仅仅是想要在齐琅面前表现,并不在乎对方的死活。 待齐琅赶到的时候,姜姈淡妆模样,正拧了湿帕子替齐子静擦脸。 “您来了。”姜姈见他来便让到了一旁。 “大夫说他是花粉过敏,我方才在他身上找到一个荷包,里面放着新鲜的花瓣,不过大夫说了没甚大碍,喝几贴药休息两日便好了。”姜姈说道。 姜姈将那荷包递过去,道:“您瞧瞧,这鱼戏莲叶荷包旧的很,静儿这样喜欢,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贴身伺候的丫鬟都说是他自己放进去的,不过这也怪我没看护好他,希望这几日能好好照顾以弥补。” 齐琅看到那旧制的荷包沉默不语。 等齐子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他一睁开眼便看见齐琅在他身旁守着。 “爹爹。” 齐子静有些心虚地爬坐了起来。 “里面的花瓣是你自己放的?”齐琅问他。 “爹爹说这里面以前就是放花瓣的,我就想放一些看看。”齐子静说道。 齐琅闻言没有要说教他的意思,只温和道:“以后不要放了。” 齐子静松了口气,低声应道:“是 。” “再休息一会儿。”齐琅道。 齐子静不敢不听他的话,只翻身躺下了。 齐琅看了他一会,见他眼皮仍旧乱动,便将那清理过的鱼戏莲叶荷包塞到了对方的枕头下。 片刻,对方便睡熟了。 齐琅走出寝室,姜姈已经在西次间准备好了晚餐。 “您吃些东西吧。”姜姈对他说道。 齐琅没有推拒,坐下来后,姜姈又替他斟了杯酒。 第39节 “我近日总见您愁眉不解,想必也是诸多烦忧,不如今夜都放下了,您就当我不在,好些放松。”姜姈吸取了先前的教训,努力的将自己透明化,让齐琅不那么注意自己。 果真,她安静地在一旁吃饭,齐琅便端起了那酒饮了下去。 姜姈暗喜,自己也不再动手,让一旁丫鬟帮忙斟酒。 丫鬟很懂得眼色,等齐琅喝了两三杯后,姜姈让人退下。 在齐琅伸手握住酒壶把手的时候,姜姈便将手覆盖在他手背上,柔声道:“夫君,酒壶里没有酒了。” 里面的量虽然少,但已经足够了。 齐琅抬眸望着她,似有些走神。 姜姈见时机成熟,便试着靠近齐琅,见他没有像以往那样推开他,便直接红着脸倚在了他怀中。 “夫君,您不要再推开姈儿了好不好?”姜姈的语气里带着撒娇的意味。 身前人没任何动静,姜姈抬眸,还未看到对方的脸,脖颈倏然一紧,她整个人被扯了出去。 “呃……” 姜姈不可置信地看着齐琅。 “你找死。” 齐琅的嗓音有些喑哑,下一刻却将她重重摔在了地上。 姜姈抚着脖颈咳得眼泪直流,看着他满脸绝望。 “夫君,到底为什么,你为什么总是不给我一点机会?” 齐琅捏着她的脸,眼中露出一抹冷意,“我纳你为妾的时候,可没有承诺过要给你机会,普天之下,也没有那个男人说自己一定会碰谁才能纳妾。” 他将话说得这样直白清楚,令姜姈的脸色犹如猪肝色般难堪。 是了,齐琅和家里那些男人不一样 。 和她的父亲更不一样。 她的父亲是那样的耳根软,那样的懦弱,母亲对付父亲不费吹灰之力。 而齐琅,他是一个有本事有野心的男人,这也是姜姈想要成为他身边人的原因。 玉棠收拾了东西进来的时候便看见姜姈一个人坐在地上,脖子上还有一圈红痕,吓得险些丢了东西。 姜姈让她不许声张,悄悄地将东西收起来。 “我一定……一定会得到他的。”姜姈嗓音沙哑道。 “可是他喝了掺合了春、药的酒,怎能就这样跑出去了呢?”玉棠有些担忧道。 姜姈闭上眼睛,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想这个事情的结果了。 此刻齐琅走在夜色中,成淮十分不安。 “您没事吗?”成淮问道。 “这些药对我不管用。”齐琅说道。 往年给他下药的人比比皆是,在他喝那酒的第一口时他便觉得不对,因而他也没有真的喝下去。 只两三杯,对方便露出了端倪。 “您不回去吗?这不是回去的路。”成淮追在他后面说道。 ☆、花粉 齐琅当然知道这不是回去的路。 他看到黑暗中的房子, 里面走出来一人。 黑灯瞎火的屋子里,多宝阁上摆放的美人粉青釉花瓶折射出莹莹月华。 姜媞蓦地惊醒, 乍然看到床边上站着一个黑影。 “是谁?!” 那黑影顿了顿,发出了碧思的声音,道:“夫人, 是我。” 姜媞听到是熟悉的声音,心这才落下。 她缓了口气,问:“你这么晚了还不睡做什么?” “我起夜方便,想来夜凉, 便进来看看您有没有盖好被子。”碧思解释道。 她说着替姜媞掖了掖被子。 “帮我点灯。”姜媞吩咐道。 床头灯点亮, 碧思穿着亵衣正拨弄着烛焰。 她转头见姜媞没了困意,不免有些抱歉, “夫人,怪我吵醒你了。” “没甚么,我这些日子向来浅眠, 横竖白日里也没有事情, 若是困了直接补觉就是。”姜媞说道。 碧思听她说话顺势就坐到了她的床边上去。 “夫人, 我白日里有个事情一直犹豫没对您说。”碧思道。 “什么事情?”姜媞问。 “前几日小少爷就已经养在了姈夫人身边了。”碧思道。 姜媞抓着被角的手指明显紧了几分。 “怎么今日才告诉我?” 姜媞的脸色在暗黄色的烛光下显得晦涩不明。 “您不喜欢他……是不是?”碧思这话问的有些迟疑。 姜媞却没有回答。 碧思道:“白日里我又听说,小少爷他病了,好像是因为他身子骨弱, 对花儿敏感,偏偏自己藏了花瓣在身上,大人一个人守了他一天,到傍晚的时候他才醒来。” “您知道他为什么要藏花瓣放身上吗?” 碧思问了一句, 抬头却见姜媞倚在床头睡了过去。 碧思叹了口气,起身将床头的灯又熄灭了。 床里的姜媞翻了个身,睁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早上太阳高挂的时候,碧思端着茶水进来看到姜媞坐在窗下刚做好了一个荷包。 这荷包上绣着黄色的水鸭,很是可爱,姜媞放了些香丸在里面。 这香丸的香味不比花儿的味道浅淡,却并非以花瓣为材料入丸。 齐子静躺在床上,这一天已经没有人来看他了。 外面传来脚步声,他立马便躺平了装睡。 待来人近了,他忽然闻到一阵好闻的味道。 像是花香,可他却没有觉得难受。 床上的小人偷偷睁开了眼睛,在看到姜媞的下一瞬,仿佛吓傻了一般怔住了。 姜媞将将才伸手将装着香丸的荷包放到了他的枕头底下。 见他忽然睁开眼睛望着自己,她也颇为僵硬。 “你好些没有?”她低声问了一句。 齐子静点了点头,却没有开口。 姜媞道:“那我便不打扰你了。” 齐子静看着她匆匆离开,忙掀开被子赤脚跳到了地上。 “等等!” 姜媞顿住,见他抓起枕头底下的小小荷包跳在了地上。 “我不要你的东西。”他说完这话便将那荷包丢在了她面前。 “我要填满的是原来那个旧的,不是新的,外人的东西永远是外人的,我才不要。”这大抵是他说过最任性的话了。 姜媞望着他,他的目光倔强,有几分像他的父亲。 大概也是恨吧…… “你说的对。” 姜媞俯身将地上那个荷包捡起来。 对于他们父子俩而言,她确确实实是个外人。 姜媞又看着他手中那旧制的荷包,那个鱼戏莲叶图案的荷包,整颗心都坠入了深渊。 多少日子来,她一直在压抑着自己,沉默抑或是回避,都只是为了寻得片刻慰籍。 可她终究还是逃不了了。 七年前她不仅仅爱上了齐琅,又在后来生下了他的儿子。 而在更早的时候,她还掠夺了原主的身体。 从一个遥远的时空而来,在这具冰冷毫无生气的身体上渐渐复活,渐渐取而代之。 她变成了少女姜媞,原本该死去却又靠着“奇迹”活下来的姜媞。 齐琅爱的是那个十三岁救过他的姜媞,所以才会给她机会靠近,给她机会走近他心里。 最后用最温柔的话语告诉她,他比她爱得更多,更早,他爱的是那个十三岁的女孩子。 那个鱼戏莲叶荷包便是最好的凭证,当他拿出来的时候,姜媞便知道,她想用别人的身体来得到自己所爱是件极为可笑的事情。 她只是个后来之人。 第40节 齐子静病了,她终于忍不住来看他。 结果也如同她预料的那样一般。 她不是姜媞,又怎么可能活成他们爱的样子呢? 她随手将那荷包丢进了香炉之中,抬步离开。 齐子静愣住了,没想到对方真的会接他的话。 说完话后,又走得干干净净。 他赌气地趴在床上用被子把头蒙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一只小手又偷偷地掀翻了香炉盖子,抓着那烫坏了的小荷包,塞进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旧荷包里。 他用力地嗅了嗅那荷包的味道,心想,这大概就是母亲的味道吧…… 待姜姈一个午觉睡醒了,闲着无聊,让人准备给齐子静的新衣服拿来,去看望对方一番。 齐子静仍旧躺在床上病怏怏的样子,姜姈笑着问:“静儿要不要把衣服都试一试?” 齐子静低声道:“姨娘,我还生着病,没有什么力气试衣服。” “嗯。”姜姈的笑意不变,道:“那你就好好休息,待回头再看。” 她让人将衣服叠放在他枕边,便又离开。 齐子静等了一会儿,等屋子里静了下来,他又从床上爬起来抓着那几件衣服推开后窗朝外面的花丛里扔去。 衣服散乱的落到泥地里,被带着几分湿润的泥染脏。 而在另一侧背对着齐子静的窗口,赫然站着姜姈。 玉棠有些拿不定主意,只能向着姜姈道:“这小公子着实不识抬举。” 姜姈笑说:“不过是孩子心性而已,总之只要我诚心待他,他必会被我打动。” 玉棠对她忽然大转变的态度有些吃惊,但更高兴她能想通了,连连称赞不断。 姜姈笑着扫了她一眼,神情颇有深意。 “呀,夫人,您头上这只玉簪子都有裂痕了。” 玉棠有些奇怪,早上的时候她都没有发现。 姜姈将那根簪子拿下来看了一眼道:“不妨事,待明日你随我出府去逛逛吧,有些首饰早就该换了。” “哎,好的。”玉棠应道。 等到第二天,管家安排好了车马,姜姈便出府了。 府里头伺候齐子静的仆人都仔细照应着,只是一过了午膳之后,齐子静忽然面色发紫,把伺候他的老妈子吓得半死。 管家赶来一面派人去找去逛街的姜姈,一面派人去宫廷那儿寻齐琅,又急急忙忙请了个大夫回来。 大夫一见对方的症状,便断定对方是花粉过敏所致。 “可是他身上的花瓣已经拿扔掉了啊。”老妈子忙解释道。 “快些让人寻看看。”管家阴沉着脸吩咐道。 最后还是个小丫鬟发现齐子静脖子上挂着的荷包有种香甜味。 “这是谁放的?”管家问道。 “不知道啊……” 众人七嘴八舌辩解起来。 “住口,我管你们知道不知道,若是小少爷有个好歹,你们一个都跑不了!”管家怒道。 屋内霎时安静了下来,无人再敢应声。 又等了一会儿,管家吩咐了一个仆人道:“去给弄花阁那边传个信。” 那仆人听罢便利索地去了。 等碧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脸色都变了。 她匆匆忙忙进屋告诉姜媞。 “听人说小少爷脸色都紫了,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病重了呢。”碧思眼中含泪道。 姜媞抬手,登时碰翻了一个茶盅。 一声脆响当即把她叫醒一般,她忙把手上东西放到一边急急往外走去。 “夫人,我自幼伺候着您,可我也实在看不下去了,我真不知道您到底为什么这样仇恨大人和小少爷!” 姜媞恍惚间被人当面狠狠打了一棍。 仇恨? 难道不是齐琅仇恨她吗? “您可以折磨大人,可小少爷是从您肚子里爬出来的,您为什么要跟大人赌气,要和姈夫人赌气,就让这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孩子落入虎口,有些人明明都不怀好意,就算您真的毫无办法,可您却连试都没有试过,若是小少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您会后悔一辈子的。”碧思哽咽道。 姜媞掐着掌心抬步走了出去,这时候一个丫鬟又跌跌撞撞跑进来挡在了姜媞面前。 “夫人……”这丫鬟跑得气喘吁吁。 姜媞将她扶住,见她竟是被打发去了后厨的玉芍。 “你怎么跑来了这里?”姜媞问道。 “夫人,小少爷他不是自个儿生病的,我是没有机会揭发姈夫人了,可您却可以。”玉芍低声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碧思上前来拉着她焦急问道。 玉芍吞了口唾沫,看向姜媞,道:“我在后面看见姈夫人指使人将花粉拌进小少爷的饭菜里了。” 碧思大惊,不可思议地看向姜媞,却见对方的脸色骤然苍白。 以齐子静的体质便是将花瓣贴身放置都会浑身发热,更何况是让他吃下肚子了?! ☆、盛怒 齐琅还未回来, 原本有些混乱的状况在管家镇定的吩咐下也渐渐变得有条不紊。 “夫人,小少爷就在屋里。”管家见姜媞过来, 并无意外。 “齐琅呢?”姜媞问道。 “已经派人去通知了,若是现在收到消息,大概已经往回赶了。”管家说道, “听大夫说是有人故意在小少爷的荷包里放了以花制成的香丸才诱引他犯了病。” “香丸?”姜媞眉头渐渐颦起。 “您先进去看看他吧。”管家说道。 姜媞对他微微颔首,便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那个荷包被人放在了桌子上,似要作为齐子静被陷害的证据。 姜媞拿起来打开荷包,发现里面塞了一另一个荷包, 那是她丢进香炉里的那一只。 “夫人小心, 这便是让小少爷生病的东西……”丫鬟看着她的行径,谨慎地提醒道。 姜媞将那东西放回桌上道:“这是我给他的, 里面没有与花相关的原料,他生病是因为别的原因。” 说到这里,姜媞便想到了玉芍的话。 她走到床边, 看着床上的人面色泛着苍白, 和先前那般儿戏的生病显然不一样了。 她抚了抚他的头发, 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那丫鬟想要阻止,可偏偏又觉得有些怪异。 这位夫人平日里都是极好说话的性子,可今日虽然话说得不多, 可她却觉得对方似乎有些让人畏惧。 她想了想,还是决意退出了房间去。 管家见她出来,问她情况。 她低声道:“原来那香丸是里头那位夫人给的……” 管家神情颇为错愕,有些不大相信的模样。 “不过夫人又说了, 小公子是因为别的原因才生得病。”丫鬟说道。 管家凝神想了一会儿,神情愈发冷肃。 待下人通知姜姈的时候,对方连东西都没有买完便匆匆忙忙赶回了府里。 “夫人。” 管家见她来,依旧站在门口,并没有要让她进去的意思。 “管家,我只半天不在家中,怎么静儿便出了事儿,你是怎么当得差!”姜姈呵斥道。 管家在她面上打量了一圈,并未看出什么端倪。 “是谁在里面?”玉棠探头探脑道。 姜姈这才发现里面还有旁人。 “是媞夫人。”管家说道。 姜姈闻言,冷笑说:“我来时便听说了,静儿之所以会生病是因为她送的香丸是不是,她倒是好算计,早不送东西晚不送东西,偏偏趁我不在来害我的静儿……” 她说着便要往里闯去。 管家连连拦着,心想他也才知道这香丸是姜媞送的,对方又是听谁说的? 便在此时帘子忽地被人掀开。 姜姈见状忙冲到姜媞面前,“姐姐,便是你再怎么妒忌我又如何能暗害夫君的孩子……” 她话还没说完,管家便看见姜媞扬起手臂重重地落在姜姈的左颊。 力道之重,以至于对方毫无防备地摔倒了。 姜姈耳边嗡嗡作响,许久周身地痛感才从四肢躯干传来。 第41节 她想到方才发生了什么,脸上蓦地涨红。 姜媞竟然在大庭广众下打她?! 她轻轻触碰了左脸,却发现自己唇角都被打破渗出了血丝。 而姜媞的表情始终那样淡然,仿佛方才打人的根本不是对方。 且不说姜姈觉得不可思议,就连管家心中都感到震惊。 姜媞从前如何府里人无从所知,但自打入了这府里以后,她几乎便一直都是温婉柔和的模样,何曾有过这样的盛怒。 “你……”姜姈惊骇不已,万万没有料到姜媞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仿佛里面躺着的是对方的孩子一般。 “你是哪只手给他下的毒?” 姜媞走到她面前,神情仿佛被寒雾笼罩。 “管家……管家救我,玉棠救我……”姜姈吓坏了忙喊着身后的人。 可是没有一个人理会。 管家也就罢了,玉棠则是被人挡在了外面。 姜姈所谓名正言顺获得的一切权力在这里都化为乌有。 “姜媞,你这个贱人……” 姜姈被堵在一隅想要撑着墙壁站起来,可不料右手蓦地被对方碾在了脚底。 一阵剧痛将她要骂出口的话取而代之。 “我猜是这只。”姜媞说道。 姜姈仿佛听到了自己手骨发出了咯吱的声音,她痛得双目赤红,一不做二不休一口咬在了姜媞的脚踝处。 姜媞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丝毫没有要挪开脚的动作。 这时碧思将齐子静吃剩的剩菜拿来,姜媞便扯住对方的头发逼迫对方扬起头来。 上一回她教训了一个丫鬟,这一回却要用同等手段来教训这个庶妹了! “喂她吃。”姜媞冷声道。 碧思恨极,自然不会对姜姈客气,将那剩菜抓了就往对方嘴里塞去。 姜姈几欲作呕,汤汁糊了满脸,就连头发上都带着些菜渣,浑身上下都是前所未有的狼狈。 姜媞推开了她不再管她,只带着几分虚脱走到床边,将床上的孩子抱起。 偏偏此刻齐琅方到场,看到这一幕脸色亦是难看得紧。 “你要去哪里?”齐琅问她。 姜媞望着怀中的孩子,说出口的声音意外艰涩,“李孝广一日不出现,我一日就不会离开,我只想带他去我那里。” “你把他给我。”齐琅挡在她面前。 姜媞下意识地紧了紧手,颇为防备地看向他。 齐琅伸手去抱,她怀中蓦地一空,令她原本紧绷不已的神经几乎绷断,竟抬手打了他一耳光。 收拾完姜姈,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可偏偏声音又极为响亮。 齐琅偏过头去,并未如她所想的那样恼怒。 他只是对她道:“你的脚受伤了,我替你抱他过去。” “呕——” 一旁姜姈被强行塞下去的菜呕了出来,整个人也反应了过来,看到齐琅,抽泣道:“夫君,救我……姐姐她疯了!” 齐琅听了她的话果真顿住了脚步。 姜姈满脸希冀地看着他。 齐琅却对管家道:“把她丢回姜府去。” 姜姈整个人如遭雷劈。 齐琅要将她送回姜府…… 不,姜府不会有人欢迎她的! 她抢了嫣姐儿她们嫁过来作为正妻的机会,又惹恼了祖母,她成了弃妇,只会被人唾骂嘲讽,只会生不如死…… “夫君!” 她连爬待追地想要拦住齐琅,却不妨面前出现了几个侍卫。 旁人都低下了头去。 要知道,齐琅的侍卫是鲜少会出现在后院女眷面前的。 “你们要干什么?!”姜姈道。 “她方才咬了夫人一口。”管家对他们说道。 “明白。”侍卫阴沉应了声。 此后屋内姜姈连一声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消失在了府上。 ☆、母子 “夫人, 擦些药吧。” 姜媞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脚上还在流血。 姜姈那一口咬得可不轻。 碧思替她将鞋袜都脱下来,又小心翼翼地用巾子擦了干净, 这才拿来药膏替她涂抹。 “姜姈被送回了姜府?”姜媞忽然想起了对方的事情。 “后厨那边也审问过了,旁人都不知情,是姈夫人自己亲自动的手, 连她贴身丫鬟都不知情……”碧思想着都觉得后怕。 这个姜姈未免太过狠心。 姜媞倚靠在床头,仔细地照看着床里还未醒来的孩子。 碧思看她神情,对自己先前说过的话不免自责。 “夫人,这件事情都是那个姈夫人做的坏事, 您不要往心里去。”她低声说道。 姜媞看向她道:“你不必安慰我, 你先前没有说错。” 如果她愿意放下一些东西,这个孩子不会这么可怜。 他想要谁, 他喜欢谁,都改变不了他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是姜媞的固执,让她认为这个孩子会讨厌她。 她很害怕, 在她心里的那些人有一天知道她不是他们喜欢的那一个, 她害怕他们露出来的冷漠憎恶的目光。 从怀他开始, 到生他的时候,一个做母亲的心情她都有,生产带来的撕裂疼痛与煎熬她都有。 若是这样她都不算是他母亲, 难道她那时候生的只是一团空气? 只是她真的太害怕了啊…… 碧思颇为自责,当时也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齐琅和大夫在外间说完话,透过帘子的缝隙隐约看到里面姜媞正安静地守着孩子。 “大人不如进去看看?”成淮建议道。 “不了。” 知道齐子静无碍便足矣,至于此刻, 里面那人似乎更想要静一静。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进去扰乱对方的思绪。 他走出了屋去,成淮不免叹了口气跟上。 在成淮的角度来看,他家大人是怕里面那位夫人厌屋及屋吧,讨厌大人,顺带讨厌了那孩子。 姜媞整日守着齐子静,一日三顿给齐子静喂着汤药,待到夜里她也不听旁人劝阻,足足守了对方一夜。 碧思叫她去洗漱,她都不愿。 这个节骨眼她又哪里会在乎蓬头垢面还是衣鲜光洁,她只怕齐子静再不醒来饿也得饿出问题来。 只是这样的顾虑谁也不敢说出口来,姜媞自己都不去想。 只等第二天夜里,姜媞在睡梦中忽然听见一阵低低的哭泣声。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趴在齐子静的床边,而那声音正是从床上传来。 姜媞凑近了去,发现齐子静并没有醒来,只是在睡梦中以一种极为隐忍的声音在哭泣。 “静儿……”姜媞轻抚他肩头,心都要碎了。 姜媞将他搂进怀里,轻拍慢抚,在他耳边低声安慰道:“静儿莫怕,娘亲在这里。” 反复几次,对方的哭声才散了几分。 许久,他在姜媞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渐渐平稳了呼吸,安静了下来。 姜媞便保持这样的姿势,等天亮的时候,齐子静一睁开眼,便看到姜媞的脸。 他吓坏了,一动也不敢乱动。 半晌又小心翼翼地伸出指头去戳了戳姜媞的脸,见姜媞毫无反应,这才吁了口气。 原来是做梦啊。 “娘亲……” 小齐子静伸长了胳膊抱住了姜媞的脖子,把脑袋埋在了姜媞的怀里,心中顿时无比满足。 鼻息间全都是娘亲的味道,他顿时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小孩了。 第42节 姜媞动了动,齐子静看她睁开了眼。 一双温柔宁静的漆眸正注视着他。 齐子静愣了愣,后知后觉又喊了一声“娘亲”。 姜媞错愕,几乎以为自己是没睡醒。 他不仅醒了,还喊她了? “你……”姜媞有些欣喜,却又不敢表现的太过急切,只爬做起来,摸了摸他身上的温度,并未发现异常。 “你可有好些?”姜媞问他。 齐子静肚子咕咕作响,那种真实的干净让他有些懵了。 原来他不是在做梦么? 他顿时有些懊恼自己方才喊了什么。 姜媞见他沮丧地垂着脑袋,身上将他搂住,声音微微颤抖,“静儿能不能再喊我一声,我……方才没有听清楚?” 齐子静默了片刻,露出了几分不自然地忸怩,低声道:“娘亲。” 姜媞没有应他,可他却觉得自己后背的衣服仿佛被什么打湿了一般。 原来,他的娘亲并不是真的那样冷漠啊……早知道他就早一点喊她娘亲了,他就能早点躺在她的怀里了吧? 碧思见状忙让人传了话给齐琅。 当这话带去齐琅身边时候,成淮仍旧犹疑道:“如此一来,那姈夫人该怎么处理?” 齐琅当日吩咐将姜姈丢回姜府,可并未说过是横着丢进去还是竖着丢进去的话。 若是齐子静有个好歹,姜姈的后果自不必说。 可如今齐子静醒过来了,母子二人也解除了隔阂接纳了对方,仿佛还成了一件好事。 齐琅道:“交给管家去办,他自会明白我的意思。” 成淮听了便立马去了。 姜府角门被人捶打了几下。 几个老妈子聚在院子里磕着瓜子说着闲话正起劲,听到这砰砰响的粗鲁敲门声难免扫兴。 其中一人一脸不耐地去打开了门,却见几个轿夫抬着轿子停在了门口。 “您是哪位,今日咱们可没收到上头指令说会有贵客来啊?”老妈子有些疑惑。 那人一挥手,轿子里的人便被扔了下来。 老妈子见那人当即尖叫了一声。 等人抬到姜承禀那儿的时候,姜姈已经醒了过来。 她躺在床上,耳边是阮姨娘刺耳的哭声。 哭……哭什么哭? 她又不是死了。 姜姈烦躁道:“住……住口……” 她一开口便发现了异常。 姜姈惊恐地摸向自己的嘴,发现自己嘴里无比酸疼,好似感觉不到了牙齿的存在一般。 “啊……” “姈儿,快躺好别动!”阮姨娘忍着悲痛道。 “母亲,母亲,我真的被他抬扔回来了!”姜姈两眼含泪,满是恨意,“你去拿镜子给我看!” 阮姨娘摇头,道:“你还是先休息吧。” “不行,我要照镜子,我现在就要!”姜姈说着便要下地,阮姨娘挡她不及反而还被她推到了一旁。 姜姈赤脚摸到梳妆台前扒到了铜镜前,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色瞬时失色。 她瘫坐在地上,始终不能相信这个事实。 她嘴里的牙,一颗不剩! “啊!”姜姈崩溃地摔碎桌面所有的东西。 阮姨娘连忙拉住她,哽咽道:“你想把旁人也引过来吗?姈儿你莫要担心,母亲会帮你的。” “母亲……”姜姈痛哭倒在了阮姨娘怀里。 她做事情不是没有想过后果,但她真的不明白,她针对齐子静的事情为什么最先跳脚的人偏偏是姜媞,而齐琅亦是对她下了如此狠手。 她竟会有如此惨烈的下场…… 待姜承禀回来以后知道此事同样震惊不已,等他去找阮姨娘时,阮姨娘已经吊在了房梁上。 姜承禀大惊失色忙将人救下,阮姨娘醒来后红着眼睛把事情的经过又告诉了他一遍。 “我就姈儿这么一个女儿,为何媞姐儿这么狠心要毁了她,老爷我求求你,让媞姐儿饶了我的女儿吧,她真的只是个孩子……”阮姨娘哭得梨花带雨。 姜承禀想起他与阮姨娘母女俩以往温馨时光难免心酸。 “她是你的女儿,难道不是我的女儿吗?”他红着眼睛道,“这件事情我一定会替你们主持公道。” 当他看见姜姈那副惨状,别说他是个当亲爹的了,就是个路人,他也很难不心痛。 任谁来看,一个女子在大好的年华被打掉了满嘴的牙丢回了娘家,都是生不如死的。 姜媞……他的女儿怎么能做出这么狠毒的事情来?! 当姜媞收到姜承禀的信件时,她丝毫不会觉得意外。 管家亲自将信拿来给她,见她看完,只问她如何打算。 “我想去趟姜府。”姜媞对他道。 纵使姜府里有她讨厌的人,却也有她在乎的人,她自然要回去看看。 管家仿佛料到了她这个决定,并不意外。 只利落地叫人准备了轿子,随即叫人送姜媞出府。 “天黑之前您务必要回府。”管家将她送上轿子以后对她道。 姜媞微微颔首,随即便随着轿子一同出了府去。 姜府里头的下人再次见到她的时候,目光都如同看作了妖怪一般。 当时角门抬进来满身满脸血的姜姈时候,整个府里便传开来了。 当他们知道这是出自姜媞的手笔之后,便愈发不可置信。 以至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看到姜媞本人,他们都避如蛇蝎,不敢直视。 姜媞进了姜府按着规矩该先给祖母请安,可姜老太太这回却托病不见。 姜媞哪能不知道这是个借口,也就顺着这个台阶下了,待她离开姜老太太的院落,便遇见了林佳容。 “媞表姐。”林佳容待她态度仍旧如往昔。 姜媞对她微微颔首。 林佳容犹疑了片刻忽然问她:“表姐有没有听说黄府的事情?” 姜媞本以为她会问自己关于姜姈的事情,却没想到她问到了黄府。 “你说的是哪个黄府?”她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就是那个李孝婵……”林佳容不安道:“前段时日她难产去世了。” “怎会如此……”姜媞错愕,“她大着肚子到处跑都没有问题,如何会难产?” 时隔已久,若非林佳容突然提及此事,她根本就不会记得。 “这是怎么回事?”姜媞猜想林佳容特意将她拦住说这话,恐怕也是存了心的。 “早些时候我们在应忠侯夫人的珍宝斋上见过一面,我彼时便留意了几分,后来她派了几个人尾随你,我……我虽担忧,却并没有帮你什么……” 林佳容说这话有些惭愧,只心底庆幸姜媞如今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了。 姜媞听了这话,便想到当时自己出了珍宝斋便被人绑入了妓馆。 “原来是这样。”她顿时便全都明白了。 想来那伙人不是明翼指使的,而是李孝婵。 而明翼却借着这个机会将计就计了。 “可你说她难产去世,又与这件事情有何关联?”姜媞问她。 “在李孝婵要生产的那段时日,那几个绑架你的壮汉被人打死丢在了黄府大门口,后来也不知是不是李孝婵露出了端倪,黄府的人从李孝婵口中问出了此事,应忠侯夫人当场就打了李孝婵一耳光,后来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但李孝婵在生产的当日却是难产而死……” 姜媞不免震惊。 谁会这么做,这个问题毋庸置疑。 这天底下除了齐琅,还有哪个敢得罪皇亲国戚? 可是这件事情她从头到尾一点都不知道。 “我便猜到了你不知道这个事情,所以我才与你说的。” 林佳容吁了口气,心头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你是刻意在这儿等我?”姜媞有些意外地看向林佳容。 说起来,这个远方表亲与她关系并不是很亲密,却事事都会帮她一把。 “说来惭愧,我娘叫我出门在外要结善缘,可我每每见你遇事情,却不能帮太多,只能提醒一二。”便如林佳容所说的那样,她的面孔都涨红了几分。 姜媞不免觉得自己小心眼了,这远房妹妹确实是个心地善良之人。 并非所有人都只是满脑子的算计。 “你的好意我心里头记着呢,你回回有事情都肯与我说,我很是感激。”姜媞对她说道。 “嗯。”林佳容笑着点头,心里有忍不住唏嘘姜媞的遭遇。 第43节 匆匆与林佳容说罢,姜姈途中未顾及得上旁人,直接去了姜承禀所在的院落。 待她见到姜承禀时,向对方屈膝行礼,姜承禀便怒不可遏地直接上前来打了她一耳光。 姜媞怔愣住了。 这个父亲性格虽然软弱,可却还从未打过哪个女子。 对待他的妻子也好,孩子也好,他都是极为温柔。 可他今日却红了眼睛,仿佛她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一般。 ☆、公道 姜媞刚从姜媞小姑娘身上醒来的时候, 也不过才十六七岁,那时候她的母亲病重, 却和姜承禀十分恩爱。 姜媞记得自己有一回从外面跑回来,正巧从门缝里看见她娘一边咳嗽一边揪着姜承禀的耳朵,姜承禀红着脸哀哀求饶, 她娘苍白的脸上才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两人依偎在一起,如交颈鸳鸯般和美,丝毫没有因为她娘的久病有丝毫的影响。 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很好, 一度让姜媞觉得她父亲有再多的缺点, 却也比大多数男人更像个丈夫,更像个父亲。 只是突如其来的责备, 让她想到依偎在他身边的人变成了阮姨娘,姜媞瞬时就了然。 他是个多情的人,母亲死去了那么多年, 留给他的只是不成器的姜瑜和风光不再的姜媞, 而能在寒夜里给他些许温暖和陪伴的却是阮姨娘和姜姈。 “我没想到你母亲那样温柔善良的人竟会生出你这般恶毒的女儿来!” 姜承禀握着拳, 气得手掌仍在发颤。 姜瑜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姐姐半边发红的脸,以及大声质问姐姐的父亲。 “爹爹……”姜瑜刚要开口便被下人扯到了身后劝阻住。 “父亲说我恶毒?”姜媞问道:“父亲为何不告诉我哪里恶毒了?” “你还想瞒着我不成, 你妹妹被人打成那样扔回府里,难道和你无关?!”姜承禀问她。 姜媞摸了摸火辣辣的脸侧道:“自然是和我有关的,只是父亲为何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觉得我恶毒, 那我若告诉你,姜姈就算是死在齐府都不足惜,而她能这般回到府里已经算是齐府大发慈悲了呢?” 姜承禀一怔,显然没有明白姜媞的意思。 在他眼中,姜姈自然是个乖巧善良的孩子,就算再不是,又能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出来? “父亲显然没有想要问我,那我便告诉父亲,姜姈想要谋害齐琅的儿子,她就是死不足惜,若是父亲想要寻个公道,那么大可让她一死,以还公道,父亲做得到吗?”姜媞问他。 姜承禀退后两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你到底在说什么?”他一时之间竟无法消化姜媞这短短几句话,“齐琅哪里来的儿子?” “养不教,父之过,父亲生养了一个恶毒的女儿,给一个年幼的孩子下药想要对方死于无形,父亲连我这样没有害过人命的都容忍不下,难道能容忍得下那种人吗?”姜媞一字一句问完,自己反倒先笑了。 他本来也只是少女姜媞的爹,她娘都死了那么久,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父亲叫我回来为了这事情我都已经说明清楚,父亲若真觉得此等行径恶毒,那便千万不要再放过恶毒之人了。”姜媞说完便抬脚离开,态度丝毫没有缓和的意味。 仅仅因为她父亲连句让她辩解的机会都不给。 哪怕他真的以为她故意伤害了庶妹,难道多年的父女之情就不能让他给她留有余地吗? 她想到母亲临死前的交代都为了父亲,心底不免感到寒凉。 她的父亲终究还是变心了。 “姐姐!” 姜瑜追出门去,却连姜媞的衣袖都没有抓住。 他顿时生出一种无力感。 屋内父亲坐在椅子上,似乎仍然不敢置信。 “姈儿哪里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似放不下面子一般,仍旧在碎碎念,“就算、就算如此,她怎能这样顶撞我呢,姈儿是她的亲妹妹,她也只该护着才对……” 姜瑜见到父亲这般,顿时便想到了旁人常说的猪油蒙了心。 “爹爹难道不是听了阮姨娘的话才会掌掴姐姐的吗?”姜瑜问道。 姜承禀顿时仿佛被人踩住了脖子一般,脸色涨红说不出话来。 他想到阮姨娘梨花带雨的模样以及姜姈的惨状,一颗心摇摇晃晃,都下不了狠心。 “你不要多想,你阮姨娘不是那样的人,也许这里面还有别的内情……也犹未可知。”姜承禀低声道。 姜瑜听了这话只觉得整颗心都被人丢入了水里,浸透了凉意。 他顿时就明白了姜媞头也不回的心寒。 他拿出带在身上的玉忽然就摔在了地上,生生地摔成了两瓣。 姜承禀有些错愕地看向他。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他吃惊地看着地上那两瓣碎裂的玉。 “想必爹爹也知道这玉是哪里来的,这是齐大人给我的,却是圣上所赐,若是爹爹执意要留那母女俩,那只能请爹爹宽恕姜瑜不孝,拿着这玉自去请罪,虽祸不及家人,但姜瑜往后在京城必断绝了所有立足之地。”他说话的神情极为坚决,仿佛这些后果都不足从前旁人对他的唾骂嘲讽万分之一。 姜承禀登时站了起来,连身后椅子碰翻了都毫无反应。 阮姨娘在偏院里照顾姜姈,姜姈喝了药后昏昏睡去,她忍着悲痛,对着镜子修饰了一番憔悴的容颜。 待姜承禀过来时,她忙整理了妆容出去迎接。 “老爷。”阮姨娘眼睛通红,她伤心的时候总不像别人那般满脸涕泪不雅,她愈是伤心,就愈是楚楚可怜。 姜承禀神情却僵硬得很。 “阮氏,我都已经知道了。”他说。 阮姨娘微怔,“老爷说什么?” 姜承禀又重复了一遍,“姈儿所做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 阮姨娘眼中闪过一抹慌乱,急忙道:“老爷,你以为那些伤害姈儿的人会承认自己做恶吗?” “我都已经知道了。”姜承禀的声音显得无比疲惫,他闭了闭眼,将自己的目光从阮姨娘那张美丽的面孔上挪开。 “你和姈儿都搬出去住吧。”姜承禀道。 阮姨娘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里噙满了泪水,一向柔和的嗓音颤抖道:“老爷,你说什么?” 姜承禀不应她,她当即便跪在他身前,哀求道:“老爷,你这样做会毁了姈儿的,你这样做……是逼我去死啊!” 姜承禀听她这般说,心中那股没法对着姜媞和姜瑜发泄的怒气,这时候不免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你若真觉得我这样做是断你生路,你又何必在我身旁煽风点火,让我对阿媞出了手呢?说到底,你也根本就没有为我设想过,是不是?!”姜承禀重重地将她推开。 阮姨娘哭得肩头颤抖,发髻也凌乱了,又忙扑回去抱住姜承禀的腿。 “老爷,这么些年来难道你我真的一点夫妻之情都没有吗?姈儿她不像媞姐儿那般好命,就算遭了天大的灾祸她也有人护着,可我的姈儿只有我啊,老爷……” 姜承禀听着这些话心里一抽一抽的,转身便想离开屋子。 阮姨娘哭着抱住他的脚,整个人趴在地上,道:“就算老爷觉得姈儿死不足惜,我也死不足惜,可是我肚子里已经有了老爷的骨肉,它却是无辜的啊,老爷!” 姜承禀周身一颤,低头看向她,“你方才说……你有了我的骨肉?” (改错字) ☆、身孕 阮姨娘抬起头来, 脸色苍白道:“我先前只是因为姈儿的事情没法开口,老爷若是不信, 大可请了大夫来看。” 她说得这般坦然,让姜承禀无法怀疑。 若是想要知道一个人有没有身孕,大夫自然能给出他们想要的答案。 阮姨娘躺在软塌上轻柔的抚在小腹上, 姜承禀不免有些紧张,等大夫来了仔细诊断之后,便对姜承禀报喜道:“恭喜大人,这位夫人有喜了。” 姜承禀顿时忍不住了欣喜。 “你……你真的有了?”他还有几分不信。 阮姨娘垂着眸儿, 眉宇间却是忧愁。 “老爷,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孩子,我只是在想, 若是日后我们的孩儿出世了,知道她的姐姐是被另一个姐姐给伤害了,你说他该有多伤心, 都是老爷的孩子, 为何不能彼此之间留些余地呢?” 阮姨娘说得合情合理, 竟叫姜承禀无法反驳。 姜承禀在屋里来回踱步,脑子里还回想着方才姜瑜摔玉的样子。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来到床前握住阮姨娘的手叹了口气。 阮姨娘还想再劝,外面有来了一人。 “大夫, 还请您再给她看看。”姜承禀对那人说道。 那人虽也是大夫,却显然不是方才那一个了。 阮姨娘蓦地从榻上坐了起来,看向姜承禀,嗓音僵硬道:“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姜承禀头也不回, 道:“我年岁不小了,你能为我怀上孩子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多请几个大夫来给你看看,不算坏事。” 那大夫靠近了榻边,温声道:“夫人,还请您把手伸出来。” 阮姨娘动也不动,只对姜承禀道:“老爷这是不信我,还是不信方才那位大夫?” “你在说什么?”姜承禀皱着眉看她,“当初阿媞她娘怀孕的时候我还找了三个大夫给她看。” 阮姨娘咬了咬唇,看着那陌生的大夫犹疑不定。 “夫人,还请夫人伸出手来。”大夫仍旧耐心道。 阮姨娘这才伸出手去,那大夫替她诊脉,片刻抬头看了阮姨娘一眼。 “大夫,如何?”姜承禀问道。 那大夫道:“这位夫人并无身孕……” 第44节 “你胡说!”阮姨娘激动地打断了他的话。 姜承禀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脸色愈发阴沉。 “老爷,这个大夫是个庸医,你不能相信他……”阮姨娘哽咽道。 “是吗?”姜承禀沉着脸望着她,“我会送你和姈儿出府去,另外安排你们的食宿。” 姜承禀转身离开屋的时候,阮姨娘就怔怔地坐在榻上,再没有做出任何挽留的举动。 姜承禀一个人躺在书房的躺椅上,心里仿佛坠着一只秤砣。 屋里静得很。 有人推门进来,方才那大夫走到姜承禀身边,道:“夫人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姜承禀微微颔首。 他叫来管事的人,交代对方明日天一亮就将阮姨娘和姜姈送出府去。 只等第二天一早,下人就匆匆忙忙跑过来道:“老爷,阮姨娘和姈姑娘不见了!” “她们自己走了?”姜承禀惊讶道。 这时候姜瑜身边伺候的老妈子也突然跑了过来,在姜承禀耳边一阵嘀咕。 姜承禀脸上顿时神色大变。 “快去派人找她们!”他沉声吩咐道。 昨日姜瑜摔玉的时候分明没有外人在场,阮姨娘也不知是从哪里知道了,直接偷了那碎成两半的玉跑了出去。 姜承禀整个后背都在发冷汗,一旦阮姨娘将这东西交出去,姜瑜整个前途就彻底废了。 他真的不明白,他只是让她们母女俩搬出去住,已经在尽最大的努力给她们留有余地,可她们为何还要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姜瑜被老妈子带过来,见姜承禀这副模样,便开口道:“爹爹说姐姐心思恶毒,可姐姐到底还是给做了坏事的姈姐姐留了余地,而爹爹只是损失了她们的利益,她们便要毁了我,我也不明白爹爹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人。” 他向来话少,可今日说的话像针似的,一下又一下戳着姜承禀的脸,让姜承禀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 “阿瑜,这件事情暂且不说……我已经让人去齐府告诉你姐姐了。”姜承禀说得无比艰涩。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又哪来的脸面对自己这一双儿女呢。 而事实上,这事情还未来得及传到齐府时,齐府的侍卫便抓着逃走的阮姨娘和姜姈扔回了姜府,显然齐琅早已料到了这样场景的发生。 阮姨娘和姜姈被人丢进了柴房。 姜姈昏昏沉沉地睡着,阮姨娘守在旁边好似自言自语。 “我先前不知情是买通了那个大夫,可又有什么用呢,他到底还是不信我又找了另一个大夫,说来说去他不信我,我跟了他这么多年,可他就是不信我,他要害死我唯一的女儿,我自然也不能放过他的儿子……”阮姨娘说着眼泪又淌了下来。 门吱呀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阮姨娘抬头看到一些面熟的下人,也看到了人后的姜承禀。 她抬手抿了抿发髻,看向对方。 “老爷。”她的声音温柔绵软,和往常一般。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姜承禀冷淡地看向她。 阮姨娘垂下了目光,忽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老爷你骗我,被我买通的那个大夫告诉我,我的肚子里是真的有个孩子,他也许是个儿子呢。”阮姨娘颤着唇道。 姜承禀见她知道了实情,又沉默了起来。 很快他便离开了,连半个字都没有对她说。 阮姨娘挺着背,端坐在柴房里,好似只是来这里闲坐片刻一般,很快就会被放出去。 等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她的唇角便再也抑制不住上扬。 只是等她看到来人,她便僵住了。 来人端着药碗,一步一步地接近了她。 “你们做什么?”阮姨娘问道。 “夫人,喝了这碗药,老爷还能饶了你的命。”仆妇的脸冷硬得很,端着那药意味分明。 阮姨娘转身要跑,下一瞬便被人死死按住,仆妇娴熟地将她嘴撬开将药灌了进去。 管事的交代过了,只等药灌完了,就把这对母女丢出府去。 仆妇忍不住内心感慨,原先老爷还在外面备了小宅子给她们,可她们偏偏就是不惜福,不怪自个儿落得这般凄凉的下场。 ☆、三合一 早朝, 官员陆陆续续进入宫殿,议论朝政。 出使乌泽国的明翼将将回朝, 他此番回来不仅令乌泽国对本国印象大为称赞,同时带来一尊乌泽国进贡的雪女神像,令圣心大悦, 给了许多赏赐。 若仅是如此,还不至于让明翰心生怨怼,偏偏圣上最后又称赞了明翼一句“有治国之才”,这才让他后背发凉。 “阿琅, 这家凤栖阁的茶点是极为讲究的, 不知可合你心意?”明翰笑着问齐琅。 齐琅端起手中的琉璃杯品了一口,道:“殿下喜欢就好。” 明翰笑着摇头, 道:“我们相交这般久,你又何必总与我这般生分。” “说起来,你今日可有注意到我三皇弟进贡的那尊雪女神像?”明翰问道。 齐琅道:“未曾。” 明翰道:“我觉得那尊雪女神像有瑕疵。” 齐琅闻言眉头微微蹙起, 问:“殿下想要如何?” 明翰放下手中的杯子, 脸色也冷淡了几分, 道:“你该明白,圣上如今只有我和明翼两个儿子。” “今日圣上在大殿之上如此称赞于他,于我未免太过于不公平了。”他说, “圣上喜欢他那尊雪女神像,我偏觉得他那尊雪女神像有瑕疵,我不信,以你的本事看不出来。” 齐琅望着对方, 心中不免冷笑。 “殿下想要我陷害他。” “齐琅,你别忘了,我们两个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陷害’一个皇子难道对你我会有好处吗,我只是让你指出他的不足之处,让圣上好擦亮眼睛看个清楚而已。” “臣子的本分应当是做些有利于社稷家国之事,不足之处并非是错,何需到圣上面前搬弄。”齐琅淡声说道。 明翰笑道:“你这话说到哪里去了,你说我在圣上面前搬弄是非?” 齐琅不予回应。 明翰的脸色愈发难看。 两人不欢而散,明翰的心腹问道:“近日总觉得齐大人似乎不那么听从使唤了。” “岂止是不听从使唤,他还说我在圣上面前搬弄是非。”明翰冷哼一声,随即道:“他以为我真的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我问你,妓馆那个女人买回来没有?” “已经买了,安排在九条巷里,她长得和齐府那位可真是……” “能不像嘛,不像又怎么做别人的替身呢。”明翰扬唇,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了。 “等他和明翼撕破脸皮,恐怕我不叫他对付明翼,他自己也会动手的吧。”明翰眼中透着一抹阴翳,显然对这样的场面十分期待。 经了一些事情,齐府这几日反而平静得很。 齐子静好起来便喜欢在书房里写大字,姜媞替他换了个新荷包,他便很高兴的将那旧的扔到了一边。 “娘亲,爹爹说我的名字是娘亲取的,为何我的名字叫静?”齐子静问道。 姜媞道:“静字本义,从青从争,不受外在滋扰而坚守初生本色、秉持初心,你幼时诸多不顺,我取这个字,就是希望你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可以坚守本心。” 齐子静听得认真,道:“娘亲是怕我会因为娘亲和父亲的缘故而心生阴翳。” 姜媞默了默他的脑袋,欣慰道:“你和你父亲一样聪明。” 她只夸了他这么一句,哪知他不仅没有高兴,脸色反而还变了几分。 “是我说错话了吗?”姜媞问道。 齐子静嘴角下垂,失落地摇了摇头。 “娘亲不喜欢爹爹,我那么像爹爹,娘亲一定也不喜欢我。” 他是个极为敏感的孩子。 姜媞心口一揪,一时竟没能说出安慰的话来。 只是她余光掠过某处,猛然抬头却看到齐琅正站在门口,他逆光而立,神色皆隐藏在阴影之中。 他见她看过来,转身便走。 姜媞不知作何想,下意识就跟过去。 待二人走到廊庑下,齐琅听到身后的动静方停住了脚步。 他转头看到姜媞,亦不言语。 “我……”姜媞顿了一下,道:“姜家的事情解决了没有?” “那对母女已经被打发了,至于那块碎玉我已经找人镶嵌好了,回头自会有人送到姜府。”齐琅说道。 “齐琅,多谢你了。”姜媞说道。 齐琅立在那里,似乎还在等她说些什么。 只是姜媞的嘴像是蚌壳一般,说完这话就再没有张开。 片刻,姜媞便听见脚步声远去。 她抬头,见那人身影已经消失在长廊尽头。 姜媞莫名松了口气。 齐子静趴在窗口看着这样的场景,脑子里忽然想起来某一日父亲和他的对话。 “爹爹会和娘亲和好吗?” 第45节 那个男子眼睛里仿佛承载了许多他不懂的情绪,垂眸看着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会的。” 到了晚上,齐子静依然缠着姜媞陪他,姜媞便与他讲了几个故事,他才慢慢睡去。 姜媞看着他的睡容发了会呆,等外面传来脚步声,她才一面动手放下帐子一面掀了床头的灯罩要将蜡烛吹灭,“小少爷已经睡下了,你不必进来伺候了。” 她刚说完这话却陡然在余光里看到了齐琅的影子,等她转过头去的时候,屋内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 “你怎么过来了……”姜媞略带几分慌张要去将灭掉的灯重新点亮,却被人蓦地抓住了手腕。 “你跟我来。” 他说完这话便丝毫不给姜媞拒绝的机会拉着姜媞离开了屋子。 姜媞跟着他一路走,直到看清前面隐约的灯光,以及灯光旁边的马车。 直到姜媞被塞进了马车里,她才恍然大悟。 “你要带我出府去?” “对。”齐琅没再回避她的目光。 “这么晚了,你要带我去哪里?”姜媞问道。 “到了你就会知道。”齐琅说。 姜媞微抿着唇,便不再说话。 此刻已然夜深,在马车的颠簸中,她竟生出几分困意,强忍了几分,却还是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天光透亮,整整一夜马车仍然未停下来。 而姜媞却也没有觉得周身酸痛,可见这马车是经过特殊布置的。 她扫了眼仍在闭目养神的齐琅,忍不住掀开窗帘看向外面,却发现远处时群山和水田,阳光灿烂,草色如新,就连野花都透着灵气一般,在这里显得尤为艳色夺人。 只是看到这样场景的姜媞却在下一瞬僵硬了神情。 这里,是记忆的萌芽地。 早些年,她们一家人都还宁静和平的生活在京城之外,她的爹也只是个外放官员而已。 姜府住在闹市,可她却很喜欢偷偷地跑到这个小山村的小溪里来钓鱼。 对她而言,穿越的世界是个全新的世界,她不仅没有因为失去现代便捷生活的物质而感到苦恼,反而还带着几分返璞归真的趣味,爬树掏鸟蛋,上山挖野参,下河摸鱼,她把所有熊孩子做的事情一件不漏的事情都做过。 那时候的她,还没有因为压抑的生活而变得成熟而安静。 “这里是齐家村。”齐琅不知什么时候醒来,对她说道。 姜媞转头看他,心中无数情绪翻涌。 光是一件荷包这样的旧物都足以令她崩溃,那么旧地重游的滋味,又该如何是好呢? “公子,咱们到了。” 轿夫将马车停在了老林边缘,姜媞下了马车,看到四周心中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那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哪怕是在这里吃过的一颗糖,站在这里似乎都能感受到当时的甜蜜。 姜媞往前走去,地上的泥土还带着几分湿润,脚下那种柔软的触觉,让她有种回归过去的错觉。 远处水田里的人弯着腰忙活,也有那么几个带着好奇朝她看来。 这里已经很少有打扮得这样光鲜的人走动过了。 齐琅将姜媞带到了他的旧居。 他住的地方偏僻,多年未回,屋子却仍旧保持的当年的样子,让姜媞很容易就认出来了。 姜媞走近几步,却看到桌上压着一泛黄的旧纸,纸上写的字迹无比熟悉,正是出自她的手。 鸾胶戏续轻粘唾,犹爱夜来灯下事 魂消甚,愿檀郎尝惯,同苦同甘 漫道香津同玉液,与朗搅同共绸繆 难怪檀郎爱弄舌,几回深卷几回咽 姜媞摸着上面有灼痕的一角,心中明了。 这就是她在书房里丢失的那张纸,彼时她想烧毁,却被风刮跑。 她以为她再也不会看到这张纸,却没想到它会出现在这里。 “你还留着这些做什么?”姜媞轻声问道。 齐琅不应她的话,只在她身后轻声道:“鸢鸢,我们和好可好?” 姜媞眼中透出一抹惊愕,忍不住退后一步。 他那样恨她,又怎会要求与她和好呢…… “你不恨了吗?”姜媞问道。 “我自然是恨的。”齐琅道,“你离开的时候我恨,你背叛我的时候我恨,你不认自己的孩子我恨……我先前做的事情兴许很过分,但只有那样,我才能在你身上看到我想要看到的东西。” 她的妒忌,心甘情愿雌伏在他身下,哪怕是为了一些特殊的权利,为了旁的人,哪怕她是被逼的都好,只要能主动靠近他,他都会在一种病态的享受中沉醉。 姜媞看着他的脸,却无法从那张冷漠苍白的脸上看到任何脆弱。 只是他的唇薄紧绷下垂,是个冷情之人,他的眉眼如墨晕染,里面只倒映了一个她,而那个“她”的眼中又好似倒映着少年齐琅…… 姜媞的思绪忽然打乱。 她慌乱地挪开视线欲转身,齐琅伸手扶住她肩头,吓得她瑟缩地躲开。 姜媞忽地站起来推开门跑了出去。 她不知道身后的人有没有追来,此刻却只想躲开这一切。 可天不遂人愿,下一刻她一脚踏空整个人掉进了一个坑洞之中。 这是一个陷阱。 姜媞摔下去几乎是天翻地覆,在里面滚了几圈,摔得头晕眼花。 等她缓过来睁开眼时,她看到的是湛蓝天空,偶尔也有几只飞鸟路过。 姜媞躺在地上有些懒得动。 这是她第二次摔进了这个陷阱里,第一次正巧在七年前…… 她和齐琅第一次的遇面…… “鸢鸢,你可有碍?” 紧追而来的齐琅出现在坑洞的上方。 姜媞看到他丝毫没有讶异,只是坐了起来,整理身上的尘土。 他丢了绳子下来,道:“你把绳子绑在腰上,我拉你上来。” 姜媞闻言连眼皮都未曾动过,只是抱膝坐在地上,恍若未闻。 齐琅等了片刻,见她仍旧不为所动,索性将绳子收上了地面丢了老远。 姜媞只当他放弃了,不想下一刻对方便从上面也摔进了坑底。 齐琅颇为狼狈地落在姜媞身旁,他的脸紧绷着,看也不看姜媞一眼,和那时候一模一样。 “你该记得,那个时候就是在这里,我救了你。”他忽然开口道。 姜媞僵硬地挪过头去,道:“我的脚好像崴到了。” 她显然是不想与他探究这个话题。 齐琅见她回避的厉害,只好沉默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竹筒,他只一扯引线,一个信号烟花便在天空中炸开。 片刻,便有人过来将他二人救了上去。 姜媞又被带回了她方才逃走的茅草小屋。 齐琅帮她检查了一下脚上,幸而发现只是扭伤,他帮她涂抹了些药膏,随即便去烧水。 他做这些事情十分熟稔,卷起袖子来,却也不沾染乡俗之气。 姜媞那会儿还想,兴许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所以长得好看的人,做什么都是极为好看的。 可现在看来,他本就不是河中寻常鱼虾。 “你身上兴许也有擦伤。”齐琅走到她跟前,手中还拿着一个拧干的帕子。 姜媞道:“我自己来。” 齐琅将帕子交与她,转身走开。 姜媞这才慢吞吞解开了衣裳,将衣服褪到肩头,露出背后一处擦伤。 那处面积极大,擦伤的中心已然洇出了鲜血,周围还有泥灰,姜媞背过手去擦,却不妨擦到了破皮之处,疼得她险些咬舌。 正当她再次抬手,手中的帕子蓦然一空,她转头却见齐琅在她身后。 姜媞顿时恼羞不已,“你出去了怎又进来……” 齐琅道:“我去拿药来的。” 他只解释这么一句,便捉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的举动制止,随即轻柔地替她擦拭伤口周围。 等他上完药后,姜媞反倒觉得那伤口已经没有那么疼了。 齐琅忽然靠近,姜媞身体顿时僵硬,她垂眸看到他的手正将她的衣服合拢,可正是因为这个举动,他整个人都贴在她的背后。 姜媞拦住他的手道:“我自己来……” 她伸手去系腰带,可他的手却又死死地握住她的手背。 姜媞动弹不得,磨蹭之间又少不得挨着他仿佛自己主动躺在他怀里似的,她记得满头大汗,正回头要问他,却被他俯首咬住了唇瓣。 姜媞脑中仿佛有个烟花轰地一声炸上了天。 “阿琅,我喜欢你,我想同你香嘴……” 所有的记忆都深刻在了她的脑子里,忘都忘不了。 她柔软得如同菟丝草一般倒在他身上,唇舌交缠,情动之时,她的胸口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姜媞猛地睁开眼睛,重重地将齐琅推开。 第46节 她抬手合起自己的衣襟,唇瓣被啃咬得透出殷红,仿佛沾染过了胭脂一般艳丽。 他想利用这些过往的记忆与她重修于好,却不知道这便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鸿沟,难以逾越。 “齐琅,我累了,送我回去吧。”她看着他极为冷静道。 齐琅捏紧了拳,骨节几乎泛白,最终又无力地松开了手。 “好。”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先前了冷淡。 回程路上,因为姜媞受了伤,马车里面不得不重新布置一番,变成方便她一个人躺着的软塌。 齐琅则是坐上了另一辆马车,再未同姜媞说过话。 姜媞喝了些药上车便犯困睡了过去,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却是被尿意憋醒。 她唤了车夫一声,车夫便很体贴地停了下来。 除了车夫,旁边还有个老妈子一直和车夫坐在一起,她扶住姜媞到草丛深处,等姜媞解决了内急,二人往回走时,忽然冒出来两个壮汉。 老妈子吓了一跳,正要扯嗓子喊人,那壮汉便直接将她打倒。 林子里静悄悄的,车夫是个警醒之人,他走到林子边上扯着嗓子喊了老妈子的名字。 “来了……” 他话音刚落,老妈子也立马回应了。 车夫抬头看去,老妈子正扶着姜媞缓缓走来。 车夫顿时松了口气,将人送上了马车。 此刻齐琅的马车刚好追上,见他们停顿问了两句,随即又一前一后出发。 齐子静一早上无心看书,知道爹爹带着娘亲出去了,便满怀拖着下巴望着外面。 小孩子的盼头总是没来由的,这样的耐心也是突如其来。 等姜媞进了屋来,齐子静兴奋地从窗台上爬下来跑出了屋去。 “娘亲。” 齐子静一头扎进了他娘的怀里去。 “静儿乖。”姜媞唇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轻柔地抚着对方的脑袋。 齐子静蓦地打了个喷嚏,望着他娘,觉得有些奇怪。 可到底哪里奇怪,看着姜媞温柔的眉眼,他也说不出来。 姜媞转身进了屋去,碧思见她回来后便寡言少语,便问道:“夫人,路上可有不顺?” 姜媞只抬眸扫了她一眼,并未搭理她。 碧思觉得奇怪,离得近了,鼻息间又闻到了一股花香。 她看着镜子里的女人,突然发现对方突兀的地方。 镜子里的女人脸上画了很浓的妆容。 而姜媞,是个从来都不喜欢画浓妆的人…… 有些人心里只是生了怀疑的种子,而有些人却可以清清楚楚地知道真相。 此刻在齐府之外,另一个同样长着姜媞一模一样脸的女子在明翼府中醒来。 姜媞揉了揉酸痛的后颈,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心下又渐渐发凉。 她可不是第一次被人绑架了。 姜媞穿上鞋子走到门外,看到外面看守的人。 “夫人,您醒来了。”那人说道:“我去通传给殿下。” 他说完就走了出去,姜媞连叫住他的机会都没有。 姜媞待在屋子里,很快便迎来了那人口中的殿下。 明翼走近屋来,他今日穿了一件白色的袍服,看起来十分精神。 “你为何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明翼看她神色不善的模样有些郁闷。 “你以为还是我绑架了你?”他抬了抬下巴,那双桃花眼微阖,流露出几分轻佻样子,“你被人丢在我府外,我出于好心才把你捡回来的。” “三殿下好心我感激不尽,不知三殿下能不能再好心些,送我离开?”姜媞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是说的话很不客气。 明翼叹了口气,道:“当然不好,你难道还不清楚吗,齐琅根本就不是一个好人,我若要大发善心又怎会把你送还给一个坏人呢。” “那你将我送出府去。”姜媞说道。 明翼顿时一噎,随即大笑,“你这人真是,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送你出府去,你还不是自己跑回了齐府,我告诉过你,齐琅不是一个好人。” “我上一次险些就从青楼里将你带回来,可他偏偏不早不晚,在最后关头横插一杠,你知道他做了什么,才让我不得不离开了吗?”明翼问她。 姜媞看着他不语。 “他让人去了驿站放了把火。”明翼扯了扯唇角,笑说,“知道驿站里住着什么人嘛?” “是圣上交代我务必要招待好的乌泽国大使。”明翼说道,“我那晚上匆匆离开,为了将这件事情压下去,不得不带了些礼物出使乌泽国。” 诚然,这次他做的十分圆满,还博得圣心欢喜。 “如果这次我再把你让出去的话,我必然会和齐琅势不两立。”明翼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 他向来都是笑脸对人,纵使有阴霾的一面,却从未这般直白的面对姜媞。 他所说的势不两立绝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被动,而是真真正正的来出手对付齐琅了。 姜媞看着他,道:“你大概还不知,我与他的儿子都已经七岁了……” “我知道。”明翼将她的话直接打断,“你不必考虑旁的事情,只要你乖乖听话就是了。” 他说完便走出房门。 姜媞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生出一种违和感。 从一开始,她就不明白为何明翼这般想要得到她。 一个嫁过人又委身于第二个人,甚至连孩子都有的女子,能令一个皇子为之倾心,不论从什么角度想,姜媞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除非这里面别有内情。 “等一下。”在他抬脚跨出一半门槛的时候,姜媞叫住了他。 他回头,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他已经知道我失踪了是吗?”姜媞问。 明翼扬唇,笑容里带着几分恶劣的意味,“你还记得你在青楼里的那个替身吗?” 姜媞听他说这话,脸上浮现出些许茫然。 只是很快,她便反应了过来。 “就是你想的那样。”明翼欢快地说道,随即便踏出了屋去,再没回头。 姜媞坐在凳子上,心渐渐下沉。 她当时在青楼里确实看到了一个和自己相貌有几分相似的女子。 她回来的路上显然待齐琅极为冷淡,齐琅短时间内自然不会再贴上来,所以也绝不会发现那人被掉包了。 若是那人修饰的够好,便是对方遇见了齐琅,也未必能露出破绽。 令姜媞最为担忧的却是齐子静。 想到此处,姜媞心中忍不住生出几分焦虑。 正当姜媞一个人在屋内坐立难安时,一个时辰前离开的明翼,竟然又去而复返。 姜媞见到他时,他竟眼下乌青,唇角带血,周身仿佛弥漫了一层阴霾,令人不敢接近。 “姜媞,没想到我先前说的话这么快就成真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尤为咬牙切齿。 姜媞不解道:“发生了何事?” “我还以为齐府那位能够多支撑一会儿,谁知道齐琅这么快就找上了门。”他说。 姜媞惊讶之余,竟也下意识松了口气。 “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要不要留在这里?”他抓住她的手腕,语气已然是极尽的不耐。 姜媞被他抓住的那瞬间仿佛触电似的立刻甩开了他的手。 她扭过头去,道:“三殿下,我不能留在这里。” 明翼的目光顿时变得无比黯然。 “好,那我说的话自然也绝对算数。”他的语气冷硬之极。 姜媞心下微颤,却一刻也不敢停留。 她自然是明白他说的话的。 他要和齐琅势不两立,彻底撕破脸皮。 姜媞被人送到了轿子里,她一掀开帘子,便看到了齐琅坐在里面等她。 “你怎么来了?”姜媞十分惊讶于他的速度。 齐琅道:“是二殿下派人通知我的。” 二殿下…… 那是明翼的哥哥明翰。 姜媞顿时觉得这其中的关系又复杂了起来。 “回去吧。”齐琅说完这话,马车便调转回去了。 姜媞很想问问他到底是如何令明翼放手的,可面对齐琅当下无比冷淡的脸,她一个字也问不出口。 除却感情,他们之间仍旧有解不开的羁绊。 姜媞见他沉默,索性也不再开口。 等到回府的时候,她才知道,消息虽然是二殿下传达的,可他们在更早之前就识破了对方的身份。 第47节 因为齐子静对花粉过敏的体质,这才导致对方露馅。 碧思将她接下来反复看了几遍,方才大大的松了口气。 “那个女子被识破的时候还不承认,直到二殿下送来了消息,她才跪下认错,说是受人指使。”碧思说道。 “她受了谁指使?”姜媞问道。 “还能有谁,三殿下呗。”碧思道。 姜媞闻言又觉得奇怪,若是三殿下,为何那女子死不承认却在听到二殿下的消息时候就跪下认错呢? 整件事情她都是被人操作的那一个,不能纵观全局,此刻她脑子里都是一团浆糊,抽不出头绪来。 “总之大人为了您已经和三殿下撕破了表面的和平了,怕是日后事情是少不了,不过也无所谓,横竖咱们大人都是替二殿下办事情,二殿下和三殿下,注定和不起来……”碧思说道。 她越这样说,姜媞越觉得复杂,索性也都抛到了脑后不再去想。 姜媞担心齐子静的身体,等她收拾好过去看时,对方正端坐在桌上写字。 他见姜媞来,十分兴奋地跑了过来。 “娘亲,你回来啦?” 姜媞摸了摸他的脸,道:“你不怕我吗?” “我为何要怕娘亲?”齐子静一脸茫然。 “先前那个假扮成我的人有没有对你做什么,我以为你会害怕?”姜媞温柔道。 “谁假扮成了娘亲?”齐子静愈发迷惑起来。 “嗯?”姜媞奇怪道:“你先前遇到我就没有觉得不舒服吗?” “有啊,我打了个喷嚏,好像闻到了花香,但娘亲怕我生病是不会带花的,对不对?”齐子静瞪着乌黑的眼睛满是期待地看着姜媞。 姜媞看着他,渐渐怔愣住了。 休整了几日,姜媞在齐府的日子又和往常一般,毫无二致。 只是齐琅处理完公务后,总会来看齐子静。 这天齐子静正拿着梳子给姜媞梳头。 他站在凳子上,动作十分轻柔,若是不小心扯到了姜媞的头发,还会给姜媞吹吹,惹得姜媞忍俊不禁。 齐琅来的时候,便看见齐子静挑出来一根头发对姜媞道:“娘亲,你有白头发啦。” “嗯?”姜媞侧过头来看向镜子,却正好看到了身后的齐琅。 她没有诧异,只对齐子静道:“替母亲扯下来好吗?” 齐子静捉来捉去都捉不准,急得转头向齐琅求救,“爹爹快来帮帮我吧。” 齐琅看了他一眼,见姜媞没有反对,便是上前去同齐子静一起找,待他们父子俩瞄准了后,姜媞觉得头皮一紧,一根头发被人扯落。 “给我看看。”姜媞说道。 齐琅伸出手去,竟是根乌黑的头发。 “静儿看错了吧,这哪里是白头发……”姜媞嘀咕道。 齐琅不应,只对齐子静说自己还有事情,便先离开。 待他走远,齐子静才趴在姜媞耳边道:“娘亲,方才爹爹捉错头发了,他把你黑头发扯下来啦。” 姜媞:“……” 难怪齐琅走得匆忙,她还鲜少见过他这般局促的模样。 日子虽然融洽,然而接下来真正让他们关系缓和的却是几日后齐子静的生辰。 这天晚上,齐子静如愿以偿的将齐琅和姜媞拢到了一桌上吃饭。 齐琅话少,但脸上也出现了罕见的暖意。 姜媞安静的垂首吃菜,齐琅却忽然对她道:“不如饮些酒吧。” 姜媞却扫了齐子静一眼,有些犹疑。 “母亲不开心么,先生说,若是一顿饭吃得尽兴,大家都会忍不住饮酒助兴的……”他说着语气便低沉了下来。 姜媞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这先生是如何教齐子静的。 只是不等她说些什么,她面前的酒杯里已经斟满了一杯酒。 “静儿说得没错,饮些酒便会忘记不高兴的事情,这样才能高兴起来。”他说。 说到这里,姜媞自然也没再拒绝。 她小口抿了那酒,只觉那酒带着些许甜味,不似以往那般辛辣冲鼻。 喝下去之后配合着习习凉风,竟无比的舒坦。 姜媞陪着齐子静吃菜,有一杯没一杯的吃着,到了最后竟也吃了不少。 齐子静吃得有些撑了,被人待下去喂消食汤。 姜媞也离了座,有些不稳地往外走去,倚靠在一棵桂花树下。 饮酒微醺的感觉让她仿佛走在梦中云端之上,脚下踩的是软绵绵的触感,好似能乘风而去一半。 她伸出手去想摘眼前的桂花,一伸手却捞了个空。 “鸢鸢……” 侧边有人喊她,姜媞带着几分迷蒙转过头去,却被人再度咬住了唇瓣。 那人将她按在树下用了很大的力气亲吻着她。 “唔……” 姜媞用了很大的力气将他推开,大口大口喘息,低声问道:“齐琅,你这回没有乱吃药吗?” 要是他吃了春药,要是他又把她当做了旁人,她还不得呕死。 她说完耳边只传来低沉的笑声,“鸢鸢,我从来没有乱吃过药,我每次都是认真的……” 只是情不自禁而已。 姜媞感觉自己仿佛知道他在做什么,又仿佛不那么清楚,仿佛明白他在说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听懂。 只是这样万分舒适的环境让她忍不住沉浸在其中,渐渐沉睡。 只等第二日醒来,姜媞发现自己竟然和齐琅还有齐子静躺在一张床上。 看起来确实是一家三口极为和谐的模样。 姜媞抚了抚眉心,隐约记起了昨夜的事情,难免头疼起来。 她扫了躺在里面的一大一小,便穿着鞋子轻手轻脚离开。 碧思伺候她洗漱梳妆,见她眼下乌青,忍不住劝道:“不如您再睡一会儿吧,您瞧您,精神一点都不好。” “嘘。”姜媞对她指了个手势,“别把他们吵醒。” 她将桌上碧玺耳坠戴上一只,却始终没有找到另外一只。 “昨儿替您卸下来的时候好像就只有一只。”碧思说道。 姜媞想了想,昨晚上吃饭都还很正常,只是最后醉酒了好像去了桂花树下。 她道:“我知道在哪里,你在这里守着,若他们醒来,要仔细照顾。” 碧思应了,她才出了门去。 早上花丛都沾带着露水,姜媞小心翼翼地从中穿过,却仍旧不小心打湿了裙摆。 她走到庭院里,发现这里竟然有些偏僻,她往日似乎没有来过。 若不是这里有棵桂树,恐怕她也不一定记得。 “姜媞弯腰在草丛里翻找了一圈,果真找到了另一只耳坠。 她微微一笑拿出帕子将耳坠擦拭干净又戴到耳上,她正要转身离去,却忽然听到了闷沉的声音。 姜媞顿了顿看向四周。 这个时候天色还未透亮,可以说是最为静谧的时候,连鸟鸣声没有丁点。 她驻足在原地停顿了片刻,果真又听到了那种极为微弱的声音。 微弱到她几乎可以当做是自己的错觉。 那声音仿佛来源于地下…… 姜媞慢慢低下身去,将耳朵贴在地面。 又一声,这次却清晰了几分,至少能让她确认这确实不是错觉。 而是来自于一个男人的咳嗽声。 ☆、谋害 这里不常有人走动, 可在地面上却有着一条明显的痕迹。 青草往两边倾斜,仿佛经常被人踩踏走出来的痕迹。 姜媞往前走去, 一直走到了青石板路上,四面都没有任何指引,只有一处假山丛。 她靠近假山转了一圈, 果真看到了假山内腹。 姜媞抬头张望一圈,确认无人注意,这才缓缓地往里摸去。 地下漆黑一片,甚至有些令人不太喜欢的味道。 姜媞小心摸下去, 在底下转了几圈, 没有任何发现,她正要离开耳边却传来了一声比方才还要清晰的咳嗽声。 她僵了僵, 索性顺着那个方向摸了过去。 直到她绕了一个狭窄的弯道,看到前方模糊的灯火光影。 第48节 层层向下,直到姜媞走到一间密室, 密室门前插着火把, 姜媞继续往里走去, 看到里面一些铁链刑具之类的东西,猜想这里是齐琅私设的囚牢。 这样的囚牢,在李府也曾有过。 一些人一旦拥有了实权, 想要审问某些犯人,他们未必真的会将人送到刑部,而是囚禁于自己府中。 姜媞往里走去,果真看到了里面立在其中的十字桩, 上面缠着沉重铁链,而那一声声咳嗽声正是发自那人口中。 “哼,不是说要让我自己病死的吗,去告诉你们家大人,该交代的我都已经交代完了,我没话好说。” 那人声音沙哑粗粝,姜媞见他身穿白色囚衣,衣衫染上了血污,显然是受过刑讯之人。 一切和姜媞猜想的相同,姜媞觉得自己好奇心太重,一方面又觉得自己直接窥探齐琅的隐私并不太好。 她正欲离开,那人见她太久不说话,扭过头来看她,这一眼却把姜媞看得大吃一惊。 那人头发散乱,可那张脸却太过于熟悉。 只是这样的会面突如其来,以至于姜媞竟然一时说不出他的名字。 “咳咳咳——”那人看到她一阵猛咳,喘息了很久,方又抬起头来定定的看向姜媞。 他浑身上下,兴许也就只有那双眼睛还透着亮光。 “姜媞,你怎么会来这里?” 姜媞翕动着唇,望着他思绪变得一片空白,只下一瞬,无数的东西涌进来几乎将她淹没。 “李孝广……” 她怔怔地念出了这三个字,神经也瞬间绷断。 “李孝广,真的是你!”姜媞走近了对方,颤着手将对方面庞上的头发拂开。 不论是对方的眼睛鼻子还是嘴巴,她都不会认错。 李孝广,她的丈夫原来一直都在齐琅的囚牢之中,与她相距地面之隔。 “也对,你在齐府这么久,发现我还不是迟早的事情吗?”李孝广说道。 “李孝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姜媞问他。 李孝广抬起头来,压抑着嗓子里的痒意,道:“从李府被抄家之后,我一直都在这里。” 他这话说出来,却叫姜媞如遭雷劈。 如果李孝广的话是真的,李府被抄家的那天,齐琅为何要以这个借口将她带走? 而碧思却在一个李孝广不可能在外面出现的时间告诉姜媞,对方和李孝广失散了…… “你……怎么了?”李孝广见她神情有异,忍不住问道。 “我没事……”姜媞扬起唇,“我只是想起我还曾出卖过你,告诉齐琅你在哪里,他装得可真像。” 李孝广默了默,随即对她道:“你走吧,就当没有来过这里,也没有见过我,这样对你才是最好。” “我现在才知道很多人都在骗我。”姜媞道,“我虽然出卖过你,但不代表你真的被人抓住的时候我会放任不管,不论如何,我都要救你出去。” 如果没有李孝广,齐子静未必会活到今日。 七年的时间他们不是夫妻,可却能称得上是朋友,总归是一路扶持而来。 “不要犯傻,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逃?”李孝广的神情当即就冷了下来,“李府会有今天,那都是我一手造成。” “为什么?”姜媞虽然隐隐约约猜到他对李府的不喜,却不想他会将李府颠覆。 “我从未对你说过,我的母亲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她是有丈夫的。”李孝广低声说,“她是被我父亲强抢入府,他强\暴了她,才有了我。” 听到这样的内\幕,饶是姜媞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忍不住惊愕起来。 李孝广向来都是个豁达之人,向往风清月明,竹烟波月的美好意境,若非善良,又怎会帮她? 可他却有这样的父亲,他无辜枉死的母亲只会让他每日内心都受到煎熬。 他未曾想过风花雪月之事,就是不想自己报仇那日牵连自己心爱之人。 “只是这样一来,你毁了李府,也毁了你自己……”姜媞看着他现在的模样,心中很是不忍。 “但我心中不会再有负担。”李孝广说道,“你走吧,昨日齐琅与你说话我都听见了,他看样子是很喜欢你的。” “你觉得他喜欢我,还是觉得他是想拿我威胁你……”姜媞以一种极度嘲讽的语气说出了心底的想法。 七年来李孝广都不曾纳妾,所有人都认定了他们琴瑟和谐,换做任何一个人,确实也都会这么做。 齐琅真是聪明极了,用李孝广牵制她,又用她来牵制李孝广,哪有什么是不在他算计之内的。 李孝广顿时就沉默了下来。 “你为何要这样想……”他的声音沙哑难听。 “你不想连累我是你的事情,可我却不会放任你这般,我会救你出去的。”姜媞的语气很坚决。 李孝广最终叹了口气,道:“齐琅每日都会来看我的,你不要胡来……” 姜媞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地下室,待她回去时,碧思问她另一只耳坠找到没有。 姜媞将两只耳坠递给了对方,道:“找到是找到了,可我却又不喜欢了,你帮我收起来。” 碧思没有察觉出异样,只跑去替姜媞把东西放好。 姜媞转身走入寝室,见齐琅正在穿衣。 “听下人说,你很早就起来了。”齐琅对她道。 姜媞掩盖面上不愉的神情,只笑着替他拢了拢衣领,低声道:“你今天忙吗?” 齐琅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见她没有推拒,眼中掠过一抹暖意。 “我今日不忙。”他说。 “晚上过来陪我一道吃饭吧。”姜媞低声道。 齐琅应了。 只等晚上,齐琅回来,见席面上只有姜媞。 “静儿还是个孩子,不能像我们一样睡得太晚。”姜媞对他说道。 姜媞给他斟酒,他道:“每天饮酒也并非好事。” “我知道,就这一次。”姜媞嗔了他一句,他就好似失去了所有阻挠对方的力量一般。 不知怎地,齐琅总觉得今夜的姜媞格外热情。 这样的热情,让他有种回到了过去时光的错觉。 耳边仿佛是姜媞叫他再喝一杯,他撑着额头,伸手抓住酒杯摇摇晃晃地端起,却还未等他递到唇边人就倒下了。 姜媞扫了他一眼,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入口却是白水的味道。 她放下酒壶,起身走到齐琅身边,将他藏在身上的钥匙拿了出来。 她看着手上的钥匙深吸了口气,决然离开。 李孝广的行踪几乎都没有人知道,这样长的时间里,旁的人几乎都放弃寻找他,这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你真的将钥匙偷来了?”李孝广苦笑道。 “嗯。”姜媞沉默地替他解开锁链,随即对他道:“待会儿你换身下人的衣服,和我一起离开。” 李孝广几乎站立不住,只撑着墙壁,缓缓坐了下来,对她道:“姜媞,你真以为我们这么容易脱身吗?” “我给他下了迷药,他现在不可能知道的,你快些和我走吧。”姜媞说道。 “来不及了。”李孝广摇摇头,目光落在了她身后。 姜媞的后背顿时一僵,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 方才明明醉倒的齐琅出现在他们的身后,此刻周身气势凛然,浸透了寒意的双眸也丝毫不见醉意。 姜媞扯了扯唇角,她总是一次又一次低估了对方,高估了自己。 “齐琅,你一直都在骗我。”姜媞说道。 齐琅看着她,目光仿佛是看着自己应该乖乖躺在盘中的猎物忽然跑出了盘子一般,十分生气。 “鸢鸢,跟我回去。”他张唇,吐出这几个字来。 姜媞毫不回避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冷声道:“放了李孝广。” 齐琅往前迈了两步,姜媞却下意识地将李孝广挡在了身后。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信我呢,哪怕你被我骗过一次也好,可一次都没有。”姜媞每每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十分可笑。 “夫人,是我告诉大人的。”碧思出声道。 姜媞向齐琅身后看去,才发现碧思也跟了过来。 “夫人要怪就怪我吧,我很早以前就和三少爷失散了,后来我知道三少爷就在齐府,我就说了谎。” “为了将这个谎言延续,你就选择替齐琅一直瞒着我。”姜媞失望道。 “是……”碧思内疚地低下头去,不敢再去看对方的表情,“大人答应我会留三少爷的命,我不得不这么做,但我绝不敢做对不起夫人的事情。” 李孝广在姜媞身后闷咳了几声,又对姜媞道:“别怪她……” 碧思喜欢李孝广,一个人一旦有了喜欢的人,就会有人利用她的弱点做出许多事情来。 姜媞扯了扯唇角,她能察觉到齐琅在自己身边安插了眼目,先前她以为这个人是采薇,哪曾想竟然是碧思。 早前碧思告诉她,是齐子静发现她的替身是假的的时候,她就该知道碧思在说谎。 可惜当下都太迟了。 齐琅向她伸出手来,道:“跟我回去。” 姜媞道:“我不呢?” 齐琅眉宇间平静的假象终于被打碎,仿佛有丝丝缕缕的黑气在往外逸散。 当齐琅的手触碰到姜媞的时候,姜媞仿佛被火烫了一般将背在身后的手猛地朝前一挥。 齐琅闷哼一声偏过头去,脸侧忽然浮现出一抹血痕。 姜媞的手里握着一只尖锐的发簪。 齐琅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制止了她,另一只手则是用拇指抚去面庞的血迹,然后吮入口中。 第49节 他用着极低的声音对她道:“我心在地狱,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姜媞心头猛颤,猛地调转了簪头对准了自己。 她抵着自己的咽喉,戳破了皮,鲜红的血一下子便从破口处涌出,顺着她脖颈的弧度下滑。 “你不放我们离开,那我也只能把自己的命交代在这里了。”姜媞说道。 齐琅的脸色霎时变得无比难堪。 这样的场面十分荒诞,他捏着姜媞的下巴,姜媞仰头看着他,一手又用发簪抵住自己的喉咙,血流到锁骨染红了衣领,触目惊心。 他艰难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整个人仿佛都陷入了无限的阴翳中。 许久,他像是耗尽了心力,对着身旁人道: “去叫人备马车。” 姜媞将李孝广重新扶出地面时,此刻正是黑夜,李孝广的眼睛并无不适。 李孝广体虚得很,姜媞扶他上马车,险些栽下来,一旁碧思忙搭了把手。 姜媞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碧思几乎要哭出来,道:“夫人,我可以做夫人的车夫,我……我不敢再骗夫人了。” “你不是不敢再骗我,你是不会骗李孝广而已。”姜媞说道。 碧思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坠落。 她知道,姜媞永远都不会再相信她。 齐琅立在他们身后,问:“这样你满意了吗?” “齐琅,你忘了我吧。”姜媞对他道。 “姜媞,我只能答应你放你出府。”齐琅说道。 姜媞隐约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她脸色微变,只是很快又平息下心绪。 “好。”她再不多说一个字转身上了马车。 “娘亲不要走!”远处跑来一个人影,竟是齐子静。 姜媞讶然看向对方。 “娘亲你不要离开我和爹爹!”齐子静要过去,却被老妈子哄着拦住。 姜媞忍着心揪不再多看对方一眼进了车厢内。 马车像箭一般窜了出去。 “我恨你,我恨你……” 孩子哭喊的声音传得老远,几乎刺穿姜媞的耳膜。 “咳咳……我真没见过你这样固执的女人。”李孝广捏着帕子掩唇边咳边说道。 “你不也一样。”姜媞扫了他一眼,二人都沉默了下来。 到了这个地步,事情已经由不得他们了。 碧思驾着马车的手法娴熟,从前陪姜媞出去玩时做的习惯了,也并没有因为黑夜而慌乱。 马车驶向荒郊,漆黑的地方仿佛到处都隐藏着一只张着嘴的猛兽。 不知走了多久,碧思那根紧绷着的弦终于断了。 “夫人,他们追上来了!” 身后哒哒哒哒的声音分明是马声。 “不要停下!”姜媞说道。 碧思听见后面越发逼近的脚步声,索性一咬牙转向驾着马车进了老林子里。 “嗖——!” 一只箭裹挟着破风之势朝那马身飞去。 马儿受到惊吓嘶喊一声彻底脱离了碧思的控制。 “啊!”碧思被绳子一甩险些坠落到地上丧命与车轮。 好在姜媞及时将她拉进了马车之内。 “发生了什么事情?”姜媞问她。 “有人对着这匹马射了一箭。”碧思说道。 姜媞错愕不已。 这里是郊外存留了很久的老林子,地上多是尖刺斜枝,若是在这里跳车,恐怕非死即重伤。 可若是不跳车…… “前面……前面有山也有深沟,我也不知道会去哪里……”碧思哽咽道。 姜媞道:“只要不是深沟,我们就还有活路。” 碧思忽然抓住她的手道:“夫人,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真的没有……” “现在不要说这些了。”姜媞叹了口气。 她透过帘子看着外面,整颗心愈发下沉。 “姜媞,不要再为我浪费力气了,齐琅是真的很喜欢你。”李孝广道。 “你说他真的很喜欢我?”姜媞反问他。 李孝广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只能“嗯”了一声。 “碧思,你想要我原谅你吗?”姜媞问道。 “夫人,只要你原谅我,我什么都愿意做。”碧思忙说道。 “你替我照顾好三少爷。”姜媞说道。 “什么……?”碧思有些怔愣,却在姜媞的下一个举动中读取出对方的意思。 此刻马车冲出了老林。 姜媞翻身跳下了马车。 “夫人不要!” 碧思的声音尖锐刺破丛林。 齐琅紧追在后面漆黑的瞳仁骤然缩小,在捕捉到马车甩出去的黑影猛地跳下了马抓住对方,姜媞将将落在了深沟旁,只是两人下坠的冲势让他们根本无法在上面停落,只能滚落深沟。 碧思后悔不已,对李孝广痛哭道:“我对不起她,我害了她了!” 李孝广不知该安慰她还是责怪她,这两个女人都不肯听他的劝阻,非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来救自己。 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将碧思搂紧了怀里。 “你不要怕,若是我们死了,也还能死在一起。” 碧思哭得更加不能自已。 眼看死局已定,马车猛地刹住。 车内二人面面相觑,碧思谨慎地掀起了帘子。 外面火光一片,来人骑在马上,脸上一派得意。 “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齐琅怕是没有想到,我也在等这个机会呢。” 李孝广看到对方,笑道:“二殿下,方才那一箭是你射的。” 他的语气并非疑问,而是肯定的。 明翰扬唇,道:“不这样做,我怎么能请到你呢。“ 他身后,十几个侍卫冲上前来将李孝广二人团团围住。 深沟之下,是一片荒芜。 姜媞只记得自己跳下马车后整个人处于天旋地转中,周身疼得几乎麻木,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又多了个温暖的身体将自己死死地护在怀里。 等一切都平息后,她睁开眼睛,发现这竟然不是错觉。 有人一直将她护在怀中。 姜媞将那人推开,摸着那人的面容,脸侧甚至还有伤口,她立刻就猜出了那人身份。 “齐琅,你又跟着我跳下来做什么?!”她这回多少有些恼了。 每一回他都只会这样做。 她想替他们引开齐琅等人,可却也没有料到自己会坠入深沟。 身下的人一动也不动,姜媞低声唤了几声,也无人应答。 在她摸到他额头一片湿濡的时候这才忍不住慌张。 “齐琅,你醒醒。”姜媞摇晃着他,他却丝毫没有回应。 她记得他身上有个信号弹,忙在他身上摸索着。 待她摸出一个竹筒,却发现那只是个火折子。 姜媞照在齐琅的脸上,发现他撞伤了额头,血流淌了大半张脸,十分可怖。 “齐琅……”姜媞微微颤抖,她忙俯下身去,直到她听到对方胸口有力的心跳声,才敢确认对方是活着的。 姜媞顾不上自己伤痛,忙去一旁收集了落叶枯枝,将它们堆积到一起,然后用火折子点燃。 待火光大盛,她又忙去收集更多的树枝放在一旁备用。 她将齐琅的头放在自己腿上,拿出自己的帕子替齐琅擦干脸上的血迹。 “齐琅,你不要吓我。”姜媞低声念叨,心里无比慌乱。 她手忙脚乱,似乎按到了他的伤口,却听他呻\吟一声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鸢鸢……”齐琅望着她,喊着她的名字。 “你醒了,你觉得如何?”姜媞问道。 第50节 “你不要走。”齐琅紧紧抓住她的手,垂下了眼眸。 姜媞顿时凝噎,说不出话来。 “难道我想离开不成,是你逼我的。”她咬牙道。 如果不是齐琅一再逼她,她纵使再不想面对他,也绝舍不下齐子静的。 他长睫微颤,只低声道:“我以后再也不逼你了……” 火光映得他面色苍白,他躺在姜媞的腿上,乖得几乎让人心疼。 姜媞连半句狠话都说不出口。 只是她沉默久了,齐琅抓着她的手却愈发收紧。 “我是不是让你很失望?”他问道。 姜媞看着火堆,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凉意道:“齐琅,我有个不能示人的秘密,我一直护着这个秘密,它会将我变成别人眼里的怪物,也会让你比从前更加恨我,也许……很多人知道后都会想要我死。” 她想到了从前见识过的一些恶俗。 发生天灾人祸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会被盖上不详人的印章,然后用火烧死祭天。 那若是借尸还魂呢?他们越是害怕,就越会把害怕的东西毁灭,以求心安。 在这里未知的东西太多太多,她不觉得会有人能接受。 “你说的……是你无师自通的凫水之技,还是你突然性情大变。”他说得极为淡然,没有半点讶异,“或者是你的字迹,连风格都变了。” 而姜媞每多听一个字,心里都愈发震惊。 这些东西不是没有人发现,但没有人会往偏路子上设想,因为女大十八变,因为她身边也有很多同龄的孩子在变…… “鸢鸢,你家人……哪怕是你的父亲,都没有一个人喊过你这个名字,那么,这个名字到底是哪里来的?”齐琅问道。 “你的真名,里面有鸢字,是不是?”他最后这句话,彻底将他们之间的窗户纸捅破。 姜媞几乎哑然。 “齐琅,你真的很聪明。”他竟然全都想到了。 姜媞紧紧捏着手指,才能不让自己的情绪崩溃。 “齐琅,那你也该知道,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姜媞。”她说。 她说完这话,齐琅顿时便沉默了下来。 要是姜媞不是他喜欢的那个姜媞,他要如何对待眼前这个女人呢? 只是他很快便低笑了两声。 “鸢鸢,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很久以前,久到姜媞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齐琅的生活窘迫又难捱。 他那时候年纪小,想要找个活计都很难,更遑论还想读书。 直到有一回他被熟悉的乡亲给骗了,被对方以替他找活干为名,卖到大户人家当家奴。 彼时齐琅进了府偷听到他们谈话便猜到了事情不妙,忙转身跑了,害怕地到处乱躲。 直到他遇见了姜媞,对方身边的老妈子将他抓住逼问他从哪里来。 他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清楚,姜媞显然也是同情不已。 “李妈妈,放了他吧,他好可怜。”少女姜媞说道。 当时姜承禀在当地也算是个清官,自然容不得府上发生这样的事情。 待管事的调查清楚,当即就把那交易的两个人给处理了。 齐琅自然也被放了回来。 每个被骗来的孩子都领了一个荷包离开,只等到齐琅的时候,荷包都用完了。 老妈子让齐琅用手拿着,少女姜媞却忽然跑来拿了荷包出来。 “李妈妈,用这个嘛。”小姜媞犹如献宝一般将东西递过去。 老妈子笑着戳她脑袋道:“你这个鬼灵精,阮姨娘的荷包你再不喜欢也不能乱给旁人吧。” 老妈子把铜钱塞给齐琅,姜媞便趁老妈子转身的时候偷偷地将荷包丢到齐琅脚边,随即在老妈子转身之前撒娇扯着对方离开。 齐琅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随即将荷包捡起,他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一粒金珠子没有拿出来。 对于大户人家而言,这根本不算什么。 只是那颗金珠倒是让他换了些纸笔回来,用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说不上有多感谢,却一直记得这事情,这荷包自然也就一直留着。 他并没有因为这种场合下的邂逅而生出什么旖旎的心思。 这个社会阶级分明,姜媞小姑娘固然善良,可却并不会对一个粗布短打的男孩产生好感。 当时的齐琅单从相貌上来看亦算是无害弱小,他父母给他天生晒不黑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很是白皙干净。 而他当时却看得分明,姜媞小姑娘在走近他时露出了嫌弃的眼神,将荷包丢在他脚下飞一般的逃走。 也许她父母告诉过她,那些贫穷的人吃的东西都是脏的臭的,长出来的血肉,自然也是那些脏的臭的衍生而来。 这一切都注定了齐琅不可能会喜欢她。 可是当他再次见到姜媞的时候,对方却总有些地方变得不太一样,诚然,这样的变化对齐琅是无关紧要的。 起初齐琅反感姜媞的靠近,有时候他甚至会妄自菲薄的想,对方是不是想要玩弄于他。 可是对方的目光太过于澄澈明亮,几乎成为他阴翳的生活中掠过为数不多的霞光珠色,那般刺目的存在,让他完全无法忽视。 阿琅,我想同你香嘴。 当她说出这样惊天骇地的话时,他的夜里甚至都忍不住做了一场极其荒诞香艳的春\梦。 梦里他再不会克制自己,放下了一切防备将那个丝毫不知道危险逼近的女孩子剥吃入腹,她的每一寸柔软都他虔诚亲吻,将她纳入口中。 梦境醒来,他便知道自己回不了头了。 他满怀期待地等她下一次出现,心里偷偷告诉自己,每次只要迁就对方一点点,只一点点,她就会开心很久。 他就像个精心布置陷阱的猎人,想要将这个可爱的女孩诱如自己亲手挖的深坑之中。 他终于放下了全部心防接受了她,可转头她却突然在他心头最为柔软脆弱的地方捅了一刀。 此后他的世界仿佛从极乐坠入地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堵住心口的窟窿。 当这个窟窿大到他自己都无法忽视的时候,他亲自抄了李家,将那个逃走七年的女人抓回来按在那窟窿口,伤口竟奇异的止住了疼痛。 齐琅抓住眼前的女子,道:“我那时候并不知道你是不是姜媞,只是觉得如果真正的姜媞也能变得和你一样,我也是一样喜欢的。” 可是一个人并不会变成另一个人,纵使她们一样的善良,可她们却不会有一样的举动去对待齐琅。 能够驱散阴霾给他带来温暖的女子,也仅只有眼前这一个。 “可你……可你分明说过,你很早以前就爱上了姜媞,你拿出那个荷包,你……”姜媞眼里蒙了层水雾,因为心绪澎湃而语无伦次。 “我那时候并没有想过你会不是姜媞,我只是想……”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想讨好你。” 想迫不及待地证明他喜欢她更多一点。 可惜一切弄巧成拙,七年韶华错付。 姜媞掩住唇,仍旧不敢相信这只是一场误会。 不是任何一个误会她都能承受得住。 七年的时间,这个误会让她活在自责里,自责于欺骗了齐琅的感情,自责于抛弃孩子,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耽搁了李孝广。 她一厢情愿的误会,让所有人都承受着她带来的磨难。 一夕之间,又岂能以误会二字来颠覆这七年发生的一切? 姜媞转过身去不想让齐琅看到自己揉眼睛的动作,索性拿袖子遮住眼睛。 很快袖子便洇湿了大片。 身后的人强行将她掰过正面压入怀中。 “齐琅,我错了七年,我害苦了静儿……”姜媞埋在他怀中呜咽道。 他们在一起,就算日子再苦,齐子静也绝不会一出生就没有见过父母。 齐琅轻抚着她的肩背,低声道:“鸢鸢,你若真的知道错了,就不要再离开我们了,你有一辈子的时间来补偿,不会有人怪你。” 姜媞止住了眼泪,可却难止住心里突如其来的堵塞,抬起头,睫毛上甚至还挂着泪珠。 “阿琅,你不要恨我……”她仰着头很是小心地看着他,仿佛瞬间又变成了七年前那个在齐琅面前犯了错的姜媞。 齐琅亲吮着她的眼睛,吻干她的泪痕,逐渐蔓延到她的唇角,深入她的唇舌。 姜媞小心翼翼地回应,抱住他的脖子,却仍旧止不住抽抽搭搭。 两人紧紧相拥于火堆旁,后半夜姜媞仍旧在哭,可哭声却变了味。 齐琅用她的全部,来填补了心头的那块窟窿。 天光还未透亮,远处一声哨鸣,齐琅便蓦然睁开了眼睛。 身边的女子精疲力竭地睡去,神情恬淡美丽。 他替她遮掩好,才缓缓开口:“过来吧。” 片刻他的身边便出现了两个侍卫打扮的人。 他们一人手里托着一叠整齐的朝服,另一人替齐琅更衣。 齐琅一件一件穿戴整齐,绛纱袍服,紫绶金章,最终他又拿起托盘中剩下的白玉扳指,套入指间。 他的眸色漆黑,仿佛是个能吞噬所有光的深渊。 只是在他目光落在姜媞身上的时候,他的脸上才会多出几分暖意。 他将姜媞抱入怀中,带回马车旁。 “将她护送去姜府。”齐琅交代道。 侍卫奉命半点不敢轻慢,便先行离开。 第51节 而齐琅则是上了另一辆马车,他对车夫说道:“去皇宫。” 车夫沉默挥鞭,两辆马车便分道扬镳。 这个早晨注定不会平静。 宫廷上方笼罩着一层阴云。 官员在宫门外等候,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 大殿之内,明翰坐在外殿等候,直到一个太监神情惶恐地跑来他面前。 “殿下,圣上中毒了。” 明翰扬唇,露出得意的神色,“圣上中的是什么毒?” 太监沉声道:“是雪女神像上所涂的毒液。” 明翰露出了遗憾地神情,“雪女神像难道不是三皇弟供奉的东西吗?” 太监擦了擦额际的汗,道:“回殿下的话,正是。” 这时明翰的神情顿时变得意味深长,“三皇弟能做出弑父杀君这种事情,可见其本性残虐,毫无人性,若是让这种人继任了皇位,可是将天下苍生黎明百姓置身于鼎炉之中煎熬火炙,不为旁的,就是这样居心叵测的乱臣贼子,更应当群起攻之,将其正法。” 太监神情愈发惶恐害怕,忙低声应和。 “你下去吧。”明翰不耐地将他挥退。 他转头看向李孝广,问道:“那本账簿呢?” 许多人都知道,李孝广身上有一本关于李府的账簿,上面记录了明翼和李府的往来账目。 账目也许是买鸟买鱼,吃喝玩乐,但内容是可以作假的。 李孝广道:“这些东西早就被人烧毁了,但里面的内容我早已烂熟于心,殿下不如给我时间让我再誊抄一份。” 明翰阴晴不定地望着他,片刻又有人进来,道:“殿下,朝臣们都已经进入大殿恭候。” “来不及了……”明翰目光阴沉地望着外面,他随手让人拿来一本账簿交给李孝广,对他道:“你记住,到时候你就对着这个念出三殿下的恶行便是,别的事情,我会解决。” 李孝广应诺得毫不犹豫。 明翰颇犹疑地打量着他,忽地一笑,对他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最好老实一点,不然里面那个同你一道的漂亮丫鬟我就赏给军队里的兄弟了。” ☆、七夕 李孝广道:“殿下纵使不以旁人的性命来要挟我, 我又岂有不从的道理。” 明翰顿时大为满意,道:“果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大殿, 朝臣的心底愈发惶然。 今日圣上迟迟不出,甚至也没有人来出面说明,明显是在直白的告诉所有人, 这其中出现了不可预测的变数。 就在人心焦躁慌乱的时候,终于有人姗姗来迟。 “二殿下,怎么是你,圣上呢?” 底下老臣七嘴八舌质问, 仿佛从中嗅到了一丝不详的意味。 “诸位大臣安静。”明翰抬手, 将喧哗制止。 “本王连夜入宫,昨夜才得知, 圣上中了剧毒。” 这句话犹如惊雷一般丢入人群,瞬间轰炸开来。 “本王知道,你们都很想知道到底是谁有这等不轨之心, 本王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 这剧毒被人涂抹在了雪女神像上。”明翰眯着眸子声音顿时下沉。 “二殿下, 可那雪女神像当时三殿下也经了手的啊……”有人质问道。 明翰悲痛道:“本王也不想怀疑自己的亲皇弟,若他没有亲手碰过,我姑且可以理解, 也许此次事关邦交,只是他失责之罪,可他碰过,他却毫发无损, 而圣上却因此昏迷不醒,你们说,这又如何解释?” 这个质疑无人敢应答。 不论是哪一种结果,恐怕对于明翼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事关皇族声誉,非他们能轻率议论。 “先前佞臣李世权伏诛,却仍有余党窜逃在外,直到今日,本王才将李世权的三子李孝广抓住,幸而他能弃暗投明,交出了一本账簿,上面写明了三皇弟与李府的往来。”他说完这话顿了顿,又道:“为了不叫人认为本王有失公允,本王宣他前来大殿。” 朝臣回头,看到殿外有人走进来,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李孝广,那本账簿可在你身上?”明翰问他。 李孝广举起手中蓝皮的账本,道:“账簿在此。” “那你可知道三殿下与你父亲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交易?”明翰扬唇。 李孝广道:“账簿里却是记录了三殿下与李府的交易,只是……” “李孝广,还请你大声的念出来。”一旁臣子不耐地催促。 明翰与李孝广交换了眼神,方抬手让他大声朗诵出来。 “长德二十三年,二皇子明翰勾结官宦,毒害圣上,嫁祸他人,驱兵守宫,诛君夺位!” 李孝广念完,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明翰望着他有一瞬的怔愣,随即迅速便反应了过来。 “贱人!你说什么!” 他转身抽出侍卫腰间长刀指向李孝广。 轰——! 宫门骤然撞开,大批的铁甲兵涌入大殿两边,将所有人包围在一起。 明翰抓着刀柄,胸口起伏不断,对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几欲狂躁。 明翼穿着铁甲手握兵器跨入大殿。 “你竟敢带兵闯宫?”明翰刀尖指向对方。 明翼道:“你能带兵闯宫,我为何不能?” 两边老臣吓得几乎瘫软在地。 “如今你的士兵在夹道守门,而我的士兵却破了东门先一步抵达大殿,你猜我和你谁先死于对方手中?”明翼立于大殿,语气冷冽。 “哼,好,算我小看了你明翼!”明翰对着后殿沉声道:“齐琅,这个时候,你还不出来?” 众人侧目,却见齐琅从后殿走来,在他身边,还跟随着圣上身边伺候的小太监。 他走到人前,一开口,却又是一阵惊雷,直击天灵。 “圣上驾崩——” “啊……”“圣上啊……” 群臣跪倒痛哭。 明翼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看向齐琅,道:“齐大人,圣上是如何死的?” 齐琅道:“雪女神像身藏剧毒,将圣上毒死。” “齐大人,告诉他,这毒是谁下的?”明翰站在金阶之上,睥睨明翼一众。 齐琅抚着扳指沉默。 所有人都沉默地望着他,神情复杂。 “是李太监。”齐琅启唇,直指身后的之人。 那李太监似乎早已预料到了,惶恐跪下,哀哀求饶。 “是……是二殿下指使奴婢所为!”李太监咬咬牙道:“那毒触之即刻就会侵入体内,并非本土之物,二殿下府中知情下人皆死于此毒,一查便知!” 明翰大骇,来不及做他想,举刀便朝那太监砍去。 太监惨叫一声,对方的刀却并未落下。 明翰瞪圆了眼,低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深入的匕首。 小太监吓得松开了抓着匕首的手连爬带滚躲到了明翼身后,略带几分邀功的口吻道:“殿下,佞……佞王已诛!” 明翼扬唇,手边刀光一闪,那太监顿时断喉,血喷洒了明翼脸侧与冰冷的铠甲之上,极为骇目。 他抬起头,与明翰尸体旁的齐琅遥遥相对。 局势一触即发。 姜府,感受不到皇城之内剑拔弩张情形的深宅妇人的紧张丝毫不少于朝臣。 姜承禀在家中脑子里还回想早上发生的事情,整个人心绪不宁。 他在屋内来回踱步,下人突然跑来告诉他姜媞醒了。 姜媞洗漱换了衣服,还未来得及问话,姜承禀便匆忙赶来。 “父亲,可是齐琅将我送回姜府?”姜媞问道。 “正是。”姜承禀看着她,忍不住叹气,“他这也是为了你好。” “发生了何事?”姜媞眉头微蹙,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好的意味。 “一早上,二皇子封锁了内宫的消息,三皇子紧接着便领兵闯宫,但从头到尾没有人听到圣上的消息,唯恐宫廷有变。”姜承禀道:“齐大人将你送来姜府,想必是不想让你受他牵连了。” “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姜媞惊愕不已,但心中已经有了猜想。 恐怕明翰蓄谋已久,早已等不及动手,李孝广一露面,便发生了宫变,这其中恐怕与齐琅也有诸多牵连。 “可是为何父亲这么凑巧也没有去上朝?”姜媞突然问道。 姜承禀沉声道:“是齐大人早前通知了我,让我今日托病不朝,我先前还犹疑不解,现在看来,恐怕他早已经料到了今日。” 姜媞顿时便沉默了下来。 不待姜承禀再说些什么,院子里忽然就来了不速之客。 大夫人扶着姜老太君走近了屋里,身后还跟着其他仆妇。 第52节 原本宽敞的屋子瞬间就变得拥挤了起来。 “母亲,发生了何事,要母亲亲自过来一趟?”姜承禀错愕。 姜老太君道:“方才外面传信来,说宫中封锁消息已经解禁了。” “如何了?”姜承禀急切问道。 “继承大统的人,是三皇子,二皇子谋害当今天子,已经伏诛。”老太君说道。 姜承禀顿时沉重地看向姜媞。 这目光意味着什么,姜媞很清楚。 齐琅的担忧成真了。 他是二殿下的人,一旦三殿下登基,恐怕是不会心慈手软。 更何况,明翼已经和齐琅撕破了脸皮。 作为暗地里曾经投靠过二殿下的姜家同样岌岌可危,好在当初送去齐府的并不是正妻,后来姜姈更是被齐琅送了回来,让他们多少能撇清一点关系。 “母亲,这些事情就交给家里的男人去做,我已经知道了,不如您先回去休息吧。”姜承禀道。 姜老太君拍了拍他的手,浑浊的眼睛看向姜媞。 大夫人忍不住开口道:“三弟,如今这天下是三殿下的天下,如今我们姜府自身难保,姜府可不能再有人拖后腿了,阿媞如今可是齐琅的女人,她该去她该去的地方才对。” “嫂子,你这话说的不对,阿媞是我的女儿。”姜承禀僵硬道。 “三弟,你可不要在这个时候拎不清,她虽是你女儿,可却不守妇道,先是罪臣之妻,后是奸佞之妾,这样的女人留在我们姜家,后果你承担得起吗?”大夫人直接将话说白了。 姜承禀脸色顿时泛白。 “三郎,不要和你嫂子顶嘴了。”姜老太君开口道,“事关我们姜家上下全体,你作为一个男人,应该果断一些。” 姜媞扫了她父亲一眼,不想再令他为难。 “父亲……” 姜承禀抬手,将她的话打断。 “阿媞,你不要说话。” 他的脸色越发的白,牙关紧咬。 姜媞心里很清楚她父亲性子。 他向来都是极为怯懦,对老太君的话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他能坚持到现在,她自然不会对他心生怨气。 更何况她嫁出去多年,说一句外人也不为过。 “母亲说的对,要是阿媞牵连了姜家,我承担不起后果。”他叹了口气,“我到底是她的爹,不管把她送到哪里去,她都和我斩不断血亲,不如我们趁早把家分了,这样也好应对外人。” 大夫人顿时哑然,扭头看着姜老太君的脸色,心思一动,笑说:“你是我小叔子,按道理我也没资格说些什么,但为了姜家就算是我唐突了也还请三弟见谅,只是三弟说要分家可不能随意的,我想三弟也是一把年纪,不会任性的。” 大夫人这般说话,姜承禀哪有什么听不懂的。 “嫂子只管放心,我绝非任性所言,回头我便叫来姜家的叔公,让他们择个日子来解决。”姜承禀道。 “父亲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姜媞说道。 “阿媞,我是认真的。”姜承禀转身对姜媞道。 “父亲,不管你是不是认真的,我都必须要回去齐府。”姜媞说道。 “为什么?”姜承禀眉头愈发紧皱。 姜媞扫了姜老太君和大夫人一眼,随即走到姜承禀身边,用极低的声音对他说了一句话。 姜承禀听完眼珠子几乎都要瞪了出来。 “阿媞你……你……”他结结巴巴甚至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 “所以,请父亲谅解。”姜媞说罢,便对姜老太君道:“不孝孙女给您添麻烦了,我这就回去齐府。” 姜老太君掩唇低咳了几声,垂眸敷衍两句,便让人将姜媞送出府去。 姜承禀等人都走后,还有些怔愣。 过了片刻他突然又弹了起来。 这不对啊! 他闺女说齐琅膝下那个儿子是她生的,可是那个孩子已经七岁大了,七年前姜媞正嫁入了李府才对啊? 他将这事情反复想了几遍,脸色愈发讪讪。 大夫人的话也不算说错,原来他闺女还真不是个守妇道的…… 宫廷之变结束的极为迅速,只是中间的惊险只有在场的人能够体会得到。 街上百姓仍旧做着寻常买卖,在还没有感到任何危机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平静了下来。 姜媞穿过几条街巷来到齐府,四处守卫森严。 她上前几步,便有守卫将她拦住。 “齐大人不在府中,任何人不得靠近!” “他什么时候回来?”姜媞问道。 拿守卫打量了她两眼,道:“您是李夫人?” “我……”姜媞被他这么一称呼,才发现原来在所有人眼中,她是“李夫人”。 “您回去吧,大人不在,我们不会放任何人进来的。”守卫的态度好了些许,但仍旧没有要松懈的意思。 回去…… 姜媞忽然就发现自己当下是个无处可去的人。 如果齐琅真的回不来了呢? 更坏的结果,姜媞不敢再往下想。 她害怕,老天连一次改过的机会都不给她,更害怕它会用旁人来惩罚她。 天亮与天黑,有时候快的不过一息之间,有些人口中抱抱怨怨一天的活计都没有忙到一半就结束了。 等月上梢头,星云漫天,地面上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姜媞坐在台阶下,远处有灯火在移动。 等那灯火近了,姜媞才看到是一定轿子在靠近。 除了轿夫以外,前面还有两个提灯的仆人。 姜媞掐了掐掌心,带着几分喜悦往前迎去。 他果然回来了…… 轿子在齐府前停下,仆人将帘子掀开,他的身影正好将轿子里的人挡住。 姜媞立在那里,等人下轿,仆人重新提起灯笼,火光映在那人脸上,赫然是明翼的脸。 他往前走,一直到姜媞面前才停下。 “阿媞,你在这里等久了吧?”他问。 姜媞怔怔地望着他,似乎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她的声音哑了几分。 “什么为什么?”明翼挑眉,“你都知道了,我赢了,你不会为我开心吗?” “殿下这么晚来这里做什么?”姜媞问他。 眼下他还没有正式登基,她称呼他殿下也不为过。 “我说我来寻你,你信吗?”他问道。 姜媞摇头,道:“我不信。” 明翼看着她,忽地一笑。 “阿媞,你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明翼说道。 姜媞不说话,看着他,静静地等他开口。 明翰死后,李太监被明翼亲手斩杀。 所有人都怔怔然不知所错。 明翼拎着剑,踩着层层金阶走到了最高层。 他走到齐琅面前,缓缓举起了沾着鲜血的剑。 “齐大人……” 朝臣死死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死了明翰之后,首当其冲的就是齐琅,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要血洗宫闱了? 所有人都害怕地胡思乱想起来。 有人忍不住捂住了脸,偷偷地从指缝里偷窥。 结果……结果他看到齐大人掏出来一只雪白的帕子递给对方,而三殿下也从容地把帕子接了过去把脸上的血污擦个干净。 “还有吗?”明翼问道。 齐琅见他仍旧是满脸血污,伸出手,真的又拿了一条给他。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你知道么,我认识他的时候,比认识你还早。”明翼对她说道,“我那个时候偶然到那里认识了一群穷酸书生,里面有一个就是他。” “我和他的某些的观点很合得来,和他便走得近了,因为他这人事事严谨,我总想戏弄于他,直到后来我看见他竟然和一个小姑娘那般的亲近,他一向孤冷,竟然会很温柔地对一个小姑娘,让我觉得十分……稀罕。”他说。 然后就有了姜媞和明翼的相遇,他当着齐琅的面调戏姜媞,然后还和齐琅不欢而散,让姜媞误以为他们是在那里生出了罅隙,却不知那只是他们日常的一部分。 “明翰死后,他是第一个对我俯首称臣的,二皇兄党派的朝臣脸色十分好看……”明翼脸上露出淡笑。 可以说,齐琅从入京开始,他就开始暗中帮衬。 第53节 直到有一天,明翰向齐琅抛出了橄榄枝。 而同一时刻,齐琅竟然和明翼想到了同一处。 齐琅对他道:“以二殿下的锋芒外露,跟着他,我会更方便做事情。” 上升自然也会更快。 明翼扬唇,“苟富贵,勿相忘。” 齐琅淡淡地觑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 自此,他们便成了两个阵营的人。 这样的反转姜媞自然不会料到。 她默了片刻,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几次三番邀我入你府上?” “因为我和他不和,需要一个实质的理由。”明翼早料到她会问,“这些冲突有很多,比如权利,比如女人。” 这样的两个人,绝不会有人认为他们会暗中勾结。 “但我是真的喜欢你。”明翼忽然一本正经道:“如今的我已经不需要在避讳太多东西,阿媞,你还愿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若是随殿下走了,殿下会让我做王妃吗?”姜媞反问他。 他顿时一怔,随即迅速反应了过来。 “你是个聪明人……”他嘀咕道。 “齐琅呢?”姜媞问道。 明翼笑说:“他额头受了伤,今天忙了一整日,晚上偏又被我拉着喝了点酒,明明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要回来。” 他身后还有一顶轿子。 姜媞掀开轿帘,齐琅靠着内壁,双目紧闭,只是眉宇皱成了川字,似在担忧什么。 她顿时松了口气。 旁人说的再多,她只有在看到他的瞬间,才真正的将心落在了地上。 这天夜里姜媞寸步不离地照顾齐琅,等齐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姜媞躺在他身边,神情疲倦。 齐琅望着她,抬手将她的头轻轻抬起将自己的手臂枕在她头下。 这样的姿势令他更加方便将她拢入怀中。 姜媞似乎被惊醒,睁开眼睛望见他口中含糊问道:“是不是还渴?” 齐琅微微颔首,她便撑着手臂要去给他倒水。 “鸢鸢……”齐琅用力地将她抱住,将她的动作制止。 姜媞清醒了几分,见他酒已经醒了大半。 “阿琅,你送我回去,要是失败了,是不是就不打算再回来找我了?”姜媞低声问他。 身后人亲吻着她的面颊,在她耳边道:“鸢鸢,我不会失败。” “只是凡事都有万一,那万分之一的危险,我不敢拿你去赌。”他说。 姜媞心绪翻涌,转身挤到他怀里,颇难受道:“可我也很怕,我害怕我犯过的错,不会再有机会弥补。” “有你在我身边,我往后不会再冒险了,我亦是想用一生的时间来陪你。”齐琅握住她的手说道。 那些荣华富贵与至上的权利对于一个男人而言确实是个极大的诱惑。 可他的心里先有了一个她,此后便全部都是她,能得到她的回应,他可以丢下所有东西。 姜媞忽然便想到了那年十里红妆,她极为冷漠地看着追来的少年摔倒在人群中。 姜府的下人将他围住殴打,她却硬下了心肠不再去看。 少年放下了自尊与孤傲只想换来她的一句话,却被她的一个眼神将所有的东西碾碎一地。 姜媞痛苦地闭上眼,不敢再想。 “阿琅……” “你不要恨我……” 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自己对他做过的事情。 齐琅感受到胸口的湿濡,隐约猜到了她的心结。 他不言,抬手轻柔抚慰。 她不知道,他在她面前早就什么都没有了,她闯入他的心房掠夺一空,此后她在哪里,他的心就在哪里。 “哼,我才不要进去看他们,他们都是坏人!” 外面忽然传来齐子静的声音。 姜媞抬头,视线落在了窗纸外面的影子上。 “哼,我一点都不喜欢娘亲……” 然后便是老妈子低声哄着的声音。 姜媞望着齐琅,二人都无奈一笑。 小家伙这么小就懂得口是心非,不想进来看他们还站在他们窗户底下半天不走。 齐琅叫来丫鬟让他把对方带进来。 齐子静被老妈子牵着手,看到齐琅额头的时候,脸色霎时就软了下来。 他挪着步子走到了床边,轻声问道:“爹爹头还疼吗?” 不等齐琅答话,他便伸手拉住齐琅,将齐琅整个人拉低伏下来。 “我给爹爹吹吹……”他说完便小心翼翼地对着齐琅头上的伤口呼气。 齐琅默了默他脑袋表示被他吹过以后好多了,齐子静顿时忍不住高兴。 齐琅回头看到惭愧的姜媞,笑着对齐子静道:“你娘也受了伤。” 齐子静从他身旁望过去,虽然没有看到姜媞的伤口,却看见姜媞眼睛红红的,似乎还哭过了。 他心里悄悄地想,他娘都疼哭了,肯定比他爹更疼了! “唔……”齐子静憋了半天,对齐琅道:“爹爹可以给她呼呼。” 姜媞忍俊不禁,伸手将齐子静抱了过来。 齐子静望着她,顿时又有些想哭。 “娘亲是个大坏蛋,总是想离开我和爹爹。” 姜媞亲了亲他的脑袋,对他道:“娘亲以后再也不敢了,静儿再原谅娘亲这一次好吗?” 齐子静抽噎了两声,伸出手去,“我要和你拉钩,你要是再骗我,就会变成一只猪。” 姜媞哭笑不得,只好哄着他拉勾盖章,许下承诺。 一切都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只是所有的隔阂全都消弥不再。 齐琅望着这对母子,若有所思。 几日后,姜承禀请来了族中长辈,并开了宗祠。 “三弟,你弄出这么大阵仗来做什么?” 被叫来的长房姜承文皱着眉,很是不满。 就连姜老太君都被请了出来。 “大哥,我以为这件事情早已商定。”姜承禀说道。 姜承文正要追问,姜老太君便不咸不淡地开口道:“老三,你是不是还在记恨我这个做母亲的?” “母亲。”姜承禀恭敬地弯着身子,不敢顶撞,只轻声道:“那日母亲也同意分家。” “那日不过是你和你大嫂拌了两句嘴,我又何曾当真?”姜老太君说道。 “三弟,分家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我们都是一家人,这个节骨眼朝上事务正繁乱,我们不团结一致,还要这个时候分家,你觉得像话吗?”姜承文说道。 姜承禀看着他大哥,动了动唇,竟没说出话来。 那日姜老太君和大夫人要他将姜媞赶出去的时候分明还不是这样的态度。 当时她们分明理直气壮得很,一副“要分家就快点分家不要只是任性随口说说”的态度。 只隔几日,等他请来了族叔,他们便又是一副他自己在无理取闹的样子。 其中的关节姜承禀不是傻子,什么都不明白。 说白了,齐琅又翻身变成了新帝身边的大功臣大红人,他们舍不得撇开这条大腿。 “母亲和大哥莫要动怒,我的性子向来温吞,哪里敢和长嫂拌嘴。”姜承禀慢吞吞道:“长嫂训示的话我一字都未敢忘,我们大家都是做爷爷辈分的人了,又怎会肆意而为,我那日在母亲和长嫂训示下说的话,自然也都是真的,我见母亲与长嫂都不觉得哪里不妥,并且当成承诺要请了族叔过来。” 他的语气仍旧十分恭敬,可话里多了几分咄咄逼人。 姜老太君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不悦。 这个庶子若不是靠自己提拔,哪里会有今日,如今她还没死,他却已经开始反骨顶撞她了。 “三郎,凡事三思而后行,几房人凝聚不易,莫要轻易说分家。”一旁族叔也劝和道。 “不敢。”姜承禀向几位长辈作揖道:“只是先前承诺过的事情若是做不到,我又岂能有立足之根本。” “不可,三弟,家务事情本就繁琐,你与一个妇道人家的口角不能作为分家的理由。”姜承文阴沉着脸道。 姜承禀想了想,微微颔首。 “家务事确实繁琐,只是我一个男子汉说的话都不能算数,那不如请齐大人来判个公允如何?” 他说完这话,四下顿时便静了下来。 姜老太君坐在那里不说话,只是气得直咳喘。 姜承禀只当做看不见听不见,让族里人划分了一下东西,彻底将这个家分了。 临行时,姜老太君走到他面前,对他冷笑道:“三房的,我劝你以后少在姜家人面前提起齐琅,说到底,媞丫头不过是给人做妾的,说出去让人知道了,都是给我们这样的家族蒙羞,旁的稍微矜持一些的人恐怕都会觉得抬不起头来,一人伺二夫,没几个像她这样不知羞耻的。” 她的话说得极为难听。 第54节 姜承禀本就面皮薄,被这么一通冷嘲热讽,也不知如何还嘴。 偏巧此时,外面来了人,经管事引见,来人竟然还是新帝身边的伺候太监。 “姜承禀何在?”那太监捧出了圣旨捏着嗓子尖细道。 姜承禀等人见到圣旨忙跪伏在地。 那太监确认了对象,这才展开了圣旨一通宣告。 等所有人听完了圣旨的内容,全部目瞪口呆。 “恭喜姜大人了,圣上赐婚给令千金和齐大人,可谓是天赐良缘。”那太监笑着对姜承禀说。 姜承禀愣愣的,一直不灵光的脑袋竟意外地灵光了一下,掏出些钱银表示给太监公公卖茶润嗓子。 太监满意地扬着下巴走了。 姜老太君在一旁咳得气都喘不匀了。 姜承禀忽然有种十分快意的感觉,他扫了众人一眼,挺了挺文人的胸脯,对他们微微颔首示意,随即便高冷地扬长而去。 事实上分家的时候姜承禀分到的东西极少极少。 离开姜府时候的嘚瑟也是一时了,出了姜府后,他还得去物色府宅搬出去。 他本正愁着去哪里买房,不想一出门便被人拦住,说是齐府的管事,然后递了一张房契过来。 姜承禀扫了那房契一眼,内心复杂地拒绝了。 他好歹做了多年的官,除了一些私房钱,还有姜府分到的财产,买一个府邸对他而言还不算压力太大。 那管事的微微一笑,亦不强求,就直接离开了。 姜承禀在街上溜达了一圈,然后忽然顿住了脚步怔怔地看着某个角落,忽然在这个瞬间就确定了自己要在这个巷子附近买个院子下来。 等姜媞搬回家里待嫁的时候,姜承禀已经买好了现成的院子,连带姜媞的房间也安排妥当。 “阿瑜搬去了合山书院去住,我还有些担忧他的性子会被人欺负。”姜承禀叹了口气。 姜媞道:“父亲总是看扁了阿瑜,他的性子有些像您,但其实又不像您,他只是欠缺了些许自信,前几日我见过他的样子,就已经不担心他了。” 拦在姜瑜面前的就好似一堵墙,当他有勇气做出一些事情的时候,他便已经打破了面前那堵墙。 他是个有想法的孩子,姜媞并不为他担心。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被欺负了,她也不会坐视不管。 姜承禀想了一会儿,似乎也想通了。 那日姜瑜在他面前摔玉,给他的感触还是颇深。 他也纳了闷了,怎么就把自己的孩子给看扁了呢。 姜媞见他还在郁闷,便叫他遛鸟去,姜承禀便更郁闷地从她面前走开了。 新帝当政以后,姜承禀每天上完朝以后反而悠闲了很多。 他下了朝就换上常服出门去溜达,因为是新搬来的缘故,一时之间也没有人认出他的身份。 姜承禀慢吞吞地从街市开头逛到末尾,然后坐在了巷子口一个摊儿上点了碗豆花。 卖豆花的是个中年妇人,看着好似二十多岁,可她自己前几日亲口和一个吃豆花的大婶说自己已经三十好几了。 那妇人穿着素衣,扎着头巾,半点华丽的装饰都没有,但却偏偏吸引着食客的目光。 有人在背地里暗暗称她豆腐西施。 但豆腐西施也不是什么好名声,上一个被人这么叫的,也是个打着买豆腐名义的暗娼。 但眼前这个妇人貌美秀丽,身子婀娜,尤其是皮肤,半点也不见暗黄,好似一个水灵灵的桃子在人前晃荡。 姜承禀舀了几口豆花,豆腐西施便端着一碗豆花送到了他邻桌的客人那儿。 那客人舔着笑脸不知对着豆腐西施说了什么,豆腐西施娇笑了几声,笑得人心都酥软了。 姜承禀望着那边,却见豆腐西施回身从灶台底下拿了把三尺长的大剪子朝那人面前一站,也不知恶狠狠地说了什么,吓得那人丢下钱银就跑了出去。 姜承禀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猛地被豆花呛住,直咳嗽。 豆腐西施听见动静,回头对他温柔一笑,吓得他豆花都没吃完就把钱丢下跑了。 一边跑,他还一边挡着身前,耳里全是那小娘子最后对那客人说的话。 旁的说了什么他都记不得了,他只记得那句“老娘拿这剪子剪掉的大鸟比你吃的豆花都多”,那会儿他和那食客同时并起了双腿,并对她的大剪刀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等到第二日,姜承禀翻来覆去地从床上爬起来,又溜达上街去巷子里吃豆花去了。 他这般每日都去,家里人哪有不知道的道理,姜媞暗地里觉得好笑,倒也没打算要插手父亲的事情。 隔几日到了七夕,姜媞便陪着府里的小姑娘做了些针线,编了些红绳,等到天黑,满街都是灯火,连繁星都地面上的热闹衬托得黯然。 姜媞走在人群中,望着那些新奇的玩意儿,不免思念起了齐琅和齐子静。 “姑娘,买根结缘绳吧,把它绑在有缘人的身上,是可以结下好缘分的。”商贩脸上堆满了笑容。 这结缘绳说白了就是表白用的,想要获得好姻缘的姑娘家都会买那么一两根,期待在人群中遇到有缘人,然后羞涩地系在对方身上。 姜媞见小贩呼喝的满头大汗,笑着买了一根,缓步往人群深处走去。 周围成群结伴的姑娘极多,年轻的公子少爷也不少。 他们趁着夜色打量着彼此,男女之防的间距仿佛也被喜鹊搭起了一座长桥打破。 亦有人见到姜媞怀中小鹿乱撞,奈何看到姜媞绾起的头发顿时一颗心又破碎,来不及哀悼自己逝去的初恋,就和姜媞擦肩而过,然后很快发现身上多了一根红线,不知是哪个害羞姑娘跑得贼快,连个正脸都没有看清。 ☆、完结 热闹的夜市, 天边骤然绽开了大片烟花,水街画舫, 弦歌勾和。 两个带着面具的一大一小走到姜媞面前。 小的羞涩说,这个小娘子生得可真漂亮,也不知道红绳子会送给谁。 大的说, 自然是送给有缘人。 姜媞忍着笑,抬手递出红绳。 大的那个抬眸望着她,伸手去接,却见她将红绳系在了小的手腕上, 口中道:“我倒是更喜欢年轻一点的小公子。” “啊, 娘亲,你是不是认出我们了?”齐子静忍不住把面具推到了头顶上去。 姜媞捏了捏他的脸颊, “这么小就知道调戏良家妇女,往后被媳妇知道了可不得了。” 齐子静顿时就红了脸道:“娘亲胡说,我媳妇不在这里, 她看不见的……” 老妈子追上来,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心里也忍不住熨帖。 “人太多了,把小公子带去楼上。”齐琅将齐子静交给老妈子。 老妈子便抱着齐子静带着两个侍卫走了。 齐琅朝姜媞伸出手,姜媞抿唇一笑, 将手搁在他的掌心,齐琅便将她牵离了人群。 “鸢鸢,你嫌弃我老了吗?” 他将姜媞按在树上,语气带着几分委屈。 姜媞错愕, 没想到他还会计较这种事情。 “我是说笑的。”她眨着无辜的眸子望着他。 他道:“你亲我一下,我就信你。” 她踮起脚尖轻轻地在他面具上亲了一口,便害羞得想要离开。 却不妨被他大力扯回。 “你跑什么?” 他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轰—— 又一串烟花绽开,铺满天空。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姜媞捂着耳朵对他说。 齐琅扬唇,将脸上的面具拿了下来。 “听不见也不要紧,会做就行了。” 姜媞讷讷地红了脸。 她都听见了。 他说,方才亲的不算,要把面具摘下来才算。 只是这个时候,她再想跑开也来不及了。 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便到了大婚之日。 大婚前夕,姜媞收到了碧思带来的一封休书。 “三少爷说你还没有与他和离,想要再嫁人,总归是要像样点。”碧思低声道。 “他人呢?”姜媞问道。 “他……他走了,他说他以后都不会回来了。”碧思道:“三少爷一开始是想跑的,但一开始就被齐大人给捉住了,齐大人答应他,只要事情一结束就会放他离开。” 姜媞“哦”了一声。 碧思望着她,见她也没有别的事情问自己,鼻头微酸,便跪在了姜媞面前。 “夫人,你……你怪我吧。” 姜媞垂眸,道:“我不是已经原谅了你吗?” “不是这样的,我很了解您,您嘴上说原谅我了,可您以后再也不会相信我了是不是?”碧思有些绝望道。 姜媞避而不答,心中却想了很多。 第55节 若真要追究起来,碧思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在这件事情上选择了李孝广,却伤了她们之间的情分。 “我对你说过,叫你好好照顾三少爷,我就原谅你了,这句话永远都不会变。”姜媞对她道,“你喜欢他就同他一起离开吧,至于你的卖身契很早以前我就把它烧了,你一直都是自由的。” 碧思哭着摇头,愈发惭愧。 她知道,姜媞从来没有把她当做一个下人看待。 可是她到底还是辜负了姜媞,不仅厚颜无耻地想要恳求对方的原谅,还想对方像从前哪有待她…… “我……我知道了,夫人,你往后好好的,我便是走的再远,也永远不敢忘记您的恩德。”她说完便对着姜媞磕了三个头。 姜媞没有阻止。 如果这样做能让对方心安一些那就由着去吧。 碧思离开了姜府,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她了。 姜媞知道,她是和李孝广走了,他们会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重新落户。 大婚当日,姜媞顶着沉重的凤冠被人重新抬进了齐府。 撒帐,赞词,合卺……这些礼节对姜媞来说,都已经不新鲜了。 这是她第二次做新娘,虽然疲惫,却也欣慰。 齐琅替她除下了累赘的首饰,将她搂在怀里,搂得很紧很紧。 “鸢鸢……”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反复喊着她的名字,姜媞靠在他怀中,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心里明白他的想法。 姜承禀的院子此刻的热闹劲儿也都过了,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三弟,我这次特意是请了假赶回来参加阿媞的婚礼。”对着姜承禀说话的人叫姜承志,是姜家的二房老爷。 早些时候被贬去了外地,已然不同往昔。 姜老太君被人搀扶过来,道:“三郎,就是分家了,我们到底也还是一家人。” 她现在说这话面不红而不赤,到底是个皮厚的。 “母亲说的是。”姜承禀十分客气道。 “三郎,你看你现在有个齐大人那样的贤婿,怕是往后在朝里也是如鱼得水了。”姜承志说道。 “二哥说得哪里的话。”姜承禀嘴上敷衍,心里最清楚不过,他二哥这个人最是唯利是图,否则当初也不会被贬黜。 “三郎,既然你二哥也来了,你看看改日约齐大人出来一道吃个饭,让你二哥回京城复职吧。”老太君说道。 姜承禀扯了扯嘴角,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女婿是当皇帝的呢,说叫谁复职,就叫谁复职。 “母亲,并非是我不愿,而是我不能。”姜承禀道。 姜老太君顿时皱起了眉头,姜承志忙问道:“什么意思?” “母亲和二哥有所不知,我已经向上级递交了辞职信,并且也得到了批准。”他说。 对面那两人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姜承禀悄悄松了口气。 只是等姜媞回门时,却又见姜承禀愁眉不展。 “父亲这是怎么了?”姜媞问道。 “哎。”姜承禀叹了口气,道:“你祖母最近怕是闲得,竟然张罗起我婚事来了,我都一把年纪了。” 姜媞想了想,多少也有些明白。 祖母这是不死心,还想控制着三房呢。 “爹爹是一把年纪了,原先阿瑜年纪小还时常陪在你身边,可如今他也大了,你整日里一个人待在府里也没个人照应,我也是放心不下。”姜媞说道。 “唔……再说吧。”姜承禀提到这个事情就有有些含糊,心中也另有打算。 姜媞想着只要姜承禀不同意,横竖也没人能逼着他娶妻,倒也不再多想。 这边姜老太君还在张罗着自己哪房远亲还有适龄能嫁过来的,大夫人就哭着跑过来了。 “母亲不得了了。”大夫人的样子很是失态。 “怎么了?”姜老太君不耐地皱起了眉头。 “母亲,老爷他辞官了。”大夫人道。 姜老太君霎时就坐不住了,站起来连带桌上的茶水都碰翻了。 “你说什么!” 姜承文和姜承志在一起,等他们一同到大堂的时候,大夫人已经把什么都告诉了姜老太君。 “你……你这个不孝子,你竟然敢罢官不干了,你给我跪下!”姜老太君气得肺都要炸了。 姜承文揉了揉眉心,道:“母亲,你听我说好不好?” “你说,你媳妇不听你解释,我坐在这里听你解释!”老太君气得脸色发青。 “母亲,我若不辞官,我们姜家恐怕会遭大难。”姜承文脸色难看道。 朝中近来发生的事情,一件比一件让人胆战心惊。 新帝初登基,大赦天下,百官心中稍稍安稳,却不想接下来新帝却突然发难,对朝中一些官员挖出陈年旧事一一追究。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曾经与三皇子为敌之人。 以这等形势,有些人便识相的提前辞官回乡,竟意外的躲开了一劫。 也是姜承文机智,抓住这个空档,自己也效仿之。 否则以他当初为三皇子办事,最后却又倒戈与二皇子的行径,恐怕当今圣上对他绝不会手软。 姜老太君听完之后整个人都瘫坐在了椅子上。 “母亲,我已经打算好了,我们收拾东西,去投奔二弟吧。”姜承文说。 姜老太君不死心道:“可你三弟他……” “母亲,你别忘了,如今齐大人是圣上心腹,三弟只是个姨娘所生,又不是您亲生的,他恐怕不会帮我们的。” 姜承文嘴上这么说,但心里明白,姜承禀不帮他们的原因不会因为嫡庶的关系,而是因为他们长久以来都不曾善待过三房的人。 姜老太君眼睛看向姜承志,对方脸色颇为僵硬。 “母亲……”姜承志讷讷。 “好孩子,一家人在一起才能办大事,更何况,你大哥在京城财产富余,到了你那里,也方便替你打点。”姜老太君捡着好听话说。 姜承志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也松缓了表情。 “母亲说的什么话,大哥只管带着母亲同我一起走,我欢迎之至。” 只短短一个月内,姜家大宅便搬了个空,能带走的都带走了,不能带走的则是变卖换成了钱。 姜承文去看过一回,往后便装聋作哑,倒也落得清净。 至于当今圣上到底追究还是不追究,后续谁也预料不到。 花园的秋千上,姜媞蓦然惊醒,一旁齐琅拥着她,将她扶稳。 “我方才做了一个梦……”姜媞睡得迷糊狠了。 “什么梦?”齐琅抚去她额际的冷汗。 姜媞看向他,道:“我梦见……我七年前嫁给了旁人。” 她说完这话陡然便清醒了起来。 七年前,她是真的嫁给了旁人,只是她在梦里,又梦了一遍。 齐琅握住她的手递到唇边轻吻。 “梦该醒了。”他说。 姜媞怔愣了片刻,莞尔一笑。 ——全文终—— ☆、番外-恶有恶报 天寒地冻, 外面又飘起了雪花。 阮姨娘从外面回来,路过一个收拾整齐的院子, 捋了捋脸颊的碎发。 “李大哥在家吗?”她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望着那扇门。 门里的人听到她的声音,吱呀一声推开门, 里面走出来一个女人。 “怎么是你?”阮姨娘脸色顿时一变。 “哟,怎么不能是我,李大哥说天冷了,他给我买了件棉袍, 你看好看不?”说话的女子转了一圈, 炫耀身上的衣服。 阮姨娘咬得牙关发紧。 眼前这个女子说起来还是个有点关系的。 对方是姜媞原先在李府的妯娌,听说落魄在妓馆里, 被姜媞赎了出来,之后便一直生活在这里,直到阮姨娘带着姜姈也住到了这里。 整个村上, 也只有姓李的出手最大方, 她见过对方几次, 对方话少但身体结实能挣钱,看起来也是个老实的。 她总在对方面前卖弄,以为能讨好一点, 哪知道竟被这个女人抢先了一步。 她忍着心中的暴躁走进屋里去,屋内姜姈正往脸上涂抹着胭脂。 阮姨娘见状忙上前去阻挠。 “姈儿,快些放下。” “你干嘛,这是姨母给我的。”姜姈瞪着她, 不高兴道。 “胭脂贵的很,你又不出去,在家里抹什么?”阮姨娘说道。 “谁说我不出去……”姜姈嘀咕了一句。 阮姨娘没有听个分明,只是太过于疲惫,索性躺在床上睡觉。 第56节 姜姈回头扫了她一眼,又小心翼翼地对着镜子张开了嘴,露出了一个空洞洞的嘴。 她气得差点又砸镜子,但紧接着想到了什么,神情缓了缓,见阮姨娘睡得昏沉,便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去。 等阮姨娘一觉睡醒,发现姜姈根本就不在家。 外面漆黑一片,她便是想去找,也没法出去。 阮姨娘担心地辗转难眠,打算一等天亮就去找对方。 哪知道一早上姜姈便跑了回来。 “你这孩子跑哪里去了?吓死我了。”阮姨娘戳着对方脑袋,却不经意看到对方脖子上的痕迹。 “这是什么……”阮姨娘伸手去拨,被姜姈一把捂住。 “娘,你别乱碰。”姜姈急匆匆进屋去。 阮姨娘发觉哪里不对,“姈儿,你的嘴……” 姜姈笑说:“娘,我有牙了。” 阮姨娘脸色愈发难看,转身进屋去翻床头柜子里的包袱,发现里面攒的钱全都不见了! “你竟然真的把钱都拿去做牙了?”阮姨娘气得手直抖。 “就那点钱哪里够……”姜姈嘀咕道。 阮姨娘阴晴不定地看着她,用力将她衣领扯开。 “啊,娘你疯了!”姜姈尖叫道。 在看到衣服底下的痕迹以后,阮姨娘一耳光打在姜姈脸上,道:“你才疯了!你为了这假牙竟然陪人家去睡!” 姜姈一下子被揭穿,恼羞成怒,道:“总好过你,想勾引人家人家都不要你!” 她说的分明是那个姓李的人家。 阮姨娘气得脸色发青,姜姈也不是傻的,她说完这话拔腿就跑。 阮姨娘追出去没有追到,直到过几日,姜姈回来又带回来一只活鸡。 阮姨娘盯着那活鸡看着直咽口水。 她们连口素食都饥一顿饱一顿的,更别说是肉了。 “姈儿,这鸡是哪里来的?”阮姨娘不自觉软了声音,也不计较姜姈前几日做的事情了。 “娘,这是人家给我的,你拿去烧。”姜姈说道。 阮姨娘接过活鸡,狐疑地看向对方,心里隐隐有了想法。 直到后来,姜姈又陆陆续续带了些东西回来,甚至还带了玉镯子之类之前的东西。 阮姨娘望着女儿,想到对方最初用身体换来的一口牙,心中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娘,明儿把这玉镯子拿去集市上换成钱,给我买套好看一点的衣服。”姜姈对着镜子涂脂抹粉,似乎对自己哪里又不满意了。 阮姨娘握着玉镯子,想到女儿换了新衣服以后更加明艳动人的样子,怔怔地点了点头。 她心中自欺欺人地想,她们的日子,总归会越过越好的。 ☆、番外-善有善报 “臭婆娘, 是你害得玉燕流产,你还敢顶嘴!” 大街上一向吵嚷。 姜媞乘轿子路过一个巷口, 却见一个妇人被人抓住掀倒在地。 那男人骂骂咧咧,对着地上的女人吼。 妇人哭着辩解自己没有,巷子另一头, 一个年轻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往男人这边走来。 “夫君,姐姐她不是有意的,你不要怪她。”那女子楚楚可怜, 拉着男子, 眼泪就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咳……”地上的妇人咳嗽了一声,仰头看向那男子, 道:“是你自己说的,在我孩子出生之前,所有的妾室都不会有孩子, 且不说她的孩子不是我害的, 就算她的孩子是我害的, 难道这也是你宠妾灭妻的理由?!” 那男人骤然暴怒,上前便踹了妇人一脚。 “好啊,你终于承认了!” “姐姐……你好狠, 你为何要害我的孩子!”那娇娆女子呜咽的哭。 男人心疼之极,拥着她往马车上走,将妇人丢在地上,连头也不回。 轿子往前走去, 眼见着便要错过那巷口,姜媞忽然叫住了轿夫。 “夫人,有何吩咐?”轿夫问道。 “将那妇人带过来。”姜媞说道。 轿夫听了这话便去做了。 等那妇人被带到轿子前时,姜媞脸上俱是错愕。 那妇人也是一副见鬼的样子,转身想走。 姜媞忙抓住她手,道:“佳容妹妹?” 林佳容见自己被认了出来,叹了口气,回身与姜媞打了招呼。 “让姐姐见笑了。”她低着头道。 姜媞觉得甚是不可思议。 林佳容生得漂亮,落落大方,有姜家大夫人帮忙做亲,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你为何会这样?”她的语气颇为唏嘘。 林佳容忍着泪意,将事情又说了一遍。 尽管她尽心尽力服侍了大夫人多年,可大夫人最后为她指的一门亲事却是大夫人的远方外甥所求。 大夫人收了那远亲的好处,索性就将待嫁的她塞了过去。 她嫁过去本想着男人好就罢了,若是不好,她认真做好自己的本分,怎么也都好过的,哪里知道后宅的凶险。 “你为何不来找我?”姜媞叹了口气。 林佳容哽咽道:“婶娘那样待你,我哪里有脸找你,况且我与你并非近亲……” 最重要的是,先前的一切都还可忍耐,一切不堪的事情,也都是从那个女人进门开始才发生的。 林佳容心中谨记三从四德,大夫人都不管的事情,她哪里会想到旁人。 姜媞抚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当年我落魄的时候你也帮过我一把,我如今又怎能看你这样受苦。” 林佳容只是低头哭,想到自己付出那么多所换来的一切,心底便无限寒凉。 “不如你和离了吧。”姜媞忽然说道。 在这个劝和不劝离的世道,姜媞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惊悚,也明白和离之后的林佳容会有多难堪。 可她还是没办法劝对方继续忍气吞声的过下去。 林佳容眼中出现了片刻的茫然,随即对姜媞道:“我不要和离。” 姜媞见她坚定,并没有怯懦的神色,倒也没有再多劝。 只是她将林佳容带回了府上,着人替对方重新收拾了一顿。 “姐姐,我这样打扮好看吗?”林佳容问道。 “好看。”姜媞看着镜子里的女子,不免叹息。 这样好看的姑娘,岂能糟蹋? 她叫了两顶轿子,一前一后,带着林佳容回到了对方的夫家。 林佳容男人一听对方回来了,气得便跑到后院拿了根手臂粗的棍子。 他老娘在旁边劝道:“你差不多就行了,这媳妇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给你请的。” “哼,钱都掉水里去了,你看她这半年来下一个蛋了吗?还把玉燕的孩子也弄掉了!”他说着便往门口走去。 “你们是什么人?” 他还没跨出大厅,就被人给拦住了。 管家在他耳边低声说是首辅夫人来了。 男人听了吓一跳,赶忙又告诉自己娘,他娘把座位让到一旁,让人上最好的茶水,将姜媞迎到了首座。 姜媞神情冷淡,身后跟着几个仆人丫鬟,个个都衣着不凡。 “老夫人,您府上有个叫玉燕的是不是?”姜媞唇角微微翘起,看向老太太眼中一点暖意也无。 老太太忙叫人将玉燕喊来。 玉燕听闻消息过来,姜媞才问身边人道:“佳容,你看,这女子你想如何处置?” 老太太和男人听到佳容二字蓦地抬头看向姜媞身边的人,才发现那人是林佳容。 只是此刻的林佳容打扮的十分姣美,和那个盘着头为他们忙前忙后的大妇着实不同,他们根本就不敢相认。 “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因为我才流掉了,我内心着实过意不去。”林佳容扬唇。 姜媞侧目,隐隐也发觉对方也不似从前那般单纯。 “不如就喂她绝子汤,省得她往后再因为我流掉了孩子,叫我心里过意不去。” “啊,夫君……”玉燕脸色一片惨白看向男人。 男人咳嗽了一声,道:“林氏,你……?” “佳容,你嘴角的淤青是谁打的?”姜媞冷声打断了男人的话。 林佳容垂首不言。 姜媞扫过堂内众人,道:“我这个做姐姐的没什么本事的,你告诉我,我能帮衬你,也就帮衬你了。” 第57节 她说这话的时候,所有人心底都在发抖。 谁不知道这位首辅夫人的手段有多么狠戾。 在她还不是齐琅正室的时候,她连自己的亲妹妹都打碎了牙扔回了姜府,谁敢得罪她?! “姐姐,没有人打我,我是自己摔的。”林佳容淡淡道:“只是玉燕妹妹长得这样好看,旁人都顾着她,我摔跤了,都没有人来扶我。” 玉燕听了她的话,身体都开始打摆子了。 “夫君,你说怎么处置她好呢?”林佳容笑着看向自己的男人,指向玉燕。 男人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道:“既然她这样的烦人,划破她的脸丢出去就是了。” “哦。”林佳容的笑容便更大了。 玉燕听完这话便吓得昏了过去。 “让姐姐操心了。”林佳容侧头对姜媞说道。 姜媞原本还想替她再警告他们一顿,可她却让自己现在就停手。 姜媞猜到了几分,眼底笑意愈发得深,却不再多说什么,爽快地打道回府。 “夫人为什么不继续警告他们了?”采薇在她耳边问道。 姜媞道:“佳容不是不想和离。” 面对身旁丫鬟不解的目光,姜媞解释道:“我猜,她会将这府上每一个欺负过她的人都报复回来,然后才会决定离开不离开。” 这个局面是极为有趣的,因为有齐府做林佳容的后盾,曾经以欺负她为乐的人,恐怕每日都会活得战战兢兢。 他们没有办法再嚣张,甚至要摆上林佳容从前伏低做小的姿态。 林佳容望着离开的姜媞,忽然就想到了她第一次见姜媞的场景。 那时候她还是单纯又善良的性子,只是看不过眼想要帮对方一把而已。 却不知,当初她无意种下的一颗小小善果,却在偶然间成为她日后庇荫的大树。 第58节 可惜就是太能跑了,一眨眼就没影儿了。 楚鹤荣喊小厮赶紧再去寻寻,说万一在哪个角落里找到了呢? 他提脚刚想走,那汉子却一把把他拉住了,说:“你别走啊,我听出来了,那小畜生是你家的吧?你把鱼钱给了!” 楚鹤荣也懒得为这么几个钱和人掰扯,让小厮立刻给了。 打发了那卖鱼的汉子,两人小跑着去了街尾。 一番搜寻未果,小厮看时辰真要晚了,忙劝楚鹤荣先去上课。 两人刚准备离开这条街,只见方才那卖鱼的汉子领了好几个人又过来了。 “就是那个富家公子!那小畜生就是他家的!” 对方的阵仗太大了,看着像来寻仇打架的一般,楚鹤荣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不过好在他们很快解释了自己的身份,不是什么来寻仇的,都是隔壁街摆摊的,卖鸡卖肉的。 楚鹤荣这才知道那小雪虎不只是叼了人家的鱼,还吞了好几只小鸡仔,吃了一块肉。 这真的是他知道的雪虎吗?雪猪来的吧! 楚鹤荣一边在心里骂,一边让小厮把身上的碎银子都分给了那几个摊主。 一来二去的这就真的耽误了时辰,楚鹤荣到卫家的时候,姜杨他们已经读了快两刻钟的书了。 卫常谦训斥楚鹤荣不守时,说要是都像他这样,楚家的生意真不用做了! 楚鹤荣低着头老实听训,足足被训了一刻钟,才坐到了自己书桌前。 后头等卫常谦出去了一趟,萧世南就压低了声音问他怎么来晚了? 楚鹤荣刚想说小雪虎的事情,卫常谦又回来了,于是到嘴的话就咽了回去。 ………… 而姜桃这边,她忍着肚子的抽痛和沈时恩寻了两刻钟,终于找到了雪团儿。 其实也不算他们找到的,是雪团儿自己溜溜达达地回到了医馆门口。 “你跑哪儿去了啊?!”姜桃是真的着急了。这时代又没有网络和电视台的,连报纸都没有,如果雪团儿真的丢了,她都不知道怎么找! 雪团儿方才还挺高兴地竖着尾巴,被她呵斥了之后,尾巴立刻垂了下来,连耳朵都塌了下来。 看到它这可怜样儿,姜桃也不忍心再呵斥他了,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下回不许这样了啊。要是喜欢出来放风,让阿霖放了学多带你出来玩玩。” 雪团儿这才高兴一些,亲昵地用头顶蹭姜桃的掌心。 姜桃把他抱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心里作用,觉得雪团儿沉得不像话。 虽然它现在看着挺好,但是早上到底被她踩了一脚,姜桃就决定还是带它去看看兽医。 不过他们去的不巧,兽医去人家里给母牛接生了,姜桃和沈时恩就在铺子里等着。 雪团儿方才还活蹦乱跳的,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没了精神。 姜桃又是一阵担心,怕它方才跑出去那一会儿被人打了或者被街上的野狗欺负了。 好在没多久,兽医背着药箱子回来了。 姜桃连忙迎上去,说:“大夫,您总算回来了。” 兽医也没仔细看她怀里的雪团儿,说:“我先去洗个手,你把小崽子放桌上,我马上来看。” 等他洗完手,仔细一看桌上的蔫了吧唧的雪团儿,没好气地道:“我说你这小娘子怎么回事,你莫不是来寻衅的吧?” 姜桃被他说得一愣,道:“我家雪团儿今早被我踩了一脚,方才又走丢了两刻钟,回来就突然没了精神。就算它什么毛病也没有,你也不能骂人吧?诊金我也会给的。” 兽医抱着胳膊道:“我这儿是兽医馆不假,但我都是给家禽家畜、猫猫狗狗之类的看。你带只小老虎让我看,不是来找茬是什么?你怎么不带只成年老虎出来呢?那多威风?!” 因为以为姜桃是来找事儿的,所以兽医说的话不算好听。 但姜桃却顾不得和他计较了,她懵懵地问:“老虎?”然后又去看沈时恩,想从他那里获得答案,“二哥,咱家雪团儿是老虎?” 沈时恩也有些惊讶地问她:“你不知道吗?” 姜桃摇摇头,她捡到雪团儿的时候它小小一只,虽然长相和普通的猫崽子不同,但是不论是身形还是通体雪白的毛发,都和普通的小猫没什么区别。 又因为雪团儿日日对在眼前,一点一点的变化就也看不出来,姜桃就从未把它和老虎牵扯起来过。 “我以为你知道的,就一直没和你说。”沈时恩道。 他不仅早就认出雪团儿是老虎,还知道这种长相和普通老虎不同、幼时更像猫咪的是老虎里的稀世珍品雪虎。这还是早些年在关外小国来朝进贡的时候,他有幸见到过。 只可惜这种雪虎生性骄傲,极难驯化,不受嗟来之食,当时进贡了一大一小两只,最后都绝食而死了。 那兽医看姜桃不像装出来的不知,面色和语气就都缓和了几分,道:“这种品种的老虎我也没见过。但是脑壳圆大,脚掌厚实,长尾如鞭……老夫祖上几代就开始和兽类打交道,不会看错的!” 说着他又检查了雪团儿的前爪和肚子,说:“爪子没事儿,没精神是因为吃撑了,回家多休息就好了。不过我看你家这小老虎似乎有些瘦弱,想来平时吃的不大好。既你决定要养了,就该好好喂……” 兽医唠叨了一大通,姜桃道了谢又付了诊金。 等出了兽医官,她的眉头就又蹙起来了。 兽医说的没错,雪团儿可不是吃的不好嘛!她一直以为它是小猫崽,就按着小猫的食量喂养的。可如果是小老虎,那食量肯定是不同了!也难怪雪团儿养着虽然长大了不少,但是一摸下去全是骨头! 给雪团儿改善伙食是势在必行的,眼下她也是负担的起的。 但是以后呢?雪团儿会长成几百公斤的成年老虎,那一顿得吃多少肉啊? 就她现在有的那五百两,能养活他一年都不错了!而且就算后头挣够了银钱,家里地方就这么点,雪团儿养在家里不得把街里街坊地都吓死? 难道要把它放归山林?姜桃一想到就觉得舍不得。 雪团儿可是她从小猫崽养到这么大的,还陪着她度过了最无助、最孤独的一段岁月。 因为这件事,姜桃这日的心情都不怎么美好。 后来姜杨他们放学了,看她怏怏的,以为她是身上还不大好,就没多问,回屋写功课去了。 入夜之后,姜桃他们吃完了夕食,正准备各自回屋休息,突然听到了砰砰的敲门声。 沈时恩去开了门,楚鹤荣陪着笑进了来,先是‘姑姑’‘姑父’地喊了一通人,然后又解释道:“我在街上有些事,耽搁了时辰,没注意就宵禁了,赶不回别院,方不方便让我在这里住一晚上?” 姜桃自然说方便的,喊萧世南带他回屋睡觉。 萧世南揽着楚鹤荣的脖子就往外走,笑着问他:“你今天什么事儿啊?早上迟到不说,下了学还一阵风似的跑了,如今又在街上耽搁到这个时辰。” 楚鹤荣丧眉耷眼地说:“别问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此时睡了一下午的雪团儿从小姜霖他们屋里出来了,正好和楚鹤荣看了个对眼。 第76章 楚鹤荣眼睛顿时亮了,他早上找了一圈,晚上又找了一圈,小雪虎的毛都没找到一根。 结果这小雪虎居然在他姑姑家,这不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小家伙原来在你家!害得我好找!” 姜桃在屋里一听到这话,眼睛也跟着一亮。 她下午的时候已经听沈时恩说过,这雪虎是关外的珍稀品种,本国境内应该是没有的。想来是不知道谁家捕获之后运送途中出了问题,才会阴差阳错地让她捡到了。 “小荣,这雪虎是你的?” 楚鹤荣忙点头,把去年年前的事情都和姜桃说了。 换成旁人,姜桃肯定得存几分疑虑,但是楚鹤荣算半个自家人,之前他弄丢年礼的事情也不是秘密,正是因为他丢失了年礼,才会有让姜桃绣桌屏,接着和苏如是相认等一系列事。 只是连姜桃都没想到,一切的起因居然是雪团儿。 雪团儿看到楚鹤荣就态度很不好,炸了毛龇了牙,呜呜叫着。 姜桃走过去把它抱了起来,小家伙这才消停下来。 萧世南在旁边也听明白了,问楚鹤荣道:“雪团儿在家脾气最好的,从来不会和人龇牙。你之前是不是虐待它了?” 楚鹤荣忙解释说:“我没啊!这雪虎多稀罕啊,我伺候得跟亲爹似的,就之前那只母老虎,顿顿供的肉比我吃的还好呢!” 当然了,供的是很好,但是雪虎骄傲着,不吃就是了。 “估计是我之前追捕它们娘儿俩的时候,这小家伙躲在暗处瞧见了,记恨我呢。”楚鹤荣说着脸就垮了下来。 他打小就喜欢动物,家里养鸡养狗的,而且都是养着玩,从来没舍得把它们送去相斗。 这雪虎也是他自己想要,托人寻了好几年了,借着给老太太送礼的理由带回家去。 没想到大的绝食死了,小的好不容易寻到了,见到他也跟仇人似的。 而且若是旁人捡到了就算了,他给点银子当谢礼就是了。姜桃捡到就不好办了,这是他姑姑,虽然不是亲的吧,但也算半拉自家人。看小雪虎和她的亲热劲儿,楚鹤荣还真不好意思要回来了。 楚鹤荣就说:“既然是姑姑一直养着的,那就还让它在您家吧。” 话是这么说,但是他直愣愣地盯着雪团儿,视线都舍不得移开一秒。 姜桃正愁雪团儿以后的抚养问题呢,听到这话就笑道:“雪团儿也是你的心爱之物,我也不好夺人所好。这样吧,这小家伙现在和你不亲,就还在我家,你往后多过来和它相处。等你们熟络了,就让它跟你回去。” 姜桃想着等他们熟络了,雪团儿估计也长大了,这茶壶巷的小宅子是再养不下它的。让它跟着楚鹤荣回去,也算是为它寻了个好去处。 “只你得答应我,不要再让人捕猎雪虎了。若是旁的能被驯化的,你好吃好喝养着,也不算虐待它们。可是我听你姑父说,雪虎这种生性骄傲的动物,是不会被轻易驯化的。你既喜欢它们,便不要再造杀孽了。” 楚鹤荣点头如捣蒜,忙道:“就是姑姑不说我也不会了。我事先并不知道这雪虎被人抓了会绝食,还以为是我没照顾好,那只母老虎才会绝食。如今既然知道了,肯定不会有下次了。” “那成。”姜桃抱着雪团儿走向楚鹤荣,雪团儿见了他没再凶起来,却是不情愿地扭动身体。 姜桃也不勉强它,把它交给萧世南,先让雪团儿尝试着和楚鹤荣住一个屋。 等大家都回屋了,沈时恩牵着姜桃回了正屋。 “雪团儿有着落了,可是不用再发愁了?” 姜桃抿唇笑了笑,“若是旁人来养我还不放心的,小荣看着有些骄横,但是心肠软和,想来他不会亏待雪团儿的。” 沈时恩屈起手指轻敲她的额头,“你啊,年纪不大,操心的事儿不少。” 说着话,他让姜桃在炕边坐着,去灶房打了热水来,让她泡脚。 姜桃来着月事,身上发寒,脱了鞋袜,把双脚放进热水里,舒服地喟叹出了声。 沈时恩看她眉头总算舒展开了,就道:“那药千万别再吃了,不然先不说后头如何不好,光是每次来月事都要这样疼,就够折磨人的。”说着又给她拿来一碗红枣,让她睡前再吃一些。 第59节 下午的时候,姜桃已经被他督促着吃了一碗,如今看到红枣就没胃口了。 她蹙着眉,可怜兮兮地看着沈时恩求饶:“我已经好多了,肚子也不疼了,能不能不吃了?” “不行。”沈时恩第一次这么果断地拒绝她,“大夫说了要吃的。” 姜桃没办法,只能抱着一大碗红枣慢慢地吃起来,沈时恩蹲在她泡脚的盆旁边,时不时伸手探一下水温,发觉到水凉了,就去灶房提热水来兑上。 泡脚跑了快半个时辰,姜桃也终于把红枣吃完了。 沈时恩拿了干布巾要给她擦脚,姜桃忙把他的手按住,好笑道:“我又不是真生了什么病,我自己来吧。” 沈时恩没有和她争辩,只是把她的手轻轻拍开,还是给她擦好了脚,接着又出去把洗脚水倒了。 真别说,姜桃活到第三辈子,还第一次有人这么伺候她——从前虽然也有护工或丫鬟什么的照顾,但都是挣一份薪水或月钱,没有人这么尽心尽力的。 她抿嘴轻笑,没多会儿沈时恩又换了一个盆进来了。 姜桃认出那是她洗屁股的盆,脸噌一下就红了,说:“我自己去外头洗就成了,你拿进来做什么?” 沈时恩把盆放了,往里倒了热水,试好水温后就说:“在屋里洗就成了,外面夜风凉,受了凉又要肚子疼。” 姜桃是真的不好意思了,扭捏了半天不肯解裤带。 沈时恩就开门站到门外,说:“你洗好了说一声。” 姜桃看他背对着屋里,才解开裤带蹲下身。 一番清洗过后,身上舒服了不少,她提好裤子,刚蹲下身端起盛着血水的水盆。 沈时恩听到响动就进来了,蹙眉道:“不是让你洗好了就说一声嘛。” 说着就要去端走她手里的盆。 姜桃脸都烧起来了,忙说:“我自己来啊!” 沈时恩没理她,伸手在她手肘上一拍,卸了她的力道,就把她手里的血水端走了。 “去床上躺着。” 姜桃没抢过,只能乖乖地‘哦’了一声。 躺进被窝里,她才发现被窝居然暖和得不像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沈时恩早就放了个灌了热水的汤婆子在里头。 没多会儿,沈时恩自己也洗漱好了,带着一身水汽回来了。 姜桃忙把被子掀开让他上床。 他却只是站在床边,重新把她的被子掖好,说:“我冷水冲洗的,身上凉,等会儿再进去。” 他就是在冬日里都习惯用冷水冲身子,一开始姜桃知道的时候还担心他会不会着凉,后头知道他打小都这样,从来因为着凉生过病,这才没劝的。 又过了片刻,沈时恩觉得身上暖和了,才和姜桃躺到了一处。 姜桃钻进他的怀里,不好意思地说:“以后那个水还是我自己去倒吧。” 都带着血呢,让沈时恩这大男人倒也太不好意思了。而且这个时候世人都觉得女子来月事是比较忌讳的事情,讲究一些的人家,别说男人给女人倒血水了,都是睡都不会睡在一个屋里的,嫌晦气。 “别瞎想。”沈时恩搂着他,大手在她后背轻轻捋着,“我不是那等迷信的人,就是你不舒服,我多照顾你一些罢了。” 姜桃心里软得像融化了一般,把脸埋在他胸口甜蜜地笑了一阵,然后才道:“那我月事每个月都要来,你总不能每个月都在采石场那边请几天长假。不若就像小南一样,这样照顾我岂不是更方便?” 说到底她还是心疼沈时恩服役,想交一百两换他的自由。他就是不做其他活计,不挣钱都没事的,只是不想看他再挨苦了。 沈时恩却还是不应,说:“现在这样就很好了,我多打些猎物送到监工那处,请假还是方便的。” 姜桃知道沈时恩肯定是有自己的理由的,既然他不想说,她也不再追问,但还是心疼他,瓮声瓮气地问他:“那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能从苦役中脱身啊?” 沈时恩叹息一声,“大概是太子登基的时候吧。” 姜桃想着新帝登基都会大赦天下,不是十恶不赦的都能被赦免。到时候沈时恩自然能脱离戴罪之身,成为普通人。 只可惜她上辈子过得浑噩,只依稀记得当年外戚谋反的风波,后头倒也没再关注时政了。 现在的太子好像还是之前的太子?可是他外家都谋反了,还能顺利登基吗? 不过不是这个太子应该也没关系吧,反正只要有新帝大赦天下就成了,其余的也不是他们这样市井平民要想的了。 姜桃想着事情,很快就睡着了。 静谧无声的夜里,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从这小小县城起飞,一路飞向京城…… 第77章 小小信鸽辗转飞过几个驿站,几日之后,信鸽脚上的小信筒被送到宫墙之内,最后再由太监一路递送,最后递到了太子萧珏眼前。 萧珏今年不过十四岁,却是举止得体,气定神闲,端的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不过待看到那份密信,萧珏面上的淡定就被打破了。 “下头的人是不是当孤是死的?这样信口胡诌的信也敢往孤面前递送?” 此时殿内只有东宫的辅臣和几个忠心可靠的太监,所以萧珏才卸下了人前的伪装,骂完仍不解气,把密信团做一团,随手扔在了地上。 “殿下莫要生气。”太子少保一边劝,一边捡起纸团展开看了,看完之后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劝起了。 早在数月之前,东宫得到消息,说贵妃那边派了人去北边打探太子的小舅舅,也就是沈时恩的消息。 这种事由来已久了,原因无他,盖因为当年的风波里,沈时恩被皇帝留到了最后,无人知道皇帝想如何处置他的时候,沈时恩却忽然在死牢里暴毙了,且死状也很凄惨,乃是撞墙而亡。头骨都被撞裂了,面容也扭曲了,只依稀能辨认出和沈时恩有六七分相似。 同一夜,被禁足数月的沈皇后于长春宫自缢而亡。 当时正是沈国丈谋反事发的风口浪尖,皇帝秘密处死了国丈和其长子后,却没处置沈皇后,连她的封号位分都没动,只让她禁足而已。 到底曾经是恩爱夫妻,皇帝悲痛之下没有再追究沈时恩那蹊跷的身死。 但是皇帝不追究了,其他人却是要追究的。宫里有子嗣的妃嫔们首当其冲。 盖因沈时恩威名虽远不如其父兄,到底也是长在军营里的。若是让他得了一线生机,他朝起复振臂一呼,那也是一呼百应。萧珏就还是从前那个背靠整个沈家军、不可撼动的太子。 这些年从京城派出去搜寻沈时恩的人马,没有上百批次,也有好几十了。 而就在众人都肖想着太子之位的时候,皇帝却奇迹般地没有废太子,反而自从那件事之后,逐渐地开始放权给他。 但那权利到底有限,不过是上朝议事之类的罢了,并没有批阅奏折、监国辅政等实权。 不然萧珏这样的,生下来就被立为太子的,长到现下十四岁,手里的握着的权利早就能把那些人派出去的人都消灭在半道上,连京城就甭想出。 可是他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便只能派自己的人在外头截杀那些暗探。 数月之前,贵妃派出去的探子似乎得到了他小舅舅的消息,萧珏自然不能放过,让暗卫带着人去截杀,也去验证。 没想到他去的人晚了一步,贵妃的探子居然都让人杀干净了,据说是和什么山寨里的土匪发什么火拼,同归于尽了。 这实在太干净利落了,不论是探子还是土匪,居然一个活口都没留。 贵妃那边倒还好,以为是东宫的人干的,就没再接着追查下去。毕竟这几年他们派出去的人一多半都折在了太子手下,也有些习以为常了。 可是萧珏知道不是啊,他燃起了一丝希望,觉得或许自己小舅舅真的在那也说不定。 他不动声色地过完了年,等年后才把人又派了过去。 等了个把月,那边终于来信了,说确实打听到一个人,年纪和样貌都和他小舅舅对的上,然后附上了那个人的具体信息。 也就是今天萧世南看到的那封密信。 萧珏气极反笑,道:“我小舅舅那样孤高的人,如何凭空冒出来一个弟弟?只一个弟弟也就算了,信上还说那人已经成亲了,娶了当地的一个农家女。这还不算最胡扯的,还说他家养了一只小老虎,今日在那县城里招摇过市……什么老虎狮子的,怎么不说我舅舅如今在外头养麒麟、驭龙骑凤呢?!编,真能编!”说着他就砸了手边的茶盏,“真把孤当个无知稚童诓骗!” 砸完东西,萧珏眯了眯眼,脸上露出一个阴鸷的笑,“是不是孤在你们面前太好性儿了,你们都不畏惧孤了?” 这话一出,殿内的辅臣和太监都跪了下来,连道不敢。 “都滚出去!” 殿内众人立刻都躬身退了下去。 到了殿外,几个辅臣凑在一起愁眉不展。 太子早熟早慧,是他们乐于看到的。但是自从当年的那场风波后,太子的性子就有些偏了,阴鸷的一面渐渐展现了出来。像今日这样胡乱传递消息的暗卫,肯定连性命都保不住的。 虽然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忠心——毕竟身家性命都系在东宫的荣辱之上,再不可能脱掉干系的,但很多时候还是心慌啊,就怕掏心掏肺地为太子筹谋、铺路,末了却落个凄惨下场。 太子少保将手里的密信撕碎,无奈地叹息:“你们说这消息要是真的多好呢,若是沈二公子还在,咱们殿下也不算孤苦无依。” 太子少保话里的意思很明显。 若沈时恩还活着,还像密信里活的那么好,等他朝他回来了和太子相聚,先不说旁的他能给太子提供的助力,只说有他这亲舅舅在,或许还能拗一拗太子这走偏了的性子。 不过沈时恩还活着这件事,不过是众人的猜想罢了,这么些年都没有人验证过。其实很有可能当年在死牢里离奇希望的就是他本人。所以众人叹了又叹,都没再接着说下去。 ………… 姜桃这边,沈时恩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山上,打了猎物送到监工那里,请下了数日的长假。 这几天姜桃本来是准备在家好好展现自己的贤惠的,但是沈时恩什么都不让她干,别说家务了,恨不得她就在床上或者炕上不要下地,连饭食都想端给她吃。 姜桃心中好笑,但也没有逞强,这几日就老实在屋里待着。 两人自打成婚后还鲜少有单独相处的时候,如今白日里孩子们都去上学,只剩他们对在一起,倒像是度蜜月似的。 天光好的时候,沈时恩在天井里打拳,姜桃就搬了椅子到廊下做针线。 两人各忙各的,时不时抬头看对方一眼,视线对上了,就笑一笑。不用说旁的话,只这样静静待着就让人心里无比舒坦。 不过这样的日子终究很短暂,随着她月事的结束,卫夫人给她的假期也结束了。沈时恩还是要去采石场服役,姜桃也要为了整个家的生计奔忙。 一大早,姜桃就去了卫家报到。 卫夫人如今待她越发亲厚了,看她和看自家侄女似的,见了她就笑道:“我这又没有什么活计可做,你不若在家再多歇几日。” 姜桃也跟着笑,说:“我都歇了一旬了,实在是在家待不住了。” 卫夫人果然如姜桃之前说的,一点活计都不肯再派给她了,还说日后不用过来卫府报到,去隔壁苏如是那里待着就好,美其名曰让她陪着卫茹一道学艺,其实就是给她自由了,随她想做什么。 “对了,这个月的月钱也该给你了。”卫夫人说着让人拿了五十两银子过来。 姜桃自然是不肯收的,忙道:“月钱都是做满一个月才给,我算上休沐的日子,拢共才在您家做了半个月。而且月钱也不该给这样多的,这如何使得?” 卫夫人说:“你别嫌少就好,收着收着。” 姜桃还是不想收,卫夫人都让她自由活动了,她还一个月收人五十两,怎么都是占人便宜。而且这月钱也多的不像话,一年六百两银子,对现在的卫家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了。 “这样吧。”姜桃道,“我家几个弟弟都跟着卫先生读书,我之前想给卫先生束脩,先生说他收学生不为银钱,怎么都不肯收,只收了一些茶点。夫人也不必给我银钱,咱们两方相抵如何?别为了这么一点银子,弄俗了咱们两家的情谊。” 第60节 卫夫人也就没再勉强,和她说了会儿话就让她去隔壁了。 隔壁的宅子里,苏如是和楚鹤荣日前已经搬过来了。苏如是没带多少人过来,只带了一个玉钏,然后就是楚鹤荣的小厮和几个得用的家丁。 之前楚家别院还有许多负责看守别院的下人,还有一些是护送苏如是和楚鹤荣出京的护卫,如今一搬过来,整个宅子虽然不如楚家别院大,但因为下人少了,反而显得越发清静宽敞。 卫茹已经跟着苏如是开始学艺了,只她性子有些跳脱,苏如是没让她一开始就拿针线,只让她先从描花样子开始磨炼心性。 姜桃陪了她们一上午,中午的时候,绣庄那边递来了消息,说姜桃要的特殊绣线和格子布都弄来了。不过数量不多,就是先打个样儿。 姜桃前头都闲了一旬了,如今又耗了半上午,正是闲不住的时候,知道了消息她也坐不住了,和苏如是打了个招呼,就去芙蓉绣庄看打出来的样板。 只她来的不巧,年掌柜没想到她会立刻去看,有事出了店铺,店里只留了年小贵管事儿。 而且更不巧的是,钱芳儿今日又来了。 姜桃一看到钱芳儿就笑。原身送她的那两支银簪子,终于能要回来了! 第78章 说起来,这是钱芳儿自打去年她鼓动年小贵赶走姜桃之后,第一次再踏足芙蓉绣庄。 上回年小贵到了她家追问姜桃的住址。她就是不想说,死活不相信姜桃就是年小贵口中顶有本事的绣娘。 后来还是钱氏回来了,把她劝住了,又把姜家的位置指给了年小贵,这才算没有闹得太过难堪。 后头年小贵去了一趟姜家,并没有得到姜桃的谅解。 钱芳儿心中得意,想着虽然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姜桃练出了刺绣的好手艺,但是那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让她三言两语的,就让她和芙蓉绣庄断了合作? 不过这份得意没能维持很久,因为后头两家走动,钱氏有意把婚期提前的时候,年掌柜对她们家的态度越发冷淡了。 本来年掌柜就不大看好儿子的这桩婚事的,倒也不是他歧视钱氏她们孤儿寡母的,而是觉得钱芳儿看着柔弱,但是主意太大,心思也不够正,年小贵耳朵根子软,这成了亲怕是以后就更不会有自己的主意了。 不过年小贵自己喜欢钱芳儿,当时也是他求了又求,年掌柜才肯了这桩亲事。 后来看年小贵和钱芳儿之间因为姜桃的那件事生了嫌隙,他就更不想搭理这个未来儿媳妇了。 钱芳儿也有些害怕,生怕因为这件事自己的好亲事要告吹。本是要上赶着和年小贵修补关系的,钱氏把她劝住了,说年小贵虽然还在恼她,但到底没有退亲,一动不如一静,等他消了气,钱芳儿再去赔罪也不急。 所以钱芳儿就一直没再往芙蓉绣庄来,只隔几天就写封信捎给年小贵。 她也没有什么文采,认字写字还是从前的姜桃教的,信里就很朴实地写自己知道错了,不该因为过去的事情就对姜桃抱有成见。 姜桃被苏如是收为义女和准备开办自己的小型绣坊都是暂时不好对外宣扬的事,年掌柜也是个口风紧的,对着儿子都没有说过。 因此年小贵并不知道姜桃如今对芙蓉绣庄意味着什么,只还把她当做因为当天的不快,就断了两家联系的普通绣娘。 一边是一个只见了一面、聊过几句的陌生绣娘,一边是以后会跟自己过一辈子的未婚妻。 年小贵自然而然地又倾向于钱芳儿,想着从前钱芳儿或许真的被姜桃欺负的很惨,以至于钱芳儿对她带上了浓重的厌恶恐惧色彩,所以才到后来都不肯相信姜桃有了那么精湛的刺绣手艺。 加上近来年掌柜需要一批特殊的原料,又生怕出了差错,恨不能自己亲身去指导,时常不在店铺里,年小贵经常在店里代班,想着钱芳儿想过来就过来吧,让她在店里帮帮忙,展现能干贤惠的一面,他爹也就不会对她抱有那么大的成见了。 只是他没想到,姜桃居然正巧过来了。 “我来的还挺巧,”姜桃笑着走向柜台,“不用说,年掌柜今日肯定不在店里。” 年小贵客气地对姜桃拱了拱手,笑道:“姜家绣娘来了?可是终于想通了,愿意在我们家卖绣品了?” 姜桃想了想自己既然要办绣坊,也和年掌柜达谈好了合作,年小贵这话倒也不算说错,就也没反驳。 年小贵总算松了口气,又接着拱手道:“上回的事情是在对不住,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在这里再向您道歉。” 姜桃点了点头。她对年小贵倒是没什么恶感,毕竟他虽然耳根子软,听信了钱芳儿的撺掇,但自始至终对她都客客气气的,上回还特地赶到姜家和她致歉。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看在年掌柜的面子上。 姜桃又去看钱芳儿。钱芳儿这次没像上次那样穿上年家送给她的华丽衣裙,只穿着自己家常的衫裙,梳着一个垂鬟分肖髻,发髻上只插着一支珍珠小银簪和另一支更小一些的桃花银簪。 好巧不巧,正好是原身送她的那两支。 “拿来吧。”姜桃也不和她兜圈子,直接对钱芳儿摊了摊手。 钱芳儿看年小贵对姜桃客客气气的样子不顺眼极了,但是上回的事还不算完全揭过,她只能强忍着怒气,只装看不见姜桃,却没想到姜桃还上赶着和她说话。 钱芳儿神情十分僵硬地问:“什么拿来吧?” “你头上的簪子啊。”姜桃说,“没记错的话,都是我从前给你的吧。既然你看不上我,想来也看不上我送你的东西。如今物归原主,从前的情分也一笔勾销。” 钱芳儿怒气冲冲地瞪着她,但年小贵就在旁边,她只能咬着后槽牙说:“这是你送我的不假,但并非是我主动要的,是你非要给我的。送人的东西怎么能随便要回?” 钱芳儿倒是不算说了假话,这两根银簪子不是她主动要的,是她到姜家做客的时候,眼巴巴地看着,原身看她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却是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心疼她这手帕交,才大方地送给她的。 现在的姜桃倒也不缺这两根簪子,只是不想看原身的一腔善意喂了狗。 “咱们俩如今连朋友都不算,充其量只是认识的人。我不想送你了不成吗?你还我。” 年小贵之前一直相信钱芳儿的话,说姜桃仗秀才女儿的身份欺负她,送一些破旧的东西给她,还非逼着她穿戴。眼下才知道钱芳儿口中所谓的破烂,居然是银制的簪子。 诚然,钱芳儿头上的簪子已经旧了,而且花样不过拇指大小。但是是银子做的啊!就算他是绣庄掌柜的儿子,他也说不出银制的簪子是破烂这样的话。 不过到底是自己的未婚妻子,眼下又有外人在,年小贵没有追究钱芳儿撒谎,而是为她解围道:“姜家绣娘,实在对不住。您送的两根簪子看来是芳儿的心爱之物,这样吧,我还银钱给你可好?” 姜桃说不行。她又不是缺银钱,她要回来的簪子哪怕是和之前那支金簪一样,给原身立衣冠冢,也不想看它们插戴在钱芳儿头上。 “还你就还你!”钱芳儿气的整张脸都涨红了,也顾不上在年小贵面前保持仪态了,将头上的两根簪子拔了往柜台上一拍,“这不就是你戴旧了不想要的破烂东西吗?说得好像谁稀罕似的!” 姜桃满意地扬了扬唇,将两支银簪子拿到了手里。 年小贵听着钱芳儿的话不悦地皱了皱眉,但看她眼睛都气红了,泪珠憋在眼眶里却强忍着不哭,这硬撑着的要强模样,让他看着就心疼,苛责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不过他是说不出了,有人说得出啊。 楚鹤荣跨进了店门,指着钱芳儿的鼻子就骂:“你什么东西啊?敢这么和我姑姑说话?!” 别看钱芳儿出身很普通,但钱氏心疼她,原来的姜桃也让着她,她自己也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同龄人只有奉承她的,连年小贵这未婚夫对她也是温声细语的,到她长到这么大,还真没人指着她的鼻子这么骂过她。 她被骂得愣住了,楚鹤荣却仍嫌不解气,斜着眼睛把她上下一打量,接着道:“什么玩意儿啊!穿的像个乞丐似的,没得碍着绣庄做生意,给我滚出去!” 楚鹤荣虽然十七岁了,但在楚家老太太的管理之下,楚家家风甚严,不让子孙在正经娶妻之前搞什么通房姨娘的,脏了门庭。因此楚鹤荣还没经过人事儿,更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之心。不然之前他心里烦闷的时候,也不会对着玉钏都没个好脸——玉钏长得可比钱芳儿好多了,又是当成半个小姐由楚家老太太教养出来的,那气度姿态更是钱芳儿无法比拟的。 更何况楚鹤荣眼下看姜桃跟看亲姑姑似的。 虽然一开始是因为苏如是认了她当义女,他看着苏如是的面子才喊她姑姑,心里还挺别扭。但是后来姜桃又给他送吃食,萧世南和姜家兄弟也因为这层关系和他走的亲近,加上他后来知道苏如是肯帮着他改善经营状况,是看在姜桃的面子上,还有姜桃帮他照顾了几个月的小雪虎,却不居功,还愿意让他在小雪虎成年后把它带走……姜桃和他亲姑姑没两样了! 不对,应该说比他亲姑姑对他好多了。毕竟他亲姑姑嫁到了外省,一年到头也走动不了几回。那数得过来的走动里,她亲姑姑也是更偏爱家里有出息的侄子,都没怎么正眼瞧过他。不数落他就很好了,别说像姜桃这样亲厚的待他。 所以护短的楚鹤荣眼下真的气着了,特别生气,骂完又扭头看店里的活计,“你们都是死的啊?把这个乞丐给我叉出去!” 第79章 “钱姑娘,你请吧。”伙计们只能硬着头皮上来把钱芳儿赶走。 钱芳儿不认识楚鹤荣,但看他打扮得那般富贵,倒也不敢轻易撒泼,只道:“你是谁?什么时候姜家多出来你这门亲戚了?还有你凭什么赶我走?我未婚夫家可是这绣庄的掌柜!” 楚鹤荣看傻子似的看着她,“本少爷还是这绣庄的东家呢!”说着又烦躁地摆摆手,说:“快点赶走,别在这儿吵嚷,打扰我姑姑做事。” 钱芳儿被他这说法吓了一跳,转头看向年小贵求助。 年小贵早在看到楚鹤荣进店开骂的时候,就知道事情要糟,到底也是没怎么经过事儿的少年人,已经是慌了手脚,连如何应对都不知道了。 这时候年掌柜也回来了,一看情形就知道是出了事了。 他赶紧陪着笑脸上前道:“少东家,姜娘子,二位这是怎么了?” 楚鹤荣说你别问,先把这个女的赶走,我再和你说。 年掌柜本就不喜欢钱芳儿,倒也没在人前再给她难堪,只道:“钱姑娘,我们少东家都发话了,你还是先离开吧。” 钱芳儿早就知道芙蓉绣庄背靠一个富可敌国的大家族,所以才觉得年小贵是不可多得的夫婿人选。不然这县城虽然不大,但也有不少比年小贵条件好的。 如今她直接把芙蓉绣庄的东家得罪了,那她以后就算嫁过来了,这日子能好过吗?! 她呆愣愣地没有挪脚,年掌柜也不能真的让人推搡她这个姑娘家,就让年小贵把她带了出去。 楚鹤荣看钱芳儿走了,面色才好看了一些,数落年掌柜说:“老年啊,我一直觉得你挺机灵的。你就这治理店铺的?随便放人进来,对我姑姑这样出言不逊?” 年掌柜被说得不敢回嘴,虽他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想来肯定是钱芳儿又冒犯姜桃了。前头已经发生过一次这种乌龙,如今再来一次,他也没那个脸再解释什么。 姜桃也轻轻拉了拉楚鹤荣的衣袖。她虽然也很烦钱芳儿,但是年掌柜的面子还是要卖的。 “干啥啊姑,”楚鹤荣和她小声嘟囔,“我这不是给你出气呢吗?” 说着话,年掌柜也让人把打好的样呈了出来。 姜桃一边去检查绣线和格布,一边小声解释:“那是年掌柜儿子未过门的儿媳妇,也不算是无关紧要的人。” 楚鹤荣一听更愣了,他说:“不可能啊,老年的家在京城啊,而且他家就一个女儿,他媳妇每年都带着他闺女来府里拜年的,我有印象的!” 姜桃挑了挑眉,倒是没想到还牵扯出一桩桃色绯闻。 “这老年,还敢搞豢养外室,养私生子这一套?!”楚鹤荣说着就惊叫起来,“本少爷到现在还打着光棍呢,你这人居然还享齐人之福?!”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年掌柜听到了忙拱手告饶道:“少东家,这是误会啊!小贵不是我亲生的孩子,是我收养的。官府那边都有文书可查的。京城我夫人那边也是知道的,您可前往别糟践我这老骨头的名声了!” 年小贵确实是多年前年掌柜被派遣到这小县城后收养的孩子。以往楚鹤荣每年就过来查查账,待个一两日,年掌柜就没特地把这个事报给他。这也是为什么年小贵格外和钱芳儿聊得来,因为小时候都是孤苦无依地长大的。 楚鹤荣搔了搔头,想了想道:“那也好办。那个女的对我姑姑不敬,你让你儿子把亲事退了吧。” 年掌柜还未应答,送走了钱芳儿的年小贵回来了,听到楚鹤荣这话登时就急眼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说:“少东家,爹,我不能退亲啊!退亲了芳儿的名声就毁了!” 楚鹤荣本是随口说的,年掌柜也知道他心性和孩子似的,说两句好话哄哄,他也不会揪着不放。但是年小贵搞出了这样的动静,弄的楚鹤荣真像个逼着别人退亲的恶人似的,事情反而就不好办了。 “你不想退亲就不退呗!”楚鹤荣摸着下巴笑了,“那你也别来我店里就成。” 年小贵惊得都不知道说啥了,只能求助地看向年掌柜。 时逢绣庄重要的转型期,年掌柜本就忙的上火,一个人恨不能掰成两个人用,没想到自家这儿子不仅帮不上忙,还老是听着钱芳儿的撺掇坏事。这得亏是姜桃肚量大,换成旁人,指不定就不和他们合作了! 所以年掌柜也没给年小贵求情,板着脸对他道:“你是个大人了,也该像个男人一样自己做取舍,回去想想清楚吧。” 年小贵不敢和他爹驳嘴,应了一声站了起来,失魂落魄地走了。 这时候姜桃也检查好了绣线和格子布,满意道:“年掌柜真是有经验,我不过是描述了一番,您就真的做出来了。” 说到正事儿,也就没人再去关注钱芳儿和年小贵的事了,年掌柜不敢居功,笑道:“是您描述的仔细,这绣线和格子布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还是想问绣娘一句,光凭这些东西,真的能让没接触过刺绣的人,很快上手入门吗?” 姜桃点头笑了笑,说:“这我还是有信心的,你等着吧,最多十日,我就能送一批绣品到绣坊来卖。” “老年别瞎操心了,我姑姑本事大着呢!”楚鹤荣俨然成了一个‘姑吹’,无奈实在不会捧人,搜肠刮肚也没想到一句好话,只得老实道:“反正你相信她准没错!” 第61节 年掌柜就也跟着笑。 众人说了会儿话,姜桃拿着打好的样先回去了。楚鹤荣也就是中午吃完饭,借口要去店铺视察情况,溜出来散散的,还得赶回卫家接着上课。 年掌柜送走他们之后,让伙计看顾好店铺,继续去找供货的了——既然姜桃说这次打的样没错,那就得多备一些出来。 等他们三人都走了,伙计们各忙各的。 有个伙计突然说自己肚子痛,和其他人知会了一声就跑茅房去了。 茅房对着绣庄后院的后门,伙计出了后门一路小跑,绕了一整条街,却是去了牡丹绣庄的后院,把方才店铺内发生的事情都告知了牡丹绣庄的伙计。 消息后头传到了李掌柜的耳朵里,李掌柜眉毛一挑,亲自去了后院厢房。 牡丹绣庄的厢房一般是用来招待贵客的,此时房内却并无客人,只有一个锦衣玉冠的青年。 青年一手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一手翻看着绣庄的账册,旁边还有两个美貌的丫鬟,一个给他捏肩,一个蹲在一旁给他捶腿,这惬意娴静的气氛让李掌柜进了屋之后,不自觉地就放轻了自己的呼吸声。 青年听到他的脚步声,抬头温和地笑了笑,说:“何必如此拘谨?我不过是顺道过来查查账而已。这几个月你经营的不错,此间虽然是最后开的,位置也不好,但如今已经有了盈利。相信再过不久,就会和其他分店一样,将芙蓉绣庄彻底压制住。” 李掌柜忙道不敢,又恭敬地道:“小的可不敢居功,是东家经营有方,先不说其他的,只说咱们绣庄的绣品进价就比对面低了四成,打垮芙蓉绣庄只是早晚的事情。” 青年笑着‘嗯’了一声,又听李掌柜接着道:“只是东家,小的听说对面和一个姓姜的绣娘合作了,那绣娘让那年大福做了一堆特别的线和布,说能让初学刺绣的人很快上手,做出绣品来卖。只可惜那线和布都是那年大福亲自一手包办,连他那儿子都不给沾手的,咱们的人就也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 青年从账册中抬起头,笑道:“李掌柜,你也是在这行浸淫多年的老人了,你可相信这世间有让初学刺绣的人立刻能做出绣品的方法?” 李掌柜立刻摇头,“自然是不信的。” 青年继续笑道:“那不就得了。想来不过是他们被逼的没了办法,死马当活马医,被人诓骗了而已。”说着话,青年面上和善的笑淡了下去,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狠厉,“毕竟我那鹤荣堂弟,不中用的很呐!” 事关楚家的派系争斗,李掌柜也不敢多言,只又把年小贵被赶走的事儿一道禀报了。 青年听完就玩味地笑了,说:“这倒是有趣。咱们店里不正好缺个二把手?想办法把那个年小贵挖过来吧。” 年小贵是年大福的养子,虽然不是亲的吧,但也是多年如亲父子一般相处着。仅凭着今日这一桩事,肯定是不够让他们父子反目的。 但李掌柜听到青年这样说了,便立刻应承道:“东家放心,小的一定努力办好这桩事!” ………… 姜桃这边,她带着绣线和格子布回了茶壶巷。 隔壁大门敞开着,王氏正坐在门口摘豆角,一见到她,王氏立刻就擦了手,站起身笑道:“你说的绣线和格子布可寻到了?” 姜桃扬了扬手里的包袱,说都在这里了。 王氏说那你稍等一下,我这就去喊你李姐姐。 等她们两个都过来了,姜桃没给她们看绣线和布,而是道:“我有法子让你们半个月之内就上手刺绣,做出绣品。但这法子如今外头还没有,你们答应和我一道干,签了契书,我才会教你们。” 早在几天之前,姜桃就把自己要把自己准备开绣坊,收学徒的事情告诉王氏了。王氏听了第一个就说自己也想学的,还有隔壁的李氏肯定也乐意跟她学。 不过姜桃告诉王氏,她绣坊的学徒不像其他地方,想学就学,想走就走,而是要签一份契书的,契书里头的条款还不少。她拿了一份让王氏回去看,说要这几日她需要的绣线和布料还没到,正好趁着这个时间她回去先想清楚。 王氏识字不多,但是家里的小子正在念书,就由她儿子给他解释条款的意思,再让她去和李氏说。 李氏是最想和姜桃学艺,挣银钱的那个,但是得知姜桃规定了这样多的条款的时候,又有些退缩——虽然姜桃看着是很好的,但是和她们认识的时间到底不算长,人心隔肚皮的,这样多的条款,还有那一大笔光是听到就吓死了个人的什么违约金,让她很是不安。 王氏想的就没她这样多,姜桃是个有本事的,想挣银钱哪样挣不到?费那儿劲来诓骗她们做什么,吃饱了闲的么?再说他儿子也说了,条款看着是多,那什么违约金也确实唬人,但只要不存坏心,不做那等背信弃义的坏事,就啥坏结果都不会有。可见姜桃那就是发了大善心了,才愿意带着她们一道做活。 况且李氏的境况她也看在眼里,眼瞅着就没活路了,死马当作活马医,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有旁的出路呢? “我早就签好了!”王氏说,然后拿出了姜桃之前给她的那份契书。不只是她已经画押,连保人都找好了,一并画了押。可见她是真的很想学了。 第80章 姜桃拿过王氏的契约,检查过没问题之后自己也画了押,收了起来。 然后她再去看李氏。 虽然办绣坊这想法是由李氏启发她的,但是一码归一码,她不签好契约,姜桃也不会教她。 李氏咬着嘴唇踌躇着,王氏就急忙劝道:“李姐姐,你签吧。我儿子每条都掰开了和我说了,条款虽多,那违约金也确实是很大一笔银钱,但只要咱们行的端坐的正,啥坏事儿都不会有的!而且你别光想着那些规范我们的条款,里面还有不少是规范咱师父的,不说旁的,只说头两年只上交一半收入,何曾见过这样的好事呢?” 王氏说的不假,眼下这但凡跟着师父学手艺的,那叫学徒。一般学徒不仅两三年内没有收入,还得先交一笔银钱,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师父,跑腿打杂不必说,还得忍受师父的打骂,把师父哄高兴了,后头再说学手艺的事情。 这契书上可是写了,姜桃在她们签契之后就会开始教了,还不要她们先交银钱! 李氏被王氏说动了,又为难道:“那我一时间寻不到保人可怎么办?” 保人不能是丈夫或者儿女、父母等直系亲属,王氏找的是自己住在附近的表姐。李氏娘家没人,一时间还真想不到找谁来作保。 “我给你当保人!”王氏说着看姜桃,问:“师父,这样成不?” 姜桃点头说可以的,但也对王氏道:“你可想清楚了,给人作保这种事可大可小。” 王氏点头道:“师父说的我明白,我和李姐姐认识半辈子了,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说着又回家去拿了自家的印泥过来。 王氏都做到这份上了,李氏也就不再犹豫,两人很快就画好了押。 姜桃检查之后,就把绣线和格子布拿了出来。 “今天我先教你们十字绣,这种绣法相对不难,你们都是做惯了针线的,就更好上手了。” 十字绣确实不难,现代人没拿过针线的都能几天之内上手。 不过现代的十字绣一般都配套的图片,让人比对着绣。 这时代印刷成本还相对较高,彩印就更是昂贵,就只能由人先绣出来,示范给她们看。 姜桃在现代困于病房的时候就做过这个,后头穿越过来学会了刺绣,再做十字绣那就是事半功倍。 她让王氏和李氏仔细看着,一个多时辰就在巴掌大的格布上绣出了几朵盛开的牡丹。 这是她故意放慢的速度了,王氏和李氏不错眼地看着,都已经看明白了。 之后姜桃又去姜杨屋里拿了一支很细的毛笔,给图上所用的绣线标上壹贰叁肆等大写序号,让她们一眼就知道步骤顺序。 之后她就让王氏和李氏自己来绣。 王氏和李氏都有些紧张,但是这些个步骤实在不算困难,在姜桃的指导下,两人绣到傍晚的时候,就已经都绣的差不多了。尤其是李氏,她是真的挺擅长针线,同样绣出来的东西,她比不过姜桃的示范绣品,却比王氏绣的好上不少。 王氏有些赧然地对姜桃道:“师父,我这手不如李姐姐巧,白糟蹋了好东西。” 姜桃摇头说不会,“本就没准备卖得多贵,你前期绣的不好的,咱们就当做添头。不算糟蹋。” 说话的功夫,姜杨和萧世南他们都回来了,楚鹤荣也跟着一道来了。 四个人身高、衣服都各不相同,但都背着一个墨色书袋,书袋上绣着一片竹林,一眼就能让人知道他们四个在是一道上学的同窗。 那书袋自然是姜桃做的,仿的是现代双肩书包的样式。 本以为楚鹤荣这见惯了好东西的肯定不会看的上,姜桃也就是表一份心意罢了,没想到他却很喜欢,和姜杨他们一样,每天早晚都要背来背去的,很是爱惜。 姜桃忙把手里的针线放下来,说:“都累了吧?我去准备夕食。” 楚鹤荣看她在忙,连忙笑道:“姑姑活计要紧,我让小厮去随便买一点吃的来就成。” 这倒不是客气,姜桃忙的可是刺绣的活计,事关他芙蓉绣庄的未来,怎么能让做饭这种小事影响呢? 姜桃看王氏和李氏还有问题要问自己,就也没有坚持,只说少买一些就成,别浪费银钱。 王氏和李氏也不好意思多待,把手里的十字绣收了尾,又问了两个问题,就也回家做饭去了。 她们的绣品姜桃没让她们带回去,就还留在桌上。 等她们走了,楚鹤荣赶紧跑过来瞧,然后他脸上的笑就垮了,嘴唇嗫喏了好几下都没说出话。 “做什么怪样子?有话就说。” 楚鹤荣看了她一眼,道:“那我说了啊,您可别生气。” 姜桃点了点头,又听他道:“这做的也忒粗糙了,和街边的刺绣有啥两样啊?这能卖出钱吗?” 不怪楚鹤荣质疑,而是十字绣确实很难和高深的、能把花瓣脉络都绣出来的那些技法相提并论,而且王氏和李氏刚上手,也不熟练。在楚鹤荣这样见惯了好东西的人眼里,可不就是“粗糙”吗? 姜桃抿唇笑道:“这本就不是卖给你这样的人的。”说着她拿起李氏绣的相对较好的那一幅,“这样的小图,寻普通的木料做成小桌屏。一盏只卖二钱银子。” 楚鹤荣惊了,挑眉道:“街边便宜的帕子都得一钱银子一条呢!卖二钱银子的话,这绣线和格布、装裱的木料,本钱不就得一钱?这没有赚头啊!” “二钱还是我多说的,因为现在这种分号的绣线和格子布刚开始生产,成本较高。等后头可以量产了,成本就更低了,说不定还能再降个半钱银子。” 楚鹤荣点了点头,还是想说成本降低了,利润会多,但是二钱银子就算能赚一钱半,这也没啥用处啊。 姜桃接着笑道:“你觉得这样的小绣图,要绣多久?” 这倒是问到了楚鹤荣的盲区,他能了解成本和普通绣品的卖家都是最近恶补的,哪里知道绣娘做绣品的速度啊!而且他方才看王氏和李氏两个都不像刺绣老手,所以就猜测道:“三五天?” 姜桃笑着摇了摇头,“一个下午罢了!若是熟练了,速度还能再加快!” 这倒着实让楚鹤荣大为吃惊,若是一个下午就能做出几幅,就算利润少也不怕了,薄利多销啊!也难怪他姑说这种绣品不是给他这样的人看的,这就是卖给普通百姓的! “这还只是她们练手的小图,做桌屏合适。后头还能开发更多的,比如抱枕,鞋底,扇坠儿等等,方方面面都可以应用到。” 楚鹤荣听得连连点头,那样便宜的价格,连他身边攒不住钱的小厮都是用得起的,更别说其他家有余钱的百姓。 后来楚鹤荣的小厮也买好饭菜提着食盒回来了,连沈时恩都从采石场回来了,只是看他们在讨论刺绣的事情,就没有上前打扰。 “先吃饭,吃完饭我再和你细说。” 小厮布好饭菜,一家子依次落座。 楚鹤荣可太激动了,他这姑姑真不是在吹牛,想法也新奇得很,他从前素来不怎么关心生意的,不过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地应付家里,今天听她说了那么几句,还真好奇起来了。 不过他也很有眼力见儿,没再吃饭的时候问起,想着今日不如就住下来,一方面继续和雪团儿培养感情,一方面接着和姜桃讨教。 不过一顿饭还没吃完,就来了个楚家的下人。 那下人是看守别院的,进了来就禀报道:“小少爷,请回去一趟吧。京城来人了。” 楚鹤荣一边扒饭一边不悦地道:“没看见本少爷在吃饭嘛?!来人就来人呗,本少爷今晚不回去,让他候着” 说着就看了自己小厮一眼,小厮心领神会,不等那下人多说,就把他赶走了。 姜桃看他这孩子似的做派,就无奈笑道:“许是你家里真的来了人,或者是你家长辈捎了什么信来,真不回去看看吗?” 楚鹤荣放了自己的筷子,又拿了桌上的公筷给姜桃夹了一筷子菜,说:“姑姑别操心,我家里都是大忙人,只我是最得闲的,不然年头上我奶奶也不会让我送苏师傅过来。来的估计也就是家里什么管事,让他在别院好好待着就是了。” 听他这样说,姜桃也就没再劝。 等他们饭吃完,雪团儿也从厢房优哉游哉地迈着猫步过来了。 这小家伙从前最贪吃的,每回吃饭都得在桌子旁等着,各种卖萌闹腾,就为了一口吃的。 第62节 但是自打前几天楚鹤荣来过就不同了,他让人每天都往茶壶巷送各种肉,一送就是十来斤。 小家伙胡吃海塞地吃了几天,身量长大了一圈不说,连姜桃他们吃饭,它也不怎么爱凑热闹了。 而且要不姜桃一直说它聪明呢,之前它看楚鹤荣还跟仇人似的,现在被楚鹤荣热情投喂了几天之后,虽然对楚鹤荣还算不上亲热,但总算不凶了。 像现在楚鹤荣殷勤地用手给它梳毛,它也不躲,昂着下巴享受着他的伺候。 不过一人一虎的玩乐没能持续多久,宅子里就又来了楚家的人,领路的还是之前那个被赶走的下人。 “烦不烦啊?!”楚鹤荣暴躁地从地上站起来,“催催催,催魂呐!本少爷今天就不想回去,怎么着吧?!天王老子来了也让他候着!” 那下人低眉顺目地没接话,只往旁边让了让,一个锦袍玉冠的青年从他身后进了屋。 别看楚鹤荣方才还和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闹腾,一见了他,气焰顿时就低了下来,蔫蔫哒哒地赔笑道:“大哥,您怎么来了?” 第81章 看到是楚鹤荣家里的兄弟来了,萧世南往旁边坐了坐,笑道:“楚大哥,您请坐,吃了吗?” 楚鹤荣连忙对他狂使眼色,然后又接着对姜桃他们介绍道:“这是我大哥楚鹤翔。”又接着和楚鹤翔介绍姜桃他们。 楚鹤翔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算是对众人问好,也没有落座,只是轻笑道:“弟弟顽劣,给大家添麻烦了。我这就把他带回去了。”说着转身便走了。 “那姑姑你们慢用,我先走了。”楚鹤荣哭丧着脸,小媳妇似的跟着他一道离开了。 等他们兄弟两个走了,萧世南坐回了原处,“没想到小荣哥这么不拘小节的人,他哥哥倒是个倨傲的。” 别看方才楚鹤翔看着还挺有礼貌,但那种目空一切,不把众人放在眼里的态度,却是瞒不住的。 楚家的事情姜桃倒是听苏如是提过一些,就解释道:“小荣是他爹娘的独子,今天来的那个应该是他大堂兄,楚家的长孙。” 乡间一般堂兄、表兄的都会喊出来,大户人家则不同,没有分家,就一道论排行齿序,显得亲热。只是高门大户牵扯的多,这种亲热的称呼能不能拉进彼此的关系,那就不得而知了。 而楚鹤荣那边,他跟着楚鹤翔出了茶壶巷上了马车,就讨好地赔笑道:“我不知道是大哥来了,还当那下人诓我呢。大哥千万别同我一般见识。” 楚鹤翔弯了弯唇,对他和煦地笑了,“咱们自家兄弟,你事先也不知道我要来,不知者不罪,没什么好怪罪的。” “还是大哥待我好。”楚鹤荣毫无负担地往引枕上一躺,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 家里堂兄弟多,哪个都不怎么待见他,生怕老太太疼他疼得过了头,私房全贴补给他。也只有楚鹤翔这大堂兄,对他还有几分好脸色。只可惜两人差了快十岁,楚鹤荣还在老太太怀里撒娇的时候,楚鹤翔就跟着长辈在外头学着理事儿了,就也谈不上多深的情分。 “大哥怎么过来了?是出门做生意经过这里,还是帮奶奶送东西的?” 楚鹤翔就弯唇笑道:“奶奶听说苏师父认了个义女,你又拜人为师开始读书了,让我过来瞧瞧你们,也顺便把你要的那些东西送来。” “都送来了?”楚鹤荣一个鲤鱼打挺就坐起来了,“我要的床褥,衣服,银钱,还有家里的厨子,我养的那些鸡犬,都送过来了?” 楚鹤翔看他乐得和孩子似的,心中越发不屑——就这么个不顶用的东西,也只有老太太那样上了年纪,脑子都不清醒的,才格外偏疼他。 但想是这么想,楚鹤翔面上不显,和蔼地笑道:“都送来了。不过我也说你一句,你都十七了,若不是你性子还没定,奶奶他们没给你说亲。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嫂子都怀上了。” 楚鹤荣搔了搔头,说:“大哥你扯这个干啥,是我自己不想成家,奶奶和爹娘疼我才不逼我的。” 楚鹤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后状似无意地问道:“方才你喊‘姑姑’的那个,就是苏师傅的义女?” 如果楚鹤翔像大人那样和他说什么成家立业的,楚鹤荣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说到姜桃,他可就打开了话匣子:“可不是嘛,姑姑可本事了。你别看她和我差不多大,但是她又会刺绣,又会整什么面包,现在还自己办绣坊。她有些想法我听都没听过,厉害极了。她家兄弟也多,那个和我一般高的,长得精致得像姑娘似的,叫小南。那个矮我一个头的叫阿杨,读书可厉害了。还有那个小胖墩,叫小阿霖,是个贪嘴的鬼灵精……还有坐我姑姑旁边,英气十足的那个,是姑姑的夫君,我倒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只喊他姑父。姑父可有本事了,我一开始和他们不熟的时候,带着人挑衅,我姑父三拳两脚就把咱家那些个家丁全给打趴下了,哈哈……” 他刚开始提姜桃,楚鹤翔还听得十分认真,后头他越扯越远,楚鹤翔的眉头就渐渐蹙了起来,听到后头面上那惯有的温和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尤其是他最后‘哈哈’那两声,让楚鹤翔的嘴角都跟着微不可见地抽抽了两下。 “这位姜小娘子倒是本事人。”楚鹤荣努力地维持自己的笑容,“我听说你的芙蓉绣庄最近经营出了一些问题,出现了一家牡丹绣庄,在各地和你的绣庄打擂台。你就没想着让她帮帮忙?” 楚鹤荣惊讶地说:“大哥您真是神了啊,才来这里半日就什么都知道了!这知道的是您纵横商场多年,洞察先机,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牡丹绣庄是您开的呢!” 楚鹤翔面上的笑又裂了几分,但又很快镇定地道:“奶奶既然让我来看看你,我自然该多关心你一些。” 楚鹤荣还不知道自己马屁拍到了马脚上,忙笑道:“那大堂兄既然来了,不若再帮帮我?” 楚鹤翔问帮你什么? “当然是帮我对付那个牡丹绣庄了。这家绣庄的老板绝对脑子有问题,要么是吃饱了闲的,要么就是肚肠都是黑的烂透了!您说我这小绣庄,全国拢共不到十家店,他费那劲儿挤兑我做什么?大哥帮我把那个生儿子没屁眼的混蛋揪出来……” 楚鹤翔被他吵得耳朵嗡嗡作响,又听他越说越过分,气的太阳穴直跳,连忙摆手说你打住。 “那绣庄是奶奶陪嫁里的私产,因为她老人家疼爱你才划到你名下的。自然是你该自己好好经营。我最多只能帮你出出主意。” “这样啊。”楚鹤荣又躺回去了,“那就算了吧。只能让那个黑心烂肚肠的混蛋再得意一阵了。” 楚鹤翔如果不是看着楚鹤荣长大,知道他打小就缺心眼,没脑子,都要怀疑他这一句一句故意骂给他听的了。 眼下他也不能表现出生气,更想打听芙蓉绣庄的计划,就亲自递了热茶,放到楚鹤荣面前,“说正经的,你有没有想好应对的计划?说出来我帮你参谋参谋。” “当然有,”楚鹤荣结果茶盏饮了一口,而后笑道:“不过是商业秘密,我不告诉你!” 楚鹤翔:…… “和我也不能说吗?”深呼吸了几次之后,楚鹤翔才调整好了自己的神情。 楚鹤荣把手往头后面一枕,翘着二郎腿晃啊晃的,说:“不能啊。” 他虽然之前一直不怎么在乎绣庄的经营状况,但是现在不同了——他被姜桃和年掌柜他们认真办事的态度感染了,楚鹤荣就想着旁人都那样了,他这当东家的总不好再不上心了吧!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年掌柜去找人制绣线和格子布都是亲力亲为,就怕旁人沾了手泄露出去。姜桃那边也是,他今天看到了桌上的保密契约,而且他们讨论刺绣相关的时候,沈时恩和姜杨他们都特地避开了,没去听。 大家都这么郑重,他怎么能随便往外透露消息呢? 何况他和眼前这个大堂兄又不怎么亲,还没和萧世南、姜杨他们走得近呢! 楚鹤翔看他说完话就把眼睛闭上假寐,不再理人了,气的差点把手里的茶盏砸了。 这蠢猪,从来是口无遮拦的,如今瞒得还挺结实! 不过随即楚鹤翔又想,怕是他根本没什么好计划,不过是虚张声势骗人罢了。 这么想着,他转过脸阴沉地笑了笑,至多半年,他就能把芙蓉绣庄彻底打垮,到时候楚家也差不多该分家了,他倒要看看,他楚鹤荣连个绣庄都护不住,老太太还能怎样继续偏疼他,多分家产给他! ………… 茶壶巷这边厢,一家子用完夕食都各自回了屋。 姜桃又拿起了针线,想着今天十字绣的手法都教会王氏和李氏两个了,剩下的就是多绣几幅绣样充当例图,让她们往后照着例图绣,先做一批绣品出来。 等她们赚到了第一笔银钱,动力也就有了,也能帮她宣传一下,再招三五个人进来,自己这小作坊也算是初具规模了。 她一边手下不停,一边想着事情,抬眼的时候就发现沈时恩已经帮她打好了洗脚水,端到了面前。 这还是之前大夫说过的,说睡前多用热水泡脚,能祛除身体的寒气。后头虽然她月事过了,但沈时恩还是监督她泡脚,每天都要泡上两刻钟。 “我自己来吧。”姜桃说着就放了针线。 沈时恩没同她多说,蹲下身去脱她的鞋袜,“你忙你的,别沾手了。” “我今天在外面奔走了一天,脚上有汗味的呀!”姜桃连忙把脚挪开,越说越小声,耳朵根都跟着烧上了。 两人还是新婚呐,她还是很想注意自己的形象的! 她那躲避的力道,在沈时恩面前不值一提。他伸指在姜桃的腿弯处轻轻一点,她腿上一软,只能任由他脱了她的鞋袜。 沈时恩把她的脚丫子捏在手里,故作不解地道:“我怎么看你的脚像玉做的似的?既然是玉做的,怎么会有汗味呢?” 姜桃的脚确实生的很好。她身上不藏肉,脚丫子虽然小巧,却是白白胖胖,几个脚趾也是圆圆润润。白皙软嫩的脚掌,托在沈时恩粗粝宽大的手里,对比之下还真像玉做的一般。 姜桃被他逗得咯咯直笑,软绵绵地蹬了他一下。 那一下实在太轻,沈时恩的身形都没有打晃,但也不知道怎么了,被她蹬的地方酥酥麻麻的,一直酥到了心里,连带着他小腹处都麻麻的。 姜桃一看他眼神变了,立刻暗叫一声糟糕,忙把脚放进热水里。 “我没有再吃那个药了。”她双颊砣红,低垂着眼睛,声如蚊讷地提醒着。 沈时恩看着她的脚没挪眼,道:“其实用旁的法子,也是可以的。” 第82章 第二天姜桃起身的时候再次累得腰膝酸软了。 而且这种累和之前还不同,之前她其实是不用自己发力的,只是维持着姿势,僵硬的那种酸痛。 前一夜则不同了,沈时恩拿着她的脚……她还是要自己发力的。 刚成婚的时候,她还觉得沈时恩生涩得很可爱,不过两人都没经验,谁也不用嫌弃谁,只按着最原始的本能来。后头知道老太太给的那药不能吃了,姜桃觉得的还挺对不住沈时恩的。 古人守孝三年,肯定不可能是三年无房事的。只是要小心些,这三年里不能造出孩子来,不然一家子都要受人指点,若是被族里亲戚告发了,还得蹲大牢去。 不过其实说是三年,准备地说是要守二十七个月,现在已经距离原身爹娘去世已经过去了快四个月。姜桃本来都以为剩下的二十三个月怎么都要委屈沈时恩了。 只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啊,沈时恩这之前还青涩的很的毛头小子,居然还会搞骚造作…… 姜桃感觉自己像踩了一夜缝纫机的似的,起身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 吃朝食的时候,姜杨见她脸色不大好,就问说:“昨儿个看着你倒是还好,怎么休息了一夜反倒像累着了似的?可是晚间又做针线了?” 姜桃在他印象里就是个拼命三娘,他又是个小少年,也想不到旁的,就还以为她是熬夜工作来着。 姜桃也不好解释,只能垂着眼睛说:“是啊,我想先绣几幅做例图,没注意就累着了。” 这应该不算说谎吧,毕竟她确实绣了例图,不过十字绣对现在的她来说算是很简单的,并不会累到,累的是旁的事情罢了。 姜杨探究的眼神没有收回,姜桃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正好萧世南吃完了一碗粥,她就借口给他盛粥,想先离开一下。 没想到她一站起来,腿上一软,差点给跪了。还好沈时恩捞她已经很熟练了,才没让她在人前出丑。 萧世南笑起来,说:“哈哈嫂子一看就是骗人的。做刺绣应该是眼睛和手累,怎么会腿软?” 姜桃臊得都快找地缝钻了,又听他接着道:“是不是我二哥晚上带你出去玩了?唉,你俩不够意思,只顾自己玩。” 小姜霖跟着开口道:“小南哥哥别瞎说,我都知道城里晚上不许乱跑的。姐姐他们怎么出去玩啊?” 萧世南说这你就不懂了吧! “我二哥会飞檐走壁呢,巡城的那几个守卫算什么?他俩肯定是跑到屋顶看星星看月亮来着!” “我也想上屋顶!”小姜霖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姜桃,“姐姐下回也带我一起玩好不好?” 姜桃真的尴尬得想死的心都有了,偏这三个小子都是啥都不懂、不知道避讳的,她还得故作镇定道:“一个两个镇日里就知道玩,我还没问你们呢,最近跟着卫先生读书读得怎么样了?” 听到读书,萧世南第一个缩了,抢了姜桃手里的空碗,说:“嫂子你坐着,我自己盛粥去。”然后就一溜烟地跑了。 他是个旁听生,也不能参加科举,读书只是为了提高自身素养,目的性其实并不那么强。姜桃就没追着他问。 第63节 “这两日先生已经教我做文章了,昨日做了一篇比较满意的。”姜杨说的很含蓄,但是上扬的唇角已经把他的好心情出卖了。 他当即就背诵起自己的文章来。 他背的每一句话姜桃都差不多能听懂,但是句子一连起来,她听懵了,只依稀听出来这是一片讲勤农的文章。 她在现代就是请了家庭教师上课的,文化程度大概就是普通高中生的程度。而且因为她爱看各种杂书,精力还被分散了很大一部分。上辈子倒是有女先生教导,但是教的都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之类的女子戒条。原身就更别提了,只是识字的程度。 不过她看姜杨兴致挺高,就硬着头皮听他背。 等姜杨背完了,嘴角噙笑问姜桃你觉得如何? 姜桃立刻捧场地点头道:“好,很不错!” 还好姜杨没问她哪里觉得好,只是略有些羞涩地垂下眼睛,道:“卫先生也觉得我做文章有些天赋,不过还不够达练,还需得沉淀。” 姜桃继续吹彩虹屁,“卫先生说的不错,你不过十三岁就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往后阅历多了,肯定能做出更好的。” 这倒是真心实意的,十三岁搁现代还是刚上初中的年纪,写作文还在写什么“我的梦想”“我的xx家人”这样的题目,姜杨现在都能写这样分析农政的艰深文章了。 等后头萧世南又吃完了一碗,他们三个就一道去上课了。 沈时恩多留了一会儿,陪着姜桃一道收拾碗筷。 没了旁人在场,姜桃可不用给他留面子,没好气地说:“现在知道来发善心了?要不是昨夜你、你……我至于在弟弟们面前丢脸吗?不丢脸我就不会问他们的学业,也不会硬着头皮听阿杨背文章。他那么聪明,肯定看出我没听懂了。” 沈时恩算是看出来了,别看姜桃平时做事有股子雷厉风行的成熟劲儿,但是很多地方还是有孩子气的一面——比如特别注意自己的形象,不论是在他面前,还是在弟弟们面前,她都只想展现自己好的那一面。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她这股别扭劲儿可爱极了。 姜桃看他还笑起来,更是恼得直瞪他。 “我们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王氏和李氏已经走到了天井里,正屋外。 她们俩是姜桃让早些过来的,而且姜杨他们走的时候没关门,大门敞开着,她们以为是姜桃给她们留的门,想着不好让姜桃这当师父的等,所以才赶紧进了来,只是没想到会看到姜桃和沈时恩收拾个碗筷,还你看我、我看你的眉目传情,两人尴尬得走也不是,进也不是。 姜桃又嗔了沈时恩一眼,然后转头对着她们笑道:“你们先进来吧,我把桌子收拾了咱们就开始。” 沈时恩端走了她手里的碗,说:“你忙吧,我来洗碗。”说着话,还伸手在姜桃的掌心挠了一下。 王氏和李氏在场,姜桃也不好发作,只能佯装不觉,拿着抹布先把桌子擦了。 后头没多会儿,沈时恩出门去上工了,姜桃也就收了心思,专心和王氏李氏两个做刺绣。 王氏和李氏都是做惯了针线活的,今天再一番训练,连程度稍差一些的王氏都掌握了十字绣。 姜桃看她们对着例图都能自己绣了,也就不管她们了,坐到一旁开始绣自己的。 芙蓉绣庄现在产品严重不足,听年掌柜说的京城几家绣坊给他们的供货价格比市面上高出了三成。账面上的流动资金已经不足以支撑备货。 十字绣是让王氏李氏入门的,做的是普通百姓的生意。 她要绣的则是精致的、卖给高端用户的。 这样才不至于让芙蓉绣庄只能卖平民产品,而流失了原来的客户。 而且十字绣是走薄利多销的路子,姜桃的技艺用来做十字绣,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走精品路子挣得也更多。 王氏和李氏本来还想着没想到刺绣这般简单,学了一天半天的就算上手了,好像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困难。 两人还来不及高兴,余光看到一旁的姜桃穿针引线,手指在绣布上快速翻飞,看得人眼花缭乱的,没多会儿一朵牡丹就在她手下成形了。而且是富贵无比,花瓣脉络纹理清晰可见,一眼看过去都让人觉得是把真花放在了绣布上的那种,再看看自己手里对着例图绣出来的…… 得,入门什么啊,且有的学呢! ……………… 十天之后,姜桃揣着一包袱绣品来找年掌柜了。 年掌柜早就望眼欲穿了,尤其是前两天得了消息,知道京城那几件惯来合作的绣坊还想提价,他愁的晚上觉都睡不好了,就等着姜桃送绣品来救命呢! 年掌柜略显急躁地打开了包袱,先是看到了姜桃绣的。 那自不必说,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是精致无比,栩栩如生。 不过数量也不多,只有三条帕子,两个荷包和几条抹额。 而下面的数量更大的一堆,大大小小加起来足有二十来幅,相比起来那就逊色得不止一星半点了。不过楚鹤荣早就自己知道的转告给他了,所以年掌柜也知道这是卖给普通百姓的,他也没有看不上,只问姜桃说:“您看您徒弟做的这些,该定什么价呢?” 姜桃就给他解释道:“这个小一些的,做成桌屏,一幅卖二钱银子。这个大一些的,做成抱枕,里头填充一些棉花,卖五钱银子。这个最大的,就裱起来当挂画,卖八钱银子。您看这个定价可以吗?” 这些便宜的自然就是王氏和李氏这几天做出来的,李氏确实挺有天赋,上手之后越做越快,后头都不用姜桃给她绣例图,只给她描个花样子,她就能绣出一幅挂画那么大的绣品。 王氏则差一些,到现在还是只能绣到抱枕套大小的,再大她就容易出岔子。也得亏十字格布比一般的绣布厚实,拆线重绣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并不会影响售卖。 年掌柜盘算了一下,姜桃的定价基本可以把利润控制在一半还多。不过胜在数量多,只十天送来的这一批,若是全部卖出去,怎么也能赚四五两。当然这点钱对于芙蓉绣庄来说还是不够看的,尤其是还要和姜桃拆账的,还得五五开。 但是这些绣品就是让顾客知道,他们芙蓉绣庄发展了其他产品,不是无货可卖。吸引了客流量,稳定了顾客的心理,才好做其他的生意。 姜桃绣的则值钱多了,她也敢要价,让年掌柜把自己的帕子和抹额定在十两银子一条,荷包二十两一个。 从前姜桃还买不起昂贵的绣线和布料,现在和芙蓉绣庄合作了当然不同了,原料都是绣庄提供的,她只出人工。 两人凑在一起商量好了定价,姜桃还给年掌柜出主意,说既然推出新品,就得搞一下促销,可以顾客买贵价货的时候,买十字绣绣品打个九折。或者是买十字绣的产品买满多少银钱也能来个折扣。 这种促销手段在现代的时候很常见,但是在这时就很新奇了。 别看芙蓉和牡丹两家绣庄斗的和乌眼鸡似的,其实手段很粗暴,就是打价格战。这也是芙蓉绣庄一直只能被动挨打的原因。 姜桃只给年掌柜出了主意,具体怎么操作还得看他自己来。 年掌柜颇受启发,乐呵呵地把姜桃送出了店门。 而对面的牡丹绣庄里,李掌柜镇日就盯着呢。 看到姜桃一出现,他就知道芙蓉绣庄要有动作了。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吧,他也得跟着行动起来了。 “本店酬宾,所有绣品一律九成价”,这样的一道牌子,立在了牡丹绣庄门口。 第83章 牡丹绣庄的牌子一立出来,当天立刻吸引了更多的客人。 本来嘛,这绣庄虽然是新开的,但是规模大,上新快,价格还比市价便宜一些。 哪像芙蓉绣庄那老店,这么些年口碑是挺好的,但是上新的速度一直不算快,从前这小县城闭塞,上的慢也就算了。现在牡丹绣庄每个月都搞一批新花样,芙蓉绣庄就被比下去了。 也有熟客和年掌柜打听,说:“对面都和你们打擂台了,怎么还不降价呢?” 年掌柜有苦说不出,只能说:“供货的绣坊涨价了,我们没跟着涨价,赚头已经很是微薄。再降价那得亏本了。” 这对方听了肯定不信啊,这芙蓉绣庄的东西又不是天下难有的,人牡丹绣庄卖的也是差不多的。人怎么有办法卖那么便宜呢?难道那供货的绣坊只涨芙蓉绣庄一间的价? 顾客不知道真相还就这样。 牡丹绣庄的供货是楚鹤翔谈的,楚家的长子嫡孙,浸淫商贾之道多年的,还就有那个本事把自己的进价压低一成,再让对方把卖给芙蓉绣庄的绣品价格提一提。 供货的几间绣坊起初还是忐忑的,毕竟芙蓉绣庄也是大主顾,这要是万一得罪了,往后自家得少多少进项啊! 楚鹤翔和他们说别担心,万一亏了,他的牡丹绣庄来兜底。 那几间绣坊的老板一想也是,楚鹤荣没本事是出了名的,芙蓉绣庄这几年一直在走下坡路,拿货越来越少,也不知道哪年就不成了。还是楚鹤翔可靠些,他办的绣坊肯定能越来越红火,虽然卖给他比市价低一成,但是长远来看,也不会亏损,反而会赚的更多。然后他们就一起提了价。 这事后头的发展还真让楚鹤翔说中了,芙蓉绣庄是急眼了,但是下头的人干着急没用,楚鹤荣这当东家的不急啊,而且他也没本事去谈新的合作伙伴,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还得从他们几家拿货,只是越拿越少了。 他们也心狠,想着烂船也有三斤钉,再压榨一把芙蓉绣庄,压榨干了倒闭了就拉倒,一来而去的,芙蓉绣庄绣品的进价一提再提,到了最近已经比市价足足高了三成,甚至还想再提到四成。 幸好这时候,姜桃的小作坊成立了。 年掌柜看着对面顾客盈门、比往日还热闹的样子也不着急,让人先把那些十字绣装起来,该做桌屏的做桌屏,该制保证的制保证,然后他自己也没闲着,熬夜一宿,想通了姜桃说的“促销打折”,也正出一块木牌,第二天就竖到了门口。 “新品到店,二钱起售”的木牌刚竖上没两刻钟,芙蓉绣庄的门差点被挤炸了。 开玩笑,芙蓉绣庄往常卖的绣品,最便宜的也得二两起步,这二钱银子的售价,岂不是只要原来的十分之一? 而且这价格实在太过亲民,城里做杂活的一个月都能有三四钱银子呢!人人都买得起! 伙计们被挤破头的客人吓了一跳,还是年掌柜临危不乱,同众人介绍道:“新品在这个柜台,贵客们请随我来。” 接着就把众人引到单独开辟出来的柜台,上面全是十字绣。 价目牌也做好了,就放在各个绣品的旁边。 这也是姜桃给他出的主意。 因为绣品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奢侈品,一些手头不宽裕的客人从来没买过这些,心里没底,会害怕发生那种问完了价,身上的钱却不够的窘况,而且还有一些附近村子的农家人,总觉得做生意的都奸的很,会看他们的衣着打扮略显寒酸,就胡乱宰人。 这样明码标价的,谁也不用担心,看的喜欢满意,掏钱就买,买完就走人。 别看十字绣这样的东西在楚鹤荣那里得了一个“粗糙”的评价,可是在普通百姓眼里,这姹紫嫣红的,像年画似的,看着就喜庆吉利! 倒也有人先前买过绣品的,不满意地说:“掌柜的,你这批绣品质量不行啊!你家难道要倒闭了吗?进这样的次品来便宜卖?” 年掌柜乐呵呵地也不恼,让伙计拿出姜桃绣的东西来比对。 两种风格的绣品摆一处,一个如云上仙,一个如地上人,根本没有可比性。 等众人都看清了,年掌柜才道:“不同品质不同价格嘛,这位客人想要非凡之物,就可以去旁边柜台买这样的,帕子一条十两。” 那客人倒也不是真的有钱,一听十两的价格顿时把嘴闭上了。 其他人一听年掌柜这话,两种绣品的价格是十两比二钱,好看的程度是特别的好看比对一般的好看,价格差了不知道多少倍,这不买就是傻子! “我要一个桌屏,正好下个月我姑娘成亲,放进嫁妆里也好看!” “我也要一个,我媳妇就喜欢这种花哨的东西。” “给我也来一个,下个月我娘做寿,我当寿礼!” 二钱的桌屏最先打开了市场。这种尺寸也是王氏和李氏刚开始上手做的,所以数量最多,一共有十五个。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卖完了。 年掌柜立刻就推销起抱枕来,还当即拆了一点线头,让大家看里头白花花的棉花。 抱枕在这个时候还很稀罕,因为软沙发还没有推广,大家坐的都是木椅子、木板凳,讲究些的就是在上头搁一个垫子,没有用抱枕的。 但是百姓们虽然不知道这个抱枕得不得用,但是大家想的朴实啊,抱枕上面的绣图比桌屏的绣图大了一倍多,里头还塞了上好的棉花。就算不得用,棉花拆出来做东西,绣图挂起来欣赏,那也不亏啊! 加上桌屏抢购得异常火热,众人被这种气氛一感染,一个两个都抢着掏钱。 很快,八个抱枕也卖完了。 只剩最后一副两尺长,一尺宽的绣着“家宅平安”字样的百花图。姜桃说卖八钱,但是她其实不怎么知道装裱用的木框的价格,这样的大图装裱也得费一些银钱,所以年掌柜就标价一两整。 第64节 这是李氏后头掌握了十字绣的技巧做的,天亮就去姜桃那里开始绣,绣到天黑,以她多年针黹功底为基础,在姜桃的指点之下,足足绣了三天才做成的。 一两银子的要价对普通百姓来说就不便宜了,抵得上两个月的工钱。 年掌柜也没指望今天能把这图卖出去,想着反正已经装裱好了,店里掏钱买下来,就挂在墙上当生招牌。 排在前头买了东西的还不想走,还想看看其他的,排在后头的都急死了,可是年掌柜对着众人抱歉地笑了笑,说:“今天的货都卖完了,各位下回请早吧。” 人群中发出一道道失望的叹息,有清楚芙蓉绣庄上新速度的更急了,说:“掌柜的不会还得像往常那样等一两个月才会有新品吧!” 年掌柜立刻道:“我们绣庄现在和新的绣坊合作,供货极快,十天之后就会有新货。” 众人这才高兴了一些,暗暗记下日子,想着下次一定要买上! 这十字绣从开卖到卖完,拢共就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姜桃想的那些促销手段根本都没用上。 而在这段时间里,不少经过长街的、或者本来要去对面牡丹绣庄买东西的人都被吸引到了店铺里,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小县城民风淳朴,既然问了,肯定有人帮着解答。 还有运气好,抢在前头,买到桌屏或者抱枕的,没有急着离开,给那些更后面来的人展示。 于是又有一拨人后悔没有早点过来,惦记上了下次的开卖时间。 当然也有不愁银钱的客人,被热闹吸引过来了,知道卖的不过是那些很普通的绣品,也看不上眼,心里还想着难道这芙蓉绣庄真的不成了,以至于都开始走这么平民的路线了?自己再来买东西会不会跌了自己的身份? 这时候伙计就会呈上姜桃的绣品。 姜桃如今不再藏拙,那绣出来的东西,京城绣坊的绣娘还真比不上。 看到这样的绣品,谁还能说芙蓉绣庄不成了?人家就是改变方针了,高端的更高端,再发展一条平民化的路子罢了。 不过十两银子的价格确实不便宜,所以尽管被热闹吸引来的客人不少,一早上也只卖出去一条。 等到了快中午的时候,看热闹的、询问的客人才渐渐少了,年掌柜的心热络得不行,让伙计看好铺子,自己小跑着亲自去给姜桃报喜了。 而茶壶巷这边,姜桃依旧在不紧不慢地做着活计,但是李氏和王氏的进度就比之前慢了不少,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毕竟她们还没卖过自己的绣品呢,心里没底,就怕卖的不好,牵累了姜桃的招牌。 不过很快年掌柜过来了,见了姜桃就笑道:“我在这里先给您贺喜了!您今早送去的那些平价的绣品,都已经卖完了!” 这速度倒是比姜桃想的快许多,但也不算意外,所以姜桃并不很惊讶。 但是王氏和李氏两个直接就愣住了。她们没听错吧?那二十来幅绣品,半上午就卖完了?! 第84章 那批十字绣一共卖了八两(一两的大图算是芙蓉绣庄出钱买下的),年掌柜先把装裱用的木框和抱枕的棉花等本钱扣了,再把所用的绣线和格子布的成本算给姜桃。 扣除那些,盈利正好四两。绣庄和姜桃这边一人分了二两。 王氏和李氏在旁边听着年掌柜算账,乐得头脑都发晕了。 她们小绣坊得了二两盈利,她们要分给姜桃一半,剩下的一两就是她们两人挣的了。 两个人十天挣一两?!这搁以前她们想都不敢想啊! 姜桃也不同年掌柜客气,拿了二两银子笑道:“您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掌柜,这么一会儿就全卖完了。” 年掌柜不敢居功,忙道:“那儿是我的功劳呢?是您送来的绣品本就不愁卖。”说着他又想了想,道:“不若我们绣庄先不和您拆账吧。” 姜桃送过去的十字绣说是卖疯了也不为过,还给芙蓉绣庄制造了热度,吸引了客流量。一批绣品拢共就赚了四两,他们绣庄还得拆走一半,实在让年掌柜有些不好意思。 姜桃摇头说不用,“虽然我和小荣沾亲带故,但是一码归一码,还是按合作的规矩来。” 姜桃并没有被这小小的成功冲昏头脑,十字绣现在是不愁卖,但是县城人口不多,市场饱和也快。前面几批可能卖的疯,但绣品到底不是刚需,后面一批批的十字绣面世,还是得销售到其他地方去,那时候就得利用芙蓉绣庄的资源了,光靠她自己,手肯定是伸不出这县城的。 年掌柜又同姜桃寒暄了几句,临走前又想到了什么,说:“您绣的帕子今早也卖出去一条,扣除本钱挣了八两快九两的样子,我还得给您四两半。” 姜桃说这不急。她既然要长期给芙蓉绣庄供货,就不好卖一件算一件的钱,还是定期结算才方便。像今天年掌柜就是因为十字绣卖的太好,来给她报喜的,搁平时,年掌柜要操心的事情多了去了,肯定是没工夫一趟趟跑的。 所以姜桃道:“按着咱们之前说的,一个月一结钱。今天十字绣的盈利我先收下了,也给她们安安心。” “好好。”年掌柜许久没有这样开坏了,自然是姜桃说什么就是什么。 等送走了年掌柜,姜桃把银钱分给王氏和李氏。 李氏上手比王氏快,做的也就更多,所以她得了六钱银子,王氏得了四钱。也幸亏年掌柜想的周到,拿来的都是散碎的银钱,不然姜桃还得出去兑了给她们。 王氏和李氏捏着银子,两人都感觉像做梦似的。 姜桃看她们高兴得都懵了,就说先不做活了,让她们先回去用午饭。 两人对着姜桃连连道谢。王氏性子比较外放,小跑着回了隔壁,一脚把大门就给踹开了。 王氏家的男人已经回到家了,这几天他们家的午饭都是她男人中午抽空回来烧的。 “咋咋呼呼的,吓我一跳!”王氏的男人说着,看到自家媳妇乐得嘴都咧到耳根了,又也跟着笑道:“发生啥好事儿了?” 王氏把银子献宝似的拿到他男人面前,“你看!” “哪里来的银子啊?” “我挣得!”王氏自豪地笑起来,“我们做的那批绣品,今天一早就卖完了!扣掉本钱和绣庄的拆账,一共赚了二两。师父拿一两,剩下的一两我和李姐姐分了。” 王氏的男人也跟着高兴地竖了个大拇指,“我媳妇真厉害!” “没有啦,我听那个掌柜的说,咱师父卖的一条帕子就能挣四两半,我还有的学呢。”王氏嘿嘿笑着,神气地伸手往灶房一指,“还不给我烧饭去?” “烧烧烧,这就烧。”王氏的男人从前虽然不爱干家事,但其实夫妻二人关系还是非常和睦的。不然之前还没见到银钱的时候,他也不会在上工间隙,中午休息那么一会儿还跑回来烧饭。如今自己媳妇有了大造化,他男人只会干活越发卖力。 王氏已经美滋滋地开始想着以后多出来的进项如何改善家里的生活了。 后来他男人进了灶房又折返出来,说:“这次是姜师傅第一次带你们赚银钱,咱们现如今买不起像样的谢礼,但是不是起码应该请人吃顿饭?” 王氏猛地一拍脑袋,“我太高兴了,怎么把这茬忘了!” 姜桃之前带着他们做活,中午的时候弟弟们在外面吃,沈时恩也不回来,她中午都是吃面包对付一口。王氏邀请过她几次来家里用饭,她都以不想麻烦她们为理由推辞了。 今儿个她都带着她们拿到进项了,总不能还让她一个人吃面包。 王氏赶紧又去了隔壁,如她所想的,姜桃已经拿出面包准备开吃了。 “师父,来我家吃一口呗。”王氏笑着邀请她,“没准备什么好菜,你凑合吃点,就当我一份心意呗。” 王氏的男人也过来了,笑着道:“午饭是我烧的,姜师傅赏脸吃一些吧。” 两口子都亲自跑过来邀请了,姜桃也就没同她们客气,随他们去了隔壁。 王氏家的午饭确实简单,但是也有荤有素有汤。王氏的男人还知道避讳,很快地随便扒拉了一碗饭,就接着去上工,把空间留给她们了。 “王姐姐是个有福的。”姜桃笑着说。 她虽然和王氏的男人打交道不多,但也瞧得出来他疼媳妇。 王氏忙道:“师父可折煞我了,莫再喊我什么姐姐了,唤我阿王或者和娘家人似的唤我阿花就成了。” 称呼这个事情,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姜桃就和她们说了——毕竟师徒在这个时代是仅次于父母和儿女的关系,徒弟得把师父像家里长辈那样敬着的。她和王氏、李氏在签了契书之后,就是类似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不必把她当成师父的。不过王氏和李氏在这一点上倒是很坚持,对她也不像之前那么随意了。 她们正说着话,突然就听到了争吵和摔东西的声音。 王氏一听就放了饭碗,拔腿就往李氏家跑。 姜桃就也跟着过去了。 李氏家的事在茶壶巷已经不算秘密了,大家都司空见惯了,所以除了王氏和姜桃,倒也没人来瞧热闹。 王氏出门的时候顺手就把门边上的扫帚抄在了手里,想着要是陈大生还敢对着李氏动手,她也能给李氏壮壮胆。 李氏家里,陈大生又喝了不少酒,醉醺醺地指着李氏叫骂。 不过不同于以往的一味隐忍,李氏这回也抄了家伙在手里,所以陈大生只敢骂,却不敢像从前那样上手打她。 后头李氏看到她们来了,歉然地道:“是不是惊扰着你们了?” 王氏说没事儿,边说边把她拉出家门,问:“怎么回事儿啊?今天咱们刚赚到了银钱,他不说替你高兴,怎么还又骂你?得亏你知道抄家伙了,不然他怕不是还要上手。” 提到家里的腌臜事,李氏都没脸说。 得了六钱银子,抵得上从前陈大生最风光的时候——在大酒楼当二厨的半个月收入。 她告诉陈大生,说如今她也可以赚银钱了,往后她自己来负担女儿的吃用,莫要再逼着女儿嫁人了。 没想到陈大生不由分说就要抢她的银钱,嘴里还道:“这么点钱能抵得上别人给的聘礼吗?还不够老子吃几顿酒的?!” 若他答应不再逼女儿嫁人了,李氏可能就把银钱给了,反正她后头还能再挣的。偏陈大生竟还没歇了卖女儿的心思,她当然不肯,一番争抢过后,陈大生急眼了要打人,一边还骂道:“没用的蠢东西,挣了这么一点就敢在我面前耍威风?!大头都让隔壁的那个小娘子拿了,你这是让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 姜桃确实拿了大头,但是那大头也就是一两银子——或许从前的李氏会觉得十天赚一两很多很多,但是她现在自己十天就能赚六钱银子,而且她今天年掌柜说的,姜桃卖一条帕子就能赚四两半。那一两银子在她眼里,能算什么大头? 再加上前头那一旬姜桃对她们的悉心教导,傻子也知道她不是冲着赚银钱来的。 李氏自己被他骂也就算了,听到他把姜桃也编排上了,这才急了,冲进灶房就抄起了菜刀。 老话说横的怕不要命的,陈大生虽然醉了,却还不至于完全没了神智,这才不敢说更难听的话,也不敢和她动手了。 这些糟心事李氏不想和她们说,怕脏了她们的耳朵,就把菜刀收了起来,只道:“他惯是那样的浑人,从前仰他鼻息过活,只能任打任骂。往后不会了。” 没人生来就是带着奴性,愿意被人欺侮压迫的。不过是受到所处的环境影响罢了。 就像李氏早些年男人死了,婆家骂她是丧门星,把她和她女儿赶出了家门。她爹娘几年前就去世了,两个姐姐嫁到了外地,没有娘家可回。本地虽还有几房远亲,嫌她晦气,见都不愿意见她……所有人都和她说女人离了男人不行的,活不下去的……其实她针线工夫一直不错,人也勤快,那时候给人浆洗缝补的,虽然累点苦点,但也是能过活的。 但是架不住身边所有人都那么说,连帮衬她的主顾都跟着一道劝,说孤儿寡母的日子太苦太苦了。 这样的话听得久了,李氏自己都信了,后头来人给他说亲的时候,她虽然知道陈大生爱喝酒脾气大,打跑了前头的媳妇。但是所有人都和她说,她这样死了丈夫带着女儿,又没了娘家帮衬的,能有人愿意要她就不错了。 她也就嫁给了陈大生。 如今她在回想起从前,只觉得那时候自己带着女儿独自讨生活,都比现在过得好。 再加上她看着姜桃和王氏的生活——姜桃家就不用说了,她不敢比的,一家子都把她当掌珠呵护着,连她最小的胖墩弟弟得了什么稀罕的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拿回来和她一道分享,就不说其他人了。 王氏家虽然一直不富裕,没少有磕碰吵嘴的,但是之前王氏跟着姜桃学做刺绣,他男人也是很支持的,忙前忙后地把家里琐事都一把抓了。 李氏也不奢望那样做什么都有人支持的好日子,只是不想再那么憋屈地活着了! 想法发生了改变之后,李氏面上带着的愁苦一扫而空,整个人都显得比之前精神了。 姜桃自始至终都没给李氏什么建议,她只给李氏指一个方向,让她知道女人靠自己也可以过活,至于如何选择还看她自己。 不过眼下看她这样,她心里也有些欣慰,就道:“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了,咱们商量商量招人的事。” 第65节 第85章 招人是姜桃早就计划好的,光靠李氏和王氏两个,别说打开外地市场,怕是短时间内连县城的供货都不能满足。 “师父,我能介绍我表姐来一道学不?”王氏道,“就是给我作保的那个。她在家里也是做惯了针线的,比我厉害多了。而起她人也老实。” 她当时寻她表姐来作保,她表姐还担心她上当受骗,但听她保证说没问题,她表姐也是信任她,就给她做保了。 其实王氏一开始就想让表姐和自己一道来学的,但是她相信姜桃,她表姐连姜桃都不认识,她也就没提。现在不过十天,赚到的银钱看得见摸得着,姜桃还要招人,她就想把帮了她忙的表姐推荐过来。 姜桃点了头,说:“那你方便的时候把你表姐请过来吧。” 王氏立刻道谢,又道:“这还找啥方便的时候,她就住附近,我先去知会她一声,让她下午就过来。” 姜桃又看向李氏,李氏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才道:“师父,我家丫头也十四了,打小在家也没少做活计,您看……” 姜桃也是一样的说法,先把人领来瞧瞧。毕竟十字绣虽然好上手,但这是对于做惯了针线活的人说的,若是没接触过针线,又手笨没耐心的,就要另说了。 李氏家就在隔壁,她很快就把她女儿领过来了。 女孩叫冯溪,李氏说是十四岁了,但是瘦瘦小小的,并没有少女的模样,像个十一二的孩子似的。 冯溪也很怕生,捏着李氏的衣摆不撒手,说话声小的像蚊呐。 姜桃也不在乎她过于内向的个性,反正她的绣坊是靠手艺吃饭,并不需要交际能力。 正好小姜霖前一天把衣服划了个口子,她就让冯溪当场补来看看。 别看冯溪连抬头和人对视都不敢,拿起针线做活却很像模像样。一个大口子补了也就半刻钟,针脚很是平顺。 王氏去知会了她表姐回来了,正好看到冯溪的针线功夫,瞧了都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小溪这手艺倒是比我还强些。” 姜桃就也同意冯溪过来一道学,不过她家也确实没有亲朋好友,保人还是难题。 王氏就还说她来做保,考虑到李氏母女情况特殊,姜桃就通融了一回,让王氏当了第二次保人。 当天下午,王氏的表姐——杨氏过来了,同来的还是杨氏的嫂子。 杨氏长得和王氏有几分相似,也是脸圆圆的看着很和气,他嫂子则是容长脸,吊梢眼。 杨氏进来了先告罪道:“我本来只是准备自己来的,但是没想到上午阿花来的时候,说的话让我嫂子听到了,她非要跟来。” 姜桃并不以为意,让杨氏和她嫂子都坐下说话。 杨氏有些拘谨,拿出自己最近纳的鞋底给姜桃看,讲话声音也低低的。 鞋底的针脚很细密平顺,姜桃看过之后,还挺满意的,王氏说的不错,她表姐针线功底确实很扎实。 轮到杨氏她嫂子了,她说:“来的匆忙,没拿什么东西来。但是我这个年纪了,也不会诓骗你这小姑娘,我也是拿惯了针线的。” 边说话,她的眼珠子边转,把屋里能看到的地方都打量了一通。 不过在她们来之前,姜桃就把绣品什么的全收起来了,所以也不怕她乱看。 她这四处打探的样子让姜桃挺反感的,而且说话也是仗着自己年纪大,不把姜桃看在眼里,油里油气的。 所以姜桃只拿出了一份契约给杨氏。 杨氏她嫂子一看自己没被选上,当即就恼了,叉着腰道:“我还当是什么好活计呢,原来不过是个十六七的丫头片子在这儿虚张声势!也就糊弄糊弄你们这些蠢人了!” 姜桃蹙起眉头正要回击,李氏已经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那把她从家里拿出来,后头顺手放在姜家的菜刀,又被她拿在了手里。 杨氏她嫂子被唬了一跳,登时连退三步,说:“咋的,被人戳穿恼羞成怒,还想杀人啊?!” 李氏哼笑一声,也不回答,只死死盯着她。杨氏她嫂子也梗着脖子回瞪她。 不过李氏连一直打她的陈大生都不怕了,更不会怕个妇人,所以很快杨氏他嫂子就偃旗息鼓了,一边往外走一边道:“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中你呢!真当自己多了不起啊,还要签一叠契书,不知道是不是什么江湖骗局!” 别看杨氏她嫂子嘴上凶,跑的比谁都快,说话的功夫都跑到门外头了。 杨氏都快臊死了,赶紧和姜桃解释道:“我们家是早就分了家出来单过的,今天我嫂子只是来串门的。”她听着她嫂子说的那些难听话,都不好意思说让姜桃见谅,只立刻福身道:“我掰扯不过她,只能代她向您道歉!” 姜桃看她急得脑门上全是汗,知道这是个老实人,也不难为她,伸手托了她起来。 王氏也跟着道歉,小声帮着道:“师父,我表姐人就是太老实了。她家男人待她是好,但是她家公婆偏心,她那嫂子也是多吃多占,她那小日子过得也不容易。” 姜桃就道:“不用解释那么多,既然是要签契约的雇佣关系,就只看本人,不论旁的。你鞋底纳得很好,如果看过契书没问题,找到保人,一道签了契,你就能开始学了。” 她们在屋里商量着事情,门外的杨氏她嫂子等了半晌,见没人追出来,还当是姜桃她们怂了,又把腰一叉,准备接着骂。 但还不等她开口,她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冷不丁的被人一问,杨氏他嫂子想也没想,就道:“关你什么事儿啊?!我在这儿准备骂骗子呢!” 说着话,她转过头看见了一个剑眉深目,身形精壮的年轻男人。 但是杨氏顾不上仔细看他的样子,眼神落在他的衣服上——他居然一身是血! 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杨氏她嫂子两腿直打颤,“你你你……你干什么?” 沈时恩不悦地蹙起眉,声音里带出不耐烦,“该我问你才是,你站在我家门口,说谁骗子呢?”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面容严峻,浑身是血,尽管他什么都没做,看着就如地狱修罗一样,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杨氏她嫂子浑身都打起了哆嗦,哪儿敢再说什么。 沈时恩等着她回答,并没有上前。 杨氏她嫂子这才强撑着一口气,软着腿跌跌撞撞地就跑了,边跑还边想,这一家子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得亏自己跑出来了,杨氏那蠢货肯定要遭殃了! 沈时恩看她落荒而逃的样子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一没动手,二没骂人,这妇人跑什么?犯疯病了? 难怪会在门口骂他的阿桃。原来是个疯妇。 姜桃在屋里听到门外的响动,以为是杨氏她嫂子还要闹,就立刻出了来。 见到沈时恩站在门口,她就笑起来,说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随即姜桃也嗅到了浓重的血腥气,再一看他衣服上大片大片的血迹,忙止住笑上前道:“是不是受伤了?”边说边仔细地把他身上都摸了一遍。 沈时恩见了她面色就和缓了起来,任由她检查完,才淡笑道:“今天在山上正好遇到了一只老虎,就把它打了。让大全帮着送去卖钱了,我回来换身衣裳。” 姜桃没在他身上摸到伤口,正放心一些,听到这话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叫“正好遇到老虎,把它打了”?!这话说的也太轻松了!就好像在说出门散步遇到了什么小猫小狗一样。 “槐树村那块都没什么凶猛野兽,你采石场附近来往的人更多,哪里来的老虎啊?!”她气得直跺脚,“你把我当三岁孩子骗呐!” 沈时恩确实是骗她的,老虎是在之前他听人说远处有个山头经常发生老虎吃人的事,特地请了一日的假赶过,从早上蹲守到快中午,才等到的。而且那确实是一只凶恶的老虎,吃人吃惯了的,膘肥体壮,和他缠斗了快一个时辰才被他打死。 姜桃看他一味只笑却不再多解释,就知道自己说中了——根本没有什么“正好”,是他特地去打的。 她要气死了!之前三令五申和他说家里不缺银子,不愁吃穿,她也不觉得辛苦,沈时恩后头一直没去猎什么大野物,她也就以为他听进去了。没想到这人一声不吭地去打老虎了!这是把自己当武松嘛?! 第86章 “哎,别哭。”沈时恩看姜桃急的眼睛都红了,伸手想给她拭眼泪,随即想到自己手上脏的很,衣袖也脏的不能用,又没有随身携带帕子的习惯。 姜桃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又噗嗤一声笑起来。 “正屋不方便,你先去小南屋里等着,我去拿衣裳给你。”家里还有外人,也不好这个时候说他,她瞪他一眼,板着脸做恶狠狠的样子,“晚上再收拾你,哼!” 她气鼓鼓扮凶的样子,可爱得让沈时恩想把她按在怀里亲。但是家里有外人,自家媳妇又特别注重在人前的形象。沈时恩便只好按捺住这股冲动,装作被威慑到的郑重模样,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去了厢房。 王氏和李氏她们也跟着姜桃一道出来的,本是怕杨氏他嫂子欺负了姜桃,没想到却看到了沈时恩回来。所以她们没跟着姜桃过去,退回了正屋。 冯溪拉着她娘的衣摆,轻声问:“姜姐姐要不要紧啊?我看她好像要哭。” 李氏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说:“没事的,不用操心。” 不怪冯溪瞎操心,她性格内向,心智还如孩童一般。看方才杨氏她嫂子颐指气使地骂人,姜桃连神情都没变,很是沉稳。可是沈时恩回来之后,她就好像突然从大人便回了少年,易嗔易怒的,说话的工夫就红了眼眶。冯溪还以为她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冯溪这样的孩子当然不明白,但是王氏和李氏她们都是成婚的妇人,哪里会不明白呢? ——女子只有在情郎面前,才会展现出这一面。 连刚来的杨氏都瞧出来了,羡慕姜桃他们小夫妻蜜里调油的。 后头姜桃进了屋拿了衣服去给沈时恩换,沈时恩换好之后也没在家待,又出了门去。 姜桃也很快调整好了情绪,让杨氏回去找保人填契书,然后接着开始指导冯溪入门。 不过前头李氏已经学的很好了,所以也不用姜桃费什么心力。 一下午的时间一晃而过,到了天黑时分,姜桃把她们送走了,就板下了脸,在家等沈时恩回来——别看之前沈时恩在她面前装出一副知道错了的样子,但是眼里的笑意却是骗不了人的。所以姜桃打定主意,这次一定得给他长长记性。 天快黑的时候,姜杨和萧世南他们回来了。 他们还没进家门,姜桃就听到了小姜霖欢乐的笑声。 没多会儿,小姜霖炮弹似的冲了进来,迈着胖腿吧嗒吧嗒地跑到姜桃面前,眼睛亮亮地说:“姐姐,今天外面发生了好大的事情!有个人打了一头老虎,送到了县衙呢,好多人都去看热闹了!” 随后姜杨和萧世南也进了屋。他们到底也是少年人,有英雄情结的,虽然比小姜霖克制一些,但也比平时激动许多。 “嫂子没去看太可惜了。”萧世南说,“是一只吊睛白额的成年老虎。连卫先生知道了之后都放了我们去看。县衙看热闹的人都快把门挤垮了。” 姜杨面上也带着钦佩,道:“听说隔壁县城出了告示悬赏这只吃人的恶虎,多日以来没有结果。没想到让咱们这里的人打了。知县大人也高兴着呢,和大家说本来立下这样的功劳,便是破格提拔当个捕头也不为过。可惜那打虎英雄不是个爱出风头的,只托人把老虎送去,自己并未露面。” 萧世南也帮着惋惜,“没能一睹打虎英雄的风采实在可惜。听说隔壁县悬赏五百两?不知道咱们知县给了多少赏银。” 姜杨接着道:“老虎是隔壁县悬赏的不假,但既然是咱们这里的人打的,那政绩自然记在了我们县里。知县给的赏银肯定不会少。” 他们说的兴奋,没注意到姜桃的脸越来越黑。 没多会儿,打虎英雄沈时恩回来了。 他面色如常,只是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包袱。 一进屋,他就立刻把包袱给了姜桃。 姜桃都懒得瞧他,随手就搁在了桌上。 姜杨和萧世南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萧世南拉着沈时恩小声问,“这是咋了?你怎么惹我嫂子了?” 姜杨也走到姜桃身边,准备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姜桃也不瞒着他们,道:“都别猜了。你们刚不还遗憾没见识到打虎英雄的风采吗?喏,”她朝着沈时恩努努嘴,“打虎英雄在这儿呢,你们可以看个够本。” 第66节 姜杨和萧世南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沈时恩赶紧对他们使眼色,说:“什么打虎英雄啊,我就是遇上了,顺手打的。可不是故意的!” 这种话姜杨和萧世南当然不会相信,但是顾忌到姜桃不高兴的脸色,他们只好强忍下询问更多细节的冲动。 只有小姜霖这看不懂眼色的,紧张得跑去抱上沈时恩的腰,说:“姐夫的运气好差啊!不过幸好姐夫本事大,把那个大老虎打死了,这么说来的话还是老虎的运气更差!” 沈时恩讪讪地笑了笑,也不敢接话。 姜杨忙把小姜霖拉到自己身边,说你少说几句吧。 小姜霖迷茫地看着他,“怎么了啊?我说错什么了吗?” 正好雪团儿听到大家的说话声,伸着懒腰冒出来了。 姜杨顺势就道:“不提了吧,咱们雪团儿聪明着呢,不在它面前说这些了,免得它物伤其类。” 雪团儿再聪明也是兽类,此时被提到名字,它迷茫地歪了歪头,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后来大家随便吃了点夕食,就各回各屋——小姜霖还想缠着他姐夫说打虎的经过,被姜杨无情地提留着后衣领提溜走了。 “还在生气呐?”沈时恩看姜桃用饭的时候都不说话,知道她是真的恼了,解释道:“我真没事。今遭这老虎看着凶猛,其实还不如上回那野猪难缠。” 姜桃轻哼一声,心道这怎么能一样啊?上回他打野猪是给她下聘,是需要那么一个野物才去打的。如今家里吃穿不愁的,她的小生意也开始有进项了,他根本没必要去打老虎。简直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而且打野猪的那时候,她事先也并不知情,和沈时恩也不算感情深厚。现在不同了,成了夫妻那就是要过一辈子的。她都不敢想万一沈时恩出点什么意外,她要怎么面对。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危。我下回真不去打老虎了。”沈时恩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看着她,“而且你看我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吗?” 他的眼里全是她,眼中是藏不住的温柔耐心。 姜桃心头一软,嘟囔道:“是,下回不打老虎了,老虎也不是随处可见不是?下回打什么?打狼,打熊?你本事那么大,也就天上飞的够不着,地上跑的哪个是你不敢打的?” 沈时恩看她气鼓鼓地说着孩子气的话,又忍不住想笑了。但他还是把上扬的嘴角往下压了压,道:“其实我也会弓箭。这样吧,你给我买一副弓箭,我下回就只打天上飞的,不打地上跑的好不好?” “你不是挣了五百两,还要我给你买弓箭?这么多银钱,别说买弓箭,什么刀叉剑戟斧钺钩叉,买一套都使得。” 沈时恩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才憋住了笑,而后正色道:“话不是这么说。虽然得了五百两赏银,但是咱家的银钱都是归你管的嘛。你要是不肯,别说弓箭,我连饭都没得吃呢。” 姜桃说我哪有那么凶啊? “没有没有,是我乱说。”沈时恩抓了她的手,“你看我今天又做错了事,还说错了话,你打我教训教训我怎么样?” 姜桃在他肩头轻轻一推,说:“你惯会哄我,我上回拿着木棍连阿杨都打不疼,还能打痛你?” 但没想到她这一推,却让沈时恩“嘶”了一声,还蹙起了眉。 “你受伤了?”姜桃连忙抽出自己的手。 下午她只摸了他身上,却没摸到他肩膀,后头也没看着他换衣服。 担心之下,姜桃就伸手解了他的衣带。 上衣脱开,他精壮的肩膀上是三道可怖的血痕。 虽已经不流血了,伤口也没有见骨,却是皮肉都翻了起来,让人看着就心惊肉跳。 姜桃的眼泪落了下来,埋怨道:“真把自己当铁人了?受了伤也不吭声,你这是要急死我。”说着就起身去拿伤药和纱布。 之前给家里添置东西的时候,姜桃想着家里都是闲不住的男孩儿,沈时恩又在服役,说不准就会磕了碰了,所以备了一个小药箱,里头各种伤药都塞满了。 如今正好派到了用场。 沈时恩乖乖地坐在炕上,任由姜桃给他上药。 虽然肩上这点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在姜桃给他抹药的时候,他还是像之前那样,装作痛苦地蹙起眉。 他都这样了,姜桃自然也不好再说他,给他上完了药,又慢慢地用纱布把伤口包好。 等包完了伤口,沈时恩又把她的手拉住,问:“还生气吗?要是还生气,你打我肩膀,肯定能打痛我。” 姜桃都不敢碰他,又无奈又好笑地道:“去你的。你受着伤我还打你,我成什么人了?” 沈时恩手里捏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看她由嗔转笑,眉梢眼角不经意间就流露出了初为人妇的风情,心里又开始痒痒的。 姜桃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她心里也忽然有了主意,要给他个教训,长长记性,也不一定非得打他不是? 她保管给他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第87章 春日微凉的夜里,万籁俱静。 姜家主屋的灯早就吹灭了,只是如果仔细去听的话,就能听到屋里传出来的粗重呼吸声和奇怪的窸窸窣窣声。 两道声音交织在一块到了深夜,方才低了下去。 翌日清晨,萧世南和姜杨起了身出了屋子,却没像往常一样见到在院子里打拳或劈柴的沈时恩,两人心里都有些奇怪,想着难不成沈时恩打虎的时候受了伤?不然他素来是家里起的最早的那个。 两人换了个眼神,正担心着,正屋的门“吱嘎”一声开了,沈时恩铁青着脸从里头屋里走了出来。 他平时不怎么爱笑的,看着虽然有些凶,却没有阴郁的感觉。今天他这脸色委实难看了些,让人见了都不敢大喘气。 萧世南赶紧对姜杨使眼色,让他去问问。因为就算他二哥真的心情不佳,看着他嫂子的面子也不会对姜杨发作。 姜杨便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询问他是不是受伤了。 沈时恩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也不多说什么,抄起天井里的父子就开始劈柴。 他素来有一把子力气的,只是今日这斧头耍的格外虎虎生风,一斧子下去连带着垫在木柴下头的石墩子都劈开了口子。 “这是……吵架了?”姜杨无声地对着萧世南比了个口型。 这时候姜桃也从屋里出来了。 她看起来也睡得不是很好,眼底下有一圈青影,但脸上带笑,精神很好,连脚步都是轻快的。 姜桃见了沈时恩在劈柴,就道:“你肩膀上的伤还没好呢,别又扯着了伤口,家里的柴还够用,先不劈了吧。” 沈时恩面色不变地应了一声,也没瞧她,把斧子放了进了灶房。 “二哥真受伤了?”萧世南关切地问道,“严不严重?” 姜桃摇了摇头,道:“只是皮肉受伤了,看着唬人,但是没伤到骨头。昨天他回来的时候就止血了,后头清洗了伤口上了药包扎了,今早我又检查了一番,你哥他也没发烧,没事的。” 说着她也跟去灶房,陪着沈时恩一道准备朝食。 沈时恩平时见了她,眼里就都会不自觉地带起笑意,今天却一直面无表情的。 姜桃撇过脸偷笑了一下,也没理他,各做各的事。 而这时姜杨和萧世南、小姜霖也洗漱穿戴好了,在正屋桌前说话。 “听嫂子说的,二哥受的伤应该不算严重。只是我也想不通为什么今日他起来脸色那般难看。” 姜杨就道:“肯定是姐姐说他了。她爱操心你也是知道的,我们光想着打老虎如何风光,她肯定是后怕不已。” 萧世南赞同地点点头,“昨夜嫂子的脸色难看极了,我看了都发怵。也难怪我哥今天整个人都蔫了。” 小姜霖在旁边听了,插嘴说:“你们别瞎说,姐姐最温柔了。” 正好姜桃和沈时恩端了朝食过来了,小姜霖就从椅子上跳下来,跑上去告状,说哥哥和小南说你坏话! 姜桃挑眉看向姜杨和萧世南,两人赶紧摇头摆手,说没有的事! “就是有嘛。”小姜霖小声嘟囔,“他们说你把姐夫吓蔫了!姐夫老虎都不怕,他们那话是什么意思?分明在说姐姐比老虎还凶!” 姜桃把手里的碗筷放了,拧上了小姜霖的耳朵,“你这臭小子别瞎传话。给我好好吃饭,再这么不乖,我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母老虎!” 她没使什么劲儿,小姜霖也不觉得疼,咯咯笑了两声之后乖乖地端起了自己的小饭碗。后来趁着姜桃不注意,小家伙还挺着胸膛和两个哥哥说:“看吧,姐姐拧我耳朵都不带用力的,你们就是瞎说。” 姜杨和萧世南都无语了,他们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好吧——小阿霖还是太年幼,根本不知道力量并不是衡量一个人厉害不厉害的标准,沈时恩能打老虎怎么了,家里除了小姜霖哪个力气不比姜桃大?可谁能不怕她发脾气? 两个少年自以为自己发现了真相,沈时恩在旁边见了没吭声。 呵呵,真要是发脾气倒好了。这两个也是年幼无知,根本不知道女人能想出什么“残忍”的法子折磨男人。 这么想着,他的眼神不自觉地落在了姜桃的手上。 就是这样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肆无忌惮地点了一整夜的火。 可偏偏每每到了某个点,这双手就会突然放开,离得远远的。任他一个人自生自灭。 他服软了,低声讨饶,这手的主人却是“铁石心肠”,不为所动,还跨坐在他腰际把他的双手压着,死活不让他自己解决。 他也不舍得对她使蛮力,只能靠着强大的自制力把身体的躁动压下去。 过了良久,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了,这双小手又开始不老实了…… 如此反复数回,他身上的难受已经不足以用言语形容了。就像一会儿被架在火烤,一会儿被扔进冰里一般。 可姜桃却看不见他的难受似的,一直折腾到半夜,他身上热汗把被褥都沾湿了。 后头姜桃自己都觉得累了,才放过了他,笑着对他神气活现地昂了昂下巴,“长记性了没有?下回还敢不敢了?” 沈时恩额头满是汗水,也不能发作,只能无奈道:“你啊。我是记住这次了,不过你下次也别这样了,不然长记性的指不定是谁呢!” 姜桃非但不怕,还抿嘴偷笑,笑完接着道:“你要再有下回,我自然还有旁的法子教训你。” 如今回想,沈时恩都觉得背后发寒。这种“教训”要是多来几回,要么就是他按捺不住伤了姜桃,要么更有可能是他被折腾坏了,生出什么毛病来——真到那时候,可比打他骂他,对他发脾气还可怖千百倍。 一顿朝食吃完,姜桃把他们都送出了门,还不忘叮嘱一早上都黑着脸的沈时恩当心伤口。 没多会儿,王氏和李氏她们也过来了,大家坐到一起开始做针线。 当天杨氏也签好了契书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妇人。 老妇人姓孟,是杨氏的邻居,也是她的保人,杨氏喊她作孟婆婆。 孟婆婆的男人和儿子都先后因病去世了,家里只有她带着小孙子讨生活,做惯了浆洗缝补的活计的。杨氏请了孟婆婆做保,也做个顺水人情,带她过来试试。 姜桃点了头,并没有因为孟婆婆年纪大了就歧视她。 和对待其他人一样,姜桃考校了她一下,发现她的针线功夫真的没话说,除姜桃外在场的几个人里,连李氏都比不过她。 她就再拿出一份契书,让孟婆婆回去签。 孟婆婆手脚也快,回去后没多久就找好了保人,签好了契书。 至此,姜桃的小绣坊算是暂时招够了人。 又是十天,新的一批十字绣做好了,年掌柜亲自过来提的货。 这一批十字绣数量是上回的两倍多,种类也添了不少。 第67节 早先姜桃虽然知道十字绣应用十分广泛,但一时间也只想到了桌屏、抱枕和挂画这几样。 后头她看杨氏鞋底纳的好,就让杨氏就负责做在鞋底上做十字绣。孟婆婆会做小孩穿的小鞋子、小帽子,就让她负责做这些小孩穿用的东西。 两人虽然是后来的,但是上手也很快,姜桃先做出一两件当做示范,她们马上就能做出差不离的。尤其是孟婆婆,那速度竟没比姜桃慢多少,十天功夫她做了二十来个虎头帽,十七八双虎头鞋。 年掌柜提着沉甸甸的包袱走回店铺的时候,才发现门口绣庄门口已经大排长龙。 绣庄里头也是人满为患,都挤在十字绣的柜台上。 他费了老鼻子力气才挤进了店,刚拆开包袱还没开始推销,排在前头的人已经准备掏钱了。 年掌柜干脆也不费口水了,一边把绣品摆上柜台,一边让伙计把写好的价目牌摆上。 因为这次数量多,所以没存在上回一拿出来就被抢售一空的情况,但因为来的人多,卖的也是飞快。 一时间芙蓉绣庄里热闹极了。 相比之下,对面的牡丹绣庄都冷清多了。 上回芙蓉绣庄的新绣品面世之后,还有客人上门打听,说:“对面都卖新品了,你们就没想着出新招,比如降降价什么的?” 李掌柜只得赔笑道:“客人别打趣小店了,小店的东西素来物美价廉的。” 牡丹绣庄的东西是比对面便宜,但也是随便一条帕子就是一两二两的起售,客人觉得没劲了也就不问了。 上回是楚鹤翔都觉得芙蓉绣庄翻不起风浪,那十字绣也是一拿出来就卖光了,所以李掌柜这边没准备。这次他早就让自家活计乔装混在了人群里。 后头伙计终于买到了,兜了一大圈换了身衣服从后门回到了店里。 李掌柜让人在前头看着,自己则去了后院厢房。 正好这时候楚鹤翔也悄悄地过来了,听李掌柜说特地让人去对面买了绣品,他就也跟着一道掌掌眼。 如他们所料,伙计从对面买回来的绣品很是普通,对比他们店铺的绣品,说是粗制滥造也不为过。 楚鹤翔轻蔑地嗤笑道:“就这种东西,对面想靠它们和我们打擂台?” 李掌柜也跟着附和道:“就是,也不知道外头的人都着了什么魔,这样的东西也抢着买?”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伙计买回来的绣品一通狂踩,最后楚鹤翔道:“这样的东西费什么难,绣坊里随便寻一个绣娘,琢磨一两个月都能学会。李掌柜,你这就让人去办吧,咱们也做一批差不多的来。” 旁边的伙计实在耐不住了,插话道:“东家,掌柜,咱们不好做的,也不值得做。这东西……它忒便宜了。旁的不说,这虎头鞋虎头帽的,一对儿才卖二钱。” 一对二钱是什么概念,就是料子和彩线的成本都要将近一钱了,做一对才能赚一钱。 楚鹤翔办绣庄纯粹是为了给楚鹤荣使坏,他名下并没有绣坊,也是和京城的绣坊合作。京城绣坊的绣娘谁能看上这一钱银子?别说还要费心力去参透这种没见过的绣法,她们绣自己的擅长的东西,随随便便就是一二两的赚头,费那个劲儿做什么呢?更别说让她们做这样廉价的活计,会让她们被觉得被冒犯侮辱了。 楚鹤翔面上的笑淡下来,他沉吟半晌,又道:“无妨。任他们卖也所谓,这几钱银子的东西就是做的再多,能成什么气候?” 伙计脸上更苦了,他道:“不只是这些啊,还有一些比咱们绣坊卖的还精致不知道多少倍的。但是要价很高很高,掌柜的给的银钱不够,小的买不起啊。” 第88章 楚鹤翔面色微变,李掌柜赶紧对着伙计道:“你可别瞎说,咱们绣庄卖的东西都是东家掌过眼的,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人比下去。” “小的真没瞎说,那芙蓉绣庄新增了两个柜台,一个就是卖这种便宜的,另一个柜台上的东西都比咱们这儿的卖得贵一倍不止。小的隔得远远地看了一眼,那绣工真的绝了!” 楚鹤翔不耐烦地对着伙计一挥手,让他先下去了。 “东家别担心,那小伙计能有什么眼力见儿呢!”李掌柜劝道。 不过说是这么说,李掌柜面上也带起了愁容。 如果芙蓉绣庄真以平价绣品打开市场,同时再出售更高端精美的绣品,他们芙蓉绣庄卖的是中档品,两家面向的客户群体就不一样了,自然也就打不起擂台了。 楚鹤翔沉吟道:“把这个粗糙的绣品让人送到京城,多使银钱,我就不信没人能帮我做出一样的!” 李掌柜心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能是肯定能啊,但是研究出来了,人绣坊肯定是不乐意做这种赚头低廉的绣品的。除非楚鹤翔以本伤人,高价雇人做,低价出售。 别看楚鹤翔说开绣庄就开绣庄,其实他的本钱也不算丰厚——毕竟楚家没分家呢,他为了挤兑楚鹤荣,已是把多年积攒都使出来了。 再以本伤人,结果肯定就是两败俱伤。所以李掌柜没接话,楚鹤翔自然也想到了,脸比锅底还黑。 随后楚鹤翔又说起了旁的,“那个年小贵,我之前就让你去挖角的,怎么还没动静?” 年掌柜擦着汗道:“小的已经让人去联络他了,但是那年小贵也是个认死理儿的,一口就给回绝了。”看到楚鹤翔脸色更难看了,李掌柜又忙道:“不过小的让人去找了他那未婚妻,那姑娘倒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已经收了银钱应承下来,说会帮着一道劝说的。” “抓紧去办!”楚鹤翔甩下这句话,就沉着脸离开了牡丹绣庄。 ………… 十字绣又面世了两批,年掌柜送来了银钱和姜桃拆账。 姜桃自己绣的东西价格贵,卖得慢一些,但也得了二十两银子。 李氏她们做十字绣的速度越来越快,还是做一批就能卖一批,尤其是孟婆婆,做小孩的东西是真的得心应手,俨然成了第一个生产力。她们五人加起来一个月下来也赚了二十多两。 一通拆账之后,姜桃揣上了三十两银子,李氏他们一人也分到了二两多的银子,每个人的心情都很不错。 年掌柜的心情就更好了,一个月下来他们绣庄跌下去的人气又升了上来,还开拓了新的市场。口碑更是上了一层楼,甭管是普通百姓还是富贾乡绅,如今要买绣品,第一个想到的都是他们芙蓉绣庄了。 这段时间,姜桃也仔细观察过李氏她们几人,不得不感叹自己运道真的不错——这几人针黹功夫虽有高有低,但都是勤劳肯干,没有什么歪心思的人。 后头孟婆婆和杨氏又推荐了几个人过来,姜桃就提拔了产力最高的孟婆婆和如今俨然成了她的拥趸的李氏成为小组负责人,由她们负责带新人入门。 新人的契约和之前是一样的,头两年的一半收入要交给姜桃。由孟婆婆和李氏负责带新人后,姜桃就在自己得的一半里拿出其中的两成给李氏和孟婆婆。但是同时和她们签新的补充协议,写明如果新人出了岔子,做不好绣品或是泄露了绣坊的机密,她们是要负责的。 孟婆婆和李氏对姜桃都是千恩万谢,很痛快地就把补充协议签好了。 她们都是历经人情冷暖的,看人比姜桃还准,挑进来的人也是有功底且脚踏实地的。 小生意算是上了轨道,姜桃也轻松了一些。 这天她看天气不错,就烤了面包去了苏如是那里。 苏如是搬到卫家隔壁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见了她就笑骂:“你这丫头如今倒成了大忙人,这么久都不过来,是不是把我忘了?” 姜桃连忙赔罪,“我怎么可能把您忘了啊!实在是小生意刚开张,前期需要我一直盯着。如今有两个人被我提上来了,我也就能偷个懒了。” 小绣坊现在已经有了十个人,一批批绣品面世的速度越来越快,本地人已经不会像一开始那样疯抢了,就由年掌柜运到芙蓉绣庄其他分店去卖,也是不愁销路。 如今姜桃就是什么都不做,一个月也有二十几两的进项。她还是挺满意这进度的,不好在旁人面前自得,就说给苏如是听。 这么一点银钱在苏如是眼里自然什么都不是,但她还是配合道:“我们阿桃真厉害,不过才鼓捣了一两个月就能得这样多的银钱了。往后你的小绣坊做大做强,一个月少说能挣个数百两。” 姜桃知道这是她师父哄她,但还是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师父别打趣我了,做到那规模得招多少人啊。那样多的人,就不是光靠签契约就能管束住的了,我自问没有那个能力。” 她们师徒是一样的,在刺绣上天赋卓绝,其他方面就是个普通人,不然当年苏如是也不会把产业都变卖了换成现银,就是知道自己没能力在群狼环伺的情况下护住那些。 两人挨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了会儿话,苏如是道:“有件事我得提醒你,有人把你鼓捣出来的十字绣送去京城找人模仿了,我用人脉暂时压住了,但至多两三个月之后,肯定有人会琢磨出来。” “我猜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不过他们琢磨出来也不顶用。我这招的是普通人,埋头做上一个月,也就得二三两银子的进项。对方就算研究出来了,去哪里寻绣娘做这样没什么回报的活计呢?除非是和我一样,招普通人从头开始教。” 他们十字绣的生意和大绣坊的盈利相比,赚头微薄的很,而且也只是在县城这边小打小闹,客户群也和其他绣坊的不冲突,花费那人力物力来模仿,就是吃力不讨好。 而和她有竞争关系的,就是小作坊式的绣坊。这时代又不像现代那样是互联网时代,消息闭塞的很,那些小绣坊能不能得到消息还两说,得到了消息有没有人力物力模仿也是两说。 退一万步,就算日后真有山寨大军突起了。姜桃也已经开始着手教李氏她们市面上那些绣技了,并不用和十字绣死磕。 苏如是自然也知道这些,所以她接着道:“我提醒你的不是这件事,而是这件事背后的人。” 姜桃收起了笑,正色听起来。 “起初我只是觉得奇怪,小荣的芙蓉绣庄本就经营不善,怎么还有人费心费力地和他打擂台?但奇怪归奇怪,却猜不到背后主使是谁。近来我让人在京城几间有名望的绣坊留意,看看是谁会送你那十字绣去给那些绣坊研究,总算是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苏如是也不兜圈子,直接就点破了牡丹绣庄的背后主使是楚鹤翔。 姜桃见过楚鹤翔一次,对他还有些模糊的印象,“他们是一个姓的兄弟,虽不是亲的,却也是血缘深厚的。楚鹤翔这般做法,实在是让人不齿!” “就是一个姓的堂兄弟才格外见不得对方好。小荣没什么才干,却是他家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子。眼瞅着楚家这两年就要分家,把芙蓉绣庄挤垮了,分家的时候自然是个由头,再把小荣他们的那一份压薄一点。” 古来财帛动人心,楚鹤翔这种令人不齿的做法并不算罕见。 两人说了一下午的话,临分别前,苏如是不忘叮嘱道:“楚鹤翔顶着替他祖母来照看我和小荣的名头,已经在这儿留了一个多月。日前他家老太太已经来信催他回京了。他既做得出对付兄弟的下作事,对着旁人肯定是越发肆无忌惮,这段日子你千万仔细些。” 姜桃点头应下,回家之后也在思索这件事。 十字绣的生意越来越红火,楚鹤翔虽然找人模仿了,但一时间研究不出来。他马上就要回京,肯定是不甘心放任芙蓉绣庄的生意起死回生的。只是一时间她也想不到对方会出什么招。 她兀自出神,李氏和孟婆婆她们也不打扰她,天色晚了她们做完了活计知会她一声,也就各自回家去了。 等姜桃回过神的时候,弟弟们和沈时恩都回来了。 现在家里的饭菜是不用姜桃和沈时恩准备的,李氏和孟婆婆成了小组负责人后就自发性的帮着姜桃买菜做饭,反正对她们来说也只是做惯了的很顺手的活计,而且中午做了饭,她们也不用回家去吃饭折腾时间,能做更多的绣品。 姜桃要把菜钱结算给她们,两人都不肯要,说带新人的额外收入已经足够这一点菜钱,怎么都不肯收的。 沈时恩去了灶房把中午她们烧好的、另外盛出来的饭菜热了,也就准备开饭了。 姜桃帮着他一道端,一个没注意两人的手背就挨到了一处。 本是很普通的事,沈时恩却立刻跳到三步开外,看色狼似的警戒地看着她。 姜桃被他这反应唬了一跳,好笑地道:“你干什么啊?我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你而已,至于这样吗?” 沈时恩没吭声,把手里的盘子放到了桌上,但那行动间怎么都透出一股小心翼翼、不乐意再让姜桃触碰到他的劲儿。 姜桃无语了,寻思着怎么有种梦回洞房之夜,恶霸调戏良家大闺仔的错觉呢? 第89章 不怪沈时恩反应大,实在是上次姜桃把他折腾惨了,现在看见她的手联想到那晚的事,还不自觉地发怵呢。 毕生难忘的教训,委实不是大话。 姜桃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但是弟弟们在场也不好说什么,就只得先按下不表。 等用完了夕食,姜杨他们回屋写功课了,姜桃就把沈时恩拉住了。 “咋见了我比见了老虎还害怕?”姜桃笑着打趣,“你不是打虎英雄来的吗?” 沈时恩的手被她拉着,人却坐的远远的,正色道:“还老虎呢,听到这个词我都害怕!” 要不是见识过他在床笫间不知满足的索取模样,只看他现在这正襟危坐的,姜桃还真要以为他是个不好女色的正人君子呢! 她笑着啐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从前折腾我多少次了,还让我差点在弟弟们面前丢丑。我不过折腾你一回,怎么还让你记恨上我了?” “记恨肯定是谈不上的。”沈时恩扬了扬唇,又忍住笑意,继续保持着无比正经的神色道:“只是两件事不可混为一谈,我折腾你是咱俩都舒服,你折腾我,那是故意让我难受。” 第68节 他都没好意思和姜桃说,那天之后他憋得感觉某处都快爆炸了。 偏后头姜桃又忙起来了,累得直呼脖子酸痛,他每天晚上给她按摩,大手抚在她光滑柔软的颈项之上,身体的躁动难以言喻。 加上萧世南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晚间读书更能专注,大晚上的在家里不睡觉。他不想把正屋弄的气味难闻,又怕去了旁的屋子教萧世南这夜猫子撞破,冷水澡都不知道冲了多少次。 一直到了这两日,沈时恩才算恢复了正常。生怕姜桃下次再使这样的招,所以他就装出了这么一副害怕同她接触的样子,也让她知道知道,男人某方面是不能随便折腾的! 姜桃看他还躲着自己,收起玩笑的神色,问:“不会是真出毛病了?”边说,她的视线边不由自主地往下扫。 沈时恩被她打量地耳根都红了,但还是挑眉道:“毛病倒是没有,不过你要是信不过,咱们也可以试试。” 姜桃赶紧把他的手撒开,说:“试什么试?难得我今天休息了半天,晚上还想睡个好觉呢。” 两人笑闹了一阵,各去洗漱躺上了床。 ^………… 相比姜家这处的安宁和乐,楚家别院的气压就低得多了。 楚鹤翔沉着脸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的是楚家老太太写过来的信。 老太太在信里催促他回京,他也知道在外逗留的时间过长了。 可是现在回京他如何甘心呢? 芙蓉绣庄的生意红火起来,那在他看来一文不名的新绣品走进了家家户户,后头在本城卖够了,还销往其他分店。对方名气大了,口碑更好了,他的牡丹绣庄自然也就流失了一批顾客,虽也不至于亏本,但他创建这绣庄本就不是为了盈利来的,赚的那一点银钱实在让他看不上眼。 这一个多月里,他也没怎么闲着,往卫家去了好几趟。明面上是作为楚鹤荣的兄长去感谢卫常谦,其实存的还是给楚鹤荣使坏的心思。 卫常谦到底是浸淫官场多年的人,起初对他还算客气招待。 后头估计是瞧着不对劲了,面都不见了,礼倒是照收。 楚鹤翔想着能收礼总是好的,再使使劲儿,说不定就办成了。 他太知道楚老太太多希望家里能出个读书人了,要是楚鹤荣真改头换面成了个读书人,就算他把芙蓉绣庄打垮了,老太太对楚鹤荣的偏爱只会多不会少——别说现在打垮芙蓉绣庄也成了空想。 可楚鹤翔万万没想到,他送去的卫家的礼没过几天都全都在楚鹤荣身上看见了。 楚鹤荣穿着崭新的锦缎袍子,挎着上好的和田玉佩,拇指上套着个通透的翡翠玉扳指,乐颠颠地特地来别院和他道谢。 “大哥你太客气了!咋还想着给我送这些?我虽然读书辛苦了些,但是真没辛苦到那个份儿上。您别送了,燕窝什么的这几日我都快吃吐了,这些穿戴的我一个人也用不完!” 楚鹤翔气的都想吐血了,偏还不能表现出来,还得装作友爱的兄长,笑着和他道:“不过都是一些身外物,你喜欢就好了。” 楚鹤荣很矜持地笑了笑,再次作揖致谢,而后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打着扇子,规行矩步地离开了。 他从前素来是言行无状的,如今还真的有了几分书卷气,一言一行都判若两人。 这让楚鹤翔气的更是不知道如何发泄,等他一走,就把手边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接着老太太的信就过来了。 楚鹤翔脸上的神情冷的能结出冰来,身边伺候的人都知道他的秉性——平时看着是最好脾气的,其实是特别不好相与的性子,就都很有眼力见儿地退到门边,免得被无辜牵连。 可偏偏还真有不会看脸色的人上赶着过来了——苏如是身边的玉钏求见。 玉钏还在楚家的时候就和楚鹤翔有勾连,替他打探老太太的事。 也是因为玉钏往楚家写了信,说苏如是这边发生的事情不对劲,楚鹤翔才寻到了由头,说由他过来看看这边的情况,老太太这才没起疑心,让他过来了。 玉钏进了屋见了礼,就焦急道:“奴婢听闻老太太写信催您回京,可这边的事情还没个着落,这可如何是好?” 她都快急死了,本以为写信回去请来了楚鹤翔这救兵,怎么也能扭转局势。 没想到苏如是自打搬到卫家隔壁之后,都不愿意见楚鹤翔。 玉钏不敢冒然说其他的,只劝道:“大少爷也是代老太太过来瞧您的,您这样避而不见,老太太知道了可是要伤心的。” 苏如是当时就冷笑着道:“我给你家老太太写的信把来龙去脉都交代清楚了,小荣就更别说了,报喜不报忧的。你家老太太为何会不放心,还特地让楚鹤翔过来呢?” 玉钏对上她清冷的眼神,只觉得自己的心思都让她洞察看穿了,再不敢多说什么。 后头她偶然得知姜桃开办了自己的小绣坊,虽然规模不大吧,但是前期肯定是需要本钱的。玉钏一想那就是苏如是的银钱啊!姜桃的穿戴还不如她这当丫鬟的光鲜呢,哪里能出得起什么本钱?! 前头苏如是用自己的印鉴调了一万两过来,不知道已经被姜桃套去了多少,玉钏这样思量着,愁的一个月都没怎么睡好觉。 但是她急也没用,她离开了楚家老太太就是个丫鬟,哪里能管到其他人头上。加上苏如是把楚家的绝大多数人都留在了别院,她就更没有操作空间了。 也只能寄希望于楚鹤翔。 如今听说楚鹤翔啥都没办成的情况下就要回京了,她哪里还坐得住呢?特地跑到别院来了。 楚鹤翔正是一肚子邪火的时候,听了她的话就呵斥道:“什么叫‘如何是好’?我听你这话的意思,还怪本少爷没把事情办好?” 玉钏忙道不敢,嗫喏了半晌又道:“那个农家女姜桃的绣坊越办越好,连带着小少爷的绣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您看……” 她知道楚鹤翔打的是楚家家产的主意,和她不是同一个目标,就把话题往楚鹤荣身上引。 楚鹤翔心道让我看,我看个屁啊!净扯这些废话,你这丫鬟都能想到的,本少爷会想不到? 可是他送到京城绣坊让人模仿的绣品,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信,也不知道是那边绣坊出了什么岔子,还是让人拦住了。他难道还能驱策这一个县城的人,让他们都别买姜桃的绣品? 两人都愁眉不展的,外头忽然喧闹了起来。 楚鹤翔不耐烦地让人去问,原来是别院里一个荒废的院子不知道怎么走水了,下人都赶去救火了。 春末时节,小县城里许多天没有下雨,天干物燥的,走水本是稀松平常的事。 发现的早救的及时,也就没有酿成恶果。 玉钏忙道晦气,烦躁地道抱怨着:“好好的竟会走水,也不知道别院这些人都干什么吃的。”随即又小声嘟囔道,“烧烧烧,烧别院算怎么回事?有本事把那些该烧的都烧了啊!” 楚鹤翔本是对这种小事漠不关心的,兀自想着自己的事情。猛地听到了玉钏这话,他眼中精光闪过,突然都有了计策—— 芙蓉绣庄的生意仰仗的是姜桃的绣品,姜桃如今是苏如是的义女,他虽然恼她横插一脚,明面上却不好对付她。 可是明面上不成,暗地里呢?不可为人道的手段可多的是。 想通之后,楚鹤翔就打发了玉钏,随后又唤来几个随从,在他们耳边轻声吩咐起来…… 第90章 姜桃空闲一些了,才发现家里两个弟弟很不对劲。 首先是萧世南,连着好些天大晚上不睡觉,说晚上读书格外有精神,每天夜里都在家里瞎溜达。 这一听就是扯淡,他一个旁听生,卫常谦都不考校他的,他自己也不是那种爱读书的性子。去卫家读书就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因为送他去读就不是让他走科举的路子的,所以姜桃先不管他学的怎么样,只看他学习态度还算认真,就随他去了。 现在萧世南居然为了读书觉都不睡了,不是反常是什么? 还有就是姜杨,这几天突然像个锯嘴葫芦一样。 从前他在家里说话难听,被姜桃说了两回之后才慢慢改了。 后头他有时候想出言讽刺别人的时候,就干脆不说话了,一下子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沉稳了很多。 但是沉稳归沉稳,不会像现在这样成了半个哑巴,不论姜桃和他说啥,都是“嗯”“好”“知道”这样一两个字地往外蹦。 都是一家子,没什么好兜圈子的,这天用夕食的时候,姜桃就直接问他们到底是怎么了。 萧世南立刻道:“我们好得很啊,我就是突然觉得读书要紧了,想开始用功了!” 他这抢着回答的样子怎么都有些欲盖弥彰。 姜杨也言简意赅道:“累,不想说。”声音里带着不可忽视的沙哑。 两人都不想说实话,姜桃也不好逼问,用过夕食之后,她偷偷把小姜霖这耳报神喊到了身边。 小姜霖都憋了好些天了,总算是被问起来了,立刻竹筒倒豆子地说:“姐姐,他们早就不对劲了。好像是有一天晚上哥哥尿床了,然后他嗓子就哑了,不乐意说话了,连读书的时候,先生让他朗读他都不乐意张嘴。小南哥也是从那时候不睡觉的,还有小荣哥,嘴上长了好几个大火泡……” “你哥哥这么大还能尿床?”姜桃觉得这话怎么听起来都挺荒唐,点了他的小脑袋,“怕不是你尿床了,栽赃到你哥哥头上!” “真的啊!”小姜霖急了,“就是那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哥哥明明和我一道醒的,但是他一直坐在被子里不起来,我催着他把被子一掀,发现他裤裆都湿的,不是尿裤子是啥?!” 姜桃明白怎么回事了,耳根子烫了起来,不许他再接着说下去了。 打发了小姜霖,她只能看向沈时恩求助。 沈时恩也在屋里,听到小姜霖的话他比姜桃明白的还快些,当即就去了厢房。 没多会儿,他嘴角噙笑过来了,道:“没什么大问题,我问了小南,说是之前小荣他哥哥送了许多补品到卫家,小荣一个人也吃不完,就分给他们一道吃。他们补过头了,就……也得亏是他们还有分寸,没给小阿霖一道吃,不然这补过头出毛病的,估计还得再多一个。” 姜桃无奈地笑了,“也难怪我怎么问都不告诉我,敢情是孩子长大了。” 沈时恩又忍不住笑了笑。毛头小子有多火旺他是过来人,两个小子一个烧的嗓子哑了,一个烧的成宿成宿地不睡觉,对比之下,他身上的一点火气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没事的。”过来人沈时恩道,“过几天就好了。” 男孩子的私密事姜桃也不方便参与,只得感叹一句“吾家有男初长成”,然后就洗漱上床了。 睡前两人都是要说会子话的,姜桃想着萧世南年岁也不小了,而且他也不用科举,不用担心早些成婚分了他的心,现下既知道了他那样了,就和沈时恩商量,要不要开始给他相看姑娘。 现在相看的话,明年能相中都是快的,然后再定亲过礼定婚期,差不多在萧世南十八岁之前能完婚。 沈时恩却说不急,“他看着十五的人了,性子还不如阿杨稳重,还跟孩子似的。” 这倒不是假话,从前萧世南在京城的时候就是爱笑爱玩的性子,后来出了京,和他在采石场相依为命,互相照顾,就不得不装作老成的样子。再后头沈时恩和姜桃成婚了,姜桃把他当亲弟弟看,关心姜杨和小姜霖的时候,从不忘了他。 有人照拂着,萧世南有吃有喝有的玩,不用再操心什么生计了,性子也就更不拘束了。这也是他的本性。 早前沈时恩未和姜桃在一起的时候,是想过给萧世南说亲,让他定定性子。现在他成亲了,想法也就发生改变了——既然萧世南本性就是那样,就不用拔苗助长强逼着他改变,对萧世南未来妻子也不公平。娶媳妇是用来疼用来爱的,不是让对方来养儿子的。 而且日后他们可能要回京,面对的事情只会更多,他能护着姜桃,萧世南这孩子似的性子能不能护住他媳妇还是两说,没得牵累了别家姑娘。 他这当哥哥的都这么说了,姜桃一想十五六也就刚上高中的年纪,虽然古代成婚早,但那是对女子严苛,男子晚些说亲却不妨碍什么,就也没接着说下去。 两人说了会儿话就吹了灯睡了,刚睡着没多久,正屋的门就让人拍响了。 萧世南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二哥,嫂子,是我!” 沈时恩赶紧披了衣服起来开门,姜桃也立刻坐了起来。 屋门打开,萧世南拿着个点燃的火折子进了屋,道:“刚我在天井里溜达,感觉到院门外头有人,我正想出去看,就见这个火折子被人从墙外扔了进来。” 沈时恩微微颔首,说:“你哪儿也别去,在这里守着你嫂子,我出去看看。” 姜桃也没想到半夜会有这种变故,定下心神之后就把姜杨他们都喊了起来。 第69节 没多会儿,沈时恩一手提一个黑衣人过来了。 那两人都快吓死了,他们一个负责往院里扔火折子,一个负责在外头浇油,这样两头夹击保准万无一失。 谁知道火折子刚扔进去,外头的油刚开始浇,还没点上呢,就来个鬼魅般的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伸手往他们手上一戳,他们就动弹不得了! 两人就是江湖小贼,平时做些小偷小摸的活计,哪里知道什么轻功、点穴的,还以为是撞鬼了呢! 等沈时恩提着他们进屋,两人知道方才遇着的不是鬼,这才松了口气。 “谁派你们来的?”沈时恩沉着脸直接开始审问,“要说就快些,晚了我没耐心了,你们的命也就没有了。” 两人收了大笔银钱的,也讲江湖道义,虽然怕死怕的不成了,但还是嗫喏着嘴唇没吭声。 沈时恩刚准备使一些拷问的手段,姜桃径自就冷笑道,“还用问什么?我猜着就是楚鹤翔干的!” 她搬到县城小半年,从未和人结怨。加上前两天苏如是刚提醒她要防着楚鹤翔狗急跳墙,今天就突然来人给他们家放火,这种巧合说不是楚鹤翔干的她都不信! 姜桃直接就猜出来了,两个小贼哪还有帮着瞒的道理。其中一人就道:“您说的楚鹤翔我们不认识,但是给我们钱的人我们跟踪了,那人是牡丹绣庄的人。我们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后头一个锦衣玉冠的公子就从那绣庄的后门出去了。他马车上挂着‘楚’字的牌子,想着就是您说的那个人。” 姜桃嗤笑道:“你们收人银钱替人办事,打听得还挺清楚。” 那人讪笑道:“毕竟是放火这样的大事,搞不好就要背好些人命在身,不打听清楚替谁办事,咱们兄弟不就成替死鬼了嘛?!” 沈时恩当即以手做刀,两下把人劈昏了。 “天亮就去报官!”姜杨气愤道,“难道这城里还没有王法了?!” 沈时恩抿了抿唇没接话,萧世南搔着后脑勺,想着他和他哥的身份不能见光,要是闹到打官司,肯定是要引起关注的。只是他哥没和他嫂子交底,拦着不让报官又挺说不过去的。 姜桃看沈时恩不吱声,再看萧世南满脸纠结,就问:“你们不想报官?” 萧世南心虚地垂下眼,沈时恩开口道:“报了官肯定要审,一审就知道今天是我和小南发现了他们。我和小南是发配来的,我戴罪之身本是不能成亲的,尤其是小南是交了银钱才能自由活动的。这是早些年就有的不成文的规矩,但私底下的约定俗成,却不能放到明面上,不然对方攀咬我们藐视朝廷法度,事情就不好办了。” 姜杨倒是没想到这层,捏着拳头不甘心道:“难道就平白让人这么算计?” 姜桃摩挲着下巴想了一阵,突然笑了起来,“这倒未必。” 第91章 第二天一大早,小县城里就炸开了锅。 前一夜长街上无声无息地起了一场大火,把牡丹绣庄给烧干净了。 幸好长街上都是商铺,夜间无人,也就没有人受伤。 不过这大火委实离奇,居然只烧了牡丹绣庄一家,旁边一点儿都不带波及的。 有做过烧山活计的人上前一检查,在牡丹绣庄附近发现了简易的隔火带,还发现相邻店铺的门上都被人倒过水,到现在还有未洇干的水渍。 这哪里是什么离奇大火,分明是有人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只烧了牡丹绣庄这一家! 刚从家里过来开工的李掌柜都懵了,绣庄里别说绣品了,连墙都被烧黑了。 昨天不是他家东家让人去那个茶壶巷放火吗?怎么被烧了的成了自家绣庄? “掌柜的,有人故意放火啊!”早来一些的伙计听到了别人的分析,上来就道:“咱们这就去报官,一定把那黑心肝的给揪出来!” 李掌柜直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又说不上来,被几个愤怒的活计簇拥着到了县衙。 而县衙这边,一大早居然已经开堂审案了。不少百姓都听到了击鼓声过来看热闹,加上跟在李掌柜后头的的从长街过来的百姓,一时间县衙热闹极了。 堂上跪着两个黑衣人,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年掌柜。 李掌柜一看到那两个熟悉的背影,脑瓜子‘嗡’一声就炸了。 这不就是昨天他蒙着脸去找的两个江湖小贼?! 一大早就被鼓声吵醒的秦知县坐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脸色很是不好瞧。 “堂下何人?发生何事?” 年掌柜立刻拱手道:“知县老爷容禀,小人乃芙蓉绣庄掌柜,前一夜小人和绣坊老板姜娘子商量新绣品的事,商量到了今日晨曦时分,小人回长街之上,就看到这两个宵小之辈在牡丹绣庄纵火。小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两个歹人制服,随后又去寻店内活计过来救火,可惜到底是晚了一步,没能保住对面的绣坊。” “外头起火了?”秦知县收起倦容,立刻看向身边的人。 起火这种事可大可小,烧一家店铺也就算了,这要是把一条街烧了,再弄出一些人命来,他考评的时候肯定得来个末等! 好在没多久,捕快打听清楚了,回来禀报道:“确实是地方起火了,不过只烧了牡丹绣庄一家,旁边的都好好的!” 秦知县呼出一口长气,一拍惊堂木,“堂下小贼,还不速速招供,为何深夜纵火?!” 两个小贼你看我,我看你的,脸上的神情像笑又像哭。 前一夜两人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让人抓了打晕了,还以为醒来就该在大牢里了。 没想到没多会儿他们就让人用冷水泼醒了,那个长的十分貌美的小娘子笑眯眯地问他们,是想以意图谋财害命的罪名被抓进大牢呢?还是办坏了差事,把主使他们的人店给错烧了,被抓进去? 别看都是蹲大牢,差别可不小。 如果是前者的罪名,虽然他们没得手,但本朝涉及到人命的律法严明的很,他们深夜在民居放火,一旦得手不知道会烧死多少人。被抓进去虽不会死,但少说也得流放千里。 后者就不同了,他们烧了一间商铺,虽然造成了一定损失,但不会殃及人命。而且“错烧”的是主使他们放火始作俑者的铺子,他们只是太过愚蠢烧错了地方,那就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罪名会轻许多。 更重要的是,那小娘子的语气听着是在像和他们商量,可是制服他们的那个高大男人却像地狱修罗似的死死盯着他们。 那人的本事他们是见识过得,制服他们只在眨眼之间,若是不从,对方有的是办法无声无息地要了他们的命。 两人哪里敢打商量,自然是姜桃说什么就是什么。 后头姜桃让沈时恩去寻了年掌柜,大家一起动手,布置好隔火带,再把附近的铺子门板上都泼上水,让两个小贼在牡丹绣庄放火。为了控制火势不殃及无辜,他们每个人都提着水桶,但凡眼见火势要大了,几人就一起泼水,浇熄一部分。 就这么一点一点地烧了大半夜,总算是把牡丹绣庄烧了个精光。 “还不速速招来!”秦知县又拍了惊堂木,眼瞅着手就往代表打板子的签筒里伸,其中一个小贼道:“大老爷明鉴,我们不过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也怪不得我们,只怪这芙蓉绣庄太过可恨!” 秦知县都听懵了,再次向身旁的人确认:“烧的到底是哪啊?怎么这一会儿牡丹,一会儿芙蓉的?” 那去打探消息的捕快道:“烧的是牡丹绣庄,但是芙蓉牡丹两家开在一处,招牌也相像,许是这两人愚蠢,给烧错了!” 那两小贼还挺会演,其中一个还问另一个呢。 “咱俩烧错了?不可能吧!” “许是真的烧错了,昨儿个我还问你呢,要烧的到底是哪家,这芙蓉牡丹的,两家位置和招牌都差不多,都给我看晕了。”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我们走江湖的将的就是一个诚信,这差事没办好,岂不是砸了咱们的招牌?” 年掌柜也义愤填膺道:“好你们两个小贼,原来想烧的是我家店铺!”说着就要扑上去教训他们。 看热闹的百姓也都笑起来,吵嚷着说活这么大没见过这么蠢的贼! 秦知县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先拍惊堂木喊肃静,又让捕快把年掌柜给拉住,随后再找人传唤牡丹绣庄的人来对质。 “还传唤啥啊,牡丹绣庄的掌柜就在这儿呢!” 人群里的李掌柜被人无情地推了进去。 李掌柜的一张脸都白得没人样儿了。 旁人或许觉得是两个小贼愚蠢可笑,可他心里清楚,他前一天明明是按着楚鹤翔的吩咐,和这两人说烧茶壶巷的姜家,而且他根本没有言明自己的身份,付清银钱之后就走了,还换了身衣服才回绣庄和楚鹤翔复命。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实在是让他始料未及! 秦知县虽然没什么大能,但到底当了许多年的官,鸡毛蒜皮的案子不知道审了多少,李掌柜心虚的模样根本逃不过他的眼,也不用审了,先打一顿板子再说吧! 一通板子二十下,李掌柜被打的皮开肉绽,奄奄一息。 年掌柜面露不忍之色,说:“老李啊,咱们两家虽然是对家,但我们不过是东家雇来的掌柜,你何至于就让人来放火呢?你这样可太不值得了!” 这倒是立刻提醒了秦知县,想着对啊,这掌柜就是个雇员,又不是他自家的生意,他至于冒风险去雇人纵火吗? 当即又审问起幕后主使来,李掌柜倒也嘴硬,吓得唇色都白了,却还是道:“大人明鉴,小人真没有雇人放火,更没有什么幕后主使!” 这话一出,秦知县就再去审那两个小贼。 两个小贼不用秦知县出动板子,当即就又仔细复述了一遍他们在收到银钱之后,如何跟踪乔装打扮的李掌柜到了牡丹绣庄,又见到了挂着“楚”字牌子的马车…… 这本就不是假话,秦知县传牡丹绣庄的伙计一问,伙计立刻招了,说前一天那个时辰李掌柜确实出去过,东家也确实来过。但是伙计里几乎没人见过楚鹤翔,就算见过也只知道他来头不小,并不知道他真实身份。 秦知县让李掌柜也不用争辩了,先把东家是谁招出来,这么藏头藏尾的,听着就不像好人! 李掌柜再忠心也就是个掌柜的,拿多少钱办多少事,前一天楚鹤翔让他去帮着传话他已经快吓死了,如今再被这变故一惊,被板子一打,而且伙计都直接招了,他再瞒着指不定自己就得背黑锅! 他当即就道:“小人的东家是楚家大少爷楚鹤翔!” 年掌柜听了立刻惊得踉跄了几步,直呼不可能。 秦知县说怎么不可能啊? 年掌柜顺过了气,解释道:“我们芙蓉绣庄乃是楚家老太太陪嫁的私产,后赠给了小少爷楚鹤荣。大少爷和小少爷是堂兄弟,怎么会开牡丹绣庄和我们打擂台,还雇人来纵火?” 敢情是牵扯到商贾大家的阴私事儿了!本来秦知县还纳闷呢,这做生意打擂台的多了去了,怎么就这般看不过眼对方,雇人纵火这种事都办的出来。合着争的不是这么点生意,是庞大的楚家家产呐! “来人,把楚鹤翔给我锁到县衙!”秦知县再拍惊堂木,一队捕快领命而去。 围在公堂外看热闹的百姓听了个全程,也跟着情绪高涨了。毕竟小县城里的娱乐活动可太有限了,难得出了这样的大案,还牵扯到巨贾之家的暗斗,如何不让他们激动呢? 捕快去抓人的工夫,住的离衙门近的人立刻去呼朋引伴,让大家伙儿一起来瞧热闹。 姜桃也在人群里,因为沈时恩和萧世南不便进县衙,便在外头等着,就只有姜杨陪着她一起进来瞧热闹。 看着捕快出去抓人了,姜桃忍不住对着姜杨低声道:“我之前倒不知道年掌柜的戏这么好。那两个小贼也是,演起蠢贼来活灵活现的。” 姜杨也跟着弯了弯唇,轻声答道:“还是姐夫的威慑力大,两个小贼怕极了他,自然不敢搞鬼。” 他们姐弟头碰头轻声说着话,却不知道此时一个头戴斗笠的少年正站在他们身后几步开外,不错眼地盯着他们。 第92章 这天是楚鹤翔回京的日子,一大早下人就收拾好了行装,套好了车。 小厮进来禀报说可以出发了,楚鹤翔却是兀自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没动。 前一天他已经做好了部署,照理说这个时辰应该有消息了才对,怎么到了这会儿迟迟没有动静? 楚鹤翔正想让人去茶壶巷走一趟,突然门房急急地进来道:“大少爷,外头来了好多捕快!” 楚鹤荣面上一惊,还来不及询问更多,捕快已经闯了进来。 “楚大少爷,跟我们走一遭吧。” 第70节 秦知县让捕快们把楚鹤翔锁到县衙,所以尽管楚鹤翔表现的十分配合,但捕快们还是照着秦知县的话,把他戴上了镣铐枷锁。 楚家别院地处僻静之所,到县衙路程不算短,楚鹤翔就被这么铐着,被人当猴戏观赏了一路。 等他到了县衙,看热闹的百姓立刻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他们都伸长脖子等了快两刻钟了,若不是今次这热闹实在好瞧,他们都要不耐烦了。 秦知县都回后头吃了一顿朝食了,此时面上倦容褪去,显出了几分当官的威严。 楚鹤翔虽然在外行走多年了,但不论到哪里,旁人都敬他楚家大少爷的身份三分,更别说被人铐到公堂上了。此时臊得头都抬不起了。 不过秦知县可不管他臊不臊,惊堂木一拍,直接就问:“你认不认罪?” 楚鹤翔也不过二十出头,做生意的时间不短了,但这种杀人害命的事情却是头一遭做。也是被逼的没法子了,才放手一搏,此时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着肯定是茶壶巷的事发了。只是那两个小贼放完火应该拿着银钱远走高飞才是,而且那两人也是他让李掌柜乔装去联系的,怎么会现在就牵连到他了? 他强逼自己镇定下来,反问道:“小人奉公守法,不知道大人说的是何罪?” 秦知县懒得同他啰嗦,把人把两个小贼和李掌柜又带了过来。 为防串供,他们三人都被堵上了嘴。 楚鹤翔看到李掌柜那受过刑奄奄一息的模样,立刻就知道自己猜测没错,真的事发了! 他一边在心里唾弃李掌柜办事不利,一边恨自己在这小县城里没有人脉,不然也不会让李掌柜这熟悉本地的去联络贼人,此时事发更是寻不到任何救援…… “大人明鉴,这三人我并不认识,更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罪!”楚鹤翔硬着头皮继续嘴硬。 秦知县被他这死鸭子嘴硬的样子给气笑了,指着李掌柜冷笑着道:“你不认得他?牡丹绣庄是你开的,你不认得自家掌柜?” 牡丹绣庄确实是楚鹤翔开的不假,但却是以旁人的名义在官府备的案,数家店铺里知道他的人,从掌柜到活计加起来不到十人,所以楚鹤翔接着道:“大人实在冤枉了小人,这牡丹绣庄和我家小弟的芙蓉绣庄打擂台,怎么是我开的呢?您不信可以查官府备案。” 师爷送上备案,秦知县一翻看,牡丹绣庄老板的名字还真不是他。 “这姓李的掌柜和绣庄的伙计都冤枉你了?” 楚鹤翔作沉吟状,然后一拍脑门说:“这李掌柜我不知道他怎么说的,但是伙计可能是误会了。早些时候我一个朋友让我投资他的生意,我想着那人还算可靠,便给了一部分银钱。没想到来了这小县城,我才知道我那朋友的店居然和我弟弟的绣庄打擂台。我看不过眼,就以投资人的身份去过几次店铺。伙计可能是看掌柜对我恭恭敬敬的,就误会了!” 秦知县本以为这案子到把楚鹤翔铐过来就完结了,没想到反而越说越乱了,他烦躁地皱起了眉头,让人把李掌柜嘴里的布条扯了出来。 不等秦知县发问,李掌柜立刻道:“小的没有撒谎!这楚大少爷,就是小人的东家啊!” 伙计没怎么和楚鹤翔打交道,可能会认错东家。但是他这掌柜的肯定不可能认错啊,要是照着楚鹤翔的说法,那就是他这当掌柜的故意栽赃陷害了! “官府备案上写的确实不是楚大少爷的名字,但几个掌柜都知道幕后东家就是他。”怕背黑锅的李掌柜什么都顾不上了,急急地道:“大人若是不信,可以让人去其他分店询问!” 牡丹绣庄其他分店都在外地,最近的来回路程也要五六天。 而且楚鹤翔也有信心,想着其他铺子开的早,掌柜都是他暗中培养的心腹,不像这小县城的分店,因为开的最晚,李掌柜是临时找的人,对他不够忠心。 他早就交代过其他掌柜不能透露自己的身份,其他掌柜又不知道这县城发生了案子,官府派人询问,一时间也查不出什么来。 更主要的是只要先拖一拖,他的小厮自然会传消息回京,他爹娘自然会想办法来捞人。 秦知县被他俩截然不同的口供都绕晕了,再传了牡丹绣庄的活计过来问。 伙计里只有一个见过楚鹤翔,就是之前去芙蓉绣庄卖十字绣品的那个。 秦知县问他确不确定楚鹤翔就是牡丹绣庄的东家。 伙计搔了搔头,想了半天,道:“小的没乱说啊,当时掌柜的让小的去对面绣庄买新绣品,打探敌情。小的买回去之后,楚大少爷也过来了。小的当时喊他‘东家’来着,他也没说不是啊。” 楚鹤翔作迷茫状道:“你当时那样喊了吗?我怎么没有印象?” 活计就是个粗人,被这么一问自己都不确定喊过没有了。 局势僵持了起来,看热闹的百姓也被说晕了,议论纷纷的。 姜桃也跟着皱眉,她没想到这种人赃并获的情况下,楚鹤翔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偏这秦知县也挺昏聩的。这案子要审的根本不是楚鹤翔是不是绣庄老板,而是他有没有指使人去做啊!现下已经有了人证,物证却被忽视了—— 两个小贼前一夜是带着大桶火油来的,这种东西在小县城里用处并不多。让人查一查是谁去买的,自然也能查到楚鹤翔头上。 还有楚鹤翔给小贼的银票。他不可能是出京城的时候就想到要来雇人放火的,肯定是在本地筹措的。这么一大笔银钱,也能查到源头。 姜桃往前走了两步,正想上堂去和楚鹤翔对质。 姜杨却一把把她拉住了,对着她摇了摇头,而后低声道:“这事咱们不要搀和。” 如之前沈时恩说的那样,他和萧世南的身份不能放到明面上。楚鹤翔明显不是好相与的,若他狗急跳墙,开始胡乱攀咬,沈时恩他们兄弟俩也会受到牵连。 所以不用姜杨多说,姜桃只能无奈地把脚收了回来。 过了大约一刻多钟,秦知县还是没审出个头绪来,他正准备先把人收押,容后再审。 却有一人突然拨开人群,冲到了堂上来。 “公堂之上,何人无礼?!”脑子乱的和浆糊似的秦知县烦躁地呵斥。 “知县大人,小人是芙蓉绣庄的楚鹤荣!”楚鹤荣上了公堂,跪下禀报道:“小人是来给我大哥作证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姜桃看到楚鹤荣那帮着楚鹤翔急切辩解的模样,头疼得想扶额。 楚鹤翔的神情就松快多了,面上立刻就带起了笑,道:“小荣,你总算来了,快帮大哥和知县大人解释。” 楚鹤荣点点头,又接着对秦知县道:“大人,我大哥和我情同手足,他肯定不会开店和我打擂台,更别说做那种让人放火的事情的!” 秦知县无奈道:“你这么护着他?万一他就是那样的人呢?” 楚鹤荣道:“小人以自己的身家性命作保,我大哥定不是那样的人!” 秦知县都快烦死了,老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诚不欺人啊!随后他又想到这次的纵火案,烧的是牡丹绣庄,虽然本来烧的是对面的芙蓉绣庄吧,但是楚鹤荣这苦主老板都来给人作保了,还审个屁啊! 一大早就把他吵醒了,结果审了半上午,居然还是一团乱麻。他烦躁地挥挥手,让楚鹤荣先把人带回去吧。他也从上首的官椅上起来,让师爷把东西收一收就退堂了。 楚鹤荣立刻膝行到楚鹤翔身边,一面替他解除枷锁,一面痛心道:“大哥受苦了!” 楚鹤翔心中嗤笑他这蠢钝如猪的行为,面上却还要装作十分受用的模样,“还好你相信我。” 楚鹤荣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心有余悸道:“幸亏这次只烧了房子,没害到人,不然我也保不住大哥。” 原来竟是没害到人命,难怪这知县这么简单就放人了。 楚鹤翔面上一松,带着笑道:“茶壶巷那边房舍密集,只烧了屋子没伤到人,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他这话刚说完,就看到方才一脸焦急给他解镣铐的楚鹤荣,突然停下了动作笑了起来。 楚鹤翔发愣的工夫,楚鹤荣又把他推到地上,喊道:“大人,火就是我大哥放的!快把他抓起来!” 秦知县被他喊懵了,说:“你怎么反复无常的?” 楚鹤荣又噗通一声跪下,道:“我听茶壶巷姜家的人说了,那两个小贼本来是要去姜家绣坊放火的,但是没想到他家人睡得晚,发现了动静。然后后头今早他们家的人知道绣庄着火了,还闹出了乌龙,就猜着是不是那两个小贼临时起意,跑去烧绣庄了!现在大家伙儿都只知道绣庄着火,除了幕后主使,谁知道茶壶巷姜家也差点被火烧了?” 秦知县再看向那两个小贼,捕快把他们嘴里的布条扯了,他们立刻点头如捣蒜道:“对对,那主使我们的人本是让我们在茶壶巷放火的,只没想到那家人睡得晚,咱们兄弟也怕害了人命才改了主意,只是没想到给烧错了……” 都到了这会儿了,两个小贼还不忘给自己说好话,减轻罪责。 方才还颓着的李掌柜也立刻道:“没错,一开始楚大少爷吩咐的,就是要烧茶壶巷的姜家!” 楚鹤荣比谁都高兴,道:“茶壶巷那边还有火油味儿呢,大人让人一查便知!” 第93章 秦知县被这么一提醒,立刻再让人去茶壶巷看。 旁边的师爷也总算得用了一回,提醒他说火油这东西用的不多,城里就两家铺子在卖,若是出动到火油了,也可以让人查查火油的来头。 秦知县点了头,让人照着师爷的意思去办。 楚鹤翔还保持着被楚鹤荣推倒的姿势,不可置信道:“你套我的话?” 楚鹤荣终于可以笑出声了,他叉着腰哈哈大笑道:“可不就是套你的话?!大哥素来觉得我蠢钝如猪,若不是我来问你,你能这么顺当地把肚子里的话都往外倒?” 屈辱、愤恨的神色在楚鹤翔面上展现出来,一时间他的神情可谓是精彩极了。 楚鹤荣还嫌不够,凑到他跟前压低声音道:“我再告诉大哥一件事,你寻的人挑半夜万籁俱寂的时候动手,我姑姑他们白日里都忙的不成,那个时候本该都是睡死的。但是之前你送了好些补品过来我一个人吃不完,分给小南他们一道吃了。小南也受不住那些大补的,半夜烧的睡不着,所以那两个小贼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让人逮了个正着,你说气不气人?” 这当然气人!还有什么比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更气人的吗?! 楚鹤翔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气息都不顺了。 “大哥可千万保重自己的身子。”楚鹤荣好心地给他捋后背顺气,“这案子还没审完呢,大哥虽然做的事腌臜下流,可罪不至死,别把自己气死了。” 他不说还好,越说楚鹤翔越觉得胸口剧闷,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把自己给噎死。 又过了没多久,去茶壶巷的人先回来了,说那边确实有一家外头被浇了许多火油,到现在还味道浓郁着呢。其后火油店的老板也被喊过来了。 火油是楚鹤翔的随从去买的,因为要的多,对方又是陌生面孔,火油店老板印象深刻。 楚鹤翔的随从小厮都随着他一道过来的,当下就被那老板指认出来了。 其实照着楚鹤翔的逻辑,小贼得手之后肯定就跑了,茶壶巷成了一片废墟,知县处理火灾后续还来不及,一时间也逮不到人,更无从追查下去。而那时候他已经带着人回京城了,就算后头寻到火油店老板头上,人家又不认识他的人,总不能隔空指认到京城去? 可没想到事情居然发生了戏剧性的反转,人证物证俱在,他还被楚鹤荣套话,直接在公堂上说了不该说的话……这些种种加在一起,再也不容他辩驳了! 师爷很快就写好了供词,捕快压着楚鹤翔的手画了押。 不过对方到底是富商巨贾家的大少爷,虽然意图谋害人命,但是没得手,后头烧的也是他自家的店铺,量刑上就有说法了。可以重判流放千里,也可以只蹲一段时间的大牢。 秦知县没什么背景,这七品小官的官位还是靠他岳家花了大把银钱疏通来的,因此他也怕判重了得罪人,就只先把楚鹤翔收押,容后判刑。 百姓们看够了热闹还不肯走,一个两个咋摸着说这大家族阴私事儿就是多啊,还真就是楚家这个大少爷做的!不过这楚家的小少爷看着也不笨,居然想到来当堂套他的话。 还有会起哄的,嚷着说:“大老爷,铁证如山,犯人都画押认罪了,咋不判刑啊?你不会是怕了楚家的权势,要徇私吧!” 秦知县的小心思被当场无情戳穿,他当即就板着脸呵斥道:“案子都是审完了,你们还凑在这里做什么?县衙重地,无关人等速速离开!” 别看大家伙儿方才还你一言我一语的,到底都是普通百姓,一看秦知县动怒了,还喊了捕快来赶人了,当下就往外头退去,一个跑的比一个快。 姜桃被人群裹挟着往外走,姜杨有心拉她一把,但是到底也不过是个没长开的小少年,能稳住自己就不错了,根本管不了她。 姜桃的脚都快被人踩麻了,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这时候,一个头戴斗笠的少年伸手护住了她。而且说来奇怪,那少年旁边的几个人都没往他身边挤,反而替他把挤过来的人往旁边推。 姜桃呼出一口气,连忙道谢。 “不用客气。”少年的声音正处在变声期,说不上好听,却也不难听。 总算到了县衙外头,姜杨快步走到姜桃身边,询问她有没有事。 姜桃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脚,摇头道:“没事,还好有个小公子护了我一遭。” 正说着话,楚鹤荣也追过来了,也是过来关心姜桃了。 他面上的神情很轻松,但是眼眶却红了。 第71节 姜桃知道他心性跟孩子似的,方才虽然大义灭亲亲自把楚鹤翔送进了大牢,但是估计心里也不好受。 “你乖啊。”姜桃没什么哄大人的经验,只能把他当小姜霖哄,“这么大的人了,可不兴在外头掉眼泪。” “我不哭。”楚鹤荣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睛,“我知道楚鹤翔是活该!” 可是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堂兄弟,几个兄弟里楚鹤翔算是对他最亲厚的了。只是没想到那亲厚的嘴脸背后,楚鹤翔却把他厌到了极致,特地开绣庄挤兑他的生意不说,挤兑不成功还起了放火要人命的歹念! 得亏是萧世南发现的早,什么苦果都没有酿成。不然就算沈时恩本事大,可以护着姜桃他们安然逃走。但是屋子和其他东西肯定是保不住的。而且近来天干物燥,火势一旦蔓延,不知道要害了多少人命。 所以楚鹤荣很快就不想什么兄弟亲情了,反正对方也没把他当弟弟看! 见他情绪好些了,姜桃就想着和方才护着自己的人道谢,但是她转过头寻人的时候,才发现对方已经混在人群中走远了,遍寻不着。 “看什么呢?”沈时恩领着萧世南过来了。 “没什么。”姜桃见了他就忍不住弯了弯唇,“小荣正好过来,不用想也知道是你去寻的他吧?” 沈时恩颔首,压低声音道:“楚鹤翔狡诈,咱们这知县也不够英明神武。我干脆就通知了小荣过来。”说着他看了楚鹤荣一眼,见他已经有心情和萧世南说笑了,才接着小声道:“我和他说了火油和银票可以当物证的事,但我看他心软,不是特别相信楚鹤翔会做那样伤天害理的事,便教了他几句,让他去诈一诈楚鹤翔。” 姜桃抿唇笑起来。她方才还纳闷呢,小荣不像是有急智,能想到作戏去套话的人。敢情是沈时恩教他的。 他们几人边说边往茶壶巷走,姜桃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自己,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下。 “没事,”沈时恩身后揽了他一把,“我已经看过了,就是一些普通人。想来是还在好奇方才的案子。” 也是,那案子多少和他们有一些牵扯,姜桃创办的小绣坊也有了一些名气,如今也算是小县城的半个红人,有人认出她来多看几眼也很正常。而且楚鹤荣还和他们同行,自然更是惹人注意。 他们一行人渐渐走远,而县衙附近的一个茶楼包间里,萧珏正在优哉游哉地品着茶,手边放着一个平平无奇的斗笠。 不多时,他派出去的暗卫回来了,说:“卑职们看着人都走远了,确保没有歹人跟着他们才回来复命的。” 别看暗卫话说的轻巧,其实方才可是费了好大的工夫——沈时恩太警醒了,他们隐在人群里刚跟上他们,就被他发现了。不过好在他们人多,每隔一段距离就换人跟上。加上沿途不少百姓都在边打量他们边议论,这才没有引起沈时恩的怀疑。 萧珏不置可否地微微颔首。 暗卫们退到门边,萧珏身边的大太监王德胜一面为他倒茶,一面询问道:“主子,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萧珏没有接话,懒散地往身后的团花软垫上一靠,兀自出神起来。 之前暗卫传信回去说这小县城的苦役可能就是他舅舅,他当时还觉得是无稽之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后头他忙起了别的,也就忘了把这处的暗卫撤走。 月前,这处的暗卫又传消息回去了,说那个苦役上山猎了一头吃人的老虎,但是猎完老虎之后,那人却没有去县衙领功,只托人送去帮他领了赏钱。 普通百姓可能觉得打了老虎,最大的赏赐就是赏钱了。但是在官家体系内的人却知道不是。 猎了老虎,就等于是救下了许多可能会丧生虎口的人命。这是大功一件,上报朝廷,朝廷还会赐下旌表。那苦役是戴罪之身,得了这样的功劳,说不定就可功过相抵,恢复自由身。 他这样刻意低调的做法实在是让人不怀疑都难。 正好北方大旱,连着一个月都没有下雨,皇帝让萧珏去北方走一遭,看看各地的官员有没有做好应对。 萧珏出了京往北方走,想着路途也不远,就拐了过来瞧瞧。 没想到这一瞧,还真让他把舅舅给找到了! 前一夜那两个小贼动手的时候,暗卫早就埋伏在茶壶巷周围了,只是怕沈时恩有所察觉,他们不敢太过靠近。 暗卫统领还在犹豫是先把人制服,还是让人去禀报萧珏,由他来做决断的时候,两个小贼就让沈时恩出手制服了。后头的事情也就更用不到暗卫搀和了。 只是人虽然找到了,萧珏却没想好下一步该做什么。 “那个楚鹤翔,”萧珏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漫不经心地道:“找机会杀了吧。” 第94章 萧珏又梦到了从前的事。 大抵四年前,他的外祖父和大舅舅牵扯到了谋反案中,被他父皇十二道金令召回京城,不过数日就身首异处。他的小舅舅被收押死牢,他的母后于御前苦苦哀求,被禁足于长春宫。 他身为太子,没有受到任何刑罚,但几次御前求见都被打了回来。 那段日子是他毕生最惶恐不安的时候,连觉都睡不安生。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个清冷的雨夜,淅淅沥沥的小雨下到半夜,整个皇宫静得让人心惊。 殿门被人从外头推开,冷风灌入,烛火摇曳。 长春宫的大宫女过来传话,说他母后让他过去一遭。 他心中奇怪,自打母后被禁足之后就谁也不见了,即便是他去请安,也只是在殿外说话。 他随宫女而去,直入长春宫。 他的母后清减了几分,眼底一片浓重的青影,但是却是嘴角噙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他看到母后安好,提着的心就落回肚子里——毕竟外祖父和舅舅再亲,终究不及母亲重要。 “珏儿,往后没有你外祖父,没有你大舅舅,你要学着长大了。” 他母后笑着对他说,只是那笑容实在太过勉强,看着像在笑,却又像在哭。 他那时候还不到十一岁,虽自打出生就被封了太子,但被母亲和外祖家的亲人保护的很好。天之骄子,未曾见过这人世间的诡谲黑暗。 他懵懂地道:“外祖父他们不在了,可是母后有珏儿,等珏儿再长大一些,就能保护您了!” 他母后笑着没接话,只是看他的眼神越发哀伤,她温柔地道:“好,母后的珏儿要快些长大。” 在母亲跟前,萧珏长久以来高度紧绷着的精神渐渐垮了下来,也不记得怎么就睡着了。 再醒过来他已经回到了东宫。 王德胜守在他的床前,见他醒了就哭着道:“殿下,娘娘殁了。” 他初初睡醒,脑子还懵着,听了这话更是迷茫起来,问他说:“是哪个娘娘殁了?” 王德胜的眼泪直掉,哭的差点背过气去,很快宫人送上素服让他换上。 他像提线木偶一般更衣换装,被人送到了灵堂之上。 灵堂上的每个人都穿着一身白,都在哭。 他就还是茫然,茫然地跪下烧纸钱,茫然地看着人来人往,吊唁上香。 直到停灵日满,王德胜磕头求他,说:“殿下你哭一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他像个没有思考能力的人一般,反应了好一会儿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后头王德胜又让他去看一眼棺椁,说棺椁马上就要送入皇陵,再也见不得了。 他木然地摇了摇头,说不想看。 为什么要看呢?棺椁里躺着的是陌生人而已。 他的母后性子火辣,爱笑爱闹,才不是躺在棺椁里,闭着眼不会动不会笑的人。 后头棺椁被送走了,灵堂被撤了,他也回到了东宫。 一觉睡下去他又忘记了时辰,起来的时候外头天色大亮,他责备王德胜,说你怎么不早点喊孤?都误了给母后请安的时辰了! 连同王德胜在内的宫人都噤了声,他穿衣服的手猛地顿住,这才意识到—— 啊,原来他已经没有母后了。 眼泪砸在手背上,他终于哭了出来。 怎么就没有了呢?明明几天之前他母后还那么温柔地对他笑,和他说话,叮嘱他要快些长大。 他后来终究是很快地成长了,成为少年老成、手段毒辣的太子殿下,再也没人敢轻视怠慢他。 可是纵使他成长得再快又有什么用呢? 他还是萧珏,可再也不是“母后的珏儿”了。 一梦醒来,入眼的是普通的月白色棉细纱帐子,萧珏闭了闭眼,理智回笼,方才想起自己不在宫墙之内,而是在偏远的小县城里。 萧珏伸手擦过眼旁的浅浅水渍,木着脸坐起身来。 王德胜听到响动,过来服侍他更衣洗漱。 自打出了京,萧珏就带着人一路向北,而后拐到了这县城里。算起来已经赶路一月有余,也是真的累过了头,下午晌他说歇个午觉,就一直歇到了傍晚。 王德胜已经好些年没看到萧珏睡得这样香甜长久了——在宫中的时候萧珏时常惊醒,每天只能睡上两三个时辰。出了宫倒是能睡得久一些了,只是也没有像今天这般。 也因为这样,王德胜大着胆子道:“主子可要用些东西?这乡野之地无甚美味,一些点心倒是做的香甜可口。” 萧珏嗜甜,一直到十多岁了,还很喜欢吃甜食。只是后头不爱吃了,也不只是不爱吃甜食了,而是从前他喜爱的他都不爱了。 萧珏摇了摇头,问:“什么时辰了?” “申时末了。” “我舅舅他们人在何处?” “说是在酒楼里。” ………… 茶壶巷这边,姜桃他们从县衙回去之后就开始忙起了自己的事情。 几个小的去了卫家上课,沈时恩去了采石场上工。 王氏和李氏她们一大早就来姜家做工了,也没去县衙看热闹。 但是后头捕快来姜家检验过火油的痕迹,小县城里又没有秘密,所以很快大家伙儿就都知道了这件事。 “糟心肝烂肚肠的浑蛋,就是见不得人好!”王氏最是气愤不过,若不是知道楚鹤翔已经被关进大牢,她是恨不能立刻就去找楚鹤翔拼命。 李氏如今虽今非昔比,立起来了,但到底胆子还是小一些,心有余悸道:“幸亏那两个蠢贼没得手,不然我们这里这样多的房舍这样多的人,一把火放下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其他人虽然不住在这里,但也都十分生气。 姜桃创办绣坊的时候想着眼下女人处境不易,能帮她们一点是一点,同时也能为自己盈利,成就双赢的局面。但也并没有说非要处境困难地才能来学,但是巧合的是,后头招进来的新人都是从前过得十分不好的—— 想想也是,她们又不像王氏李氏那样认识姜桃,能信任她不是那等设江湖骗局的人。普通人一瞧坐镇的姜桃那样面嫩,又要签下厚厚一叠契约,总是有些犹豫的。也只有境况实在不好,生活都快过不下去的,才能孤注一掷地敢于尝试。 她们要么没了丈夫或者孩子,要么就是穷的饭都吃不上了,好不容易在这小绣坊里学了一点手艺,大大地改善了生活,如何能忍受旁人意图破坏她们得来不易的幸福日子呢? 几个女人凑在一起商量了一阵,说这就去联系亲朋好友写个万民书请愿,让知县务必对楚鹤翔重判。 这是她们的心意,姜桃就也没拦着,尽管她觉得万民书未必有用。 楚鹤翔到底是楚家长孙,他成了重刑犯,对楚家多少会有些影响,尽管他是罪有应得,但楚家的长辈肯定不会放任不管。楚家虽然在官场上没有人脉,但银钱却多得很。 第72节 楚鹤翔的恶行并没有酿成难以收拾的惨剧,楚家只要肯花大笔银钱疏通,至多关上一阵,他就会被放出去。 恶人没有恶报,那是姜桃不想看到的结局,但情势就是比人强,她也没有办法。 等绣娘们都去忙活了,她收拾了一下去见了苏如是。 苏如是上午就听到了消息,见了她才呼出一口长气,“见到你没事我才放心。” 姜桃也不瞒她,把整件事从头到尾仔细说了一遍。 “我从前只觉得楚鹤翔市侩油滑,令人不喜。没想到他竟然生了那样一副黑心肠。”苏如是沉着脸痛斥了楚鹤翔几句,随即又想到自己留在此处是为了护着徒弟,没想到引来一个楚鹤翔,差点就害了徒弟的性命,一时间更是愧疚得无以复加。 姜桃看苏如是情绪不对就立刻笑道:“这不是没事儿嘛!虽然今遭是运气好,家里的夜猫子弟弟在贼人还没来得及下手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劲。但其实我后头一想,便是没有这样的好运,想来也是没事的。” 说着她对着苏如是眨了眨眼,俏皮得像个孩子一般道:“我夫君武艺超群,耳力过人。他说其实那晚他听到了院外有人,不过我们那处巷子人口密集,就以为是附近邻居起夜了。所以就算家里没有夜猫子,那贼人至多再停留半刻钟,他也是要起来瞧瞧的。” 这倒不是瞎话,而是沈时恩就是这么说的。 再由姜桃故作轻松的那么一说,就把苏如是哄得笑起来。 “你啊,胆子比谁都大,”苏如是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遇事一点儿都不带害怕的!” 姜桃确实不怕,如果说从前她是强行让自己变得坚强,后头和沈时恩在一块儿了,可能是知道他本事大,也可能是想着不论何种境况,他都会陪着自己一道,就好像真的无所畏惧了。 后头姜桃又陪着苏如是说了一下午的话,因为知道她师父和楚家老太太是大半辈子的朋友,她就没再提楚鹤翔,而是岔开话题说些轻松的,总算是哄得苏如是喜笑颜开。 傍晚的时候,楚鹤荣和萧世南、小姜霖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后头跟着不紧不慢、闲庭漫步的姜杨。 自打苏如是和楚鹤荣搬过来之后,这处就成了他们放学后歇脚吃点心的地方。 照理说姜桃对外说认了苏如是作义母的,萧世南和姜杨他们该和姜桃一辈儿喊人,但因为姜桃让他们和楚鹤荣作平辈相处,所以他们也不好在称呼上占楚鹤荣的便宜,就和他一起称苏如是为“苏师傅”。 “没规没矩的,也不怕冲撞了人。” 姜桃知道苏如是很看重规矩,不然上辈子的时候也不会顾忌她侯府嫡女的身份,而不敢和她过分亲近。楚鹤荣是这里的半个主人,随意些也正常。但是自家三个弟弟在这里可是客人,这样横冲直撞的,就怕他们惹了苏如是不悦——两边都是她看重的亲人,她还是希望他们能融洽相处的。 可她这话刚出口,苏如是就轻拍了她一下,说:“孩子们上了一天课,松快些才好。你说他们做什么?”随即又压低声音道:“还说他们呢,你从前没规没矩的时候都忘了?” 姜桃赧然地笑了笑。 丫鬟上了点心,几人分着吃了。 楚鹤荣突然说:“难得今天高兴,我请大家下馆子吧!” 姜桃想说又不年不节的,没必要浪费银钱。 她刚张嘴,话没出口,苏如是轻轻拉了她一下,给她使了个眼色。 而后苏如是笑道:“这孩子最近从他祖母那里得了好些银钱,现在不吃这大户,往后指不定他就花得底儿都不剩了。” 姜桃从她师父的眼色中回过味来,应该是楚鹤荣觉得自家大哥做的事实在不光彩,虽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但终归是差点害了他们,想借此给他们赔罪呢。 第95章 反应过来的姜桃也不客气了,站起身笑道:“那今天就让小荣破费了。” 听到有好吃的,小姜霖立刻就把手里的点心放下来了,直接站到门口去了。 姜桃又忍不住笑骂他一声“小馋虫”。随即大家都准备动身,姜桃去扶苏如是。 苏如是摇头道:“我年纪大了,酒楼的菜重油重盐不好克化,吃不了多少,没得扰了孩子们的兴致,就只你们去吧。” 楚鹤荣给姜桃他们赔罪,肯定也是要请沈时恩的。苏如是不方便和沈时恩打照面。这么想着,姜桃也就没有勉强,说回头打包一些清淡的过来给她。 说完话,他们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往酒楼去了,楚鹤荣还不忘使自己的小厮去茶壶巷候着,等沈时恩回来就把他一道请过去。 待他们走了,苏如是脸上的笑才淡了下来。 徒弟特地避开不谈,是知道她和楚家老太太相交多年,情谊深笃。 但一码归一码,她不会因为楚鹤翔一人犯错就牵怪楚家其他人,可也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奉若掌珠的宝贝徒弟这么被人算计! 她起身到了书桌前,研磨写信。 这些年她不理世事,但当年的苏家风光了几辈人,总还有一些人脉。利用人脉揭发一下楚鹤荣的丑事,让他在分家的时候自食恶果,总归是不难的。 一封信写完,她没有让楚家人帮着送,而是交代丫鬟明日寻驿夫来。 随后这封信兜兜转转被送到京城,彼时楚鹤翔已经被楚家赎了回来,老太太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干脆就此分家。 可没想到分家的时候就出了一桩大事,有其他商户找上门来,揭发了楚鹤翔这些年做阴阳假账,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于是楚鹤翔所在的大房便因为这桩事被分了薄薄一份,楚老太太干脆也不和长子长媳住在一处,只把最疼爱的小儿子小儿媳,也就楚鹤荣的爹娘留在了府里。 楚鹤翔没得到设想中优渥丰厚的家产,不老实的名声也在商圈里流传开来。 心情郁闷的他连着好些天在外头喝酒作乐,最后不知道怎么,居然在某个深夜死于马上风。 照理说楚鹤翔这样年富力强的年纪,不过短暂作乐几日,如何都不会这样蹊跷猝死的。 但这死法实在不太光彩,楚家也不好张扬,只得暗暗调查,查了许久也无甚结果,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当然这是后话,说回眼下,楚鹤荣说要做东就绝不吝啬,请他们去了县城里最好的望江楼。 小县城里没有江,望江楼的名字由来是因为此间老板姓江。 江老板是本地人,开酒楼后发了家,一家子搬到了更大的地方去开更大的酒楼,但也没忘了自己的跟脚,这小县城里的酒楼就还开着。这些年下来,望江楼的菜色更上一层楼,但是价格也和大地方接轨了,一般人还真就消费不起。 楚鹤荣是这里的熟客,要了最大的包间。 小二殷勤地斟茶倒水擦桌椅,问他们吃点什么? 楚鹤荣想着姜桃他们都是好性儿的,虽应承了来吃席,但肯定不会点昂贵的菜,而且姜杨他们身上带孝,大荤沾不得,只能吃些小荤,干脆就道:“招牌菜各来一份,再上几个小荤,另外记得热着灶,晚些烧几个清淡的菜装进食盒里。” 没多会儿热菜一道道地上了桌,沈时恩也被楚鹤荣的小厮请了过来。 包厢里也没有外人,几个小子都敞开了肚皮吃喝,一桌子菜很快消下去泰半。 后头楚鹤荣还和小二要了一坛子好酒,他给沈时恩和姜桃满上,而后举着酒杯道:“今天这事是我们楚家对不住你们,这里我给你们赔罪。” 姜杨闻言就把酒杯放下了道:“这是楚鹤翔自己做的,我们不会迁怒到整个楚家,更不会迁怒你。这天这顿饭也不算是赔罪,只算咱们一家子在一处高兴可好?” 沈时恩也道:“没错,你没必要和我们赔罪。” 楚鹤荣看他们真不像心有芥蒂的模样,总算是放松地呼出了一口长气。 他是真心喜欢姜桃这一家子的,虽然开始的时候只是情面上喊一声“姑姑”、“姑父”的,几个月下来是真把他们当家人了。而且他和萧世南最要好,还想过自己要是有个亲兄弟也不过如此了。 上午的时候他整副心思都在如何套楚鹤翔的话,如何让他伏法认罪上,晚些人冷静下来了,就怕这件事影响了了他和姜家人的感情。 “是我说错话了,”楚鹤荣再次举杯,“这只是我这当侄子的敬姑姑和姑父!” 姜桃和沈时恩这才笑着跟他碰杯。 温酒下肚,姜桃也品不出好坏,不过沈时恩难得地露出了餍足的神情,想来滋味是不差的。 他平时在家并不喝酒,姜桃只看过他在两人定亲和成亲的时候多喝了些,从来不知道他爱这口。 后头楚鹤荣接着再敬,姜桃也就没拦着,想着让沈时恩也难得地松快松快。 姜杨和萧世南他们第二天还要上课,而且也不像楚鹤荣那样打小被家中长辈带在酒桌旁谈生意,有些酒量,他们就只吃菜。 沈时恩也是酒量好的,一大一小两人很快喝完了一摊子,楚鹤荣又让小二续了酒过来。 姜桃看其他人都吃好了,就让他们先回去写功课,她也去和小二要了食盒,把装好的小菜给苏如是送过去。 因为他们来酒楼来得早,所以离开的时候外头天色才完全暗了下来。 时值暮春之际,天黑的晚了,宵禁的时间也就跟着推迟了。 而且城里人也不像乡下人那样天一黑就睡觉,所以不少人家眼下还正烧着饭。 袅袅炊烟混合着饭菜的香味在小县城的上空飘荡,路上三三两两行人不紧不慢地往家走,微凉的风吹拂在面上,让人不觉就露出惬意的微笑。 “回去乖乖写功课啊,我晚上回来检查。” 姜桃其实并不能检查出什么,尤其是近来姜杨的功课越来越艰深了,她更是看的云里雾里的。 可三个弟弟还是都乖乖地点了头。 “我陪你过去吧,”姜杨不放心道,“天都黑了。” 他这么说了,萧世南和小姜霖就也说要送她。 姜桃笑着连连摆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酒楼离那儿也不远,我送了菜还要把食盒送过来,一来一回你们净陪着我折腾了,哪里来的时间写功课?好了都回去吧。” 姜杨他们想着路程确实很近,就也没再坚持。 几人分开之后,姜桃往苏如是那处走去,走着走着就隐隐地觉得像有人跟着自己。 不过天黑下来,她只提着一个酒楼给的灯笼,也实在看不清。 好在一刻钟后,她就到了苏如是那里。 苏如是已经洗漱过了,正拿着一般绣花册子在看,见她过来还说她:“我当你是随口说说的,怎么还特地送一遭?” 姜桃也跟着笑,说:“既然和您说好的,可不能言而无信。不过看样子您是吃过了?” 苏如是确实用过了夕食,但姜桃特地送来了,还是让人布了菜尝了几筷子。 姜桃也不想打扰她休息,没有多留就拿着食盒离开了。 苏如是不放心她,使唤了小丫鬟和家丁陪着她过去。 出了宅子的大门,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又来了。 偏那小丫鬟和家丁都是半点儿也不觉得,姜桃觉得自己可能是昨天晚上的事留下的影响,自己想多了。 待到了望江楼门口,家丁和小丫鬟就回去复命了,姜桃提着食盒刚想往里去就撞上了一个人。 她一面连忙说“抱歉”,一面抬头看对方。 站在她面前的是个身着玄色撒花缎面圆领袍、以黄杨木的簪子束发的俊朗少年。 少年面无表情,眉眼之间看着有些凶相。 “啊,是你。”姜桃退开一些,笑道:“上午还没得及和你道谢,没想到这会儿就遇上了。” 少年挑了挑眉,因为这一小动作,整张脸才显得有了些生气,“你认得孤……我?” 姜桃抿唇点头道:“就是上午在衙门里,大家伙儿急着往外跑的时候,你伸手护了我一把,你忘了吗?” 萧珏当然没忘,只是上午的时候他换了身寒碜的衣服,又戴了斗笠,混在人群中。他只是没想到现在他把斗笠摘了,又换过一身衣服,姜桃却还能一眼把他认出来。 第73节 当然姜桃也不是那种神仙,能过目不忘地认人。而是眼前这小少年气度仪态实在好,站在人群里也是鹤立鸡群,其他人一对比立刻就泯然众人了。 上辈子的姜桃是被逼着苦学过仪态的,学到后头,一站一坐,举手投足间都会展现出来,所以当时她当时就立刻察觉到这少年的不凡,再一想他周围几人的举动,就也猜到了那些应该是他的家丁护卫之类。 而且这少年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那味道虽然淡,但上午两人离得近,她就很清晰地闻到了 方才两人又直接撞上,那味道钻进鼻子里,自然更让她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 “你家里人呢?”姜桃往他身后环顾一下,没有见到人,她就皱眉道:“你和家人走散了吗?” 萧珏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道:“我是和家人走散了。” “需要我帮你找找吗?我看你应当不是本地人。” 姜桃虽然在县城住着的日子不算长,但是打过交道的人也不少了,像这少年这般长相和仪态非凡的,连那知县家的秦子玉都及不上一半,楚鹤荣虽然打扮富贵,但仪态方面差了也不是一星半点,再一听他口音,姜桃越发肯定他出身显赫,非这小城的本地人。 “我确实不是本地人。”萧珏道:“我是来找我舅舅的。” “原是寻亲来的。那我是先陪你找你带来的人,还是陪你去寻你舅舅家?” 萧珏却没有答话,只是沉吟道:“你对每个人都这样热心吗?” 姜桃摇头说不是。其实说来也奇怪,他刚开始和这少年搭话,是想谢谢他上午护她一遭。但看到他的面容之后却觉得越发亲切,忍不住就想帮帮他。 不过可能她这份亲切,在对方眼里就是殷勤过头,不怀好意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能是我家里弟弟多,看到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就忍不住多关心几句。你别误会,我没有恶意的。” 两人正说着话,沈时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怎么还不进来?和谁在说话?” 第96章 姜桃站在门口,面前少年的位置便正好在门外,被大门挡住了。沈时恩并不能看见她在和谁说话,因此才发问的。 “是我夫君来寻我了。”姜桃抿唇笑起来,将手里提着的灯笼给了少年,又道:“你且等一等,我去和他说一声。我们一道送你去寻你家人。” 说着她就转头去看沈时恩,他正从二楼走楼梯下来,虽然步履还是很稳健,但是每一步都走的慢慢地,不像平时那样龙行虎步的。看起来确实是喝了不少酒。 “我遇到了上午扶我一把的小公子。”姜桃正想给他引荐,一个转头的工夫身边却已经没了人。 难不成对方真把自己当坏人了?看到自己还来了个人高马大的“帮手”,所以瞅准时机就跑了? 姜桃无奈地失笑,对沈时恩道:“算了,人已经走了。”说着话她走过去扶沈时恩,又问小荣呢? 沈时恩轻笑起来,“他睡着了。” 小二也笑着过来帮着一道扶,说:“客官好酒量,小店的陈年花雕后劲儿大着呢。多少自诩有酒量的客人初时喝了还不觉得,等后劲儿上来就得醉上好几日。像您这样喝了几大坛还能自己走路的,真是小的平生仅见。” 姜桃和小二道:“楼上的楚小少爷……” 小二笑道:“娘子放心,楚小少爷是我们这儿的熟客了,小的会和他的小厮一道把他送回府的。” 出了望江楼,沈时恩说自己沉,不让姜桃扶了。 姜桃看他确实自己能走,也就没再坚持。 未几两人回到茶壶巷,弟弟们都还在写功课,姜桃去看过他们一遭,又去灶上烧了热水,出灶房的时候就看到沈时恩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正屋出来了,正裸着上半身在天井里用冷水冲澡。 搁平时姜桃也不说他了,但是今日喝了那么些酒,姜桃就劝道:“你身上酒气还没散,小心着凉,我烧了热水了,一会儿用热水洗漱吧。” “我这就冲完了。”沈时恩眼睛发直地说。 “那我打热水给你泡泡脚。” 从前只有沈时恩服侍他,难得有机会,姜桃也想服侍他一回。 没多会儿热水烧好了,她喊沈时恩回了屋,自己则打了一盆热水过去。 沈时恩确实是喝多了,这会儿像个听话的小学生一样端端正正坐在炕上,双手还放在大腿上。 姜桃蹲下身给他脱下鞋袜,好笑道:“平时我倒不知道你喜欢喝一口,看来往后家里还得买些酒水,不然下次还得像今天这样喝多了。我可不是每回都乐意照顾你的。” 沈时恩垂着眼睛任他说,也没吭声。 姜桃心道怕是真的喝傻了,连话都不会说了。家里也没有蜂蜜,就去泡了一道茶端来给他解酒。 “来,喝了吧。”姜桃像照顾孩子似的,茶泡好之后还吹了一回儿才递给他。 沈时恩乖乖地接过茶盏,很快喝完了一道热茶。 姜桃又蹲下身用布巾把他的脚擦了,催着他上床去。 沈时恩躺进了被窝里,姜桃替他掖好了被子,正准备起身去收拾其他的,却被沈时恩伸手拉住了。 “今天,是我长姐的生辰。”他哑着嗓子道。 姜桃本来还有些纳闷,虽然难得楚鹤荣做东请吃席,但沈时恩是挺克制的人,之前两人定亲成亲的他也没有喝的这样多。 原来今天竟是他长姐的生忌。 姜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抚慰到他,干脆就在床沿坐下,一边隔着被子在他胸口轻拍,一边问:“那要不要给姐姐祭奠一番?” 隔了好一会儿,沈时恩才道:“她不喜欢这些,还是算了吧。” 他幼年丧母,每到母亲生死忌日的时候就闷闷不乐。 而那几天她长姐就会带着他各种玩,还同他道:“先人已经去了,咱们活着的做这些苦样子给谁看呢?况且若是娘亲地下有知,你说他是想看你愁眉苦脸的,还是想看你活的恣意快乐呢?” 他知道长姐说的没错,可当时年纪还小,还是笑不出来。 他长姐也没办法,头疼地扶额道:“往后我死在你前头了,逢我的生辰死忌的,你可别做出这种苦样子。我在地下看到了都不能安生。” 长姐如母亲一般照顾他长大,他当时就急了,说:“姐姐不会死的!” 他长姐忍不住笑起来,说:“怎么不会死呢?是个人就会死的啊。而且我比你大这样多,肯定是会走在你前头的。总不能等我们小时恩都成了老头了,姐姐还活着那就成老妖怪了。” …… …… 那些不过是从前姐弟俩之间的戏言,却没想到一语成谶。 “阿桃,我是不是已经很老了?”沈时恩声音发涩,眼神也有些涣散。 姜桃听着他的糊涂话也不知道怎么接,只能继续轻拍着他,哄他睡觉。 “是啊,你老了,你现在要睡觉了,等睡醒了一切都好了。” 哄了好一阵儿,沈时恩终于闭上了眼,很快就沉沉睡去。 姜桃又守了他一会儿,用眼神仔细描摹着他的眉眼。 她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之前会觉得那少年格外可亲了,原来他眉眼间和沈时恩有三分相似。 不过世间好看得人大抵都有一些相似之处,而且那少年也没长成,就也不是特别明显。 沈时恩虽然不怎么提起从前的事情,倒是提起过他长姐几次,对旁的亲人都决口不提,想来应该都不在了。 他今天已经这样伤怀了,没必要再提起和他面有相似之处的人惹他回忆起痛苦的过往。 这么想着,姜桃就去收拾洗漱了。 ………… 萧珏这边,听到沈时恩的声音后他就对附近的暗卫摆手示意,让他们随他一道离开了。 王德胜一直守在远处,回程的路上忍不住劝道:“殿下怎么不见见沈大人呢?” “有什么好见的呢?”此时他们已经走远,连望江楼的招牌都看不见了,萧珏却停下脚步回头凝望,“知道舅舅活着,还活的那样好,孤就很高兴了。” 王德胜听着这话心里更是一阵揪疼。 沈时恩是活的很好,虽然身份是见不得光的苦役,可是成了亲有了家人,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 他们一行人很早就来到望江楼附近了,看着他们一大家子在临窗的包间里和和乐乐的,后头那小娘子带着几个小子下楼,也是有说有笑的。 可是他们殿下呢?只能孤身一人站在暗处看着,那背影萧索得让人心疼。 而且若只是后来那些人便也罢了,王德胜还在他们几人中看到了萧世南——名义上已经死了三四年的英国公世子。 从前沈时恩和萧世南、还有他们殿下都是形影不离的,如今他们两兄弟还在一处,独独把他们殿下撇下了…… “沈大人见了您会更高兴的。”王德胜斟酌着用词,“如今沈大人的身份虽见不得光,但若是他混在咱们的队伍里跟咱们一道回京,由他在暗中相助,殿下肯定如虎添翼!” 从前十岁出头还懵懂着的萧珏自然是护不住沈时恩的,可如今他已经长大了,羽翼渐丰,想藏一个沈时恩还是不难的。 萧珏却收回了视线,继续向前,“不用,这样就很好。” 为什么要让他舅舅冒着生命危险来助他呢?尽管他知道若是舅舅知道自己可以帮上忙的话,肯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可是京城局势波诡云谲,一瞬万变,他一天没有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子,一天就不算有完全的把握可以护住他。 就像他母后自缢前召他说话,对还被关押着舅舅刻意没有提起一样,她大概也是希望舅舅可以远离这些,只好好地活着吧? 萧珏坐进马车,再撩车帘看了一会儿这静谧安详的小县城,放了帘子就吩咐道:“今夜咱们就离开此处,回到往北的队伍里。” 一行人趁着夜色就此离开,一直到出了城门,萧珏的声音才从马车里传来,“那个灯笼,帮孤留着。” 第97章 入夏之前,小县城里上方终于聚起了云头,雷声轰鸣,隐隐有下大雨之势。 春雨贵如油,之前连着两个月都没怎么下雨,庄稼人早就愁的不成了。 之前三月清明的时候,姜桃回去拜祭原身父母,见了姜老太爷和老太太一面,二老就一直在念叨今年年景差,怕不是要大旱了。 要是发生了旱情,不管是地理刨食儿的还是城里做工的,生活肯定都要受到影响。 好在如今终于要下雨了。 因为天色阴沉,下午的时候屋里就没什么光了。 姜桃还是很爱惜自己的眼睛的,下雨之前天光不好她就放了针线,后头听到雷声了就去收衣服了。 王氏和李氏她们在绣坊做了几个月,都挣了十几两身家,也不像从前那样不肯休息了,就也跟着一道放了针线,帮着姜桃收衣服,之后大家伙儿就凑在一道说话。 因为知道这场雨是好事,所以大家的神情还挺松快。 王氏的男人消息灵通,正好这会儿她就和众人分享道:“前头听说皇上让太子去了北方体察民情。咱们这儿都下起雨了,就是不知道其他地方如何了?若是其他地方还旱着,也不知道那小太子能不能办好差事。” 第74节 老百姓虽然没见识过什么皇帝太子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但是本朝言风开放,只要不是说什么犯上作乱的话,朝廷也不会追究,所以百姓们茶余饭后就免不了提上一提。 小县城地处偏远,对京城的动向了解得很慢,但是太子来北方体察民情这样的大事还是都有所耳闻的。 “王姐姐操心那些干啥?皇帝对太子多喜欢,难道你没听说过?” 四年前国仗谋反的事情街知巷闻,那时候百姓们都在私底下议论,说国仗是太子的外家,这肯定得牵连到太子啊,那储君的位置多半就要换个人来坐了。 可那事都过去四年了,国仗和皇后一干人等都入土多年了,太子还是之前的太子。 而且近几年皇帝年迈,听说渐渐地让太子接手政务了。 “也是,”王氏点头道,“就算其他地方真发生了大旱,太子能来走上一遭都算是头功一件,百姓们只会念着他的好。” 姜桃不是很想谈起京城的事情,总让她回忆起自己稀里糊涂的上辈子,就也没插话。 不过皇帝都肯让太子出京在百姓面前露脸了,想来是真的没打算换继承人了—— 像王氏他们说的,天灾这种事大家不会怪到太子头上,就算是最迷信的朝代,天象不好也只会怪到当政的皇帝头上。所以太子此行不管顺不顺利,都能在百姓面前树立自己关爱民生的好形象。 民心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历朝历代忌惮太子的皇帝都只会把太子拘在宫里,不让他和百姓接触,更别说让他建功立业。 皇帝这是在给太子做脸,树立威望,就是不知道太子到底什么时候能继位。 姜桃对现在的安稳小日子很满足,只盼着太子早些即为,好让沈时恩从苦役中解脱。 不过这种话就不是闲扯了,涉及到皇权纷争,再开放的言风都不好说这些的。 所以她也只是在心里期盼着,并未表现出来。 没多会儿外头雷声大作,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这已经不是大雨,而是暴雨了。 这时代城里人虽然大多都是住的瓦房,但房子到底不如现代那样稳固,漏雨透风是很常见的事,若是经年不修葺的老房子,屋顶被暴雨冲垮都有可能。 王氏她们也就不闲聊了,各自起身回家去了。 傍晚的时候弟弟们回来了,三个人各打了一把伞,但还是半边身子都湿了。 尤其是小姜霖,他要强不肯和哥哥们同打一把伞,但风大雨大,他小小一个人根本撑不住伞,整个人像水里捞出来似的。 “你说你怎么不让你哥哥抱你回来?回头着了凉吃苦药的时候可别在我跟前哭鼻子。”姜桃无奈地说他,一边拿了干布巾分给他们。 两个大的自己擦,小姜霖则由她帮着擦。 “这有啥啊!”小姜霖挺着胸脯,自豪道:“男子汉大丈夫,风里来雨里去!” 话音刚落,姜桃把他滴着水的外裤给扯下来了。 “姐姐你干啥啊!”小姜霖顿时急得胖脸蛋通红,连忙捂住裆部, “我还能干啥?”姜桃好笑道,“我摸着你里外都湿透了,擦也擦不干,给你把衣服脱了换身干的。” 他眼下也就五岁,外裤里头还穿着姜桃给他缝的四角棉布内裤,姜桃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大惊小怪。 “我自己换!”小姜霖自己把外衣一脱,扯着炕上的小被子裹住自己白胖的身体。 姜桃拿过来干衣裳,他还不肯在人前穿,非要拿进被子里慢慢换。 “湿内裤也要换啊!”姜桃看他是真的知道羞了,就转过身去没看他。 萧世南和姜杨两个在旁边都乐坏了,萧世南对着小姜霖挤眉弄眼道:“男子汉?我看你这男子汉也不怎么样。” 小姜霖梗着脖子道:“你们光会笑话我?让姐姐给你脱裤子,看你们怕不怕?” 姜桃看两个大的光顾着说风凉话也不去换衣服,就点头道:“是啊,你们是不是也在等我给你们脱?” 她刚往前走了一步,萧世南和姜杨就见了鬼似的拔腿往自己的屋子跑。 没多会儿沈时恩也回来了,他比萧世南他们还淋得厉害,连把伞都没寻到,说是在水里泡过也不为过。 不过他身体底子素来好,日日都是凉水冲澡,倒也不让人担心。 姜桃在他们回来之前就准备好了姜汤,换好了衣服四个人排排坐在炕上,一人手里塞了一海碗。 家里没人爱吃姜的,因此一个两个都是愁眉苦脸。 但是姜桃就站在旁边盯着呢,也没人敢耍滑头偷偷倒了。 最后还是沈时恩先闷完了一碗,其他几个小的才跟着动起来。 热辣辣的姜汤下肚,身上的寒气被驱散,几人的手脚很快就暖了起来。 简单地用过夕食之后,弟弟们依旧回屋写功课,沈时恩收拾碗筷去洗,姜桃擦了桌子,去灶房送抹布的时候却发现洗好碗的沈时恩正站在廊下发呆。 姜桃看他在想事情就没去打扰,只是等她换洗好抹布都过去快一刻钟了,沈时恩还是在兀自出神,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是出了什么事吗?” 沈时恩摇了摇头,沉默了半晌才接着道:“家里还有银钱吗?” “有的。这段日子绣坊一直有进项,前头你打虎官府奖赏的那五百两也没动过。” “给我一百两吧。”沈时恩望着天,若有所思道:“我可能要离开一阵。” 姜桃刚开始听他说一百两还挺高兴,以为他是看最近天气反常,终于肯从采石场“赎身”了。可是听到她后头的话,她却忽然有些心慌,“你要离开这里?” 沈时恩轻轻地“嗯”了一声,而后道:“有些事情要去办一下。” 王氏等人都听说了萧珏的事情,他自然也知道了。 从前他们舅甥俩相隔千里,京城又鱼龙混杂,而萧珏于宫墙之内,也不知道他这舅舅还活着,很难联系上。如今既知道萧珏离开京城了,他就想去看看。 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是已死之人的身份,若是冒然出现在人前,但凡走漏一点风声都会招来祸端。若是孤家寡人便也罢了,但现在一大家子都在一处,更是让他不敢掉以轻心,冒然行动。 可是如今下了这样大的暴雨,其他地方若是也跟着下雨,旱情很快就能得到缓解,萧珏也很快就要回京去了。 他等了四年才等到萧珏出京,若是不去看一眼,又怎么都说不过去。 所以沈时恩想好了,他不去在萧珏面前露脸,只混在人群里远远地看他一眼。 看看就好,只要知道萧珏好好地活着,他也能放心了。 “要去哪里啊?”姜桃见他没有接着往下说也跟着急了。 沈时恩见她神色慌乱,就温声安慰道:“不会走很久的,就是想去探望一个人。至多一两个月就回来了。怎么,还担心我就这么跑了啊?” 姜桃有些赧然地笑了笑。 方才沈时恩那凝重的神情,那只说自己要离开,却不愿多解释的态度,真的让她在那一瞬间很没有安全感。 两人成亲都小半年了,她只知道他是京城人士,受到牵连被发配而来。因为沈时恩对从前的事缄口不提,她怕让他回忆起伤心事,就一直忍着没问。 到了现在他忽然说要离开,她才发现自己对他了解得那样少。 不过理智很快回笼,沈时恩是多好的人她能不知道吗?哪里就会做那样不负责任的事,更别说他弟弟还在这里呢。 想到萧世南,姜桃就问:“那小南跟你一道走吗?” 沈时恩摇了摇头,“只我一人轻装简行,小南虽然不算精通武艺,但会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有他在家里守着你,我才能放心上路。” 姜桃连忙“呸呸”两声,“什么上路啊,说的多难听。”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夜风沾染了水汽凉意袭人,两人便回了屋去。 自打成亲后两人就没分开过,突然知道他要离开一两个月,姜桃心里还挺难受的,但是沈时恩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既然他那么说了,要去探望的肯定是很重要的人,所以姜桃没多说什么,只是当夜就为他收拾行装。 沈时恩看她默不作声忙活的样子,心里也是愧疚得发堵。 他也不是故意想瞒着她,可是许多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安全。 全天下也只有姜桃这样全身心对他信任的人,不问他的来处,亦不问他的去向,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条件地支持他。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呢? 沈时恩从身后抱住姜桃,把脸埋在她颈项处深吸一口,闷闷地道:“有时候我觉得老天也挺公平的,虽然前头让我过的难了一些,但是让我遇上了你,总算也不是太亏待我。” 姜桃从前就这么想过,自己的好运气都是用来遇上沈时恩了。 没人不喜欢听好话的,她现下听到这话心里也甜滋滋的,转过身搂着他的脖子道:“知道就好,所以出门在外自己小心些,可得给我全须全尾地平安回来。不然老天说不定就收回你这份幸运,把我许给别人了。” “他敢?!”沈时恩挑眉,故作凶狠道:“我把天都给它拆咯!” 两人温情脉脉地挨在一处,耳鬓厮磨到了后来,沈时恩的手就探向了姜桃的衣带。 别看姜桃方才还一副舍不得他的样子,此时一察觉到就立刻躲开了,还从他怀里挣扎开来,有些僵硬地道:“还是早些睡吧,你还要赶路呢!” 开玩笑,平时的沈时恩就让她招架不住了。今天气氛这么好,两人又分别在即,沈时恩还不使出十八般武艺折腾她?! 第98章 沈时恩看她躲得快,也没有勉强她。 虽然他是很想,但是没有避子汤,就算不弄在里面,到底还是不安全。 后头两人洗漱一番躺到了床上。 外头只闻风雨声,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彼此二人。这种时候最是好睡的,但今夜的姜桃却是无心睡眠。 “在外的时候自己小心,莫要仗着自己武艺高强就不掉以轻心。” “好。” “我给你收拾了两身换洗,还塞了一些散碎银两和一百五十两银票进去。一百两给采石场的人,其余的你自己收着。” “好。”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给你的银子别舍不得用,委屈了自己。” “好。” …… …… 姜桃忍不住唠叨起来,回过神来的时候嘴巴都说干了。 但沈时恩半点儿也没有不耐烦,一声声“好”地答应着。 姜桃说着说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第75节 沈时恩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又等了好一会儿,确认她是睡熟了,半夜就起身穿好衣服,去厢房找萧世南。 萧世南正打着轻鼾,睡得香甜。 猛地被人拍醒,睡眼迷蒙地看到炕边坐了个人,萧世南惊得直接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是我。”沈时恩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萧世南这才放松地呼出一口气,带着鼻音说:“二哥大半夜不睡觉干啥啊?吓死我了!” 出京来到白山采石场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萧世南都睡不好,不是噩梦缠身,就是被同睡大通铺的其他苦役吵醒。 一直到搬到城里茶壶巷,他的睡眠质量才有了显著提升,到现在已经恢复成在京城时那样,一睡下去就雷打不动了。 沈时恩之前没说他什么,眼下却必须叮嘱道:“我今日要动身去办件事,大概一两个月不在家。这段日子你警醒一些,多看顾你嫂子和阿杨他们一些。” 听到是有正经事,萧世南揉了眼睛坐直身子,正色道:“二哥要去哪里?只让我留在家里吗?我觉得嫂子和阿杨他们没事的,还有两家邻居照顾着,不若我和你一道去。” 他的目的倒是不用瞒着萧世南,反而瞒着他免不得让他忧虑,便解释道:“太子出了京来了北方体察民情,我想去看一眼。” “啊,小珏来了啊。”萧世南的眼神也带了几分火热,说:“我也想去见见他。” 他们仨打小就一起长大的,虽然按着血缘关系,沈时恩和萧珏是亲舅甥,更亲近一些。 但是他们英国公府是开国功勋,被赐了国姓的,他和萧珏一个姓,也比一般的表亲亲近很多。 加上萧世南和萧珏年岁相当,小时候都被保护得很好,不像沈时恩那样十来岁就被扔到军营里和士兵一起操练,在吃喝玩乐上更有共同语言。 “你不用去。”沈时恩叹了口气道,“你嫂子他们这边就算有旁人看着我也不放心,你就当是帮我的吧。” 萧世南没再坚持,他知道他二哥没说正经理由——他身上这点三脚猫功夫在家里守着人还成,要是去了外头就难说了,尤其萧珏太子之尊,身边侍卫暗卫的一大堆,他还真没底气说能瞒过他们的眼睛,不露踪迹。 “好,我听二哥的,在家里守着。”萧世南点头道,“那二哥回来也得给我仔细说说小珏现在长啥模样。都分开快四年了,他现在应该十四了,宫里人知事都早,他这个年纪不知道定亲没有……” 兄弟俩说了会子话,眼瞅着外头就要天亮,沈时恩也没多留,提着包袱穿上蓑衣斗笠就出发了。 他先出城去采石场交了一百两银子。 监工收到银子还不怎么高兴,因为沈时恩一直没有交过这自由钱,需要请假的时候就猎一些野物送来。 野物是稀罕东西,沈时恩本事也大,打的野物皮毛都很完整,不论是卖野物的肉还是皮毛,都能得一个好价钱。 这样断断续续加起来,他一年进贡的野物价值早就过百两。 现在采石场最大的财神爷要离开这里了,监工可不是不舍得他嘛! 不过好在后来听说沈时恩只是请一两个月的长假,监工心情又好起来,很痛快地批了。 其实交了自由钱也是要定期来应卯的,像萧世南那样每隔三五天就要过来一趟,断然是不能一两个月不露脸的,那不是直接把人放了吗? 他们这处虽然纪律松散,但苦役名册都是官府备案,有记录可查的,要是跑了一两个,又运气不好被官府查起,几个监工也得跟着吃挂落。 可是沈时恩不同,都知道他本事大着,生猛野兽也打得,却在这采石场一待就是四年。他若是想走,别说这几个监工,所有苦役加起来都不够他打的。 而且他还在城里成了亲安了家,几个监工打听过,知道他娶的是本地很美貌有才的秀才家的姑娘。 想也知道沈时恩不可能抛下娇妻美眷,去当个逃犯。 所以几乎没费什么工夫,当天上午沈时恩就出发了。 而茶壶巷这边,萧世南自打和他哥说完话就没睡了。 听到他哥说要去看萧珏,他先是久未见亲人而觉得激情高兴,后头人也清醒了,想的就更多了—— 他陪着沈时恩出京来当苦役,都是他爹的一手安排。 到现在他还清楚地记得,临行前他爹对他说:“你是家里的世子,就该担起家里的责任。此去凶多吉少,但若是成了,咱家就能更进一步。你也不用担心家里,我这把老骨头还熬得住,而且还有你弟弟在,咱家倒不了!” 他当时也才十一岁不到十二岁的样子,对外头的变故都一知半解的,就被送出了京。 初到采石场有多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是他就想争一口气,让偏爱弟弟的爹娘看看,他这当世子的是能扛事儿的! 可是现在猛地想到又要牵扯到那些他不懂的权力纷争中,他和他哥有望恢复从前的身份了,他知道自己应该高兴的,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忽然就忐忑起来—— 他是真心实意地觉得现在很幸福。 虽然穷了点,吃穿用度上不能和从前相比,但是他哥嫂把家撑了起来,他十五岁了反而变得比从前在京里还无忧无虑。 而且家里三兄弟,两个是他嫂子的亲弟弟,但嫂子从来没把他当外人。 刚开始的时候就对他好,给他买吃穿毫不吝啬,后头熟悉了,就把他和姜杨、小姜霖一样一视同仁,该夸的时候夸,该骂的时候骂……不像在家里的时候,爹娘明显对弟弟上心多了,虽然对他也好,但是不患寡而患不均,总让他觉得有些别扭。 萧世南是想恢复身份回京的,家门的荣光,爹娘的期盼先不说,也能带着姜桃他们过上更好的日子。 可那时候他就不和他们是一家子了。 他是国公府世子,嫂子他们虽然因为他哥的关系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但是没有背景,身份低微,他是不在乎,可是他爹娘很重视那些,肯定不乐意再让他和他们待在一处。 他们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同吃同住,亲密无间。 萧世南想着心事,后头被姜桃喊起来洗漱吃朝食,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铛铛”两声,姜桃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说:“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桌上的油糕都让小阿霖吃完了!” 现在姜家的正餐都由李氏和孟婆婆准备,朝食就吃的也简单,熬上一锅粥或者下一点面条,然后去巷子口买些油炸鬼、炸油糕之类的佐着粥吃。 因为吃不完也是浪费,所以姜桃买朝食的时候都是按着人头买的。 萧世南的粥都放干了也没喝几口,小姜霖已经伸筷子去夹盘子里最后那块、属于萧世南的油糕了。 猛地被发现了,小姜霖对着萧世南讨好地笑道:“我看小南哥也没啥胃口,我帮他吃一点。” 搁平时萧世南肯定得调笑他两句,而后把属于自己的吃食抢走,在小姜霖无奈又眼馋的目光中,一口一口地吃给他看。 今天他却没有,夹了油糕放到小姜霖碗里,还和蔼地对他道:“不过是一块油糕而已,你想吃就给你。” 他这友爱谦让的做派并没有让小姜霖高兴,反而让他觉得纳闷,不自觉地就道:“小南哥是不是病了啊?” 姜桃调转筷子敲了一下小姜霖的头,说:“给你多吃还不高兴?” 萧世南虽然没说,但是姜桃知道沈时恩走之前肯定和他交底了,所以他今天起身到现在都显得心不在焉的。 她连沈时恩具体是做什么的都不清楚,也就无从劝起。 等朝食吃饭,她送弟弟们出门,对着姜杨和小姜霖道:“你们姐夫这几天有事出门去了,下了课别瞎跑,早些回家。”又对萧世南道,“你也别想太多,你哥本事如何你比我还清楚,小孩子家家想那么多做什么?” 萧世南听了就忍不住笑起来,他嫂子才比他大一岁呢,说话却老成的很。 但是他嫂子素来是家里的话事人、主心骨,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还真就让他安心了许多。 是啊,他想那么多做什么?天塌了还有他哥顶着呢。就算日后他不能和他们还在一处了,但是这些时日相处的情谊他都记在心里,他们就是他的家人,一辈子的那种。 后头萧世南他们去了卫家上课,从卫常谦嘴里,他们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萧世南再也没工夫去想旁的了! 第99章 自打过完年,各地都不怎么消停。 小县城虽然离京城远着,但是大体位置是国境内中间偏北的位置。 这一处前头都旱了快俩月,更北的地方就别提了——听说自打过年的时候下了一场雪,后头再也没有雨水霜雪的落下。 如今下了一场大暴雨,从昨天下到今天仍不见式微,百姓都当旱情已经过去,个个脸上都带着笑。 卫常谦他爹,也就是曾官拜内阁首辅的卫老太爷觉得事情不对劲了。 早在几天前他夜观星象,又翻出古籍对照,今早他告诉卫常谦,说马上就会有场大雨,而且怕是要持续半个月到一个月。 这样大的降雨量,旱情肯定是缓解了,但是随后带来的洪涝则又将成为新的灾难。 卫老太爷还提了一嘴,说:“荧惑守心,紫微星式微,文曲、武曲二星却熠熠生辉。这是要出大事了。” 观星象段天气是古来就有的,比如俗语中经常会说什么“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也是古人对天气现象的一种经验总结。 卫常谦自己也读过一些这方面的书,这些他还是还能能听懂的。 但是卫老太爷后头说的紫微星什么的,那就是星象占卜那一块儿了,这活儿世代相传的钦天监或者江湖中的能人异士才擅长,普通人根本无从学起。 然而尽管听得一头雾水,卫常谦还是选择相信卫老太爷。尤其是这突如其来的暴雨还真让他爹说中了,那更是让人信服了。 毕竟没人比他更知道他爹的能耐了,不到二十岁就连中六元的天才,不论看什么书都是过目不忘,不用人教自己就能心领神会,举一反三,在卫常谦的心里,他爹就是全知全能的。 荧惑守心,那就是要发生大灾难。紫微星是帝星,它这一式微带来的后果那龙椅就得换个人来坐坐。文曲武曲星格外耀眼,那就是要出了不得的将领和文臣了。 新帝继位,必然大开恩科,前朝还有皇帝在风雨飘摇、人才凋敝之际即位之后,夺情天下学子的先例,如果真要像卫老太爷说的那样,先是灾祸不断,再有新帝即位,还有能人在那时辈出,可能也要发生这样的事。 卫家现在蛰伏着,改朝换代之后自然两说。 但起复也不是那样简单的事,现在的皇帝能记得他家是谁,新帝可不好说。 尤其是当年那场风波里,卫老太爷选择不站队不表态,明哲保身。当时他还身兼太子太师,同太子还算亲近。 萧珏私下里向他求助过,希望他能帮一把沈家。 卫老太爷不为所动,后头没多久还上书自请致仕,卸下了所有官职。 彼时卫常谦还很疑惑,问他爹何至于此? 卫老太爷道:“旁人看着咱们家一门两文臣,也算是简在帝心,锦绣之家。但那有什么用呢?咱家的这点势头、荣宠,跟沈家一比那什么都不是。可沈家就那样大厦倾塌了,你不明白吗?” 卫常谦不明,沈家倾塌是他家谋反,证据确凿,被数人告发出来。那是咎由自取,他爹不站队正常,何至于连官都不想当了? 卫老太爷又骂道:“我都说你这人是读书读傻了。” 但到底是唯一的亲儿子,他还是换了个更通俗易懂的说话,解释道:“沈家几代掌管军队,祖上和英国公一样是开国功勋。沈家军只认沈家人,不认皇帝,他家要反早就反了,会选在储君是自家外孙的时候反?吃饱了闲的吗?” 卫老太爷歇了会儿又说:“你再看看告发他们家的那几个人,都和沈家过从甚密不假,但都是简在帝心的文臣。他沈国丈脑子有问题吗?和文臣说自己商量造反?咋的?还指望谋反了让文臣给他安排个好名声啊?” 卫老太爷到底是乡野出身,不讲究的时候遣词造句有些粗鄙,但也确实通俗易懂。 卫常谦惊道:“爹的意思是,沈家谋反是假,功高盖主,惹了当今猜忌才是真?今朝事发,是当今安排的?所以爹才坚决不参与?” 卫老太爷没说话,但是看他的眼神像看傻子似的。 被点醒之后的卫常谦又替沈家惋惜,说:“沈国丈挺好的人,这些年保家卫国,拯救无数黎民百姓。就这样被污蔑致死,实在叫人不忍。” “不忍也得忍着,”卫老太爷说,“沈家那样根深树大的,说倒也就倒了。咱家根基浅薄,惹了当今不悦,满门覆灭不过是眨眼的事情。” “可我们忍着,没了沈家,沈家军军心涣散,苦的可是百姓啊!” 第76节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沈家倒了,但沈家军必不会倒。”卫老太爷老神在在,“你且看着吧,死牢里的沈二公子那必然是不会死的。” 卫常谦还想问很多,卫老太爷嫌他太笨,不想和他多说了。他真觉得烦的时候,就是亲儿子也不给脸的。 那时候卫常谦在翰林院已经当了好些年的官了,但翰林院里勾心斗角没有那么多,大部分时间大家都在想着怎么写好文章,著书立说,争得最厉害的,也不过是争一个在皇帝或者太子面前露脸讲经的机会。 而且卫家还有卫老太爷独当一面,卫常谦活在其羽翼之下,还真没怎么见过官场黑暗,也难怪卫老太爷都说他读书读傻了。 也就是后来卫老太爷退下来了,卫常谦支撑门庭,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以来的顺风顺水,都是靠着他爹的庇护,几年里他也慢慢地成长起来。 去年开始皇帝开始渐渐给太子放权了,人人都争着在太子面前露脸。 卫老太爷却让他赶紧以侍病为由退下来,通俗点说就是京城不好待了,咱家快跑吧! 卫常谦也听他爹的话,不明就里地就辞官归乡了。 如今他知道朝堂局势要发生大改变,心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火热起来。 不过他也知道辞官容易,起复难,而且他爹当年不站队不帮忙的,估计在太子心里也没落着好,不清算他们家就不错了,哪里还会想着再起用他们家。 他儿子倒是跟他爹一样聪明有天分,走科举路子必不会差,但是那样太刻意了,就差直接说:“我们家先后辞官就是为了明哲保身,现在风头过去了,我们家又回来了!” 那吃相也太难看了。 而且他儿子是一直跟着他爹读书的,卫常谦虽然知道自己是三代人里天资最差的,但是前半生他靠完老子,后半生靠他老子带出来的儿子,到底也有些没面子。 所以卫常谦就希望姜杨能在恩科中崭露头角。姜杨可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学生,等他在科举中大放异彩,新帝肯定会问啊,你一个寒门举子能有这种成就,老师是谁呢? 姜杨再一提他老师的名号,现在新帝心里留下印象,回头卫家再起复就容易了,也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卫常谦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所以当天上课,卫常谦让下人都离的远远的,还把门窗都关了。 在场的几个都是他学生,荣辱和他这老师绑在一块儿的,虽有个旁听生萧世南,但萧世南和姜杨又是一家子,不用担心他们出去乱说。 所以卫常谦直接对他们道:“我得到消息,不久后可能朝廷要像前朝那样开设恩科,夺情天下举子。虽不知道真假,但左右阿杨身上的孝期也就二十个月了,准备科举之事宜早不宜晚,从今天开始,我会给阿杨单独上课,其他人就还按着自己的进度念书。” 姜杨面上一肃,他自是有抱负的,但因为身上戴孝,只能等三年下场。如今卫常谦虽说只是“可能”,但这样的“可能”还是让他心头澎湃! 楚鹤荣和小姜霖就无所谓了,两人的程度相差无几,都是刚学完蒙学的书,科举的事情和他们八竿子也打不着。 反而楚鹤荣还挺高兴:老师要给姜杨开小灶了,那他不就能松快松快了? 虽然他也没学得多认真吧,但是日常在卫常谦的高压之下,还是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他先兀自偷笑了一阵,等卫常谦把姜杨喊出去单独说话,他赶紧转头去看萧世南。 可没想到一直和他一个阵营的萧世南却没有像他一样偷笑,而是脸上出现了无比激动高兴的神情。 这是怎么了?下场科考的又不是他,他激动个啥啊!楚鹤荣不明所以。 萧世南怎么能不激动啊?!今天他还想着日后回京,姜桃和姜杨他们因为没有身份背景而被他爹娘看轻,也怕因为身份有别,他和姜杨越行越远,坏了自己和他们的亲缘。 但是现在卫常谦说姜杨可能很快就可以借着恩科夺情下场了! 萧世南自己不怎么会读书,但是姜杨在他心里就是最厉害、最聪明的读书人,他觉得姜杨一定能高中,说不定像卫家老太爷似的,来个连中三元六元的。到时候姜杨成了朝廷新贵……虽然读书人和他们勋贵不是一个路子的,但同样朝中为官,肯定不会说被人看轻。 萧世南乐呵呵地想,戏文里不老是写公主喜欢招年少有为的状元郎为驸马吗?他记得皇帝的女儿还挺多的,各个年纪的都有,长相也大多随了她们母妃,环肥燕瘦各不相同,有几个公主他还挺熟,小时候老跟在他和萧珏屁股后头跑的,长大了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到时候就从里头选一个给姜杨当媳妇! 哦……虽然辈分可能有些乱,但是不管了,总之有了新贵的身份,姜杨很简单就能和他亲上加亲,想想就让人高兴! 第100章 姜杨还不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被萧世南肖想着安排好了,卫常谦叮嘱了他几句之后,两人回到了书房里。 姜杨的书桌被调到了最前头,一整天下来,卫常谦只留了大概一个时辰的时间给其他人,其他时间都在教导姜杨。 姜杨也学的很认真,但时不时的,他就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 傍晚下学了,卫常谦给几人布置了功课,还叮嘱道:“这场雨会下很久,指不定就要犯灾。你们回去后也和家里人说一说,该做的准备都做起来。” 等卫常谦说完话走了,几人收拾了书包一道离开卫家。 姜杨寻了机会走到萧世南身边,小声道:“你今日……是不是有心事?怎么一直盯着我瞧?” “被你发现了啊。”萧世南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影响你念书了吗?” 姜杨说这倒没有,又走了半晌,他道:“你不要难过,不管我日后如何,咱们总归还是一家子。” 同样是一道念书的,萧世南虽然看着有些漫不经心,但姜杨发现他的底子其实并不差,而且字写得格外好,和他一直练得馆阁体不同,萧世南的字颇有风骨,从字就能看出他曾经得过名师教导。 可现在萧世南因为身份却不能参加科举,只有他一个能下场,姜杨就想着萧世南或许是不高兴了,又觉着他日后高中的话身份自然不同了,萧世南苦役的身份连普通百姓都不及,更别说和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比了,也难怪他今天一整天都盯着自己瞧…… 不过风雨太大,两人各打着伞,萧世南根本听不清他说什么,只听到最后啥“一家子”的,点头如捣蒜道:“那是肯定的!” 说话的工夫没几步路就到家了,姜桃这边也提早结束了一天的活计,熬好了姜汤。 大家进了屋,各自拿了布巾擦过就回屋去换衣裳,连小姜霖都格外乖觉,就怕他姐姐嫌他动作慢,二话不说又帮着他脱裤子。 后头用过夕食,萧世南和小姜霖回屋写功课,姜杨留下来帮着姜桃一道收拾桌子。 姜桃一边抢着干活一边用肩膀顶他,说:“就一点小活,我自己收拾了就行了。你也回屋去吧。” 姜杨没吭声,还是陪着她一道收拾了桌子,还一起去灶房洗了碗。 姜桃和他相处也有段时间了,只觉得他今日格外少话,便打趣道:“这是咋了?小荣又乱给你吃补品了?” 会想到上次的事,姜杨脸上闪现了尴尬的神色,而后很快就调整好了,正色道:“我有话和你说。” 姐弟俩回到正屋,姜杨把今天卫常谦的话转述给他听了。 能提前下场当然是好事,但同样也意味着这需要一大笔银钱——县试就在县里考,倒不用花费什么银钱,后头府试院试乡试的……都不在本地。若是一路考到了会试,那还得进京去。 去外地路费、生活费,到时候还有同窗之间的必不可少的来往交际,都是必要开销。花费的银钱,自然是不容小觑。 早晨卫常谦喊他出去单独说话,提的就是这个。 他还说若是姜杨凑不出银钱,也不要硬撑,他这当老师的可以帮着给。 卫常谦教他们兄弟三个念书都不肯收束脩,而且还免费提供午餐。 姜杨如何好意思再让他出钱,自然是说自己会想办法。 可后头他冷静下来了,自觉却并无办法——他自打跟着卫常谦开始念书之后就没有再做抄书的活计了,马上准备科考之事会更分身乏术。而且他抄书赚的那几钱,也实在是不够的。 一家子的吃用都是他姐姐一个人挣得,如今还要让她给他准备一系列考试的银钱,实在让他心里不好受——尽管他若是考中了,会十倍百倍地回报他姐姐,但眼下还没开始考,那些回报就还是空口白话。 “这有啥。”姜桃笑着道,“你遇上事愿意同我商量,我很高兴。银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来想办法。” 她上辈子攒的银钱已经都投入绣坊的后续发展了,但是每个月绣坊能分给她二十多两,她自己的绣品也差不多能挣这个数,一个月差不多五十两进项。 家里五口人,一个月开销在十五两到二十两之间——大头主要是三个弟弟笔墨纸钱和买书钱。 也得亏之前雪团儿的开销都让楚鹤荣一手包了。这几个月雪团儿吃好喝好,长得越发快,现在已经快三十斤重,成年狼狗那么大了,光是吃肉一个月就得二三十两银钱。若是由姜桃一个人负责它的吃喝,还真剩不下什么盈余。 所以家里现在一个月的盈余在三十两往上。 卫常谦没明说恩科的具体时间,但姜桃猜着最快也要到今年年末或者明年年初的样子。 几个月攒下来,家里怎么也得有二百两往上。 这银钱虽然不多,但是支持姜杨去赴考还是够的。 若是恩科开的再晚一些,姜桃觉得银钱还够全家人陪着他一道去考的。 说起来她一直是很想去外头走走看看的,若是能攒够银钱,到时候一家子热热闹闹地去州府玩几天也挺好。 “好了,银钱的事对我来说真不算难。”至多到时候要是真的不够,她就厚着脸皮去和苏如是借一点,往后做活计慢慢还就是了。 姜桃见他还蹙着眉,又笑道:“别愁眉不展的,这是好事啊。你该想的是如何备考,考个好成绩出来。可别让我空欢喜一场。” 提到这个,姜杨面上的犹豫之色淡了,微微扬了扬下巴,道:“这是自然。” 简单地说了几句,姜杨就回自己屋了。 之前他一直是和小姜霖一个屋,现在要开始准备科举了,姜桃就跟过去收拾了小姜霖的东西,让他去和萧世南一起睡。 之后姜杨屋里的灯一直到半夜才吹,那会子其他人都已经睡下了。 姜桃还是第二天听起夜的小姜霖说了,才知道姜杨熬的这样晚。 她有心想劝他注意身体,但又想到姜杨现下也大了,并不用把他当孩子似的操心,而且这考试前哪有不熬夜的?她以前看新闻,听说有些人自打上高中,每天的睡眠的时间就不会超过六小时,等到了高三,睡眠时间更是被压缩到四五个小时。 都是这么过来的。科举比高考更残酷,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句话,用来形容科举更合适。 她在古代算个半文盲,并不能帮到姜杨什么,只能想办法给他补补。 之前楚鹤荣那样顿顿给他吃人参燕窝什么的,自然是现在的她负担不起的。而且那也补过头了。 但是炖汤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于是姜桃就另外给了孟婆婆她们一份银钱,让他们买菜的时候另外买一些炖汤的材料。接下来的日子,茶壶巷里每天都能闻到各种补汤的香味。 萧世南和小姜霖也跟着一道喝,虽然喝的没有姜杨多,但两个人的下巴都圆了一圈。 姜桃也并不打扰姜杨念书,买了些话本子在屋里看,看到实在困得不成了,就去灶上热一热汤给姜杨送过去,看着他喝过了,她再叮嘱几句早些休息,就能安心入睡了。 本以为日子就这么顺当平淡地过了,没想到后头的某个深夜里出了一件大事! ………… 那时候大雨已经下了整整半个月了,因为卫常谦的提醒,姜桃早早地在家里备好了一屋子的米面粮食,就怕真像他说的那样犯灾,到时候粮食可就不好买了。 而且虽然花了不少银钱,但是家里人口多,一屋子的米面也只够吃小几个月,就算没有发生灾情,自家也能消化完。 那天晚上一家子用过夕食,姜桃又拿起了话本子,雪团儿却一改慵懒的常态,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它如今已经越发大了,牙齿尖锐,爪子厚实,用后腿直立起来的时候比人还高,很有几分老虎的威势,不过好在王氏和李氏她们日日过来,看着雪团儿一点长大的,也不怕它,所以雪团儿就还是待在家里。 不过威势是有了,但它自小被姜桃养大的,在她面前还是像小猫一样乖顺。 平常这会儿它刚吃完一顿肉,都是趴在姜桃的脚边眯着眼假寐,懒得动弹的。 姜桃起先是以为它哪里不舒服,但是用手摸了它的肚皮,再以手为梳给她捋捋毛,听到他响亮的呼噜声,并没有发现它哪里不对劲。 但是被顺毛之后,雪团儿还是不肯睡下,反而显得越发焦躁,不只是在屋里打圈,还去扒拉屋里的门栓,想往外跑。 姜桃这才警觉起来——都说动物在灾难之前格外敏感,会提前给人发出预警。 “是不是不能待在屋里?”姜桃试着和雪团儿沟通。 但雪团儿到底不会说话,等姜桃打开了屋门,它就咬着她的裙摆,想把她往外头拖。 姜桃立刻喊了弟弟们起来,姜杨还没睡,萧世南和小姜霖已经睡熟了,被她喊着才穿衣服起来。 第77节 几人初时还纳闷,听到姜桃说雪团儿的反常才重视起来—— 都是一起看着雪团儿长大的,小家伙聪明得都快成精了。平白无故的断然不会这样。 几人各自回屋收拾出了一些随身要带的东西,姜桃把银钱全塞进包袱里,一人还提了一袋米面。而后又去拍隔壁两家的门,让王氏和李氏也警醒些。 王氏二话不说也跟着姜桃动了起来,把她男人和儿子喊了起来。 王氏的男人做了一天工,累的眼皮都睁不开,不满地嘟囔道:“这大半夜的能有什么事儿啊?隔壁的姜小娘子是不是睡糊涂了?” 王氏一边收拾包裹,一边说你少废话,“我师父做事素来有分寸的,听她的准没错!再说就算没事儿,咱们也不过少睡一会儿,又不会掉块肉!” 他们一家三口很快收拾好了出了门,隔壁李氏家则只有她自己和女儿冯溪一道出了来。醉酒的陈大生根本不理会的,李氏也懒得同他掰扯。 大风大雨的,大家手里的伞都被吹的东倒西歪。 “咱们先去巷子外头等一阵。”姜桃看着在风雨里还咬着自己的裙摆,想拉着自己往外去的雪团儿道。 众人说着话就往外去,沿途经过别人家的门,姜桃都会让人去敲一敲,给他们提提醒。 但是风雨交加的深夜,大家都睡得很沉,而且连王氏的男人那样和善的,忽然被喊起来都一肚子气,其他和她们不熟的就更别说了,还有脾气差的扯着嗓子在门里头骂人的。 到了巷子外,空旷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天地间静谧得只能听到风雨声。 站了约一刻钟,连王氏都犹豫着开口道:“师父,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姜桃掀唇正欲回答,忽然就感觉到地面传来一阵强震,震得她连站都站不稳了,还是萧世南把她扶住了。 “不好,地龙翻身了!”王氏惊恐到尖锐的声音陡然拔高,打破了这深夜里的静谧。 第101章 姜桃之前看到雪团儿的反常心里已经有了猜想,如今被印证了,她虽然没有像王氏李氏那样慌张得尖叫起来,却也是跟着心头狂跳,一阵后怕。 但眼下并不是害怕的时候,姜桃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大家往空旷的地方去,小南和阿杨照顾好小姜霖。” 说话的工夫,那一阵强烈的震动过去,变成了更轻微的震动。 但时至深夜,睡梦中的人或许并不能感觉到那短暂的强震,但是好在姜桃出来时就弄出了不小的响动,吵醒了好几家人。 这些人还没再次入睡,立刻就披了衣服拿了细软奔出家门。 这样的更大的响动很快就吵醒了更多人,发觉事情不对了,茶壶巷巷口很快就开始连续不断地有人跑出来。 而此时姜桃已经带着众人一起退到空地上了。 震感还在持续,她开始担心起苏如是了——尽管苏如是那边并不像茶壶巷里头房屋密集林立,她身边也有好几个下人伺候,但到底是至亲,在这样的灾难面前,不亲眼确认她安好,姜桃还是不放心。 她和萧世南打商量,说想去那边看一眼。 若是平时遇到大事,拿主意的肯定是沈时恩,但眼下沈时恩不在,萧世南作为几人里唯一会武的,话语权就落到了他头上。 他沉吟道:“那边离咱家也不远,那边更空旷,沿途并没有太高耸的建筑,咱们就沿着街道中心挪过去。”他和楚鹤荣亲兄弟似的,不去看一眼也不放心。 震感还在持续,王氏和李氏两家都吓懵了,回过神来,王氏说想去通知自家亲眷,李氏没有旁的亲人,就说她和女儿跟着姜桃几人一道走。 一拨人分成两拨开始行动,姜桃正想挪脚,雪团儿却用头拱她,拱得姜桃一个踉跄之后,雪团儿趁势趴下,让姜桃坐到它身上去。 萧世南把姜桃手里的一袋子面粉拿了,说:“嫂子坐上去吧,咱们两条腿的不如它四条腿稳当。”说着话他也单手把小姜霖抱了起来,不让他自己走了。 姜桃跨坐上雪团儿的背,还担心它会吃不消——毕竟它还不到四十斤,之前楚鹤荣特地带它称过的,虽然古代一斤是十六两,但是这算成现代的斤两也就六十斤左右,而她现在少说也有八十斤。 但雪团儿几乎不费力就站了起来,而后载着她就开始拔足狂奔。 姜桃怕它把自己就这么带到城外,赶紧俯下身揽它的脖子,一边道:“咱们去找小荣!” 雪团儿和楚鹤荣还不算特别亲近,但到底楚鹤荣每次来都给他带好吃的,他后头还跟着楚鹤荣去过两次苏宅,在那里更是好吃好喝不断,不过它待不习惯,吃饱喝足之后自己半夜里就跑回茶壶巷。 这段路雪团儿熟得很,本来一刻钟的路程,在它的狂奔之下只花了三分之一。 而等姜桃到达的时候,距离第一次强震还不到一刻钟。 卫宅和苏宅外头站了好多人,尤其是卫常谦家,全家人连同下人都穿戴地整整齐齐的,还堆了好多东西在外头,倒好像早有准备似的。 苏如是也带着人到了外头,不过他们准备就没那么充足了,各个脸上都带着惧意,衣服也是胡乱穿着,披头散发的,但应该也是提前出来的,而且也没怎么挪动,各个手里都打着伞,衣服都是干的,不像姜桃他们因为一路过来,身上多少都带着一些水汽。 苏如是看到姜桃和雪团儿就冲上前,紧张道:“得亏卫家一早派人来拍门了,不然我现在怕还睡着,我正想去寻你。” 姜桃见她没事也是松了一口气,从雪团儿身上下了来,而后道:“我家是早些时候雪团儿很不对劲,所以早些时候就出来了。但那时候也不确定,等到开始震了就立刻过来找您了。” 没多会儿,萧世南和姜杨他们也过来了。 也幸好连续多天的暴雨渐渐转换为普通的降雨量,不然光是站在空地上举着伞淋一场暴雨都够人受的了。 震感一直保持在一个可接受的范围,周围的建筑虽然摇晃,但至多也就是把牌匾晃下来的程度。 又过了约两刻钟,震感渐渐减轻了,几乎察觉不到了,不少跑出来的胆子大一些的人见没事了,都陆陆续续准备回家去了,毕竟这风雨的滋味可实在不好受。 “可以回去了吗?”姜桃拿不准,就去和雪团儿商量。 雪团儿浑身毛发都被打湿了,毛上滴着水,但听到姜桃的话它却没动,反而又咬住她的衣摆,不许她挪脚。 “都别动!”卫常谦身旁,一个头戴斗笠、穿着蓑衣的老者沉声道,“还没结束!” 这就是一直称病,深居简出,除了带着孙子念书,从来不在人前露脸的卫老太爷了。 也正是有他提前的吩咐,卫家人才早早地做好了准备。 不过旁人可不像卫家人对他那么信服,根本没什么人理会他。 姜桃没和卫老太爷打过交道,但她相信雪团儿,就也没动。 眼看着街上的人又要回去,她心里着急却没有办法,最后她把视线落在雪团儿身上。 姜桃重新跨坐在雪团儿身上,道:“我沿着街道跑一跑喊喊人。” 话音刚落,雪团儿又再次狂奔起来。 姜桃并不敢托大,她一边喊着还没结束,让人都出来,一边只让雪团儿只在街道中间的空旷位置跑,房舍楼宇密集的地方她是不敢去的。 跑起来风雨给人的冲击就更大了,姜桃举在前头顶风的油纸伞终于不堪用地翻了过去,她干脆就把伞扔了,喝了一肚子冷风,喊的喉咙都沙哑了。 可除了本来就在空地上没敢进屋去的人,根本没人理她。 无力感席卷姜桃的心头,最后她喊不出声了,雪团儿代她嘶吼起来。 这是姜桃第一次听到雪团儿的吼声,威风凛凛,带着迫人的气势,顺着风声相传甚远。 今夜先是地龙翻身,后头又是虎啸连绵,这下子真是没人敢安心歇下了。 小县城确实很小,雪团儿的脚程又快,不到两刻钟姜桃就跑完了主干道,又回去和苏如是他们会合了。 她从头到脚都滴着水,嗓子也嘶哑了,嘴唇也冻得发白,但并不会后悔,若是明知道地震还没结束,却眼睁睁看着旁人都回去歇下了,才是过不去自己那关。现在她尽力地给他们提了醒,也算是问心无愧了。 苏如是赶紧给她撑伞,心疼道:“冷不冷?”也不等她回答,苏如是不顾她身湿透的衣裙,一把抱住了她。 旁边卫常谦都看不过眼了,和卫老爷子嘟囔道:“爹,人一个小娘子都做成这样了。咱们啥都不管,是不是不太好?” 卫老太爷哼声道:“地龙翻身我们用啥管?没看我方才喊那些人别回家去都没人理?” 卫家没有雪团儿这样的珍兽事先预警,能早早地做好准备,还是因为卫老太爷这几天心里不安生,再次翻阅古籍去查之前他观测到的反常天象,这才得出可能要地龙翻身的结论。 但是他都拿不准的事,说出去更是没人信了。而且传言里地龙翻身是当政者惹了神怒,降下的天罚。要是他提前出去说了却没有发生,一个弄不好就得背个“妖言惑众、妄议当今”的罪名。 所以卫老太爷只是让家里人这几日都准备着,并没有对外声张。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卫常谦还是觉得心里不得劲儿。 “傻站着干啥!把你蓑衣脱了,给人送去啊!” “啊?” “咋的?还让我这把老骨头脱蓑衣淋雨啊?” 卫常谦没敢吱声,立刻把自己的蓑衣脱了去送给姜桃。 姜桃确实冷极了,一面道谢一面接过。 就在这时,地面传来了前所未有的强烈震动……眨眼之间,房舍坍塌,地表开裂,哭声、喊声、尖叫声混在风雨里飘荡在整个县城的上空。 很多年后,这都是姜桃最不愿回想的一个夜晚。 第102章 这场地震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地震结束之后,风雨也停了,可整个县城却陷入一种让人喘不上气的压抑氛围中。 秦知县都快头疼死了,睡梦中他第一次短暂的强震被震醒,而后就赶紧拉着黄氏奔出屋子,后头秦子玉也出来了,一家子跑出宅子大眼瞪小眼。 后头震感渐渐没了,众人才长呼出一口气。 本来嘛,他们这地方从来没发生过地龙翻身之灾,县志里都没有记载的,年纪大一些的小时候倒是听老人提过,说许多年前倒是有过几次,但都是震过一瞬之后就消失了。老人的经验口耳相传多年,大家伙儿都觉得这就是结束了,没事了。 而且地龙翻身相传是老天不满皇帝才会降下的神罚,他们冒冒然跑出来,倒好像笃定神罚已经来了似的。 “都回家去!”秦知县想着当今还算是挺英明的,又不是历史上什么昏君,便故作镇定地呵斥众人,“大惊小怪!” 偏黄氏吓得不成了,她祖籍所在之地发生过好几次地龙翻身,因此对这种事格外敏感。 她尖叫着说不许回去!回去了可能就没机会再出来了! 秦知县拉着她进家门,她扒拉着大门口的石狮子死活不肯进去。黄氏身宽体胖,力气也格外大,秦知县没拉动她,自己还差点趔趄着摔跤。 秦家所在的街道外还有民居,民居也有不少百姓跑出来了,本是准备回去了,看到这热闹的一幕就都停下了脚。 秦知县对黄氏素来不敢大小声的——毕竟自己的官帽还是黄氏娘家出银钱疏通换来的,但眼下深夜闹了这么一出,跑出来的时候又匆忙淋了一头雨本就是一肚子怨怼,加上再被百姓一瞧热闹,他就沉着脸没好气道:“你愿在外头喝风就自己一个人喝,子玉,咱们进去!” 黄氏闻言就立刻松开了抱着石狮子的手,一手拉住他们一个,也不让他们进家门。 “你给我撒开!”秦知县使劲了浑身力气也没掰开黄氏的手,到底是对他助益颇多的发妻,他也没舍得让下人来拉扯黄氏。 “娘,这是做什么?”秦子玉也颇觉得丢脸,劝道:“咱们这地方祖祖辈辈都没有闹出过大灾,已经结束了。快进去吧!” 正僵持着,就听到远远地传来一串虎啸声—— 这下子秦知县和秦子玉都愣住了。 城里怎么会有老虎? 秦知县顿觉事情不好,隔壁县的老虎不是已经被打了吗?哪里又来的老虎?这声音听着可不远。别这地龙没有翻身,倒出个猛虎伤人,他这父母官可要遭殃! 第78节 秦知县立刻让人去通知捕快抓老虎,没想到吩咐的话还没说完,地动山摇…… 惨况不比多言。 反正秦知县一家因为黄氏的坚持,加上虎啸出现一打岔,都还在宅子外头的空地上,无一受伤。 等震感消失之后,放眼过去街道上的各种建筑都有不程度的坍塌损伤。 秦家所在的街道还是城中富户才住得起的地方,房子大多都是真材实料,定期翻新。这边的房舍都这般了,其他地方更不用说。 秦知县顾不上管这些,等天光大亮、震感消失,赶紧集合捕快,让人点清伤亡情况。 好半晌之后,捕快回来禀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昨夜有只老虎沿着几条只街咆哮,把那些同秦知县一样,仗着老人传下来的经验以为地龙翻身已经过去,回到屋子里的人都吓住了,没人敢再入睡。 后头大地再次震荡,绝大部分人都跑出来了。 当然这个绝大部分是针对总体来说的,到底还是有运气怀一些的,被废墟掩埋的、石块砸中的、或者掉下地表裂缝的,但时间仓促,一时间根本统计不过来。 听到大部分人没事,秦知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没两天,附近的驻军过来帮忙了。其他地方的消息传来,说这次地龙翻身牵连甚广,对比其他地方,他们县里居然是状况最好的了——毕竟是地龙是在半夜翻身的,而且前头短暂的一会儿后就消失了,到后头才厉害起来。 有些人在睡梦中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就……还有些人则是和秦知县这样的经验主义,想着祖上几代从来没出过这种事,中间大地恢复平静了便又回屋歇下了…… 愁了几天连觉都睡不安生的秦知县这才觉得轻松了一些——有旁人比对着,他的考评也不会太难看不是! 他也有心情去过问赈灾救人的事情了,还想着昨天那虎啸实在是及时,怕不是上天觉得他治下严谨,特地派遣神兽来给百姓们提醒的?不然平白无故的,城门都关了,哪里来的老虎?而且那老虎自打那晚给人警示之后就凭空消失了,也没听说它伤人吃人的。 秦知县越想越有道理,都想着稍后怎么把这个是夸张渲染一下,为自己的政绩添光添彩了。 等忙完他发现黄氏不见了,仔细一回想,好像是地龙翻身那夜天亮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黄氏了,便连忙招人来问黄氏的去向。 下人道:“太太早两日就带着咱们府里的人出去了,说去外头帮人了!” 秦知县呵斥道:“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帮上什么忙?简直胡闹!” 而秦知县不知道的是,黄氏确实在帮到了许多人,而且正和姜桃在一处。 ………… 地震结束之后,姜桃怕还有余震,和苏如是他们一直待到天光大亮的时候才敢活动。 她有心想去外头看看情况,苏如是却见她面色不对,摸了她的额头发现她发着烧,再不许她乱动了。 后头苏如是见她歇得不安生,还劝她道:“你到底是个弱质姑娘,是能去搬石头挖人?还是能调遣捕快官兵去救人?地龙翻身,不是单纯的灾祸,是上天在给人预警……你搀和的越多,可能带来的麻烦越多!” 苏如是没把话说深,但姜桃还是听明白了。这个时代认为地震是上天降下神罚,警示当政者,而在地震中丧生的百姓也都是戴罪之人,这才受到了神罚。 “不是的!”从前姜桃并怎么试过强行改变这个时代人的认知,到底还是怕被人当成妖邪的。但此时在苏如是面前她就不用顾忌那样多。而且受灾的百姓已经很让人同情惋惜了,还要背负一个身上有罪才受到了神罚的名声,真的太苦太苦了! 姜桃眼眶发涩,摇头道:“不是的!这就是天灾,像干旱,像洪水,就是自然现象。他们没有罪!” 苏如是没有同她争辩,只是道:“我信你有什么用呢?天下民众千千万,谁会相信你呢?” 姜桃语塞,这个时代和现代隔着数百年,数百年知识文化的差距,早就把一些认知刻在了这个时代的人的骨子里。她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实在是人微言轻。 “你歇着吧。”苏如是给她喂了一碗药,又叹息道:“我已经让家丁都出去看了,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姜桃喝完药躺下,倒也没睡的安生——因为之前的地震,再也没人敢不重视了,大家都不敢进屋。苏如是这边还好些,家里宅子比普通人家的大,露天的花园里有小亭子,用布和屏风围起来,也算有个挡风休息的地方。 但姜桃睡得也不安稳,不过短短一个时辰的补眠,她做了无数个噩梦,前一夜的惊叫声和哭声仿佛还在耳边。 后头她睡醒了,身上的热退下去了就怎么都不肯躺了。 起来后她找了一圈没看到萧世南和姜杨他们,苏如是就说:“我看隔壁卫家倒好像有所察觉,早有准备,比咱们这儿还稳当些,就厚着脸皮把孩子们都送到他家了。” 因为两家就一墙之隔,卫常谦还是弟弟们的老师,也是至亲,倒是不让人担心。 “不过阿杨和小南……”苏如是顿了顿道,“回槐树村了。我没拦得住他们,只叮嘱他们一定要走大路空旷的地方。” 姜杨对姜老太爷和老太太看的极重,他肯定是要回去看看的。萧世南自然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出城,陪着他一道去了。 姜杨理智冷静,萧世南粗通拳脚,都比姜桃还得用,所以她虽然担心他们,却也不敢自己单独去寻。不然就是给他们裹乱了。 苏如是还想让姜桃接着养身子,但姜桃实在是难受,说不出的难受,就好像心里某块地方被揪着,不做点什么就浑身都不舒服。 苏如是看她频频往大门的方向张望,又长叹了几次后也不拦着了,说:“你要去就去吧,让雪团儿跟着你。” 前一夜雪团儿的表现众人都看在眼里,那真是既勇敢又聪明,有它陪着姜桃自然能逢凶化吉。 彼时驻军还没调遣过来,但县衙的捕快和本地的男人都在废墟旁边忙活。 姜桃有心想上前帮忙,但被他们赶开了,说自己都忙不过来了,实在是没工夫再照看她这么个小娘子。 姜桃也就没再坚持,转头去看那些受伤的人。 街道中央的空地上席地躺着许多百姓,身上都带着大小不同的伤,呼痛声和他们家人的关切声、哭声混合在一起,让人听着心也不自觉地跟着揪了起来。 此时已经有一些仁心的大夫赶过来给百姓包扎伤口,姜桃正好遇到了那个经常给姜杨抓药的老大夫,就过去给他打下手。 老大夫正忙的焦头烂额,恨不能多生一双手,但医人这种事,就算小小的包扎伤口也有讲究,又不好随意拉人来帮忙。 后头姜桃过来了,虽然能看出她是不懂医术的,但是包扎伤口还是能行的,而且人也聪明,老大夫说一遍她就知道怎么配合。 忙了不知道多久,姜桃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循声望去就看到黄氏正指挥着人去挖废墟低下被埋着的人。嫌家丁手脚慢,王氏还抢了铁镐想自己动手,不过她下手有些没轻重,差点把废墟给挖塌了,就没人敢让她再动手了。 黄氏顿觉挫败不已,耷拉着肩膀走到了一旁。 “秦夫人!”姜桃给一个人包扎完,就扬声问她道:“能不能帮帮我?” “来了来了!”黄氏又燃起了斗志,撸着袖子冲过来道:“让我干啥?” 姜桃领教过她的手劲儿,当然是不敢让她去照顾病人的,但眼下正好有一个伤患被砸折了腿,痛苦地扭动着身子不好接骨。对方是个壮年男人,姜桃和老大夫两个都压不住他。 黄氏过来了一手按住男人的肩膀,一手按住男人好的那条腿,那人就再也动弹不得了。 老大夫单手按住他的伤腿,立刻把他伤口里的碎屑都挑出来,而后接骨包扎一气呵成。 之后老大夫医治其他伤患,遇到伤口大的便不得不要用桑皮线进行缝合。 但无奈他年纪大了,此时已经快到傍晚,天光没那么好了,他眼睛实在看不清。 “你来啊。”黄氏对着姜桃努努嘴,“用针线嘛,你在行的!” 老大夫这才想起眼前的姜家小娘子搬到城里来了之后办了个绣坊,刺绣功夫很是了得。 他把在烈酒里泡过的针递给姜桃,“你来你来,不用紧张,就当是在绣花好了,把皮肉缝合起来就成。” 姜桃接了针线,其实缝合的视频她从前没少在医疗纪录片里看过,但是自己上手到底是不一样的,拿着针的手都微微发抖。 也幸好这个腿上被划了一条大口子的伤患是个乐天开朗的,一面痛得嘴角直抽抽,一面还能同她开玩笑道:“姜小娘子我认得你,我媳妇儿很喜欢你的绣品,但是你亲自绣的那些可太贵了,我家实在买不起。你给我缝一个好看的伤口,就当是免费送我一幅绣品了!” 他媳妇就在旁边,被他护着倒是没受什么伤,但因为担心他,正哭得和泪人似的,听到这话他媳妇止住了泪,没好气地捶了他肩膀一下。 第103章 因为有了这个玩笑,姜桃也跟着笑起来,心态好了手也平稳下来。 人皮肤质感当然和布帛不同,但只要想着是在做刺绣,便没有什么好慌张的了。 姜桃就想象成自己在缝皮口袋上的破口子,眨眼间就给缝好了。 连老大夫在旁边见了都称赞道:“不愧是做惯了刺绣活计的,这手法和速度,老夫还真无法匹敌。” 那开玩笑的男人也跟着夸赞道:“姜娘子的手太稳了,还没觉着疼就结束了!” 这当然是夸张了,因为老大夫来的匆忙,并没有装备麻沸散,针线都是用烈酒消毒的,这样缝合……不疼才有鬼! 不过男人也不算特地说假话,而是医馆大夫会缝合的本就不多,一般都是上了年纪,治疗外伤经验丰富的大夫才会。经验丰富,那就是年纪都上来了的老大夫,眼睛不顶用,慢手慢脚地缝合起来,那滋味别提多销魂了。 有了他这一席话,旁边其他受伤颇为严重的、需要缝合伤口的病患,也顾不上呼疼了,一个两个都抢着道: “姜娘子也来给我缝一个!” “我也要我也要,姜娘子也送我一幅绣品!” 这么一打岔,病患里的氛围倒是轻松了不少。 老大夫干脆就和姜桃黄氏他们分工,他给人接骨上药,姜桃负责挑拣伤口里的异物和缝合,黄氏就负责体力活,压着人不让人因为疼痛而不自控地乱动。 分工明确之后,三人的速度大大加快。 而在这个期间,许多被吓破了胆、不敢上前的百姓也终于冷静下来,知道危险已经过去,自发自觉地出来帮忙了。 忙了好一阵的姜桃已经不知道听到了多少感谢之言,休息的工夫她起身看着百姓们或有条不紊地挖掘废墟,或端水过来喂伤患喝水,或是运了自家材料过来,在伤患这边搭建简易的工棚…… 这就是最普通的人,和她一样的人,平时可能想的都只是自家的小日子,但在灾难面前都会格外团结,互帮互助。尽管放眼过去,地震后的小城以一片荒芜来形容都不为过,但是只要有这些人在,姜桃相信不用过多久,小城又能恢复从前宁静祥和的氛围! “你是不是累了?”黄氏跟着忙了大半天,和姜桃一样都发髻凌乱,面容疲倦,显得有些狼狈。 姜桃摇了摇头,说还好,又问黄氏要不需要休息会儿。 黄氏乐呵呵的,今天已经好些人认出她是县官夫人了,但和对她敬畏、躲避不及的态度不同,今天他们真心实意地感谢她,尊敬她,这让黄氏十分受用,一天的忙碌都让她不觉疲惫。 天黑之前,工棚很快在众人的帮忙下搭建好了,不能挪动的伤患和附近家里塌方了、没地方去的百姓也算有了个临时落脚的地方。 老大夫过来同姜桃道:“附近几条街的伤患都在这里了,重伤的今天都治得差不多了,其他地方有别的大夫照看着,也太远了,天黑了也不安全,你就先回去吧。” 姜桃所在的是县城中央最繁华的一片,几条街的伤患加起来足有五六十人。但对比这一片的总人数,伤患所占的人数其实是很小一部分。想来其他的地方应该也不会很严重。 而且姜桃只能帮着缝合,也帮不上其他的忙,天黑之后确实不安全——人心难测,有好有坏,这种动乱遇灾的时候,搞不好就会遇到居心叵测的人。 所以她就点头道:“那我明日再过来。” 话音刚落,雪团儿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跑出来了。 从前姜桃并不藏着它,但是自打它长得比狼狗还大,老虎的特征越来越明显,就不好让它再招摇过市了。 今天姜桃过来的时候就让它在附近找个地方躲起来,现在它知道姜桃要回去了,便跳出来等着她了。 姜桃心道不好,雪团儿冒冒然跑出来了,还不得把人吓坏了。 人群确实躁动起来,人们的反应却不是惊吓,而是觉得新鲜,一来是雪团儿的体型跟宠物比是大过头了,但和山林里的野兽比,那还不值一提。二来大家聚在一起,人多了胆子自然就大了,最后是雪团儿神情一点都不凶恶,跳出来以后就乖巧地蹲坐在地上。 “这啥啊?看着像豹子又像老虎?吃不吃人啊?” “拉倒吧还吃人呢!你见过哪家吃人的老虎跳到人前蹲坐在地上,乖得像个大猫似的?” “就是,惊慌个啥,咱们这么些人在呢!” “对啊都别慌张,都忘了昨晚上的虎啸了?要不是被听到了虎啸声,昨儿个我回去了指不定就歇下了。” “这么说这还是只瑞兽,保佑了咱们呢?” 第79节 姜桃看大家没被吓到,便解释道:“这是我家的雪团儿,大家别害怕!它绝对不会伤人的!” 人群骤然安静下去,半晌之后又爆发了更热闹的讨论。 “原来是姜娘子家的瑞兽,昨夜真是太感谢您了!” “姜娘子不止心善有本事,还救了咱们一命呢!” “姜娘子别是仙女下凡吧!居然能驱策瑞兽?” 眼看着众人越说越离谱,又有人要上来给她道谢,还有的行动不便的,隔着一段距离要给她作揖,姜桃吓了一跳,连忙道:“大家都不用客气,先歇着吧,我这就回去了!” 说完招呼着雪团儿,就回苏宅去了。 走了半晌,姜桃才发现黄氏还跟在自己身后。 她询问地看向黄氏,黄氏不好意思地上前,说:“昨儿个我家老爷和我那儿子都不肯听我的,非说没事了就要回屋,要不是你家的小老虎吼了一嗓子,让他们分了神,指不定他们就回屋去了!” 姜桃从前就不讨厌黄氏,只是因为她儿子的缘故,不想同他家多来往。今日黄氏的作为更是让她刮目相看,两人倒比从前最好的时候还亲近几分。 两人便一边走着一边说话,黄氏接着心有余悸道:“我家乡那地方从前就发生过好几次地龙翻身,我小时候就经历过一次,那也是在深夜,好些人还在睡梦中就……我娘把我推到墙角,又用身体护住我,过了好几天我们才被人挖出来。” 黄氏说着眼眶就红了,她那会儿不过才五六岁,任事不懂的,连害怕都不知道。 而且她娘就在她身边,温言软语地安慰着,她对那次的记忆只有黑暗和饥饿。 是真的好饿,她从小就胖,贪嘴,一顿吃少了就哇哇哭。 她娘那时候给她喝温温热热的液体,吃带着腥气的肉,她也不懂,饿极了就像小兽似的吃。 过了几天头顶的石块被挖开,有光透了进来,她开心地连声唤娘亲,可是她娘睡沉了,不论怎么喊都喊不醒。 后头她终于出来了,她爹把她抱进怀里立刻就把她的眼睛捂住,不让她看她娘。 …… …… 其实拢共也就三五天的功夫,但是黄氏如今回想起来,真觉得那比一辈子还漫长。 所以今天震感消失之后,黄氏想也没想就点了一堆人出了来,其实她也不知道具体来做什么,只想着不管做什么都好,能帮一点是一点。 “我今天也没帮上什么忙。”黄氏有些惭愧。她带出来的家丁倒是挖废墟挖出来了人,她倒也有一把子力气,却差点害了人,后头到了姜桃这边,可她既不会医术又不会缝合伤口。 “不会,您真的帮到了很多。”姜桃道。 先不说旁的,只说有黄氏这县官夫人坐阵,秩序方便就不用担心了。不然那样多的伤患,老大夫先救谁后救谁都容易成为矛盾的导火线,不会像今天这般轻松。 黄氏没想到这些,但听到姜桃的话还是立刻笑着问道:“那我明日还来?” 姜桃点头,“我今日在卫家隔壁的苏宅落脚,夫人明早过来寻我就成。” 说着话两人就分开了,黄氏被家丁簇拥着回了秦府,听说秦知县还在县衙忙,她也没多问什么,累的倒头就睡下了。 姜桃很快也到了苏宅,萧世南和姜杨都在不久前回来了,听说姜桃出去给人帮忙了,两兄弟急的就要出去找人。 楚鹤荣和小姜霖之前被苏如是送到卫家去了,卫家确实准备得很充足,粮食和药材管够,下人还都被提前训练过,有条不紊地忙着自己的事。加上卫家去年搬回来之前,整个宅子彻底整修过,比一般人家的屋子都牢靠,只有一间空着的屋子倒了,其他建筑都好好的,整家人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影响。 楚鹤荣和小姜霖在隔壁待了一天没去过外头,都以为外头也是这般呢,两人吃了夕食才回到苏宅这边,也是听说姜桃出去大半天了也都急起来了。 不过他们也不知道姜桃具体去哪儿了,苏如是劝着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说姜桃带着雪团儿一起出的门,雪团儿护着她,肯定不会有事。 但是说是这么说,她其实也担心得不成,几个人都提着灯笼站在门口等她。 隔得远远地,姜桃就看到苏宅门口一排闪烁着微光的灯笼,照亮了她回家的路。 第104章 见了姜桃,苏如是他们总算是放下心来。 苏如是上前伸手给她抿了头发,一边道:“天都黑了,若是你再不回来,我可再劝不住这帮小子了。” 说着话一家子相携着往里去。 苏宅里头也倒了几间屋子,但正屋没倒,又因为卫家提前来拍了门,后头下人也随着苏如是他们站在外头没擅自回屋,所以并没有人受伤,损失也在可控范围内。 夕食已经准备好了,但短期内外头肯定是买不到新鲜的菜和粮食了,所以准备得很简单。 姜桃端了肉粥边吃边问姜杨槐树村的情况。 姜杨道:“那边虽然房子不如城里的结实,家家户户几乎都塌了房子。但整个村里几乎无人受重伤。” 姜桃点了头,心道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村里砖瓦房都是少数,大部人住的都是草木结构的房子,更没有什么钢筋混凝土的,不然光是房子塌下来砸到人,都会造成很严重的伤亡。 不过姜家却算是村里的富户,房子是实打实的砖瓦房,姜桃就问姜老太爷和老太太呢? 姜杨就接着道:“爷奶年纪大了,觉浅的很,刚开始感觉到震感就醒了,后头他们也没敢进屋,在草棚子里歇了一整夜。爷爷被掉下来的木桩子碰了一下,不过也没伤到骨头,说歇几天就没事了。” 姜老太爷和老太太确实没事,但也都被吓到了,还想把姜杨留下,说城里现在肯定乱的很。村里虽然也遭了灾,但是粮食和菜肯定是不用发愁的,而且一个村子的人都熟悉的很,不用担心谁在这个时候趁火打劫,行不轨之事。 姜杨没肯,他不放心姜桃。 二老也说村里比城里状况好,而且他爷奶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好得很,一般不怎么做活的城里人都比不上他们。把他们托付给相熟的邻居,姜杨便和萧世南回来了。 饭吃到一半,下人说有人过来寻姜桃。 等把那些人请进来一看,原来是王氏她们。 李氏母女之前和姜桃一起过来的,王氏去找自家亲眷了就和她们分开了,后头地震结束之后,绣坊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过来寻姜桃,王氏便带着她们一道来了。 看到大家伙儿都好好的,姜桃也放心了,问她们家里情况怎么样? 孟婆婆就道:“昨夜听到虎啸声了,我想着城里也只有咱们雪团儿这一只小老虎,想着是您给我们警示就拉着我家小孙子跑到外头来了,家里虽然塌了,但家里本也没什么值钱的,银两我都是贴身放着的,就还好。” 其他人也都差不多这么情况,姜桃又问王氏茶壶巷那边如何了。 王氏道:“茶壶巷塌了一多半,但附近邻居都早早地被咱们喊起来了,后头因为巷子口细窄,一大群人进去的时候推搡了,两家人在巷子口打起来了给挡住了……也得亏这样,不然要是都回去了,跑都跑不出来。” 姜桃听他们也没地方住,就问苏如是方不方便找间屋子给她们歇脚。 苏宅虽然不大,但也是两进的院落,加上苏如是这边下人少,空屋子倒是有好几间。 她们也都是能干人,并不用下人帮着收拾,说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很好了,她们自己就能收拾出来。 而且姜桃本来担心她们家里还有男人,住进来总归不方便的。 但不等她说,王氏就道:“师父别替那些大老爷们儿操心,他们皮糙肉厚的,哪里不能猫一夜?您能借地方给我们这些女人孩子睡,已经是帮了最大的忙了。” 其他人也纷纷应和。 姜桃和她们说完话这边刚拿起碗,下人说外头又来了一帮人。 没多会儿,老大夫带着人进来了。 原来是他和负责其他区域的大夫碰头了,他们那儿也正缺人,是来找姜桃求助的,说听说她缝合的手势和速度都很好,想把她借到其他地方去。 姜桃到底只有一个人,听他们说等着缝合的伤患都过百了,她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忙的过来,便想到了刚过来的王氏她们。 王氏她们那边听说给人缝伤口先是一惊,连忙说自己不会这个,但又听姜桃说其实缝伤口和做刺绣大同小异,大家都是刺绣的熟手了,连学习进度最慢的王氏都会一些市面上的绣技了,缝伤口自然不在话下。 绣坊的人素来以姜桃马首是瞻的,曾经差点活不下去的,私底下还把她说成自己的再生父母,但姜桃不喜欢那些,她们就也没再明面上说,但总之都是对她很信服的。 所以听了姜桃的话,她们就都答应了下来。 姜桃和几位大夫一合计,把绣坊的人分到了各个街道,但也和他们说好了,因为绣坊都是女子,人单力薄,若是在外头遇到了麻烦,他们也得负责把人照顾好。 大夫们纷纷以自己医馆的招牌立下保证。 这些个大夫都是地震后第一时间就自发性开始组织救人的,人品自然不用操心。 说好之后,姜桃又和王氏他们提了一些注意事项,比如针线虽然是烈酒泡过消毒的,但是给人缝合的时候自己也要注意卫生。 说起卫生姜桃又想起来,这种灾难之后容易生出疫病。 真要是有疫病蔓延,就古代这个医疗条件,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人命。 正好一堆大夫在,姜桃便和他们商量着如何预防。 古时没有消毒水,消毒靠艾草和雄黄之类的,这些在医经都有记载,大夫们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事发突然,今天光想着去救治伤患,暂时还没想到这些。 又合计完消毒和预防疫病的事儿,姜桃让人送了大夫们出门,王氏他们也都去歇下了,姜桃拿起饭碗,发现饭食已经没有一点儿温度了,而且姜杨他们也都不在了。 苏如是无奈地笑道:“你们说话的时候孩子们也插不上嘴,我看小阿霖都困得睁不开眼了,就让他们去隔壁屋子睡下了。” 说着话又让人把饭菜热了一遍,没多会儿饭菜端过来了,姜桃忽然想到好像生石灰也可以应用到防疫上。 不过这是她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的,还得找懂行的人问问才成。而且大面积地把生石灰应用到防疫上,需要极大的人力物力支持。 不过幸好她还有黄氏这个帮手。 这么想着姜桃又要放下碗,但被苏如是拦住。 “不管你想到什么了,先把这顿饭吃完,而且天色也晚了,做什么都不方便。明早再做也来得及。” 姜桃看到她师父满是担忧的眼神,赶紧把饭吃完了。 睡前苏如是又探了探她的额头,确保她没有发热才没让她接着喝药。 姜桃也是累极,匆匆洗漱过后躺下就睡着了,一觉就睡到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大夫们过来借人了,黄氏也精神抖擞地过来了。 大家就接着忙活,姜杨和萧世南、楚鹤荣也不肯闲着,跟着姜桃一道出了门。小姜霖和苏如是也是想去的,但他们的年纪都不适合在外奔走,就被姜桃一口回绝了,只让他们在家待着。 黄氏听姜桃说想要生石灰,就道:“这倒是不难。我让人去各家要就是了,他们到底还是要卖几分面子给我的。” 说着话他们就到了收治病患的工棚那里。 因为一大早附近的驻军就连夜派遣士兵过来了,有军队维持秩序,所以情况比姜桃预想的还好些。 但是秩序是没问题,其他问题接踵而至——百姓们饿了一夜了,普通人倒还好些,但是受了伤的却挨不住饿,比昨天蔫了很多。 一看到黄氏,百姓们就嚷着让衙门开仓放粮。 黄氏有些尴尬地没吱声,还往人后躲了躲。 很快士兵听到喧闹过来了,吵嚷声也就被平复下去了。 “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姜桃小声询问。 本以为设计到官粮这种私密事,黄氏是不会说的,姜桃也是下意识地问出了口,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妥。 但黄氏不把姜桃拿外人,立刻在她耳边道:“那些米粮让我借出去给米铺了,每天秋天借出去,第二年多还两成。现在才是春末夏初,那些米还没回来呐!” 第80节 姜桃听了这话都惊得说不出话了,这……这不是等于拿官家的钱去放贷嘛?! “我没想吞银钱的!”黄氏连忙小声辩解,“多收上来的粮都发给县里的生活艰难的人了!” 小县城里每年年底都会放粮施粥,一施就是好些天。就算是县里再穷困的人家,都能在年底吃好长一段时间的饱饭。 这是由来已久的传统,姜桃也知道这个,当时还感叹说这知县还挺大方。 因为县城里的人都知道秦知县人不算特别英明,但也没听说他收贿什么的,据说是怕惹麻烦,连商户的冰敬炭敬都是不要的,个人作风还是挺好的。 那放粮施粥一放好些天,用的自然是他自己家的银钱,知县的俸禄也不高,月俸七石五斗米,全年加起来还不够他施的。 这也是为什么秦知县这么些年啥功绩都没有,却还受到百姓喜欢爱戴,稳当地坐了这么些年知县位置的原因之一。 不过又都知道县官夫人,也就是黄氏娘家是外省有名阔绰的大商户,就也从来没人怀疑那些米粮的来路。 “夫人家不是不缺这点银钱吗?为何做如此大胆之事?” 虽然黄氏和秦知县没有贪墨那些银钱,但是若是被查到了,那私自挪用的罪名也得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黄氏用更小的声音道:“这不是……这不是节省开支嘛,金山银山也不能那么随便花啊。” 她当年帮着秦知县上下疏通就填进去整副嫁妆,还跟娘家挪了一大笔银钱。 后头她爹年纪大了,家里管事儿的就成了她哥和嫂子。 哥嫂对她可不会像她爹对女儿那样大方,怎么可能每年给银钱他们来给秦知县博官声? 何况黄家人也看出来了,秦知县实在是没什么大能,当一个小地方的知县也就算了到头了,他不出错就算好了,想更进一步那是比登天还难! 再有一个黄氏锁生的秦子玉,虽是从小读书的,但是眼瞅着都十七八了,连个秀才都不是,看着也不像个有出息的。 娘家那边不肯资助,黄氏就自己想办法了,本以为是不可能有问题的,城里的商户也没人敢欠知县家的米粮不是?就算上头来人检查了,她就是临时去商户家借,几家凑一凑也能把粮仓填满……谁知道这居然遭灾了呢?! 第105章 “咋办啊?”黄氏焦急地询问姜桃。 姜桃都被问得语塞了,道:“这是关乎到知县大人官位的大事,您和我商量不大好吧?不若趁着事情还未被发现,去和秦知县商量商量。” “他能有什么办法啊。”黄氏无助地绞着手指,而后看向姜桃低声哀求道:“你帮我想想办法好不好?” 姜桃想扶额。她真的不想知道这种秘密啊!就怪她没把黄氏当坏人,没防备她,当时怎么想的就怎么问出口了,更没想到她随口问了,黄氏还真告诉她了! 黄氏这自来熟的性子有时候真的让人很苦恼。 这种官家秘辛还是不知道的好啊。 “夫人太高看我了,我就是一个普通的绣娘。” “你别妄……妄啥来着,妄自菲薄!对,你别妄自菲薄,你能驱策百兽之王的老虎,地龙翻身发生之前就给人警示,你肯定不是凡人,快帮我想想办法,求求你了。” 姜桃无奈解释:“那是大家伙儿说着玩的,夫人怎么还真相信。” 黄氏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只是带着乞求意味地重复着:“帮帮我吧,求求你了。” 姜桃被她磨得没办法,她是真的不讨厌黄氏,而且前一天两人也算是有了并肩作战的情谊。加上黄氏这人是个直肠子,连把官粮拿出去房贷的事都直接说了,后头说没有贪墨官粮应该也不是骗人——尽管她把房贷赚回来的粮用到百姓身上,是存了给秦知县博好官声的私心的,但到底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算做了好事。 “夫人应该没有把所有粮都借出去吧?” “那肯定没有。” 黄氏报了一个数目,姜桃算着这数目放个三天粮是撑得住的,便接着道:“驻军过来了,放粮肯定是早晚的事,宜早不宜迟,早了没人会怀疑,而且晚了就怕歹人借机鼓动人心,生出动乱。趁这几天,夫人先去找过去和您合作的米铺商户,能要回来一些是一些。而后再去相熟的富户家,借钱也好借粮也好,打着募捐的名义也成,反正先撑过驻军在县城驻扎的时间。等驻军走了,您动作就能大一些了,给您娘家捎信从没遭灾的外地买粮过来……” 其实姜桃给她想的办法并不高明,但是每一步都有讲究,尤其是要在驻军来支援的这段时间撑过去,不然让驻军发现县衙发不出官粮,事情可就闹大了。 但黄氏此时缺的就是一个给她拿主意的主心骨。毕竟平时在家都是她给秦知县拿主意,秦知县要是知道百姓闹着要放粮,估计比她还没谱儿。所以听姜桃说完,黄氏立刻就没那么慌张了。 “夫人可得做好准备,外地的灾情还不明朗,后头您去外地采买粮食肯定是要出比平时贵上不少的价钱,才能填上这个窟窿的。” 黄氏连连点头,“都这样了哪儿还敢顾得上心疼银钱啊!”说着又以只她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搞不好我家老爷官帽都得丢了!” 说着话黄氏就准备去行动了,但是转头又想到什么,又站住脚缩回姜桃身边,“我去富户家里募捐米粮,人家不捐给我可咋办?” “您都是知道是特殊时期了,您一个县官夫人,这种情况还能借不到?” “我……我害怕。”黄氏嗫喏着说。 姜桃又是一阵无语,黄氏在地震结束后都敢第一时间带着人冲出府救人,让她以县官夫人的身份去富户家要点粮食,而且是去借或者募捐的名义去,又不是打家劫舍,怕什么啊?! 在姜桃无奈的目光中,黄氏绞着手指道:“人家会不会说我趁机敛财,然后参我家一本啊?” 姜桃说不会,“你做个账本,谁家给了多少粮出来都誊抄在册,让对方和你都画押证明。等到派粮的时候,就让人在人前大声宣布‘某某家善捐米粮多少多少’,后头等疫情结束了,再在县里立一块碑,把账本上的都刻上去。富户们不差钱,不少都好名声,这样一个能博名声的机会,会有人愿意的。你募捐的时候就可以直接说到这一层,想来不会很难。” 黄氏连连点头,姜桃又想了下,接着叮嘱道:“去募捐的时候别露怯,别让人看出县衙差粮,旁人要是问起来就说灾情不明朗,怕放到后头不够,所以先募捐着,有备无患。或者说朝廷的敕令还没下来,暂时不敢把县衙的粮都放出去……” 黄氏又是一阵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看姜桃的目光越发信服了,最后干脆道:“你办法这样多,不若你直接和我去吧。有你在,事情肯定能更顺利。” 姜桃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这种麻烦事她才不会亲自参与,那真是脱不开干系了! “您说的什么事?我怎么不明白?”姜桃立刻就开始装傻,反正她和黄氏说的话只有天知地知,她们二人知。现在出完主意,她就再也不搀和了。以后旁人再问起,她也会说不知道。 黄氏也没坚持,只拉着她的手拍了拍,说:“你这份情谊我记下了,他日必报答你。” 姜桃轻笑着摇摇头,她又没想要黄氏的报答。给她出主意纯粹是因为黄氏这个人真的还挺好。而且若是真的发不出粮,被折腾的还是整个县城的百姓。 两人就此分开,姜桃继续给老大夫打下手。前一天他们处理的是情况严重些的伤患,今天救治的就是伤势较轻的。当然还有后头附近被挖出来的伤患,也会被送过来。 楚鹤荣和萧世南、姜杨三个都是少年了,就和捕快、士兵还有本地的男人一起去废墟里挖人。不过三人都记着姜桃的叮嘱,格外的小心谨慎。 从早上忙到中午,眼看着午饭的点又要过去了,如姜桃所料,人群开始躁动了。 因为前一夜休息的不好,加上饿了一夜加半上午,百姓们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瞧,伤患就更别说了,一个个都看着比前一天虚弱了。 挖废墟也是体力活,那边忙着的人也都是一肚子怨气。 不过幸亏有驻军在,士兵们都佩着刀呢,暂时倒是还没人敢闹事,只是气氛隐隐的不对了。 老大夫还特地叮嘱姜桃,说她再忙一会儿,傍晚前就该回去了,可见他也瞧出不对劲了。 不过还不到傍晚,黄氏带着人抬着粥桶回来了。 留下家丁施粥,黄氏和驻军打了个招呼,便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姜桃想着她应该是去借粮了。 在驻军的维持下,百姓们有秩序地排起长队去领粥了,工棚这边不能挪动又没有家人再身边的伤患,则由老大夫和姜桃代领,一碗碗送到他们跟前。 热粥下肚,百姓中的氛围才渐渐好转起来。 天黑前,秦府的下人又过来运了一堆东西,正是姜桃和黄氏说的生石灰。 士兵做这个倒是有经验,很快就在人群聚集的地方洒满了一圈。而同时各家医馆也终于准备出了大量的艾草雄黄,用小炭炉熏着放到角落里作消毒用。 天黑前姜桃喊上弟弟们一道回了苏宅,几人都是累的不成了,进屋坐下之后连话都不想说。 苏如是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简单的饭菜,几人匆匆吃了一点就各去睡下了。 姜桃比他们动作慢一些,因为知道苏如是在家里肯定是要担心的,所以她特地放慢了洗漱的速度,趁着这个工夫和苏如是具体说了外头的情况。 听到如今县衙没有粮,苏如是就道:“那我也捐点银钱吧,让县官夫人拿着募捐来的银钱去收购,也算是名正言顺,她也能早些让她娘家帮着买粮来填窟窿。” “我……”姜桃在算自己身上的银钱,还没想好要捐多少。毕竟回头姜杨考科举要用一大笔的,得算一个准确的数字才成。 “你别捐了,”苏如是看她洗漱好了,心疼地拉着她的手到了床边,“你身上才能有多少银钱?我捐一万两,就算咱们两家一道捐的。” 姜桃被吓得咳嗽起来,说:“您这是准备捐全副家当?” 苏如是忍不住微笑了一下,说这才到哪里啊,然后附到姜桃耳边说了一个数字,“这才是我的全副家当。” 姜桃被吓得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她怎么从来不知道她师父这么有钱?! “我就说你之前没必要因为那么点银钱担心的,师父不缺这一点。可惜之前只调了这么些在身边,不然还能再多捐一些。” 姜桃忙道:“师父捐的这绝对够了,再多怕是要打眼。” “既然说开了,现在肯要师父的银钱了不?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师父的身家也都告诉你了,我都半截入土的人了,怎么都花不完的。你帮着师父花一点,就当是你尽孝心了。” 姜桃忍不住笑起来,说:“天下还有这种好事?那我以后可得好好给您尽尽孝心。” 苏如是看着她躺下,又给她掖了掖被角,心想着自己徒弟自己知道,姜桃说是这么说,肯定还是不会花她的银钱的。这孩子有时候就是这么乖巧懂事得让人心疼。 姜桃躺下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连苏如是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等她半梦半醒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窗边月华倾泻,一室静谧。 猛地察觉到床边的居然坐着个人,对方隐在黑暗中,只依稀能见到一个轮廓,她吓得差点惊叫出声,对方迅速捂住他的嘴,低沉疲惫的声音同时响起: “别怕,是我。” 第106章 姜桃认出这是沈时恩的声音,惊喜道:“你回来了?” 他说是要去一两个月的,但其实拢共也就去了不到一个月。 “担心你,所以提前回来了。”沈时恩哑着声音道。 姜桃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一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他肯定是不眠不休地赶路了,虽确实有一肚子的话要和他说,但也不急在这一时了,便立刻往里让了让,说:“那先歇着,等你睡醒咱们再说。” 沈时恩却说自己身上脏,他守着姜桃睡就好。 “你老是这样,”姜桃嗔道,“我又不是什么天上的仙女,碰不得一点脏。那不肯躺,抱抱我总成了吧?” 说着不等沈时恩回答,她就钻进他怀里。 沈时恩身上的味道不算好闻,混合了许多别的气味,但因为是他,而且是他担心她所以才顾不上休整,姜桃就半点儿都不嫌弃。 “你不知道前两天夜里是雪团儿忽然就不对劲了,焦躁地直转圈,还非把我往屋外拉……” 姜桃说起地震前的事,沈时恩耐心地听。 等姜桃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说了快一刻钟,她懊恼道:“不说了,快睡吧。” 看沈时恩还不肯躺,她干脆就动手要把他往床榻上拉。 但是刚触碰他的衣摆,姜桃就摸到了一手濡湿。 仔细一看,竟然是一手鲜血! 第81节 她吓了一跳,声音都变调了:“怎么身上还带血?你受伤了?” 看到她这鲜活惊慌的模样,沈时恩忍不住笑出了声,“都说我身上脏了,非要靠过来。” 到了这一刻,沈时恩才知道今夜不是一场梦,他的阿桃还全须全尾好好地活着! 从县城离开往北赶了快半个月路,沈时恩才打听到了萧珏的踪迹。 不过一直没有机会见他。 明明去的时候远远地瞧他一眼就好,但萧珏到底是他长姐留下的唯一血脉,是他的骨肉至亲。 远远地瞧过之后不知道怎么心就不满足了。 但萧珏贵为太子,御前带刀侍卫和暗卫加起来数量过百。 沈时恩到底不是神仙,不可能瞒过那么些耳目。 后头他看萧珏也没有什么危险——都知道太子是代替皇帝来的体察民情的,当地的官员和乡绅虽然存在弄虚作假的情况,却也没胆大到敢对太子下手,而且连沈时恩都不敢掉以轻心的侍卫暗卫,旁人就不敢等闲视之了,所以他便动身回来了。 没想到回程刚过半,深夜里就遇上地龙翻身。 沈时恩自然不用说,很轻松地就躲开了,可躲开之后看着满目疮痍的大地,想到远在小县城的姜桃……整颗心都被揪起来了。 他只能安慰自己姜桃福泽深厚,又素来聪明伶俐,家里还有三个弟弟,还有雪团儿这么只珍奇异兽在,肯定是能安然脱身的。 可想是这么想,他的脚步也不敢再停留半刻,连脑子都是一片空白的。 后头他经过了其他地方,便是州府那样的大地方都已经彻底乱了,因为死伤过多,当地的衙门来不及做出应对,烧杀抢掠的事比比皆是。 他身上的血便是这么来的——杀了一个趁乱打劫了钱财不说,还意图对少女不轨的男人。 后头终于回到县城,街道上有捕快和士兵巡街,百姓们的伤情看着也没有那么严重,倒是比外头安稳许多。 但到底还没有见到姜桃,他提到嗓子眼的心还是放不下来。 又一路奔回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的茶壶巷,正好遇到了王氏的男人。 王氏的男人就在巷口临时搭建的简易窝棚过夜,见了他就道:“沈兄弟总算回来了,你家娘子在苏宅那里,我媳妇她们也跟着一道去了……” 沈时恩没心思和他闲聊,拱手致谢之后便离开了。 而后他便寻到了这里。 他进屋的时候姜桃还睡得香甜,屋里安静地只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月光倾泻进来,给她本就秀美的面容蒙上了一层白纱,顿时显得有些不真切。 他不自觉地就放轻了手脚,生怕打破这静谧美好的画面,也怕眼前的景象不过是他的南柯一梦。 一直到姜桃醒了,笑着同他说话,这种不真切的感觉还是那么强烈。 直到看到她慌乱地小声惊叫起来,那么鲜活那么可爱,沈时恩才确定这不是一场梦,他真的回到他的阿桃身边了,而且她还好好的。 “不是我的血,没有受伤。”沈时恩解释着,随后又垂下眼,声音越发低沉沙哑地道:“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会这样。” 如果早知道他离开的这段时间会发生这样的大灾,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会离开姜桃半步的。 “说这些做什么?”姜桃摸了快帕子擦手,抿唇道:“天灾这种事情也不是你我能预料的。” 再说发生地震之后,她也担心沈时恩,但知道以他的本事自保完全没问题,而且可能他在外孤身作战的时候,比在县城拖家带口还安全呢。但知道归知道,心里某个地方到底还是揪着。 她都这样了,沈时恩想着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该操心成什么样了呢? “我知道。”沈时恩拉着她的手紧紧攥在手里,“但还是对不起。” 幸亏姜桃什么事都没有,若她真有个闪失……他不敢设想。 “不说这些了。”姜桃起身打开衣柜,地震前收拾细软,她连米面都带了一些出来,自然也给沈时恩收拾了两身换洗。 把衣服抛给他换上,姜桃坐到桌边倒了一杯冷茶递给他润润嗓子。 沈时恩脱下衣衫露出精壮的上半身,姜桃仔细看过一遍,确认他没有再添新的伤疤,才问起:“你看的那个人可还好?地震可有影响到他?” “应该是没事的,他身边的人很得用。” 也正是因为太得用了,上百人分成两班,十二个时辰都值守在侧,中间换班的时间还一个老者在盯着,那老者沈时恩还认得,是皇帝身边的高手,早些年在江湖上很有威名。他试探了几次都接近不了萧珏,还差点暴露了自己的行踪,这才无奈放弃。 “那就好。”姜桃也没有多问,看着他喝了茶润嘴,又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 沈时恩说不用,“我入夜偷偷过来的,没得再惊动旁人。等明天一早我还要去采石场看看,小南也得跟着我一道去。” 他入城的时候看到附近的驻军了,虽然眼下驻军还忙着救人和安抚民众,但后头应该也会去采石场清点一下名册,确保没有苦役趁乱逃脱,保险起见他和萧世南最近白天的时候都得过去待着。 姜桃也想到了这个,就点头道:“那你们自己外头当心点。我这里也不用操心,我吃住都在这儿,有人照看着,白日里虽然也会去外头帮帮忙,但并不做什么危险的活计,就是照顾一下伤患。那里有个老大夫正好是之前给阿杨看病的,就也是之前给我看月事疼痛的那个,他也对我颇为照顾。” “你去外头帮忙了?” “可不是嘛,当时就觉得不做点什么心里不安生,没想到还真能帮到一些……有个大哥真挺逗,腿上都被砸的血肉模糊的了,还有心情玩笑,说让我给他绣好看些,权当是送他家一幅绣品了。不过也因为这个玩笑,我手立刻不抖了,后头也没人因为我没经验为难我,还都排着队让我给他们缝合。” 不知不觉姜桃又打开了话匣子,边说话她边收拾沈时恩换下来的衣裳。 “啪嗒”一声轻响,沈时恩的衣服里掉出来一个荷包。 “怎么还用起荷包来了?”姜桃俯身捡起,先是检查一下荷包的样式,确认不是女子绣出来的,而后才掂着轻飘飘的分量道,“也不是银钱。” 本也是随意家常的话题,沈时恩却忽然面露窘色,起身要来抢。 他自然不可能在姜桃面前用武,所以姜桃没怎么费力就避开了。 “还不让我瞧?”她被他这反常举动勾起了好奇心,随后就把荷包打开了。 荷包里头放着半透明、薄膜状的十来片东西,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腥气,姜桃没见过这个,先是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而后转头看向沈时恩发问,“是外头买的吃的吗?” 沈时恩臊得耳根子都红了,像个做错事等着挨批评的孩子一般在原地站着,还不敢和姜桃对视,眼神一个劲儿地乱飘。 小模样还挺像个刚谈恋爱的愣头青。怪可爱的。 姜桃忍不住抿唇笑起来,而后她终于想到了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这不就是鱼鳔嘛,古代版的那什么套! 姜桃烫手一般把手里的东西塞回了荷包,而后又把荷包扔到桌上,“这就是你说出去有要紧事办,而后带回来的东西?!” 要不是知道沈时恩不是那样不靠谱的人,姜桃都要忍不住怀疑他跑出去就是为了搞这些了?! “唉!不是特地弄的。”沈时恩整个人气焰都低下去了,连忙解释道:“就是巧合,巧合看到有这种东西,想着咱们也需要,就买一些来试试看。” 姜桃软绵绵地斜了他一眼,被他轻轻推着去床上,“我真没骗你就是巧合。你快睡吧,没一会儿天就亮了。” 姜桃轻哼一声,而后躺下来没多久她发现不对劲了—— 古代又不像现代那么开放,套套什么的超市和药店都能随处买到。 沈时恩能凑巧去哪里买到? “你不会是去……去逛青楼了吧?”想通之后姜桃翻身坐起,恶狠狠地盯着他。 问完姜桃就觉得自己想多了,可能是分开太久了所以才患得患失的。沈时恩哪里是那样急色的人呢?再正人君子不过的了,两人刚刚重逢,不应该因为这种无端的猜忌而拌嘴,应该好好温存一会儿才是。 姜桃收起怒容正想道歉,没想到话到嘴边还没说出口,就听坐在床沿边守着她的沈时恩声音低低地道:“也、也不算逛吧。” 第107章 沈时恩的确没有说谎。 他去青楼,是尾随乔装打扮的萧珏而去。 萧珏撇下了皇帝赐下的高手,只带着自己的三十暗卫出了营帐,进了城中最大的青楼。 本以为是孩子长大了,出了宫便来寻个新鲜,沈时恩觉得又无奈又好笑。 不过那也给了他一个接近萧珏的机会,两人就在相邻的两个包厢里。 沈时恩没让人作陪,只点了一桌酒菜。 本是准备趁机和萧珏相见的,没想到萧珏不是来玩闹,而是来做正事——他接见了当地的一些书生。 书生们怀着一腔热忱为民请命,揭露了当地官员的阴私手段。 萧珏丝毫没有太子的架子,和他们一谈便是一夜,后头还关心起当地读书人的境况,拿出数千两银票资助他们。 沈时恩这才感觉原来分开的这数年时间,萧珏已经不是那个从前跟在他身后,只知道玩耍的稚童了。 他长大了,察觉了官员和乡绅勾连,只会粉饰太平,并不会说实话,便选了烟花之地掩人耳目,接见书生,了解民生民情。更资助学子考学。 几千两的银子对萧珏而言自然不算什么,但只要这批书生里出一两个有出息的,他日就能在朝堂上成为他的助力。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沈时恩觉得自己真没有必要再出现了。 后头他在包厢里待了一夜,在窗口目送萧珏离开。 青楼里的老鸨还当他是那种格外挑剔的客人,拿着鱼鳔来推荐给他,说只要有了这种东西,不用担心红牌姑娘身上有脏病,也不用怕弄出子嗣来被寻麻烦…… 这倒是给沈时恩提了醒,这不正是自己需要的东西? 因此拒绝了老鸨给他推荐的红牌姑娘之后,沈时恩买下了鱼鳔,先是贴身放着,后又觉得不妥,在街边随便买了个荷包来装。 再后头他就赶路回来了,半道上遇上了地龙翻身,担心姜桃而慌了神,也就把这一荷包东西忘到了脑后。 “你还真去了?”姜桃又吃惊又生气,上手就拧上沈时恩胳膊一把。 沈时恩没敢躲,老老实实地被她拧。 看他这闷不吭声的样子,姜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你……” “你”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她真要恼了,沈时恩立刻解释道:“是我要探望的那个人去了青楼,我不好在人前现身,想着那处鱼龙混杂,也许趁乱能和他见上一面。什么都没做,只吃了一桌席面。” 他坦坦荡荡的直接说了,姜桃反而觉得没什么了。 而且相处都半年了,她对沈时恩还是很信任的。 他真要是急色的,早些年还单身一个的时候,凭他的本事打野物换银钱,在这县城里逛窑子或者寻个相好不是更轻松简单?没得二十多了,那方面也是毛头小子一个。 但是吧,理智上明白是一回事,姜桃心里还是忍不住吃味,酸溜溜地问他:“青楼的饭菜比咱家的好吃吧?姑娘好看吗?比我还好看?” 沈时恩忍不住扬了扬唇,随即想到姜桃还在气头上,又把笑忍住,正色道:“怎么把自己和青楼的姑娘相比?我真没撒谎,只让人引着去了楼上包间。” 这的确不是假话,若不是他目不斜视地进了包厢,还只要了酒菜,老鸨也不会把他当成格外刁钻的客人,给他推销鱼鳔。 “哼!”姜桃还是气鼓鼓地轻哼一声,躺回床上翻了个身,又说:“虽不知道你去探望的是谁,但想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82节 地龙翻身之前,小县城接连下了快半个月的暴雨,田地里的秧苗都不能活了。听说整个北方也是大旱的继续大旱,大涝的大涝,百姓们都发愁得不成了,都就怕这反复的天气弄的来年颗粒无收。 这种时候还去青楼,不是不知人间疾苦的纨绔是什么? 沈时恩憋着笑,一本正经地唾弃道:“没错!把我都带坏了!” 他在心里默默给萧珏道了个歉。 谁知道姜桃听了这话又反口:“这么说自己重要的亲人,你更不是好东西!人家肯定是有正经事才去那处掩人耳目的。也只有心思不正的人,去一趟青楼还想着弄鱼鳔回来,哼!” 沈时恩:…… 得,好赖都让姜桃一个人说了。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自家媳妇儿耍小性子,只能宠着呗。 这叫闺房之乐。 沈时恩越看她这吃味的样子越可爱,数日连夜的奔波也半点儿不觉疲惫了。若不是他还未沐浴,身上不干净,真是恨不得把姜桃搂进怀里亲个够本。 ………… 与此同时,相隔百里的太子营帐内,萧珏突然打了一连串的喷嚏。 王德胜连忙给他披了衣服,劝道:“夜深了,殿下不若早些休息吧。这些文书一时半刻总是看不完的。” 萧珏确实觉得有些疲惫了,捏着发痛的眉心道:“这一摊子事刚捋出个首尾却要回京去了,孤实在有些不甘心。” 但是不甘心有什么用呢?发生了地龙翻身这样的大事,京中肯定也乱了。不出几日,皇帝肯定要发诏令让他回京。他若是不回去,说不定就给了其他皇子可乘之机。 与其等诏令过来再急匆匆往回赶,还不如他提前动身回去,掌握先机。 萧珏自己下的命令说第二日就回京,王德胜也不知道怎么劝。 “我舅舅那边如何了?” 王德胜被问住了,道:“自打上回殿下去了一趟那边,暗卫都被您撤远了,奴才也不清楚啊。不过殿下要是忧心,不若再派人问问?” 之前萧珏觉得那小县城里的不会是沈时恩,所以把暗卫放在那处也觉得没什么。 但后头确定在那里的就是他舅舅,他就把没人撤远了,让他们转而驻扎在京城去往县城的沿途。 这样既不会让有心人因为暗卫而注意到那县城,也能防着京城派人去骚扰他。 本是一番周全的安排,但没想到会发生地龙翻身这样的大灾,反而不能第一时间知道那边的境况了。 更没想到沈时恩其实在他离开之后没几天就动身离开县城了。 “不用。舅舅本事大,不会有事的。”萧珏说着又想到了离开县城前,在夜色中把灯笼给自己的姜桃,顿了顿又道:“看看就看看吧,让暗卫确保他家人安全,稍后还是离开县城驻扎。” 吩咐完他就去歇下了,翌日便启程回京。 一路上见了不知道多少家破人亡的惨况,萧珏回到皇宫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引着他去了御书房。 承德帝正在撰写诏书,见他来了便对他和煦地笑了笑,说:“你回来了?” 萧珏并非承德帝的长子,在沈皇后之前,承德帝还有过一任元后。元后无所出,三十来岁病逝了。之后承德帝才选了沈家女为继后,生下了萧珏这一嫡子为太子。 是以承德帝如今已年近五十了,但看着格外年轻,不过三十五六岁。 他长眉宽目,生的十分温文尔雅,加上蓄了胡须,对着萧珏的时候也格外和蔼,就像个普通的疼爱孩子的父亲一般。 但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格外温和的帝王,四年前面不改色地亲自灭了国丈一派,沈家满门逾百口人,都是他亲自监斩……那段时间里,菜市口的地缝里都满是鲜血。 朝中但凡有为他们求情的,也是流放的流放,贬谪的贬谪。 经过那一次清洗,如今朝堂上下,再也没人敢违逆他。 所以萧珏并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一边口中应是,一边端端正正地行礼。 承德帝免了他的礼,又轻笑道:“回来的比我预想的还早,路上可遇到麻烦?”说着就招手让他上前。 萧珏一面往桌案前走一面道:“儿臣想着父皇的诏令也快到了,便提前动身了。路上经过几个城池,百姓们的境况不大好,可惜儿臣出去的匆忙,只带够了人,没带多余的钱粮,倒也不能就地赈灾……” 说到这里,萧珏看清了龙案上的诏书,上首赫然写着三个大字——“罪己诏”。 他愣在原处,连本来想说的话都忘了。 “吓到你了?”承德帝弯唇笑了笑,面目显得越发柔和,“那另一份诏书你可别看了,估计得更让你吃惊。” 萧珏闻言便转过视线,往桌上另一份招数看去—— 那居然是一份传位诏书! 萧珏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立刻跪下道:“父皇这是为何?您年富力强,儿臣也尚且年少。” 如果说罪己诏还是事出有因——毕竟今年天气实在反常,加上国境中部又发生了地龙翻身这样的大灾,承德帝若是不做些什么,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但传位……萧珏实在想不明白。 尽管那位置是他一直想要的,但承德帝的年纪和身体情况,再坐十年皇位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难道是借此试探敲打他? 一时间萧珏越发惴惴不安,背后的冷汗都出来了。 承德帝摆摆手,让御书房里伺候的人都下去了。 过了半晌,他才让萧珏起身,面上的笑淡了下去,又问他道:“珏儿,你有没有觉得父皇看着越发年轻了?” 没来由的一句话,让萧珏越发困惑。 但他还是老实道:“父皇乃真龙天子,得上天庇护,比同龄之辈年轻本就正常。” 承德帝忽然笑了,像听到了什么格外好笑的话,他先是小声地笑了几下,而后转为哈哈大笑。 一直到笑了好半晌,他才收起笑道:“珏儿,父皇要死了。” 第108章 萧珏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他愣愣地问:“父皇,您在说什么?” 这几年萧珏成长的太快了,已经很少见到他这孩子气的一面,所以承德帝看他的目光越发和蔼,“朕要死了。四年前就该死了。” 在萧珏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承德帝慈爱地笑道:“父皇幼时登基,太后并非父皇的亲母,窦家外戚只手遮天。父皇用了十年才把权柄收归到自己手中。那些年的苦楚心酸不可为外人道,父皇自己一个人尝过便罢了,不舍得让你再体验一回。父皇会再为你铺路,待你明年登基,天下尽归你手,无人再敢违逆于你,你可高兴?” 萧珏回过神来,四年前他父皇确实大病了一场,但那病也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月,病愈之后他父皇便把他外祖父和大舅舅召了回来……若他父皇说的是真的,四年前的风波难道并不是因为他外祖家被人告发,铁证如山?而只是他父皇想那么做而已?! 萧珏顿时遍体生寒。 他父皇只因为自己年幼时在外戚手里吃过苦头,便在晚年时把可能成为新朝隐患的外戚尽数诛杀。 他父皇把他的外祖父、大舅舅全家都杀了,还问他“高不高兴”? 他应该高兴吗? 而接下来,承德帝说了一句让萧珏觉得更为可怖的话。 “沈时恩,也就是你小舅舅,这次出京你应该见过他了吧?” 萧珏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作答。 “他比他老子和大哥好,本事不小,野心却不大。当年朕卖了个空子给英国公,让他把沈家那小子和他家的世子都送出京城了。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在中北一带采石场。他这两年怎么样?” 承德帝的口吻像问起他喜欢的、亲戚家子侄一般,说着也不等萧珏回答,又自顾自道:“等明年你即位了,就亲自去把他迎回来,再给沈家翻案,你舅舅和沈家旧部只会对你感恩戴德,俯首帖耳。你再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萧珏心口剧痛,自古便有老皇帝退位前,会寻一些由头把一些得用的人贬谪到外头,然后让新帝继位之后把人起复,以此来收服人心。但贬谪不就好了,就算把外祖父和大舅舅的兵权都卸了又如何?为什么要他们的命呢?为什么单要了他们的命还不够,还要夷了沈家三族? “为什么……” 太多的问题问不出口,萧珏抓着桌角才稳住了身形。 “你这孩子,都是再过不久就要登基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经不住事儿?”承德帝笑着把萧珏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像你母后似的。” 龙椅宽大,是萧珏想坐却从来不敢坐的位置。 但坐了上去他才知道这位置是如此冰冷,连带着他不住地打抖。 他父皇说他像他母后一般,所以他母后当年也是知道这一切,无法在儿子和其他至亲之间做出抉择,所以才在长春宫自缢了吗? “你要习惯。”承德帝正色道,“习惯这一切。” 萧珏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后头承德帝让他先回东宫休整,他就逃也似的出了御书房。 萧珏走后,御书房里伺候的人都回了来。但因为气氛太过诡异,众人都是有眼力见儿的,也并不敢靠近,只有大太监苏全一个人进御书房。 苏全方才见到了萧珏狼狈的背影,已经猜到承德帝对他说了当年的事,心中实在不忍,几次掀唇都欲言又止。 他比承德帝还小两岁,还没有桌子高的时候就在当时还是皇子的承德帝身边伺候,这么些年了,承德帝身边的人一直在变,只有苏全总管大太监的位置永远不会变。 承德帝说你有话就说,没得吞吞吐吐的,影响朕写诏书。 “圣上没必要和殿下说那些的。”苏全叹息道,“当年的事,您也不想的。” 承德帝垂着眼睛,看不出他眼里的情感。他从龙案的暗格里取出了另一份诏书。 这份诏书看着已经有些年头,乃是先皇的遗诏。 遗诏摊开,里头只有两句话—— “荣国公之女为后,立其子为储。独留一子后起复,满门杀之!” 本朝开国两国公,一个是赐了国姓的泥腿子英国公,另一个就是掌了兵权的荣国公。 不过后头承德帝娶了荣国公府的姑娘为继后,旁人对荣国公府的称呼就改为了国丈府。 “珏儿什么都好,比朕聪明,比朕能干。只有一样不好,”承德帝说着就笑起来,但那笑透着无限的凄凉和孤寂,“他的心太软和了。” “他早晚要坐上这龙椅,也早晚会发现沈家是因为朕罗知的莫须有的罪名才灭门的。那时候朕多半已经不在了,他只会怪到自己身上。与其让他日后带着无尽的愧疚过活,不若让他现在就明确地开始恨朕。” “可您……您也是被逼的啊,这是先皇的遗诏。您怎么能不办呢?” “是该办。”承德帝看着遗诏,目光亦变得深远起来。 在被立为储君、坐上皇位之前,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皇子妃。 后来他为帝,他的妻为后。 虽然看到了遗诏,但他那时和皇后感情甚笃,并不想改立沈家女为后。加上沈家虽握着兵权多年,却忠心耿耿从未僭越雷池一步,他便更是不想遵从遗诏诛杀忠良。 可就是在沈家女长成,及笄之后,他的皇后就开始生病,整个太医院都查不出病因,承德帝寻了坊间名医来看,名医踌躇再三,才告诉他皇后并非得病,而是被下了奇毒。此毒会让人日渐衰弱却查不出病因,他只在古老医书上见过此症状却并不会解。 第83节 承德帝一直不明白谁会害他的皇后,更不明白对方是如何做到的。 一直到皇后死前,她才告诉他,很早之前,他还只是个普通皇子的时候,先皇就召见过她一回,赐了她一杯茶。 她身子本是比一般人都好的,但那杯茶之后,她每次来月事都会疼得无比厉害,她悄悄找了大夫来问,大夫说她以后再也不能有子嗣了。 若他的夫君只是一个平常的皇子,先皇怎么会对他的皇子妃下手呢? 从那个时候她就有预感,自己的夫君以后会有大造化。 她对谁都没有说起过这件事,连那个大夫都让她找人灭了口。 一直到临终之际,皇后才把这件事完完整整地告诉他。 “妾身知道先皇属意的皇后必然不是妾身。是妾身贪心,独占了圣上这么些年。”死前她平静地看着他,“圣上也不必为妾身难过,是妾身的时辰已经到了。” 承德帝不敢置信问:“是父皇那杯茶让你现在……” 皇后摇头笑了笑,说:“都这么些年了,想来世间并没有这种凶险却能潜伏多年的毒。妾身是最近半年才开始不舒服的,想来也就是这半年的事情。妾身临去前想斗胆想提醒圣上一句,不论先皇给您留了什么话,圣上一定要照办。妾身害怕圣上也会如妾身这般……” 本朝是马背上得的天下,相传太祖属意的储君人选本不是先皇,但先皇的兄弟们却都先后暴毙。 十几个皇子死的只剩先皇一个,太祖也突然驾崩,皇位自然成了先皇的。 那样一个对父亲、对兄弟都丝毫没有仁慈的人,对不听他话的儿子又能有几分容忍呢? 皇后那是在担心他若是不按着先皇的意思办,自身都难保——毕竟深宫之内,朝堂之上,都是先皇留下来的人,他的皇后都能被下毒,那毒下给他又有何难呢? 而且先皇可以留遗诏给承德帝,一样可以留遗诏给其他人。和承德帝同辈的王爷还有十来个,对先皇来说,皇位换给其他听话的儿子来坐也是一样的。 承德帝说萧珏心软,其实他也一样。 因为在迎娶沈皇后之后,他也慢慢地爱上了她。 沈皇后和他温温柔柔的发妻不同,是个飒爽独立的女子。 在两人刚刚成婚的时候,她察觉到了他的冷淡和不情愿,但并不以为意,自己就活的很好。 承德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吸引的,总之就是慢慢地也把她放到了自己心上。 那段日子实在美好,美好得让承德帝走出了失去发妻的阴影。也在那段时间,他不动声色地更换了宫里上下的老人…… 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了,可四年前,承德帝病了。 早先为元后诊治的坊间名医一直被留在宫里研究那奇毒,为承德帝诊治之后,他说承德帝中的是同一种毒。不过这次剂量小一些,承德帝应该还有一两年的时间。 那名医也总算有了一些研究成果,研制出了一种可以延缓毒发的药,但也只能延长三五年的命数。 承德帝吃下了名医的药,看起来容光焕发,越发年轻,但身体的虚弱感却在每时每刻地提醒着他,他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 他终于还是照着先皇的遗诏办了。 他已经要死了,但萧珏绝对不可以再重蹈他和元后的覆辙! 他更不想让萧珏知道,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阴谋。 就像四年前,察觉事情不对的沈皇后偷偷溜进御书房,在暗格里找到了这一封遗诏,跪着求他时说的那样。 “妾身什么都不敢奢求,只求圣上垂怜珏儿,莫要让他知道这一切。” 如果让萧珏知道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阴谋,一个预示着沈家灭门的信号,他该如何自处呢? 所以承德帝对先皇的遗诏只字不提。萧珏恨他一个人便好。 承德帝把遗诏放到火上烧了,又平静地从暗格中拿出一丸丹药捏碎。 那是四年前沈家灭门后突然出现在御书房内的丹药,承德帝觉得他已经不需要了。 第109章 相比承德帝的云淡风轻,苏全立刻大惊失色道:“圣上不可!” 承德帝先是一愣,而后笑道:“为何不可?朕早已让人比对着这药丸研究出了配方。” 苏全这才松了一口气。 却听承德帝又慢悠悠地问道:“你知道这枚丹药所为何用?” 苏全登时呆若木鸡,双膝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元后和承德帝先后中毒之事只有他和那坊间名医知道,对外一直只说是得了罕见怪病。毕竟连御医都不说中毒,只说是生病,旁人断不会平白无故怀疑才是。 这枚解读的丹药在出现在御书房之后,承德帝也只是不动声色地收进暗格。 苏全虽然是他贴身的大太监,却并不是他肚里的蛔虫,如何会知道他对外秘而不宣的事? 那坊间的名医被承德帝藏在宫外,一家子性命都在承德帝手上,更是没那个胆子也没机会和外人通信。 除非……苏全一早就知道。 “原来是你,”承德帝松散地往龙椅上一靠,颓然地笑了笑,又道:“果然是你。” 元后走后他明明彻底换过好几次身边的人,自己却还是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毒。 他做了无数猜测,却从没想到下毒之人会是苏全——这个五岁就到他身边伺候,这些年为他试过毒,为他挡过刀,看着再忠心耿耿不过的得力心腹。 或许也不是没想到,而是承德帝不愿意想。 苏全是他的肱骨臂膀,小时候不懂事的他还拉着苏全拜把子。两人名为主仆,其实情谊不比血缘至亲差。 “真可笑。”承德帝复又笑起来,“朕真可笑!” 苏全以头抵地,不用承德帝审讯便直接道:“奴才是先皇暗卫统领之子,五岁净身入宫伴您左右。除了奴才外,还有……”他说出了一串人。 这些人里有些承德帝没有什么印象,有些却是记忆深刻。 承德帝的母妃出身不高,也去的很早,他很小的时候便养在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身边。 太后没多久有了自己的亲子,对他也就疏于关心了。先皇更是整个人都扑在朝堂之上,对后宫过问甚少,更别说承德帝只是他众多儿子中的一个。 宫里惯是拜高踩低的,承德帝幼时的境况并不算好。 但人的一生中总会遇到一些好人,他们随手的善举会给人带来莫大的温暖。 就像苏全说的那些人,他们有的是在承德帝饥肠辘辘的时候送过他一盘点心,有的是下雨天为他打伞送过他一程,或者是他幼时调皮犯了错受责罚时,为他说过一句好话…… 承德帝以为自己承受的这一切是起于继位之后,原来他和萧珏一样,在他尚懵懂不知事的时候,就已经被安排好了未来要走的路。 先皇也是真的很了解他,尽管他换过了宫里绝大多数伺候的人,但却不是真的铁石心肠,这些人中许多都是得了他特别关照,在宫中养老的。 “若朕心狠一点,若……” 若他早就察觉到这些人都是先皇的心腹,是不是便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苏全凄然一笑,“圣上心软,先皇也知道的。若您真能心狠到那一步,遗诏上的事对您来说也就不难了。” “还有谁?”承德帝看着他问。 苏全道:“还有福王爷和德王爷,他们手里也握着先帝的遗诏。” 福王爷是先皇的弟弟,掌管宗室。德王则是承德帝的亲兄弟。 不用苏全明说,承德帝便知道他们手里的遗诏是若他不按着遗诏办,江山之主便要换个人来做了。 也正是因为知道还有其他遗诏在,苏全才硬着心肠对承德帝用了毒,逼他按着遗诏去做。 在他看来,他会顾念着和承德帝的情谊,其他人就难说了。而且毒可解,照着遗诏做也可彻底收服整个沈家军。 可一旦两位王爷拿出遗诏,皇位之争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鲜血和人命,鹿死谁手也是未知之数。连苏全都不确定先皇还有没有其他后手。 先皇一生都步步为营,苏全比承德帝知道的多,却也不敢说了解他。 就像苏全的父亲,先皇的暗卫统领死前和他说的那样—— “先皇多谋善断,一步三算。莫要猜测他,莫要想着对他玩弄心计,不论他吩咐你做什么,你都按着去做!” 暗卫统领是跟着先皇最久的人,对先皇的信服和忠诚已经刻到了骨血里,也算是世间最了解先皇的人。这也是他唯一能为自己儿子做的了。 四年前苏全确实犹豫过,到底是按着先皇的吩咐办,还是对承德帝和盘托出。 但他还是不敢去赌。他私心里说一句僭越的,承德帝仁心有余,才智果决却远远不如先皇。更不如先皇无情。 说来可笑,一个已死的帝王竟比一个活着的帝王还让他忌惮害怕。 所以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也并不后悔。 但这些都无须解释,他本是该死之人了,不配和承德帝解释什么。 “那药方圣上留着,配出丹药吃上一个月,身体的毒便没有什么大碍,也不会影响您的寿数。奴才……不,臣去了。” 言罢苏全便咬烂了牙里的剧毒,顿时七窍流血,气绝身亡。 随后承德帝列出一份名单,交给自己的暗卫去办。 而此时苏全的尸首还留在御书房内,受过严格训练的暗卫目不斜视,视若无睹,却吓坏了后头进来伺候的小太监。 “苏公公这是……” 隔了好半晌,承德帝都没有说话,小太监自觉失言,立刻跪地磕头请罪。 “苏全为朕试毒而亡,厚葬了吧。” 小太监这才战战兢兢地应是,随后喊来其他人一道将尸身抬了出去。 御书房内又只剩下承德帝一人,空旷的殿内落针可闻。 坐了不知道多久,承德帝才再次唤来暗卫,让他去查先帝时期的暗卫统领的身份。 太监死后只能葬入恩济庄,他还是想把苏全葬回自家祖坟。 做完这一切后,承德帝脱力地斜靠在龙椅上。 到了这一刻他都不得不说,他的父皇把他算的死死的,都到了此时,他心底对苏全依旧是恨不起来的。 所幸,等他再为萧珏铺一段路,他也终于可以解脱了。 …………………… 盛夏的时候,皇帝颁布了罪己诏,也开了国库赈灾。 姜桃所在的小县城经过三个月的休整已经恢复了一些从前的样子。 第84节 朝廷下发的赈灾钱来的慢,而且虽然听说一下子拿出了数百万两,但是受灾的地方不少,分到家家户户不过也才十来两银子。 十多两银钱平时看着还不少了,但此时用来重修房子却是不够的。 但好在黄氏用姜桃的法子筹措赈灾银钱也有了效果,一共筹措到了七八万两。这其中一部分先是填了官粮的缺口,后头等驻军离开了,黄氏便立刻写信给娘家道明原委,把米粮和钱都补了回来。 小县城人口不过万,加上附近十几个村落,登记在册的人口一共不到两万。 黄氏又贴了一些,家家户户又分得了五两。 但加起来也不到二十两的贴补,修葺屋子还勉强够,但重新盖房子却是怎么都不够的。更别说不少人家里还有伤患,那更是需要一大笔银钱来医治。 一时间不少人家都在卖地。 毕竟房子是没了,地契还是作数的。 茶壶巷这边卖地的也不少,姜桃和王氏、李氏都是有余钱的人,不在此间行列。 后头孟婆婆和杨氏她们干脆就买了这巷子的地,这样日后大家在一处做工也方便。 姜桃还问过她们需不需要帮忙,毕竟茶壶巷的地也不便宜,她们虽然做工有段时间了,但家底肯定不算丰厚的。 不过孟婆婆她们却说什么都不肯姜桃再帮忙了,说先买了地安顿下来,房子破败一些也无妨,先住着就是了。 后头李氏也说若是她们不在意的话,可以先去她家住着——陈大生在地震里死了,因为酗酒过度醉的失了神智,李氏当时足足喊了半刻钟都没把他喊醒,便只把他拖到天井里,还拿了油布给他盖上,自己带着女儿和姜桃一道走了。 李氏家的房子受灾不算严重,照理说天井里的陈大生并不会死。 但也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想的,竟又回到屋里睡下,还正好睡在房梁下头。 实在是应了那句“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但总的来说,除了陈大生这种自寻死路的,小县城里的伤亡已经比附近其他受灾的地方小了数倍。 后头秦知县还得了上头的表彰,说他管理有方,还赐了二百两赏钱给他。 二百两银子不值当什么,但得了表彰可是让秦知县美得整个人都飘起来了,甚至还找了个漂亮的红木盒子,把那些银锭子都装了起来,准备放在县衙里让众人瞻仰。 但秦知县怎么也没想到,一觉起来那二百两银锭子连带着红木盒子都不翼而飞了。 再大胆的贼也不敢偷到县官家里啊!秦知县还不至于糊涂到立刻喊人来抓贼,只寻了下人来问谁进过他书房了。 下人说没外人来过,只太太早上来了,抱着个盒子走了。 得,原来是是黄氏拿的。 秦知县从前对黄氏就没什么脾气,地震之后就更别说了——先不说黄氏当时的坚持救了他和儿子,就说后头黄氏身先士卒出去帮助受灾的百姓,赢得了一众百姓的盛赞,还有她想办法瞒着驻军把官粮的数给补了回来这两件事,让黄氏在家里的地位越发高了。 “那太太从书房出去之后呢?在后院还是去别处了?” “太太让人套车去茶壶巷了。” 黄氏这是把赏银给姜桃送去了。 秦知县知道那银钱是姜桃该得的,而且二百两银子确实不是大数目。但还是难受啊,哪怕另外送更多的银钱去感谢姜桃呢?怎么就把刻着朝廷印记的赏银送去了?赏银代表的意义和比它本人值钱多了啊! 但是他难受也不顶用,此时黄氏已经到了姜桃家,乐呵呵地献宝似的捧出了盒子要送给她。 第110章 姜桃正和王氏李氏她们商量着以后绣坊的发展方向。 之前绣坊做的最多的是本地生意,做多了才借着芙蓉绣庄的商路销到外地。 如今县城遭了灾,本地生意短时间内是不好做了,得把重心转移到外地。 之前绣坊里还有不知事儿的,私下里说过不明白为什么和芙蓉绣庄合作要拆出一半利润。 毕竟她们的绣品平价也好卖,放哪家绣坊都不愁卖的,芙蓉绣庄还是靠着她们的绣品才越来越红火。若是去和别家合作,说不定人家只拆一两成利润呢,那不就能挣更多的银钱? 不过也只敢私下说说,让孟婆婆和李氏知道了,就告诫她们不许对姜桃的判断妄自议论。 都是苦过来的人,也不是不知恩的——不老实的早就被刷走了,也留不到后来。 所以被训诫之后就没人敢再提了。 直到此时她们才知道姜桃的考虑有多长远,若不是和芙蓉绣庄这样能通外地商路的大店铺合作,她们绣坊的生意可就塌了! 这时候正好黄氏来了,进了屋众人都很有眼力见儿地离开,去了隔壁李氏家继续做工。 黄氏乐呵呵地捧着木盒子说送她的,姜桃笑着说您太客气了。 两人在地震里算是成了真正的朋友,之前黄氏三不五时就来给姜桃送东西。 黄氏知道姜桃不爱银钱,从前她要给姜桃一小袋金锞子作赏钱,姜桃都不肯收的,所以黄氏也动了脑子,没给她送那些,给她送的都是些时令的蔬果。 这些东西之前在小县城里随处可以买到,但现在灾后秩序刚刚恢复,农家人都怕自己不够吃,不怎么拿到城里来卖,反而成了稀罕东西。 当然这也是对姜桃这样的普通人来说,对黄氏来说这些东西还是很容易弄到,而且她本来家里也需要吃这些,匀一些给姜桃也是举手之劳。 姜桃之前还想着把银钱给黄氏,但黄氏怎么不肯收,还做出生气的样子来,便只好作罢。回头姜桃也会做一些小绣品给黄氏,算是礼尚往来。 这次姜桃就还以为箱子里也是装的蔬果,还纳闷怎么换了个这样好看精致的木盒来装,可接过的时候她差点被盒子坠得跌到地上去,还是黄氏立刻又把盒子托住才让她稳住了身形。 “这得有十几重吧?”姜桃和黄氏把盒子抬到了桌上,又道:“您也送的太多了,最近天气太热,蔬果这东西最不经放的,浪费了就可惜了。” 黄氏这才把盒子打开,里面是码的整整齐齐的银锭子,解释道:“不是蔬果,是朝廷给我家老爷的赏银,说他这次管理有方,把咱们县城的伤亡降到了最低。但咱们都清楚,哪里是他管理有方,分明是你的功劳!要不是你带着你家雪团儿绕城跑了一圈,还不知道多少人和我家老爷那样心安理得地回屋去歇下了呢!” “这银钱……”姜桃想着措辞想推拒。 她并不想邀功,而且二百两对黄氏来说不算什么,但怎么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当我和你借个地方放吧,你不知道我家老爷多得意忘形。”黄氏提到秦知县就撇嘴道,“昨晚上都没回屋睡,把这一盒子赏银抱着在书房里一个人美呢!” 说着黄氏注意到了姜桃尴尬的面色,又道:“我让人仔细擦洗过了哈!就是这盒子确实怪好看的,我没舍得换。先搁你家,省得他得意忘形做出什么糊涂事儿来。” 黄氏算是摸准姜桃的命脉了——她吃软不吃硬的,这么软乎乎地一说,姜桃还真不好板着脸说不收了。 她清点了数目之后去拿了把锁把盒子锁了起来,放进箱笼里,还把钥匙给了黄氏。 黄氏又随口问起雪团儿,说还给它带了肉干,怎么没见到它。 说到雪团儿姜桃就忍不住笑,说:“可别再喂它了,这小家伙不知道饱一样,三个月长胖了十几斤,大了好大一圈。这要再胖下去,家里都快养不下了。” 这倒不是姜桃夸张,而是自打地震之后,雪团儿瑞兽的名声就传出去了。 也确实是它的虎啸把大家吓住了,都守在门口提防着老虎闯入,这才在地震的时候能第一时间跑出去。 地震的时候砸死了好多家禽家畜的,肉价反而没怎么上涨。 家家户户只要多一口吃的,遇上了它都会喂它一口。 姜桃一开始还不知道,只是那会儿也忙着修葺屋子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它,等发现的时候它已经胖了一圈了。而后才尾随它出门转了一圈,看到这家伙从街头吃到街尾,嘴就没停下来过。 它也自小和人一起长大的,知道怎么样会讨人喜欢。 得到了吃的,它也愿意给对方表演一个伸懒腰、甩尾巴什么的,把人都哄得高高兴兴的。 隔得远远的,姜桃看到它那副卖乖讨吃食的嘴脸都替它脸红。 后头雪团儿讨到了格外好的一条干火腿,却没自己急着吃,叼着一里小跑,正好跑到躲在墙后的姜桃跟前。 而后它把火腿放到姜桃面前,还用厚厚的爪子往她面前推了推,示意她不要客气。 这得到好东西还先想着她的举措,把姜桃也收服了,也不舍得说它了。 不过这一个劲儿地吃别人家的东西算怎么回事呢? 姜桃只好带着它挨家挨户道歉,说算银钱给他们。 姜桃从前办小绣坊已经有些名声了,后头在地震后带着一众绣娘给伤患缝伤口更是传了开来,大家也都认得她。 “什么银钱不银钱啊,姜娘子这般客气反倒是我不好意思了。” “就是,当时若不是您家的雪团儿满城跑着提醒咱们,咱们能不能有现在还两说呢。” “对啊,而且地龙翻身之后你还给我家男人缝了伤口。早先我男人顽皮摔伤过,那老大夫缝的还像条丑蜈蚣似的。可缝出来的格外工整,如今都长好了,一点儿都不寒碜!” 还有想的更深远的,同姜桃道:“姜娘子别担心雪团儿被坏人喂了不好的东西。咱们县城就这么点地方,都是熟口熟面的,要是那等不认识的想喂雪团儿我们还不答应呢!” “没错,谁敢害护了我们一县城百姓的瑞兽,我第一个和他拼命!” 其实这倒是姜桃不担心的,民风纯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雪团儿鼻子灵着呢,别说下药,就是多放了半天不新鲜的吃食他都是不碰的。 随后又想到它更小一些的时候,她把它当小猫咪,也没有那个经济能力,给它最好的吃食就是鸡蛋了。它那会儿肯定很辛苦,但从来没有表现出嫌弃和不满。 姜桃心里愧疚起来,又被众人七嘴八舌地一劝,哪里还有办法,只能对大家道谢,又说真的不用这么喂雪团儿,它在家不愁吃喝的。 众人都笑着答应了,但是接下来雪团儿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胖。 它又越来越大了,茶壶巷的小宅子已经活动不开了,他自己会扒拉门栓,还会翻墙,总不能真把它困在小宅子里不让它出门。 姜桃想着那也是百姓们的善意,又想着大家估计也就现在热乎一阵,以后就不会这样一直喂它了。而且多放它出去走走也好,让旁人都习惯一下他,就像王氏李氏他们,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并不会怕它,这样日后雪团儿真的长成大老虎了,也不用因为怕吓到其他人而行动受限。 但姜桃大大低估了雪团儿的魅力,也低估了它对百姓们的影响。 地震之后百姓们渐渐从灾难的阴影走了出来,但有些地方的阴影就是挥之不去的——相传地龙翻身惩罚的都是罪民。 附近其他县城的百姓已经因为这个被更远一些、没有遭灾的地方的人嫌弃了,人也容易被环境影响,连不相信传言的人都慢慢地被影响,开始怀疑难道自己真的是犯下了什么罪,所以被上天惩罚了吗? 但是姜桃所在的小县城里的百姓不一样,谁要拿着这种说法来说他们,他们立刻会回击道:“你懂个球啊!这就是天灾,啥神罚啊?我们县城伤亡少,就是因为我们城里有瑞兽,提前察觉到了警示我们了。我们真要有罪,老天还能让瑞兽来给我们提醒?” 虽然小县城百姓们还是离不开神神道道的迷信思想,但因为有了雪团儿,总还算是比别的地方的人更清醒一些。 这种说法传开了,大家伙儿对外的腰杆子硬了,也就全身心投入到新的生产建设中,日子自然比其他受灾、百姓积变得消极的地方过得更好了。 这下子一传十、十传百的,连附近其他县城都知道了—— 这地方有瑞兽,不仅保佑他们在地龙翻身这样的大灾里脱险,日子还蒸蒸日上。 还有人特地赶路来见见雪团儿,想给它喂点东西来沾沾福气的。 但小县城的百姓不答应啊,你这外地人存不存坏心还两说呢,再说就算不存坏心,把他们的瑞兽哄走了,去护佑其他地方怎么办? 他们不让生人靠近雪团儿,自己还喂得越发起劲了。 以至于后来某天小姜霖早上起床,发现自己的双肩书包没了。 书包不值钱,但是姜桃亲手做的,而且是他和几个哥哥都一样的,他们每个人都很爱惜。 他顿时就急了,在屋里翻找一圈没找到,只能老老实实地去给姜桃说。 姜桃去他屋子一看,其他东西都没丢——连书包里的书都在炕上洒落着,独有那书包不翼而飞了。 第85节 她安抚了小姜霖几句,随便寻了个布袋子让他用着,说白日里再给他做个新的。 小姜霖这才委屈巴巴地应了,还特地说:“姐姐记得得和原来做一样的,我得和哥哥们背一样的呢!” 姜桃说记下了,把他哄着去卫家上课了。 后来中午的时候雪团儿回来了,叼着小姜霖的书包。 书包里满满的都是肉食,还都用油纸仔细包好的,一看就是它这几天实在是吃不完了,就只好拿袋子去装。 也不愧是和姜家兄弟一起长大的,连审美都出奇的一致,家里不是没有其他口袋,可它偏偏拿了小姜霖的那个。当然姜杨和萧世南的书包也是会带回家的,不过他们都会放好,不像小姜霖丢三落四地随便放。 姜桃说了它两句,但看它耷拉着脑袋怏怏地蹲到角落盘起身子,又心软起来,下午晌她把小姜霖那个书包洗了晾了,又按着雪团儿的身形缝了一个同样式、可以固定在它背上的。 姜桃无奈地和黄氏说着雪团儿过去几个月的作为,又叹息道:“真是等于多养了个孩子,偏我对着它那乌溜溜的眼睛就也硬不下心肠。本以为大家伙儿也就是喂个几天,没想到如今它真成了吃百家饭的。为了这事儿我都不知道出去说过多少次了,偏大家伙儿当面应的好好的,回头该怎么喂还是怎么喂。” 黄氏听得直笑,她没养过什么宠物的,却也对雪团儿喜欢的不行。毕竟雪团儿救了她家人在先,又生的那么好看,还格外聪明,想让人不喜欢都难!她也没资格说旁人,连她自己每次来姜家都带着肉干呢。 闲聊了一阵,黄氏收起了笑对姜桃道:“我听到消息,来年大开恩科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说是这两个月就要下旨了。你家阿杨是个顶聪明的,因为有孝在身才耽搁了,这回可得好好把握!” 黄氏娘家也是大商户,消息自然比一般人灵通。而且最早卫常谦已经透露过,前两天楚鹤荣也特地来说了一回。 姜桃早就重视起来了,当即就点头道:“谢夫人提醒,我省得的!” 如卫老爷子猜想,和楚、黄两家收到的消息一般,这年秋天,皇帝下旨开了恩科,夺情天下举子。 但凡是有科举资格的学子,都可以下场了! 第111章 几个月的时间里,京城的局势又发生了巨变。 承德帝先把宫里的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人都处置后,后又寻了理由将福王和德王软禁起来审问了三个月,又将两个王府都抄捡了,终于找到了另外两份遗诏。 更可怕又可笑的是,两个王府里竟也有先帝的人。 再顺藤摸瓜查下去,就发现先帝还留了后手,防着这两个王爷因无端篡位。 后手复后手,若是从前承德帝知道这些,怕也要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可自打苏全告诉他,他幼时遇到的那些人都是承德帝安排的,等于说这整盘计划是先帝计划了十数年的,便也没有那么吃惊了。 后头牵牵扯扯一大堆人,光是收缴上来的遗诏就堆满了御书房的龙案。 刑部、大理寺等地方牢房就更别说了,都快人满为患了。 但承德帝四年前都能那么对沈家了,还清洗过了一遍朝堂,倒也无人敢置喙,只是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有胆子小、年纪大的官员干脆趁机上奏辞官,生怕牵扯进这风波里。 也是在又筛过一遍人之后,朝堂之上顿时多了许多空缺。 若是平时便也罢了,偏承德帝退位在即,不好把这样的烂摊子甩给萧珏,才干脆效仿前朝,大开恩科,夺情天下举子。 这些大动静自然影响不到姜桃所在的小县城。 她现在一门心思充当好家长,帮着姜杨备考呢。 来年二月就是县试,算起来就只有三个多月了。而且县试只是一个开头,因为恩科的缘故,若是考的顺利的话,姜杨可以一路往上考,一直考到进士。 虽然姜杨是有目共睹的聪明,但科举不确定因素太多了,多少有才的学子在科举中失利,然后一蹶不振。加上这个时代医疗条件有限,运道差一些的得个风寒都能没命。 更别说姜杨这样先天比一般人弱一些的,年纪也小,若是按着姜桃想的,等两三年后他十六了再去考,也就没这么担心了。 但这又确实是难得的好机会,不可能说因为担心他就不让他下场了。 姜桃又开始像地震之前那样给姜杨补身子了。 不过她绣坊的事情也多了—— 虽然小县城受灾的程度是最轻的,但到底是地震那样的灾难!难,还是有不少人没了活计可做。若家里男人没受伤的还好些,男人靠着一把子力气去当苦力也能养活一家子。若是家里男人受了伤,家里房子还塌了,又没有积蓄,只拿着朝廷和县衙发出来的十几两银子,那只够汤药费,如何也不够生活和重建房舍的。 因为雪团儿和姜桃的名声,不少人就求到了她这里,想加入她的绣坊。 这时候姜桃的小绣坊已经把生意重心转到了外地,靠着芙蓉绣庄的商路,她们的日常运转和盈利并没有受到影响。 而且年掌柜还说以前因为送出去的绣品不多,以前只是在附近的分店销售。如今附近一带都被地龙翻身影响了,绣品送到了大地方的分店去,卖的更快了。 这时候她完全是有能力招手更多绣娘的,但还是有些犹豫,怕人多了不好管理,若是管理不当,那就是对已经招来的人不负责任了。 后头黄氏又往茶壶巷这边跑,看到姜家来来往往好多生面孔便问起这个。 姜桃才把自己的为难和她说了,又道:“我私心是想帮她们的,但是我也知道自己的斤两。这十来个人还是孟婆婆她们帮着我管的,人一多,事情自然也多,我怕生出别的事端来,她们都是指着这绣坊的生意吃饭活命的,总不好因为我一点善心,让她们一道承担风险。而且您也知道我家就是普通人,若只是十来个人的小作坊,倒也不会成为其他大绣坊的阻碍。但若是往大了办……” 这是姜桃第一次分享自己的苦恼给黄氏,从前都只有黄氏麻烦她的,所以黄氏很高兴,当即就帮着出主意道:“你想那么多干啥,你是东家,绣娘是你家的伙计,你就算做错决策又咋了?难道这世间做生意的都不出错的?也没说雇了人一时,就要给她们筹划一辈子的,你就是想的太远。而且你家的绣娘我都见过,看着都是好性儿的,她们从前就是苦过来的,如今自己有了好日子,就能心安理得看着旁人受苦了?真要是那种人,骨子里也不算是什么好人,更不值当你为她们考虑。” 姜桃其实随口和黄氏提一提,因为她这人没城府也热心,所以很多时候姜桃不自觉地就藏不住话。 但她没想到黄氏能有条不紊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黄氏没察觉到她的吃惊,又接着道:“而且这是好事啊,我家老爷得了上头的嘉!嘉奖,卯着劲儿想把咱们县城打造成附近的表率呢。你这是为咱们县城百姓谋福祉,也算我一份儿呗?” 人多了成本自然也要多,这也是姜桃犹豫的一个地方。她身边不多的银钱还要给姜杨科举用的,虽然她如果去跟苏如是开口,苏如是肯定能想着法子给她送银钱,立下名目说和她合伙,但她若是让苏如是入股了,回头算盈利,苏如是肯定不要。 等于是她变着法子让苏如是贴补她。 如果和黄氏合作,她们算是朋友,却不沾亲,不会说谁占谁便宜。而且她是县官夫人,光是这个身份坐阵,就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她就有些着急地站起身道,“我还得招几个人来,你既说不会管理,那这事儿就得交给擅长这些的人来做。” 没两天黄氏还真领了两个中年妇人来,把她们介绍给姜桃。 她们一个是黄氏的陪嫁,黄氏唤她作“花妈妈”。 早些年黄氏还没立起来的时候,秦家所有大小事都是花妈妈一手包办。把家里上下都打点好了,花妈妈才让黄氏开始管家。 另一个则是黄氏在本地寻来的资深绣娘,姓袁,早些年在州府的大绣坊做工的,做了好些年都到二把手的位置了。但不巧那绣坊的东家倒台了,绣坊也让人吞并了,还把袁绣娘赶出了州府,不许她在那里讨生活。她年纪也大了,便只能和一家子回到了故乡。 这两人一个是巨贾之家从小被培养的管理人员,一个是有大绣坊管理经验的老绣娘。 都是很对口、也很难得的人才。 别看黄氏平时看着糊糊涂涂的,说到做生意她还真有几分头脑,反正比姜桃思路清晰多了。 她还比对着姜桃早先拟定的契书,琢磨出了一份新的。 照着新的契约,绣坊原来的绣娘待遇!遇被提高了一些,和后头进来的新绣娘区别开来。 还有就是孟婆婆和李氏已经管理原来的绣娘一段时间了,也确实做得很好,两人正式被提拔到了管理层,和黄氏后头带来的花妈妈、袁绣娘待遇一致,四个人互相监督,共同管理绣坊。 再有就是黄氏和姜桃拆账了,姜桃虽然出了技术和一个草台班子,但是黄氏给的本钱多,她就想着和黄氏五五分账。 没想到让黄氏一口回绝了,还替她着急道:“阿桃你这样可不成啊!你是一开始的东家,小绣坊的招牌是你一个人打响亮的,我是后头加入的,怎么能这么简单拆一半给我?你建立的优势虽然没有成为肉眼能看到的银钱,但那是隐形的财富。不然为什么那么多做生意的,都想着法子去收购什么百年老店,不就图人家的招牌?” 黄氏说不管,我就觉得值钱。 她执意只要拆三成盈利。 姜桃后悔了,她觉得黄氏和苏如是一样的,根本不会和她亲兄弟明算账,都是想着法子给她送银钱啊! “你也别觉得我吃亏,做生意讲究的是一个长线买卖,后头自然也有我的赚头。而且咱们本地的绣坊,解决了这么些妇人的生活问题,我家老爷说不定还得再受一次嘉奖!那也是我赚的!” 黄氏动作也是真的快,秋天的时候招够了人,又在附近租赁了一个大院子给她们做工。 这倒是又帮了姜桃一个忙,之前十来个人都在她家里,平时倒也没什么,但姜杨最近忙着备考,有时候会熬夜看书,早上的时候姜桃就想让他多睡会儿,但绣娘们住的近,来开工很早,总是会弄出一些动静来,虽也不说怪她们,但到底有些不方便。 如今倒是方便了,工作和休息的地方完全分开了。 姜桃每天去绣坊指点一下新人,待上个半天,其他时候她就能做自己的事了。 等这一切都忙完了,姜桃还没怎么觉得,天气已经开始冻人了,眨眼间就到了年底。 这是她和沈时恩成婚后的第一个新年。 第112章 这天乌云沉沉,天气很不好。 到了中午都不见放晴,大中午的裹着袄子都让人手脚发寒。 姜桃在绣坊待了一上午回了家,家里静悄悄的,沈时恩去上工了,弟弟们在卫家上课,连雪团儿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吃喝了。 姜桃挎上菜篮子就去外头买菜。 之前孟婆婆和李氏她们在这家里做工的时候,准备众人的午饭的时候会另外准备一份,这样等做完了工,姜桃就不用另外再准备家里人的夕食了。 后头绣坊挪到了旁的地方,她们还是照着老样子给她多准备一份,让她每日回家的时候用食盒装着提回来。 姜桃推拒过几回,她们只说现在得的月钱越比从前还多,不知道如何报答姜桃,只能帮她做这些不值一提的事,让她不要嫌弃。 她们说的十分认真,姜桃还真不好推拒了,只另外算了一份饭菜钱,让管理月钱的花妈妈在月底发给他们。 这日姜桃特地让她们没做自家的饭食,准备整个火锅吃! 汤底是家里现成的——因为最近一直给姜杨炖补汤,鸡汤骨头汤甲鱼汤轮流来,刚开始弟弟们肚里油水不足,跟着姜杨一道喝。后来从秋天喝到冬天,再也吃不下这些只加盐、撇了油的清汤了。连沈时恩都没那么赏脸地兜底了。 姜桃自己也喝烦了,也不能强迫他们。不过好在姜杨还是很给她面子的,每天早晚一碗汤,汤料里的肉也会吃完。 今天家里剩的是老母鸡汤,姜桃买了白菜、豆腐、白萝卜等一系列蔬菜,而后就是最不能少的牛羊肉。 羊肉虽然价格比猪肉高,但还是能买到的,不好买的是牛肉。随便杀耕牛是犯法的,除非是谁家意外死了牛才能有得卖。 也是运气好,姜桃买了完了其他火锅菜,回家的时候遇到了黄氏。 她也是带着下人出来买菜的,因为之前忙着和姜桃合伙扩大绣坊,她也有好些时候没顾得上家里了。加上来年秦子玉也要下场的,他去年终于中了秀才,现在也是不要命地学。黄氏也正生怕他熬出个病来,想着法子给他进补呢。 两人在菜市遇到了,黄氏见了她就笑,说我正要去寻你呢。 姜桃问什么事? 她还以为是生意上的事呢。 黄氏就压低了声音道:“今天衙门里来了两户人家打官司,说打架的时候一家人把另一家的牛给砍死了。官司的事儿我也不和你说了,连我都没不敢兴趣的,你肯定不耐烦听。正好我去给我家老爷送饭听了一耳朵,就趁机把那牛买下来了。一头牛我家也吃不完,分你家半头要不要?” 姜桃正想着吃火锅没有牛肉卷要失色不少呢,当即就点头说要,不过半头实在太多了,家里几个小子敞开了肚皮吃也吃不完半头牛的。 “那我就分你一个牛腿。我已经让人去解了,回头让人送你家去。” 两人边说黄氏边让人扫货。 没错,黄氏买菜是扫货,就是看着什么好就把人小摊子给包圆儿了。 不过她家虽然就三口,但下人可有小几十,所以多买一些也不怕吃不完。 第86节 后头菜也都买完了,两人聊了会子就分开了,黄氏还同她道:“再一个多月就是过年,家里事情多起来就不能经常去找你了。你要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就让人捎个口信来。还有一个事,我家子玉……” 提到秦子玉黄氏就不好意思起来,早先时候她连姜杨是姜桃的弟弟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家儿子对姜杨的为难。后头慢慢地都知道了,她就觉得自家儿子做的不对。但姜杨拜了卫常谦为师,没有被秦子玉影响到,黄氏慢慢地也就把自家儿子做的混账事给忘了。 但是后头姜桃间接地救了他们一家子的性命,在地龙翻身后还不计前嫌地给她出主意帮忙,两人从一起救助伤患,再到合伙做生意,先不说姜桃怎么想的,反正黄氏是真把姜桃当朋友了。 她一直想找机会让秦子玉去给姜杨赔不是,但是秦子玉自己主意大,并不肯和她去,偏后头没多久就传来要开恩科的消息,秦子玉也卯着劲儿开始念书了,她就更不好在这个时候强迫他。 “等过年吧,我带他去你家拜年,到时候让他好好和你家阿杨陪个不是。” 秦子玉确实欠姜杨一个道歉,至于接不接受他的道歉,还得看姜杨自己,姜桃就点头说知道了。 分开之后,姜桃就回了家,进了灶房开始清洗食材。 因为家里没有合适的器具,她还买了一个崭新的小铜锅,可以放在泥炉上的。这也得好好刷刷。 她还没忙活多久,萧世南和小姜杨就先回来了,还有个一道跟过来看雪团儿的楚鹤荣。 三个小子进了家门听到了灶房的动静就过来看了。 等发现是姜桃在这里,楚鹤荣就笑道:“从前倒是不知道姑姑还会下厨,今天也算赶巧,可得好好尝尝姑姑的手艺。” 他这话一说,萧世南和小姜霖两个的面色都变得古怪起来,但是到底还是给姜桃面子,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的狂打眼色,也没说什么。 “是挺巧的。”姜桃假装没看懂萧世南和小姜霖脸上的古怪,又问:“姜杨呢?没和你们一道回来?” 萧世南就道:“阿杨被卫先生留下说话了,估计还得一会儿。” 姜桃点了头,又问:“那你们是去写功课还是来给我帮忙?” “要帮忙!”萧世南和小姜霖异口同声地说着,立刻撸着袖子去洗手了。 楚鹤荣都给看愣了,他怎么不知道这两人这么勤快的? 姜桃撇过脸抿嘴偷笑一下,让楚鹤荣先去正屋自己待一会儿,或者先去厢房把功课写了。 楚鹤荣干脆也进了灶房,说:“我也不是客人,和小南他们一道帮您吧。” 姜桃买了很多菜,但菜的品种多,每一样的数量却不是很多,像白萝卜什么的,她一样就只买了一根。 萧世南和小姜霖看着这繁多的菜品心里就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他嫂子/姐姐该不会想做什么创新菜式大杂烩吧! 不过幸好没多久他们把菜洗好了,姜桃把菜切了装盘,并没有说一股脑儿地倒下锅去。 后头各种菜肴都切成合适大小,分装在一个个碟子里,姜桃就把洗刷好的小铜锅装上鸡汤,放到小泥炉上慢慢热着。 天黑之前,黄氏那边的人也来了,送了一条牛腿过来。 牛腿已经被处理好了,但因为不知道姜桃他们准备怎么吃,所以就是切成大块送来的。 姜桃买羊肉的时候让人帮着切成了薄片,因为她买的多,人也爽快,屠夫才帮着切了,三斤羊肉足足切了小半个时辰才切好。 这大块牛肉可把姜桃难住了,握了那么多年的刀的屠夫都要切那么久,让她来切不得切到明天早上? 幸好没多会儿姜杨和沈时恩后脚回来了。 听说要切肉,沈时恩洗了手就过来了。 那是姜桃第一次看到沈时恩用刀做这种细致活儿,只觉得他拿起刀后整个人的气势就不同了,切肉动作更是快的只能看到残影…… 这、这也太薄了。姜桃拿着沈时恩切好的牛肉片对着光,只觉得这肉片薄得像一快红纱。 “你这使刀的本事也太强了!”姜桃忍不住赞叹,她从前只知道沈时恩拳脚功夫厉害,没想到他还有使刀的本事,“你以前……” 萧世南从沈时恩开始切肉的时候就兴奋得不成了——他哥这使刀的功夫可是家传,沈家刀法放到军中那可是威名赫赫!旁人想学到一招半式比登天还难,也只有他哥用那刀法来给他嫂子片羊肉!这看到就是赚到啊!最好他嫂子多问两句,他哥趁机说明情况,日后他想学也有名目了。 其实萧世南之前好几次提起想学了,但沈时恩说这刀法太打眼,而且姜桃也不知道他们从前的事,说拳脚功夫是跟着江湖师傅学的还有的圆,为着强身健体不少人都学过一些。可总没人平白无故地学使刀吧。因此便也一直没教他。 今天,就在今天!沈家刀法重见天日,他终于有机会学了! 但萧世南怎么也没想到,姜桃顿了顿接着问的却是——“你以前是厨子吗?” 沈时恩扬唇笑起来,很配合地答道:“对啊,所以才我才会使刀,而且也比一般人健壮。打小就帮着大人在灶上干活儿呢。” 噗一声,萧世南好像听到什么东西破灭了。 哦,是他学习沈家刀法的希望。 第113章 姜桃当然知道沈时恩不是厨子,多半是武将人家出身。 不过武将家不像文官家,讲究规矩仪态的,倒也不能从沈时恩的言行举止去判断他的具体身份。 而且眼下灶房里还有个楚鹤荣,虽然如今俨然也快成一家子了,但有些话还是不好在他面前说。 所以她才话锋一转,说起厨子什么的。 只没想到沈时恩还特别配合。 楚鹤荣还真相信了。他也被那沈时恩炫目的刀法给迷住了,还可惜道:“这样的刀法真乃我生平仅见,用于炉灶之间实在太过可惜,若是运用到上阵杀敌上,还不是所向披靡?” “别可惜了,这么好的刀法给你切肉,回头可得多吃一点。都帮忙菜端出去。”姜桃笑着给他们分派活计。 等小子们都出去了,她转头问沈时恩说:“怎么小南忽然垂头耷脑的?” 沈时恩忍着笑道:“不用管他,等吃过饭他就没事儿了。” 他这话倒是没说错,因为萧世南后知后觉的,到了这会儿才知道家里是要吃涮锅。 涮锅在京城并不算特别新奇的东西,冬天的时候涮肉馆子的生意都火爆极了。 但像这小县城,倒是没有一家这种店。 而且涮肉店里一般只供应肉,倒没有像姜桃这样准备那么多蔬菜的。 “自己想要什么酱自己添。”姜桃把市面上能买到的酱料都买了一份回来,不过种类肯定不能和现代的比,但好在腐乳和芝麻酱什么的都是店家自己做的,吃着比后世超市买的新鲜。 说来也好笑,她一个现代人居然没去店里吃过火锅,只在病房里偷偷弄过几次自热小火锅。 她给自己调好了酱料,就开始往铜锅里放自己想吃的肉。 鸡汤是先前就煨好的,热到现在鸡肉都化在汤里了,姜桃先涮了几个蘑菇吃,吸足了鸡汤的蘑菇配着咸香的芝麻酱,咬开来汁水十足,好吃得让她直眯眼。 姜杨和小姜霖没吃过这个,看着她的样子有样学样,很快也是胃口大开。 楚鹤荣和萧世南就更不用说了,涮肉老手了,不碰蔬菜,光捡着肉吃。 沈时恩切的牛肉实在是薄,筷子夹着往咕咕嘟嘟的热汤里一放立刻就变了颜色,微微卷曲,可以入口了。 他们俩就盯着牛肉不放了,夹一筷子一涮就是一口。 两人吃的实在太香,小姜霖不想吃菜了,伸着脖子看了看又转头可怜巴巴地看姜桃。 姜桃就去看姜杨,他们身上的孝期还剩十二个月左右,前头十五个月除了年节和姜桃成婚的时候,姐弟三人是真的都没吃过大荤,最多吃一些肉丁、肉末之类的,以至于之前姜桃给姜杨熬补汤,一熬就是老半天,得把肉都熬化了,熬成肉渣子成了汤料,姜杨才会吃下去。 她其实倒也无所谓,本就是大人,头两辈子也都是清淡饮食过来的。 只是心疼小姜霖,不过才五岁的小家伙,家里条件越来越好,他的伙食水平却得不到提高。这半年来都肉眼可见地瘦了,从一个扎扎实实的小胖墩,变成了一个虚胖的小胖墩。 姜杨就道:“反正没有几天就进腊月了,就当是提前过节了。”说着他帮着把桌上的菜盘子调了一下,把装其中两个装牛羊肉的盘子换到了小姜霖面前。 这下子小姜霖也加入了埋头吃肉的队伍。 姜桃之前还担心吃不完的,羊肉就买了三斤,一斤十六两,合现代快五斤了,后头黄氏送来的牛腿肉也有二三十斤,没想到她还是低估了小子们的战斗力。 等她和姜杨都吃饱了放筷子的时候,沈时恩他们还在埋头吃着。 姜杨回屋写功课,姜桃起身帮忙撇了锅里的油,又去灶房端来鸡汤加了锅底, 又过了约一刻钟,小姜霖揉着圆鼓鼓的肚子说吃不下了,从凳子上跳了下来。 搁平时姜桃不让他多吃的,但是今天难得高兴,也没说他什么,只把他拉到一边,让他多走两圈消消食儿。 等小姜霖磨磨磨蹭蹭地消完食儿,沈时恩他们这才都搁了筷子。 而此时桌上的肉已经都吃的差不多了——羊肉全吃完了,牛肉还剩下一小半。 姜桃看他们都是一副靠在椅子上懒得动弹的餍足神色,便拿了抹布收拾桌子。 沈时恩站起来跟着她一道收拾,萧世南也不好意思干坐着,但实在吃的太撑,俯身端盘子的时候压到了胃,喉头一阵涌动就想吐。 姜桃地忙把他按回座位上,说你还是歇着吧。 楚鹤荣哈哈大笑,笑得太用力也有了想吐的感觉,连忙把嘴捂住。 姜桃好笑地直摇头,把他们赶回自己屋里消食儿和写功课。 萧世南和楚鹤荣两个难兄难弟我扶你、你扶我的,看到对方路都走不动的样儿又是一阵大笑。 萧世南说:“我们家肉吃得少,难得让我能敞开吃才吃撑了。你这富家少爷,还缺这一点吃食?” 楚鹤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确实不差肉吃,现在伺候他吃食的厨子还是京城楚家调过来的呢,什么复杂精致的菜都会做。但也不知道怎么,他在家从来不会吃撑的,但是今天被这姜家抢食儿的气氛一感染,吃的格外香。 小子们都回屋去了,屋里只剩下姜桃和沈时恩两个。 两人很快把桌子收拾了出来,沈时恩依旧抢走了洗碗的活计,不肯让她沾手。 姜桃也没离开灶房,因为洗碗的水槽位置很小,沈时恩身量又宽,姜桃就没和他挤在一处,而是从背后抱着他,把手臂圈在他腰间。 沈时恩任由她抱着,也不说嫌她妨碍他干活,反而放慢了手里洗碗的速度,让她多抱一会儿。 沈时恩身上的青布袄子是新做的,但就是隔着这样膨软的袄子沈时恩的腰身都能轻易合抱过来。 “最近是不是瘦了啊?”姜桃找着缝隙就往里伸手,摸到了他紧致而块块分明的腹肌,她坏心眼地在他腰上一挠。 沈时恩笑起来,故作严肃道:“不许乱摸。再摸不让你抱了。” 好家伙又来两家大闺仔那一套? “恶霸”姜桃挑了挑眉,开始变本加厉。 从前她还以为男人身上的皮肤会粗粝,也是同沈时恩在一起了,她才知道原来男人身上的皮肤也可以这么光滑细嫩,好摸得不行,反而因为肌肉线条好,多了些说不出的味道。 这人鱼线,这腹肌,这腰身,啧啧啧……上头的姜桃像把玩艺术品似的停不下手。 沈时恩身子不受控地颤了颤,但因为手上站着皂角液也不能去碰她,只得拧了一下左躲一下右躲一下的。 最后沈时恩也不反抗了,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回头可别又说我心思歪,是你自找的。” 姜桃还没反应过来,就看他飞快地把手上的皂角液冲了干净,转头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快步出了灶房。 “有人呐!”姜桃把惊叫声咽了下去,把脸埋在他怀里。 第87节 好在两间厢房的屋门都关着,弟弟们都在屋里写功课,没人注意到灶房这头发生的小小闹剧。 被扔到床上的时候,姜桃发现自己心跳快的像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平时都是在夜间等弟弟们都歇下了,他们才会亲近的,今天不过刚刚用了夕食,虽然天是黑透了,但人都没歇呢,正屋里隐隐地还能听到小姜霖清脆的笑声,不知道怎么就有种白日宣淫的羞耻感。 都到这种时候了,沈时恩自然不能让她再躲开,连屋里的灯都没吹熄,就也跟着上了床。 ………… ………… 云雨初歇,姜桃恹恹地不想动,这会子家里才安静下来,应该是弟弟们都睡下了。 沈时恩去灶上烧了热水端过来给她擦洗。 姜桃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服侍,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他说:“刚才你用的那个……不会还是之前买回来的那些吧?” 地震都过去半年了,沈时恩买的鱼鳔早就干巴不能用了,他只能老实道:“自然不是,是我后来买的。” 从前是不知道鱼鳔能用来避子,后头知道了想买也就不是难事儿了。 姜桃也没问他是不是定期买了以备不时之需,这小半年来先是忙着地震后重建家宅,后头又同黄氏合伙扩大绣坊,她忙的不成了倒是没工夫去想那些。 沈时恩是火气旺盛的年纪,憋着肯定不好受,但这半年里他却从来没有强迫或者埋怨过姜桃一次,光是这份隐忍克制就让她很动容了。 可能也是最近家里条件越来越好,伙食提上了档次,姜桃比之前圆润了一圈,体力也更好了,歇过一阵她觉得没那么累了。 因为觉得对不住沈时恩,所以等沈时恩洗漱好了躺下来,她钻进他怀里,闷声闷气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如果你不累的话,我也还是可以的。” 随后想到方才沈时恩拿出来的荷包里鱼鳔已经用完了,她又觉得不该这么说。 没想到沈时恩立刻说“好”,然后坐起身打开了床头的箱笼,又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荷包。 姜桃:…… 她就应该问问他到底买了多少的! 第114章 进了腊月就是年,这是姜桃第一次操持过年的事宜,虽然有些琐碎,但因为是自己家人待在一块过年,她格外卖力,半点儿都不嫌烦。 姜家老太爷和老太太腊月头还来过一趟。 他们是第一次来茶壶巷这边,因为没有提前通知,来的时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后来还是王氏的男人中午回家给儿子做饭,看见二老上前询问,才知道是姜桃的爷奶来了。 他先把两人请到自己家坐着,然后赶紧去通知姜桃。 姜桃正在绣坊里上工,听说他们来了赶紧回家去,从王氏家把人接了回去。 “爷奶怎么不通知一声。若知道你们要来,我便不出门去了。”姜桃说着就去烧水泡茶。 又临近中午了,家里什么都没有,她干脆去巷子口的酒楼要了几个菜,让做好了就送过来,还另给了一份银钱给伙计,让他帮忙跑个腿,去卫家通知姜杨和小姜霖一声。 老太太孙氏有些不高兴——觉得他们老两口特地过来了,姜桃居然不在家,让他们在门口等了快一个时辰。在她看来女人嘛,成了家就该围着家里的事情转,没事就不该出门,怎么好在外头一待就是半上午? 再看这家里,冷锅冷灶的,要喝口热茶还得现烧。 也得亏沈家没有长辈在这里,不然看姜桃这样得怪他们姜家不会教养女儿。 老太太的唠叨还没出口,大门被人敲响了,随后黄氏带着丫鬟就进屋来了。 见了从灶房提着热水出来、准备泡茶的姜桃,黄氏就笑道:“怎么这种事还要你亲自来?早说你家该添两个丫鬟了。” 说着就让她自己的丫鬟去帮忙了。 姜桃就引着黄氏去了正屋,介绍了二老给黄氏认识。 黄氏对着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也不是她仗着身份摆架子,是和姜桃成为朋友之后,对她的了解也更多了,也知道了姜桃出嫁前的事情,对其他姜家人的感官很差。 她转头对姜桃道:“腊月事情多,本是不该过来烦你的。但是年前得结算一下今年的利润,还有过年得派红封给绣娘们。我想着一个人包五两银子,你看如何?” 绣坊现在有四十多个绣娘,一个月能创造几百两的盈利,姜桃虽然现在要和黄氏拆账,但收入却多了数倍,一个月就能赚八九十两。 东家年终给伙计派红包本是应该的,姜桃就点头道:“就按您说的办。” 黄氏点头应好,想着她家里来了人,自己也不方便多留,把账册留下后就告辞了。 等她一走,老太太也顾不上喝丫鬟泡来的茶,拉着姜桃就问:“刚那穿金戴银的夫人是谁?你怎么认识到这么富贵的人?” 姜桃就道:“那是秦夫人,知县家的夫人。和我有些渊源,所以加入了我的绣坊,和我一道做生意。” 老太太听说那是县官夫人已经惊得直吸气了,后头听到她俩还是生意上的合伙人,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自家这孙女如今真的是了不得了,难怪大白天一直待外头,都和县官夫人做起生意来了,可不是没工夫顾得上家里这点琐事了么!也得亏她之前没开口熟络教训姜桃,不然还得闹笑话! 没多会儿姜杨和小姜霖、萧世南都回来了。 老太太眼里只有一个姜杨,忙把他拉到身边坐下,心疼道:“你怎么看着比上个月回家还瘦了?瞧瞧这脸色,是不是没吃好睡好?” 这话好像在说姜桃照顾的不好。 不过姜桃早就习惯了老太太对姜杨的偏疼,也没往心里去。 姜杨看了一眼她的脸色而后便拉了一下老太太的手,道:“二月就是县试了,时间紧迫就睡得少。不过奶也别担心,姐姐每天都给我炖补汤来着,我身体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老太太看他精神很好才放心下来,但还是三句不离让他好好休息,身体才是头等大事。 旁边姜老太爷都听不下去了,说:“这念书哪有不辛苦的?更别说杨哥儿马上就要下场了,刻苦一些也是应该的。” 后头酒楼伙计送来饭菜,一家子坐在一起吃了。 姜杨还要回卫家接着上课,姜老太爷和老太太也没多待,还把他们背进城的菜和米面、鸡蛋之类的都留下了,让姜桃做给弟弟们吃。 姜桃心里清楚他们这是给姜杨带的,就也没推辞,想着到时候单独给姜杨备着就是了。 她送二老去坐车的时候还给了他们三两银子,说:“马上阿杨要下场,过年的时候他估计也不出屋子的。到时候爷奶要是想他就进城来住两天,我就也不两头奔忙了,银钱你们拿着置办一些年货。” 过年姜桃就想守着自己家里人过,老太爷和老太太只能算是姜杨和小姜霖那边的亲人,她看着两个弟弟的面子才维持着面上的和气,但并不想大过年的还跑到乡下守着他们,更别说到时候那两个不省心的伯娘肯定也要回去,她可不想舒心一整年了,到年头上去吃她们的气。 她本是外嫁女,照着规矩也只要大年初二回家去送一趟年货,吃一顿饭。 老太太虽然想姜杨回去过年,但乡下吵闹,肯定是不能好好看书的,所以连她也没说什么,把银钱收了就说:“那我多买一些你们爱吃的,要是阿杨愿意回来,你们就一道回来。” 老太太哪里知道她爱吃什么呢?肯定还是按着姜杨的喜好来。 姜桃也没说什么,笑着点头应下,而后目送他们离开。 腊月过半,卫常谦把课停了,怕姜杨心里负担过重,他还单独和姜杨聊了聊,说让他过年这几天也可以松散一下,毕竟按着姜杨现在的进度,多的他不敢说,考个秀才还是不成问题的。 这边课一停,楚鹤荣就得回京城了。他想带着苏如是一道回京,但是苏如是想和姜桃一道过年,就说不想来回奔波了。 他还想把雪团儿带回京城给楚家老太太看看,想证明给她看自己去年是真的有好好准备寿礼的。 姜桃倒是没什么意见,雪团儿虽然在地震后头一直是吃百家饭,但是地震前可是吃了楚鹤荣上百斤肉食。 不过雪团儿不乐意啊,现在整个小县城都是它的地盘,它还要楚鹤荣这张饭票干啥? 最后楚鹤荣只能一个人带着家丁回去了。 对比他一个人离开的萧索背影,茶壶巷姜家这边可就热闹极了。 小姜霖被拘着上了一年的学,一开始休假他就把书包藏起来了,而后骑着雪团儿满县城跑。 他也长得像个福娃娃似的,一年多来身量高了不少,人也瘦下去一些,看着越发可爱了。 百姓们习惯性地喂雪团儿,看到圆润可爱的小姜霖,就也给他吃食。 小姜霖刚开始还记得姜桃的话,不能占旁人的便宜,后头那些妇人看他那么小一点,却像个小大人似的知道拒绝,就更喜欢逗他了。 什么花生糖啊,小炸鱼啊,直接就往他嘴里塞。 这些东西不算便宜,但每人不过也就喂他一两块,也不值当什么。 小姜霖最后还是没能抵挡得住大家伙儿的投喂,不过他还是比较有分寸的,只吃上几口,肚子饱了就不吃了,不像雪团儿似的吃不下还让人往它的背包里装。 而姜桃那边绣坊也歇年了,半年来她身边多了几百两,她买起年货来更是不手软,光是香肠就让人灌了二十斤,又买了十来只腌好的咸鸡咸鸭,全挂在灶房里横梁上,还有什么瓜子糖果点心的,也是买了好几匣子。 米面鸡蛋那些就更不用说了,反正本就逼仄的灶房是堆不下了,外头廊下都堆了不少。 因为家里有雪团儿这大猫在,所以也不担心有老鼠什么的来偷粮食。 再有就是给家里人做新衣裳,之前虽然家里人的衣裳都是买的成衣,但都是买的最便宜耐磨的那种。现在手里银钱多了,又是过年这种好时候,姜桃就买了整匹的好料子,也不用再送到成衣店去了,送隔壁让李氏帮着做了。 李氏本就会裁衣服的,后头又学了半年刺绣,手艺更上了一层楼。她和女儿两个人过年,事情也不算多,母女俩不到十天就做好了五身大小各不相同的新袄子。 姜桃知道给她手工费她也不会要,干脆就分了一些年货肉食给她们家,也省得她再出去奔忙。 后头她也想给苏如是做一身新衣裳,但苏如是平时的穿着虽然低调,习惯穿的缎子却是这小地方买不到的。 她都想到这一处了,苏如是自然也想到了她,特地把她喊到家里,拿出一条桃红色蝴蝶穿花妆花褙子和同色的马面裙给她。 褙子和裙子的料子就不用说了,更难得的是这上头的绣纹巧夺天工,华丽得不是言语能形容的。 姜桃一下子就认出是她师父亲自绣的,而且肯定用时不会短。也不知道早多久就开始准备了。 她惭愧道:“我正想着您常穿的缎子这里不好买,没想到您早就给我备好了新衣裙。怪我想的太晚了,若是早想到这一层,也能在年前商路没停的时候,托年掌柜从外地捎带。” 苏如是摇手笑道:“我都这个年岁了,早就过了贪靓的年纪。新料子不如旧的妥帖细软,你就是给我做了新袄裙我也穿不习惯。” 她说是这么说,但回头姜桃还是亲自给她做了一套抹额、荷包、鞋面。 就这么忙啊忙的,好像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除夕。 除夕这天姜桃起了个大早,去把苏如是接到了家里。 彼时沈时恩也在家,两人虽然早无数次在姜桃口中听过对方的事,但还是第一次见面。 姜桃引着二人相见,待看清对方面容的时候,沈时恩和苏如是都是一愣。 第115章 短暂的愣神之后,苏如是和沈时恩都恢复了如常的神色,两人客客气气地见了礼。 之后小姜霖吵着要放鞭炮,而且还要像去年过年那样把鞭炮挂的高高的,他坐沈时恩肩膀上去点。 沈时恩对弟弟们本就格外宽容,又是大过年的,他就把小胖墩抱出去了。 第88节 他们两人都是姜桃的至亲,姜桃自然发现了两人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待他们出去了,屋里只剩她们师徒二人。 姜桃就问苏如是怎么了。 苏如是凝眉想了想,道:“我看他有几分面熟,但是一时间又想不到是哪里见过。” 他们两个上回见面已经是四五年前了,而且当时沈皇后去和苏如是说话,沈时恩只是站的远远地看着。 加上这些年来,苏如是因为以为姜桃没了,黯然神伤,老了快十岁。 沈时恩则经历了家族巨变,不得不隐姓埋名逃出京城当个苦役,气质变得沉稳了许多,再也不是昔日意气风发的沈二公子。而且他从十七八的少年长成了二十出头的青年,面容也不小的改变。 两人都是普通人,又没过目不忘的本事,能觉得对方有些熟悉已经是不容易了,猛然间都是没想起当年的那匆匆见过的一面。 “沈二哥是京城人士,从前出身也不差。师父从前也经常出入簪缨世家,偶然见过也不足为奇。你们都是我的家人,不管过去有没有见过都不打紧,咱们就是一家子。” 苏如是点了点头,说是这个道理。 后头没多久,小姜霖放完鞭炮了,沈时恩把他抱了进来。 之后一家子一道写春联,贴春联。 其实这些事情早前就可以做了,但是姜桃还是特地等到苏如是来了才一起做,这样格外有过年的气氛。 姜杨负责写春联,姜桃从灶房里端出了熬了一早上的浆糊,大家一起动手,把家里每个门上都贴了一幅新春联。 半下午的工夫很快过去了,到了要准备年夜饭的时候。 姜桃撸着袖子准备开始烧菜,被沈时恩拦着了,说他来就好。 弟弟们的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一个两个劝着她多歇歇。 苏如是倒是有心想帮忙,但是她比姜桃还不如,这辈子都没有下过厨的。 她身边倒是有丫鬟,但是她一直嫌玉钏心思多,楚鹤荣回楚家过年的时候,就让他把玉钏也带回去了,只留下两个小丫鬟。 小丫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人和灶台差不多高,自打之前府里厨子也随着楚鹤荣一道回京过年后,她们就一直是在外头买着吃的。 听说要下厨,两个跟在小姜霖屁股后头,放了半下午爆竹的小丫鬟就很自觉地不玩了,跟进了灶房。 沈时恩哪里会用她们,就还让她们随小姜霖一道玩,把萧世南点进去打下手。 到了傍晚的时候,一桌简单的年夜饭就都做好了。 菜色虽然简单,但因为姜桃准备的食材足,咸鸡咸鸭的蒸一蒸就是两道菜,腊肉香肠的切一切,炒一炒又是两道。加上一条清蒸的咸鱼,一个白菜豆腐汤,一个清炒干笋丝。年夜饭也就齐活了。 苏如是看着沈时恩围着围裙把菜肴一道道端出来,终于肯定姜桃从前说的都是真的,她真的是找了个很好很好的夫君。之前对沈时恩身份的猜测也没有了——她确实是见过不少世家公子,但哪个世家公子能做到这份上的?就是再落魄都不可能的。 天色暗下来之后外头烟花、爆竹、鞭炮声就没有断过,就在这热热闹闹、阖家团圆的氛围里,大家挤在一张八仙桌上热热闹闹地吃完了年夜饭。 饭后众人餍足地放了筷子,萧世南掏出一副叶子牌来玩,说是楚鹤荣之前送他的。 沈时恩和姜杨没有玩过这个,但都是聪明的人,听过规则很快就上手了。 小姜霖和两个小丫鬟玩捉迷藏,在屋里跑出跑进的。 苏如是不喜欢打牌那些,姜桃就拿着年前年掌柜送来的绣花册子给她看。 她们师徒两个刺绣前都是不描图的,想绣什么都在心里,下手就能绣出来。 现在姜桃的绣坊已经走上了正轨,她一个月能光是分成就能分快一百两。但是她也不想丢了手艺,每个月还是会自己做绣品去卖,销到大地方她绣品的价格也跟着翻了一倍,一个月另外还能赚一百多两。所以看时兴的花样子对她很有必要,算是帮她掌握潮流动向,加上有苏如是从旁指点,这过程就更是愉快了。 就这样到了子时,沈时恩带着因为一直输牌、脸上被画成花面虎的萧世南又放了一道鞭炮。 小姜霖和两个小丫鬟都困得睁不开眼了,现在的当家人是姜桃,她不讲究守岁的,就让大家都去歇着了。 沈时恩送了苏如是她们回去,回来的时候姜桃已经洗漱完了。 两人躺到床上闲话家常,姜桃想到苏如是之前的话,就问沈时恩对苏如是有没有印象。 沈时恩同苏如是一样,只道:“看着有些眼熟,不过楚家从前是皇商,偶然见过也正常。” 姜桃这才想起来她一直没和沈时恩说苏如是的身份,到了这会儿沈时恩还以为她是楚家人来着。 “义母是刺绣大家,姓苏。其实严格来说并不是楚家人,之前她并不是很想在这里扬名,我就没有特地提。”姜桃翻过身看着他,“旁人都唤她苏大家的,这样说你有印象不?” 沈时恩这才是把苏如是和记忆里见过一次的苏大家对上了号,他眼神闪烁了一下,低低地“嗯”了一声。 但是“嗯”完之后他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总不能直接说他从前定亲的未婚妻就是苏如是的徒弟吧。 他和姜桃成婚快一年了,知道她平时最是讲道理的,但有时候又会像小孩儿一样钻牛角尖。就说他之前尾随萧珏去了一趟青楼一般,回来同她说了,她虽然没有真的恼了,但时不时想起来就要酸两句。一直到最近才慢慢淡忘了那一遭,不再提了。 而且苏如是的记名弟子虽然多,亲自教养过的嫡亲弟子却只有宁北侯府的嫡姑娘一个。 若是告诉了姜桃这些,他的身份自然也是瞒下去的。 沈时恩也觉得是时候该和姜桃摊牌了,从前是觉得瞒着她对她更好一些,但两人往后还要走一辈子,总不能真的就这么一直瞒下去。再说姜桃越来越显出超出她年纪的豁达成熟,沈时恩相信就算和她说了,她也能处理好。 但是借着先未婚妻的事他才把自己的身份如实相告,总感觉有些不好。 他脑子纷纷杂杂的,还没想到怎么说,耳边就传来了姜桃均匀的呼吸声。 看着她安静恬然的睡颜,沈时恩无奈地笑了笑。 还是有机会再和她慢慢说吧,这么想着他把姜桃放在外头的手臂放进被窝,伸手把她揽在怀里便也阖眼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姜桃就被外头的鞭炮声吵醒了。 她起身换上苏如是给她准备的新衣裙,那桃粉色衬得她多了几分少女的娇俏,上身的褙子还做成了掐腰的样式,显出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身。上头的绣纹虽然是用银线绣的,不如金线绣的那般富贵,但每一朵花、每一只蝴蝶都是不能用栩栩如生来形容了,简直就和真物一般无二。 “好看吗?”姜桃在铜镜前照完又踱步到床前给沈时恩看。 沈时恩还半躺在床上,慵懒地把一只手枕在脑袋后。 看到打扮过的姜桃他眼睛一亮,而后便对她伸了手,说:“过来。” 姜桃可不想大年初一就同他在床上胡闹,也不上前,美美地转了个圈给他看过就算完。 看得却碰不得,沈时恩不免失笑道:“我还当你是喜欢素色,才日常穿那些颜色清浅的衣群。还是这样打扮起来更美,往后我给你多买两身这样的穿。” 姜桃抿唇笑道:“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浓艳的颜色,不过孝期还有十二个月,平常不好这样穿的。但这是义母特地给我做的,又是大过年的,就只穿今天一天,明天我就换下来了。” 说完话她就去洗漱了,而后一大家子去苏宅给苏如是拜年。 到了街上,沈时恩开始觉得不对劲了——路上看姜桃的人太多了。 姜桃和雪团儿本就名声不小,一人一虎走在一起更是引人注意。 加上她今日特地打扮过,迎面遇上的人就没有不瞧她的。 他自诩不是小心眼儿的人,之前还偷偷笑话过姜桃钻牛角尖,他去一趟青楼什么都没做,都让她念叨了几个月。现下轮到他了,他才知道这种事根本不可控——看到那些男人有意无意地往姜桃身上瞧,他就想把对方的眼珠子都抠出来。 后来他干脆走到了姜桃身边,遇上和姜桃打招呼的,若是女子他便不拦着,若是男子,他就结结实实地往姜桃身前一挡。姜桃头顶还没有他下巴高,身形又娇小,被他这一挡就等于只能和人隔空说话。 “你干嘛啊!”进了苏宅,没有外人了,姜桃终于忍不住笑着捶了他肩膀一下。 刚开始她还以为沈时恩是无意的,但是被这样挡了大半程,傻子也看出来他是故意的了。 “你吃醋啊?”见他不说话,姜桃得意地笑着问他。 沈时恩一本正经道:“我没有,我又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说着他也不等姜桃多说,拉着她去给苏如是见礼拜年了。 他想着反正姜桃日常并不做这样扎眼的打扮,过了今天也就没事儿了。 所以他绝对没想到,几个月后的某天,姜桃忽然笑嘻嘻地和他说—— “其实,我以前也有个未婚夫。” 他这才知道真正的捻酸是什么感觉,那简直比吃了没成熟的酸梅子还酸一百倍。 第116章 说回现在,姜桃带着一家子到了苏宅,苏如是也早就起了,见了他们齐齐整整地一道给她拜年,就笑道:“昨儿个一道守岁过的年,今儿个怎么还一大早特地过来。来回奔波也是辛苦了。” 她说是这么说,但脸上的笑是实打实的高兴。毕竟到了半截入土的年纪了,临老突然多了这么些个子侄,热热闹闹的,的确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说着就派给他们一个人一个大红封。 姜桃笑着接过,道:“就几步路的工夫,来回不到两刻钟,哪里来的什么辛苦。” 姜杨和萧世南他们三个也是这么说。 自打苏如是搬到这里来,这苏宅就成了几个小子们第二个落脚点,起初他们还不好意思,有些拘谨。但是苏如是说话温温柔柔,和和气气的,瓜果点心日常给他们准备着,就这么相处下来渐渐也有了感情。所以就算姜桃不喊他们,他们自己也想来给苏如是拜年的。 苏如是给的红包是真的厚实,直接塞的银票,一人给二十两。 姜桃的自然比旁人的多一些,塞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苏如是一看姜桃的脸色就知道她这是嫌多,不等她拒绝就道:“图个好意头而已,你也知道这一点银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左右你也不会乱用,开年阿杨就要下场,用银钱的地方多着呢。” 姜桃也不好拒绝,师徒俩坐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了会儿话。 后头几个小子还要去隔壁卫家给卫常谦拜年,姜桃也曾受过卫夫人的照拂,就也跟着一道过去。 卫家此时热闹极了。 去年过年卫家人刚回到乡间,卫老太爷对外宣称重病,过年也是故意低调着过,没有见客的。 但是地龙翻身的时候卫老太爷那龙马精神的样子在人前露过了,便不好再不见客了,所以几乎是所有和卫家沾亲带故的人都赶在初一这天来拜年了。 姜桃被丫鬟引着进了后院,卫夫人正招待着一屋子的女客,见了她就跟见了救星似的。 本来嘛,她清贵人家出身的,亲戚虽然也多,但都是读书人家里的女眷,讲话都是轻声细语,客客气气的。 哪像乡间的亲戚,面都没见过两回就不把自己当外人,嗓门高也就罢了,还有往地上吐痰的,卫夫人见了差点一口气上不来,直接给晕过去。 姜桃倒是不在乎这些,虽然过去也是出身好的,但穿成农家女一年了,什么人没见过呢? 她就坐在卫夫人身侧,帮她接话打圆场。 招待了半上午到了吃饭的时候,卫夫人让人准备了两桌席面,让亲戚们都去吃席了,她也总算能喘口气,和姜桃单独说话。 丫鬟们立刻涌进屋清理地面的脏污,卫夫人拉着姜桃去了内室,让人送上香胰子和热水,两人各在一个盆里洗手。 “幸亏有你。”卫夫人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让你见笑了。” 从前她还觉得黄氏不讲究呢,对比今天这些亲戚,她忽然觉得黄氏都变得可爱起来。 姜桃忍不住笑了笑,进屋的时候看到卫夫人惨白的面色还以为她被人为难了呢,后头才知道是女客们太不讲究,瓜子皮橘子皮随手乱扔,往地上吐痰把她给吓到了。 倒也不怪卫夫人难相处,她本身的成长环境就不是市井里的这种氛围,都那么活了三十几年了,不可能说习惯就习惯。姜桃觉得她已经够配合了,起码没说因为对方不讲究就拉下脸或者赶人什么的,还是得硬着头皮作陪。 第89节 这就不禁让姜桃回忆起当初卫夫人和黄氏的不对付,当时她还怕夹在中间难做人,如今回想起来只想发笑——人都是好人,没什么坏心肠,但就是相处不到一块儿去,就像文臣和武将,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可能是因为他们两人都想到了黄氏,下午晌黄氏还真就过来了。 彼时卫夫人刚送走一屋子的女客,听下人说黄氏来了刚扬起来的唇就放了下去。 但是大过年的不好赶人,她只能让丫鬟把黄氏引进来。 不过她没想到黄氏不是来找她的,而是来找姜桃的。 黄氏进屋让丫鬟放了给卫家带的年礼,和卫夫人道了一声“新年好”,然后就不看她了,自顾自地和姜桃说:“我还往茶壶巷跑了一趟,拍了半天门都没人应。听王氏说了才知道你出来拜年了,又去隔壁兜了个圈,终于在这里找到了你,可把我累坏了。” 姜桃把丫鬟呈上来的茶盏往她面前递了递,问她什么事儿呢? 黄氏说:“还能啥事儿啊,早先和你说好的,给你拜年啊。我特地把我家子玉给揪出来了,让他去前头找你家阿杨给他道歉了。” 年前黄氏是提过这一遭,当时姜桃还应下了,但没想到黄氏大年初一就上赶着来了——毕竟初一都是晚辈给长辈拜年,她比黄氏小了一轮多,因为交情深厚了,勉强算个同辈。 卫夫人听到这里就弯唇笑起来,说:“秦夫人深明大义。” 姜杨是卫常谦的得意门生,早些时候卫常谦就不止一次和她念叨过秦子玉干的坏事儿,不过也得亏有他使坏,卫常谦才能那么顺利地收到合心意的学生。他还说过早晚得给姜杨讨回公道。 当然他说是那么说,但少年之间的争斗,他这大人一参与就变了味儿了。而且秦子玉是坏,但没坏到那种需要他出手的程度。 卫夫人早些时候和黄氏很不对付的,但地龙翻身之后,百姓们都受了苦,她有心想帮忙却做不了什么,加上卫老太爷三令五申让他们不许在那个时候出头,所以卫夫人只是捐了几千两银子,并没有亲自参与救人赈灾。 后头听说倒是黄氏这么个粗人,抢在救人赈灾的一线,对她自然也就改观了许多。 此时听说她还知道押着秦子玉给姜杨道歉,对她的印象又好了不少。当然也有刚刚才送走了一堆不讲究的亲戚的缘故,无形中把黄氏也衬得比之前可爱了许多。 黄氏倒是没想到卫夫人会和自己主动搭话,笑着道:“他就是小孩儿心性,其实也不是真的坏。以后我会对他严加管教的。” 是这样的,做父母的当然不会觉得自己孩子不好。 可秦子玉不是真的坏?卫夫人觉得不尽然。 姜杨不过是个农家子,若不是遇上了卫常谦,指不定就读不成书了。 老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呢,秦子玉等于是想把姜杨的科举路给断送了。 姜桃也是一样的想法,她觉得秦子玉小小年纪心思就歪了,先不说把心思放到挤兑优秀同辈上,还能不能考出功名,就说如果真的让他金榜题名了,以后走上官场,手中的权利大了,指不定得歪成什么样呢。 所以之前因为秦子玉她都不想和黄氏来往的。 无奈事有巧合,后头两人在地震中有了并肩作战的友情,一来二去地真处成了朋友。 既然是朋友,姜桃觉得有必要劝一劝黄氏换一下教育方针,她沉吟着不知道如何开口,卫夫人看了她的神色便猜出了一些。 今日姜桃帮她在先,她觉得也有必要帮一帮姜桃。 所以卫夫人问道:“不知道秦夫人准备怎么严加管教?” 黄氏想了想说:“给他讲道理啊,不过我嘴也笨,经常说不过他,还被他带到沟里去。” 卫夫人端着茶盏慢慢地道:“犬子小时候定不下心,让他安稳念个书像要他的命。老太爷和老爷都拿他没办法,毕竟只是四五岁的孩子,讲道理他也听不懂啊。还是我拿着大板子跟在他后头抽,抽一顿不老实就抽两顿,打了小半年,他知道怕了,自然就乖了。后头他在书桌前一坐就是一日,起初是为了逃过我一顿打,装出来在读书的样子,后头养成了习惯,装着装着自然就真的把书看进去了……” 姜桃听明白了,卫夫人这是在借着她教训小时候的儿子的事,在提醒黄氏——道理讲不通的时候,不妨用强力。秦子玉虽然是少年了,但他到底还不定性,没有坏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只要用强力把他硬拗成好人的样子,让他习惯了好人的行事方法。就像卫夫人家的儿子一般,装着读书后头自己习惯了,真把书读进去了,秦子玉装习惯了,也能换一种行事风格。 如果一个坏人装了一辈子的好人,做了一辈子的好事,谁又能说他是坏人呢? 姜桃觉得卫夫人这番话还挺有深意的,不过她一时间还想不到应该用什么样的强力去改变秦子玉,便只是点头附和道:“卫夫人说的有道理。” 连她都这么说了,黄氏立刻站起来说“我明白了!”。 姜桃还纳闷着黄氏怎么忽然脑子这么灵活了,还没来得及问,就看黄氏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她隐隐约约地觉得,黄氏理解的好像和卫夫人说的不是一回事儿! 第117章 卫家前院,卫常谦把姜杨他们隆重介绍给了自家的亲友。 姜杨进退有度,萧世南亲近知礼,小姜霖乖巧可爱,兄弟三个很快就赢得了众人的一片赞赏。 下午晌客人都散了,卫常谦就说让姜杨他们回去。 毕竟二月就是县试,只有一个月的备考时间了,而且姜杨的目标肯定不只是一个小小的县试。他因为要看书,过年都没回村里去,卫常谦也不好仗着老师的身份浪费他的时间。 他们正说着话,下人来报说秦子玉求见。 卫常谦脸上的笑顿住,纳闷地嘀咕了一句:“他来做什么?” 不过同样也是因为过年的理由,他不好赶人,便让家丁把人引了进来。 秦子玉也是一脸郁卒,大过年的,谁想这时候来触霉头啊? 若只是拜访卫常谦也就罢了,偏他娘非让他来给姜杨赔礼道歉。 想到他娘,秦子玉更是郁闷得想吐血。 他娘自打地龙翻身就不正常了,和姜杨她姐姐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整天把姜桃挂在嘴上没放下来过。 虽然事出有因吧——秦子玉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娘和姜桃一起在地震力救助伤患,后来又出了官粮的事情,姜桃给他娘出了主意,保住了他爹的乌纱帽。 但是他觉得姜桃那主意也没有多高明啊,如果他来想,也是能想到的。 他也是这么和他娘说的,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和我说,反倒向那么个小娘子求助。如今还欠人一份人情,亏不亏啊?” 他娘当时就不干了,说:“当时我百姓们围着让我开仓放粮,我都吓死了,要不是她给我想办法,我当时就要露怯!你那会儿和你爹都被地龙翻身吓得连门都不敢出,我难道还指望你们吗?”又说:“小孩子家家管这么多做什么?好好念你的书就行了。” 连珠炮似的一通话,把秦子玉给噎住了。 他觉得他娘肯定是糊涂了,他和姜桃差不多年纪,他是小孩子,姜桃就是大人了?一个农家女能有什么大本事?那番话估计也就是她随口瞎编的! 后头的事情更是让他始料不及了,楚家的长辈,一位对外不露姓名的刺绣大家豪气地捐了上万两救灾银。 他娘又说了:“唉,我这腿都跑细了,不知道跑了多少家人家,本地那么些乡绅富户加起来不过才捐了小几万两。这楚家长辈以阿桃的名义一捐就是上万两。人认识我是谁啊?京城来的大户难道还得拍我这小小知县夫人的马屁?肯定是看着阿桃的面子啊。明明姜家生活也不容易的。那可是一万两银子,她得绣多少绣品才能挣回来……前头你还那样对人家弟弟,人家不计前嫌给我出主意不说,还这样帮我,我真的是不知道走了什么好运,遇到了这样的贵人。” 所以后头黄氏知道姜桃在犹豫着要不要扩展绣坊,二话不说就入伙了。 秦子玉自然是试图阻拦的,但是别看他娘宠着他,大事上却不听他的,加上他爹还在旁边敲边鼓,说你就听你娘的,姜家那小娘子主意正,前头帮你爹得了个“治理有方”的好名声,现在帮着那些家里没了进项的妇人寻到了活计,那又是大功劳一件! 他爹娘两个,一个只想着政绩啊考评之类的,一个像被姜桃灌了迷魂汤,任他说破了嘴皮都劝不回来。 然后他娘就越来越“疯魔”了,说什么都让他和姜杨道歉。 前头已经唠叨了几个月了,年前终于不说了,他还以为他娘放弃了,没想到大年初一一大早,他就被喊起来了。 他爹家里没人,也没有需要一大早去拜年的亲戚。他外祖家倒是人多,但是远在外省。 后头他换好衣服,才知道他娘是让他去找姜杨赔礼道歉。 这可是大年初一啊!要是遇上不好的事得倒一年霉呢! 但是秦子玉细胳膊细腿的实在敌不过他娘,被强行拉上了马车。 秦子玉也烦了,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歉要是一直不道,他娘是过不去了。他今年还要科考的,为了未来几个月能好好复习,秦子玉觉得丢脸就丢脸吧! 所以他见到姜杨之后,把年礼往他面前一放,然后就说:“对不起!” 姜杨之前听他姐姐说过,黄氏过年的时候要带着秦子玉给他道歉的,但没想到他大年初一就来了,而且这态度……也够恶劣的。 他弯了弯唇,不以为意道:“子玉兄太客气了。过去的事,我也不怪你。” 秦子玉觉得丢脸正准备开溜,听到这话就站住了脚,奇怪道:“你不怪我?” 他和姜杨也当了好长一段时间同窗的,知道这小子天赋高,心眼却不大,切开来未必比他肚肠白。 他现在居然说不怪他?这么通情达理的,和秦子玉印象中的姜杨简直是两个人! 姜杨又笑了笑,说:“是啊,若不是子玉兄让我从学塾退了学,我如何能拜卫先生为老师呢?听说之前子玉兄也是想拜老师为师的,等于是把老师收学生的名额拱手让给了我。若不是得了老师的指点,今年开的恩科我也未必有信心下场。若我有幸他日金榜题名,还得念着你这份助力呢。” 姜杨素来不在人前说这些的,卫常谦之前还担心他信心不足,发而发挥不出应有的水平,此时听了便笑道:“好,这话说的好!不愧是我的学生,肚量大,格局更大!” 再看秦子玉,他快气死了! 当时在茶壶巷他眼睁睁看着卫常谦进了姜家大门,还黑着脸放话说绝对不可能收他为学生。 他当时心里有多难受多生气,只有他自己能知道。 好不容易过了快一年,他渐渐恢复了平常心,没想到姜杨现在来给他的伤口撒盐了!偏他说的话还真就挑不出错处,任谁听了都得夸他宽宏大度! 秦子玉觉得胸口堵得像压了块大石头,咬牙切齿地说:“那过去的事就翻篇了,咱俩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姜杨依旧云淡风轻地笑着,还道:“过去的事过去就算了。但井水不犯河水,似乎是不行的。我最近听闻伯母和我姐姐实在投缘,想要义结金兰。若是她们真成了姐妹,往后子玉兄……不对,我就要直接改口直接唤你子玉了。我做舅舅的,自然不好同你计较那些。” 秦子玉想说去你大爷的,你是谁舅舅?! 但不等他开口,卫常谦想着若是黄氏真和姜桃结成了姐妹,自家弯弯绕绕地和秦家也算是沾亲带故了。 而且姜杨都很大度地不同秦子玉计较了,他这当老师的自然不能被学生比下去。 所以他对着秦子玉多了几分慈爱,还鼓励他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听说你已经有了秀才功名在身,今年也要越发努力!” 卫常谦从来没有这么和颜悦色地和秦子玉说过话,尤其是他后来他阴差阳错地说了冒犯卫常谦的话之后,卫常谦更是连他的面都不肯见,更别说这样鼓励他了。 秦子玉受宠若惊地拱手道:“谢先生勉励,我一定会发愤图强,定不让先生失望!” 卫常谦捋着山羊胡笑了笑,没多会儿卫家又来了一拨拜年的人,他也就不留他们了,让他们都回家去了。 出了卫家,秦子玉恨恨地瞪着姜杨问:“方才在卫先生面前的那番话,你是故意的吧?” 故意戳他心窝子。 没想到姜杨根本没遮掩,直接就点头说:“对啊。” 秦子玉又被一噎。 正好黄氏也出来了,看到他们两个站在一起说话,她就笑道:“我就知道阿杨是个好孩子,这是不怪我们子玉了对不对?” 姜杨看够了秦子玉吃瘪,心情很是不错,加上他对黄氏感官挺好,就点头笑道:“他都赶着正月初一来给我道歉了,我哪儿还能揪着不放呢?过去的事就都算了。” 黄氏笑着点头,目送姜杨和萧世南兄弟三个去了隔壁苏宅,还和秦子玉念叨呢,“你看看,姜家姐弟多好的人啊!再没见过比他们家更好的人了,你往后可不能那样了!” 秦子玉有苦难言,只道:“娘你不懂,他那是憋着坏水儿呢!” 没想到黄氏一听这话就把脸板了下来,说了一句秦子玉都听不懂的话。 “刚卫夫人告诉了我如何教子,我还想着你年岁大了,今天还同意来给阿杨道歉了,未必就需要那样。看来还是我想的太好了。” 秦子玉听得糊里糊涂的,还没来得及发问,就被黄氏拉着回了家。 然后他就知道了卫夫人教她娘的“教子”方法…… 第90节 反正据说是大年初一经过秦府的人都听到了响动,说秦家这爆竹声好怪啊,不是噼里啪啦的,而是“啪啪”声脆响,像竹板子打在肉上的声音。 不过大过年的,大人就是对上再调皮的孩子都会格外宽容,不会动手教训的。加上都知道秦知县家只有一个独子,都那么大的少年了,怎么都不可能被当成孩子打的。所以谁也没想到那一层。 姜桃这边也是不知道的,她隐隐地觉得不对就追着黄氏出了卫家。 但那会儿黄氏已经带着秦子玉坐上了回去的马车,姜杨他们也去了隔壁。 她就又跟去了苏宅,问姜杨见到黄氏没有,她对秦子玉的态度如何? 姜杨说:“伯母见我和秦子玉站在一起说话还挺高兴的,问我是不是不怪他了,我说是的,她就更高兴了。” 姜桃点了点头,想着秦子玉都得到姜杨的谅解了,黄氏那么高兴,应该是不会对他动手了,就也没管了。 所以隔了几天,姜桃听黄氏喜滋滋地告诉她说“卫夫人教的办法果然管用,我不过打断了三根竹板子,我家子玉现在乖得像只猫儿一样,再也不说你家的坏话了。”的时候,她惊得直接把嘴里的茶喷了出来。 第118章 黄氏看姜桃这样,忙伸手给她捋着背顺气,说:“咋的,这茶烫嘴啊?” 姜桃咳嗽了两声,道:“卫夫人说的不是让你真的打他,而是说……唉,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你真的打他了?那么大个小子任你打,打出毛病来怎么办?” 黄氏说哪儿能啊,“我又不傻。” 姜桃这才放心一些,又听她接着道:“他当然不肯让我打,听说我要打他,还想跑呢。刚进门就让我一只手给按倒了,然后我就拿竹板子抽他屁股。屁股肉厚嘛,肯定打不坏的人的。” “这……哪来的竹板子?”姜桃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回去的时候我去买的,我家附近就有个篾匠,家里啥都有。我买了一捆手掌那么宽的,打完三根他就老实了。其他的我也没扔,还在家里呢,下回还能用上。你家孩子都乖,不然我也买一捆送你。” 姜桃连忙摆手拒绝,“就是不乖我也用不着。” 黄氏点头说也是,“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肯定是打不动人的。不过你说的卫夫人说的不是让我打他是啥意思?” 姜桃就把自己理解的意思给她说了。 黄氏一拍脑袋,哈哈笑道:“原来卫夫人说的是这个意思啊,要不说你聪明呢,我就没想到那么复杂的。不过也算错有错着吧,我家子玉现在真是乖得没话说。” 她这当娘的都想的这么开了,姜桃也就不劝了。 送走黄氏之后,姜桃立刻就去了厢房和姜杨说了。 姜杨一直是个比较克制的人,自打爱说话刺人的毛病被姜桃说好了以后,他话少了,人也看着沉稳了。 但听到这个事儿他也是忍不住笑起来,笑了好一阵才道:“这顿打他吃的不冤枉。我现在是真的能说一点儿也不怪他了,过去的事就此揭过。” 姜桃也跟着弯了弯唇,但又道:“我和秦夫人的交情是我们的交情,一码归一码的,你不必看着我的面子委屈自己。” 姜杨摇了摇头,说:“真没有。他前头都没害到我,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初一那天来给我道歉,还让我刺了一顿,吃了瘪还说不出。如今又挨了他娘一顿好打,我虽不是什么宽宏大度的人,但到了这会儿真的是半点气都没有了。” 姜桃看他没说假话,又看了看他书桌上堆成小山的书,说:“那你先看书,我去给你炖汤。” 初一的时候姜杨在苏宅和卫家待了大半天,初二他们一家子回槐树村吃了个午饭,然后姜杨就专心看书,一步都没有再出过房间了。 姜桃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接着炖补汤。 但是鸡汤骨头汤什么的都炖了月余了,她自己闻着都没胃口,想着姜杨应该比她还反胃,就去找了卫夫人一趟。卫夫人家里都是读书人,说到如何温和地进补,她算是半个行家。 她给姜桃推荐了几道药膳汤,工序虽然繁琐一点,但效果肯定比单纯地吃一般的汤水好。 姜桃照着方子,买了食材和药材,炖汤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她去灶房看了看火,估摸着还要一段时间才好就出了来。 沈时恩正在天井里劈柴。 从黄氏来找姜桃说话的时候他就在劈,劈了半个多时辰,旁边劈好的柴火都堆成小山了。 大冷天的,他额头全是细密的汗珠,姜桃见了就心疼道:“难得过年可以休息几日,这么累做什么?家里的柴就没缺过,你歇着吧。” 沈时恩放了斧子对他笑道:“话是这么说,但是我也没事做。闲着反而难受。” 他和姜桃同样是闲不住的,姜桃也正觉得过年这几天既没有亲戚要走动,又不能去绣坊开工,觉得怪没劲的。 两人说着话就进了屋,沈时恩看姜桃百无聊赖地又把绣花册子拿出来看,就问她:“要不要出去玩几天?反正家里也没什么事情,小南和阿杨都大了,还有苏师傅照看着,咱们离开两天也没事。” 姜桃闻言眼睛就亮了。 她当然想和沈时恩出门玩了。 两人自打成婚后就是几乎只有晚上能相聚,白天各有各的忙。 而且一家子住在一起,热闹是热闹,两人的独处空间就被压缩得很小了。 当然她不是说和弟弟们住在一起不好,但是新婚燕尔,二人世界,还是很让人向往的。 不过向往归向往,她转头看了姜杨所在的厢房一眼,说:“还是先不要吧。阿杨二月就下场了,我去了外头也不放心。他天天这点灯熬油的,要是病倒了……唉,算了算了,往后有机会再说吧。” 正好姜杨出屋子添茶,听到他们正在说话便调转了方向,进屋道:“不用有机会再说,后头府试在府城,那里没什么好玩的。但是院试在省城,我听说省城比咱们这儿可热闹多了。到时候你和姐夫一道去,在省城好好玩。” 姜桃一听就笑起来,姜杨的这想法和她不谋而合了。她本来就不放心姜杨一个人去外地考试的,到时候自然是要跟去的。沈时恩肯定也不放心他们,也得跟着去。 她正准备接话,却听天井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嗤笑声。 “没想到杨哥儿进城一年口气都变大了,这县试还没考呢,就已经说到府试、院试了。” 姜桃认出这是大伯娘赵氏的声音,脸上的笑立刻淡了下去。 她对着姜杨抬了抬下巴,让他回屋接着看书去,她自己则起身去见赵氏。 “大伯娘怎么过来了?” 自打搬进了城,姜桃就没怎么和其他两房糟心的亲戚来往过了。初二那天她虽然回了一趟槐树村,但那也是赵氏和周氏回门的日子,就也没碰上。 赵氏挎着个篮子,笑盈盈地道:“这不是过年嘛,你们这当晚辈的没来我家拜年。我这当长辈的却不能不念着你们,这不是给你们来送点吃食?” 这话说的夹枪带棒的,可不算好听。 不过姜桃早就习惯了,也不恼,只笑道:“大伯娘这话说的有趣,我是外嫁女,按着规矩只要回门去给爷奶问个安。我回去了啊,那不是没见着你和二伯娘嘛。阿杨是特例,去年秋天才临时知道可以下场科考,正在念书的紧要关头,爷奶都让他安心看书的。再说我要是真上门去拜年了,你和二伯娘还得给我们阿杨和小阿霖压岁钱,去年你们两家都过得不容易,我可不舍得让你们破费。” 赵氏早就知道姜桃从前鹌鹑似的模样是装出来的,也领教过她的伶牙俐齿,但没想到过了一年,她说话越来越刁钻了——听听她说的什么话,什么叫“知道你们两家过得不容易”,这是戳她的心窝子啊! 去年他们大房分家后没多久就搬到了城里,但是卖光了分家得来的田地,家里又有个读书的姜柏,赵氏捏着那小几百两银子可不敢像姜桃这么阔绰,茶壶巷的房子一买就是七八十两。 她花了五十两买了间县城边缘的老房子。 本来想着只是过渡的,等姜柏考中个秀才,一家子自然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但是天不遂人愿,姜柏过了院试之后春风得意,和同窗喝多了酒吹了冷风就病倒了,后头的考试都没能去参加,更别说中什么秀才了。 后来一直到天热了,姜柏的病才慢慢养好了,结果没多久就地龙翻身了。 他们家的房子本就老旧,刮风天会漏风,下雨天会漏雨,遇上地龙翻身那是塌得连个能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得了衙门那不顶用的十几两补助,赵氏扣扣索索地又拿出了几十两老本。 那时候地龙翻身刚结束,到处都是修缮房子、盖房子的人家,会干这些的工人不够用,连带着泥料、砖瓦的价格都上涨了。 像姜桃这样的当然不在乎,加了银钱加急,半个月不到就住上了新房子。 赵氏可舍不得那个银钱,厚着脸皮带着一家子回槐树村住了几个月,等到年前盖房子的价格下去了,她才雇人把城里的房子盖好。 也正是因为离开了县城几个月,乡间消息闭塞,她过完年才知道姜桃办了好大的绣坊——姜桃的绣坊虽然早就成立了,但就那十来个人,如果不是住在县城繁华的地方,又买过芙蓉绣庄的十字绣的,根本不知道她的小绣坊。 赵氏住的偏远,人又抠搜,之前就一直不知道。 回了城里,听说姜桃靠到了县官夫人这棵大树,解决了几十家人的生计问题,赵氏心痒得不成了,就等着过年的时候好好拉拢拉拢姜桃,好让她跟着一道发财呢! 但是她没想到姜桃压根没想过去他们家走动,她在家等的花儿都谢了,眼瞅着都要到上元节了,姜桃人影儿都没有。她就只好打听了姜桃家的位置,亲自寻了过来。 进门前,赵氏还告诉自己,她此行是来修补关系的,不管姜桃说什么,她都不能对着财神爷生气! 但是她这人素来是没什么城府的,一进门就听姜杨在说什么府试、院试的,说的好像吃饭穿衣一般简单,想到自家儿子去年那没下场就砸了的考试,脑子一热就开始说瞎话了。 不过很快赵氏的理智回笼,她忙强笑着描补道:“你这孩子这话说的,好像我这当大伯娘的特地趁着大过年的来找你麻烦一样。我是真好心,想着你们爹娘不在身边,家里也没个长辈,特地来看看你们的。” “原来是这样啊。”姜桃饶有兴味地笑了笑。 沈时恩看了姜桃一眼,他虽然没怎么和姜家人相处过,但也是知道赵氏不是什么好东西。若不在他眼前,他管不到就算了,他眼下在家,自然不能看着姜桃被人欺负了去。 但是还不等他开口,姜桃就对他笑道:“二哥不是还要劈柴吗?你先去劈着,我和大伯娘说会儿话。” 沈时恩一看她狡黠的笑容就明白了,她这是要拿赵氏消遣了! 第119章 赵氏一看姜桃把沈时恩支出去了,那就是愿意和她好好说说话了,便觉得此行前来的目的算是成了一半。 她面上一松,笑着问道:“去年你家过得不错吧?” 姜桃摸了果盘里一个小橘子在手里慢慢剥着,说:“还成吧。弟弟们念书,沈二哥打些野物,我就还是做些刺绣。” 赵氏这才想起来姜桃家不止她一个会赚银钱,沈时恩当初下聘的时候就猎了一头野猪,卖了二百两。虽然那样的野物可遇不可求,但是想来有那份打猎的手艺在,收益肯定差不了! 她的心不觉都跳快了几分,试探着问:“那你家去年一共进项……得有这个数吧?” 赵氏比划了一个“一”,想着一年要是赚个一百两,岂不是富得都要流油了?! 姜桃看着她比划的,还以为她问的是一千两。她自己挣得都不止这个数了,别说还有沈时恩打老虎赚的那五百两赏银。 不过她是找赵氏逗闷子的,可不是和她交底的,所以她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赵氏一看她笑就知道自己没猜错,然后眼神不自觉地落在姜桃手边的果盘里——果盘里不止有橘子,还满满当当地分格放着花生瓜子饴糖等零嘴儿。 想到自家抠抠搜搜地过个年,别说这样的果盘,连鱼和肉都没舍得买多少,赵氏想跟着姜桃一道赚银钱的心更火热了。 “听说县官夫人和你一道办了个绣坊,招了好多绣娘做工,你看……” 姜桃像没听懂似的,小瓣儿小瓣儿地吃着橘子,突然岔开话题道:“去年地龙翻身,大伯娘家如今怎么样了?” 赵氏虽然急着想加入姜桃的绣坊,不满意她硬生生换了话题,但姜桃关心她家的境况也是好的,正好趁机给她说说自家有多不容易。 赵氏掏出棉帕子擦了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说:“过得不好啊。柏哥儿去年过了县试没两天就生了病,病到入夏眼看着要好,家里又遇到了那样的大灾,不知道花进去多少银钱……” 姜桃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点点头表示赞同。 赵氏一看她愿意听越发觉得有戏,又要把话题转到绣坊上。 然而姜桃又发问了,“二伯娘家呢?他们如何了?” 第91节 该不会这死丫头发善心,还想着拉拔二房? 这么想着赵氏就接着道:“他们家就不用你操心了,柳姐儿定的是城里金铺的少东家,那小少爷虽然是个病秧子,但是家底厚实啊。听说光是下聘就给了上百两,本来是去年秋天就要成亲的。不是被地龙翻身耽搁了么,不过你二伯家也是因祸得福,趁机让女婿家买了一套新宅子给他们,过年的时候还和我显摆呢。” “这样啊。”姜桃轻轻叹了口气。 赵氏听出一丝惋惜的意味,忙道:“就是这样的。他们家过得可太好了,只我们家不好。你是我们亲侄女,如今自己发达了,可不得拉拔我们一把?” 姜桃接着装傻,问怎么拉拔呢? 赵氏急道:“我也不和你要银钱,只希望你让我去你绣坊里做工,一个月赚点银钱贴补家用,我就满足了!” 姜桃忙不迭点头,又说:“这样啊。” “你别这样那样的,能应下吗?”赵氏快被姜桃这慢条斯理的说话方式给急死了! “我自然是没问题的,”姜桃说着顿了顿,赵氏面上一喜,又接着听她道:“可是您也说了县官夫人和我一道呢,这事儿还得她点头。” 外人哪里知道是黄氏上赶着要给姜桃送银钱,都以为是县官夫人把姜桃原先那小绣坊给接管了,赵氏也是这么认为的,她可不敢说黄氏的坏话,只是焦急道:“不是都说县官夫人格外器重你吗?我是你大伯娘,又不是外人,你好好说说,她能不乐意?” 姜桃笑了,说:“您也知道那是县官夫人,官家太太来的,我还能左右她的意思?您的话我明白了,我试着说说吧。” 赵氏再愚笨也听出了她话里的敷衍,又急切道:“可能只是‘试试’啊!你得好好说说……” 姜桃打了个呵欠,觉得没劲儿了,站起身说:“天也不早了,我就不留大伯娘吃夕食了。趁着天还早,您回去路上当心些。” 她走到了门边,赵氏下意识地站起身跟上去,姜桃把她放桌上的篮子也提着,往她手里一挎,半推半送地把赵氏赶出了门。 赵氏觉出不对味儿来了,有些生气地对姜桃道:“你这丫头方才不还和我说的好好的,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了?这大过年的,我特地跑了一趟都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你了……” 姜桃说:“对哦,大过年的大伯娘特地跑了一趟,不好让你空手而回。” 赵氏面上又是一松,只见姜桃快步折回屋里,没多会儿又出了来。 她塞了把瓜子给赵氏,笑着说:“大伯娘留着路上吃。” 然后就把院门关上了。 赵氏看着眼前紧闭的门板,再看看手里抓着的一把瓜子。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耍了??? 一门之隔的院子里,姜桃脚步轻快地拉着沈时恩回屋说话。 沈时恩看着她脸上的笑无奈道:“你大伯娘惯是不怎么会说好话的,难不成一年不见变了个人?到底说了什么,把你哄得这么高兴?” 姜桃又捂嘴笑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道:“完了,我发现我是个坏人。她和我卖惨,说家里过的怎么怎么差,我越听越高兴,差点当着她的面就笑出声。” 沈时恩没被赵氏的惨况逗笑,反而被她这话逗笑了,他说:“你可别逗趣儿了,你算坏人,天底下没什么好人了。” 从前在姜家的时候,赵氏和周氏如何欺负姜桃他虽没有亲眼见过,但也能想象得到。如今姜桃成了黄氏的手帕交,若真的是坏人,随便说几句就能给这两家人制造不小的麻烦。 可姜桃没有做过那些事,要不是赵氏特多找过来,她全然把那糟心的两家人给忘了。 “我之前还说这年过的无聊,实在不该。”姜桃靠在沈时恩的肩上,道:“有了对比才知道咱家这日子有多舒心,我再不贪心了,这样就很好了!” 沈时恩抱着她亲了亲,姜桃想说大白天的,让弟弟们看到可怎么办,不过幸好沈时恩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亲完便退了开来。 他尝到了她唇间酸酸甜甜的橘子味儿,意有所指地道:“确实很好。” ………… 相比他们这处的温情脉脉,赵氏揣着一把瓜子回到了家里,气氛可就不那么美好了。 此时姜大还没有回来,他搬到城里后就给人家做工,但是他没有一技之长,就只能做搬搬抬抬的体力活儿。这种活儿是个男人都能做,所以很不稳定,三天两头的可能就要换东家。 虽然是过年期间,但家里三张嘴都要吃饭,就指着他活计的进项,所以姜大也不敢停,趁着过年外头热闹,又去给人打零工了。 赵氏也是如此,自打搬到城里来就没闲过,若不是今天要去姜桃那边,她也是在外头做散工的,不过她会的更少了,浆洗缝补的,还不够姜柏和同窗的吃酒钱。 姜柏很大的人了,心安理得地歇在家里看书,见了她娘就问:“那丧门星怎么说?” 赵氏烦躁地皱起了眉,说:“先是问了咱家的境况,我看她听得很耐心,还以为这事儿十有八九是成了。谁知道等我真的开口了,她又说绣坊的事不是她能做主的,还得问问县官夫人的意思……最后我说跑一趟不容易,喏,她塞了我一把瓜子。” 这结果姜柏倒不算意外。之前他算计姜杨不成,反倒搭了自己半条命。当时他还只是隐隐地觉着不对劲,后头想了好一阵总算猜到是姜桃在捣鬼! “她是个奸猾的,娘多半是被她耍了。”姜柏恨恨地合上书,“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去年我过了县试,他们就不当回事,看死了我考不上。我去年也是运道差……今年必然考上,让他们知道看低我们家的下场!” 听到儿子这么有志向,赵氏笑道:“对!你好好考,等你中了秀才,再也没人敢慢待咱们家!” 姜柏点点头,随即想到因为恩科的缘故姜杨也要下场了,就问赵氏说:“娘见到姜杨那个小病秧子没有?他怎么样?” “只见了一面,看着身量长高了不少,也不那么瘦了。不过没说上话,姜桃那死丫头就让他回屋看书去了。不过我进门的时候听他说什么府试、院试的,说什么等院试去省城的时候,让姜桃跟着一道去玩。” 姜柏嗤笑出声道:“她真当科举是儿戏?县试过不过还不一定呢!” 姜杨被赶出学塾不是秘密,姜柏搬到城里没多久就听说这件事了,但是后头姜杨拜了卫常谦为老师却没有特地公开过,姜柏这阶层的,连卫家大门朝哪开都不认识呢,更别说知道卫常谦收学生这件事。 加上他后头打听过,整个小县城里就那么几个秀才,没听说姜杨拜了哪个为老师,他就以为姜杨这一年来一直在自学。 都说姜杨天赋高,姜柏自小和姜杨在一个家里长大,并不觉得他有什么过人之处,更不愿意承认自己被他比了下去。从前考不上,那是姜杨他爹没有认真教,没看他换了个先生之后,一次就考过了县试吗? 他比姜杨大那么些岁,多读了那么些年,县试的名次都吊车尾,失学一年的姜杨能有好成绩才怪! 所以他越发轻慢地道:“娘看着吧,等他真下场了,就知道其中的艰难了!” 赵氏对儿子的话深信不疑,就等着看姜杨的笑话了。 但是她等啊等的,只等到了姜杨成了全县的案首! 第120章 赵氏和姜柏都得到消息了,姜桃更是早早地就知道了。 那是黄氏亲自来报的喜。 姜桃倒不意外,笑着客气道:“是秦大人抬爱了。我代阿杨同他道个谢。” 黄氏忙说那没有的,“是阿杨自己考得好,一共考了五场,场场都是他第一。” 黄氏之前是想过帮着姜杨走后门来着,还给秦知县说那是姜桃弟弟嘛,可以把他的名次往前提一提。 秦知县没那个胆子在科举这种大事上徇私舞弊,但县试就是他说了算,是有可操作空间的,比如那种可中可不中的,就全看他的决断。 姜杨是卫常谦的学生,不用担心他不中,但名次前一点儿肯定更好看。提一下名次不是什么大事儿。 所以秦知县道:“这还用你来说?他姐姐帮了咱家那么多大忙,我心里不知道?” 夫妻两个早早地就说好了,但没想到根本不用他们帮着操作,姜杨就是实打实的第一。 秦知县是个举人,早些年也是用功读过书的,但天赋实在不算高,最后是走了不知道哪门子狗屎运,以倒数第一的成绩考中的举人。之后娶了黄氏,靠着黄氏娘家的疏通打点,才放官做到了知县的位置。 所以他文化水平虽然没有其他举人高,肚子里也是有些墨水的,姜杨的考卷真的是让他爱不释手。自己欣赏完了还不够,还让人誊抄了一份在家里看。 秦子玉都看不过眼了,前头在家还酸呢,说:“我去年院试的的卷子爹都没有这般爱惜过,一个农家子的县试考卷,至于吗?” 秦家老家在同省不同县的地方,去年秦子玉就是去省城考的试,回来后写了默了自己的卷子给秦知县看。 秦知县当时看完还夸他发挥超常了,秀才的功名不用担心了。 后来还真让他说中了,秦子玉吊车尾考了个倒数第三。 但甭管第几吧,反正秦知县没有这么对他的考卷奉若珍宝过。 秦知县说:“你别酸,人家还真就答得好,甭说你了,反正你爹我这个年纪都写不出这么务实的东西。现在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院试,你且看着吧,他的出息在后头!好啊,写的真好,真不愧是卫先生选中的学生。你爹要不是肚子里墨水实在有限,也想当他的老师。” 秦子玉不信邪地凑过去看,秦知县还特别秉公办理地把考卷一合,对他摆手说:“去去去,还没放榜,是你能看的东西吗?” 后头黄氏过来了,秦子玉见了她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顿时就便的乖顺起来,再也不发表意见了。 黄氏得了秦知县的准信儿就来给姜桃报喜了。 “马上就放榜了,到时候要不要热闹一下。我去雇个舞龙舞狮队,再找几个吹拉弹唱的。” 姜桃忙说不用,“我不爱那些你是知道的,阿杨也爱清净。而且这还只是一场县试罢了,后头还有府试、院试,没得让他分了心。等考完了再庆贺也是一样的。” 黄氏点点头说知道了。 她脸上的笑意比姜桃脸上的还浓,不知道的还当是他家儿子考了案首呢! 很快就到了放榜的日子,几乎县城识字的都去看热闹了。 姜桃其实也想去的,但是姜杨说人肯定特别多,反正成绩就在那里,去不去看都不会影响,在家等着也是一样的。 姜桃一想也是,反正她已经提前知道了成绩,去不去看也并不会影响什么。而且姜杨这么老神在在的,她这当姐姐的也不能表现得经不住事儿。 相比他们姐弟俩的平静,萧世南和小姜霖却是很激动,他们既不像姜桃那样提前被黄氏透了信儿,又不像姜杨那样对自己的成绩心中有数,早早地就去放榜的地方等着了。 一大一小出去了没多会儿,萧世南就兴冲冲地跑回来说:“嫂子,大喜啊!阿杨是案首!” 姜桃没把黄氏提前来报喜的事情告诉弟弟们,毕竟这也算是一种走后门了,所以此时她装作惊喜道:“那敢情好!” 姜杨听到了响动才提着茶壶慢悠悠地出来添茶,弯了弯唇清浅地笑了笑,算是表达了自己的喜悦,然后又回屋去了。 萧世南看着他那样儿忍不住嘀咕道:“嫂子不知道,刚才在外头人知道咱家阿杨是案首,争着抢着同我道喜,鞋都给我踩掉了,幸亏遇上了小荣,我把小阿霖托给他照看,他家的家丁帮着我一路开道,我才能这么快回来和你们报喜……旁人都那么热情了,怎么阿杨反倒像没事儿人似的?” 姜桃笑道:“咱们阿杨目标不止于此嘛。我也觉得咱家先别庆祝,后头还有两场大考呢。” 她没指望说让姜杨一路考到什么状元郎,一家子跟着平步青云的。只想着既然能提前下场,就让姜杨尽力一试,考到秀才就行了——虽然姜桃知道科举并不像说起来那么简单,但是前头知道秦子玉那样的都能考中秀才,她觉得姜杨肯定没问题! “那嫂子的意思是等阿杨中了秀才咱们再庆祝?”萧世南很配合地压低了声音。 姜桃点点头,说就是这样。 他们在天井里说的话,姜杨在厢房也没关屋门,所以尽管他们声音很小,姜杨还是都听到了。 秀才么?姜杨弯唇笑了笑,他姐姐还是把他小看了。 ………… 再说放榜长案之前,姜柏和秦子玉两个久久没有没有挪动脚步。 旁人也都争着看案首姜杨的卷子,看完都会忍不住夸上几句。 他俩不同,臭着个脸好像被欠了很多银钱一般。 “我看这卷子也就这样吧,是比旁人答得好些,不过也就凑合。”姜柏凉凉地嘀咕道。 “就是,我也没觉得有多好,看来是这届考生不太行。”秦子玉也酸着。 不过两人只敢小声念叨,旁边那么些人,好多都是这一届的考生,让他们听到了这些话,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两人给淹了。 两人对了个眼神,都发现了彼此眼底的不屑,顿时惺惺相惜起来,一道走出了看榜的人群。 第92节 “这姜杨也是走了狗屎运,”秦子玉不屑地撇了撇嘴,“他一个农家子,正好遇到了本届考农政,那当然比一般人回答的好些。不过是占着穷酸出身的便宜罢了。” 农政方面确实是姜杨的长项,他农家子出身,答起这种题言之有物,比一般五谷不分的富人子弟有着先天的优势。但考科举的农家子在这小县城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是其他农家子还真就比不过姜杨。这还是他优秀啊! 但秦子玉可不管那些,就是酸! 旁的看不惯姜杨的人可能还会跟着附和,但姜柏不会,他和姜杨是堂兄弟,秦子玉说的“穷酸”两个字刺痛了他的心。 他顿时就反驳道:“我看考题碰巧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县试的主考官……哼哼。” 秦子玉顿时脸色就不对了,主考官是他爹! “兄台此话怎讲?” 姜柏还是有分寸的,没直接说秦知县徇私舞弊,只道:“这姜杨的姐姐和秦夫人合伙办绣坊,做生意,县城谁人不知道?我听说两人好得就差义结金兰了。” 秦子玉恼了,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听人这么说他爹娘登时就沉下脸,说:“咱们好好地说姜杨,你扯知县夫妇做什么?”说着他把姜柏上下一打量,嗤笑道:“看你这打扮,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出身。我说怎么就把话头往主考官头上扯呢。敢情也是穷酸货色,考不上就觉得是当官的为难你们?” “你说谁穷酸呢?说谁考不上呢?”姜柏也恼了,嗓门不自觉大了,“我穿的是不好,你穿得好,不知道你是哪家的富少爷,上赶着给知县溜须拍马?!” 两个柠檬精因为姜杨得了案首的事本就生了一肚子气,又被对方的话一激,撒气似的吵了起来。又都是十几岁正冲动的年纪,后头吵着吵着干脆动手了。 姜柏到底是农家人,虽然经常躲懒,但多少也做过一些活计,手上力气比秦子玉这样的公子哥儿可大不少。 秦子玉也是倒霉,因为觉得来看姜杨的卷子丢脸,没让家丁小厮跟着,打着打着就落了下风。 后头还是看榜的路人看不过眼了,七手八脚地把他们给拉开了。 秦子玉被打成了个猪头,回家就让人去查姜柏的底儿。 小县城拢共就这么大,看榜的又都是读书人,没两天下头的人就查到了姜柏的背景。 听说对方还是姜杨的堂兄,新仇旧恨的,秦子玉立刻就让人去整治姜柏。 他当然也做不出什么杀人放火的大恶事,玩的还是排挤施压那一套,后果就是没多久姜柏被他的秀才先生赶出了学塾,而且再没有先生肯收他了。 这下好了,前头他还笑话姜杨自学一年还妄图考科举,现在他才成了那个需要自学成才的人! 而这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四月,府试开考了! 第121章 县试和府试不过隔了两个月,这两个月里除了县试放榜那天姜家算热闹了一下——当天来了不少人贺喜,姜桃就去买了几百个红鸡蛋,发给贺喜的人。 之后就又安静下来,姜桃千叮咛万嘱咐,让家里人这段时间不要打扰姜杨看书。 之前小姜霖和姜杨一个屋,后来县试之前小姜霖搬到了和萧世南一起去住。 县试之后,萧世南干脆带着小姜霖住到了苏宅去,这样他们早起上课也方便,不用担心早上弄出动静,把姜杨吵醒。 姜杨县试之后便不去卫家上课了,只有偶尔不明白的地方或是写了新的文章,才会去请教卫常谦。 他每天早上辰时起,然后一看就是一整天,除了出恭,其他时候几乎都在屋里,一直要念到丑时末的样子。 换算成现代的时间,大概就是早上七点起,读到凌晨快三点,一天只睡四个小时。 看他这么郑重的态度,姜桃再也不敢说什么“考个秀才就好”这种轻狂的话了。 考秀才这也太不容易了!这要是后头考举人,姜杨不得觉都不睡了?! 她有心想劝劝他的,到底年纪还小呢,不过十四岁,又是先天身子骨比旁人瘦弱的,这要是病倒了,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她还想着自己虽然不懂四书五经,这上头帮不上忙,但是她可以帮着制定一个比较科学的计划时间表,这样可以提高效率,姜杨也就能多休息一会儿了。 还有她以前看科举小说的时候,主人公都会在自家搭建一个临时考场,模拟科举考场的氛围,这样也能事半功倍。 她打好腹稿就去找姜杨了。 没想到还没等把她的想到的和姜杨说,就看到他桌上早就有一份时间表了。 上面清楚地写着每天什么时辰该做什么,每学上一个时辰,还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 不过到了休息的时候姜杨会去出恭,或者是在炕上闭一会儿眼。 她一直没进来打扰他,就不知道他早就都给自己安排妥当了。 至于模拟考什么的,就更无用武之地了,卫常谦想办法给他弄一些历年真题来做,姜杨按着考试的流程和时间做,自己就给自己模拟了。 至于姜桃想劝他多睡会儿,他就道:“姐姐说的我都省得,一天两个多时辰的睡眠对现在的我来说并不怎么辛苦,习惯了就好了。再说不是还有你给我炖的药膳汤吗,吃了精神更好。你看我这段时间都没瘦。” 姜桃看他确实精神不错,又看他有自己的主意,也就没劝了。 后头她和黄氏、卫夫人一道喝茶小聚——黄氏是时不时就来找姜桃聊天说话的,但是姜家现在是最高警戒状态,姜桃白日里要么在绣坊,要么就在苏宅,除了送饭绝对不会打扰姜杨的。 黄氏知道后都多来苏宅寻她,但卫茹还跟着苏如是学绣艺,也是要清静的,姜桃和黄氏就窝在苏宅的偏厅里聚会,后来可能是卫茹回去和她娘说了,卫夫人把她们请到了自家花厅,也加入了他们的茶话会。 三人本来就有交情,眼下又都是备考学子的家长,更是有聊不完的话。 听姜桃说担心,黄氏和卫夫人都劝她来着。 卫夫人说:“你起码还日日都能见到你家阿杨。我家琅儿你们应该都没怎么见过,他一直跟着老太爷读书的,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我一个月也见不了他几回。如今是更别说了,老太爷直接把他那个院子封了。除了每天送吃穿用度的下人,我和我家老爷连想见他一面都困难。我都担心死了。” 卫琅一直是活在卫家人的嘴里,外人都没怎么见过。 但是听说卫老太爷当年对儿子读书都不怎么上心的,却对孙子亲力亲为地教导,想来是个天赋绝佳的少年了。 姜桃只见在地龙翻身的那个夜里和卫琅打过一个照面,当时卫琅站在卫老太爷身边,看着也不过十六七的少年人,但面对那样的天灾却八风不动的,有着超出年纪的沉稳。 姜桃就笑道:“卫老太爷是过来人,您一家子都是读书人,书香门第,令郎更是天赋异禀。您都要担心,我们岂不是更要担心地睡不着觉了?” 卫夫人对儿子还是很自豪的,卫琅十三岁的时候就成了连中小三元的秀才公。 那时候卫常谦也高兴坏了,说卫琅怕是要成为第二个卫老太爷,来个连中六元。 三代人里出了两代连中六元的文曲星,这得是多大的荣光啊!翻遍史书都找不出几家呢! 但是后头卫老太爷却没让卫琅接着科考,说他还是太年轻,得压一压。 没多久他就辞官了,卫常谦支撑门庭,再后来就是去年他们一家子都回到了这小县城。 卫常谦和卫夫人都问过老太爷,说什么时候让卫琅再下场呢? 卫家祖辈都是农家人,总不能好不容易改换了门庭,真的就这样成了白身。 卫老太爷一直说不是时候,且在等等。 一直等到去年秋天皇帝下旨大开恩科了,卫老太爷才松了口,说是时候了。 卫琅这才要下场了,他要准备的是今年八月的乡试。 卫夫人对儿子很自豪很有信心的,但还是谦虚地道:“话是这么说,但是当父母的,哪有不操心儿女的?虽然知道他天资高,又有老太爷看顾着,但就还是忍不住担心。担心他有没有累到,有没有吃好,唉……” 姜桃点头说是的,“阿杨就在我隔壁住着,我一天都恨不能去看他八十回。但是又怕打扰他,所以才干脆白日都待在外头。” 黄氏听了她们聊了好一会儿,才搔头道:“啊?原来你们都担心这些啊,那咱们的情况还真不一样。” 他们问黄氏情况怎么不一样呢,黄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你们是不担心孩子成绩,只担心他会累到自己。我是相反的,我不怕他累坏,我就怕他不肯学呢。” 秦子玉也是早就钻进书房里了,不过他可没有姜杨那么高的自觉性和自律性。加上秦知县衙门的琐事也多,没工夫看过他,他就只是看起来学的很认真,但是后来黄氏偶然去了一趟他书房,发现他桌子上四书五经下居然压着画本子…… 十几岁的少年看的画本子,那内容真的是香艳过头了。 黄氏抢过来翻看了两页,老脸都羞红了,秦子玉也害臊,但还是嘴硬说:“娘不懂,我学的困了靠这个提提神的。并不是玩物丧志了。” 黄氏信他才有鬼!谁家学子念书靠看春宫图来提神啊! 她又摸出了那一捆竹板子,秦子玉一见竹板子就发怵,屁股挨了两下,他立刻把书房里藏其他玩乐东西的地方都供出来了,然后她再一搜,足足装了两箩筐。 之后黄氏没事儿就拿着竹板子进秦子玉书房晃悠,这才看着他的学习效率一点一点高起来。 听说黄氏又动手打了秦子玉,卫夫人都忍不住劝道:“我前头和你说的不是那个意思,你家子玉虽然前头做错了事,但都十好几的人了,你这样打……有些不好。” 卫夫人说的委婉,姜桃怕黄氏理解不了,就帮着劝道:“虽然现在没有哪家的大人不打孩子的,但没有打那么大的孩子的。他也是要面子的,万一真把他打急了,恐怕会伤了你们的母子情分。” 黄氏点点头说:“你们劝的我都明白。但是自家孩子我知道,他身子底子好,打屁股瓣儿打不坏……我以后不会和他动手了。” 卫夫人和姜桃这才放下心来,又听黄氏接着补充道:“除非他又不乖。” 得,她这是尝到了武力管教的甜头了。 其实黄氏还真是错有错着,秦子玉本质上是个欺软怕硬的,不然之前他早就看不惯姜杨了,却一直没有搞小动作为难他——明明他是知县公子,姜杨不过是个农家子。身份如此悬殊,他看不惯姜杨早就能发作了。 但是都知道姜杨天赋高,指不定哪天就鲤鱼跃龙门了。他就一直忍着。 忍到姜杨身上带了孝,三年不能下场了,他把藏了许久的嫉妒和怨恨发作出来。 黄氏现在硬气起来了,说打就打,秦子玉还真就怕这个。大年初一被打了一顿,他乖了好些天,然后到了放榜那天他和姜柏起了矛盾,没几天把姜柏挤兑出了秀才先生的学堂。 想着姜杨的堂兄都被他料理了,姜家人也就那样吧,并不是他想的那么可怕、不好惹,尾巴不自觉地又翘起来了。 然后又被他娘收拾了一次,骨头就又给装紧了。 他们三家的情况其实都不怎么一样,但相同的都是当家长的想着孩子好的心情。 就在这样三家人高度紧张的氛围里,到了府试开考的时间了。 虽然之前姜杨和姜桃说府城离得不远,也没什么好玩的,说后头去省城的时候她再去陪考。 但是话是这么说,姜桃哪里放心他一个人去府城呢? 还是想一道跟着去的。 她想跟,姜杨却不想他去。 就像姜桃心疼他辛苦,想劝他多休息一样,姜杨看着姜桃每天早晚在灶间炖药膳汤,身上都带着一股药味儿,而且看着比他还紧张,晚上还要起夜两次给他热宵夜,也是同样的心疼她,不想让她来回奔波,想让她趁着这段时间在家里歇一歇。 他说楚鹤荣正说在小县城窝着没劲儿,想和他一道去府城玩玩。 楚鹤荣和弟弟们都好的和亲兄弟似的,身边也有家丁小厮,既不缺钱又不缺伺候的人,但他也是个半大少年,人也有些不着调,还不如姜杨沉稳,姜桃依旧不放心。 后头还是黄氏知道了,劝她说:“你家阿杨这是心疼你呢,我知道你不亲自跟着去会担心。可你想想,你要是跟去了,就成了他担心你了。咱们担心也不妨碍什么,他们要下场的人分了心,结果可就不好说了。” 这话倒是把姜桃劝住了,她就只能多叮嘱楚鹤荣两句,说麻烦他了。 楚鹤荣也爽快,笑着说:“都是一家人,姑姑这么客气做什么。我是个只知道玩的,但是我身边有个老管家,很得用的。有他照料阿杨,你就放一百八十个心吧。” 他没有说假话来宽姜桃的心,而是年头上他回了家过年,楚家老太太看他在外头待了那么一阵子,还真有了一些书卷气,而且一点儿也不说外头辛苦,还说自己过得很不错。 楚家老太太不知道他是过得真挺好,想着虽然前头送了一些人和吃穿用度给他,但在外头的日子怎么可能有家里好呢? 楚鹤荣这么说,是真的读了书,长大了,不想让她操心呢! 加上楚鹤翔去年年底突然没了,老太太对楚鹤荣越发爱重,就把家里的老管家安排到了他身边。 第93节 那真是个极会来事儿的人,照看了楚家上下几十口人多年的,年纪大了才不想管那么多事儿了。反正有他照看着,楚鹤荣过得越发好了。 所以他才有信心,给姜桃打了包票,说一定能把姜杨照顾好。 姜桃听说是楚家得力的管家,也总算放心一些,亲自送了他们出城,而后就在家里等消息了。 此时已经是四月,她和黄氏合伙的绣坊又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发展,如今已经有六十人了。 人一多事情自然多,但黄氏后头指进来的两个人都极有管理经验,倒是没出过什么纰漏。 姜桃之前满心满眼都想着姜杨科举的事,对绣坊事务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正好趁着这段时间整顿一下内务。 而正当她准备寄情工作的时候,小县城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城的大事! 第122章 送走姜杨他们没两天,萧世南和小姜霖搬回了家里。 虽然苏宅的条件比家里好许多,苏如是对他们也是和气得很,吃穿用度都紧着他们,还怕楚鹤荣身边的人伺候的不好,她每天都会亲自和下人问起他们的日常起居。 但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两人在外头住了好一阵,想家想的不成了。 尤其是小姜霖,虽然姜桃每天都会去苏宅看他们,但那也就是下学之后见那么一会儿,待不了多久姜桃就得回家去给姜杨准备补汤了。 小家伙心里这叫一个酸啊,觉得哥哥把她姐姐给抢走了。 这要搁以前,他肯定要闹了。 但是现在他大了一岁,和姜杨也培养出了兄弟感情,就没发作出来。 等搬回家去之后,他才委委屈屈地和姜桃说:“姐姐,我现在好好念书,以后我也去考试。等我考试的时候,你也那么陪着我,只看我好不好?” 这话听得姜桃心都快化了,忙把他抱进怀里颠了颠,保证道:“姐姐知道这段时间委屈我们小阿霖了,但是咱家地方小嘛,姐姐白日都躲出去了,生怕影响你哥哥看书。哥哥还没有考完,后头还有其他的考试。你要是实在不想去外头住,就还在家里住好不好?” 小姜霖特别懂事地摇了摇头,说:“不好的,我怕我管不住自己,会闹出动静来。到时候影响了哥哥,我岂不是成罪人啦?” 六岁大的孩子本就谈不上什么自律性,尤其是他和萧世南住一起,两人都是爱笑爱玩的个性,能憋住一天两天的,却憋不住十天半个月的。 小姜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所以他只是拉着姜桃撒娇,却没说后头不出去住了。 他太乖巧了,惹得姜桃又抱着他的胖脸蛋子亲了又亲。 后来他说想要和姜桃一起睡,姜桃当然也硬不下心肠拒绝他。 但是这可就苦了沈时恩了。 小姜霖觉得被冷落了,他难道就没有这种感觉吗? 他虽然这段时间没有搬出去,晚间回来还是和姜桃歇在一处。 家里虽然人少了,更清静了,但姜桃担心姜杨,晚间还要起夜去热宵夜,而且姜杨就在隔壁点灯熬油地念书,夜间万籁俱寂,闹出动静也很尴尬。他也不是真就那么“丧心病狂”,这种时候还要和姜桃亲近。 所以过去的几个月里,睡觉就是纯睡觉。 好不容易等到姜杨出去考试了,沈时恩心里就有点痒痒的,吃过夕食,姜桃先去沐浴了,他就开了箱笼,拿出了装鱼鳔的荷包。 但没多会儿小姜霖穿着中衣,抱着自己的小枕头过来敲门了,说:“姐夫晚上好啊,我和姐姐说好的,今晚我要和她睡。你看是去和小南哥一道睡,还是去和哥哥屋里睡?都随你选。” 沈时恩心说这种选择有什么劲儿呢? 要是能选,他当然选独享自己媳妇儿啊! 对着这么大点的小姜霖,他也不忍心让他失望,只能把人放进来了。 后头姜桃洗漱好了回了屋,看他恹恹地把荷包放回箱笼里,憋着笑问他:“你去哪儿睡?咱们屋里床也大,要是你不介意的话,咱们三个一道睡也成。” 沈时恩说一道睡就一道睡吧,他想着让姜桃睡中间,等小姜霖睡着了,他虽然不能做的太过分,但是对着自己媳妇儿亲亲抱抱总不是问题吧? 他应下之后就去洗漱了,等他带着水汽回到屋里,姜桃已经把床铺好了。 小姜霖睡在正中间的位置,正咯咯笑着和姜桃说话,见他愣在床边,就拍着身旁另一边的空档说:“姐夫快来,就等你啦!” 沈时恩哭笑不得地看了姜桃一眼,姜桃撇过脸疯狂偷笑。 在小姜霖一叠声的催促声中,他只能把灯火吹灭,睡到了床外侧。 三个人躺下之后,小姜霖很开心地一手拉着他姐姐,一手拉着他姐夫,打开了话匣子,讲起了这段时间在外头发生的事。 小孩子的世界没有什么大事,他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姜桃和沈时恩都很耐心地听着,还很配合地接他的话。 三个人嘀嘀咕咕地说到了月至中天的时辰,小姜霖才撑不住了,带着甜甜的满足笑容睡着了。 沈时恩这才呼出一口气,伸手越过小姜霖无声地拉了拉姜桃的手比划了一下,意思是让她起身挪到外头,他来吧小姜霖抱到里床去睡。 姜桃明白过来,看他也是不容易,便轻手轻脚地起来了。 然而沈时恩刚把小姜霖抱着往里挪了挪,门口就有了一些轻微的响动,好像是什么东西在扒拉门板一样。 姜桃下了床打开门一看,原来是雪团儿蹲在门口。 之前萧世南和小姜霖都搬出去了,这小家伙自然也跟着一道去了苏宅。 它现在真的是长开了,完全就是老虎的模样了。可能正是在发育的时候,它觉也格外多,回来之后就躲起来睡觉了。现下睡饱了,它也第一时间来找姜桃了。 它心性儿和小姜霖差不多年纪,孩子似的咬着姜桃的裙摆,又大又圆的眼睛里满是依恋。 姜桃给它捋了好一会儿的毛,还去灶房拿了一块肉干喂它,看着它吃饱喝足地又犯困了,才让他去厢房睡觉了。 “总觉得好像有些对不住你。”姜桃回到床上躺下,在沈时恩的唇角亲了亲。 沈时恩弯了弯唇,说:“还有两个时辰才天亮,真要觉得对不住,那就……” 他话还没说完,就觉得闻到了奇怪的味道,再伸手一摸,床褥上已经一片濡湿。 他的笑僵在了唇边,姜桃也发现不对劲了,下床点了油灯一看,小姜霖尿床了! 臭小子一泡尿尿湿了半张床,偏还没事儿似的打着小呼噜。 她笑了好一阵,才和脸色不怎么好看的沈时恩一起把被褥都给换了。 这一通折腾完,沈时恩真是再也没有一点儿绮念了,把姜桃往怀里一揽,就还是纯睡觉。 第二天他们起了身,小姜霖知道自己尿床了,还闹了个大红脸,拉着他姐姐的衣袖小声说:“我很久没有尿床了,平时不这样的!” 姜桃忍着笑,理解地点点头,说:“没事儿啊,就我和你姐夫知道,我俩给你保密。” 不过她和沈时恩不说也没用,萧世南早起看到外头晾着的床单被褥就猜到了,洗漱的时候还偷偷和他哥咬耳朵说:“二哥,被尿床的感觉不好吧!” 沈时恩木着脸看他一眼,没答话。 萧世南笑够了,又觉得有点羡慕小姜霖。他也怪想他哥和他嫂子的,但是他年纪大了,男女有别,总不好像小姜霖那样和他们挤一个屋睡。 “那晚上咱俩一道睡呗?我也想和你好好说说话,我又不会尿床,肯定不让你起夜折腾。” 沈时恩还是没吱声,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萧世南被他看得立马收起了玩笑的神色,他觉得他哥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这眼神怎么那么像在骂脏话呢? 咋的啊?人小阿霖尿了床都没被骂,他就说想和他哥一起睡,说说话,他哥骂他干啥? 不过尿床的后续结果还是让沈时恩挺满意的——小姜霖害臊了,不用人说他就把自己的小枕头抱回了厢房,没有再缠着他姐姐说要一道睡了。 晚间沈时恩早早地就洗漱好了,上床等着。 姜桃见了都快笑得肚子疼了,说:“我又不会跑,咱们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这猴急的样子,可有半点儿正人君子的样子?” 沈时恩在外素来是无比正经的样子,就算上街被年轻女子偷瞧,他也是目不斜视的。 但是对着自家媳妇儿,他当然不是什么柳下惠,当下就下了床,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把姜桃打横抱上了床榻。 姜桃注意到他发红的耳根,看出他是被自己说害羞了,笑得越发开怀。 两人正闹成一团,院门被人“哐哐”拍响了。 这…… 姜桃都觉得好像老天在和沈时恩作对似的。 但是没办法,有人这么急地来敲门了,也不能不管,沈时恩整理了衣服去开门,姜桃也拢了头发坐起身。 来的不是旁人,而是一脸焦急的黄氏。 黄氏虽然莽撞,但没有这么晚还冒然跑到人家里过。 姜桃觉得不对劲,让她先不要急,坐下说说出了什么事儿了。 黄氏不肯坐,只语速飞快地道:“今夜守城门的人刚来禀报,说来了好大一队人马,穿着都是统一的侍卫服,听口音是京城那边来的。对方拿不出通关文书,只有个代表身份的腰牌,下面的人不认得,我家老爷听了消息已经去查看情况,我觉得要出大事儿,先来知会你一声。” 这小县城虽然来往的人不少,但从来没有来过什么大人物——上一次兴师动众、惹人注意过来的,还是楚鹤荣护送苏如是过来。但是他们是商队,楚鹤荣在本地又有产业,趁着夜色赶路而来也并不算奇怪。 但现下打京城来了那样一大队侍卫,可就真的是大事了! 反正黄氏当了小二十年县官夫人,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先来和姜桃说一声,让她有个准备,然后就立刻回去了。 第123章 没来由地来了那样一队侍卫,这般兴师动众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虽然知道自家是奉公守法的普通百姓,但沈时恩和萧世南却是戴罪之身,姜桃有些心慌。 “不然你明日带着小南回采石场?” 沈时恩已经换下了寝衣,穿上出门的衣服道:“我省得,你先睡。我去看看。” 说着话他就出了门去,姜桃也没心思睡觉了,拿出了绣坊的账册看了起来。 等她把今年绣坊的账册全都看过一遍,已经是深夜时分,沈时恩却还没有回来。 姜桃感觉到了困倦,用手撑着下巴等着又把账册算了一遍,最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趴在算盘上睡着了。 就这样又过了好一阵,姜桃不知道睡了多久,一直到听到屋门的响动,她才揉着眼睛直起了身。 “怎么就趴着睡着了?” 沈时恩看着她脸上被算盘珠子压出的凹痕,好笑地伸手抚了一下她的脸。 姜桃转过脸看了一眼窗外发白的天色,嘟囔道:“怎么去了这样久?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吗?” 第94节 沈时恩把她抱了起来放到床上,像哄孩子似的轻声哄她:“没事,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姜桃还想具体问问的,但是实在是太困,加上听他的语气还算轻松,就没多问。 因为前一夜睡得不好,姜桃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 沈时恩和萧世南、小姜霖各去上工上学了。 姜桃洗漱之后就带着账册去了绣坊,进屋的时候正好听王氏在绘声绘色讲昨夜的事情。 “听说是京城的侍卫,足有上百人。同行的还有一辆马车,那叫一个华丽啊。听说光是造车的木料就能顶咱们这种普通人半辈子的吃喝……” 王氏家有个在读书的儿子,虽然年纪不大,才十岁出头,但每年也得花很多银钱。所以在王氏跟着姜桃学刺绣之前,王氏的男人除了自己本来的工作外,还同时打了好几份短工。 什么打更、巡街、扫大街的,只有人想不到,没有他男人没做过的。 所以他的消息也是格外灵通,王氏嘴里也有说不完的话题。 见了姜桃,王氏就停下了话头,继续做自己手里的活计。 姜桃看她这模样像学生见了老师似的,好笑道:“我就有那么可怕?做刺绣累了停下来休息聊天,也是正常的。我又不会骂你。” 早起姜桃办绣坊的时候就和她们签了协议,每个月的分账也是清清楚楚,十分公正严明。 但私下里她还是很和气的,早前绣坊人还少的时候,王氏和李氏她们在姜家做活儿,休息的时候也是经常闲话家常,有时候姜桃还会烤一些面包出来,配着茶水和她们一道吃点心。 王氏对她挤挤眼,意思是回头和她说。 姜桃也不问了,拿着账册去找了花妈妈她们。 现在绣坊的大小事务是花妈妈、袁绣娘还有李氏、孟婆婆四人负责。 姜桃看完账册没问题,就把她们四个喊到跟前,询问绣坊最近的情况。 四人依次井井有条地说了,说的内容都能和账册对的上,就也不存在做假账、瞒报的情况。 开完一个简短的小会,她们都去忙了,王氏挨到了姜桃身边。 姜桃支开了其他人,说你有话就说。 王氏就解释道:“师父,刚不是针对你奥。是我看到花妈妈跟着你进来了,才止住话头的。” 自打选拔了管理层之后,姜桃就不像之前那样事事亲力亲为了。而且十字绣她们都上手了,由李氏和孟婆婆教新人就成,至于市面上的其他绣法,早些在其他绣坊当过二把手的袁绣娘也都是会的,在教导新人方面她更是比姜桃有经验,知道按着个人的进度去教。 花妈妈不会刺绣,她负责整个绣坊的运营和资源调配。 姜桃压低声音问:“咋了?她为难你们了?” 黄氏和她要好,不仅没说要分她的权,还想着办法分少一点利润,若不是之前姜桃坚持,她还是只要三分盈利的。 王氏想了想说:“那倒没有。但是花妈妈制定了一系列规矩,比如每过一个时辰才能有一刻钟的休息,休息的时候也不能聚在一起玩乐,也就吃饭的时候能松散一些,随我们是回家还是待在这里吃饭休息。” 姜桃点了点头,想着这也是必然的。 就像现代人创业一样,刚开始只是个小作坊,自然就规矩松散,处处都透着一股随性劲儿。但是人多了,有规模了,就得制定规章制度,按着规矩来。 她又接着问了花妈妈制定的其他规矩,王氏一一说了。 姜桃听得频频点头,这花妈妈完全就是不可多得的管理人才啊! 也得亏花妈妈是黄氏的人,不然换个有野心的,光凭这样一个得力的管理人员,就可以把她这个老板慢慢架空了。当然王氏和李氏这些一开始跟着她的老成员应该是不会“叛变”的,但是其他后头进来的新人就难说了。 有这样的人在,姜桃也就更放心绣坊的发展了。 怪不得她之前和黄氏惭愧地说自己这段时间忙着家里的事,都没多大的心思看顾绣坊的生意了,黄氏还说她瞎操心,说天下做生意的商贾多了去了,像楚家那样的大户,每个人名下都有一份产业,少说有十来间铺子,若事事亲力亲为,还不把人都累坏了?大部分都是像楚鹤荣那样,派心腹当掌柜,管理店铺运营,做东家的到了年底查查账,就算是负责任了。 后头姜桃在绣坊吃了午饭,看她们都各有各的忙就回家去了。 没多会儿黄氏来了,不同于前一夜的焦急,她现在完全是兴奋八卦的样子。 “真是出大事儿了!”黄氏坐下就兴冲冲道:“不过我得先和你赔个罪。” 姜桃让她直接说,黄氏才笑道:“昨夜我听着情况不对,想着你家沈二不是戴罪之身嘛,虽然采石场那边的老规矩,他们是可以成亲的,但若是来了人责问,还是可能会招致祸端的。所以才急巴巴地来给你报信儿,让你早做准备……但是没想到啊,那队人马原来不是来寻事儿的,而是来寻人的。” 姜家也没有其他人在,黄氏也不卖关子了,道:“京城有个安毅伯,也是承袭了几代的勋贵人家。说是早些年安毅伯一个怀着孕的宠妾被他夫人逐出了家门,最近安毅伯夫人去世了,那安毅伯打听到了消息立刻就寻过来了。” 姜桃失笑地摇摇头,“原来是这样的桃色消息,不过你事先也不知道是这样的事,也是好心来提醒我,不必和我赔罪。” 黄氏点了点头,然后道:“听说是十六七还是十七八年前的事情,那妾室不知道生了是男是女,你说如果是个女孩儿,是不是和你差不多年纪?” 姜桃忙说:“打住吧,你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黄氏嘿嘿笑着,说:“我也没说啥啊。” 从前她就被姜桃的样貌和气度惊到过,还在心里惊叹过乡野间的秀才居然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儿。 现在她和姜桃亲近了,闺蜜滤镜一加,越看姜桃越顺眼好瞧,觉得秀才女儿的出身真的是配不上她。 所以眼下听说京城伯爵人家来寻子女了,她一想就觉得这肯定是姜桃啊! 不过她也没莽撞地把姜桃推到人前,而是来探探姜桃的口风。 姜桃一听她的话就猜到了她的意思,怕黄氏瞎想,她就解释道:“我娘从前县城小商贾家的女儿,嫁给我爹快两年后才生的我。我外祖父和外祖母在我母亲出嫁后没几年就先后没了,外家还有两个舅舅,但把生意做得红火之后,他们就搬走了。后头联系渐渐就少了……你说那伯爵家寻的女儿能是我吗?” 黄氏讪讪地笑了笑,还挺惋惜地叹了口气。 姜桃一看她还替自己惋惜上了,越发好笑地摇了摇头。 她又不是没当过勋贵人家的女儿,看着花团锦簇的,家里不可为外人道的阴私事儿可太多了。 她不想要那些表面上的富贵,现在这样安稳的生活就让她很知足了。 而且这安毅伯的名声她还听说过,家里爵位是世代承爵的,但打他父亲那一辈就荒唐到了极致,骄奢淫逸就不说了,连份像样的差事都没有,只靠着祖上的余荫过活。到了他差一代,差点连爵位都让皇帝收了回去,得亏他长了一副好相貌,让安毅伯夫人倾心于他。 安毅伯夫人娘家显赫,由他娘家作保,他的爵位才能顺利承袭。 但安毅伯婚后也没收心,和他父亲一样贪恋美色,家里有名分的侍妾姨娘就有十好几。 后头安毅伯夫人生下的嫡长子阴差阳错没了,她就把那些妾室全都赶出了家门。之后安毅伯才老实下来。 说来可笑,他那么一个风流的人,嫡长子没了以后,家里另外几个庶子也都先后夭折,膝下剩下七八个女儿。 姜桃上辈子出门的此处屈指可数,连她都知道这家子的糟心事,可见这家人荒唐的名声有多响亮! 现下安毅伯夫人没了,安毅伯立刻出京来寻妾室和孩子,想也知道不是真的念着什么情分,而是想儿子回去继承门楣呢! 那样腌臜糟心的人家,姜桃躲都来不及,哪里会像黄氏这样还心存念想。 何况她没和黄氏说假话,原身的身世背景确实是这样的。 两人闲话了一阵,黄氏回家去了,那是京城来的勋贵,虽然在京城不算入流的人家,但对这小县城来说,那可是尊大佛!她还得回去盯着下头的人,可得给伺候好了。 姜桃听过也就忘了,反正只要不是京城那边来人查问采石场的苦役就行了。 但她没想到隔了半个月不到,这桩事还真就和她挂上了干系——安毅伯要寻的妾室和孩子,居然都是她的老熟人! 第124章 那天姜桃没到绣坊去,在家做些小活计。 沈时恩看她这两天难得清闲,眼看着姜杨就快考完回来了,想和她多待一阵子就也请了假在家里。 两人正坐在一起闲话家常,突然家里的门被人拍响了。 两人独处的时光被打断了不知道多少次,沈时恩都习惯了,无奈地摇头笑着道:“别是秦夫人又来寻你了?” 姜桃也笑,说:“不会吧,她这几日忙着呢,已经和我说好等送走了京城来的大佛再来找我的。” 边说话沈时恩边出了屋去开门,然而还不等他走到门边,门就被人从外头踢开了。 他面色一沉,脸上的笑淡了下去。姜桃也听到响动跟了出来,他又上前一步,将姜桃挡在了身后。 未几,一群仆妇和侍卫鱼贯而入,一个盛装打扮的少女慢慢地走了进来。 姜桃很快就认出眼前的少女不是旁人,是原身的塑料闺蜜钱芳儿! 去年她和年小贵的婚事差点黄了,但是年掌柜到底不是那么狠心的人,后头还是原谅了年小贵,虽然没再让他回绣庄,但也没逼着他退亲或者是把他赶出家门。 但是钱芳儿自己作死,听了牡丹绣庄掌柜的挑唆,想让年小贵去对门做工。 年小贵耳根子是出了名的软,但是这件事上他却很坚持,说他打小就在慈幼局长大,吃不饱穿不暖的,得亏遇上了他爹,才能平安长到这么大。再说他爹不让他去绣庄当少掌柜又咋样呢?他有一手看账打算盘的本事,就算去别家做工,也能养活自己和钱芳儿。 可钱芳儿不这么想,年小贵长相和本事都一般,她看中的不就是她绣庄少掌柜的身份吗?就等着以后年掌柜年纪大了退下来,把掌柜传给他做呢。 去外头做活计能有什么出息?这种人一抓一大把,她找谁不行,非得找他年小贵? 而且人牡丹绣庄开出的条件多诱人啊,一个月给三五两银子月钱,一个月顶普通活计半年的收入! 然后两人就因为这件事谈崩了,年小贵说他随便去哪家做工都成,就是不会去和芙蓉绣庄打擂台的牡丹绣庄! 钱芳儿也恼了,放出话来你要不听我的,咱俩亲事就告吹。 年小贵没想到他会说出那样绝情的话,他是为了钱芳儿才走到这一步的啊,几次为难姜桃都是不都是因为钱芳儿的挑唆吗?现在不过是一次没听她的话,钱芳儿居然就说要退婚了? 年小贵被她这翻脸无情的态度寒了心,也没有再挽留,还十分有担当,没在外说钱芳儿一句坏话,而是说是自己做了错事被他爹赶出了绣庄,想着往后没有好日子过了,不想拖累钱芳儿这才退亲的。 他们的亲事还没到最后过定的环节,县城里知道的人不多。 倒是钱芳儿早早地就在村里和人吹嘘自己定了一门城里的好亲事,槐树村知道的人可就多了。 钱氏还劝她来着,说虽然年小贵没说她的坏话,但退亲对她的名节有损。而且年小贵为人真没什么大问题,年掌柜不是心狠到底的人,说不定过两年就心软松口,让他接着回绣庄当少掌柜了。 钱芳儿却不肯,尤其是知道姜桃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她越发不肯落了下乘,非要把姜桃比下去。 钱氏也是疼她,没办法只好退了亲,但村子里肯定是待不下去了,就带着钱芳儿搬到了城里。 钱氏当了多年的媒婆,在槐树村附近小有名声,但是在县城可没什么根基。 搬进城里买了一间小屋子,就花了她多年积蓄的泰半。 后头地龙翻身,房子塌了得盖新的,钱氏的家底都被掏空了。 加上大灾之后,大伙儿都觉得今年不大吉利,说亲成亲的人家都推迟了,钱氏没了进项,母女俩的日子可想而知的难。 后来钱氏听说姜桃的绣坊得了县官夫人入伙,正在扩大规模。 她针黹上说不上多有造诣,但基本的缝补还是会的,就动了心想来求一求姜桃。 过去钱芳儿和姜桃还好的和一个人似的,钱氏还是姜桃和沈时恩的媒人呢,也算是老相熟了,虽然后头钱芳儿和她闹得不愉快,但是钱氏觉得姜桃不是那等记仇的人,她们家眼看着就揭不开锅了,放下身段来求一求,姜桃应该不会见死不救。 可钱芳儿知道了可了不得,非不让钱氏来,还说就算她饿死,也不会吃姜桃一口饭。 今年这个年,钱家母女过得很不容易,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安毅伯来了! 第95节 钱芳儿被安毅伯府的人寻到家门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勋贵之女! 果然啊,她就是和普通人不同的,姜桃那秀才家女儿的身份更是不配和她相提并论! 这几天她吃上了从未吃过的美味食物,穿上了芙蓉绣庄里卖得最昂贵的绫罗绸缎,而且马上就能跟着亲爹回京当伯府贵女了。 不少过去他们相识的人都听到了消息,上赶着来阿谀奉承她。 钱芳儿根本懒得理会他们,但就是想看他们那种羡慕嫉妒的表情。 但是她等啊等,等到今天就该离开这小县城回京城了,钱芳儿都没等到她最想见的人——姜桃。 试问还有什么比过去永远压她一头的人,被她彻底比下去,再无可能越过她去,更让她爽快的呢? 所以她离开之前特地来了一趟茶壶巷。 她趾高气昂地对着姜桃扬了扬下巴,说:“姜桃你放肆,见着本姑娘还不行礼?” 姜桃的脸上没出现她预想中惊讶或嫉妒的神情,只是挑了挑眉,抄着手不紧不慢地问她:“不知道你现在是哪家的姑娘?” 钱芳儿身边一个老嬷嬷板着脸道:“这是我们安毅伯府的十三姑娘。” 姜桃倒不意外。其实早在黄氏和她说安毅伯来寻人的时候,她就想到了钱氏母女还挺符合的——钱氏是十几年前来到槐树村的,当时就大着肚子,说是夫家已经没了,旁的只字不提,生下钱芳儿之后连她父亲的姓氏都没给她冠上,依旧跟着钱氏姓钱。 不过她当时想的也可能只是巧合,而且这县城就这么大点地方,如果真是钱氏母女,安毅伯府的人早晚能把她们找到。钱芳儿又不是她什么人,她去搀和这个做什么,所以她也就没再关心后续发展。 “十三姑娘好。”姜桃抿唇笑了笑,心道这安毅伯果然是出了名的能生女儿,这都排到第十三了。 钱芳儿本来是来耀武扬威的,但看到姜桃脸上的笑就觉得无比刺眼,她沉下脸呵斥道:“你怎么不给我行礼?你这又是什么态度?放肆!来人呐,给我掌嘴!” 她一声令下,身边的人却都没动,反而都去看那个嬷嬷的眼色。 那个嬷嬷点了头之后,才有仆妇朝着姜桃过来。 姜桃开口同钱芳儿说话之后,沈时恩便退开了一些,此时听到钱芳儿居然想对姜桃动手,他就黑着脸往前一挡。 他之前退到一边并不怎么引人注意,但他站到人前,煞神似的黑着脸,便再也没人敢忽视他了。 他是上阵杀过敌的人,动怒的时候威压非比寻常,那两个仆妇都是在高门大户待惯了,极有眼力见儿的人。她们不过上前了一步,就立刻站住了脚,再不敢上前了。 “没听到我的话吗?我们这么多人怕他一个做什么?给我打啊!” 钱芳儿焦急地催促着,因为语速过快,她的声音都显得尖锐了。 那站在她身边的嬷嬷不屑地撇了撇嘴,但随后又隐藏了那笑,劝道:“十三姑娘,伯爷说今日就要出城的。现下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钱芳儿当然不肯,她还没有收拾姜桃呢! 还不等她接着发号施令,姜桃就不徐不疾地开口道:“十三姑娘,我提醒你一句。你如今虽然成了伯府的姑娘,是比我这样的普通人身份高,但你身上又没有品级,我也不是你家的家奴,你带人闯进我家,又对我呼呼喝喝的,你要是再这般无状,你也别急着离开这县城了,咱们先上公堂去说道说道吧。” “你胡说!”钱芳儿恼了,随即转过脸问那嬷嬷道:“我是伯府的小姐,她就是个民妇,你就眼睁睁看着她对我无理?” 那嬷嬷木着脸道:“这位小娘子说的不错,您身份是尊贵,但没有品级在身,她确实没必要和你行礼。” 这嬷嬷早先时候想着帮钱芳儿出出气,应付一下,回去交差了,也不至于耽搁了回京的行程。 但没想到这小夫妻两个居然还是硬茬——姜桃说话这般有条理,沈时恩精壮魁梧,看着就不好惹,她也烦了,懒得帮钱芳儿了,就想催着她快点回到安毅伯府的车队中。 “那我就奈何不得她了?”钱芳儿不甘心地问道。 她没想到自己都成了勋贵家的小姐了,却还是奈何不得姜桃。 那嬷嬷心道办法自然多得是,勋贵的身份和普通百姓那就是云泥之别,对付个普通百姓还不是抬抬手的事情? 但钱芳儿又不是什么正经主子,她也不想和她多说,只道:“不若姑娘回去问问伯爷?” 提到那个前几天只见过一面的父亲,钱芳儿脸上流露出了挣扎犹豫的神色。 她当时听到身为安毅伯的父亲千里迢迢来寻她,心里也是很热络的。但没想到不过见面之后,安毅伯对她却很冷淡,之后也没再见她,只说要好好休息几天,然后就说要回京了。 “走吧姑娘。”嬷嬷说着话对着其他人抬了抬下巴,众人立刻鱼贯而出。 钱芳儿看他们都走了,愤恨地跺了跺脚,还强撑着对姜桃笑道:“我这就去京城当高门小姐了,你就在这小县城里窝着吧,我倒要看看你当个苦役娘子能有什么大出息!等我有空了再回来收拾你!” 说完她也拔腿往外走,生怕其他人把她落下似的。 姜桃好笑地这些人一阵风似的来,又一阵风似的去,走到门边检查了门板,还故意提高声调说:“什么勋贵人家,光天化日私闯民宅,得亏没把我家门板踹坏,不然还得让你们赔银钱呢!” 这带刺的话听得钱芳儿又要回头,但她刚停下脚步就被那嬷嬷拉住了,而后就半拖半拽地拉走了。 姜桃轻哼一声,把院门关上,转身的时候却对上了沈时恩满含愧疚的眼。 他突然说:“都是我不好。” 姜桃有些摸不着头脑,愣了一下才道:“你为什么自责?怪自己没把门板加厚吗?没事奥,咱家的门板之前不是你亲自做的吗,虽然被人踢开了但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她这话把沈时恩说的也跟着愣了一下,半晌之后他笑起来,宽厚的大手摸着姜桃柔软的发顶。 “嗯,等得空了用铜铁做一扇新的,看谁还敢踢咱家的门。” 第125章 钱芳儿被嬷嬷拉扯着上了马车。 马车立刻动了起来,她一个没坐稳就栽倒了,发出“咚”一声响动。 马车外的仆妇听到了便嗤笑道:“到底是乡野长大的,这规矩仪态啧啧啧……还不如方才那家的小娘子呢。” 另一个仆妇就也跟着笑道:“就是,方才那小娘子模样气度真是没话说,比咱家正经姑娘都不差什么。这十三姑娘么,呵呵。” 两个仆妇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也没有可以压制,钱芳儿坐在马车里听得一清二楚。 她转头看向同在马车里的嬷嬷,那嬷嬷老僧入定一般闭着眼假寐,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钱芳儿再蠢笨也知道现下不是发作的时候。 她紧紧地握着拳,恨恨地想这些人且等着吧,等她日后飞黄腾达了,不管是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还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姜桃,她都不会让她们有好果子吃! …………………… 说回茶壶巷这边,铜和铁在这个时代都是受朝廷管制的东西,价格昂贵,若是用来造门,那是真的造假斐然。 所以姜桃听着就觉得沈时恩在开玩笑,笑了笑就接着回屋做刺绣去了。 沈时恩跟着进了屋,欲言又止地询问她:“你……” 姜桃道:“我心情没有受到影响,钱芳儿成了安毅伯府的姑娘对我又没什么影响。她都去京城了,还能把手伸到这小县城?当然如今她身份确实比我高贵,勋贵之家想整治普通百姓,私下里多的是办法。但看她家下人对她的态度,谁会为了她动用那些见不得光手段呢?再说安毅伯有多荒唐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家里估计也是一团乱麻,她可能还不知道她那‘十三姑娘’可不好当,等着她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 她对着沈时恩不觉地就打开了话匣子,说到这里才意识到不对。 安毅伯府的荒唐事确实是人尽皆知,但那是在京城上流圈子里。 普通百姓应该知道的不多,更别说这偏远的小县城了。 像黄氏,都是县官夫人了,她就不知道安毅伯府的具体事情。还因为对方勋贵的身份战战兢兢的,生怕伺候不好要被怪责。 而其实安毅伯就是个虚架子,他自己没有任何实权,如今正牌夫人一死,没了岳家的助力,家里连个能承袭爵位的儿子都没有,眼瞅着这家就要塌了。 姜桃在黄氏面前还知道注意,没提这些,但在沈时恩面前自然是没有防备的,不自觉地就说秃噜了嘴。 她止住话头,正想着如何描补,却听沈时恩接口道:“不错,安毅伯夫人没了,安毅伯自身难保。更别说她家的姑娘了。且我觉得安毅伯这时候兴师动众前来,他府里的下人对他寻到的女儿却轻慢的很。他此行本来的目的怕不是寻女,而是寻子袭爵。所以当得知流落在外头的只是个女儿,他的态度自然变了,下人也就那样了。不过他安毅伯人虽不着调,却不至于这么莽撞,我猜着京城应该是要出大事了。” 得,她也不用解释了,沈时恩比她分析得还彻底呢。 “你觉得会是什么样的大事?让安毅伯千里迢迢来寻子?” 两人对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京城的大事自然是宫里的事情了,能让安毅伯在这时候急着要找儿子的,自然是关乎到安毅伯府的生死存亡。比如新帝继位,这种时候可能会对旧臣子施加恩典。像安毅伯府这样一直没有世子的,在新帝手里请封一个世子就不会是什么难事儿。 沈时恩望着京城的方向静静地出神,他觉得他等了那么些年的机会,或许真的就要来了。 “我还真挺好奇你从前的事情的。”姜桃看着他笑了笑。 她从前一直没具体打听过沈时恩从前的事,想着那多半是不愉快的,等以后他总会自己说的。 可随着她和沈时恩相处得越久,她就越觉得自己之前可能想错了。 沈时恩不像是附属在上流贵族之家的人,而像是就出身在那种家庭里。 可若是他本身就是高门子弟,没道理家人都没了,他却只是做个虽然辛苦却量刑不算特别重的苦役——按着律法,家人犯下株连满门的重罪,他最轻应该也要发配边疆终身不得回的。 沈时恩也早就存了和她交底的心思,现下家里正好只有他们,他正要说话,门板却又被人拍响了,到嘴的话又只能咽回肚子里。 姜桃起身出去开门,这回来的就是黄氏了。 黄氏见了她先焦急地拉着她的手,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才呼出一口长气道:“我听说那安毅伯找回的姑娘带着人气势汹汹地来寻你了,她没对你怎么样吧?” 姜桃摇头,说:“没有的。我家二哥在家呢,她不过就是来耀武扬威一番,没讨到什么好就走了。” 黄氏自责道:“你以前同那伯府姑娘有仇吗?我之前听说那姑娘和你是同村,但是想着你也不是那种看人发达了就贴上去的人,就没想着来知会你一声。得亏她没把你怎么样,不然我真是……” 姜桃拍了拍她的手背,说:“我真没有怎么样。我和她也不算有仇吧,从前还算有几分交情,后头起了龃龉也就不来往了。便是你提前知会了我,我也想不到她会特地过来找我。” 姜桃压根没把钱芳儿放在心上,就像姜家其他两房的糟心亲戚一样,他们过得好和她没有关系,过得不好她听到了最多私下里乐呵两声,自己该咋过还是咋过。 她哪里会想到钱芳儿把她当成生平最讨厌的假想敌呢? 居然离开这小县城之前还特地想着来寻她一遭。 那狐假虎威的样子可够好笑的。 “对了,您怎么有空过来的?今日那安毅伯离城,您不是应该准备送行事宜吗?” 黄氏一拍脑子说对,“本来是要跟着我家老爷一道去送行的,但是我派去外头驿站的人放了飞鸽传书,说你家阿杨已经回来了。估摸着再有半个时辰就该进城了。我想着来和你说一声,然后来的路上看到了安毅伯府的人和车马,一打听才知道他家姑娘特地带人离队来找你了。” 姜杨回来自然是好消息,其实早些日子他就应该考完了,但在府城等到了成绩出来了才回来,因此就又耽搁了几天。 姜桃立刻笑起来,说:“那您先去忙,我不留您了。”说完喊上沈时恩,两人就出了家门去城门口等着了。 这天傍晚,姜杨和楚鹤荣回到了小县城,在城门口就远远地见到了姜桃和沈时恩。 楚鹤荣从马上跳了下来,把缰绳往小厮身上一扔,快步上前笑道:“姑姑和姑父怎么特地来接我们了?亏我还想着给你们一个惊喜呢!” 姜桃此时还没看到姜杨,但看着楚鹤荣这兴高采烈、红光满面的样子就猜到了他们此行应该很顺利,便笑道:“秦夫人在外头驿站安排了人手,得了信儿她就知会了我们,本来今日我们也闲着,便过来等着了。这些日子辛苦你照顾阿杨了。” 楚鹤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姑姑太客气了,咱们一家子嘛,本来就是要互相照顾的。而且阿杨也没让我照顾什么。” 姜杨去了府城还是和在家里一样,自律得可怕,每天就是照着他自己拟定的时间表在房间里看书,就这样一直看到了开考之前。 后头考完,姜杨倒是多了一些必须的交际,楚鹤荣可没有和书生打交道的经验,怕自己给姜杨惹麻烦就没跟着一道去,只让老管家随行。 他哪里来的辛苦呢?是真的去府城玩了一遭罢了。 第96节 他们说话的功夫,姜杨也从马车里下了来,慢慢地踱到了姜桃跟前。 姜桃一看他这老成在在的模样就想笑,明明前年还是个口硬心软的毛头小子呢,还不到两年时间,身量长开了,人沉稳了,看着还真有几分少年老成的味道。 别人可能会被他唬住,姜桃却发现了他平静神情下熠熠发光的眼神。 “考的如何?” 姜杨很矜持地点点头,说:“还成。” 这话倒是把楚鹤荣说急了,他立刻道:“我本来是准备让阿杨亲自给你们报喜的。但是他这话说的……哪是还成啊?他又是府试头名!考完知府大人还特地召见款待了他,后头更是来了不知道多少学子要上赶着同他交际。姑姑你没去,没看到当时那盛况,我们住的客栈都快让人挤爆了,客栈老板都乐开了花,非得免了我们的房钱。” 边说话楚鹤荣让下人都先回了苏宅,他跟着姜桃他们回茶壶巷。 一路上他把此行发生的事都绘声绘色地给姜桃说了,姜桃听得频频发笑,尤其是听说府城还有人准备榜下捉婿,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冲到了他们客栈,却发现姜杨不过是个十三四的年纪,那表情可叫一个精彩,又惋惜又挣扎的…… “不过那家人也想的太美,别说我们阿杨还这般年轻,就是到了适婚的年纪,哪里看的上他家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真当本少爷吃素的啊?趁那老头发愣的功夫,我就喊人把他们赶出去了!” 姜桃脸都快笑僵了,忙问:“不是说考中举人或者考中进士之后才会有这种事吗?阿杨如今不过是考过了府试,连秀才还不是呢。” 楚鹤荣说:“可不是嘛,所以我也没想到这一层,让他们得了机会闯到了阿杨跟前。下回姑姑陪阿杨去省城考试可得警醒一些,莫要让他被人抢了去。” 姜桃立刻点头说知道了。 后头楚鹤荣也没在姜家多待就回去了,等他走了,姜桃就拍了一直在旁边不吭声的姜杨一下,说:“咋的啊?都到家了还装老成呐?” 姜杨弯唇笑起来,说:“我没装,只是记着姐姐从前和我说的,言多必失,所以尽量地少说话罢了。不过此行确实还挺顺利,除了阿荣说的那件事……” 姜桃忍不住又笑了两声,说:“得亏是小荣和你一道去的,他身边跟着的人多,才把你护住了。不然若是我跟你去了,来那么些个人我可挡不住,不然搞不好我还真就多了个弟媳妇。” 姜杨脸上出现了可疑的红晕,垂着眼睛道:“姐姐说的什么话。我回去看书了。”然后就逃也似的回了自己房间。 姜桃又笑了会儿,然后立刻挎上菜篮子去买菜了。 然而姜桃没想到,那榜下捉婿的事才是刚开始,接下来她们家的热闹程度以门庭若市来形容都不为过! 第126章 姜桃从前感觉姜家亲戚还挺少的,自己出嫁之后搬到县城,更是十分清静。 但好像就一夜之间就冒出来了无数和他家沾亲带故的人。 最先上门的是槐树村的同村乡亲,其后是姜家村本家的那些个远亲,最后连他们外家的两个舅舅也找来了。 按着姜桃的性子,从前他们过得辛苦的时候这些人她也没想过和人求助,现在她家靠着自己越过越好了,就也不需要这种不必要的来往。 但是想归这么想,她却不能这么做。 不然旁人或许不会说她这外嫁女什么,但肯定会说姜杨发达了就翻脸不认人,忘本了。 读书人的名声十分要紧,姜桃只能硬着头皮招待他们。 就这样一波一波的来人,打姜杨回来之后就没停下来过,姜桃也不能躲出去——不然姜杨一个人在家,就得姜杨来招待了。 她连着好些天都没去绣坊,更没工夫做自己的活计,陪笑陪得脸都僵了。 后来姜老太爷和老太太都听到消息了,过来姜家坐镇。 他们两个辈分高,有他们在,那些沾亲带故的人也就不敢看姜桃面嫩就放肆了,更再不敢说什么“你家阿杨眼看着就是秀才了,我家孩子也想念书,让你家阿杨给他开开窍”这种不靠谱的言辞。 但家里实在热闹过了头,人来人往的,姜杨就是在屋里看书都不得安宁。 加上府试和院试中间相隔的时间本就不长,姜桃索性就和姜杨商量,说反正在家不得安生,不若早点去省城赶考备考。 姜杨这几天也觉得静不下心来,当然也说好。 于是四月底姜桃收拾了细软,把萧世南和小姜霖、雪团儿都送到了苏宅,拜托苏如是照看,和沈时恩、姜杨动身离开了小县城。 怕闹出大动静,三个人是天刚亮就出城了。 而后他们雇车花了两天工夫到了府城,在府城坐上了船,这才终于能好好的休息了。 姜桃还自嘲道:“这知道的我们是出来赶考的,不知道还当是逃难呢。” 沈时恩也跟着笑道:“阿杨有本事,连着两场考试都是头名,不出意外考中秀才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十四岁的秀才,放到什么时候都是稀罕的人物,也难怪那些人那般热络。” “那哪里是热络啊,简直像是饿狼看见肉似的。”姜桃无奈地摇着头,“什么让阿杨帮着教导的都算好了,后头还有更过分的,想着给我们阿杨说亲。也得亏那会儿爷奶过来了,把那人撅回去了。不然对方仗着本家长辈的身份,轻不得重不得的,我就只能尴尬陪笑。” 说着话姜桃又去看姜杨,见他坐在船舱里还在拿着书看,就劝道:“船上晃晃悠悠的,你仔细别把眼睛看坏了。” 姜杨还是很听她的话的,闻言就把手里的书放了下来,笑道:“这点晃悠和家里的吵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只我之前也没想到,我还没考院试呢,就凭空冒出来这么些亲眷。我想着等院试考完,我也不回去了,就在省城待着,等乡试结果出来了再回。” 姜桃就问:“你还想连着考乡试啊?” 县试是二月,乡试是八月,也就是说半年时间内姜杨前后得参加四场考试。 寻常人一场考下来都精疲力尽,若是考的不顺利,心境受到影响,加上劳累过度就很容易得病。都说病书生病书生,就是这么来的。 “嗯。”姜杨应声道:“既然能有机会提前下场,那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不过乡试我也没有把握,姑且试试。” 若是之前,姜杨在乡试没有把握拿到好名次的情况下,可能还会等一等。尤其是今年卫琅也会下场,姜杨不知道旁人,却觉得自己多半比不过他,解元是没希望的。 他年岁也小,人情不够练达,没想着这两年就入朝为官。完全可以等到下一届再考。 可是回到家之后,他听说了钱芳儿被安毅伯府认了回去、还特地带人上门来寻衅滋事。也得亏是他姐姐临危不乱,加上他姐夫正好在家,不然平头百姓的,被勋贵人家欺负了都没处说理儿去! 他就改了主意。 名次不好便不好吧,反正也只是虚名。 他走上科举的路子就是为了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的,如今他姐姐都让人欺负到门上了,他再不做点什么心里如何过意的去呢? 考过了乡试他就是举人了,虽然家里没背景说让他以举人的身份就能谋到差事,但是少年举人的身份总能让人高看几分,也就不会再有宵小之辈敢随意欺负到他姐姐头上! 不过姜杨知道这番话若是说给他姐姐听,他姐姐肯定要说她不打紧的,没必要因为她就打乱了自己的计划。所以他一个字也没说,只说自己想下场试试。 姜桃就点头道:“你想试试就试试吧,不过咱们说好,要是觉得累了、不舒服了,咱们就不参加了,身体要紧。” 说好之后姜桃就开始盘算自己身上的银两。 得亏她想着省城物价肯定要比小县城贵上不少,把家里现有的银票全揣在身上了——足有八九百两。 这么些银钱应该足够在省城租赁一个院子了和过生活了。 船上的时间过得仿佛比岸上慢似的,姜桃作为来陪考的家长也没什么心里负担,就在船上吃吃喝喝,看看沿途的风光。中途船靠岸的时候她还会去码头上买点吃食和小玩意儿。 她也不止给自己买,一会儿说这个牛皮拨浪鼓做的格外有趣,回去给小阿霖他肯定喜欢。一会儿又说这个帕子绣的不错,花样是没怎么见过的,回去给苏如是看看。 姜杨和沈时恩都纵着她,看着她玩的开心,两人从未说过她一句。 就这样过了五六天,他们从水路到达了省城。 收拾行李下船的时候姜桃才发现自己真的是玩疯了,本来是一人带着一个包袱来的,但是因为她这几天买的东西,行李翻了一倍。沈时恩直接在码头上买了一个大背篓,这才把买的东西都给装上了。 省城比县城真的是热闹太多了,此时几条船只停靠之后,码头上的人摩肩接踵,旁边还有卖各种吃用的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姜桃被沈时恩和姜杨护着随着人群慢慢往前走,一边眼花缭乱地看着沿途摊贩上的各种小玩意儿。 还有小贩注意到她的,拿着东西上赶着推销给她。 姜桃想说不用的,倒也不是心疼银钱,说好了出来玩嘛,当然不会在意这些小钱的,就是心疼沈时恩背的东西太多了,觉得自己再买下去背篓都要装不下了。 她连连摆手拒绝,但是沈时恩和姜杨却道:“喜欢就买,也不是什么贵价玩意儿。” 沈时恩说着就给了碎银子,帮她买了一份豌豆黄。 “就是,本来就是说好出来玩嘛。”姜杨说着帮她买了一个狐狸面具。 之后小贩看他们出手大方,推销得就更厉害了。 等姜桃走出码头的时候,手上吃的玩的都拿不下了。 还有卖了好些东西给她的小贩和她道:“几日之后城里有庙会,小娘子可千万不能错过。到时候我还要去庙会摆摊的,到时候给您一个实惠价。” 这是还没赚够姜桃的银钱呢,惹得她苦笑不得的。 他们三个都是第一次到省城来,出了码头入眼就是宽阔干净的街道和鳞次栉比的商铺。 姜桃迷茫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 “去书生巷吧。”姜杨道,“是我之前在府城听人说的一个适合读书的地方。不过房子租赁的价格就……” 姜桃此时还在吃豌豆黄,脸颊鼓鼓的像只仓鼠似的,她闻言便立刻豪气道:“你刚和我说出来玩要尽兴,怎么这会儿倒是心疼起银钱来了?走,咱们就去那儿,我带够了银钱的。” 姜杨还是有些犹豫,沈时恩看着因为玩了几天而神情松快,多了几分少年朝气的姜桃,笑着道:“听你姐姐的,本是让她来玩的,住着舒服她也高兴。” 姜桃一直在为整个家操劳忙碌,家里每个人都心疼她。听到沈时恩这么一说,姜杨自然也就不犹豫了。 随后三人和人打听着,中午之前就到了书生巷。 那处就像姜杨说的,位置便利,闹中取静,来往的都是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确实是看着就能清静读书的地方。 因为此处来往租赁的人多,所以中人也多。 姜桃问了三个中人,问到的价格都差不多。 一个只有两三间屋子的小宅子,一个月的租金就要五六两。 她算着眼下是四月底,八月才是乡试,乡试之后还得等成绩,还有同窗交际应酬什么的,也是不能避免的,姜杨最快也要九月、十月才能离开此处。 所以姜桃选好了一间和茶壶巷自己家差不多的宅子,很爽快地就付下了半年租金。 中人也算厚道,看她爽快还抹了个零头,一共要了她三十两银子。 但就算抹了零头,三十两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够买茶壶巷小半个小宅子了,在这里却只能租住半年,这房租确实称得上高昂了。 也难怪姜杨之前对这边的价格还挺犹豫。 拿到租契,送走了中人,姜桃看着时辰不早了,就说今天匆匆忙忙的也别折腾做饭了,下馆子去吧。 三人有说有笑的出了门,路过邻居家的时候正好邻居开门出来,对方一见到姜杨就惊喜道:“姜贤弟,你怎么来了?” 第127章 姜杨抬眼一瞧,也带着笑拱手寒暄道:“原来是贺兄,好巧。” 说罢就将那人介绍给姜桃和沈时恩。 原来邻居正好就是姜杨参加府试的时候认识的同届学子贺志清。 第97节 这贺志清和姜杨有着类似的机遇,早些时候也是很受看好的潜力股,但是运道不好,下场前父亲没了,等了三年后头刚出孝期母亲又没了,眼看着又要蹉跎三年。 得亏今年开了恩科,不然他和姜杨一样还是不能下场的。 还算好运的是他是府城人士,家境还算富裕,又是家中独子。不然换个普通人家,那么耽搁个四五年,他都二十多了还是个白身,能不能读到现在还是两说。 贺志清问完也自觉失言,来参加院试的学子住在书生巷的多了去了。他之所以惊讶,是因为书生巷在省城都称得上租金昂贵,姜杨穿着普通,又是小县城人士,之前两人结识的时候还通报过家世背景,贺志清知道他农家子的出身,虽然没有因为这就把他小看了去,但先入为主地觉得他家境应该挺困难的,所以猛地在此处见到了他,便问了出来。 他尴尬地朝着姜桃和沈时恩拱手。 姜杨又把姜桃和沈时恩介绍给了他,听说对方是来陪考的,贺志清的媳妇儿柳氏从他身后探出个脸来。 柳氏生的皮肤白嫩,丰腴圆润,看着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 介绍完毕,几人也就算认识了。 之后贺志清听说他们要去外头吃饭,就邀请他们来自己家一道用饭。 姜桃看向姜杨,让他拿主意。姜杨素来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便客气地回绝了。 两家人就此分别。 等姜杨他们走了,贺志清站在门边没挪脚,反而蹙起了眉头。 柳氏奇怪地问他:“不是说陪我出去逛逛吗?怎么不动了?” 贺志清看着姜杨离开的方向道:“记得我和你说的府试头名吗?就是刚才那个。他那样的都早早过来准备了,我如何还能偷懒?我还是先回去看书吧。” 柳氏悻悻地叹了口气,不过科举才是正事儿,她也不能说让他不要看书这种话。 姜桃这边厢,他们寻了一个附近的饭馆解决了午饭。 虽然吃的很简单,但是大城市到底是大城市,就算是一家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饭馆,饭菜的味道都不比小县城最大的望江楼差。 就是价格也有些可怕,一顿饭就花了四五钱银子。 这要是一天两顿正餐都在外头解决,再加上朝食,一天起码就得花一两银子在吃喝上。 后头他们又去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尤其是姜杨的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都不好带出来,还得采买一大批。 如此又花了十几两银子。 来的时候姜桃还想着之前那么辛苦赚钱攒钱不就是为了改善生活吗?这一趟他们出来,既是陪着姜杨考试,也算是补一个她和沈时恩的蜜月旅行了,所以才那么豪情干云地让姜杨不要在乎银钱。 现下一天不到就花了五十两,加上三人的路费和半路上她买东西的银钱,这就奔着六十两去了。都是她一点一点攒的,说不心疼那是不可能的。 后头等买完东西,他们三人回到了宅子里。 姜杨回屋去看书了,姜桃和沈时恩把正屋收拾了一番,而后拿出自己身上的银票开始算账。 虽然身上有八九百两,但也不可能出来这一趟都花完了,一家子往后还要过日子呢。 沈时恩看她点着银票一副肉痛的样子,好笑地拿出了几张银票放到了她面前。 银票都是一百两面额的,姜桃数了一下足有六张。 她惊喜地笑道:“哪来这么些银钱?” 沈时恩摸了摸鼻子,言简意赅道:“我攒的。” 姜桃挑了挑眉,她之前赚了银钱还想过沈时恩身上没银钱不方便,但是他不肯要她的银钱,连早先打老虎得到的赏银都全放在她那儿,除了之前出门一趟拿了一百五十两,后头都没再要过一分一毫。 现下居然一拿出来就是六百两。 她满含询问的目光实在躲不开,沈时恩只能硬着头皮道:“是我后来打野物换的,怕你担心就没和你说。” “好啊。”姜桃佯装恼怒地斜了他一眼。 沈时恩以为她要生气,正要解释,又听她似笑非笑地道:“你藏私房钱!” 私房钱的矛盾古来有之,沈时恩忍不住笑起来,说:“我是不想藏的,这不是上次你……你对我那样。我怕让你知道了,又要和我闹。就先放在自己身边。” 姜桃捂着嘴笑了,说:“反正只要不去猎那些危险的野物就成了,你这通身打猎的本事,我还能拘着不让你用?” 沈时恩顺势就把她抱到自己怀里,“我旁的本事也不差,你要不要也让我用一下?” 姜桃连忙转头去看屋门,沈时恩又伸手把她的脸给扳了回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说:“都关好了,我还检查过了,这边的墙壁比咱家的厚实很多,阿杨那边必然是听不到动静的。” “哪有你这样的啊?一来就先关注那些?” 沈时恩声音低沉地在她轻声道:“这不是在家里你都不让我……” 他说话时热气喷在姜桃的耳廓,耳廓热热麻麻的,连带着她整个人都觉得酥麻了。 她赶紧伸手把他的嘴捂住,软软地犹豫道:“大白天的……” “又没有旁人知道。”沈时恩亲了亲她的手心,抱着她就往床榻上去。 …… …… 事实证明,有时候屋子的隔音效果太好,也是不好的。 反正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无比怀念家里热热闹闹的环境。 不过也不怪沈时恩闹得狠,两人都好几个月没有亲近了。 现下他们出了来,姜杨是一心读书不出屋子的,等于是只有他们两个,又不是真的无欲无求的圣人,自然也就不会顾忌那么多了。 如此到了五月端午节。 端午节吃粽子赛龙舟,还有大型庙会。 姜桃赶紧要求出去玩。 虽然都说只有累坏的牛,没有耕坏的地。但是自家的“牛”健壮过了头,她这块田真的遭不住了。 沈时恩吃够了,很餍足大方地同意了。 姜杨还是说要在屋里待着,不想出门。 姜桃也不强迫他,就和沈时恩出了门。 又很赶巧的,他们和隔壁的贺志清和柳氏遇上了。 两家都是去看热闹的,于是便结伴一道往外去。 贺志清看到姜杨没和他们同行,询问之后得知姜杨在屋里看书,他又惭愧了。 柳氏一看他又面露犹豫立刻道:“咱们都来省城半个月了,你日日闷在屋里,我也没出来过。难得过节,只出来玩半日,下午就让你回来好不好?” 自家媳妇儿温声软语地请求,贺志清哪里舍得拒绝?便也不提了。 之后四人先去了河边看赛龙舟。 此时第一轮比赛还没开始,但河边等着看热闹的百姓已经早早地都过来了。 沈时恩把姜桃挡在身后,拨开人群带着她找到了一个好位置。 贺志清和柳氏就没这么好运了,贺志清文弱根本挤不过旁人,得亏柳氏丰腴一些,一直把他的衣袖拽在手里,才让他不至于被人挤到河里去。 姜桃站定之后才发现他们夫妻两个没跟上,和沈时恩耳语了几句之后,沈时恩又去给他们开路。 四人这才又站到了一处。 柳氏感激地对姜桃笑了笑,说:“没想到来看赛龙舟的人这般多,多亏你夫君,不然我们这次估计是看不成了。”说着又要给姜桃福身道谢。 姜桃看她发髻都歪了,额头也满是汗水便扶住了她,又拿出帕子递给她,“不必这么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柳氏听她说话温温柔柔的,递过来的帕子也香香的,顿时觉得自己之前想错了——之前他听贺志清说姜杨为人少言寡语,不是很开朗,后头她看姜桃他们几乎不出门,就沈时恩没天出去买饭食,柳氏便觉得这家子应该都是孤僻的性子,就也没有上门去结交。 孤僻的人怎么会特地给他们开路,还给她递帕子擦汗呢? 柳氏便开始和姜桃攀谈起来,问这几日她怎么不出门呢? 姜桃被她问的耳根一热,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又听柳氏接着抱怨道:“我家那个看你弟弟用功,非也认真较起劲儿来,我们俩拢共带了个做饭的老妈子出来,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天天闷在宅子里都快憋出病来了。还是你心思定,能守着你家弟弟读书。” 姜桃都被她夸得不好意思了,是她不想出来玩嘛?!那不是有人不让她出门嘛,每天就围着床笫打转,连出门的力气都没有。 沈时恩也在旁边和贺志清攀谈,感觉到姜桃满含怨念的眼神,他转过脸对她弯唇笑了笑。 姜桃再瞪了他一眼,两人眼神一碰就分开了。 柳氏就在姜桃旁边,正好把他俩的互动看在眼里,捂嘴笑道:“你俩感情真好。” 他们正说着话,河对岸忽然来了一行人,立刻引起了人群的骚动。 河岸这边都是普通百姓,拥挤没什么秩序,对面则是乡绅富户、达官贵人,都按着座次坐着呢,能引起那些人骚动的自然更是不得了的人物。 百姓们都伸长了脖子去看,不自觉地又开始推搡了起来。 姜桃虽然有沈时恩护着,却也挨了好一通挤。 最后沈时恩干脆把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了自己肩膀一侧。 他肩膀宽阔,小姜霖就很喜欢这么坐在他肩膀上。 但姜桃已经是少女的身量,虽然比一般人瘦弱一些,但还是他肩膀一侧可不够她坐的,因此她吓得惊呼一声,连忙把伸手揽住他的脖子稳住身形。 沈时恩感觉到她只有半边屁股坐在自己肩头,便问她:“要不要跨坐在我脖子上?” 姜桃摇摇头说不用。 跨坐自然稳当,但是姜桃穿着裙子不方便,而且老话说男人的头,女子的腰摸不得。这时代也很讲究这些,她要是敢在人前跨坐在沈时恩肩上,马上就能成为人群的焦点和谈资。 但尽管这样,他们这样的举动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把孩子举在头顶常见,尤其是今天这么拥挤的情况,不少人都是这么做的。 但还从来没见过谁这么宠自家媳妇儿,把媳妇儿举过头顶的。 这成啥了?不是让媳妇儿爬到自己头上了? 男人们觉得沈时恩这做法不妥,女人们却都只有羡慕的份儿。 连柳氏见了都很眼热,埋怨地瞪了贺志清一眼。 贺志清连忙拱手告饶,让她千万别提这种要求。 开玩笑,他这细胳膊细腿的,要不是沈时恩帮忙开路,他都到不了现在这能看清龙舟的前排位置。 更别说柳氏丰腴圆润,骨架也大,一个人顶姜桃两个,他背都背不动呢!这要是柳氏坐他肩上,还得把他压趴下?! 柳氏不高兴地努努嘴,但也没再提了。 姜桃坐在沈时恩的脖子上视野越发开阔了,远远地她瞧见了对岸后来的那行人中为首是个身形挺拔的男人,身旁则是个头梳高髻的妇人。他们两人所到之处,对面那些衣着华丽富贵的人都起身给他们见礼。 第98节 姜桃也看不清两人的面容,只依稀觉得身形有些眼熟。 她正奇怪着,就听旁边贺志清语气热烈憧憬地道:“我认出来了!那是应弈然,应大人!” 柳氏在旁边问:“那是谁啊?” 贺志清激动地解释道:“和咱们是同乡的应大人啊,上一届的状元郎!早先不过也就是个穷书生,后来靠着科举入了官场,还娶了宁北侯府嫡女的那位!” 第128章 姜桃听了贺志清的话,顿时觉得兴味索然。 她还奇怪自己为何会对那一对男女熟悉,原来那是应弈然和姜萱夫妻二人。 姜萱也就是上辈子她继母所生的妹妹,她上辈子死后当了一段时间的无主孤魂,姜萱还特地跑到庵堂里说了一番诛心的话。 应弈然则是宁北候之前给她相看的夫婿,安排他们见过一面。不过两人见过之后没多久,她的亲事就被换成了显赫的勋贵人家。 后头那勋贵人家倒了,她被送到庵堂,应弈然也就娶了姜萱。 姜桃连应弈然的脸都不记得了,对他的印象就是个挺拔高瘦。 若是不听贺志清说起,就算面对面遇上她也是认不出的。 贺志清还在很激动地道:“不知道应大人怎么忽然回来了,难道本届评卷的有他?不对啊,按着资历应大人应该于翰林院供职,还没资格来当院试的评卷人。唉,等回头我得去拜访一遭!” 后头热火朝天的赛龙舟正式开始了,百姓们激动地加油鼓劲儿,拍手叫好, 姜桃之前还很期待的,后头就表现得兴致缺缺,也没跟着人一道喝彩。 一场赛完,百姓们都意犹未尽地讨论着方才的赛况。 沈时恩察觉到姜桃兴致不高,和贺志清夫妻说了一声,就带着姜桃离开了。 到了人群外,沈时恩把姜桃放了下来,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姜桃摇了摇头。 她到底不是圣人,心底还是对过去的事不能释怀。看着姜萱过得那般风光,她没来由地就觉得心烦。 沈时恩看她面色不好,又紧张地摸了摸她的额头,不放心道:“有不舒服的可不能藏着掖着,若你病了,阿杨肯定得怪我没把你照顾好。” 姜桃见他真要急了,就笑起来说:“我真没有不舒服,可能是方才人太多了,挤在一处觉得有些憋闷。现下已经好了。” 她本就是豁达的性子,此时看沈时恩这般紧张她,便想到姜萱过得好还是不好同她又有什么干系呢?她现在有家人,有丈夫,个个都疼她爱她,她犯不着再纠结过去的事。 “那咱们去庙会逛逛。”沈时恩说着就蹲下身,示意让姜桃上去。 “我自己可以走的。”姜桃有些不好意思,方才是太过拥挤了她才肯坐在沈时恩肩头的。现下都出来了,人又不多,好手好脚的还让他背,多羞人啊。 “没事儿,是我想背你。” 姜桃左右环顾了一下,见周围人都被赛龙舟吸引,无人注意他们,也就乖乖地趴伏到了他的背上。 沈时恩用手抄着她的腿弯,确保她趴稳当了才直起身来。 “就背一会儿哦,别累着了。” 沈时恩托着她掂了掂,说:“你这么轻,哪里会累到我?” 他本意是想示范自己的轻松的,但姜桃一时不察,差点从他背上滑下去,吓得轻呼一声连忙抱住他的脖子。 沈时恩又恶趣味地晃了晃身子,惹得姜桃搂着他的脖子不敢松手。 “快走啦!”姜桃又好笑又无奈地催促他。 刚还没人注意到他们的,现下这么一闹,又开始有人看他们了。 “走咯!”沈时恩脚步轻快地背着她离开了河岸。 而河岸对过,姜萱和人寒暄完后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不多时,应弈然也和布政使说完了话,到了她身边坐下。 夫妻二人在外人眼还挺和睦,只有他们彼此二人的时候,两人脸上的笑都淡了下去,换上了一副疏离漠然的神情。 姜萱打着团扇低声抱怨道:“好好的不在京城待着,跑到这破行省做什么?乡下地方就是腌臜,不过是一场赛龙舟有什么值得稀罕的?瞧瞧对岸那些人,都快挤成一团儿了。” 应弈然不紧不慢地一手捧着茶碗,一手拿着茶盖撇着浮沫儿,仿佛没听到她说话一般。 姜萱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他也权当看不见。 两人这种相处模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姜萱也不想在外头同她闹得太过难堪,便悻悻然闭了嘴。 她百无聊赖地看向对岸,恰好看到一个高大伟岸的男人背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妇人走出人群。 因为他们是逆着人群而出,所以格外显眼。 这种贫贱夫妻在外头做这种恩爱样子给谁看呢?姜萱讥讽地撇了撇嘴。 应弈然见她突然安静下来,也抬起头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见到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他漠然的神情也松动了许多,唇边泛起清浅的笑意。 姜萱转脸见了他这表情,就接着讥诮道:“怎么?我们应状元羡慕那种贫贱夫妻?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毕竟我可达不到你那贤妻良母的标准。若是换成我那死鬼姐姐,或许还真的能和你过那种夫唱妇随、伉俪情深的日子。可惜啊,她墓碑旁的野草都得到人小腿高了吧。哦,不对,我忘了她一个未婚的女子连墓碑都不能立……” 应弈然登时就变了脸色,神情冷的能凝出冰来。 姜萱知道他听不得提姜桃,她却偏偏要提。 她要时时刻刻提醒他,现在他的正牌夫人是他姜萱,既然娶了她就得和她绑在一起一辈子!而他心心念念的姜桃,早就化作一抔黄土了! ……………… 而姜桃和沈时恩这边,两人离开了河岸就去逛庙会了。 之前在码头上一个劲儿和姜桃推销的小贩没有撒谎,庙会确实热闹极了,各种吃的玩的,摊位一眼望不到头。 到了这里沈时恩就把她放了下来,牵着她的手一个个摊位看过去。 姜桃看什么都新奇,带出来的碎银子很快就花完了。 沈时恩双手拿满了她买的小玩意儿,后头见她荷包空了,又变魔术似的拿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里头都是他提前兑好的银钱,让她接着买。 姜桃沿途吃着各种小吃,又挤到人堆里看了喷火、顶缸、踩高跷等耍把式节目。 都没怎么觉得,一下子就玩到了下午。 想到姜杨还在家里读书,不知道有没有用午饭,她也玩的差不多了,便和沈时恩回了书生巷。 此时姜杨已经在巷子口随便买了两个饼当午饭,正吃着呢就听到姜桃回来了。 “哎,怎么就吃这个啊?”姜桃进了他的屋,歉然道:“我玩得太高兴了,忘了时辰了。” 姜杨看了看外头还大亮的天色,笑道:“这不是还早嘛,怎么不多玩会儿?” “逛了一上午了,玩够了。你别吃饼了,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姜杨说没事儿,他随便吃一口就成。 姜桃就把自己买回来的小吃分给了他,然后趁着他吃饭的空档,她绘声绘色地给他说了外头的盛况。 姜杨还挺喜欢听她说这些的,尤其是她之前只为家里的生计奔忙,多了成年人的沉稳,却少了几分朝气。现在她这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的模样,反而更符合她十几岁的年纪。 后头他用完了饭,姜桃也不打扰他了,又退了出去。 她和沈时恩一大早出的门,逛了小半天,洗漱更衣之后姜桃打起了呵欠,沈时恩便陪着她一道上了床歇午觉。 两人一觉歇到傍晚时分,上午还很晴朗的天气此时已经变了天,污沉沉的浊云汇聚在半空,眼看着就要下大雨。 而此时相隔千里外的京城皇宫之内,肃杀萧条的氛围比天气还让人压抑。 王德胜愁眉不展地劝着萧珏:“殿下,圣上的身子眼瞅着就撑不住了,奴才不知道您是在较什么劲儿,但眼下这种时候,您都该去看一看的。” 去年萧珏从外头回来之后就转了性子,性情变得越发阴郁,脸上再也没了笑。 他出行明明十分顺利的,还寻到了他舅舅,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着也不该变成这样。王德胜这日常跟在他身边伺候的人都摸不着头脑,旁人就更别说了,连东宫那些属臣见了他都大气不敢喘的。 前不久一向比同龄人看着年轻康健的承德帝忽然就病倒了,而且病来如山倒,不过几日便连床都下不来了,养心殿的太医来来往往就没停下来过。 各路臣子皇子妃嫔上赶着问候关怀,偏萧珏一次都没去过。 今日太医来报,说承德帝眼看着就不成了,王德胜得了消息就再劝萧珏去御前走一遭。 虽然他是储君,去年开始承德帝就放权给他监察国事,批阅奏折,由他继承皇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可这种时候不去尽尽孝心,他日登上帝位也会被人议论指摘。 萧珏盯着外头阴沉的天色出神,许久之后他还是起身去了养心殿。 承德帝突然病倒是在五六日之前,虽然太医都说他此遭病的凶险,但萧珏怎么也没想到,不过几天未见,承德帝突然就成了这般模样——他脸色惨白,唇色发青,双眼都没了神采,日常总是打理的一丝不乱的乌发散在脑后,其中还掺杂了不知道多少白发。 就好像几天之间,承德帝就老了十几二十岁。 承德帝正靠在床沿上和太医说话。 “不必要再去寻什么丹方了,给朕开些止痛的汤药即可。” 旋即他看到萧珏进来了,便挥手让人都下去了。 他如往常一般温和地对萧珏笑道:“你来了啊。” 萧珏心中五味杂陈,跪着给承德帝问安见礼。 承德帝笑着不错眼地看他,让他坐到床沿上说话。 “这里有一份清单,上头是一些得用的人和你要小心的事项。还有这次恩科,已经选出了一批人,等你即位了再开一科,到时候得用的人就更多了。你年少继位,虽然下头的人都让朕收拾服帖了,但也肯定有人会想着给你使绊子。你自己多注意一些,父皇只能帮你到这里啦。” 承德帝声音轻缓地交代着身后事,但他语气和和面容都十分放松,好像自己不是要死了,而是只是要卸下担子,出门游山玩水一般。 萧珏无言地看着他,眼泪不自觉地就滚了下来。 他恨他父皇对他母亲和外祖家做的事,可到底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他亲手教他写字,教他弯弓狩猎,教他批阅奏折,处理政事…… 在他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他的父皇已经要走了。 “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哭呢?”承德帝伸手抹了他的眼泪,“父皇早就知道今天了,你该为父皇高兴。往后这家国天下的担子,就交到你肩膀上了。” 萧珏复又跪下,额头抵着地砖,哽咽着失了言语。 父子二人又说了好半晌的话,多是承德帝悉心叮嘱,萧珏静静地在听。后来承德帝精神不济说要休息,让他先回去。 萧珏犹豫着没动,承德帝又笑着对他挥挥手,说去吧。 而他刚到殿外,天边白光闪过,闷雷声骤然响起,老太监奸细的嗓音打破了山雨欲来前的静谧—— 第99节 “皇上驾崩!” 第129章 闪电划破天空,雷声激荡如捶打在人心头。 姜桃被雷声弄醒了,她坐起身的时候发现沈时恩也起来了。 沈时恩面色不大好,摸着心口没有言语。 姜桃问他怎么了,他蹙着眉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只是没来由地有些心慌,说不上什么感觉。” 姜桃无奈道:“让你上午别那样吧,一会儿让我坐你肩膀上,一会儿又背我的,肯定是累到了。” 沈时恩忍不住笑起来:“就你这小身板儿还能把我累到?” 姜桃挺了挺胸,“哪里小了?” 她刚穿过来得时候身子是很羸弱,但是经过了一年半的调养,已经丰腴不少了。尤其是胸部的位置,那绝对是发育起来了。虽然还是比一般人瘦一些,但绝对不是“小身板儿”了! 沈时恩赞同地点点头,眼神下落,玩味地笑道:“那你让我检查一下,我就收回方才的话。” 姜桃连忙推开他的手,笑骂他不正经。 两人正闹着,院门被人敲响了。 姜桃下床更衣梳头,沈时恩穿了衣服去开门。 原来是贺志清和柳氏过来拜访了。 贺志清是来找姜杨的说话,柳氏则进了正屋寻姜桃。 她买的东西比姜桃只多不少,同她笑道:“上午分别的匆忙,说好要和你道谢的,我就买了一些小玩意儿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喜欢的。” 姜桃又说她客气,但是人都特地送过来了,她也不能不收,就捡了几样不怎么值钱的。 后头她俩聊起来,姜桃才知道柳氏二十一岁了,但因为脸嫩,所以姜桃还以为她和自己差不多大。 没有女子不爱听自己显小的,柳氏也不例外,她笑着摆手道:“我哪里就和你差不多大了?若不是公爹和婆母相继去世,我这么大年纪的孩子都满地跑了。” “不碍事的,好饭不怕晚,晚点生产也有好处呢。” “那确实,我家有个表姐,十五岁出嫁之后就怀上了,十六岁生产的时候就没熬过来。唉……” 柳氏确实是个爱说话的,絮絮叨叨地说起家里的事。 可见她之前真的没说错,住到书生巷的这段日子可把她憋坏了。 姜桃身边的话痨不少,其他人不说了,最话痨的黄氏恨不能每天吃了几碗饭都和她分享。 不知不觉柳氏就絮叨了一刻多钟,等她反应过来得时候,姜桃都给她面前的茶碗添过两次热水了。 眼看着姜桃又给她添茶,她忙尴尬地起身,说:“我在家话就多,加上最近憋了几天……实在是不好意思,闷坏你了吧?” 姜桃笑着摇摇头说没有的,“本来我也没事,柳姐姐若是无事尽可以来寻我。” 她觉得柳氏为人还挺好的,虽然话多,但并不惹人生厌。加上贺志清和姜杨有些交情——她是知道自家弟弟有些孤僻的,读了那么些年书,一个谈得来的同窗都没有,难得有个能说的话的朋友,她也挺想维持两家的交情的。 柳氏起身告辞,姜桃把她送到屋外,厢房里的贺志清还没和姜杨说完话,因为他们夫妻就住在隔壁,所以也不用讲究一道回去,柳氏就先离开了。 没多会儿,沈时恩买了饭菜提着食盒回来了。 他还买了贺志清夫妻的饭菜,姜桃就又把柳氏请了过来一道用夕食。 柳氏还挺不好意思的,说:“我刚过来送了几样不值钱的谢礼,又在你家用夕食,承你家的情可还不完了。” 说着话,姜杨和贺志清也出了厢房,来主屋落座了。 贺志清脸上还是有些激动,姜桃一猜他肯定是真的很崇拜应弈然,估计方才和姜杨说的也是在河岸对过见到了应弈然的事。 她再转眼去看姜杨,还好姜杨面色如常。 用完饭后,贺志清和柳氏起身告辞,离开之前贺志清还在和姜杨说:“姜贤弟,那应大人真的是文采斐然,我辈楷模。难得在这省城见到他的踪影,你这几天还是抽出空来,和我一道去拜访他吧。” 姜杨不置可否地道:“我还是想多看几天书。” 贺志清遗憾地叹了口气,但也没再接着劝下去。 等送走他们,姜桃对着姜杨欲言又止,虽然姜杨这次没答应贺志清一道去拜访应弈然,但读书人对状元郎自然是推崇的,这次没去,下次就说不准了。 她私心里并不希望姜杨和应弈然走近,倒也不是说她讨厌应弈然,毕竟应弈然于她和陌生人没什么差别,只是他夫人是姜萱,若姜杨和应弈然牵扯上了,两家来往起来…… 但这些又不好解释,她就不知道从何说起。 姜杨见了就道:“姐姐莫要操心,我省得自己考到好成绩才是最重要的。那位应大人再厉害又如何?我一个连秀才都不是普通的书生,身份悬殊,如何结交?” 他是有自己的傲气的,知道朋友结交讲究身份对等,让他上赶着去讨好旁人,他是做不出来的。 他现在还没考秀才,考中了还得考举人,考完举人还得去京城考会试……短时间内姜杨只要不去主动寻应弈然,双方是不会有交集的。 姜桃听了就弯了弯唇,没再多说什么。 隔了几天,姜杨依旧在屋子里按着自己严格的时间表看书,姜桃和沈时恩完全就是度蜜月状态,像两列火车似的,在城里逛吃逛吃。 这天柳氏又来寻姜桃,说府城家里让人送了粽子过来,他们两也吃不完,便送过来让姜桃他们一道分享。 之前端午的时候本来就是要吃粽子的,但姜桃不会包,去年端午都是买着吃的,今年出门在外,沈时恩和姜杨都不是很喜欢粽子,她干脆就没买。 眼下虽然端午已经过了,但粽子总归是讨人喜欢的食物。 姜桃道了谢,去灶上把粽子热了,和柳氏坐到一起说话。 柳氏看起来恹恹的,完全不似前两天那么有活力,姜桃关心起来,她就解释道:“得亏前两天你家弟弟没答应和我家志清一道去拜访那什么应大人。你都不知道……唉。” 姜桃问她怎么了,柳氏就竹筒倒豆子一般道:“那应大人如何我是没见到的,被下人引着去了后院拜见应夫人。那夫人听说是侯门嫡女出身,派头真是很大。我进了去也不让我落座,只让我站着答话。这便也罢了,谁让我家身份低微呢。可我送了一些礼物过去,虽然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吧,可你也知道,我家志清是应届学子,若送贵重的礼那成什么了?我没想到我前脚从应家离开,后脚就看到他家丫鬟把我送过去的东西都给扔了出来……这也太侮辱人了。我寻思着我也没说错话或者做错事,也不知道怎么就让那应夫人这般对待。” 姜桃也没想到隔了几年,姜萱的做派已经张狂到这个地步了。 虽然过去她和姜萱打交道不多,但印象里的姜萱是跟在继母身后文文弱弱的姑娘,所以当年她听到姜萱去庵堂里说的那番话才会那般愕然。 诚如柳氏所说,他家现在就是普通人家,不足以和应家相提并论。 但贺志清是个极有前途的书生,姜桃听姜杨说过,府试的时候他是头名,贺志清是第二名。但其实两人的程度差不多,只是评卷的知府更喜欢姜杨务实的风格,所以才点了他为头名。不然换个评卷人,可能头名就是贺志清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果贺志清以后也入朝为官,今日结下的这份怨,早晚是要回报到他们头上的。 更别说应弈然自己出身也很低微,平步青云之后这样对待一个仰慕他的学子,名声必然也要受损。 不过这些是他们夫妻的事情,姜桃也懒得替他们操心,只劝慰柳氏道:“不必为这种事忧心挂怀,他们这样瞧不起人,咱们就更应该争气。等以后你家夫君也入朝为官了,你且看看那应夫人还敢不敢这般待你。” 柳氏听了她这话,脸上的郁气一扫而空,握着拳道:“你说的有道理,旁人看不起我们是旁人的事情,我们只要自己争气,早晚有让人不敢怠慢的一天!” 想到姜萱那目中无人的态度,柳氏的斗志空前高昂,也没再多留,回去督促贺志清读书了。 ………… 自打端午那天下了一场暴雨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热。 姜桃花大价钱买了冰,自己没舍得用,全堆到了姜杨屋里。 但就算有了冰盆,室内依旧是闷热的,坐着不动就能出一身汗。 这种天气姜桃连出门玩的兴致都没有了,在家也是连针线都做不下去。 就在这样的天气里,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到了省城。 这种大事其实和升斗小民的关系不大,尤其是皇帝都五十了,在这个时代算是寿终正寝了。所以百姓们对这消息也并不意外。 皇帝驾崩后家家户户要服三十六日的国丧,姜桃他们本就在孝期,穿着素雅,不食大荤,倒也没受到什么影响。 尤其是听说后头要举行的院试已经出了三十六日的国丧,也没有被推迟,她就更没有负担了,私心里还盼着太子快些登基,大赦天下,到时候沈时恩成了自由身,姜杨在考中了功名,自家可就算是双喜临门了。 沈时恩还是陪着她,虽然不出门了,但他看着反而比之前还惬意轻松,经常会寻很多小玩意儿和她一道玩,今天给她念话本子,明天就和她玩双陆,有时候还会喊上柳氏,三人一道打叶子牌。 姜杨没有受到天气的影响,还是保持着自己的作息,每天该看书就看书,该休息就休息。 贺志清从前是怕热怕冷的,但自打柳氏在应府被折辱之后,他也存了口气,顶着让人难耐的酷暑愣是一个月都没怎么出门。 就这样到了六月,院试开考了。 第130章 开考之前,柳氏表现的比她家要下场的贺志清还紧张,送考的时候还一个劲儿地在说:“干粮准备了,扇子也准备了,你要用的笔墨纸砚我也都检查过了,应该都没问题了。你进考场之后自己注意防暑,这中暑可大可小,我就在外头等着你,千万别让人抬出来了。” 贺志清也是紧张的,但他不能表现出来,还得反过来劝慰柳氏道:“我都省得,你在外头好好的,我很快就出来了。” 而旁边姜桃看到柳氏那紧张的样子,都不好意思了。 姜杨科举真的是没要她操什么心,早先寻廪生作保是卫常谦帮着张罗的,后头姜杨读书是他自己安排的,至于入考场的行囊则是沈时恩帮着收拾的。 她名为陪考,其实就是出来玩的,连今天来送考,沈时恩看日头大就在旁边给她打伞,姜杨看她出了汗还去旁边买了一个冰碗让她捧着吃。 后头姜杨也加入了排队搜身进考场的行列,姜桃赶紧也学着柳氏多叮嘱了几句。 姜杨弯了弯唇点头,还转过来叮嘱她说:“你在家也仔细些,别贪凉,冰碗和西瓜每天吃一次就好。”又对沈时恩道:“姐夫也别纵着她,多看顾她一些。” 姜桃越发羞臊了,连忙摆手让他别说了。 之后姜杨和贺志清进了考场,姜桃和沈时恩、柳氏就回了书生巷。 回去之后柳氏就坐卧不安的,一直到贺志清考完出了考场那天,她脸上才有了笑影儿。 那天姜桃和她一道去接的考,姜杨和贺志清前后脚从考场里出来。 两人精神头都不错,但这样酷热的天气在考场里待了那么久,身上的味道可不好闻。 两人被接回了家里,都是先好好地吃了一顿,然后热水沐浴,接着就上床睡觉。 姜杨睡了一整天,贺志清足足睡了两天。 都醒了之后两人就凑到一起论试题,相当于后世考完的对答案。 他们也没避人,姜桃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的,见柳氏兴奋得两眼冒光,就低声问她:“咋样啊?他们都答的很好不?” 柳氏忙不迭笑着点头,知道她听不懂,她就言简意赅地道:“他们俩答的大同小异,都很切题。这次咱们两家必然都要出两个秀才了!” 姜桃这才笑起来,又听柳氏道:“等放榜了,咱们两家一道庆祝!” 之前国丧那一个月不能出门玩乐,姜桃和柳氏都没有出门,姜桃倒并不觉得闷,还挺自得其乐的,但柳氏都觉得要被憋出病来了,就想着等成绩出来了好好热闹热闹。 第100节 “这可能不行,”姜桃歉然道:“不是要扰你的兴致。而是我们出来两个月了,等阿杨的成绩出来,我和他姐夫就得先回去了。等到乡试之前我们再过来。” 柳氏理解地点点头,说不碍事,又小声道:“反正他们还得考,等乡试过了,咱们两家再一道庆祝也是一样的!” 乡试的难度比院士提高的不是一星半点,所以柳氏也不敢张狂地说自家男人肯定能考中,只敢小声和姜桃商量。 又过了两日,院试放榜了。 柳氏拉着姜桃一道去看榜,贺志清和沈时恩同行,姜杨是自打考完又坐到书桌前,如老僧入定一般开始看书,轻易不出屋子的,所以他没有去。 四人到了贴榜的告示牌前,那处已经是人满为患。 不过沈时恩仗着身强力壮,很快就给他们拨开一条道。 几人直奔着榜头而去,立刻就看到了姜杨和贺志清的名字——两人还是维持着府试第一和第二的名次。 贺志清脸上要笑不笑地道:“我自觉答得已经很好了,却还是不尽如人意。” 他旁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书生听到他这话还上来宽慰他,说:“年轻人怎得这般沉不住气?你这才考了几次啊,老夫都考了二十年了,这不,我这次中了!再说你这才看了个榜头,再往后看看啊……” 贺志清闹了个大红脸,没好意思说自己也考上了,只是因为还是略输姜杨一筹,所以才那么一说。对方年纪大了,他生怕自己说明情况会把人气出个好歹来,就赶紧拉着柳氏走了。 姜桃看过之后也没多待,后脚和沈时恩也回去了。 不多时报喜的人就过来了,他们两家住得近,还给对方省了不少事儿。 姜桃和柳氏大方地给了赏钱,听了一大串吉祥话把人送走。 住在附近的人大多也都是考生,听到他们两家的动静也都过来贺喜。 一时间两家人的小宅子里都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姜杨日常不出屋子的,此时却不得不和人寒暄打招呼。 就这样足足热闹了一日,到天黑时分,姜桃才把人都送走。 姜杨看她虽然一直带着笑,但神色已经很是疲惫,便道:“姐姐不若明天就回去吧,小南和小阿霖在家估计也早就想你了。” 姜桃确实是这两天就要动身回去的,不过今日这宅子都被被人挤得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她就怕自己走了,姜杨一个人应付那么多人应付不过来。 姜杨见他犹豫,又接着道:“姐姐便是在这里,也只能帮着招待那些人的夫人,该找我的还是要寻我说话。你回去了,他们后头就不会带女眷过来了。而且后头学政肯定会设宴招待我们,那几天我多半也不在家,没得让你留在这里当陪客。” 姜桃听他说的又道理,给他留够了银钱,叮嘱他一个人在这里小心些,又去隔壁拜托了贺家夫妇多帮忙照看一些,第二天一早便和沈时恩动身回县城了。 因为已经走过一遭,所以这次回去两人都很驾轻就熟。 等回到了县城,沈时恩立刻去采石场报到,姜桃梳洗之后让人去槐树村给姜老太爷、老太太传了信儿,而后就去了苏宅和卫家报喜,再把萧世南和小姜霖、雪团儿都接回家里。 因为和苏如是、卫夫人都先后说了会儿话,姜桃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黄氏消息灵通,早就让守城的人注意着了,后脚就也过来了。 “阿桃,大喜啊!”黄氏见了姜桃就笑着道喜。 姜桃捂嘴笑道:“你知道我们阿杨院试头名的消息了?” 黄氏卡了一下壳,然后接着笑道:“这倒没有,不过阿杨连中小三元也是大喜事,你家这是双喜临门啦!” 姜桃让她坐下慢慢说。 “五月先帝驾崩的事你知道吧?太子已经登基了,大赦天下的圣旨也已经下了,算着时间这几天也要送到咱们这边了。你家沈二终于不用再服役了!” 让自家男人从苦役中解脱一直是姜桃的一大心愿,虽然早在听说老皇帝驾崩的时候,姜桃就预见到很快会有这一天。但此时听到准确的消息,她还是十分高兴。 她心情好了,话也比平时多一些,黄氏问她这段时日在省城过得好不好,她也打开了话匣子和她说起来。 两人一直聊到沈时恩从采石场回来,黄氏这才起身告辞。 姜桃正兴冲冲地要和他说新帝大赦天下的事,沈时恩已经抢先开口道:“监工说明日开始就不用再去那边了,他们的消息比咱们灵通,说只等正式接旨之后,我和小南就会消去罪籍。” 姜桃太高兴了,抱着沈时恩光顾着笑,连想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而黄氏那边,她也是实打实地替姜桃高兴,连晚饭都多吃了一碗。 饭后她和秦子玉说了姜杨连中小三元的事,本来是要敦促秦子玉越发努力地准备乡试的,没想到秦子玉听了之后没有受到激励,反而烦躁地把笔一放,说:“先来个连中小三元的姜杨,还有个卫家的卫琅,我这还考什么!” 黄氏皱眉道:“举人又不是只取三两个,取那么些个呢。咋的,你还想和他们争头名?” 秦子玉被亲娘噎得说不出话了,他考秀才就是吊车尾考上的,考举人能考上都是烧高香了,好名次自然是更不用想。但事实虽然如此,说出来可真扎心!尤其还是他亲娘说的! 黄氏可不管他扎不扎心,说完话就乐滋滋地回屋睡觉了。 一觉睡到半夜,又有人来报说城外来了好大一队人马,阵仗绝对不输安毅伯来的那趟。 秦知县认命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穿衣服的时候还问黄氏,“你不起来和我一道去看看吗?” 黄氏翻了个身,说:“看啥啊?阿桃家的男人都没有罪籍了,天王老子来了也没关系。再说上回就闹了一次乌龙,大半夜我把他们小夫妻喊了起来,这回都不关他们的事了,大半夜的我起来干啥?” 秦知县看着没心没肺、很快又开始打呼噜的黄氏轻轻地哼了一声—— 这婆娘,不关姜桃的事她就不管了。可是这关他这知县的事情啊!这心也太偏了! 第131章 黄氏睡了没多久就听到了秦知县回来的动静,揉着眼睛嘟囔着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谁来了啊?” 秦知县一面脱下衣服一面道:“是来送赦免圣旨的官差。” “送圣旨还来那么些人啊?” “我也纳闷,不过那是京里的事,也轮不到我管。把人安置到驿站,也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黄氏“嗯”了一声,含糊不清道:“昨儿个我还和阿桃说圣旨快到了,没想到半夜就来人了。快睡吧,早上起来我得去告诉她一声。” 秦知县又嘟囔了她一句“偏心”,而后也跟着躺下入睡了。 而此时茶壶巷的姜家,姜桃一点睡意都没有,正窝在沈时恩怀里说话。 “等阿杨考完乡试,不管中不中吧,他已经是个秀才了。你也不用服役,和小南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入了。咱家的日子就越来越红火了!小南是不是可以考科举了啊?今年新帝登基应该会再开一科吧,连着两届恩科,多好的机会啊。” 沈时恩听得笑起来,“只是阿杨天赋高,所以看着考起来看着不费劲儿。前几天你没看到和贺志清搭话的那个老者吗?他都考了几十年了才中了秀才,不是我要贬低小南,他没有那份天资,走科举的路子怕是行不通的。” 姜桃还是笑,接着说:“不考科举也没事儿,不过小南都十六了,既然脱了罪籍,我觉得等八月乡试完了,就可以开始给他相看人家了。就是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儿的,是温柔文静的呢,还是跳脱外向的?” 沈时恩温柔地摸着她的发顶,说:“这不是圣旨还没到咱们这处吗,你怎么就想的这样多了?” “高兴嘛!”姜桃的唇边的笑就没淡下来过,还在床上打起了滚。 “别闹!”沈时恩把她圈回怀里,好笑地道:“阿杨连中小三元都没有见你这么高兴。” “这不一样呐!阿杨就算考的不好,那还有下回。你和小南若不是赶上新帝登基,哪年能脱去罪籍?那些运道不好的,入了罪籍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唉,真是赶上好时候了!” 她赶了一天的路,虽然情绪高涨,但夜深的时候还是泛起了困。 沈时恩就不许她接着说话了,让她快点睡觉。 姜桃带着笑意甜甜睡去,翌日一大早她一醒就起身下床梳洗。 往常因为沈时恩要赶到采石场去,都是天不亮就起身了,然后起来了先打水劈柴,准备朝食,料理了家里的事情就去上工。现在他恢复了自由身,自然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睡晚一些。 姜桃就想着自己好好表现一番,先把家里人的朝食准备起来。 还有姜杨连中小三元的信儿前一天已经传回槐树村了,今天肯定有很多上门贺喜的人,这边的传统遇到大喜事儿得派红鸡蛋,少说得准备一二百个。 之前两次她都在家,早早地准备好了,这次她在外头陪考,家里自然就没准备。 就是不知道一时间能不能买到那么些染好色的。 姜桃挎着菜篮子刚打开家门,就看到王氏和李氏正压低声音在门口说话。 “师父起了啊?我算着时辰你就该出门了。”王氏见了她就笑道。 昨天傍晚的时候姜桃遇到了刚下工的她俩,不过后头黄氏来和她说事儿,所以姜桃只和她们简单寒暄了几句就各自回家了。 李氏也跟着道:“师父这是准备去买红鸡蛋吗?我们早就让人帮你留着了,今天直接去取就成。” 姜桃惊讶道:“昨儿个傍晚我才和你们说了阿杨的成绩,你们怎么快就让人备好了?” 王氏答道:“哪儿能啊?是我们早就开始准备了,算着院试的日子差不多该结束了,提前就让人开始染色了。” 姜桃忍不住笑道:“那万一我家阿杨没连中小三元,或者运道更差一些,没考上秀才,你们这些鸡蛋不都浪费了?” “不会啊,我们对阿杨有信心。再说就算真如师父说的那样,咱们绣坊几十号姐妹呢,就是分着吃都能吃完,不会浪费的。” 三人边说话边往巷子外去。 王氏和李氏定的鸡蛋就在不远的地方,三人步行了半刻钟就取到了二百来个红鸡蛋。 她们帮着给了五两银子的定钱,尾款还要补小几十两,还想抢着给,姜桃没肯。 去了省城一趟,她出手越发阔绰了,这点银钱还不至于心疼。 三人的菜篮子都被塞满了,回到茶壶巷的时候,就见巷口突然多了一辆华美堂皇的马车。 那真是一辆极其讲究奢华的马车,用料是黄花梨,还镶金嵌玉,连姜桃见了都忍不住咋舌,王氏和李氏就更别说了,惊得都不敢往巷子里去了。 马车旁只有两人,一个肤色黝黑,身形瘦削的中年人和另一个面白无须的青年。 那面白无须的打了车帘,一个器宇轩昂的年轻人扶着他的手下了来。 “乖乖!好俊俏的少年,那衣服料子看着也贵的吓人。”王氏小声惊呼。 “怎么到咱们这处儿来了?”李氏说着就看向姜桃。 这边巷子住着的都是普通百姓,交际最广的就是姜桃了。 姜桃认出那少年来,正是去年在县衙里扶过他一次,后来又在酒楼门口误以为她是坏人,自己走开的那个。 “那小公子不是坏人,咱们回去吧。”姜桃说着话就和王氏李氏回家去。 萧珏负着一只手走在她们前头几步的距离,但进了巷子就被紧紧挨着的门户给弄晕了,踌躇着不知道该去哪家。 一旁的王德胜就道:“主子是不是迷路了?不若还是喊人来认门吧,咱们一家一家敲过去得费多少时间呐?” 他们主仆说话的工夫,姜桃她们已经赶上了他们。 姜桃就出声道:“是不是要寻人啊?我们就住在这里,需不需要帮忙?” 萧珏闻声转头见了是她,没想到这么一大早就正好遇到了她。 王氏和李氏跟在姜桃后头,看着眼前俊美但有些阴郁的少年,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觉得背后毛毛的,大气也不敢出。 “我真不是坏人,”想到去年闹出的乌龙,她忍不住笑道:“你应该还记得我吧?去年咱们在县衙和望江楼都遇到过的。” 第101节 萧珏微微抿唇,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你说要寻谁吧,远的不说,附近这一片的我还是都知道的。” 正说着话,姜家的大门打开了。 沈时恩带着笑的声音传了过来,“一大早就不见人,怎么到了家门口也不进来,和谁在外头说话呢?” 萧珏闻声立刻转过头去,姜桃也应声笑道:“就是去买红鸡蛋了,刚回来遇到了一个小公子……” 话还没说完,沈时恩从家里出了来,而她身边的少年在怔忡了半晌之后,三步并做两步快步过去,膝头一软便要跪下。 “舅舅,朕来接您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姜桃都弄懵了,王氏则呆呆地道:“师父,这是你家亲戚?你怎么不认得啊?” 姜桃回过神来,王氏和李氏可能没听清那少年的自称,可她是听清楚了的。 他自称“朕”,若她没有听错,那这少年不就是…… 姜桃心头一阵狂跳,赶紧让李氏和王氏先回家去,而沈时恩此时已经把萧珏扶住并不让他跪,沉声道:“屋里说话。” 尽管他看着还是镇定的,但姜桃还是从他起伏的语调听出了他的激动。 甥舅二人相携着进了屋,姜桃捂着噗通狂跳的心口也跟了进去,转身就把家里大门给关上了。 因为心绪太过起伏,姜桃关门的时候没把握好力道,“砰”一身弄出了响动,萧世南和小姜霖都被吵醒了。 一大一小头发散乱,趿拉着鞋子出来问:“出啥事儿了?” 姜桃喊小姜霖先回屋去,然后看着萧世南没有言语。 萧世南被她盯得都发毛了,赶紧道:“嫂子咋了啊?我啥都没干啊,你这么看我干啥?” 姜桃深呼吸几下才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两兄弟可把她瞒得太惨了! 萧世南搔了搔头,转眼看到同样站在天井里的王德胜,纳闷道:“这是谁啊?看着还怪眼熟的。” 王德胜方才还因为沈时恩他们甥舅二人终于相见而红了眼眶,此时听到萧世南这话,眼泪被逼了回去,无奈地躬身道:“世子不认得奴才了?奴才是东宫的王德胜啊。” 萧世南说哦哦是你啊,然后转头看了看天,又自顾自道:“这青天白日的,我咋一大早就开始做梦?肯定是昨晚太高兴了,大白天还发梦呢!” 说着还掐了自己一把,因为太用力,他还疼得“哎呦”了一声。 看到他这活宝的样子,姜桃又好奇又好笑地瞪他一眼,说:“别在这儿出洋相了,回屋穿好衣服洗把脸,去正屋见人去!” 萧世南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做梦了,惊叫一声跑回屋里,很快又穿戴好了一阵风似的冲到正屋。 姜桃无奈地笑了笑,转头请王德胜去厢房坐坐喝茶。 王德胜进门的时候就把这只有几间屋子的小院子打量了一遍,他自小长在宫里的,后头拨到了东宫,到了萧珏身边伺候,因为萧珏高看他,他衣食住行更是和半个主子似的。 姜家这小院子他自然是看不上的,想着估计也没什么好茶,他就道:“夫人不必客气,奴才在外头候着就成了。” 姜桃还是头一回被人称“夫人”,不过多年的素养还是没让她露怯。 她抿唇笑了笑,进厢房去搬来一条长凳让王德胜坐下,转头去找小姜霖说话。 小姜霖虽然听她的话乖乖回了屋,但是已经好奇得不成了,扒着门缝儿一个劲儿地偷看呢。 见了姜桃过来,小家伙一把就打开了门,激动地问谁来了啊?怎么回事儿啊? “是你姐夫和小南哥家里来人了,他们在正屋说话的,一会儿等他们说完了,姐姐带你去见。” 小姜霖还不大明白人情世故,并不知道沈时恩和萧世南是罪籍,按理说家里不该还有其他人的,更不该这么直接冒冒然过来。 他只当是家里来亲戚了,笑着“哦哦”两声,然后小跑着打开了自己的衣柜,催促道:“那姐姐快帮我选一身衣服,我要穿得精精神神的见人。” 姜桃笑骂他臭美,但还是给他选了一身崭新的小书生袍。 给小姜霖梳头的时候,姜桃不自觉地手抖了两下,扯着他的头发让他直喊痛,姜桃连忙道歉,眼神不自觉地就往正屋飘—— 今天之后,自家的日子恐怕要往她没想过的方向发展了。 第132章 姜家正屋的门关了足足两刻钟才打开。 小姜霖早就梳好了头,穿戴整齐,扭股糖似的在姜桃膝上撒娇:“姐姐,啥时候可以去见客人啊?姐夫家的亲戚我还没见过呢。” 姜桃心情也很复杂,但还是耐着性子道:“不急啊,一会儿就带你去见。” 话音未落,萧世南从正屋过来了,探进半边身子笑道:“嫂子在这里啊,快来快来!” 姜桃牵着小姜霖站起身,走到屋外姜桃还不忘叮嘱弟弟道:“一会儿进了屋可不许乱说话啊。” 小姜霖忙不迭点头,“我不会的,我很乖的。再说不是来亲戚嘛,我乱说啥呀?” 姜桃还要说更多,萧世南就在旁边笑道:“小阿霖说的没错,就是亲戚嘛!别讲究这些,松快点就好了。” 说着话就拉着他们进屋了。 正屋里,沈时恩和萧珏相对而坐,两人脸上都带着笑,但眉眼却都发着红。 姜桃拉着小姜霖的手,犹豫着没有上前。 按着规矩,对方是皇帝,她和弟弟是平民,该跪着行礼的。 “嫂子愣着干啥?”萧世南轻轻推了姜桃一把。 萧珏也抬眼对她道:“舅母请坐。” 姜桃当过楚鹤荣的姑姑,还差点奈不住黄氏的磨和她结为姐妹,成为了知县公子秦子玉的姨母,但那些个身份,都没有萧珏这一声“舅母”让她受宠若惊。 “坐吧。咱们自家人说说话。”沈时恩弯唇对她笑了笑,往旁边让了让,示意姜桃坐到他身侧的位置。 姜桃瞪了他一眼,认识到成婚都两年了,这男人真是把她当傻子瞒! 不过在人前,她也不好表现出来。 坐定之后,姜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萧珏也没有开口,沈时恩则是后悔没有早点交底,到现在萧珏寻上门来,让姜桃自己发现他身份不同寻常了,三言两语反倒说不清了。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小姜霖没看懂大人们的纠结,拉着她的衣摆笑嘻嘻地问:“姐姐,这个哥哥喊你舅母,那他是不是也要喊我‘舅舅’?” 这小家伙一直心心念念要当长辈,早前姜桃不让楚鹤荣喊他“叔叔”他还不大高兴,后头楚鹤荣请他吃饱了糖葫芦才把他哄好了。现下又来了个辈分小的,他可不是激动坏了! 萧世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姜桃忍不住弯了弯唇,拉了他一下让他不要胡闹。 却冷不丁地听一道奸细的嗓音拔高了声调道:“放肆!” 王德胜站在萧珏身侧,蹙着眉黑脸道:“小公子慎言!” 小姜霖一直是家里的小宝贝,爹娘没了之后姜家人看他年纪小,都没说骂过他。后头姜桃护着他,他最多就是和姜杨吵两句嘴,加上他本来就讨喜,外人也都喜欢他,从来没被人这么用这种令人发寒的语气呵斥过。 他小小的身子打了个寒颤,瘪了瘪嘴要哭不哭的,害怕地把脸埋进了姜桃怀里。 姜桃脸上的笑淡了下去,但到底是自家弟弟先说错了话,所以她还是颔首致歉道:“幼弟顽劣,冒犯您了,实在抱歉。” 萧珏不悦地看了王德胜一眼,他自然不会对五六岁大的孩子童言童语置气,王德胜突然出声呵斥,倒显得他摆架子似的。而且那孩子虽然说错了话,但对方既不知道他的身份,此时也不是在宫里,就算有不对的地方提点两句就是了,何至于像呵斥下人似的呵斥他? 王德胜也觉得自己方才的态度欠妥,只是去年他跟着萧珏一道过来,看到姜桃他们一家子其乐融融的,心疼萧珏孤家寡人一个。不自觉地对他们就存住气,被小姜霖那不知道轻重的童言童语一激,态度自然就好不了。 他当了许多年的东宫大太监,没少干黑着脸呵斥宫人的事儿,态度一不好,可不就阴恻恻的特别吓人。 萧世南脸上的笑也没了,嚯地站起身。 若是按着他从前的性子,王德胜得挨他一脚踹,但是到底在外头待了这么些年,他性子也被磨平了,只是瞪着王德胜没有更进一步动作。 姜桃一手抱着小姜霖,一手拉了他一下,说:“没事儿啊,别闹。” 她说话总是温温柔柔、不徐不疾的,这种语调最能安抚人心,可此时萧世南听了心里却难受起来。 他嫂子就是太好了,不懂这些下人奴才最是欺软怕硬、拜高踩低的,王德胜这样的既然敢做出这种态度,心里肯定是看不上他嫂子和小阿霖的出身,若是对上其他高门大户的人家,你看他敢不敢这样! 小姜霖小声啜泣起来。 孩子就是这样的,受了委屈若是没有大人在旁边也就没什么,若是自家人紧张起来了,他就忍不住哭了。 姜桃拍着他的后背轻哄两声,然后就起身道:“我先把他安顿好,失礼了。” 萧珏微微颔首之后,她便把小姜霖抱出了屋子。 萧世南后脚也跟了过去。 进了厢房,小姜霖抹着眼泪哽咽认错道:“姐姐,我、我下回不敢了。” 姜桃心疼地不行,先说他:“你就是爱占嘴上便宜,这越大说话越像你哥哥。早先进去的时候我还同你说来着,你全然不听我的话……” 但看他自觉做错了事都不敢放声哭出来,只敢小声抽抽噎噎的,又实在不忍心再说下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倒了碗水小口小口地喂给他喝。 萧世南跟进来道歉:“嫂子别说小阿霖了,都怪我,是我说松快一些就成的。” 姜桃怎么也怪不着他,说:“不怪你,是我思虑不够周全。” 她给小姜霖喂完了水,就问他要不要吃鸡蛋。 小姜霖打了个哭嗝,老老实实道:“要、要吃的。” 姜桃就把刚买回来还带着余温的红鸡蛋摸了两个出来,剥给他吃。 萧世南也没离开,看小姜霖的哭嗝打的停不下来,他就开始做鬼脸逗他开心。 小姜霖本来就是个心大的,被他这么一哄,再吃了一个煮鸡蛋,立刻就把方才的不高兴给忘了。 姜桃看他情绪好了,就问萧世南怎么不回正屋说话。 萧世南正在给自己剥鸡蛋,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讪讪地道:“不去了吧,怪没劲的。” 之前他听说京城来人了,又见到了萧珏也是很激动的。但是经过小姜霖这事儿后,他心里的激动就突然没了。 因为王德胜的态度给他提了个醒——京城,确实是个好地方,但也是个很不好的地方。 “我都没怎么样,你怎么比我还在意?”姜桃推了他一下,“小事嘛,是我们小阿霖说错了话,下回注意就是了。” 她心里是有些不舒服,但那是沈时恩和萧世南的亲人,没道理因为这一桩小事坏了他们的情分。而且态度不好的是王德胜,她对萧珏印象还挺好的。 萧世南揣着鸡蛋站起身说好吧,“我去听听他们说什么,回头来告诉你。” 而正屋里,王德胜已经跪下请罪了,萧珏没有在人前责骂他,只是转头同沈时恩道:“这奴才狂妄,冒犯了舅母。一会儿就让他给舅母赔罪去。至于回京的事……” 第102节 方才他和沈时恩、萧世南初初见面都很是激动,先是互相问安叙旧,而后便说到让沈时恩和萧世南一道回京的事。 萧珏本以为沈时恩和萧世南二话不说却会应下的,没想到沈时恩却说问过姜桃的意思,萧世南更是直接站起身来,说:“这肯定得问我嫂子啊,我去喊她。” 而后他就把姜桃和小姜霖带了过来,闹了不愉快。 沈时恩面上不显什么,只是沉吟着没接话,放在桌上的拇指和食指轻轻捻动,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萧珏是打小跟在他屁股后头长大的,一看他这小动作就知道他不高兴了。 他是带着真心来请他舅舅的,之前也是用的商量的口吻,虽然知道若是下旨让舅舅一家子回京,他们肯定也会照办的。但那就坏了舅甥的情分了,他都成孤家寡人一个了,自然越发珍惜彼此的情分,不愿意走到那一步。 所以除了刚见面,他想以帝王的身份代表皇家给沈时恩致歉之外,之后说话的时候便不以“朕”自称了。 可他舅舅现下不接话,难道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不把他当成家人了? 王德胜察觉到气氛的凝重,身子伏地越发低了。 就在这个时候萧世南又过来了,一屁股坐到沈时恩身边。 沈时恩开口问他:“小阿霖如何了?” “没咋样,已经让嫂子哄好了。”萧世南吃着煮鸡蛋,然后把手里没剥壳的往他哥面前一放,说:“嫂子刚买回来的,还热着呢。” 沈时恩面上的神情这才松了下来,拿了个煮鸡蛋慢条斯理地剥起来。 萧世南吃着先瞪了跪在一旁的王德胜一眼,而后转眼对上了正盯着他们看的萧珏。 “吃啊。”萧世南说,“家里买了好多。” 沈时恩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说:“他五岁大的时候,你骗他说鸡蛋吃到肚子里会孵小鸡,把肚肠啄烂,打那以后他不爱吃鸡蛋。” 萧世南哈哈一笑,说:“有这事儿吗?我不记得了。” “表舅小时候欺负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要是桩桩件件都记得才奇怪。”萧珏这才笑起来,也拿了一个在手里剥壳。 第133章 萧世南小时候可真没少欺负萧珏,沈时恩又说起了旁的。 什么他和萧珏一起爬树,让萧珏踩着他肩膀上了树,然后看到蝴蝶飞过,他就扑蝴蝶去了,扑着扑着就忘了前头的事,让萧珏在树上一待就是半天,直到东宫的人急的不成了,满皇宫找他,才把他从树上救下来。 还有沈时恩刚开始去了军营里历练,萧世南非也要跟着去,说不动家里人,就去撺掇萧珏。 萧珏还是很受宠的,沈皇后想着自家军营里总归是安全的,他是半个沈家人,历练一番也没坏处,说动了承德帝派人护送他们去了。 结果他俩刚新鲜了一天,晚上就遇上了麻烦——沈时恩和士兵们同吃同住,他们非要和沈时恩一起,不肯享受特殊待遇。 然后三人一起睡到大通铺,操练一天又没有洗澡的士兵,身上脚上那味道简直难以用言语形容。 他俩就被那难以言喻的味道熏吐了。 是真的吐,吐空了胃还吐酸水。 两人立刻蔫了,被挪到单独的营帐休息了两天都没缓过劲儿来。 两天里沈时恩和士兵们操练起来,他们互相搀扶着看到他那辛苦劲儿都吓坏了,缓过来以后就连夜带着人溜了。 回去后萧世南很快恢复过来,萧珏蔫吧了好几天,什么都吃不下去,几天就瘦了一圈。 萧世南一直在哈哈大笑,眼泪花都笑出来了。 “二哥也别光说我,你以前就没犯浑?”萧世南摸着笑出来的眼泪,“不知道是谁,带我们出去玩。看到一家卖兵器的店铺就失了魂,在人家店里磨了一下午,买到了心宜的刀,宝贝似的捧回去。回去后被人问起说‘怎么三个人一道出的门,只你一个回来了?’,你才一拍脑袋想起来把我俩落外头了。” 沈时恩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还不是你俩乱跑?要是好好的和我一起在兵器铺子里,我能把你俩忘了?” 三人长在一起十来年,这种搞笑的事多了去了,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萧珏的神情也松快了许多,笑道:“反正你俩小时候没少欺负我。” 萧世南笑道:“是你小时候太乖了,欺负了你也不会去告状,不然我哪儿敢啊?!” 这倒是实话,萧珏在宫里是有亲兄弟的,他母后也没说不让他和他们亲近,只不过他生下来就是太子,外祖家又权势正盛,那些个皇子都躲着他走还来不及。 也就沈时恩和萧世南两个不用顾忌那些,带着他上山下海地浑玩。 经过这样一番互相“讨伐”的闲聊,三人的气氛仿佛就回到了从前。 萧世南说:“小珏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东西吃吧。不过这也没啥好吃的,我看着买,你随便吃点儿。” 说着就一阵风似的刮出去了。 萧珏感激地看着沈时恩,萧世南可能没听出来,他却是明白的——他舅舅是故意说起从前那些糗事来缓和气氛。 他方才还担心时舅舅同他生分了,此时知道是自己完全多想了。 萧世南出门后没多久,姜桃也烧好了热水,给小姜霖擦洗了脸,牵着他出了厢房来了正屋。 进了屋,小家伙刚还有点胆怯,但看到伏低身子、跪在地上的王德胜他又好奇起来,小声问他姐姐:“他为什么要跪着啊?” 姜家没有下人,除了逢年过节,晚辈需要给长辈跪一下,平时并没见人跪过,他也并不懂这些。 姜桃正不知道怎么解释,萧珏就笑着开口道:“他刚才骂你了,我在惩罚他。” 之前的萧珏神情有些阴郁,又多了几分帝王的威严,连王氏和李氏看到他都觉得发毛,小姜霖之前虽然对他好奇死了,就也不敢靠近他。 但他现在面上的阴郁一扫而空,笑容温暖和煦,眉眼又和沈时恩有几分相似,顿时就显得可亲起来。 小姜霖对他笑了笑,说:“我不生气啦。姐姐说得对,是我先说错了话,他才骂我的。虽然有点凶,但是是我不对在前头嘛。” 他小小的人儿,比去年高了不少,但还是个胖豆丁,萧珏听他说话十分有条理,便招手让他到跟前说话。 小姜霖是完全不记仇的,又知道是自家亲戚,大大方方地就到了他跟前。 萧珏问他几岁了,读书没有,他都一一答了。 答完他又给王德胜求情,说:“你让他起来好不好?我家的地砖可硬了,跪久了膝盖肯定要疼的。” 跪在地上的王德胜听着都对这家子改观了不少——姜家确实穷,但教养孩子真别说是有一手的。 也就是方才他猪油蒙了心,居然拿出宫里大太监的做派去呵斥他。现在想想真不应该。 “起来吧。”萧珏看了王德胜一眼,“别忘了今天是谁给你求情。” 王德胜从地上爬起来,连忙道:“奴才知错了,再不敢有下回了。” 旁人看来或许小姜霖的求情只是面了他一场跪,但王德胜很清楚,萧珏现在的性子是真的很不好相与,人前虽只是让他跪了没说其他的,但后头肯定有更大的苦头等着他,最轻也是丢掉大太监的职守,这还是他服侍多年的缘故,若换成旁人,估摸着得去半条命。 他们说着话,外头日头也升起来了,姜家开始有人上门来贺喜了。 萧珏得知是姜桃的弟弟连中小三元之后,笑着摸了摸身上,说:“来的匆忙没带礼物,下次给舅母补上。” 姜桃忙道:“太客气了,并不用这样的。” 连中小三元在一般人看来是很值得庆祝的事情,在皇帝那里值当什么?秀才举人的,连面见皇帝的机会都没有。 人来了以后就得进屋,她问萧珏要不要先去旁的屋子休息,萧珏说不用,她又看向沈时恩,沈时恩也说不打紧,她也就没再提,像往常一样待客,给人发红鸡蛋,上茶水。 她忙的分身乏术的,沈时恩和小姜霖都帮忙干活,一个去灶房烧茶水,一个帮着派红鸡蛋。 萧珏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挤得正屋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很新鲜,看到沈时恩和小姜霖都帮忙,他也卷着袖子干起活来。 当然他也不会干活,就是跟小姜霖一道给人端端茶,派派零嘴儿。 王德胜在旁边看得几次张嘴想劝,但因为前头的事他也害怕再让萧珏不高兴,只能假装看不见,帮着清扫屋里的瓜子皮鸡蛋壳。 来贺喜的都是和姜家还算熟悉的人,看家里多了两个生面孔就问起来。 姜桃看到萧珏都干起活儿来了紧张得不成,偏看他自得其乐的,还不好解释,只能硬着头皮道:“是我家沈二的外甥,京城来的。” 小县城的很多人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府城、省城,还有槐树村的人就更别说了,县城都没出过。 一听是京城来的,不少人都拉着他说起话。 这个说他:“人长得好,衣服也好看,京城来的就是不同。” 那个又问:“看你年岁也不大,说亲没有啊?我家有个姑娘和你年纪差不多。” 萧珏这辈子都没被人当成稀奇动动物围观过,这是真的乱了手脚,再没有那端着的少年老成的模样,慌乱地闹了个大红脸。 姜桃刚送走一拨人,转头看到他这样赶紧冲过来,先把对方的手拨开,再把萧珏拉到自己身后。 “这孩子面皮薄呢,婶子们别把她吓坏了。” 那要给他说亲的妇人还在伸着脖子看他,嘴里道:“多好的孩子啊,穿的富贵却这么淳朴。我早前听说城里有钱人家的少爷都小小年纪不学好,找什么通房姨娘,你家这外甥一看就是个好的,我越看越喜欢。” 姜桃忍住想扶额的冲动,心说你喜欢顶个球用啊!人皇帝来的,想给他说亲的人能从这里排到京城,哪里轮得到什么农家姑娘啊。 说着话她又转头看萧珏,见他虽然面红耳热的但也没恼怒,这才放心一些。 有了那妇人开头,来贺喜的人就没有吃了茶拿了红鸡蛋就走,坐下就聊起来了。 屋子里说话声嘈杂一片,说什么话题的都有。 姜桃倒还习惯,转头轻声问萧珏,“会不会难受?要不要歇息一下?” 萧珏看着旁边一趟趟给人端茶送水,被人拉着问话还得陪着笑脸搭话的沈时恩,笑着摇了摇头说没事儿。 姜桃对他这反应还挺纳闷的,然后想着萧珏或许是要体察民情,也就觉得想通了。 他们这正热闹着,黄氏推搡着人挤进屋。 姜桃见了她就笑,说:“人太多了,您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黄氏擦着头上的汗,语速飞快地道:“本是想告知你一声,昨夜送圣旨的官差进城了。但过来了看到你家人多,就想着晚些再过来。结果折返回去的时候就看到你家小南和人打起来了……” 姜桃把手里的茶碗一放,跟着黄氏就出了家门。 两人脚步匆匆地赶到巷子外的长街,就看到萧世南和几个少年滚作一团,旁边还散乱着一堆零嘴儿。 姜桃本来还奇怪萧世南出去买吃的怎么去了这么久,现在一看顾不上想旁的了,立刻喊道:“小南,别打了!” 萧世南被她喊的回过神来,也不撒手只应道:“嫂子别管,我看不惯这狗东西很久了!” 姜桃定睛一瞧,和他扭打最厉害的正是姜柏,其他几人她倒是不认识。 萧世南只会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一人对几人也很吃力,姜桃急的不成却不敢冒然去拉架。 黄氏也有心帮忙,但他到底是妇人,又只带了一个丫鬟出门,正要说自己去喊人。 一个高瘦的身影从姜桃背后蹿了出来,跳过去一脚就踹翻了一个要在背后阴萧世南的人。 第103节 姜桃看清之后人都快晕了——那是萧珏! 第134章 “你快扶我一把。”姜桃挨着黄氏,觉得呼吸都不畅通了。 太魔幻了,真的! 皇帝来自家寻亲的事儿她还能强装镇定,现在他还在自己眼前打架!!! 姜桃是真的眼前发晕,被黄氏搀着才不至于腿软摔在地上。 不同于姜桃的着急紧张,萧世南哈哈笑道:“小珏来的正好!” 因为太过得意,他肚子上就挨了姜柏一拳。 他“哎呦”一声,又咬牙道:“小珏认准这个孙子,打他!” 两人从前没少打架——认识他们的当然没人敢打他们,但架不住这两个小时候是真熊,出去玩的时候还乔装打扮,穿的普普通通的,甚至还在宫里穿过小太监的衣服。 那么些个高门子弟总有不认得他们的,看他们张狂得没边儿了,就容易打起来,有时候还让自己小厮打他们。 不过因为沈时恩总是负责跟在后头给他们收拾烂摊子,两人倒也没吃过亏。 虽然几年没在一起浑玩,但很快他们就找回了默契,一攻一守得很快有了占据了上风,把姜柏他们几个打的直不起身。 黄氏看姜桃脸色惨白,一会儿看她,一会儿又看萧世南和萧珏,头转得像陀螺,看他们这就要打赢了,还笑道:“阿桃别急啊,快看,你家小南稳赢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姜桃是差点真的晕过去。 她知道小皇帝没带什么人来自己家,但是皇帝出行嘛,就算面上没什么人,暗卫肯定不会少。 那些人呢?都死了吗?就眼睁睁看着他和人打架? 就在她心揪成一团的时候,终于有人过来了。 不过不是姜桃想的侍卫暗卫之类的,而是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去通知了捕快。 围观百姓让开一条道,捕头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何人当街寻衅滋事?” 姜柏被打成了猪头,瞅准空当跳到捕头跟前:“大人,快把他俩抓起来!” 捕头正要让捕快抓人,转头看到了一旁对他狂打眼色的黄氏。 捕头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说:“去去去,小孩子家家在这儿闹什么呢?都快回家去。” 一句话就把他们打架从寻衅滋事改而定性为小孩玩闹。 萧世南萧世南嘴角也青了一块,萧珏倒还好些,这几年他拳脚功夫渐长,又有萧世南护着,没怎么挨打,只是头发散乱,衣衫凌乱。 听到捕头的话,萧世南笑嘻嘻地把人撒开,说:“不玩了不玩了,我这就回家了。”然后勾着萧珏的肩膀就走。 姜柏都快恨死了。 之前因为秦子玉的关系,他被人赶出了学塾。 后头存了气,立志在家发愤图强,但他本就不是什么天资卓绝的人,又被学塾的事影响了心境,府试又落榜了。 他回来后托了好些个人,总算是打听到了是知县公子下的手。 他又不知道之前和他在榜前打架的就是秦子玉,只想着黄氏和姜桃交好,以为是姜桃姐弟见不得他好,故意针对他。 但那时候姜桃他们已经去提前出发去省城了,他一肚子的怨气也无从发泄。 今天他听说了姜杨连中小三元的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纠集了自己的狐朋狗友,几人就聚在茶壶巷外的街上,闲聊似的说姜家的闲话。 一会儿说早些时候姜桃克亲啊,把爹娘都克死了,妨碍家里人,家里人没办法才不得不把她随便寻个苦役嫁了。一会儿又说姜杨其实也并不是那么聪明,这连中小三元也不知道掺水没有——毕竟姜桃和黄氏那么要好,有县官夫人帮着操作,可不是比旁人跑在前头?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他们这是酸呢,还纳闷姜柏是疯了吗?他自己也是姜家人,虽然分了家,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他这么编排隔房的堂弟妹,他自己能落着好? 姜柏知道自己落不着好,可是连着两次连府试都过不去、还被赶出学塾的他,已经被嫉妒和怒火冲昏了头脑。 他那些狐朋狗友也真的不是好东西,若是真正的朋友该劝着他的,但他们不以真心待姜柏,又眼红姜杨的发达,煽风点火不嫌事儿大。 县城里总也有和姜家不怎么熟络的,就像听明星八卦一样在旁边听。 人聚集起来,就让买了一堆吃食回来的萧世南给发现了。 若姜柏只说酸话便也罢了,偏他总是提着姜桃说嘴。 萧世南哪里听得这个? 又想到早上自己眼皮底下让他嫂子因为小阿霖的事不高兴了,现下再让人这么说她,自己再不做点什么,那才是真的对不住她这些时间的关爱照拂。 他怒气冲冲地让姜柏闭嘴,惹得姜柏那些狐朋狗友一阵嘲笑。 姜柏其实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让萧世南撞破骂到头上还有些心慌,本想着也说够了现在走就是了。但他那些个朋友撺掇着他,说不能走,现在走了岂不是等于他怕了姜家姐弟? 姜柏不愿失了面子,硬着头皮梗着脖子道:“那句话是我瞎编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然后萧世南把手里东西一扔,就和他们打起来了。 姜柏几个都是书生,打秦子玉那样同为书生的还好说,和萧世南这样当过几年苦役,又粗通拳脚的可就吃力了。 不过到底他们人多,萧世南双拳难敌四手,打的是势均力敌的。 无奈后头萧珏来了,他和萧世南心齐的很,配合默契,而且主要是一起殴打姜柏。 他那些个朋友见风头不对,早就退开来了,所以挨打最狠的只有姜柏一个,其他几人都是不值当一提的轻伤。 姜柏完全把自己代入到被欺凌的那一方,就等着捕头把他们带走,去公堂上好好说道说道。 结果捕头一句话就说成是小孩子打闹,他只能恨恨地瞪着姜桃,觉得都是她这丧门星惹出来的事。 而此时萧世南已经走到了姜桃跟前,姜桃白着脸指着他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他脸上嬉笑的神情顿时没了,耷拉着脑袋开始认错。 黄氏扶着姜桃往巷子里去,还帮着劝道:“你家弟弟都是好的,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打人,一定是对方先犯的浑!” 萧世南老老实实地拉着萧珏跟在她们后头,闻声附和道:“对啊,那个姜柏,亏他还是嫂子家的堂兄呢。纠集了人在街上说咱家的闲话,我让他住嘴他还不肯停,我这才动手的。” 黄氏听得直点头,“这姜柏不是个好的,今儿个是你家的好日子,他故意搞事情,这顿打他挨得不冤枉!阿桃你也消消气,往常你比我经得住事儿的,今天也没闹得太严重,怎么气成这样了?” 姜桃有苦说不出,她不是气的,搁平时萧世南和姜柏打起来,萧世南又没受伤,她肯定不会放在心上,说道萧世南几句,劝他以后冷静些也就算了。 可今天不同啊! 她无力地转头看了萧珏一眼,他脸上还在笑,笑得还挺痛快,边走路边用肩膀顶萧世南,萧世南一面佯装老实认错,一面给他顶回去。 就这样一行人回了家。 其实从姜桃出来,到萧珏加入战场和萧世南一道打架,拢共过去了也就一刻钟。 沈时恩这会儿才听人说了,刚要出去找他们,然后看到他们回来了。 “真打起来了?”他看着姜桃发白的脸,从黄氏手里搀过了她,问话的时候沉着脸看向萧世南和萧珏。 这会子两人是再不敢偷偷打闹了,身板站得笔直,双手垂在身侧,耷拉着脑袋像两只鹌鹑。 “和谁打架了?” “和姜柏。” “打赢了吗?” “打赢了!” “那没事了,进屋去吧。” 萧世南这才敢笑起来,拉着萧珏回厢房去梳头换衣裳。 姜桃掐了沈时恩一把,沈时恩笑起来,温声宽慰道:“没事儿,男孩子哪有不打架的。” 唉,姜桃这还慌个啥?小皇帝自己都挺高兴,暗卫也没出来,人亲舅舅还这么说了。 她进屋之后喝了碗热茶顺了顺气,脸色和精神都恢复了过来,还和之前那样招待客人。 旁人问起来怎么回事,她也就说是小孩子打架,不打紧的——姜柏脑子发昏上赶着给他们姐弟泼脏水,姜桃可还是清醒的。为了姜杨她不能说姜柏干的恶心事儿,起码现在不能。 有在外头看了热闹的人说是姜柏先嘴贱惹事儿,大家伙儿跟着一道骂他,又夸姜桃好涵养,不愧是一房出了两个秀才的人家,都这样了也没说人一句坏话。搁旁人身上可做不到这样。 姜桃是真的不生气,姜柏是讨厌,但是想到他被打的那个鼻青脸肿的猪头样,姜桃就只想笑。 因为姜桃说了今天先不设宴招待,等姜杨回来会回村里摆流水席,客人也没多留,吃了热茶拿了鸡蛋,说会儿话也就走了。 但因为他们不是一起来的,而是一拨拨过来的,所以一直到傍晚时分,姜家的客人这才散去了。 等客人一走,萧世南和小姜霖就喊饿。 中午的时候家里人太多了,姜桃恨不能把自己拆成两个人用,就给了银钱,让他们自己买着吃。 但他们哪里舍得只看她和沈时恩忙,自己躲出去?就干脆都没吃。 连萧珏都没用饭,不过他实在高兴,王德胜难得见他一整天都在笑,只出去买了糕点回来。 三个小子一天下来只分着吃了一些糕点,此时可不是前胸贴肚皮的饿? “劳烦夫人做点饭食吧。”王德胜笑着对姜桃道。 他不是要使唤姜桃,而是到底是侍奉了萧珏多年的,到了这会儿他算是看出来了——萧珏就想融入他们这个家呢。 这种时候姜桃作为这个家的女主人,萧珏的长辈,也不用大费周章地做什么好菜,只要做一点家常平淡的小菜,家里温馨的氛围自然就更好了。 可他绝对没想到,这话一出,萧世南和小姜霖顿时变了脸色,连沈时恩都微微蹙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王德胜懵了,心道难道自己又说错了话?他立刻小心翼翼地去打量萧珏的脸色。 萧珏也不明就里,只道:“我也想尝尝舅母的手艺。”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姜桃乐呵呵卷起袖子。 早先她还对萧珏的身份有些惶恐,但经过一天相处,还看了萧珏打架,想法就变了。 身份归身份,萧珏到底是个十五六的少年。沈时恩和萧世南的态度都摆在那里了,她没道理忌讳身份就和他生分了,只先把他的身份忘记,把他当成外甥晚辈。 她笑着问萧珏说:“你有什么想吃的?或者有什么忌口没有?” 萧珏弯了弯唇,摇头说都没有的,“舅母看着准备就成,不论做什么我都会好好享用的。” 真是个乖巧的好孩子!哪像其他几个皮小子,不过因为她点了一次灶房,就把她下厨当成洪水猛兽! 姜桃点头说好,然后就进了灶房,沈时恩后脚跟了过去。 第104节 萧世南忽然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拍了拍萧珏的肩膀。 第135章 姜家的灶房里满满当当堆着各种食材和调料。 不少人来贺喜的时候都不好意思空手而来,会带些礼物来,当然也不贵重,大多是自家院子里或者菜地里拔了两颗菜或者拿一小块肉,带点自家做的调料什么的,就是一份礼了。 东西不贵重,姜桃也就收了,多给几个红鸡蛋算回礼,还和他们说好到时候去槐树村吃席,到时候就不要带东西了。 不过她也没想到你送一点他送一点的,架不住人多,不知不觉数量就多了。 翻检了一遍之后姜桃看到家里白菜最多,就决定先从简单的做起,做个醋溜白菜。 沈时恩后脚跟了进来,从她手里把带着泥的白菜接了过去,在水槽旁边清洗起来。 姜桃看他这默不作声、只抢着干活的模样就忍不住弯了弯唇,但随即她又把笑意忍住,跟到他身后伸手掐了一把他腰间的嫩肉。 沈时恩这时候也不敢佯装呼通了,老老实实地让她掐,仿佛没感觉似的。 姜桃也不舍得真的使劲儿弄疼他,轻哼一声松了手。 未几,白菜洗好了,沈时恩又不吭声地帮着切菜。 姜桃此时在收拾长桌上的坛子,今天来贺喜的人也有送醋酱油和菜油之类的,不过乡下人也没那么讲究,都是用小酒坛子装的,外表看起来都大差不差的。 所以得依次打开塞子闻过之后,才能辨别里头的内容。 姜桃选出一坛子醋,放到灶台边上,一面斜眼看沈时恩道:“别以为卖个乖我就不同你计较了,亏我之前还想着你从前的事肯定都是不愉快的,没有追着你问,想等你自己有心情了主动和我说。你还真就瞒了我这么久,若不是他们寻过来了,我不知道还要被你瞒多久。” 沈时恩心虚地不敢和她对视,小声道:“早先时候瞒着你是觉得不告诉你比较好,毕竟那时候小珏还未登基,我家还在罪籍。后头是想和你说的,但是总是被旁的事情打断……不过这些都不是理由,确实是我犹豫了,若是打定主意和你坦白,早就该说的。我错了。” 说着话他把白菜切好了,放在盘子里,整整齐齐的白菜块大小统一,看着还挺赏心悦目。 而姜桃已经从食材里翻出巴掌大的一块五花肉,洗净之后,切成小片。 “瞒着我就是对我好了?”姜桃把肉下了锅,继续道:“咱们夫妻一体,你若是出了事,我还不明就里,对方能看我不知情就放过我?” 沈时恩收拾了一下长桌,坐到灶膛边上的小板凳烧火,老老实实接着认错,“是我思虑不周。” “真要为我好,那早先还娶我做什么?咱俩没拖没欠的,才不会害到我头上。” 沈时恩不敢说还真想过这一条,只是姜桃太好了,早在成婚前就让他放不下了。而且那时候姜桃的处境也艰难,被家人逼着发嫁,若他把她推开,也不知道姜家会把他许到什么样的人家去。 “这话怎么能乱说,娶不到你我可亏大发了。去哪里寻你这样的好媳妇儿呢?” 他平时话不多,也不算嘴甜,但说好话哄人的时候还是让姜桃格外受用。 姜桃已经不气恼了,只忍住笑意说:“晚上再收拾你。” 说话的工夫锅里白菜也下锅了,姜桃翻炒了几下,转身去上桌上寻自己提前摆在一边的醋。 “我醋呢?” “方才那个坛子吗?我收到一边了。怎么还要放醋?”沈时恩起身从杂物堆里拿出一个和方才一样的坛子。 “我准备做醋溜白菜嘛。” 沈时恩掀了掀嘴唇,心说醋溜白菜不应该放这么些五花肉吧。搭配属实有些奇怪。 但又想到难得姜桃下厨,自己还是不要指点了,就也没再提。 姜桃听沈时恩不说话了,她就猜着他肯定在腹诽自己,就道:“小珏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有吃过?咱家的菜当然不能和宫里的比,但就是我的一份心意嘛。我怎么感觉火有点小,你烧旺一些,我这就准备出锅了。” 沈时恩又很听话地坐回小板凳上借着烧火。 他是真的想好好表现,把灶膛的火烧的格外旺,火苗都蹿出锅底了。 没多会儿,姜桃看着锅里滋滋作响的菜,觉得温度够了就把手里的坛子往锅里倾倒…… 而此时灶房外的天井里,萧世南和小姜霖正伸着脖子看着灶房。 萧珏也陪他们站着,看他们这紧张的模样忍不住好笑道:“不过是做一顿饭而已,值当你们这般紧张吗?” 刚才的时间里,萧世南已经把姜桃从前的“丰功伟绩”和萧珏说了。 一次是过年的时候炒了一盘焦黑的蛋,一次是刚搬过来那天,点了湿柴燃起了浓烟。 虽然只有这么两次,但姜桃一年到头都不会正经下几次厨房,那两次又都是很有记忆点的重要日子,自然就让他们都特别印象深刻。 但萧珏身为局外人,没亲身经历过,光是听他们说便觉得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罢了。 他也没想吃到多美味的菜肴,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和姜桃拉近关系。 “你不懂,”萧世南无奈道,“上回那个浓烟滚滚的样子着实吓人,要不是抢救及时,灶房都烧没了……经过那一次我们都不让嫂子下厨了,每次她进厨房我们都心惊胆战的。方才要是你说想喝汤就好了,我嫂子只有煲汤肯定不会出错。” 话音未落,他们就看到灶房里突然闪过一片红光。 萧世南仿佛早就预料到一般,说:“来了来了。”而后二话不说就提着早就打满了水的水桶往灶房里冲。 但他刚冲进去,姜桃的惊呼声就传了出来。 而后沈时恩就一手一个,拉着姜桃和萧世南闪身出来。 这……萧珏惊讶地看着那灶房内越发旺盛的红光,连拍了三次手掌。 姜家外头顿时涌出暗卫翻墙而入,冲到灶房去救火了。 姜桃额前的碎发都被燎卷儿了,出来了还咳嗽连连,沈时恩给她顺了好一会儿的气才她才停下,停下后就问萧世南说:“油锅起火,你来浇水做什么?” 萧世南也吓懵了,他进去的时候看到锅里起火了,下意识地就往火上泼水。 然后就不用说了,油锅里的火轰一声就蹿起来了,要不是沈时恩立时冲过来把他俩拉开,姜桃和萧世南怕是眼下都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 沈时恩把姜桃从头检查到脚,见她除了被熏黑了脸和燎卷了一些头发之外,并没有受伤,才安心一些。 “油锅里……怎么起火了呢?”萧世南心虚地嗫喏询问。 姜桃深呼吸了几下才觉得呼吸畅通了,道:“我本来收拾出来一坛子醋,放在一边准备用的。你哥给我收起来了,转头他给了我一个差不多的坛子,我直接就往锅里倒了。谁知道居然是菜油……” “别说了,都帮着救火,拿家里的棉被来扑。”沈时恩沉着地指派工作,“小阿霖站到水井边上去。” 说着话他到水井边把身上弄湿,姜桃也小跑着捧着数条棉被出来。 暗卫们训练有素,加上沈时恩也加入到救火行列,在一旁镇定指挥,一刻多钟后火终于被扑灭了。 姜桃他们没跟着一道进火场,负责在灶房外泼水,防止火势蔓延。 火救下来了,暗卫们退了出去,姜家的灶房也彻底没了。 一家子除了小姜霖被要求站的远远的,看着还正常,其他人都是满头大汗,衣裳都被熏黑了。 “乖乖,早知道这样怎么也不该让嫂子下厨。”萧世南心有余悸。 姜桃好笑道:“你还说,要不是你那一大桶水,油锅着火拿锅盖一盖就没事儿了。” 萧世南嘿嘿讪笑,又开始甩锅给沈时恩,“还不是二哥嘛,要不是她把嫂子的醋给换了,不就啥事儿都没有了?” 沈时恩挑了挑眉,看了他一眼,把他看得头低下去不敢再吱声了。 不过沈时恩也不好再甩锅给姜桃,说她掌勺的没检查就往锅里倒,也没吭声,算是认了下来。 “可惜啦,我那醋溜白菜今天发挥的可好了,眼看着就能出锅了。” 萧世南笑道:“没事儿,嫂子这不是把整个灶房都醋溜了嘛!瞧这火候,御厨都比不上!” 姜桃笑着要去打他,他忙跳到萧珏身后。 姜桃可不敢打萧珏,只能气呼呼地停下脚步。 再看萧珏,他之前打了一架换上了萧世南的衣裳,后头他也跟着在火场外一道忙活,也是头发散乱,衣襟黝黑,形容狼狈。 姜桃这才觉得丢脸了,看着萧珏不知道该说什么。 “噗——”形容狼狈的萧珏忍不住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有他这一带头,姜桃和萧世南也不甩锅了,一家子都跟着笑起来。 一家站在天井里笑够了,姜桃说这咋办?灶房都没有了。 王德胜立刻道:“夫人快去歇着吧,奴才这就去外头买一些吃食。” 出了姜家大门,王德胜就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嘴巴,你说这破嘴,今天怎么就一个劲儿地说错话呢——早上说错话冒犯人就够喝一壶的了,还提出让姜桃下厨! 吓人啊,太吓人了! 第136章 一家子各自回屋更衣洗漱,没多会儿王德胜提着两个食盒回来了。 姜桃已经不习惯人伺候了,看王德胜还要拿银针一点点检验,她就帮着摆饭。 她动起来了,沈时恩和萧世南就也一道干,连小姜霖都知道酒楼的筷子要用水洗一下,去洗筷子了。 萧珏跟着他们忙活一天了,此时也很自觉地帮着一道端菜。 摆完之后大家这才坐定了开饭。 前头待了一天客,又救了一场火,大家都是饥肠辘辘的,一时间只听到筷子触碰到碗碟和轻微的咀嚼声,谁都没顾得上说话谦让。 外头酒楼的饭食对萧珏来说,当然没什么滋味,但可能是今天真的饿了,或许是被萧世南那抢食的样子感染了,他胃口格外好,足足吃了两碗饭才放了碗筷。 萧世南没形象地扒饭,见他停下了还说:“吃啊,咋才吃两碗?我说你怎么几年不见比从前还瘦,敢情是吃的少了。” 说话他又添了一碗饭,还要给萧珏再添。 萧珏是真饱了,捂着嘴打了个嗝,示意自己真的吃不下了。 萧世南也没再勉强他,把盛给他的那一碗也给吃了。 很快一桌子菜都被扫光,王德胜把身材和碗筷都收起来,姜桃起身要帮着一道收拾,还被他抢过了抹布。 姜桃看他这样子,还悄悄对沈时恩说:“这位公公早前说话不中听,我还当是个不好相与的。现在看这抢着干活的麻利劲儿,倒是我误会他了。” 王德胜是萧珏身边的大太监,早前那有些倨傲的态度虽然让姜桃不舒服,但并不意外。 他一看就也是没怎么做过这种琐碎活计的,擦桌子收拾菜渣滓的动作并不熟练。 但他还是抢着干,不让姜桃沾手,这态度倒是让姜桃有些惊讶。 第105节 沈时恩弯了弯唇没说话。 王德胜抢着干活确实一方面是为了早上的事描补,但另一方面更多的,估计是被姜桃那一出“醋溜灶房”给吓到了,之前姜桃帮着布菜的时候,他就一直在用眼尾瞧着,生怕她再弄出事情来。若不是后来萧珏也跟着一道帮忙,估计那会儿他就该出声阻止了。 饭后,沈时恩问萧珏在哪里落脚,萧珏正要回答,萧世南就抢着道:“小珏当然是住咱家啊,金窝银窝不如咱家的狗窝,就和我睡一个屋就成。” 说着他又去看萧珏,萧珏笑道:“本来是在驿站住着的,不过表舅说的不错,我和他一个屋就成。” 姜桃闻言就站起来去开箱笼,想给萧珏收拾出一床被褥来。 家里富裕了以后,吃穿用度也比以前好了,崭新的被褥也有的。 但是开了箱笼之后,姜桃发现不对劲了——刚才救火的时候她先拿了几条旧被子出去,后头萧世南也进来拿了,这毛小子也没仔细看,把单独放着的崭新的被褥都拿去扑火了。 沈时恩跟过来见她对着空箱笼发呆,也猜到了,笑着道:“没事的,小珏既然愿意在咱家住着,就也不会讲究这些。拿一床干净的就成。” 外头天都黑了,姜桃想出去买都不成了,只能找了一床比较新的出来。 如沈时恩所言,萧珏并没有在乎这些,还笑着同她道了谢。 姜桃这会子是真的不怕他了,后头没多久大家各自回屋歇下了,她关起门来还和沈时恩说:“小珏这孩子真的是太招人疼了。若不是他身份贵重,我是真要忍不住把他和小南他们一样对待了。” 沈时恩已经用冷水洗过了身子,正用布帕子擦着头发说:“他本来就是个好孩子,你也别压力大,私下里不用太客气,那样他反而不高兴。” 家里灶房都没了,也就烧不了热水,姜桃没有沈时恩那样的身体素质也不敢托大,只敢用井水水绞了帕子擦洗一下。 洗漱之后,两人躺到了床上。 终于到了要交底的时候,沈时恩不用姜桃发问,就事情一股脑儿都说了。 足足说了快一刻钟,姜桃听完久久不能言语。 早些时候她想着沈时恩虽然是苦役,但既然分到这白山采石场那肯定出身不会太高,不然真要惹了事儿,不会只是受到这种程度的惩罚。后来两人成了夫妻,接触久了,她心里也有过数次疑问——他太有本事了,怎么瞧都不像普通人。 这种矛盾感很强烈,但她怎么都没想到他这苦役身份都是假的。 四年前国丈谋反的事她也是有所耳闻的,上辈子她稀里糊涂地换了亲事,继母眼红得不成了,只告诉她是皇亲贵戚大人物,然后就把她关进绣楼,让她安心待嫁,还把她身边的人都给撤走了,只让人每天按着时辰给她送饭。 那会儿正好苏如是出去访友了,她真成了孤家寡人,在绣楼待了月余就听说国丈谋反事发,皇帝震怒,连带着其他牵连其中的人家都被满门抄斩了。当天她就被送到庵堂了。 原来早在那时候,她的命运和就和沈时恩牵扯到了一起。 不过眼下也不是回忆往事的时候,姜桃问他:“下一步呢?小珏应该不是只是来看你的吧?” 沈时恩揽着她轻轻叹息一声,说:“小珏是来让我回京的,还说要给我父亲平反。” “那是好事啊!”姜桃上辈子行动受限消息闭塞,但这辈子是自由的,尤其是和黄氏来往之后,听到的消息就更多了。 沈家是开国功勋,麾下的沈家军更是本朝第一利器! 黄氏之前闲聊的时候还说沈家军真的是训练有素,过年前还击退了意图侵犯的鞑子。当年国丈一党倒了,百姓们都以为天下要乱了,没想到沈家军这些年还是秉承着职责保家卫国,坚守边疆。 能带出这样军队的人,真会谋反? 到现在这还是百姓心中的一大疑虑。 看沈时恩凝眉不语,姜桃看出他的犹豫,又问他:“你不想回去吗?” 沈时恩立刻点头道:“自然是想的,可是……” 可是他已经不止有他自己了,他还有姜桃,姜桃还有两个弟弟。 萧珏登基为帝,是能帮着他父亲平反,但平反之后他不可能再回到这小县城,过隐姓埋名、富足和美的小日子,他得扛起自己的责任,振兴门楣。 京城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水深得一眼望不到头。 若只他自己,那肯定不怕的。 可姜桃呢?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姑娘,心底纯真善良,让她去直面那些黑暗。又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他曾经也少年得志,意气风发,觉得天下之事尽在掌握。但四年前的事给了他重重一击,让他被尝到了被命运裹挟着,自己却无力改变什么的挫败感。 他已经失去了父亲兄长和长姐,不敢设想若再发生那样的事,伤害到姜桃怎么办。 “你在操心什么呐?”姜桃窝在他怀里仰头对他笑了笑,“阿杨要是考中了举人,后头咱们本来就是要去京城的嘛!现在不过是把计划提前了而已。你看啊,小珏是皇帝,是最尊贵的那个,平反的事他一句话吩咐下去,会有人抢着办。等沈家平反了,你是皇帝他舅,咱家就是本朝最大的关系户了。这还愁啥?回去过好日子啊!” 沈时恩听得笑起来,本是让他觉得迷茫的事,到她嘴里就变得格外简单了。 “京城可有些复杂。” “他们复杂他们的呗,咱家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不就是等于换了个地方住嘛!” “那要来往的高门大户,可能会看不起你的出身。” “看不起就看不起啊,小珏都称呼我一声‘舅母’,她们看不起我能怎么的呢?不还得强颜欢笑地对我问安行礼?我又不和他们生活在一起,面上过得去就成了,管人背后怎么说呢。” “那……” 姜桃轻松地插话道:“你还记得之前被安毅侯认回去的钱芳儿吗不?她得势之后还想着对付我,若让她知道了我成了皇帝的舅母,你猜她是什么反应?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了。” 沈时恩止住了话头,轻轻捋着姜桃的后背。 他知道姜桃是并不会在乎钱芳儿那种人的,特地提起来,只是想告诉他,她是很愿意陪他一道回京城的。 “不怕吗?”良久之后,沈时恩问她。 “不怕!”姜桃仰起头亲了亲他的下巴,“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她知道京城水深,豪门内外皆是倾轧,回京之后她能沾沈时恩的光,身份跟着水涨船高,但要面对的是非也多,责任也大,必然不可能完全一帆风顺,看着花团锦簇的,但其中必有艰难之处,不可为外人道。 但沈家的荣光必须恢复,那是沈时恩应得的,也是他必然要做的事。 她从前嫁给他时不嫌他苦役的身份,现在更不该害怕未来可能遇到的难处。 “那咱们明天就动身?” 姜桃点点头,“反正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带着银票和换洗的衣裳就成。绣坊那处也是秦夫人在帮我照料,我离开了也不会影响绣坊的运作。雪团儿就不用说了,也得带走的。搁平时我可能还得担心,但是有小珏帮忙的话,运送它应该也不是难事儿。还有阿杨还在省城备考,我不想把他一个人留下。到时候可能你和小南带着小阿霖先去,我等阿杨考完带他和你们汇合。” 两人商量着回京的细节,不知不觉就絮叨了到了深夜。 而此时姜家厢房里,萧珏也是毫无睡意,正在和萧世南说话。 萧世南在绘声绘色地给他讲早些时候当苦役时遇到的糗事儿,萧珏在旁边听着,眼神却不住地往窗外飘。 萧世南说了一会儿没听到他的回应,就止住话头,翻过身来面对着他,问他在想什么。 “你说,舅母能答应回京吗?” 萧世南想也不想就道:“肯定答应啊,为啥不答应?回去了二哥是国舅爷,是荣国公,嫂子就是国公夫人。不比在这里过得好?而且你都特地寻过来了,多看重我们啊!” 萧珏自嘲地咧了咧嘴,看重吗?他自然是看重舅舅的。但他作为皇帝,更看重的就成了沈家军。 就像他父皇生前说的,他把他舅舅请回去,再为沈家平反,自然就笼络了沈家军,有生之年都不用担心沈家军存有异心。 而他舅舅,是国舅,是荣国公,是沈家军的领导人。 多讽刺啊,他舅舅受了那么多苦难,却还要为杀了他满门的仇人守护这万里河山。 这时候萧珏甚至在想,若是舅舅不回去其实也没事,他回去后一样会为沈家洗去污名,舅舅就继续过这样安稳和美的日子,他算是半个沈家人,也能镇守军心,至多再花几年工夫,波折一些,早晚也会把沈家军牢牢掌握…… 他不知不觉就想入了神,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到萧世南苦着脸皱着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萧珏心头一跳,想着他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忙问他怎么了? 萧世南苦大仇深道:“小珏,你……你脚好臭,我想吐!” 第137章 萧珏笑骂他说:“去你的!” 萧珏像小狗似的嗅着鼻子,继续苦着脸道:“真的啊!我闻到了好臭的味道!” 萧珏盖着蓬松的薄被,鼻腔里都是阳光晒过被子的味道,闻言他把被子拉下来一点,也学他的样子嗅了嗅,果然闻到了他说的臭味。 萧世南钻进萧珏的薄被闻了闻,纳闷道:“不对啊,不是你身上的味道。” 大热天的忙了一天,因为没有灶房可以烧热水的缘故,他俩也是用井水冲洗了身子,虽然不像热水洗的那么干净,但简单冲洗之后身上就只有轻微的汗味。 “怕不是你自己脚臭吧!” 萧世南说不是,“我脚臭不是这个味道!” 两人说着话就坐起身,月色中,萧珏对上了一双冒着绿光的大眼睛。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惊叫一声。 眨眼间暗卫涌入房内。 油灯点起,萧珏这才看清一只体型庞大、通体纯白的老虎正像猫儿似的盘在屋内的角落里。 突然见到那么些人,那老虎也并没有呈现防备或者扼要攻击人的模样,只是歪了歪头,对眼前的状况表现出了疑惑。 王德胜没在姜家住,而是歇在了巷子外的客栈里,但他后脚也披着衣服赶过来了。 一进屋他吓了一跳,张嘴就喊“护驾!” 姜桃和沈时恩还没歇下,听到响动两人披上外衣也过来了。 看到层层叠叠站在萧珏炕前的侍卫和一脸惊慌的王德胜,又看到角落里懒懒地伸着懒腰的雪团儿,两人这才明白过来。 “小南,怎么回事?” 萧世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萧珏看到雪团儿的时候他也看到了,但之后暗卫就冲了进来,见到是猛兽,暗卫还特别训练有素把他俩挡在身后不说,还把萧世南的嘴给捂住了。 萧世南心说刚又不是我喊的,你捂我干啥,又想和萧珏解释眼前的老虎是家里的宠物,但他连着“呜呜”了好几声都没扒拉开暗卫有力的手。 这举动还是比较好理解的,野兽对声音都格外敏感,若是受到惊扰,保不准会爆起攻击。 于是到了这会儿,萧世南才被暗卫放开,他大大地呼出一口气道:“没事没事,是我闻着屋里味道不对,做起来发现是雪团儿回来了。小珏吓了一跳然后暗卫就冲进来了……误会,误会一场!” 萧珏听到这话神情松散下来,点头示意暗卫撤出屋子,笑着问:“这就是舅舅家的小老虎?早听人提过,没想到现在长这么大了。” 王德胜还战战巍巍的,软着腿走到萧珏身旁,说:“主子,不然您还是跟奴才去外头客栈住吧。” 暗卫们把姜家围得和铁桶似的,本以为是高枕无忧的,但这样一只庞大威武的老虎,居然能趁着夜色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屋子里,委实让人不放心。 萧珏还没回答,萧世南就抢着道说:“别啊,我们还没说够话呢。再说雪团儿是家里养大的,可乖巧了,别说伤人了,对人龇牙都没有的。” 说着他怕王德胜还不放心,唤雪团儿近前来。 雪团儿往人前靠了两步,屋里的臭味就不是若有似无了,而是很强烈的扑面而来。 姜桃都忍不住把鼻子捂了起来,说:“我说怎么一整天没看见它,闻着这臭味就知道它白日在外头浑玩了。估计是怕我骂他,所以晚上等我们歇下了才敢回来。” 第106节 萧世南哈哈笑道:“我刚还说是小珏脚臭呢,原来是雪团儿身上的味道。这是啥味儿啊,它掉进屎坑了?” 这就没人知道了,毕竟雪团儿再聪明也不会说人话。 这下子姜桃也没睡意了,喊雪团儿出屋子,准备用井水给它洗身子。 萧世南和萧珏也不困,尤其是萧珏,他对姜家能饲养雪虎的事情还挺好奇的。这种珍奇异兽从前还有小国拿来做贡品,那时候他还小,还和他父皇求着说要自己养。可惜雪虎性子实在傲过了头,不吃不喝的活生生把自己饿死了。 不像姜家这的雪虎,乖巧得像只大猫一样,喊名字就过来,被姜桃嫌弃了几句之后,他还耷拉着脑袋垂着眼睛,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 于是给雪团儿冲澡也没轮到姜桃动手,萧世南和萧珏一道拿水桶打井水给他冲洗。 雪团儿乖乖地任由他们洗,洗完背面还翻了个身,四角朝天露出肚子,示意他们接着来。 足足冲了一刻多钟,天井的地砖缝儿里全是水,雪团儿身上的臭味总算是没有了。 萧珏累的够呛,但却出奇地精神,看着雪团儿的眼睛里都带着光。 “得准备跑了。”萧世南说着就往后跳开。 萧珏慢了半晌,就见雪团儿站了起来开始抖毛,一时间水滴四处飞溅。 他兜头兜脸被甩了个正着,连头发丝都湿透了,乍看过去就好像刚和衣冲过澡一般。 萧世南又是一阵大笑,拉着萧珏回屋再换衣裳。 萧珏从前在宫里也算爱干净的,但还没有一天换过这么多次衣裳,不过他也不觉得烦,只觉着新鲜。 看大家都不困,沈时恩等萧珏换完衣裳,就和他们商量回京的事宜。 听说明天就能动身,萧珏的唇角便翘了起来,说:“舅舅能立刻随我回去自然最好,但也不必太过匆忙,该安排的还是得妥当安排。” 沈时恩便看向姜桃,让她来接着说。 姜桃就道:“没什么要特别安排的,早上我回一趟村里和爷奶说明情况,而后再和认识的人知会一声,最迟午后就能动身。就是我弟弟还在省城准备考乡试,我得先去陪他考完。若是中了举,他自然要和我们一道进京,准备后头的会试。若他没中,我准备听他的意思,看他是想回家里还是同我们一道上京。” 科举按着户籍来,只有中举之后考会试了,各省的举子才会汇聚到京城去。 萧珏点点头,说应该如此的。 换成之前,萧珏会想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去京城肯定比留在这县城里好啊,就像他早些时候以为他舅舅会一口答应他回京一般。 可在姜家待了一天,他是真的感受出来了,姜家的日子不算特别富裕,但也是小富即安,其乐融融。不能用功利的眼光去看这一家人。 “朝中还有事务,我本来就要立刻动身的。不过这边的省城就在回京的路上,我们先一道去省城,我也正好想见见舅母的弟弟。其他的到时候再做具体安排。” 说定之后外头都月至中天了,几人各自回屋歇下。 睡前姜桃还忍不住和沈时恩夸萧珏,说他一点架子也没有,好的没话说。 他是来请沈时恩他们的,其实只要沈时恩和萧世南愿意跟着他走,就算达到目的了。 他初初登基,想也知道朝堂多少事情等着他处理。 但他还愿意和他们一道先去省城去看姜杨,真的是很给姜桃这舅母面子了。 姜桃就是这样的,对她不好的她把人当空气,死活都不关她的事,对她好的她就想对人更好。 可要是家里其他弟弟,她买点吃穿用度,或者给点零花钱,也算是尽一份心意。 萧珏的身份太贵重了,那些小操作是不行了,让她觉得不知道如何回报他那份善意和亲近。 “不用想那么多,你就把他当小南和阿杨他们一样看,起码回京之前都可以这样。” 这已经不是沈时恩今天第一次这么说了,姜桃对他还是很信服的,而且他是萧珏的亲舅舅,都说外甥肖舅,听他的总不会出错。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大亮,姜桃和沈时恩都起了,沈时恩在屋里收拾细软,姜桃雇车回了一趟槐树村。 因为小皇帝是悄悄来的,沈时恩现在苦役的罪籍是脱了,但真实身份却还戴着谋逆大罪,她就没和姜老太爷、老太太说具体的,只说沈家来人寻他了,自己和沈时恩要去京城。 这事虽然突然,但村里人都听说新帝下旨大赦天下了,沈时恩本就是京城人士,脱罪之后回去和家人团聚也属正常。姜桃是外嫁女,跟着夫君一道生活也在情理之中。 又听姜桃说小姜霖还小,她想先一道带他去京城,以后在那边给他找先生让他读书。 二老没去过京城,但对那里的繁华都有所耳闻,加上小姜霖这两年一直是姜桃在带,吃喝拉撒都是她在照顾,等于是把他当儿子教养,去那里生活自然对他更好,他们也没有反对。 不过旁的不计较,老太太对姜杨还是很看重的,和她道:“你们去京城就去好了,我没啥话说。但是阿杨肯定得留在这里的。从前在县城十天才能见上一回,若他和你们去京城了,岂不是这辈子都见不到几回了?” “这个奶不用操心。”姜桃道,“阿杨若是此番中举,那就得准备明年的会试,会试中了就能入朝为官,到时候把爷奶都接到京城来。” 姜桃没说姜杨可能不中举,老太太就更不会想那种可能了,姜杨在她眼里那真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好孩子了。 所以老太太这就被哄好了,乐呵呵笑道:“你说的有理,等他考完中举回来办个流水席,然后就让他也上京去,明年我们在京城碰头!” 随后姜老太爷又叮嘱了姜桃一番,让她路上小心,和沈时恩那边的亲戚来往也要注意礼数,不能堕了姜家的脸面。 简单地说完了话,姜桃留了五十两银票给他们便回城了。 等她回到茶壶巷,天色已经大亮,萧世南和萧珏昨夜还精神得什么似的,现下却都睡得香甜。 屋里安安静静的,只听到轻微的鼾声。 姜桃喊了他们两声,两人都没个动静,姜桃直接把两人的被子掀了一半,露出了腿。 萧世南总算是醒过来了,把扔到一边的被子又抓了回来,闭着眼嘟囔道:“嫂子再让我睡会儿!” 姜桃好笑道:“快起来,自己收拾自己的衣裳细软,而且卫先生教导你一场,虽你没有拜师,但离开之前总得亲自去说一声。” 他还是不肯睁眼,姜桃上手隔着被子就打了他屁股两下。 他连连“哎呦”,总算是肯坐起身了。 都闹成这样了,旁边的萧珏只是翻了个身,把露出来的腿缩了回去蜷起来,还是睡得很沉。 萧世南揉着眼睛气愤道:“嫂子怎么光打我一个?小珏睡得比我还沉,你咋不打他?” 姜桃犹豫着看着自己的手。 沈时恩让她和对弟弟们一样对萧珏,但是打“龙屁”这种事还是太魔幻了! 第138章 她犹豫,萧世南可不会犹豫,拉着她的手就打在萧珏屁股上。 “啪”一声清脆响声之后,用被子把自己裹成蚕蛹的萧珏被打醒了。 “放肆”两个字到了他的唇边,等看清眼前显得有些惊慌的姜桃,和一脸看好戏神情的萧世南,他才反应过来眼下不是在宫里。 怒气立刻消散,他揉着眼睛坐起身,带着困倦的鼻音道:“睡太沉了,让舅母费心了。” 见他没有气恼,姜桃想着沈时恩说的果然不错,她看了恶作剧得逞、正偷笑不已的萧世南一眼,就催促他们道:“醒了就都起来,穿戴好了去外头洗漱。” 然后她就赶紧溜了。 说到底还是心慌啊! 萧世南笑个不停,穿好衣服勾搭着萧珏的肩膀出了屋。 而此时小姜霖也起来了,对着这小家伙姜桃可不和他客气,喊不起来直接把被子完全掀开,扒下睡裤就打他的小屁股,打醒之后也不和他掰扯,帮他把衣服一穿就把他抱了出来。 小孩子最是觉多,昨天他又玩疯了,晚上因为雪团儿闹出的动静都被把他吵醒,到这会儿他还是困得睁不开眼,站到水桶边上还是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三个人按身高站成一排,姜桃一人往他们嘴里塞一根蘸了牙粉的柳枝,让他们叼着刷牙。 等他们洗漱好了,沈时恩也把他和姜桃要带的细软都收拾好了,去找赵大全他们道别了。 姜桃在家里收拾出了一些茶叶点心,想着这些带上路也麻烦,就让萧世南和小姜霖全带去给卫常谦。 她也跟着两人一道出门,去了苏宅和苏如是说去京城的事情。 苏如是留在县城完全是因为姜桃,姜桃知道苏如是肯定会和她一起离开的。 但是京城是个情况姜桃自己心里也没数,她怕苏如是担心,准备等回京局势明朗了和她交底,眼下只说是沈家来亲戚寻他们,她要和沈时恩去京城了。 苏如是先是对她回京感到担忧,但沈时恩和姜桃的夫妻关系又确实融洽,总不好因为上辈子的事情,就让他们夫妻分开。 而且姜桃换了副身子,她过来和姜桃待了这么久,也没遇上歹人来加害她们。 所以苏如是也没说什么,只同她道:“我不方便和你们一道上路,而且卫茹同我师徒一场,我也不好说走就走。不过反正你也要先去省城陪考,八月之前我去省城同你汇合。” 这边他们师徒俩说好之后,姜桃去了隔壁卫宅。 卫常谦夫妇俩就看的更开了,卫琅八月下场乡试,举人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来年肯定得考会试。 卫老爷子的意思是自家躲了这两年也差不多了,到时候一家子还搬回京城去。 回到小皇帝眼皮底下去,卫家才有起复的可能不是? 总不好让卫琅一个人入朝为官,孤木难支的。 所以卫常谦还挺高兴,捋着山羊胡叮嘱萧世南和小姜霖,说:“我本还担心后头离开了县城,你俩的功课要落下。这下好了,你们先去,等秋天我到了京城再接着教你们读书。” 小姜霖对搬家没什么概念,最开心的就是想着终于不用天天上课了。听到卫常谦这么说,他脸上的笑立刻垮了。 萧世南还是笑眯眯的,他是完全解脱了!再也不用念书啦! 后头卫常谦给他们布置完这段时间的功课,楚鹤荣送他俩出门,他也挺乐呵的。 本来他来这里就是因为跟着卫常谦念书的,下半年卫家要回京,他肯定也得跟着回去。 到时候若是姜杨考中举人,姜家一家子陪他去京城考试还好说,若是姜杨没中,他们肯定还留在县城,他就得和他们分开了。 现下好了,姜桃他们都去京城了,不用担心那些了。 “到了京城别怕,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们,报我的名号!”楚鹤荣胸脯拍的邦邦响,“等我回去肯定帮你收拾那些不长眼的东西!” 萧世南忍不住笑起来,心说此番回去,还真没人敢再欺负到他们头上,但还是领了他这份情,点头道:“好,肯定不让人欺负,不会堕了楚少爷你的威名!” 两人在卫家门口笑闹了一阵,等姜桃出来了就喊他们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最后姜桃去和黄氏告别。 其他人相熟的都能在京城相聚,可黄氏是县官夫人,秦知县又没什么才干,在这小县城当个知县也算是到头了。 等她去了京城,两人可能往后都没什么机会相见了。 听说姜桃要离开县城,黄氏第一反应就是:“是去省城陪阿杨考乡试不?我家子玉也要下场,不过没你家这么急,我想着等七月的时候再陪他去省城的,你也知道他那人不定性,我怕他换了个地方就更静不下心来读书。” 姜桃就和她解释了是沈家的亲人来了,等陪姜杨考完她也不回来了,往后要去京城生活。 黄氏呐呐地道:“那你去京城生活了,咱们绣坊的生意怎么办,你不管了?” 姜桃创办绣坊的初衷本就不是为了赚银钱,而是受到李氏启发,想着略尽绵力,能帮这样的人一点是一点。 第107节 如今绣坊蒸蒸日上,管理上有花妈妈,教导新人有袁绣娘、孟婆婆她们,运营大方向则有黄氏这商贾人家出身的来把控,其实并不需要姜桃了。 “绣坊没有我也可以运营得很好,往后我不在这里了,我的那份利润你就拿着,每年年底开仓放粮、接济穷苦的传统还是照旧,只不要再做拿官粮去房贷了,用我的那份利润就好。” 听她交代这些,黄氏知道她是真的不回来了,眼泪就落了下来,她泪眼婆娑地道:“不成,该你的还是你的。放贷的事我不会再做了,放粮的银钱我自己想办法。往后我每年都把属于你的那份银钱和账本子送到京城去,到时候你可不能待我生分了……” 姜桃本是去秦府和她道别的,但她不舍得姜桃,说着话又和她来了茶壶巷。 而此时住隔壁的王氏和李氏也知道了姜家要搬走的消息,通知了其他绣娘一道来给姜桃送行。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的,等姜桃再回家去的时候,其他百姓也都听说了这事儿。 有在地龙翻身里受过姜桃恩惠的,还有舍不得雪团儿的,都聚集到了姜家。 一时间姜家小宅子里比前一天还热闹,别说落脚,简直是针都插不进来了。 也得亏萧珏已经先行一步,带着暗卫去城外等他们,不然这样大的动静估计暗卫不会再坐视不管。 姜桃自觉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并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但看到这么些人来给她送行,也是不觉眼眶湿润。 中午的时候,沈时恩和萧世南、小姜霖都打好了自己的包袱,姜桃把大门锁上,钥匙托付给王氏看管,而后就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出了城。 萧珏坐在马车里等在城外,王德胜还在为昨天自己说错话的事感到惶恐,鞍前马后地伺候着,不敢怠慢。 冷不丁看到那样多的百姓出城,王德胜忍不住惊道:“莫不是百姓们知道了主子的身份,都来瞻仰天颜了?” 萧珏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萧世南的衣服,王德胜察觉到了立刻去给他寻他自己的衣裳。 这边厢萧珏还没换好装,百姓们走近了。 不少人都稀奇地看了一眼这格外华丽堂皇的马车,但稀奇完之后也一眼不带多瞧的,还是和姜桃依依惜别。 黄氏眼睛都哭肿了,拉着姜桃的手不愿意松开。 姜桃见她这般就像哄孩子似的哄她,说:“我还先去省城给阿杨陪考呢,到时候咱们在省城也能见到啊。若你家子玉考中举人,明年去京城考会试,到时候你……” 黄氏吸着鼻子打断道:“没有到时候,他考不上。” 姜桃卡了一下壳,顿了顿接着道:“反正咱们现下还不算分别,先别哭了。你这县官夫人不要面子啦?旁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黄氏看了一眼旁边同样红着眼睛的王氏李氏她们,说:“不丢脸啊,大家都舍不得你。”然后他看到了萧珏的马车,又压低声音问:“阿桃,你和我说实话,来寻你们的到底是什么人?这马车都看的那么气派,而且让你这么匆忙地就决定去京城,肯定是大有来头吧!” 黄氏难得地聪明了一回,确实若不是萧珏身份实在贵重,沈家的罪名又是能早平反一天是一天,不然姜桃还真不会这么果断地说今天就动身离开。 姜桃感受她真心实意的关心,也不想瞒着她,但眼下人多口杂,确实是不方便明说。 她就伸手指了指天,想着作为官太太的黄氏应该会领会到。 “时辰不早了,我们得出发了。咱们在省城碰头之后,我再和你细说!” 说完沈时恩扶着姜桃,带上萧世南和小姜霖,上了王德胜准备好的另一辆马车,而雪团儿则有一辆单独的大号马车,见他们都上了,它也很乖巧地跳了上去。 王氏还站在原地发懵,她迷茫地看了看天,心里纳闷地想着:咋的?天上来的神仙啊? 第139章 姜桃他们上了马车,百姓们也就散了开去,三三两两地回城去了。 黄氏和绣坊的人对姜桃感情最深,又站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往回走。 王氏从前最是乐呵的,脸上一直带着笑,此时拿着姜家的钥匙她一面摩挲一面抹泪,小声道:“师父这一走,往后也不知道哪年才能见到。” 因她这一句话,绣坊其他几个早些时候就跟着姜桃一道学艺的绣娘又都小声啜泣起来。 李氏的眼睛也红着,但她如今和从前真的是判若两人了,她擦干泪就捏着拳头道:“姐妹们莫哭,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咱师父这是往高处去了,咱们阖该为她高兴才是。而且咱们现下是分开了,但往后未必就没有机会再在一处!” 王氏问她这话这么说? 李氏接着道:“绣坊的生意蒸蒸日上,咱们姐妹们靠着师父教的手艺,日子也越来越红火。咱们这几年好好干,把绣坊生意做大做强,早晚把生意做到京城去,到时候不还能和师父在一道?!” 现下她们的小绣坊算是在县城、府城都小有名声,但显然要把生意发展到京城去并不是那么简单。 可再困难又如何呢? 就好像当初姜桃创办绣坊,说可以让她们这些没有底子的普通妇人立刻就开始靠刺绣赚钱、顶起家里的半边天一般,说出去也像天方夜谭,不少人都不相信的。 可姜桃带着她们做到了,她们再不用仰人鼻息,靠自己就能活,还活的比谁都不差! 所以众人闻言都情绪高涨,纷纷附和,也不再表现出伤感,斗志昂扬地回绣坊做活计去了。 黄氏在旁边听着,一想李氏说的有道理啊。 姜桃是往高处去了,若是不想同她分开,那自己也被奔着往上走! 自家男人是没指望了,做个知县也就到头了,可他还有儿子啊,像姜桃说的,若是她儿子能走通科举的路子,她这当娘的不也得跟到京城去?! 绣坊的绣娘都那么敢想,她干啥一口咬死自家儿子不行? 这么想着,黄氏抬脚就往家走,途中经过老篾匠家,她又多买了一捆竹板子。 ………… 这边厢萧珏刚在自己马车里换好装扮,外头官道上的百姓却都已经散开了。 这明显不是来瞻仰天颜,而只是来给姜桃他们送行的! 王德胜发现不对劲了,忙自己掌嘴道:“是奴才又说错话了!” 萧珏面色没变,反而有些好奇道:“没想到舅母离开这县城能让这么些百姓来送行,我记得暗卫查过舅母只是个普通的秀才家的女儿吧?倒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本事。” 王德胜心说可不是让人意想不到嘛! 刚走在前头的那个膀大腰圆的妇人,依稀瞧着就是县官夫人,泪眼婆娑的拉着姜桃的手不肯撒开。 要不是他们早就把姜家人的背景查的一清二楚,不知情的还以为姜桃是那县官夫人的亲妹子呢! 也不知道这姜桃到底有什么魔力,沈时恩对她就不用说了,细心温柔得仿佛变了个人,还在家里包揽了大小活计——王德胜虽然在宫里,但也见过不少达官贵人,反正生平没见过对妻子这么好的丈夫。 萧世南对姜桃也是亲近的很,张口闭口就是“我嫂子”怎么怎么的,话语里的推崇让人想忽视都难。 再加上现在这么些来给她送行的人…… 王德胜小心打量着萧珏的脸色,见他没有不高兴,又默默加上了一条——加上去年他主子来这小县城那一遭,他主子和姜桃的相处也不过两三日,看着对她也是很有好感的,风头被抢了也没有气恼。 这份收服人心的能耐委实让人不敢小觑! 王德胜打定主意,往后对着姜家人得陪着一百二十个小心,再不敢冒犯了。 而姜桃这边,他们的马车虽然没有萧珏的华美,但还是十分宽敞的,四个人坐在车里依旧很是宽裕。 马车平缓地驶动,并不颠簸。 小姜霖新鲜了一会儿就揉着眼睛说困,姜桃让他靠着引枕横躺,没多会儿小家伙就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姜桃哄睡了他,再看一眼旁边坐卧不定、像屁股低下长了刺一样的萧世南,轻声道:“想去就去,在这儿闹腾什么呢?” 萧世南还没和萧珏亲近够呢,闻言就撩了车帘笑道:“那我先去找小珏,不打扰二哥和嫂子独处。” 姜桃笑着啐他一口,看着他脚步轻快地跳下了马车。 沈时恩看着他这活宝样子也弯了弯唇,但随即那笑容就浅淡下来,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姜桃发现他神色不对劲,问他怎么了? 沈时恩沉吟半晌,压低了声音道:“你这几日多关注小南一些,他家里出了一些事。” 昨夜两人私房话只说到沈时恩自己的背景,后头两人商量好回京,就被雪团儿闹出的动静打断了,萧世南的事沈时恩还没来得及交代。 此时沈时恩便把英国公府的事情具体和姜桃说了。 听说英国公府月前在萧珏登基的时候,给萧世南的弟弟请封了世子,姜桃脸上也没了笑,气愤道:“小珏登基不就意味着你和小南可以回去了?英国公府何至于此?” 沈时恩道:“小南的弟弟我小时候见过,是比他聪慧知礼一些,深得我姨丈和姨母的喜欢。” 萧世南的亲弟弟,其实从血缘关系上和沈时恩也是亲近的。但萧世南是跟在他屁股后头长大的,又陪着他在外头吃了这些年的苦,亲疏自然有别。所以萧珏私下里偷偷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沈时恩心里也替萧世南鸣不平。 可那到底是英国公府的家事,英国公又对他有恩,责难的话是不好说的。 “偏心偏成这样的,我只见过我奶奶一个。”姜桃的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姜家老太太偏心姜杨,姜柏都把姜杨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姜桃是穿归来的,又不是原身,倒也没在乎过这个。 可这种事放到萧世南身上,她就觉得无比心疼。 而且老太太偏心姜杨还是能理解的,姜杨是她带大的先不提,不论从孝心、人品还是才学,姜杨都比姜柏那心术不正、自私自利的,好百倍不止,更别说姜家指望着姜杨科举入仕,改换门庭。 可英国公府为什么这样呢? 萧世南虽然不说有什么大才干,但为人耿直,心地善良,十二岁的年纪就为了家族的荣光甘心假死,远走他乡当苦役。 姜桃从来没听过萧世南抱怨,他总是快乐开朗的,像个小太阳一样温暖着身边所有人。 她初初和沈时恩成亲的时候,就想着要把萧世南当自己弟弟一般对待,那时候是因为责任,因为沈时恩对她好,她推己及人,可后头相处下来,她是真的很喜欢萧世南的性子,打心底就把他看成和姜杨他们一样的。 这样的好孩子,在受尽苦难,守得云开的时候,他的父母却要把本来属于他的位置让给他弟弟。 “那小珏怎么说?请封的折子他批了?” 沈时恩说还没有,又轻轻叹息道:“新帝登基正是封赏旧臣的时候,英国公府这请封的折子压不了太久。他放下朝堂政务,如此匆忙地来寻我们,也有这事的缘故。” 姜桃想到这两天萧世南因为回京而欢欣雀跃的样子,心就揪得越紧了。 她眼眶不自觉地红了,也说不清是因为生气还是心疼。 两人沉默地坐了良久,车帘忽然被人从外头掀起,萧世南把手里的食盒放到车辕上,而后手脚并用地爬上马车,乐呵呵解释道:“因为出城太晚了,所以小珏说咱们就不好停下来用饭了,让人去买了吃食来,咱们先随便吃点。” 说着话他进了马车,发现里头气氛不大对劲,再看到姜桃发红的眼睛,立刻止住了笑,轻声问沈时恩发生什么事了? 沈时恩抿了抿唇不知道从何说起,姜桃就弯唇笑道:“没事,就是走的太匆忙,我心里难受。” 萧世南理解地点了点头,“因为我们让嫂子一夕之间离开故乡,确实是为难你了。”随后他又对姜桃眨了眨眼,笑着说:“可是京城也有很多好吃好玩的,到时候我都给嫂子寻来。而且到了京城,嫂子也不用再为咱们的生计奔忙,你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高高兴兴地玩就成!不拘你是想听戏,还是想看杂耍,想游山玩水的……到时候可能二哥会忙一些,可我闲得很,只要嫂子能说的出来,我都带你去玩!” 姜桃听出来他这是把自己但孩子哄,但还是配合地笑道:“好,这话可是你说的。到时候我要是无聊,第一个就找你!到时候可不许嫌我烦,躲开我!” 萧世南拍着胸脯打包票,说肯定不会! 说话的工夫小姜霖也醒了,闻着饭菜香味喊饿。 姜桃在马车的桌上布菜,萧世南又撩了帘子下车,说萧珏那处只他一个,冷冷清清地用饭总是不好,他去陪他一起。 等他又一阵风似的刮走了,姜桃唇边的笑褪下,又是忍不住一叹,转而对沈时恩道:“他家里的事他早晚要知道的。” 沈时恩微微颔首,“路上先不提,起码这段时日让他高高兴兴的,回京之前我会亲自和他聊聊。” 第108节 姜桃跟着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一行人走了两天到了府城,改走水路。 萧珏包下了一条画舫,几人总算是可以待在一处了。 画舫稳健并不摇晃,比之前姜桃他们搭乘的小船不知道宽敞了多少倍,行走在上头和在陆地上并没有多少差别。 姜桃之前还担心小姜霖没有出过远门会不习惯,如今看他上了船之后比在马车里还精神,便知道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画舫顺水而行,不像之前的小船需要沿途停靠,王德胜说过个两三日就能到达省城。 前头几天大家在马车上都没有娱乐活动,难得画舫宽敞,大家都找起自己的乐子来。 萧珏和沈时恩下棋,萧世南让人找来鱼竿坐在甲板上钓鱼,小姜霖都没坐过船,也没看过水里的活鱼,也搬着小马扎,揣着根迷你的鱼竿学着萧世南的样子垂钓,雪团儿被拘了好几天也很乖,卧在甲板上把尾巴尖儿荡在水里,闲适地眯着眼睡觉。 姜桃还担心小姜霖来着,怕他掉水里,也怕他真钓到了鱼,那小胳膊小腿的哪里拉得住水里的活鱼。 王德胜见了就同她道:“夫人莫要担心,小公子的钓竿下头没系鱼饵,奴才也不会不错眼地盯着,肯定不让小公子出事。” 姜桃这才放心地从晒人地甲板上离开,进了船舱去看沈时恩他们舅甥俩下棋。 她上辈子琴棋书画都学过一些,虽不算精通,但也算入门。 她从来不知道沈时恩还会下棋,看他棋路大开大合,和善于精密布局的萧珏居然不分伯仲,看向沈时恩的目光中都不觉带出了惊讶——这男人到底还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 就这样其乐融融的氛围里,画舫终于抵达了省城。 省城的码头依旧那么繁华,小贩们热情地向路人推销着自己卖的小玩意儿。 萧珏依旧没让暗卫出现在人前,只带着王德胜和那个瘦削沉默的中年人,随着姜桃他们一起挤在熙攘的人群中。 姜桃那看啥都想要的特质很快就被眼尖的小贩发现了,加上小姜霖被沈时恩抱着,他也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热闹繁华的景象,眼睛亮的吓人,看到什么都好奇。 姜桃上回自己来都买了好些东西,看小姜霖那激动好奇的样子自然更不会吝啬银钱。 萧珏刚开始还有被那种阵仗吓到,他身边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中年人其实是个武艺高手,还特地问他要不要先带他离开。 萧珏看姜桃他们都对沿路买买买乐在其中的,就摇了摇头说不要。 不要的后果就是姜桃也把他当孩子哄,看到吃的给萧世南和小姜霖买的时候,也会给他买一份。 萧珏是不敢随便吃外面的东西的,但不等王德胜拿银针来验,萧世南自己就主动地先尝过一口,再把尝过没问题的递给他。 两人打小一个饭碗里吃饭,萧珏也不会嫌弃他,也像普通少年一样拿着吃食边吃边走。 等他们离开码头的时候,王德胜和那个中年人手里都提满了东西,而其他人除了沈时恩抱着小姜霖腾不开手之外,也都是拿着满满当当的各种小玩意儿和零嘴吃食。 其后一行人边说边笑来到了书生巷,也是凑巧,隔壁贺家夫妻住着的院子门大开着,他们路过的时候就听到里头传来一个老妇人的怒喝,说:“贺夫人别不知好歹,我们太太是宁北候嫡女,状元夫人!请您去家里做客,那是给您脸面!” 第140章 姜桃和柳氏有几分交情,听着那老妇人的口吻觉得不对劲,她不觉就放慢了脚步。 话音落下没多久,就见一个穿着墨蓝色锦缎褙子的老妇人气冲冲地带着人出了来。 姜桃怔忡了一下,认出那妇人是从前在继母身边伺候的徐嬷嬷。 听着她方才的话,这徐嬷嬷如今应该是在姜萱身边伺候,现下被姜萱使唤着来请柳氏去做客的。 只让人想不明白,明明是来请人的,怎么说话那般不留情面,对着柳氏呼呼喝喝的,看着怎么都不像来交好的。 徐嬷嬷带着人出了贺家,迎面遇上了姜桃他们,她眼尾把他们几人的穿着打扮一打量,以为他们是来寻柳氏的,瞪了他们一眼,趾高气昂地扬了扬下巴,转头对着门内啐道:“穷酸人家就是穷酸人家,上不得台面!” 他们一行人不过是路过,没来由地挨了一顿眼刀子。 连姜桃这最好性儿的都变了脸色,沈时恩他们就别说了。 萧世南张嘴就要骂回去,被萧珏轻轻一拉,他到了唇边的话就没说出来。 徐嬷嬷她们也没在贺家门口多留,立刻拔腿就走了。 后脚柳氏白着脸、红着眼睛从门里走了出来,看到是姜桃他们,她歉然地对她笑了笑,说:“我还以为你们要到七月才过来的,怎么半个月就来了?真是对不住你们,让你们平白无故地受气。” 说着话柳氏就迎他们进屋,说姜杨和贺志清去和同窗聚会了,要过会儿才会回来。 进了贺家,姜桃轻声问她:“方才那嬷嬷,是应夫人派来的?” 柳氏抿了抿唇,一副想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样子。 姜桃想着不然回头再私下里问问,然而萧珏忽然开口问:“应夫人?应弈然的夫人?” 听他主动问起来,姜桃心道呐,不是我要主动上眼药的,是姜萱自己作死撞上来的! 她点头道:“就是那位,之前贺公子仰慕那位应大人,特地和贺夫人上门拜访,那应夫人不好相与,让柳姐姐下不来台。这次还让人来上门说这些,真是……一言难尽。” 柳氏被起了个话头,呼出一口气抹着眼泪道:“阿桃不必替我描补,我自觉没什么丢脸的。我家虽然身份低微,但也是正经读书人。上回我们去他家拜访,我前脚走,后脚那应夫人就让人把我送去的特产从墙根扔了出来。现下见我家志清在院试中考了第二名,那应夫人让我们再去他家做客。我私心里是不愿意的,但顾着对方的面子我也没摆冷脸,只好声好气地说等我家志清回来商量一番。没想到那嬷嬷见我没有一口应承,就、就……” 说着她哽咽起来,她是好人家的姑娘,现在又是秀才娘子,被高门大户的下人那般呵斥,让她着实气得不轻。 姜桃见不得人哭,尤其是柳氏性子软乎,每天都乐呵呵的,现下她在人前就哭起来,可见是真的委屈上了。 她拿了帕子给柳氏抹眼泪,温声道:“不哭啊,他们家那般张狂,不来往也是好的,免得他朝惹了事还牵连到你头上。” 柳氏垂着眼自责道:“这几日你不在省城不知道,这次的学政是应大人的恩师,应大人是陪着他老师来省城的。所以应大人虽然没有参与阅卷,但说话也是举足轻重的……要是知道我没有一口应承会让那嬷嬷发那么大的火,我怎么也该应下的。就是没想到还那嬷嬷还正好遇到了你们,若是把你们也记恨上了,我真是难辞其咎。” 姜桃还在温声宽慰她,冷不丁却听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她转过眼,就看到萧珏抿着唇忽然笑了。 但那笑不达眼底,怎么都看着怪瘆人的! 柳氏确实是个性子好的,被姜桃劝慰过之后她很快调整好了情绪,拉着姜桃的手道:“得亏你来了,不然我方才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姜桃道:“我也没做什么,凡事等你夫君回来了,你们夫妻商量好了再说。” 姜桃陪着柳氏说话,萧世南和小姜霖却还对一切都感到新鲜,待不住的,沈时恩怕他们在别人家里吵闹,就把他们连带萧珏一道喊出去玩了。 柳氏看着他们一家子热热闹闹、其乐融融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两人闲聊起来,姜桃问自己没在的这段时间姜杨有没有给他们带来不方便。 柳氏连连摆手,道:“再没有不你家阿杨更省心的了,十三四岁的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股子坚韧劲儿,这三伏天看书一看就是一整日。除了每天午饭的时候再不出屋子的。你也别同我客气,我还得谢谢你呢。我家志清考中秀才之后,被同窗捧得有些飘,回来见到你家阿杨那么认真刻苦,他才不至于找不着北。” 姜桃就说她太客气了,又问之前给柳氏那部分银钱够不够这段日子姜杨在他家吃饭的饭钱。 柳氏忙道够的,说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情,本来收银钱就让她不好意思了,可不能再收更多了。 后头聊着聊着,柳氏高兴起来了,发现姜桃额前的刘海是卷曲的,就笑着问她:“怎么不到半个月你还弄了头发?我早些时候见过西边的洋人,他们和咱们长得不同,头发也是这样打着弯儿的,我当时还和我家志清说那样的头发还挺好看的,你这是怎么做的?” 姜桃连忙摇手让她别说了,而后把自己在家把灶房烧了的事和她说了。 由她这绘声绘色地一说,那啼笑皆非的事就更是滑稽了,柳氏笑了好一会儿都停不下来,捂着肚子直喊肚子痛。 后头没多久,姜杨和贺志清回来了。 看到姜桃这么快又来了,姜杨还愣了一下,问:“姐姐不是说好七月再过来吗?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算着时间你应该只在家里待了一两日?” 贺家夫妻在一旁,姜桃也不好解释什么,只说:“你姐夫家里来人了,寻我们上京去。我回去再和你细说。” 姜杨是个经得住事儿的,他就没再多问了。 姜桃想着柳氏肯定有一肚子委屈要和贺志清说,又寒暄了几句就起身告辞。 柳氏送了他们出来,说一会儿去买些酒菜两家人一道用夕食。 和他们夫妻分开之后,姜桃和姜杨回了自家租赁的小宅子。 门一关上,姜桃就正色道:“阿杨,家里出大事了。”说着就拉着姜杨进屋,把萧珏到来前后的事都给他说了。 姜杨越听越玄乎,在确定姜桃不是在和他开玩笑之后,他还伸手摸了摸姜桃的额头。 姜桃好笑地把他的手拍开,说:“别闹,我和你说正经的呢!” “所以姐姐的意思是,我姐夫是被先帝灭了满门的沈国丈家的遗子,现下他亲外甥登基为帝了,所以就来寻他回京,给沈家平反?咱们一家子沾了姐夫的光,成了皇亲国戚了?” 姜桃忙不迭点头,“就是这么回事。” “那……皇帝呢?” 姜桃说萧珏和萧世南他们出去玩儿了。 “出去玩?” 姜桃点点头,她是理解姜杨的诧异的,但是再魔幻的事这两天也经历过了,现在有一种阅尽沧桑的感觉,再没有什么能让她吃惊的了。 “你别不相信,一会儿你见到小珏就知道了。他虽然人很和气,但那举手投足之间满是贵气,那贵不可言的气度看着就知道不是凡人!” 正说着话,院子外传来一阵笑闹声。 沈时恩带着他们一行人回了来,小姜霖小跑着进了家门,都快笑疯了。 而躲在沈时恩身后萧珏和萧世南,他俩的外衣都不见了,两人只穿着中衣,神情都很不自然。 一进屋小姜霖就蹿到姜桃跟前,哈哈笑道:“姐姐你不知道,小珏哥哥好惨啊,我们回来的时候在巷子口遇到一辆好大的牛车,小南哥好奇,说这都快天黑了,为啥有车在这个时辰运东西出来,他非要凑过去看,还拉着小珏哥哥一起,结果……结果那是辆粪车!他俩外衣也不敢要了,只能扔在外头,哈哈哈哈……” 姜杨看着姜桃挑了挑眉,贵不可言? 姜桃:…… 第141章 小姜霖说完自己又是一阵笑。 姜桃指着萧世南和萧珏两个想说他们,但是一个是家里刚出了事,爹不疼、娘不爱的让人心疼,另一个是当今天子,人前得维护他的面子。 但要是不说点什么吧,这两个人真的是骨头轻的没边了,看到个粪车都要上前去看看,你说得无聊成什么样吧! 于是指了半晌,最后姜桃的手调了个方向,指向了沈时恩,“你带他们出去我最是放心的,你就是这么看着他们的?让他们去玩粪车?” 沈时恩最是无辜的,两个大小子他能让他们不乱跑都不容易了,哪里管的了他们看热闹? 但他只摸了摸鼻子,立刻就道:“嗯,我的错,是我没看好他们。” 他认错飞快,姜桃也不是真的怪他,最后只能讷讷地道:“那你下回注意哈。”说着又去包袱里找他俩的替换衣裳。 书生巷这小宅子的布局和他们在小县城的家差不多,也是一间主屋两间厢房。 弟弟们就还和之前一样住,萧世南拉着萧珏去厢房换衣裳。 第109节 换衣服的时候萧世南忍不住笑了,说:“得亏有你在,不然今天我逃不了一顿骂!” 萧珏已经没脾气了,他是真不明白那种牛车有什么好瞧的,搁平时别说牛车,什么车来了他都不会好奇。 可萧世南真的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半点没变,自己惹祸就算了,还事事都拉上他。 也得亏这里除了姜家人以外,没有外人知道他的身份,不然真的是人都不要做了。 萧珏凉凉地看了萧世南一眼,没接话。 萧世南被他看得心虚了,忙道:“下回肯定不拉你一道了。” 萧珏说你拉倒吧,“这话我从小听到大了,从还是皇子听到太子,现在我都是皇帝了。” 萧世南哈哈一笑,勾着他的肩膀说:“咋你还记仇呢?!” 萧珏也忍不住笑起来,两人换好衣裳出了厢房。 正屋里,姜桃烧好了热水,给每人都泡了一杯热茶。 萧世南正是觉得口渴的时候,咕咚咚一碗热茶下去,出了一身热汗,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有了这么一打岔,姜桃再给姜杨介绍萧珏的时候就顺畅很多了。 只是萧珏辈分低,姜杨又是大人了,不能像小姜霖一样年纪小,可以浑喊他做“哥哥”。 但是让萧珏比他还小两岁的姜杨做“舅舅”,别说萧珏喊不出口,连姜桃都不好意思的。 所以姜杨只是起身给他行了个书生礼,萧珏颔首回礼,便喊他一道坐下说话。 到了这会儿,姜杨看着萧珏才知道他姐姐确实没有说错——萧珏从船上下来后就换了普通的服侍,但就是那么普通的衣裳,穿在他身上都显得格外熨帖,再看他那挺拔的坐姿和端着茶碗不紧不慢地抿着的样子,确实不是凡人。 他仔细打量萧珏的时候,萧珏同样在用余光打量他——姜杨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书生袍,看着不过十三四岁,身形高瘦,但在他面前恭敬却不卑微,丝毫不露怯。 这倒是挺让萧珏意外的,毕竟姜桃和小姜霖一个是女子,一个是孩子,或许对他皇帝的身份不够敏感,但姜杨不同,他是要考科举、入朝为官的,算是姜家和他的身份关系最紧密的。 萧珏现下还不知道姜杨才学如何,但这份不卑不亢的气度就足够让萧珏高看他一眼。 姜桃和姜杨说着稍后沈时恩就要和萧珏先去京城,而自己则会留在省城陪考,等乡试过了,要去京城还是回槐树村,则看姜杨自己。 姜杨抿了抿唇没吭声,他私心里自然是不放心他姐姐上京城,想跟着一道去的。可若是乡试不过,他不过是个小秀才,去了京城也帮不上他姐姐,反倒可能拖累她。 所以只有他中了举,这样来年要去京城考会试,才能顺理成章地一道上京,也能给姜桃提供一些助力。 思及此,姜杨也没多说什么,只点头说自己知道了,而后一头扎回书房,接着看书去了。 没多会儿外头天完全暗了,柳氏来邀请姜桃他们一道用夕食。 姜桃想着萧珏身份不方便就还是推辞,柳氏也没勉强,只把酒菜送来了。 饭菜上了桌,姜桃去喊姜杨,他只说让他们先吃,姜桃看他在用功,就也没执意喊他,给他单独留了一份饭菜。 用了饭后,沈时恩和萧珏商量起回京的事宜。 他们本就是要立刻回去的,特地来省城一趟也是因为萧珏给面子姜桃,来和姜杨见一面。 两人商量好第二天就回画舫,接着走水路回京。 雪团儿不好出现在人前,此时还留在画舫上,也由他们一道带回京城。 不过谈到小姜霖,这事儿倒是犯了难。 姜桃本来是说让他们一道把小姜霖也带走的,小家伙虽然第一次离开家乡,但一路上精神头都很好,有沈时恩看顾着他,姜桃也放心。 但没想到他听说要和姜桃分开,立刻出现了抵触情绪,拉着姜桃的衣摆不肯撒手。 其实想想也能知道,小孩子的适应性肯定不如大人,他到现在还并不是很知道往后要换个地方,过另一种生活了,只是因为姜桃在他身边,所以才没有抵触。 姜桃见他小胖脸上写满了彷徨,也不愿意强迫他了,就和沈时恩他们商量道:“那不然小阿霖还是跟着我吧,等这边陪阿杨考完,我再带他一道上京。” 沈时恩本就不怎么放心姜桃后面一个人去京城,如今加上一个六岁的小姜霖,他就更是犹豫了。 可他也不能留下,他得早些时候和萧珏一道回京,把前头的事情处理好,还得把沈家的旧宅收拾出来,不然到时候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萧世南干脆就道:“二哥不用忧心,你和小珏先回京去,我留在这里陪嫂子他们一道。” 这当然是好办法,萧世南虽然性子有些不稳定,到底也是十六七的少年人了,又会拳脚功夫,有他帮衬着姜桃,总不至于让人不放心。 姜桃有些犹豫道:“让你陪着我岂不是等于你要晚回京城?你不想早点回家吗?” 萧世南当然是想的,一路上就属他最高兴了,不然也不会轻狂得没边跑去玩粪车。 “不碍事,”萧世南笑着摆摆手,“四五年都过来了,还在乎这么几天?” 他这为旁人着想的态度又让姜桃一阵揪心,她转头看向沈时恩,沈时恩理解了她的意思,轻轻一叹之后说:“你和我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这就是要把英国公府给他弟弟请封世子的事告诉他了。 萧世南疑惑地搔搔头,“啥事儿这么神秘啊?”又转头对着姜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没有事情不能和嫂子说的,不知道为啥二哥突然这么神秘,等听完我来和嫂子说。” 姜桃眼眶发热地点点头。 随即沈时恩带着萧世南出了正屋,去厢房说事。 萧世南不在跟前了,姜桃的泪意上涌,要不是萧珏在场,她得把英国公夫妇痛骂一顿。 萧珏看着她难过心疼的样子,也跟着轻声叹息。 去年他就知道萧世南是假死,跟着他舅舅一道到了僻壤之地当苦役。 后头彻查了一番,他也就知道这些都是英国公的安排。 安排是好安排,萧珏登基之后就想着把沈时恩请回来之后,也得给萧世南一番嘉奖。 恢复世子之位就别说了,本就是应该的,他还想着给萧世南一份实差,还英国公府的这份人情。 但没想到英国公府在他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上了折子,给他家幼子请封世子,折子上丝毫不提萧世南还活着这件事,就好像全然把他忘了一般。 若去年萧珏没有亲自去拿小县城一趟,他没见到萧世南,不知道他还活着,或许那折子已经批复下去了。 可他去过,他知道,看到那折子的时候心情可就是五味杂陈了。 两个心情复杂的人坐着都没吭声,没多会儿萧世南回来了。 他面上依旧带着笑,见姜桃和萧珏脸色难看,他还笑道:“这是咋了啊?一个两个都板着脸,怪吓人的。” 他表现地太过轻松,以至于姜桃此时忍不住在想难道是沈时恩临时改了主意,没忍心和他说英国公府的事情? 但后脚沈时恩也进来了,他对着姜桃点了点头,表示已经说了。 “小南,你……”姜桃斟酌着措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没事!”萧世南笑嘻嘻地往姜桃旁边一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不就是个世子的位子嘛,有啥了不起的?我家小珏是皇帝,我二哥是国舅,这些个身份哪个不比我高?有他们罩着我,我还能吃亏不成?再说我才多大啊,不当世子就不当呗,往后小珏抬抬手,多的是我建功立业的机会!” 如巨石般压在心头的一件事被挪开,萧珏轻呼出一口气,弯了弯唇道:“早知道你这般看得开,我也就不瞒着你了。” 萧世南又笑着去挠萧珏的痒,说:“好啊你这么瞒我,还让二哥来和我说。咋的?现在长大了和我有秘密了哦!” 别看萧珏姿态端方的不成,但怕痒这种事是改变不了的,冷不防被他挠了腰间的软肉,他笑得差点气都喘不上来。 两人笑闹了一阵,时辰也不早了,一行人都是风尘仆仆赶路而来的,尤其第二天萧珏和沈时恩还要去京城,便各自回屋歇下不提。 但睡下之后姜桃心下总有些不放心,辗转到了半夜,沈时恩都睡熟了,她还没睡着,便起身下了床。 她披着衣服出了正屋,姜杨屋里的灯火还没熄,而天井里,萧世南正抱着膝盖坐在地上。 第142章 他素来最是爱热闹的,也很爱说话逗乐子,此时蜷着身子默不作声地坐在那儿,就显得格外孤单可怜。 姜桃心里软成一片,走到萧世南身边也席地而坐。 萧世南转眼看到是她,又对着她笑了笑。 他那笑容很是勉强,姜桃见了心里又是一阵揪疼。 万籁俱寂的深夜,两人沉默地坐了良久,姜桃忍不住开口道:“这件事上,你爹真不是个东西!” 萧世南方才还眼眶酸涩的,听到这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嫂子,只有你敢这么骂我爹。” 可不是嘛,尽管沈时恩和萧珏都觉得英国公府这事做的不地道,但是英国公把沈时恩从死牢里救了出来,于他有恩,因着那份情,他们两个不好说什么。 姜桃也憋了好几天了,要是萧世南真像他表现得那般浑不在意,她也就一直憋着了。 但这深更半夜的,萧世南这素来睡得最好的却出现在了屋外,一看就知道他还是伤着了。 再不骂出来,姜桃要难受死。 “像你说的,小珏和你哥都疼你呢,那世子咱不当就不当了吧。其实我觉得你那个化名也挺好的。” 当苦役的时候沈时恩化名沈二,萧世南化名沈南。 姜桃这么说的意思就是若萧世南真过不去心里那关,还和之前一样,只当沈时恩的弟弟也很好。 沈家满门在老皇帝手下满门都没了,正是人丁凋敝的时候。 英国公府不把萧世南放心上,他们家可不会把萧世南往外推。 萧世南是真的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姜桃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又听他很平静地道:“其实我打小就知道我爹娘偏疼我弟弟,旁的就不说了,当年我爹救出二哥,需要人给他打掩护。那时候我是世子,还挺惹人注意的。其实更好的办法是让我弟弟跟着二哥一道出京……我那时候大概就猜到,我爹是要放弃我了。” 可是猜到归猜到,真到了知道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是无比难受。 “他们放弃你是他们的损失,本我还担心,回京之后你得回家去,咱们一家子不就分开了?如今正好,咱们还在一起住着。前头不是说要是我无聊你带我去玩?这下都不用再约时间了。就是不知道沈家够不够大啊,住的开咱们不?” 沈家是国公府,又出过一位沈皇后,所住的宅子自然是可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 而且他们一家子从前在茶壶象的小宅子都能住一两年,换到沈家去当然是住的开的。 姜桃不过是逗着萧世南说话罢了。 “这肯定啊,”萧世南来了精神,说:“沈家比我家还大,有好些个院落就不说了。花园里还有个湖,小时候夏天我最喜欢在里头游泳了。而且湖上还有个水榭,风光自不必说。我还想过要住在那处的,但是二哥非说那地方夏天蚊子多,不适宜居住。其实哼哼……明明是他也喜欢那里,把那里做练功房!” “他咋那么小气呢?”姜桃同仇敌忾道,“这次回去我就把那里布置起来让你住,练啥功还要特地整个房呢?让他就搁湖边练,蚊子多也先咬他!” 萧世南又忍不住笑起来,但怕打扰到正在用功的姜杨和家里其他睡下的人,他就只能捂着嘴闷笑。 两人聊了会儿回京后家里的安排,萧世南心里的酸涩也消下去了。 他爹娘不疼他就不疼吧,反正这么些年都过来了,他也有了别的家,别的家人。 第110节 而且从前在家的时候,他爹娘虽然也会关心他的饮食起居,但高门大户,事事都有下人代劳,她爹娘事务也多,对他的关心就是让身边得力的下人来多问问,传传话。 不像他后头在姜家过普通人的小日子,日常起居都是姜桃亲自一手一脚地照拂。 说了好一会儿话,姜桃见萧世南是真的放松了下来,还打起了呵欠,就让他回屋歇下。 等看他摸回了自己屋里,姜桃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又去姜杨屋里提醒他该歇息了,而后才轻手轻脚地回了正屋。 她刚走到床前脱下外衣,沈时恩沙哑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问她说:“小南没事了?” 姜桃之前看他睡熟了,还真当他放心下来,此时听他这么问,就知道他也是挂心着的。 “应该是没事了,他本来就不是心胸狭窄的孩子,我说他家里不疼他就拉倒,咱们家可稀罕他。往后也别回英国公府了,就还跟我们一道住着。他要是愿意,还用化名跟着你姓沈也挺好,你们兄弟齐心,互相也有照应。对了,你家有个临湖的水榭?他说喜欢,我说那里给他住。” 沈时恩好笑道:“你就这么开解他的?” 姜桃上了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在他身上,说:“不止,我还把他爹骂了一通。” 沈时恩笑出了声,就姜桃这说话的方法,别说萧世南了,他听着都心情变好了。 “那我明天可就走了。”沈时恩笑看着她,期期艾艾地道,“你就没什么话要叮嘱我?或者……舍不得我?” 说着话他就伸手摸向了姜桃的衣带,被姜桃笑着一手拍开,说:“可别闹,一个小院子住这些人,外头还不知道有多少暗卫,我可没那份心思。” 这话倒说的没错,就现在他们正屋房顶都有暗卫趴守着,沈时恩也就歇了心思,又把她衣带给系好了。 “至于说叮嘱你的,我只希望你平安罢了。”姜桃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不管遇到什么事,什么人,你想一想我们这个家,一定不要冲动,要保护好自己知不知道?” 沈时恩点点头,轻轻捋着她的后背点头道:“我省得,你也和小南、阿杨他们都好好的,八月咱们在京城团聚。” ………… 翌日清晨,姜桃和萧世南送沈时恩和萧珏去了码头。 因为不过只是短暂分开两个月,所以离别的气氛并不算凝重。 萧世南还不忘给沈时恩显摆,说:“嫂子答应我把水榭给我住了,二哥回去后可别忘了给我收拾出来!” 沈时恩只能无奈地说知道了。 分别之前,萧珏解了随身的玉佩递给姜桃,还同她道:“我留了一些暗卫在书生巷,但他们不方便出现在人前。应家要是再来寻麻烦,舅母就拿这玉佩给他们看。” 萧珏的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上头还刻着龙纹,稍有点眼力见儿的都能认出这东西的来历。 这玉贵重,代表的含义就更贵重了,姜桃连忙摆手说不敢收。 萧世南帮她接过,说:“小珏给了,嫂子拿着就是了,就算应家没再撞过来,拿着这玉佩去主考官面前走一遭,那啥乡试的解元不就是咱们阿杨的囊中之物了?” 姜桃没好气地笑骂他,“拿小珏的玉佩去挣一个解元,那不是杀鸡用牛刀?臊不臊啊?” 萧世南本就是开玩笑的,这么一打岔,姜桃也就把玉佩收下了。 码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也就不再多聊,就此分别。 后头等画舫开走了,萧世南和姜桃就回了书生巷。 姜杨依旧是起早贪黑的看书,而且自打见过萧珏之后,那是越发用功刻苦——从前是他每隔一段时间还会出来吃饭、出恭和小憩,眼下是真的长在屋里了一般,连饭都不出来用了。 但是他念书这方面素来有自己的计划的,姜桃也不好干涉,只能又把药膳汤的方子寻出来,给他变着法子补身子。 就这样到了七月,黄氏带着秦子玉也来了省城。 之前姜桃给黄氏留过地址,她便也租住到了书生巷。 母子两个一见姜桃都红了眼,黄氏是想她想的,秦子玉则是气的。 秦子玉也不知道他娘是不是撞了邪,自打听说姜桃要搬到京城去了,回去就不分朝夕地盯着他读书,但凡他松懈一些,那竹板子就伺候上来了。 过去的一个月他读书下的苦工比过去一年都多。 黄氏可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赶苍蝇似的把他赶回去读书,而后就拉着姜桃的手问:“上回分别前你说的到底啥意思啊?我问你来寻你们的是谁,你给我一通指天。这天上来的到底是哪路神仙啊?我想了一个月都没想明白。” 姜桃看她是真的苦恼,便附身过去在她耳边轻语,半晌之后,屋里只听“啪嗒”一声,黄氏从圆凳上摔到了地上。 姜桃连忙把她从地上扶起来,黄氏颤颤巍巍地坐回去,犹觉得有些腿软。 乖乖,她多长三个脑袋也不敢往那方面想啊! 又过了好半晌,黄氏总算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她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当时姜桃看到萧珏去陪萧世南打架的时候,会吓得面色惨白,站都站不稳了。 这要换成是她,当场就得吓得撅过去! 接受之后黄氏又摸着心口觉得庆幸,庆幸她和姜桃交好,还早早地让秦子玉给姜杨道了歉,把过去的矛盾揭过了。 不然若是照着地龙翻身之前、两家人关系的发展趋势,等姜家人去了京城,偶然想到她儿子干的那点糟心事,抬抬手就能把他们家当蚂蚁按死! 当然黄氏知道姜桃为人很好,并不会滥用权力,但保不齐有人会想拍他们马屁,替他们那么做啊! 溜须拍马这种事可是在哪个阶层都有的。 所以等过了两天,黄氏又在姜桃这处,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妇人,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寻上门的时候,黄氏眼睛一亮,立刻幸灾乐祸地想到:看吧,不是人人都像她那么好运的,嫌命长的这不就来了! 第143章 那天黄氏来寻她的时候,姜桃正在灶房里忙活。 “又祸祸灶房呐?”黄氏在县城里听说了姜桃家灶房被烧没了的事,进了灶房就笑着打趣道。 姜桃也不恼,拿着勺子笑道:“我煮汤还是很稳健的!” 说着她把锅盖掀开给黄氏看,一大锅绿豆汤正咕嘟咕嘟翻滚着。 姜桃说先给她盛一碗尝尝味道,黄氏现在哪里还敢让她忙活,抢着说自己来。 一面盛汤,黄氏一面惊讶道:“你这是煮了多少?” “十斤绿豆,二斤白糖,全在里头了。” “煮这么多是要送人喝?” 姜桃摇头笑了笑,说那倒没有的。 她煮这么多绿豆汤除了自家人喝以外,其实就是给萧珏留下的暗卫喝。 早些时候萧珏离开之前给她说了书生巷留了暗卫,姜桃因为除了在烧灶房那天以外并没有见过暗卫,后来日常生活也没见到,慢慢地也就把这桩事给忘了。 但前几天晚上,她家门口来了个醉汉,骂骂咧咧地踹门。 姜桃当时在灶房里给姜杨煲汤,离院门很近,听到响动就立刻去看了,结果她刚走到天井,就看到头顶一道人影飘过,然后院门外头就是那醉汉的闷哼声,不过眨眼工夫,等她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瞧的时候,门外已经半个人影都没有了。 姜桃这才想起来自家是有暗卫的! 后来她再给姜杨准备补汤的时候,想着暗卫日夜守着他们,还得小心避着人,也很辛苦,就会多煮一些,然后在旁边附上字条。 这样等她下回再进灶房的时候,锅里的汤水就都被处理好了,而且还连带着帮她把锅都刷了。 后来她和暗卫达成了默契,字条也不用留了。 这天她起来就觉得天闷的人难受,准备绿豆汤的时候同样把暗卫那份儿给准备上了。 绿豆熬了一上午,软软糯糯的,只是被盛到白色的瓷碗里就会发现汤水有点犯浑发黑,看着卖相不是很好。 黄氏一面吹着热气一面道:“阿桃不是我笑话你,我也不怎么会厨艺的,但是绿豆汤的糖好像得出锅的时候放。还有你这绿豆汤的卖相……你是不是不知道绿豆汤不能用铁锅煮?用铁锅煮了就会这样发黑呢!” 姜桃:…… 她真的不知道!刚看到绿豆汤发黑她还以为是买到坏豆子了! 黄氏哈哈一笑,觉得平时看着怪聪明的姜桃总在厨艺上犯蠢还怪可爱的。 不过卖相虽不好,甜甜糯糯的绿豆汤口感却不错,黄氏喝了两大碗,姜桃又用砂锅盛出来一份留做家里人用,其他的就还还放锅里,锅旁边还放了一个干净的大木桶和一叠大碗,想着暗卫既然守在家里,应该也能听到方才的话,能明白是给他们准备的。 后头姜桃和黄氏说了会儿话,又从井水里拉出吊着的西瓜,问黄氏要不要吃一点。 就在这个时候,院门被人拍的哐哐作响。 黄氏嘟囔着:“谁啊大白天这么拍人家的门,不知道这附近都是考生啊?” 说着就放了西瓜去开门。 结果门栓刚拔下来,门就被人用力地一下子推开了,也得亏开门的是黄氏,只被撞了个踉跄就稳住身形,换成姜桃那小身板估计得被撞飞。 这做派怎么都不像带着善意来的,跟在黄氏身后的姜桃当即就沉了脸。 等看清领头的年轻妇人头梳高髻,衣着华丽,正是姜萱,姜桃脸上是一点笑也没了。 “你们是何人?大白天私闯民宅?”姜桃压住怒气询问道。 姜萱没理她,蹙着眉头走进了院子,身后给她打伞摇扇的两个丫鬟也立刻跟上。 还有上回姜桃见过的那个许嬷嬷,后脚也跟了进来。 许嬷嬷开口就问:“这是姜杨家吗?” 她们主仆一行人目中无人,傲慢得没边了。 黄氏把姜桃往身后一拉,开口呛声道:“你们听不懂人话怎么的?主人家问你们身份,你们闭口不言。也没邀请你们进组,你们就擅自闯进来了,小心我们去告官!” 姜萱听到这话嗤笑起来,精致的妆容都掩盖不住她脸上的轻慢,“不知你要告哪里的官?” “自然是告到布政司!” “那敢情好,前两天布政使夫人还请我去她家品茶来着。” 布政使是行省长官,听着这话,黄氏猜出对方身份不同寻常了。 姜桃拉了一下黄氏,同她解释道:“这位是应羿然应大人的夫人,出身宁北侯府。” 应羿然是上一届的状元郎,从寒门学子到翰林清贵,还取了勋贵家的嫡女,虽然没有卫老爷子连中六元那么传奇,但也是名声在外。 黄氏大小是个官太太,对应弈然的名字也不陌生。 这要搁之前,听到对方的身份黄氏虽然气愤他们在姜桃面前这么无礼,但情势比人强,她多半得认怂,但是她知道姜桃家今非昔比了,就半点儿也不带怕的。 状元夫人算个啥?给姜桃提鞋都不配! 这么想着,黄氏叉腰气势不弱地反击道:“状元夫人咋了?状元夫人能大白天私闯民宅?” 姜萱没回她的话,只对着徐嬷嬷扬了扬下巴,徐嬷嬷会意,转头喊了人捧上来一堆礼物。 “这个月月底我家设宴,到时候早些来。” 说完这话,姜萱嫌恶地打量了这小宅子一眼,用帕子捂着嘴就准备离开了。 第111节 姜桃都给气笑了,她问:“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徐嬷嬷帮着答道:“我们太太特地来邀请你们家去赴宴,听不懂人话怎么的?” 姜桃轻笑一声,不徐不疾地道:“人话是听得懂的,不是人的话却是听不懂的。” 姜萱本是懒得同她和黄氏搭话的,听到她话火气就上来了,也不再假模假样地让徐嬷嬷带她传话了,柳眉一竖就呵斥道:“你这人怎么说的话的?不过是个秀才人家罢了,我特特亲自上门来请你,你别和隔壁那贺家人一般不识好歹!” 姜桃凉凉地道:“夫人这‘特特上门来请’的好意……我见识浅薄,倒不知道谁家上门来请人赴宴是如土匪一般破门而入,又如同施舍一般送礼。您这份好意还是收回去吧,我们小门小户承受不起。” 徐嬷嬷虎着脸道:“我们太太可是……” 姜桃摇头笑道:“我管你家太太是谁?我都说了承受不起。”说着又捂着胸口道,“我这身子骨可不怎么好,嬷嬷要像上次呵斥贺家娘子一般呵斥我,我可是要吓得倒地昏厥的。到时候怕不仅辜负了您家的好意,得是结仇了!” 姜萱闭了闭眼,想平息心中的怒火,但姜桃这不紧不慢说话的口吻,这脸上要笑不笑的样子都让她觉得格外熟悉,也格外得惹人生厌。 “还不走咋的?”黄氏推着那几个捧着礼物的丫鬟出了门。 那几个丫鬟都很畏惧姜萱的,没有她的命令本是不敢动的,无奈黄氏手劲儿实在大,她们几个被半推半拉的,根本抵挡不住。 “姜杨何在?”姜萱面无表情地道,“我听说姜杨并没有娶亲,你能代替他拿主意?别是姜家什么下人,在这里糊弄我。” 姜桃看她有怒发不出的样子心情大好,道:“我是姜杨的姐姐,他现下不在家。” 徐嬷嬷开口道:“上回我去贺家,那姓贺的书生不在家。今遭我们太太特地来你们家,你家姜杨又不在家?” 这还真是凑巧,姜杨日日都在家里看书的,同窗聚会都不知道推了多少,今天的聚会是对方请了三五次,实在推不掉,他才和贺志清一道去的。 姜桃耸耸肩,“不相信拉倒,请吧。” 姜萱怒道:“他不在我就在这处等他,我看你们谁敢碰我?!” 姜桃还真敢,但是姜萱旁边还有一个嬷嬷、两个大丫鬟,她要是伸手去碰姜萱,估计自己敌不过她们。 难不成这会子拿出萧珏的玉佩? 这自然是能立刻让姜萱她们滚蛋。 但是姜桃之前只把自家的事和黄氏说了,对其他人没有透露半个字,就是不想招摇过市。 而且马上就是乡试,眼下她拿出御赐之物,难说会不会惹事出来——不论是有人因为他们家的身份,暗中操作,提高姜杨的名次,还是没有那种操作,却惹来旁人对姜杨的成绩真实性的猜疑,都是姜桃不想看到的。 “阿桃你还同她废话个啥?” 黄氏上去一手拉住徐嬷嬷,另一手拉着一个丫鬟,再踹了另一个丫鬟一脚,就把她们轰了出去。 “你们欺人太甚!” 姜萱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亲自来请个小小秀才赴宴,对方非但不领情,还居然敢对她的人动粗! “您是自己走呢?还是我动手?”姜桃抿唇笑了笑。 “粗鄙之辈!”姜萱看了膀大腰圆的黄氏一眼,自己提着裙摆就脚步匆匆地出去了。 到了门外,看黄氏和姜桃都没追出来,徐嬷嬷把腰一叉就要骂街。 姜萱也是气的不轻,但她们闹出的动静已经惹来附近其他读书人家的注意,纷纷打开门来张望,再在姜家门口被人当猴戏看,她真是半点面子都没有了! 对着出来关门的姜桃,姜萱指着她只道:“我记住你了。” 她是侯门嫡女出身,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骄矜的味道。现下她虽没说什么狠话,但这寥寥数字里透出的威胁意味颇为唬人。 姜桃丝毫不显惊惧,只笑道:“那您可得记好了我。” 记着呗,下回她们再见到估计得是在京城,姜桃还挺期待的。 而此时姜家附近的一棵大树下,几个身穿短打、打扮成脚夫的年轻男人正在分着喝绿豆汤。 “头儿,沈夫人待我们这般好。她这么被人欺负,咱们这么干看着不大好吧?” 暗卫也是人,虽然都是打小就被训练起来的,但这大热天不分日夜地在暗中保护人到底是辛苦的。 不过他们素来做的是这种活计,虽然辛苦也习惯了。 可他们没想到之前帮着姜桃赶过一次醉汉之后,姜桃就每天都给他们准备汤水。 汤水或许不值钱,但确实缓解了他们的辛苦,而且高门大户主人家给下人脸面,就会赏自己吃剩的吃食给下人。对比起来姜桃亲手熬的汤水,那就更是礼轻情意重了。 暗卫大多出身不高,并不会看不上那些,反而觉得这充满了烟火气的姜桃格外可亲。 领头的年轻人闻言就道:“别忘了咱们的任务,咱们只是保护沈夫人。那状元夫人并未伤害到她。” 那问话的暗卫嗫喏了两下嘴皮子也没敢多说。 绿豆汤清热解毒,虽然不是冰镇的,但大热天喝上一碗也能舒服许多。 几人喝过一碗发出了一身热汗,那从姜家拿出绿豆汤的暗卫又提着一个大桶去了别处,分发给其他人。 过了半晌,那领头的年轻人说去出恭,让下头人警醒些。 随后他离开了书生巷,足见轻点,几个闪身之后,他便出现在了姜萱回程的路上。 第144章 姜萱坐在自家的马车里,丫鬟捧着冰鉴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 马车里没有旁人,姜萱也不用再注意什么姿态,她烦躁地一挥手打翻了冰鉴,骂道:“吃吃吃,我让人丧家犬似的赶出来了?还有心思吃喝?!” 丫鬟立刻噤了声,缩到了马车角落里。 徐嬷嬷脸色不善道:“太太既然也气恼,方才怎么拉着我?姜家那般无礼,老奴就见不得他们那张狂劲儿!” 姜萱恨的咬牙切齿,清秀的面容都显得有些狰狞。 方才没有发作,倒不是她真的好涵养,而是前头她把柳氏送去的礼物扔了那事,不知道怎么就在读书人之间传开了。 读书人看着都知书达理的,但是骂起人来是格外不留情。 他们倒不至于说姜萱这妇道人家的坏话,就说应弈然得势了就飘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还翰林清贵呢?!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做派,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应弈然起初还不知道姜萱把柳氏送到后宅的礼物扔出去的事,当时他和贺志清在前院说话,气氛还挺融洽的,直到骂他的文章都被递到他眼前了,他才去质问姜萱。 姜萱也不怕承认,说:“就是我扔的怎么了?贺家送那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不是成心给我添堵么?我为什么还要给他们留面子?” 应弈然气的脸都白了,指着她道:“学政是我老师,贺志清是应届学子,他家若是送贵重礼物才是于理不合!” “那我可管不着,反正那些个粗俗低贱的东西送到我眼前就是侮辱我,我还留人客客气气地说话就是给她脸了。” “你看不上那些土特产,回头私下里随便处置了不就好了?至于在人眼前扔了?” “我想扔就扔,还非得偷偷扔?不就是一届书生,至于你同我发这么大的火?” 他们两个,一个是出身贫苦的寒门状元,一个是何不食肉糜的勋贵嫡女,想法本就是南辕北辙。只是从前在京城的时候各过各的,倒也没有这么针锋相对过。 后头应弈然气的狠了,放下狠话道:“你看不上那些不值钱的玩意儿,看不起寒门书生,那心里应该也是看不起我的吧?行,等回京去了,咱们就和离!” 本朝民风开放,和离之事并不算罕见。 但姜萱是不可能和离的,她和她娘是最好脸面的,而且应弈然虽然出身低微,但拜了好老师,早些时候还到御前宣讲过,小皇帝对他还算喜欢,褒奖了他几句。 宁北侯府听着是个上流勋贵之家,但京城有两大纨绔,一个是好女色的安毅伯,另一则就是附庸风雅的宁北候。 宁北候身上没有实差,花钱如流水地去买字画古董,早就把偌大侯府给掏空了。 不然他也不至于在发妻死后,娶了富商之女为继室,图谋的就是继室的嫁妆罢了。 但姜萱她娘的嫁妆终归是有限的,过了这么些年也不剩什么了,俨然成了上流豪门的笑话。 姜萱若是和应弈然和离,先不说宁北候得怎么怪责她,往后是不可能再寻到这么好的亲事了。 所以姜萱只能服软,回头让徐嬷嬷来请柳氏去赴宴。 徐嬷嬷是她娘的陪嫁,后头又跟了她,在府里也是半个主子,本以为那柳氏该一口答应的,没想到却是无功而返。 一连好些天,应弈然都没踏足后院一步。 姜萱觉得这么下去实在不是办法,这才纡尊降贵地亲自来了一趟书生巷。 她想着贺家夫妻委实是个小心眼的,揪着前面那一点不值一提的不愉快不放,她也放不下身段去亲自去道歉,不如就把院试头名姜杨喊到家里做客——反正都是读书人,她觉得如果姜杨能让给他们家说句好话,怎么也能堵上其他人的嘴。 然后没想到就踢到铁板了,她进门连礼物都没放下来就让人轰了出来。 比起直接动手的黄氏,姜萱觉得不急不躁的姜桃更让人生气,就好像她才是高高在上的那个,而自己不过是个挑梁小丑罢了! 而且她那抱着双手似笑非笑的样子更让姜萱想到了自己那化为黄土的嫡姐! 她眯了眯眼,问徐嬷嬷道:“方才那胖妇人唤姜杨她姐姐做什么,阿桃?” 徐嬷嬷仔细一回忆,说:“好像是这么喊的。” 姜萱直接把手边的小桌掀翻了,“先不论她今天对我做的事,光她叫这个名字她就该死!” 徐嬷嬷忙劝道:“太太莫要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生气,不就是个秀才家的小娘子,要她的性命不就是抬抬手的事儿?只现在不好轻举妄动,那些个读书人都盯着咱们家呢。” 徐嬷嬷都知道的道理,姜萱自然更知道,不然之前也不会那样就善罢甘休。 “来日方长,早晚我……” 姜萱话还没说完,就听得拉车的马嘶鸣一声,突然加快了行进的速度,她直接在马车上栽倒了。 徐嬷嬷也摔了个倒仰,忙问车夫怎么回事。 车夫惊慌道:“马也不知道怎么受惊了,得亏这路段上没什么人,我这就把马拉住!” 姜萱可不管受惊的马会不会踩踏到路人,气急败坏地让车夫赶紧放慢速度。 而就在这时,几道轻微的破空声之后,车夫手里的缰绳突然断了。 受惊的马儿嘶鸣着继续往前奔跑,而马车断开了和马的联系直接倾倒了,坐在车窗边的姜萱直接从小窗飞了出去…… 她梳着高髻,身穿华服,突然飞到路段中央摔了个大马趴,立刻就吸引了街道两边商铺里的人的注意。 “噗!” 也不知道谁先笑出来的,其后其他人都争先恐后的哈哈笑了起来。 挎着菜篮子、刚买菜回来的柳氏也在目睹这一状况的行列里,怕姜萱认出她,她躲在人后看了一阵,见姜萱恼羞成怒地爬起来了,忙捂着嘴笑着跑回了家。 ………… 姜桃这边,赶走姜萱等人之后她就笑起来。 虽然现在姜萱耀武扬威的,并没有在她手里吃到什么苦头,但是她这上门寻衅的举动都被暗卫瞧在眼里了啊! 第112节 暗卫办事那么仔细,到时候事无巨细地往萧珏面前一报—— 加上上回萧珏亲眼见到和亲耳听到的那些,都不用她再特地上眼药的,足够应弈然和姜萱喝一壶的了! 黄氏见她笑,还奇怪道:“被人欺负到头顶了,你怎么还笑啊?照我说你就该直接亮明身份,啥状元夫人的,都得乖乖给你跪下!” 姜桃摆摆手,说:“急什么?来日方长的。” 而且今天她也没吃什么亏,姜萱已经气得直跳脚了,等下回见面说不定姜桃还得给她赔礼道歉,想想就让人通体畅快! 两人说着话,柳氏带着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姜桃起身去给她开了门,柳氏就把方才看到的事同她说了。 “你没看见太可惜了,那应夫人从车里飞出来摔了个大马趴,太可笑了哈哈哈!” “人坏自有天收呐!”黄氏笑着骂道,“她活该!” 柳氏和黄氏早先在姜桃的引荐下互相认识了,两人都是爱说话的开朗性格,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也成了朋友。 柳氏听她这话就觉着不对了,止住了笑问怎么回事? 黄氏就把刚才的事告诉了她,恨恨地道:“得亏是我正好在,不然她们那么些人,阿桃这细胳膊细腿的,还真奈何不了她们!” 姜桃也跟着点点头,若不是恰好黄氏在,不然她今天懒得同姜萱她们掰扯,可能非得亮出萧珏的玉佩才能善了了。 柳氏已经在姜萱手下被欺负了两次,只她自己便也罢了,但没想到姜桃这么好脾性的,姜萱还要带着人欺负到头上。 后头午后贺志清回来了,柳氏立刻就把上午的事情说了。 贺志清听着觉得不妙,转头就去和姜杨商量。 姜杨也听说了白日的事,正面色如常地在屋里看书。 “那应夫人着实气人,但先不提那个。学政是应大人的老师,你说咱们两家都和他们交恶了,后头的乡试……” 姜杨面色不变地抬眼道:“贺兄想的太多,本朝只在开国未定的时候出现过一次科场徇私舞弊,后头让高祖察觉了,把那些个涉案官员的九族都诛了。你觉得学政会因为他学生的夫人,冒那种险吗?” 高祖虽然过世多年,但那些雷霆手段余威犹在。 “再说贺兄和应家的梁子不就早就结下了?现在担心也没用,有这个工夫不如多看会儿书。” 院试之后贺志清看姜杨还那么刻苦,出去应酬了几天之后也知道不能掉以轻心了,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关门读书。 今天他和姜杨出去聚会,才知道之前姜萱把柳氏的礼物扔出来的事已经在圈子里传遍了,贺志清知道后都懵了,应弈然是他濡慕的对象,那事他虽然生气,但也没有大肆宣扬,只和几个有交情的人说了,提醒他们去拜会应弈然的时候准备礼物要仔细些。 没想到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发酵,应弈然俨然成为了这届学子口诛笔伐的对象。 他惴惴不安地回了来,又听柳氏说了白日的事,可不就急了嘛! 不过姜杨说的很有道理,梁子是结下了,虽然他不是故意的吧,但确实是他和人说的。现下担心那些也没用,有那操心的工夫不如多读会儿书,等中了举人,算是半只脚踏进了仕途,便也不用再这么战战兢兢了! 临回去之前,贺志清还和姜杨竖了个拇指,说:“愚兄虽然长你几岁,但性情却不如你沉稳,实在惭愧!” 他是知道姜杨有多尊敬他姐姐的,本以为姜杨就算不惊慌也会气恼,怎么没想到他这么能沉得住气。 姜杨看着他弯了弯唇,他不是沉得住气,而是更奇怪的事都经历过了,今天这一桩实在不算什么! 而且他知道自家姐姐没吃亏,而且山高水长的,找补也不急在眼下一时。 现下是他姐夫,还有他姐夫那外甥不在,等考完乡试去了京城,到时候再论短长也不迟! 如姜杨说的那般,学政是不会因为姜萱去为难姜杨和贺志清的。 先不说他有没有那个胆子,只说姜杨和贺志清两个一路考出来都真才实学的,学政很看好他们两个。 学政本就是爱才的人,不然也不会在应弈然还是个小举人的时候就把他收为学生。 姜萱在街上闹了那么大的笑话,一传十十传百的,都知道她那是去书生巷回程的时候出的事,再一打听她干啥去了? 好嘛,她闯姜家的事情也被宣扬出来了。 学政知道了就把应弈然喊到跟前,指着他气得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特地带着你出京,是借机让你在学子之间扬名,建立人脉!你倒好,纵着你夫人胡来,折辱了一个贺家不够,还上姜家去寻衅,这是要把这届学子都得罪个遍吗?!” 应弈然在家里还能对着姜萱发火,对着恩师可不敢强辩,只能老实认错。 学政烦躁地摆摆手,说:“都说娶妻娶贤,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后头回了家,应弈然板着脸去寻姜萱。 姜萱也正是气不顺的时候,在书生巷被人轰出来虽然丢脸,但是起码没什么人看到。在大街上从马车里飞到街上,看到的人可不少,更别说她还受了伤,摔得鼻青脸肿的! 两人再次爆发争吵,冷战了好些天都不见好转,姜萱也实在放不下身段去道歉,干脆让人打了包袱提前回京去了。 可刚回京,姜萱还没来得及回娘家诉苦,就听说了一个爆炸性消息—— 沈家平凡了,沈时恩活着回来了! 第145章 沈时恩本以为自家平反是需要一段时间的,没准到姜桃来京城都没办完。 但殊不知沈家当年是被一众和他家交往甚密的文臣检举揭发的,所谓铁证也是承德帝让人捏造的。 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那些揭发他的人也在承德帝驾崩前得被他授意,萧珏一说要翻案,那些污蔑沈家的证据不要钱似的往他眼前递送。 六月下旬舅甥俩回的京城,不到八月沈家罪名就已经平反了。 沈时恩袭承了国公爵位,沈家兵权重新回到他手里,他的父亲和兄长还被追封为了异姓王。 一时间沈家又成为了多年前那个最受人关注和追捧的上流豪门。 姜萱就是在这时候回的京城,听到消息的时候人都懵了。 当然因为懵的人不在少数,但宁北侯府和别人家不同,他们家曾经和沈时恩定过亲,差点就结成亲家了。 当时还很多人都说宁北侯府运道好,上流豪门里的破落户,居然得到了沈家的青睐。 但侯夫人容氏和姜萱却只觉得屈辱,因为当时沈皇后授意要和她们结亲的时候,母女俩都以为沈家看中的是姜萱,乐得颠颠地就把姜萱的庚帖就递了上去。 没想到后头母女俩就遭到了沈皇后的申斥,说她明明说的是大姑娘的庚帖,她们这是糊弄谁呢? 宁北侯府的大姑娘是宁北候原配生的姜桃,打她七八岁的时候容氏就把她困在府里,日常不许她出门的,对外也对她绝口不提,他们自己家都把姜桃当透明人,外人知道她的就更少了。 怎么也没想到沈皇后看上了那么个病秧子。 那会子容氏都撺掇着宁北候给姜桃相看亲事了,看的正是小举人应弈然,就差下聘了。 但沈皇后都发话了,宁北候战战兢兢地让容氏别再捣乱了,对外只说应弈然是给姜萱相看的亲事,前头只是庚帖递错了,然后把姜桃的庚帖递了上去。 那时候知情人都把姜萱当成个笑话看,姜萱只能闭门不出,怨气怒气无从发泄的时候只能去找被关进绣楼的姜桃。 也只有消息闭塞的姜桃还傻傻地以为那亲事是姜萱换给自己的,尽管姜萱知道等她嫁到国丈府就会知道真相,但还是很享受见到她那惶恐不解的样子。 后来沈家就被冠上谋逆的大罪满门抄斩了,宁北候唯恐姜桃给家里惹上祸端,连夜就把姜桃送到了庵堂去。 沈家树倒猢狲散,多得是急着撇清关系、落井下石的人家。 等风声没那么紧了,容氏就把姜桃的落脚点透露给了他们。 没过多久,姜桃所居住的庵堂就发生了一场诡异的太火,烧的她尸骨无存。 又过了三年,应弈然高中状元,姜萱成了状元夫人,心中的郁气总算一扫而空,特地选了姜桃的忌日去了那庵堂一次。 她要让姜桃做鬼都不得安生! 其实姜萱也说不清为什么那么憎恶姜桃,也许是像徐嬷嬷背后说的那样,姜桃命带不详,不然怎么她病恹恹的长到了那么大,而她母亲生下三子二女,却只活了姜萱兄妹两个?! 或许是教她们规矩的嬷嬷私下里议论,说姜桃虽然不得侯爷侯夫人的喜爱,但到底是正经贵女出身,规矩模样都没得挑,不像姜萱,商户女生的,人前看着倒还成,但骨子里却是和姜桃不能比的…… 亦或许只是姜桃差一点就嫁去了国丈府,而姜萱却得拾她的牙慧,嫁给了一个寒门书生。 到现在,她和应弈然过不到一处,还是怨怼姜桃,觉得是应弈然心里放不下姜桃,才那般对待她! 没想到她不过离京数月,沈家又立起来了。 没两天宁北侯府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旁人都可劲儿地打听姜桃的消息,问当年定了亲之后沈家没退亲,你家大姑娘这几年嫁人没有啊?没嫁人的话是不是送去庄子或者庵堂里修养了,可得赶快把人接回来! 也不怪外人不知道,宁北候对子女本就不怎么上心,当时沈家出了事,他生怕被牵连,死了个姜桃他也不心疼,连丧都没发,更别说建坟冢立牌位了,全然只当家里没有过那么个人。 问的人多了,宁北候只能对外宣称姜桃早些年病逝了,只是因为年岁小又没嫁人,所以不好大办而已。 外人不知就里,听到那说法还挺可惜,心说好好的怎么就病逝了呢?现在皇位上坐着的是沈时恩的亲外甥,沈家的地位比从前只高不低,宁北侯府的姑娘要是还活着,嫁过去就是国公夫人! 外人都能想到,宁北候如何想不到? 他难受地好几天没睡好,想起来了就和容氏念叨,说:“阿桃多好的孩子啊,当时怎么就让你送到庵堂去了?咱们家又不缺她一口吃的,要是好好地把她养到现在……咱家再也不用担心往后了!” 容氏面上不显,老老实实地听他念叨,心下却在冷笑:还多好的孩子,怕是他这当爹的连姜桃长什么样子都忘了。还养到现在,当年沈家事发,急着把姜桃送走的可是他这亲爹! 现下后悔了能行吗?姜桃的骨灰都寻不到了。 等宁北候念叨够了,容氏就开口劝道:“是那孩子福薄,不是咱们能控制的。不过侯爷也不必这么难受,阿桃虽然没了,但当年的亲事还是作数的,咱家不还是沈家的半拉姻亲吗?总比旁人亲近的。” 宁北候一想也有道理,后头甚至还想着从旁支里过继其他姓姜的、和姜桃有相似之处的姑娘送到沈家去。 万一合了沈时恩的眼缘呢? 他不是还能当沈时恩的岳丈?! 这时候姜萱回来了,听说了沈家的事她急急地回了娘家。 一见到容氏,姜萱第一句话就是:“当年要不是爹非把给姜桃的亲事挪到我头上,现下我不就能嫁到沈家去了?” 上流圈子姐姐死了,妹妹去给人当继室的事很是平常。但现下她都嫁人了,自然就没有那种可能了。 容氏看她也眼红地头脑发昏了,就提点她道:“谁能知道沈时恩没死,沈家还有起复的一天?难不成为了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一直让你守在闺中?你都嫁给女婿这么些年了,想那些做什么?女婿眼下虽然只是个小翰林,但读书人清贵,日后若能入职内阁,那也能位极人臣……” “还日后呢?”姜萱想到应弈然对她的态度就气得抹泪,“他还要说和我和离呢!” 容氏便连忙问她这趟出京发生了什么事? 姜萱抽抽噎噎地讲了,讲完她被容氏骂了一通。 “从前在京里,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还有些分寸,怎么去了外头就那么张狂?读书人的脸是你说打就能打的?不怪女婿那么生气!” 要搁以前,姜萱还是很听她娘的话的,不然按着她那性子,不会这些年都过得那么顺利。 可眼下她被沈家的事弄的心烦意乱,当即就驳嘴道:“怎么娘也怪我?那柳氏送的什么粗茶腊肉粽子之类的粗俗东西,别说我看不上了,就是给府里的下人都不碰的。还有那姜杨的姐姐,我纡尊降贵地亲自去请,她直接把我轰了出来……我还在街上出了那么大的洋相。娘不心疼我,还来怪我?” 容氏见她还要犟,就说:“怪不怪的我也不多说,反正沈家的事与你无关,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这两天你安心在家里住着,等女婿回来我设宴招待他,你同他服个软道个歉,事情也就过去了。” 姜萱恨得咬牙切齿的,但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爹给姜桃修建风光的衣冠冢,看着一个旁支的和姜桃有三四分相似的女孩儿被接到了家里。 第113节 而此时,时间已经进到了八月,乡试开考近在眼前。 乡试共分三场,每场考三日。每一场都需要提前一天进入考场。 初八就要入考场,前一天晚上,姜杨把秦子玉喊到了家里。 秦子玉被黄氏压得一直关在屋里读书,被黄氏拉到姜家,姜桃见了他都差点认不出他——他从前是很贪靓的,把自己捯饬得精精神神的,乍看过去就是个翩翩少年,不听他说话绝对不知道他个性恶劣。 而眼前的秦子玉瘦了大一圈,面色发白,眼底下一片浓重的青影,再也没有什么风度可言。 姜杨喊他进书房,他还老大不愿意地直嘟囔。 黄氏就骂他,说:“你这是猪鼻子插大葱装蒜呐!前头磨着我,想让我开口让阿杨指点的不是你吗?!” 秦子玉老脸一红,“可那不是之前吗?这都明天就开考了,现在说啥不都晚了?” 姜桃拉了黄氏一把,让他给秦子玉留点面子,然后开口同秦子玉解释道:“前两天卫先生才让人送了一些资料来……” 听到卫常谦,秦子玉眼睛一亮,再也不发牢骚了,小跑着去了姜杨的屋。 姜杨其实早就在研究学政的喜好,做这种研究的不在少数,但大多数人研究这些是变着法地想给学政送礼,他不同,他是研究学政在学术上的偏好。 每年科考虽然考的都是四书五经,但出题人的偏好不同,题目的倚重方向自然也不同。 本他也没有什么把握的,后头卫常谦送了资料来,他才确定自己研究的方向没错。 他分享给了贺志清一份,看在黄氏的面子上,又把秦子玉喊过来了。 就像考前学霸给学渣划重点一样,他和贺志清给秦子玉划了一片,三个人在书房里待了一整夜。 初八那天,三人被家人送进了考场。 本来柳氏是很紧张的,之前院试她就担心的吃不好睡不好的,但姜桃和黄氏心态都很好。 姜桃是平常心,反正姜杨这次只是去试一试,考中当然好,考不中就下回再接再厉。黄氏则是觉得秦子玉考不上,就是陪练嘛,他自己没那个本事,她这当娘的在外头再着急也不顶用。 柳氏被她们两个安抚住,这才勉强稳住了。 就这样一直到了八月中下旬,乡试总算结束了。 结束那天姜桃她们一大早就去接人了,姜杨和贺志清精神头看着倒还成,只秦子玉仿佛生了一场大病似的,连路都不能自己走了,被他俩搀出来的。 别看黄氏平时损他打他,把他当块叉烧似的养,真看到了他这样子,还是心疼得直掉眼泪。 三家人各自接了人回去。 到底是真的辛苦了,姜杨回去后先吃了顿饭,泡澡的时候直接就睡着了。 还是姜桃守在外头一直没听到水声,让萧世南进去看了才让他帮姜杨擦了身子,抱到了床上。 其后三天,姜杨除了吃饭就是睡觉。 姜桃担心起来,后来从黄氏和柳氏嘴里听说贺志清和秦子玉也是那样的,而且能吃能睡就算好的了,其他一些身子骨弱的,回去后直接病得下不来床了。她这才放心一些。 八月桂花飘香之际,乡试放榜了! 第146章 放榜那天姜桃没去,一来是姜杨还没恢复元气,没人在家看着她不放心,二来是提防着人看到名次来榜下捉婿!最后就是乡试的报喜和放榜是同时进行的,就算足不出户,考中了也不愁不知道。 黄氏和柳氏就住在两边,见她没出门,就一起来了姜家,和姜桃一道等着听信儿。 午时贴榜同时,报喜的队伍也出发了。 书生巷这时也热闹起来,不知道谁大吼了一声—— “开始报喜啦!” 随后只听街外锣鼓齐鸣,“报,青州府益都县秦子玉秦老爷高中乡试第一百名!报,青州府益都县秦子玉秦老爷高中乡试第一百名……” 报喜是倒着报,从末尾往前报。 王氏猛地听到这报喜声,腿软地差点栽倒。 “阿桃你快掐我一把,我是不是在做梦!” 姜桃笑着扶了她一把,“您先别晕,报喜的人马上就要来了,快准备好赏钱!” 黄氏只能自己掐了一把,感觉到痛了就连忙让丫鬟搀扶自己回家去喊秦子玉。 秦子玉还在睡呢,前头他在考场里不舒服,虽不至于生病,但回来后让她娘请大夫给他开了几副安神的汤药,汤药一吃觉就格外多。 被黄氏喊起来,说他考中了乡试第一百名,秦子玉和她一样的反应,揉着眼睛嘟囔着说:“今天这梦做得好真实啊!不过往常做梦都是考中解元,这一百名也忒难听了点!” 黄氏一个爆栗敲在他头顶,说:“你一次就考中了举人还嫌名次差?赶紧给我起来,一会儿报喜的人上门来讨赏钱,你还在床上躺着像什么话?!” 秦子玉这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发梦,晕晕乎乎地套上衣服,晕晕乎乎被拉到了卧房外头。 没多会儿报喜的人就到了秦家门口,黄氏拿着个大钱袋子乐呵呵地分赏钱——别看她嘴里说着觉得不真实、像做梦,但其实早在放榜前就准备好了赏钱,私心里还是希望自家儿子和他爹一样能走个狗屎运。 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等这边送走了人,外头街上骑着快马报喜的人已经报过了五六十人。 黄氏喜气洋洋地又过了来,想说秦子玉都能中,姜杨和贺志清就肯定不用担心了! 不过她也知道这种事不好随意打包票的,就也没提。 在一声声的报喜声中,姜杨和贺志清的名字总算出现了。 两人一个第三,一个第四,又正好挨在一起。 柳氏呼出一口长气,死死捏着的拳头总算是松了开来。 她对姜桃和黄氏笑了笑,起身回了自己家准备赏钱。 姜桃刚开始确实是平常心,但后头那报喜声一声高过一声,她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紧张起来,虽不至于像柳氏那样脸都惨白了,但也是心跳得飞快! 眼下总算尘埃落定,她笑着去喊姜杨。 姜杨是真的长在书房里了,元气还没恢复还想接着看书,家里也就姜桃说得动他,这才只是靠在床上看,没像之前那样日日在桌前点灯熬油。 他也听到了外头一声高过一声的报喜,一直没报到他的名字,他也不是不紧张的。此时人放松下来,瞧着也更精神了。 他起身穿衣洗漱的时候萧世南抱着小姜霖回来了,进了屋萧世南把小姜霖往地上一放,擦着满头的汗水就道:“那榜前的人也忒多了!我早去了那么些时候都没挤进去,还是听到了报喜才知道阿杨中举的!” 黄氏还在姜家,乐呵呵地问:“阿杨那么聪明才考中第三名,解元和亚元你知道是谁不?” 解元和亚元的报喜照理说就在姜杨之后,但这边没想到动静,就是他们两人都不住在这附近。 萧世南咽下一口冷茶道:“回来的时候听到了,解元是卫家的卫琅。亚元姓杨,叫什么我倒是没记住,是没听过的名字。” “卫琅啊,”黄氏了然地点点头,“这倒并不意外。不过我本以为阿杨怎么也得是亚元的。” 姜杨这时候进了正屋,道:“亚元应该是东昌府的杨益之,他也是有才之人,不过为人有些孤僻,不和学子来往的,我也只是听过他的才名,没见过他的真人。” 说着话,报喜的队伍过来了,姜桃和柳氏都站在门口派了赏钱,没多会儿贺志清和秦子玉也都过来了。 贺志清见了姜杨就笑,说:“怎么前头你考第一,我就考第二。今遭你考第三,我就考第四呢!合着我次次都得矮你一头?让人怪不是滋味的!” 姜杨笑着对他拱了拱手,说:“头名解元,次名亚元,三四五名都是经魁,我同贺兄是一样的。” 两人相处了几个月,惺惺相惜,成了真正的朋友,贺志清也不是真的泛酸,笑着打趣两句也就不提了。 他们这边说着话,黄氏瞪了秦子玉一眼,秦子玉老老实实地给姜杨鞠了个大躬道谢。 姜杨侧身避过并不受他的礼,黄氏就笑道:“阿杨受着吧,都是应该的!” 姜杨摇了摇头说:“您言重了,考前我不过给子玉兄押了一下方向,也只押中了不到半数。他此番中举,是他自己的本事。” 姜杨也不是谦虚,而是说真的。 他又不是出卷人,又不会读心术,卫常谦送来的资料也只是参考,他押中的题实在有限。 如果按着现代的百分制来算,他划的重点最多是让本来能考五十分的人,勉强考个及格。 作用其实是有限的。 秦子玉能考中其实还多半是靠他自己,他本来天资就不差,虽比不得姜杨、贺志清他们,更不能和卫琅那样的天纵奇才相提并论,但在同龄人中也是佼佼之辈,当年在学塾的时候,举人先生最看好的就是姜杨,后头就是秦子玉了。 不过他虽然天资不差,但是心性却有些欠妥,通俗的说就是容易分心,坐不住。 不然按着他那天资和优渥的读书环境,他不会考两三次才中秀才。 也是歪打正着,黄氏年头上开始对他施行棍棒式的高压教育,还真把他的性子给定住了。 如此用功了八个月,加上考前姜杨推了他一把,他自己运道也不差,正正好考中了第一百名。 黄氏想不到那些,她就觉得是姜杨最后的提点很顶用,不然他儿子考到快二十才中秀才的人,能一次性考过乡试嘛?! 要不是知道姜家今非昔比,啥都不缺了,黄氏恨不能分一半身家给姜桃姐弟做谢礼! 知道成绩之后他们三家人就该分开了。 贺家夫妻要回府城,黄氏要带秦子玉回县城,姜桃则和姜杨商量,看他准备下一步如何。 姜杨中了举人肯定是要去京城备考的,但是去之前还得回一趟槐树村,把这大喜事和姜老太爷、老太太分享,要去和恩师卫常谦道谢,还得把前头没办的流水席给办上。 姜桃已经为了他在省城滞留了那么久,他也不舍得她再奔波,就说只自己回去就好,等家里的事情结束他就上京去找姜桃汇合。 姜桃本还有些不放心,黄氏就同她道:“阿杨和我们一道回去,等你家的事情处理完,我家子玉也该上京了。到时候我肯定把他全须全尾地交到你手上。” 黄氏和姜桃的关系好得没话说,她又对姜杨感激的不行,有她看顾着,姜桃自然放心。 于是姜桃和姜杨就此分别,带着萧世南和小姜霖出发前往京城了。 姜桃前头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省城,虽然从前在京城生活过短暂的一辈子,但去京城的路途却很陌生。 萧世南就更别说了,十二岁出的京,四年过去连回家的路都不记得了。 这时候暗卫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出发的前一天暗卫给他们包下了一只船,留了字条让他们隔天早上去码头。 等姜桃他们上了船,暗卫们这才现了身,姜桃也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家一直有十来个人看顾着。 这一小队暗卫的头领是个二十左右的高瘦青年,面容虽然生的普通,但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劲儿。 暗卫的名字不能对外说,姜桃知道他姓奚,本来她尊称他一声“奚统领”,但她如今身份贵重,对方不敢受他的尊称,姜桃就干脆喊他小奚。 这喊法听着有些女气,奚云私下里没少被下头的人笑话。 可笑话完,其他暗卫看到姜桃沿途买吃喝的时候,总是不忘给他们捎带一份,又因为只知道奚云的姓氏,她总是笑着喊“小奚”,然后把那些吃的喝的交到他手上,托他分发给其他人,顺便也会关心他两句……他们就泛酸了。 唉,早知道他们也把自己的姓氏通报上去了——都是自小离开家人的,哪个不渴望这种家人一般的嘘寒问暖呢?甚至还有一些不记得家人模样的,都把姜桃代入到自家姐姐的形象中了。 第114节 水路走了七八天后头又转了马车,九月头,姜桃他们总算到了京城外。 他们到的那天是早上,因为赶了一长串的路,萧世南都没有那么兴奋了,姜桃和小姜霖就更别提了,只觉得骨头都要被马车颠散了。 暗卫说再有两刻多钟就能到城门口,萧世南总算是精神一些,坐起身同姜桃介绍道:“城外有个十里坡,坡上有个望乡亭,那里有个送亲的亭子,当年姨丈和大表哥出征的时候,先帝都会亲自带人去送。也不知道那边的亭子拆了没有……” 姜桃坐在靠窗的位置,一面听他介绍,一面看窗外的风景。 随着马车的前行,姜桃看到了萧世南口中飞檐翘角的亭子,亭子外还站着密密麻麻的人,那些人都正伸着脖子望着官道,好像在等什么重要人物。 第147章 十里坡上,英国公夫人曹氏正站在人群中伸着脖子往官道上张望。 她是个白胖的中年妇人,九月虽然已经入秋,但秋老虎还是很磨人,出城这小半日功夫,她已经出了好些的汗水。 她出生望门,嫁入英国公府之后当了多年的国公夫人养尊处优,就算前几年他们一家子被圈在府内,不得随意外出,她也没吃过苦,但此时她却对难耐的秋热视若无睹,只捏着帕子紧张忐忑地问英国公道:“老爷,远处是不是来了辆马车?是不是我们小南回来了?” 英国公四十多的年纪,头发还很乌黑,精神矍铄的,他也正盯着英国公夫人的马车,口中道:“离得太远,还看不清。你也不用急,左右是说今天回来。” “我能不急吗?”曹氏小声埋怨道:“前头我说等小南回来了再说,你非要上折子给小云请封世子!小南没和时恩一道回来,肯定是心里怨怼我们了。” 曹氏说着就要抹泪,英国公蹙着眉、压低声音道:“这事不是早些时候就和你说过了吗?小南跟着时恩出去一遭,当了那么久的苦役。沈家人最是念旧情的,他和圣上肯定不会忘了咱家小南。有他们照拂着,咱家小南还愁没有别的出路?” 英国公自觉自己没有做错,虽然他确实是偏疼幼子一些,但也不是全然没给萧世南考虑。 若是还让萧世南当世子,自家的指望就全在萧世南一个人身上。但若是把世子之位给了萧世云,两个儿子都能有好前程,于整个英国公府来说,那自然是更有利的。 “理是这么个理儿,但是小南他……” “没有但是,要是他拎不清,不配当我的儿子!” 英国公展现出了他大男人的那一面,曹氏是以夫为天的性子,见他真的不高兴了,又是在外头,旁边那么些外人在,她就也不敢再提了。 而在英国公府的人隔过去一段,站着宁北候一家。 姜萱站在她母亲容氏身边,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不过她们这样的年轻女眷出门都是戴着帷帽,所以旁人也发现不了。 被日头又晒得出了一身汗,姜萱瞪了一眼旁边打扇的丫鬟,让她更卖力一点,而后转头对着容氏就是一通抱怨,“娘,这一大早不睡觉,出城来做什么?” 容氏打量了一下周围,见没人注意她们母女,她就道:“圣上和沈国舅亲自来接人,虽还不知道接的是谁,但知道消息的人家都赶过来了。咱们若是不来,不就落于下乘了?” 这些年宁北侯府在勋贵圈子里的地位每况愈下,最近搭着沈家起复的东风才好转一些。 前头听说了今天沈时恩和萧珏出城来接人,宁北候可不得带着一家子过来好好表现? 当然这么想的也不止他一家,不然也不会一个十里坡上全是人。 连最不靠谱的安毅伯都来了。 众人各自说话的工夫,姜桃他们的马车已经行驶过来。 姜桃本还想着要快些走,免得挡了后头大人物的路。 但萧世南认出来十里坡附近的守卫是宫里的人,奚云也说他们暗卫会定期给宫里传消息,日前就把姜桃他们即将抵达京城的消息传了回来。 听了他们的话,姜桃才知道这阵仗是迎接自己的。 知道了她还有些惴惴不安,虽然上京前她已经换装打扮过,并不会失礼人前。但面对未知的状况,还是这种她没见过的大场面,说不慌那是不可能的。 随后马车停了,她也来不及想跟多,奚云给她打了帘子,萧世南先跳下车去。 十里坡的最高处,萧珏和沈时恩比肩而立,萧世南看清了他们的身影,眼眶一热,直愣愣地就往前走,走了两步他想到了姜桃,于是他又站住了脚,转身去脚蹬边上,伸手等着扶姜桃。 而此时十里坡上的氏族们也看清了他。 英国公夫人曹氏已经哭起来了,英国公也是激动地呼吸都急促起来。 姜萱见了就在容氏耳边凉凉地道:“我还以为接谁呢,敢情是接英国公家的大公子?” 沈家平反之后,众人最关心的就是沈时恩这些年去哪儿了。 打听的人多了,沈时恩也并不觉得过去几年的日子见不得光,就透出去一些,他们就打听出来沈时恩是被英国公安排着隐姓埋名去当苦役了,为了给他掩人耳目,英国公还把早些年对外宣称没了的世子萧世南送过去和他一道。 如今看到英国公夫妇那激动的模样,众人也就都猜到了。 容氏拍了她一下,姜萱还在嘟囔,“本来嘛,都知道英国公早先就给他小儿子请封世子了。他大儿子连世子都不是了,至于这么折腾嘛……” 她还没说完,就看到一个清瘦的女子被萧世南扶下了马车。 姜桃扶着萧世南的手站定之后,心中虽然有些慌乱,但行动间还是秉持着多年的素养,动作仪态看着是气定神闲。 萧世南起初还怕她露怯,正想着劝慰她几句,见到她这姿态,才知道自己是想多了。 也是,他嫂子本来就是奇女子,“龙屁”都打过了,还会怕这种阵仗?! 姜桃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只是想着不能在人前露怯,佯装镇定,但是等看到沈时恩快步向她走来的时候,她的心才算完全定了下来。 沈时恩再不是过去一身短褐的简单装束,他穿着一条玄色镶宝蓝边撒花缎面圆领袍,腰间束着手掌宽的宝蓝色镶宝石腰带,乌发束起,头戴一个嵌蓝宝赤金冠。一身华贵的衣装配上他本就深邃俊朗的面容,端的是英气逼人,风度潇洒。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若不是他们当了一两年的夫妻,姜桃都快认不出他了。 两人离得近了,沈时恩看着她就笑,温声问她:“路上辛不辛苦?小南和小阿霖顽皮没有?” 他口吻还和从前一样,姜桃笑着摇了摇头,说:“小奚他们给我们安排的好好的,哪里会辛苦?” 小姜霖还在马车上,姜桃怕那大阵仗吓到他就没把他带下来。 此时听到了沈时恩的声音,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小姜霖就探出半边身子来。 “姐夫!”小姜霖见了沈时恩就快乐地喊他,“阿霖好想你!” 他平素在家里最黏姜桃,其次就是沈时恩。之前为了让姜杨备考,小家伙被迫搬了出去,后头回家住了一夜,萧珏就过来了,一家子就去了省城,到了省城又上京的上京,陪考的陪考,分开的时间可不短了。 “姐夫也想你。”沈时恩走到马车边把他抱起来颠了两下之后,还和从前一样让他坐在自己肩膀一侧。 “好些人在看着呢。”姜桃出声提醒。 沈时恩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说:“不碍事。” 小姜霖下了马车猛地见到不远处全是人,确实是有些被吓到,不过他姐姐和姐夫都在身边,他也很快镇定下来,拧着脖子到处看起热闹来。 这时候萧珏也过来了,其实早在沈时恩见到赶车的是奚云的时候,他也跟着沈时恩一道动了。 但眼下不是微服出巡的时候,他身边满是宫女太监侍卫,他一动起来,伺候的人也得动,因此才比沈时恩晚了那么一会儿。 “问舅母安。舅母路上可好?” 这要是之前,姜桃还能把萧珏当自家子侄看,但眼下他穿着龙袍,头戴双龙戏珠冠,稚嫩的面容带着帝王的威严,身后又乌泱泱的全是人,姜桃哪儿还敢把自己当长辈,福身行礼道:“拖您的福,一路很是平安。” 萧珏伸手把她拉住,说:“舅母客气了。” 接到了人,眼下这环境人多口杂的,萧珏和沈时恩不急在这时候和他们说话,便让随行的人出发。 萧珏和萧世南共乘一辆马车,沈时恩则和姜桃、小姜霖一辆。 英国公夫妇也上了马车,跟在他们了他们后头。 见他们动了,听到消息来凑热闹的人家也散了。 但也有会来事儿的,跑到宁北候旁边打听,问刚圣上和沈国舅亲自来接的那妇人是国舅夫人吧?原来这些年国舅在外头成家了?怎么之前没听你家提过? 宁北候面上在笑,心里却是有苦难言。 外头都以为他们府上的姑娘之前和沈时恩定过亲,宁北侯府和沈时恩很是亲近呢。 其实自打沈家平反之后,沈时恩连个人都没派到他家过。 也就是给他给那死掉的女儿修葺衣冠冢的时候,沈时恩亲自来过一趟,打那之后就没和他们侯府联系过了。 但是宁北候还想借沈家的东风,在外人面前还装出和沈家很亲厚的样子。 所以此时旁人才会拿沈时恩的事来问他。 他其实哪里知道呢?若是知道沈时恩在外头娶了亲,他也就不会早早地从旁支里过继女孩儿,想着继续当沈时恩的岳丈呢! 他强笑了两下也没答话,拱拱手就喊上容氏,带着姜萱坐上了自家的马车。 一上车,姜萱就摘了帷帽扔在一旁,凉凉地道:“合着沈国舅已经成亲了?只是刚离得远,倒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我似乎还看到了个小孩儿,别是沈家的孩子吧?” 她不提还好,一提宁北候更郁闷了。要是沈时恩儿子都那么大了,他们家这半拉姻亲不就完全不顶用了? 容氏见宁北候脸色不善,拉了姜萱一把,道:“沈国舅在外隐姓埋名,能娶到什么样的好妻子?我猜着不过是因为沈家人念旧情,所以才不好抛弃糟糠的。” 这话说出来其实容氏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要是沈时恩对他妻子不看重,能亲自出城来接?而且萧珏这皇帝也挺奇怪的,一个出身低微的民妇,虽然名义说是他舅母吧,但又没什么感情,至于他也跟着来接? 但是她的分析又确实有道理,这世间的男人不都贪花好色,喜新厌旧? 沈时恩现在看着对他那妻子很是看重,但身份有别,谁能保证他往后数十年如一日? 宁北候自己不好女色,但他接触的人还真就没有那种眼里只有一人的,听了容氏的话他自己再一想,脸上便又有了笑,“夫人说的有道理,区区民妇如何同我们勋贵家的女孩比?前头阿桃立坟冢的时候沈国舅还亲自来了一遭,可见那是还没忘了我们阿桃呢。” 说着宁北候又交代容氏要好好照顾家里那个和姜桃有三四分相似、已经过继成了他女儿的姑娘。 容氏点头说她省得的,“阿莹既然已经是咱家的姑娘,妾身肯定把她和萱儿一样疼。” 当年姜桃不知道走了哪门子狗屎运,被沈皇后相中了,要定她当弟媳妇。容氏是很不乐意见到的。 她前头磋磨了姜桃那么些年,用脚后跟想也知道姜桃他日会怎么报复回去。 但那时候修补关系也来不及了,容氏就干脆把姜桃关进绣楼,还特地让下人透一些假消息给她,说那亲事是姜萱换给她的,和她定亲的那家人多么多么不好相与,就是想乱了她的心,最好再牵出她的沉疴旧疾来,到时候再让大夫增减一两味药,自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她的命。 不过后头没等她操作,沈家自己就出了事。 也算是省了她的工夫。 今遭家里过继来的姜莹和她没有结怨,她还像照顾亲生女儿那样照顾她,若能把她送到沈家去,对她,对宁北侯府自然是大好事一桩! “月底就是太皇太后的寿辰,到时候宫中设宴,正好见见那位国舅夫人,也把咱家莹儿带到人前。” 第148章 沈家的马车是国公府的规制,比萧珏微服出巡乘坐的那辆还要华美宽敞。 姜桃上了马车,僵硬挺直的背板垮了下来,抚着心口道:“紧张死我啦!” 沈时恩还在逗小姜霖,闻言就闷声笑起来,“我刚看你面不改色的,还想夸你好定力。怎么原来是假装的?” 第115节 姜桃笑着推他肩膀,“都怪你啊,为什么不早些传个信儿和我说要搞这么大的阵仗。远远地见到这么些人,我心里还琢磨着这是接哪个大人物啊?要不是小南认出了宫里的人,我都想让小奚快点赶车,免得挡了后头大人物的路呢!” 沈时恩也跟着笑,解释道:“本是我自己来接你们的,前一天才知道小珏也要来。” “只你们来就算了,我看那坡上除了小珏身边的人,好像还有其他人家?” “是听到消息一道来凑热闹的。”沈时恩顿了顿,道:“也是小珏给你做脸。” 他这么一说,姜桃想了想也就明白过来了。 若是萧珏想按兵不动的,旁人自然不会听到风声。 那么些高门大户都知道了,自然是他故意透的风。 他当然不是闲的无聊让人搞出那么大阵仗,而是借此告诉那些高门大户,他这当皇帝的有多看重姜桃这舅母。他日就算有人看不上姜桃的出身,想为难她,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姜桃和萧珏相处的时间并不长,萧珏能这么替她着想,是她没想到的。 她心里暖暖的,笑着摇头,“得亏我稳住了,不然万一在人前露了怯,不只是辜负了小珏的这番好意,还得连累你失了颜面。” “我对你有信心,你不会的。” “有什么信心啊?我就是个普通人,突然见到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万一我吓得腿软路都走不动了。” “走不动不还有我?正好我两边肩膀,小阿霖坐一边,你坐另一边。” 姜桃笑得脸都疼了,说:“去你的!从前你在外是苦役,扛着我看赛龙舟都被人当稀罕瞧。如今你是国舅,你再人前扛着我,那些人不得把我当妖怪看?” 沈时恩挑了挑眉,故作夸张地把她从头打量到脚,“看你这妖妖娆娆的,确实挺像妖精的。别是山里的妖精成精了,来吸我的精气吧?” 姜桃上京前特地给自己还有两个弟弟买了新衣服,三个人从头到脚都打扮过了。 她穿了一条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外罩一件撒花烟罗衫,头上是简单的妇人发髻,髻上簪着镏金点翠钗,耳朵上是一对赤金缠珍珠耳坠,莹润的珍珠衬着她秀美的脸庞,越发衬得她肤色胜雪,眉目如画。 这一身打扮便是和京城贵女相比也不会落于下乘,从头到脚一套就花了快五百两。 姜桃知道这些值这个价,但是付钱的时候还是觉得心都在滴血。 都是她一针一线攒出来的银钱啊,一身穿戴抵她半年进项。 后头萧世南见了就道:“嫂子给我和小阿霖买衣裳都花了几百两,怎么到自己头上反而不舍得了?这样吧,等回去后我开自己的小私库,把这银钱贴补给你,算我送给嫂子的。” 姜桃怎么肯要他的银钱,说自己来给。 她给弟弟们花钱素来豪爽,一路上给暗卫们置办那么些吃食也从不心疼,连奚云都看不过眼了,同她道:“主子其实给我们留了一笔银钱以备不时之需,一路上兄弟们的开支也都是夫人包办的,这些东西不若就就从那笔银钱里出。” 姜桃连萧世南的私房钱都不肯要,当然更不肯要萧珏留在暗卫那的银钱。 后头她自己出钱买下,到京城前一天才换上。此时听到沈时恩话里的夸赞意味,她才觉得这笔银钱花的不冤枉! 于是她也把萧世南和奚云说的话分享给沈时恩,又笑道:“虽知道这些是必需品,往后咱家也不用在乎这么小几百两银钱,但那会儿是真的心痛啊。要不是小南和小奚就在旁边劝,我估计还得犹豫会儿。” 沈时恩起初还在笑,听着听着脸就板了下来。 姜桃见他这般以为是自己遗漏了什么,忙敛起笑,正色问怎么了? 沈时恩沉吟半晌,闷闷地说:“你一口一个‘小奚’的,那是谁?” 姜桃觉得他这语气不大对劲,正想着措辞,小姜霖接口道:“小奚就是那个侍卫哥哥,小奚哥哥对我们可好了。一路上什么都不让姐姐做,都是他抢着干活。” 小姜霖说的没错,暗卫是萧珏特地留下照顾姜桃的,又吃了她那么多吃食,可不是把她照顾得很好。 可是这话听着又好像不太对劲。 “哦?”沈时恩似笑非笑地对着姜桃挑了挑眉,而后转头问小姜霖说,“那个小奚哥哥都是怎么照顾你姐姐的?你仔细和姐夫说说。” 姜桃:…… 这没必要,真的! 而此时萧珏的马车里,奚云正在述职。他报告着路上的事宜,不知道怎么就忽然觉得背后发寒,打了个寒颤。 “其实没啥好说的,反正小奚把我们照顾的很好。”萧世南看什么都好奇,在萧珏的马车里东摸摸西瞅瞅的,要不是奚云在,他甚至还想伸手摸摸萧珏的龙袍。 看他跟刚出山的孙悟空似的,萧珏好笑地对着奚云摆摆手,让他先出去了。 等奚云出去了,萧珏坐的笔直的身子也放松下来,靠在引枕上问萧世南说:“你还在怪你爹娘吗?” 萧世南已经偷偷伸手摸他的龙袍了,闻言一愣,说:“怎么突然这么问?”然后他想了想,说:“我不瞒你,我心里肯定是介意的。但是我嫂子说了,那世子也没啥好当的,家里没我的地位就没了呗。我哥和嫂子把我当亲弟弟呢,沈家总有我的位置的。而且这不是还有你吗?” 萧世南摩梭着贡缎织造、比丝绸光滑了不知道多少倍的龙袍,夸张地“哇”了一声。 “好滑啊!” 萧珏眼瞅着他就要把自己的袍角贴上脸,连忙从他手里抢过来,说:“我一会儿还要穿着见人呢,别给我弄皱了!” 萧世南努了努嘴,说:“小气哦!” 萧珏忍不住笑起来,但因为马车外头全是伺候的人,他只能压着嗓子闷声笑,笑够了又道:“贡缎虽然每年产量不多,但你要是喜欢,我回头让人送一匹给你。” “一匹不够吧?我嫂子得来一身,小阿霖得来一身,那我们都有了,总不能不给我二哥。还有阿杨虽然还没过来,但是一家子不能漏了他吧。还有我有一个姓楚的兄弟……” 萧珏佯装生气地说你打住! “真当这是街边布庄里有钱就能买到的东西啊?拢共库房里就多了三匹,经不起你这么造!” 萧世南也装着心痛遗憾道:“唉,三匹就三匹吧,下回得了多的记得给我补上。” “去你的!” 萧珏被他逗得肚子都笑痛了,萧世南就喜欢看他笑,在他印象里萧珏就是这么爱笑的,而不是人前板着脸一脸阴郁的样子。 笑闹够了,萧珏叹了口气道:“你心里不介意那些就好。我刚看你都没去找你爹娘,还当你心里迈不过那道坎呢。好男儿志在四方,一个区区国公世子算什么?” 萧珏如今坐拥天下,一个靠着祖上余荫承袭的世子,在他看来确实是不值一提。 萧珏听了他这话愣了一下,问:“啥?我爹娘刚也来了?” 萧珏:…… 原来这家伙根本没看到英国公夫妇!亏他还以为萧世南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还特地喊他同乘,想着开解他一番。合着是他纯粹是眼瞎? 他们在城外上的车,说了一路的话,此时马车已经听到了城西朱雀大街,荣国公府门口。 开朝两国公,老英国公和荣国公是太祖麾下两员大将,虽然一个泥腿子出身,另一个是世家子弟,但是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后又都获封了国公,圈地开府的时候就选在了一处,是以英国公府和荣国公府其实就隔着半条街,几步路的工夫。 马车停下了,姜桃这边刚被沈时恩扶着下了马车,就看到萧世南一阵风似的从跟前刮过。 小旋风萧世南经过他们的马车也没停下脚步,跑过去了又觉着不对,跑回来帮着姜桃把小姜霖抱下了马车。 小姜霖被他抱着下了地,看他又跑开了,也人来疯地跟在他屁股后头一道跑,边跑边喊:“小南哥干啥去啊?等等我啊!” 姜桃一看他俩这言行无状的样子就头疼,忙道:“别跑别跑,小南这是干什么去?落了什么东西吗?” 萧世南听到小姜霖的喊声,站住脚把小姜霖往腋下一夹,答道:“我把我爹娘落下了!” 第149章 萧世南夹着小姜霖往自家跑去了,萧珏也下了马车,过来和姜桃他们解释。 因为没有外人,萧珏也没再自称“朕”,只是道:“之前城外我看他没找他爹娘,以为他是还在记恨世子之位的事。刚问过才知道,他根本没看见他爹娘。” 这确实是萧世南能做出来的事,姜桃好笑地摇了摇头。 英国公夫妇到底是沈时恩和萧珏的长辈,既他们特地去迎接了,虽然他们迎接的对象不是姜桃,姜桃还是觉得有必要去拜会一下。 而且她还挺不放心萧世南一个人回去的,怕他已经为了家族退到那份上,他爹娘还不知道心疼他。 于是他们一行人就也跟着去了隔壁英国公府。 他们不紧不慢走过去的时候,英国公府的马车也停稳了,白胖的英国公夫人曹氏抢先一步下了马车,见到已经等在门口的萧世南就哭道:“好孩子,刚你没来寻我和你爹,我还当你是记恨我们了。” 萧世南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说:“娘,城外人太多了,我没瞧着你们而已。” 曹氏把他从头到脚一打量,心疼道:“你高了也瘦了,不过也没怎么变,在城外一眼就认出你了。娘早就让厨子做了你爱吃的菜,这就让人开饭去。” 说着话,英国公也下了马车,萧世南素来怕他这个威严的爹,见了他就把小姜霖放到地上,恭恭敬敬地行礼喊人。 英国公之前对萧世南直接跟着姜桃他们走了的事还有些生气,但此时听他解释了,心里对他多少有些愧疚,也没再责骂他,只是和从前一样严厉地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莽莽撞撞的?半点儿没有国公世子……公子的模样!” 他素来爱教训人的,家里也只有萧世云那被当成眼珠子疼的不怎么怕他,萧世南又老老实实地认了一遍错。 姜桃他们晚过来一些,正好听到了英国公教训萧世南。 她脸上的笑淡了下来,沈时恩和萧珏的脸色也同样变得不好看起来。 “老爷。”曹氏拉了英国公一下,而后夫妇两个对着萧珏行礼。 萧珏面色淡淡地点了点头,说:“今日咱们只按家礼来,姨外祖父、姨外祖母客气了。” 曹氏笑着打圆场,说:“家里早就准备好宴席了,不若一道来府里用午饭?” 沈家虽然就在隔壁,但家里没个操持的人,府邸都是刚翻新的,下人都没挑选好,冷锅冷灶的,沈时恩也不想姜桃赶路过来还要张罗,便点头说好。 他开口了,萧珏当然也没意见。 一行人进了英国公府,英国公和萧珏、沈时恩走在前头。 其他人落后他们半步,萧世南一手拉着小姜霖,一边给姜桃介绍。 “家里倒是没怎么变,嫂子你看这块影壁角落里有个裂缝,是小时候我二哥听说我爹得了一根实心的琅琊榜,他好奇想看就让我偷出去,结果走到门口我就脱了力,琅琊棒砸在了地上……地砖倒是方便更换,这影壁好像是什么前朝古物,我爹喜欢的不成,破损得不厉害就一直搁着。” “啊,这个游廊,小时候我最喜欢在这里和小珏捉迷藏,他小时候可好玩了,每次都躲在同一个角落,把脑袋藏好就以为旁人看不见了。” “花园的假山没有了,好像是有一回小珏被我哄着爬上去,然后摔了下来。他爹都没说啥,我爹就把我好一通骂,那假山后头就没见过了。” 因为他的童年几乎都是和沈时恩、萧珏他们一道过的,他们两个如今一个是沉稳寡言的国舅,一个是少年老成的新帝,他虽然人后可以和他们胡闹,但人前还是知道要维护他们的形象,就只是压着嗓子小声同姜桃介绍。 曹氏见到了阔别四五年的儿子,正是看他不够的时候,但萧世南和姜桃笑着说话,还特地把声音压到一个旁人听不见的大小,就好像她这当娘的反倒成了个外人似的。 但是姜桃他们是客人,曹氏也不好说什么。 没多会儿一行人到了待客的正厅,英国公等人落座了,萧世南还在和姜桃谈笑风生。 曹氏心里酸涩,转头去了灶房盯着下人准备午饭。 后头萧世云寻了过来,进了灶房就笑道:“娘怎么亲自来这种地方了?都忙活一上午了,仔细别累坏了身子。” 萧世云十四岁,面容和他哥有五六分相似,不过不同于萧世南的阳光俊朗,他稍显瘦弱,面色也比一般人差一些,文质彬彬的。 他素来贴心,曹氏怕灶房的烟火气熏坏了他,一边把他拉到外头一边道:“你身子本就不好,下床了乱跑什么?” 萧世云敛眉惭愧道:“我做弟弟的,本该是亲自去接大哥的。身子骨却没用的很,喝了药躺到方才才好些。” 第116节 “这有什么,你身子骨本就弱,你大哥当哥哥的肯定会体恤你的。你别想这么多,先去前头和你爹他们说话,圣上来了,你二表哥和二表嫂他们也一道过来了……” 萧世云闻言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二表嫂?” 曹氏看他愣住了才解释道:“你二表哥在外头那么些年成亲了啊,是个秀才家的姑娘。前几天我和你爹就都知道了,但那会儿你不是身子不舒服嘛,就没特地和你说。” 萧世云很快收敛起了自己的情绪,只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母子俩去了前厅,曹氏笑呵呵地把萧世云介绍给众人。 萧珏和沈时恩其实对他并不陌生,不过他打小就偏文弱,和他们玩不到一处,就只是普通亲戚间的来往。 这介绍也就是主要介绍姜桃和萧世云认识。 姜桃第一次见到萧珏的时候,就因为他眉眼间和沈时恩有几分相似,而对他有莫名好感。 萧世云和萧世南是亲兄弟,长得是更为想象的。 但或许是因为世子之位的事,或许只是没有眼缘,姜桃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背后凉凉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对方只是个文质少年,十分客气有礼地喊她“二表嫂”。 但他的眼神……总之让姜桃很不舒服。 不过两人也没说上几句话,英国公把萧世云喊到身边,主动把话题扯到萧世云身上,言谈间对这个儿子他是很满意喜欢的。 特特说那些的目的也很明显,就是让萧珏别犹豫了,那请封世子的折子该批就批了吧。 萧珏和沈时恩面上不显,心里都是门清。 姜桃也听出了他的意思转头去看萧世南——他大概是最没听懂的,在旁边乐呵呵地陪笑,笑完还问他娘说:“小云这几年看着没怎么变,还是那么瘦,是不是身子还不怎么好?” 说到这个曹氏也打开了话匣子,她满脸慈爱地道:“你弟弟的身子骨素来不如你,前些年咱们家被禁足不得外出,吃穿用度都指着人往里送。我和你爹苦一些便也罢了,你弟弟的补药断了实在是让人心疼。如今我什么也不指望,就希望他平平安安地长大就好。” 男人们坐在另一边说话,姜桃和曹氏坐在另一边,把她的话全听到了耳朵里。 姜桃面上依旧带着笑,但其实在没人察觉的时候她已经深呼吸了好几下。气得! 听听这话说的,在家里不能出去,吃穿用度有人往里送,小儿子少吃了补药就是辛苦了! 萧世南正经当了几年苦役啊! 英国公府的生活和他经历的那些相比,也配说一个“苦”字?! 而且什么叫“不指望他什么”,世子之位都想给他了,还要什么指望?咋的还想让他做皇帝去? 也就是现在身份不同了,场面上的礼仪得维持住,不然按着姜桃心性,这会子就该怼这偏心眼的夫妻两个! 没多会儿下人来说午饭准备好了,可以上菜了。 英国公祖上就是地里刨食儿的庄户人,因此饭桌上规矩也不大,下人布好菜就退到了一边。 英国公请萧珏坐在上首,而后众人依次落座。 因为是家宴,这顿饭就没有特地分桌,但好在英国公府的桌子的和门第一样气派,几人依次坐下也并不拥挤。 萧珏先动筷,而后其他人也跟着起了筷。 小姜霖早就饿了,但他在人前还是很乖巧的,一直没吭声,闻着饭菜的香味,肚子小声地“咕咕”了两下。 萧世南哈哈一笑,问他想吃什么?然后就要给他夹菜。 小姜霖是会自己吃饭的,不过个子小,坐在英国公府高大的饭桌前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姜桃笑着摆摆手,说:“你不管他。我来照顾他就成。” 萧世南这才自己吃起来,赶了一上午的路,吃的又是最喜欢的家乡菜,他格外的好胃口。 萧珏和沈时恩、英国公他们则是一边喝酒一边说着朝中无关痛痒的事情。 姜桃给小姜霖夹了几筷子菜,偏过头的时候发现曹氏正在瞧她。 两人方才已经见过了礼,曹氏也知道她是秀才家的姑娘,但看她不论是福身行礼还是餐桌礼仪,都好的挑不出半点毛病来,不觉都多打量了几眼。 目光碰上了,曹氏便只能找话题来和她说,但其实也是在没话聊,又不相熟,年纪和身份阅历都不对等的。曹氏的能问的也就是“家里几口人啊?”、“过去在家里过的怎么样啊?”、“路上辛不辛苦啊?”之类的。 姜桃虽然不喜她对小儿子偏心,但场面上也不能下她的面子,一一答了。 两人寒暄了一阵,姜桃眼疾手快地一边按住小姜霖,一边对着萧世南微微抬了抬下巴。 这一大一小两个是不老实的,看曹氏一直在和她搭话,都想偷酒喝,眉眼官司已经打了好一阵了。 萧世南的酒盏已经捏在手里了,小姜霖则是试图从椅子上下来。 姜桃虽然一直在和曹氏说话,但带了那么久的孩子,早就练就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余光把他俩的小动作看的一清二楚。 被她一按一指,大的那个放了酒盏,小的那个又坐回了原位。 曹氏讪讪地笑道:“你家弟弟年岁小不能碰酒,但小南都这么大了,难得高兴,喝就喝一点儿吧。不过他们喝的陈酿确实酒劲儿大,小南要想喝,娘让人拿一些果酒给你。” 萧世南哪儿敢啊,连忙摆手道:“我不喝,我不喝。”说着又用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打量姜桃的脸色。 曹氏这时心里更酸了,她亲生的儿子啊!十六七的人了在家喝个酒看外人的脸色?! 怎么都让她这当娘的心里难受! “您别纵着他,”姜桃对着曹氏笑了笑,“他路上水土不服,吐了好些天。今遭吃这么些大荤,已经是对肠胃很不好了。再喝一点酒,一会儿估计又得蔫了。” 曹氏早些时候看萧世南对姜桃那亲厚劲儿就泛酸了,此时再听到她这话,那心里的滋味就更别提了。反正就一个字,酸! 但姜桃的话又挑不出错处来,她只能僵着笑说:“原来是这样。” 萧世南连忙挤眉弄眼地求饶。不过也没敢出声驳嘴,他知道姜桃是在人前给他面子了,不然要是在家里,他敢在肠胃不舒服的时候想喝酒,姜桃手里的筷子肯定要打到他手背上了,不会光是指指他示意。 他出去这么些年,也算是无病无灾地长大了。但到底吃过苦头,早些年饥一顿饱一顿的坏了肠胃。 姜桃刚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并不知道,那时候家里也没什么钱,他们姐弟又都身上带着孝,家里很少有大荤,她偶尔买点肉给他和沈时恩打牙祭,一顿半顿的也没看出来。 但是随着家里环境越来越好了,肉食吃多了,他肠胃的毛病就慢慢显了出来。 其实也不是很严重,就是消化不好,容易胀气呕吐。 姜桃带他看过大夫,大夫说这不是什么大毛病,也不用吃药,日常注意一些就好了。 后头姜桃给姜杨炖补汤,他也跟着吃汤汤水水的,很久没再犯毛病了。 但上京路上他玩得太疯,姜桃看他回家高兴也没拦着,他得意忘形了就又犯了胃病,好一通吐,去医馆里看了,人大夫还是同样的话,不是大毛病,养着就好了。 于是前头几天萧世南都吃的十分清淡,因为今遭这一桌子菜是曹氏这当娘的给他准备的,姜桃才没拦着他吃。 只吃菜便也罢了,他还想喝酒,姜桃自然得拦着了。 “好好不说。”姜桃笑着点头,转头又用萧世南能听到的声音对沈时恩道:“他这几天狂的没边了,我也压不住他。还是你这当哥哥的来。” 沈时恩弯了弯唇,点头道:“辛苦夫人了,后头还是我来管教他。”又然后对萧世南道,“你不是一直想学刀法,明天开始我就教你,一天练上两个时辰,身体素质好了,也就没那么多小毛病了。” 萧世南闻言顿时觉得眼前的佳肴一点都不美味了。 沈家刀法他是想学啊,但是刚回到京城,山珍海味,高床软枕,他还什么都没享受到呢!怎么又要过苦行僧的日子了?! 萎靡了的萧世南觉着饱了,也不胡吃海塞了,萧珏看他恹恹的,强忍住了笑意,中途离席的时候他吩咐了宫人回宫去取贡缎。 等他们一顿饭吃完,宫人就把贡缎取过来了。 萧世南是个好哄的,摸着滑溜溜的缎子立刻就眉开眼笑。 萧珏看他已经好了,就说宫里还有事务要处理,沈时恩和姜桃也跟着告辞。 曹氏饭后就特地拉着萧世南说话,她很想把方才察觉到的隔阂感给消除。 萧世南也确实乖巧,他娘问什么他就说什么。 曹氏一阵恍惚,觉得到底是自己生的亲儿子,和从前一样懂事温驯,方才应该是自己多想了。 但当英国公把沈时恩和姜桃他们送到厅外的时候,他就也跟着站起了身。 曹氏忙问儿啊,你去哪儿啊? 萧世南想也不想就道:“回家啊!” 第150章 他这话一说,曹氏是忍不住眼泪了,小声呜咽着哭起来。 萧世南懵了,搔着后脑勺问:“娘咋了啊?你哭啥?” 曹氏只哭不说话,萧世云走到曹氏身边,抚着她的肩膀温声劝慰道:“娘莫要伤心,大哥也不是故意的。” 他这不劝还好,劝了曹氏的眼泪流的更凶了。 英国公都沉下脸了,训斥道:“一回来就惹你娘哭!还有你刚说的那叫什么话?” 英国公府才是萧世南的家,他跟着沈时恩和姜桃说回家,可不是把英国公夫妇都给气着了。 可是萧世南觉得自己也没说错啊,沈家不是他的家吗? 而且世子位子都是他弟弟的了,大家族都是会分家的,继承门楣的留在家里,其他人就得出府去。他早晚出去住的,早一些又是什么大事? 他爹娘这样子,怎么就好像他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似的。 沈时恩转过脸也说他:“虽你没说错什么话,但你当人儿子的,惹你父母不悦了,还不快赔罪?” 萧世南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了,但他素来听沈时恩的话,闻言便很快地道歉。 “这孩子让他嫂子纵得没边了。姨丈姨母多担待些,看我回去怎么罚他。” 姜桃也顺势道:“我的错,是我没管教好他。”说完又转头去看萧世南,说:“还不快走?还嫌没惹够你爹娘生气?” 萧世南耷拉着脑袋跟到他们一道走了。 这时候心思没有曹氏敏感的英国公都觉出不对味来了,自家好像把儿子给整丢了? 但是沈时恩和姜桃方才的话又是向着他们说的,听着也没什么毛病。 就是给人的感觉太奇怪了。 就像是自家孩子去了旁人家顽皮,当父母长辈的肯定都会当着人的面让孩子低头认个错,但是那言语间回护的意思是很明显的。 可萧世南明明是他儿子啊!怎么就平白无故成了旁人家的孩子?! 英国公夫妇两个心里都不好受,萧世云就在旁边劝道:“爹娘莫要伤怀,想来是大哥还在记怪我抢他世子之位的事。儿子私心里觉得没有什么比家里和睦最重要的,这样吧,我去和大哥说,我不同他抢世子之位了。” 说着话萧世云就要往门外去,英国公刚想拦他,却见他突然猛烈得一阵咳嗽,咳得他站都站不稳了,扶着门框才稳住身形。 第117节 英国公夫妇也顾不上想萧世南是不是同他们离了心了,两人上前一左一右地扶着他。 “儿啊,可别再闹了,身子不好待了一天客就该休息了。”曹氏说着就喊下人来搀他回房。 萧世云戚戚然道:“可是大哥那边……” 英国公蹙眉,“你当弟弟的这般为他着想,他当哥哥的难道还能对你没有半点儿爱护之心?世子之位就是你的,你也不要同你哥哥谦让了。先好好休息再说。” 萧世云这才被下人搀扶着离开了。 ………… 姜桃这边,出了英国公府的门姜桃就拍了一下萧世南的背,说:“咋还真不高兴了,刚我们就是场面上说你两句。不是说真的怪你。” 萧世南点点头说知道的,就像之前小姜霖在萧珏面前说错了话,挨了王德胜的训斥,姜桃也是先说自家弟弟不对,帮着赔礼道歉。其实心里还是护着他的。 “我也不是生气二哥和嫂子说我,但我……唉,我说不上来,就是心里不舒服。” “不舒服就不想了,走,带我去看看你说的那个水榭,我是真挺好奇什么样的屋子那般好,让你们兄弟俩都抢着要。” 萧世南想到自己能搬进小时候梦想中的地方了,立刻来了精神。 三人说笑着回了隔壁荣国公府。 荣国公府是刚修葺的,一草一木都是新移过来的,其他的就更别说了,处处都透着一股气派劲儿,门口两个大石狮子不怒自威,栩栩如生,光是这个都造价不菲了。 还没进门,姜桃看着那新铸造的铜制大门就笑,“还真做了个铜的?” 沈时恩也跟着弯了弯唇,“早和你说好的,也不是什么难事。” 姜桃上前摸了摸,又是一阵笑,“这下子可真不用担心有人敢来踢咱家的门了。” 进了府后,游廊假山,亭台楼阁,飞檐翘角,雕梁画栋自不必多描述,姜桃看得一阵眼花缭乱。 她从前当过侯府嫡女,自认为还算有些见识,但宁北侯府和眼前的荣国公府完全不可相提并论,连隔壁的英国公府都及不上这里的一半气派。 “这个修建的会不会太……”姜桃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说,总觉得就算是国公府也不该这般堂皇。 “没事,是小珏画的图纸。”沈时恩猜到了她的心思,解释道:“之前我随小珏在宫里住,后又为了家里平反的事情奔忙,旧宅修葺是他监督着的。” 听说是萧珏督造的,姜桃也就不说什么了。 半晌后他们就先去了萧世南心心念念的水榭,眼下虽然入了秋,但天气还算炎热,府中小湖里的荷花依旧开得娉娉婷婷的。 水榭就在湖中央,虽然地方并不算大,只两间屋子,但推开窗就能把湖中风景尽收眼底,呼吸间都是湿湿润润的草木味道,从窗口探出身去还能直接采一把莲蓬。 确实是个很雅致的地方。 萧世南生怕他哥后悔,进了屋就脱了鞋袜扑到床榻上去,打着呵欠说困了。 小姜霖也跟着打了个呵欠,揉起了眼睛。 萧世南就喊他一道睡,然后开始赶人,说:“嫂子也赶了那么长的路了,快回去歇着吧。二哥和嫂子分开这么久,还不快去陪着?” 姜桃和沈时恩哪里不知道他的小心思? 但是自家弟弟呗,也还是和过去一样宠着。 “睡吧。”姜桃把窗子关掉一半,挡了一部分带着凉意的湖风,而后便拉着沈时恩离开了。 两人去了正院,奚云已经把姜桃他们的行李都送了过来。 姜桃坐在桌边拆包裹,整理行李。 沈时恩在旁边陪着她忙活。 “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姜桃手下不停,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确实是不高兴了,不然也不会之前用那样的口吻和曹氏说话。曹氏虽然是因为萧世南的话哭了,但其实主要还是姜桃前头的做法,让她觉得自己和亲儿子产生了隔阂。 又整理了一会儿,姜桃把手里的衣服往桌上重重一放,“怎么小南就这么好性儿呢?今天他们夫妇俩的话我听着都刺耳,还有饭前英国公夫人把桌上的菜肴位置换了一下,把清淡的都换到了萧世云面前。想也知道那些都是他喜好的,我看其中有一道是翡翠虾仁,明明小南也很爱吃的。若他们不是小南的生身父母,若他们不是你的长辈又帮过你,我真是……” 姜桃“真是”了半天也没说完后头的话,沈时恩便问她:“你待如何?” 姜桃也不知道如何,反正左右是不会让萧世南回那个家了,但他们偏心也不是做了十恶不赦的大事,要他们的性命也过分了,但就是不想让他们好过,一时间还真想不到该怎么对付他们。 “好了不生气了,”沈时恩把她拉到身边坐下,轻轻捋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面子上过得去就成了,既你不喜欢,往后少来往就是了。” 姜桃被他劝慰着气顺了不少,又忍不住笑道:“说的好像只我一人生气而已,刚你特地说传小南刀法。我看那话一出英国公脸上都僵了一下。里头是有什么说法不?” 沈时恩抿了抿唇,笑道:“让你瞧出来了,那是一套古刀法,名字已不可考,但是我家先祖所得,一直在家族内传承,又经过了先祖几代人的改良,便干脆称作‘沈家刀法’。” 都叫沈家刀法了,传给萧世南的意思就不言而喻了,认可他沈家人的身份了。 这可比姜桃言语里打的机锋直接多了。 “这样也好,让他们知道小南是咱家的人,可不是他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予取予求的。”姜桃在沈时恩面前就没有那么顾忌形象了,孩子气得恨恨道:“咱家白捡个好孩子,难受死他们!” 而英国公府这边,英国公和曹氏在目送萧世云离开之后,想到俨然成了沈家人的萧世南,心里确实是如姜桃说的一般——难受死了! 挥退了下人,曹氏难受得直掉眼泪,“咱家的儿子怎么就只认沈家人呢?现下还住到了沈家,时恩还要传他沈家刀法……我的儿啊,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怎么就成了别人家的呢?” 英国公也是面色铁青,虽然他一早打的主意就是让萧世南背靠沈家另谋出路,但是这时候的人哪有不重视传承的?养到十二岁才送出去的儿子,不过在外头过了四五年,就全然不把爹娘放在心上了,如何让他不难受呢? 但不论是把萧世南送出去,还是给萧世云请封世子,那都是英国公决定的,难受他也得忍着,于是他道:“有什么好哭的?他要真靠上沈家,不认我们这对父母,咱家也不缺他这么个不孝子!” “小南眼见着同他们离了心,老爷怎么还这般说话?”曹氏看着英国公的眼神里满是怨怼。 英国公也正是气不顺的时候,两人吵了几句嘴,就各去休息了。 入夜前用夕食的时候,曹氏还在时不时地望着门口,想着萧世南也许是刚回京还没调整过来,这会子总该回家来了吧? “娘,别看了。”萧世云体贴地给她碗里夹菜,又说:“娘要实在想大哥,明天我跟您去亲自把他接回来。” “他自己不着家,还要你们去接?”英国公气得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 看他真的气恼了,曹氏也不敢再提了。 一顿饭还没吃完,萧世南还真过来了。 “爹娘吃饭呐?”他进屋之后先喊人见礼,然后发觉屋里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 “唉,你总算回来了。”曹氏站起身拉他坐下,“快来和你爹说几句好话。” 英国公的脸色这才和缓一些,天黑还知道回来,总算是没忘了自己姓萧! 萧世南都不知道英国公为什么生气,而且打小他爹就没怎么给过他好脸,他哪里敢在这个时候触他的逆鳞? 他就也没坐下,一面摆手一面道:“不了不了,家里要了醉香楼的席面,就等着我开饭呢。” 他不提“家”这种字眼还好,提了英国公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拍着桌子问他:“那你不回家去吃饭?跑来这里做什么?” 萧世南以为他爹是正在气头上拿他撒气呢,连忙道:“这就回这就回,娘,快把小珏送我的贡缎找出来给我,中午走的急我给忘了。刚我听说马上就是太皇太后的寿辰,我嫂子得赶紧做几身体面衣服进宫穿!” 第151章 曹氏怎么也没想到萧世南是特地回来拿贡缎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转头去看英国公的反应。 英国公烦躁地摆手道:“给他给他!” 曹氏便喊来管库房的妈妈问缎子呢? 那妈妈面露难色道:“缎子之前收到库房了,下午晌绣娘给二公子裁衣取用了。” 萧世南刚还恨不能拿了东西立刻走的,听了这话也不往门边蹿了,急道:“我的东西,凭什么不问过我就取用?” 这妈妈也是无辜,午时在屋里伺候的下人里并没有她,后头曹氏因为萧世南正伤怀着,喊她过来让她把料子收着,也没说清楚。 下午晌绣娘给萧世云量体裁衣,萧世云自己提起的那料子。 绣娘便拿了他的腰牌去库房取用,府里都知道萧世云是英国公认定的世子人选,往后偌大家业都是他的。 那妈妈虽觉得这缎子是自己都没见过的,但也没作他想,就把缎子给绣娘了。 听了那妈妈的解释,曹氏为难地看向萧世云,说:“小云你怎么取用了你哥哥的东西?那是宫里圣上赏给你哥哥的,乃是御赐之物。” 萧世云立刻致歉,道:“我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哥哥和咱们是一家,而且他没有带走,可能就是孝顺爹娘的。正好下午晌绣娘给我量体,我想着爹娘也该添置新衣了,让绣娘拿了我的腰牌,取了缎子给爹娘做新衣……” 曹氏再把府里的绣娘喊来,一问还真是,虽她是拿着萧世云的萧世云的对牌领的东西,但却不是给他做新衣,是听了他的话给英国公夫妇做的。 曹氏想着这也是他一片孝心,也不好再责怪他什么,只能有些尴尬地同萧世南道:“小南,你弟弟他也不是故意的。这样吧,娘带你去开库房,你尽管多给选几匹好料子,也不光给你嫂子做,你自己也得做几身新衣裳……” 萧世南方才还是很生气的,但听说是给他爹娘做的,也不好再发难,只是仍旧对萧世云擅自处置他的东西感到不悦。 后头曹氏带他去了库房,虽然过去几年英国公夫妇被软禁起来,但到底有多年的家业积攒,前头萧珏登基的时候也封赏了旧臣,库房里的好料子还是很多的。 萧珏摸摸看看的,虽觉得都不如萧珏给的贡缎,但秉着不要白不要的宗旨,他还是拿了好些。 拿完他就觑着英国公铁青的脸色就要走,走前还不忘和那绣娘说:“我缎子呢?” 绣娘都懵了,还当事情已经结束了,怎么又问起来? 但对方是主人家,绣娘只能老实答道:“给老爷和太太裁衣服了啊。” 萧世南从前不懂这些的,但是姜桃一直在做刺绣,耳濡目染之下他也知道了一些,就道:“我知道啊,但是下午晌才领的料子,这会子总不会已经制成衣裳了吧?” 绣娘说这倒没有,“只是按着老爷和太太的身量裁了开来。” 萧世南点点头,说:“我猜着就该到这一步,毕竟不是人人都像我嫂子那样,刺绣裁衣又快又好。把裁好的料子拿来吧。” 别说绣娘,连曹氏都没想到萧世南连裁好的料子都想拿回去。 这时候英国公也压不住自己的怒火了,拍着桌子大吼道:“给他给他!让这不孝子拿着东西快滚!” 英国公虽然是爆炭脾气,但现下年岁大了,前头被软禁了那么几年,已经不像从前那么爱发脾气了,今遭看他怒得睚眦欲裂,一时间厅内众人都噤若寒蝉。 绣娘拿来贡缎,虽然她说按着萧世云的吩咐只给英国公夫妇裁衣,但贡缎一共三匹,绣娘就把多的那匹按着萧世云的身形裁了。 萧世南也不嫌弃被裁好的料子零碎,卷起来摞到其他料子上,抬着半人高的布匹就走。 英国公府瞪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一股邪火都要涌上头顶。 “爹别生气,是儿子做错了。”萧世云自责道:“我设想不周,不问自取,是我对不住大哥,不怪大哥刚才那般。” 英国公怒道:“你别再给那逆子说话,虽你也不周到的地方,但到底是一片孝心。那贡缎虽然难得,但也不是多稀罕的东西,今遭圣上能送他一回,下回难不成就不舍得了吗?谁能想到他连一点布料都舍不得给爹娘兄弟用?!他就是目无尊长,小白眼狼……” 他骂着骂着胸口剧烈地起伏,眼看着连坐都坐不稳了,曹氏连忙让人送上热茶,而后站在他身后给他捋着后背顺气,劝他要以自己的身子为重。 萧世云站在英国公身旁也跟着一道劝,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丝笑意。 ………… 第118节 沈家这边,下人已经把醉香楼送过的菜都布到了桌上。 醉香楼最有名的酱肘子、醉鸡醉鸭、酒糟鱼、酱爆乳鸽等吃食摆满了一桌,小姜霖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早就饿了,坐在桌边看着菜就猛咽口水。 不过他也没吵着要先吃,因为家里的规矩就是要等人齐了才能开饭。 等到萧世南捧着一大摞料子回来了,小姜霖眼睛一亮,立刻转头看向他姐姐。 “吃吧吃吧,”姜桃把筷子塞到他手里让他自己吃饭,转头喊萧世南把东西放了一道坐下,然后问他:“怎么去了这样久?而且我记得小珏只送了你三匹缎子,怎么拿回了这样多?” 萧世南肚里也有气,回来看到家里人都在等他开饭,气才才消下去了一些。 他一面拿下人呈上来的湿帕子擦手,一面答道:“别提了,早知道中午就不该忘了的。” 说着他把方才英国公府的事情说了,又道:“料子都被裁开了,嫂子的手艺虽然巧夺天工,但我也不确定还能不能用,就先都带回来了。” 姜桃点点头,笑道:“一点小事罢了,还值当你黑着脸回来?家里也不缺这么一点料子。” 下午晌姜桃没睡,沈时恩拿了库房的册子给她过目。沈家虽然早年遭了大灾,但萧珏登基后把之前从沈家收缴、收归国库的那些东西都归还了,另外还添了不少。衣料这种算是刚需的东西是最多的,就是姜桃他们一人做上二三十身换洗也是足够的。 “我知道,但是那是我磨着小珏给我的。贡缎每年都有数的,就算有多的,也都是给后宫的贵人们用。也就是如今小珏还未成婚,那料子堆在库房里他能用来送人,往后等有了皇后妃嫔的,我总不好和她们争抢。而且我虽然是按着咱家的人数和小珏讨的,但其实我自己是不要的,就想给嫂子多做两身……我爹也不知道生的哪门子邪火,打我回去就看我不顺眼,我拿料子回来的时候他眼里都要喷火了,活像要生吞活剥了我似的。” “没事啊,”姜桃把自己特地给他点的翡翠虾仁换到他面前,说:“这不是都拿回了嘛,虽都被裁减好了,但我改改给你们一人做一身寝衣不是正好?那贡缎珍贵,我要真穿着去赴宴,不知道要惹多少人眼红。” 萧世南被她哄着又吃起了菜,总算是没有那么气恼了。 姜桃让小姜霖不用再忌讳吃口,多吃些肉才能把赶路时轻减的补回来,但她自己还是茹素,看着肖想了多年、近在咫尺却不能碰的酱肘子,她多看几眼就当吃过,用肉汤拌饭也多吃了半碗饭。 饭后萧世南带着小姜霖回水榭,两人对那地方还没稀罕够呢,姜桃叮嘱他们开窗只能开一半,晚上睡觉也得把被子盖好,然后就放他们去了,自己则拿出针线笸箩,把裁减开来的贡缎按着自家人的身形重新剪裁。 沈时恩在旁边拿着一卷兵书慢慢看着,两人安安静静地待了一阵,沈时恩开口道:“你不生气?” 姜桃在弟弟们心里那就是最温柔、最开明的家长,只有沈时恩知道其实她还有孩子气的一面。 而且她护短是出了名的,中午在英国公府的时候萧世南自己只是心里不舒服,她这当嫂子的却是气得不轻。 如今本该属于萧世南的缎子让萧世云取用了,明明是他不对在先,却从中搞鬼,搅得英国公对萧世南不满更大。 沈时恩都从萧世南的话里听出来了,姜桃当然也知道的。 她不紧不慢地做着针线,弯唇笑道:“我为什么要生气?我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吗?” 她侧过脸似笑非笑地看他,秀美的脸庞在烛火的映衬下尤为好看,沈时恩把“你是”两个字咽回肚子里,放了兵书就去抱她。 两人分别了数月,姜桃也很是想他,乖乖任由他打横抱起,双手圈住了他的脖子。 国公府的床榻宽阔,放下厚重的帷帐宛如到了另一个世界。 姜桃躺在他的身下,承迎着他浓烈的深吻,理智湮灭的前一刻却还不忘提醒他,“我赶了一上午的路呢,不然还是先沐浴。” 箭在弦上的时刻,沈时恩如何肯停下,含糊地道:“没关系,等一会儿再洗也是一样的。” “那鱼鳔……” “你来之前我就备好了。” 姜桃笑着捶他的胸膛,“亏我今天还觉得你瘦了,想着你过去两个月肯定是忙坏了。怎么还有心思提前准备这些?” 沈时恩不答话,只是接着亲她。 姜桃头脑发昏,也终于顾不上说话了。 厚重的帷帐内只听得喘息和嘤咛声。 …… …… 夜深人静的时候,姜桃终于缓过劲来,起身去洗漱。 沈家的下人虽然还少,但干粗活的家丁和小丫鬟却是有的。 灶上备着热水,几个小丫鬟一人提半桶,很快就把浴桶的热水都装满了。 姜桃看她们不过八九岁的样子,困得都睁不开眼了还想着伺候,就让她们去睡,不必守夜。 等沐浴结束,姜桃披着头发去了厢房。 正院厢房里,雪团儿刚睡醒了,正趴在垫子上伸着懒腰。 它之前被萧珏和沈时恩先带回了京城,也跟着去了皇宫一趟。 皇宫里有个鹿苑,专养珍奇异兽的,也有专门伺候它的宫人。 两个月的工夫雪团儿被人精心照料着,体型再大一圈是必然的,因为吃的都是精心为兽类准备的吃食,他的皮毛都越发顺滑,摸起来和缎子似的顺滑。 下午晌它才被萧珏让人从宫里送出来,那会子姜桃在忙着看府里的账册就只陪了它一小会儿,现下看到姜桃特地来看他,它如鞭子一般的尾巴高高竖起,尾巴尖儿打着卷儿,依恋地用头轻轻蹭着姜桃的手心, “明天,要让你帮我个忙哦。”姜桃笑眯眯地摸着它的大脑壳。 第152章 英国公府内,曹氏一晚上都睡得不安生。 本想着萧珏登基了,大儿子回来了,一家团聚,家里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可不过短短一天,现实就狠狠打了曹氏一个耳光。 大儿子是回来了,可却把自己归到了沈家人里,心心念念想着的也都是他哥他嫂子,亲爹亲娘反而成了外人。 昨儿个因为贡缎的事又闹了一场,英国公气得提到萧世南就骂,眼看着这家反而比从前还乱了。 第二天一早,英国公去上早朝了,曹氏终于得了机会,等到天光大亮了,她喊丫鬟备了一堆礼,再唤来萧世云就去了隔壁荣国公府。 沈家这边沈时恩也去上朝了,临走前还把萧世南喊了起来。 他前一日说了要教他刀法的,尽管是为了气英国公才特地提出来的,但既说了便要做到。 萧世南顶着蓬乱的头发被他从被窝里拎了出来。 初秋的早上还是颇为冻人的,可他也不敢反抗,吸着鼻子看着沈时恩演示过一遭,然后就在他面前学着练了一遍。 他读书上不成,武艺方面倒还有些天赋,也有一些底子。 不过看过一次,他使刀的形上像了四五分,但却没有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沈时恩也没逼着他一天就学会,后头他去上朝,就让萧世南自己练其他基础的东西。 萧世南等他一走就想回去睡觉,但随后看到了一直站在自己几步开外、紧盯着自己的下人,他迈出去的腿只能蔫蔫地收回来。 唉,这种时候就觉得还是从前家里人口简单舒服! 他认命地扎了一个时辰马步,天光大亮了,正院那边姜桃起了,找人唤他和小姜霖去用朝食。 萧世南软着腿去了正院,见了姜桃就开始告状,说:“我起来的时候还是大黑天呢!早上可太冷了,我鸡皮疙瘩一身接一身的。只冷也算了,两个时辰我就没歇过。二哥太狠了。” 姜桃看他哭丧个脸,只能忍住笑说:“这学习新东西哪有不辛苦的?你看阿杨读书也是天黑的时候起,深夜的时候睡。不过要是你真觉得辛苦,我去和你二哥说说?” 萧世南想笑,但又故作犹豫道:“这样不好吧。” “没事,我去说就是了。反正也不止练武一条路子。冬天之前卫家也会来京,到时候你就还和从前一样,和小阿霖他们一道去卫家上课。” 小姜霖正在小口小口地吃着蒸饺,闻言眼睛歘一下亮了,满眼希冀地看向萧世南。 萧世南连忙摆手,道:“刚我话还没说完,我觉得练武辛苦一点很正常嘛!二哥是为我好才督促着我学哩!我又不是不知道好坏的。” 他是真没长读书那根弦,过去一年多虽然日常去卫家上课,但就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做做表明工夫罢了。就那还让他难受的不行了,千盼万盼地回了京,可不想再和笔墨打交道! 姜桃看他口风转的飞快,笑道:“你知道就好,你哥早上和我说的,吃完朝食得盯着你继续练的。” 萧世南认命地喝粥吃点心,吃饱了才有力气练功啊! 朝食用完,萧世南在院子里练功,姜桃是真心想让他好好练的——世子位子没有了,尽管沈时恩和萧珏都会照拂他,但旁人再有本事也是旁人的,他们看顾不了萧世南一辈子,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立起来来的可靠! 于是她也就让人搬了桌椅到廊下,一面做针线一面监督他练功。 小姜霖觉着好玩儿,也似模似样地学着他扎马步、打拳。 就是这时候,下人来报说英国公夫人带着萧世云过来了。 两家是亲戚,不用讲究那么规矩,姜桃没让他们去待客的正厅,只笑着让人把他们带进来,转头喊来小丫鬟在她们耳边轻声吩咐了几句。 半晌后,英国公夫人和萧世云来了正院。 院子里的花树下,萧世南和小姜霖一大一小两个并排站着练功,大的那个拳脚生风,有模有样,小的那个白白胖胖,努力模仿。 廊下姜桃满眼笑意地时不时抬头看他们,见他们要嬉闹上了,就道:“可别偷懒,不然告诉你哥。” ……这画面怎么都是一幅令人看着就愉快的温馨情景。 前提是其中一个不能是自己的亲儿子! 反正自打曹氏进来见到了,她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姜桃见了她就起身,让下人在廊下添了一把椅子。 她虽然是曹氏的晚辈,但她如今是荣国公府的女主人,萧珏前一天亲自去城外接的舅母,论身份并不比英国公夫人低,所以她请曹氏坐下之后,自己又坐回了原位。萧世云只能在旁边陪站。 曹氏心疼儿子,觉得姜桃不怎么会来事儿。虽然两家是亲戚又是邻居,但过门是客,哪有让客人来了站着的道理? 姜桃看出她的意思,心道十四五的人了,廊下站一会儿算什么?萧世南都练了一上午的功了。 而且作为一个资深的老病秧子,姜桃认为萧世云的身子骨并没有那么弱。 虽然面色比常人差些,但步伐沉稳,呼吸均匀,说话的时候中气也足,别说比她从前病重的时刻了,早些时候姜杨那娘胎里带来的不足都显得比他虚弱。 也就英国公夫妇那种偏心眼的,把这么大的小子捧在手心里当小孩儿疼。 “娘和表嫂说话就是,儿子站着就成。”萧世云妥帖地笑了笑。 曹氏回他一个夸奖的眼神,而后才和姜桃说起话来,说的当然也是萧世南的事。 “这孩子在外头待久了,把我和他爹都像忘了似的。我知道他心里有怨,但是我们当父母的哪有不心疼孩子的?这些年我想到他在外头就哭,若不是小云懂事,每每劝慰,我的眼睛早该哭坏了。” 姜桃知道曹氏没说假话,她和英国公确实都是爱萧世南的,但是偏心也是真的。说的难听点,如果萧世南和萧世云两兄弟只能活一个,这夫妻两个不会犹豫就会选小儿子。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种爱让人窒息,也得亏萧世南心大,又和姜桃他们亲近,不然光前头的事就该心碎了。 “夫人莫要伤怀,小南如今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他虽然不在你们府里住着,但左右两家离得近,您要想他,随时可以过来瞧他。”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去别人家看自己儿子,怎么都让人心里很不得劲儿。 可这是萧世南自己想过来住的,不是姜桃逼着他,不让他回家去的。 第119节 曹氏有心想让姜桃帮着自己劝劝萧世南,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而且真让姜桃开口说动了,岂不是就等于承认在萧世南心里她这当娘的地位不如姜桃? 她都不知道怎么说,姜桃就更不会主动提了,只当不明白她的意思,让人上了茶水点心和她说起旁的。 他们正各怀心思说着话,小丫鬟从厢房里慌里慌张地跑出来,脆生生地喊道:“太太,不好了……” “怎么这般没规矩?”一肚子气的曹氏抢在姜桃前头教训小丫鬟,“什么叫‘太太不好了’?别仗着你们太太脾性好胡乱说话?” 小丫鬟挨了训斥,踌躇着不敢上前,后头没说完的话也卡了壳。 萧世南听到了动静,跑到姜桃身边擦汗道:“娘,你这么凶做什么?” 曹氏刚训斥完丫鬟就觉得自己的做法欠妥,本想说点什么圆场,但萧世南来一打岔,她心里酸苦,就强撑着道:“这府中下人最是需要管束的,你嫂子才当家做主,经验不足,我不过提点两句罢了。” 萧世南心说他嫂子自打嫁给他哥就当起家了,照顾他们几个小的就不说了,一家子吃喝都是她一人挣出来的,这里外一把抓的,本事不比她娘翘脚当个官太太强? 不过这种话说出来估计他娘又得哭,萧世南憋了半晌也只是道:“反正,娘也别多操心,我嫂子都省得的。” “没事。”姜桃拿了下人呈上来的帕子递给萧世南擦汗,笑着道:“你娘也是好心嘛。” 她温温吞吞的不见半分恼怒,曹氏还真不好再说什么。 这时候就忽然听得一声虎啸,一个白色的巨大声影从厢房里破门而出,疾如闪电地朝着曹氏和萧世云就扑来。 从啸声传来到雪团儿出现不过眨眼的功夫,曹氏被吓得都忘了怎么反应了,站着的萧世云就更惨了,直接一个腿软摔坐在了地上。 被训斥的那个小丫鬟嗫喏道:“刚奴婢想报的就是这件事啊……” 曹氏人都吓傻了,她哪里会想到小丫鬟说不好的是老虎?这沈家怎么会有老虎?! 不过雪团儿虽然气势汹汹地扑出来,到了人前却没有攻击。 曹氏和它的褐色大眼对视了一眼,只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颤着声音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这怎么……还有老虎?” “啊,原来夫人不知道。这是我家雪团儿,算是家养的宠物。您放心,他很温驯的。” 曹氏心道她能放哪门子心啊?!这庞然大物叫“雪团儿”?山顶滚下来的雪球都没有这么大的! 姜桃歉然道:“是我忘了和夫人知会,这小东西也素来乖巧的,不知道怎么今天自己跑出来了。” 听她一口一个“小东西”的,曹氏哆嗦着嘴皮子强撑着说:“没事没事。”然后转眼看到跌坐在地的萧世云,忙把他拉起来。 姜桃又对他们致歉,转头问那个小丫鬟,说:“雪团儿不是一直在厢房好好的吗?刚到底发生了何事?” 小丫鬟道:“奴婢刚送吃食去厢房,发现雪团儿已经在吃东西了。奴婢怕不干净,就把那些吃食拿走了,当时看着雪团儿就隐隐要发怒,奴婢就赶紧来报了。” 姜桃嚯地站起身,指着雪团儿就骂:“有爹生没娘教的东西,不是你的就抢就偷?!畜生就是畜生!” 第153章 姜桃骂完,曹氏和萧世云面色突变,萧世南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笑道:“咱们雪团儿可不是生下来就没了娘?而且它虽然聪明,但到底是野兽,说难听点就是畜生嘛。它个头大,但是年岁还小嘛,嫂子咋还同它置气?” 雪团儿挨到萧世南身边蹭蹭,就好像在说他说的很对嘛!人家就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兽嘛! 姜桃笑着摇摇头,说:“就是你们纵着它,若只在咱们面前胡闹也就罢了,偏今天还冲撞你娘和你弟弟。” “我娘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萧世南说完就去看曹氏,说:“娘,雪团儿真的很温驯的,从来不攻击人。可能是它从小县城换到京城水土不服,所以比平时暴躁了一些……” 末了他注意到曹氏的脸色无比难看,又道:“娘是不是真被吓到了?我记得您胆子从前不小啊。您真不用害怕。” 曹氏的脸色能不难看吗? 傻子也听出来姜桃话里的意思了! 姜桃浑然不觉地又宽慰了她几句。 曹氏心中气恼不好发作,铁青着脸起身告辞。 姜桃礼数周到地亲自相送,到了门口还满脸愧疚地道:“我真不知道那小东西会吓到夫人,往后一定严加约束。” 她后头的表现太过自然了,以至于回去的时候曹氏甚至在想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毕竟她还是了解萧世南的,他说那老虎没了爹娘,肯定不会作假。姜桃那些话套在没了娘、偷吃食的的老虎身上就是没有错处。 “娘别气恼,”萧世云开口打断了她的思路,“表嫂只是为了大哥抱不平而已。本就是我做了对不起大哥的事,抢了世子之位,又占了他的贡缎,表嫂这一通教训是我应该受的。” 儿子这么说了,曹氏就知道自己没想错,捏着帕子怒道:“枉我还觉得她虽然只是秀才家的姑娘,但看着知书达理,进退有度,对她很是喜欢。没想到她骨子里这般尖酸刻薄……” 正说着话,英国公和沈时恩骑着马从皇城的方向回来了。 两人大老远就见到了这母子二人,便打着马走到他们身边。 “发生何事了?”英国公见了他们就问。 曹氏看了一眼在旁边的沈时恩,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沈时恩也就告辞了,这边他刚慢悠悠地起骑马走了半条街,到了自家门口,就听到英国公府一声暴喝。 “岂有此理!” 他并不是好奇心很旺盛的人,听到了也没去关注,回了家就去了正院。 萧世南还在院子里练功,本是有些累了,但一见到他哥,立马练得越发卖力。 沈时恩指点了他一番动作,而后转头问廊下的姜桃:“他偷懒没有?” “没有的,打你去上朝练到现在了。” 沈时恩点点头,然后就叫停了萧世南,让他去休息,说往后就按着今天这个时辰表练。 萧世南连声道“好”,拖着酸软的腿脚飞快地跑了。 他一走,姜桃就放了针线,把趴在廊下的雪团儿抱到身上。 “好孩子,乖宝宝,不是故意骂你的哈。” 雪团儿太大了,从一开始姜桃毫不费力地就能把它抱在怀里,到后来抱得十分吃力,现下是不可能抱起来了,只能抱着它上半身的样子。 它靠在姜桃怀里,大脑壳蹭着它,尾巴尖儿打着卷儿在她的手背划来划去。 “怎么今天你骂它了?”沈时恩还挺惊讶。 别看雪团儿是兽类,对外说是家养的宠物,但是都知道姜桃把它带大的,照顾它和照顾小姜霖他们没两样,都当自家孩子疼的。 姜桃狡黠地笑了笑,让人把桌椅针线都挪到屋里,再让他们都下去,而后才把刚才的事情都给沈时恩说了。 沈时恩忍不住笑起来,指着姜桃说:“你啊你,昨儿个还似模似样地问我说‘我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吗?’,合着是早想着办法找补回来呢!” 姜桃哄完雪团儿,让它回屋去吃她精心准备的大餐,而后去了内室换衣裳。 沈时恩跟着她进去,听到她一面更衣一面笑道:“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那萧世云借花献佛,自己讨了英国公夫妇的欢心,挨埋怨的反倒成了我们小南。这种恶心人的事谁不会做?可惜你回来晚一些,没看到他那吃了苍蝇的一般的神情。” 她这反应实在有趣,挑着眉趾高气昂的,像个得了先生褒奖的学生。 沈时恩闷声笑起来,“难怪方才我看英国公夫人脸色很不对劲,英国公问起来,她见我在场还支吾着不肯说。后头等我走远了,才听到英国公怒不可遏的叱责声。” “是吧?”姜桃坐到炕上,捧着炕桌上的冷茶吃起来,“气了才好!要真像小南那样连我的话都听不懂,我岂不是做戏做给瞎子看?” “你不怕他们为了今天的事为难你?” “本就只维持个面子情,至多就是来往更少些。而且这不是还有你嘛!” “有我如何?那可是我的亲姨母,你就不怕我也生你的气?” “那我还是你的亲媳妇儿呢!”姜桃朝他抬了抬下巴。 这骄矜的样子让沈时恩看不够,拉着她坐到自己怀里就是一通亲。 半晌后姜桃气息不匀地窝在他怀里,心道估计沈时恩自己还不知道,一开始他称呼英国公夫妇是姨丈姨母,如今也随着她一道喊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了,这种称谓的改变无形中也透露出他对那家子的疏远。 况且她虽然疼萧世南,但也只是这两年的感情,沈时恩也是个重情的人,萧世南和他同甘共苦那么些年,他能不心疼自己弟弟? 也就是承过英国公的情,不好发作罢了。 所以这种事由她出面就好,沈时恩只当不知道。 ………… 英国公府这边的气氛可就不像隔壁沈家那么好了。 英国公打从萧世云嘴里知道了早上发生的事,进了府后就一直沉着脸。 偏他也不好发作什么,一来姜桃没有指名道姓地说什么,二来是沈家风头胜过从前,为了一点口角闹上门去,还真是划不来! 一家子三口坐在一起好半晌,谁都没有说出话来。 但是英国公是能把当时还是世子的儿子送出去陪着沈时恩当苦役,后头又想着大儿子出路有了,把自家的爵位让幼子承袭的人,他也有自己的精明之处。 后头他自己想通了,姜桃和他们家无仇无怨的,在京城里没有根基,本是很需要人扶持的,但她没有和自家套近乎,明知道今天的事之后两家关系会恶化,但她为了给萧世南打抱不平,还是那么做了! 这说明啥?说明她真把萧世南当自家人了! 原先英国公还想着沈时恩念旧情,但他媳妇儿未必。虽然沈时恩是铁血男儿,但难保姜桃多吹吹枕头风,他慢慢地就把萧世南给忘了。 现下是再也不用发愁萧世南的出路了! 需要担心发愁的还是之前那个问题——如何让萧世南愿意回家来。 英国公又是个大男人,口角争吵这种事在他看来本不是什么大问题,想通之后他就把今天的不悦抛到脑后了,然后他分析给曹氏听,分析完他书房前还道:“她是晚辈,少年人意气用事,你做姨母的也别同她计较。她那样做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小南?” 曹氏素来听他的话,听了一通分析,她也不生气了。 虽然她前头一直在泛酸,觉得大儿子不过出去几年,姜桃也就当了他那么一会儿嫂子,怎么就越过她这亲娘去了? 听了英国公的话她反倒不酸了。 她觉得难怪萧世南对姜桃那么推崇濡慕,姜桃那样一个没根基的秀才家的姑娘,很需要人帮忙扶持的,但只为了给她儿子出口恶气,她就什么都舍得下了! 换位思考一下,曹氏觉得自己都没那么个勇气和果断。 她其实私心里比英国公还心疼萧世南,但性子使然,她不敢违逆英国公的意思,英国公说什么就是什么。 后头英国公去了书房,不气恼的曹氏还宽慰了萧世云几句,让他不要把今天的事情放在心上。 萧世云道:“娘操心了,那一通骂儿子挨得不冤枉。因为儿子的缘故连累爹娘生气,儿子是自责而已。” 曹氏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你素来是个乖巧的好孩子,白日你也吓得不轻,回去好好歇着。” 萧世云笑着应好,等回到自己的院子,他让人都下去了,脸上的笑淡下去,神色阴鸷地掀翻了桌子。 明明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第120节 上辈子的他身体比旁人弱一些,又不算聪明,生下来就不被英国公看好。 沈家出事,英国公就想让他陪着沈时恩出京当苦役。 他手无缚鸡之力,想也知道此行是有去无回。 后头是萧世南这当大哥的站了出来,说他粗通拳脚,出去了注意些肯定能平安无事。 他费了好大功夫,总算是说服了英国公。 后头萧世南走的时候,还不忘叮嘱他在家里好生孝顺父母。 萧世云现在回想起他那惺惺作态的嘴脸就反胃,凭什么同样是一母双生的兄弟,萧世南生来就是全家的中心,十岁就被封了世子,而他就是家族的弃子,爹娘宁愿让他去送死,都不想萧世南这康健会武的去当那苦役? 自那之后,萧世南离开了家,萧世云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英国公夫妇每每看到他那眼神,好像都在埋怨为什么出去受苦的不是他…… 萧世云私心里盼着萧世南死在外头。 可萧世南后头回来了,英国公立刻给他请封了世子,萧珏给了他一份实差,沈时恩待他也像亲弟弟一般,萧世南成为了人生赢家。 而他萧世云,一个被众人都遗忘了的萧家二公子,不能袭爵,没有一技之长,最后只能被分出去,当一个最最普通的富足商贾。 一母同胞的兄弟,境遇却如此不同。 他郁郁而终,死前憎恨天道不公,憎恨萧世南挡了他一辈子的路! 没想到再睁眼,他回到了孩提时代。 虽然那时候他力量微薄,并不能阻挡英国公给萧世南请封了世子,可他有成年人的心智,又对未来发生的事都一清二楚,经年累月的努力下,他就成了英国公夫妇最疼爱的儿子! 后头沈家同样出了事,他知道随着沈时恩出去回来后就能得到一身荣光,但他还是撺掇着英国公把萧世南送了过去。 一来是他没有去过外面,对外面的状况一无所知,难保不会出岔子。 二来,就是他知道萧世南和沈时恩确实是风光了大半辈子,可后头萧珏长成了,他同沈时恩不知道怎么就产生了嫌隙。 伴君如伴虎,他虽然死的早,没看到萧世南和沈时恩最终的下场,但想也知道肯定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所以他没搀和到那些事里去。 像今天这样被人当面指桑骂槐辱骂的事,上辈子是没有发生过的,因为上辈子根本没有姜桃这个人! 沈时恩孑然一身的回了来,孤独半生,到萧世云离世前都没听说他娶亲了。外头都说他是对宁北侯府的姑娘念念不忘,守了一辈子。 萧世云虽然气恼,但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发生这种本上辈子没有存在过的事更让他觉得心慌。 今天的事就好像在提醒他,他不过是占了重活一次的便宜,所以这辈子才顺风顺水,一旦出现了不可预料的情况,他就还是从前那个什么都不是、任人摆布践踏的英国公府二公子! “姜桃,姜桃……”萧世云在唇见呢喃着姜桃的名字,眼中凶光毕现,末了他又深呼吸几下强迫自己镇定,还安慰自己道:“没事,不过是多了一个女子罢了,沈家和萧世南的下场又不会这因为一个女子发生改变!” 第154章 萧世云这边觉得姜桃一个妇道人家,绝对搀和不进萧珏和沈时恩之间的恩怨,但晚些时候,姜桃还真就问起来了。 彼时已经是夜里,她和沈时恩躺上床先胡闹一阵,之后精疲力尽的姜桃躺在他胸膛之上,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支吾了半天,欲言又止。 沈时恩一脸餍足之色,捏着她的发梢把完,见她这般便忍不住笑道:“白日里骂萧世云的时候不是伶牙俐齿的吗?怎么这会儿成锯嘴葫芦了?和我还要藏着掖着?” 两人自打成婚后一直和和美美的,尤其是沈时恩瞒着她的身份被戳穿了以后,彼此之间就更没有秘密了。 姜桃就直接开口问道:“你和小珏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沈时恩说:“你怎么这样问?我和小珏亲舅甥,能有什么事呢?” 姜桃想了半晌才接着说:“就给我的感觉有些奇怪。早些时候在县城看你和小珏相处,还没觉得有什么,回京之后我就觉得你们似乎有些疏远?反倒是小南和小珏,好的跟亲兄弟似的……我本以为是你年岁和他们差的大了,没准你们从前就是那种相处模式。但昨天小南和我说了一些从前在英国公府发生的趣事,什么你想看英国公的琅琊榜,哄他把好几十斤的琅琊棒偷出来,还有你答应和他们玩捉迷藏,结果你前脚答应,后脚自己去玩别的了,浑然把他们忘了,让他们俩在假山后头猫了一下午,人都晒晕了才被下人找到……” 提到自己十几岁干的“缺德事”,沈时恩不觉就弯唇笑起来。 “反正我觉得你从前应该是和他们一道浑玩的,不然不可能三个人好得像一个人似的。” “那就不能是我去外头待了那么几年,人成熟了?” “话是这么说,就我自己的感觉吧。可能是我想多了。”姜桃是真的词穷,反正见过沈时恩和萧珏几次相处,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看她真的苦恼上了,沈时恩收起笑,轻轻地叹息一声,道:“是我的问题。我心里有事。” 姜桃仰头询问地看向他,他才道:“其实我一直觉得当年的事情很不对劲,回京之后翻案平反又比我想的简单轻松太多。就好像有人安排好了一些一般,就等着我回来,就把属于沈家的一切都还给我。” 姜桃立刻察觉到了他话里的意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的意思是皇家……” 沈时恩拍着她的后背,示意她并不用害怕,“只是我的猜想罢了。” 从前在京中的时候,沈家顶事儿的是沈时恩他爹和大哥。沈时恩虽然对家里的事不这么上心,却怎么都不相信他爹和大哥会谋反。 他之前在外头当苦役的时候想着若有一日能回京,一定要彻查当年的案子,为家门洗刷冤屈,让诬陷他家的仇家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为此他特地和萧珏提前回了京,让姜桃慢些过来,就是不想让她见到那些血腥。 可情况出人意料的简单,当年合力诬告沈家的几个文臣立刻翻了口供,交代完之后这几人先后于狱中自裁,那些所谓的铁证也轻而易举地被推翻,就像当年沈家出事时墙倒众人推一般,数股不知名的力量推着他前行,毫不费力地就把沈家的污名洗刷了。 若萧珏已经登基许久了,沈时恩或许会觉得是他的力量。 可萧珏是新帝,对朝堂的控制还远远不够。 若不是他,那就是有比他力量更大的人,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 比新帝还能耐的,除了坐稳朝堂多年的先帝还有谁? 沈时恩便有了很不好的猜想。 “要查吗?”姜桃问。 沈时恩点点头,“已经在查了,只是刚刚回京多有不便,怕不是三两日就能查明白的。” 姜桃微微颔首,说:“没事,反正咱们还有很多时间。只有一件事我想提醒你。” 她顿了顿,才接着道:“无论结果如何,小珏都是无辜的,对不对?” 沈时恩闭了闭眼,点头说他知道。 姜桃窝在他怀里,心想知道归知道,但若真是老皇帝做的,就等于沈家和皇室有着血海深仇。沈时恩是重情义的,真查出来是那样,他怕是得陷入情义两难之境。 也难怪沈时恩有了那猜想之后,明明和萧珏是亲舅甥,反而不如萧世南和萧珏显得亲近。 一时间姜桃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盼着真相不要像沈时恩猜想的那般可怕。 ………… 隔天起身,姜桃还在想着前一夜沈时恩和她说的那些,她心烦意乱的,但并不影响做针线,下午晌把萧世南和小姜霖的寝衣给赶制出来了。 做好了她就喊萧世南和小姜霖来试。 两人的寝衣是同一匹贡缎上出的,湖蓝色,款式宽松简洁,最主要是料子好,穿上身又妥帖又舒服。 试穿过后说挺合身,姜桃就喊人打了水来,准备给他们过一次水。 现在沈家在一点点往府里添人,虽然因为怕不怀好意的人安插眼线进来,所以挑选需要格外谨慎小心,但府里还是在逐渐变得热闹。 听说要洗衣服,洒扫的婆子和小丫鬟都抢着干。 她们想着要表现,萧世南却对得来不易的贡缎宝贝着,还不让他们碰,只让他们打了水来,他自己洗。 小姜霖也有样学样说要自己动手,反正过去他们贴身的衣物都是自己洗的,也习惯了。 姜桃也就随他们去了,让人端来一大一小两个盆,看他们头碰头地蹲在院子里洗。 没想到这会子曹氏居然又登门拜访了。 姜桃还挺吃惊——她前一天都那么落萧世云的脸面了,曹氏居然还上门来?难不成是来发难的? 但人都来了,姜桃也不会害怕,让人把曹氏请了过来。 出乎她意料的,曹氏脸上居然不见半分恼怒,进了正院就乐呵呵道:“昨儿个走的匆忙,还没好好和你说话呢。” 姜桃心里纳闷,但面上也不显,同样笑着请曹氏屋里说话。 曹氏看了一眼蹲在院子里洗衣服的萧世南,而后才进了屋去。 她和姜桃说马上就是太皇太后的寿辰,各家都被准备礼物,金银那些就不必送了,太皇太后不好那些。 “之前偶然听了小南提了一嘴,说你刺绣工夫很是了得。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正好就喜欢这个。你不妨就做一幅绣品,做的如何先不必说,光是这份心意肯定能让她老人家心喜。” 姜桃当然是太皇太后喜欢刺绣的,而且正是因为她的喜欢,她师父家的刺绣才会在改朝换代之后依旧那么受人追捧。 只可惜苏如是本来说好和她在省城碰头,但乡试那会儿天气正热,苏如是染了暑热,怕拖累她的行程,就又写了信给姜桃,让姜桃先去京城,她晚些时候和卫家一道上京。 不然要是苏如是在,有她的提点,姜桃立即就能着手准备寿礼了。 虽然曹氏说的是姜桃本就知道的,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是一番好意,姜桃也就领了她这份情,道了谢。 两人寒暄了一阵,曹氏仿佛完全忘记了前一天的不悦,坐了好半晌才起身告辞。 姜桃亲自把她送出屋,萧世南和小姜霖已经洗完了自己的衣服。 看到萧世南熟练连贯地拧衣服、泼水、晾衣服,曹氏脚下一顿,突然心里有些难受——萧世南尽管不如萧世云那样受宠,但到底也曾是国公府世子,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并不为过。 之前见到刚回京的萧世南,曹氏看他长得又高又壮,脸上更是带着和从前一样意气风发的笑容,便下意识地以为他在外头过得很好,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后头萧世南在英国公只吃了顿饭,屁股没坐热就来沈家住了,再后头他又回去一次,因为贡缎的事闹了不愉快,她光顾着泛酸埋怨,竟没想起来关心他这些年在外头到底怎么过的。 萧世南晾完衣服扭头才瞧见她,笑着上前问:“娘和嫂子说完话了?” 他心无芥蒂的笑再次刺痛了曹氏的心,她强忍住眼眶的酸涩,以打商量的口吻问他:“你爹和你弟弟出门了,家里只我一个,你能来陪我说说话吗?” 萧世南道:“这有啥?”然后转头看向姜桃。 姜桃点头之后,他才和曹氏一块去了隔壁英国公府。 姜桃接着做针线,心无旁骛地做了一阵子,没怎么觉得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傍晚的时候萧世南从隔壁回来了,他显得比平时的时候还高兴一些,进屋先吃了一盏热茶,才笑着道:“我娘今天和我说了好多的话,小时候我弟弟身子不好,她都是围着弟弟转,上一回这么和我说话,好像还是我随二哥出京之前。” 姜桃见他是真的高兴,便抿唇笑道:“那可不是,你随你二哥出京之后可不是没回过家?你娘想和你好好说话都没机会呢。” 萧世南搔了搔头,说:“对哦!” 然后他又自顾自笑起来。 他也是个心肠软和、很重情义的,不然不会因为姜桃照顾了他一两年,他把姜桃当成亲姐姐那么尊敬爱护。 世子之位于他眼中从来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爹娘平等的爱才是。 第121节 他像个傻子似的笑了一阵,又掰着手指算了算,就算他自己在爹娘心里只占了三分地位,但是他还有他哥、他嫂子心疼,还有萧珏、姜杨和小姜霖关心……反正不管怎么算,他得到的关爱都不比萧世云差,心上那一点点郁结也终于完全舒展开来。 他轻松地叹出一口长气,而后看向姜桃的时候忽然面色古怪了起来。 “嫂子,我娘刚和我说了一件事,我二哥他……” 第155章 萧世南告他哥的黑状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天早上已经又告了一次。 因为本朝是五日上一朝,萧世南以为只有沈时恩上朝的日子才会需要起那么早练功。 他前一天浑玩到半夜,刚合眼没两个时辰,没想到同样是天擦黑的时候,沈时恩又把他从被窝里拎了出来。 又是一通操练到日上三竿,累得他中午吃饭都多吃了两碗。 “又偷偷告我的状?”正巧沈时恩从外头回来听到了他的话,笑骂道:“你可别狗咬吕洞宾。” 萧世南顿时把到嘴的话咽到了肚子里,有些慌张地站起身,说:“没有没有,我说着玩儿呢……唉,都这个时辰了,我去看看灶房里夕食准备的怎么样了。” 姜桃看他这样子觉得有些不对劲,转头看向沈时恩问:“你又有事瞒我?” 沈时恩说怎么会,“自打你上京来,我不是在外头办公就是在家陪你,哪里来的事瞒你?” 姜桃一想也是,沈时恩连他对皇家的那种猜想都和她说了,还能有什么秘密比那更重大? 加上萧世南那性子也跟孩子似的不着调,姜桃笑了笑也就没放在心上。 而萧世南这边,出了主屋他没去灶房,而是在院子里愁得直转圈。 下午曹氏告诉了他一件事,说他们上京之前,沈时恩去过一趟宁北侯府。 当时他听完还没明白,奇怪地道:“这家听着有些耳熟,不过勋贵之间来往本就寻常,娘怎么特地提起这个?” 曹氏无奈道:“我看你是出京几年把京城的事都忘了,宁北侯府……早前和你二哥定亲的那家啊!” 萧世南“哦哦”两声点了点头,道:“那正常,我二哥是个重情义的。” 曹氏唏嘘: “确实,那姑娘是个命苦的,只因为和你二哥定了亲,当年沈家事发,宁北候直接把她送到了庵堂。那会儿你二哥还关在死牢里,我和你爹为了救他四处奔忙,就没腾出手来照顾那姑娘。当时我私心里还想着等你爹把你二哥救出来,把那姑娘和你们一道送出京去。没想到没过多久,庵堂里不知道怎么就起了一场大火,那姑娘……唉,才十几岁的年纪,连个全尸都没有,坟冢牌位就更别提了。” 终归是一条曾经鲜活的人命,萧世南也跟着叹了口气。 “那些先不说了,那姑娘命苦,沈家平反了,他那个冷心冷情的爹和后娘才想着给她立衣冠冢,你二哥参加立冢本在情理之中。只这个没什么好说的,但是我最近听说,宁北侯过继了一个旁支的女孩儿,和那姑娘很是相似。我估摸着是想往沈家送。” 听到这个萧世南才重视起来,当即就道:“这家人疯了不成?我哥和我嫂子好的跟一个人似的?瞧得上他家姑娘是谁?” 曹氏见他要急,忙道:“宁北侯府没对外说过,只是透出来一些风声罢了。你千万别闹出来,不然到时候难看的可不是宁北侯府一家,连你嫂子的颜面都得扫地。” 事关姜桃的颜面,萧世南只能把想打上宁北候府的冲动压下来。 “再有几天就是太皇太后的寿辰,估摸着得到时候宁北侯府会先把那姑娘带到人前。你先提醒你嫂子几句,让她心里有数,也劝她两句,千万别和你哥闹。这种后宅里的事,你哥一个大男人估计连风声都听不到。他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但最好你和你嫂子说这些的时候避开你哥,别让他觉得我们好像在成心挑事儿一般。” 其实曹氏本来是想自己和姜桃说的,但因为前头的事两人算是闹了不愉快,她这天上门也瞧出了姜桃客套微笑下的疏离,疏不间亲,她也就不好开口了。 萧世南点头说知道了,听了这事儿也就没在英国公府多待,回来了就想和姜桃说。 怎么都没想到正好沈时恩回来了。 不过他愁了会儿也没多想,寻思着反正他哥出门的时候多,他有的是机会和姜桃说这桩事。 但隔天沈家出了一件大事,姜桃国公夫人的诰命文书送来了! 而且还不是萧珏那边的人送来的,是太皇太后身边得力的大太监亲自来送。 太皇太后是高祖的皇后,历经三代君王,地位超然。 寻常世家女眷得她一句赞赏,都是光耀门楣的事,更别说是她宫中发出来的文书。 那大太监送了文书还十分客气地同姜桃道:“过几日就是太皇太后的寿辰,她老人家十分喜欢您。宫中设宴那日夫人可要早些来。” 姜桃受宠若惊地接了云凤锦的文书,让人送上赏钱。 之后沈家变得越发热闹——早先是只有男人来拜访沈时恩,现下女眷也开始往这里递帖子拜会姜桃。 姜桃作为刚封的一品夫人也不好拿乔,每天大半时间都匀出来见客,其余时间则忙着给太皇太后绣贺寿图。 萧世南则被沈时恩带着出去四处见人,见的都是军中或者兵部的人,萧世南往后要走沈家的路子,这种场合的交际是必不可少的。 大家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一直到太皇太后寿辰那天,一家子都装扮好了到了宫门口,沈时恩同姜桃交代道:“虽然是大场合,但千万别委屈了自己,真是忍不住发作起来也没事,天塌下来我都给你兜着。” 姜桃忍不住笑道:“就是参加一场宴席罢了,又不是去闯什么龙潭虎穴。我也不是小孩子,都省得的。” 他们说完话就分开来,沈时恩带着萧世南去前朝,姜桃则要去后宫,这会子萧世南才猛地一拍脑子想起来了这件事。 因为时间匆忙,萧世南来不及细说,只跑到她面前,言简意赅道:“嫂子今日注意些,过去和我二哥定亲的那家人,按着从前和他定亲的那姑娘的样子寻了个相似的,今天估计也会带到宫里。” 说完这话两拨人就要分开了。 “你嫂子比你着调不知道多少倍,不用你操心。”沈时恩不明就里,还当是萧世南和他一样,怕姜桃在后宫里受委屈,特地叮嘱交代她一些注意事项。 不过说是这么说,沈时恩自己也不大放心,都分开了还不忘扭头去看姜桃。 没想到两人刚对上眼,姜桃非但没像往常一样对他笑,反而哼了一声,瞪了他一眼,然后就瞧也不瞧他,在女官的引领下直接往后宫去了。 沈时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很快有人来和他搭话,他也就没再多想。 后宫里,姜桃在女官的引领下走了不到两刻钟,被带到了太皇太后所在的慈和宫。 路上她虽然面上不显,但其实心里都快酸死了! 她是早知道沈时恩有过一个未婚妻的,两人还没定亲的时候,他就给她交过底了。 因那一份坦诚,也因为斯人已逝,姜桃后头从来没在这件事上犯过酸。 后头日子一日一日地过着,要不是萧世南和她提了,她几乎也把那件事给忘了。 那家人按着沈时恩先未婚妻的样子寻个姑娘带到人前,傻子也知道他们的想法! 原来前些日子萧世南想说的就是这个。 到了慈和宫,姜桃也没心思欣赏巍峨气派的宫殿,进得殿内便寻了个还算清净的角落坐下。 其他外命妇带着自家女孩儿陆续进殿,进了殿内就少不了场面上的见礼和寒暄。 这时候地位高的好处就显出来了,辈分高的王妃和地位更高的内命妇都先一步去太皇太后身边说话,后头进殿的都是身份不如姜桃的。 所以姜桃并不用和人见礼,只要在有人上前来和她见礼的时候礼貌地点点头就好。 半个时辰里姜桃见了不知道多少女眷,心里记挂着的还是和沈时恩先前定过亲的那家子,但鬼知道那是哪家人啊!只怪她自己回京之后全然忘了,没去探查。 后来曹氏过来了,见了她就笑道:“昨儿个我和小南用饭的时候,他还不放心你,让我在宫宴的时候照看着你。刚瞧你待人接物都挑不出半点错漏,那孩子纯属瞎操心。” 曹氏早先因为姜桃为萧世南打抱不平、指桑骂槐的事,同姜桃生了嫌隙。但后头她被英国公劝住了,又发现她态度转软之后,萧世南并没有和她这亲娘生分,对姜桃的态度也就越发和善了。 曹氏是个心肠软和、不拘小节的,萧世南的性子就是随了她,撇开她偏心眼那桩事,姜桃并不讨厌她。 不过姜桃还是看不惯她偏心,因此同她依旧不亲近,只微笑着颔首道:“劳您费心了。” 她们这边厢刚说上话,宁北候夫人容氏过来见礼了。 别看宁北候大小是个侯爵,但因为宁北候不着调,附庸风雅变卖祖产,还没有实差,一把年纪了还一事无成的,在京城世家的圈子里排不上号,连带着容氏也不受待见,得等旁人都和姜桃说完了话,才轮得上她上前。 姜桃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看到容氏自然越发没有好脸。 容氏像丝毫察觉不到她的怠慢似的,转头还唤姜萱过来给姜桃见礼。 姜萱都快别扭死了,自打姜桃进了殿内就成了众星拱月的那个,而她和她娘虽然早早来了,也占到了个好位置,可偏偏就无人问津,那些夫人、太太连眼尾都懒得瞧她们。 这种状况当然是常态,可走到姜桃跟前,姜萱才认出她是省城那个穷秀才的亲姐姐,名字同样叫姜桃的那个! 上一回姜桃把她轰出府外,她还放了狠话,说记住她了! 难怪当时姜桃半点儿都不见惊慌,原来她就是沈时恩在外头娶的妻。 “愣着做什么?还不给荣国公夫人见礼!”容氏笑着拉了她一下,眼里却满是警告的意味。 显然她也瞧出姜萱的不对劲了,但今天这种场合,就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能闹开来。 姜萱能怎么办呢?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屈膝见礼。 姜桃不紧不慢地拿起了自己手边的茶盏,揭开茶盖拨弄着漂浮的茶叶,然后以衣袖挡着,小口小口地抿起茶来。 “好香。”姜桃放下品完茶赞赏道:“这春茶不错。” 曹氏也跟着拿起手边的茶盏抿了口,道:“这茶满口清香,你要不说我还当是新茶。怎么半年前的茶水还能存住这份味道?” 姜桃就笑道:“想来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身边有能人,本事大。” 寻常高门大户要是拿半年前的茶叶来招待客人,那肯定是要被笑话的。但慈和宫的春茶味道香醇,丝毫没有旧茶的味道,反而显得她老人家节俭、有本事。 她们俩就茶叶讨论了一番,好半晌之后姜桃转头看到蹲到腿都麻了、摇摇欲坠的姜萱,才故作惊讶道:“你怎么还在此处?怪我怪我,品着好茶就把你给忘了。好孩子,快起来吧。” 姜萱额头满是细密的汗水,脸和嘴唇都发白了——累是一方面,更多是气的。 这农家女居然敢这么磋磨她?!再听听她说的话,称呼她为“好孩子”,她看着不过十五六,就来充她的长辈了?! 容氏笑着道:“这孩子就是个实心眼,你没喊她起来,她也不敢起。这就不打扰夫人品茶了。” 说完容氏也知道姜桃不待见她们了,怕闹得更难堪,拉着姜萱离开。 姜桃摇着头惋惜道:“看着清清秀秀的,就是这心眼哪……可惜了。” 姜桃这话既可以理解为顺着容氏的话说姜萱死心眼,也有弦外之意,说她心眼不正。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注意她的人可不少,听到她这话,立刻有人嗤笑起来。 姜萱的手死死绞着帕子,她虽然在场面上不受待见,但到底是侯门嫡女,哪里在人前受过这份委屈? 新仇旧恨的,姜萱挣脱开容氏的手,停下脚步,张嘴就道:“不碍事,夫人和我姐姐同名,我见您觉得可亲的很呢。”说完她仍旧觉得不够,唤来被容氏安排在另一个角落的姜莹,笑着道:“夫人也来见见我这个妹妹,和我那命苦的姐姐是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姜萱得意地笑起来,这农家女有什么好得意的?都知道沈时恩对她那死鬼姐姐念念不忘。 前头都还奇怪沈时恩怎么取了个身份低微的女子为妻,还对她十分看重。 刚才福身行礼的那一刻钟里,姜萱想明白了,肯定是因为这农家女的名字啊! 她有什么可豪横的?和姜莹一样,不过都是她那死鬼姐姐的替身罢了! 第156章 第122节 姜萱这话一出,曹氏和容氏都变了脸色。 尤其是容氏,脸色登时变得煞白。 她把姜莹带到人前,确实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这不等于她敢把姜莹带到姜桃面前。 这成什么了?明晃晃打一品诰命夫人的脸啊! 她们宁北侯府能落着好? 想也知道不可能。 那姜莹在宁北侯府寄人篱下的,听到姜萱的话没做多想,快步上前依次给众人问安行礼。 姜桃扫了她一眼,见她神情虽然有些畏缩,但真别说,和自己过去的模样还真有几分相似。 而且从前的姜桃喜欢穿艳色,主要是因为身体病弱脸色惨白,穿着艳丽的颜色就能衬得她多几分好气色。 眼前的姜莹完全是学了她从前的打扮,可惜她脸色本就红润,无须用艳色去衬,而且她垂头含胸显得畏缩,那艳色反倒是把人压住了。 扫过之后姜桃就没看姜莹了,只故作不解地问道:“我和你姐姐素不相识的,我能看得出这姑娘和你姐姐像不像吗?你这孩子莫不是刚行礼的时候累坏了脑子。” 姜萱臆想中姜桃气急败坏的样子并未出现,反而因为姜桃的话,旁人看姜萱的眼神更微妙了,真跟看二傻子没有区别——宁北候这破落户上赶着想贴沈家,只这也就算了,拜高踩低是常态,偏还不知死活当面挑衅沈家的女主人,人根本不和他们一般见识,宁北侯府这上蹿下跳的可不就像坏了脑子? “快走!”容氏重新拉上姜萱的手,小声道:“莫要给我惹是生非!” 姜萱看着似笑非笑的姜桃,还有坐她旁边脸色铁青的英国宫夫人曹氏,心道这农家女果然是个心机深沉的,自己都这般下她的颜面了,她竟还能像事不关几似的四两拨千斤。 到底身边有别,姜萱孤注一掷都能没能激起姜桃的火气,再也不敢放肆,被容氏拉着快步走开。 母女二人回到自己的座位,容氏的怒气压不住了,小声地在姜萱耳边骂道:“你怎么如今越大越不听我的话了?得亏国舅夫人故作不知,没有发作出来。不然若是她在人前闹开来,咱家能落着什么好?阖府的名声不要了?” 姜萱不高兴地撇撇嘴,道:“她让我行了那么久的礼,让我成了全场的笑话,娘怎么也不心疼我?而且她那不是没发作吗?闹开来她也脸上无光。” 容氏不好在人前多说,只道:“她为了大局能那样装傻,可见是个心机深沉的。我自问没有那份心性和定力,你莫要再去惹她。” 姜萱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旁边像个小尾巴跟着她们的姜莹就更别提了,人都快吓死了! 早些时候她离开家的时候很不舍的,她爹娘就告诉她别犯傻,去了侯府当姑娘可是大好的前程,如果真能搭上沈家,那她就是麻雀变凤凰! 刚她糊里糊涂的被姜萱喊过去,因没来过这种场合,她连人都认不全。 此时听到她们母女的话才知道方才见到的美貌少女正是国舅夫人。 姜莹欲哭无泪,国舅夫人这般心机深沉,她就算进了沈家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 再说姜桃这边,打发走了容氏母女,她耳根子总算清净了。 姜萱也真是个沉不住气的,不过让她行了一刻钟不到的礼,就那么气急败坏了。 比起容氏过去对她的磋磨,这种小委屈算得了什么? 也就是今天是在宫里,不好有什么大动作,不然姜桃可不会只这样小惩大诫。 不过姜萱后头说的话也奇奇怪怪的,口口声声不离她姐姐,要不是那就是姜桃本人,最清楚自己上辈子和姜萱没有半点儿姐妹情分,不然都要忍不住怀疑她真的姐妹情深了。 她兀自出着神,她旁边的曹氏忍不住对她比了个大拇指,道:“你果然是个厉害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大概就是形容你这样的人物了。” 这话说的姜桃心里越发纳闷,曹氏又自顾自道:“这宁北候一家也委实糊涂,他们家那大姑娘虽然和时恩定了亲,但当时两家还没过明路,三书六礼的流程都没走完,时恩念着她家姑娘因为沈家的事没了性命心存愧疚,才参加了那姑娘的立冢仪式。怎么就想着寻个相似地往你家送呢?还闹到你跟前,实在太没有眼力见儿!” 和沈时恩定亲、因为卷入风波而死的宁北侯府嫡姑娘……这不是…… 加上萧世南提醒他的,对方按着沈时恩先未婚妻的模样寻了个相像的…… 姜桃的心一阵狂跳,她强压住翻飞的思绪,笑着问曹氏道:“我怎么听说那门亲事刚开始说的是那继室生的女儿,后头才换到那大姑娘头上。” 当年沈时恩定亲曹氏有参与,虽然如今物是人非,但没有比她更清楚其中的内情了。 她忙摆手道:“不是那么回事,当年的沈皇后,也就是后头被追封孝敬皇后,如今该称是太后的那位,亲自托我在画舫上举办了一场春日宴,邀请了京中所有适龄女子。那次太后和时恩其实在场,是时恩自己选的他家的大姑娘。那大姑娘运道差,亲娘没了,在后娘手里讨生活。身子也不怎么好,不过后头我们打听了,她是小时候落水生的病,看着病弱但没有影响寿数,太医也说这种病调理几年和常人没什么分别。难得是时恩自己相中的,我们自然大力促成。只那宁北侯府的继夫人是个胡闹的,先送上来的居然是她自己生的女儿的跟帖,挨了一通申斥之后才老实地送上了她家大姑娘的庚帖……” 曹氏哪里知道萧世南都没跟姜桃说清楚?她还当是姜桃度量大,所以没跟姜萱一般见识。 是以她一时打开了话匣子把来龙去脉都和姜桃说了,说完她觉得不妥,就算姜桃度量再大,但世间女子哪有不爱拈酸吃醋的? 所以她又接着描补道:“时恩和那侯府大姑娘只见过那么一面!要说有什么感情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后头都是出于道义罢了。” 幸好姜桃没有显出半分嫉妒之色,相反她弯唇笑起来,不是那种客套的笑容,而是笑得眉眼弯弯,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姜桃当然心情好了,进宫到方才,她虽然面上不显什么,其实心里都快酸死了。 但凡带着女孩儿来给她问安行礼的,她都把人家女孩儿仔细打量了一遍,就猜着哪个是像沈时恩先未婚妻的呢! 结果酸来酸去,猜来猜去,原主儿竟然是她自己! 曹氏说的那场春日宴她还有些印象,因为寻常的交际应酬容氏是不会带上她的,只那次不一样。英国公夫人盛情相邀,明说要让所有待字闺中的姑娘都去的。 容氏尽管几乎不在人前提她这原配生的嫡女,但知道她存在的人也不在少数,容氏也不敢驳英国公府的面子,这才让她去了。 但容氏同样使了坏,故意在她临出门前把她喊到跟前说话,误了时辰,她来到岸边发现画舫已经驶离了。 她也没指望着参加一场春日宴能改变什么,也没怎么难受,只想着难得出来得好好玩一玩。 当时好像是有人上前搭话来着,不过姜桃记得对方是个女子,搭话对象也不是她,而是她师父。 她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习惯,只自顾自玩了会儿。 后头她师父说完了话,虽不同意她四处浑玩,但还是让车夫沿着京城繁华的街道走了一大圈。 她坐在马车里,掀着车帘,到处逛逛看看的,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上午。 如今想来那天对上辈子的她来说,就像一次快乐的春游,没想到竟让沈时恩选了她为未婚妻。 这种感觉大概就是你喜欢的人他也喜欢你,而且在你们彼此喜欢之前,他还暗恋过你! 如何不让人心生喜悦? 反正姜桃是高兴得不成了,连带着后头对曹氏的态度都亲和了不少。 “阿桃谢过姨母的提醒。” 曹氏看她心无芥蒂的样子,不由也跟着弯了弯唇。 没多会儿,盛装打扮的太皇太后在众人簇拥之下出来了。 她头戴一套水头极好的老翡翠头面,身穿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服,已经是古稀之年的老人,鹤发鸡皮,满脸沟壑,但双眼清明,精神矍铄,脸上也挂着和善的笑容,若是忽视她的打扮和宫里的环境,她看着就像个最普通的和蔼长辈。 殿内众人起身行礼,太皇太后被人扶着坐于上首,坐定之后就笑着免了众人的礼。 “哪个是荣国公夫人?到哀家跟前来说话。” 姜桃突然被点了名,便起身上前再次行礼。 “好孩子。”太皇太后慈爱地看着她,说着话招呼她上前,还让人在自己跟前添了个座,让姜桃挨着她坐下说话。 虽然太皇太后前头虽然特地从自己宫里发了文书,还让人添了不少夸奖姜桃的话,再由自己身边的大太监去送文书,但其实她连姜桃的面都没见过,哪里就认得她是哪个。 那样为她做脸,不过是应了萧珏的要求,同时也卖一些面子情给沈家罢了。 但今天则不同,今天是她的寿辰,她方才人虽然没在这殿里,但这慈和宫里安排的全是她的宫人,能有什么事儿瞒住她? 姜萱那主动挑衅的事儿早就被人报到了太皇太后跟前。 太皇太后当时想着若是换成宫里的妃嫔,那自然是拎得清场合,知道眼下不能闹将开来。 但姜桃不过是个农家女,连太皇太后都觉得怕是要闹得不好看。 但姜桃没闹,反而装作毫不知情一般,既全了她自己的脸面,也没让这场寿宴成为笑话。 太皇太后哪里知道姜桃当时是真不知道呢?只觉得这孩子虽然出身低,但心性不错,很有大局观。 她都泰半身子入土的人了,很少参与这些纷争,但姜桃在她的寿宴上受了委屈,还没发作出来,就是给她面子! 旁人给她面子,她当然就要还回去。 因此太皇太后亲亲热热地拉着她的手,像长辈关心自家晚辈一般,问她家在哪里,家里还有谁,平时都做些什么。 姜桃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大大方方地都回答了。 这让太皇太后又高看了她一眼,连夸了数个“好”字。 不愧是沈时恩自己选的妻,这气度,这心性,勋贵人家没个一二十年都培养不出这么好的,那生养她的农家真是捡到宝了! 第157章 太皇太后自诩自己看人还算准,不然她不会在宫里立这么久。 她和姜桃说了会儿话,看出她是真的没有半点不高兴,脸上那笑意都是发自内心的,越发觉得她很是不错。 后头她们说完了话,太皇太后也要给其他人家一些脸面,就依次唤众人上前说话。 姜桃很自觉地起身,准备退到一边,谁知道太皇太后拉着她的手没放,只笑道:“你坐着就好,初初上京怕不是人还没认全?正好这会子哀家带着你都认认。” 这还真的说到了点子上,宫宴前的半个月,姜桃虽然收了不少拜帖,但见的大多是门第不高的人家,真正的高门大户是不会在她获封一品诰命之后就一窝蜂地往沈家涌的。 而且这偌大的京城,总有一些狗眼看人低、看不上她出身的,本不怎么想同她来往的。 如今太皇太后拉着她给她介绍,谁还敢拿乔慢待她? 又是一通说话,姜桃把殿内众人都认得七七八八了,太皇太后又笑着问起:“宁北候夫人呢?” 容氏在姜萱闹过事之后一直缩在殿内一角,后头看姜桃在太皇太后面前那样得脸,她更是恨不能缩成个隐形人。 猛地被太皇太后问起,饶是容氏算是经得住事儿的,脑子都一片发懵——她当这侯夫人这些年了,还没有那个殊荣被太皇太后问起过。 眼下太皇太后特特提到她,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她佯装镇定地带着姜萱和姜莹上前行礼问安。 太皇太后特地喊了无人问津的容氏,当然是为了找补。 姜萱在她的寿宴上那样下姜桃的面子,等于也是不给她面子。 她这样的地位就不用顾忌什么了,看着容氏就道:“你这脸色瞧着不大好,怕是不大舒服吧?” 容氏惨白着脸,强笑道:“谢您的关怀,臣妇……” 太皇太后摆摆手,打断道:“听你说话也中气不足似的,不用在哀家这儿伺候了,带着你家姑娘回去歇息吧。” 容氏呐呐地站在原地忘了反应,姜萱和姜莹则是一脸屈辱——谁能想到素来好性儿的太皇太后会直接把他们赶出宫去呢? 这一赶她们母女是真的不用再做人了! 第123节 容氏大脑飞速地转着,她将眼睛移到姜桃身上,双膝一软直接跪下了。 姜桃就等着看她笑话呢,此时一看她的动作就觉得不好。 这容氏怕是要给她致歉,这样她在人前碍于脸面就得帮着求情。不求情难免旁人编排她气量小。 可让姜桃帮她求情,那真是比让她吃了苍蝇还恶心! 然而还不等容氏开口,太皇太后一抬手,旁边的宫人立刻会意,直接把容氏给拉了起来。 “去吧,也是个规矩人,出宫前还知道给哀家行个大礼。” 她说完,那身强体壮的宫人就把容氏给半拉半拽地“请”出去了。 姜萱之前还敢在姜桃面前挑事儿,对上太皇太后这样的人物是半句不敢多说,见她娘被人拖走,她拉上吓得面无人色的姜莹,一道跟了出去。 姜桃都不知道太皇太后还有这一手,虽然她和太皇太后坐得近,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方才容氏跪的是她。 也就太皇太后这样的才敢那么说,反正不管她说什么都没人敢驳斥。 姜桃忍不住撇过脸偷笑,转脸遇上了太皇太后满含笑意的眼睛,她拍着姜桃的手背道:“对付这样的人就得这样。今遭让你受了委屈,下回就得靠你自己了。” 姜桃点头说她省得。也就是今天场合重大不好闹开来,不然按着她在省城那会儿就敢把姜萱赶出门外的做法,肯定不会让姜萱那样上蹿下跳的。 不过现在她也看出来了,正是因为太皇太后觉得她受了委屈,所以才对她这般亲厚,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容氏母女的离场并未掀起什么波澜,众人暗自嘲笑两声,也就算揭过此事了。 后头众人依次献上精心准备的寿礼,如曹氏所说,太皇太后不好金银,所以送的都是一些带着心意的东西。 譬如去庙里求了供奉了很久、受了香火的观音像,或者是书法名家写的“寿”字,当然最多的就是绣品了,因为太皇太后就好这个,就算绣的不好,她也会念着是对方亲手绣的,多点评和夸赞几句。 不过能来参加寿宴的大多都是世家豪门的夫人、太太,女红也就是当个兴趣在做,大部分都是自家绣娘描了花样子,把底图绣好,再由她们添几针罢了。 太皇太后喜欢刺绣大半辈子,年轻的时候自己也很擅长这些,稍微一瞧就能看出来对方到底下了多少工夫。 等王妃和太妃等人的寿礼展示完毕,后头就轮到姜桃和曹氏了。 曹氏不会刺绣,寿礼是一幅百寿图,不同于旁人去寻书法大家来写,这是她让人挨家挨户去寻寿数绵山的老人,由她们来写的字。 一共是一百个大小不一、字迹不尽相同的寿字,虽然不算名贵,也不算特别好看,但寓意好,花了心思,太皇太后看完是真的笑起来,夸她是真的费心了。 曹氏后面就是姜桃,她准备的寿礼是一幅用黑线和金线搅在一起的绣的“寿”字图。 那个“寿”字绣的极大,需要两个宫人拉开卷轴,才能让整个字展现在人前。 乍看过去只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大字,但因为掺了金线的缘故,被光照到的地方都熠熠生辉。 而且还用了双面绣的工艺,正面和反面几乎没有区别。 “好。”太皇太后笑着看姜桃,“你居然还会双面绣,这技艺不下个三五年苦工可练不成。看来你和哀家一样,都是喜欢这些的。” 姜桃笑着点点头,说话的工夫宫人就准备把她的图撤走。 就在卷轴即将要合上的时候,太皇太后突然出声,“慢着,拿到哀家跟前来。” 宫人复又将那图打开一些,呈上了前。 太皇太后仔细看了一遍,而后摇着头笑道:“你这寿图居然是由数百个小字凑成的,你这孩子怎么不说呢?” 说着话她让其他命妇上前仔细看,原来那大大的“寿”字一笔一划都是由无数个小字凑成,一个字也就米粒大小,离得远了根本发现不了。 “不过是绣了一些佛经罢了,不值当什么。”姜桃抿唇笑了笑。 这下不止太皇太后,连曹氏都有话要说了,惊讶道:“这米粒似的字绣了成百上千个还叫不值当什么?尤其是刚我还仔细看了,这些小字也是用的双面绣。你月头才上的京,这寿礼总不是早就准备的吧?” 姜桃老实道:“这倒没有,就是最近半个月绣的。” 太皇太后笑得眼睛都快瞧不见了,说:“你这孩子才叫实心眼,若不是哀家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让人呈到眼前仔细瞧,就让人随意收进库房,那样岂不是浪费了你一番心意?” “便是不发现也没什么,心意心意,本就是尽了心便好。” 姜桃是真没想着以寿礼去讨好处。做这绣图一来是偿太皇太后亲自给她出诰命文书的情谊,二来是她本就喜欢做这些。从前针线日日不离手的,到了京城把贡缎做了几身寝衣之后就闲了下来,自己琢磨着寻乐子罢了。 “哀家前头还说你至少下过三五年的苦工,如今看着可不止那么几年,和哀家说说你师承何人?” 姜桃在县城的时候没对外公开和苏如是的关系,进了京城却是瞒不住的。 所以她答道:“早前只会一些简单的针线,后头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苏师父,有幸得了她的亲眼,将当时还是民女的臣妇收为义女。” “居然是和苏如是学的?”太皇太后意外地挑了挑眉,“这几年她都在楚家江南的别院住,便是回到京城来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哀家竟不知道她在外头收了你这义女。难怪去年都没听到她回京的消息,敢情是在外头得了你这么个宝贝。如今好了,你被哀家扣下了,看她还往哪儿跑。” “义母本是要和我一同上京的,只八月那会儿染了暑热。冬天之前她也会回京了。” 太皇太后点头说好,还说等她回来,让姜桃劝着她多进宫来。 姜桃笑着应下。 中午的时候宫宴正式开始,太皇太后依旧让姜桃坐在她身边。 她不是个不好相与的,关心起人来让人如沐春风,陪在她身边也给姜桃省去了其他不必要的交际应酬。 宴席之后就是听戏,看杂耍之类的节目,一直热闹到黄昏时分,这场寿宴才算结束。 姜桃陪了太皇太后一天,众人散开之后太皇太后精神也不济了,没拉着她多说什么,只叮嘱她等苏如是回来了一道进宫来看她。 姜桃出了慈和宫就看到了等在宫道上的曹氏。 曹氏和她结伴出宫,路上还忍不住笑道:“我也算是经常入后宫的了,打太皇太后还是太后的时候就见了她老人家不知道多少次,从没看见她这么抬举人的。” 姜桃抿唇笑了笑没接话。她自觉自己没有那么大能耐,今天得她老人家的青睐,一是因祸得福,二就是沾了自家师父的光。 没多会儿两人到了宫门外,前朝那边也散了,沈时恩和萧世南早一步出来,都在宫门口等着。 萧世南很是心虚,见了她们都没敢上前,等她们走近了,才把曹氏拉到一边小声问:“娘,后宫里没出什么事儿吧?” 曹氏摇头说没有,又道:“我就说你纯属瞎操心,你嫂子是个有本事的。连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都抬举她呢!” 萧世南这才呼出一口长气,道:“这就好这就好,都是我的错,我早该和嫂子说宁北侯府的事,不该快进宫的时候才想起来,时间仓促只随便提了一两句,今天可担心死我了,得亏二哥忙着应酬没空管我,不然他问起来我多半要遭殃。” 曹氏脸上的笑一滞,“我半个月前就告诉你了,你一直没说?” “我……我忘了。” 曹氏人都愣住了,愣完之后她反应过来了。 尽管姜桃一开始不知情,但后头自己把沈时恩和宁北侯府大姑娘的旧事都和她说了,她还能那样八风不动的……这人也实在太经得住事儿了! 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姜桃一眼,心道难怪姜桃之前敢那样给萧世南抱不平,也不怕得罪他们英国公府。就光靠她那样的心性,自己都能立起来,确实是不要旁人帮扶的。 而姜桃这边,她正笑呵呵地看着沈时恩。 沈时恩喝了不少酒,如今酒意发散,正是微醺上头的时候。 但不知道怎么对上姜桃满含笑意的杏眼,他突然背后有些发寒。 第158章 沈时恩突然早上进宫之前,姜桃听了萧世南的话就表现得怪怪的,不对他笑了,还气鼓鼓地瞪他来着。 他狐疑地看向萧世南,萧世南只做浑然不觉,拉着曹氏快步走向马车,然后头也不回道:“我随我娘的马车回去,二哥喝多了酒也快些上车去,小心吹多了风头疼。” 曹氏用帕子挡着嘴偷笑,等走到自家马车前,他笑着打了一下萧世南,说:“眼下可肯回家来住了?” 萧世南懊丧地拍着自己的脑袋:“娘快别调笑我了,我要吓死了。当时我很上心的,怎么就忘了呢!我这脑子!” 曹氏看他这孩子气的动作又是一阵笑。 这时英国公和萧世云也出了宫来,英国公也喝了不少酒,不同于沈时恩的清明,他是醉得脚步都蹒跚了,萧世云扶着他出来的,所以比旁人慢一步。 萧世云扶着英国公上了马车,转头看到曹氏和萧世南站在一旁头碰头嘀嘀咕咕的。 他面上的笑一顿,而后面色如常地上前,询问:“娘和大哥这是说什么悄悄话呢?” “啥都没有!”萧世南说着就去拉曹氏的衣袖。 曹氏好笑地跟着点头,“是没什么。你不用知道。” 这种状况要是在萧世云幼时,他可以装作一副受伤的样子,曹氏自然会心疼他,自然也就把事情告诉他了。 可他如今已经是少年人了,若为这一句半句的做出那副样子,便显得不合时宜了。 “你也喝了一些酒吧?和你爹一道进马车休息去。” 曹氏说着就让人把萧世云扶上马车。 英国公府的马车虽然宽敞,但英国公已经烂醉,完全横躺在马车里了,若和他们来的时候一样只一家三口坐着,倒勉强还成。但萧世南随他们一道,四个人一道乘坐便显得有些逼仄了。 曹氏还要和萧世南说今天宫里的事,干脆也没进马车,和萧世南各骑一匹马,母子两人并肩而行。 萧世云在马车坐定之后,车马就出发了。 萧世云看了一眼已经呼呼大睡的英国公,面色阴鸷地掀开车帘一角。 萧世南正在外头笑道:“娘可仔细些,要是摔下马,我不一定来得及拉你。” 曹氏笑骂他说去你的,“你小时候骑马的本事还是我教的呢!” 曹氏是个大大咧咧爱热闹的性子,当姑娘的时候就很会骑马、打马球、冰嬉之类的。 萧世南也跟着笑,“好些年没和娘一起骑马了,都把这个忘了。” 曹氏想到母子俩缺失的那几年相处时间,心疼道:“不若选个好日子,咱们一道去踏青?” “成啊,也不用特地选日子。入冬前不是要秋狩吗?到时候咱们一道骑马,我给娘打兔子!”说着他顿了顿,道:“不过得先给我嫂子选,娘看惯了好东西的,想也不会和我嫂子计较吧?” 这种事说开了,曹氏反而不觉得有什么了,当即就道:“那有什么?都是你的心意罢了。” 他们两人其乐融融地说着话,而马车里萧世云的面色却阴沉如水,掀着车帘的手紧紧捏着,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萧世南为什么偏要和他抢? 他已经在他的阴影里凄凄惨惨地活过了一辈子,这辈子苦心孤诣这些年,好不容易才得到了爹娘的偏爱和世子之位。 难道他又要重蹈覆辙? 萧世云放下车帘,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看来他还是太仁慈了,本是想着这辈子只争个世子之位、只等着看萧世南被新帝秋后算账的。 可没想到事情居然没按着他预想的发展。 秋狩么,一抹阴邪的笑容出现在了萧世云清俊的脸上,他要让萧世南有去无回! 第124节 ………… 姜桃这边,萧世南和曹氏离开后,她也和沈时恩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沈时恩被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一路,虽然觉得自己没犯错,但还是莫名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问她说:“小南早上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姜桃弯唇笑了笑,说:“也没什么,就是宁北侯府……” 她止住话头,笑看沈时恩的反应,沈时恩顿时移开眼不敢和她对视了,“宁北侯府怎么了?” 姜桃心说还挺会装!萧世南忘了和她说就算了,沈时恩自己不想着和她说自己定亲的人家。也得亏那原主就是她自己,不然还真得醋死! “她们寻了个叫姜莹的姑娘带进宫,说是和他家已逝的大姑娘很是相似。” “他们放肆!”沈时恩有些吃惊,但随即明白过来宁北侯府的用意,正色道:“我之前就和宁北候说了,立冢之后我就和他们家再无干系!他们借着我的名打秋风便也罢了,竟然做出这样的事?他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姜桃慢悠悠地叹了口气,“许是看你对那大姑娘用情至深,怕你伤怀吧。” 沈时恩也知道这事必须说清楚了,立刻道:“我早就和你说了,我和宁北侯府那大姑娘只见过一面。当时我十七八岁,也就小南这么大,哪懂什么男女之情。” 姜桃听着就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沈时恩虽然说得不是假话,但是听着怎么像撇清似的?咋的,上辈子的她不值得他喜欢吗? 沈时恩看她不说话了,小心打量着她的脸色,又道:“之前没和你说是我的错,想着以后两家也没有来往,他家无权无势的,也不敢闹出什么幺蛾子。但也没想着特地瞒你,你如今才进京半个多月,前头又忙着待客,又忙着给太皇太后准备寿礼,忙起来便不顾着自己身子了,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哪里会特地提起那不紧要的事情让你伤神?想着等你闲了再和你说也是一样的。我真不知道他家照着那大姑娘的模样寻了旁人。我有你就好了,还要旁人做什么?” 姜桃挑了挑眉,“那和你定亲的姑娘,你真把人忘了?” “真忘了!” 沈时恩再耿直也知道这种事得撇清,而且他也没说谎,五六年前只见了一面的姑娘,眼下是真的连面容都记不清了,有印象的只有她那鲜活开朗的笑容。 可那短短一瞬的悸动,自然是无法与他和姜桃的感情相提并论的。 姜桃使坏地笑起来,说:“没事哈,本就是过去的事嘛。我也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而且也不止你和旁人定过亲嘛。” 沈时恩微微愣了一瞬,“这是什么意思?” 姜桃狡黠一笑,“我也有过未婚夫。” 说着话,马车停到了沈家门口。 小丫鬟帮着打了帘子,姜桃不等沈时恩问更多就下车了。 沈时恩连忙也跟着跳下了车,想拉住姜桃问更多,但小姜霖已经迎上来了。 他还太小,姜桃没放心让沈时恩把他带到宫里,因此小家伙已经一个人在家里待了一个白天了。 见了姜桃,他就扭股糖似的黏上去,抱着她的腰问:“姐姐,宫里好不好玩啊?” 姜桃拉着他的小胖手往府里走,假装没察觉到沈时恩黏在自己身上的探究的眼神,“宫里很大,好吃的也多。下午是有唱戏和杂耍之类的节目,不过你听不懂戏,杂耍的话也没有宫外头的热闹,因为不能有太过危险的,就是一般的踩高跷和顶缸之类的。其他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大人们坐在一处说话。” 小姜霖懂事地点点头,说:“那姐姐不带我去是对的,我最是坐不住的,去了说不定要给姐姐惹祸。” 他如今是越来越乖巧懂事了,姜桃好一通夸奖他,答应下回场合不这么隆重的时候,有机会也带他进宫去。 姐弟俩说着话回了正院,丫鬟立刻摆了饭。 沈时恩后脚也跟了过来,三人坐到了饭桌前。 小姜霖问萧世南怎么没回来,姜桃忍不住笑道:“你小南哥今天怕是不敢回来,得去隔壁住了,咱们今天不用等他。” 小姜霖也没多问,因为日常萧世南和他是一样顽皮的,他猜着他肯定是在宫中调皮了,又庆幸了一番自己没跟着去凑热闹。 用完饭后,姜桃让人把正院的另一间厢房收拾出来,让小姜霖在正院住下了。 沈时恩心里跟猫爪子挠心似的难受,但也一直没打扰他们姐弟说话。 夜色浓重的时候,小姜霖犯困了,姜桃把他带到厢房去,把他哄睡了,而后去了净房更衣沐浴。 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姜桃是真的觉得累了,靠在浴桶上就闭眼睡着了。 等到沈时恩寻来的时候,浴桶里的热水都变温了。 他把姜桃抱起来,用干布巾给她擦了身子,套上寝衣,又把她抱回了内室。 姜桃觉得使坏吊了他一顿饭时间的胃口也够了,强打起精神想和他交底。 但无奈是真的困了,眼皮沉得像掀不开似的。 沈时恩把被子给她掖好,温声道:“有话明天再说,先睡吧。” 说着话他的大手隔着被子轻轻拍着,哄她入睡。 姜桃困倦地“嗯”了一声,“你也早些睡,早上起来我和你说事儿。” 沈时恩应下来,起身去洗漱,回屋的时候姜桃已经睡熟了。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怎么都觉得心里不得劲。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也毫无睡意,他干脆起身去了院子里打拳。 后头小姜霖起夜撒尿,听到院子里有响动就趿拉着鞋出来看。 “姐夫怎么还不睡啊?”他揉着眼睛问。 沈时恩一见他眼睛就亮了,立刻拉着他进了厢房。 小姜霖怪不好意思的,说:“我就是起来撒个尿,我自己可以睡,不用人陪。” 沈时恩给他盖好被子,问他说:“姐夫有个事问你,你姐姐在和我成亲之前,和人定过亲?” “姐姐和姐夫成亲之前吗?”小姜霖打着呵欠,努力地回忆道:“那是好早之前了,当时爹娘还在。不过我那会儿还小呢,爹娘不和我说那些。不过我好像是听娘说姐姐马上就要嫁人了,该准备嫁妆什么的。” 姜家三房夫妇出事之前确实是在给姜桃相看亲事,不过那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小姜霖也不懂那些,怎么听到的就怎么说了。 沈时恩一想果然如此,姜桃不是故意说假话气他,她还真定过亲! “对方是谁你知道吗?” 小姜霖轻声嘀咕说:“好像是……是……” 然后他就打起了小呼噜。 沈时恩满脸无奈,心道这姐弟俩入睡的速度真是一样的快。 但他也不能把小家伙喊醒追问,只能同样地给他掖了掖被子,关好了门就退了出去。 ………… 姜桃一夜好梦,一睁眼就看到坐在床沿上的沈时恩。 “吓我一跳!”姜桃拍了拍心口,边伸懒腰边问他:“怎么起这么早啊?” 沈时恩酸了一夜了,也不扯旁的话题,开门见山地问道:“他是谁?” 姜桃初初睡醒,脑子还懵懵的,听了这话都没反应过来,“什么他是谁?哪个他?” “和你定亲的那个人,是谁?” 姜桃想也不想就道:“是你啊!” 第159章 沈时恩不禁弯了弯唇,而后又正色道:“别闹,问你正经的呢。” 在他询问催促的眼神中,姜桃也正色道:“没闹,我就是说正经的。不过这个事情有点曲折,你听我慢慢说。” 她让守在屋内的小丫鬟都退远了,而后关上门窗,这才把过去的事和沈时恩细说起来。 姜桃自己也知道这事情确实是诡异了些,但他们是夫妻,要过一辈子的,她不想瞒沈时恩一辈子。 现代的事情估计是这个时代的人难以理解的,姜桃就先只说了上辈子的事。毕竟同一个时代“借尸还魂”这种故事听起来更好理解。 好半晌之后,沈时恩从震惊之中换过神来,先摸姜桃的额头,而后道:“你莫不是还没清醒,晚上做了光怪陆离的梦?” 姜桃拍开他的手,有些忐忑地道:“咱们说好没有秘密,其实早该和你说这些的。只是当时咱们在县城里过自家的小日子,我以为再也不会回到这京城来,前尘往事如云烟,散了也就散了,就没和你提。而且那会子咱们才成婚,我也有些害怕……” 说着话她小心翼翼地打量沈时恩的脸色,“是不是听着怪可怕的?” 沈时恩蹙着眉想了会儿,而后便笑起来。 “笑什么啊,还当我是开玩笑啊?”姜桃无奈地耸了耸肩,道:“其实你可以问很多细节,我都能答上来。不过你要不信就算……” 话音未落,沈时恩就已经把她揽进了怀里,低声的嗓音在她耳边呢喃,“不,我信。你说的我就信。” 姜桃这才放下心来,笑着用脸蹭着他的颈窝,“所以没有旁人,是你。只有你。” 两人耳鬓厮磨,交心之后正是情到浓时,而抱着她的沈时恩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淡去。 难怪她的阿桃一直这么豁达,难怪苏如是一见她就会把她收为义女,难怪她的刺绣技艺那般精湛,难怪她明明出身普通,仪态举止却如高门贵女…… 他初见姜桃时是在荒山破庙,得知她是被家人送去等死的时候,他对她豁达乐观的心态自叹弗如。也正是被她感染,当时心灰意懒的他才重燃起了希望。 如今才知道她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和她过去经历的黑暗相比,在农家经历的小小磨难确实不算什么。 如今一切都说得通了。 只恨他没早早地探究,让她一个人独自承受了那么久。 他的阿桃说往事如云烟,她已经全然不在乎了,可他却不会不在乎! 宁北侯府……真真是好样的! “想什么呢?”半晌后,姜桃从他怀里直起身,见他面色不对劲,便又道:“我说那些不是和你诉苦,都过去的事儿了。如今咱家过得这么好,我心里的不忿是再也没有了。若不是宁北侯府又弄幺蛾子,扯出我和你定过亲这桩事,我可能也懒得再提。” 沈时恩收起沉思之色,伸手帮她把额前的碎发挽到耳后,淡淡笑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昨晚上你和我要说的是这个。早知道这样我也不用那样忐忑地过一夜。” 姜桃捂嘴偷笑,边笑边拿眼睛斜他,“要不是怕吓到你,我应该回京前就和你说的。不过等等,该不会是有人心里泛酸,一晚上没睡着吧?” 沈时恩移开眼,脸颊上出现了可疑的红晕。 他昨天还信誓旦旦地和姜桃说自己前头那一次定亲过去就算了,他心里不记挂了就可以揭过了。 可真掉了个个儿,他只要想到姜桃差一点成了别人的媳妇儿,心里那感觉真是用百爪挠心来形容也不为过。 不过就如姜桃所说,是他,只有他。 他们都只有彼此。 “是不是醋啦?快说!”姜桃伸手去戳他腰间的痒痒肉。 沈时恩躲不开她的手,最后只能举手投降,说:“醋了醋了,想了一晚上没睡着,半夜还拉着起夜的小阿霖说话,想从他嘴里套消息。结果那小子只说了当年姜家给你准备嫁妆的事,没说两句就打起呼噜了。我不知道是哪个小子差点就娶到了你,天没亮就坐到床前等着找你问话……” 小姜霖对着他姐姐没有秘密,与其等他起来给姜桃打小报告,不如他自己直接说了,总没有不会比等小姜霖来说更尴尬。 第125节 “我昨晚本来要说的哦,是你把我哄睡着了。” “那不是想表现我的大度嘛!” “大度的人会醋得一晚上不睡吗?” 姜桃心里舒坦死了。这种吃自己干醋的荒唐事总不能她自己一个人体会,如今两人可算扯平了! 两人在床上闹了好一会儿,院子里走动、洒扫的人声渐渐多了,不方便再说私密的话,沈时恩起身更衣说去上值。 姜桃寻思着他一晚上没睡,本是想让他请个假在家里休沐半日的。 沈时恩却说不打紧,依旧按着时辰出了门。 这边厢姜桃刚把他送出正院,下人说曹氏过来了。 她让人把曹氏请了过来,曹氏见了她就一边打量她的脸色一边道:“小南那孩子真不懂事,昨儿个我已经痛骂过他了!” 姜桃连忙笑道:“姨母不必如此,我没生小南的气。” 曹氏不放心地问:“真没有?” 姜桃点点头,道:“我同他相处了两年我能不知道他的性子吗?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没有恼他。” 姜桃不是因为自己是和沈时恩定亲的原主才这么说的,而是萧世南是真的就那个性,上回他从英国公府回来就要和她说的。不过正好沈时恩回来给岔开了。 后头她自己忙起来都忘了问,自然也不会怪同样忙碌的萧世南忘了提醒她。 曹氏看她真不见恼怒,这才放下心来,同时心道不怪萧世南那么敬爱姜桃,她年岁虽不大,但行事却是妥当稳重,值得依靠和信赖。 “这就好,那孩子昨晚上都没敢过来,听下人说是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今天一大早就起了,也不敢过来,我就先让他在门外等着,我先进来探探你的口风。” 说着话曹氏就让人去唤萧世南。 而沈家大门外,萧世南正伸着脖子往里看,尽管知道这大门离正院远得很,根本瞧不见什么,但是他心里紧张,就一直忍不住张望。 “在门口站着做什么?”沈时恩从正院出来后去了一趟书房,出门的时候就看到了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萧世南。 “二哥,”萧世南见了他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出门去啊?” 沈时恩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萧世南讪讪地笑了笑,说:“昨儿个宫宴,小珏看你饮酒饮的不多,不是让你今天休沐吗?” 沈时恩没接话,只言简意赅道:“有点事要办。” 他面上既不见喜也不见怒,但就是那古井无波的沉静神情看着格外瘆人。 萧世南连话都不敢接了,正好曹氏的丫鬟来唤他了,说他嫂子不恼他,萧世南也不敢在沈时恩面前多待,立刻快步往正院去了。 姜桃这边已经让人摆好了朝食,请曹氏一道入座,没多会儿萧世南过来了。 他先探进半边脑袋,确认气氛没有不对劲,而后才跨进屋内。 姜桃见了他那小心鬼祟的样子就笑,说:“你这是回自个儿家还是做贼呐?” 萧世南听了她带调笑的话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一屁股在饭桌前坐下,道:“嫂子不生气就好,我就不用‘做贼’了。” “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小心眼啊?” 萧世南忙道不是,“嫂子是最大度的!” 其实等在门外的时候,萧世南觉得姜桃多半是不会生气了。她不记仇,就算昨天怪他,过一夜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就是方才他见他哥脸色不对,心里不禁又七上八下地打起了鼓。 后头用朝食的时候,姜桃和曹氏话家常,萧世南听她说起他哥说是去上值了,他心里就更纳闷了——明明是该休沐在家的日子,他哥那是去上哪门子的值啊? 不过他现在年岁渐大,也通一些人情世故了,不会冒冒然说那些。 想到他哥那副沉静的面容,萧世南不禁打了个寒颤。 虽然不知道他哥瞒着他嫂子到底去办什么事了,但是他觉得对方多半是要遭殃了。 ………… 宁北侯府这边,容氏前一天被太皇太后赶出了慈和宫,回来后直接就躺到了床上。 姜萱又觉得丢脸又心虚,再蠢也猜到了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才闹得这般难看。她也不敢多话,只敢小心翼翼地在床前服侍。 宁北候前一天一直在前朝宫宴,前朝和后宫消息不通,他更没有那个本事探听消息,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在宫宴上被几个狐朋狗友灌了几杯酒,出宫的时候他醉得连自己的姓什么都忘了。 直到今晨他酒醒了,才知道妻女前一天在宫里闯了那样的大祸! 他气势汹汹地闯进后宅,本是要问罪于容氏。 到了后院才知道容氏昨儿个回来了就病倒了,已经躺在床上一夜吃不进水米。 他不好再责骂,但还是忍不住怒道:“太皇太后寿宴那样的大场合,我也没指望你给我争什么光,只想着把莹儿带到人前过一下明路,回头好把她往沈家送。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容氏惨白着脸,扶着丫鬟的手才勉力坐起身,“是妾身管教无方,让萱儿把莹儿带到了国舅夫人眼前……这才惹出了这样多的事端。” 宁北候气地瞪了姜萱一眼,指着她骂道:“没用的东西,都嫁出去了把持不住夫家,就知道回娘家来打秋风,占便宜。我和你娘心疼你才带着你进宫,给你长长脸,你就这么回报我和你娘的?” 姜萱是知道自家这附庸风雅的爹对她这女儿没什么感情的,又想到容氏昨夜的叮嘱,她忍下顶嘴的冲动,跪在地上委屈地抹泪。 “那国舅夫人不过是仗着和阿桃姐姐同名同姓,就那般作威作福,让女儿福身行礼一刻钟也不叫起。只委屈女儿一个便也罢了,女儿虽然是家里外嫁出去的,但跟着娘一道进的宫,代表的还是咱家的脸面。想到爹也是差点当了国舅岳丈的人,这才一时气不过……” “那农家女真就那般狷狂?” 姜萱只呜呜哭噎不再多说,容氏则一脸心疼,本就惨白的脸色瞧着越发不好。 她挣扎要下地代姜萱请罪。 宁北候也懒得问罪了,摆手道:“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你们虽然也有错,但到底是那农家女磋磨你们在先。此事我不会善罢甘休!” 说完宁北候气呼呼地走了。 他一走,姜萱眼泪一抹就坐回了床沿,看着容氏犹豫问道:“娘,这下真就没事了?” 容氏让丫鬟绞了湿帕子来,擦去了脸上的白色粉末,道:“你爹最好的就是脸面,咱们只说那农家女借机在打侯府的脸,他的怒就消下去泰半了。等回头我再让人买两副古董字画给他,他也就全然忘了。” 姜萱点点头,而后想到昨天的事又恨恨地道:“爹说不会善罢甘休,我心里也不会那么轻易揭过。山高水长的,终有一日我一定要将昨日受到的屈辱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容氏看着咬牙切齿说着狠话的姜萱没接话。 这女儿……半点儿也不随她,像极了她那个没脑子的爹。出嫁前她还算听话,也没惹出过什么大乱子。如今长大了翅膀硬了,也和她爹一样如出一辙地让人厌烦。 不过也不打紧,她还有儿子,儿子随了她,只等儿子承袭了世子之位,接管了这侯府。便再也不用担心被这些蠢钝如猪的人拖累了。 容氏心里这么想着,脸上才没有露出憎恶之色。 但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的宁北侯府众人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家的厄运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 第160章 太皇太后寿辰的隔天,慈和宫里的老嬷嬷申斥侯夫人容氏。 寿宴当天容氏虽然被赶了出去,但当时太皇太后还算给了她几分脸面,说是瞧着她脸色不好,看她不舒服了,所以让人把她送回家来。 尽管知道内情、笑话宁北侯府的人不少,但总算维持住了基本的体面。 后头来人申斥的时候可就不会再留什么脸面了,就叱责宁北侯府枉顾礼法,姜萱虽然是侯府嫡女,但已经是外嫁的翰林夫人,按着品级,他连进宫的资格都没有。姜莹就更别提了,姜家旁支过继来的女儿,什么规矩都没学会呢,就那么带进宫里是寒碜谁呢? 容氏被训斥得抬不起头,偏对方是代表太皇太后,她连驳嘴都不成,只能老老实实地听着。 自打多年前沈皇后去世后,先帝就没有再娶了,中宫之位空悬,太皇太后也不理事,礼法规矩自然松散。 大场合上趁机带着亲戚出去走动的人家不在少数,就容氏知道的,去年太皇太后寿辰的时候,英国公夫人还把她新寡的远房侄女还带进宫里了呢,后头没多久就有人给她那侄女做了媒,牵线搭桥给她那侄女重新结了一门好亲事。 相比之下,她不过是带着外嫁的女儿和新过继的女儿进宫,怎么都不是最过分的那个。 但她也不是傻子,知道那不过是个由头,归根到底还是姜萱在宫宴上挑衅在先,既损了姜桃的面子,也损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面子。 挨了申斥之后,消息很快扩散出去。 从前本在世家豪门圈子里备受冷落的宁北侯府越发冷清,后头又正好是容氏的生辰,想摆几桌热闹一番,请帖都送不出去了。 又没两天,宁北候也碰了壁。 萧珏初初登基的时候,各家都上了请封世子的折子。 因为人数众多,萧珏是一批一批地批复下来的。 如今过了这么久了,连英国公府的折子都批下来了。只他们家的折子被退回来了。 宁北候只有姜越一个嫡子,他不封为世子,这家业后头传给谁? 宁北候急了,容氏更急,儿子就是她全部的指望,嫡子虽然只有这一个,但府里妾室通房生的庶子却还有好几个,姜越当不成世子,难不成就便宜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庶出? 容氏让姜萱去求应弈然,应弈然虽然是个品级不高的翰林,但却有入宫宣讲的机会。 不像宁北侯,虽大小是个侯爵,但身上没有差事,连朝都没得上,递折子都等到新帝登基那种大好时候。 姜萱已经在娘家住了好一段时间了,本是想等应弈然回京之后来接她,好挽回颜面的。 没想到乡试早就结束了,应弈然也回京一段时间了,连面都没露过。 容氏就把人喊到府里,设宴招待,从中给他们说和。 应弈然虽然烦透了姜萱,但到底受过宁北侯府的恩惠——虽然宁北侯府没落了,但到底是勋贵人家,和当时还是小举人的他完全是两个阶层,也正是有了宁北候的牵线搭桥,他才有机会到了他恩师面前,被收为学生。 也才有了后头他恩师被钦点为学政,特地把他带在身边,想让他在学子中建立威望和人脉那一遭。 可惜他恩师一番苦心全被姜萱完全毁了,如今姜杨和贺志清那一届的学子还在说他得了势就目中无人。 宁北候和容氏过去对应弈然这女婿就很看重,如今把他看做救命稻草就更不得了了,说尽好话陪着笑,就差把应弈然当做大佛供着。 应弈然也不是冷心冷情的人,也就答应下来有机会帮着他们说说好话。 没想到机会来的那么快,隔天宫里就找人去宫里侍读宣讲。 翰林院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读书人,不知道、也不关心勋贵阶层的事。上峰想着他之前进宫那次很出风头,得了萧珏的褒奖不说,还说下回入宫宣讲还找他,就做了个顺水人情,又让应弈然去了。 应弈然到了萧珏跟前,萧珏压根没记起他是谁,只觉得他有些面熟罢了。 不过他肚子里确实有墨水,说文章讲时事都头头是道。 萧珏听着不错,又赞了他两句,而后就是日常赏赐。 应弈然这回没要赏赐,只跪着道:“臣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圣上赐些旁的。” 第126节 萧珏心情不错,就笑着道:“旁的赏赐?你尽管说来。” 新朝正是缺人的时候,尤其是先帝去之前还大肆清理一遍朝堂,好多职差都还空着。 萧珏觉得眼前这翰林虽然年轻,但也有真才实学,若是求个不大的官位,尽可以放给他。不至于非得像翰林院那些老翰林似的,熬到三四十岁才有出头的机会。 应弈然就说起了宁北侯府的事。 他跪在萧珏面前说的,没注意到他越说,萧珏的脸越臭。 到了最后萧珏脸上笑影儿都没了,问他说:“宁北侯府立不立世子同你有什么关系?你收了人家的银钱来当说客?” 应弈然忙道不敢,“微臣哪敢收受贿赂,只是因为内子出自宁北侯府,岳丈和岳母为这事都急得不成了,微臣做女婿的……” “你娶的是姜……姜什么来着?”萧珏打断她的话,但一时间又想不起具体名字,便又改口道:“是日前宫宴上给我舅母难堪的那个?” 宫宴上的事应弈然还真不清楚,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答。 萧珏烦躁地按了按眉心,又问他:“你就是应弈然?” 应弈然听出了他话里的冷意,但只能老实道:“正是微臣。” 萧珏不怒反笑,“宁北候夫人和你妻子在我皇祖母的寿宴上挑衅朕的舅母,藐视皇家威严,如今还想从朕手里讨要请封?” 应弈然再不敢多言,只敢磕头请罪,说:“微臣失言了,圣上息怒!” “圣人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家都不齐,旁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萧珏挥手让他退下,等人走了就问王德胜,说:“朕想找个人来讲经解解乏罢了,怎么偏偏去寻这么个人来?还嫌朕不够累?让朕又吃一场气。” 王德胜也是无辜,虽然是他传的口谕不假,但想着应弈然在翰林院又无什么资历,御前宣讲的机会怎么也不会次次轮到他,所以王德胜没指名道姓说别让应弈然来罢了。 谁都没想到来的偏偏是他。 要是应弈然不提宁北侯府便也罢了,萧珏不记得他是哪个,听一场也就结束了。 偏他嘴贱,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落不着好就算了,还连累他这传话的吃挂落。 王德胜不算是个大度的人,不像萧珏说完应弈然一顿就把这事儿给忘了,王德胜这当太监的可不会顾念什么读书人的名声、脸面。 转头就把应弈然御前想给宁北侯府说情,然后挨了训斥的事宣扬了出去。 他们当太监的接触的人多,消息不胫而走,不出两天,满京城的读书人都知道应弈然这上一届的新科状元,看着风清朗月的,却是个甘心给岳家奔走的。 而且他岳家立不立世子和他有什么关系?别是看中了岳家的家业,他当女婿的也想分一杯羹吧。 读书人都是清流,生怕染上了勋贵的骄奢之气。应弈然娶了勋贵之女本就让不少人看不惯,如今还想搀和进岳家立世子的事,一下子就成了读书人调笑贬损的对象。 读过书的人贬起人来最是刁钻的,什么打油诗、小赋、文章都做了出来。 那点了应弈然进宫的上峰自觉做错了事,将应弈然调去和年过半百的老翰林去入库修书了。 应弈然也是臊得没脸出门,干脆请了一个长假在家休整。 他休整在家,对着姜萱的时候多了,本就不算和睦的两人互相埋怨,姜萱怪他办事不力,应弈然则怪她不说清楚前情,连累了他。 争吵成了家常便饭,姜萱又哭着跑回了娘家。 宁北候和容氏也正是一头包的时候,挨了申斥和世子的事先不提,宁北候谋的差事也成了空。 还有就是容氏嫁妆铺子的生意,本是做的还算不错的。一年进项个数万两银子,经年累月的总算把宁北候弄出来的窟窿给填上了。 但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日常就有流氓地痞到铺子里捣乱。 京城本就地头蛇多,但从前怎么也不敢到勋贵家的地盘上作妖的。 而且一出动就是那么些人,容氏嫁妆里所有铺子的生意都一落千丈。 更气人的是就算掌柜活计当时报了官,官差把那些人给抓走了,隔天却不知道怎么又给放了出来…… 事关家里的进项,宁北候拉下老脸去顺天府询问情况。 顺天府尹是个长袖善舞的,在京城也没什么根基,从前惯是不会得罪人的。 如今也不知道抽哪门子风,挡了宁北候四五次,连见都不见,更遑论出手帮忙了。 宁北侯府一地鸡毛,容氏觉出不对味儿来了。 家里的不幸好像都始于姜萱在宫宴上对姜桃的挑衅。 她生怕再引出更大的祸端来,姜萱哭着跑回去第二天,就被她押着去了沈家给姜桃请罪。 不同于宁北侯府的噩耗连连,姜桃正是高兴的时候。 日前她就收到了苏如是和姜杨的信,他们已经在黄氏的陪同下,结伴上京了。 信送到京城也要一段时间,他们给姜桃写信的隔天就出发了,算着日子再有一旬就该到了。 她把消息告诉了家里人,萧世南和小姜霖他们都很高兴。 萧世南还道:“阿杨来的正好,十月小珏要去围场秋狩,是一年中最好玩的时候。到时候我们兄弟齐齐出手,肯定把其他人家的子弟都比下去!” 日前萧珏已经批复了英国公府请封世子的折子,萧世南虽然早就知道这一天,但还是为此消沉了两日。 见他终于高兴起来,姜桃也就放心一些,说到时候让他们好好松散松散。 然后就在姜杨他们即将到达之前,容氏带着姜萱上门来请罪了。 彼时姜桃正让人给苏如是和姜杨收拾屋子,听下人说她们母女过来,她就说不见。 没多会儿下人又进了来,说容氏被挡了也不肯走,说姜桃不肯见他们,她就在沈家门口跪着,跪到姜桃肯见她的那一日。 姜桃这才停下来想了想,转头吩咐了几句,而后让人把容氏母女请了进来。 隔了几天再见到她们两个,姜桃差点没认出她们来。 在太皇太后寿宴那日,容氏和姜萱都是精心打扮过的,衣裳首饰华美就不用提了,人也看着精精神神的。 如今距离寿宴也不过一旬,两人都清减了一大圈不说,还都眼底发青,面色惨白,脂粉都提不起半分气色。浑像两具行尸走肉。 容氏进了屋就跪,还拉着姜萱一起跪,口中恳切地道:“日前在夫人面前失礼,我回去后越想越是愧疚,寝食难安的。如今特地来上门请罪。” 姜桃捧着茶盏,看也不看她就道:“侯夫人也客气,日前不过是一点小事,如何也不值当你亲自跑这一趟的。请罪就更别提了,我也没放在心上。” 她是真没放在心上,换了个新环境,沈家还多的事要她处理,马上她师父和弟弟还要过来一家子团聚,她还真腾不出手来为难容氏。 容氏听了她的话,只觉得她心机是真的深沉。他们家的生活完全乱了套了,这还叫不放在心上?难不成真要看他们家破人亡吗? “都是你惹出来的好事!”容氏怒瞪姜萱一眼,逼着姜萱给姜桃磕头。 姜萱都快被最近的事逼疯了,又委屈又屈辱,但还是听她娘的话,真给姜桃磕了个响头。 姜桃觉得这对母女的态度好得不像话,便问起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容氏可算是有了吐苦水的机会,当即就把她们府里过去这几天发生的事都说了。 姜桃听完是真的忍不住笑,她模模糊糊地大概猜到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了。 但她也不准备插手,把宁北侯府的事当个笑话听完,她就让人送客。 容氏和姜萱一直跪着,被下人赶出去的时候脚步都是踉跄的。 姜萱是真的知道这和自己死鬼姐姐同名同姓的农家女不好惹了,到了门外就道:“娘,这怎么办?我们歉也倒了,罪也请了,她方才也没给个准话,到底算不算完了啊?” 容氏心里也没谱,只觉得完全看不透姜桃。 “她没给咱们准话,咱们就不走!只在门前跪着,她但凡还想要自己的名声,自然不敢再为难咱们。” 姜萱拉不下这个脸,但容氏拉的下。 儿子的前程先不提,眼下最要紧的是家里真金白银的进项! 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么些年能坐稳侯夫人的位置,全是因为她嫁妆丰厚,靠着嫁妆铺子里的进项让宁北候高看她一眼。要是断了进项,家里乱了套,她知道宁北候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容氏直接跪下。 没想到沈家里头立刻出来了数个家丁。 容氏心下一惊,以为是来赶她们的,没想到家丁压根没上前,反而变戏法似的掏出什么响锣、腰鼓。就在旁边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街上行人听到这热闹的响动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立刻驻足观看。 容氏再放得下身段也是要脸面的,像耍猴似的被人看了半刻钟,实在是臊得不成了,灰溜溜地拉着姜萱离开了沈家门前。 姜桃在府里听着下人绘声绘色描述着外头的情况,笑得肚子都痛了。 容氏不是爱跪着逼人给她面子吗?她把排场弄得大些,让她跪个够本! 正巧沈时恩下值回来,看到自家门口的锣鼓队还挺纳闷,问了下人才知道是姜桃想的促狭主意。 “你啊,”沈时恩进了屋就跟着她一道笑,“也不怕把人逼急了,做出什么狗急跳墙的事。” “可惜时间匆忙,只来得及让人去街上买些锣鼓来,不然再雇些个舞龙舞狮的来,热闹个够!”姜桃边笑边斜眼看他,“你还来说我?真当我猜不出是谁喊人去她家铺子捣乱的?” 第161章 沈时恩收起笑,一本正经地问道:“什么铺子?什么捣乱?” “装,就接着装。容氏的生意在京城做了那么些年,黑白两路早就打通了。而且她的铺子虽然多,但在这京城里却不算什么打眼的大生意,到底是什么人特地使人去为难她呢?” 她一通分析,沈时恩也不装了,点头道:“好吧,是我干的。我让人先查清楚了她名下的铺子,然后找了一批地痞流氓,还和顺天府尹打了个招呼。” 姜桃捂着嘴笑起来,说:“咋这么记仇呢?宫宴的事太皇太后都帮我找补过了。” 沈时恩点头说:“对,就小心眼,全都记上了,这才刚开始呢。” 姜桃这他这孩子气的一面逗笑了,然后道:“那我可得提前让家丁操练一下锣鼓和舞龙舞狮,等下回容氏再来,我都给她安排上。” 两人边笑边说,姜桃知道这是沈时恩在给她出气,心里无比熨帖,很快又把宁北侯府的糟心事抛到了脑后。 十月初,苏如是和姜杨到了京城。 沈时恩早就让人去接了,他们还没进京,姜桃就已经得了消息。 因为现在姜桃他们身份都不同了,出门打眼的很,就没特地去接,只在家等着。 从早上等到快中午的时候,接他们的马车停到了沈家门口。 姜桃迎了出去,看着苏如是先下了马车。 “您总算来了。”姜桃赶紧卖乖,笑着伸手去扶她,“您的暑热好了没有?路上辛不辛苦?” 她上辈子是苏如是带大的,一见她这格外殷勤的样子,苏如是就知道她这是心虚。 第127节 姜桃当然心虚了,离开县城的时候她怕苏如是担心,什么都没说,只说要去沈家住了。 苏如是也是后头和姜杨、黄氏他们碰了头,才知道沈家的真正身份。 她路上就担心的不成了,一直和人打听京城的事情,就怕姜桃再被卷入什么祸端里。 不过对上姜桃的笑脸,苏如是也生不出什么气来,答道:“天气没那么熬人了,过了夏天身子也就好了。一路上秦夫人照顾得十分妥当,很是顺利。” 她们说着话,黄氏和姜杨也下了马车。 黄氏已经开始赞叹连连:“好气派啊!瞧瞧这石狮子,这大门……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气派的。” 姜桃笑道:“路上麻烦你了。” 黄氏连连摆手,“就一道上路罢了,哪有什么麻烦?” 姜桃最后去看姜杨,他还是穿着过去姜桃给他做的书生袍,一个多月没见,他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看着好像个头又蹿了一些,本该到手背的衣袖眼下只到手腕。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个子挺高的书童,给姜杨提着书箱和包袱。 姐弟俩不急在这一时说话,姜桃和他相视一笑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姜桃引着他们进府,问黄氏道:“怎么不见你家子玉,她没和你们一道上京吗?” 黄氏正是瞧什么都稀奇的时候,沈家里头的亭台楼阁都把她的眼睛看花了,闻言她愣了愣,反应了下自己是不是真的把儿子给漏了,而后指着身后笑道:“阿桃惯会吓我,我家子玉不是在这儿呢嘛!” 姜桃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见到的就是跟在姜杨后头的那个“书童”。 他穿着普通的细布短打,腰间扎一条玄色布带,头上扎两个小揪揪,手里提着书箱和包袱,闻言抬头对姜桃苦笑了一下,说:“姨,我在这儿呢。” 姜桃忍住了笑,点头道:“不好意思,没认出你。” 秦子玉蔫蔫地笑了笑,说没事。 姜桃转过脸忍不住笑起来,边笑边瞟黄氏。 黄氏还在赞叹着沈家的气派,看得挪不开眼,半点儿没发现姜桃在看她。 后头一行人到了正院,姜桃让黄氏他们先坐着用茶,而后她带着苏如是去看给她准备的院子。 她给苏如是布置的院子就在正院旁边,地方虽然不大,但和正院离的近,而且是按着苏如是的喜好布置的,清幽雅致。 在院子里看过一圈回屋坐下之后,她指着姜桃笑骂:“你主意大了,沈家的事半点儿透给我知道。要不是后头秦夫人上门拜访,和我商量上京的时候说漏了嘴,我估计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怎么就连秦夫人都能告诉,偏不告诉我?” 姜桃乖乖地站在一旁听教训,小声辩解道:“不是特地瞒着您,但是当初上京的时候我也不清楚其中的情况,要是让您知道了,您肯定得和我一道回京。我是先想着把麻烦事都处理了,再……” 苏如是并不是真的怪她,听到这就收起了佯装的怒容,问她:“遇到什么麻烦了?可是宁北侯府那边的事?” “也不算麻烦。”姜桃正是一肚子话要和她说的时候,被苏如是拉着一道坐下后,就把最近发生的事都说了。 等她说完,苏如是脸上松快了一些,道:“如今你身份不同了,容氏在你面前说话也得陪着千百个小心。你和你夫君说开了也好,夫妻两个不该有秘密的,他也果然是个好的,没有把你当成异类看。有他帮衬着,宁北侯府作不出什么幺蛾子。” 听到师父夸自家男人,姜桃甜蜜地笑了笑,“他是半点儿没有见怪的,只心疼我罢了。还因为我说了从前的事,他暗中帮着我出气,把容氏的生意全给按住了。进项被人拿捏了,估计那家子短期内是不会出来惹是生非了。” 苏如是笑着点了点头,姜桃又说起宫里的事,“那次进宫给太皇太后贺寿,她一开始是因为觉得我在宫里被人为难,受了委屈,所以待我比旁人亲厚。后头就是沾了您的光,她老人家还不止提了一次,说等您来京了,让我和您一道进宫去看她。” 在姜桃的认知里,苏如是和太皇太后虽然身份有别,但爱好相同,太皇太后格外喜欢她的刺绣,正是因为太皇太后的赏识,苏如是才会被世家豪门奉为上宾,两人应该也能称得上是知音。 但听她提到太皇太后,苏如是面上的笑容反而淡了不少,只道:“有机会再说吧。” 姜桃听出了她话里的敷衍,敏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苏如是赶了许多天的路,说了会儿话就露出了疲态,姜桃也没在这个时候追问,扶着她去床上歇息。 安顿好苏如是之后,姜桃回到正院。 姜杨已经被萧世南和小姜霖拉走,秦子玉也不在了,只有黄氏坐在桌前一边喝茶一边和小丫鬟说话。 “怠慢了,”姜桃出声致歉,“当时和义母分开得匆忙,许多事都没来得及提前知会,刚和她解释耽搁了一会儿工夫。” 黄氏刚还很自得其乐的,听到她这么说反而不自在起来,连忙道:“别别别,你这么客气,我反而不好意思了。按着身份品级,我连进你家门的资格都没有呢。” 姜桃也不同她客气了,挨着她坐下后笑道:“来京城一段时间,不自觉地就规矩多了起来。快和我说说,你家子玉怎么那个打扮?还给我们阿杨提书箱包裹,乖顺得不成。” 黄氏骄傲地扬了扬下巴,说:“乖吧?就这还是我好不容易帮他争取来的机会。” 这事还得退回到八月去说。 八月乡试成绩出来,姜杨和贺志清、秦子玉参加完了鹿鸣宴就收拾包袱回乡。 回到县城,姜杨的风光就别提了,秦知县亲自相迎,看见他比看见考了第一百名的亲儿子还激动。 秦子玉当时还吃味了,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能侥幸考中,全靠临考前姜杨推了他一把,所以也没表现出来。 而且他乡试这一百名都很吃力,想往上考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姜杨乡试名次那么好,不出意外怎么也能考中进士。两人如今虽然同为举人,但往后肯定是截然不同的人生。 姜杨名声大噪,回槐树村办了三天的流水席,而后就把姜老太爷和老太太接到了县城去住。 后头他依旧在家看书,但少年中举,哪里是他想清静就能清静得了的? 从前那些被姜老太爷辈分压着的亲戚也躁动起来,什么说亲做媒的,想把自家田地挂靠在姜杨名下免赋税的,见天地往茶壶巷去。惹得姜杨不胜其烦。 后头秦子玉被姜杨指点了才考中举人的事也不知道怎么传出去了,这下更不得了了,传的神乎其神的,都说他文曲星下凡,自己会读书还不算,教人的本事也是一绝。 这下子可不只是姜家的亲戚了,县城里但凡想让孩子走读书路子的,都一股脑儿地往孩子往姜杨面前送。 姜杨说自己这年纪还不到能收学生的时候,那些人不听,以为他是谦虚,就把自家孩子打扮成书童,说不当学生也成,就当小厮书童跟着他就行,耳濡目染的肯定也有效果嘛! 姜杨都快愁死了,乡里乡亲的也不能闹得太难看,推拒了不知道多少人。 后头黄氏知道了,就把秦子玉也打扮了一下,塞到了姜杨跟前。 旁人一看,嚯,好家伙!知县家中了举人的公子都来当书童了,谁有那个胆子,谁有资格同他竞争?这才歇了心思。 也就是那时候,姜杨觉得自己考完回来待了一个月,一天安静的书都没读到,干脆早些上京吧。 黄氏早就想来京城了,就怕姜桃进了高门大户受委屈,两人一拍即合,再去知会一声苏如是,一行人就一道来了。 姜桃听得肚子都笑痛了,抹着眼泪花说:“那之前让子玉扮书童只是权宜之计,路上就该让他换回来的。怎么到现在还那副打扮,他好歹是知县家的公子啊。” “我也是有私心的嘛,他明年二月的会试肯定是不成的。下一次会试在三年后,中间这三年我肯定不能陪他一直在京城待着,但是又怕他一个人在京城被繁华迷了眼。让他给阿杨当书童正好,我也省心。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麻烦,毕竟他往后三年一直要在你家。” 姜桃是把黄氏当姐妹的,秦子玉从前虽然惹人生厌,但后头在黄氏的棍棒教育下一直都老老实实的,现在家里宽敞,钱财也富裕,多一个人也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 但留下秦子玉不是只让他吃饱穿暖就行,主要是得让他读书走正路。 自家弟弟读书都是自己管自己,姜桃并没有信心在这上头能督导秦子玉,总不能也像黄氏似的,看他不乖就抡着板子抽他。 还是得问问姜杨的意思。 她们说着话,姜杨和萧世南、小姜霖三个人有说有笑地过来了。 秦子玉寸步不离地跟着姜杨,待他坐定了,还接了丫鬟手里的茶奉给他。 姜杨心安理得地受着他的伺候,喝完茶才开口道:“有个事想和姐姐商量,我那院子需要再布置一间卧房,给我的小书童。” 秦子玉十七八的人,个子少说有一米八了。姜桃已经很努力地不去看扎着两个小揪揪的他,听到姜杨这一句“小书童”,终于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162章 “小书童”的脸臊得通红。 他当时一定是鬼迷心窍了才听了他娘的话,给姜杨当什么书童。 他娘当时咋说的来着,说人是因为在乡试里指点了你,所以才惹来后头的麻烦。咱家不是那种知恩不报的人,你帮着姜杨把那些麻烦都挡了,也算还了一份人情。 秦子玉是不想欠姜杨的人情的,而且也觉得这两年听他娘的话一直都没吃亏,反而得了不少益处,也就答应下来了。 但他没想到当书童还得打扮成这样,但都答应下来了,他娘根本不给他反悔的机会。 确实他去之后,就没人再想着往姜杨身边塞学生了。 但这事情一传十、十传百的,都知道他堂堂知县公子、少年举人的身份了。 曾经的同窗打着拜访的姜杨的名义来看他的笑话。 他觉得丢脸,想撂挑子不干了,姜杨当时就说:“路是自己选的,旁人笑话你又怎么样呢?他们到现在最多也就中个秀才,你去同他们一道,图什么呢?” 秦子玉正就说:“我啥都不图,人要脸,树要皮,我拉下脸帮你挡了那么些人,就算还你的人情了。” “脸面值得什么呢?”姜杨看着他慢悠悠地说,“你要前程还是脸面呢?越王勾践为雪国耻甘愿卧薪尝胆,韩信胯下受辱后也能成为一代明将……他们哪个不比你丢脸?可比起他们后头的作为,前头有失脸面的事也不失为一段佳话。等你他日也有所作为了,人们就算说起你如今的事,也只是为你的生平增光罢了。” “我往后的作为?” 秦子玉是真的心动了,他心性不低,不然当初不会非要和姜杨争个短长。 让他这辈子只当个举人,和他爹一样靠着家里谋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外放小官,他是不愿意的。 因为姜杨的那一番话,他留下给姜杨当书童,连进京的时候都没说要改换装束。 他娘还挺高兴,来京的时候激动得好几宿没睡好觉,一直偷偷和他念叨,说他要有大造化了! 秦子玉还是对姜杨的话存疑,想着就算来年姜杨中了进士,不还得去翰林院熬资历?又没啥实权,至多就是指点他一下考科举。现下姜杨自己还没考中呢,八字还没一撇,他娘会不会高兴得太早了? 到了沈家,秦子玉看到荣国公府的牌匾,才知道他娘为啥那么激动了。 说难听的,他引以为傲的什么知县公子、少年举人的身份,连进国公府大门的资格都没有! 姜杨的前程如何,傻子都能预见到。能被他带在身边他提携,可不是大造化嘛! 所以他让姜桃笑话完也没恼羞成怒,只是红着脸垂下了眼。 反而是姜桃怪不好意思的,连忙忍住笑道:“子玉这装扮其实也怪可爱的,就是不怎么适合你。到了这儿就穿回自己衣裳吧。” 秦子玉没一口应下,而是看向姜杨,见姜杨点了头他才笑起来,高高兴兴地换衣裳去了。 随后姜桃让人去姜杨的院子里多布置一间卧房,再送黄氏去客房休息。 把他们都安顿好了,屋里只有自己人了,姜桃才笑了个够,指着姜杨说:“秦夫人素来想一出是一出,他那么大的人了,还让他扮书童。可你不是那样的人啊,怎么也跟着一起胡闹?我来猜猜,秦子玉能那么乖顺,是不是你对他说了什么?” 黄氏的棍棒教育固然威慑力惊人,但是到底作用有限,秦子玉就算被他逼着给姜杨当书童,但是那自发自觉地给姜桃拿东西、递茶水的做派可不是武力能逼出来的。更像是他心甘情愿的。 屋里没有旁人,姜杨也不瞒她,当即就把他当时和秦子玉说的话复述给了姜桃听。 姜桃听了惊讶道:“你还能让他成为第二个勾践或者韩信?” 姜杨耸了耸肩,说:“我没许诺那些啊,就是举例子罢了。学业上我会指点他,再磨一磨他的性子,往后的出路如何还要看他自己。” 姜桃听出来他这是真的准备督导秦子玉读书向善了,又道:“秦夫人帮了咱家不少忙,她又只该秦子玉那一个孩子。咱们能帮一些是一些,但你没必要为了我做那些,知道不?” 姜杨不算热心肠的人,早先和秦子玉也有过节,他能既往不咎都算是大肚量的了,按他的性子并不会揽下这样的活计。 姜桃就想着他多半还是为了自己这姐姐。 姜桃想的没错,姜杨确实是为了她。 第128节 不过不是为了全她和黄氏的情谊,而是想着自家姐弟几个在京城没有根基,来年他就算中了进士,在普通百姓里那叫鲤鱼跃龙门,在世家豪门里不算多么罕见,最多得一两句赞叹,本质上并不会改变什么。 他要熬资历等升官,也需要帮手。秦子玉是个不错的人选。 秦子玉有才,但越不过他去,人也不算蠢笨,就是气量狭小。 这不算致命的缺点,也能纠得过来。起码当了这么久的书童,秦子玉也没说恼羞成怒和他翻脸,可见为了前程,他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而且秦子玉是和他一起从京城出来的,若是得了他的指点走上了仕途,就是他半个门生。 不然以他的资历想招收得用的门生,不知道得等到哪年,总不能真像县城的人想的那样,从毛孩子教起,那还不如等小姜霖长成,兄弟两个一道支撑门庭。 他想的长远,但还没有具体计划,只能算是走一步看一步,怕姜桃要劝他安心读书就好,不用想那么多,就干脆一个字没提,只说:“我都省得,其实我本就要读书,秦子玉学问并不算太差,指点他也等于我自己温故知新。” 自打姜杨下场参加科举后是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了,姜桃也慢慢地把他当大人看。 见他自己有数,姜桃也就没多说什么。 刚过正午,灶房就准备好了午饭,黄氏和苏如是赶路过来都累了,姜桃让人把午饭送到了他们的院子。 午后姜桃拿出了之前给姜杨准备好的新衣裳,让他挨件试穿。 不过因为姜杨身量又长高了一些,除了她亲手做的宽松的寝衣外,其他的都得放出来一些。 下午晌萧珏过来了,他轻车简行穿着常服,明面上只带了王德胜一个人。 姜桃和萧世南自打进京那天之后就没见过他了,都知道他忙,听人说是每天只能睡上两三个时辰,连最贪玩的萧世南都没忍心打扰他忙公务。 他带了一匣子宫里的糕点和几坛好酒,说是来给姜杨接风洗尘的。 他素来给姜桃这舅母面子的,前头先是亲自接她,又说动太皇太后下旨给她封诰命。这次姜杨来京,他虽然没弄什么阵仗,但日理万机的人能亲自来这一趟,已经是诚意十足。 场面上姜桃见了他或许还得顾忌他皇帝的身份,但他穿着便装看着就还是个半大孩子,可亲的很。 姜桃笑呵呵请他坐了,一面打量他一面道:“都说秋冬要贴膘,怎么看你反而瘦了?” 萧珏被他说得摸了摸脸,讷讷地道:“瘦了吗,朕……我最近明明吃的还比从前多了。” “就是瘦了!难得出宫,我得给你补补。” 说着姜桃就离开了正屋。 萧世南忍不住笑出来,拐了萧珏一下说:“你听我嫂子瞎说呢,没瘦,还胖了点,看着比从前还俊朗。她就是一段时间见不到人就说人瘦,刚午饭的时候就一直说阿杨瘦了瘦了,一直给他夹菜来着。” 姜杨同萧珏的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两人他日还要成为同朝的君臣,关系比较微妙。 但因为萧世南的这话,姜杨也忍不住弯了弯唇,接话道:“我姐姐就是这样的,就怕我们不在她眼前的时候没有吃好睡好。不止咱们,就小阿霖这样的,一顿半顿地少吃了两口,她也能说他瘦了。” 小姜霖一直是圆滚滚的,现下虽然长大了一些,但还是和福娃娃似的白白胖胖。 能真心觉得他瘦的,也就姜桃了。 萧珏笑起来,眉眼都舒展开来,伸着懒腰说:“不出宫还不觉得,出来了就觉得这段时间确实累了。也就舅母这里松快,担心的也就是吃饭睡觉这些小事。” 他和萧世南聊起来这段时间各自忙的事,姜杨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并不插嘴。 小姜霖和雪团儿在院子里玩,偶尔听到他欢快的笑声和雪团儿呜哇呜哇的叫声。 过了好半晌,姜桃撩了帘子探进半边脸来,笑着问他们:“炸丸子吃不吃?” 几人都不是挑嘴的,她特地来问了自然都说要吃的。 姜桃听了就笑着点了点头,放了帘子就出去了。 萧珏继续和萧世南闲聊,聊着聊着他发现不对劲了,犹疑着蹙眉问:“舅母为何一直没回来?该不会是她要亲自……” 这话一说,萧世南和姜杨都站起身来。 三个少年风风火火地去了灶房。 姜桃正围着围裙站在灶台边上,眼前突然出现了三个人还被吓了一跳。 “干嘛呀?”姜桃捂着被吓得跳快了几分的心脏,“灶房里油烟大,别熏坏了你们的衣裳。在屋里等着吃就成了。” 说着话锅里的热油也呲呲作响,姜桃一手用勺子挖起调好的肉泥,一手拿着筷子把球形的肉丸子扒拉进锅里。 做完这一套动作她再抬头,三个大小子还站着没动。 他们敢动吗?姜桃可是前头做个醋溜白菜能把灶房“醋溜”了的人,这热油炸丸子……一个弄不好,不得把沈家给炸了?! “舅母,”萧珏张了张嘴,拟了好一会儿措辞才道:“我初初登基也不富裕。沈家这老宅修葺花了十万两,已经掏空了我的私库。” 姜桃起初没听明白这么这当皇帝的还来和她哭穷,总不会是让她家把修葺的银子还他吧? 沈时恩之前同她说了,修葺老宅的银子本来是可以从萧珏归还的沈家旧产里出的,是萧珏执意要他来督造,他来出钱的。 又下了两个丸子,她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叉着腰好笑道:“小珏,我没想到你和他们一样。只看过我一次出丑就觉得我做不好了?促狭鬼!” 萧珏被她说的弯了弯唇,他在人前也称得上老成持重的,但可能是被这府里的气氛感染,总觉得到了这儿就没必要端着了。 姜桃见他们真不放心,干脆也不赶人了,给他们一人发一个碗,让他们排队在旁边等着。 后头她也让人去喊小姜霖,正好秦子玉也午睡起来了到了正院来寻姜杨,就也被喊进了灶房。 姜桃让他们几人按着个子高低站成一排。 秦子玉排在最前,然后是萧世南、姜杨,最后是萧珏。小姜霖虽然个子小,但因为他会耍无赖,端着个小碗溜溜达达地游离在队伍之外,也没人说他。 秦子玉还是有分寸的,知道萧世南和姜杨今非昔比了,他个子虽高,却也不敢占着最前面的位置,让了萧世南,又让了姜杨,最后站到了萧珏跟前。 他打量着萧珏的穿着打扮,萧珏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贡缎袍子,上头一个花纹也无,头上也只插了一根黄杨木的木簪,身上也没佩戴任何配饰。 秦子玉哪里认得什么贡缎,见他穿的简简单单的,论富贵还不如换回自己的装束、穿金戴银的自己,便心安理得地站到了萧珏前头。 萧世南光顾着不错眼地看着姜桃炸丸子,根本没注意到秦子玉这一通操作。 而姜杨一直有关注他,憋笑憋得身子都打抖了,转身拍了拍秦子玉的肩膀。 第163章 姜杨在人前也是个持重的人,秦子玉还真没见他笑成这样过。 “怎么了啊?”他被姜杨笑得背后都发寒了。 姜杨笑着摇头说没什么,又说了一句:“你很好。” 就在秦子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姜桃那边第一锅丸子炸好了。 她用笊篱把丸子捞出过,然后用依次分给几个小子。 肉泥里掺了面粉和鸡蛋,因为有厨娘在旁提醒,所以姜桃的火候还算掌握的不错。刚炸出来的肉丸子表皮酥脆焦黄,呼着热气咬开,里头肉汁四溢,香气扑鼻。 “味道怎么样?”姜桃紧张地询问他们。 肉泥是厨娘帮着剁的,但味道却是姜桃自己调的,因此很有些不自信。 萧世南呼着热气连吃了两个,砸吧着嘴说:“好像有点咸了。” 姜杨也点头附和。 “我就觉得盐好像放多了。”姜桃唤来厨娘,让她另外剁了一些瘦肉搀进来。 没多会儿,第二锅肉丸子下锅。 等待的工夫,秦子玉殷勤地把自己碗里的丸子分给姜杨,总算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刚刚笑什么啊?” 他不提还好,提了姜杨又想笑,萧世南吃完了自己碗里的,一边把筷子伸到姜杨碗里扒拉,一边问:“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 姜杨摇摇头说没什么。他觉得要是解释出来,秦子玉怕是得吓得把手里的碗摔了。好歹是自己的“小书童”,还是别吓坏他。 萧世南把姜杨的碗扒拉空了,端着碗走到萧珏身边,把自己碗里的分给他。 萧珏长这么大还没试过端着碗在灶台边上一出锅就吃,宫里用膳的步骤繁琐,从做好到出锅,再到送到他面前,中间要过好几道手,也要验好几次毒,再好吃的东西放到半温不温的也就那样了。 因此这炸肉丸虽然普通,萧珏却吃着不错。 很快第二锅又出来了,姜桃又给他们分了,再次询问味道。 萧世南刚要张嘴,姜桃就摆手道:“你别说话,就你意见多。” 萧世南只好闭了嘴,姜桃看向萧珏,萧珏老实道:“有些淡了。但还是好吃的!” 姜桃难得下厨,而且是一点意外也没出的正经下厨,自然是要尽善尽美的,所以她又加了调料。 到了第三锅,不等她再问,小姜霖不干了,吐着舌头说:“好咸好咸,我要喝水!” 姜桃让人端了水来给他喝,然后接着让厨娘剁了瘦肉加回去。 …… …… 傍晚的时候,沈时恩提前下值回来了,循着炸肉的香气,他也进了灶房。 看着姜桃手边那一大盆肉泥,他挑眉笑道:“看来我回来的正是时候,这是才刚开始?” 小姜霖打着饱嗝,摸着滚圆的肚皮连话都说不出了,只是连连摆手。 萧世南哈哈大笑道:“不是啊二哥,这都不知道第几锅了。就是嫂子她……” 姜桃眼刀子刮过来,萧世南连忙憋住笑闭了嘴。 萧珏在旁边忍不住笑道:“就是淡了就加盐,淡了就加盐。这是一盆永远吃不完的肉丸子。” 姜桃被他说得自己都笑起来,解了围裙说:“算了算了,我知道我是真的没天赋了,怎么就把握不好那个度呢?调来调去味道都不对。” 旁边的厨娘就劝慰道:“这活计本不是夫人该做的,下回还是奴婢来吧。” 其实调味也可以交给厨娘来做,但是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参与,也就没有下厨的意义了。 沈时恩也拿了个碗,说:“别算了啊,我这不是回来了。再炸几个我尝尝。” 他素来捧场的,姜桃笑着应好,又炸了一锅出来。 沈时恩早些时候能面不改色地吃姜桃的炒黑蛋,这炸肉丸到他嘴里当然只有夸的。 “味道挺好的啊,可能是他们小孩子口味不统一,所以才一会儿咸了淡了的。” 姜桃一想也对,这几个小子日常又不在一起吃饭,有人口淡,有人口咸,的确很正常。 “那看来我这次下厨还是很成功的嘛!”姜桃笑着解了围裙,总算不纠结为什么自己调不好味道了。 她在热滚滚的油锅前面站了快一个时辰,就为了给他们做点吃食零嘴。萧世南他们当然也不会扫她的兴致,不然也不会个个都吃饱了还在灶台边上守着。因此都跟着附和说是这个道理。 第129节 姜桃脸上手上都是油,脱了围裙就回屋去梳洗了。 等她洗好了脸换好了衣裳,听到院子里热闹的说话声。 出屋一看,原来沈时恩没让他们去梳洗,而是喊他们一道干活。 沈家这宅子是新修葺的,院子有新栽过来的花树,还有葡萄架,秋千之类的。 姜桃看到散在地上的青砖和泥料,都没反应过来这是要做什么。 “上次家里的那个面包窑没有移过来,我就想着在府里也重新给你砌一个。”沈时恩解释着,就把衣袖卷到手腕处,把袍角掀起来塞进腰带,转头道:“刚刚都吃饱了吧?都不许给我偷懒。” 萧珏还很新鲜,问萧世南什么是面包窑。 萧世南就给他解释了,解释完还笑道:“当时我嫂子也就是随口一提,我二哥一宿没睡觉跑到城外去买砖买泥料,想一个人邀功哩!可惜他忙活了一宿都没整明白。” 在萧珏心里,他舅舅是做什么都很厉害的,连他一个人都做不好的东西,那自然是很困难的。 “真有那么难?”他问。 “不难不难,是我当时没说清楚。后头画了草图出来,你舅舅很快就做好了。”在人前的时候姜桃还是很知道维护自家男人的脸面的,说着话她也卷了袖子。 萧珏还挺好奇这没听过的面包窑的,之前他虽然在茶壶象见过,但当时并不知道那是沈时恩他们亲手做的。 他帮着沈时恩打下手,一面听他说各个步骤的注意事项。 他们舅甥俩研究的认真,萧世南在旁边无聊,和小姜霖一起蹲着捏泥巴玩。 姜桃正笑眯眯地看着沈时恩和萧珏两个默契十足地砌窑,冷不丁的一坨泥巴就甩到了她裙摆上。 她转头一瞧,萧世南和小姜霖齐齐指着对方,异口同声道:“是他!” 两个皮小子都不无辜,姜桃蹲下身捏了两坨泥巴扔回去。 可惜的是她的准头实在太差,也不知道怎么就扔到了姜杨身上。 姜杨也跟着下场,他当然不会去扔他姐姐,就是帮着姜桃一起打萧世南和小姜霖。 小姜霖边叫边笑,萧世南挖起一大坨泥巴开始无差别攻击。 最后沈时恩和萧珏两个正经做活的也被波及到了,于是本是一家子一起动手做活的温馨场面,就变成了热闹的打泥仗。 天黑下来的时候,院子里的泥料都被他们玩光了,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地带着泥点子。 萧珏身上最少,因为他离他舅舅最近,发现萧世南使坏要扔他,他就往沈时恩身后躲。 萧世南玩的最疯,身上和头发里全是泥,说是泥里捞出来的也不为过。 后头姜桃看时辰也不早了,就让他们各自洗漱更衣。她也回屋去又换了一身衣裳。 等他们都洗漱好了之后,夕食也端上桌了。 因为下午都吃了一肚子的炸丸子,所以夕食都是一些清淡的小菜。 一家子热热闹闹地围着饭桌坐下,萧世南他们玩了一阵子早就饿了,都很自觉地不再说话,只大口扒饭。 有人抢着吃就是香!姜桃闻了半下午的油烟本是没什么胃口的,被他们感染得也吃完了一碗饭。 饭后没多久,王德胜提醒道:“主子,天色不早了,再不回去该下钥了。” 萧珏“嗯”了一声站起来,“下回再来拜访舅舅和舅母。” 姜桃跟着他站起来,把他送到屋外发觉外头起风了,就让人去萧世南那里拿了他的披风来。 她亲自给萧珏披上披风,一面给他把披风系上一面道:“下午晌吃多了炸物不好克化,回去了别贪凉。另外也别累着,这国事不是一天两天能忙的完的,还是自己的身子重要。要是累了就随时过来,舅母给你做好吃的。” 萧珏垂眼看着她在自己脖子前系的蝴蝶结,忍不住笑起来,“下回还是吃舅母那永远吃不完的丸子吗?” 姜桃笑着拍了他一下,说:“好的不学,就跟小南学贫嘴。” 又一阵冷风刮过,姜桃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萧珏就收起玩笑的神色让她进屋去别送了。 “不打紧。”姜桃从丫鬟手里接了灯笼,把他送到府外,路上又忍不住一阵叮嘱和唠叨。 萧珏半点儿也没有不耐烦,一直笑着应好。 等她看着萧珏上了马车,姜桃才缩着脖子回了正院。 “唉,小珏怎么就回宫去了呢?”见她送走萧珏回来了,萧世南撑着下巴不大高兴地道,“这皇帝当的也太累了。” 姜桃正要答话,就听旁边“咚”一声巨响—— 一直没吭声的秦子玉突然晕过去了! ………… 黑暗静谧的街道上,华美堂皇的马车平稳地驶向了皇宫。 暗卫副统领奚云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地进了马车。 萧珏靠在引枕上,见他进来了就收起了脸上的笑。 奚云报了几个官员的名字,道:“这些人属下已经控制起来了,是杀了还是……” 这几个人都是当年参与过沈家旧案的重要人物,只要把他们抹杀了,先帝幕后操纵、诬陷沈家谋反的事就再也无从查起。 沉默了半晌,萧珏开口道:“放了吧。” 奚云神色复杂,但还是应了一声“是”。 萧珏摩挲着身上的披风,再次陷入了沉默。 第164章 姜桃被秦子玉突如其来的晕倒吓了一跳,和萧世南他们一道七手八脚地把人扶了起来。 所幸府里有大夫,下人飞快地去喊来了大夫。 姜桃则让丫鬟去喊黄氏。 黄氏上午到的时候还很精神,下午歇了才觉得累,中午吃过午饭她接着睡,用夕食的时候姜桃的丫鬟去唤她都没能唤醒她。 听说儿子出事了,黄氏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挽了头发就跟着丫鬟过来了。 府里的大夫已经在给秦子玉把脉,黄氏在旁边看着脸色惨白、双眼紧闭的儿子红了眼,自责道:“路上我光想着让他好好伺候阿杨,没想过他素来身强体壮的还会生病。” 姜杨也惭愧,说:“他一直同我在一起的,我也没看出来他身子不舒服。” 半晌之后,大夫诊断完毕,道:“没事,秦公子只是情绪太过起伏,惊厥过去了。歇一会儿他自己就能醒,喝几顿安神定惊的茶也就好了。” 黄氏纳闷了,“这惊厥不是小孩子才会有的吗?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犯这种毛病。” 姜桃和萧世南、姜杨他们互相你看我,我看你的,大概猜到是什么吓到了秦子玉。 说着话的功夫,秦子玉悠悠醒转。 黄氏刚还急的跟什么似的,现在知道他没事,就说他:“好大的人了,说晕就晕了。我都要被你吓死了。” 秦子玉也是赧然,下午他看姜杨憋笑就觉得不大对劲,后头萧珏喊沈时恩一口一个舅舅的,他心里就有了猜想——他虽然是进京之后才知道姜桃的苦役夫君是荣国公、国舅爷。但路上可没少听人说沈家的事,只是当时对不上号罢了。 可是猜想归猜想,先不说萧珏的打扮如何普通,秦子玉觉得当皇帝的都日理万机的,哪里会跑到沈家来同他们浑玩? 而且看姜桃他们对萧珏的态度也是很亲热却不怎么恭敬,就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想着对方应该是沈家什么旁亲。 后头听了萧世南的话才知道眼前这少年真是宫里的那位。 他一个激动就给撅过去了。 “怪我怪我,”姜桃歉然道:“是我没和子玉说清楚。” 姜杨摸了摸鼻子没吱声,其实最该和秦子玉解释的是他来着。 丫鬟端上来了定惊茶,黄氏接了坐到榻沿上喂给秦子玉喝,边喂边问他:“到底啥事儿吓到你了?和娘说说。” 秦子玉对上她眼里藏不住的关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下午的事。 黄氏听完也愣了,呐呐地道:“你插了皇帝的队……还和人一桌吃饭了?” 秦子玉“嗯”了一声,然后张嘴等着黄氏接着喂定惊茶,但黄氏愣了半晌却直接把手里的定惊茶一饮而尽。 “乖乖!”她摸着心口直喘气,“那不怪你,换我我也晕。” 姜桃看黄氏脸色都白了,又是一通致歉。 黄氏连连摆手,说:“不怪你,是我们小地方来的经不住事儿。” “不是的,当初我在县城的时候看到那位在眼前打架,我吓得站都站不稳的样子你也是见过的。咱们都是一样的。” 听到她这么说了,黄氏一想也是。 都是被吓过来的嘛!皇帝是个不拘小节的,自家儿子插了个队也没做啥大逆不道的事情,也没啥好大惊小怪的。而且她儿子不过是个小小举人就能在皇帝面前露脸,还同桌吃饭,说出去不知道得羡慕死多少人! “都是托你的福啊!”想通以后黄氏激动地拉着姜桃的手又是一通感谢。 秦子玉定惊茶没喝到一口就被他娘晾在了一边。 行吧,他娘的脑回路素来和常人不同,他已经习惯了。 确认秦子玉没事后,一家子也就各去休息不提。 沈时恩和姜桃沐浴之后躺上了床。 姜桃打着呵欠正准备合眼,就听沈时恩问道:“是不是在家怪无聊的?” 沈家人口简单,尤其是挑选下人方面都是沈时恩一手把关,不求数量,只求每个进府的人都背景清白,心地纯良。 上京以后,姜桃看过家里的账册,再认一认府里的下人,旁的也就没什么活计了。 后面就是诰命下来了,接待上门拜访的客人和给太皇太后准备寿礼。 再后头姜杨和苏如是他们提前上京了,她给他们收拾院子、安排下人。 等这些都忙完了,姜桃才发觉自己是真的闲下来了。 也正是闲的过头了,今天才来了炸丸子那一出。 没想到沈时恩立刻就察觉到了,姜桃又嘀咕了他一句是自己肚里的蛔虫,道:“说出来别笑我,我确实是有些闲不住。刺绣虽然还是在做,但和从前不同,不用为了进项奔忙,做刺绣也成了兴趣。家里的日常饮食起居更是不用我插手,我每天起身好像除了吃就是睡,真挺无聊的。” 说完她也有些不好意思,知道这说法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梦想的就是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鞍前马后有人服侍的日子。 可她就是闲不住。 沈时恩捏着她的手指把玩,并不说她什么,想了半晌问她说:“那不然你还开绣庄?或者和人合伙做点生意。左右家里不缺银钱,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天塌下来……” 第130节 姜桃笑着把他的嘴捂住,说:“知道知道,天塌下来你兜着嘛!不过开绣庄、做生意什么的不急在这一时。” 沈家旧产尽数归到了沈时恩名下,几代人积累的财富相当可观。 不过沈家并没有出过会做生意的人,产业多是田地庄子之类的,租给佃户去耕种,每年光收租金都有数万两。名下铺子倒也有不少,不过都是对外租赁,签了长契的。 姜桃如果现在想做生意,提上一句多的是人抢着给她办。 但眼下初初入京,她还没摸清状况,京城的生意场和官场似的,几个商贾巨家分庭抗礼,泾渭分明。她如今的身份又极其打眼,不是说弄个门面请两个活计就算完了。 “行,反正我还是从前在县城时同你说的一般,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好的坏的我都陪你担着。如今日子比从前好了,更没道理让你委屈了自己。” 姜桃依恋地把脸窝在他的脖颈处笑着应好。 沈时恩严格来说是个粗人,不会说甜蜜的清情话,也不会为妻子描眉点唇的,可姜桃再小的变化他都能发现,让她时刻都感觉到自己是被爱着、关怀着的。这种甜蜜不刻骨铭心,但细水长流,尤为可贵。 姜桃忙了一下午,闻着他身上的草木味道很快就睡意浓重。 她口齿不清、黏黏答答地如梦呓一般呢喃:“你一定很喜欢很喜欢我吧?” 沈时恩正轻轻捋着她的后背哄她入睡,闻言弯了弯唇,探过脸想亲亲她。 但两人的唇还没碰到一处,姜桃已经打起了很轻微的小呼噜。 沈时恩失笑,给她掖好被子之后他开始算着日子。 眼下是十月,再有四个月姜桃就出孝期了。 等出了孝期,他一定好好让姜桃感受一下他对她的“喜欢”! ………… 十月初十,天子秋狩,邀请文武百官携家眷同乐。 萧世南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到了初十这日,他起了一个大早,而后依次去拍家里的人的门,很快大家都起了来。 他们几个的骑装都是姜桃做的,参考了近现代的骑马装扮,上身是收腰箭袖的款式,下身则是挺括的裤装,裤腿扎进到过膝皮靴之中。 家里从沈时恩到萧世南、姜杨,都是宽肩窄腰长腿的好身形,穿着这样的装束越发显得玉树临风,身姿挺拔。 可惜小姜霖还是个胖团子,这样的骑装穿在他身上反而显得他的身形圆润。 不过小家伙审美还没完全长成,在镜子前面臭美了好一阵,并不觉得自己比他姐夫或者其他两个哥哥逊色。 姜桃第一次参与这种秋狩,坐上马车出城的时候还不忘再三向沈时恩确认注意事项。 沈时恩还是道:“不用想那么多,就是热热闹闹去玩的。到时候随你是想跟着我一道去狩猎,还是坐在看台上喝茶闲聊,都无所谓的。” 围场就在郊外,出城走上半个多时辰也就到了。 萧珏的仪仗走在最前,等他们到的时候,宫人和侍卫已经将看台最中间的地方布置保护了起来。 姜桃跟着沈时恩下了马车,进了围场之后就开启了游览模式。 围场里的布置和她在清宫剧里看的几乎一样,四四方方的一个大看台,看台上以帷帐隔成一个个独立的空间,中间一大块空地,空地上架着高高的木柴堆,晚间可以点起篝火。看台后头则驻扎着许多大型帐篷,留做各家晚间休息用。 “咱家的位置在哪儿?” 沈时恩指给她看,说:“萧珏旁边的帷帐就是咱们的位置,后头挨着明黄色御用营帐的就是咱们的帐篷。” 姜桃忍不住笑了笑,合着也不用具体去记,反正位置仅次于皇帝的,就是自家的地方呗! 秋狩要在午后开始,上午是各家安顿的时间。 萧世南已经急不可待地准备热身骑马了,他自己骑还不算完,知道姜杨和小姜霖都不会,还要教他们一起骑。 雪团儿也被带了出来,围着沈家的马摇头摆尾地直晃悠,显然也是急着要出去撒欢。 难得出来玩,姜桃也不拘着他们,让人跟着他们随他们自由活动。 沈时恩也让人牵了一匹温驯的母马来,说先带着姜桃在附近溜溜。 姜桃还是第一次骑马,但因为沈时恩在,她还是大着胆子上了马。 沈时恩见她紧紧揪着缰绳不放,一面忍着笑从她手里接过缰绳,一面教她:“放轻松,手可以扶着马鞍或者辔头,双腿轻轻夹住马肚。咱们走得慢,肯定摔不到你。” 没多会儿英国公府一行人也过来了。 曹氏一过来看着给姜桃牵马的沈时恩就笑,说:“怎么我们国舅爷还当起马夫了?” 她的调笑并不带恶意,但姜桃还是红了脸,催着沈时恩去一边。 沈时恩却并不走开,只理所当然道:“阿桃第一遭骑马。我当马夫总比她被吓到或者摔到好。” 说着话他和姜桃对视一眼,两人不再说话只是一道笑。 曹氏已经年过四十,但看着他们甜蜜默契的相处都觉得一阵耳热。 于是后头英国公过来的时候,她就也让英国公陪她一道骑马。 她也没指望英国公会像沈时恩对姜桃那样无微不至,放低身份给她牵马,但到底还是存了一份幻想。 “骑马这事上输了你半辈子,这次肯定赢你!”老骥伏枥的英国公说着话上了马,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就冲了出去。 第165章 曹氏看着一马当先冲出去的英国公很是尴尬。 姜桃想笑又怕伤了曹氏的颜面,就忍住笑道:“今日日头暖,又什么风,正是赛马的好时候。” 沈时恩也翻身上马,把姜桃揽在怀里坐定,道:“好久没和姨母赛马了,这次我也想试试看能不能赢姨母。” 他说着话就勒住缰绳调转马头,打马走到曹氏身边。 见他们特地给自己圆场,曹氏也笑了,说:“好!咱们就还是按着从前的规矩,绕着围场一圈就算赢。” 萧世南在旁边教姜杨和小姜霖骑马,虽然姜桃让他们自由活动了,但几个小子都很有数地没有走远。 听说要赛马,萧世南让随从看好姜杨他们,也翻身上马过了来。 随后三人齐头并进,马鞭齐齐响动之后就都往英国公冲出去的方向冲出去了。 姜桃和沈时恩共乘一骑,跑出去没一刻钟就被曹氏和萧世南撇远了。 秋日里微凉的风拂面,姜桃被沈时恩拥在怀里,见周围只有他们两个了,总算是能笑出来了,说:“英国公也太不解风情了,刚英国公夫人的脸色可不好看。” 沈时恩也跟着笑,“英国公府几代人都是武将,心思鲁直。” 姜桃心道要不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呢?沈时恩也是武将家出身,比英国公不知道贴心了多少倍。也得亏曹氏和英国公是大半辈子夫妻了,不然今天这一遭也够曹氏难受了。 两人方才说赛马本就是为了给曹氏递个台阶,现下说着话就干脆放慢了速度。 姜桃看什么都新鲜,一路上问这问那的。 沈时恩就很耐心地给她介绍:“这边是林场,午后狩猎就在这大片的林子里举行。自太祖来就有秋狩犒赏群臣的习俗,今日虽不知道小珏会拿出什么东西来,但狩猎的头几名肯定能得到封赏。这是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稍后宫中要进御前带刀侍卫,就会从秋狩中崭露头角的人里头选拔。” 姜桃边看风景边点头,又听沈时恩道:“林场后头是一片深山老林,那里属于围场边缘,猎物多,危险也多。早些年秋狩的日子比现下还早一些,天气也比现在暖和,那边缘处的洞穴里还有熊瞎子。当年我少不更事的时候还跑去过那边,得亏是我大哥还在,把那头熊给打了,不然我如今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在这里还不一定。” “难怪小南老说小时候是你带着他们浑玩,”姜桃好笑地转头看他,“敢情你小时候是真的浑得没边了。” 没有外人在,沈时恩被她说了也没有不好意思,笑着道:“这才哪到哪?这围场里头可以玩的地方多了,林子里还有马蜂窝,小时候也不知道听谁说的马蜂的蜂蜜比一般的蜂蜜香甜,我就爬树去捣马蜂窝……后头直接被蛰成了个猪头,被我长姐抓到先上药,上完药再一通打,打完我还不算,连带着我大哥监管不力,也跟着挨了一顿打。” 老荣国公是个日理万机的,沈时恩幼时就是跟着他大哥和姐姐长大的。 姜桃从前很少听他说过去的事,今日来了围场,听他说着幼时的趣事,也跟着笑道:“是这样的,如果是我。小阿霖和阿杨一道出去了惹了祸,肯定也得说阿杨这当哥哥的没看顾好弟弟。” 两人信马由缰地边走边聊,估计着时辰差不多了就沿原路返回。 曹氏和英国公、萧世南三个早他们一刻多种回去了。 英国公出了一额头的汗,人看着反而更加精神矍铄了,他声音洪亮地笑骂道:“你这婆娘素来以我为先的,偏关乎骑术的事上不肯退让分毫。当了大半辈子的夫妻,让我赢一次怎么了?” 曹氏方才还怪他让自己下不来台,眼下痛快地跑了一场也不气了,昂着下巴道:“让你先跑了快半刻钟了,可你还不能赢,这也怪我吗?” 萧世南接了下人递来的帕子分给他爹娘,哈哈大笑道:“爹还是一惯抢跑,可就是赢不过娘。” 曹氏接了帕子擦汗,笑道:“好孩子可不能跟你爹学,使那些小伎俩还赢不了人,多丢人啊!” 英国公气哼哼道:“我对着自家婆娘使一些小伎俩丢什么人了?”然后看向萧世南说,“倒是你,你爹娘都多大了,你年少力壮的还跑不过我俩,你丢不丢人?” 萧世南理直气壮道:“娘出身河东曹氏,外祖家祖上率领太祖皇帝的铁卫精骑,骑术是家传的本事。爹的弓马骑射更是曾祖父亲自教导的……我丢啥人?” 他们说着话,沈时恩和姜桃也打马回来了,萧世南朝着他哥努努嘴,接着说:“我虽然是输了,但我可是很认真的。爹娘看我二哥,两人同乘一匹马,一看就没想赢。而且他这会儿才回来,这明显就是弃赛了,不知道和我嫂子去哪里甜蜜了。” 姜桃被沈时恩扶着下了马,听了他这话就做势要打他,“那你是怎么个意思?让你哥半道上把我扔路边?” 萧世南夸张地跳开,连忙求饶,“我说二哥呢!嫂子护他护得这么紧做什么?” “好大的人了,嘴上还没个把门的。”姜桃红着脸啐他,“你爹说的没错,你年少力壮的如何也不该跑最末。看来还是平时的训练不够!” 沈时恩帮着道:“夫人说的不错,可见平日里还是太纵着他了,回去了每天得多加一个时辰的训练。” 骑马讲究骑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可考验人的腰力。 萧世南自打回京之后就跟着沈时恩学刀法,每天花在腰马这些基本功上的时间最多,马步一扎就是一两个时辰,再加一个时辰,他的腰和腿还要不要了? 萧世南连忙道:“刚是没热身!再跑一趟,我肯定好好表现。” 他这么说了,沈时恩和英国公就都又上了马。 英国公笑道:“那就再跑一趟,这趟要是你最末,就是时恩不说什么,我也得提着你耳朵操练你。” 萧世南一面应好,一面飞快地上了马,不等他们说开始就使出了家传的抢跑技术,一马当先地跑了出去。 “这臭小子!”英国公笑骂他,然后也跟着出发。 沈时恩看向姜桃,温声道:“你先去看台坐坐,我一会儿就回来。” 曹氏见他不放心姜桃,就挽着姜桃的胳膊,“我这趟不跟着你们跑了。时恩放心,肯定把你家这宝贝疙瘩看顾好。” 姜桃又是一阵脸红,沈时恩倒不觉得曹氏有哪里说错,抱拳道了一声谢,然后也抖了缰绳如箭矢一般冲出了出去。 曹氏心情很不错,一趟赛马她明显感觉到了他们夫妻两个和大儿子拉近了距离。她挽着姜桃往看台去,忍不住笑道:“小南这孩子我还当他去了外头要荒废了早些年会的东西,没想到还是有进步的。刚第一趟的时候,要不是他爹抢跑,我估摸着他和他爹得差不多时候回来。也是多亏你家时恩操练的好。” 姜桃就道:“回京之后小南不过操练了一月。这个我可不敢居功,是小南自己有本事。而且他虽然去了外头,可是说到操练,却是没有断过的。” 曹氏惊讶道:“操练没有断过?” 姜桃点头说是啊,“我也是听二哥说的,说是当年他们刚到白山的时候,小南跟着他一道服役。尽管他那会儿年纪小,但监工可不会顾念那些,派下去的活计和其他人是一样的。他每天要挑几百斤的碎石,肩膀都磨破了不知道多少次。后头虽然二哥打了猎物去给监工送了礼,把小南的活计分了一部分到他头上,但小南多少还是得做一些。这么经年累月地做力气活儿,可不是没落下什么吗?” 曹氏的眼眶立刻红了,道:“这孩子怎么不说呢?” 姜桃见她不似作戏,就知道萧世南在父母面前肯定是报喜不报忧了。老话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她肯定不能让萧世南白白为家里牺牲,该为他邀的功劳那肯定得邀回来! 第131节 “他这孩子就是这样,自己吃了再多的苦都不舍得让大人操心。乖巧得让人心疼。” 姜桃又说起旁的,那会儿她和沈时恩在姜家成亲,萧世南在姜家吃第一顿饭,不过是一碗稠粥,他都不敢多吃。姜桃后头给他添了一碗,他接过吃了就说饱了。后头搬到县城去住了,姜桃才知道他是真的胃口大,她给他和沈时恩换了汤盆一样的大碗。他日常都要吃两大碗才算饱的。 她们说着话就回到了看台上的帷帐里,曹氏已经小声抽噎起来。 虽然当时在沈家看到萧世南那么熟练的洗衣服,曹氏就知道他在外头肯定没少受苦。但真听到了具体的事,她才知道萧世南受过的苦根本不是她能设想出来的。 镇日里和成年男人做苦力,饭还吃不饱,这日子萧世南一过就是三四年。 姜桃并没有杜撰或者夸大什么,所以此时也不心虚,接着道:“之前小珏登基后来接我们,小南是最高兴的那个,但小珏带来你们想另立世子的消息。您和英国公……该多心疼他一些的。” 曹氏已经把脸埋在帕子里哭了起来,没多会儿萧世南他们跑完第二趟回来,曹氏哭到这会儿才停住了抽噎。 萧世南神采飞扬地冲了过来,没注意到他娘泛红的眼睛,得意地对着她们道:“嫂子,娘,你们看到没有?我不是最末的!二哥比我快一些,但是我比我爹快!” 曹氏忍着泪意笑了笑,夸赞道:“好孩子。” 萧世南发现不对劲了,敛住笑意奇怪道:“娘,你哭啥?虽然我赢过爹很值得高兴,但也没必要高兴地哭吧?” 曹氏又笑了笑,只是那笑实在勉强,说是比哭还难看也不为过。 萧世南有些慌乱地看向姜桃,姜桃就道:“你先换身衣裳散散汗,仔细别着凉了。” 下人奉上了更换的衣裳。 萧世南不大愿意,这骑装是他嫂子特地做的,穿别的不就和他哥和姜杨他们不一样了? “不用不用,我解开衣襟散散汗就好。”萧世南说着话就解了扣子。 姜桃看出他对自己准备的骑装的爱惜了,也没勉强他,让他把外衣脱了散散汗。 屋里只姜桃和曹氏,萧世南里头还穿着中衣、内衣好几层,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就听话地把外衣脱了下来。 他的中衣也是姜桃给准备的,因为知道他们这次出来肯定得一身身的出汗,中衣就没做成日常立领的款式,而是类似于现代圆领长袖的那种。 是以他外袍一脱,脖颈和肩膀处就露出来了。 他两肩连着脖子的地方全是斑驳的伤痕,那伤痕不知道叠了多少层,和身上其他光洁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曹氏的眼泪一下子就再次奔涌,抱着萧世南嚎啕大哭。 第166章 萧世南被他娘的眼泪吓到了,身体僵硬地一动不敢动,只能求助地看向姜桃。 恰好这时英国公和沈时恩也边说话边进来了。 英国公刚还很对萧世南的表现还挺自豪,虽然偏疼懂事聪明的小儿子一些,但到底是武将出身,最乐意见到的还是有武将之风的子孙。 是以此时猛然看到嚎啕大哭的曹氏他也没发怒,而是冷静地询问发生了何事。 萧世南自己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曹氏哭得气都喘不上来了,更别提开口说话了。 姜桃正要说话,却见一个身高瘦弱的少年快步进了来。 萧世云脸上写满了担忧,进了来就道歉说:“怪我来的路上觉得辛苦,就一直在旁边歇着,没看顾好娘。刚刚也不知道大哥说了什么,娘就哭成这样了。” 听了这话英国公沉了脸,看向萧世南的目光变得不善。 姜桃在旁边突然笑了。 她隐约猜到为什么英国公夫妇放着萧世南这么好的孩子不疼,只偏疼萧世云了。 听听这话说的。虽然好像在道歉,意思却很明显,直指是萧世南做错了事、说错了话,惹来曹氏的大哭。 而且就算误会解开了,也说不上他哪里不对,毕竟他只是在自责致歉。 也难怪心思磊落、大大咧咧的萧世南在争宠方面,不是他这弟弟的对手。 这种招数姜桃还真没少见,不然早些年那么些宫斗宅斗的小说和电视剧都白看了。 “你到底怎么惹你娘了?说话啊!”英国公见萧世南一直没吭声,不自觉地声音就大了。 萧世南并不是能言善辩的,而且他也很怕他爹,被他这大嗓门一吼,下意识地就张口道:“我错……” “是我的错。”姜桃截了他的话头,把曹氏扶到椅子上坐定,然后蹙着眉做自责状,“方才你们出去赛马,我和姨母闲话家常。也是我话多,说到过去几年小南在外头过的日子……后头小南回来了,也是我见他出了汗,让他脱了外袍散散汗,姨母见到他肩胛处的伤痕,这才大哭起来。” 曹氏也缓过来了,哽咽着埋怨英国公,“谁都没有错,你凶什么?” “我没凶啊。”了解到事情经过的英国公有些心虚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我急了就嗓门大。” 曹氏起身去拉萧世南,“别和你爹一般见识,他就是爱吼人。” 英国公自觉有些丢脸,这也是曹氏第一次在外人面前不给他面子,便接着道:“小南是我们萧家的孩子,老祖宗就是吃了大苦,才从泥腿子一越成为被赐了国姓的开国国公。他这吃点皮肉苦算什么?” “就是。”姜桃忍着想骂英国公的冲动,笑着看向萧世南,“咱们小南才不怕苦,对不对?” 萧世南跟着挺了挺胸膛,自豪道:“对!” 姜桃从下人手里接了他的骑装外袍,说:“汗也散的差不多了,还是把袍子穿上,仔细别着凉了。” 萧世南也好大的人了,自然是不好意思让他嫂子帮着穿衣,就说自己来。 姜桃笑着把外袍递给他,然后眼神落到他肩颈处,背过脸擦了擦眼睛,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帐子里只他们几人,她这声故意的叹息声自然也落到了英国公耳朵里。 想到姜桃方才说的什么伤痕,英国公的眼神不自觉地落在萧世南的肩膀处。 正好萧世南在穿外袍,活动间中衣的圆领领口就露出了更大一片…… 到底是自己亲儿子,英国公看清之后呼吸一滞,再也说不出“吃点皮肉苦算什么”这样的混账话。 他声音涩涩地问萧世南,“你肩膀上这些……怎么来的?” 萧世南笑着答道:“就是早些时候在采石场做苦役的时候弄的,那时候力气小,一挑上白斤的石头把肩膀磨破了。然后没好全再接着挑,新伤加旧伤的就烂得厉害了。” 说着话他听到他娘又呜呜哭噎起来了,又连忙描补道:“娘,真没什么,早就不疼了。” 曹氏也觉得一直哭不好,她的小南已经那样苦了,没必要还让他来哄自己。 她强忍住眼泪,点头道:“好,好孩子!” 他们说着话,沈时恩看向了姜桃。 姜桃也迎上他的眼神。 沈时恩弯了弯唇明白过来方才是姜桃故意为之了,转头对着萧世南道:“你现在知道说没什么了?当时疼得龇牙咧嘴,饭也吃不下,觉也不肯睡的,不是你?” 萧世南脸上一窘,“那会儿不是还小嘛!而且也不怪我啊,采石场的饭都是干饼子配汤水似的稀饭。睡觉则是几十个人挤一个大通铺,那味道比早前我去军营那次还熏人。” 沈时恩点点头,又接着道:“那后头脚磨出了十几个大血泡,脚底板烂了又哭一回的,是不是你?” “二哥!”萧世南臊得满脸通红,“干嘛说那些啊?” 随后沈时恩又以调笑的口吻说起萧世南旁的“糗事”。 许多事是姜桃都不知道的,英国公和曹氏就更别提了,夫妇俩都听得无比认真。 “真不愧是我们英国公府出去的好孩子!”英国公这时候是真的为大儿子感到自豪了。 说来惭愧,虽然他们祖辈吃过不少苦楚,家训也是让后人要不怕辛苦,但到了英国公这一代,已经是含着金汤匙出身了,虽不至于像京城纨绔那样骄奢淫逸,但日子那也是过得很舒坦。 说到吃苦,英国公还真不如萧世南。他早先甚至还想着萧世南练过拳脚,当苦役不过是做点体力活,虽然会辛苦一些,但对习武之人来说应该不算什么。 听了沈时恩说了才知道,原来苦役的日子那般困难,不仅是体力活,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是极为辛苦的。 萧世南很少得到他爹的夸赞,此时便有些羞赧地垂下眼,说:“真不算什么,爹别夸了,我都不好意思了。” 他若是为了过去受到的苦楚而埋怨哭诉、怨天尤人,英国公或许还不会这样,可他是真的并不觉得过去的苦难需要大肆宣扬或者褒奖,越发显得难能可贵。 曹氏亲热拉着大儿子的手,笑道:“你这孩子也傻,你爹嘴里难得有好话,让他多夸夸你才是。” 英国公被曹氏说的一臊,“我哪有?” 萧世南看着气氛好,胆子也大了,调笑道:“有的有的。” 英国公蹙眉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是萧世南小时候带着萧世云玩,然后萧世云落水了,醒来后说:“别怪哥哥,他不是有心的。是我们玩闹起来,他才没注意分寸。” 当时萧世云不过五岁,瘦瘦小小的人儿惨白着脸却知道给哥哥求情。 而七岁的萧世南却一问三不知,连弟弟怎么落的水都说不清楚。 当时英国公虽然知道大儿子不会做出故意戕害弟弟的事,但就是觉得这孩子莽撞过头了,还不如小两岁的弟弟懂事。不能再那么捧着了,得对他更严厉一些,督促他成才。 后头萧世云的身子也没受到影响。如今想来那真的是小的再小的一件事。 英国公失笑地摇了摇头,有些内疚地道:“爹对你期望大,所以对你比对你弟弟严厉,你知道不?” 萧世南茫然了一瞬。他当然不知道啊! 世子的位子都给弟弟了,还对他期望更大? 不过他已经不纠结立世子的事情了,就也没反驳,只是笑了笑。 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说起话来,沈时恩和姜桃两个引话题、敲边鼓的也功成身退,起身告辞。 而坐在一旁的萧世云脸上神情阴晴不定,宽袖下的拳头紧紧握着。 早些时候他和他爹娘一道过来的,但是他身子比常人弱一些是改变不了的事,坐了半个多时辰的马车已经让他腰酸背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爹娘和哥哥笑逐颜开地赛马。而连骑马都不怎么会的他只能远远地当个局外人。 后头等他娘跑完一趟回来,他就赶紧跟了过来,在外头听到姜桃帮着萧世南邀功、诉苦。 正怒火中烧之际,他哥哥回来了,他娘心疼地嚎啕大哭。 他觉得不能再坐以待毙,等到他爹回来就赶紧说那些话引他发怒,偏后头姜桃和沈时恩你一言我一句的,解释清了来龙去脉不说,还把他哥在外头经历的那些事儿全说了出来…… 眼前他爹娘的作态和上辈子一样,好像眼里只有他哥哥似的。 萧世云忍了又忍,但还是压不住心底的惶恐和愤怒,唯恐自己表现出来,等沈时恩和姜桃出去了,他也跟着起身,说想去透透气。 曹氏正是听不够萧世南说话的时候,听了他的话也没多说什么,只让人去拿了披风跟着他,让他别再外头吹了凉风。 萧世云僵着脸笑了笑而后就出了去。 一出了去,他脸上的假笑顿时消弭。 ………… 第132节 而姜桃和沈时恩虽然早他两步出来,但出来后沈时恩见四下无人,就戳着姜桃的腰说:“就你皮,我看姨母的眼睛稍后得肿成核桃。” 姜桃一面躲一面笑着说:“咱们小南那么好,受了那么多苦,她做娘的本就该心疼。只可惜没事前说好,你后头说的一点都不煽情,不然换我来说,肯定让他爹也跟着一道哭。” 沈时恩想到英国公那张英伟黝黑的脸,又设想了下他如曹氏一样嚎啕大哭的模样,笑得越发厉害了。 “我能懂你的意思,顺着你的话说就不容易了。怎么还挑剔我说的不够煽情?” “这种默契不是应该的吗?不然咱们这么久的夫妻不是白做了?” 两人正小声笑闹着,萧世云出来了。 他没想到门口还有人,脸上的阴鸷神情就落在了姜桃眼里。 姜桃方才还心情很好的,见了他这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本来为了家族出去受苦的是萧世南,萧世云反而占了他的世子之位。得了便宜,多少该对萧世南这当哥哥的有些愧疚吧? 怎么看这样子反倒像是他成了被亏待的那个了? 加上他之前故意那引战的话,姜桃脸上的笑也淡了,对着萧世云就道:“小畜生!” 萧世云猛地见了他们也有些慌,正要端起假笑就听到了这声喝骂,他又惊又怒正要发作,就看姜桃边说边越过他去,走到那空地上雪虎面前,拍着它的脑壳骂道:“一眼不看你就这么没数!” 雪团儿确实是皮的没边了,姜杨和小姜霖一直在看台旁的空地上学骑马,它就故意扑上去吓马。 那马虽然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哪里经得住老虎的吓,嘶鸣着胡乱踢着马蹄。 不过因为有经验丰富的马夫在,姜杨和小姜霖也没从马上摔下来,反而小姜霖还觉得挺有趣的,咯咯笑个不停。 “畜生嘛,就是这样的。”沈时恩深深地看了一眼萧世云,而后也抬脚跟了过去。 第167章 萧世云知道眼下并不是和沈时恩他们翻脸的好时机,如今沈时恩还是简在帝心的国舅,尽管他现在已经是国公府世子,但到底和沈时恩没有可比性,真要起了冲突那无异于以卵击石。 而且来日方长,等沈时恩被皇帝厌弃了,有的是机会报复回去! 萧世云这么想着,又把即将冲上头顶的怒气生生忍住了。 沈时恩和姜桃也影响不了他什么,至多就是羞辱他一番,这种羞辱之词他上辈子没少听。 萧世云撇过脸看了看台帷帐,里头的萧世南才是他的首要敌人! 此番秋狩,他一定要把这个大麻烦给解决掉! 空地上,姜桃还在教训雪团儿,但是她的余光一直没离开萧世云,见他从愤怒到强忍,最后脸上露出一个阴沉的笑。她突然就有些不好的预感。 沈时恩走到了她身边,见她凝眉便问怎么了? 姜桃摇摇头,说:“就是觉得萧世云有些不对劲。” 沈时恩闻言也扭头看了萧世云一眼,他既不恼怒,也没说回去和英国公夫妇告状,反而若无其事地接着散步去了,脸上还带着笑。 他要是真的动怒,沈时恩或许还会觉得他有几分真性情。 反而这样假装没事的,让人看不清他的心性。 “我刚看他那笑觉得阴恻恻的,别是他还有旁的什么盘算。若是旁的时候也就罢了,咱家也不怕他什么。刚你不是和我说围场里头其实也有危险吗?若是他在这里……” 沈时恩点了点头,说:“我安排人盯着他。” 她办事姜桃自然是放心的,于是也不再纠结这件事,转头问姜杨和小姜霖骑马学的怎么样了。 姜杨对骑马兴趣不大,骑了快一个时辰他觉得算是初步掌握了,就从马上下了来。 小姜霖却还没稀罕够,对着他姐夫张开手说要抱。 沈时恩把他抱下马,他揽着沈时恩的脖子撒娇说:“姐夫,我还想骑马。下午是不是可以去打猎啊?” 虽然他是在和沈时恩商量,但眼睛却不住地去看姜桃,显然很知道家里真正拿主意的是谁。 “看我做什么?”姜桃好笑地道,“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带你去打猎?” 小姜霖一听他姐姐的话就觉得有戏,然后接着磨着沈时恩撒娇。 小姜霖虽然年纪小,但沈时恩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习武、被他大哥带在马背上到处疯跑。 而且小姜霖现在还没定性,走文还是走武的路子也不一定,沈时恩觉得带他历练一番也不错,便点头道:“你姐姐同意就成,不过你得答应我,下午乖乖的坐在我前头,不许乱跑。” 小姜霖忙不迭点头,说姐夫你最好了! 然后他又下了地,跑到姜桃身边,卖乖地笑道:“姐姐,行不行啊?” “想去就去呗。”姜桃拿帕子给他擦汗,道:“不过要是你姐夫回来说你不乖,可就没有下回了!” 小姜霖连连应好,又跑到马边上,让马夫给他抱上去,说要在出去之前再多练练。 姜桃见他兴致高,也没说他什么,和沈时恩边说话就回了自家看台上的帷帐。 “本来我还想带你出去溜溜的,不过要是带着小阿霖怕是就不能带你了。” 姜桃笑着看他,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秋狩一共三日,晚些时候咱们在一道出去也成。” “那你自己小心些,要是遇上什么麻烦……” 姜桃拉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说:“我都知道的,真不用把我当成小孩照顾。” 她觉得沈时恩纯粹是瞎操心。这身份比她贵重的也就是宫里的太皇太后、太妃,还有几位辈分大的老王妃。但秋狩这种场合,她们年纪都大了,自然是不方便过来的。 其余的女眷不是品级比她低,就是辈分比她低,就算真的看她不顺眼,她不用顾忌什么,尽管回击就是。 后头到了中午,王德胜亲自过来了一趟,说萧珏请他们一道去后头营帐里用饭。 御用的营帐宽敞明亮,外头看着是个搭帐篷,里头布置得却和宫里没什么差别,一器一物都是精美无比。 萧世南也被另外唤了过来,进了营帐就是一阵探头探脑。 后来被试过毒的饭菜依次呈上,萧珏让伺候的人都退下了,只留下王德胜一个。 “难怪早早地来了却要等到午后才开始秋狩,你这帐子里的东西都是宫里带出来的吧,布置起来肯定费了不少时间。”没有外人在场,萧世南也就不讲什么规矩了,一屁股挨着萧珏坐下,招呼大家伙儿说:“快吃快吃。” 姜桃和沈时恩、姜杨、小姜霖依次落座。 萧珏本来没什么胃口的,看到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就好笑道:“你饿死鬼投胎?” 萧世南被他说了也不窘迫,笑道:“这不是午后的秋狩开场还要你主持吗?你不快点吃完饭,我们怎么出发?” 说着话萧世南还给萧珏夹菜,把他面前的放菜的小碟子都夹满了。 姜桃都看不过眼了,拿着筷子敲他的手背,说:“你吃你自己的,强迫别人做什么?秋狩拢共三天,就算今天晚一些,后头两日不够你撒欢的?” 萧世南“嘶”了一声,停了筷子说:“好嘛,那我不催了。”然后又扭过脸对着萧珏挤眉弄眼地说,“器物都带来了,怎么不把宫里的桌子也带来啊?” 营帐里的桌子样式就是大一号的八仙桌,而宫里的桌子则是长案。 萧世南的话也就是说要是像宫里那种长案,他嫂子就打不到他了嘛! 姜桃啐他一口,说:“越大越没个正形。” 但说归说,见萧世南显然因为得到了爹娘的疼爱而比平时更为跳脱开朗,姜桃也替他感到高兴。 饭后,萧珏知道萧世南心急,也没说要晾一晾他,还真就在比惯例早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让人吹响了号角。 号角声一响,各家官员都从自家营帐里出了来。 萧珏意气风大地站在看台最高处,身后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侍从从他身后奉上一柄镶嵌着宝石的玩刀,萧珏朗声道:“今日,朕与群臣同乐,斩获最多猎物之人,当得此刀!” 姜桃站在看台之下,虽还不知道那刀多锋利,但光是看刀鞘上迎着日光熠熠生辉的宝石,就知道那刀一定名贵非常。 她再扭头去看沈时恩和萧世南,果然两人的眼神都十分火热。 号角声再次响起,萧珏在侍卫的簇拥下先骑上了马,在他出发之后,其他人也得到了出发的信号,纷纷上了马。 姜桃给他们送行,叮嘱沈时恩看顾好小姜霖,又和萧世南说起风了,在外头出了汗别脱袍子。 他们都应了好,沈时恩还笑着同她道:“此行一定不让夫人失望。” 萧世南也跟着道:“等我赢了那把刀,把宝石抠下来给嫂子镶首饰!” 他们兄弟俩穿着统一的骑装,身姿挺拔,神采飞扬,姜桃本还觉得这种比赛无所谓输赢,如今便也跟着笑道:“好,那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其他人陆续出发,空地上烟尘滚滚,姜桃送走了他们也没多待,回了看台。 曹氏也跟着英国公去打猎了,姜桃并没有其他相熟的人,玩了一上午她也觉得有些累,想着沈时恩他们要天黑前才回来,索性起身回自家营帐休息。 然而两刻钟后,姜桃终于知道沈时恩口中所说的“麻烦”了。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姜桃已经遇到了三个崴了脚的、两个和家人走散的姑娘。 起初她还挺替人担心的,后头和人说上话了她觉得不对劲了。 那崴脚的姑娘不急着找大夫,那走散的姑娘也不急着寻家人,反而见她关心就开始同她攀谈起来,摆明是来和她套近乎的! 姜桃要是个男的,或者已经有了长成的儿子,这种事情还比较理解。 可是她是个女子,也没有孩子,两个弟弟一个还是个小举人,一个才六七岁,她实在不明白这几个女孩为什么这样。 后头好不容易回了营帐,外头居然还有人在念诗、弹琴。 围场这种打猎的地方搞这些,你就说奇不奇怪吧! 以至于姜桃后头都不敢一个人待着了,和人打听清楚了其他女眷聚会的地方,她赶紧溜过去了。 女眷的聚会是由昭平长公主主持的,她是萧珏的长姐,生母是先帝的张贵妃,如今宫里的贵太妃。 但身份贵重如她,见了姜桃依旧得和萧珏一样唤一声“舅母”。 姜桃只在太皇太后寿宴那日见过她一次,两人只算是脸熟,没什么交情。 打过招呼之后,姜桃觉得自打自己进了来帐里的气氛就有些尴尬,便笑道:“夫人们不用管我,方才聊的什么就是什么,我坐会儿也就走了。” 昭平长公主尴尬地笑了笑,同样尴尬的还有其他几位勋贵夫人。 姜桃心里越发奇怪,却听一道年轻的嗓音道:“国舅夫人来的正好,方才长公主正商量着要给我那苦命的姐姐修葺坟茔的事。” 说话的正是姜萱。不同于之前的形容狼狈,今日的姜萱盛装打扮,恢复了骄矜的模样。 姜桃听着觉得有些奇怪,没管跳梁小丑一般的姜萱,看向昭平长公主询问道:“我记得宁北侯府大姑娘已经修过衣冠冢,怎么又要修葺坟茔?” 昭平长公主尴尬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只道:“衣冠冢不写姓名,坟茔就……就……” “就要修入沈家祖坟。”姜萱接口道。 昭平长公主看了一眼姜萱,但因为姜萱说的并没有错,她也不好责难什么。而且这还是日前沈时恩亲自去拜托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再让她这长公主出面主持。 第133节 “这样啊。”姜桃想着只有沈时恩能请动昭平长公主这样身份尊贵的,忍不住弯了弯唇。 把她上辈子的身份也从宁北侯府摘出来,她就真的和那糟心的一家子没有半点关系了。 自家男人帮她想的远比她自己还周到。 她这甜蜜的笑落入姜萱眼中就显得很故意了。 她想到过去在姜桃手里受到的羞辱,又想到沈时恩对她那死鬼姐姐的关心爱护远超常人想象,姜萱胆子也大了,笑着道:“我姐姐虽然命苦早夭,但她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蕙质兰心,秀外慧中,贤良淑德,温柔可人……” 她绞尽脑汁地夸着自己那死鬼姐姐,就是为了看姜桃能在人前装到几时。 可让她奇怪的是,姜桃非但没恼,反而笑得越发开怀,听得高兴了,她还笑眯眯地鼓起掌来,鼓励姜萱接着夸!这叫怎么回事?! 第168章 姜萱刚开始是为了激怒姜桃才特地说那些的。 反正之前她已经把姜桃得罪了个彻底,她娘都带着她特地上门致歉了,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沈家大门口跪下请罪。 姜桃非但没有放软态度,还让人敲锣打鼓地接着羞辱她们。 后头她娘臊得待不住了,拉着她回去了。 回去后家里的生意还是被人接着捣乱,不只是地痞流氓之类了,是货源都被人切断了,越发艰难。 她娘这回是真的急得病倒了。 姜萱在侯府里眼见着她爹娘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怨怼,也待不住了,只能回了应家。 然而回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应弈然还在怪她之前欺瞒前情,害他御前失仪。 娘家和夫家两头都过得不好,姜萱心里又恨又委屈,但她也没有旁的指望,想不到其他出路,只能怨怪姜桃。 但是秋狩之前情况变了,昭平大长公主得了太皇太后的吩咐,要把她那死鬼姐姐的坟茔修入沈家祖坟。 这种事其实沈时恩和宁北候、容氏知会一声,他们自然是很乐意的。 但沈时恩不想同这家子有牵扯,所以拜托了本朝最德高望重的长辈出面。 可是宁北候他们不知道,反而觉得这是沈时恩在给先未婚妻做脸。 昭平长公主是按着太皇太后的吩咐,是要把修坟的事大办的。这种事她也是头一回做,需要和人商量。 秋狩的时候各家夫人都齐聚一堂,她干脆就选了这个时候,也特地让人请了容氏来。 容氏虽然想要这份殊荣,但也知道这事必然把姜桃得罪得更狠。 在自己的利益面前,容氏把姜萱推了出来,说自己病的厉害,女儿代她出面也是一样的。而后又和姜萱说这修坟的事还是听长公主的安排,她去了之后走个过场就成。 姜萱喜滋滋地打扮了出来,在姜桃来到这营帐之前,她看着众人殷勤地出谋划策的样子,心里又酸又得意。 不过在见到活生生的姜桃之后,她对已死之人的妒忌就不算什么了。 可是姜桃不怒反笑,那是真的笑得特别开怀,反正姜萱自诩被容氏带着见过不少人的,没瞧出她脸上半点儿勉强。 姜萱都看出来了,昭平长公主她们当然也看出来了——姜桃这是在拿姜萱寻乐子呢! 姜萱越说越尴尬,也磕巴起来,“花容月貌,风华绝代,千娇百媚,仪态万千,贤良淑德……” 姜桃说你打住,而后笑眯眯道:“贤良淑德说过了!” 姜萱可是存着要激怒她的心思的,见她居然还比对出重复的字词,脸颊涨得通红。 姜桃还等着听更多呢。上辈子被容氏母女恶心得够够的,现在从姜萱嘴里听彩虹屁,那滋味可太爽了! “估计应夫人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了。”昭平长公主作为主持者,只能出来打圆场。 “这样啊,”姜桃可惜地叹了口气,又道:“我听说新修坟的时候还得写哀悼的表文,到时候可不只能是这么点吧。” 昭平长公主虽然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恼怒,反而还心情大好的模样,但能不和姜桃结怨自然是好的,便解释道:“阖该这样的,方才我们就在商量表文该谁来写。” “那我能不能出个主意?” 她是沈家平头正脸的夫人,心无芥蒂地想参与进来,昭平长公主自然是欢迎的。 姜桃也促狭,就提议那表文由容氏来写来念。 容氏是她上辈子的继母,也算是很亲近的人,由她来做这些也合适的,昭平长公主卖了她这个面子,就此定了下来。 姜桃想到之后修坟的时候,容氏还要洋洋洒洒给自己接着吹彩虹屁,心情越发好了。 昭平长公主观察了她好一会儿见她那态度不似作假,总算是放下心来。 到了这会儿她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当时太皇太后特地同她说:“沈家那丫头是个好性儿的,之前宫宴上哀家算是和她结了一份善缘,这事虽然是哀家应下的,但为了那丫头的脸面,哀家却是不方便亲自下场的,只能让你代为出面了。” 当时昭平长公主还觉得奇怪来着,首先是太皇太后看着与世无争,但自有一套自己的立身之道——首先是当年她还是望门窦家的姑娘的时候,太祖有意要把她许作太子妃。 她不乐意,看上了当时还是个普通皇子的高祖皇帝,在家里一哭二闹的,把窦家老爷子老妇人闹得没办法了,趁着圣旨还没发出来之前,求到了太祖面前。 太祖是个仁厚的,也没见怪,只摇头说没想到世家里还有只念着情意、不想着往上爬的好孩子,就真的把她许给了高祖皇帝。 结果怎么样呢?几年后高祖继位了,太皇太后从皇子妃成了皇后。 高祖是个心怀大志,不在意儿女私情的,对宫里的皇子公主都不怎么关注,但对发妻很是爱重。即使是太皇太后一直没有生育,也没动摇过她一国之母的位置。 还有当年先帝继位后,太皇太后的娘家窦家越来越张狂,先帝压制不住他们,窦家的爪牙遍布朝堂。 但是当时还是太后的太皇太后站了出来,她选择站在了先帝那边,帮着他一道打压窦家。 不过数年,他们母子就把窦家在朝堂上残存的势力全部清扫干净。 外人都说太皇太后犯傻,自己娘家都不帮,反而帮着不是亲生儿子的先帝。 后头沈皇宫进宫了,太皇太后和她的关系很是融洽,沈家倒了以后,沈皇后也没了。 当时时人都说萧珏那太子估计也做不长久了。 太皇太后又选择给萧珏撑腰,把那些个想趁着沈家倒台,把萧珏踩下去、好让自己儿子往上的妃嫔都收拾得老老实实。 时过经年,那些背地里笑话过太皇太后的人家都在就湮灭了在了时间的长河里,只有她老人家屹立不倒,历经三朝,地位超然。 昭平长公主从小最仰慕的就是这位皇祖母了。 姜桃她在寿宴上见过一面,虽然比她预想的出色很多,但身为皇室公主的她心性也高,觉得姜桃也就那样吧。如何能得太皇太后那样的赞赏?更别说她老人家为了姜桃的脸面,还不能随心所欲,还费尽心思地另作安排。 今天这一会儿相处,昭平长公主觉出一点味儿来了。 这果然是个人物啊! 先不说她是不是真的心胸宽广如斯,只说这份场面上的工夫,就够让人惊叹的了。 易地而处的话,昭平长公主自觉做不到这份上。 后头昭平长公主干脆也不避着姜桃了,细节方面都会问问姜桃的意见。 其他太太、夫人察觉到昭平长公主态度的转变,也都很有眼力见儿地变了态度。 本来姜萱还算是这场聚会的主角,长这么大没得到过这份荣耀,正喜不自胜,才张狂地说了那些。如今见姜桃轻而易举地又抢占了主导地位,她恨得脸色沉凝,磨牙凿齿。 可她从来没再姜桃手里讨到过什么好,之前也不过是狐假虎威,虚张声势罢了。 眼下没了给她撑腰的人,她自然是不敢再做什么幺蛾子了。 姜桃和昭平长公主她们一路聊到天黑,外头号角声再次响起,随后马蹄声陆续响起,各家队伍纷纷回来了。女眷们的聚会也就到此为止。 姜桃去了空地上等,没多会儿就等到了沈时恩和萧世南回来。 两人看着都风尘仆仆的,但脸上都是难掩的笑意。 萧世南还高兴地直接跳下马来,偷偷和她笑道:“嫂子,这次肯定是我赢了!你快想想那宝刀上的宝石用来镶什么首饰吧!” 姜桃看着他身后的随从满载而归的模样,忍不住笑道:“虽你猎的多,但也不一定赢啊。小心大话说在前头闪了舌头。” 萧世南不吭声,嘿嘿直笑。 他们说着话,沈时恩也把小姜霖抱了过来。 他无奈道:“小南怕还真是第一。” 姜桃让他把小姜霖放地上,见小家伙眼睛亮晶晶的,半点儿不显累,反而兴奋无比,知道他肯定没出什么事,而后才看向沈时恩的随从。 他随从手里也提着不少猎物,但和萧世南的随从一比,数量大约只有他的一半。 “是不是小阿霖顽皮,给你添麻烦了?” 沈时恩的骑射打猎的工夫自然是比萧世南高深许多的,他猎物少了那样多,姜桃就以为是他要照顾小姜霖,所以才输了。 说着她看向小姜霖,小家伙还真就心虚地不敢和他对视。 “他啊!”沈时恩无奈地笑道,“顽皮倒是没有,一直乖乖地跟着我没乱跑。就是鬼灵精过了头,看到好猎物就大声招呼,猎物听到响动自然往小南那边跑……” “噗!”姜桃也忍不住笑起来,捏着小姜霖软软而耳垂说,“你怎么这么坏?” 小姜霖讨好地笑着,抱上姜桃的腰,小声说:“小南哥说他长这么大都没在打猎上赢过姐夫嘛!而且他还说赢了刀他也不要,宝石抠下来给姐姐打首饰,刀就留给我,等我长大了使。” 姜桃再去看萧世南,萧世南赶紧抬头望天,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沈时恩佯装生气,把小姜霖一抱而起,挠着他的痒痒肉说:“一把刀就让你把我卖了?枉我平时这么疼你!” 小姜霖也很怕痒,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赶紧求饶说:“姐夫饶命啊!我再也不敢啦!” 萧世南也趁机上前求饶,“好二哥,咱们一家的嘛!我赢不就是你赢!” 姜桃做势要打他,说:“你也知道是一家子啊,还和自己家人作弊!” 萧世南理所当然道:“就是自家人才好作弊嘛,和旁人使手段作弊成啥了?那不是小人嘛!” 沈时恩和姜桃并不在意名次,想的都是出来玩而已,见萧世南和小姜霖两个都玩得高兴,他们俩自然也就不会计较旁的。 没多会儿,其他人也都回来了,各家猎到的猎物都被送到了萧珏面前清点。 如萧世南说的那样,他还真是猎物最多的那个! 就在萧珏即将宣布秋狩第一日是萧世南获胜的时候,姜桃觉得不对劲了。 “阿杨呢?他没和你们一道吗?” 她的眼神在全场众人里逡巡,想搜寻姜杨的身影。 午后姜杨不参与狩猎,但在这样的场合他也没什么事做,也看不下书,就和姜桃说带雪团儿在附近溜溜、放放风。 第134节 姜桃把他当大人看,想着附近守卫森严,十步一岗,雪团儿又这般大,等闲会武的人都近不了它的身,再点了十来个随从跟着他,就让他出去了。 后头她虽然人去了其他营帐,但也留了人在自家帐子里,让丫鬟在姜杨回来后随时通知她。 下午晌一直没人来报,姜桃就以为姜杨去寻沈时恩他们了。 可如今夜幕降临,不会武的姜杨却还没回来! 第169章 萧珏站在高台之上,火把照耀之下,下头的动静他看的一清二楚。 见姜桃忽然慌张起来,他便没有急着宣布结果,而是下了高台到了他们跟前询问怎么了。 姜桃自责道:“阿杨还没回来,怪我,让他一个人出去了。” 萧珏劝慰道:“舅母莫要着急,这围场守卫森严,只要不往凶险的后山禁地去,想来是不会出什么岔子的。许是阿杨头回来不认路,这才晚了一些。” 后山禁地也就是沈时恩之前和她介绍的林场后头的深山老林,因为那处总有凶猛野兽出没,不便管理,先帝时期就将那处列为禁地,还立下了石碑,作为分界线。 姜杨是个有分寸的,十四五的年纪在这个时代也是大人了,自然是知道不该往那儿去的。 姜桃微微颔首,但怎么也是自家弟弟,心里的担心是怎么也压不下去的。 萧珏让侍卫分成几队去寻人,再让王德胜等几个太监去和其他官员家解释情况。 大部分人都还挺理解的,但总有姜萱这样看不得沈家和姜桃这般得脸的,亦或是对旁人生死并不关心,只想着出风头的。 这样的人私下酸道:“十四五的弟弟晚回来一会儿又怎么了?又不是三五岁的小孩子。凭什么让圣上推迟封赏仪式?” “就是,此番虽然是英国公府的大公子狩猎最多,但我家儿子猎得也不少,就等着在圣上宣布名次,好在人露露脸呢!” 旁边有分寸的人就会劝他们,说:“好歹一条人命呢!听说走失的是个文弱的小书生,国舅夫人担心也属正常。” 众人议论纷纷的,姜桃见已经有侍卫去寻姜杨了,就让萧珏回高台上继续主持封赏仪式。 而就在萧珏重回高台,准备宣布第一日狩猎比赛结果的时候,一人一马从外头回来了。 到了空地旁,姜杨脚步地从马背上下了来。 姜桃连忙快步上前,说:“下午说好傍晚就回来的,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姜杨脸色发白,忙摆手道:“姐姐不急着这时候说我,回头我再同你好好解释。” 他们姐弟说话的时候,一道白色身影也在后头过来了。 “这是什么?老虎?” “护驾!护驾!” 一些没见过雪团儿的人紧张起来,不过沈家豢养雪虎也不是秘密,便很快有人和那些不明就里的人解释清楚了。 雪团儿到了人前就放慢了速度,迈着轻快的步子小跑着到了空地中央。 众人这才看清它身上还捆着一根粗长的藤蔓,藤蔓的另一端拖到地上,延伸到了营地外头。 “这是什么?”姜桃看清之后转头问姜杨。 而沈时恩和萧世南已经把雪团儿身上的藤蔓解下,让人拉扯着藤蔓把外头的东西拖进了营地。 半晌之后,一个用藤蔓扎捆的简易大包裹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包裹”里的东西自然不是旁的,而是一堆猎物,有獐子、鹿之类比较中型的猎物,也有兔子、锦鸡之类的小猎物。 “不是说不参加打猎吗?”姜桃又奇怪地问姜杨。 她不问还好,问了姜杨也是一脸无奈。他不会武,自然是不会参加狩猎的。 午后萧珏发号施令之后,他才不紧不慢地和他姐姐打了招呼要了人,带着雪团儿出了营地。 但出去之后雪团儿就非要往林子里跑。 随从是不敢去碰它的,姜杨也喊不住它,只能认命地陪着它去了。 本以为撒欢玩一会儿,雪团儿玩够了就能回程了。 没想到真就应了那句话——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姜杨从来没见过雪团儿玩得这么疯过,看到什么猎物就扑过去。 它是在姜桃跟前养大的,捕猎的本事其实并不厉害,但无奈聪明过了头,都说它要成精了,自己摸索了一会儿,捕猎起来还真有模有样的了。加上还有十来个随从在旁帮忙,它捕猎的速度就越来越快了。 姜桃听得抿唇笑起来,然后笑着笑着她发现不对了,“不对啊,这么只你们两个回来了?那些个随从呢?” 姜杨指了指身后,说在后头呢,估计马上就回来了。 姜桃还挺纳闷,自家的下人虽然不比旁人多,但都是沈时恩亲自挑选的,个个都是有本事又忠心的,怎么会放着姜杨这主子一个人回来,他们跟在后头? 不等她发问,没多会儿姜杨带出去的随从回来了。 这几人每人身上背着一根藤蔓,喊着号子奋力拖着重物。 沈时恩喊了其他人去帮忙,众人七手八脚地总算是把东西拖了进来。 这次的猎物更让人惊讶了——居然是一头成年的熊瞎子! 那黑熊小山似的胖重身子,看着足有三四百斤。 姜桃都想扶额了,说:“怎么还打了个头熊回来?” 姜杨重重地叹了口气,同样无奈道:“前头我们只是在林场里,傍晚的时候本来就要回来了。但是后头它不知道嗅到了什么味道,突然就掉头了。它跑得太快了,我们只跟到了刻着‘禁地’两个字的界碑后头,之后就遍寻不着他的踪迹了。一直到天黑之前,雪团儿才来寻到了我,然后就咬着我的衣摆把我往山里带……后头我们就看到了死了的黑熊,我本是不想带回来的。但是它不肯,还发脾气撒泼打滚。唉……总之就根本不是我带它去遛,好像是它在遛我。” “你就纵着它,真要虎着脸骂它两句,它敢那样?” 姜杨被说得没吭声。雪团儿虽然最早是姜桃要养的,但是她把它当孩子带,姜杨他们受她影响,慢慢地也不把雪团儿当宠物,而是当成家人了。 毫无悬念的,第一日狩猎的赢家自然是雪团儿。 它在高台之下摇头甩尾,就等着萧珏宣布比赛结果了。 “清点完毕!朕宣布,第一日狩猎猎得猎物最多的,是荣国公府姜杨!” 雪团儿懵了,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愣在了原地,好像在问为什么喊的不是它的名字? 雪团儿再聪明至多也就是和小姜霖差不多的程度,它当然不懂这狩猎比赛是人之间展开的,赢家自然也是人。就像其他参与打猎的人家,不少都是带了猎犬的。猎犬猎得的猎物当然是算在主人头上。而且要是人和兽猎到的东西都分开来算,那就更不好清点了。 萧珏被它打量得都有些心虚,但却是不好改口的,不然规矩法度都成笑话了。 他接过宫人手里的宝刀,递到了雪团儿面前。 雪团儿张嘴叼到了刀,也不纠结方才为何喊的不是自己的名字了,又小跑着到了姜桃面前,献宝似的把刀递到她面前。 “你啊!”姜桃把沉甸甸的宝刀接到手里,又气又好笑,但想到方才它好像有些失望,也没在人前骂它,只说:“下回不许这样了!” 萧世南在一旁扼腕叹气,说:“好不容易赢过了二哥,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怎么就和第一名无缘呢?” 其实前几名都能在人前露脸,得到萧珏一两句夸赞。毕竟后头宫中要从这些人里进好些个侍卫,不可能只让头名出风头。 但萧世南这样的,和萧珏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自然是不需要这样的机会的。 不过是想一偿宿愿,拿个第一名过过瘾罢了。 他说着话就和姜杨一道被萧珏喊了上去。 几个猎得猎物最多的站成一排,萧珏另外赐了其他东西给旁人,再褒奖勉励一番。 其他人都是喜气洋洋的,虽然因为姜杨的关系,他们的名次往后靠了一位,但萧珏把之前已经结算完的人员都算在了里头,只是增加姜杨这个头名罢了。 所以除了和宝刀失之交臂的萧世南,其他人都并没有什么损失。 萧珏看他垂头耷脑的,好笑地轻声道:“你这么丧气做什么?就是一柄刀罢了,值得你这么在意吗?那刀虽然名贵,但我宫里还有其他好的,你要喜欢,下次再另送你一柄。” 萧世南蔫蔫地道:“不是刀的原因,我想得第一嘛!唉,不过算了,阿杨也不是外人。” 姜杨站在众人目光之下本有些不自在的,闻言就忍不住笑道:“早知道让雪团儿跟着你了。不过也不妨事儿,秋狩不是还有两日?” 萧世南一想是这么个道理,反正狩猎还有两日,每日都会排名次。他明天带着雪团儿,那第得第一还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他笑起来,没敢在人前揽萧珏,就勾着姜杨的脖子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那明天雪团儿就归我啦!” 封赏仪式结束,萧世南和姜杨一道下了高台。 英国公夫妇比谁都高兴,他们下午也参与了狩猎,但到底年纪大了,眼力和反应速度都不如年轻人,虽也猎了不少野物,但夫妇两个加起来也没有萧世南猎得多。而且萧世南虽然居于第二,但都知道第一其实是雪团儿。 人怎么可能和老虎比打猎?输也是正常事。 他们一左一右地来到萧世南身边。 曹氏关切道:“今天看你猎了这么多,肯定是辛苦非常。听你方才说的,明日还要下场?仔细别累坏了身子。” 萧世云笑了笑,说:“娘,不碍事的,其实也不是很累。之前二哥在家日日训练我,不比这个轻松。” 英国公则自豪道:“不愧是咱家的孩子,明天我和你一道去!” 其实不少人家为了让自家子弟出风头,都会悄悄地把自己猎到的猎物算到自家孩子头上。左右都是一家子,这算是被默许的不成文规定。 但萧世南不同,他虽然算是小小地作弊了一下,但也没说求着沈时恩把猎物分给它,只是让小姜霖帮着他驱赶一下猎物,能射中还是靠的真本事。 英国公听他说明天还要接着下场,就也想和别家似的帮着操作一下。 经过之前的和解,萧世南也没那么害怕他爹了,正要应好,却听一旁的萧世云道:“爹娘年纪都不小了,奔忙了一整日明日身上该不舒服了。不若明日由我陪着大哥出猎。” 萧世云虽然不会武,也瘦弱,但普通的骑马走上一小段也是无碍的。 英国公虽然想看到萧世南赢下明日的比赛,但更想看到的还是两兄弟和睦齐心。尤其是萧世南不对是和萧珏、姜杨都十分要好,反而和萧世云这亲兄弟反而不怎么亲近。英国公就很希望让他们两兄弟好好亲近亲近。 他朗声笑道:“好,明日你们兄弟携手,便是拿不到第一也无碍。等我和你们娘歇过一天,后天再陪小南出猎也是一样!” 第170章 萧世南面上陪着笑,心里却有些后悔。 说骑马打猎一下午不累那绝对是骗人的,他那么说就是为了第二天再努力一把,赢下第一而已。 可要是和萧世云一道,明知道得不到第一,而且对方还是和他不怎么对付的弟弟,他就觉得没劲儿了。 但是他这天才和他爹娘和解,见他们都笑得开怀,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他就也没扫他们的兴致。 后头他回到了沈家那边,脸上挂着的笑也就淡了。 第135节 彼时人已经散了,各家都回了自己的营帐用夕食,姜桃也不给姜杨和雪团儿留面子了,正在数落他们。 看到萧世南垂头丧气地回来,姜桃就止住了话头,安慰他道:“小南别丧气,这次怪我和阿杨,没看顾好雪团儿。明天肯定让它帮着你,肯定不给你裹乱。” 萧世南摇了摇头,说不是因为这个。 姜桃问他,他才犹豫地道:“之前在高台上,阿杨和我商量着明天让雪团儿跟着我,保我拿第一。后来我爹娘来了,说明天他们和我一道。再后来就是小云开口说爹娘今天肯定累了,他陪我去。” 姜桃却觉得有些不妥当,搁下了筷子就说:“你要是不想去就不去,你爹娘那边我去说,说你累了或者身上不舒服,他们不会责怪你的。” 萧世南笑了笑,刚想说好,但随即又耸肩道:“算了,可能他也是想同我修补关系吧。到底是亲兄弟,晾着他也不好。嫂子不必理我,我就是觉得有些累,发发牢骚罢了。” 姜桃可不会觉得萧世云可不会像是那般顾念着兄弟情的。而且他城府颇深,她两次想激怒他都没有得手。 放着这样心机深沉的人和萧世南一道出门狩猎,她自然是不放心的。 姜桃正要再劝,旁边的沈时恩却拍了拍她的手背,而后对着萧世南开口道:“你是大人了,既在你爹娘那边应承了,没得后头又反悔,让你家里人帮着撒谎,这种事情只有小阿霖做的出来。” 小姜霖跟着出去疯完了一下午,正是饥肠辘辘、狼吞虎咽吃饭的时候,猛地被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他从小饭碗里抬起了头,说:“我啥时候让姐姐帮我撒谎啦?姐夫冤枉我!” 沈时恩挑了挑眉,笑道:“从前还在卫家上学的时候,是谁功课没写完,哭着不肯去上课。非让阿杨和小南帮你请了半天假,让你在家补好功课……” “哦?”姜桃惊讶道,“还有这回事?” 小姜霖白白胖胖的脸蛋子迅速涨的通红,说:“就只有那么一次嘛!还是刚开始上课的时候,我还不习惯!而且姐姐都不知道的,姐夫怎么知道的啊?” 沈时恩但笑不语。那时候姜桃忙着小绣坊的事,家里的内务都是他在照料。虽然白日里不在家,但晚上都会特地和姜杨、萧世南两个聊聊,自然也就知道了。 “调皮鬼!”姜桃笑骂小姜霖,“只那一次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再有一个多月卫家就该上京了,到时候可不许再耍心眼。老老实实地去上课,知道不?” 如今自家身份不同了,姜桃还挺怕小姜霖恃宠而骄的,所以格外郑重地叮嘱了他两句。 小姜霖连连点头,说:“我都知道的,玩的时候尽性,学的时候也要尽力。” 一家子就着小姜霖的事说说笑笑,萧世南也很快把方才的纠结抛到了脑后。 夕食过后,整个营地中央的空地燃起了篝火,萧珏给安排了宫里的舞姬和乐师于篝火旁边载歌载舞,热闹非常。 萧世南一手拉着姜杨,另一手拉着小姜霖,后头还跟着格外兴奋的雪团儿,几人一道出去看热闹了。 营帐里只剩下姜桃和沈时恩两个,说话也就更不用顾忌什么了。 姜桃问他道:“怎么方才拦着我,不让我去帮他推了明天和萧世云一道出猎?还把话题扯到旁的上头。” 沈时恩笑了笑,道:“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白日里我的人一直盯着萧世云,但也没发现他有什么异样。不若索性卖个破绽给他,让他以为自己的计划得以展开了,再把他抓个现行。” 姜桃点了点头,但是又蹙眉道:“可是小南对人不设防的。而且他也藏不住话,你要提前和他说了他弟弟可能要害他,他非但不会相信,可能直接就写在脸上了。” “所以这事我不会提前和小南说。你也不用担心他会出意外,我会藏了踪迹跟在后头。这围场里虽然未知的危险多,但几乎所有危险的地方都是我小时候顽皮探出来的,熟悉的很。我保证把小南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姜桃对沈时恩的本事自然是有信心的,听他这么说了也不再纠结,只叮嘱他注意安全。 后头两人各自洗漱,躺到了床上。 沈时恩习惯性地把她揽到了怀里,问她下午晌都做什么了?有没有被闷到? 姜桃被她一问就打开了话匣子,抿唇笑道:“闷是绝对没有的。刚开始我只想躲起来休息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就遇到了好几个崴了脚、和家人走散的姑娘……后来好不容易把她们打发走了,我就回了帐子。谁知道外头居然还有人弹琴念诗的。得亏我是女子,不然还以为是成了谁家的香饽饽,这些个姑娘争着给我当媳妇呢!” 沈时恩比她更懂这些,闻言好笑道:“你确实是香饽饽,不过她们的目标嘛,自然不是你。” “我后来也想明白了。阿杨虽然是少年举人,但这举人的身份可不值当她们这般放低身段。小阿霖就更别说了。我寻思着她们……大概是为了小南?” 萧世南到了成亲的年纪了,虽然他是英国公府的公子。但都知道他和姜桃他们更亲近。提前来姜桃这卖卖好,也在情理之中。 沈时恩闷声笑了起来,捋着她的后背道:“小南的世子位子都没了,身上也没有差事。就算都知道他往后会有个好前程,但到底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 姜桃不明白了,“那是为了谁?”说着又扭头看他,酸溜溜地道:“总不会是为了你吧?” “哎!我和你说事儿呢,怎么又醋上了!”沈时恩连忙道,“都知道我看重你,真有人看中我,那也该往我跟前凑。往你面前来,难道还指望你主动给我添妾室吗?” 怕姜桃多想,他也不兜圈子了,直接点破道:“她们为的自然是小珏。” 萧珏还是太子的时候,身边就没有过伺候的人。如今登基了,他立后选妃已经不是他的私事,而是国事了。 但凡想往上更进一步的,谁愿意放弃那个机会呢?自然是卯着劲儿想表现。能成为皇帝的第一个女人,多大的诱惑啊。自然是愿意放低身段的。 “为了小珏?”姜桃说着就坐起身来了,“那怎么都表现到我眼前了。” “小珏的母亲,也就是我长姐,早就去了。宫里能和他说的上话的就只有太皇太后了,她老人家深居简出的,手段也高,旁人想撞木钟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能不能有面子见到她老人家都两说。” “那不是还有英国公夫妇嘛。” 尤其是曹氏,那也是和萧珏有血缘关系的长辈,怎么也比她这和萧珏认识没多久、又没有血缘关系的舅母来的亲近。 “都知道小珏和小南要好,姨母他们把小南的世子位子给了萧世云之后,小珏对他们家的态度明显就冷淡多了。你说,这算来算去的,她们是不是应该到你面前好好表现?” 姜桃无奈地叹了口气,“原来都是冲着小珏来的。难怪这般花招百出的。不过既然猜到了她们的意思,我明天反而不知道该如何了。她们都是想进宫当娘娘的,往后万一真要有那个造化,我要是前头怠慢了她们,不得秋后找我算账?” “别操那个心。这更是八字没一撇的事,而且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不是还有我在?我倒是想看看谁有那个胆子为难我的夫人。” 沈时恩不是个自负的人,但这种时候他挑着眉,噙着笑,语气里带着几分傲慢,看着格外勾人。 饶是两人成婚很久了,姜桃都不由心跳快了几拍。 她又躺回了沈时恩怀里,笑着说:“宁北侯府那边的事我也知道啦,昭平长公主亲自主持的。下午晌我还帮着出主意来着……” 她说起下午晌姜萱吃瘪给她吹彩虹屁的事就直笑。 沈时恩本是不想让她参与的,只想把她上辈子的身份也彻底从宁北侯府摘出来而已。但既然姜桃对上辈子的事不在意了,还能在里头寻到乐子,他也就没多说什么。 夫妻两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外头的歌舞都停了,萧世南和姜杨他们都回来了,听下人说他们已经歇下了就没进来,而是回了自己的营帐休息,一家子就此休息不提。 第二天的狩猎是早上就开始的。 一大早,萧世南就起床洗漱好了,骑着马等在了空地上。没多会儿萧世云也过来了。 萧世南虽然回京有一段时间了,但其实这段日子他们并没有怎么打过交道。 萧世南虽知道此番不会赢了,但也没说消极怠工,见了萧世云就一道商量之后的行程。 萧世云安静听着并不插话,面上一直挂着和煦自信的笑容,仿佛一切都成竹在胸。 辰时,在萧珏一声“出发”的号令声之后,各家的人马纷纷出发。 在英国公和曹氏殷切欣慰的目光下,萧世南和萧世云一道打马离开了营地。 第171章 其他人陆续出发之后,对外宣称今日要休息的沈时恩在变装之后,尾随着他们离开了营地。 姜桃生怕再有人上门来和她套近乎,戳穿沈时恩不在营地的事,于是又去找了昭平长公主抱团。 曹氏这日也在营地里休息,她也是闲不住的,顺势参加了太太、夫人们的聚会。 不过姜桃是真的低估了那些个贵女对进宫这件事的热忱,尤其是她还和曹氏、长公主在一道。她们虽然和萧珏没有那么亲近,但也是有血缘的亲人。 一下子在三个萧珏的女性长辈面前露脸,不用想也知道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之前在姜桃一个人的时候,那些个贵女独自行动还有所收敛,这回是各家夫人、太太直接把自家女孩儿带到人前,介绍给她们认识。然后还要挨个展现自己的才艺,再请她们品评一番。 曹氏和昭平长公主算是见惯这种交际应酬的场面的,但她们一个是前一天打猎累到浑身酸痛、今天只想好好休息,而且对贵女们文绉绉的才艺并不怎么感兴趣的,一个是得了太皇太后的亲自吩咐,后头出宫不容易、想趁着这次外出快点把差事办好的。因此应付了一通,两人慢慢地也兴致阑珊。 姜桃怕她们回去后自己要一个人面对那些,便瞅准机会提议道:“难得出来秋狩,如今已经过了一半。我还没有机会出去瞧瞧,不知道姨母和长公主能不能陪我一道在附近走走?” 曹氏和昭平长公主当然说好,其他夫人太太也都跟着一道起身作陪。 甚至还有想的比较多的,寻思着难不成国舅夫人不喜欢会文的姑娘,而是喜欢会武的? 不过所幸本朝民风开放,未婚姑娘家会骑术的不在少数,倒也是给了她们另一个表现机会。 如果不是知道她们的动机,姜桃觉得看着容色鲜妍的年轻姑娘们聚在一起骑马扑蝶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耳根子总算清净了,曹氏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同姜桃道:“我从前就怕这种场合,还以为出来秋狩是玩的。没想到这场合比太皇太后寿宴那日还繁琐。也不知道那些个夫人太太搭错哪根筋了,上赶着和我套什么近乎?别是……” 姜桃笑看着她,想着曹氏到底当了多年的国公夫人,肯定比她这半路出家的敏感的,稍微一想肯定能自己明白。 然而曹氏沉吟半晌,却是笑道:“别是想给我家小南和小云当媳妇儿吧?” 姜桃:…… 她正要张口解释,却听一旁的昭平长公主先笑出了声。 曹氏方才高兴得有些得意忘形,此时听到了昭平长公主的笑声,她面上一臊,问:“长公主这是笑什么呢?” 昭平长公主是贵太妃生的,贵太妃还是贵妃的时候可不怎么老实,先是早些年自恃比沈皇后资历老,处处想压她一头。后来先帝和沈皇后感情甚笃,独宠中宫,沈皇后还生下了嫡子,贵妃这才老实下来。 后来沈家出了事,萧珏外家倒了,贵妃又蠢蠢欲动,想让亲生儿子取而代之。 虽她最后还是没有得逞,但终归她们一脉和英国公府是不对付的。 也就是现在萧珏顺利登机了,贵妃生的儿子成了闲散王爷,两拨人没了最根本的矛盾,才能在一道和和气气地说话。 昭平长公主止住笑,歉然道:“是我失礼了,您别见怪。只是我之前也纳闷她们为何这般殷勤。听您一提点我大概想通了,想来是她们有那大志向呢。” 曹氏也明白过来昭平长公主的意思,但随即又有些纳闷地嘀咕,“有那大志向去宫里撞木钟啊,到我跟前套什么近乎?” 昭平长公主抿唇笑了笑,说:“是啊。”而后又转头看向姜桃,显然已经是猜到了。 姜桃也不好再瞒了,立刻赔笑道:“其实这事儿怪我,自打昨天我跟前就不清净,有崴脚的,有和家人失散的,还有在我营帐外头弹琴念诗的。都是好人家的姑娘,轻不得重不得的。我一个人实在处理不来,才和你们扎堆,想着在人前她们总不好再那般了。没想到她们反而变本加厉。” “好啊,”曹氏指着她笑道,“合着我们是被你牵连了。” 姜桃连忙告饶,软声求道:“好姨母,帮帮我吧。” 曹氏吃软不吃硬,被她这么软乎乎地一求,还真不好自己躲开了。 看着那些个贵女已经在她们跟前打马跑了十几个来回,曹氏就提议道:“不若我们往林子里去吧,只说你陪我去狩猎了。这些个夫人和姑娘绝大多数是不敢见血的,自然也就知难而退了。” 姜桃笑着连连点头,一面让人扶着自己上马,一面殷勤地夸赞道:“还是姨母想的周到。” 曹氏看着她脸上讨好的笑又笑骂了她两句。 而后昭平长公主也跟着上了马,道:“我还要和国舅夫人商量修葺坟茔的细节,若是您二位不嫌弃,我也跟着去林子里散散。” 三人商量完就去了林场,如曹氏所说,那些个夫人太太还没到那么没眼力见儿的份上,都没再接着跟。 姜桃是初初学会骑马的,只能慢慢地走,曹氏和昭平长公主也就陪着她慢悠悠地打马而行。 林场里这日打猎的人已经比前一日少了许多,姜桃进林场没多久就见到了角落里有眼熟的标记——属于宫中暗卫的独有标记。 之前奚云他们护送姜桃上京的时候,沿途都会先让人去前头探路,然后留下标记,奚云再带着姜桃他们沿着标记走已经探好的路。因此她对这样的标记有些印象。 萧珏这一日在营地里修整,暗卫的标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136节 姜桃心中奇怪,后头众人下马休整的时候,姜桃就小心地摸到一边,对着有标记的石头仔细端详。 而就在这时,她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朗润声音。 “夫人怎么来了此处?” 姜桃左右环顾了一下,见曹氏她们都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才小声开口回应道:“小奚,还真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奚云回答道:“圣上不放心萧公子,让属下等人一路尾随。” 前一日英国公和曹氏在人前敲定萧家两兄弟一道出猎,萧珏自然也就也知道了。和沈时恩一样,他虽然也觉得不妥,但也没阻止,让暗卫尾随他们,打的也是让萧世云自己露出马脚的主意。 “小南他们去何处了?” “两位萧公子去了后山禁地,不过昨天圣上看到夫人家的雪虎猎回了黑熊,就觉得那处有未知的危险,已经让人连夜再次清剿,现下应该是没有野兽的。夫人大可放心。” 沈时恩跟着萧世南,现下还有暗卫,姜桃还是挺放心的。 她沉吟半晌,问:“那若是我们过去,方便吗?” 都知道萧世云此番不怀好意,而碰巧曹氏她们也过来了,如果可以的话,姜桃自然是想带曹氏去揭穿她那宝贝儿子的真面目! “沿途都有暗卫,夫人若是想去我先去知会一声,您沿着记号一路过去就是了。” 姜桃道了谢,回头等歇够了,她就去和曹氏说想去看看萧世南他们。 曹氏也正记挂着他们兄弟两,不知道他们相处得如何了,闻言自然应好,但又道:“这林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咱们去哪里找他们?” 姜桃道:“昨儿个我弟弟他们在禁地猎到的熊,我怕小南也会跑到那里猎什么凶猛异兽。当然了,这也是我最不好的猜想,咱们去那界碑那儿转转,要是他没往那处去,咱们也就不用操心了。” “小南虽然是孩子心性,但他带着弟弟出门肯定是知道轻重的。不过既你不放心,咱们就过去看看,也好让你放心。” 三人复又上马,一路往后山禁地去了。 两刻多钟后,姜桃和曹氏她们到了界碑处。 界碑后的后山因为人迹罕至,草木比林场里的茂盛很多。 不过因为前一天萧珏派了人马去禁地,界碑旁的草木就多了很多踩踏的痕迹。 这下子姜桃也不知道怎么劝曹氏往里去了,但不等她开口曹氏就变了脸,立刻从马上下了来,上前检查之后她忧心忡忡道:“阿桃,你想的不错,小南他们真的往禁地去了。” 昭平长公主询问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曹氏语速飞快地解释道:“这地上的痕迹绝大多数是前一日造成的,昨晚上下过雨,那些痕迹被雨水冲刷之后很是模糊。还有一些则是新的、比较清晰的,其中一匹马马蹄印深浅不一,那是小南的马。那马是他小时候自己选的,意外断过腿,虽然后头治好了,但腿脚到底不如其他好马矫健。这次秋猎小南特地让我把它带出来,它的蹄印我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说完话曹氏立刻翻身上马,道:“我跟过去瞧瞧,你们都不擅骑射也不会武就留在此处。” 说完不等她们应答,曹氏已经独自一人往里头去了。 姜桃完全被曹氏方才那一番话惊到了,她竟不知道曹氏不止擅骑马,还擅追踪之术。 眼看着曹氏的背影远去,姜桃反应过来,看向昭平长公主。 “英国公夫人是练家子,尤擅骑射和追踪之术。想来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昭平长公主说是这么说,其实心里也很焦急,她虽然和曹氏谈不上什么情谊,但旁人看着她和曹氏一道进林场的。若曹氏一个人出了什么意外,她可撇不干净! 她立刻分出一半侍卫,让她们赶紧跟上。 姜桃身边倒是也有不少沈家的下人,但她进来林场完全是临时起意,下人里也没有特别会武和骑马的,别说去追曹氏,估计是连昭平长公主的侍卫都比不过,所以她干脆没再裹乱,只和昭平长公主站在界碑这头等消息。 ………… 萧世南和萧世云这边厢,兄弟俩一大早就出发了。 但因为萧世云身子比常人弱一些,萧世南也不敢像前一日那般潇洒恣意,得时时顾忌他一些,走走停停的,自然没打到什么猎物。 一直到了快中午时分,萧世南身边的猎物还不到前一日的四分之一。 不过他早就料到今天这情况的,因此也不在意,后头看到萧世云脸上渐渐有了疲态,他还询问他要不要早些回去休息。 萧世云却说不用,又自责道:“本是想着让爹娘好好休息,才说由我来陪大哥狩猎的。没想到我这般不中用,非但没有帮上大哥的忙,反而拖了大哥的后腿。” 萧世南笑道:“这有什么?你本来身子就弱,我本来就没指望你能帮上什么忙,只是想着你素日里都闷在房里,带你出来玩玩,透透气罢了。” 他言者无心,萧世云听着有意。 他这大哥就是这样的,自以为是,高高在上,不把他放在眼里!浑把他当个废物看! 可就是这样的废物身份,萧世云才有机会、才有这个胆子去算计萧世南! 他心中愤恨,面上并不显露,只继续蹙着眉头提议道:“我知道大哥不会怪我,但我帮不上大哥的忙,心里却是难受的。不若我们往后山的方向走走寻找猎物,只要不越过界碑,咱们又有这么些人,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萧世南小时候没少跟着沈时恩往后山跑,那处虽然危险,但他也并不害怕,是以就应道:“好,你既然不怕,我们就往那里去。” 兄弟俩说着话就往后山去了,可惜让萧世南失望的是,他们一直都走到界碑处了,也没遇到什么厉害的猎物。 如果这天是沈时恩陪着萧世南过来,萧世南为了得第一,那肯定得接着往里去,但是现下他是和手无缚鸡之力的萧世云一道,萧世南就勒了缰绳,准备喊他原路返回。 然而不等他开口,萧世云的马却忽然惊了——只见他胯下的马嘶鸣一声之后就如箭矢一般径自往禁地冲去。 萧世南骇然地喊了一声,而后想也不想地就策马跟了进去。 他们带的人虽然多,但大多都是没有骑马、帮着提猎物的随从,骑在马上的加起来只有六七人。 那六七人眼见情况不对就立刻跟上了,无奈他们骑的是劣等马,使劲浑身解数跟了一刻钟就跟丢了人,只能立刻四散去寻找。 而那时候萧世南已经跟着萧世云进到了山中深处。 萧世南的马瘸过腿,他就一直慢萧世云几个身位,始终跟不上他。 一直到两刻多钟后,到了一处悬崖边上,萧世云胯下的马才终于被他勒住了。 萧世南这才呼出一口长气,放慢了速度跟到了他身边。 萧世云白着脸从马上下了来,萧世南也忙跳下马,一边问他有没有事,一边向他走近。 萧世云似乎是被吓得厉害了,下马之后他站立不稳、脚步蹒跚,嗫喏着嘴唇低如蚊呐地应了一句。 萧世南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眼见他要往悬崖边摔便立刻过去扶他。 萧世云垂着眼睛,余光看的就是身旁几步开外的悬崖。 可惜让他失望的是,萧世南对危险还是很敏锐,在触碰到萧世云的第一时间,萧世南就拉着他往旁边急速退了一段,还庆幸道:“得亏是你及时勒住了马,不然再往前几步可要掉下去了。” 萧世云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之色,不过他也并不急躁,而是假意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大哥说的是,我现下腿还软着,能不能扶我去旁边的大树下歇歇?” 萧世南自然应好,扶着他就往旁边的树去了。而就在他们距离那格外粗壮的大树几步开外的时候,萧世云猛地抬头,伸手把萧世南奋力往前一推! 萧世南对他丝毫不设防,猛得被一推,便往前一扑,而他没想到的是,那树下竟然是一处虚铺着草皮的坑洞! 那坑洞足有四米多深,在后山禁地并不少见,是围场的守卫布置来对付野兽的陷阱。 但因为这边时不时会有皇族前来狩猎,也有不少往禁地来寻刺激的,所以坑洞里也没有什么尖锐、会伤人的东西,只做困兽之用。 萧世南身上会武,虽然是一时不察被推了下来,也没受严重的伤,只是脚崴了一下。 “小云,你这是做什么?”萧世南仰着头蹙眉看他,“现在不是闹着玩的时候,快把我拉上去。” “闹着玩?”萧世云的脸出现在了坑洞上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萧世南,面上的惊恐害怕已然消失不见,只阴恻恻地笑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觉得我和你闹着玩?” 萧世南板下脸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世云不紧不慢地回到了马前,拿出了狩猎用的弓箭,慢悠悠地踱步到坑洞前,笑道:“大哥方才拉着我走什么呢?让我把你推下悬崖,大家都方便不是?你也不用承受这些痛苦。丑话说在前头,我的箭术可不如大哥。一会儿射不准,劳烦你担待一些。不过所幸这次带的箭矢足够,一箭不成就两箭,我尽量射得准些,给大哥减轻一些痛苦。” 他说话的语气极为平淡,就好像在说晚饭吃什么一般。 萧世南怎么也没想到亲弟弟会对自己痛下杀手,愕然道:“你疯了?!为什么?!” 萧世云眯了眯眼,“为什么?自然是为了你抢走的、那些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说到此处的时候,萧世云不再故作云淡风轻,反而显得有些癫狂。 “世子之位是你的,爹娘最疼爱的也是你……我抢了你什么?我不是都让给你了吗?”萧世南又惊愕又气愤,捏着拳头死死地瞪着他。 萧世云很享受地看着他,这不就是他上辈子的模样吗?那么愤恨,却又那么无力。萧世南这辈子不过是被夺走了一个世子之位,爹娘到底还是对他这大儿子上心的。可上辈子的他呢?已经不足以用被忽视来形容了,简直是被踩到了泥里去。他甚至还亲耳偷听到过他爹离世前说他“性子阴沉,不堪大用”…… 他已经经历过那样失败的一辈子,这辈子苦心经营,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这步,绝对不会容许萧世南再抢走他的一切! “没错,这辈子的这一切都是我的。可这些都是我好不容易得到的,绝对不会再让给你!” 萧世南仍旧不敢置信,“萧世云你是不是疯魔了?!我要是死了,你能脱得了干系嘛?!” 萧世云轻蔑一笑,“为何不能?都知道我不擅骑马,也拉不开弓,手无缚鸡之力。谁能想到我会故意惊了马狂奔到此处?谁又会想到我早就知道这处有陷阱?等我射杀了大哥,我会在此处放一把火。随后弄一些伤在自己身上,对外只说遇到了歹人袭击,大哥为了保护我不知所踪了……希望在火烧灭之前,那些侍卫能寻到此处吧,不然莫说是什么箭伤,怕是大哥要尸骨无存……” “永别了!”萧世云也怕夜长梦多,尤其是他随后还要处置萧世南的尸首,他也要去远一些的地方故布疑阵,而下人在遍寻不着他们之后多半会回营地求援,他的时间并不算特别充裕,所以尽管他很想多欣赏一会儿萧世南死前的窘迫之态,还是没再浪费时间,径自用力拉弓对准了萧世南。 然而他手里的弓不过刚刚拉开,一块石子从一旁疾射而出,打在了萧世云手肘关节处。 萧世云只觉得右手一阵酸麻,竟再也使不上半分的劲儿,手里的弓箭也落到了地上。 他恼羞成怒地瞪向石子打来的方向,却见几步开外的一棵大树之后,沈时恩沉着脸慢慢踱步而来。 而更让萧世云没想到的是,沈时恩背后竟还站着一脸惊怒的曹氏! 第172章 “萧世子委实好计谋。”沈时恩踱步到了他的马前,掀开了马鞍,那马鞍之下缝制了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当骑在马上的人以特定角度按下后,银针便刺入马身,马自然就会受惊发狂似的拔足狂奔。而随后只要停止按压,银针从马身上拔出,马儿自然就恢复了正常。 御马之术是曹氏的家传工夫,里头的门道她自然知道得很清楚。 不等沈时恩说更多,她已经明白过来。 随后沈时恩又从他马上的随行包裹里搜出了水囊和火折子,火折子自然作点火用,水囊里装着的也不是水,而是火油。 如萧世云所说,若他在这人迹罕至之处要了萧世南的命,再放一把火。还真是不容易寻找到他杀人害命的证据。 萧世云如同被点了穴一般僵在原地,沈时恩也不管他,拿了马上捆猎物的绳索把萧世南拉了上来。 萧世南上了地面,怒瞪着萧世云,一时间竟不知道作何言语。 曹氏又惊又怒,等看清楚沈时恩翻找出来的、萧世云备好的东西,她反而平静了下来,眼神毫无波澜地看着萧世云问:“你还有什么话说?” 萧世云连忙噗通一声就跪下,膝行到曹氏面前,声音干涩地道:“娘,你听我解释!是他们害我!” “他们害你什么?” 萧世云的脑子飞速运转,想着对策,他这辈子因为占了重生一回的便宜,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的,猛地遇到了这样的境况,他已经完全慌了神,只得干巴巴地辩解道:“娘你看,本来是我和大哥出猎,二表哥却忽然出现在了这里。他还特地带您过来……对,这都是二表哥布局害我!” 曹氏无力地笑了笑,“我不是你二表哥带来的,是我自己提议要来林场的。后头你二表嫂带我到了界碑处,也是我从马蹄印发觉你们进了后山禁地,单独追踪过来的。” 第137节 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曹氏如何不希望这一切都是旁人布的局呢? 可在他们两兄弟停在悬崖边上的时候,她就已经赶到了。 当时她远远地看着两个儿子和万丈悬崖只有一线之隔的时候,差点就惊叫出声。 那时候沈时恩才从暗处现了身,跳到马上,捂住了她的嘴。 当时曹氏还不明所以,但出于对沈时恩的相信她没有反抗。 随后沈时恩把她带下了马,两人悄无声息地徒步靠近。 然后没多久就看到了萧世云亲手把萧世云推进了陷阱,还把他那番阴损狠毒的话尽数收入耳中。 萧世南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此时他已经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沈时恩。要不是他二哥及时赶到,他怕是今遭就不明不白地死在萧世云手上了。 可都到这个地步了,萧世云居然还想着把罪责推到别人头上?还说是他二哥布的局陷害他! 怎么的?他二哥会蛊术、会下降头吗?还能操控他做事说话? 沈时恩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道也得亏曹氏阴差阳错地过来了。不然萧世云虽然同样也推不开罪责,但他这般巧舌如簧、颠倒黑白,可能曹氏还真不一定会相信,甚至会为他求情开脱。到时候萧世南才是真正的伤心。 “你不用费这么多口舌,”沈时恩摆手示意,随后以奚云为首的几个暗卫也现身出来,“暗卫隐匿声息的本事比我高明,自打你们出了营地,暗卫就一直凭轻功跟在你们身旁。可要让他们复述一下你是如何提议来这后山禁地的?” 萧世云惊愕地看着奚云等人,等分辨出他们是萧珏身边的人,他越发骇然。此番若只有曹氏和沈时恩看到他意图对萧世南不轨,只要他态度恳切地认错,他娘多半会心软,他至多也就是和上辈子一样,被夺走世子之位,赶出家门。 可这些是皇帝的人,萧珏并不是个眼睛里能揉进沙子的,有他参与其中,他怕是…… 他慌乱地去抱曹氏的腿,嘶声道:“娘,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就是一时间被鬼迷了心窍……我太害怕大哥抢走我的东西了,才……” “父母的疼爱,世子的位置。你哥哥都让给你了。他从没想过和你争什么,可你怕他把那些抢走,就要他的命吗?”曹氏哀恸地看着他,审视着他,好像从来不曾认识他一般,“小云,你真的是我的小云吗?” 沈时恩神色淡淡地把萧世云踹到一边,似笑非笑地道:“你觉得眼下求你娘还有用吗?” 萧世云颓然地倒在地上。曹氏那失望的眼神实在太过熟悉,毕竟他就是在这种眼神里活过一辈子的人。 他恨,他怨! 他这辈子明明占尽优势,却还是输在了自己的体弱上! 上辈子的他就是因为体弱不能习武,被萧世南完全比了下去。这辈子虽没被他比下去,但就还是因为不能习武,竟不知道自己早就被人盯上尾随了。 试想一下若是他能习武,上辈子就不会一直活在萧世南的阴影之下!若是能习武,这辈子占尽天时地利的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失手! 而且按着上辈子的发展,秋狩第二日,山崖边的陷进该困住一头黑熊的。 可恨那熊前一日被沈家的老虎给杀了,不然他也就不用费这么些力气,成事儿的机会也会更高! 一切都怪这贼老天,让他重活一世竟还不肯帮人帮到底,凭空生出这许多波折来! 他癫狂地笑起来,指天骂地,骂曹氏和英国公偏心,骂萧世南该死,骂世道不公…… 最后被奚云一下子打晕,扔到了马背之上。 这场闹剧就此落下帷幕,奚云等人隐去身形回去复命,沈时恩和曹氏、萧世南则纷纷上马原路返回。 一路上谁都没有吭声,等一直回到了界碑处,看见了等在原地的姜桃和昭平长公主等人,曹氏才忽然开口请求道:“今天的事,我希望暂时不要对外说。” 有奚云等人在,这件事肯定是要到御前分辩的。 但眼下还有昭平长公主等人在,也不急在这一时宣扬英国公府兄弟阋墙的事——那到底对整个英国公府来说都是不光彩的事,沈时恩便点头应允了。 昭平长公主先上前确认曹氏安然无恙,才呼出一口长气道:“夫人没事有好,您要是有个闪失,昭平万死难辞其咎!”随后她又看到了马背上双眼紧闭的萧世云,又担忧道:“二公子这是……” 曹氏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两个小子和下人走散了,都掉进了山上的陷阱里。小南伤了腿,小云晕过去了。所幸时恩今日放心不下他们兄弟,早我一步就跟过去了,没出什么大事。” 昭平长公主理解地点点头,又劝慰了曹氏几句。 她们说着话,沈时恩和萧世南也到了姜桃跟前。 姜桃听了曹氏的话就看向萧世南的腿,问他有没有事。 萧世南脸上的笑也很牵强,说:“只是崴了一下,没什么大碍。” 姜桃和沈时恩对视一眼,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回程的时候姜桃和沈时恩同乘一匹马,两人贴在一起,也就方便说悄悄话了。 沈时恩把萧世云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了她,尽管姜桃早就心里有数,但想着萧世南和萧世云到底是亲兄弟,就算萧世云见不得他好,至多也就是想着弄伤他,让他往后不能习武之类,却没想到萧世云竟是要他亲大哥的命! 也得亏是沈时恩和萧珏都有所防备,若是真被萧世云以有心算无心,萧世南岂不是真就命丧他手了? 沈时恩察觉到她的身子变得有些僵硬,便伸手圈住她,让她靠在他胸膛上。 “别害怕,已经没事了。我和小珏都不会让他再有机会加害小南。” ………… 回到营地之后,沈时恩和曹氏带着昏迷不醒的萧世云去了萧珏那儿。 萧世南垂头丧气地,推说自己腿疼没去,跟着姜桃回了自家营帐。 此时已经过了正午,留在营地里的姜杨和小姜霖已经吃过了午饭。 见到他们回来,姜杨就让人去准备吃食。 “小南哥哥这是怎么了?”小姜霖看着萧世南走路不对劲,也不敢像往常一样往他身上靠,而是奋力举高双手要搀扶他。 他胖豆丁似的,头顶也就到萧世南腰的位置,萧世南当然是不会把力气卸到他身上的,只虚虚地扶着他肉滚滚的手臂,自己坐到了椅子上。 听他说是脚崴了,姜杨也不急着张罗他们吃饭了,去箱笼里翻出了一个小箱子,里面都是瓶瓶罐罐。 “我来的时候就想着出来打猎指不定就有个跌打损伤,因此备了好些伤药。” 很快沈家的大夫也被唤过来了,姜杨和小姜霖之前帮着萧世南脱了鞋袜,只见他脚踝处已经红肿起来。所幸大夫诊治过后也说没有伤到筋骨,只是扭伤,也不用再让人回去取药,就用姜杨准备的现成的药酒多揉一阵就好了。 兄弟俩又一起帮他把裤腿卷到小腿处,而后仔细看着大夫的手法,等大夫手里没劲儿了,姜杨便顺势接棒,学着他方才的样子接着揉。 不过他和那大夫都是偏文弱的类型,同样也是大概过了一刻钟,他手上也没力气了。 小姜霖把自己的衣袖卷到手肘,摩拳擦掌地准备当第三棒。 姜杨说你可拉倒吧,人大夫都说了得使大力揉散淤血,你这点力气能顶用? 小姜霖气哼哼道:“哥哥别看不起人!蚊子再小也是肉,力气再小也是力!小南哥这脚踝肿得像馒头似的,我揉下去一点是一点嘛!” 姜桃方才心情还不怎么好的,听着他们兄弟俩拌嘴,脸上的神情才松快了一些,她也跟着蹲下身,笑道:“别抢了,还是我来吧。” 脚在这个时代算是私密部位,尽管萧世南在心理把姜桃当长辈敬重,但到底是不方便的,他连忙摆手说不用,姜杨也拦住她道:“姐姐还是别插手了,小南这脚……味道可不好闻。” 小姜霖皱着脸附和道:“是啊,姐姐别沾手了。其实我……我有点想吐!” “我脚有这么味儿?”萧世南不相信,抬脚往小姜霖面前凑,说你吐给我看看! 他在外头跑了大半天,脚上不知道出了多少汗,尤其打猎穿的还是姜桃准备的皮靴……那脚汗闷着发酵了大半天之后,味道可别提多销魂了。 不负众望的,刚吃过午饭、还没消化完的小姜霖真就“哇”一声吐了出来。 一屋子的人都忍俊不禁,萧世南哈哈大笑,眼泪也顺着脸庞流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笑得太过厉害,还是旁的什么。 第173章 姜桃看他们是真的不让她插手了,也就没再坚持,直起身喊了人去泡了热茶,端了热水来。 “你咋还真吐呢!”萧世南大笑过后接了丫鬟递来的帕子擦了脸,指着小姜霖笑骂,“半点儿面子不给我留,平时白疼你了!” 小姜霖正就着姜桃的手喝茶漱口,闻言立刻把嘴里的茶水吐了,辩解说:“我真不是故意的,那不是没忍住嘛!” “快泡泡你的脚吧,泡完大夫和阿杨也缓过来了,让他们接着给你揉。”姜桃看萧世南还要伸着脚乱舞,连忙制止了他。 萧世南佯装生气地瞪了小姜霖一眼,说:“你看吧,就因为你那一吐,连嫂子都不给我好脸了。” 等他泡过了脚,大夫和姜杨又各给他揉了一刻钟。 等到他们收手的时候,萧世南的脚踝处的红肿已经消下去了大半。 随后大夫简单地用纱布给他包扎了一下,小姜霖在旁边急着为刚才的事描补,非要拿着绷带再给多包两圈。 结果就是傍晚时分沈时恩回来的时候还被唬了一跳,惊讶地问:“小南居然伤得这般严重么?” 萧世南看着自己包扎得比粽子还结实的脚,委屈道:“没有,还不是小阿霖非要给我多包两圈。本来大夫和阿杨给我揉完就没什么了,包成这样我反而不好走路了。” 小姜霖半藏在姜桃身后,探出个脑袋吐了吐舌头,说:“小南哥你够了哦!看你今天受伤了我才让着你的,你再得理不饶人,我、我就……” “你就如何?” “我就告诉所有人你脚特别臭!”小姜霖恶狠狠道。 萧世南又是一阵笑,笑完他想到了什么,犹豫着问沈时恩说:“二哥,小珏那边怎么说?” 沈时恩言简意赅道:“都解决了,你不用操心。” 萧世南想问萧世云具体怎么被处置的,但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姜桃见了就挥手打发他们,说:“都在这扎堆做什么?回你们营帐去,小南腿脚不方便,阿杨你多照看一点。” 联系了萧世南的受伤和他方才的欲言又止,姜杨已经敏感地察觉到萧世南身上发生了不好的事,但他很有眼力见儿地没有多问,只把萧世南从椅子上搀扶起来,笑道:“姐姐放心,我肯定给他照顾得好好的,连饭都喂给他吃。” 萧世南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去你的,我伤的是脚不是手,还要你喂饭?” “不要我喂你要谁?小阿霖来喂你?” 小姜霖皱着眉,假装为难地道:“也不是不可以!谁让我大度呢?不介意你一直挤兑我。我对你好吧?” 萧世南笑着说:“你可拉倒,自己吃饭都像个漏勺似的到处漏米粒儿呢!” 看着他们笑闹着,沈时恩的神情也松快了许多。 等几个小子出去了,姜桃便收起了笑,正色询问萧世南的处置结果。 沈时恩道:“他之前被奚云打晕了,后头被带到小珏面前才被弄醒。醒来整个人就疯疯癫癫的,净说一些胡话。姨母和姨丈说了具体发生的事,他们没说要给萧世云脱罪,但到底还念着骨肉亲情,就求着小珏能饶他一条性命。后头小珏来问我,我就说小南也没受伤,确实是不该要了萧世云的命,但他心肠歹毒,连亲兄弟都能下手,国公府世子的位子自然是与他无缘了。小珏也同意了,说反正今天萧世云也是晕着回来的,等回京以后就对外宣称伤重不治,往后让他自己讨生活去。” 姜桃狐疑地看着他,“英国公夫妇便也罢了,萧世云到底是他们的亲儿子,想给他一条活路很正常。可是你和萧世云又没什么感情,你能这么轻易放过他?” 沈时恩坐在桌前,端着冷茶慢慢喝着,闻言挑眉看她:“我是那种人?” 姜桃但笑不语。 这场景早前就发生过,只是当时姜桃问沈时恩罢了。 沈时恩也回忆起来,忍不住扬唇笑起来,“是了,咱俩是护短是一样的。” “别卖关子了,你到底怎么想的?” 第138节 “我想法很简单。萧世云费尽心思和手段,为的不就是当世子,往后继承家业当国公,把小南彻底比下去?那已然成了他的执念。现下他虽然保全了性命,但没了英国公府公子的身份,他就是个白身庶民,文不成武不就的,也不通经营商贾之道,加上还有我的特别关照。他这辈子都只能活在尘埃里仰望小南,那滋味岂不是比直接要了他的命还可怕?” 姜桃想了想还真是这样。如果是她这样的人,自然是活着比什么都这样。就像她从贵女穿成农家女,从来没因为身份的改变而生出怨怼,心里想的只有如何把这辈子过好。 可显然萧世云和她不是一类人,就如沈时恩所说,那样于他而言怕是比让他直接死了还难受。 姜桃并不同情他,撇撇嘴道:“也得亏我们小南福大命大,没让他的奸计得逞。不然小南有个好歹,这事儿不会这么简单揭过!” 沈时恩微微颔首,说:“自然是这样的。”随后他起身去外头看了一眼,确定自家营帐周围没有人,才又接着道:“在山上的时候,萧世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在小珏面前我没提,但我思来想去的,还是想仔细和你说说。” 说着沈时恩就把萧世云在后山禁地说的那些话,一字不落地复述给了姜桃听。 姜桃听到什么这辈子、上辈子的,面色陡然一变,她从来没想过萧世云居然有可能会是重生者! 姜桃的眼神变得热烈起来,她道:“你没让小珏要他的命可太对了!” 重生者能预知到以后的状况,尽管可能他两辈子的发展可能有出入,但是大方向上肯定是大差不差的。只要留萧世云一条命,往后就能想办法从他嘴里套消息,那完全是开挂啊! 沈时恩不解地看着她,等着她解释更多。 姜桃却只是笑,“反正别让他死就成了。眼下我还不能确定,等我确定了再和你说。” 此时秋狩已经过了两日,晚些时候姜桃和沈时恩歇下了,她已经在询问什么时候能回去了。 沈时恩好笑道:“当时期待着出来玩的也是你,现在急着回去的也是你。怎么主意变得这样快?” 姜桃一方面是想回京去找机会验证萧世云是不是重生的,另一方面就是实在怕了那些夫人、小姐的殷勤。 白日里她都找了昭平长公主和曹氏抱团了,都没能挡住那些人的表现欲,后头是秋狩的最后一日,那些个人还不使出吃奶的劲儿来表现? 她就刺绣方面比常人厉害些,琴棋书画只算是粗通皮毛。偏偏那些人表演完才艺还要她挨个点评一番,她肚子里那点货都已经卖弄完了。再那样应酬下去,她多半就要丢丑了。 沈时恩听她委委屈屈地一通说,笑得脸都僵了。自家媳妇儿这爱面子的性子他怎么瞧怎么可爱。 “你就闭着眼睛夸不就完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姜桃苦着脸道:“夸也得有话夸吧,写字我起码得先说人家写的什么体,弹琴的我也得说说人家弹什么什么曲子。画画倒是简单一点,反正总归能看出人家画的是什么。最让人头疼的就是下棋,还有人拉着我对弈的。我棋下的本就一般,一心二用那都撑不到中盘……总之就是难的很。而且保不齐其中哪个就是未来的皇后、贵妃什么的,我哪个也不敢怠慢。” 沈时恩看她真发愁上了,也不调笑了,捋着她的后背道:“那真是委屈你了。不过反正我明天也无事,我陪着你。” “你陪着我能顶什么用呢?那些夫人小姐光明正大来请我去聚会,难不成你出面帮我抵挡?” 沈时恩挑了挑眉,“这有什么不成?我就说我夫人要陪我,没空应酬她们。” 姜桃啐了他一口,“青天白日的要是真这样说,那我还不被人笑话死?” “那我们还去林子里打猎?” 姜桃摇了摇头,说不要了吧,“这两天因为打猎惹出了那么些事儿,一静不如一动。而且你连着两日都没歇着,难得出来放松,没道理让你比在家时还累。算了,不想那么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办法的。” 她不舍得沈时恩累着,沈时恩自然也不舍得看她疲于交际应酬。 两人沉默了好半晌,就在姜桃快要睡着的时候,沈时恩最后想到了一个主意。 “明日咱们去和小珏一道,左右他也只参与第一日的狩猎,后头闲着也是闲着。他那营帐等闲人进不得,自然也就清净了。” 姜桃已经困得不成了,迷迷糊糊就答应了下来。 等她第二天睡醒的时候,沈时恩已经起来了好一会儿了,见她醒了就直接道:“我已经和小珏说好了,一会儿咱们去他那里用朝食,后头他要接见官员,但这种场合也不会商量机密,咱们在旁边听着也没关系。” 后头姜桃梳洗好了,跟着沈时恩去萧珏那边的时候还问他说:“小珏知道我们为何得和他在一道不?” 沈时恩抿唇笑了笑,“我没说。不是顾忌着你的面子吗?” “这就好。”姜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萧珏敬重她这个舅母,她还是不想在萧珏面前跌份,不想让他觉得她连这些状况都处理不好。 然而姜桃没想到的是,她和沈时恩是真的想错了计策。 那些个有大志向的贵女,既然敢争着在她和昭平长公主、曹氏几个面前表现,难道还会怕御前献艺?! 之所以没到御前去,完全是因为她们没机会啊! 秋狩虽然是天子与臣同乐的盛事,但萧珏到底是皇帝,就算是住在同一个营地里,不像从前那样遥不可及,但也不是人想见就能见的! 于是秋狩的最后一日,萧珏的营帐外头排起了长龙。 别问,问就是来找荣国公夫人的! 第174章 萧珏听到太监通传说外头小几十号人等着见姜桃还挺诧异,对着她笑道:“没想到舅母来京城不过一月,就已经积攒下了这样多的人脉。” 姜桃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而后立刻对着沈时恩使眼色——不是说等闲人等进不来,也不敢靠近吗?外头那些人咋回事啊? 沈时恩耸耸肩。这事儿能怪他吗?男女之事上他本来就不开窍,不然也不会当万年老光棍,二十二岁才娶了姜桃。他哪里会想到这些个贵女为了进宫会这样大胆呢? 夫妻两个偷偷地打了一阵眉眼官司,萧珏已经让太监放人进来了。 按着他的想法,他这舅母心性极好,自然是值得结交的。 现下看着这么些人和姜桃交好,萧珏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他一声令下,姜桃连想推拒的话都没来得及出口,太监自去领人进来了。 二三十个贵女鱼贯而入,先给萧珏行礼。 萧珏喊起,然后就询问地看向姜桃,问:“舅母在这里说话可要朕避开?” 姜桃连忙摆手。她过来本来就是为了避开这些人,眼下既然避不开,只能硬着头皮见。但这事儿主要指向的还是萧珏,他这正主儿要是跑了,她不是又要一个人面对了? “我只要一个角落就成,没得让你还特地为我腾地方。”姜桃边说边眼疾手快地按住了起身准备开溜的沈时恩。 沈时恩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道:“都是女眷,我在这儿不大方便。” 姜桃脸上的笑容不变,衣袖下的手却掐在了他的腰上,“这营帐里这般多的人,圣上也在,你有什么不方便?” 这人是真的蔫坏! 他大外甥选妃选后的,她这当舅母的都被折磨成这样了,现下他这亲舅舅还想溜?想得美! 沈时恩也不好意思在人前呼痛求饶,只得面色不变地道:“也是,反正前两日也累了。那我坐到一边总成吧?” 这自然是可以的。 姜桃就让沈时恩和萧珏坐到一处,而她在营帐另一头见客。 这些个贵女和姜桃打了两天交道了,算是摸准了她的性子。 这荣国公夫人别看是平头百姓家的出身,但谈吐仪态极好,琴棋书画也颇有造诣,让她们不至于生出对牛弹琴的感觉。 而且听方才萧珏那话,竟是要把御用的营帐让给姜桃。 这多大的面子啊! 她们果然没有攻略错对象! 加上这日又是秋狩的最后一日,众人自然越发卖力。 这个道:“昨日得了夫人的指点,回去后我思索了一番,之前那首诗确实是含义悲切了一些,今遭作了一首新的,夫人再帮我瞧瞧可好?” 那个又说:“夫人昨日说我画做得好,还说我画的花草用来做花样子肯定极美。我连夜绣了百花图,还请夫人看看哪种花更好。” …… …… 那些确实都是姜桃嘴里说出去的,但是因为这种场面话说的太多,她印象很是浅淡。 但被人问起了也没办法,她只能唇边噙着笑,换着花样接着夸。 后头还有弹琴的,写书法的…… 沈时恩正陪着萧珏在营帐的另一头练字,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些个贵女的侧面。 他自然是不会去瞧其他人的,只是看到自家媳妇儿明明尴尬地想喊救命、却不得不端着假笑的模样,他越瞧越可爱,怎么都瞧不够似的。 萧珏见他三五不时往营帐那头瞧,就也搁了笔抬头瞧了一眼。 “舅母还在呢。”萧珏好心提醒道。 沈时恩还在看姜桃,没来由地听到这么一句话还愣了一下,而后才担心过来萧珏以为他是在看其他姑娘呢! “去!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沈时恩笑骂他,“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人?” 萧珏方才不过是在打趣他。自家舅舅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不过。但凡他舅舅知道点风花雪月,也不会到了这会儿连个子嗣也没有。 他抿唇笑起来,道:“我又没说什么,舅舅为何这般恼羞成怒?” 沈时恩也跟着笑,骂他说:“你好的不学,偏学小南调皮捣蛋,这种促狭的话也会说了。” 萧珏垂下眼睛笑了笑。 他身穿藏青色绣着龙纹的圆领常服,厚重的颜色加上其他配饰,给人一种很稳重的感觉。但当他这样狡黠的笑起来的时候,整张面容便又有了少年人特有的朝气。 沈时恩见了,心头不由一软。 他们甥舅两个相认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最开始在县城的时候,因为记挂着回京后要办的事,两人急匆匆地赶路,单独相处的时候并不多。 后头回了京,沈时恩又隐隐觉得沈家的案子有些不对劲。 心里存了对皇室的猜疑,他对着萧珏便有些不自在。倒也不是故意要疏远他,只是许多时候旁的人和事,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萧珏的皇帝身份,让他无法只把萧珏当成自家外甥来看。 如今看他这样,沈时恩忽然就不想想那么多了。沈家的旧案他肯定是要接着查的,但结果尚未可知,没得因为未知的结果就伤了亲人的情谊。 “你这个字……”他嘴角噙着笑,看着书案上萧珏练的字,笑道:“怎么还和小时候没什么差别?” 大多数男子练字,追求的都是颜筋柳骨,气势磅礴。但萧珏不同,他小时候喜欢卫夫人小楷,偷摸着练了几年,字迹就格外娟秀。 等到他大一些的时候,才觉得这样的字迹不适合了,连忙学起别的字体。但那会儿也有些晚了,以至于现在萧珏日常写字的时候还好,写大字的时候就凸显出不足了,半点没有龙飞凤舞的气势。 偏当了皇帝之后,他的字还就珍贵起来。有脸面的大臣都会瞅着机会让他题字,最多的就是写匾额之类的。能放皇帝亲自题写的匾额,那真是蓬荜生辉了! 萧珏可不得抓紧时间练字,要是让外人看出来他字迹像女子一般娟秀有余,气势不足,那真是没有面子! 萧珏被他说得脸上一臊,埋怨道:“舅舅还好意思说?当时我鬼迷心窍非要学卫夫人小楷,父皇和母后让人把那小楷字帖都收起来了,我本是没机会学的,还是你从外头给我夹带进来的外头的字帖,我才偷偷练了好些时候,后头虽然改学旁的,那也只是半路出家了。” “那也怪我?我冒着欺君的风险给你带你想要的东西,那是对你的爱护关怀。” “可算了吧。我还冒着欺君的风险帮你从国库里拿宝刀宝剑呢。看着那些刀剑的面子上,舅舅才给我带的字帖。如今想想真是不值,那字帖才值几个钱?便是让得用的小太监出去采买也是一样的。” 沈时恩摸了摸鼻子,虽然有些对十来岁做的浑事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反驳道:“小太监买的和亲舅舅给你捎带的那能一样?再说咱们的情分怎么都能用银钱来衡量呢?我发现你如今长大了,就不如小时候可爱了。” 小时候的萧珏和萧世南是一样的,蜜罐里泡大,不懂人间险恶和黑暗,整天都乐得没心没肺的。不同的是,萧珏后来飞快地成长了,于是没心没肺的便只有萧世南一个了。 第139节 萧珏弯了弯唇,“是我长大了,就没有小时候好骗了吧。” “家人之间那能叫骗吗?”沈时恩佯装不悦地看了他一眼,“礼轻情意重啊,小珏。” 萧珏连忙摇手,说:“行行行,你是我亲舅舅,你怎么说都有道理。” 他们甥舅两个说得高兴,营帐另一头的姜桃脸都笑僵了。 要不是有外人在,她都想去提留沈时恩的耳朵了!好歹来搭救她一把啊!怎么光顾着自己聊天,把她晾一边了?! 无奈那边厢沈时恩已经提笔开始教萧珏写字了,半点儿都没注意到她的眼色。 沈时恩的字算不上太好,但他练武之人,十几岁就在军营里操练的,那种压倒一切的气势,他的字里却是有的,而那气势正是萧珏欠缺的,正好趁机提点他一番。 姜桃打眼色打的眼睛都快抽筋了,其他贵女看萧珏一直没看她们这边也急了,有胆子大的就提出要跳舞给姜桃看。 “跳舞好。”姜桃和她们聊的脑瓜子嗡嗡的,就想耳根子清净一点。于是干脆就让会弹琴的贵女接着弹琴,会跳舞的就按着音律来跳舞。 不多时,轻快的曲子响起,几个擅长舞蹈的年轻姑娘翩翩起舞。 其中有个胆子格外大的,居然踩着节拍跳起了胡旋舞。 然后她转啊转的,就一直从营帐这头转到了营帐中央,到了距离萧珏只有几步开外的地方,只见她忽然轻呼一声,然后腰肢如柳枝儿一般一晃,摇摇欲坠地摔在了地上。 那一摔真的是摔的好看极了,弱风扶柳,我见犹怜,别有一番风姿。 沈时恩和萧珏都被声响惊动,都下意识地抬眼看她。 年轻的美人撑着身子勉力坐起,半垂着眼睛,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如同两只振翅的蝴蝶。她轻咬着嘴唇,秀美白皙的脸上带着惊恐和羞臊,低如蚊呐地道:“惊扰圣驾,臣女罪该万死。” “你很会跳。”同样年轻的帝王弯起唇对她笑了笑。 这画面实在太过美好,姜桃在旁边都看呆了,她认出那摔倒的姑娘就是方才提出要表演跳舞的那个,原来竟存着的是这份心思。 不过能想到这样的办法,能有这样的胆色,这姑娘也委实是个人物。 而就在姜桃要接着像看古装偶像剧一样冒粉色泡泡的时候,萧珏低头看了看自己练了好些天最满意的、却因为眼前人那一摔而写坏了最后一笔的大字,抬头又接着对那美人道:“你不当个陀螺真是可惜了。” 第175章 萧珏的话音刚落,刚才还静的落针可闻的殿内突然响起了好些嗤笑声。 之前姜桃是看呆了,其他贵女则是酸的不成了,都或羡慕或妒忌地看着场中那跪坐在地上的姑娘,可惜自己没想到这一招在萧珏面前露脸。 如今听到萧珏这句话,她们才放心大胆地笑了出来。 而营帐中间那贵女先是愕然,而后羞得满脸通红,捂着脸就跑出去了。 姜桃只能硬着头皮帮着打圆场,“这姑娘的胡旋舞跳起来是挺好看的,像个陀螺似的匀速,一般人可做不到。” “是啊,那可是人家的家传绝学,我们这些普通女孩儿自然是比不上的。” 姜桃听得更是一个头两个大。 这些人本就是竞争关系,之前还能维持着面上的和平。 如今这表面的平静被那擅舞的安毅伯府庶女打破了,也得亏是萧珏没有对她假以辞色,不然怕是不止说两句酸话那么简单。 那安毅伯府的庶女虽然举动大胆,但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孩家,姜桃也不能顺着众人的话说人坏话,只能端起茶盏假装喝茶。 但是喝完了茶,她还是得继续尴尬地应对其他人。 不过一众贵女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她身上了,而是都或多或少地在拿余光偷看终于正眼瞧她们、不在把她们当空气的萧珏。 萧珏面色不变地以眼神在众人身上逡巡,而后淡笑道:“难不成你们还有人想学那个陀螺?” 众人忙道不敢,而后赶紧福身行礼告退。 等人都退出去了,姜桃那绷得笔直的背板垮了下来,靠着椅背无奈道:“早知道你一两句话就能一力降十会,我也就不用这样硬着头皮上了。” 萧珏忍不住抿了抿唇,他也是看到那跳胡旋舞特地转到自己眼前的,才反应过来这些人的真正意向。 “苦了舅母了。”他搁下笔,对着姜桃作了个揖,“之前只想着是舅母人缘好,没想到是我牵连了您。” 姜桃连忙摆手,说不用这么客气。 其实她对那些贵女小心翼翼,轻不得重不得的,一方面确实是因为搞不好里面真的就有未来的大人物,另一方面更多的还是因为心疼萧珏——他母亲和母族里的人都没了,不然也轮不上她这舅母来充大头。 不过既然萧珏喊她一声舅母,这种事情她自然该搭把手、出分力,好歹帮着他把把关,回头等他真的要充裕后宫的时候,她也能帮着出出主意。 经过那些贵女的一打岔,时辰就已经快到中午了。 萧珏让人去喊来萧世南他们一道用了午饭,饭后姜桃觉着累了,就回了自己营帐午睡。 沈时恩继续陪着萧珏练字,舅甥俩终于有了独处机会,都十分高兴,没怎么注意就已经天黑了。 因为翌日一大早就要启程回京,沈时恩也没多待,天黑前回去了。 此时姜桃也起了身,下人摆起了夕食。 萧世南和姜杨、小阿霖围坐在她身边,好奇地问她上午都做什么了,怎么累成这样了,都歇了一下午还没缓过来的样子。 姜桃软绵绵地瞪了一眼正好迈进营帐的沈时恩,而后才接着把这两天自己的遭遇解释给大家听。 除了小姜霖听得迷迷糊糊的,萧世南和姜杨都听明白了,两人都发笑不已。 萧世南还忍不住笑道:“小珏那也太不解风情了,怎么就说人像个陀螺?那姑娘不得伤心死了?嫂子放心,我肯定不会学他,往后找媳妇的事肯定不让你操心。” 姜杨挑眉笑看他,说:“怎么的?你现在就考虑这个事了?” 萧世南面上一臊,连忙摆手说没有,“我是不急的,但是之前听我娘提了一嘴。说我都十六七了,再不说亲也不像话。你也别笑话我,咱们差不多大,左右也就两年……你也快了。” 姜杨比他还害羞这些,刚还调笑他,眼下却是满脸通红,但还是嘴硬道:“没有功名如何成家?反正我是不急的。” 姜桃听了这话就抬眼看了一眼说话的两人。 是啊,她把萧世南和姜杨当孩子看,但其实他们的年纪都不小了。和萧珏一样,婚事也要相看起来了。 也得亏他们虽然年纪相仿,到底还是有些差别。 不然要是都挤在一起说亲,她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用过夕食后,几个小子回去自己营帐了,沈时恩立刻殷勤地让人端来热水,再屏退了下人,亲自给姜桃洗脚。 姜桃之前对他还有些怨怼的,怪他之前明明说好帮着她应对,后头却只顾着和萧珏一起说话,全然把她忘了。甚至还不讲义气地想要溜走。 当然她还是知道这种和女子的交际沈时恩是真不好插手的,所以等洗完了脚,她那微不足道的一点怨气也就消下去了。 后头等沈时恩洗漱好了,两人又躺在一起说话。 “之前我还庆幸小珏一力降十会,帮我把人都打发走了,后头听了小南和阿杨说话觉得不对劲了。不都说宫里的人这方面都挺早熟吗?小珏这么不解风情的,也不知道像了谁。” 姜桃侧躺着看他,光笑不吭声。 沈时恩都被她看的不好意思了,而后伸手把她往怀里一揽,“你也不用太过操心,反正明天就回京了。不用和人住在一个营地里,有人上门你不想见直接推了就好。” 姜桃闻着他身上的草本味道就觉得格外安心,这几日她都休息的不好,虽然下午睡了一两个时辰,但是说着说着她还是泛起困来。 一夜好梦。 第176章 翌日又是一大早,姜桃梳妆打扮之后,接上苏如是,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苏如是看着她略显疲惫的神态就是一阵心疼,说:“昨儿个陪了我一天,今儿个又起这么早。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今遭从宫里回来你哪也不许去,给我在家好好休息几天再说。” 姜桃打了呵欠,又对她笑了笑,“我还年轻嘛,而且现在身子好得很。师父也不用像从前那样担心我。” 苏如是给她抿了一下额前的碎发,想到从前的事又是一阵叹息,“你别怪师父啰嗦,你是师父失而复得的宝贝。自然会要紧一些。” 后头苏如是也不和她说话了,让她靠着引枕再眯一会儿。 两三刻钟后,沈家的马车刚在宫门口停稳,姜桃和苏如是刚下了马车,便有大宫女立刻迎了上来。 姜桃见她有些眼熟,就听她边福身边道:“奴婢是太皇太后身边的碧桃,天不亮奉命在这等国舅夫人和苏师傅了。” 姜桃也就回想起来眼前的是太皇太后身边得脸的大宫女,虽然名为宫女,但打小在她老人家跟前长大的,在寿宴的时候,便是那些夫人太太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 能让这样的半个主子天不亮就在宫门口等着,那绝对是一项殊荣了! 姜桃心里有数,她和太皇太后不过见了一面,也谈不上什么情谊,这殊荣怕还是因为她师父。 果然她就见碧桃行完礼后就走到了苏如是一侧,扶着她一只胳膊给她引路。 未几,她们就到了慈和宫。 太皇太后避世许多年了,日常宫门都只开一半,也就是寿宴那日来的人多,宫门才大开了。听说那是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的盛况。 如今不过才过辰时,太皇太后的宫门就已经大开,显然是一副郑重迎客的态度。 姜桃心里是真的对太皇太后和自家师父之间发生的事挺好奇的,前一日她见苏如是不想多说就没问,回去后越咂摸越不对劲。 她师父是商户之女,和太皇太后那个级别的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就算不是伯牙子期那种知音,怎么也不该现在这样好像结了仇怨似的。 后来沈时恩回来了,听下人说宫里来过人,就问姜桃白日里什么事。 姜桃说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太皇太后喊她和师父一道进宫。 沈时恩不解道:“那这是好事儿啊,说明她老人家对你上心。而且她和苏师傅也是老相识了,素来就有交情的。想来只是叙旧罢了,怎么你看着忧心忡忡的?” “我师父和太皇太后……唉,不是那回事。” 沈时恩奇怪地问怎么不是了? 而后他又接着说起当年他定亲的时候,他长姐想把他的亲事办的好看一些,特地请了太皇太后帮着做媒赐婚。 那时候的太皇太后就已经不理俗务很多年了,虽然和沈皇后关系不错,但并不是很想插手沈家的事,推说有她这皇后赐婚已经很体面了,没必要画蛇添足。 直到沈皇后拿出姜桃那时候的绣品,还告诉太皇太后说这是苏如是帮着送进宫的。 太皇太后这才知道沈时恩属意的成婚对象是苏如是的入门弟子,也才松了口,答应等他们写好婚书,稍后就给他们赐婚。 可惜那道赐婚的懿旨还没发出,沈家就出事了。但到底沈时恩还是承了太皇太后那份情。 加上平时太皇太后对苏如是多有赞赏,引得世家豪门也对苏如是的绣技推崇备至。 所以他也和之前的姜桃一样,认为两人素有交情。 事关苏如是的私事,姜桃也不好解释那么多,只道:“反正不是那么回事,不过我也不清楚,明天进宫看看吧。” 第140节 她回想着前一天的事,再抬眼的时候就已经和苏如是进了殿内。 太皇太后已经在等着她们了,见她们进来,她就笑道:“都免礼,别客气。” 但苏如是还是十分郑重地行了个全礼,姜桃也只好跟着福身。 太皇太后丝毫不以为意,笑容不变地道:“你就是这样客气规矩,倒是我把你的性子给忘了。”随后又给她们看座。 尽管连姜桃都看出此番太皇太后的款待的对象是自家师父,但苏如是坐下后就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自己只是个陪衬一般。 太皇太后也没强迫她说话,转头问起姜桃说:“昨儿个秋猎回来累着了吧?和哀家说说围场那边有没有发生什么趣事儿。” 姜桃便笑着把第一天萧世南使诈想得头名,却被自家带着老虎的弟弟截了胡的事说给她听。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就喜欢听小辈的热闹事儿,被姜桃那绘声绘色地一说,她笑得嘴都合不拢了,道:“英国公府那小子我知道的,小时候同时恩,小珏三个臭皮匠就爱凑到一起,没少惹是生非。当时我宫里有一棵枣树,也不是什么名贵品种,纯粹是我一时兴起让人种的。这三个小子每年到了那树结枣的时候就来打枣子。时恩大一些,还知道避忌,站在外头用石子儿打,英国公府的小子和小珏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就坐在墙头上摘一颗吃一颗,直到吃够了才肯走……其实他们那样的,要吃什么好东西吃不着呢?就是皮,贪玩。” 姜桃听着沈时恩他们小时候的浑事儿也跟着抿唇笑道:“您也是好性儿的,他们连您宫里的东西都敢打主意,您就该让人好好教训他们。” 太皇太后说怎么没有呢? “哀家也不是心疼东西,而是那白核枣滋味本就不好,也不好克化,我怕他们吃多了伤脾胃,特地让人知会了阿蓉,也就是小珏他母后。几个小子倒是都听阿蓉的话,后头不来打枣子了,却去太液池里抓先帝养的鲤鱼,在湖边就地生火烤着吃,还差点把旁边的树给点了……阿蓉也没办法了,和哀家说还是让他们来慈和宫里打枣子吧,总比他们去做旁的安全。” 姜桃之前只在萧世南那里听过一些他们小时候的顽皮事,但萧世南作为调皮捣蛋的当事人之一,讲述过程自然是美化过的。如今听太皇太后说了才知道,那哪里是顽皮啊,分明就是熊到家了!连在皇宫里都敢那样,其他地方那肯定是更无法无天! 而且太皇太后说那会儿萧世南和萧珏才五六岁,沈时恩却已经是十一二了。 姜桃怎么也没想到他十来岁了还那么皮,也难怪当初他早先定亲的时候跟闹着玩似的,不过和上辈子的她打了个照面,就指定了她。合着真如他所说,他在沈家出事前和现在的萧世南没两样。 太皇太后打开了话匣子,乐呵呵地和姜桃说了好久的话,总算是缓和了因为苏如是冷淡到显得有些怠慢的态度,而产生的尴尬气氛。 后头太皇太后又问起,说:“秋狩的时候没少人和你套近乎吧?我听说还有个大胆的,在小珏面前跳什么番邦的回旋舞,让他一句话给说哭了。” 她既然特地问起,便是已经知道了。 姜桃也不瞒她,干脆就吐苦水道:“您可别调笑我了,她们哪里是和我套近乎呢?分明是想进这宫里来。要让我说,圣上抬举我才换我一声舅母,其实我哪里就够格在这种事说上话呢?您是圣上的祖母,就算要有人帮着相看,也该是您。圣上也是年幼不解风情,所以才那样的,这种事还是您看的准。” 太皇太后对姜桃这自谦的态度还是很受用的,点头道:“你既不喜欢,往后那些个和你不相熟的求到你府上,直接回绝了就是。要是谁有不服,就说哀家说的。让她们有本事来慈和宫撞木钟,没得为难你这年轻面皮薄的。” 姜桃本来就不准备在明面上参与萧珏立后选妃的事,至多就是在人后帮着出出主意。但那些贵女身份确实不低,最次都是伯爵家的姑娘。她也怕推拒得多了传出不好的话来。 如今得了太皇太后这话是再不用操心了。 两人随意地话着家常,但太皇太后特地让姜桃带苏如是进宫,显然是有话要和苏如是说。所以后头等到午膳前,太皇太后就让姜桃去一趟灶房,看看她要的菜肴羹汤准备得如何了。 慈和宫里有太皇太后自己的小灶,里头的厨子也伺候了她几十年,自然是尽心尽力,不敢懈怠的。 她这明显便是故意要支开姜桃了。 姜桃转头看了苏如是一眼,苏如是对她微微颔首,姜桃便起身离开。 碧桃引着她去了灶房,此时里头的厨娘已经把饭菜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姜桃在里头待了好半晌,想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便亲自端了一盅海参冬菇虾仁羹回去。 此时殿内众人都已经被屏退了出来,排成一排站在廊下。姜桃刚走到门口,就听得殿内太皇太后重重地叹息一声,颤着声问道:“如是,当年的事……你还在怪我吗?” 第177章 姜桃虽然早就猜到了太皇太后和自家师父之间应该发生过什么不快的往事,但此时听到太皇太后这沉痛凝重的话还是不禁心头一跳。 她连忙站住脚,和其他宫人一样站到了廊下。 殿内又安静了下来。 直到姜桃站的腿都酸软了的时候,她才听到自家师父的嗓音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苏如是像是压抑着什么,咬牙切齿地道:“如今我该尊称您一声太皇太后,还是和昔日一样,唤您一声萍姐姐?你害了我苏家上百条人命,让我如何不再怪你?” 边说话,苏如是铁青着脸出了正殿。 姜桃印象里的苏如是一直是克己守礼、与人为善的,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尖锐的一面。 而更让姜桃心惊的是,她师父说的苏家上白条人命…… 苏如是抬眼见到了一脸错愕的姜桃,勉强地笑了笑,说:“我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你别失了礼数,晚些时候再走。”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自家师父还在为她着想,姜桃把手里的托盘交给碧桃,赶紧跟了上去。 “我真的没事,”苏如是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别担心,就是想一个人待会儿。” 苏如是的状态瞧着很不好,姜桃看着她那勉强的笑又是一阵心疼,听她说想一个人待着,姜桃便也没有勉强,让丫鬟赶紧跟上她。 “夫人还是把羹汤送进去吧,”碧桃劝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昨儿个知道您和苏师傅进宫很是高兴的,昨晚上就亲自拟定了菜单。如今苏师傅先行离开,您好歹陪太皇太后用完这顿饭。” 姜桃自然是没了陪太皇太后用饭的心思,就想着进殿内说一声就也告辞回府。 她和碧桃进了殿内,太皇太后对着方才苏如是坐的位置愣愣地出神,方才还精神矍铄的脸仿佛一下子苍老了数岁。 听到她们进来,她对着姜桃无力地笑了笑,“方才吓到你了吧?” 姜桃也有些尴尬,正要福身告辞,就看太皇太后对她招了招手,道:“如是躲了我这么些年,今儿个她却肯陪着你到我这儿来,我知道她是把你当亲女儿瞧的。你想不想听我们过去的事?” 姜桃心里自然是好奇的,但是却是想从自家师父嘴里听这些,可对方是太皇太后,既然她要说,姜桃也不能不听。 她在太皇太后的身旁坐下,太皇太后也不等她的回答就自顾自道:“我年轻时爱女扮男装到处走,也就和你现在这个年纪,认识了如是的兄姐。他们虽然出身商户人家,但一个经纶满腹,胸怀天下,一个巾帼不让须眉,才干不输男儿。我们当时经常来往,不过如是比她兄姐都小许多,他们都不爱带她玩,经常把她一个人落在家里,每次我们从外头玩完回去,都能看到她眼睛哭得像一对儿核桃。后头我觉得不妥当,那时候他们的爹娘日常在外经商,如是不过才七八岁大,家里下人虽多,但到底和家人不同,她总是被落下,多可怜啊……于是我就每回都把她捎带上,她也娇气,走两步就要人背,还总是累了渴了的。但因为是我提议的,我也没办法,只能把她当自家妹妹那么照顾。” 回忆起少年时的无忧无虑,太皇太后的脸上又有了光彩。 一个中午的时间,她都在和姜桃说那些趣事儿。 姜桃越听越心惊,在太皇太后的口中,她和苏如是的兄姐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可这注定不是一个有着好结局的故事。 结局姜桃已经从苏如是嘴里听到了,太皇太后害了苏家满门。 不过太皇太后并不准备说后头的事,在她的嘴里,故事只到她和当时还是六皇子的高祖皇帝定亲。 她虽然出身将门,家里管教得宽松,可再宽松的父母也不可能放定了亲的女孩出去乱跑。 于是她被禁足于家中,和苏家人的来往渐渐也就少了。 最后她重重叹息一声,慈爱地抚着姜桃的手背,“你是个好的,就算没有我和如是的交情,我也是喜欢你的。有空,还是来宫里坐坐吧……如果你还愿意的话。” 姜桃一肚子的疑惑,但面上并不敢表现出来。 后头两人简单地用完了午饭——虽然碧桃说那一桌子菜肴都是太皇太后亲自拟定的菜单,但太皇太后和姜桃都没什么胃口。 饭后太皇太后露出了疲态,姜桃也不再耽搁,就此告辞。 等出了宫回到了自家马车前,姜桃发现苏如是并未提前离开,而是在马车里等着她。 看着苏如是发红的眼眶,姜桃越发自责,“早知道您在这里等我,我肯定后脚就跟出来了。怎么也不该让您等我快一个时辰。” 苏如是她笑着摇摇头,拉着她到身边坐下,“是我自己要出来的,而且本就是找个地方静静,马车里有吃有喝,也能躺着,你责怪自己做什么?” 姜桃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苏如是的脸色,见她神情松快了不少,这才道:“您走后,我本是想立刻进去告辞的,但太皇太后拉着我说你们从前的事……” 苏如是正靠在引枕上假寐,闻言便睁眼道:“她都告诉你了?” “这倒没有。她老人家只说了少年时和您兄姐他们一道浑玩的趣事。” 苏如是抿了抿唇,转头望向窗外,在马车的驶动中,车帘微微晃动,大片的日光照在她的脸上,而她却感受不到半丝暖意。 过了良久,她才叹息道:“其实本不该瞒着你的,之前怕告诉你惹你伤怀。但如今故事听了半截,不说到结局,你心里也得记挂着。” “我们苏家在前朝是皇商,专供宫里的布料和绣品的。后来前朝没了,我家的生意虽然一落千丈,但也勉强可以糊口。爹娘从没有怨怼什么,只是因为家里的事实在太多,便经常外出,将我交给年长我十来岁的兄姐照顾。 我兄长叫苏如玉,公子人如玉,那句话来形容他不为过。我姐姐叫苏如慧,她也确实是个智慧聪明的女子。 我幼时便很濡慕他们,但因为年幼,他们并不怎么爱带我一道出门,只叫奶娘丫鬟照看我。 我还记得是在我七岁那年,他们在外头结识了一个姑娘。那姑娘性子爽利,英气逼人,待我却很和气。我也喜欢念着她,唤她作‘萍姐姐’。 萍姐姐是将门出身,比旁人家的小姐都活泼。她带着我们骑马爬山,上树下湖……就那样过了一两年,我大一些了,能听懂大人说话了,听到我姐姐私下调笑我哥哥,说‘喜欢别人就直说啊,藏着掖着就不怕媳妇儿跑了?’。 我哥哥红着脸不吭声。转头姐姐见了我,把我招到跟前,让我好好练练以后改口叫萍姐姐作嫂子,说是等年前爹娘回来,就去窦家提亲。 我哥哥到底还是底气不足,说商人之子如何能和将门虎女匹配?还是等他考取了功名再说。 前朝商人之子是不能科举的,本朝才解了禁。但解禁之后还未有商人之子高中过。 因此我哥哥也没有把握,就按着不表。 却没想到那年过年,萍姐姐不知道怎么就遇上了出宫祈福的六皇子。 宫里那些事我们那样的阶层也不清楚,反正我们知道消息的时候,萍姐姐已经和六皇子定了亲。 姐姐很是惋惜,但哥哥却说不碍什么,还说‘外头都在萍萍本来是要当太子妃的,因为她的坚持,才改和六皇子接亲,但不论是太子还是六皇子,终归是比咱们这样的人家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青春少艾,总有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这种事如今回忆起来也是美好的。兄姐都是豁达的人,很快就心无芥蒂地为她感到高兴。” 苏如是说的和太皇太后说的几乎一致,不同的大概就是苏如是的兄长喜欢过太皇太后,而太皇太后本人并不知情。 而苏如是后头要说的,才是故事的结局。 “萍姐姐定亲到成婚的那一年,她再也没有和我们有过交集。兄姐也并不在意,只可着法儿地给她送去他们准备的嫁妆。而那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兄姐也按着家里的意思先后成婚了。 但是我们都没有想到,萍姐姐成婚半年后的一个深夜里,突然满脸泪痕、形容狼狈地到了我家。她说她怀的孩子被人害死了,而且不是六皇子府里的人做的。可惜他们夫妻在皇室中无权无势,连仇人是谁都追查不到。 我兄姐把她当家人,自然是忍不下这口恶气,便问如何才能帮到她。 后来,便是我那已经继承了家业的哥哥和嫁到富户人家的姐姐倾囊相助,一年数十万两的银子往六皇子府送。 更没想到的是,六皇子委实有手段,有了钱财支撑之后步步为营,收买人心……最终一步登天。 那时候我们家的人真是高兴啊。那几年在兄姐的操持下,家中生意比前朝时也不逊色,银钱于我们而言不过是个数字而已,但到底是自家人挣得银钱,爹娘并不支持兄姐暗中资助毫不起眼的六皇子。那会儿终于才解开了心结,夸赞兄姐有眼光。 其实我兄姐哪里就想要什么好前程呢?只是真的把萍姐姐当家人看,为的还是少年时的那份情谊。 后头萍姐姐成了皇后,召我和我姐姐进宫,问我们要什么赏赐。 我姐姐那会儿大腹便便,即将临盆,特地跑去宫里也不是为了赏赐,只是想确认一下新帝对萍姐姐好不好。 见萍姐姐稳坐中宫,她便也放心了,只笑着说什么都不要,若是要赏赐,那就赏赐她肚中孩子一个好名字吧……可谁能想到我姐姐的孩子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呢? 就在新帝登基后没多久的一个寒冷雨夜,一伙儿凶狠的强盗破门而入,屠杀了我家满门。而我身形瘦小,被姐姐藏在佛龛里,侥幸逃过一劫。 我清楚地记得那些人摘下了面罩,整齐划一地对着门口行礼,而后便是新登基的皇帝踩着我家人鲜血进屋查看尸体。 我以前见过他很多次,他总是笑得很和气,很温柔,温温吞吞的好像从来不会生气一般。 但那夜的他神情阴冷地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嫌恶地用帕子捂着鼻子,问那‘土匪头子’是不是都杀干净了? 第141节 ‘土匪头子’说还差一个最小的。 接着便是萍姐姐跌跌撞撞地进了来,口中道;‘如是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她知道什么?就算她知道了,有谁会相信她这么个半大孩子的话?’ 皇帝见她那样忽然冷笑起来,说:‘也罢,半大孩子放了也就放了。只你如今失魂落魄给谁看呢?苏家人的下场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苏如是扭头看向姜桃,两行清泪从她的眼眶中滚出,“她没有反驳。她说‘对啊,我早就知道的’。” 第178章 苏家灭门的事不算秘闻,还流传甚广。不过天下人都不知道苏家曾经资助过高祖夺嫡,更不知道是何人下的手,都以为是苏家敛了巨富,才被贼人惦记上了。 到姜桃上辈子的拜如是为师的时候,还听过下人在背后唏嘘说苏家从前朝到今朝,延续了百年的巨贾之家,若是没有当年遭了那一场横祸,怕是现已富可敌国。而苏如是虽然因为绣技高超受人推崇,但她孤家寡人一个,和从前苏家那兴旺的样子对比,还是显得可怜孤清了一些。 这件事实在骇人听闻,姜桃深呼吸几下才平复了心境,苏如是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姜桃才反应过来自己也跟着落泪了。 姜桃和苏如是互相把对方的眼泪拭去,苏如是又缓慢地接着道:“我在佛龛里藏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有官兵上门来调查。我被吓坏了,谁都不敢相信,哪里也不愿意去。后头萍姐姐过来了,她还像从前那样关心我,操持我们家的丧事,督促着衙门把屠杀我们满门的‘土匪’都给抓起来问斩,随后又安排人把我送回家乡。我在家乡待了数年,到及笄的时候实在是守不住我家的产业了,便把产业尽数变卖,回到了京城,只想着做个普通的绣娘。就那样一直到高祖驾崩,先帝继位,当时是太后的萍姐姐突然开始在人前表现出对我绣品的赞赏,我也一跃成为了世家大族热捧的对象,达官贵人见了我,也要尊称我一声‘苏师傅’。” “其实我也算是得了她的照拂才活到了现在,”苏如是无力地笑了笑,“师父没用,没本事给家人报仇,只能把自己龟缩起来,连面对这份仇恨的勇气都没有。所以后头你出事了,我才越发自责。” 姜桃连忙道:“我是被沈家牵连的,和师父有什么关系?您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苏如是说怎么没有呢? “当时我把你的绣品送进宫,却没想到那绣品被送到了她面前,还让慈和宫里的人特地来了侯府,我因为不愿意面对她,才离开了京城,去了楚家的江南别院。却没想到后头你和沈家定了亲,沈家还在其后不久就倒了。我那时候人在江南只听闻沈家有事,却不知道你后头定亲的人家换成了他家,等我得到确切消息赶回来的时候,宁北侯府那家子只说你一心苦修,不愿见人,怎么也不肯把你的去向告诉我。等我找到那偏僻庵堂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晚了……后来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早就知道你再容氏的手底下处境艰难,若我早一些去求一求她,你也不会受那么多苦,更不会那么年轻就……” 苏如是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时隔经年,她终于把愧疚的心声吐露。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之前是在容氏的手底下吃过苦头,但您来了以后,我的日子已经好太多了。而且因为我是您的徒弟,上辈子如果不是被和沈二哥定了亲,也可以寻到旁的好亲事。后头那更不能怪您了,是我知道自己被未婚夫家牵连,不愿连累您,想等风头过了再和您联系……退一万步说,为了我的事,让您去求灭门仇人,我哪里还有颜面苟活在这世上?” 苏如是还要再致歉,姜桃连忙截住她的话头,“好了咱们不说那些过去的事了,我眼下不是活的好好的吗?虽然同样是做沈二哥的妻子,但我眼下脱离了宁北侯府那糟心的一家子,可比顶着他家姑娘的身份,受到孝道束缚过得舒服多了!” 苏如是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道:“是啊,天可怜见让你重活一回,如今的你比从前过得更好了。” 师父二人说了一路的话,马车停到了沈家门口,临下车前,姜桃保证道:“师父今天和我说的我肯定不会再告诉旁人。” 苏如是摇了摇头,“你若只是个普通人,不是眼下这个身份,我不会和你说这些。如今高祖皇帝都过世几十年了,当权的皇帝又很敬重你这个舅母,苏家的事虽不好外传,但也没必要瞒着时恩。我知道你们夫妻之间没有秘密的,你连自己重活的事都能和他分享,没得因为我而和他生分了。而且他早晚会察觉到我和太皇太后的关系,总能查到那些。没得让他再费那些工夫,他也是个稳重人,若问起来,你告诉他便是。” 两人说着话就下了马车,人前便不再接着论下去。 后头姜桃看苏如是有些疲惫,便把她送回去休息。 姜桃回了自己院子后屏退了人,想到自家师父那悲惨的境遇又忍不住哭了一回。 等傍晚沈时恩下值的时候,就发现姜桃的眼睛肿了,正自己拿着个鸡蛋在揉眼睛。 她身边从来都是热热闹闹的,如今姜杨和萧世南几个小子都不在,显然是被她刻意打发走了。 “谁惹你不悦了?”沈时恩洗了手坐到她身边,接了她手里的鸡蛋帮她揉起来。 他手劲儿大,虽然这样用力一些揉眼睛消肿快,但姜桃还是痛得‘嘶’了一声,随后才嘟囔道:“没谁,我就是下午看话本子看到感人的故事了,一个没注意就把眼睛哭肿了。” “哦?”沈时恩手上不停,看向她另一只眼睛询问道:“哪个话本子?又是哪个故事?” 姜桃有些心虚地不敢和他对视,所幸把眼睛闭了起来,“问这么具体做什么?你又不看那些,我说了你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也没关系,你把话本子找出来,我自己看了不就知道了?” 姜桃继续死鸭子嘴硬,“话本子让我哭得太伤心,我一生气就给撕了。” “那撕碎的纸屑……” “纸屑也让人收走扔了。” “那也没关系,反正府里的话本子都是下人在外头买的。让你哭成这样的话本子,想来你肯定印象深刻,不会忘了名字。你说出话本子的名字,我再让人去买。不仅要买,我还得找出这话本子的作者,连带他一起收拾。让我媳妇儿哭成这样,没他的好果子吃!” 姜桃败下阵来,睁开眼蔫蔫哒哒地说:“好吧,没有什么话本子,纯粹是我瞎编的。” 沈时恩的脸上这才有了笑,方才他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姜桃双眼放空、木然地在揉眼睛,神情凝重又悲切,了无生气。如今她这发蔫服软的,总算是又鲜活起来。 “我也不逗你了,是不是今天进宫出了事?” 苏家的往事确实是进宫后才牵连出来的,所以姜桃也没否认。 “我以为太皇太后算是喜欢你才没拦着。如今进宫一遭既让你难受了,往后再传唤你,你称病不去就是了。” 姜桃听了他这话忍不住笑起来,“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都多大的人了,你还当我是小阿霖,遇到麻烦还让我装病,传出去要笑死人了。再说对方是太皇太后啊,小珏都要敬重的祖母,我若是驳了她的颜面,小珏也要难做的。” 沈时恩点点头,道:“你说的我也知道。但若是你进宫去每回都要受委屈,哭成这样……我觉得还是让小珏难做吧。” 姜桃知道他是在逗自己开心,真要让萧珏难做,沈时恩这舅舅夹在中间肯定也会难办。也难怪她师父说可以直接同沈时恩解释内情,不然要生出一些波折来。 姜桃复又屏退了下人,同沈时恩说起了苏家的事。 一席话听完,沈时恩的神情也凝重了起来。 沈家灭门一直是他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但好歹他没有亲眼见到亲人丧命的场景。而苏如是是眼睁睁看着活生生的亲人被人屠戮,而且是被如同亲人一般的人背叛所致,又因为对方身份贵重,那份仇恨只能深埋在心底多年。 沈时恩不敢设身处地地想那些,光是想想都让他觉得胸中压抑难当。 “和你说这些是师父说没必要瞒着你,这些事她都不愿意回想的,往后咱们也不用再提。只远着太皇太后就好。”姜桃猜着他是联想到自家的事了,便安抚地捋上他的后背。 沈时恩从纷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抓住姜桃温热的手,感受到了她掌心的暖意,而后才开口道:“苏师傅比我们都坚强。也难怪你哭得那般厉害,连我听了心里都十分不忍。” 眼下情绪低落的成了沈时恩,调解气氛的就成了姜桃。 她主动坐到他怀里,双手揽着他的脖子,还在他两边脸颊重重地亲了两口。 见他神情终于松快了一些,她才低低地道:“高祖皇帝死了一了百了,太皇太后身份也是顶顶贵重。萧家的皇位传承到现在也是稳固的很。她的仇眼看着是报不成了,但收取一点利息总不为过吧?” “你想怎么样?” 姜桃凑到他耳边滴入蚊呐地说了一句。 简短的一句话,沈时恩听了之后却惊讶到忘记了言语。 半晌之后他才失神地讷讷道:“你……你想掘了高祖的坟?” 姜桃也知道自己这话说的胆大妄为了一些,心虚道:“想……想想也犯法吗?” 第179章 沈时恩无奈地叹息一声,伸手拧了她的嘴,“这话也就你敢说。” 姜桃被他捏着嘴,口齿不清道:“这不是在你面前,在咱们自己家,而且以你的耳力,也能确定没人偷听,我这才敢说的嘛。” 沈时恩又拧了拧她的鼻子,“你啊,人前教小南、阿杨他们教的像模像样,其实最皮的就是你了。” 两人正说着话,丫鬟在门外说萧珏过来了。 沈时恩让丫鬟把人请进来,而后和姜桃道:“小珏担心小南的伤势,今天我正好有事进宫,他和我一起回来的。” 姜桃人还坐在沈时恩腿上,闻言立刻站起身。 她还没来得及整理仪容,萧世南就一蹦一跳地进来了。 他脚伤已经好了大半,但大夫说保险起见短时间内还是静养为佳。偏他是个闲不住的,需要静养的腿干脆不用,只用那条好腿蹦着走,走路就变成了一蹦一跳的滑稽样子。 “嫂子和二哥说啥悄悄话呢?”萧世南说着话就要往屋里蹦。 萧珏从他后头追上来扶住他,“瘸了一条腿还跑这么快?怎么好丫鬟刚通传完就往里跑?” 萧世南奇怪道:“这有啥?在自己家讲究那么多规矩做什么。” 萧珏的无奈直接写在了脸上,在自己家确实可以松快点,但是姜桃和沈时恩一对小夫妻屏退了下人单独在一处,肯定有不方便的地方,怎么也不该这么直接进来,让他们多尴尬啊! 姜桃还真是挺尴尬的,不是因为独处时光被他们突然打断,而是她刚才还说要掘高祖皇帝的坟,现在人孙子就站到了自己面前。 “没事,”她干巴巴地笑了两下,“本来就只是说话而已。” 萧世南扭过脸对着萧珏笑了笑,说:“你看吧,我说没关系的,偏你讲究。” 有些东西萧珏素来和他说不通的,索性也就放弃了和他说道理。 没多会儿姜杨和小姜霖也过来了,姜桃让人张罗了夕食端过来。 几个小子都在一起都发现了她眼睛有些肿,而后就纷纷谴责地看向沈时恩。 沈时恩忙道:“都别看我,我和小珏一起回来的,坐下来还没有一刻钟。” 几人这才收回视线,姜桃便只好拿出那套瞎编的看话本的借口糊弄。 他们看姜桃神情轻松,又想着沈时恩在家也没有大男人做派,这个家的话事人俨然就是姜桃,便也没再探究下去。 一顿夕食用完,又到了萧珏要回宫的时辰。 现在萧世南的活动范围被姜桃规定在他自己的院子和正院之间,他都快被闷死了,就不想让萧珏这么快回宫。 萧珏自然是不能久留的,离宫秋狩不过几日,案台上的奏折已经堆积如山。 “小孩儿啊你,不过是崴了脚还要和人撒娇。”姜桃说着就拂开了萧世南抓着萧珏衣袖的手。 “谁撒娇了啊,”萧世南缩了手,说:“我那不是那天没看到那个陀螺,想让小南给我好好说说嘛。” 秋狩最后一日发生的事,在这两天的时间里发酵,不胫而走,俨然成了大街小巷的笑谈。 姜桃虽知道他并不带恶意,但这个时代女子的名声十分重要,把那样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当成个笑话来说总是不好。何况那姑娘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不过是为了前程积极了一些罢了。 所以她认真道:“外头怎么说的咱们管不着,只咱们家别再论了。名声坏了,要害人一辈子的。” 萧世南立刻乖觉地闭了嘴,萧珏也有些心虚,“当时是我一时失言,只能麻烦舅母方便的时候给安毅伯府下张帖子。让外人知道我并没有因为那姑娘的事厌恶他们家。” 姜桃点点头,说自己晚些就去办。 后头她把萧珏送出去,没有旁人了,萧珏的语气就放的更软了,和她又解释道:“舅母,我当时真没想那么多。就是好不容易写出了一个满意的字,差那一笔就写好了,因此心里存了气,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 姜桃当然知道萧珏不是故意羞辱对方,便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孩子。上回也怪我,以为躲到你跟前能得个清静,这才牵扯出了后头的事。” 萧珏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就没人把他当孩子瞧了。姜桃这哄孩子般的宠溺语气让他格外受用,他笑起来,“她们本就是冲着我来的,怎么算也是我自己惹来的麻烦。” “你当时就是随口一说,如今不过两天就被传得街知巷闻,想也知道是有人在后头推波助澜。不用太过自责。” 萧珏其实并没有因为影响了一个陌生姑娘的名声而自责,在他看来,那安毅伯府的庶女既然敢有胆子做出出格的事,便该自己承担后果。他只是不想因为那件事,同姜桃产生嫌隙罢了。如今听她这么说了就也没再多说什么。 姜桃目送他上了马车,马车驶动的时候萧珏还撩开了车帘,探出半张脸笑着说晚上天凉,让姜桃早些回去。 姜桃笑着对他挥了挥手,心道多好的孩子啊,可惜就是有那么一对不是东西的祖父母,也幸好萧珏的秉性并不肖似他们。 送走了萧珏,姜桃回去后打发了几个小子回屋去睡觉,沐浴洗漱躺到了床上,因为白日里狠狠哭了一场,她躺下没多久就觉得眼皮格外沉重,很快就睡过去了。 第142节 沈时恩却是没有半点睡意的。 他还在想苏家的事,白天他听姜桃说完之后,就被她那胆大妄为的话给惊到了。后头几个小子又过来打岔,如今安静下来,他仔细思索之后,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他敏感地觉得,苏家和沈家两桩灭门惨案同样是手段残忍又杀伐果决,很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之前怀疑是先帝下的手,可他年少时也经常出入宫廷,不说对先帝了如指掌,也算是对他有一些了解。 先帝心软仁慈,从登基到沈家出事前,他一直以仁政治理天下,并不像是会做出那等事的心狠之人。 这也是为什么一直到回京前,他都没有怀疑过幕后黑手可能是先帝。 如今苏家的事情让他想到,能比刚登基的萧珏力量还大的,或许不只是先帝,还有个高祖皇帝。 换成旁人他是不会这么想的,都死了几十年的人了,怎么也不可能影响到后事。 但高祖皇帝不同,他当年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六皇子一跃登基为帝,已然是一个传奇。而且他在位时间虽然不长,但那二十来年的时间,他做出的政绩却不输于历朝历代任何一个皇帝。手段更是雷霆雨露,恩威并施,不知道收获了多少死忠之士。 要查是不是先帝的手笔已经困难,如今多了个怀疑对象,同样都是已经过世之人,还都是萧珏的至亲。要不动声色地查下去就更困难了。 沈时恩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脸看到已经姜桃恬静的睡颜,他伸手把姜桃揽进怀里,感受到她身上温热的体温,听着她嘟囔着梦话,心里才略为松快了一些。 ………… 秋狩结束之后,姜桃繁忙了起来。 她先给安毅伯府下了帖子。 安毅伯夫人去世后,安毅伯还没有续弦,偌大后宅没有女主人,便只好是安毅伯已经嫁为人妇的嫡女来撑场面。 那嫡女带着那个跳胡旋舞的庶女的同时,还把钱芳儿一道带了过来。 姜桃这才回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号人。 钱芳儿当时来京之前还特地去找姜桃耀武扬威了一番,虽然没落着什么好,但她一直存了口气,想等以后再从姜桃那里找补回去。无奈安毅伯府的环境远比她想的复杂,她排行十三,前头三个姐姐已经嫁了人,后头连带着她却还有十个同样庶出的姐妹。 能在这种后宅里讨生活的,个个都是人精子,钱芳儿那种长在乡野里的自然斗不过。来京之后过得日子其实和大户人家的丫鬟也差不多。而且过的差也就算了,最难的是她既然被认回去了,就连再离开伯爵府的自由都没有了。只能过那种一眼看不到头的日子,等着家里哪天想起来把她随意许出去配人。 今儿个要不是她主动和家里说自己和姜桃有交情,还轮不到她跟着两个姐姐来赴这小宴。 经历了一系列高门大户后宅的阴私事儿,钱芳儿如今再见到姜桃恍若隔世,见她高高在上宛如身如云端,再不敢生什么攀比之心,只上赶着和她套交情,好让自己后头的日子过好些。 不过姜桃自然没有那份好心,权当不认识她,留她们坐了一刻钟后就让她们离开了。 也因她那一次相邀,安毅伯府庶女的闹笑话的事便渐渐平息了。 再接着就是卫家终于上京了。 卫常谦是姜杨和小姜霖的正经先生,姜桃自然就带着两个弟弟上门拜访。 卫家是最近才知道沈时恩恢复身份的事,还因为姜家姐弟的身份水涨船高,卫家在小县城也成了香饽饽,拜访的人络绎不绝,门庭若市,扰得卫琅书都读不下去,这才提前上京了。 卫老太爷来京城前还在说姜杨兄弟的身份变了,天下名师唾手可得,也就不再需要卫常谦这个先生了。 卫常谦却觉得自家学生不是那样的人,但也不好当面顶撞他爹。 后头姜杨他们去了,对着卫常谦的态度丝毫未变,可把卫常谦高兴坏了,特地带着两个乖学生去卫老太爷面前显摆了一遭,可把他神气坏了! 再有便是沈时恩动身去了边疆。 沈家人虽然一直都在京城当差,但沈家军却是常年驻守在边疆的。 如今他成了沈家家主,自然是要亲自去一趟。 他和姜桃约定好年前回来,姜桃虽然不舍得他,却也不好拦着他不让他办正事。 再后头就是英国公府对外公布世子萧世云伤重不治的消息。 萧世云虽是假死,但英国公和曹氏却是真的伤心,他们都知道自此以后便只有萧世南这一个儿子了。 姜桃去见过被软禁在英国公府偏院的萧世云一次,想从他嘴里套一些消息来。 无奈萧世云变得疯疯癫癫的,什么有用的也说不出,只会翻来覆去地说什么“沈家必不会有好下场”之类的疯话。 姜桃见他那样也就歇了问话的心思。彼时距离姜杨来年的会试也就三个月的时间了,她也就不再管旁的,专心照料起姜杨的饮食起居。 腊八节前,沈时恩从边关回来,一家团聚,其乐融融。 而就在姜桃想好好休个年假的时候,宫里却忽然传出来太皇太后病重的消息。 第180章 那会儿姜桃正在熬腊八粥。 往年家里的腊八粥都是随便熬一熬,自家人吃过,再给相熟的人家送去一点也就完事儿了。 如今进了京身份不同了,送腊八粥也成了一项交际。 粥熬得如何是两说,还有先给谁送、后给谁送的讲究,越早送的就越亲近。 而且到时候宫里也会赏腊八粥,若是早早地收到了,也是一项殊荣。 沈时恩见她对着腊八粥的单子作愁眉状,就好笑道:“你随便放些东西进去煮一煮,送出去尽一份心意也就得了。谁家缺这一口吃的了?多半都是分给下人的。” 姜桃点头道:“你说的我知道,但是那些个下人吃着各家送来的腊八粥,难道心里不会生出比较之意?咱家的厨子不擅长这些,我若是不帮着参谋,岂不是堕了咱家的名声。” “下人里的名声也要操持?”沈时恩闷笑两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我的阿桃真是让人稀罕不够。” 屋子里还有丫鬟在,见状赶紧憋着笑垂下了眼。 姜桃脸颊一红,赶紧拍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说:“我这做正事儿呢?你不用去上值?” 沈时恩知道她在人前不好意思,也不再逗她,往椅背上一靠,说:“我才从外头赶回来,这不是稀罕你不够的时候?而且我那个中军都督的差事,说闲也闲,说忙也忙,下面的副手也都是得力的人,再让我懒几天吧。” 他出去了两个月,人黑瘦了一圈,看着更干练稳重了,却把姜桃心疼坏了,被他逼着姜杨一样顿顿都得喝补汤。 姜桃笑着道:“这敢情好,那我先让厨房按着方子准备几种不同的腊八粥,你每样帮着我尝尝。你从前吃惯好东西的,肯定能选出滋味儿最好的。” 沈时恩其实并不喜欢那种甜的发腻的粥汤,但有什么办法呢?自家媳妇儿准备的,他也只能认命地叹口气,接受了当小白鼠的使命。 他们这正话着家常,沈时恩的小厮进来通传消息。 听他耳语了几句之后,沈时恩脸上的笑淡下来,和姜桃道:“今年的腊八不用费心思了,宫里太皇太后病重了,小珏说很有可能过不了这个年节。今年这腊八节和年节一切从简。” “太医怎么说的?”姜桃有些惊讶地问,“是染了什么病吗?” 太皇太后八十多了,这个年纪的老人在现代过世都很正常。 但姜桃在秋狩后才进宫去见过她,当时太皇太后看着还精神矍铄的,怎么也不该突然就重病了。 所以姜桃第一反应就是她染了什么恶疾。毕竟这是一个风寒都能要人命的时代。 “太医也诊断不出什么具体的病症,只说是郁结于胸,心情不畅导致的思觉失调,胃口不佳。她那样的年纪,一点小问题都容易弄出病症来。” 没多会儿姜杨和小姜霖从卫家回来了。 姜桃和沈时恩也不再谈宫里的事,让人去喊来萧世南和姜杨就用起夕食来。 萧世南前些日子因为脚伤没能和沈时恩一道去边疆,没精打采了好几天。 后头他好一些了,还想自个儿去边关找沈时恩,让姜桃好说歹说才给拦下了。 那会儿姜杨和小姜霖都去卫家上课了,连萧世南平时不怎么待见的秦子玉都作为姜杨的书童去旁听了。 平时热热闹闹的家里突然就只剩他这个无所事事的了。 正好那会儿黄氏和姜桃提出她想搬出沈家——姜桃的招待自然是周到的,但到底在别人家,黄氏住久了终归有些不方便。 姜桃就把给黄氏找院子的任务交给了萧世南。 萧世南也很尽心,没有仗着自己的身份使唤下人便宜行事,而是像普通人一样陪着黄氏去看,忙过了一阵子。 后头卫家上京之后没几天,楚鹤荣也带着人马回来了,这两人从前在县城就是哥俩好,现在萧世南恢复了身份也没和他生分了,跑去和楚鹤荣叙旧玩闹,这才算是收住了往边关跑的心。 这几天沈时恩回来,他的心思又活络起来,把沈时恩去的这一个多月的事事无巨细地问了还不算,还想等着过完年,再去亲眼见识一番。 饭桌上他又使出了软磨硬泡的工夫,卖惨装可怜的招数信手拈来,说:“旁的武将家的子弟,像我这么大的时候虽不说去带兵打仗,上阵杀敌,但总归比我有见识多了。二哥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也在军营里历练了,我也没说去了就不回来,只是想去拓宽一下眼界罢了。” 这搁之前,沈时恩或许也就答应了。但现在状况不同了,萧世云“病逝”了。 本该属于萧世南的世子之位马上就要归还他,萧珏的意思是等着过年时犒赏群臣的时候就会封他。 萧世南自然是要回去继承英国公的衣钵了,沈时恩想把他培养成沈家二把手的希望是落空了,现在也不能像之前那样随意安排他——毕竟英国公前头虽然做的不对,但萧世云的毒计败露之后,英国公和曹氏没再偏帮过他,对之前的偏心作为也悔过不已,英国公那样的硬汉大家长,都红着眼睛给萧世南道歉了,沈时恩承过他的大恩,不至于和他抢这唯一的儿子。 “你二哥说边关这个时候冷的滴水成冰,有什么好去的?”姜桃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劝他说:“等下回你二哥再去的时候肯定带上你成不?” 沈家人每年都要在边关待上一段时间,短则数月,长则半年。 萧世南想去见识的机会多得是。 “我就想早点去嘛。”萧世南小小声嘟囔。 旁边安静吃饭的姜杨忽然笑出来,说:“姐姐别劝他了,他哪里想去见识,是最近英国公夫人在给他相看亲事,他想躲那个才想着往外跑的。” 萧世南立刻闹了个大红脸,无疑是印证了姜杨的话。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萧世南臊着脸说,“我娘说现在还在搜集京中适龄贵女的画像,等她选过第一轮,再来和嫂子商量。连嫂子都不知道的事,阿杨你到底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姜杨无语地看着他,“你把人画像到处乱放,我上回去你屋里找小阿霖就看到了。” 眼看着萧世南的脸红得能滴出血来,姜桃忍不住笑道:“你年岁也不小了,是该说亲了。这不是好事儿吗?你往外躲什么?” 萧世南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成了家他就是大人了,再不能像现在这样和姜杨萧珏楚鹤荣他们混在一道,而且他娘的意思是成了家,那他们英国公的世子和世子夫人总得住在自己家吧。 他有些不好意思拖家带口地还让他嫂子来操心照顾。 这么想想,还是现在的日子舒坦!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还不想长大,和姜桃他们分开,就只道:“这不是阿杨、小荣都没成亲吗?还有宫里的小珏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他当皇帝的都不急,我这太监急什么?” 姜桃好笑地用筷子敲了他一下,“哪有人把自己比太监的?小珏成亲是国家大事,自然马虎不得,得慎之又慎。而阿杨是要科举的人,再有不到三个月就是会试,他能分出心思去想那些?小荣是之前在外读书,现下回来了估计也快了。” “那……那不是还有雪团儿嘛!他可是个公老虎!” “你还跟雪团儿比?”姜桃扶额,“你是不是还要和小阿霖比一比?” 小姜霖上了一整天课,正饿得扒着小碗饭埋头吃饭顾不上说话。 听到她这话,小姜霖鼓着脸颊抬起头来,口齿不清地道:“我可以啊,我也想要个媳妇儿!” 饭桌前的众人都笑起来,姜杨好笑道:“你懂什么娶媳妇儿吗?” 小姜霖把嘴里的饭菜咽了下去,挺着小胸脯说:“我怎么不知道呢?娶媳妇儿就像是姐夫娶了姐姐一样,家里多了人疼我,陪我玩,给我买好吃的!” 第143节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把小姜霖笑得都不好意思了,又把肉乎乎的小脸埋进了小饭碗里。 姜桃看他真不好意思了,又把话题拉回之前的,和萧世南道:“之前我就不同意你一个人往外跑,眼下既知道你娘在帮着你相看姑娘,就更不可能让你出去疯玩了。你娶媳妇儿是好事,我和你娘的意见都只是参考,主要是找个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的,两个人好好地过下去。咱家也能更热闹一些。” 萧世南听到他嫂子把自己未来媳妇儿也算成自家人了,就对成家没那么抗拒了,只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多麻烦嫂子啊,眼瞅着嫂子过完年就要出孝期,明年也得给咱家添人了。我连着媳妇儿都让你照顾,不得把你累坏了?” 姜桃笑着说他想太多,又说:“哪儿有那么快的?” 老话常说小孩子说话有时候会很准,但姜桃绝对没想到萧世南随口那么一句,还真的让她说中了。 过完年的二月,姜杨下场会试之前,姜桃被诊出了有孕。 第181章 因着前头太皇太后得了病,这年的腊八节过得格外简单,宫里都没有对外送粥,后头年节也过得简单,初一那天臣子按着惯例到前朝朝贺,后宫的朝贺就被免了,一众女眷去慈和宫外头磕个头,给太皇太后拜个年也就结束了。 进宫那日曹氏和姜桃一道。 她忧心忡忡地和姜桃说:“太皇太后素来康健的,如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不过她老人家那样的年纪,小病都能闹出大事来。只希望她此番能大步跨过。” 英国公夫妇之前已经郑重和萧世南道过歉,也得到了他本人的谅解。 自那之后姜桃才和曹氏的关系才密切起来。 姜桃自打知道了苏家的旧事就对太皇太后半点好感也无了,听了也只是道:“都是命数,左右不由人的。” 后头曹氏又把几家姑娘指给姜桃瞧,问她觉得哪个最顺眼。 姜桃一听就知道这几个是曹氏属意的儿媳妇人选,她选的姑娘都是好人家的,出身样貌气度都挑不出错处来。而且环肥燕瘦,各有不同。 姜桃看着都觉得不错,又道:“我这年岁看人自然是不如您的。而且主要是得小南喜欢,您说是不是?” 虽然这个时代几乎都是包办婚姻,盲婚哑嫁。但姜桃还是希望自家的几个小子能和喜欢的人在一道,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搞纳妾、通房丫鬟的那一套。 “谁说不是呢?我们英国公府武将人家,祖上也不喜红袖添香那一套。我也是希望小南和他爹、祖父他们一样不纳妾的,给他娶妻自然得问问他的意思。但你不知道,我画像早就给他了,他说看着都差不多,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的,半句准话也没有。” 姜桃听了一阵失笑,“那我觉得他这是还没开窍呢。” “唉,他开窍晚我能等,其他姑娘能等他吗?晚了好姑娘不都让人挑走了?”说着曹氏又看了一眼慈和宫的殿门,叹息道:“不过眼下太皇太后身子不好,万一她老人家有个好歹,那短期内是不宜议亲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内外命妇也都到齐了,在宫人的唱调中,众人齐齐向正殿磕了三个头,也就算了拜过年了。 天寒地冻的,众人拜完年后便由宫人引着出宫了。 姜桃和曹氏因为身份贵重,是站在最前头的那一拨,出宫的时候因为外命妇人数众多,就是从站的最远的那拨人先往外走。 她们俩也不是急躁的人,就在后面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话家常。 等其他人都被疏散之后,姜桃和曹氏刚要抬脚往外走,却看一个大宫女快步上了前。 见到姜桃还未离开,碧桃才松了口气,脚步放缓。她上前福身行礼之后,把姜桃请到了一边,而后才道:“太皇太后刚刚才醒了,她老人家醒了就问起国舅夫人。” 姜桃脚步顿住,问说:“太皇太后召见我?” 碧桃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太皇太后她……说了一些不吉利的话。说是想离世前,见苏师傅一面。她说这不是命令,而是请求。” 说着碧桃红了眼眶,因为是大年初一,她又把泪意强忍住,哑着嗓子道:“奴婢斗胆求一求夫人,您让苏师傅来一趟吧。” 姜桃起初还怕太皇太后用身份压人,那她和苏如是还真不好违抗她的命令。但如果是请求则不同了,她不会自作主张帮着苏如是拿主意,只道:“天寒地冻,义母这几日身子也有些不爽利,回去我同她好好商量。” 碧桃是不清楚太皇太后和苏如是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的,只那天和姜桃一道在殿外依稀听到了苏如是说太皇太后害了苏家。她是个伶俐人,听那只言片语就确定了太皇太后确实是做了对不起苏家的事。 因此她也没强逼姜桃应承,只是又屈膝福了福身,“奴婢说句大不韪的话,太医日前说太皇太后的日子不多了,如今全靠一口心气儿撑着。可奴婢瞧她吃不下,睡不香的,心里实在不落忍。国舅夫人权当圆一个老人的遗愿吧。” 姜桃点了点头,未再多言什么,就和曹氏一道出宫了。 碧桃目送她离开,直到她们的身影在阔长的宫道上浓缩成一个黑点才折返进殿内复命。 太皇太后初初睡醒,正坐在床头由宫女服侍着洗漱。 见到碧桃进来,她眼睛里迸发出微弱的亮光,等听说姜桃没有一口应承,她眼中那一点光便又黯淡了下去。 ………… 再说沈家这头,宫里的年节都一切从简了,宫外就也不好闹得太过了,初一初二拜完了年后,姜杨继续埋头读书,萧世南带着小姜霖和雪团儿进宫去住了,苏如是也去和楚老太太作伴了。 沈时恩和姜桃独处的时间难得地多了起来。 小夫妻两个把门一关,总是不知不觉得就发展到了面红耳热、少儿不宜的地步。 年假拢共半个月,沈时恩就胡闹了半个月,以至于后头家里存的鱼鳔都用得差不多了。 这东西年头上也没处买,沈时恩就哄着姜桃说反正孝期也要过了,便是现在怀上了也不碍什么,而且怀孩子这种事儿真要这么简单,天下也不会有那么多成婚数年都怀不上的了。 姜桃被他哄得晕晕乎乎的,糊里糊涂地也就答应了。 不用鱼鳔了,那不可言说的快感自然是成倍地增长,以至于年假都结束了,沈时恩日日都要去上值了,却还放不下姜桃,每天用过夕食天一黑,就开始赶人。 如此胡闹着出了正月,沈家迎来了两件正事。 一件自然是姜杨要下场会试了,另一件则是姜桃上辈子身份的坟茔迁入了沈家祖坟。 她和昭平长公主亲自主持的仪式,还看着容氏哭天喊地地念了一篇她自己写的悼文,哭得那叫一个如丧考妣。 昭平长公主现在和姜桃也算有几分交情了,私下里还和她道:“宁北候夫人这伤心虽不知道掺了多少水分,那眼泪倒不是作假的。听说是她嫁妆里铺子的生意全让人搅了,宁北侯府断了进项,前头过年连阖府下人的赏钱都发不出。这还不算,今年年节各府不是因为皇祖母身子不好,都可以从简了么,偏宁北候在家闲不住,和人竞拍什么古董,一下子就拍出了五万两高价。后头宁北候反悔了,那拍卖行也是狠的,非压着他回去取银钱,几十号人都上了侯府门去,不收到钱就不肯走。宁北侯那个嫡子气愤不过和人发生了争执,被打断了一条腿,后头腿虽然接好了,但到底不能和常人比了……如今这家子,算是没有半点儿指望了。” 姜桃听完愕然道:“好歹是侯爵,那拍卖行如何敢那么大胆?” 昭平长公主道:“反正是背后有人的。我也不清楚。” 宁北侯府本来就是勋贵阶层的破落户,昭平长公主也就把他家的事当成个笑话说给姜桃听,自然不会去探究什么。 仪式结束后,姜桃回了自己家,家里热闹更胜从前,除了自家的几个小子外,楚鹤荣和萧珏都过来了。 他们让下人做了一大桌菜,名义上说是给姜杨加油打气,其实都是觉得姜桃让沈时恩前未婚妻的坟茔迁入沈家祖坟,受了委屈了,特地来逗她开心的。 这事姜桃无从解释起,沈时恩就更不好开口了——因为这件事他这几天不知道了吃了这几个小子多少排揎了,于是两人便都装作不知,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饭。 饭后闲聊的时候,姜桃边说宁北侯府的事,边打量几人的脸色。 果然如她所料,他们都没表现出诧异,显然是早就知道的。 在姜桃的审视目光下,楚鹤荣先顶不住压力,老实交代道:“姑,打压他们生意的事情确实是我干的。” 楚家在商场的手段和人脉不是常人能比的,之前沈时恩虽然让人去扰了容氏的生意,但短期内并不会伤到容氏的根基。好歹是在京城立足了十几二十年的生意,总是有熟客支持和旁的门路。但楚鹤荣求了楚家老太太帮忙后就不同了,打压容氏的生意跟打蚂蚁似的,几个月就让他们亏得血本无归。 他开始交代之后,萧珏也开口道:“那拍卖行是我的,本是用来接收各方消息的。恰好那宁北候不知轻重撞了上来,我就小惩大诫,轻轻地收拾他了一番。” 楚鹤荣和萧珏认识的时间最短,本是有些畏惧他这皇帝的。如今两人居然想到了一处,往一处使劲儿,他突然就觉得同他亲近了,便忙不迭点头道:“对的对的,小惩大诫,我也是轻轻的。” 姜桃好笑地摇了摇头,这两个一个把人财路断了,一个把人家嫡子的前程断了,哪里叫什么轻轻的? 不过她也知道是他们对自己的一份心意,宁北侯府那一家子也不值得人同情,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后头吃着茶,姜桃就觉得有些犯恶心,身上也没什么力气,但也只以为是累着了,又因为这一日家里难得人到的这样齐,她也就没提出来。 结果就是下午晌她卷着袖子说给大家整个厨房的活儿,刚站起身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 沈时恩连忙把她扶住,其他几个小子也都吓坏了,递水的递水,喊大夫的喊大夫,连最稳重的姜杨都白了脸。 府里的大夫很快就到了,在众人关切的眼神中,他笑着道喜,说夫人已经有快一个月的身孕了。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都轻松地笑起来。 而姜桃却臊得脸颊通红——这刚出孝期就怀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热衷床笫之事呢,传出去真要被人笑话死了! 第182章 “这是好事儿啊!”萧珏宽慰着姜桃,“舅舅和舅母成婚时日也不短了,如今阖该给家里添人了。” 萧世南也跟着笑道:“就是,我上回就说嫂子膝下该添孩子了,你还说我想太多。现在嘛,这孩子可不是来的正好!” 姜桃红着脸嘟囔,说:“好什么啊?马上阿杨下场会试,小珏也要立后选妃,你也要说亲了,事儿都挤在一块儿了。过几个月我身子重了,怕是做什么都不方便。” “平素里姐姐已经够累的了,如今阖该好好歇歇。而且我们都不小了,自己的事都能处理好的,姐姐别还把我们当小宝宝照顾。等真正的小宝宝降生了,我们一起帮着你照顾。”姜杨如今是真的性情内敛了,但因为知道家里要添人,他说话的时候脸上也是止不住的笑意。 “我得好好攒钱了!”楚鹤荣握着拳头道,“等小宝宝出生得送他几个好铺子,还得分几个得用的掌柜去。” “那我送几匹马吧。”萧世南接话道,“我娘最近正在教我驯马,我外祖家也送了好些塞外的小马驹来让我练手。等我好好学个一年,正好把我驯出来的第一批马当礼物。” “我倒是没什么好送的,”姜杨摸着下巴想了想,“只能到时候教宝宝读书写字。”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可把小姜霖急坏了。他在旁边抓耳挠腮的,最后只能道:“那我陪小宝宝玩!让他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萧珏淡淡笑着不接话,一副“你们尽管送,能超过我算我输”的成竹在胸模样。 姜桃听着他们的话心头软成一片,抚着还很平坦的小腹笑起来。 “好了都别闹了,这才一个月呢。等这孩子降生还有大半年,够你们慢慢想送什么的。”说着沈时恩又以姜桃需要多休息,把这几个较着劲儿的小子赶了出去。 等他们都散了,姜桃就毫不留情面地伸手掐了沈时恩一把,啐道:“就是你哄我,说不可能这么快怀上。如今还真让小南说中了,传出去真是让人笑话死了。” 沈时恩平素就让她掐的,现下知道她怀着孕了,自然是更不看轻举妄动,连躲都没躲一下。 姜桃看他任她掐着,虽然痛的直皱眉,但嘴角还是疯狂上扬,笑得像个傻子似的,于是她也不恼了,问他说:“只是怀个孩子罢了,你怎么就高兴傻了?” “嘘!”沈时恩竖起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姿势,说:“这小孩子最是记仇的,你仔细让咱们宝宝听到了,耍小心眼就不托生在咱们家了。再说什么叫只是个孩子,这是咱俩的孩子,世上最好的孩子!” 姜桃噗嗤一声笑出来,说:“往常都不知道你信这些的。” 说着话她越想越好笑,还耍小心眼呢!现在她肚子里的孩子才一个月,还是个小胚胎,能知道什么? 沈时恩也跟着笑,“宁可信其有嘛。” 他是真的高兴坏了,和姜桃说着话就让人去开库房搜罗家里的东西,等着给孩子当见面礼。 姜桃看他翻出来的小刀小剑小匕首,笑得越发厉害了,说:“生儿生女还不一定,你就拿出来这些。自己还说小宝宝最记仇呢,万一是女儿,该记恨你了。” 沈时恩挑眉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从我往上数,我家几代里头胎都是生儿子的。而且家里的女孩儿也不多,只我长姐是个例外,是几代里头唯一的嫡长女。所以当年我爹娘对我姐姐都宝贝得很,家里最受宠的就是她。” 姜桃倒真没了解过沈家的这种渊源,不过作为一个现代人,她可不相信这个。 不过后头沈时恩又道:“家里小子那么多,生女儿当然最好。这些东西还送给咱女儿,将门虎女玩这些怎么了?到时候我再另外多准备一份别的就是了。” 两人说着说着又笑起来,只觉得本就幸福的小日子,因为这孩子的到来,变得更有奔头了! ………… 再说萧珏和姜杨他们几个,出了正院之后几人也没散,转到萧世南的水榭里接着说话。 第144节 萧珏见他们跃跃欲试地想给小宝宝起名了,就也说起了沈家几代人生男孩远远多过生女孩的事。 几个小子听说很大可能还要再添个小子,不由都有些失望。 虽然小子也很好,但是家里的小子委实多了些,闹闹腾腾的。 如果是个女孩儿多好啊,家里唯一的小妹妹,肯定和姜桃一样温柔妥帖,善解人意,光是想想就让人稀罕不够。 “头胎生男也无妨,”姜杨笑着道:“反正姐姐和姐夫还年轻,往后总有机会的。” 几人一想也是,于是又都释然了。 姜杨马上就要考试,其他人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傍晚之前他们就说散了,各自归家。 临散之前,萧珏把姜杨喊到了一边,低声夸赞道:“宁北候那件事你办的很好。” 那拍卖行确实是萧珏的不假,但就算幕后老板是萧珏,也不好强买强卖,需要有由头让宁北候自投罗网,他手下的人才好借机发作。 而且若是旁的大臣也就算了,萧珏九五之尊,本不需要这么麻烦,随便寻个错处就能把人按下去。 偏宁北候没有实差,又不赌不嫖,让人抓不到他的错处。那侯夫人容氏更是进退有度,极少惹事儿。那姜萱虽是个蠢的,却已嫁做人妇,不算是那家的人了。 加上萧珏私心里虽然觉得自家舅舅抬举先未婚妻的做法不稳妥,但到底是自己舅舅,人前还是得维护他舅舅的脸面。总不好他舅舅刚抬举了人家的嫡女,他这当外甥的就去打那家人的脸。 是以萧珏也看不惯宁北侯府许久了,却也没寻到那么个由头。 后头还是他来沈家的时候,姜杨和他提了一嘴,点出了宁北候最爱的一个前朝画家。 那画家生前名声不显,死后却名声大躁。但因为他生前实在太过撂倒,画作没有得到妥善保存,死前心灰意冷之下还自己烧毁了一多半,存世的真迹屈指可数,有市无价。 宁北候大小是个侯爵,他寻不到的东西一般人自然寻不到。 但萧珏贵为一国之尊,让人去宫里的库房一扒拉,还真找到了一幅。 于是他把那画放到自己的拍卖行拍卖,自然而然地就把宁北候引上了钩。其后再让人故意抬一抬价,煽风点火,轻而易举地就把本来就价值二三万两的稀世名作抬到了五万两的高价。 姜杨并不居功,微微欠身道:“我不过随口一说,还是您的人办事得力。” 萧珏负着双手仔细打量了一下姜杨,随后道:“会试好好考。” 接着他也没说更多,喊上王德胜就回宫去了。 等他走后,楚鹤荣才上前,恢复了平时嬉皮笑脸的样子,抚着胸口道:“阿杨,圣上和你说啥啊?” 此番是楚鹤荣第一次和萧珏待在一起,虽知道在沈家不兴论什么身份,他们都只当平辈论处。 但这可是皇帝啊!人多的时候还好,要是私下里两个人独处,楚鹤荣想想都觉得心慌。 姜杨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没几天就是会试了,圣上鼓励了我一番。” 楚鹤荣点点头,等姜杨送他出去的时候,他才压低声音道:“果然听你的没错,只要主动和姑姑坦诚,她不会怪我耍手段挤兑宁北侯府的生意。” “说到这个我还没谢谢你,”姜杨朝着他作了个揖,“本是那家子欺负了我姐姐,不该让你搀和进来的。但生意场上的事,你家说第二,京城里没人家敢论第一,所以只能请你帮忙了。” 楚鹤荣连忙扶住他,又搭上了他的肩,道:“你姐姐是我姑,又不是外人,我能看着她被人欺负不吭声?你能让我帮忙,我高兴还来不及!而且我祖母听说是给苏师傅的义女出气,二话不说就出手了。也就是眼下时间仓促,只能让那侯夫人的生意赔本,不然若是慢慢地埋线,保管让他家背个几百万巨债。” 姜杨笑了笑,说:“来日方长。” 说着话他也把楚鹤荣送到了门外,看着楚鹤荣上了马车后,姜杨回了自己屋。 他坐到书桌前,慢条斯理地打开了一张纸,开始写各种寓意很好的字。 小宝宝的大名肯定是得他姐姐姐夫起的,他想抢也抢不过,不如就想想那孩子的小名,只要准备得够多,总归会有她姐姐满意的。而且他并没有相信萧珏说的沈家的所谓传统,男孩儿和女孩儿的名字他准备都想着。万一真要是个小外甥女,他的胜算就更高了! 洋洋洒洒写了三大页纸,姜杨才搁下了笔。 随后他把这几张纸方方正正地叠起来收进抽屉里,认真地看起桌上已经翻到卷边的四书五经。 今遭他要对付宁北侯府,所能做的只是花费时间打探宁北候心中喜好,其他事还只能借助楚鹤荣和萧珏的力量。 虽然事情的结果和他预想得没有差别,但是也说明他还是太过人单力薄。 得真正自己立起来才行,姜杨在心里想着,而后愈发用功起来。 第183章 二月会试,三月殿试,姜杨被萧珏钦点为榜眼。 报喜的人马来到沈家报喜,姜桃早就备好了喜钱。 后头状元榜眼和探花要游街,姜桃还特地去沿街的酒楼占了个好位子。 会试三年一次,每次游街都是热闹非常。 今年更是不得了,状元卫琅、榜眼姜杨,还有一个姜桃他们不认识的探花郎,都是年纪轻轻、一表人才。三人身着礼袍,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光是瞧着就赏心悦目。因此看热闹的妇人都格外热情,什么香包、花束,不要钱似的往这三个人身上砸。 姜桃看着别提多自豪了,但后头她又有些心慌,想到早前姜杨还是个秀才的时候就差点让人捉婿了,便连忙和沈时恩道:“你多派一些人去跟着阿杨,可得把他全须全尾地给我带回来。” 沈时恩听了就笑道:“这是京城,天子脚下。而且你听过谁家绑下捉婿赶捉到状元榜眼头上的?他们都是在御前挂了号的人物,哪家那么横敢捉他们?” 但是说归说,沈时恩还是怕姜桃担心,转头吩咐人加派了人手去跟着姜杨。 游街结束之后,姜杨他们去宫中赴琼林宴,姜桃他们则回了自己家。 傍晚的时候姜杨才从宫里出来,彼时姜桃已经张罗好了夕食,正等着他用饭了。 姜杨还穿着御赐的礼袍,进了屋姜桃招呼他快来用饭,他却是走到姜桃几步开外就站住了脚,而后郑重地撩了衣摆跪下了。 姜桃被他这郑重的模样吓了一跳,正要问他怎么了,却听他道:“姜杨承蒙姐姐供养多年,今日考取功名,总算没有辜负姐姐一片心意。来日自当报答姐姐的恩情!” 姜桃没想到姜杨会这么郑重地和她道谢,她从来没想过要什么报答,但听了这话心底软成一片,眼泪就毫无防备地落了下来。 见她哭了,姜杨才立刻起了身,上前安慰道:“大夫交代过的,姐姐现下不能伤怀的。是我的错,不该惹你哭。” 姜桃拿帕子拭了拭眼泪,抿唇笑道:“不是伤怀,是高兴的。” 小姜霖乖乖地依偎到姜桃怀里,小声酸溜溜道:“姐姐,我以后也会这样的。” 姜桃笑起来,摸着他柔软的发顶说:“你才多大啊,想那么多做什么?姐姐哪里就要你们报答,能看到你们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就好了。” “那这个很简单嘛!”小姜霖认真地点点头,“和姐姐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是很快乐很快乐的。” 姜桃心里这叫一个软和啊,听着就要把他抱到膝盖上一顿亲香。 小姜霖却犹豫着不让她抱,小胖脸上写满了挣扎,“姐姐现在不能抱我,你肚子里有小宝宝呢!” “有小宝宝就不能抱你这个大宝宝了吗?” 小姜霖认真想了想,说:“那倒也不是。行吧,你轻轻地抱一下,不要太激动了,对小宝宝不好的!” 看着他这认真纠结的小模样,一家子都哈哈大笑起来。 ………… 姜杨成了榜眼以后,便去了翰林院供职,从六品编纂做起。 翰林院那些清高的翰林们,刚开始还把他当成关系户,后头他的才学渐渐展露出来,便也没人再传他的是非了。 时间转眼到了四月,姜桃还没怎么显怀,却开始害喜了。日常就是从早上起身就开始吐,一直吐到人睡下。 不过短短半个月,她来京城之后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丰腴,又清减了回去。 沈时恩之前刚知道姜桃怀孕的时候还乐得颠颠的,素日里在人前那么持重的一个人,自打知道要当爹了,每天都乐得跟出门捡了一大笔银钱似的。 但后头知道见到姜桃飞速地消瘦下去,他又成了家里最忧心的那个。 他觉本来也不多,这时候就像不需要睡觉似的,一晚上起来看姜桃七八回。 苏如是让他不用那么担心,虽然她没生养过,但也知道害喜在孕期是很正常的事,一般三个月后就会渐渐好转了。 后来姜桃的肚子显出来了,她终于不再孕吐了,沈时恩这才放下心来,能睡个安稳觉了。 其实也不止他一个人担心,就像苏如是,别看她之前那么劝沈时恩,其实那会儿她也每天都忧心忡忡,甚至开始吃斋念佛,就怕姜桃真的有个好歹。 萧世南和姜杨他们就别提了,姜桃吃不下东西的那段日子,几个小子把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搜罗了过来,为的不过是哪怕让姜桃和肚子的小宝宝多吃一口饭。 就这样无惊无险地到了六月,缠绵病榻大半年的太皇太后殁了。 就在她去世前两天,碧桃特地出宫来了沈家。 她还是替太皇太后传话,恳求姜桃能劝苏如是去见她一面。 姜桃自然是不会帮她逼迫苏如是的,去年苏如是进了宫一次后,回来后便郁郁寡欢,消沉了一段时间。 还是后头姜桃被诊断出有孕了,她整副心思扑在照顾她和孩子身上,才恢复了生气。 姜桃依旧没有帮着苏如是答应什么,还是只帮着传了话。 太皇太后最终还是没有再见到苏如是,碧桃带回去的只是苏如是的一副绣品。 就像往年每次太皇太后寿辰,苏如是都会送上一副绣品。 外人都以为那是她们相知的见证,但只有她们两个知道,苏如是每次送去的绣品内容都是她兄姐生前最喜欢的花草。 这次的绣品是个例外,只是一方图案简单的素雅帕子。 上头是一株傲雪红梅,当年还只是窦家女孩儿的太皇太后喜欢的图案。 红梅傲雪,铁骨铮铮。 年少时的窦萍萍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可她最终还是弯下了脊梁骨,盛开在别人的鲜血之上。 碧桃带回了那方帕子,太皇太后摩挲着那如盛开的梅花又哭又笑,当夜便迷糊了起来。 她离世前出现了幻觉,尤记得那是个寒冷的雨季,她唯一的孩子不明不白地死了。 她抱着孩子的尸体,哭的肝肠寸断。 那个素来温文尔雅的男人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声音不带半点温度问她:“你想死,还是想活?” 她那时候十几岁的年纪,自诩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但真到了直面死亡的时候,她却打心底畏惧起来。 她说她想活,想活得比谁都长,比谁都好,想再也没人能伤到她。 后来,她确实都做到了。 可她这辈子,没有爱人,没有家人,没有孩子,没有朋友,如此漫长的一辈子,反倒像是一个诅咒。 “我后悔了……我选错了。”太皇太后眼神涣散了。 碧桃等一众宫人于一旁小声啜泣。 她殡天的那日,京城丧钟长鸣,也下起了一场暴雨。 第145节 吃斋念佛了半年的苏如是狠狠地哭了一场,既痛快又伤感。 萧珏和太皇太后并不是亲祖孙,但到底承过她的情,还是尽心尽力地为她操办了一场极尽哀荣的丧事。 在治丧结束之后,萧珏把碧桃送到了沈家。 碧桃是太皇太后跟前长大的大宫女,太皇太后还清醒的时候交代过萧珏给她寻一个好去处,最好是让她去苏如是身边伺候。 萧珏身在帝位,去年太皇太后和苏如是在慈和宫闹了不悦后,他就得到了消息,后头也就查到了当年的事。 这也是后头为什么他知道太皇太后特别想见苏如是,他却没插手的原因——实在是他祖父母做的事太过分,他也自觉理亏。 到底是太皇太后的遗命,萧珏就还是把碧桃送到了沈家,但还是以晚辈的口吻和姜桃商量,说碧桃服侍了他皇祖母一场,也到了放出宫的年纪。姜桃要是看的上她,就把她放到跟前伺候,要是不喜,随便在沈家给她安排个差事,或者放出去也没事。 姜桃是很分得清的人,高祖和太皇太后犯的事她都没怪到萧珏这子孙后代头上,自然也怨不到碧桃这么个宫女头上。 她倒是无所谓家里多个丫鬟,但也怕苏如是心里不好受,后头还是苏如是知道了,反过来和她道:“你身边只那么几个小丫鬟,没什么得用的管事的人。过去便也罢了,现下怀着身子,多个人伺候总是好的。碧桃我只见过一回,但看着怪面善的,没得记怪到她头上。让她在你身边帮帮你,也调教一下府里的丫鬟,等过两年小丫鬟长成了,再给她配一门好亲事。” 苏如是如今是真的放下了仇恨,姜桃也就收下了碧桃。 碧桃确实是能干人,到了沈家不过几天,就把因为姜桃怀孕管不过来事、而显得有些没有条理的庶务管的妥妥当当。 她也很有分寸,虽帮着姜桃这个主母管事,却没说要去掌权,姜桃不吩咐她做事的时候,她就在自己屋子里做针线。 姜桃偶然见了,发现她大夏天的正在做一件夹袍,问起来才知道那是太皇太后生前赐给她的料子,让她好好做出来,等到冬天的时候送给苏如是的。 姜桃心里奇怪,若是太皇太后有心要给苏如是什么,病着的时候直接让人送过来不就好了。怎么还特地留在她过世后,让碧桃转交。 倒好像这夹袍不能过明路似的。 后来她就把袍子递到了苏如是面前,苏如是乃是刺绣方面的大家,那料子上手一摸,她就摸出来里头藏了东西。 随后她用剪子拆开布料,果然那夹层里藏了一张羊皮图和一封书信。 羊皮图画的极其精细,但苏如是和姜桃看过后却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只看出是个封闭的、布满机关的地方。 而书信,姜桃本以为是太皇太后给苏如是致歉忏悔的。 她也想的没错,那书信前面一页是太皇太后写给苏如是的,而后面的篇幅,却在讲述一件皇家秘辛。 一个关于沈家、关于萧珏,先帝生前死后都想帮着掩埋的秘密。 看完之后姜桃和苏如是都久久不能言语。 羊皮图和后半封书信苏如是都交给了姜桃处置。 这天姜桃心情很是复杂,便推说自己身上不舒服,没让弟弟们在跟前。 晚些时候,沈时恩回家的时候就看到晦暗不明的屋子里,姜桃独坐在桌前。 “怎么不叫人来伺候,也不点灯?”他说着话便用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纱罩灯。 等到火光亮起,沈时恩看清桌上的图纸,面色肃然道:“这是哪里来的?” 姜桃见他严肃起来了,便道明了图和书信的来路,随后看他似乎知道什么,便问他这图纸到底是什么。 沈时恩沉默半晌才道:“这是皇陵的图纸,每处机关都做了极尽详细的标注,按着此图就能直捣历代帝王的陵寝。” 姜桃怎么也没想到,太皇太后居然会搞这样一张图,等着人去挖他们夫妇的坟。和她之前胆大妄为的想法简直不谋而合! 她神色复杂,目光在书信和羊皮纸之间来回逡巡,此时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太皇太后要把这书信和羊皮图一道放在夹层里了——她这是怕苏如是没那个魄力去挖皇帝的坟,还把关于沈家的秘密一道说了出来,让沈时恩帮着挖呢! 她又把书信推给沈时恩看。 沈时恩这次沉默了更久,久到姜桃突然感觉到了胎动,轻轻地“哎呦”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看到姜桃已经隆起的肚子,他的目光又变得温柔起来。 不等姜桃问他后头准备如何,他已经把书信伸向灯火点燃。 纸灰落尽,他突然轻松地笑了。 这年夏天,沈时恩着手调配沈家军,开始将其中精锐打散到全国各地,从此再也没有沈家军,亦或者说沈家军遍布在了无数角落。 不少人都说沈时恩犯傻,这样一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军队,就这样打散了,虽然大大增强了全国各地的军防力量,对整个国家来说是好事,可沈家军再也没有了,如今瞧着倒没什么,可往后再过个十年、二十年的,沈家便再也没有那种号召力了。 如今的沈时恩是国舅,简在帝心,沈家花团锦簇,可沈家没有了沈家军这张底牌,等皇位传承下去,沈家和皇室的关系浅淡了,还能有那种风光吗? 但更多的,自然是百姓们对沈时恩高义无私行为的赞赏称道。 外头说什么的都有,但沈时恩并不在意。 那军队是本就是开国太祖交到沈家先祖手上的,沈家数代人从未想过要把这股力量占为己有。如今这军队还给萧家,还给朝廷,他们沈家便再也不欠他们什么了。 来年初春,姜桃终于临盆。 别人怀胎十月,她是怀胎十二月,肚子大得离谱,若不是萧珏早就将整个太医院搬到了沈家,而每个太医都说她这一胎并无什么不妥,沈家众人早就要急得不成了。 她发动那天,沈家众人都神色焦急地聚集到了产房门口,萧珏更是朝服都没更换,听到消息就退朝赶来的。 姜桃初时精神还很好,因为在怀孕后她就开始坚持锻炼,体能比从前好了不少,甚至在羊水破了之后,产婆问她想吃什么的时候,她还要了一个醉香楼的大肘子。 吃完肘子,含了参片,姜桃才感觉到了一阵阵难以忍受的阵痛。 这个时代的生产本就凶险,更别提她这足月过头的一胎。 她晨间进的产房,一直折腾到下午才诞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 产婆抱着襁褓出去道喜,说接生这么些年没见过生下来就长得这么好的孩子。 萧珏和萧世南几个小子看着白玉似的孩子挪不开眼,只有沈时恩看了孩子一眼就进去产房陪伴姜桃。 彼时产房内还没收拾妥当,血腥气和其他味道混合在一起,并不好闻。 姜桃累得昏睡过去,沈时恩便接手给她擦洗身体。 她睡了两刻钟就醒过来,说要瞧孩子。 沈时恩让人把孩子抱过来,姜桃捏着孩子软的像棉花一样的小手,笑得从未有过的温柔。 沈时恩爱怜地帮她把碎发挽到耳后,轻声道:“怎么就不让我进来陪你呢?在外头等了大半日,可把我担心坏了。” 姜桃对着他狡黠的眨了眨眼,说:“就一墙之隔,我知道你在外头就安心了。非让你进来做什么?生孩子这种事你又帮不上忙,没得让产婆和丫鬟因为你在而乱了手脚。” 沈时恩无奈地笑了笑,其实他知道姜桃是怕生产时太过狼狈,损了形象所以不让他进的。 不过也得亏她这胎虽然生的不快,但还算顺利,不然若是产婆出去说一句难产,他怕是早就冲进来了。 沈时恩垂下眼睛看了看姜桃,又看了看孩子,正笑着,就听自家刚生产过的媳妇儿突然开口问:“咱们什么时候去挖坟?” “你刚生完怎么还记挂这桩事?” “我就是怕一孕傻三年,回头光想着照顾孩子,就想不起来旁的了。” 沈家不再欠萧家什么,而是萧家欠了他家的,所以沈时恩点头道:“等你修养好了咱们就去挖!” 姜桃点点头,又觉得困倦起来,拉着沈时恩的手轻轻晃了晃,说:“那我再睡会儿。后头要是我忘了,你可得提醒我。” 沈时恩无奈地笑着说好,而后一手拍着姜桃,一手拍着孩子,满眼缱绻地哄着她们母女香甜入梦,心头是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平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