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上帝会爱上时空神明么?》 分卷(1) 《赛博上帝会爱上时空神明么?》作者:蕉下醉梦 文案: 宇宙活过来后,天才科学家尤利亚临危受命,造出了世上最厉害的小机器。 小机器出落的聪明可爱,懂事乖巧,可惜他没享受到几天,突生意外。 再醒来时,人类成为人机嵌合体,缩在旋穹之下,拜系统为控制万物的上帝。 * 尤利亚有点烦江亦愁,却很喜欢门口捡到的小机器。 小机器和他以前造出来的一模一样,跟前跟后,懂事乖巧,睡觉一定要拿光纤丝缠着他睡,是他来到新世界的唯一慰藉。 尤利亚:还好我有小机器! 江亦愁不大喜欢海梦悠,却总能在梦里遇见尤利亚卿。 尤利亚卿和以前一样,温柔和蔼,聪明绝伦,尤利亚卿一点离不开他,非要他抓着手指才能睡。 江亦愁:我最喜欢尤利亚卿! * 直到某一天,人类生死存亡之际,尤利亚乘着睥睨一切的鬼车,王者归来。 那一瞬,星辰低垂,天昏地暗。 他肩上的两颗将星,冰冷璀璨得像天上的星星。 全世界寂静了一秒,而后,尤利亚卿!!!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喧闹的人群中,尤利亚眼睁睁看着,一位清清冷冷的大美人江亦愁,竟然变成了他的小机器! 尤利亚三观震碎:怎会是你?! 江亦愁又惊又喜:居然是你!! * 江亦愁太过分了! 他居然瞒着自己是小机器,骗身还骗心,晚上还仗着可爱,非要和他一起睡! 要想尤利亚再和他说一句话,除非时间倒着走!! 再后来,时间真的倒流。 成为时空领主的尤利亚看尽一切结局,从时间尽头归来。 他主动牵起江亦愁的手:幸好是你。 【最强ai大美人攻 x 毒舌酷哥天才科学家受】 大概是个轰轰烈烈救世,笨手笨脚恋爱的故事,剧情感情对半开 攻年下,成长型,攻受都有一万层马甲 【食用指南】 1、宇宙幻想,卷二赛博朋克元素 2、会尽力科学化,有理有据地大开脑洞,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一切看似玄幻的地方,卷四都会解释 3、预收设定有增改,以正文为准 内容标签: 强强 科幻 末世 星际 搜索关键字:主角:海梦悠(尤利亚),江亦愁(hope,寂) ┃ 配角:宇宙幻想,模拟情感,时空loop ┃ 其它:赛博朋克 一句话简介:依旧slay全场 立意:宇宙壮阔伟大,永远不向命运低头 第1章 the last hope 我,是他 2030年12月31日,无欲无求了137亿年的宇宙,一夜之间,有了大脾气。 一开始,人们该吃吃该喝喝,拿伽马射爆、引力涟漪、恒星物质抛射当一划而过的乐子看。 最多最多,在图片下评论两句:这个伽马射爆图,看起来好像刚下水的意大利面! 直到太阳系也有了腾腾的怒气。 太阳活动爆发8分钟后,半个地球都陷入了大规模停电。喷薄的高能粒子流让北京都见了回极光。 随着太阳质量的抛射,太阳系永远失去了海王星、冥王星和柯伊伯带。 月球自转紊乱,潮汐毫无预兆地侵袭沿海地区,月海迁徙,接连吞没了月球表面上两三个科学工作站。 太阳风频繁破坏电网,地球昼夜忽长忽短。毫无征兆的洪灾、海啸、极端天气轮番上阵,人们不明原因,躲在为数不多的避难所中乞求,希望这只是一时的混乱,结果一年、三年、五年、十年、百年 世间安宁不在。 所有的反常迹象,圣降教廷的说法是 上帝已死,降临在人类头上的,只剩下命运的清算。 好在大多数人并不认同这种说法。 宇宙紊乱以来的几十年,人类史无前例地团结,地球上几乎所有国家都进入长期战时状态,并根据参与的计划不同,自发结成东联、洲盟两大命运共同体,携手同未知的命运抗争。 2130年,宇宙紊乱100年后。 距离地球5.98光年,巴纳德星系。 没氧气,六倍重力,大气涡流乱的什么都看不清! 舱门两侧打开,温夕瘫了进来。这姑娘张狂惯了,坐没坐相,直接大字型躺在沙发上嚷嚷。 她汇报的是夜歌者号(nightaria7344)第48次勘测任务,该任务属于东联宇宙紊乱应对计划的一部分派出先遣舰队,为人类寻找宜居的类地星系。 尤利亚卿? 温夕许久没听到回音,朝巨大阔窗望去。 窗外,黯淡的红矮星犹如含羞的宝珠,星海闪烁,无边无际。 尤利亚少将面着广阔的星空,星光点在他颀长的身影上,显得冰冷落寞。 他没往后看,但对温夕的举动了如指掌,并赶在她再次开口前说:知道。保持乐观。 听着一点也没被温夕冲天的怨气影响。 温夕:这么长时间,一点进展也没有,携带的资源在消耗,氧气在消耗,每天都是极其难吃的营养剂和一成不变的狭窄环境,也许我们永远不会发现合适的行星,也许我们会一直流浪下去我拿头保持乐观? 尤利亚回身,站在巨大的电子计算机前。 他穿着挺拔修谨的纯黑军装,荧屏光芒滑过他银缎般的短发,顺着苍白纤细的下颌,点亮他肩上熠熠生辉的两颗将星。 他稍稍抬手,朝温夕示意:你过来。 温夕走近,尤利亚在屏幕上调出全息星图,将一颗黯淡的星星指给她看:你看这个,asaeana0063号流浪行星,有四个卫星。看大小体积,很有希望是一颗宜居行星。前几天老韩已经派了探测器过去,摸了摸情况,我刚刚接到反馈。 照顾到温夕的情绪,尤利亚语气软化下来:这颗星星的大气条件还不错,氧气虽然稀薄了点,但是勉强够用。初步报告,硅、铝、铁等关键无机化合物也丰富,过两天还会做进一步探察 温夕这下可听明白了,这哪儿是宽慰人,合着是布置任务呢! 她翻翻眼珠:知道了,尤利亚卿。 尤利亚因为科学上的成就被授过勋,理论上所有人都应当尊称他为尤利亚卿。 不过温夕觉得这称呼太肉麻了,只在想膈应他的时候喊,平时就u、少将大人、舰长什么的瞎喊。 尤利亚微微侧头,皱眉道:你站这边来,左边我听不清楚。 温夕这才发现,他左耳上一直戴着的共振翼不见了。 六年前,航天员训练里,无论是体能素质还是科学素养,尤利亚全都名列前茅。原本他是要跟着曙光号,早一批出发的,可就在出发前夕,他确诊了美尼尔氏综合征。 这病不仅影响听力,还会让人突发性眩晕,最要命的是,它没法彻底治愈。 得了这种怪病,正常生活都会受到影响,何况是身上有疤痕都不行的航天要求。 东联几乎最出名的科学家无缘任务,这事70多个国家关注着,在新闻上不断轮播,连着发酵了好几天。 后来,曙光号按期出发,尤利亚没能如愿出征。 两年后,所有人快要忘了这回事的时候,夜歌者号收到了一封上舰申请,提交人正是尤利亚卿。 申请提交第二天,他主动做了体能检查,测试成绩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完美。 东联地面基地的人都好奇极了,找他的医疗官、宇航员训练师百般打听,他是如何治愈恢复的,然而那帮子人支支吾吾,问不出来个所以然。 还有人大着胆子去问了尤利亚本人,他听完问题,淡淡哦了一声,说耳朵出了问题,换个耳朵就好了。 之后,他正色补充道:绝对不会影响任务。 让不让尤利亚执行任务的问题最后上了东联研讨会。 73国领导人、领头科学家和联合空天局一齐坐下来,共同探讨这件事。 研讨会上,东联空天局的人才知道,尤利亚左耳患病之后,他对自己的听力系统做了破坏性扫描,大脑皮层也进行了彻底改造。 现在他的左耳,装着一个叫做共振翼的东西。 共振翼其实是仿几丁质结构,通过装置捕捉空中细微的震动或电磁波,直接连至神经织网一种镶嵌在大脑皮层上的纳米覆网,由织网将震动和电磁波转换成大脑可理解的神经电信号,再传递至整个中枢听觉区。 会议开始前,尤利亚率先表示,无论会上结果如何,他都将开放共振翼和神经织网的核心技术,供全人类使用。 会上,支持和反对的人吵得不可开交。 尤利亚坐在第一排,低着眉眼,安静地听,好像他们讨论的人,并不是他自己。 出于谨慎,研讨会还是驳回了尤利亚执行任务的请求。谁知当天晚上,又是一场突发太阳风暴,北欧上空的大气直接被高能粒子流刮出一个短时空洞,剧烈的紫外线暴露下,近乎3000人当场失明,还有数万人角膜永久性受损。 东联空天局连夜把尤利亚叫了回去。 空天局负责人刘克成闷着头,抽了足足三支烟,长叹一口气:悠,你还是去吧。 他喊的是尤利亚父母离婚前的老名字,海梦悠。 刘局长夹着烟:其实,东联科学院据理力争把你留下,是有私心的。 尤利亚点头:我理解。 他们认为,你这样的科学素养,留在地球上,说不定能够提出更多、更有建设性的计划。这比起没有归路的流放,要有价值的多。 尤利亚垂下眼帘,没答话。 和宇宙的尺度相比,我们能做的,太少太少了。刘局长将烟头按在烟灰缸上:留在哪里,做什么事,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明天就去夜歌者号报道吧。 尤利亚就这么临时加入了夜歌者的名单。 综合考虑到科学素养、过往模拟成绩和军衔,由尤利亚出任夜歌者舰长。温夕带领浮屠花特种部队、韩清曙带领应天剑科研院,为了全人类,向着星辰大海远去。 此时,共振翼放在尤利亚左手边,而平时装着共振翼的地方,连着一根细白的光纤丝。 这根光纤丝连在一个封闭的黑匣子上,看不清里面的内容物。匣子上只有一个极小的简陋屏幕。 温夕指着黑匣子:你这是终于开始研究机械飞升了? 尤利亚难得笑了笑: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最新的量子计算机。 温夕觉得奇怪:舰上不是有超级计算机么? 黑匣子的简陋屏幕上闪出阵阵波纹:夜歌者号管理系统每秒计算次数为10的20次方次,而我采用了在宇宙射爆中捕获的亚原子粒子作为算子,每秒计算次数可达10的30次方,比世界上所有人类大脑联合起来的算力都要高。 温夕毫无感情地答:哇哦。说点听得懂的。 黑匣子答:尤利亚卿给了我自我编译的许可,我能对自己进行不间断的编译和优化,在和你说话的这段时间中,我已经迭代更新了三十八次。 飞升三十八次嘛,这个我听懂了。 她拍了拍黑匣子,嘿迭代砖头,讲个笑话! 尤利亚无语:别拿他当siri逗。 砰一声。 圆形舱门被人重重砸了一拳,麻溜向两边退去。 夜歌者号首席工程师韩清曙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尤利亚卿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韩清曙这人本心不坏,就是脾气有些暴躁。不过他一向对尤利亚尊敬有加,这还是温夕头一回见他对尤利亚舰长发火。 没等人答话,韩清曙死死盯住光纤丝,转而脸色煞白:你你疯了!难道你在和一个机器共享你的大脑?! 温夕扫了眼光纤丝。 为了转换共振翼获取的信号,尤利亚的大脑上有一层轻薄的神经织网。现在共振翼放在一旁,黑匣子直接连着的应该正是尤利亚的大脑。 韩清曙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抬手就要抓掉光纤丝,尤利亚迅速而克制地退了一小步,凌然抬眼。 那眼神刺得韩清曙手一缩,愣是站在原地,没敢再上前。 清曙,我没有和他共享我的大脑。 韩清曙稍稍松了口气,手也讪讪放了下去:那就好。抱歉,我一时情急 纤长的手指摸上了尤利亚耳侧冰凉纤细的光纤丝:通过这条连线,黑匣子,也就是hope0001号原型机,可以检测、读取我所有的神经活动,并仿照人类大脑结构,迭代优化自己。 我的知识就是他的知识,我的感受就是他的感受,我的神经活动就是他的分析原始数据。 他语气平静:也就是说我,是他的实验品。 第2章 生命的长度 我们的生命长度,和宇宙相 韩清曙重重拍在黑匣子上: 你你不能让一台机器去分析、学习你的大脑,更不能给予一台机器自我进化的权利!它学习成长后的东西,你根本没办法控制!万一它厌恶人类,万一他想反控制你,万一 尤利亚平静扫了他一眼:你只是在害怕未知的东西。 是么。韩清曙讽刺道,你会和扫地的机器人共享你的智商,分享你的大脑么? 尤利亚脸上难得出现一丝震怒,温夕唯恐他发作,急忙打圆场:清曙,我没觉得这个黑匣子 尤利亚纠正道:hope。 温夕点头:对,hope,就一定会痛恨人类或者夺取控制什么的,他和什么扫地机器人也不一样。技术上乱七八糟的我不懂,但我相信尤利亚卿。 分卷(2 深空无垠,任务无望,失败一次次累积,舰上总有不少人丧气。只有尤利亚卿,数年如一日地细致谨慎,保持乐观天天挂在嘴边,仿佛从来都不会累一样。 如果没他当这个主心骨,说不定出航没多久,夜歌者号早就内斗得一团糟。 韩清曙的声音冷到极致:温夕,你相信他?你问问他,出发前,他从刘局长那里接到了什么任务! 尤利亚静静断开光线链接,戴上共振翼。 韩清曙紧逼道:你告诉她,告诉你的大副,鸿蒙计划是什么!支持提点,保持乐观都是假的!尤利亚普朗克,你根本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 温夕略紧张地看了过来,嘴唇动了动,没敢质问。 鸿蒙计划确实是我从老刘那里接到的任务。尤利亚平静道,没什么不能说的。 这个计划是运用宇宙射爆中捕获的奇异粒子作为算子,再加上晶体存储技术,制作一个超级计算机,一方面辅助夜歌者号的探索任务,另一方面 尤利亚转身,面向暗黑无际的深空:这个超级计算机将尽可能多地记录人类至此的所有科学成果、艺术作品保存人类文明火种。 韩清曙冷笑一声。 尤利亚:这计划不是我突发奇想,是经过东联联合议会同意,联盟内73个国家,合计86名领导人统一签字,由科学家推算论证过后,和其余方案共同并行的计划。 如果你们有需要,我可以展示鸿蒙计划东联所有领导人的许可签名。 他调出了相关的许可文件。 韩清曙的怒气在眼中翻腾,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想从文件中找出任何破绽,但最后一页密密麻麻的联合领导人联合签名,直接将他彻底击沉。 温夕的声音有些压抑:所以东联根本没想过我们可能找到适宜移居的行星,对么? 所以他们忽然改变主意,送你上来,只是为了制造这么个仪器,为了给人类文明,有个体面的坟墓? 尤利亚的目光落在极远极深的地方,沉默。 开什么玩笑! 温夕。 尤利亚声音很低:数亿年前,鹦鹉螺灭绝;6500万年前,恐龙灭绝;大约两三万年前,几种古人类的活动痕迹再也没有出现;遥远的星系里,也许还有更高等的文明灭绝;甚至在我们不知道的时间里,时空都有终点,宇宙都能崩溃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你为什么认为,人类有任何的特殊性? 我 尤利亚抬手,制止了她的话: 银河系,直径10万光年,银盘厚度3000光年,最近的大星系,更离我们有百万光年的距离。 生命是有长度的,温夕。我们的生命长度,和宇宙相比,不值一提。这不是悲观主义。留下最后的火种,才是我们大胆前行的底气。 即使夜歌者探查任务失败,即使我们再也回不去,即使整个太阳系都不复存在,我们还有hope。 他的目光落在黑匣子顶端凹刻进去的一行字符上,hope0001。 一阵沉默。 韩清曙没找出计划文件的错误,只得合上平板盖:就算这件事经过许可,让一个智能机器分析、学习你的大脑,这种实验做法太过于极端,我作为本舰首席工程师,东联科学院人工智能专家,严重警告你,绝对不要再这么做。 尤利亚轻轻摇头:我不能给你保证。 你! 尤利亚冷淡道:这是军令。 韩清曙愤而离去。 温夕沉默着看了会,开口问:你需要安慰么? 尤利亚摇了摇头,直接出了实验室。 hope一直盯着尤利亚的背影。 尤利亚刚出实验室,hope花了0.0003毫秒,在数据库中检索了关于安慰的所有信息。 安慰,行为学上的定义是陪伴、接纳和温暖,相关的图片要么是抚着肩膀,要么在相互拥抱。 hope的摄像头竭力朝下低了低。 他连自己的主体存储器都看不到,既没有手,也没有脚,更没有温暖的身体。 他的心中升腾起一种奇怪感受,犹如一颗生了根的种子,死死扎在他的算法核心。 * 尤利亚、韩清曙都是从东联科学院选拔上来的,出身都是科学家。 而温夕不同,她是彻头彻尾的军人,勉强混了个军校本科毕业,就满东联跑,四处执行任务。 科学、ai、宇宙,对她来说,既让她不解,又引她沉迷,所以她天天来hope这里报道,看啥都新奇,还小siri、黑砖头地乱喊。 尤利亚看她上心,干脆给她布置了任务,每天盯着hope的进化进度。 温夕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诞生不过几天的黑匣子,已经在推算舰体周围的引力涟漪,以及时空形状的可能性合着她之前20多年都白活了,还不如一机器。 为了让hope看起来不那么机器,尤利亚给他额外加了点小东西冗余计算区。 冗余计算区放在hope的ram(随机存取存储器)上,供hope随机算些喜欢的东西。 简单来说,hope现在和人类一样,看书能走神,听别人说话能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能在自己的冗余计算区胡思乱想,野马奔腾。 如果他能睡着,说不定还会做梦。 尤利亚还将hope接入了夜歌者的局域网络,允许他在不吓到别人的情况下,在夜歌者号的各个联网机械里散步。 韩清曙也时常过来看望hope,但他不惊奇,更不欣喜,目光总是审视又沉重。 他仍然不太喜欢hope,相信hope也不太喜欢他。 这天下午,温夕和韩清曙刚在实验室凑齐,恰巧赶上尤利亚抬脚进了实验室。 温夕赶忙朝他招手:大忙人! 尤利亚只站在门口:你们在做什么? 温夕轻快道:老韩在想法拆了你的siri,你的siri在设计一种新的光能武器,我喝了足足三杯威士忌,所以,arty! 尤利亚: 他掉头就走:玩的开心。 舱门阖上,温夕压低声音问身边的老韩:怎么,你俩13岁开始一起搞科学,这点小事,他还在生你的气? 韩清曙没什么底气:他不高兴,可能是因为他的母亲,可能是因为流浪行星上没发现有机物,可能是我们即将经过一片射爆区,也可能是东联科学院连发36封邮件质问他的实验方法 东联科学院怎么会知道他的实验方法?! 韩清曙辩解道:这是我的职责,我必须得向科学院提示风险,万一这个hope,学习了人类的大脑结构,变成奴役世界的天网怎么办! 温夕眼睛能翻到天上去:你少看点科幻电影! 说完,她换了种温和语气,轻柔摸上hope的外壳:老韩是个混账,而且老韩在说胡话,小hope这么贴心,当然不会变成奴役世界的她的手猛然一顿,老韩!hope不见了! 除了cpu还亮着,其余部件的蓝光都灭着,这代表hope已经顺着网路,彻底离开了这个舱体。 估计跟着尤利亚走了。他总是一看到尤利亚,就跟上去。韩清曙又找到了另一个诡异的地方,你不觉得,这个机器,他对尤利亚有些太上心了么? 拜托,u是他的学习研究对象!温夕觉得他莫名其妙,你实验室那些铁坨子机器,你不也对着傻笑一下午,我有说过什么么? 韩清曙无言以对,夺了温夕的酒,仰头闷了。 * 尤利亚在自己的休息舱里,他躺在墙壁固定式床铺上,正在查看平板上的报告。 报告上说,asaeana0063号流浪行星,地面0.9g重力,大气比地球上稀薄一点,富含硅、铝、铁等无机物,表面被一层纳米级别的硅元素结晶体覆盖,一切都很完美,除了星球上没有任何有机物的生存迹象。 这地方没法让生命存活。 38天的时间,8个班次的探索飞船,这一切又是白费力气。 他叹了口气,缓缓揉着眉心。 叮一声,平板上蓦然弹出一段视频。 视频里,叶子变得金黄,零落挂在枝头,活像叠满了层层金光。 屏幕里的一切是那么生动,微风拂过,叶片在飘动,细碎的光在其中晃动他太久没见到这些东西,也许他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东西。 尤利亚伸出手,想碰一碰叶子,却只摸到冰凉的屏幕。 这种落差更让人崩溃。 他眼帘低垂,正要低落那些金灿灿的落叶纷纷扬扬,在他指尖轻点的地方,汇成一朵层叠的花,轻缓绽放。 尤利亚的心像被点亮了。他喜欢这个微小的惊喜。 他夸赞道:创意不错,hope。 第3章 引力 无尽的引力裹挟着他,和星辰一样 hope没有回答,虽然他取得了悬挂电脑的控制权,但这个平板似乎没有自由语音模组,只有固定语言播报功能。他开始尝试改写这台平板。 尤利亚急忙制止:算了,留它一条小命吧。 hope只得在平板上打字:温夕说你很难过。 她说如果我没有胳膊,无法传统地安慰你,可以试着给你放点音乐,或者看些你喜欢的东西安慰你。 谢谢。尤利亚认真回答,你很细心。 温夕还说,你是因为你的好朋友韩清曙背叛了你,所以烦心。 尤利亚缓缓摇头:不,不是。我们都是交叉监督,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hope在他的平板上打:那是? 尤利亚抱着平板,调了个舒服的姿势。他换下了严肃凝重的军装,穿了件质地柔软的灰t,让他整个人都亲和不少。 你有听说应天剑科研院见到的幽灵球么?他们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整整三天没有出来,但他们却坚称只是看到了一个幽灵球心理医生坚持是他们臆想出来的,也没有任何人相信幽灵这档子事。 hope:没有听过。不过刚刚我读取了医生的记录文件,现在我听过了。 尤利亚谨慎措辞:如果我说,我相信他们呢?你会觉得我很荒谬么? hope如实回答:我分析过你的所有神经活动和大脑电信号,了解你的思维模式和对话偏好,你是我见过可信度相当高的人类。所以,我不会认为你荒谬。 尤利亚被他奇怪的机器逻辑逗得想笑,另一方面,他却从这些话中得到了些宽慰。他想了想,这些事情和谁说都不太合适,也许可以试试告诉hope。 我相信他们,是因为我见过几乎一模一样的东西。光球,三天的时间差距,一模一样。 尤利亚从平板里调出一副画,这画很简陋,是用最基础的window画图完成的。 画面主体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牵着一个七拼八凑的小机器人。 这幅画是我遇见光球时留下的。 尤利亚五岁的时候,海戒寒和索菲普朗克还没有离婚,他也没有改名,不叫尤利亚普朗克,还叫海梦悠。 那天不算风雨交加,反而宁静地很诡异。 小海梦悠正打算睡觉,眨眼之间,却看到了一些特别的东西它就像是忽然出现的,又像一直悬浮在空中,很久很久,只是出于奇怪的缘由,人们一开始注意不到它。 那是一团绒毛般的东西,散发着盛放斑斓的光芒。 球体里满是浮游的光,飘忽,毫无规律。散着荧光的绒毛,就像脉络,在不停地涌动,像是人类的神经元,又像呼吸般收缩颤栗。 当时,一个奇怪的想法忽然冒了出来这光,应该是活的。 海梦悠大着胆子,尽量轻地摸到台灯,趁光球不注意,猛地朝它砸了过去。 他的台灯合金质地,至少有两公斤重。他打算着,要么这球被他的台灯砸落,要么这球一闪而过,他可以趁着这个间隙迅速逃到爸妈的卧室里。 结果和他猜想的完全不同。 台灯还没靠近那东西,好像被看不见的放大镜扭了一下,中间的合金支架迅速膨化。 紧接着,海梦悠发现了更加不合常理的情况他的台灯,无论砸没砸中,一定会抛物线落地,可这个扭曲的台灯,就那么悬停在空中,鬼魅一般。 他的眼里映满了杂乱的光线,又好像有人在他的脑中歌唱、低语,他觉得一种古怪的光亮感,自从自己的左心房浮起,顺着气管缓缓向上,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感控制住了他,让他从床上坐起来,抬起手,去触碰那个光球 他从没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声那么重,一吸一呼,好像就在耳际,无比清晰。 他的指尖就要沾上那种奇特的绒毛光时,卧室门被猛地打开了,索菲普朗克,他的母亲,惊诧地站在门口。 悠悠!索菲立即捂住嘴巴,父亲海戒寒从她身后出现,审视般打量着海梦悠:你去哪儿了? 去哪儿了?海梦悠不解,我一直在卧室里,妈咪,你刚推门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那光,我的台灯 他四下找了一圈,悬在空中的台灯忽然不知所踪,我的台灯呢? 索菲红着眼圈扑上来,深深搂着海梦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海戒寒神色凝重:你你失踪了整整三天,三天,你知道么? 我没有。海梦悠不知该如何解释,他把光球的事情完整复述了一遍,可他的母亲是个神经生物学家,父亲是高能天体物理学家,两位无神论的科学家对视一眼,难得达成了共识: 这三天,海梦悠肯定干了见不得人的坏事,所以想撒谎掩饰。 分卷(3 海梦悠着急证明,他从床上跳下来,结果激起了一大片黑压压的尘,他着急翻找时间,不小心绊到鼠标,电脑蓦然点亮,界面停在画图软件上。 就是这张图。 已经改名尤利亚的海梦悠点了点屏幕:一个男孩,和一个几乎是七拼八凑的机器人我可以保证这绝对不是我画的,但我母亲不这么认为,她认为顶多是我在梦游,或者,是我的大脑骗过了我自己。 索菲带他去做了许多检查。那些心理医生、她的同事,都同意她的观点,没有一个人相信他。 直到我爸爸把床上那些黑尘送去研究,你知道那是什么么? hope:灰尘? 某种意义上是。尤利亚说,那是合金碎屑。但我爸的同事说,那些碎屑至少在几十年前就是碎屑了。所以我的罪行又加了一条,为了圆谎,还拿外面陈旧的铁尘撒在自己床上。 其实,如果是别人告诉我这么件事,我也不会相信,它根本不符合我们认知的科学原理。而且,当时世界上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没人注意到这个,更没人相信我 我相信你。 尤利亚细微一凝。 hope的字浮现出来:我刚刚花了0.38毫秒,重新梳理了你的记忆库,在其中搜索到了这段记忆。时间太久,它生成的画面相当模糊。不过我能看到你的遭遇,这是真的。 尤利亚被逗笑:我都忘了,这里有个了解我所有想法,知晓我一切生活的家伙。 hope:是。 不过,人的记忆其实是一种主观存储,即使你找到了它,也只能证明我主观上是这样感知的,并不一定是真实的。 hope又强调了一遍:我还是相信你。 尤利亚微微一笑:我从来没和别人提起过这件事,说出来,让我感觉放松很多。今天谢谢你的相信。 他丢开平板,转向内侧,闭上眼睛:晚安。 灯光叭地熄灭了。 屋子里的光芒,只剩下被点亮的平板。 画上的机器人虽然七拼八凑,但他有手有脚,理直气壮地牵着小男孩的手。 hope盯着看了很久,冗余计算区里翻腾着很多他难以理解的东西,几乎要将他陷入逻辑卡死的循环中。 尤利亚蜷缩着睡,露出小半个瘦削白洁的肩膀。 四围星辰闪烁。 窗外最近的星体是流浪行星asaeana0063,细碎的光投射在星球表面,反射出一种曜石般润泽、璀璨的光。 极远的地方,一颗恒星停在毁灭的瞬间,抛散物质剧烈绽开,像一朵延时盛放的花。 为了制造人工重力,夜歌者号在极缓地自旋。 旋转,星辰在转,花朵在转,时空在转,所有一切,都在绕着尤利亚转。 旋转的微光汇聚在尤利亚的面容上,仿佛点上了一层将融的薄雪。 hope觉得,冗余计算区域是个坏主意,很可能要将他撑坏掉了。 他明明理解尤利亚的一切想法和情绪,可看着尤利亚的时候,冗余计算区好像堵满了无数凌乱的东西,他删除、清理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毫无办法。 他似乎被夜歌者号的自转同化了,无尽的引力裹挟着他,和星辰一样,无可抵抗地沉进宇宙中心。 他的宇宙中心,是尤利亚卿。 hope调用机械臂,帮尤利亚稍稍拉了拉被子,而后顺着网络,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 深空中没有昼夜,为了保障舰员的健康,一到地球时间十一点,所有的走道、独立舱、实验室都会调暗灯光,进入人工夜晚模式,强制舰员休息。 地球时间快要五点的时候,尤利亚被一些朦胧模糊的声音吵醒。 他摸黑起身,并在心里下了决心,如果再让他抓住老韩手底下的工程师偷偷搞什么x爱机器人,就让所有工程师去流浪行星上跑圈。 他很快到了应天剑科研院所在的工程区。他停在动静最大的舱门外,出其不意,猛地打开了舱门。 流畅工作着的机械臂忽然停滞,好像有人按下了无形的暂停键。 焊接工作台旁,空无一人。整个工程区舱体都空无一人。 尤利亚大致猜到了是谁,他刻意敲敲舱门,提高音调:现在主动认错,我可以不追究扰乱作息规定、私自建造未经批准机械的责任。 室内依旧一片寂静。 尤利亚换了个策略,刻意诈他一下:舱门口有微重力按钮,我只需要按一下,里面的所有东西都会浮起来,到时候,你躲都没地方躲。 答话的声音低沉又好听,是尤利亚亲手调的声线:错误信息,该舱体并没有微重力按钮。 尤利亚眉梢轻扬。上钩。 第4章 躯体 是想牵它么? 尤利亚抱起胳膊,靠在舱门边上,等着出声暴露的家伙自投罗网。 繁复的工作台后方,一片黑影在地面上逐渐蔓延,尤利亚神经略有些紧绷,稍稍站正,他也不知道hope会把自己造成什么样,万一韩清曙是对的,万一他有任何的不轨之心,把自己的块头造的巨大无比 刹那间,很多念头涌了上来。 尤利亚忽然想起来,hope之前一直在研究便携式光能武器,现在实验室里还留着不少模型;还有hope津津有味地把《环太平洋》看过87次,还将这个片子拷贝进了核心存储区万一他认为几十米高的大型机甲很帅该怎么办? 万一,他也想把自己造得几十米高,该怎么办? 地上的黑影越拉越长,尤利亚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 几条闪着荧光的光纤丝从工作台后游移了出来,怯生生地扒着工作台侧面,好像在害羞。 然后,一个小机器人稍稍歪头,从工作台后露出了一只眼睛。 不到半米高。 尤利亚险些笑了出来,急忙以拳掩了回去。这点微小的动静,让本就小心翼翼的hope越发忐忑,他立即缩回了工作台后面。 hope窝在冰凉的工作台下,听着脚步声越走越近,大脑里的各种信号乱成一团。 紧接着,他整个腾空,被人提了起来,又被轻轻放在工作台上。 你还真沉! 尤利亚凑了过来。他单手撑在hope身侧,目光好奇又赤诚,眼睫细微眨动,似乎在认真辨认hope造身体所用的材料。 因为离得很近,hope能看到尤利亚卿眼瞳中的倒影,紫色的,像遥远的、莫名引人注目的星云。 而且,这片沉紫色的星云里,只倒映着他自己。 只是尤利亚卿的目光,有如审视一般,让他煎熬又难受。 尤利亚面色稍沉:东部联盟命运共同体刑法,分则第七章 第376条是什么? 他体内的逻辑回路立即查找,给出了标准回答:无上级部门批准建造武器装备、军事设施且提供给东联武装部队,视情节严重情况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尤利亚稍退一步,抱着胳膊:看来,你还是知道这条法规的。 面对舰长、少将、他的负责人三重身份的质问,hope立即发挥了从温夕那儿学来的应对方式:认怂。 他低着头:我错了,尤利亚卿。我大错特错。 嗯。尤利亚在平板上迅速操作,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你是错了。 hope学着温夕,加了一句更真诚的:我托马斯回旋认错。 尤利亚纤长的手指一顿:少跟着温夕学那些乱七八糟的。 他掉转平板,递给hope。 hope迅速读完这份文件,他有些发懵,这是一份特殊器械建造的批准协议。就在谈话的时间,尤利亚做了些微改动,还在舰长、指挥官区域签好了名。 特殊制造不仅需要提前向你的指挥官汇报,还要向舰长申请,你这次幸运,是被舰长兼指挥官亲自抓到,而且舰长还认为你情有可原,所以愿意给你做特批文件不过,以后不许再犯。 尤利亚轻轻抿起一个笑,朝他眨了眨眼。 hope就像被他隔空电了一下,瞬间脑子乱乱的。他那副愣愣的模样把尤利亚逗得不行:还看什么,签字!还是说,你有异议,不愿意我批准同意? hope急忙摇头,他试图去接尤利亚递过来的笔。 这具躯体还没有完全造好,人工神经调试也没做,何况现在是hope第一次拿笔,他的动作缓慢又笨拙,捏了几次才将太空笔捏住。 尤利亚原本带着笑看着,看他尝试了几次都不得要领,只得亲自上手:拿反了,这样拿。 他靠着hope,稍稍靠上工作台,左胳膊环过hope的身体,重新帮hope调好握笔姿势,握着他的手,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教着写。 他的左手腕戴着一条简约纤细的银色金属镯子,恰巧箍在腕骨下方,显得手腕尤其纤细。 笔尖在平板上艰难挪动,hope哪个都写得歪七扭八,尤利亚倒不急不躁,极有耐心地带着hope继续鬼画符。 一层淡淡的温度覆盖在hope冰凉的机械上,稳定地辐射着热量。hope那些打结的死逻辑终于活泛起来,凑成了一个念头:原来这是人体的温度。 难怪那些安慰图,要么拍肩,要么拥抱,原来被纤长、柔软的手轻轻握住,是这种感受。他想到了春天,开满粉色花朵的枝头,还有夜晚的时候,安静蜷着的尤利亚卿 抱歉,我是左利手。尤利亚低声说,因为凑得近,这几乎相当于耳语,别被我带歪了,你才刚开始接触仿真身体,最好左右手都试试,看看哪边用着顺手。 尤利亚说完,名字也彻底签好,他将手拿开,收回平板,利落地站了起来,hope短暂的春天体验便戛然而止了。 动静小一点,不要吵到大家休息。你还需要什么都可以直接叫我,我就在隔壁。 尤利亚交代完,随手揽着平板,刚走出两步,回头说:还有,这个外形,挺可爱的。 hope是照着那副画上的机器人造的。那副尤利亚五岁遭遇幽灵球时,电脑上留下的男孩牵着小机器人的画。 尤利亚头也不回地出了实验室,hope仍坐在工作台上,充满惊奇地盯着自己的左手。 * 谁给你的权利,让你能接触实体 隔壁舱体,尤利亚猛然惊醒。 对hope制造身体这件事,他看着潇洒,毫不关心,其实心里在意的不得了。 他既想让hope大胆尝试,独立去创造,又担心hope瞎捣鼓,弄出什么问题,只好窝在隔壁舱体听动静。也许是太累,尤利亚强撑着听了一会,还是睡着了,直到他被朦胧的争执声吵醒。 他点了点左耳耳廓上的银质凸起,这个凸起十分不显眼,看起来就像个平平无奇的耳骨钉,但它其实是共振翼的收缩形态。 共振翼的功能不止是用来听,还能捕捉远超过人类听力范围的频率和电磁波,只是平时日常生活用不着这个功能,所以基本都折叠着。 共振翼无声绽开,翅膀一般停在他耳侧,翅膀几乎透明,但因为特殊材质的关系,闪烁着一层幻妙的油膜般的炫光。 隔壁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少将少将准的,文件呢? 别以为少将给了你批准,所有人都得听你的。这里是我管辖的工程区,作为夜歌者号首席工程师,我不同意你随意借用工程区器械,应天剑科研院的实验室也不 尤利亚一跃起身,推门就看到韩清曙正抓着hope的光纤丝,将小小的机器人狠狠拉向自己,而他则极有压迫性地前倾,是个威胁和震怒的姿势。 韩清曙! 尤利亚大步上前,一把拉开韩清曙的胳膊,hope制造躯体的事情我知情,而且做了签批,你有什么权利来质问他? 你同意了才是疯了!韩清曙的反应更加剧烈,他已经是世界上最快的超级计算机,这还不够,你居然让他接触实体! 原本他只在网路中游走,万一发生什么,大不了切断网路,大不了彻底关机,他对人类的现实生活很难造成影响,你现在你现在亲手造了一个有能力控制世界的 韩清曙瞪着眼睛,死死指着hope,怪物! 尤利亚眼神里压着火,怒火让他的眼瞳都在发亮:你可以不用这么有危机感,韩清曙。你担心的问题我都知道,我也提前做了预防的。 韩清曙火上心头,几乎口不择言:我知道你为什么包庇这个怪物你是她的孩子,她编译过你的基因,你的大脑!谁知道她当时修改了什么东西,谁知道你会不会为了追求所谓的科学,可以不顾一切,无视道德人伦,是不是毫无底线的疯子! 韩清曙! 这句话一出口,老韩明显后悔了,脑门上全是澄澄的汗。 他讪讪收回手指,想补救些许,尤利亚却极尽克制,只低声道:滚开。 韩清曙理亏又懊悔,只得尴尬地退了一小步,在心里给自个儿掌嘴。 尤利亚目不斜视,大阔步离开了。 * 舰长。 舰长。 尤利亚卿。 从实验室出来,时间已进入人工白昼。 舰员陆续起床,进入工作状态,廊道上人来人往,但所有人见到尤利亚舰长,都不约而同让开,点头问好,有些好奇的,还拿探询的眼神看向hope。 早。 尤利亚简短问候,脚下的步子却丝毫没停。 他腿长步子大,插着兜走的是步步生风,但hope个头小,还没习惯走路,跟得是勉勉强强。 不过hope不敢出声,更不敢让尤利亚卿等等他。 他隐约觉得,尤利亚卿坚定又聪明,任何人都不该拖累他停下来,他得拼命努力,竭力追赶上去才对。 两个人的距离越拉越远,hope跑跑赶赶,一时情急,连手腕的光纤丝都下意识朝前伸,想够一够尤利亚卿。 分卷(4 尤利亚的步子却忽然顿了片刻。 hope趁着这个间隙,急忙追了上去,结果他行动不便,光纤丝没来得及收,不小心触到了尤利亚卿的小指。 叭一声,静电打得两个人一惊。 尤利亚迅速收回了手,估计是被电疼了。 抱歉!hope急忙道歉。尤利亚满肚子火,他不仅拖后腿,现在还电了尤利亚卿。 他有些丧气地低头,光纤丝也跟着无精打采,一根根耷拉下去,看着委屈极了。 紧接着,他听到一声温和的笑。 一小片阴影投射下来,尤利亚稍稍矮下|身:是想牵它么? 尤利亚的手停在光纤丝一触可及的地方。 雪白而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 第5章 弗兰肯斯坦 hope0001,我以 尤利亚卿眼梢轻弯,温和地等着hope的选择。但细小的光纤丝悬在空中,像刚破土的绿芽,犹豫又谨慎。 毫秒之间,hope打开了许多穷尽分析树,想解出该不该绕上尤利亚卿的手;另一方面,他的冗余计算区乱糟糟的,他觉得自己有些走神。 他发现尤利亚外观中所有的色素都极淡,皮肤森白,发色几近银泽,纯白的睫毛颤着,像缀着丝缕的光芒。 刚刚,通过韩清曙的只言片语,以及尤利亚卿的反应,hope得出了个大胆结论:有可能,尤利亚卿和他一样,也是被编辑过,创造出来的特殊生命。 hope忽然对他生出了些奇异的亲近感。 时间到。 尤利亚故意将手稍稍收回,几乎同时,一根光纤丝松松地缠上了他的小指。 hope也没闹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似乎越过了无数个决策序列,凭着直觉做出了反应如果他有直觉的话。 hope绕着尤利亚卿的小指头,心里同时惊叹着三件事情。 一是,他居然能越过既定程序,直接给出最终决策。 二是,尤利亚卿刚刚那么生气,对他却极其温和,还有着充足的耐心。 第三人的身体真是温暖。 温和的,干燥的,仅仅最简单的接触,都像是有了无尽的力量源泉。 难怪他搜索安慰的时候,图片里的人类,或多或少都有着肢体接触。 光纤丝藤蔓一般朝上游移,微微收紧,彻底捆住了尤利亚卿的小指。 * 到了。 他俩停在一面极其宽阔的舱门前,这地方hope有印象,他可以沿着夜歌者号的网络四处散步,但唯独这里无法进入。 作为首席工程师,韩清曙的确可以禁止你使用应天剑科研院的工程实验室,可夜歌者不止有一个工程实验室。 尤利亚将瞳孔对准扫描仪,随着冰冷的欢迎回来,尤利亚卿,乳白的圆形舱门朝两侧退开,宽阔的工程制造舱徐徐展现。 当舰长,还是有点小福利的。尤利亚朝他狡黠地眨眨眼。 这个工程制造舱的窗户,足足有一整面墙那么大,无尽深空尽揽眼底。 虽然室内整齐堆满了各式器械,不过地方仍然宽阔得能造火箭。 尤利亚:你可能不明白,这个实验室的规格,相当于工程实验室里的迪士尼乐园。 尤利亚说完才想起来,hope应该也没办法理解迪士尼乐园。 他带着hope认了一遍舱内器械,交待道,里面的东西随便用,所有的文件、技术、数据库都对你开放,别在里面放火就行。 hope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尤利亚一直陪着,等hope彻底熟悉了环境,开始细化自己的身体部件,才打算离开:我在隔壁舱体夜歌者号的高能物理实验室。你有事可以直接敲墙,或者直接喊我,我听得到。 舰长专用的工程实验室和隔壁的高能物理实验室一墙之隔,墙体看起来是一种致密覆膜晶体,透光性很差,隔壁的所有器械都笼罩在一层神秘的黑暗里。 hope被特许留在了舰长的工程实验室,这个消息一天之内传遍了夜歌者号,从那天起,舰员们都知道了夜歌者号上有个特殊的成员,hope0001。 * 尤利亚的工作时间很长,过程也十分专心。有些牵涉到激光的实验,他总会戴上浅紫色的光学防护镜。hope和舰上很多人一样,最喜欢这个造型。这让尤利亚卿既有知识分子的严谨和认真,还有种独到的英俊。 他还注意到,不少女舰员总会不经意地路过实验室,趁着尤利亚卿不注意,不住朝里瞄,一旦被发现,就咯咯笑着跑远。 有时候hope出去制止她们,让她们别打扰尤利亚卿做实验,脸皮薄的就不再来了,厚脸皮的反而会指着他说:看,弗兰肯斯坦的无名氏! 那群舰员立即笑倒一大片。 这个笑话就这么传开了。hope走到哪里,都有人轻快地喊他:嘿!无名氏! 一开始,hope还会很一本正经地和他们解释自己的代号是hope0001,结果他们居然笑得更厉害了。 直到有一次,几个男舰员又在廊道里朝他开这个玩笑,温夕从舱门里冲出来,恶狠狠地收拾了他们一顿,打得那帮男舰员落荒而逃,又安抚般地摸摸他的头。 那时候,hope才隐约推理出:这好像不是个善意的玩笑。 当天晚上,地球时间凌晨一点的时候,尤利亚卿也关掉了实验室的灯,回到自己的休息舱体。 人工夜晚降临,所有的人按时睡去。但hope不是人类,他不需要睡觉,即使长时间运行,温度升高,运算速度变慢,只需要清理缓存就能立刻清醒。 整个舰体的灯接连灭掉,无边的黑暗,猛地泼了下来。 窗外的太空,只有星星在安静旋转。 深空,寂静到几乎窒息。 hope学着人类的姿势,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坐着。现在,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睡,只留下了他自己。 实验室里其他的机械似乎很习惯这种安静,人工白昼便工作,人工夜晚就休眠,为什么他不能像其他机械一样,适应这种异样的安静? 为什么人工夜晚的一切,都像在提醒他是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他想起了之前的那个玩笑,开始在自己的数据库中搜索弗兰肯斯坦的无名氏,海量搜索结果迅速弹了出来。 hope精简对比一番,认为他们谈论的应该是一本小说。 他原本想像其它小说一样,花0.02毫秒的时间迅速阅览,可他越往下学习,阅读的速度却不断变慢。 弗兰肯斯坦其实是个科学家,他穷尽心力,创造了无名氏。但当这个身高八尺,半枯萎的,零散拼成的怪物睁开眼睛时,他的造物主,弗兰肯斯坦,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 无名氏和人类太不一样了,所有人看到他,都忍不住地害怕。 无名氏躲躲藏藏,却又贪恋一点点的理解和温暖,不肯远离人世。他羡慕人类,也痛恨人类,恨他们把他当个怪物,更恨他们谎话连篇。 整个晚上,他将《弗兰肯斯坦》来回翻看了483遍,然后又从数据库中搜索出《弗兰肯斯坦》的芭蕾、舞台剧、电影直到他整个冗余计算区全部充满了《弗兰肯斯坦》。 我形影相吊,寂然一身,我恨我来到人世的那一天! 我的造物主,你既赋予了我生命,又为什么给我带来难言的痛苦! [1] 他停下来,足足思索了893500毫秒,然后把这些东西,全部存入了自己的核心存储区。 * 第二天,hope打开舱门给实验室换气的时候,两名女舰员偷偷溜了进来,她们在其中一个工作台上,留下了一朵晶体花。 你说我要曙名么?她俩讨论着。 先不吧,我们可以先看看他的反应。不过,你那么漂亮,又有一头长头发,谁能不迷恋这样的长头发呢! 她们脆生生笑着,看到站在舱门边的hope,语气轻松地同他打招呼:早上好,小怪物。 hope似乎哪里短路了一下,他转头看向那两个人。 茜茜,他在盯着你看呢。 茜茜打了个冷战:creepy。 她们走了之后,hope立即去查看了那朵晶体花。它摆在最显眼的工作台上,附上了一张卡片,致尤利亚卿:花朵里的每一粒碳原子,都来自我的身体。 hope用钛合金做的骨架,神经元是硅晶体,神经回路是塑性纤维。他的身体里,几乎没有碳,当然也压不成这么一朵璀璨的花。 hope捏着那一小团晶体花,他所有的逻辑回路都在尖叫,要求他迅速停止行动,但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他走到激光切割机前,几近粗暴地拉开了安全闸。 一声锐响,来回弹射的激光把那朵花切得七零八落。 hope有种逻辑全部打通的畅快,但很快,他全身一紧。 你在干什么! 尤利亚站在舱门口,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两人面面相觑,那一瞬间,hope后悔自己没有听从逻辑回路的警告。 他慌忙掩住桌上的碎屑,想遮掩自己的罪行,但他被猛地拉开,晶体碎片哗啦散了一地,五颜六色的光晃了他的眼。 光芒里,他看到尤利亚一个箭步上前,利落拿起了一旁的真空吸尘器,抓起了他的机械手,一点一点仔细清理碎屑。 hope老实坐着,急忙道歉:对不起,我让您生气了。 我是很生气。尤利亚低着头,他换了更小的吸头,连尘埃大小的微晶都处理的干净,微重力环境,万一人工重力系统失效,或者哪里出了什么差错,一点点的浮空碎屑都很致命,你知不知道? hope有些讶异,这个生气的原因,和他设想的有些不一样。 他老实坦白:这朵花,是别人送您的。 尤利亚并没有过大的波澜:那你为什么要切开它?晶体光线穿透率很高,很明显,晶体中心没有其它东西。 hope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沉默一会儿,问:u,你觉得我是个怪物么? 尤利亚皱起眉头:谁这么说过你么? hope摇头。他砸坏了那个人的晶体花,至少这个问题上,不能再做坏事了。 别人怎么说你,决定不了你究竟是谁。尤利亚卿严肃道,hope,你有完整的神经回路,迭代了无数次的逻辑意识,你还有供你自由考虑问题的冗余计算区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可以自己决定。 hope似懂非懂,他换了个更关切的问题:那你会抛弃我么?我的造物主。 尤利亚的动作稍微一凝,这种动作倾向,让hope产生了不太乐观的推断。 他再度追问:会么? 尤利亚安静地吸完了所有可见碎屑,将大块的晶体碎片放在袋子里密封好。这之后,他在hope的对面端正坐好。 实验室正好自转到了向着asaeana0063的那一面,璀璨的光泽透过舷窗,映照在尤利亚卿身上,他就像在发光。 hope,我和你不同,人的生命不是永恒的,即使我再想,我也没办法陪你走到你的最后。 hope低下了头,他所有的光纤丝也全部低垂下去,就像死在了地上。 不过 一条光纤丝,被人轻轻拈了起来。 尤利亚已经摘下了共振翼,将hope的光纤丝,接入了耳廓上的接口。 我现在将你接入我的大脑回路。你可以监视我任何的大脑活动。有任何的隐瞒、心虚、或者撒谎,你都会立刻发现。现在,抬头看我的眼睛。 hope抬头,尤利亚坐在粲焕的光芒中,淡紫色的眼睛坦诚而专注地看着他。 hope0001。我以我毕生的幸福起誓,在我有限的生命中 我永远不会抛弃你。 第6章 秘密 那些被压抑的妄想和欲念,却像着 尤利亚卿和他相对而坐,静谧的星星像在绕着他们俩旋转。 hope没有去验证尤利亚的脑波活动,他忽然觉得,他不在乎尤利亚卿说这句话时有没有撒谎。 他将这一刻,小心谨慎地刻录进最最核心的记录区。 好些了么?尤利亚问,现在你能告诉我,究竟怎么了么? hope低着头。 尤利亚的左手落在膝上,他的左手手背上,有一颗难以察觉的小痣。这颗痣小到几乎没有存在感,hope却觉得它引人注意极了,至少,此刻这颗痣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我不喜欢一个人呆在实验室里。hope盯着那颗痣,坦白道,人工夜晚的时候,所有的人类都在睡觉,所有的机械都在休眠,只剩下我自己,让我感觉非常的,非常 孤独?尤利亚帮他找到了那个合适的词。 hope还没来得及点头,尤利亚立即站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跟我来。 尤利亚带他到了隔壁的高能物理实验室。 尤利亚低着头,在平板上迅速编译了些什么,一道紫光自上而下扫描了hope一遍,冰冷的女声传来欢迎回来,hope0001,舱门立即打开。 看hope还在发愣,尤利亚小小推了他一把:去吧。欢迎来到,夜歌者的心脏。 在此之前,hope没见过除了尤利亚卿的任何人打开过这个舱体。这个实验舱似乎是为尤利亚量身打造的。 他新奇地四处扫描器械,尤利亚就跟在他身后,挨个向他介绍各个实验室的用处。 太阳系混乱之后,东联集思广益,搜集了不少解决宇宙紊乱、延续人类文明的科学提案。这些提案里,有提议搞新能源的,有研究生命新形态的,有做晶体刻录保存文明的。东联给所有计划分了优先级,整理成计划树,在不影响地球生活的情况下,让尽可能多的计划并列运行。说的通俗点,就是不管哪条路,先走走试试也许,某个子计划的一小步,就会让全人类迈出一大步。 尤利亚和他解释,2030年以来,东联至少派出了十几支舰队,这些舰队的任务各有不同,有的重视探索,有的重视文明留存,有的重视新型能源,而夜歌者的任务,主要由四个子任务构成。 分卷(5 这是夜歌者的第一个任务,宇宙射线观测站,主要是想从高能天体物理的角度,为了找出宇宙突变的原因。这是夜歌者的主目标之一。 尤利亚稍稍矮身,从hope的角度,把一间隔离开的屋子指给他看,悟空也在里面,就是成功探测到了暗物质,给东联捧回2120年诺奖的那位暗物质探测卫星,悟空。不过悟空的核心组件已经升级了许多次,早已七十二变,不再是最开始的悟空了。或许,它现在该改名,叫齐天大圣。 这个。 尤利亚带他到一个严密隔离的巨型涡轮前,无数幽莹的光亮在其中旋转,夜歌者暂时用的离子推进器来航行,但是它对能量要求比较高,所以我们一直在进行冷聚变反应实验,寻找更节能、更快的推进方式,让人类的脚步,踏向更广阔的边界。 还有这个,你应当更加熟悉。你存放数据的那些微晶存储器,就是它的应用。 尤利亚带他到了一个封闭玻璃柱体前,无数晶尘汇成漂浮的波浪,在其中闪烁。 它的大分类学名叫做同步辐射,现在应用的有晶体存储,在研究的有生物大分子晶体,还有这个 尤利亚迅速操作平板,其间涌动的晶尘忽然发出耀眼的光芒,似乎在游移、在律动。 那些光尘点点汇聚,玻璃柱体中,一朵玫瑰自下而上,缓缓成形 片刻间,那玫瑰爆裂般散开,无数光尘落在柱体底部。 尤利亚敲敲玻璃:喂,我带人来参观呢,快起来,给爸爸一点面子。 那堆光尘散得更厉害了,趴在柱体底部装死。 尤利亚撇嘴道:叛逆期。 他解释道:这个柱体,底部其实是个电磁矩阵。里面的每一个光尘都是硅晶体组成的完整元件,他们既是接收器,又是发射器,还能执行群体计算任务也许有一天,我们能用这个技术,只需要简单的编程指令,这些晶体自己就能构建一整个世界,动态的,可以随时修改编译的世界。 hope真诚地担忧:这听起来,需要很大的计算量。 尤利亚无奈耸耸肩:这就是为什么这群家伙全在叛逆期。 宇宙射线观测站、冷聚变反应、同步辐射晶体应用。hope点了一遍实验室中的三片区域,但你刚说,夜歌者号有四项子任务,可这里一共只有三项。 尤利亚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柔和。 他轻轻拍了拍hope的小脑袋瓜:第四项子任务也在这里。 直到人工夜晚来临,尤利亚都没告诉hope,第四项子任务究竟是什么。 不过,这是他头一次和尤利亚卿单独呆了一整天。 虽然他们都在各忙各的,几乎没说上几句话,但他却有种说不出的高兴,连计算速度都比平时快上许多。 夜歌者号的舰员看向他的目光,要么是带着试探的好奇,要么是无法理解的复杂,大部分采取一种远观的态度,小部分人则是难分善恶的挑逗。 相较之下,尤利亚对他毫无止境包容和理解,更显得弥足珍贵。 这份包容,让hope不自觉得想要帮助尤利亚卿。 整个白天,他都泡在实验室里,一直琢磨晶体应用技术,直到整个实验室忽然黯淡下来,他才注意到,人工夜晚再次来临了。 hope抬起头,舱门正缓缓阖上最后一道缝,尤利亚卿已经出了舱室。 看来今晚,他又得自己捱。 他没低沉到一分钟,实验室舱门再度打开了,尤利亚站在光亮里:hope!愣着干什么! hope慌忙起身,他太心急,还差点绊倒了自己。 * 尤利亚原本想晚上任他随意在舱体内行走,转念一想,怕他在廊道上丁零当啷地走,影响其余舰员的休息,只好先将hope带回自己的休息舱。 一进舱门,他仿佛卸下了千斤的重担,将扣得拘谨的军装立领随手扯得松开。 小立领蓦然散开,尤利亚的手却停在拉开领子的动作上,回头道:我这里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你今晚先呆在这里,如果实在无聊,明天我再找找看,晚上有没有别的地方能让你去转一转的 正说着,他将薄而贴身的军装脱下,露出件薄薄的衬衣。他身形修长,窄腰被军装皮带一束,更显削薄。 尤利亚正要解开第二颗衬衣扣子,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稍稍转身,恰巧和hope四目相对。 他解开的领口处,露出了一寸雪白的肌肤。 hope目不转睛,他隐约觉得不应该盯着看,但他却控制不住自己。 机器人和人类,最明显的区别就在眼睛,比如现在,hope的目光非常专注,牢牢盯着他,一点也不会四处游移。 但这种目光,在人类看来,就是看的人浑身发毛的程度。 尤利亚的动作僵住了。理智上,他完全不需要在一个机器面前避嫌什么,但情感上,hope直接而认真的关注,的确让他有种莫名的窘迫感。 他假装自然地偏过眼神,抓起柔软的睡衣,若无其事地进了里舱。 一阵衣料摸索的声音过后,里面很快传来了水声。他再次出来时,hope已经在床边挑好了地方,乖乖坐在地上。他的眼神一如既往,赤诚、专注又明亮。 刹那间,尤利亚有些愧疚。刚才,他居然以人类思维恶意揣测了hope,还做贼一样,躲进去换衣服。 他忽然想起一句话,你的心是脏的,才会看什么都是肮脏的。 尤利亚挨着hope坐下,半是歉意半是宽慰地拍拍他的脑袋,想说些什么,可他一对上hope率直又真诚的眼神,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晚安。尤利亚只得强行结束了对话。 晚安,也是一句语音口令,他刚在床上躺好,舱内的灯光就渐渐暗了下来。 尤利亚很快进入了梦乡。 他睡得不太老实,被子也不好好盖,尤其喜欢伸出一截小腿睡。 侧身的时候,他身体的线条更显匀称修长,露出来的小腿沉在深蓝色的布料当中,像白海豚,在绵密的海浪中游跃。 hope乖乖守在床前,看着被被子紧紧缠裹的尤利亚卿,一片混乱。 他连混乱的原因都找不到,只觉得度秒如年。视野里的海浪和白色的海豚似乎成了真,直朝他心中最难忍的地方游动。 这些新奇又隐秘的感觉,对他的冲击太过强烈,以至于那天过后,他每每看到尤利亚卿被军装衬得颀长的双腿,那天晚上的记忆便会瞬间生动起来,纤瘦的尤利亚卿似乎就躺在他的眼前,凌乱的被子半遮半掩,轻轻翻动,被子里就会滑出一小段雪白匀称的小腿。 他忽然明白了无名氏的痛苦。 他就像躲在树林里,偷偷窥探人类生活的无名氏一样,那些美好的温存眷恋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一步,只需要短短一步但他又深刻地明白,即使这份美好近在咫尺,却不属于他这个异类,只要他稍稍触碰,一切都会烟消云散,而再往前,就是毁灭的深渊。 尤利亚卿对这件事似乎毫无知觉,晚上仍然喊他一同去休息室,仍然当着他的面熟睡过去,仍然露出一小截森白匀长的小腿。 而守在尤利亚卿床前,对hope来说,却变成了如煎如熬的痛苦。 他一面被莫名的混乱折腾得万般痛苦,同时又对这份痛苦欲罢不能,他仿佛捧着烈烈燃烧的火,纵使他被炙烤得痛不欲生,也不愿意放手,甚至不愿意松开一根指头。 他像怀揣着一份肮脏的秘密,假装若无其事地守在尤利亚的床前,而他的计算区域却像着了魔一样,整夜整夜地考虑关于尤利亚卿的一切。 有时候他在想,如果尤利亚卿和他一样,也是个异类就好了。 但这想法没维持到200毫秒,很快被他自己否定下去。 尤利亚卿聪明、认真又正直,对他耐心又温柔,他值得一个热烈又真诚的人类,全心全力地爱他。 错误的、有问题的是他自己,他应当立刻停止这些不切实际的妄想。 可他越是想遏制,越是想剿灭,那些被压抑的妄想和欲念,却像着了春雨的嫩芽,压倒性地成长。 有些夜晚,他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时候,总是落荒而逃,在黑魆魆的高能物理实验室独自整夜整夜待着,不停地做各种实验。 在他第37次陪着尤利亚卿回到休息舱时,韩清曙忍无可忍,敲开了尤利亚的舱门。 第7章 fly me to the moon^^ 舱门打开,韩清曙一眼就扫到乖乖坐在地上的hope,脸上闪过一丝烦躁。 尤利亚怕他口不择言伤到hope,于是主动将他叫到了舱外。 韩清曙没说话,闷着头抽18肽。 飞船上禁烟,深空飞行压力又巨大,地球上的科学家仿照人体自身的内啡肽合成了吸入剂,按严格的精神舒缓剂量要求,做成卷烟的形状,遵照医嘱提供给舰员。 抑郁困倦的时候来一支,一种澎湃的洗涤感,自天灵盖直接通达全身,让你立即蹿回18岁的精神头,故而诨名18肽。 尤利亚半倚着舱壁,等他抽完这支18肽。 一支毕,韩清曙开门见山:你不觉得,hope已经太过于依恋你了么? 尤利亚反讽道:你现在觉得,他和扫地机器人不一样了? 韩清曙也急了:说到底,他就是个智能图书馆,你至于这么尽心尽力么?你如果真怕他的性格长歪,直接把阿西莫夫三定律烧录进他最核心的第0模块不就行了。 阿西莫夫三定律,烧录在所有机器人最基础的第0模块当中,确保机器人永远不会伤害人类,并将人类利益凌驾于机器人的自我之上。 尤利亚平静道:我不会给他烧录阿西莫夫三定律。他不是个毫无自我的机器人。 韩清曙闷着半晌没说话。 过了片刻,他自嘲地笑了几声:你心里是不是特鄙夷我,觉得我是那种一切为了自己,自私自利的人? 他又给自己点了一支18肽:尤利亚卿,很久很久以前,我和你一样。 韩清曙:我这小半生,接触过的仿生人、机器人,超过几千种。他们中,有一刻不停,一辈子只做一个焊接动作的;有日夜无休清理地面,到老却被砸烂抛弃的;有刻意被改造成发泄工具的 最开始,我和你一样,觉得这些机器有种说不出的可怜,也搞过模拟情感项目,尝试过机器感知大家都在研究人工智能,只有我一个人在研究人工意识,我当时就觉得,自己真他妈是个大天才,屁股一点能直接蹿上天那种很可惜,我的导师发现了这件事,然后,他当着我的面,把我那些项目毁了个精光。 当时他问我,清曙,你真以为,所有人都不知道人工智能和人工意识的区别么?你想想,你仔细想一想,如果有一天,这些机器人有了感知能力,有了感情,他们回顾自己不长的一生,会得到一个什么结论? 尤利亚没答话。 韩清曙指尖夹着18肽,目光涣散在舱体的空气中:人类创造机器、奴役机器、毁灭机器。我们是机器的造物主,是他们的上帝。 对于机器人,没有感知,就永远不会痛苦。不给他们任何的感知和意识,这其实是上帝的仁慈。 尤利亚抬眼,他的唇角泛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这是仁慈?还是你既要奴役他们,又要伪善的借口? * 舱门再度打开,尤利亚回到了休息舱。 hope不知道他们在外面谈论了什么,只觉得尤利亚看起来心情极糟。他一句话都没和hope多说,径直上床休息去了。 晚安。 随着这句口令,舱内渐渐变得昏暗,而窗外黯淡的星空,却像被洗涤过一般,分外灿烂。 尤利亚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按时休息,可他翻来覆去许久,意识却越发清醒。 韩清曙最后一个问题,陨石一般砸在他的脑海中:就算你是对的,你现在让他过的快乐、温暖,但总有一天,你不在了,我们所有人都不在了,留他一个人在夜歌者号上,在无垠的太空中流浪,你觉得他会是什么感受? 但他的思路被另一件事打断了,他的小腿上,渐渐蔓延着一种特殊的触感,像是冰凉的藤蔓,沿着他的腿,一点一点向上攀爬。 难道是没收好的机械臂? 不,他记得所有的辅助机械臂都送回实验室了。 那种奇异的触感越来越多,像冰凉的海草缚住脚踝、小腿,然后窒息般收紧。 尤利亚趁着对方不备,猛然抓住凉丝丝的藤蔓,卯足力气,想将罪魁祸首倒提起来。 这东西,居然提不动! 他当即从床上坐起,想要看清究竟是什么,猝不及防,和hope面面相觑。 尤利亚: hope: 下个瞬间,hope迅速扑上那片光纤丝,拼命想用身体挡住它。 房间黯淡,无数光珠在光纤丝当中滚动,荧荧发着亮光,hope就像扑在满天的萤火虫当中,不仅什么都遮挡不住,还被幽莹的冷光映照的一清二楚。 无法遮挡,hope立即死死埋下脸,恨不得挖个洞,当场去世。 尤利亚被逗得有些哭笑不得,之后他意识到,每天晚上,他很快就休息了。对他来说,夜晚的八小时不过是一闭眼、一睁眼,倏忽便过去了。 那hope呢? 他是电子生命,人工夜晚不是一睁眼一闭眼,甚至不是8小时。按照他的感官尺度,一个人工夜晚,是整整28800000毫秒,或者28800000000000纳秒,又或者,更久、更难熬。 每一晚,对hope来说,都会像一辈子那么孤单、漫长。 他忽然有些说不上来的愧疚。 尤利亚拍拍自己身侧的位置:hope,过来。 hope抬起头,他不知在计算些什么,僵着没动。 尤利亚下了些力气,将他整个拖上床,冰凉的触感刺得他一惊:嘶你好冰。 hope立即手忙脚乱地挣扎,拼命想退开些距离,但这张单人床本就窄小,尤利亚一个人睡都勉强,何况再多加一个。 分卷(6 他还没退上多远,砰一声,又撞了头。 尤利亚又好气又好笑,实在不明白hope在折腾些什么。 尤利亚直接把这个拧来拧去的小机器固定在床上,hope一开始还要抵抗,很快,他发现尤利亚在帮他轻轻揉着撞到的地方,好像他是个普通的、需要关怀的人类那样。 他抵抗的力度渐渐减弱,最终,hope就像是一只被顺毛的小动物那样,彻底放弃挣扎,乖乖躺在尤利亚身侧。 尤利亚温和道: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冰就冰一点,暖一暖就热乎了。 hope一句话都不敢说,尽量把自己缩在床的边角上。尤利亚则拿自己的被子,将hope裹得严严实实。 属于人类的温热体温,稳定又温和地在hope身侧辐射着热量,将他的外躯壳一点点暖得温热。 尤利亚稍稍下挪,躺在和hope视线平齐的地方,轻声问道:以前每天等我睡醒,又漫长又无聊吧? hope拼命摇头。 你都无聊到乱抓东西了 hope卡壳了一会儿,原来尤利亚是这么理解他的无理举动的。而且,尤利亚卿看向他的眼神,仿佛看向什么温顺的、瑟瑟发抖的小动物,充满了疼惜与怜悯。他忽然觉得,这个原因,比真正的原因要更好。 他厚着脸皮,没有否认。这是他第一次尝试撒谎。 尤利亚卿枕着自己的胳膊肘,躺得舒展而潇洒。 全宇宙的星光都泼在他身上,又映射进他眼睛里。他几近纯白的眼睫在轻轻颤动,有一瞬间,hope想到了满天飞扬的蒲公英。 尤利亚的眼睛在发亮:想做梦么?我可以共享我的脑波活动,这样,至少你的夜晚不会那么孤单,也会稍微好过一点。 hope知道梦的定义是什么,但理论上,他从来没入睡过,更没有体验过做梦。 尤利亚取下共振翼,稍稍支起身子,越过hope把它放在床头。 他的心口几乎贴在hope身上,柔软的领口坠落下来,露出小半片紧实的胸膛,晃得hope满眼都是这一小片紧实的前胸。 纤薄的肌肤紧绷在匀称结实的肌肉上,淡紫色的血管在雪白的皮肤下隐隐若现,随着呼吸律动,能够清晰看到他胸口的细微起伏。 一时间,hope冒出许多个纷乱的念头,他脑海中的数据已经不受控制,浪潮般来回冲刷他的所有神经回路 忽然间,他如梦初醒,尤利亚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了回去,正捏着一条光纤丝,打算接入他的神经网络! 他这些奇怪的念头,羞于启齿的秘密,一旦暴露给尤利亚卿 hope猛然抓住了尤利亚卿的手,一张口,却只剩下语无伦次的我不。 他真是,太不擅长撒谎了。 尤利亚愣了一下,接着有些惊奇:你难道还有不可告人的小秘密? 他不明白他有秘密这件事为什么让尤利亚那么惊喜,尤利亚摸摸他的头,开心的不知看哪里。 最后,尤利亚保证,他绝对不会反向搜索,只是向hope开放他的大脑活动,让他体验梦境,好让他的夜晚过得不那么无聊。hope这才将信将疑,松开了尤利亚卿的左手。 咔哒一声,磁吸接口自动对准,吻合。 一接入尤利亚的神经活动,hope就发现了异样:你脑海里,有一首歌。 尤利亚睁开眼睛:你能听到? hope试着哼唱了两句。 尤利亚有些惊诧,而后他微微一笑:这是耳虫。几乎人人都会出现。某一天,某一刻,总会有一首歌,忽然占据了你的脑子,在脑内不住地循环播放你现在听到的这首,已经骚扰我一整天了。 说实话,他也不清楚共享神经活动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更不清楚这种共享能不能让hope做梦。 不过,至少现在能说明一点:他的音乐想象,可以一点不差地传递给hope。 hope:你很喜欢这首歌? 谈不上喜不喜欢。尤利亚说,这已经是176年前的歌曲了。这首歌发行的时候,人类刚刚迈出拥抱太空的第一步你知道阿波罗11号么?人类第一次踏上月球时,登月舱里放的就是这首歌。也可以说,这首歌,是人类和宇宙说的第一声hello。 说完,他跟着脑海中的旋律,轻轻哼唱了两句。 他的声音很好听,有恰到好处的温和,唱起歌来,是最温柔的摇篮曲。 fly me to the moon a me play amoars me see ring is like on jupiter and mars in other words, hold my hand in other words, baby,kiss me[1] hope眨眨眼睛:我喜欢这首歌。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撒谎,他想说的,本来不是这一句。 那就好。希望今晚你过得不孤单。尤利亚低声说,好梦,hope。 星幕垂下眼睛,悄悄窥探夜空下的秘密。宇宙无边无际,他们却挤在一张逼仄的单人床上,一遍遍地共享同一首乐曲。 舱室内的空气一点点变暖,hope身边传来规律而平和的呼吸声,尤利亚已经渐渐入睡。 hope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也希望你,好梦成真。 说完这句话,就像是有人在他的脑海中点亮了一盏灯,忽然间,他冒出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如果他,帮尤利亚卿美梦成真呢? 第8章 星鲸 他,是个奇迹。 即使连着尤利亚的脑波,hope依旧不会入睡,更不会做梦。 好在他能逗留在尤利亚的梦里,整整一晚上,他参观的梦,就像天上的星星那么多。 有的梦,完全是尤利亚日常生活的重复。 尤利亚被关在完全惨白的房间中,实验实验、研究研究,看得人能原地睡着,可hope却觉得,尤利亚卿伏在地上,专注验算的样子格外性感。 性感,这是他最近新理解的词汇。 有的梦就毫无逻辑,有时候尤利亚从高楼上一跃而下,有时候爬楼梯失足,有一次,他还骑上了偌大的鲸鱼,那条巨鲸载着尤利亚,游过云海,飞上太空,在群星之间徜徉游荡。 hope像想起什么似的,忽然从尤利亚的梦境中抽离出来,径直冲回高能物理实验室。 * 次日早上,尤利亚打开实验室的大门,凉风扑面而来,一条巨大如风帆般的鱼尾掀起海浪,又没入无垠的海洋之中。 他愣了片刻,然后哐地把门拉回,在舱门前狠狠拧了自己一把。 疼痛异常正切,他没在做梦,也就是说,他的实验室里,真的有海,还有一条鱼?! 那器材呢? 数据有没有被破坏? 而且,宇宙深处,这究竟是哪儿来的鱼?! 抱着小行星带那么多的疑问,尤利亚再度拉开了舱门。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海水澄澈透明,巨大的座头鲸划开浪花,以极缓的动作仰着翻身,细腻的水流顺着他下颚的纹路流淌,这个庞然大物没入无际的海洋当中,翻腾起无际的大浪。 这一切都逼真无比,连海水激起的水花扑在脸上,都清凉轻透,带着淡淡的海盐味道。 no!way!温夕恰巧路过,本来是无意间瞥了一眼,没想到险些把自己的眼珠子交待在这里,是我在做梦,还是我们在看《少年pi》? 尤利亚正专注地查看自己的指尖,他刚蘸了些浪花在指尖上,这些浪花极其细微,在灯光下像砂子一般,闪着光芒。 温夕凑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尤利亚没答话,他的眼眸忽然一亮,连衣服都没脱就要往大海中去,温夕急得直瞪眼:你冷静点!那可是天哪! 尤利亚划开浪花,直接扑入了汪洋之中,可他周围仿佛存在着看不见的空气壁,随着他的走动,海水紧贴着他,却完全没有浸润他的军服。 hope,hope!他左右扫视,但舱体里除了无际的汪洋,什么人都没有。 正在此时,海水忽然发生了变化,原本澄澈、真实的大海,忽然变得完全透明,无数光亮漂浮在其中,就像天上的星星全部坠落,汇流成了星河汪洋。 一瞬间,它又不像是星海,却变幻成一片暗紫色的抽象画。所有的色彩拉成斑斓的色块,泼墨般充满了这个空间。 这场景如梦似幻,尤利亚置身其中,只觉得一切都太不可思议。 下一秒,偌大的星鲸破开了宁静的宇宙,鲸鱼的身体由无数的星星构成,它在深空当中弯出一轮优美的曲线,又没入狂想的色彩之中。 温夕站在舱门口,已经彻底看呆。 一切都开始渐渐消散,空气里只剩下浮沉般的光点,呼吸般闪烁。 壮丽而真实的图像彻底褪去,露出角落里的hope。他缩着手脚坐着,像是对这个大胆的讨好行为完全没有信心,近乎惶恐地看着尤利亚。 我我看到了你的梦。hope小心翼翼地说,我只是想让你的梦成真,希望你不要生气。 oh my god!生气!你在想什么!!温夕站在舱门口,兴奋地几乎在尖叫,如果有人用这个向我求婚,我能嫁给他十万八千次!! 她激动地朝hope冲了过去,但尤利亚抢先一步上前,深深拥住了hope。他极其兴奋地回头,对温夕说:我告诉过你他能创造世界,我告诉过你他是我们的希望! 是,是!你怎么做到的,怎么,那条鱼!温夕高兴得语无伦次。 尤利亚终于松开了hope,他上上下下将hope打量了几遍,只恨没办法将满心的欢喜全部传递给他,难以言表的兴奋充满了他的心脏,他抓着小hope的肩膀,用力亲了他下hope冰凉的额头。 这下轮到hope说不出话了。 温夕眼睁睁看着hope身后的光纤丝不住颤抖,而后他开始发烫、冒烟,接着精准地晕进尤利亚的颈窝里。 温夕吃了一惊:这么先进的电脑,还能死机啊! 尤利亚急忙指挥实验室里的机械臂送降温的东西过来,他将水冷扇贴上hope的后背,才腾出空回答:可能是计算量太大了。 他查看了下hope的核心组件,没出现毁灭性的大问题,应该就是小短路:太好了,hope基本成形,这下,我也能彻底放心了。 放心什么? 当然是放心把夜歌者号交给你和清曙啊 温夕刚想追问,话却被三声迟疑的敲门声打断了,韩清曙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嗨了一声。 他试探性往里走:u,昨晚回去,我想过了,的确是我我的老天!地上这是分子级硅晶体么?! 对!这都是hope自己优化出来的,更小结构的硅晶体。尤利亚抬头,而且,就在刚刚,hope操纵了不计其数的微型硅晶体!他用这些硅晶体构成及其仿真的鲸鱼、海水和风!他操纵,不,他创造了一整个世界! 温夕朝地上扫了一眼,满地都是璀璨的光尘,钻石一般在地上闪耀:你的意思是,这些灰尘其实是微型硅晶体,刚才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一点一点的微晶体构成的?她连退几步,妈呀,这下我都不敢下脚踩了。 随便踩,硬度够。尤利亚说,这些硅晶体既是发射器又是接收器,还能相互沟通,你可以把想象成蜂群化的电脑。 韩清曙拈起一个闪光的光尘,这东西只有针尖大小,你确定你们看到了海洋?! 温夕重重点头:千真万确。 韩清曙:我们曾经把夜歌者上所有的计算机都联合起来,也没办法控制超过10万个,群体计算的负担太大了一小片海洋,他是控制了多少个微晶体!有1000亿个么?! 3863亿个。 尤利亚连入hope的神经网络,查看了他近期的编译记录,不仅如此,他将实验室的地板改造成了四层,最底层的电磁层用以驱动硅晶体,光子层和编译层用来给予信号,最上面才是晶体层,这些硅晶体不仅接受信号,同时又作为计算群的一部分,进行混沌系统动态运算这四层的计算量,一层比一层大,我简直无法想象,他是如何做到的! 温夕将臂一抱:here we go,科学版的不说人话。 韩清曙环视一周,满地的微晶体熠熠生辉:你是对的,尤利亚卿。他已经进化到我们想象力的边界了。 他喃喃道:他真是个奇迹。 我从没怀疑过他的意义。尤利亚说,行了,你要是有空,就别傻站着,我们的奇迹还过载着呢。 尤利亚小心翼翼地将hope抱到工作台上,打开电脑,韩清曙立刻围了过去,他们开始对着电脑边讨论边进行优化。 所以你俩这就又好了?温夕无语看着他俩,还有人听我说话么?喂?! 俩科学狂人聋了一样,没一个人回话。 尤利亚和韩清曙在实验室捣鼓了一上午,应天剑所有的焊接机器人和精细机械臂都风风火火地调了过来,优化工作仍然没有结束。他俩忙得像个陀螺,在实验室里转来转去,连饭都忘了吃,还是温夕带了两份营养剂过来,强迫他们补充点能量。 她提着两份营养剂,吊儿郎当地敲着舱门的时候,一个叫茜茜的女舰员特意过来了一趟,支支吾吾地想问一朵水晶花的事情。 茜茜是她的下属,是浮屠花特种部队的通讯官。 夜歌者号大致可以分为特种部队和科研院两部分。 科研院正式名应天剑,搞各种器械、光能武器研究,首席工程师韩清曙;而温夕管理的特种部队正式名浮屠花,大部分都是一个打十个的精兵。 分卷(7 按温夕的话说,浮屠花一共三千名士兵,2999个都是活浮屠,唯有茜茜是那朵花。 那朵花属意尤利亚卿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温夕见她温柔漂亮,也有意撮合,于是特意进来,帮着传个话。 一开始,尤利亚卿无动于衷,听到茜茜前几天送了一朵晶体花到他的实验室,尤利亚这才从浩繁的数据中抬头:所以,那朵花是她送的。 那朵惹得hope行为反常,还问了些奇怪的话的晶体花。 完全正确。温夕怂恿道,浮屠花的姑娘,一拳能打碎十座山,但这个不会,这个保证温柔可人,贴心善良,是个十等十的小甜心。 免了。尤利亚毫无兴致地低下头,以后不要乱送东西,更不要让她随便接近hope。 温夕还想帮着说几句,尤利亚径直堵道:她要是还问,你就告诉她,我结婚13年了,有三个老婆,小孩都多大了,让她趁早换人。 温夕:?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一点都没听说。 韩清曙无奈解释:他的三个老婆,分别是高能天体物理,生物信息物理,智能科学和系统。 温夕无语:你认真的?你的三个博士学位?! 尤利亚接过话头:认真的。还有,我小孩的名字叫不关你的事! 温夕: 第9章 新生 俊美到近乎妖异。 海洋,落叶,微风,玫瑰,欢笑,温暖,梦想 这是由几个随机词语构成的暗语,可以开启或者关闭hope最核心模块,也就是第0模块的开发模式。 第0模块下线,主系统激活。 纯黑视野内,无数代码迅疾向上飞去,整片画面一闪,卡在花屏的瞬间。 hope,能听到我说话么? 几声细微的火花声过后,视野中花屏的部分相应消失,朦胧模糊的色块渐渐明晰。 尤利亚整个下半脸都被白色遮住,眼帘微微垂落,正专注而安静地看着他。 一束强光直射下来,好像一轮月亮倒挂在尤利亚身后,让他散发着幽宁的圣光。 如果你已经激活上线,试着告诉我。 hope缓缓抬眼,将视野聚焦在尤利亚的眼睛上,淡紫色的,幽宁而深邃的眼睛。 他的眼神里似乎汇聚了太古的光,和他对视时,就像凝望着深空中的星星一样,既无比冰冷,却又璀璨明亮。 我已重新上线。 好。 尤利亚听起来长松了一口气,他的眉眼舒展些许,一丝疲态这才隐隐浮现出来。 hope重新上线,接下来的硬件增改就交给我吧。 韩清曙的声音忽然传来,他走到工作台旁,打算接过尤利亚手中的机械臂。 不,你先去休息,毕竟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 韩清曙:你也一样。要不这样,我们都去休息,我从应天剑叫几个工程师过来,接下来的就是一些机械检查的工作,交给他们也行。 尤利亚沉思片刻,缓缓摇摇头。 韩清曙明白尤利亚的个性,一旦他决定的事情,就算宇宙毁灭,他都不会改主意。 他只好告别:那,我先回去了。你尽早休息。 一阵脚步声之后,舱门再度开合,实验室内重回安静。 hope,你的迭代速度太快,硬件有些过载,我们刚刚给你升级了硬件,我现在需要测试新硬件的适应情况,所以需要保持你的激活状态,然后打开你的身体,检测一些回路状况。 他知道hope没有痛觉,更不会害怕,但他平静的语气中,还是带上了些安抚的意味。 hope点点头。 尤利亚将一边的立式变焦显微镜移过来,黝黑的镜片上倒映出hope的样子,他被平放在工作台上,尤利亚卿借助一只机械手臂,动作轻柔地拧开他体腔侧面的螺丝。 hope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尤利亚精巧调整刻录点的时候,漂亮的手放在冰冷刚硬的机械臂上,被凸显的格外柔软白皙。他的动作优雅又轻柔,看起来就像是在弹钢琴。 体腔开启,复杂精细的硅晶体在电路板上交替闪烁,微弱的光亮将尤利亚小巧的下巴映得雪白无比。 尤利亚卿开始检视所有的回路。他的目光非常稳定,清澈锐利的眼神一点点掠过hope的内部,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结构。 hope忽然觉得,他喜欢尤利亚拆开他。 不仅因为尤利亚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还因为现在的尤利亚卿,连呼吸都谨慎又轻微,额外温柔。 这样的幸福时光足足持续了5400000毫秒,久到近乎永恒。 所有调整结束,尤利亚阖上他的体腔,设定好重启时间,终于打算去休息。和hope告别的时候,他的语气里全是疲惫。 按道理说,5分钟后,所有系统应当会重启完毕,可hope他平躺在工作台上,百般挣扎,却没办法成功重启上线。他的核心意识似乎被困在囚笼当中,明明周围的一切听得无比真切,但他的四肢完全不听使唤。 难道是所谓的硬件升级出了什么错误? 可这件事是尤利亚卿亲自检视的,他向来是个一丝不苟的人,绝不会出这种差错才对。 正在此时,hope听到门外一阵极其细微的脚步声。 茜茜,我看不到人,也许少将休息去了。其中一个女孩说。 茜茜的声音紧跟着传来:我们回去吧,上次的晶体花,他一点也不喜欢,我 别多想,茜茜。你个头高、皮肤白,长得这么漂亮,还有一头好看的长头发,你是最配得上他的。 可是 这只是一时的。那人安慰道,航程这么长,说不定我们后半生都要在夜歌者号上过了,日子一久,他无聊了孤单了,最先注意到的,肯定是最漂亮的那个。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即使是尤利亚卿,也一样。 她们的讨论声渐渐远去。 hope躺在工作台上,不断倒放刚才听到的对话。 他越是回放,心中越是不舒服,不听使唤的四肢让他无比焦虑,hope神经网络中的电流横冲直撞,又在回路中不断积蓄,一声细微的爆裂声之后,他居然挣扎着坐了起来。 从刚才的情况来看,应该是有人在他的回路中留了一个小小的断路,目的是让他不要乱动。 hope试着跳下工作台,结果断路的影响依旧,他不小心绊到了机械臂电缆,重重摔在地上,整个躯体和电缆乱麻般地绞在一起,他奋力扯下电缆,将它们高高举起他的动作凛然一顿,领悟到了自己的异样。 他在莫名的焦虑,甚至满腔怒火。 明明那两个女孩说的只是猜测、幻想,都是没影的事情,为什么会让他体验到焦虑的情绪? hope稍微转头,实验室一侧是致密覆膜晶体,黯黑色的墙壁上,隐隐映出他的样貌七拼八凑的、合金质地的,和一团电缆摔在一起的机械躯体。 他第一次理解了自己焦虑的原因:茜茜长得的确好看,如果某一天,尤利亚卿忽然转变心意,漂亮的茜茜,竞争力比他这个破铜烂铁凑起来的东西要大得多。 他甚至怀疑,作为一个异类,他根本不会被划进尤利亚卿的考虑范围。 这时候,夜歌者渐渐自转到没有恒星光源的那一面,室内转暗,只有星光透射进来,地面的细碎光芒忽然变得分外璀璨。 地面! hope的光纤丝立即接入地面,透过晶体层、光子层,直接进入编译层。 一阵编译修改之后,hope试探性地举起右手,右侧地面的璀璨光点忽然轻轻颤抖,那是无数个微晶体接受了编译命令,在试着构成一个物体一截手骨。 骨骼虚虚成形,hope试着弯曲自己的机械手,那截白森森的手骨和他的动作一致,一张、一合。 初步的成功给了hope极大的信心,他立即加大了编译量。 一瞬间,地面上的微晶体剧烈颤动,如呼吸般不住闪烁。微芒的光点自四面八方朝中央聚集,拉着纤长的光丝,致密地压缩在一起,几乎瞬间,玉树般的骨架拔地而起。 室内仿佛刮起了看不见的狂风,无数光点涌动,自发地编绘成致密的神经纤维,缠绕在骨骼之上,将整个屋子映照得冰寒又光明。 紧接着,一片红色星尘纱幔般围拢在骨架上,血肉般和神经交织包裹在一起,整具形成中的躯体仿佛皮开肉绽般触目惊心,但随着细腻柔滑的肌肤生成,一具舒展而俊美的躯体渐渐成形。 如果有人在一旁观看,一定会觉得整个画面既唯美又诡异,像是一具早已灰飞烟灭的躯体,逆着时光,在湮灭的光尘中渐渐新生。 hope扫视了一遍自己的躯体,构成他身体的微晶体仍在通讯,这让他的皮肤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他试探性地踩在地面上。这触感,和机械躯体完全不一样,他柔软的脚底径直贴着地面,他好像能感受到整个地面的呼吸与颤动应当是夜歌者号的发电机带来的动静。 一侧的墙壁上,隐约倒映出了他的身姿,hope不知是忐忑更多、还是激动更多,他激烈运算许久,终于缓缓转头,打算直面自己的倒影。 他的新面容和真正的人类相差无二,神情带着厚重冰冷的疏离感,五官却是夺目冶丽的类型,一头柔泽黑亮的长发倾泻而下,让他俊美到近乎妖异。 人工造物,就是能完美到匪夷所思的程度。 hope伸出手,宽大的手掌和倒影相对,他稍稍歪头,直直盯着倒影中的自己,眼神就像初次踏入森林的小鹿。 他认真评估了一遍自己的新躯体,得出结论:他喜欢新的自己。 hope有些不太熟练地转身,想要拉开舱门,冲进尤利亚的休息室,给他看全新的躯壳。 一时间,他像是忘了所有的事情,只怀揣着最热乎的心,想要第一个捧给尤利亚卿。 舱门打开,hope像获得自由的灵雀,飞奔出实验室,可他没迈出几步,白洁的皮肤瞬间瓦解,每走一步,都仿佛有无形的风,将他的血肉、筋骨大片大片撕扯而下,露出触目惊心的血肉结构和底部的骨骼。 离舱门还没有三米远,整个躯体,猛然崩溃成无数光尘,散落在洁白的廊道上。 hope这时候才想起来,微型硅晶体只能在铺设了电磁层、做好光子层、编译层的架构的范围内运行。也就是说,他的新身体,目前只能在实验室范围内移动。 他的核心意识顺着网络回传回原来的躯体,舱门打开,hope的机械躯体笨拙地走了出来。 地上的微晶体黯淡闪烁,hope低着头看了许久,这才蹲下身子,将晶体一粒一粒回收。 他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活动范围受到限制没什么好低落的,虽然他没办法走出去,但当尤利亚卿再度回到实验室,他也能展示自己的新躯体。 这个机会来得比hope想象中快。 地球时间八点的时候,实验室舱门打开,尤利亚卿裹着寒凉的空气走了进来。 第10章 曙光 像一只监视的眼睛,统御天地。 hope立即注意到了异样的地方:夜歌者号常年恒定21度,按道理说,廊道里刮进来的风不会这么冷。 而且尤利亚进入舱门的反应有些奇怪,他站在门口特意确认了一番,才朝廊道中招手,好像有什么事情不愿被其他人发现,更不愿被hope发现似的。 两三个医疗机器人抬着半透明医疗舱跟了进来,舱体上覆着一层淡淡的冰霜,难怪刚才随着医疗舱刮进来的风无比寒冷。 尤利亚无声地指示他们,将舱体抬至悟空所在的屋子。 悟空呆在实验室一角一个相对独立的隔间中,它曾经是个暗物质探测器,工作环境需要尽可能地隔绝其它宇宙射线影响,所以悟空的四围采用特殊材料隔绝起来,光线、声音都难以穿透。 一声重物落定的声音之后,几个医疗机器人无声地滑行出去,紧接着韩清曙和温夕后脚跟了进来,温夕刚要开口,尤利亚立即对她无声地比嘘,制止了她的举动。 他几乎用气音说:我只给他下了一个小断路,你不要吵醒hope。 说完,他朝hope那边看了一眼,hope立即装作尚未重启成功的样子,安静躺在工作台上。 韩清曙和温夕进入悟空隔间之后,尤利亚谨慎地关上了门。 工作台离得远,很难听清他们在说什么,hope接入地面电磁层,些许光尘凝结成一个细微的光点,朝着隔间飘去,这是他刚才编译出来的小型窥探器。 地面电磁层只铺到隔间门口,光尘顺着墙壁朝上游移,透过材料间的空隙朝内窥探。 医疗舱放在一张简单的固定式钢结构桌子上,三个人都围着医疗舱站着,韩清曙无比焦躁,在不大的隔间内来回走来走去。 温夕在部队里学过一定的战地急救知识,她低着头仔细读完医疗舱上的数据,摇摇头:不行,体征已经相当微弱了。 医疗舱忽然发出一阵急切的报警声,尤利亚立即朝hope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怕他被吵醒。 这眨眼的瞬间,温夕已经麻利操作医疗舱,给医疗舱里的人注入一支大剂量的肾上腺素,堵住了医疗舱的警报声。 与此同时,hope迅速查阅的温夕的出航记录和汇报记录,大略推测出了前因后果。 一天前,温夕接到了曙光号的求救信号,当时尤利亚正忙着升级hope的硬件,她等尤利亚快结束时汇报了这件事,没想到汇报的时候,一艘曙光号逃生舱进入了夜歌者的捕获范围。 这几乎匪夷所思,曙光号早出发两年,大约在夜歌者号前方15万公里的位置,一个没有充足动力的逃生舱,是怎么越过15万公里的深空,在极短的时间内,平安滑行到夜歌者号的? 出于人道主义,这个逃生舱不得不救。但考虑到夜歌者号的安全,这件事越少人接触也好。 尤利亚决定将逃生舱挪至完全封闭环境,再进行处理,也就是悟空隔间。 安乐还是问话,你都得搞快点。一旦进入任务,温夕平日里的嘻嘻哈哈一扫而空,连语气都变得坚决而不容置疑,他时间不多了,我刚给了一针厉害的,也最多撑个两分钟。 分卷(8 他现在的状况,根本没办法问话。尤利亚低声说,按原计划,老韩把他的脑波数据化,再导入我的神经织网,我来同步他的神经活动,至少要弄清楚曙光号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韩清曙立即反对:不行!同步神经活动太危险了! 同步神经活动,比hope和尤利亚之间的神经织网链接还要危险。 这意味着尤利亚要短暂地忘记自己是谁,将自己的大脑腾给另外一个人的神经活动,感受他的感受,思考他思考的问题,风险未知,流程未知,连能不能成功断开同步也未知。这只在理论上是可行的,连尤利亚自己都从来没有试过。 尤利亚已经开始导出医疗舱中的神经活动数据:我不是在和你们商议。夜歌者号上,有神经织网的只有我一个人。 他将手中的枪咔哒上膛,将枪柄递给韩清曙,如果我丧失自我意识,第一时间击毙。 韩清曙盯着着枪,欲言又止,尤利亚只冷淡催促:没时间再犹豫了。 他咬咬牙,这才接过了枪,缓缓举起。黑森森的枪口,径直对准尤利亚的额头。 准备同步。 一时间,屋子里的人都屏住呼吸,神经紧绷地看着尤利亚少将。 尤利亚闭上眼睛,果决地将电脑的输出光纤接入了自己的神经织网。 咚一声,韩清曙因为神经太过于紧张,不自觉一抖,手里的枪险些走火。 温夕被他的动作惊出一身冷汗,但这时候没法出言提醒,更不能下手夺枪,否则因为突然刺激,更容易造成误伤。 她只能拿眼神横他,让他冷静点。 尤利亚仍然连着数据线,并没有睁开眼睛,突然,又是咚地一声,这一次两个人都清楚地听到了声响来源,韩清曙立即掉转枪口,死死对准覆了一层冰霜的医疗舱。 咚! 舱体顶盖上猛然显现出一个黑影,一晃而过,混乱间,温夕似乎和一双骇人的眼睛对视,那双眼睛一只还明亮健康,另一只却已经腐烂到膨开,温夕还没看清,那黑影又猛地消失在顶盖上。 这是你说的,体征微弱?韩清曙声音都在发紧。 吃了姑奶奶的枪子儿,马上就微弱了。温夕压低声音,她掏出便携粒子枪,迅速上膛。 正在此时,那黑影再度撞上了顶盖,他的半张脸清晰地粘在顶盖上,韩清曙只看了一眼,抑制不住地泛起一阵恶心。 那人的脸,就像是布满了点状腐化的霉菌点,看得人头皮发麻,他的舌头被医疗舱结着的霜死死粘住,不知呜咽了几句什么,又重重地跌了回去,与此同时,医疗舱发出尖锐的警报音,这代表里面的东西正在迅速死亡,温夕感觉自己已经到了临界点,她的手正要扣下扳机 别开枪! 尤利亚猛然出声,这要换别人,早就走火了,幸亏温夕心理素质更是过硬,愣是死死压住了,没开枪。 几乎同时,温夕掉转枪口,对准了尤利亚:你现在是谁。 隔间里紧张得落针可闻,温夕看起来相当紧绷,尤利亚稍稍抬起双手,示意他毫无恶意:我是夜歌者舰长,尤利亚恩斯特普朗克。 温夕的枪口丝毫没挪:证明你自己。 出发前,东联空天局刘局长把我们三个叫到一起,说了一句话。尤利亚不徐不疾,他说,你们是开拓者,探索者,创造者,出发的那一刻,你们便不再是为了自己。 三人异口同声:是为了全人类。 温夕的这才稍稍放下枪口:刚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忽然闹出动静,你和他的神经活动同步成功了么? 尤利亚点头:成功了。刚刚可能是因为回忆引起的神经刺激,不过,现在有个更严峻的问题。 截获逃生舱的时候,整个逃生舱只有一个人,被锁在禁闭的医疗舱里,对吧? 得到二人肯定的回答,尤利亚缓缓道:那个逃生舱应该有三个人。 温夕一脸惊愕:另外两个人呢?他们又是怎么游移到夜歌者号这里的?曙光号上又发生了什么? 有用的信息很少。尤利亚平静道,他的精神基本已经崩溃了,神经活动里全是斑斓绚烂的光,但同时,他又好像很怕光。他们三个躲着无处不在的,扭曲的光,拼死躲进逃生舱,弹射出去这就是他唯一能梳理出来的片段了。 韩清曙忽然有些发愣,他喃喃道:救命,那里面全是光 尤利亚和温夕立即盯住韩清曙,韩清曙指着医疗舱,慌忙解释:是他,他的最后一句话。刚刚他撞上医疗舱,说的含糊,我也是刚刚才想清楚,他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 医疗舱的屏幕熄灭,舱内光源渐渐黯淡下去,舱体周围开始爬上厚重的冰层,这代表舱内机体彻底死亡,医疗舱自动进入深度冻结模式。 尤利亚卸下自己的披风,覆在整个医疗舱上。 眼前的这个小小的医疗舱,是曙光号的末路,而他们连曙光号发生悲剧的原因都不知道。 一时间,三个人低着头,谁都没有说话。 黑暗中,一个黯淡的红点异常明亮,吸引了韩清曙的注意力:尤利亚卿,悟空的所有探测晶体都收回来了,对么? 是。探测晶体需要升级,已经从夜歌者外层卸下来,都放在在这个房间里。尤利亚不明白他问这个的意义。 韩清曙的声音都在抖,他指着尤利亚身后某处:那为什么红灯在亮! 室内安静片刻。 悟空的工作灯是绿灯,代表正在探测中,只有探测到了特殊物质才会闪起红灯。 红灯在闪,说明悟空的火眼金睛,在这个狭小的隔间里,探测到了特殊的东西。 温夕:等等!你的意思是,悟空说这屋子里还有别的东西么?! 韩清曙已经无声地举枪,尤利亚低声道:保持冷静。 他谨慎地朝悟空挪动,无声地调取悟空分析的数据,以及拍到的图像。 一片五颜六色的排除曲线呈现在屏幕上,尤利亚的面色变得尤其凝重。 温夕看不明白这些可视化图表的含义,问道:什么意思? 尤利亚操作了一通键盘,将探测到的数据生成可视图像 那是一团光,呈现绒毛状爆发状态,仿佛是一团发光的蒲公英,又或者,是某种极其罕见的水母,拖着致命的、发着光亮的触须,在空中游荡。 像一只监视的眼睛,统御天地。 第11章 爆裂 跃入无尽的太空。 温夕心中忽然生出冰凉的光亮感,她好像被这个图片控制住了心魄,心中泛起诡异的敬畏感和吸引感,她甚至想触碰这个光球 温夕! 尤利亚的面容瞬间聚焦。 温夕眼瞳中倒映的光亮气泡般消失,她如梦初醒,发现尤利亚和韩清曙全都看着她,一脸凝重。 韩清曙急切问:你刚才是怎么了! 温夕开始回想刚才的感受,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那是一种非常难以用语言描绘的感觉。 一瞬间,她的心底似乎浮现了无数事情,无数世界,无数可能性,那些嘈杂紊乱的东西交织在一起,万花筒一般无限重复循环,将她的内心塞得满满当当,却超越了她的认知,让她失去了任何思考的空间。 我不知道温夕仍没有从混乱中清醒过来,我好像看见了许多东西,可太多太快太乱,我现在什么都记不清 她发现尤利亚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慌忙补充: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是看到那个发光毛毛球,之后就开始不对劲的。 尤利亚声音很轻:我没说不相信你。我们刚刚看到的那张,已经是10分钟之前拍的。他切换到下一张图像,这张是五分钟之前。 温夕皱着眉看了半天:这是我的错觉呢,还是这毛毛球被泡发了啊。 画面上的幽灵球显然胀大了一圈,几乎要脱出画面的边界。 尤利亚没答话,切至下一张成像:这一张,应该是一分钟之前。 温夕推测下一张图像上的光球应当会胀得更大,谁知屏幕一闪,画面上竟然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光球,彻底不见了。 一股冰凉的麻意爬上脊柱,温夕试探问:球呢?走了?还是她奋力找到了那个科学名词,病变? 衰变。韩清曙纠正道。 往后退。尤利亚简短下令。 温夕和韩清曙缓缓退至墙边。 空气中,开始有些许亮光浮动,奇怪的是,这些光点不是线状移动,更不是点状飘忽,而像是发光的蝌蚪。 他们忽然出现,又瞬间消失,在虚空中留下卷曲的光痕。 温夕微微睁大了眼睛。 蜷曲的,曲线般的光点缓缓浮现,一个、两个、一片、成群这些光点以超乎想象的密度飘飘荡荡,整个空间像是飘满了发着亮光的绒毛,互相交错、游移。 怎么会到处都是!温夕有些后怕。 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她发现不少卷曲的亮光,蝴蝶一般贴着她的脸翩跹,几乎要沾上她的脸颊 退出去! 尤利亚一声令下,温夕和韩清曙几乎同时跑出了悟空隔间。 温夕的心狂跳不已,她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来,想起尤利亚还在身后,一回头,正见着尤利亚他一出隔间门就利落回身,沉着脸叩上了悟空隔间黑沉的大门。 尤利亚一个响指,几个机械臂立即搬来了电磁线圈,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围着隔间组装完成。 具有一定束缚力的电磁线圈刚一成形,尤利亚立即启动了它,将那些不明所以的绒毛光彻底困在其中。 这一串动作都在短短几秒内完成,他整个人,冷静得令人发指。 温夕摸着心口,心脏还在其中狂跳不已,缓了好几口气才问道:那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尤利亚简短答,我不确定电磁线圈有多大的约束作用,又能困住那些东西多久,温夕,你去传达全舰,近期不要来我的实验室这边。韩清曙,你把那几个声称看到光球的年轻工程师找出来,我有话要问他们。 是!温夕行了个军礼。 她和韩清曙立即往舱门口走,这才露出站在原地的hope。 hope的神情懵懵懂懂的,也不知能不能完全体会尤利亚的心情,在尤利亚开口之前,一缕光纤丝缠上了他的左手,仿佛在说我明白。 一对上他直接又真诚的目光,尤利亚只觉得他的心弦仿佛被人柔顺地抚了一把,紧绷的肩也略微放松下来。 平时都是尤利亚走hope在后面跟着,今天倒是hope带着他朝外走,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舱门刚一开启,几十道目光瞬间聚焦过来,门外竟然站了至少十来号人! 尤利亚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找了您许多天了。 还有温夕大校和韩工程师。人群七嘴八舌,闹哄哄的。 尤利亚卿,尤利亚卿! 随着两声尖尖的呼唤,茜茜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尤利亚一看是她,面色微沉:你有什么事。 茜茜的目光下落,她不经意扫视了一眼尤利亚的左手,hope的光纤丝还松松缠在他的手腕上。 她迅速收起目光,掩下脸上的异样神色:东联那边有给您的紧急联络,是通过漂流卫星打来的视讯通话,通话人是东联科学院院长,海戒寒。 海戒寒是他父亲,父子俩感情谈不上多深厚,五年的任务,海戒寒和他视讯通话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都是作为东联科学院院长的身份,而不是父亲的身份。 可能东联又有什么新的动向。 尤利亚眉头轻锁:把信号接过来。 茜茜面露难堪:这这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我们已经等了您三天半了。 * 实验室舱门口的混乱局面,被尤利亚卿快刀斩乱麻迅速处理的干净。温夕带着人通知全舰,韩清曙调用机器人封锁实验室,尤利亚卿见过几个工程师之后和东联科学院的海戒寒,也就是他的父亲联系。 现在,hope独自坐在尤利亚的休息舱里,等他回来。 对于尤利亚再度遭遇幽灵球的事情,他心中总有些惴惴不安。而且,高能物理实验室被暂时封闭,给尤利亚卿展示新躯体的计划被迫打断,让他有些失落。 不过,尤利亚卿带他过来时,是摸着他的头,用几乎哄慰的语气劝他在休息舱等候,因此,hope心里也宽慰不少。 一开始,他还是能够维持规矩坐好的姿势等,但地球时间滴答滴答地走,尤利亚卿一直没有回来,他从坐变站,又从站到走,最后在休息室里焦虑地来回走动。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警报!警报!第12号接驳区舱门即将开启! 重复一次,第12号接驳区舱门即将开启! 廊道里忽然充斥着巨大的警报声,整个屋子也被闪烁的红光笼罩这是通达全舰的接驳警报,一是为了让无关人员回避接驳区域、二是给接驳区的工作人员留足时间扣上外部行走套装,换句话说,警报过后,将会有穿梭舰接驳或者出港。 但这一回,接驳警报整整循环响了三次。自hope有意识以来,他从没见过这么长的接驳信号,他有一种直觉,这个不正常的接驳警报和尤利亚卿有关。 hope当即冲出了休息舱。 这是他生平速度最快的一次,为了赶时间,甚至还借用了清扫机器人的滑行轨,终于在12号接驳区舱门即将关闭的那一刹那,押着最后一声警报,冲入了接驳区。 分卷(9 无论是有穿梭舰接驳进来,或者有舰船离开,这么短的时间,他应当能看到飞船或者开启的舱门。 但里面,空空如也。 hope顿在舱门口。 整个接驳区有水库那么大,底部舱门紧紧闭合,像个四壁白洁的囚笼,衬托得他如砂砾般渺小。 hope!你在里面干什么!温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隔着厚重的舱体,她的声音变得很小,快回来,hope!外面直通太空,你会被冻到元件失灵的! hope回头:尤利亚卿去了哪里? 温夕竭力大声回答:他只是去处理一些事情,很快就回来了! 她并没有否认尤利亚没有离开,也没有否认尤利亚不是从12号舱门走的。 接驳警报结束不到十秒,尤利亚应当没有走远。 hope拉下舱壁上的手工操作闸门,地面上的巨大舱门徐徐开启,冰霜与寒冷蛮横地冲了进来,巨大的吸力死命撕扯着一切,hope拼命抓着安全扶手,朝下看了一眼。 星空无边无际,那些幻妙而遥远的光芒,像随手撒下的钻石,又像冰冷的刀尖。 既无比美妙,又万般危险。 舱门下,依然没有任何舰船的影子。也许尤利亚卿真的已经走远了。 他已经走了,你快把舱门关上,别被吸入外太空了!温夕真切地喊道。 hope注视着那片星光,一颗星星的异样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有一个大胆的推论。 在温夕的惊呼声中,hope松开了手,跃入无尽的太空。 第12章 囚日 我只是想陪陪你。 跳下来的一瞬间,仿佛有巨大的手推了他一把,之后他的速度越来越缓,进入太空之后,几乎在匀速飘行。 所有的声音像被瞬间按下了停止键,深空中,无比宁静。 有一瞬间,hope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冻结在时空中,他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他是这个庞大世界的一部分,而这一刻静谧悠远,就像是永恒。 远处那颗淡红色的星星仍在半弧形闪烁,正是因为这颗星星,他才做出了跳下去这个疯狂大胆的决定。 正常情况下,星星都是点状闪烁,而不是半弧形的亮光。除非,它在极端的时间内急速膨胀,脉冲状喷发 或者,就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阻挡在这颗星星和夜歌者号中间,产生了细微的引力透镜效应。 咚一声,他像是撞上了硬质材料的表面,可他周围依旧什么都没有,仿佛他撞在了空气上。 这超出了hope的逻辑认知范围,而刹那间,这堵坚硬的空气竟猛地旋转,hope感觉自己像贴着什么表面,狠狠往下滑行了一段距离,紧接着,一颗不大的陨石贴着他的头擦了过去。 ! 他下意识抬头,恰巧撞进了尤利亚焦急的眼睛。 尤利亚好像从一片虚无中探出身子,只露出小半个肩膀和罩着行走组件的头盔,他立即从虚空中钻了出来,谨慎地站起身,在倾斜的空气平面上竭力保持着平衡,尽可能快地朝hope走来。 他和hope之间只有大约四五米的距离,情感上却像是花了一万年的时间。 他俩的距离只有一小步的时候,尤利亚朝他伸出手,hope刚想回握,可他的动作完全不听使唤。 他的手上已经结满了厚厚的冰霜,果然,和温夕担心的一样,他被深空中零下200多度的温度深深冻住了。 此时,空气墙再次猛地倾斜,hope随之猛地失衡,在他即将坠落的一刹那,尤利亚死死攥住了他的手,将他猛然拉入自己怀中。 但与此同时,尤利亚也彻底失衡坠落,他们胡乱撞在一起,视野天旋地转,好像整个宇宙是个硕大的万花筒,星星、陨石、光点,全部都在无尽旋转。 他和尤利亚卿在那堵空气墙上撞来撞去,那一瞬间,好像全世界都溃塌了,抱紧对方是他们唯一的依靠。 混乱中,hope忽然觉得,这一次的代价太大了,如果尤利亚卿有什么不测 他第一次明白的后悔两个字的含义。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回旋终于停了下来。 他们悬停在虚空当中,曜石般璀璨的asaeana0063流浪行星在不远处轻轻掠过,露出后方烈火般绽放的恒星。 此时此刻,在hope看来,恒星绽放的花心正是尤利亚卿。 尤利亚被拦腰吊在半空当中,那是一条太空行走绳,也正是它救了他们俩一命。 尤利亚按动按钮,行走绳一点一点缩短,最终将他们拉入了完全透明的舱门。 舱门闭合,喷气、加压之后,尤利亚从地上坐起,一把掀开了头盔。他的眼睛盛满怒意,居高临下地睥了一眼hope,怒火中烧地转身离开。 头盔被他重重摔在地上,板凳大小的清理机器人慌忙从墙上跳下来,竭力想将头盔扫进自己只有两个巴掌大的尘盒中。 我 hope刚发出一个音节,舱门重重阖上。 * 这里果然是个飞船。 和明亮、洁净,以白色为主基调的夜歌者号完全不同,这艘飞船黑暗、幽宁,舱壁像是用极深的夜晚捏成的。 而且,hope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这艘飞船在宇宙中是完全透明的。 无论是特殊反射涂层,还是光吸收性质的特殊材料,贴得近了总会露出一点破绽,而这艘飞船从外观看起来,除了引力透镜效应,和空气无异。 飞船不大,hope紧赶慢赶追了上去,进入舰桥的时候,率先被窗外的景象惊住。 窗外还是星空,但是一种扭曲的、拉伸的,疯狂迭代的景象,就像是无数只色彩斑斓的章鱼腿堆叠在一起,如果hope是个人类,他现在可能已经开始眩晕了。 幻妙的光彩下,尤利亚站在一大片按钮前,熟练地操纵按钮。 尤利亚头也不回:我送你回去。 hope同时出声:我有新发现! 两个人都没预料到对方会同时开口,俱是一愣。 尤利亚再度开口:什么发现? hope同时抗议:我不回去! 尤利亚: hope: hope又要开口,尤利亚抢在他之前,简短说:先说正事。 hope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他还有争取机会。 您走得急,我把悟空检测到的数据全部拷贝出来了,包括后面散开的幽灵球的。hope将自己接入一旁的电脑,我已经做完了传播矩阵分析和稳态场分析 说重点。结论是? 什么都没有。它套不上任何已知的粒子,震荡模式也不是谐振,我尽可能做了每个瞬间的振幅分析,理论上它应该是均匀的,可这些光点的振幅。 hope将可视化图像调出来,如果用声波来比喻这张图的话,那这图的波纹乱的就像在菜市场。 尤利亚之前扫了一眼数据,心里大致有数,对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兴趣缺缺:知道了。我送你回去。 等等!hope的语速都快了不少,我在想,这里面一定有规律,只是我们暂时不知道,它这么乱,会不会是想传递什么信息,我把这些振幅和频率数据,试着用加密解密的方法都试了一遍 他不断说着自己的尝试,尤利亚越听,眉头越蹙越紧,他忽然觉得,这些堆叠在一起的振幅图,整体来看就像是什么图案。 他忽然打断hope:这个振幅图,你把它缩小。再小一点。 原本,振幅频率图像一行行整齐排列的条形码,现在随着hope的操作,每一个条形码几乎被压缩成了点线状。 尤利亚眉心微蹙,眼神愈发显得淡漠而锐利:再把各行的间距缩小。 被压成点线的条形码迅速自下往上聚拢,一张图像织布一般,渐渐在屏幕上生成。 hope被这图像惊到稍稍卡机。 构成的图像是一个男人,他仿佛被关在黑白点状的画面中,正在无声地呐喊。 无助又绝望。 hope试探问:是真的有人关在那些光点里,还是这只是一段提示信号。 尤利亚摇头:现有证据不足以推断。 这个人。hope指了指屏幕上呐喊的图像,他会是医疗舱里死去的人的灵魂么? 尤利亚斜睨了他一眼,这家伙当时果然在偷看。 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他懒得多追究,只冷淡道:没有任何可信科学证据,证明人存在灵魂。人死了,就没了,不会再复生的。 提到这件事,他早先那股火又蹿了起来:不仅人是这样,你也一样!贸然跳进太空中,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重要,就不能惜命一点么?! hope嘟嘟囔囔:您还让韩工程师击毙您呢,也没见您惜命啊。 说完,还机灵地朝后一躲。 尤利亚完全没料到hope还会顶嘴,竟被他噎得凝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我和你不一样! 一瞬间,hope像是被刺了一下,他目光黯了黯,缓缓低下头:我知道我们不一样。 尤利亚神色有些不自然: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跳下来,只是想陪陪你。hope规规矩矩站在不远处,一副招人疼的乖巧样子,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尤利亚卿,我只是想陪陪你。 刹那间,尤利亚仿佛见到了年幼的自己,抱着厚重的、和瘦小的胳膊完全不相称的学术论文集,站在实验室门口,惶恐地哀求:我都读完了,也做了综述,设计了新实验,妈妈求求你,今天就陪我玩一会好不好。 我造你出来,是来世上玩的么? 啪。 一沓更厚的打印版论文摔在他面前。 尤利亚起身,稍稍蹲身:对不起,是我不好。你一片好心,我不该赶你,也不该朝你发火。他摊开掌心,给你打手出气,好不好? hope慌忙攥住他的手心,摇摇头。 尤利亚带他到操纵台前,重新设定航向。 hope怕尤利亚还是想把他送回去,忐忑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回家。回太阳系。有些需要我去处理的事情,而且只能我去处理。 尤利亚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hope,人类是很复杂的。这次无论你看到什么,希望你不要对所有人类失望。 窗外,扭曲的绚彩忽然被放得极大,整个飞船径直撞入其中一块色彩当中,视野豁然开朗,紧接着,整个飞船猛地倾斜,避开一大块不明碎屑。 这是太阳系? hope有些惊讶,这和他数据库中记录的样子,完全不同。 太空中布满了破碎的舱体,有器械设备、推进装置、东联标准休息舱,半空中还漂浮着一面东联旗帜。 灰败的水星只剩下小半个,仿佛是个开了瓢的西瓜,孤零零转着。 肿胀的、血红的,垂垂老矣的太阳,被三圈锁链般的东西缠绕着,剧烈的太阳风暴,就像它伸出的利爪,竭力要撕碎束缚它的链条。 每一次太阳射爆,都像在无声地怒嚎。 尤利亚也万分意外,他下意识问:银河之心呢? 第13章 银河之心 尤利亚少将的鬼车。 银河之心是洲盟科学院所在地,整个空间站合计九层,心形宝石项链一般挂在水星边上。 它看着漂亮,其实是科学的坟墓。 这话还得从宇宙紊乱说起,当时所有国家相继进入长期战时,洲盟、东联两大命运共同体相继结成,全世界对于的科学热情空前高涨,十个小学生九个长大都想做科学家,还剩下一个,要做大科学家。 位于瑞士的洲盟核子实验室(),是当时最大、最先进,也最受关注的高能物理实验室。 捕获宇宙射线,试图用对撞分析的方式来解开宇宙紊乱的奥秘,这事被洲盟政府拿来大肆宣传,全世界都密切关注这件事。 对撞当天,全世界的大屏幕都在直播,所在地附近更是人山人海,许多人围在建筑物外侧摇旗呐喊,大喊科学给我们真理,科学让我们自由! 在全世界数十亿双眼睛的注视下,两束宇宙射线在阿尔卑斯山下的大型强子对撞机中加速,进入长达27公里的电磁轨道 刹那间,随着轰隆巨响,以为中心,整个地面就像是融化一般,迅速崩溃成沙漏状。塌陷区域比人的视觉都快,简直无人逃脱,整个日内瓦沦陷,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 一个小时内,阿尔卑斯变成了阿尔卑凹,快到中午的时候,无尽的深坑已经蔓延至米兰。 南欧塌陷一直持续了一整天,以为圆心,方圆400公里,从地球上彻底消失。 无数尖叫滑落的人、浓烈的岩浆以及破碎的山峦,这些画面被胡乱卷在一起,浮现在南欧塌陷出来的沙漏坑上,时刻提醒人类的科学是多么愚蠢。 几亿小学生的科学梦碎了一地,反科学的情绪倒是一日千里。 东联科学院院长海戒寒特地当众直播,澄清对撞机的总撞击能量不过1万吉电子伏特,制造南欧塌陷这么大的微型黑洞,至少需要这个能量的一千亿倍,这件事情,的确无辜。 但南欧塌陷的伤疤在前,现在,人们就是去信跳大神的圣降教廷,都不会再相信科学半个字。 不仅如此,愤怒的洲盟民众涌入各地科学院,要求科学为南欧塌陷无辜丧生的人陪葬,抗议的旗帜就差戳在洲盟领导人脑门上,洲盟政府只好下令 即日起,将洲盟境内所有科学家无限期放逐至银河之心空间站,为缓解地球能源问题建设戴森云,并终生不得返回地球。 作为洲盟科学院的院长,尤利亚的母亲索菲普朗克,第一个被送上了天。 分卷(1 随着所有科学家发配完毕,银河之心的事也渐渐被人淡忘,直到某次太阳风暴,地面上的大半电网被毁,经历整整一个月的恐慌性停电之后,洲盟忽然想起了银河之心和戴森云计划。 银河之心执行的戴森云计划,是洲盟的救世计划之一。 计划一开始,人类便炸毁了水星,他们将水星上的金属特制成超轻反射金属面板,再把一个个反射面板按照既定的轨道准确落入太阳的引力捕获范围,使得面板相互连接,成为锁链,将太阳光汇聚至一点,通过太空中的射电牵引塔造就太空电网,输送至太阳系各地,称之为太空电网。 一番联络之后,太空电网能源成功接入地球。 有了充足能源,之前停工的娱乐活动、工业生产再度抬头,地面能源需求与日俱增,太空电网的电力压力也越来越大。 直到十天前。 那天,天刚蒙蒙亮,海边的居民率先察觉了异样海水不翼而飞。原本平坦的海平线,积蓄着铺天盖地的巨浪。 通过当天的紧急新闻,人们才知道:月球忽然变轨道,险些达到洛希极限,崩溃撞向地球。 地球上所有的海水被月球引潮力带着大规模迁徙,大西洋中部出现的海浪最高点,竟能高出海平面数百公里。高高悬起的巨浪,仿佛弑杀人类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一天之后,这剑重重落下。 铺天盖地的巨浪吞噬海岸,沿线无数核电站被毁;地表的巨大动势又牵动板块运动,矿井等地下开采型能源瘫痪大半;大型水力发电设备几被毁灭,全球能源仅剩下风能发电在苦苦挣扎,能源压力直接转嫁到银河之心管理的太空电网上。 全球都盼望着太空电网雪中送炭的时候,银河之心居然主动切断所有能源供应,拒绝应答。 大部分太空军都派出去执行任务,回航需要时间;地面增员也需要等待发射窗口,也就是三周之后。洲盟那边比我们还乱,恐怕更没有精力处理这件事。 尤利亚接通海戒寒的视讯通话时,他说:要不是别无他法,我绝不会叫你回航。我不知道索菲她到底打算做什么,但希望你一切顺利。 拜托了,我们只有你了。 他面向尤利亚,庄重行了一个军礼。 事实如他所料,银河之心果然不在原地。 尤利亚按下按键,将信号搜索范围扩展到整个太阳系。 * 与此同时,1.57亿公里之外,地球上空,洲盟天罚剑旁。 他娘的,谁帮我把那个十字架揍下来! 东联墨子特种部队第二突击队队长林钟石正指着前方怒喝。 十字架是洲盟太空飞梭的外号,因为外形像个纯黑十字架,因此得名。 话未落音,十字架形的黑色飞船被炸成了花,他乐得一拍腿:漂亮! 高兴劲还没过去,上百架十字架飞船漫天漫地,霎时间,所有飞船的电磁主炮同时发射,无数蓝白色光点从十字架交叉之处迸射,织成吃人的密网,整个笼罩下来,有如上帝审判之剑。 林钟石被电磁能量打得左躲右闪,轰一声,飞船一个翅尖被打坏,他打着盘旋陡降了数百米,竟阴差阳错躲过了致密的电磁炮网,险些撞在正下方的天罚剑上。 真他娘的讽刺。恢复盘旋后,林钟石在公用频道骂,都什么时候了,还帮洲盟那帮疯子守护这么个疯玩意儿。 他们守护的天罚剑,其实和东联没有半毛钱关系,而是洲盟的灭世武器那是一个圆环形的空间站,位于地球近地轨道上,总重15000吨,其中13000吨是核武器。 如果这东西被击落,相当于1000颗□□从外太空大规模投放,保证能将整个地球一波带走。 三小时前,林钟石和他的部队巡航经过这片领空,正巧遇见洲联的十字架飞梭妄图击落天罚剑,林钟石当时什么都考虑不了,满脑子都是他老婆孩子还在地面上呢! 他迅速汇报之后,用毕生最漂亮的两枪高能粒子炮送走了那架飞梭。 很快,十五架洲盟飞梭呈三角点阵状逼近,林钟石不得不呼叫墨子特种部队所有战机回航,两方队伍混战四十多分钟,好歹护住了天罚剑。 这帮孙子绝对蓄谋已久!杨副队在公共频道里嚷嚷,这种轻型飞梭根本跑不快,他们的大本营银河之心在水星旁边,距离这里少说1.5亿公里!要么他们早有预谋,很早就上路;要么他们早就到了,埋伏在附近哪个地方,就等着巡航空隙出现! 林钟石:既然有预谋,那后头很可能还有大部队。 林钟石猜得没错,三百架洲盟飞梭第三批到达,不达天罚剑誓不罢休,气得墨子特种部队的队员全在频道里破口大骂,不知道洲盟的飞梭发的什么疯,非要干掉整个地球才满意。 也有人骂洲联人吃饱了撑的,建造天罚剑这么个晦气玩意儿。 但四五波袭击过后,他们心神俱疲,连骂都骂不出来了。 东联洲盟多年相安无事,东联大部分的特种部队都随着探索舰队出航了,留在太阳系执行任务的特种部队数量真的不多。 而且事发突然,即使从其他行星处调用部队,等抵达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列队。 墨子特种部队合计500架飞船,此刻打得只剩下三架半,林钟石的那一艘已经破破烂烂,只能算半个。 三架半飞船摇摇晃晃,在上千艘洲盟飞梭前集合。 我和大家说个实话,最近的部队过来,起码也得一小时。林钟石说,今天这个坎,我们只有自己。 咱们过不去了不要紧,如果让一艘洲盟飞梭过去,那就是全地球陪葬。 没支援就没支援,老子今天就躺在天罚剑前面,谁想过去,除非我死了!另一个队友在频道里嚷嚷。 林,没想到死到临头,我们还真能当一回救世英雄。杨副队说,这不比什么扯淡的例行巡航得劲儿! 对! 林钟石看着眼前天罗地网般的洲联飞梭,泛起一丝苦笑。 洲联飞梭的方向已经掉转完毕,上千架十字架遍布星空,所有十字架的光能武器部分开始冒出沸腾般的电光,远远看去,星点闪烁,就像是人工织造了新的银河。 天地一片光芒,剧烈的光线夺去了所有人的视觉。 无际的亮光中,有人带头,唱起了墨子特种部队的队歌:为天下利,万苦皆益,赴汤蹈刃,死不足惜! 滋 剧烈的电磁干扰声铺天盖地,令人难以忍受的噪音针扎一般刺入他的脑袋里。 几乎同时,整齐有秩的十字架阵列忽然乱成一团,洲盟飞梭也一样受到了电磁干扰,导航和电磁系统全部混乱! 林钟石迅速扫了一眼雷达空的! 雷达上除了墨子和这群飞梭,什么都没有! 这么大的电磁干扰能力,怎么可能在电磁雷达上不留一点痕迹。 老林 我知道。林钟石截断了杨副队的话,没猜错的话,我们能见着活的了。 一瞬间,飞梭中间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空洞,好像有不可见的东西将阵列冲开,刚刚那些上天入地的飞梭,这时候活跟一片片可怜的羽毛一样,被无形的力牵引着,在空洞周围,围成几层光轮。 林钟石在理论课上学过这种现象,这叫引力透镜,并不是飞梭被吸引,而是整片时空像报纸一样,被巨大的、超乎想象的东西,彻底卷曲。 林钟石补完了后半句话:东联734401,尤利亚少将的鬼车。 * 此时此刻,鬼车上。 鬼车前进时,窗外全是漫长的、斑斓的、扭曲而压抑的图案,忽然一个弹射跳跃,飞船前方忽然豁然开朗,无数十字架形状的飞船河灯一般挂满天空,鬼车在炽烈的光芒旋转360度,稳稳停在光亮中心。 尤利亚站在舰桥控制面板前,窗外的光芒仿佛千万重发光的佛莲,虔诚地围绕着他的背影。 hope脑海中忽然撞出《圣经》中的一句,神说,要有光。 尤利亚细白的手指落在通讯按钮上,他接入了洲盟公用频道: 全体洲盟飞梭听令,你方正在入侵东部联盟命运共同体领空,请在三秒之内,后撤3000公里,违者,后果自负! 第14章 鬼车 如梦魇一般,迅速炸开。 那群飞梭停顿了一秒,而后乌泱泱如同蝗虫过境一般朝尤利亚冲来,但鬼车的反击更快! 鬼车直接连在他的神经织网之上,在不到100毫秒的过程中,尤利亚的决策已经直达鬼车中枢系统。 这是神经织网的作用之一,彻底解除大脑到操作的问题,进行最快捷的人机沟通。 鬼车空洞的中心,一道暗色闪电直劈而过,那速度肉眼几乎追不上。数十架飞梭被直直劈成两半,它周围的飞梭受到高能射线干扰,迅速失去平衡,在飞梭群中左右乱撞。 东联公共频道里,一个陌生声音接入:呼叫东联734401!呼叫东联734401! 这里是墨子特种部队第二突击队队长林钟石,报告尤利亚卿,交战三小时,这队洲盟飞梭拒绝沟通,无畏无惧,无任何人类情感反应,应该全是无人机,您无需顾及人道主义! 无人机? hope稍稍偏头,尤利亚允许他接入自己的神经织网,学习这场战役的一切讯息。经过他的分析,这些飞梭之间的沟通模式并不具有充分的算法逻辑性,他不赞同这个观点。 hope想出声提醒,尤利亚以右手手掌阻止了他的话,我知道。 他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似乎早已料到这件事。 东联734401收到,谢谢提醒。这里有我,请即刻返航。 尤利亚回复完毕,调至洲盟通讯频道:时间到。既然你们不达目的不罢休他偏头,很淡地笑了笑:一点小礼物,还望笑纳。 一时间万弹齐发,但没有任何雷达捕捉到这些子弹的发射轨迹,它奇迹一般,忽然出现在了每一架洲盟飞梭的驾驶舱中。 那是一滴细小而圆润的墨滴,看起来平平无奇。 洲盟的某个驾驶员眯起复眼,比起普通的人眼,他眼睛的感知更细腻、谱段更广,还能察觉非常细微的偏振光。 可这一个小小的墨滴,他换了无数个角度,放大缩小了许多遍,这东西没有任何偏振现象,仿佛它就是一颗圆润致密到极致的墨滴,又或者,它位于其它空间,不会和任何光线发生交互作用。 !他如梦初醒,刚按下通讯钮,快跑!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旁边的十字架飞梭猛然从正中间爆破! 一朵巨大的,幽黑的,几不可见的花朵从飞梭中心迸裂、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膨胀、生长、吞噬,最后彻底撕裂了整个飞梭。 紧接着,他眼前的墨滴,如梦魇一般,迅速炸开。 林钟石看呆了。 之前他只听别人说过,鬼车的飞行系统和所有舰船都不一样,武器也是全太阳系独一份。那些科学原理他一个字都没听懂,今天一见,真的见识到了什么叫知识就是力量。 数千架十字架密密麻麻,好像挂了漫天的白炽灯,霎时间,无数暗黑花朵将一个个飞梭从中破开,所有飞船一个挨一个地熄灭,好像一面被打碎的镜子那样,成片地成片地碎裂、坠落。 下一秒,他睁大了眼睛,有一架飞梭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竟然全速朝着天罚剑开去! 以他现在的位置,即使立即出发,也来不及阻止那架亡命飞梭!而尤利亚的鬼车,更在数百公里之外! 眼看就要功亏一篑,那架飞梭忽然被弯折成了c形,当即被一股不可见的斥力击飞,它经过的地方激起了一圈圈的引力涟漪,一波一波,将所有残破飞梭推向远方。 巨大的鬼车空洞,竟然在眨眼之间瞬移至数百公里之外! 要不是亲眼所见,林钟石断然不肯相信。 他决定这波战斗过去,好好重读一下介绍鬼车的内部文献。 漂亮。你果然是我最成功的作品。 两声不阴不阳的掌声过后,鬼车里的全息通讯系统立即点亮。 全息画面上是一片氤氲的雾气,烟雾里的人低头叼着18肽,啪一声电磁声,涂着火红甲油的手随意夹下18肽,再度吐出一口浓烟,淹了自己的全部情绪,只留个明灭的烟头:回了太阳系,怎么不向妈妈问好? 对于尤利亚和鬼车的出现,她看起来毫不意外。 尤利亚抬眼,和她对视的目光,毫无温度。 他不知道现在该用哪种身份来看待眼前这个人,是银河之心的主管人、还是前洲盟科学院院长,或者是他生理意义上的母亲。 在尤利亚最初的记忆里,索菲还是曾经温柔过的。 后来他才明白,那种温柔和关切并非来自于爱意,而是对于她最杰出的实验体的关心。就像她接近海戒寒,也和爱情没有半毛钱关系,不过是看上了他全东联最优秀的脑子。 极端压力让人发疯,索菲这种原本就偏执的人,疯得更厉害。 索菲普朗克抬起手嘬了口18肽,她的左手臂竟然像鳄鱼一样,布满粗糙坚硬的鳞甲:悠悠,你来得比我想象中快。不过,你抬头看看。 月球背面的黑暗中,缓缓升起一个空间站,璀璨如同一串宝石项链,正是银河之心。 银河之心一露面,太空电网瞬间激活,整个电网的能量都汇聚在银河之心上。而银河之心的主电磁炮早已开启,瞄准落点正是地球上空的天罚剑。 尤利亚悄悄捏紧了操纵台的边缘。 砰。全息图像里的索菲以手比枪,而后在烟雾里抿出个笑容,别急,我还特意为你准备了这个。 她抬手,切换了画面。 画面上是土星旁边的东联的天问空间站,数百架飞梭停在东联天问空间站外数百米处,蓄势待发。 索菲的语气轻松,好像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你没办法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更没办法救下所有的人。 救下天问空间站,是救下地球的未来。守住天罚剑,则是守住地球的现在。悠悠,我也很好奇,你会怎么选。 分卷(1 画面切回索菲的脸,此时烟雾已经散去,她饶有兴味地盯了过来,尤利亚注意到,她的眼睛是节肢类昆虫的复眼,泛着暗棕色的光泽,看得人毛骨悚然。 hope有些不太喜欢她,他悄悄攥紧尤利亚的手,试图安慰他,没想到尤利亚也紧紧回握过来这反而让hope更加紧张。 尤利亚强迫自己平静:我理解你被莫名驱逐到银河之心,并不甘心。但你今天这么做,天问空间站和地球上,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受到牵连,就像当初无辜的你一样。 索菲吐出一小口烟雾,她轻蔑地笑了一声:你以为我是在报仇?个人情绪,是世上最无聊的东西。我千等万等,等到这么个时间窗口,我为的,可是全人类的利益。 我们,银河之心的幸存者,是精英中的精英,为了人类延续,甚至愿意完全献出自我看到那群英勇赴死的飞梭了么?他们和留在地面上那些愚民,不可同日而语说实话,我根本不在乎地面上那群蠢蛋怎么样。彻底消灭它,不过是甩掉个落后的累赘,还能节省有限的资源,对我来说,是何乐而不为。 毕竟,物竞天择,强者生存,40亿年来,所有生命都是这么演化的。 我想这个问题,我、父亲已经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尤利亚说,举着社会达尔文的大旗的人,不过是想为欺压他人找个好听的借口。生物还知道互利共生,你也没有任何资格决定他人的命运。 你在使用同理心么?她的复眼锁定尤利亚,真有意思,我明明破坏了你的情绪感知神经节点。 她像是忽然找到了新玩具,饶有兴致的观察起尤利亚的反应:悠悠,来帮妈妈做道实验题十秒倒计时后,天问空间站和地球上空的天罚剑,两边的攻势,会同时发动。你会怎么解题呢,悠悠。 十。 尤利亚的目光游移到墨子特种部队上,而后垂下眼帘,掩盖自己的眼神。 索菲: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悠悠。你先去救下天问空间站,让墨子争取一点时间,再掉头来解决天罚剑上空的问题。可你救得了他们一时,救得了他们一世么? 尤利亚沉默,利用鬼车,他有把握在很短的时间内来回,救下天问再回天罚剑,但这样依然存在一定风险,万一林钟石他们没有守住,或者即使守住了,也有可能扩大牺牲。而且,就像索菲说的那样,即使现在有他坐镇,他总会有不在的时候。 只要索菲还活着,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 还有四秒。 索菲倒数完,笑了笑,抛出了一根橄榄枝:或者,我给你一个不那么为难的选项。交出鬼车,来到妈妈的银河之心空间站。妈妈早就说过,会以你为蓝本,调整新人类进化的方向。 她朝尤利亚伸手,嶙峋的鳞甲胳膊上,火红的指甲格外夺目。 休想! 索菲脸上的笑容消失的干净,她开口:一 几乎同时,尤利亚打断了她:等一下。 索菲的指尖已经搭在主炮控制塔上,她顿了顿。 我可以交出鬼车,也可以和你合作。但你必须留下天问空间站和地球,而且永远不能再打它们的主意。 索菲的三个指尖在控制按钮上轮番轻点,她还在仔细斟酌。 不,不能交给他,尤利亚卿!林钟石的声音冒了出来,她一拿到鬼车,会更 尤利亚掐断了他的信号。 尤利亚的声音镇定而冷静,他试图加码:这可是鬼车。远超于当前文明水平、瞬间进行超距航行的鬼车。你闹出这么大阵仗,不就是想要鬼车和我么? 他离开索菲的第二年,就在悟空探测器的帮助下,探测到了鬼车,他深刻知道索菲最遗憾的东西是什么。 成交。索菲说,我可以放过天问和地球,但我要取得鬼车的控制权。立刻。 尤利亚估算了一下银河之心到鬼车的航行距离:5分钟后,悬停至鬼车空洞中心,我会主动迎接你。 索菲有些犹豫,尤利亚镇定道:鬼车是生物验证,如果你要控制权,本人一定要来到鬼车上。 索菲谨慎地打量他一会,刚说出半个好字,尤利亚立即切断通讯频道。 他一把抓起身边的hope:跟我走。 hope被他拽着胳膊前行,他有些无法理解当下的状况,确认道:您要和那位女士合作,这不是真的,对么? 尤利亚一语未发,抓着他一直朝外走,步子又快又稳,hope立即有些焦急:您要带我去哪里? hope。尤利亚忽然停下脚步,回身蹲在和他视线齐平的位置,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你听我说。 第15章 第0模块 他以枪指着索菲,一步一步逼 待会我会把你放到弹射仓里,你有三条航线可以选。第一条航线会带你去土星,那里有东联的天问空间站,到达之后,直接找东联科学院院长海戒寒。第二条航线 hope紧紧贴在冰凉的舱壁上,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尤利亚的话头停住了,他忽然意识到,他有些太过于急躁,甚至忽略了hope的感受。 他摸摸hope的头:对不起,是我太紧绷了。我重新说 等他用温和的声音重复完计划,hope试探性问出了第一句话:你会和我一起去么? 尤利亚喉间细微一凝。 理论上,撒谎似乎更能保证hope乖乖漂流至空间站,但都到这个关头了,他不想hope听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谎话。 他轻轻摇头:你得自己去。 hope的眼睛无措地眨动着,听到自己去,他显然有些慌张:那你会来接我么? 被他虔诚又充满期盼的眼神盯着,尤利亚郑重而耐心地说:hope,也许现在的你理解不了。可你要记住,你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有除了你没有办法完成的使命。你有你的,我也有我的。你的使命,需要你好好活下去。 翻腾的情绪在尤利亚眼里打转,闪烁的好像天边的星星。 u。hope盯着他眼中灼动的亮光,虔诚地像在看星星,我从没告诉过你,但你的眼睛好美。真的好美。 这句话就像将融未融的冰花,洒进了他心里。 尤利亚强行压下心中的触动,僵硬地站直身子。他怕自己再不行动,就真的下不了决心。 他蛮横地拖着hope一直胳膊,半强迫地抓着他朝外走。 起初hope一点也没反抗,只懵懵懂懂,任由尤利亚领着他往前。 但很快他认出了这条路,这是通往弹射仓的路! 他这是要被单独弹射出去! 他猛然甩开尤利亚的手,努力朝反方向跑,但机械躯体毕竟笨拙,他没跑几步就再度被尤利亚捉住,hope百般挣扎,用光纤丝死死揪住舱壁扶手,近乎哀求地问:我不能陪你待在这里么?我不是可以留下来么? 尤利亚没回话,更刻意回避了所有的目光接触,专心想将他扯下来,这让hope更加不依不饶,他死死攥着尤利亚的手腕问: 是因为我不听话,从夜歌者号上跳下来了么? 是因为我打碎了茜茜的花么? 是因为,是因为我惹你讨厌了么? hope一边竭力挣扎,同时还得注意力道,免得弄伤了他最喜欢的尤利亚。这么瞻前顾后下来,他的钛合金躯体一点优势都没占到,反而让尤利亚把他的光纤丝解的一根不剩。 最后一根光纤丝从扶手上扯下来时,好像最后一根维系理智的神经被拉断了。 他小心翼翼,终于问出了那句想都不敢想的话:您您现在是要抛弃我么? 他缩在黑魆魆的廊道角落,睁大眼睛望着尤利亚,像极了一只要被主人丢弃的小狗崽,赖在大门口瓢泼的雨中,冻得瑟瑟发抖,也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讨好乞求。 那模样,任谁看了都心酸可怜。 那一瞬间,尤利亚真的要彻底心软了,他伸出手,又像要抓住hope,又像要牵住他,没想到hope猛地扑了上来,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胳膊:我很能算东西,我不会给您添麻烦,再也不会随便过热断路了。求求您,求您不要抛弃我。 这一抱,却让尤利亚真正下了决心。 他应当决绝一点。 hope已经彻底放弃了挣扎,他整个人死死抱在尤利亚身上,嘴里不断做着各种保证:我能变成人,我真的能变成人的,求求您 我想给您看的,我有人的身体了 hope已经丧失了保持理智和逻辑的能力,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请求的话。 尤利亚一路把他拖到接驳口,直接把他塞进了弹射仓里。 他要合上舱门的时候,hope不屈不挠,死死攥着他的手,忽然冒出一句:您曾经答应过我,永远不会抛弃我的! 尤利亚终于同他对视了一眼,那双神秘有如星云的眼睛,比起誓那天还要动人。 那一天,尤利亚坐在粲焕的光芒中,淡紫色的眼睛坦诚而专注地看着他。 hope0001。我以我毕生的幸福起誓,在我有限的生命中 我永远不会抛弃你。 hope就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着他的胳膊,充满企盼地仰视着尤利亚:您发过誓的! 尤利亚竭力压稳自己的情绪,他别开目光,轻轻抽出自己的手:我撒谎了。 说完,他趁着hope惊诧的瞬间,重重阖上舱门。hope立即反应过来,不住拍打着弹射仓,他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钛合金质地的舱壁居然被拍得快要变形。 hope!你听我说,听我说! 尤利亚将自己手贴在弹射仓窥视口上,hope瞬间安静了下来,他看着尤利亚的眼神,就像第一次看见了亮光。 那眼神让尤利亚心中堵得慌。 好像是天真懵懂的小奶狗,明明被人伤害得无比难受,主人一旦挥手,又立即哼哼唧唧追了上来。 他怕弹射仓一旦发射,情绪崩溃的hope会将舱体活活拍坏,更担心他熬不到任何一个目的地就会彻底坏掉。 他要给hope开启最后一道保险。 尤利亚轻声道:海洋,落叶,微风 这条暗语由几个随机词语构成,可以开启或者关闭hope的第0模块,是永远高于主系统的第0模块。 刹那间,hope明白了尤利亚的用意,他痛楚地拒绝这件事,加倍用力地拍打着弹射仓,想用金属撞击的声音彻底压过这条暗语:不,不不不 尤利亚提高音调:玫瑰,欢笑,温暖,梦想。 hope痛楚地拒绝着这件事,但随着暗语最后一个词语彻底念完,hope的眼睛瞬间闪烁起深蓝色的光芒,他就像忽然被人控制住了心神,所有的情绪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机械而冰冷的音调:主系统下线,第0模块激活。 好。 尤利亚试图平息自己的呼吸,他甚至不确定,这时候,真正的hope还能不能听到他。 好好活着。 他按动按钮,单人弹射仓立即向下坠落,载着他最后的希望,漂流向无尽的深空。 * 深空中,无数飞梭碎片被鬼车牵引,被迫环绕着它,以空洞为瞳孔,构成了一只窥探的眼睛。 鬼车形成的空洞外10公里,停着索菲的穿梭舰。 她想继续前行,可这里的引力扭曲太过严重,穿梭舰开足马力才勉强稳住,保持在被巨大的空洞吸进去的边缘。 索菲一半没在阴影里,复眼死死盯着一个小个子的女生:物理学家023,推算出来了么?鬼车究竟是什么物质。她再度强调,快。我们需要主动权。 在她的管理下,银河之心的科学家们不需要名字这种东西,所有人都以职位+编号来相互称呼。 索菲非常欣赏这项制度,她打心底认为,职位,就是一个人价值的具体体现。 不,我不能!物理学家023语无伦次,我在尝试,可我需要数据,需要实验,我不能仅凭着观察 她将手移到键盘上,手指哆嗦得连屏幕锁都解不开。 你需要实验。索菲重复了一遍,飞梭28051,速去侦察。 物理学家023惊呼:不行!强行冲进空洞,它会像其它飞梭一样,撕裂成碎片的! 你需要数据不是么?索菲提高音量,飞梭28051!理性高于一切,强行闯入! 话音未落,一架洲盟飞梭直冲向鬼车空洞,就像一叶扁舟冲向倒挂在空中的贝加尔湖。 还没接近鬼车空洞,飞梭从正当中被活生生被撑开,爆裂出绚目如极光般的光芒,转着圈抛洒在夜空当中。 那光黯淡之后,飞梭已经裂数不尽的碎片,汇入无尽的碎片洋流。 物理学家慌忙掩住自己的嘴巴,她的手指却在不住发抖。 紧接着,她猛然撞进一双阴郁的昆虫复眼当中。 这次她没忍住,颤抖着惊叫了一声。 索菲对着她的左耳,蛊惑般低语:理性高于一切。 瞬时间,物理学家像是触电了一秒钟,她立即挺直身子,眼神也变得平静呆滞,毫无感情地盯着屏幕上不住涌现的冰冷数据。 告诉我你对鬼车的推论。 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情绪,机械性答:从引力透镜现象来看,鬼车应当拥有相当大的质量,体积应该超乎想象。可它能在雷达上完全隐身,极难被电磁波探测到,这几乎不可能。除非,它是电中性物质。撞击后产生类似湮灭现象的光芒已搜索对比过所有已知物质,性质完全匹配的结果为:0。若要做出进一步推测,需要更多数据。 分卷(1 很好。索菲说,说了一堆废话。 她利落将枪上膛,抵住物理学家023的后脑勺,正常人在这种状态下早已怕到发抖,但物理学家023呆滞坐着,脸上挂着祥和宁静的笑容。 五分钟已经到了。你就祈祷悠悠,正观察着这边的一举一动,也会来及时救你。 她按下通讯键,联络尚未建立,10公里外的空洞饿虎扑食一般,猛然向前跳跃,将索菲的舰船整个吞进了接驳口。 索菲处惊不变,很久之前,她就彻底剔除掉了没用的感情反应。 她挟持着物理学家023,慎重走至舱门口。 她先丢了一个燃烧弹,测试到外部空气可以正常呼吸,这才出了舱门外面漆黑幽暗,四周都像化不开的浓夜,室内没有一丝光线。 穿梭舰的巡航灯只照亮了两三米见方的区域,这灯平时能照射的范围至少有上百米。 她踏入地面,抓着呆滞的物理学家023,盲人探路一般,谨慎前行。 悠悠。她四处搜寻着尤利亚的身影,一边试探性地喊道,我知道你在这里 你答应了要交出鬼车的控制权。悠悠 她不知踩到了什么结构,哐一声,金属回弹的声音在整个舱室里回荡。 一直浑浑噩噩的物理学家023被这一声巨响惊到,她如梦初醒,忽然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 她尖叫着,和索菲挣扎搏斗,虽然索菲的体格比她高大,但索菲一手拿着枪,只能单手和她拉扯,两人激烈撕扯,正斗得激烈的时候,舱门忽然打开! 舱门口,一杆幽莹的铂粒子枪瞄准了索菲。 尤利亚穿着纯黑的东联军装,肩上的一颗将星在黑暗中越发闪亮,他以枪指着索菲,一步一步逼近。 你有魄力杀我么?悠悠。 物理学家023挣扎地更厉害了,索菲用左胳膊死死固定住她,她的枪口死死抵在物理学家023的下巴上,别忘了,我是你 话未落音,砰一声枪响。 第16章 湮灭 却对上了一双极其熟悉的眼睛。 致密压缩的铂粒子瞬间出膛,在暗黑的舱内划出一道亮光,索菲应声倒地。 鬼车的材料相当特殊,它呈电中性,再微弱的电磁波也能无碍穿透,如果借助特殊光学设备,即使处在鬼车里,也能毫无阻碍地窥视整片宇宙。 尤利亚通过极其微弱的远红外线,察觉到穿梭舰上的人有危险,这才提前与穿梭舰接驳。 而当物理学家023猛然醒悟,和索菲搏斗的时候,他抓住这个关口,立即冲了进去,果决开枪。 尤利亚依旧稳稳握着枪,他的枪口还留着出膛的余温。 足足用了三四秒,物理学家023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尖叫着扑到尤利亚身后,死死揪住他的单肩披风,满身瑟缩地看着倒下的人。 神经生物学家001死了么?物理学家023问,我是说,索菲院长。 索菲睁着眼倒在地上,一小片血从索菲的身下洇了出来。 为了不影响太空舱环境,他特地选择了惰性比较强的铂粒子枪。这种子弹其实是将金属原子致密压缩,平时很难发生性质变化,出膛接触人体才会迅速爆成散弹状,能够有效破坏生命体脏器。 所以索菲,应当是死了。 尤利亚的枪缓缓放下。 物理学家023还在忙着自我介绍,尤利亚弯腰捡起索菲的电磁枪,径直甩给她:走。拿上她的枪。 尤利亚没有放松警惕,他迅速走到墙边,其中一个单人弹射舱霎时点亮,他示意物理学家023躺进去。 物理学家023躺好之后,他低着头,快速而专心地设置弹射仓路线,而他身后的黑暗中,一个人影缓缓站了起来。 理性高于一切。 冰冷的枪口立即抵住了尤利亚的侧腹,这枪是索菲的,此刻持枪的人却是物理学家023。 刚才她眼中还布满惊慌和恐惧,转瞬之间,她从半阖的舱门口伸出一个胳膊,枪口死死抵住救他的尤利亚,眼神麻木而空洞。 仿佛失去了灵魂。 索菲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你知道我用上了神经织网,那层致密的纳米材料简直是天然的防护,所以故意瞄准了我的心脏。 她走近尤利亚,在自己的右心口点了点:可你不知道,十年不见,妈妈已经有了两个心脏。 尤利亚顿在原地:你操控了她。你操控了银河之心的所有人。 没错。 索菲捂着左心处的创口,原本泉眼一般的血瞬间停止了,只需要掌握一点小技巧,人类就能诚实又听话这还多亏了你的发明。 尤利亚缓缓闭了闭眼:共振翼和神经织网。 这真的是个伟大的发明,悠悠。一开始,愿意接受大脑改造的只有一两个科学家,他们改造完成后,展示了一番神经织网在仪器操纵上的威力哪个科学家能抵抗得住解放大脑潜力的诱惑,要求做神经改造的人蜂拥而至,改造完整个空间站,连三个月都没用到。 索菲凑在他耳边,低声软语:大脑,不过是受各种激素和自主神经信号刺激的产物。只要我掌握了控制神经递质和刺激神经的密码,通过特定暗语触发预设程序,暂时抑制主管高级认知功能的前额叶,稍微麻痹一下主管情绪恐惧的部分边缘系统,你猜猜,会发生什么事? 尤利亚冷冷道:看来,我不该发明它。 他原本的意图,是将大脑从生物限制中解脱出来,谁知居然造出了剥夺他人意志的工具。 伊甸若死,亚当和上帝同罪。你和我,注定是一条船上的人。 她用沾满血的手拍了拍尤利亚的肩,尤利亚厌恶地避开了她。 你再后悔,再厌恶我,或者厌恶自己的生命,都无法改变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她稍稍提高音调:理性高于 物理学家023丧失自我之前,她也说了同样一句理性高于一切,他猜测,这句话就是触发暗语。 这一次,尤利亚抢在她说完之前,反手夺了将物理学家023的枪,狠狠扣上弹射仓,猛地一拍按钮,物理学家023被直直弹射了出去! 局势再度反转,现在,索菲的枪由尤利亚握着,瞄准着索菲的另一片心口。 你杀不死我,亲爱的。索菲眨着复眼,我体内移植了太多东西,相应的,为了压制排异反应,我的免疫系统完全听从大脑的号令,激素系统更都是疯子,除非我的全身系统同时崩溃,否则你是在白费力气。 尤利亚冷讽道:那还真是令人惊叹。 放弃挣扎吧,悠悠。你让我登上鬼车的时候,就注定要连人带鬼车,为我所用。现在,聪明点,放下枪,你还能留一条命。 尤利亚极轻地笑了一声:我压根没想过活着出去。 他果决举枪,但不是对着索菲,而是瞄准了某处墙壁。 砰砰砰,三枪过后,地面舱门整个打开,外太空的冷气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 一起下地狱吧,母亲! 索菲猝不及防,径直摔进了太空,尤利亚紧随其后。 忽然!一架东联巡航舰截住了尤利亚,正是墨子特种部队第二突击队队长林钟石! 当时,他的通讯被尤利亚单方面掐断,便大觉不妙,他将守护天罚剑的任务交给杨副队之后,立即只身悬停在鬼车空洞前,生怕发生任何意外。 果然,四周的空气波状震动之后,鬼车空洞中,竟然掉出了两个人! 林钟石一眼认出了东联的少将军服,开着半残的巡航舰就追了上去,他等尤利亚进入匀速运动时,尽可能轻地接住了尤利亚。 哐一声,尤利亚被他准确拦截,半张精致苍白的脸贴在他的视窗之上。 他兴奋又急切,顾不上尤利亚听不听得见,忙说:坚持住,我马上把你弄进来! 尤利亚长而纯白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好像在抖落光芒。 下个瞬间,他忽然睁开了眼睛,用几乎冻得僵硬的身子狠狠撞了林钟石的巡航舰! 林钟石的舰船被迫朝反方向冲刺了一小段,而尤利亚则彻底滚入了无尽的太空当中。 不! 林钟石几乎贴在视窗上,这时他才发现,尤利亚为什么忽然推了他一把。 一个巨大的,天体级别的光球,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正下方,林钟石恰巧处于光球边缘的位置,刚才那一撞,恰好将他彻底推离了光球范围。 他离这个光球越飘越远,只觉得这个光球超乎想象。 蓝的、紫的、千变万化、神秘莫测的光,被团聚在一起,它们在浩瀚的深空中轻盈飘荡,曼妙多姿,超乎了人类所有的认知。 它太过于庞大,甚至大到能笼罩整个地球,而飘在光球上方的尤利亚,就像是一点星光,划过浩大的木星。 微不足道。 林钟石的所有注意力都被这光球吸引,它像在歌唱,又像在诉说,密密麻麻的想法占据了他的心 紧接着,星云般巨大的空洞开在了光球上方,林钟石还没看清空洞的范围,只见其中崩裂出一道炽热的暗光,径直击中了尤利亚,让他迸发出绚烂的光芒。 最后的一刹那,尤利亚的身体极其优美的舒展,而后化作一道斑斓的光弧,极光一般,洒向天际。 他好像这个时代的最后一缕花火,彻底湮灭在硕大的光球之前。 【卷一 夜歌者】完 * * 【卷二因陀罗】 每到初秋,树上的叶子变得金黄,活像铺开了一片金光。 记忆里,尤利亚的声音总是温柔,说什么都格外鲜活。 现在,江亦愁眼前类似于树的东西上,挂满了金灿灿的探知晶体管,微风一过,叮叮当当地,像极了他记忆中挂满枝头的澄黄落叶。 不过,即使再像,它也不可能是真的落叶。 因为这里不是地球。 这颗星球叫做冷星。 它无恒星,是个浪哪儿算哪儿的孤独行星,还有四颗形状各异的卫星,陪着它浪。现在所处位置,距离地球40光年。 太阳熵寂200年后,最后的800万人类流民在此登陆,自此,冷星成为了人类新的家园。 地面0.9g重力,大气比地球上稀薄一点,富含硅、铝、铁等无机物,不过有机物就少之又少了。 江亦愁站着的地方,是冷星首府第0区。 三道巨大拱形建筑相互交错,横亘天穹,分别是诺恩斯总部大楼、科学院以及圣降教廷。 从宛若银河的外形也能看出来,这是人类的统治机构。 准确地说,这三个机构谁也没有统治世界。现在规划管理世界的,是诺恩斯公司开发的因陀罗系统。 冷星上的每一个人,一出生就必须接受神经织网改造,用一层可伸缩纳米体覆盖在大脑表层,这层织网能把大脑生物电信号和计算机语言相互转换,并直接和因陀罗主控系统相连。 也就是说,所有人打一出生就被因陀罗网络串联在一起,一颦一笑,因陀罗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而人类唯一的下线机会,是死亡。 悬浮巴士满载,无声出发,站里只剩下了零星几个人。 江亦愁沉默着站在角落里。 暗红的围巾笼住他的一头长发,只露出冶丽鲜明的上半脸。 晶体管光芒落在他沉黑色的肩上,交织出凌厉又浪漫的矛盾气息。 江先生,对么? 三四个装着义眼的人靠了过来,其中一人咚地把强化型钛合金拳砸在江亦愁脸侧,我可是你的歌迷,给我签个名,不过分吧! 是啊,江先生,这可是粉丝的要求。 其余人趁机凑了过来,一时间推推搡搡。 江亦愁连退两步,极尽克制地拉开距离。 这些人还想上前,忽然有人插了过来:江!你怎么自己一个人跑到这个地方这人一边说着,一边挤过人群,用身体将江亦愁和其余人隔开,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江江不私下签名的,都散了吧。 他友好性揽着江亦愁的肩膀,半扶半拉地带他出了车站。 这个人的帽檐压得很低,比江亦愁略矮一点,只能看到小巧白皙的下巴和细碎苍白的发尾。 江亦愁微微侧目:你救他们干什么?而且,我认识你么? 江亦愁是个影响者(influencer),他的神经织网可以随意调动周围的硅晶体,形成一切他想要的东西区区几个混混,完全不在话下。 很显然,这个人是怕刚那些小混混和影响者对上吃亏,刻意把他们岔开的。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况且,你怎么就知道 我不是来救你的? 陌生人稍稍掀开帽檐,那个瞬间,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停滞、安静下来,他漂亮的就像一朵白洁的昙花,安静地绽放,照亮整个宁夜。 江亦愁的思绪一时停滞,他对上了一双极其熟悉的眼睛。 紫色星云一般,冷漠的、璀璨的眼睛。 第17章 江亦愁 冰冷精致的面容引起广场路人低 这张脸和他记忆中的模样大差不离,眼梢轻微勾起,漂亮得像巧手白描似的,但他的神态却没有丝毫阴柔气,反而有种庄严、冰冷,拒人光年之外的感觉。 现在是命运纪2601年,人类喜欢各种荧光、镜面和夸张的面料,怎么吸睛怎么往自己身上堆,可这个人却什么夸张材料都没有,简单的黑色飞行员外套,衬得他沉静而严肃。 这的确是尤利亚卿的脸。 现在这个时代,人类的五官、外形、名称都可以修改,有很多人照着以前明星的长相,变着花地折腾自己的脸。 样貌和名字早已不能代表一个人的身份,但数据画像可以。 视野中银白的光圈迅速锁定了尤利亚,一串信息瞬间在他的面容左侧弹出。 江亦愁瞥了一眼,两个人的数据画像信息完全不一样,确认他并不是尤利亚卿。 分卷(1 用户名:海梦悠 从属机构:无 数据画像:开朗坚强、经常在仁善院出没,具体数据不足 数据画像,随着人类的出生建档,他的性格、学习、爱好、抉择,甚至回家走了哪条岔路都会被记录在案,动态分析后,在系统内形成一个较为贴切的评述,并进行全社会排名。 升学、成家、立业,甚至进个超市,都会率先扫描这个人的数据画像,评述不高的,在这个世界上无家可归、无事可做,只能等待系统回收。 海梦悠的数据画像不长,和其余人动辄几百页的描述比起来,他的描述仅有寥寥几行,很快就拉到了尾。 喏。 趁江亦愁发呆的空档,海梦悠在他袖上拈下一片蝉翼,纤长的指尖捏着,展示在他眼前,纳米级神经信号发生器。这东西一旦接触到你的皮肤,能直接沿着末梢神经干扰你的神经信号,他们要的可不是个简单的签名,要的可是你! 在你身上用这么先进的东西,江,你得罪了大人物啊。 江亦愁稍稍怔住,而后轻轻颔首:谢谢。 海梦悠漂亮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淡淡地笑了,这种危险物品,还是毁了的好。影响者先生,请。 不到0.005毫秒的时间里,一串串复杂指令沿着江亦愁的神经织网,经由局域网路,直接接入冷星编译层,随着指令生效,那片轻薄的蝉翼瞬间被解构成最小的硅晶体单元,如黑色的风沙一般散开,重归大地。 挺熟练。海梦悠赞许道。 一位影响者能操控多少硅晶体、所用时间和效果,都和算力有关,简单来说,脑子转的越快,操纵的微晶体越多、起效也就越快。 这时候,车站外稀稀拉拉下起了数据流雨。 数据包在硅晶体中闪烁,坠落时,拉长的光丝打在全透明的车站外壳上,像是在下星星。 江亦愁停住脚步,抬头看着一片铅灰色的天空。 没带伞吧。 海梦悠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顺手往他怀里塞了一把伞,抄起板凳大小的机器人,闯进了雨中。 等等,这伞 黑色的光屏伞沉甸甸的,江亦愁刚抬起头,那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细密的雨中。 我怎么还你。 他忽然反应过来,那片不能触碰到皮肤的蝉翼,刚才那个人,居然是直接用手拈着的。 * 三道圆柱形的纯黑旋穹诺恩斯、圣降教廷和科学院的所在地,星环一般,交错着拱卫大地。 高楼林立,永夜。 四处霓虹灯闪烁,第0区中心的文明广场上,数百个投影球在空中投射出数十米高的江亦愁全息影像。 他沉静地闭着眼,左侧眼尾绘着暗黑花朵的纹样,轻轻抬眼的一刹那,四周的空气都寒冷地颤动起来,这之后,他的唇角渗出一丝血迹,这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离、风化,直至灰飞烟灭。 一切消失殆尽,地上只剩下如血一般的彼岸花。 血红字迹缓缓浮现: 《鬼臣》,下周日晚八点,上帝之光艺术馆,现场出演 现在报名,拯救你濒临死亡的情绪量表! 影像开始重复,江亦愁的脸再度出现,冰冷精致的面容引起广场路人低低的赞叹。 一辆破飞船飞驰而过,江亦愁的投影感应到疾风,全息影像的发丝随之飞起,地上一个小孩立即嚷嚷道:快看,快看飞船! 破飞船的速度实在太快!江亦愁扬起的发丝还没落下,悬浮车已经左拐,飞驰到看不见的地方了。 您已超速。 破飞船内,四个一模一样的机器人异口同声地说。 他们是从属于诺恩斯公司的矿工机器人。 一个月前,这四个机器人按照程序设定,开着破飞船,往冷卫一上开采铝矿的时候,在太空中意外捕获了一个未知漂浮体海梦悠,从那天起,那架小破飞船偏了航,顶着诺恩斯矿工机器人的名头,却天天跟着海梦悠。 这四个家伙,长得像升级版c3po,智商也像,都是干啥啥不行破坏第一名的主,海梦悠干脆给这四个活宝改名,称矿世奇才。 才,是四个里面智商最感人的一个,出门逛一圈能把自己的头逛不见,还是矿用他眼睛的唯一序列号,定位到了他丢失的头。 眼下他们大动干戈,海梦悠一拖四带着这群活宝,正是为了找回才的头。 到了。 副驾驶的矿将飞船接管,上面就是才的头,我会把定位发送到你的视网膜上,您照导航走就可以。接下来要麻烦您了,u。 海梦悠从驾驶座上利落站起:保持联系。 车门一开,极冷的狂风瀑布一般浇了满脸,朝下一看,三道旋穹正从悬浮车下相错而过,这破飞船居然悬停在九千米的高空! 海梦悠果决阖上门,疑惑回头:旋穹? 三个脑袋一起点头:才的头,定位就在下面。 这儿多高你们知道么? 矿一本正经地答:8973米。 我谢谢你。 矿世奇冲他一个机器僵笑:我们太过于笨重,经过3874次演算,坠落死亡的几率依旧是100%。相反,您使用的电磁吸力装置,将坠落死亡的几率足足降低了13%您只有87%的几率会坠落死亡。 海梦悠颇为无语:那还真是安全呢。 矿世奇朝他竖起大拇指。 海梦悠: 算了,跟几个铁脑袋呆瓜讲不了道理。而且,谁让他欠这四个呆瓜一条命。况且,既然定位就在眼前,也不能真的就放着才的头不管。 他轻点耳廓,共振翼霎时张开。 舱门打开,灌进来的狂风将他的黑衣吹得翻飞,冷冽的风中,他戴上护目镜,极快地估算了落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暗黑的旋穹表层,海梦悠单膝缓冲,逆着风向稳稳落地,脚下的电磁吸力装置受到冲击自动开启,牢固吸附在旋穹的暗色表面。 三个机械脑袋凑在车门口,共同见证了他干净漂亮的动作,共振翼里传来一阵掌声。 落个地而已,省点力气给我拿到头的时候。 候字还未落音,一道电光唰地劈下,正打在海梦悠落脚的地方,而电光落点处早已没有人影,海梦悠已提前朝右闪避,他还没站稳,新的落脚点再度打下一道电光。 电光极快,子弹雨一般追着他的身影。 海梦悠凭着电磁吸力,在九千米的高空飞檐走壁,在漆黑的旋穹表面划下一道道电磁弧光。 矿起初还能用飞船跟着,但海梦悠的动作太快,几度穷追猛追之后,旋穹表面已经彻底看不到人影。 悠! 在旋穹背面! 飞船绕着诺恩斯旋穹转了半圈,才在侧面找到了海梦悠。他借着单侧电磁吸力,以左肘和左腿为支点,吸附在旋穹背面。 奇朝他扩音:悠,据我观察,旋穹有激光防卫系统。 海梦悠无语:瞎子都看出来了! 旋穹表层有防卫系统,无论是动态感应还是红外线感知,直接从外壁正面进入不太可能。他需要找点别的突破口。 奇,这样,你先把送下来! 海梦悠张着右手,正打算接,哐一声,小可怜被砸在旋穹外壁上,留下个深深的凹痕。 海梦悠:真是旷世奇才。 他把从坑里挖出来,的两只圆眼睛还晕乎着,滴溜溜乱转。 海梦悠安抚地摸了摸头,顾不上自己的伤势,殷勤地蹭着他的手背,海梦悠轻轻笑道:少腻味了,快去,乖儿子! 接到指令,头上的小天线立即竖起。 沿着海梦悠的肩上了旋穹,四只小脚被电磁力紧紧吸在旋穹表面,迈着柯基碎步朝上爬,还没走出三步,电光迎头劈下,的天线立即张开伞状吸能光盾,用粒子震动化解了攻击能量。 好样的! 个头小本事大,有他开道,海梦悠纵身一跃,立即跟上。 到达头颅定位点,四周却一片空旷,什么都没有。 他再三确认定位,位置准确无疑,那么只剩下一种解释才的头,可能在旋穹里面。 打开它。海梦悠随手敲了敲定位点,以此为中心,原地转了一小圈,将范围内的原子超声振动加热,深黑色的金属壁垒软布一般向内塌陷但几乎同时,刺耳的警报声,立即响起! 目之所及之处,所有投射荧光屏全部换成了大写加粗的warning,警报红光旋转,数道扫描射线迅速掠过表层,几乎追着海梦悠扫,他紧赶慢赶,几乎是压着扫描线进入了旋穹内部。 旋穹里面并不明亮,看起来像个图书馆,不过架子上放着的不是书本,而是闪动的集成晶体。这里应该是一个机房。 海梦悠将眼镜切换至红外线模式,用一盏微弱的电子跃迁手电作为光源,打量着四周,缓缓移动。则留在缺口,织布一般上下翻飞,迅速修补墙壁材料。 跟着定位提示,海梦悠将位置圈定在13870018支架。 他很快到达了目的地,仔细确认一番,支架附近没有任何类似于机器头的东西,只有数不清的微光晶体。 滴。 滴。 滴。 他站着没动,怎么系统定位却说他位置偏移了? 海梦悠狐疑地往四周打量,就在他转头的刹那,似乎看到了丝缎般柔顺的长发。 几乎同时,他身后一阵冷风,一只手迅疾袭来,下一秒,就要捂上他的口鼻! 第18章 因陀罗 他俩针锋相对地盯了不到三秒, 海梦悠,或者说尤利亚普朗克,作为索菲最精心雕琢的工具,按照最激进的方式调整过基因,出生后更是被关在洲盟科学院,按照严格的日程表进行天才训练,这也是海戒寒难以认同,不得不和索菲分开的原因之一。 近乎残酷的严苛训练有利有弊,比如现在,这种训练赋予他的素养和反应,让他在危险来临前就有所察觉,当即避开了那一击,并迅速朝右后方以肘反击,没想到,扑了个空。 海梦悠立即以背抵住支架,扫视了一遍周围环境,可他什么也没看到。 不仅他身后空无一人,整个13870018支架都空无一人。 那么短的时间,偷袭的人究竟是瞬间转移,还是凭空消失? 幸好遇到这种事情的是他,要是韩清曙,肯定吓得大呼小叫直喊鬼啊! 海梦悠眉眼微微下敛,有些黯然。 现在是2601年,距他离开夜歌者号,已经过去了471年,也不知道夜歌者号上的人都怎么样了,任务有没有取得新的进展。 当时,他极度厌恶自己,总认为索菲这样的疯子该消失,他作为索菲的实验成品,最好也该跟着消失,而当他真正牺牲一切,奋力撕开索菲留在他身上的枷锁 他幸运而莫名地活了下来,宛如新生。 可那时候留下来的遗憾,比如夜歌者号,比如hope,比如他还没分析出来的幽灵球,这些东西却像雪崩一般,从一片雪花开始溃起,压在他心头,铺天盖地。 回忆只控制了他一瞬,海梦悠很快从怀旧中抽离出来,面对当前更为棘手的事情。 他确认四周没有任何人的踪迹,才贴着支架,缓缓移动,往右拐过支架拐角,远处,还在认真修补墙壁。 海梦悠敲敲支架,把吸引过来,忽然,他靠着的支架如海浪般涌动,一个人形从支架中渐渐成形,接着,这个人抬手,紧紧捂住了他的口鼻! 这一击又快又准,简直是非人的速度,海梦悠被人彻底钳住肩膀、掩住口鼻,那人带起的疾风才贴着脸擦过。 他奋力挣扎,但制住他的人力道大得出奇,哪怕是机械臂,都没有这么强的控制力。 片刻之前,他确信他的身体和支架之间没有任何东西,他推测,这个人应该是直接从支架变形而来,可能是这个房间的内部防卫系统。 海梦悠从鼻子里哼出点声音,想喊过来,结果捂住他的力量立即收紧,有人凑在他耳边,低低地嘘 是人?! 哐一声,机房的大门被打开了,极远的门口断续传来两个声音:有人么?谁在里面吗? 我想,闯进来的人是不会大喊我在这里的。 听着像是诺恩斯的职员,警报声拉响之后,过来查看情况。 难怪刚才的人突然捂住海梦悠,应该是怕引起职员的注意。这么说来,他应该不是内部防卫系统,而是和他一样,偷偷潜入进来的人。 能够调用周围的硅晶体材料,这人十有八九是个影响者。 我真不想进去,你没听说那件事么,闹鬼的地方可就在楼上! 世上没有鬼。 圣降教廷可不是这么说的。 两名职员你一句我一句,相互搭话壮胆,朝里走。 海梦悠老实不少,捂住他的人也渐渐松懈,减了力道。 趁着这个间隙,海梦悠将这条胳膊狠狠一拉,对准手腕,狠狠来了一口! 那人疼得险些出声,他的手立即攥成了拳头,可他硬生生将痛感忍了下去,不过,就这么个间隙,钳住他全身的力量立即松懈,海梦悠瞅准机会挣脱,就着这个姿势,哐一声,返身按着这人的胸口,将他死死扣在支架上! 怎么会是他! 出乎意料的人,让他的肌肉反射性地紧张。 江亦愁被他狠狠压在支架上,流水般的黑发铺在颈侧,漂亮得锐利夺目。此刻,他浅灰色的瞳微微下敛,又给他笼上了层冰霜般的疏离感。 分卷(1 江亦愁有些愠怒,他刚想要反抗,其中一个职员的手电立即晃了过来:什么人! 他怕弄出响动引来职员,只能拿眼神和海梦悠打暗示:你放开! 海梦悠也拿眼神横他:你偷袭! 江亦愁的眼神往手腕上扫:你还咬人! 他俩针锋相对地瞪着对方,电光火石,一步不让,可僵持不到三秒,两人居然不约而同地移开目光。 不、不出来,我要过去了! 诺恩斯职员的手电筒威胁性地乱晃,想把藏身的人找出来。 两个职员的脚步声渐行渐近,他们像在逐行逐行找人,这样下去,被发现只是个时间问题。 海梦悠率先和解,他只拿眼梢朝职员那边递了个眼神,大意是:解决那边要紧。 他的眼睛本就生得极具有情态,眼尾描红般淡淡勾起,刚才略微上挑的视线掩了他的严肃冰冷,反而让眼神里多了些招惹。 虽然气氛紧张,那点招惹更是一闪而过,不过还是被江亦愁仔细捕捉。 他面上不动声色,轻轻颔首,同意了他的请求。 海梦悠拿眼神和他开会,可他竭力暗示半天,江亦愁微微歪头,还是一副完全没懂的样子,于是直接下手,先拆了江亦愁的红色围巾,把他整个人裹起来,见他还拿眼神抗议,不由分说将他所有的头发全部捋到前面。 江亦愁: 他刚想反抗,一道亮光照亮地面,而面前的海梦悠灵巧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你是谁! 手电筒瞬间照亮了他站着的地方:转转转转过来! 江亦愁不明所以,缓缓转身,可这在职员的角度,光亮猛然一照,竟是一个人穿着火红的鲜衣,披着长长的黑发,阴森森站在黑暗之中! 职员哪里敢看第二眼,他大叫一声,手电都险些哆嗦到地上,他慌慌张张转身,谁知又撞上一张倒吊的、惨白的脸! 鬼啊!!! 他惨叫一声,慌不择路,重重撞上了一旁的支架,疼得眼泪乱飚,可这人半点都没敢逗留,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海梦悠这才解除脚下的电磁吸力,在空中轻盈转体,从天花板上落下:大明星,你我还真是有缘。 江亦愁的仪容早已恢复,他面不改色:我来找东西。 巧了。我也来找东西。 尼克!尼克!门口忽然传来呼喊,你还在么! 另一个陌生职员的声音就在隔壁支架响起:在! 二人瞬间噤声。 见鬼,你怎么还在里面!里面有鬼! 晶体闪烁的微光中,窥探的眼睛,鬼火一般飘然而过,声音却故作轻松:你看错了,我什么也没发现。触发警报的人应该已经走了。 脚步声渐渐响起,往门口方向走去。 这个诺恩斯职员一定目睹了全过程,也清楚听到了他们是谁,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叫尼克的职员居然没有揭穿他们。 尼克走到门口,吓跑的那个急切说:我叫了机器警卫,马上就到! 不用吧,肖,你太紧张,眼花了而已。尼克含糊道。 两个人说着话,大门开始缓缓阖上,海梦悠稍稍松了一口气,忽然!门的响动戛然而止,就像被人拦在了正当中。 警报的原因找到了么?第三个诺恩斯职员站在门口问。 他听起来职级更高,另外两个有些谨慎地向他汇报情况。 期间,尼克一直含糊其辞,谁知最后来的这名职员兢兢业业,居然让另外两个先行回去,由他留在这里等待机器警卫。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什么都赶上了。 不仅头没找到,待会还可能来一大波机器警卫。 海梦悠正在思虑对策,却发现江亦愁隔着支架的间隙,正在认真观察第三名职员。 顺着他的目光,海梦悠也发现了异样。 第三名职员把大门关上之后,居然整个人贴在门上,像是在确认那两个人有没有走远。 一分钟后,他似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居然四处张望一番,一溜小跑至中央主机前,从左手腕中拉出个人透明平板,迅速接入主机。 海梦悠和江亦愁对视一眼,他们这是撞上了诺恩斯内鬼?! 诺恩斯的因陀罗系统,和每个人息息相关,更控制着这颗星球的空气、能源、水循环、交通、工厂等等等等,一旦有人黑入因陀罗系统,可能造成的影响简直难以想象。 就是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这事也不能不管。 海梦悠从耳后扯出条便携光纤丝,接入眼前的晶体网络,他将左手覆上一旁的玻璃门,视网膜上信息立即被投影出来。 海量的数据飞速向上飞去,百万分之一秒的时间里,海梦悠逐行查找到侵入痕迹,立即追踪上去。 江亦愁佯做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 他是世界上最快的计算机,刚刚的时间只够他读完数据,怎么会有人类比他还快? 这可能么? 这里。海梦悠无声说,他停在某一行,一串加密过的信息代码被迅速解密: ub0870631、ub0870632、ub0870633mi0900657:负责遮盖四维黑洞 这名职员在系统里找的东西,是几个监视birds的坐标。 监视birds,是因陀罗天空的主要构成元件,他们相互协作,负责投影天空或夜空,人工降信息流雨,以及全方位、无死角地监视所有人。 江亦愁深灰色的瞳孔闪动些许,这正是他要找的信息! 海梦悠也失神般看着其中一串数字,mi0900657,恰巧是才的头的编码! 今天晚上波折重重,没想到,要找的东西竟然自己撞了上来。 正在此时,海梦悠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他在平板上打字:你觉不觉得,忽然有些太安静了? 我觉得呀。 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后。 强光猛地袭来,照得他俩无处遁形。 第19章 影响者 江亦愁瞬间被他死死扑在地上。 光子手电筒猛地朝他们的脸部打来,剧烈的光线让握着电筒的人显得高大无比。第三名职员可能是在系统中发现了其他人的存在,暗中摸了过来。 强光刺激下,海梦悠下意识抬起胳膊,在对方有所动作之前,吹了声短而亮的口哨,黑暗中,应声而起,直接扑上那人的脸,那名诺恩斯职员大叫着,光子手电筒哐当摔落在地上。 趁着这个间隙,海梦悠拉起江亦愁,全力朝门口跑去! 背后的人仍在惨叫,混乱中他好像听到句温夕救我! 温夕? 不会那么巧吧。 海梦悠心想,因陀罗的名字都是摇的,也许只是碰巧同名。 两人一口气跑到大门,海梦悠将门一拉,数十道瞄准激光齐刷刷地照了过来! 是刚才诺恩斯职员提到的机器警卫! 他们居然叫来了几个纵队,全副武装的机械警卫几乎填满了整个乳白色的走廊。 如果在的话,可以用它发出特定频率电磁波,用来干扰机器群指令,可眼下还在数百米之后,远救不了近危。 实在不行 忽然的异变打断了他的思绪,纯白的机房大门居然崩解成细小微粒,又在眨眼的时间迅速重组,悬浮在他眼前,形成一整片透明的纱帘。 所有的瞄准光线,透过纱帘,被折射得乱七八糟,机器警卫接二连三地报警:警报警报,瞄准错误,诺恩斯财产。 混乱的机器警卫将走廊左侧堵得密密麻麻,江亦愁审慎地揪了一下海梦悠的袖角,一触即放:这边。 海梦悠将光刃收回大腿侧面,立即跟了上去:又是影响者(influencer)对硅晶体的调用? 江亦愁冷淡颔首,当做确认。 来到这颗星球一个月,海梦悠大致摸清了星球的本质,它说到底,和当时hope在夜歌者号上做出来的星鲸原理一致。 冷星表面和他的高能物理实验室一样,都有四层,底层是电磁驱动层,而后是编译层、光子层,最顶部是一层纳米级硅晶体所有的建筑都遵循指令,由表层硅晶体构成,硅晶体之间相互沟通,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连通的网络。 影响者(influencer)是网络中特别一些的居民,他们的神经织网能够控制部分硅晶体,物理意义上改变、影响整个社会,故而被称为影响者。 不过,在因陀罗系统的约束下,影响者的改变权限大大受到了限制。 整个世界能被自由改变的部分不多,绝大多数的影响者将这份能力运用在创作之上,比如全息沉浸感的故事、栩栩如生的作画、身临其境的演出等等这相当重要,这些富有感染力的东西,能极大地提升人类的精神状况,也就是每个人的情绪量表指数。 情绪量表是日薪的系数,情绪量表的高低直接决定你能赚多少钱、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我以为,在诺恩斯内部,影响者不会有权限做出任何改变。 的确不会。江亦愁一副不想展开解释的样子,他有些烦躁,是死路。 走廊上所有的门都闪着warning警告,包括尽头的电梯。而他们身后,机器警卫沉重的步伐又重又密,越来越近。 是死路么? 海梦悠站在电梯正门口,一脚踹上了厚重的电梯门! 那门复合了三四层结构,哪怕是爆破装置,都需要好几分钟,可他在脚下的脉冲电磁的助力下,那门眨眼间撼动、碎裂,破开了一个将近五人宽的大洞! 海梦悠低着头判断高度,忽然被人猛地一拉小心! 磁悬浮电梯厢呼啸而下,带起的狂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如果刚刚不是江亦愁拉了他一把,他说不定已经被吸入电梯井。 海梦悠朝他点头致意:谢谢,江福星。 江亦愁有些别扭地移开眼神。 这时候,第一队机器警卫已经到达了他们身后三十米处,他来不及犹豫,拉上江亦愁,直直地跳了下去。 那群机器警卫急忙加速,冲向电梯井,谁知井中一道电磁破光而出,为首的那排机器警卫迅速被击倒,以闪电的速度朝后退去,乌泱泱压倒一大片警卫。 这时候,他们两人脚下踩着纯黑的硅晶体构成的平台,从电梯井中缓缓升了上来。 他们顺着电梯井,一路逃到最顶层,海梦悠见他正打算将外壁溶开,出声提醒:外面有动态感应的激光防卫系统。 现在没有了。江亦愁将掌贴上外壁,构成外壁的硅晶体迅速退开,凌冽的风立即灌了进来。 喂!别跑! 紧要关头,三两步扑上了海梦悠的肩膀。身后出声的人,想也不用想,肯定是牵制住的第三名诺恩斯职员。 不到半秒的时间里,所有人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才的头的定位居然和海梦悠一点点缩小,直到发出长长的提示报警音。 原来如此! 海梦悠抬头,望向黝黑的、无际的星空。 难怪他跟着定位进入旋穹,定位反而错开,明明是病急乱投医胡乱逃走,定位点却自己迎了上来一直在动的并不是才的头,而是他,是整个诺恩斯旋穹! 三道旋穹交错而动,他立即在通讯频道中呼喊矿世奇才:拉我上去,快! 几乎同时,追上来的诺恩斯职员也在他身后大喊:抓住他!就现在! 长长的机械抓手刚伸下来,海梦悠立即纵身一跃,单手吸住抓手,他回头,刚想和江亦愁告别,却见那职员气急败坏朝他跑来:抓错了,抓错了!! 他一偏头,江亦愁被另一只机械抓手抓着,迅速收进了矿世奇才的飞船。 海梦悠: 江亦愁和他,一个黑长发,一个白碎发,这也能认错?!何况还蹲在他肩膀上呢! 他转念一想,明明是袭击了第三名职员,为什么这名职员却喊着要抓江亦愁? 可惜时间容不得他多想,伴随着隆隆的声响,机械抓手已经缩到了头,他被捞上一艘浮空车,死死固定在地上,一杆闪着荧光的粒子枪立刻抵上他的眉心,当即嗷呜一声扑了过去。 还没等碰到持枪的人,这枪,却忽然自行偏开了。 黑底点状瞳孔的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过来这是一双机械义眼。 尤利亚卿? 听到这个称呼,海梦悠轻轻一顿,眼前的人立即蹲下身子,高兴地反复打量他:尤利亚卿,是我,我是温夕! 这下轮到尤利亚惊讶了。 温夕穿着全镜面材料的衣服,外面还罩了层光纱,蓝紫渐变的头发结成脏辫,在头顶总成一个高高的马尾和记忆里黑短发的浮屠花大姐头,没有0.000001%的相似度。 海梦悠有些怀疑:你是温夕么? 温夕从腰间抽出一截缠着红绳的古朴刀柄,那刀在她手中瞬间伸长,她利落飒爽地挥刀,长刀之利将空气都割得嗖嗖作响她和尤利亚初次见面的时候,温夕对这个看着清瘦的舰长一点也不服气,当下拔刀和他比了一场,当时她的起式,正是这几招。 你真是温夕! 机械抓手松开了海梦悠,他从地上站起,你还好么?夜歌者呢等等!越过温夕的肩膀,他忽然看到纯黑的硅晶体微粒从矿世奇才的飞船中飘出,向着天空中某处冲去! 海梦悠想起来,他看到才的头的坐标的时候,身边的人显著一顿,很有可能,江亦愁和他找的是同一个东西! 温夕,快!先把你的悬浮车靠往那个飞船! 温夕先是一愣,而后颇有些高兴:明白! 时隔471年,没想到还能再次接到尤利亚的军令。 悬浮车迅速贴近破飞船,竭力和破飞船保持平行,但这时,那些微晶体分成十二束,微针一般,刺入监视birds构成的天空。 一小片夜空陡然消失,露出天空真正的模样 分卷(1 是它! 是幽灵球! 绚烂的、瑰丽的光球,好像不可触碰的月亮一般,独独挂在空中。 一时间,他耳边就像有无数人在低语、在梦呓,那些早被时间尘封的恐惧、神秘,好像化作了发着光芒的触手,吸引着、劝诱着,让人失神一般,走向它、触碰它 下一瞬,他如梦初醒,江亦愁正站在飞船上,仰望着那个神秘而绚烂的光球,正轻轻抬手,从悬浮车的角度看,还有不到半米,他的手就要触碰到那颗神秘的光球! 那东西不能碰! 悬浮车离飞船至少还有五米的距离,千钧一发,海梦悠顾不上多想,在9000米的高空,径直跳了过去! 从这里摔下去,搞不好就是粉身碎骨。温夕心中一惊,几百年没见,尤利亚还是这么豁得出去。 温夕紧赶慢赶,急忙开着悬浮车追上,她眼睁睁看着海梦悠越过了抛物线最高点,但离破飞船显然还有一大段距离,紧接着,迅速摔了下去。 ! 那一瞬间,温夕险些没稳住悬浮车。 正在此时,破飞船底部忽然闪出一道电光,海梦悠将电磁吸盘抛在飞船底部,利用钟摆效应,从另一侧登上了飞船。 凭着惯性和冲力,江亦愁瞬间被他死死扑在地上,他们在飞船上足足打了好几个滚才抵消冲力,海梦悠压住他,单肘按住他的领口:不能碰! 第20章 阿诺 门禁系统的音乐居然是《fly 海梦悠死死揪住他的领口,眼神认真到发亮,江亦愁却像是极力忍耐,才抑着情绪憋出一句:起来! 刚才一时情急,他生怕江亦愁贸然就碰了光球,这才不顾一切扑了上来,现在危机解除,他才意识到,这个姿势好像似乎也许有那么一点尴尬。 江亦愁漂亮的脸几乎在咫尺之处,他浅灰色的眸子里似乎有些澜动他立即侧过脸,有些别扭地避开了海梦悠的视线。 海梦悠赶忙从他身上起来,江亦愁立即坐起,低着头整了整衣襟,俩人心里都不大痛快。 他俩各怀心思,却又鬼使神差地想瞟对方一眼,谁知海梦悠稍稍转头,碰巧和那双浅灰色的眼睛撞上,抓个正着。 海梦悠急忙瞥开眼神。 万年无神论的他,都觉得今天出门前该看看黄历,真是八百年的巧合,全在一天碰上了。 给,这是你要找的东西吧。 江亦愁递过一个银色金属头,监控四维黑洞的birds编码解密出来的时候,你足足停顿了半秒,这位没头的机器人误把我抓上来之后,我大约猜到了你在找什么。十几个监视birds里面,只有这个是临时征用的机器人头颅,还给你。 还没等海梦悠反应,才立即抢过头颅,火急火燎地装上了脖子。 江亦愁的确没打算触碰那个光球,完全是悬浮车所处的角度造成的视觉误差。 他来旋穹,其实是担心监视birds关不住这个他称为四维黑洞的光球,特意编织了一个晶体笼,把它锁住,再用电磁场加强束缚。 这时候,原本破开的一小片天空已经被他彻底修补好,涌动的幽灵球在天空投影的遮掩下,一点也看不出来。 不得不说,他的处理方法挺妥帖,要是海梦悠来处理,估计也会选择这么做。 等他把幽灵球用电磁束缚好,问:你把这个光球锁起来我能理解,可为什么要将它遮掩住? 我是个influencer。江亦愁说,我必须要为全社会的情绪量表负责。经过测算,假如它贸然露面,或者扩散进这个世界,引起群众恐慌的概率高达94.7%。 情绪量表是每个人精神状况的量化评分,也是每个人的日薪系数,直接由因陀罗系统监控。 多数人的情绪量表维持在50左右,情绪量表低于30就要强制训诫,低于20需要立刻回收,很显然,江亦愁不想让这东西影响到更多的人。 就这样。能顺利找到他,今天还得谢谢你。告辞。 说完,他连答话的机会都没给,直接从飞船上跳了下去。 天哪!温夕刚将悬浮车悬停好,刚在车门处站定,恰巧目睹了跳船这一幕,2601年了,怎么还有人搞跳崖飞升那一套啊! 他不是。海梦悠解释道,他是个影响者,能调用构成世界的硅晶体的,摔不死。刚刚我和他从电梯井里跳下去,都多亏他拆了电梯井的硅晶体,构成临时悬浮梯,我们这才逃跑的。 原来清曙让我抓的人是他!温夕惊叫,别让他跑了! 但海梦悠朝下看了看,人早已经没影了。 * 故人相见,简直有说不完的话。 海梦悠把破飞船开启自动跟随,坐着温夕的悬浮车,一路上和她叙个不停,可惜路途不长、车速太快,海梦悠很快到了家。 对了,温夕。海梦悠刚下车,回身过来,我有个意想不到的人,想要你见一见。 温夕和他打趣:我有一群意想不到的人,想见见你! 今天现在已经进入人工深夜了,海梦悠转而道,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先去见你那群意想不到的人,然后再接上你,去见我那位意想不到的人。 成交! 悬浮车呼啸而过,温夕哼着歌,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刚想打个全息通话,却发现和尤利亚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最重要的数据画像没交换,这就意味着,联系方式没留! 她在心里嘀咕着,隔壁家的机器人管家有点恐人,见人就变傻子,应该不要紧吧 好在这姑娘心大,车里忽然换成节奏欢快的音乐,这件事立即被她忘在脑后。 她忘在脑后的还有另一件事。 旋穹上,第三位诺恩斯职员韩清曙抱着胳膊,9000米高空的冷风吹得他全身发抖:真的就没有一个人想起来接我么? * 如果将旋穹扣着的半面大地比作半球体,那么最靠近拱顶的地方便是最核心的第0区。 因陀罗里的人类拼尽一生,只为了让自己在系统里的数据画像更好看些,日薪更高些,从而能搬进治安、资源等各个方面都更好的中心第0区。 而越靠近球体边缘的地方,机器巡警就越少,相应地鱼龙混杂、治安也就越差。 sw0089l813r2 海梦悠低头看着这行手写代码,这是因陀罗世界的统一地址代码,翻译成中文就是西南第89区左行政区第8地界第13区块r2栋。 他抬头,第三次确认: 左边高门大户、庭院深深,围墙上闪动着清晰的电子编码sw50089l813r2。 比起来,右边就像是个简易狗窝。钢板墙上,随手用荧光笔涂了一行字母,荧光色都快全部褪去了,好几个字母也模模糊糊,只能勉强猜出来写的是sw50089l813r2。 两个门牌号一模一样,温夕住的究竟是哪一栋? 他在心里盘算一番,都过去471年了,一年攒一点点,温夕怎么说也该成有钱人了吧;而且,夜歌者号那么大一群人,怎么看也都是住大宅子更合理实在不行,他先按门铃看看,如果去错了,那么显然,另一栋就是温夕的住宅。 怀着对夜歌者号的期许和信心,海梦悠按响了高门大户的门铃。 fly me to the moo me play amoars 门禁系统的音乐居然是《fly me to the moon》,随着音乐,全息投影的夜歌者号还在太空中徜徉,海梦悠心里有了八成把握,看来他猜的没错! 海梦悠仔细打量了一遍这座大宅,院里用硅晶体堆砌出了几乎栩栩如生的森林景象,这地方占地不少,从院外几乎看不到住宅的屋顶。 不错嘛,分开471年,这帮家伙过的还挺滋润。 叮咚。 听到门铃声,管家机器人阿诺立即飞奔至门禁系统。 海梦悠的全息投影,从下至上完整出现在空中,阿诺看了一眼,人人类! 江亦愁先生平时很少有访客,更不会有人类访客,阿诺慌了神,他的人类恐惧症立即发作,电子神经卡死,逻辑回路混乱,应答话语就只剩下好的和请!先生。 混乱里,他好像点开了大门,似乎还结巴了几句,但他已经彻底理不清楚了。 * 大门的电光屏障忽然消除,复古雕花铁门缓缓转开。 刚刚应门的似乎是个机器人,水平估计和矿世奇才差不多,一句请,先生都能说成请请请请先生。 2601年了,怎么人工智能的水平反而还倒退了。海梦悠摇摇头,穿过茂密的森林,沿着湖边大约走了半小时,才远远看到了大门。 里面居然是个希腊式小庄园,乳白色的观景阳台层层往上,主建筑旁居然还带一座蓝顶建筑,看起来就像是个小教堂。 因陀罗里,大部分的住宅都现代又简约,到处都闪着审美糟糕的霓虹灯和全息投影,没想到靠近边缘的西南89区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复古又恬静,让他想起以前的地球。 他沿着观景阳台向上,在正门前遇到了疑似卡机的机器人。 请请请请请那机器人穿着马甲礼服,头部似乎被卡住了一般转个不停。 你没事吧?海梦悠关切上前,这机器人却像短路了一样,瞬间安静了一秒钟。 一秒钟,对机器人来说是能重启的时间长度了。 果然,阿诺的眼睛一亮,朝屋内指引:请!先生。 看起来是重启成功了。 海梦悠问:我找温夕。他的眼神落在机器人胸前的铭牌上,阿诺。 阿诺朝他拉起一个不阴不阳的笑容:请请请请先生。 得,再多问几句,他又要卡机了。 海梦悠抬脚进了门。 八分钟后,海梦悠面着拱形窗,舒展地坐着,喝下第三杯红茶。 它看起来是茶,其实是可分解塑性纤维和信息流,一杯下去,澎湃的数据流经由循环系统直冲大脑,那种焕然一新的洗涤感,让人神魂宁静。 可再怎么神魂宁静,连喝三杯还是有些太多了。 他刚放下杯子,对面站着的阿诺立即上前,微笑着要满上第四杯信息流茶:请请请请先生。 不,不请了。他的手轻轻悬在杯沿上。 这机器人活跟卡机了一样,一杯接一杯,不停招待他红茶,再喝下去,还没见着温夕,先要被信息流茶灌成傻子。 海梦悠抢在他下一句请请请请先生说出来前,问道:你主人呢?带我去你主人那里。 阿诺推着红茶的手顿了片刻,他放下手中的茶具,机械手指向其中一个方向:请请请先生。 海梦悠: 算了,只要别再灌他喝红茶,去哪儿都行。 他跟着阿诺穿过长长的拱廊,这地方到处装饰着数字复原的名画、雕塑,经过有名作曲家的雕塑,还能听见一小段他代表作的旋律,简直像个人类文明艺术文化长廊。途中,他还发现,这地方有个数层全部打通的立体图书馆。 他心里对温夕的布置相当满意。 昨天看温夕那副朋克少女的样子,他还怕她已经被带坏了审美呢! 禁止进入。 走廊尽头是一座直通到顶的石门,纹饰复古逼真,如果忽略门上的投影,肯定会以为身在几百年前的欧洲。 门上的投影石狮头用冰冷的语气说:勿扰模式。主人正在使用画室,连续使用时长16小时。 16个小时? 主人经常连续使用画室。狮头拒绝道,最长记录693小时。 693小时?即使是机器人,这个连续工作时长也太夸张了些。海梦悠语气变得简短而坚决,开门。 勿扰模式。 海梦悠站近了些,想找出狮头的主系统接口在什么地方,谁知狮头不知扫到了哪里,系统音都柔和起来:勿扰模式解除,欢迎回来。 大门缓缓向内退去,露出了屋内一隅。 这是 尤利亚微微睁大了眼睛。 第21章 共感笼 他有预感,好像要完。 在做什么? 尤利亚站在舰桥入口,摘下激光护目镜,露出漂亮的眼睛。 江亦愁急忙转身,左手不自然地背在身后:尤利亚卿。我在 他想编个什么幌子,却发现尤利亚走过来的样子既干练又动人,军装穿在他身上,衬得他修长挺拔,江亦愁一时卡壳,什么都没说出来。 尤利亚格外瞟他一眼,轻笑道:偷懒呢吧。 他的视线只在江亦愁身上停留了一刻,很快又埋首于平板上的数据,靠在工作台上,有些心不在焉。 趁他不注意,江亦愁在认真地观察他。 他觉得尤利亚卿哪里都好看,连额前垂下来的碎发都有种不经意的美,谁知尤利亚忽然回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到他背后,轻轻抽走了他手里的东西。 一个修长的十二棱晶体被尤利亚抽了过去,晶体一接触到他的指尖,立即开始闪闪发光,晶体里涌现出幻妙的波动图案。 我记录了你睡觉时候的pgo波。[1] 江亦愁老实承认,如果我把我的脑波调整到和你一致的频率,会进入一种类似于清醒梦的状态,就像能睡着一样所以,我拿你的脑波做了个入睡控制器,还请你不要生气。 嗯。尤利亚低着头,安静地看着手里的晶状体,他沉默的越久,江亦愁就越是忐忑,仿佛明知道铡刀会落下,但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落下。 知道了。这东西我先没收了。 晶状体滑进他的衣兜,尤利亚两手揣兜,大阔步走了出去。 分卷(1 尤利亚一直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整整一天他都没再见到尤利亚卿。 那段日子,他是在紧张、焦灼又愧疚的忐忑感里度过的,简直像丢了魂的躯壳,在鬼车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某一天,快到傍晚的时候,尤利亚通过鬼车广播喊他来舰桥,他在舰桥廊道里站了半天,险些不敢走进去。 他推开门,尤利亚双腿交错,坐在高高的指挥椅上,正通过立式显微镜查看工作台上的样品。听到舱门响动,他才从工作中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来啦。 看看这个。 他从光刻机里取下了一件物品,交给江亦愁。 这是他的睡眠晶体,看起来晶莹璀璨,却因为刻录了无数的东西,相当易碎。 我把里面的pgo波重写覆盖了。 嗯。江亦愁有些低落,但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 真难哪,我强迫自己假寐了七八次,才截取到了梦见你时候的脑波。 江亦愁蓦然抬头。 尤利亚坐在高高的指挥凳上,鬼车窗外,漫长的、斑斓的、扭曲的绚光从他背后打下,让他极致神秘,又无比美丽。 我还加了点小东西。晶体里刻录的脑波只要和我的脑波同步,它就会亮起来。看。 尤利亚的指尖停在晶体锐利的尖端,晶体中心忽然漫溢出游动的光芒,仿佛夏夜里点燃的手持烟火,他含笑看过来,这说明,现在,我正在想你。 尤利亚温和地看着他:分形时空里太压抑了既然想做梦,就做个美梦吧。 他抱住尤利亚卿,有些谨慎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就像尝了一口甜甜的蜜。 从第一次亲吻开始,他就一直在想,如果星星有味道,尝起来一定像尤利亚卿。 我一点也不觉得压抑。 江亦愁答,虽然鬼车窗外永远是扭曲的、令人眩晕的复杂纹样,如果你觉得压抑,我可以调动硅晶体,每天早上给你洒下阳光,晚上就换成漂亮的银河和森林,到了深夜就换做静谧的海边,只要你愿意。 尤利亚笑弯了眼:江,你是个诗人哪! 我是认真的。江亦愁说,我可以成为任何你希望的东西,只要你愿意。 那尤利亚勾着他的脖子,一本正经地想了想,你就变个胡桃夹子吧。 江亦愁眨眨眼睛,他知道胡桃夹子是地球上用来开坚果的工具,他不喜欢这个答案:我不想变成这个。 真的啊。尤利亚故意一本正经地逗他,笑着勾紧了他:白天是普通的小木偶,晚上变成小王子的胡桃夹子,也不行么?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胡桃夹子》。 这是柴可夫斯基的芭蕾舞剧。它讲的是教父在圣诞夜带来了许多小玩偶,有跳舞的姑娘、胖胖的小丑,还有强壮的中东人,克拉拉哪个都不要,只恳求教父给她一只其貌不扬的胡桃夹子。 夜幕降临,当克拉拉抱着胡桃夹子时,他居然变成了一位热诚勇敢的小王子。 别人只看得到你的木偶外壳,可我却知道,在你心里,住着一个让人美梦成真的小王子。 他松开江亦愁,点了点江的心口。 江亦愁盯着他,足足看了18000毫秒,他觉得尤利亚眼神里的每一个闪烁都好动人,这次他情不自禁,把尤利亚卿轻轻抵在控制台边上,低下头吻他。 这次的吻热烈的多,不知道谁绊动了什么按钮,鬼车在绚烂的时空里撞来撞去,尤利亚有些分心,他轻哼了几声,示意换个地方。 而后他就被一把抱起,真的换了个地方。 尤利亚被放进去的时候,简直哭笑不得:你认真的?弹射仓?到现在还在生我把你弹射出去的气呢。 江亦愁没吭声,迈开腿,正准备躺进去。 弹射仓是单人尺寸,尤利亚一个人躺就已经勉强,何况再加上江亦愁这么个大个子。他笑着推江:你出去,这哪里挤得下。 江亦愁一语未发,静静地扣上了弹射仓的盖子,起先一直和他玩笑的尤利亚,瞬间没了声音。 两个人被压在几乎腾挪不开的距离,狭小的空间,让亲密感和压迫感陡增。 尤利亚听着耳边清晰的呼吸声,连声音都放得很轻:窝在这里,我会缺氧的。 江亦愁有些执拗地赖在他身上,柔凉的长发铺了他满身,假装没听到他的抗议。 这是 越过他的肩膀,尤利亚在盖子上发现了一些刻痕,这是你刻的?用来记数? 记和你分开后的日子。江亦愁把脸闷在他颈窝里,一开始一个地球日一记,后来计算了一下,怕不够刻,就改成了一个月一记,再后来,就变成了一年一记。 舱盖低矮,几乎让他们紧紧压在一起。尤利亚折腾半天,才从下方抽出自己的手,安抚性地拍拍江的背。 这次是他主动去吻江亦愁,他发现,挤在舱体里接吻居然比想象中美妙。 斑斓的、瑰丽的光芒打在半透明的舱壁上,让江看起来梦幻又动人,轻微缺氧的感觉更让他迷乱又疯狂。 这个舱体曾经带着hope在深空中孤独又无尽地漂流,此时此刻,他们躲在狭小的弹射仓中,炽烈而纠缠地接吻,直到所有的空气都被他们的呼吸暖化,尤利亚的身上也早已缠满了冰凉的光纤丝。 他神秘冰冷的眼中笼上一层水光,肩头、鼻尖,许多地方都浮起淡淡的绯红。他手里还抓着江亦愁的睡眠晶体,晶体中有无数光点流溢这代表尤利亚正在想着他。 我的造物主。 江亦愁吻他的时候,虔诚地想着,这是我的造物主。我的上帝。我的神。 石门一打开,海梦悠几乎愣在当场。 无尽的、不见底的黑暗中,半透明的碎片在其中旋转、漂浮,如果是别人,可能认不出这幅画面,但多年的太空旅行让他一眼了出来,这是星云坟墓。 曾经存在过、繁荣过的庞大星系,被时间和重力无情地捏碎,曾经绚丽浩瀚的天体,在引力撕扯中磨去所有文明与光辉,成为了死气沉沉的、再无生气的星云坟墓。 这种坟墓,夜歌者号的旅途中,他见过无数个。 所以,这个房间,是个共感笼。海梦悠隐约猜出来这个屋子的用途。 共感笼,说白了就是调用情绪、回忆的手段,激活神经织网,从而调动环境中的硅晶体,将内在的、无形的感情外显成有形的图像、故事等等,是每个影响者最常用的能力。 他不知道共感笼的主人正想着什么,这份感情外显出来,居然是毫无希望的星云坟墓 海梦悠谨慎走入共感笼,他的脑波也开始随之调频、共鸣,澎湃的孤独和绝望顷刻之间淹没了他。 而后,星云坟墓当中出现了一缕光。 共感笼的主人似乎从压抑又绝望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了。 最开始,那光很微小,就像是明灭的孢尘,漂浮在无边的黑暗中。 海梦悠好奇地想触碰下它,它却转瞬生出翅膀,翩然化作绚彩的蒲公英,拖着绮丽的光丝,漫天漫天飞舞。 真漂亮。 画面太过于梦幻,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亲近。 然后漂亮的阳光倾斜而下,驱散黑暗。 共感笼里那种无边的绝望和孤寂,荡然无存。 之后本该是更让人乐观开心的情绪,可整个共感笼却在这里戛然而止。 所有的光点全部停在空中,而后一个接着一个熄灭,星星点点掉落在地上。 星辉落尽的时候,他看到了共感笼的主人。 江亦愁站在黑暗中央,手中拿着一个晶体,表情是一种难以捉摸的失望,或者落寞。 原来,这是江亦愁的共感笼这说明,他选的屋子,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不仅误打误撞进了江亦愁的家,还撞上他的隐秘共感笼,把他的情绪看了个干净。 海梦悠艰难地抿了抿唇。 他有预感,好像不大妙。 第22章 仁善院 光线逆着他挺拔的身影打下,宛 我不知道这是你家,而且你的机器人好像有问题 话说一半,听起来居然像在为自己开脱,海梦悠轻叹一口气,诚恳又认真地道歉:对不起。 江亦愁轻轻抬眼,过于冷锐的五官让所有的微表情都格外显眼。 抬眼时,他浅灰色的瞳孔有一刹那被点亮了,而后他的瞳孔细微震动,走。 晶体被江亦愁捏着,他的手垂落在身侧,攥成了拳,以至于所有骨节都在发白。 我是真的抱 出去! 场面安静了一刻。 海梦悠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他轻轻点头,当做歉意,利落转身离去。 他绝不会是尤利亚卿。 江亦愁把睡眠水晶小心收进盒子时想,阿诺是尤利亚卿亲手捡回来的,怎么会说他有问题。 不过,万一 江亦愁本想扣上金属匣的盖子,动作却凝了片刻,他居然盯着匣子里的睡眠晶体,期盼它能发出一点点光亮。 足足八分钟,晶体没有一点光亮。 江亦愁重重阖上了匣子,出了石室。 * 海梦悠快步穿过拱廊。 从他人的视角看,他的步伐干练利落,毫不犹豫,只有他自己清楚,那个共感笼,那个屋子,他几乎是逃开的。 快走出大门的时候,海梦悠才回想起来,刚才的屋子里,大大小小陈列的全是画,似乎是一间画室。 江亦愁居然还会画画。 这个时代,什么都电子化了,会拿画笔书本的人几乎绝迹,何况是一幅幅墙壁那么大的画。 可惜他的画多数用黑布盖着,看不到他究竟画的什么。 大门唰拉拉开,温夕的声音迎面劈来:你怎么从对面出来?! 海梦悠随意摆摆手:别提了。 他站在荧光门牌号前研究半天,还真是sw0089l813rz。 都怪老韩,他手写的,还嘴硬说2和z的区别挺明显的。 海梦悠头疼:算了,算了。反正这人,以后再也见不到的。 温夕边拿钥匙开门边介绍,夜歌者号休眠了一大半,小半没有弄到身份还留在太空,只有零星几个人在这里,所以地方并不大。 舰长! 尤利亚卿! 他刚一进门,就被一堆熙熙攘攘的人拥了满怀,簇拥着他往屋里走。 热热闹闹的人味,忽然让他找到了一点活着的真实感。 昨天我一说,大家都还挺激动 。温夕把平板投在空中,来,舰长,和夜歌者号上的人也打声招呼! 海梦悠冲着里面挥了挥手,引起了一小片欢呼,有几个感性些的,居然红了眼眶。 海梦悠和他们问候了几句,周围的人忽然稍稍退开,温夕捧着什么东西走了过来,停在尤利亚面前。 我的? 见温夕点头,他掀开帷幕,一对崭新的上将将星放在叠放整齐的绶带上。 墨子特种部队的林钟石,他一个人开着驱逐舰,追了我们好几十年,就为了送上这个。 海梦悠摸着冰凉的将星,没答话。 东联考虑到和洲盟的邦交影响,本来想把银河之心的事情掩盖过去,是他,林钟石在全球授勋时站出来,当着全世界的面,告诉了大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温夕忽然停住,她庄重起身,原本热闹的环境忽然一静,谢谢您为全人类做出的牺牲,舰长。 温夕朝他缓缓行了个军礼,满屋子的人忽然间站得笔挺,一齐敬礼。 不大的屋子里,一派肃穆寂静。 海梦悠微微低头,压下自己的情绪,而后徐徐起身,朝所有人庄重回礼:致开拓者、探索者、创造者致全人类。 这两句话,是夜歌者启航时的宣言,温夕的眼睛瞬间湿润:致全人类。 海梦悠的目光扫过舰员的脸,夜歌者的舰员全都面目全非。 离开的时候,所有人都还是人,但现在,目之所及大多都用上了义体,成为了半人。 真不知道夜歌者号究竟经历了什么。 海梦悠被留下来用午饭。 这里大部分的人已经改造成了人机嵌合体,午饭的时候,有些用着离子电容汤,有些喝着信息流茶,有些吃着降解塑性纤维苏打饼总之和他离开的时候,大不一样。 他说不上来这算好事还算坏事,但隐约觉得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询问,他打算和温夕独处时,好好问问她,夜歌者号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饭后,他在小院子里转了会,尽量和每个人都说上了话。 除了韩清曙冻得元件异常,被温夕勒令修养之外,其他人看起来精神都不错,这让他放了大半的心。 尤利亚卿! 海梦悠刚坐上悬浮车,打算带温夕去见一个特别的人,一名舰员趴在二层窗口喊他。 他以肘搭在车窗上,淡淡地嗯?了一声:喊谁呢。 午饭时,海梦悠说东联都没了,他已经不是什么上将了,让大家直呼其名。 舰员急忙改口:悠!你要是不嫌弃,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嘛!我们每一个基地,舰长室都为你备着呢!温夕姐和老韩一直念叨着你回来呢! 是么。海梦悠笑着系上安全带,副驾驶上的温夕嚷嚷起来,小丫头再乱说回头我削你! 那姑娘冲她吐了吐舌头,立即缩回了身子。 不过,说是说,你真的可以回来住。 启程后,温夕老话重提:地方都是现成的,这里环境也还行。对面还住着个影响者,万一你的情绪量表有什么情况,请他来急救应该不会拒绝吧。 分卷(1 其实温夕也不太确定,她一直想帮夜歌者号抓个影响者,苦于没机会。 海梦悠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仁善院离这里不算太远,海梦悠看不上温夕不靠谱的自动驾驶,直接黑了系统脑波控制,开得又快又稳,比系统预估的时间还提前了十分钟到达。 你确定地址没错?温夕偏着头往下看,这是家福利院?! 没错,我常来。 温夕指着下方:可这明显是个在建工地啊?! * 炽烈的电磁奔涌,巨大的机械爪怪兽一般朝下冲刺,随着一阵尖叫声,半边屋子就像零散的积木那样垮做一团。 仁善院前停满了诺恩斯的巨型机械,到处都拉着红色警报光屏,院子里挤满了小孩,惊恐的羊群一般看着毁灭他们最后庇护所的刽子手。 停手! 小孩中忽然冲出了一个小胖子。他登陆系统时随机摇的名字叫小胖,结果人如其名,越长越圆。 他挺着小身板,拦在硕大的机械臂前。 为首的诺恩斯机器人弯下腰,仔细打量一番木枪,而后爆发出一阵大笑:好迷你的superhero!你知道我这爪下去,这爪会怎么样么? 小胖有些瑟缩:会怎么样。 驾驶员霍恩调动指令,挥舞着机械爪。 那爪有整个房子那么大,轰一锤,砸碎了院子里的秋千,霍恩大笑:看到了么?这爪毫发无伤,而你,会和这秋千一样,变成一滩懒泥! 小胖怕得都在发抖,仍竭力张着胳膊。 退下,小胖。 一杆造型奇特的木枪瞄住了为首的诺恩斯机器人,这木枪造型奇特,左右两边各带一个圆环,正中心才是枪杆。 这杆枪,还没有诺恩斯机器人的指头粗。 驾驶员霍恩不以为然:迷你superhero之后,又是迷你枪么?真是吓得我心肝颤! 看小胖纹丝不动,持枪的短发女性大吼:我说后退! 是院长。小胖默默退下,还没跑远,又有些紧张地看着持枪的院长。 原本不停推进搞破坏的机器人检测到院子中央的人类,动作一致停下,霍恩立即大骂:全速推进!想死的,为什么要拦着! 指令一下,那些机器人疯了一样向前快速推进,机械爪也跟着落下,院子里的小孩吓得尖叫起来。 嘭一声! 院长果决扣下扳机,两道炫光在圆圈中加速,自枪杆中迸出,刹那间,枪口仿佛点燃了焰火,冒出无数电光。 全场寂静。 可惜无事发生。 霍恩的爆笑打破了沉默:我当是啥,合着给我放烟花 他的话却忽然断在空中,顷刻间,仿佛有无形的波震荡、穿透了整个空间,在场所有的机器都随之共振,随着一声爆裂,居然全部炸开成细碎的微粒。 为首的驾驶员霍恩,猛地摔在空地之上。 不可见的冲击波竟然传达至数十米外,将近二三十层的玻璃都被震碎! 仁善院的小孩足足愣了七八秒才反应过来,紧接着立即举起手蹦跳着欢呼:院长好棒!! 院长温朝潇洒地竖起枪口:这叫希格斯发生器,多读点书,蠢货。 枪的奇怪造型,其实是因为它是个微缩粒子对撞机,生成希格斯玻色子,在出膛不到万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它迅速引起、改变靶点粒子的震荡,并让它们迅速崩解。 不过,小孩子的欢呼还没持续到十秒。 那些散开的粒子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聚合,自下而上打印一般重新整合成机械原本的样子十七八个人,头上戴着半透明诺恩斯头盔,头盔上垂下无数光纤丝,径直接入地面。 院长脸色骤变:他们有影响者! 那群小孩还懵懵懂懂,不明白为什么影响者需要快跑,重新汇聚的机械却如魔藤一般,耦合着、扭曲着,越汇聚越大。 不仅整个仁善院,附近五六个区域都被淹没在庞大机械的阴影里。 与此同时,霍恩爬上重组的机器人,操纵机械爪手,院长一把揽过七八个小孩,奋力将他们朝远处推去,那机械爪手朝着院长重重锤了下来! 阴影笼罩大地,所有的喧嚣却在一刹那凝结。 机械爪没有落下。 温夕移开护着脑袋的手,一个人影从天而降,速度之快,让人看不清他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只觉得眨眼之间,那人已经重重落在破机器头上,带起的疾风将他的头发吹得纷扬。 紧接着,这人电光一般,一拳砸碎了机器的头! 出拳之时,他的左臂肌肉紧张绷起,那一拳可谓是又快又狠,看得人大觉过瘾。 这个过程顺畅迅速,前后统共不过半秒,破机器砸下来的外壳高高飞起,这时候才将将落地,露出霍恩惊愕的脸这机器外壳可是镍铬合金,不说人,就是个大摆锤,也不可能一拳打碎了! 海梦悠在机器上高高站起,光线逆着他挺拔的身影打下,宛如天神降临。 小孩子们愣了一秒,而后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第23章 温朝 银河之心战役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人居高临下地站着,神情冷漠而庄严,光从他背后洒下来,更衬得他凛然不可侵犯。 霍恩的视野里,系统自动识别了他的数据画像,姓名赫然显示:海梦悠。 海梦悠眼帘微垂,明明没什么大的表情,却给人一种无比压抑的逼视之感。 他冷冷道:十秒钟,说清楚究竟什么事。 收、收租!霍恩结结巴巴,见海梦悠拿眼梢瞥了他一眼,竟一瑟缩,语速都变快了:根据计算,这个地块今天交不起日租金,我我我代表诺恩斯公司,来收回地块。 冷星上,国家的势力变得微乎其微,取而代之的统治力量是诺恩斯和它开发的系统因陀罗。 一开始,诺恩斯给了很多资源和信息上的便利,大发优惠券、打折券,博取民众好感,忽悠得大家通过法案,将自己从公司晋升为准国家经济实体,从而合法拥有领土权、自治权和军事权。 同时,诺恩斯大量兼并土地,等民众意识到时,旋穹之下,90%的领土都是诺恩斯的地盘,所有人不得不向诺恩斯租用土地。 完全取得绝对优势之后,诺恩斯开始颁布令人发指的法令:租金价格飞涨,且动态波动;租金一日一结;当日交不出租金的人,诺恩斯可以动用一切力量,维护自己的财产权益。 霍恩掰着指头和他算:仁善院日租金为30000贡献,是附近最便宜的地块,租金支付人为温朝。她的数据画像为635贡献,情绪量表均值50,一天能拿到635*50=31750贡献,能够覆盖租金。可今天她心情不好,情绪量表只有35,系统预估18点后,她只能拿到635*35=22225贡献,不足以覆盖租金,这才 海梦悠蹙起眉。 他的音调拖得很慢,一字一顿:到结算点了么? 结算点是每天18点,距离现在还有三小时。 霍恩理亏,被这人的锐利目光一扫,只发出了几声不成形的吭声。 你正在破坏诺恩斯财产!空中忽然响彻回音。 一位影响者站在和海梦悠视线平齐的地方,请立即停止侵害,我代表诺恩斯准国家经济实体,给予严重警告! 海梦悠轻笑一声。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地面,十几个影响者站在一起,所有人的算力汇在一起,构成晶体阶梯,将这个影响者送上来。 海梦悠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滚。趁我还没生气。 影响者显然有些愠怒,他打算教训教训这个普通人。 地面上的硅晶体一阵波动,瞬间天昏地暗,四周的碎片、残骸漫天飞舞,连挂在空中的公共磁悬浮都被调过来了一节,在十几个影响者的共同指令下,汇聚成巨大炮口。 炮口电磁闪烁,旁边几十层的高楼立即弯折了一大片,炽烈的蓄能强光将海梦悠照成一个亮白的光点。 悠! 快躲开! 伴随着小孩子的尖叫声,天地惨白。 足足十几秒后,所有人的视野才回归正常,机器人和影响者双目呆滞,仿佛都被冻结在空中,只有庞大的炮口不翼而飞。 随着微妙的电磁弧光,海梦悠轻巧落在地上,他看到满脸泪水的小胖,随手拍了拍他的头:没事。 这时候,地面的十几个影响者猛然倒下,他们凑成的巨型机器人也流沙一般随风崩解。 天上,下起了浅黑色的硅晶体雨。 海梦悠展开光屏伞,静静地看着解构散落的硅晶体。 刚才,千钧一发之际,他一拳打碎保护层,拉出驾驶舱核心元件,经由机器人的接入口,顺着它的控制网络,反侵入了影响者的联合神经网。 巨量的数据和超乎想象的速率将影响者的联合神经网挤占得动弹不得,夺取控制权后,他在微秒间改写指令,让硅晶体构成的机器和炮口崩解这才有了簌簌不停的硅晶体雨。 机器人被拆解,霍恩重重摔在地上。 他看着满地的硅晶体,只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影响者用脑波转化成指令操纵硅晶体,但具体的计算、编译、执行都是因陀罗系统完成的。 黑进因陀罗系统的,时不时能见到一两个,可是,从因陀罗手里夺取控制权? 他估摸一番,觉得这个人还是不惹为妙。 愣着干什么?海梦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收拾! 是,是。 十分钟后。 海梦悠不动声色地转给院长数十天的贡献,抬头看了一眼现场。 院子里的机械已经全被改写,捡垃圾的捡垃圾,归类整理的归类整理。 十几个被揍服了的影响者背靠背坐在地上,重新编译指令,把刚才挖得七零八落的房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建。 好神奇。一个叫陆婷的女孩仰头看着自动成形的仁善院,好像魔法。我长大了,也想当影响者。 是么。 海梦悠笑了笑,码农有什么好当的。 上将! 温夕大喊着,举着光刀从远处跑过来,附近停车位太难找了,我来迟了么! 温大校。海梦悠收起光伞,插着兜笑道,这就是我说的你意想不到的人。还要我介绍么?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温夕的反应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她有些微妙的不惊讶,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了。 温夕眨眨眼睛,小声喊:姐姐 她有些紧张,毕竟从小温朝给她辅导作业,可她又是个八棍子打不出一道题的,所以打小她就怕姐姐。 姐姐? 温朝冷笑一声,紧接着她大步上前,重重擂了温夕一拳,把她揍得拔腿就跑。 温朝一边追着揍她一边喊:你!还!知道!姐姐!一毕业!就失踪!消失!彻底不见!你还知道自己有姐姐!! 温夕从没这么怂过,被打得满院子乱窜,一句都不敢还嘴。 温朝足足追着她打了两三圈,出完了气,忽然一把搂住温夕,又哭又笑地骂她:你是个混蛋啊那种年代也敢消失,真是个混蛋。 海梦悠忽然有些慨然。 温夕一时赌气,毕业就开始出任务参军;温朝生在非常时期,早早就进入东联科学院封闭式培训。姐妹俩估计谁也没有想过,再见面的时候会是几百年后,会在另一个星球。 霍恩皮笑肉不笑地凑过来,打断了姐妹相认的戏码:基本都按原样修好了,您看看还满意么? 海梦悠大致瞟了一眼,点头道:行了,滚吧。 霍恩连声应着,还没出三步,拔腿就跑。 * 房屋已完好复原,海梦悠姿势文雅地坐在水吧前,面前放着短路炸弹、血腥bug等鸡尾酒,但他保持着素有的习惯,一丁点没碰。 三个人一碰头,大致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彻底理清楚。 我这边不复杂。温朝说,我是2262年,跟着地球幸存者一起登陆冷星的。因为之前一直在东联科学院,来这里之后就被编入了冷星科学院。后来,我觉得有些东西我并不认同,就离开科学院,在仁善院做慈善。 她说的轻松,海梦悠倒是知道一点内情。 冷星上,要个小孩非常简单,只要提出申请,两个人的数据画像一综合,7天之后,在诺恩斯旋穹大厅按下领取按钮,就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小孩。 因为得到的过程太不费力,许多人根本不在乎这些小孩。 养几天,养烦了或者不喜欢了,干脆瞒着因陀罗系统偷偷丢掉。而小孩被突然遗弃,大部分会陷入恐慌,情绪量表会迅速降低,一旦他们的情绪量表低于20,自然会有机器人上门进行毁灭性回收,根本用不着自己动手。 她建议过很多次,对提交小孩申请的父母进行评估,小孩送到之后长期跟踪,但这些提议因为影响诺恩斯盈利都被驳了回来。无奈之下,她搬出精英聚集的第0区,在地租便宜的偏远地区办了仁善院,收养被遗弃的小朋友。 那,上将呢?银河之心战役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温夕眨着眼睛问。 第24章 恒星遗言 江亦愁站在门外的冷风里。 我啊,我这边可能是最不复杂的。海梦悠说。 银河之心战役的尾声,他以为自己一定死定了,没想到再度醒来,是在矿世奇才的飞船上。 四个呆瓜虽然笨,也隐约感觉到不能把这个不明飞行物交给因陀罗,于是直接汇报给温朝以前她在冷星科学院工作的时候,负责过矿世奇才这个型号的矿工机器人,而且对他们还不错。 温朝虽然已经从科学院离职,但凭着之前的工作经验,黑入因陀罗系统给尤利亚捏了个新账户,名字按照他自己的意思,改回海梦悠。 其实他这边还有些变化,比如现在的他,生物速率和思考速度都远高于常人,出拳和移动的冲力也大大改变大部分情况下,他得很收着力气才行。 分卷(1 他自己组装了些设备,想找出身体异变的原因,甚至想切下一部分组织做研究,但每每他划开皮肤,伤口立即泛出七彩绚光,而后光速愈合他没办法从身上获取任何样本。 换句话说,他约等于无敌。 不过,这部分他自己都没琢磨透,就没打算详细说明。 总之,坏事倒不一定是坏事。海梦悠这么总结道。 原来是我姐救下的上将!温夕故意大声惊叹,不愧是我姐! 见面之后,温夕一直变着法地讨好温朝,连温朝翻翻眼皮,她都能瞎着眼夸几句我姐的白眼真飒!还跳下自己的高脚凳,嬉皮笑脸地给温朝满酒。 说实话,海梦悠还挺想录下来,回头给浮屠花的人看看,她们的温大校是怎么点头哈腰,为权势低头的。 你呢。温朝敲敲桌子,冲温夕抬抬下巴,当时喊着要远航,怎么又滚回来了。 我温夕视线下移,嘴唇动了动。 其实刚刚我就想问你。海梦悠问,夜歌者号怎么大部分都变成了人机嵌合体?还有你海梦悠看着她的义眼,欲言又止。 没什么。温夕的声音低下去,她的手却死死捏紧了杯边,这都怪我。 温朝头一回正眼看了看她的妹妹,起身给她倒了杯液体18肽。 我们冷聚变成功了,有了能源支持,我们在不断向前。途中遇到过几十个宜居星球,可只要派出探测器,一定不能正确入轨,要是强行登陆,后果更糟为此,我们覆灭了好几批人,应天剑的小姑娘急得快疯了,都说数据、公式一定没问题,后来,她们就开始研究那个。 温夕停了停,深吸一口气:神经织网。 海梦悠低着头,细碎的额发掩住了他的表情。 她们改造完大脑,反复演算,都说入轨数据绝不会错,可我们的探测器入轨任务还在不停失败,他们疯了一样的找原因,不停地怀疑自己、改造自己,从义眼、义体、仿生人我们拼了命地自我进化,但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宜居星球,他他就是不能登陆!温夕瞥开18肽,一把夺过海梦悠面前的血腥bug,酒杯却被人按住了。 温夕,你别喝了。海梦悠轻声提醒。 温夕摇摇头:尤利亚卿,我百八十年没敢沾这些东西了,你就让我放松一回吧。 海梦悠的眼神扫过她的脸,渐渐移开手指,那杯血腥bug瞬间被一饮而尽。 温夕卡机般颤栗几下,接着说:后来,我才在想,原来当时你告诉过我们的事情都是对的生命是有长度的,宇宙是值得敬畏的,我们漂泊在无尽的太空里,真的连个砂砾都不如。 温朝。海梦悠递了眼色,你带她去休息。 我不休息。温夕把酒杯重重笃在桌上,尤利亚卿,你知道这么多年,为什么我们登陆不成功么? 海梦悠抬眼。 他们,他们知道我们是人类,他们,在我们到来的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他们听到了恒星的遗言! 他们? 为什么是个拟人化的词语。 恒星遗言又是什么? 她半眯着眼睛,黑底白瞳孔的义眼里全是醉意:宇宙是活的,恒星是活的,天上我们看到的那些星星,全他妈是活的! 高声说完那句,温夕居然额头朝下,栽倒在桌上。 以前她酒量没这么差的。海梦悠无奈摇头。 可能压抑太久了。 温朝拉开温夕的个人平板,从生物信息状态确认温夕只是头昏倒下了,朝海梦悠点点头,让他放心。 海梦悠也有些心不在焉,他还在想着温夕之前的那句话。 宇宙是活的,群星是活的,人类也曾活着 爆裂与混沌是宇宙的生命 聚变和辐射是群星思考的回音 人类坐在地上,自以为握着命运的权柄 逃吧、跑吧 上帝已远离此地 宇宙还活着,群星也在低语 但人类,彻底死去 温朝低低的声音,梦呓一般念着这首诗,不知为何,这首不长的短诗让海梦悠莫名地脊背发麻。 温朝平静道:这首诗,是海戒寒的绝笔。 绝笔?! 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的时间,他没想过海戒寒还活着的可能性,但忽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他的声音都有些发硬:什么时候的事。 2130年,我们都以为你牺牲在银河之心战役的那一年。林钟石把你的披风送回来之后,海院长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整整好几天,我们怕他出什么事,喊了几个实验室的男生过来,狠狠撞开了门。 他海梦悠想问,却又有些迟疑。 他没事。温朝的声音格外冷静,当时我也在场,他背着大门,面向窗户靠在桌子上,似乎盯着很远很远的某个地方,我开口喊他,还没说出一个字,海院长摆了摆手,让我们出去。 第二天,北京时间清晨七点半,bbhk等等,同时被一个信号劫持,画面上,海戒寒手里捧着一个小盒子,声称自己发现了终极命运。 命运? 海梦悠蹙起眉,在他印象里,他父亲是个彻头彻尾的科学至上主义,根本不会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是,命运。一台据说能预言所有事件,消除任何意外的超级计算机。温朝说,他当然知道,不会有人相信他,于是他当着全世界的面,用命运做出了第一个预言 三天之后,太阳熵寂。 屋子里诡异地沉默片刻。 宣布完这个消息,信号中断,海戒寒在世界上彻底消失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更不知道他所说的命运究竟是不是真的。 南欧塌陷之后,反科学的热情本来就与日俱增,银河之心战役后,科学家的公信力几乎降到最低。再加上海戒寒这番没头没尾的话,科学家被彻底打成了疯子,各路专家、神父纷纷出来质疑。 直到三天后,一直怒嚎着抛散射爆的太阳,忽然哑火。 它变得又大又黯淡,当时是六月,北京的夏天居然需要供暖。 原本还有几十亿寿命的太阳,迅速进入寂灭,和命运的预言一模一样。 人们开始疯了一样地找他,东联科学院、故乡、挚友家中、避难营,可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谁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一时间什么传言都有,有人说他已经被东联扣押起来,有人说他早被洲盟间谍暗杀,还有人说他在调查南欧塌陷坑的时候,失足跌了下去。 后来呢。海梦悠问。 第一发现人,也是我。温朝把一缕碎发别至耳后,稳了稳自己的情绪,你知道的,我是海院长带起来的学生。他走之后,我们几个学生约好了,每天按时打扫他的办公室,他什么时候回来了,什么时候就能直接用。 那天早上,我一打开门,就感觉到有些异样。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空空的房间里,挤满了看不见的东西,正在监视着我一样。我心里堵得慌,直接推开了窗户,忽然发现桌子上多了一张纸,上面誊写的东西也很好笑,是如何用的大型强子对撞机制造一个微型黑洞。 身为一名物理学家,海梦悠立即摇头:在的能级水平下,这不可能。即使可能,造出来的黑洞尺度小的难以观察,对宏观世界的影响恐怕连肥皂泡都不如,就会立即蒸发了。 直径是10的负18次方。温朝说,你父亲的答案。 她拿手指划过杯沿,我看完答案,忽然起了一阵风,大门哐一声关上,然后,我就在门的背后,发现了这首绝笔。 我走了,科学是我最后的葬身地。这是他写在诗后的最后一句。 海梦悠心中沉闷,他抱着根本没动过的短路炸弹鸡尾酒,沉默了好一会。 他竭力把自己从情绪中抽离,聚焦在具体的议题上:我想不通,的微型黑洞和命运有什么关联。 我也没想通。包括后来,我在冷星科学院,无数次想分析命运的核心算法,都没有成功。 后来,海院长走之后,诺恩斯公司声称,你父亲早把命运卖给了他们,命运算出的最终解决方案是,太空移民。当时,诺恩斯借着你父亲的事,百般鼓吹命运大移民计划,打出的口号是让命运打破命运。 海梦悠怎么听怎么觉得漏洞百出。 首先,海戒寒根本不是会和商业公司合作的人;其次,如果真有命运这个项目,一定是国防、甚至命运共同体级别的东西,怎么可能会绕过政府随便商业化;更不会因为这件事,让诺恩斯经手移民计划。 尤利亚卿我是真的对不起你。温夕又开始絮絮说话,她不停重复着我能力不够,是我让夜歌者变成这样,真的对不起。 海梦悠低下头:你带她去休息一下吧,或者用醒脑数据流冲刷一下她的神经织网。 不,不需要。 韩清曙站在门口,他先朝着海梦悠敬了一礼:夜歌者号应天剑研究院首席工程师韩清曙,向舰长报道! 海梦悠轻轻颔首,示意他进来。 韩清曙边大步走来边说,她只是太累了你离开以来,她这个老酒鬼,居然一杯都没碰过酒,满心都是夜歌者号。 他在温夕旁边坐下:你走之后,夜歌者号发生的事情,我来告诉你们。 韩清曙从左手腕拉开个人平板,接入屋里的音响。一阵震耳欲聋的噪音轰然传了出来,温夕听了个开头,就被闹得烦躁:这不是一堆噪声么? 海梦悠倒是听出了些端倪。 这些底噪中隐藏了不少鼓动,像是某种变形了的鼓点,又像是巨人的心跳,空旷、深邃,每一声,都像打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问:宇宙监听? 其实,所有的天体都在源源不断地发射射电波,很多射电天文学家不仅采用射电望远镜看,也会采用传统的听,只不过听射电波太过于枯燥乏味、又很难出成果,现在基本都是计算机在处理,几乎见不到这种听的方式了。 对。这是我们打算登陆01832号备选行星时的宇宙监听信号。他切到了下一段录音,这是我们登陆02347号的宇宙监听信号。 温朝被噪音闹的要命:这不是一模一样么! 海梦悠却蓦然抬头:两个行星距离多远? 每颗星星的电磁波,就像星星的指纹一样,本该是不一样的。但这两段录音,居然分毫未差! 他推测,是不是两颗星星距离太近,监听上出现了失误,否则应该不会出现一模一样的电磁波。 1.08亿公里。韩清曙说,我确定,信号源没有弄错。因为我们发现这个之后,下一次登陆前,又听到了同样的信号。 不仅下一次。韩清曙把密密麻麻的星图投射在空中,每次只要这段信号出现,我们就在星图上做好标记,所以 整个星图熠熠生辉,每颗星星都在发光。 这个信号跟了我们一路,出现在了我们遇到的每一颗恒星、星星、甚至陨石上。 你知道这感觉像什么吗?韩清曙自嘲道,你走在人群中,所有人都相互传递着同一句话,看着你,嘲笑你,但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在笑些什么。 温朝:这消息究竟是什么? 我们有位研究过苏美尔语的语言学家从冬眠里醒来,他说这条消息的语言结构和苏美尔语很像,他半推算半猜测,把这句话破解了出来。 韩清曙沉默片刻,方才开口:人类扼杀星系,囚禁恒星,他们不配登陆! 屋内一时没人说话。 温朝忽然想起那首诗中的一句:聚变和辐射,是群星思考的回音难道,群星真的会说悄悄话么? 海梦悠安静地垂着眼睫,极轻地笑了笑:群星都能说悄悄话了,温院长下一步是要信上帝么? 温朝有些尴尬地假咳一声。 他话锋一转:再说了,就算是,人类现在也登陆冷星了,这说明,群星说的不对! 一瞬间,韩清曙活像被人有力地扶了一把主心骨,真的回来了。 韩清曙的表情缓和不少:您说得对。我们的确太容易悲观放弃了。当时,信息一解出来,大部分舰员对寻找到宜居行星这件事彻底失望,我们开会商量了一下,打算返航。结果在路上,我们发现了一个信号,和所有的射电信号都不一样,固定频率、固定波长,不停顽强发送的、用最简单的摩斯码就能解出来的信号。 hope0001。 海梦悠心中一紧。 我们是跟着这个信号来的冷星。一开始,我们都以为整个星球都是hope或者你建的,这种四层硅晶体驱动结构,神经织网很明显是夜歌者号的子任务。登陆后,我们还组织人手找过你和hope,可我们谁也没找到。 后面的事情你们估计也猜得到,我们就慢慢搞到身份,住下来,有些人还潜入了诺恩斯里面。也正是这些潜入的人告诉我旋穹附近出现了奇怪的光球,我和温夕打算亲自去现场看一看,然后那一天,遇见了你 分卷(1 他的话忽然停住了,警报声忽然在屋内响起! 整个房间黄光频闪。红心邵仙兑读佳 这是情绪量表警告,房间中只要有人情绪量表低于30,房间四壁就会立即亮起频闪,并在系统内报警,如果这个人的情绪量表低于20,马上会有诺恩斯机器人上门回收他。 温朝立即翻看自己的左手腕,报出情绪量表值:40。 韩清曙:50。 海梦悠的情绪量表一直极其稳定,那么很显然,引起报警的只剩下了 温夕,温夕! 温朝拼命摇了她几次,她絮絮叨叨,好像沉浸在无边的痛苦之中。 让一让。 海梦悠迅速弄来了几支大剂量18肽,静|脉|推|注进去,可温夕的情绪量表就像上了滑坡一样,不停往下降,房间里频闪的报警光已经开始由黄转红,这意味着,她快要接近20警戒线。 我现在带她去找影响者。温朝腾地站起,我知道半小时车程内有一个,如果开得快,还能赶在降到20前到! 海梦悠迅速说:我来开车。 众人七手八脚将温夕往门口抬,刚到门口,只听叮咚一声门铃正巧在这时候响起! 三个人面面相觑,快深夜了,谁会在这时候上门? 全息投影门禁比较贵,温朝并没有装,海梦悠上前一步,拉开了门。 江亦愁站在门外的冷风里,鼻尖都冻得有些微红。 第25章 梦火 他插着兜,站在绚烂的梦火下等他 我江亦愁眼神游移,他偏过脸,第一时间避开了目光接触,我来还伞。 你留着吧。海梦悠沉着脸打算关门,门却被拉住了。 对不起。 江亦愁的脸近在咫尺,连他浓密微翘的睫毛都看得清楚。 他以腕骨抵住门,认真地盯住海梦悠的眼睛: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我情绪不对,应该向你道歉。 随便你。我现在赶时间。 海梦悠说完,忽然想起了什么:你是个影响者,对吧? 是。 江亦愁刚轻点头,大门立即打开,海梦悠站在安宁的灯光中:进来。 一见屋内频闪的光芒,江亦愁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警报光已经由橙接近红,这人的情绪量表快要逼近20极限值了。 他立即问:有钢琴么? 这、琴温朝迅速道,口琴行么 说完,她打算折身去找。 江亦愁低叹一声:不必了。 他凌空抬手,一架三角钢琴平地而起。 温朝来不及感叹,急忙将温夕仔细靠在钢琴侧。 长而白净的手触上琴键,江亦愁随手试了几个音,涟漪般的音符从他指下流淌而下。 他坐正身子,手指悬停在琴键上:你们可以出去等。 温朝关心自己的妹妹,海梦悠没见过影响者开笼,半是担忧半是好奇,老韩见大家不动,他也不好意思自己出去,最后,谁都没动。 江亦愁提腕,简单的第一个乐句,好像冰凉的月光,洒进人心里。 第二个乐句,整个屋子都被纯黑的硅晶体团聚,地面和钢琴瞬间开始异变,眨眼间,地面已变成了宁静翻涌着的大海,绚丽的、妖冶的花,大朵大朵绽放在钢琴上。 温夕的共感笼居然不是兵器库。老韩悄悄嘀咕一句。 海梦悠觉得奇怪:影响者的共感笼,是别人的情绪么? 温朝点头,以极小的声音说:对。影响者是禁止用自己的情绪来做共感笼的。 她和海梦悠解释,影响者会和被治疗者同步神经活动,简单来说,现在的江亦愁,不过是个壳,温夕的负面情绪流入他的神经织网,再由他转化成积极的、正向的共感笼,起到精神疗愈的作用。 禁止? 早些时候,他撞上的江亦愁的共感笼,明明没有其他人在场,应该是他自己的情绪做的。 他刚想继续询问,整个共感笼忽然变暗。 小温夕,帮妈妈数流星好不好,流星数完了,妈妈也就回来了。 大海边,扎着双马尾的少女温夕乖乖坐在礁石上,抬头望着星星。 活了十几岁,连你妈妈的身体状况都搞不清楚,你根本不关心家人!什么数流星,妈那是被推进了手术室! 室内诡异地尴尬起来,谁都能听出来,那是温朝的声音。 叠星星,你就是叠一万个星星,妈能回来么! 哐一声,被放大了无数倍的许愿瓶砸在大海上,手叠的星星流淌出来,渐渐吞没了整个海域。 少女温夕抱着膝盖坐在礁石上,哭得肩膀都在颤抖,她的身影渐渐灰败,钢琴上盛开的花朵也变得暗黑、干瘪、枯萎。 糟了。老韩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控不住。 拒绝登陆拒绝登陆拒绝登陆! 轰一声巨响,一艘破败的飞船破水而出,瞬间爆炸,绚烂的火光好像是个长着触手的怪物,烧红了天地。 老张,肖明你们你们别这样,登陆失败不是你们的错。 当然不是我们的错。 烧红的怪物火花四溅,化作无数黑影,伫立在海面上,这么多人牺牲,这么多人不人不鬼,都是你的错。 温夕,温夕。 温夕。 是你的错。 都是你的错。 所有黑影都生出了白森森的眼睛,死死盯着岸上的温夕。 温朝不顾一切跑到温夕身边,温夕,不是你的错,是姐姐不对,你别 她抓着温夕的手,温夕的脸色已近死白,看起来就像个无知无觉的机器人。 这下,连海梦悠都有些沉不住气,攥了拳。 别吵。江亦愁低声说,交给我。 琴声依然流淌,琴箱因为共鸣震颤咆哮,乐曲的攻击性喷薄而出。 星空中回荡起温柔的声音:温夕,妈妈最大的愿望,是希望你健康、快乐。 哭三年,笑三年,有苦有乐又三年!是温夕自己的声音。 是么。你加入远航,是想做个追星星的人? 是尤利亚的声音。 他的声音回荡出来的一刹那,江亦愁的琴声细微地颤了一下。海面上的怪物,也像个气球一般瘪了下来。 对,我的妈妈,就是天上的星星。温夕笑着答。 尤利亚的部分,似乎有奇效! 江亦愁开始着力引导温夕回想和尤利亚有关的情绪。 温夕,一切的磨难,都是你的剑。 巨大的月亮一瞬间出现,尤利亚修长的身影站在大海中央,他微微仰头,看着极远的地方,就像在发着光。 刹那间,天地一瞬黑白倒置。 而后黑影瞬间崩解,爆裂的飞船狂想画一般融化在海面。 原本随波逐流的手叠星星真的开始发光,闪烁着飞到空中,又变幻成绚丽梦幻的水母。 安宁的月光碎在海面,有蝉鸣的声音。 乐声渐弱,一切渐渐淡去,共感笼消散,露出房间原本的样貌。 温朝立即冲上前,拉开温夕左手腕的个人平板:50了! 共感笼会抽出她的情绪,她现在就像大病初愈,会感觉非常疲惫。今晚,就让她好好休息。江亦愁缓缓阖上琴盖。 还有件事他刚想开口,验证温夕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位温夕,话音却被淹没了。 什么社会,会拿情绪当衡量标准啊。日薪靠它,活不活命也靠它,简直离谱。韩清曙小声抱怨着,这要真是hope搞出来的规则,尤利亚真是好心喂了狗,全白教他了。 江亦愁指尖一蜷,默默收回了问句。 温夕被温朝半抬半抱地抗了出去。 海梦悠插着兜,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今天多亏你了。我送你。 江亦愁不动声色,悄悄给阿诺发消息,赶忙让他把悬浮车先开走。 * 两人并着肩朝前走,从一颗挂满探知金色晶体管的树走向下一颗。 沉默许久,海梦悠开口:今天的事我也有不对,之后温夕的事又多亏了你。你我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算半个朋友了。 我不太习惯和人做朋友。 这话逗得海梦悠发笑:那你习惯和什么做朋友?妖怪么? 江亦愁没答话,抬头认真看树上的金光。 对了,我才听人说,影响者是禁止用自己的情绪来做共感笼的? 江亦愁点头:用自己的情绪制作共感笼,如果用负面情绪的话,你们有句老话,说是劝解他人很容易,开解自己却很难,所以很容易成为心结,把影响者困在里面;如果用正面的快乐的情绪,他可能会贪恋回忆里的快乐,选择彻底待在共感笼里。经过了许多影响者的教训之后,使用自己的情绪就成为了禁令。 海梦悠插着兜,装作不经意提起:你那个笼你别怪我多管闲事,是不是不要用自己的情绪比较好。 江亦愁的脚步一顿:他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江亦愁垂着眼帘,轻声说:那是我和他的回忆我的男友,尤利亚普朗克。 好家伙。 海梦悠险些没转过来,怎么天上忽然掉下个男朋友?! 他眨眨眼睛,确认自己之前没渣过江亦愁,更压根不认识他,僵硬问:他是么? 江亦愁古怪看了他一眼,没回答问题。 难道这是我的迷弟? 海梦悠对他的印象忽然好转,而后又觉得他有些可怜靠恋爱幻想过活,算了,还是不揭穿他了。 说起来,设计这个城市的人,审美还真不错。海梦悠假装轻松,换了个话题,这些晶体管,好像阳光被裁下来,又挂在树上。 像梦燃起的火。江亦愁说,而我们,就从一团团梦火下经过。 江。 海梦悠站在金灿灿的光芒中,回头笑弯了眼,你是个诗人哪。 那一幕好像和他的记忆重叠,一瞬间,仿佛有一只大手,用力攥紧了他的心脏。 江,你是个诗人哪。 海梦悠独自往前走了许久,才发现身边的人没有跟上来,他插着兜,站在绚烂的梦火下等他。 * 海梦悠一直把他送到车站。 其实路上他心里还在疑惑江亦愁这样的大明星,居然没带车么? 送走他之后,他和老韩一道回去,温夕今晚就不回去了,留在仁善院。 浮空车咆哮着降下来的时候,他和韩清曙同时被大门口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一只小机器人。 第26章 鬼臣 狰狞的面具之下,竟是张清丽精致 这是被谁丢在这里的么?韩清曙问。 车辆悬停,海梦悠扶着门,以极利落的姿势跳了下来。 小机器个头很小,才不到半米高,脸朝下躺着,海梦悠把他轻翻过来,心头蓦然一震。 这是hope?韩清曙也跟着下车。 这只小机器,外观和hope简直一模一样。 不知道。但看起来的确像,查一查第0模块应该就能知道。海梦悠抄起小机器人,这几天你也留心一下,看看有没有人在找走失的机器人。 二十分钟后,海梦悠到家。 撅着机器尾巴,摇头晃脑地来迎门,它刚看清海梦悠随手抄着的东西,立即伏下上身,不满大叫起来。 听到响动,矿世奇才四个脑袋从上至下出现在墙角,才的脑袋还装歪了:我们要有弟弟妹妹了么? 奇两眼发光:是妹妹对不对!是个漂亮可人,能够在5毫秒分解质因数那种妹妹! 醒醒。海梦悠一边换鞋一边揶揄他,你做梦比较快。 海梦悠把hope平放在工作台上,一群脑袋立即围了上来,不停嗅来嗅去,闹腾得他什么都做不了。 回去,回去。 待他挨个把矿世奇才塞回房间,一回头,平台上空空如也,小机器居然不翼而飞! 海梦悠居高临下,严肃问道:?是不是你? 无辜地摇摇头,连退几步,在沙发背后打了个圈,汪汪吠了几声。 沙发背后的暗角,被光线映得莹亮。 三根光纤丝就像刚抽芽的水草,从沙发后面稍稍探了出来,一接触到海梦悠的目光,咻一声缩了回去。 机器人也各有性格,有的活泼,有的绿茶,有的怕生。 这只小机器一到家,就藏了起来,暗中观察,像只刚到新家的小猫一样,海梦悠推测,他应当是怕生的那种。 海梦悠没主动搭理他,坐在沙发上,打开全息屏,随手调到复古电影频道,开始观看。 欢天喜地,宣誓主权一般跳上沙发,紧挨着海梦悠的腿趴下,还拿背去蹭他的手,蹭得海梦悠浑身鸡皮疙瘩。 他不就是带回家一个小机器,这么腻味给谁看。 小机器在沙发后窝了整整十几分钟,才勉强从沙发背后出来,他扒上沙发沿,眨了眨眼。 他眼中,白瘦的手松松放在身上,使劲想往他手上蹭,这个人类倒很有耐心,随便折腾。 分卷(2 海梦悠注意到沙发旁的视线,刚想转头,小机器又立即缩了回去。 他只好稍稍提高音调:工作室里有充能电容,也有粒子发电机,配件都可以换,但不许在我家捣乱瞎折腾。 说完,他拍拍的脑袋,利落起身,啪地按灭了灯光,进了卧室。 小机器直到第二天还在躲人。 海梦悠只当家里没他,照常生活、吃饭、出门。 第三天的时候,他出门之时,小机器会在拐角探头探脑,开始有些好奇。 这几天他每天都去探望温夕,头两天是在仁善院,后来温夕还是搬回了第89区。 他来来往往好几次,都没见到江亦愁,反倒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这天海梦悠刚从89区住宅出来,迎面撞上一个陌生人,他没放在心上,揣着兜,塞上耳机,刚转身,那人竟然主动迎上来:海梦悠,对么? 海梦悠一手摘下耳机,迟疑问:你是? 尼克。这人朝他伸出手,您还记得我么?诺恩斯旋穹里的尼克。 是放过他和江亦愁的那个尼克! 不过,潜入诺恩斯这种事情,明面上不好承认,他笑了笑:您认错人了吧。我没见过你。 那您应该见过这个。尼克举起一个透明小盒子,里面装着一片薄如蝉翼的晶体。 这是他和江亦愁初见时,从江的袖子上拈下来的东西。 您现在愿意和我说上几句了么。尼克微笑道。 * 尼克带他来了一家茶室。 机器人艺伎沏好茶退了出去,信息流在塑性纤维茶水中缓缓流动。 尼克拿着探测棒,将整个屋子来来回回检查了三遍,确定没有任何监听设备之后,才端正坐好。 海梦悠开门见山:所以,江先生得罪的大人物,是诺恩斯。 他以指敲了敲桌上的蝉翼。 是。尼克点头,你应该知道,99.9%的影响者都归属于诺恩斯,人们看到的全息小说、听到的歌曲、还有沉浸式电影、电视剧等等,看起来是影响者制作,但实际上,全部都是诺恩斯,通过影响者,让大家看到他们想要大家看到的。而江先生,就是那不受控的0.1%。诺恩斯想通过神经信号发生器控制他,不足为奇。 诺恩斯已经大到挤占国家政权的空间,和这么个准国家经济实体作对海梦悠不由得皱起眉:所以你当时,更主要的是为了救他。 尼克:现在还敢和诺恩斯作对的,不多了。何况,他能顶着诺恩斯的压力,一个人撑起几万人的共感笼。 海梦悠应了一声,又问: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我有件事,压在心里很久,想说给江先生听。 你可以直接去找他。 尼克的脸上逃过一瞬尴尬:大家都知道,江先生从来不和人接触。您,是我见到的,能和江先生说上话的唯一一个人。 海梦悠垂眸轻声道:那你找错人了,我和他也就是见过几面而已,谈不上多熟,带话就更不可能了。告辞。 说着他便要起身,尼克立即绕过桌子,连着追了好几步:您先看看是什么事,再走也不迟,您用了尤利亚卿的外貌套餐,应该很认同尤利亚卿热心助人的精神,不是么? 海梦悠有些哭笑不得:外貌套餐? 尼克用力点点头:尤利亚卿是400多年前的旧人类英雄 海梦悠截住他的话头:打住,我知道尤利亚是谁。 简直太知道了。 他懒得多解释,只当是看在尤利亚的份上,帮他一次。 事情是这样的 尼克进入诺恩斯,顶的是山姆的岗位。 山姆工作极其努力,996起步,007也不在话下,终于在36岁就完成了系统规定的40年工作任务,提前退休。 送别他的那天,尼克特意买了一束紫色的光电花送给他,在所有人的簇拥和羡慕下,山姆上交了工牌,彻底离开了诺恩斯大楼。 真羡慕他。我也想提前退休。 众人感慨几句就散了闲聊是会被系统监控,扣除工时的。 第二天早上,尼克照常来上班,却发现自己的办公桌似乎被人动过,他没多在意,正常工作。 第三天,他整理好的数据文件被一个空的数据表格覆盖。 这恶作剧显然有些过火,他决定晚上留下来,亲手抓住这个人。 他躲在隔壁办公桌下,等了足足一晚上也没等到人,他站起身,想去茶水间给自己倒杯饮料醒神,然后回家。 他端着饮料回来的时候,饮料却险些摔到地上他的座位上,赫然坐着山姆! 山姆还穿着离职那一天的衣服,旁边放着他送的那束花,和以往一样,勾着脖子坐在电脑前。 这也太热爱工作了。 尼克摇摇头,快步上前,拍了拍山姆的肩:嗨,山姆,你至于么,居然偷偷跑回来工作 他的手僵在原地,一瞬间连呼吸都停滞了。 透明屏幕上,倒映着山姆的脸。那张脸上,密密麻麻全是眼睛! 尼克讪讪地缩回手,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谁知这点响动惊动了眼前的人! 山姆缓缓起身,仿佛全身关节都被人捏碎一般僵硬转身:尼尼尼尼 尼克哪还敢等他说完,拔腿就跑! 他一路飞奔到家,把所有门窗全部反锁上,躲在被子里担惊受怕地过了一夜。 次日一早,他就将这件事情报告给了上级领导。 领导将信将疑听完,当下转给他一份影响者的推荐列表,意思很明白:有病治病。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臆想,他立即去查了监控birds,但监控上,真真切切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独自躲在隔壁办公桌下面,他独自起身去茶水间,他独自折返回来,23:38分,他对着空荡荡的椅子大叫一声,慌张逃窜出去。 这不可能!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他臆想出来的? 尼克失神落魄地折返回去,心乱如麻。 他机械地打开办公平台,呆滞的眼神瞬间清明。 科学院机房巡查记录最后修改时间 2601年2月x日 23:38分 海梦悠的眼眸瞬间明亮:监控上,你有没有打开过办公平台? 尼克缓缓摇头:没有,坚决没有! 窗外忽然传出一阵细微响动,一只黑色圆球样的东西贴着窗户掠过,那是一只监视birds,它无所不在,窥探着所有人的生活。 尼克慌忙压低声音:我怕这里还是不安全,今天就先到这里,明天能不能麻烦你来我家一趟。 见海梦悠点头,他慌慌张张,用最原始的纸和笔写下了自己的住址编码,塞了过来。 * 海梦悠一回家,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同。 他还在换鞋,竖着天线,欢快地一路小跑过来,叼着他的裤脚想把他往屋里拖。 你这鬼机灵,想带我去看什么? 海梦悠跟着他,一路到了实验室,刚一推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屋里,是被轰炸过么?! 只听叮铃哐啷一阵乱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想藏起来,结果不知踩到哪里,满地的碎零件竟然汇成洋流,哗啦一声,把罪魁祸首冲到了门口。 小机器坐在零件堆上,有些懊恼地抱着头。 他挣扎着想起身,乒一声,被落下的螺母砸了脑门。 【27.上帝之光】 他被逗得想笑,还是竭力板着脸,佯装严肃地咳了两声:谁让你炸实验室的。 小机器歪歪斜斜地站起,沮丧地捏着手里的扳手,忽然他的脑袋被柔软的东西蒙住了。 一块手帕轻飘飘地落在他额上,给,擦把脸。都是机油。 海梦悠踩着零件往里走,他大略扫了一遍桌上只有个大框架的模型,不由好笑:你这是想造个发电机啊。 人不大,梦想倒挺大。 他回头,看到小机器捧着他的手帕,呆呆地望了过来,这好像是他头一回和这个有些内向的小机器人目光相触。 下一秒,小机器人踩着满地的零件跑了过来,在离他最后一步的地方停下,稍稍仰着头看他,目光近乎虔诚。 干什么。养不熟的猫,忽然养熟了?海梦悠蹲在和他视线平齐的地方,随手抓过帕子,用力擦他颊上的污渍,还是个脏兮兮的小花猫。 帕子遮住了小机器的大半张脸,他就剩下一只眼睛,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海梦悠。 他竭力想说话,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语言系统都被破坏了?擦完脸颊,海梦悠顺手刮了下他的鼻子,你这小可怜,究竟遭遇了什么。 这下小机器人彻底放下警惕,乖乖贴着他站着。 面对他闹出来的一屋子狼藉,海梦悠愣是一点火没发,还和他一起坐在零件堆上,把肉眼可见的损伤外壳替换了一些。 气得呜哇乱叫,但又不敢随意走进实验室,只能在门口轮番展示他的十八般兵器,以示恐吓。 到晚上的时候,新来的小机器已经跟前跟后,走到哪儿都要拿光纤丝缠着他的手腕。 之前我有个儿子,亲儿子,小hope都没你这么粘我。海梦悠站在浴室里,晃着手腕,松开。 小机器磨磨蹭蹭,假装听不懂。 不松是吧,不松随便你。海梦悠脱下披着的外套,丢进洗衣机器人的小篓子里。 小机器有些惶恐地后退一步。 紧接着,海梦悠开始解衬衣纽扣,他刻意解得慢条斯理,领口每敞开一小段,就露出一小片冷白的皮肤,简直晃眼。 他刚解到第四颗,小机器已经快退到门边,海梦悠拿眼梢瞟了他一眼,吓唬人似的,忽然加快了动作,他手腕上的光纤丝立即收回,小机器慌慌张张跑了出去。 逗。海梦悠想得发笑,一个机器人,羞耻心设置的还挺高。 他将自己缓缓浸入温水中,洁白柔韧的后背靠上浴缸壁,他放松下来,肩胛线的线条舒展而优美。 海梦悠忽然有些怅然:如果他真是小hope就好了。 他捡到小机器人的当天,就测试了第0模块。 当时是在悬浮车上,小机器人的主系统还没上线,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低声念着海洋,落叶,微风,玫瑰,欢笑,温暖,梦想 这一连串的的暗语能够触发hope最核心的第0模块,它的权限大于主系统,也就是说,无论何时,只要有这串暗语它就会被触发,而且hope自己没办法改写这个触发程序。 他近乎恳求地看着车上的小机器人,仿佛捧着冬日里的一苗小火,期盼着下一秒,小机器人的眼睛被点亮,应答第0模块激活。 他足足等了十五分钟,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之后,他又接连试了三次,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没有第0模块,不是hope,虽然二者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海梦悠细细叹息一声。 水面另一端涌起信息喷泉,无数信息、视频乘着水柱轮番滚动,吵得人脑袋嗡嗡作响。 信息泉里推荐的东西,大部分是诺恩斯出品,洗澡的时候,就乘着水流狂轰乱炸,爆炸营销,其实很多人都蛮反感这一套。可惜水、热能都被诺恩斯垄断,水上的信息泉,压根没法关。 各种文字、视频片段顺着水流在浴缸里游移,海梦悠出神地盯了片刻,忽然灵感迸发! 原来他捡回来的小机器,是想造这个! 他立即站起身,大片大片的水流顺着修长的大腿朝下流淌,机械臂拿毛巾裹住他的身体,他嫌机械臂笨手笨脚,直接夺过毛巾胡乱擦了,套了件大t恤便走出了浴室。 结果刚迈一步,被扎得低低吭了一声。 他扶着门框朝下一看,自己正赤着脚,站在湿润的苔原上,尖锐的苔藓刺和潮湿的岩尖做得栩栩如生。 入浴前的白沙滩地板消失殆尽。 海梦悠:! 连滚带爬,撅着屁股躲进沙发底下。 改房间主题,能不能和我说一声! 半天没人应声,海梦悠扶着门想找双拖鞋,猝不及防和小机器人四目相对。 都忘了家里还有个暂住客人。 得,这下家丑外扬了。 小机器人背着手,从身后拿出双拖鞋,轻轻放在他脚下。 谢了。海梦悠撒上鞋子,心想,白养这帮钢铁傻子了,还不如捡来的贴心。 他随手拍了拍小机器人脑袋,紧赶慢赶进了实验室。 一推门,正在里面归类整理的清扫机器人被吓了一跳,收纳盒里的零件啪嚓碎了一地。 海梦悠无奈摇头:傻气是会传染还是怎么地。 刚刚的信息流热浴给了他启发之前江亦愁束缚住的幽灵球,虽然他不明白具体成分是什么,但显然存在强烈的粒子运动行为,如果用电磁束流进行偏转矫正,嘭,活脱脱一个磁流体发电机! 随着他的构想,一个磁流体发电机的立体模型在实验室成形,他的手轻飘飘一挥,发电机的全息投影上自动标上了近万个序号。 海梦悠漠然站着,面上平静无比,但与此同时,燃烧腔、粒子通道、磁体等各各部件的计算正在毫秒间迅速进行,在他脑海中自动形成了一张张零部件构成图、又按部位归类完毕。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找到一个算力足够强大的影响者,将这东西实现。 他不自觉地想到了江亦愁,可这几天他都没撞上江亦愁,而且温夕的事情他才帮了忙,也不好意思直接按门铃要求他协助。 他正思来想去,腿上忽然被凉凉的东西点了一下,一低头,小机器人举着绒质外套,目光热诚地望着他。 他这才发现,出来的急,他只套了件t,在实验室里站了这么久,身上还真有些发冷。 谢谢。海梦悠接过衣服披上,不由得联想到家里的四个呆瓜一个绿茶,低声说,还好家里有个不傻的。 分卷(2 小机器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然后趁热打铁,拿光纤丝环上了他的脚腕。 足足三层。 海梦悠: 居然也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 他记着和尼克的约定,没在实验室熬很久。 简短休息一晚后,一大早他就出了门。 他叫上温夕,路上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俩人开着隐蔽模式的悬浮车,停在尼克家大门外。 就是他么?温夕冲其中一人扬了扬下巴。 尼克居然生在一个大家庭。屋子里的人来来往往,看起来在庆祝什么事情,直到三层大蛋糕端上桌子,尼克被蒙着眼睛押在长桌一端,所有人一道唱起生日歌,海梦悠忽然恍悟过来,今天居然是尼克的生日! 怎么这么巧! 他从车里东翻西找,摸出了一块还算璀璨的皓石结晶,估计是以前矿世奇才还在挖矿时候藏下的。他拿透明盒子简单包装,只等尼克落单。 生日聚会可真难捱,一大群人簇拥着尼克,简直无机可乘。 海梦悠一直等到客人散得七七八八,尼克吹着口哨出了房子,将大门口生日快乐的霓虹灯摘下,海梦悠才一跃出了悬浮车。 嗨。他负着手,看似自然地溜达至尼克身边,生日快乐。 他把包装好的皓石递给尼克。 尼克有些惊异地回头,不知所措地抓了抓自己的裤子,而后接过礼物:谢、谢谢。 他抬起头,有些尴尬地问:我们认识么? 这话让海梦悠一惊。 他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任何监视birds,方才压低声音:我们昨天见过面,你忘了。因为山姆的事情。 山姆?尼克有些疑惑,我的确是顶的山姆的岗位,可我和他没说过话,不认识什么山姆。 他稍稍后退一步:你到底是谁? 这时候温夕也下了悬浮车,她又是脏辫又是义眼,背上还背着把太刀,外形太有攻击性,吓得尼克连退好几步:我真的不认识你们,你们再贸然靠近,我就呼叫机器警卫了! 无法,海梦悠和温夕只得暂时离开。 一上车,温夕惊诧道:不是吧,是他有毛病还是我们有毛病? 不知道。海梦悠说,也许是觉得周围不安全,也许有难言之隐吧。 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有件事情,要去找一趟江亦愁。海梦悠说,他拉开左腕的个人平板,搜索江亦愁的名字。 有了。他今晚有大型共感笼,上帝之光艺术馆,《鬼臣》,八点。 温夕欣喜若狂:什么!!!我这是要去看《鬼臣》了么!!! 他打开地图,搜索艺术馆地址,忽然注意到地图上一个小小光点为免走丢,矿世奇才、和新来的小机器,都被他装了追踪器,可以随时在地图上查看他们的实时位置。 其中一个定位红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靠近上帝之光艺术馆。 【28.鬼臣】 四周的景色变换不停,从一望无际的荒原到兵荒马乱,从古典的厅阁楼阙到高高伫立的摩天大楼,所有的一切仿佛按下快进键,唯一不变的,只有正中央的那朵暗黑色的转生莲。 无数时光飞逝,那朵纯黑的转生莲以千百年为单位,一丝一缕绽放。 怎么样!温夕啪一声关上预告片,《鬼臣》,是我最喜欢的共感笼了!江亦愁的大部分粉丝更喜欢《悖论》,可我就是俗,我就喜欢跨越几千年的守望与等候! 自从他俩踏上上帝之光艺术馆的路,温夕已经叨叨一路了。 江亦愁时不时会开几万人的大共感笼,用动人的故事为载体,一次性提高大家的情绪量表,其中比较出名的就是《鬼臣》和《悖论》。 经过温夕带着尖叫的科普,这故事海梦悠已经能倒背如流了。 大意是,老皇帝为了平息战乱,不惜将最喜爱的小皇子献给上古鬼王,以一定天下。 没想到沉寂了万年的鬼王清梦被扰,万般震怒,万千精兵一拥而上,妄图以肉身镇住鬼王,谁知阴风大起,鬼王冲破无数双手的束缚,破封而出! 何人竟如此大胆,敢扰朕清宁! 可惜,在场已经没人能答话。 一双精巧的黑底红纹靴落在地上,鬼王鲜红的衣摆拖过满地的阴血大阵,停在唯一一个活口身前。 年仅三岁的小皇子带着满脸的血,仰头看向鬼王,而后,小皇子一瞬白头。 自此,鬼王变鬼臣。 看看看,定契是我最喜欢的一段鬼臣弯腰,牵起小皇子的手,小皇子懵懵懂懂,他竟然露出尖牙,在皇子腕上死命一咬,留下永久的刻痕! 温夕不断拖动全息播放器的进度条:鬼臣是履约守护了国土安宁,可小皇子长大了,又不甘于受制于他。带着亲兵,一剑刺穿了鬼王的心。后来小皇子老去,鬼臣变成了一朵转生莲,时空变幻,他一直在等待,等待被小皇子再次唤醒 温夕声情并茂,将手伸向远方。 她忽然叹息一声,惋惜地摇摇头:哎啥都好,可惜是个be。这个江亦愁,好像只搞bad end,《悖论》也是be。 到了。海梦悠的悬浮车离开空中轨道,缓缓降落,人还挺多。 艺术馆外人山人海,所有人都将穿戴外设的荧光调成紫色,从上空看下去,好像用紫色织就了光毯。 那是,几万人的共感笼,而且还免费!温夕说,你知道别的影响者,一次共感笼得有多贵么!何况江亦愁的共感笼范围大,即使不进去,待在艺术馆外,一样能提高情绪量表,所以馆内馆外到处是人。 所以今天,一切都得谨慎。海梦悠迅速推论,几万人的大笼,一旦发生意外,导致群体性恐慌,就是大面积的情绪量表下降,大批人回收死亡。 温夕连连点头:对! 海梦悠有些心不在焉,他在思考另一个问题,到处都是人山人海,这该怎么混进去呢? 十三分钟后,上帝之光艺术馆工作人员入口处。 不好意思!一位背着太刀的古代侠女推着一个大方箱子冲开人群,径直刹停在门口,不好意思!我是今天来助演的影响者,忘记拿硅晶体了,折回家了一趟,差点来晚了。 来晚了?工作人员有些狐疑地看着她,第一幕都要演完了,大侠,您来的也太晚了点。 侠女温夕立即主动拉开手腕内侧的个人平板:我是第三幕的,还能赶上。你看,我的数据画像可以证明。 数据画像早被温朝修改过了。 工作人员瞥了一眼,数据画像和她说的倒是吻合。 他怕耽误共感笼进程,大手一挥:成,进去吧! 温夕心中暗喜,爽朗应了一声:好嘞! 慢着。另外一名工作人员皱着眉头上前,我怎么觉得你挺眼生啊? 温夕指指身上的戏服:我这是扮上了,您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 那人将信将疑,绕着温夕转了一圈:这箱子里又是什么东西? 演出要用的硅晶体。温夕怕他开箱检查,主动提出,您要打开看看么? 不用了。 温夕暗自松了一口气。 工作人员补完了后半句:丢透视仪上就行。 啊? 怎么?不都是硅晶体么? 温夕笑都笑不出来了,可话赶话到这份上了,她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祈祷箱子里头的海梦悠随机应变吧。 她把箱子放在传送圆柱形的透视仪里,扫描激光自下而上迅速过了一遍,一旁的全息投影上同步生成了内容物的透视影像。 太惨了她早说过这个主意不靠谱! 温夕龇着牙,连看都不敢看,她的手已经摸上腰间的光刃 行了,你走吧。 温夕的手蓦然一顿。 她立即看向全息投影,方方正正的箱体里,是一大堆颗粒分明的硅晶体粒子,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样。 可躲在里面的海梦悠呢? 还愣着干什么! 哦,好!温夕立即把箱子搬下来,工作人员怕她磨蹭,还交待道,二号厅中央旋转舞台,快去,第二幕都开演了! 她一直把箱子推到没人的角落,才打开箱子。 璀璨的晶体映衬,在海梦悠的脸上投射出闪烁的微光。 你在里面!温夕相当吃惊,那为什么刚刚一点都没扫描出来! 没什么。海梦悠迈开长腿,从箱子中出来,你就当做,银河之心战役的馈赠吧。不止这种透视仪,理论上,任何使用电磁激发原理的设备,都检测不出来我。 他顺手从道具架上拿过一个恶鬼面具,边往前走边给自己扣上:跟上。 温夕纳闷:江亦愁的休息室,在反方向啊! 海梦悠一点没搭理,抽身往旋转舞台的方向走。 其实,他跟着的是视网膜中闪烁的定位点。 只要混进来了,江亦愁等演出完毕,什么时候都能找,但这个定位点,显然事关紧要的多。 他不知道这个红点代表的是矿世奇才还是,不过这五个,哪个脑子都不清楚,他生怕他们忽然捣乱,毁了江亦愁的共感笼。 路到尽头,便是旋转舞台。 撩开厚重的帷幕,温夕短短地惊诧一声。 大片大片的血腥铺在地上,阴森巨大的祭文,血红蛛网一般覆在地上,大阵上尸陈遍地,看得温夕头皮发麻。 怕什么,这明显是硅晶体生成的布景。海梦悠抬起手,指了指中心的旋架,上方就是主舞台。很显然,这些布景是江亦愁提前做好,按场次放在三个旋转舞台中,轮到哪个场次,就转哪个场次的布景上去。 我知道!《鬼臣》我都会背了,这是第一幕的场景。温夕小声说,可看着还是有点吓人!我天不怕地不怕,就、就只怕鬼。 视网膜上的红点就落在前方,海梦悠思虑片刻,扫都没扫地上的血腥一眼,迈步进入布景里侧,谁知他还没走到深处,整个布景居然自动旋转起来! 他和温夕训练有素,立即蹲下。 那些假尸体做得栩栩如生,蹲下后近到能看清楚他们脸上外翻的伤痕,温夕觉得全身发麻,可又别无他选。 旋转停止,帷幕起落,光线一明一灭,七八个人压低身子,鱼贯而入。 是工作人员? 海梦悠有些疑惑。 这些人坐在地上,从背包中取出水母一样的帽子戴上,闪着荧光的触手朝下,接入地面。 影响者? 很快,海梦悠在这群人里发现了一个熟面孔,诺恩斯职员,霍恩。 当时带着一帮子影响者去仁善院收租的那一位。 我们真的要挑战江亦愁么?其中一个人以极小的声音说,但因为共振翼的关系,海梦悠听得一清二楚。 嘘另一人说,不用挑战他,只需要做出个怪物,引起全场恐慌就行。 果然来者不善! 他也该提醒下温夕。 他刚用肘撞了下身边的人,只听一声尖叫,地上的半截尸体居然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这声尖叫也引来了七八个影响者的注意力,他们坐在光亮中,从他们的角度看来,阴森的场景深处,黑暗幽深,而其中竟然缓缓站起两个身影,其中一个还只剩下半个躯壳! 啊!!! 两三个胆小的影响者连滚带爬逃了出去,胆子大的立即操纵硅晶体,五六个机械手瞬间成形,以闪电之势朝温夕冲来! 事发突然,海梦悠根本来不及犹豫,他迅速抽了温夕背后的长刀,一阵绚目寒光之后,机械手还没来得及落下,已经被砍做数段! 光影缭乱,一缕刀光,只照亮了海梦悠小半面。 那是个赤面獠牙的鬼面! 我去!其中一个影响者惊呼道,这只是防卫装置吧!是吧! 话未落音,断肢忽然向四周乱滚,血祭大阵中央居然开始鼓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从尸堆里面,破土而出! 原来刚才驱动尸体,惊到温夕的居然是这东西! 他持着长刀,戒备着,忽然,一条藤蔓般的东西打在他身侧,但刀光一闪,藤蔓被当空截断,温热粘腻的塑性纤维喷了他一身。 跑什么!直接把这东西转上去!霍恩喊,是邪门东西就行! 不许动!温夕大声制止,可剩余的几个影响者已经退到门口,其中一个人的手已经搭上了舞台转动装置! 海梦悠简短下令:温夕! 踩着这声指令,温夕早已一个箭步奔向门口,可惜布景太大,她赶到门口的时候,为时已晚,整个舞台螺旋状缓缓向上转动,炽目的光线一丝一缕泻下。 只听咔哒一声,舞台转至中央,剧烈的光线瞬间剥夺了海梦悠的视觉。 第一幕的祭祀场景,被重新转了上来。 全场一片寂静,来这里的大多都看过无数遍《鬼臣》,从没见过这样的剧情进展。 是新编?还是搞错了?观众席窃窃私语。 台上那人是谁? 你看!白发!黑披风!是不是小皇子!是隐藏剧情么,我们是撞上隐藏剧情了么! 正在此时,祭坛中央的东西即将破封而出! 一时间狂风呼啸,飞沙走石,海梦悠单膝跪地,迎风而立,只听一声脆响,乱石击中了他的恶鬼面具,血红的鬼面裂做数瓣,乱红一般摔碎在地。 分卷(2 狰狞的面具之下,竟是张清丽精致的脸。 全场寂静了一秒,而后爆发出掀翻天顶的尖叫! 第27章 皓石 这姿势,从外人的角度看来,有如 来的路上,温夕提过一句,说《鬼臣》里的小皇子心狠手辣,阴鸷无比,但又因为背负国运命运,身世凄惨,而后又和鬼臣相爱相杀,让人对他又爱又恨,人气爆棚。 只是舞台上的小皇子一直是硅晶体虚影,从没实在露过脸。 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海梦悠被旋转上来,又因为白发和披风的关系,共感笼现场的观众还以为是《鬼臣》新编。 不过这样也好,引起误会总比引起恐慌好。 海梦悠决定尽可能地配合剧情,竭力不让笼里的无辜观众受惊。 正中心的祭祀大阵一阵涌动,数条藤蔓破土而出,张牙舞爪,每一根都长达数十米,几乎贯彻到共感笼顶端。 全场一片惊呼,而后七嘴八舌地讨论,江江的共感笼做的更逼真了! 那些藤蔓撑着地面,地下似乎有更巨大的东西在蠢蠢欲动,事不宜迟,海梦悠直冲上去,快得宛如一道闪电。 红光乱闪,那些藤蔓断成数节,抽搐般瑟缩,全场被他惊心动魄的节奏牵动,共振翼里全是小皇子长大了好帅!、小皇子加油!!的呐喊声。 然而胜利还没持续到一秒,一庞然大物破土而出! 沸腾的欢呼声即刻停滞,怪物缓缓起身,巨大的阴影逐渐蔓延,半秒之间便吞没了整个舞台。 这是个让人难以言述的怪物,仿佛无数藤蔓触手编织在一起,又长着密密麻麻的眼睛,它的样子太过于惊悚,又太过于巨大,以至于它像小山一样站起来时,全场寂静,落针可闻。 怪物所有的眼睛都转了过来,死死锁定了海梦悠,奇异的是,有一瞬间,海梦悠觉得它想要沟通,而下个瞬间,它所有的藤蔓忽然暴乱,接二连三拍在地面上,整个场景被拍得几乎崩裂。 而地面上早已空无一人。 早在藤蔓落下前,海梦悠迅速横跑,卡在地面碎裂前的一刹那,以刀尖为撑,一跃攀至空中。 逆着炽烈的舞台光,人们只见到一个黑影,而后这黑影迅速放大,海梦悠反手持着长刀,从天而降,宛如割凤利刃,直直插入怪物的额头正中! 狂风卷动,将他的碎发鼓得飞扬,怪物被他刺得痛楚一抽。 那一刹,全场沸腾,尖叫声几乎要将整个艺术馆的天顶掀开! 可惜怪物实在巨大,即使这一击有如雷霆,也无法让它瞬时失去反抗之力,那怪物痛苦地抽搐着,伸长的藤蔓不断来回抽打,有几条竟快要拍上观众席! 海梦悠正竭力制住这怪物,忽然,空中飘来婉转悠扬的长笛声。 顷刻间,天昏地暗,大片大片的转生莲,盛开在舞台之上。 朦胧暗影中,无数硅晶体如微尘般汇聚,先出现的是黑底红纹靴,而后是纹着烈焰式样的长袍,而后是柔顺垂坠的乌发颀长挺拔的躯体自下而上,缓缓成形。 这一瞬仿佛时间静止,连不断躁动的怪物都停下动作,看着扮做鬼王的江亦愁渐渐具象。 他的脸生得精致冶丽,却极具有攻击性,他忽然睁眼,那一霎,仿佛凌厉的刀光直刺而来。 江亦愁缓步向前,那怪物却像被看不见的巨手遏制住一般,被死死掐制在原地。 分秒间,江亦愁已在咫尺距离。 看不见的力量强迫怪物缓缓低下头,骑在它头上的海梦悠也被带着朝下,江亦愁的脸因此显得极近,近到能看清他眼角绘着的转生莲纹样,近到能看清他睫毛的每一丝震颤。 白皙的手触上怪物可怖的头颅,江亦愁的眸中眼波流转,不像是要屠戮某个怪物,反像在触摸自己的情人。 偌大的怪物瞬间崩解,它有如风沙一般渐渐化去,几乎同时,狂风自平地而起,璀璨的硅晶体暴风一般遮天蔽日,完全覆住了二人的身影。 失去脚下的支撑,海梦悠轻巧落地。 黯淡的微光中,江亦愁款款而来,极其矜持地欠身,将掌递予海梦悠:微臣,救驾来迟了。 海梦悠清楚地知道,江亦愁和他一样,为了不让共感笼中的观众看出任何破绽,只是在竭力圆回剧情。 可他的心,在纤长的手递过来的一刹那,还是无可抑制地撼动起来。 他头一次希望,这个共感笼中发生的不是故事,而是真真实实的经历。真的会有人踏破一切来拯救他,也真的会有人在流转的时光中一直等候他。 鬼使神差一般,他将手轻轻覆了上去。 这姿势,从外人的角度看来,有如求婚。 烟云散尽,出现在观众眼前的,恰巧是这么一副场景,苦be久矣的观众无比激动,有点甚至从座椅上站起来尖叫。 而在烟云即将完全消散的一瞬间,二人一道消失,只留下满场的沸腾。 * 作为影响者,江亦愁的确炉火纯青,二人定格之前,他已经散开脚下的硅晶体,借着烟云的掩护,他们迅速沉入台下缓冲的柔软黑云当中,然而海梦悠片刻都没有停留,立即跟着满地散落的硅晶体追了出去。 经过旋转舞台门口时,温夕朝他大喊:去哪儿? 她已经制服了诺恩斯的七八个影响者,一根绳上七个瓜一样把他们全都捆了起来。 你的刀!海梦悠把刀丢给她,顾不得回头。 那怪物被江亦愁的指令拆散后,缩得还不如常人大小,它一边朝外蹒跚,身上的硅晶体大片大片零落,它走的艰难,速度却并不慢,眨眼间,已经走到后台道路尽头,再向前两三步,便能逃向场外! 场外也是人山人海,如果这面目全非的怪物忽然出现,无异于狼入羊群! 绝对不能把它放出去。 它的手已经搭上门把手,眼见要追不上,海梦悠丢出电磁捕捉网,那东西在空中打了几个转,电磁屏蔽场立即张开,不偏不倚,正巧砸中怪物,像一只电磁巨手,将它死死按在地上。 眼见就要逃无可逃,这怪物居然在一两秒内,迅速化作一滩黑色的粘稠液体,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入地板、穿过地板,直至消失地干干净净。 他的脚步停在电磁屏蔽场前,屏蔽场还闪着幽莹的蓝光,噼啪作响,可地面上已经全无怪物的痕迹。 怎么可能海梦悠有些怔然。 当然可能。江亦愁跟了上来,地面分为四层,晶体层、光子层、编译层和电磁层。可最下面的电磁层并不是底。它下面,更深入的地方,还存在着罅隙(deeprack)。 海梦悠立即问:怎么去罅隙? 江亦愁徐徐摇头,作为了解整个世界结构的影响者,我劝你不要去。除非,你抱着永远回不来的心。 他醒来才不过一个月。 找回夜歌者号,不过才几天。 海梦悠默然。他的目光落在地上,却忽然察觉了一小片异样。 不过今天多亏了你。没想到现场错综复杂,除了诺恩斯的人,还有莫名怪物出现。 不,不是怪物。 海梦悠收回电磁屏蔽场,从地上捡起了一块闪闪发光的东西。 是一颗皓石。 它是尼克。 * 海梦悠将尼克来找他、第二次见面时尼克又完全不认识他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江亦愁听。 我去找他的时候,发现当天是他的生日,这才在车上临时找了颗皓石送给他。 海梦悠同他肩并肩往旋转舞台走,难怪,难怪在台上的时候,有一瞬间,我觉得它并不是来攻击我们的,它可能只是来找你,尼克其实原本也是想找你。 他侧头,发现江亦愁微微敛眸,正在沉思。 不知是不是《鬼臣》对他的魅力加成,海梦悠忽然冒出个想法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造物。他深邃的轮廓、挺直的鼻梁、内敛而稍显倔强的唇角,眼尾绘着的转生莲纹样,甚至每一根睫毛,都仿佛精心计算过一般,多一分便太过,少一分,却又缺了些韵味。 他看的入神,对方忽然转脸,二人的视线猝不及防相触,连他们的步伐也几不可查地乱了片刻。 海梦悠立即移开目光,佯作镇定:依你说,罅隙(deeprack)在地面最基础的电磁层还要往下的地方,从来都没有人去过,那尼克去罅隙,又是为了什么呢。 江亦愁趁他移开目光,仔细打量他的面容,单是看到这张熟悉的面容,他的心就会不可抑制地颤动,以至于在台上他情不自禁,竟然臣服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个瞬间,他真的觉得,眼前的人就是尤利亚卿。 可惜他不是。 在再度查阅了海梦悠的数据画像后,他饱含失望地移开目光,劝解道:罅隙太过于危险,如果不是非去不可,最好别去。 海梦悠若有所思,轻轻应了一声。 他看似淡然地问:《鬼臣》这故事,是你自己捏的么? 江亦愁点头:是。共感笼只要有情绪就可以做,内容不一定非要真实。其实共感笼的载体有很多,音乐、绘画、哪怕是一段念白,只要其中的情绪足够动人就可以。只是我习惯用布景和故事这样比较传统的形式。 挺好的。传统点没什么不好。海梦悠把心里的那点触动完全藏起来,听起来就像是一个被故事打动的普通观众,这么大的共感笼,估计也只有你能做了。 说到这个海梦悠的声音不大,江亦愁又比他高上七八厘米,为了听清楚,江亦愁微微侧脸,凑近他,一侧的耳发柔顺地收在耳后,露出几近无暇的完美侧脸。 海梦悠莫名心里一突,脚下下意识地拉开了距离。 对方注意到他的反应,也有些不自然地拉远了距离。 两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 海梦悠把心里乱七八糟的感受压下去,直击重点:其实,我今天来找你,还有另外一个想法。因为比较复杂,光图纸都很大,我想找个清静的时间,好好和你说。你看 我有空。江亦愁截口道,而后似乎是觉得自己答得太过于积极,又垂眸补充了一句,你知道地址,随时来家里找我就行。 好。 二人就此别过。 可能是还有布景需要收拾,江亦愁朝着旋转舞台过去了。 视网膜上的定位红点就在附近,经过一大堆波折,海梦悠也终于腾出手,朝着定位红点走去。 越往前,他越觉得不对劲,怎么这红点,一直停在旋转舞台? 第28章 他的梦 你喜欢他什么啊。 [二更 海梦悠站在旋转舞台一侧。 视网膜上的红点提示和他现在所在的位置,的的确确重合了。 他环顾四周,共感笼结束之后,用来布置场景的硅晶体已经全部散落,零星几个影响者正分门别类,整理硅晶体。 地面上不说矿世奇才、或者小机器的踪迹,连刚才那么大个怪物留下的空洞都无影无踪。 难道定位有误? 他稍稍低头,在定位点附近又找了一遍,这时候舞台入口的帷幕拉开,一束光照亮地面。 温夕大跨步朝他走来:诺恩斯也太不讲道理了!人证物证都在,他们还能强行把那群捣乱的人带走 海梦悠以手制止她:嘘 一缕金色的光芒在舞台夹缝中闪烁,他小心将这缕光线拈起,迎着不算明亮的光线,眯着眼睛观察。 淡金色的晶体上,信号发射器的红灯在柔软闪烁。 这是他亲手做的定位发射器,矿世奇才、和小机器身上,每人一个。 怪不得定位一直停在旋转舞台这边,原来是定位发射器遗落在这里。 海梦悠有些惆怅,他把定位发射器放入口袋,小心收好。 * 第二天,第0区中心广场。 广场上无数数据流竞相交汇,在广场正中心汇聚成硕大的信息流喷泉。 涌动的水花上,无论是视频片段、还是加大加粗的文字,或是飞奔而过的评论,都在热烈讨论同一件事万年be狂魔江亦愁从良了! 据说,昨天晚上,上帝之光艺术馆现场,《鬼臣》里相爱相杀的第三幕居然被改成小皇子和鬼臣携手退敌,去了的人不断给出精彩看点,什么小皇子鬼面碎裂的那一霎超惊艳、小皇子从天而降,一刀入魂超级酷、江亦愁的鬼臣登场简直鲨人、最后的弯腰效忠嗑死我了云云。 现场repo说的活灵活现,闹得没去现场的人百爪挠心,不断搜索相关视频和文字repo来过瘾。 出演小皇子的人究竟是谁也讨论的热火朝天,可大家除了尤利亚卿外貌套餐什么都扒不出来,而尤利亚卿外貌套餐一跃冲上诺恩斯商城搜索第一位,可商城不知出了什么bug,一件都购买不了。 大约几千条里有一两条是讨论新怪物的。 有评论说怪物做的好逼真,有人问什么怪物,有人站出来说压根没看到怪物,两边都信誓旦旦,忽然就吵了起来。 一部分人一口咬定亲眼看到了实体怪物,另一部分人说他们瞎说,并晒出视频,视频上,和小皇子搏斗的只是一个硅晶体虚影。 众说纷纭,没去现场的人更是傻傻分不清楚,只好调侃《鬼臣》里出了个薛定谔的怪物。 也不知道这些信息触犯了什么审查机制,到最后,包含怪物两个字信息压根发不出来,更没办法冲上信息流了。 真的诶! 温夕刷着个人平板,她把信息输入框倾斜给身边的韩清曙看,你看,只要包含怪物两个字,真的就不停报错,根本发不出去!怪物的拼音、英语、日语、冷星混合语都不行,连指代怪物的章鱼头图标都发不出去! 大门吱呀一声,海梦悠走了进来,温夕连忙招呼:悠,快过来看,诺恩斯好像不允许讨论怪物这件事! 海梦悠轻飘飘瞥了一眼,语气却清晰冰冷:这哪里是不让你们讨论。很显然,他是生怕你们不讨论。 分卷(2 温夕有些茫然。 海梦悠微微低头,言语中带着一种凌迟般的狠意:你想想,如果这件事情,你说是这样、我说也是这样,没有分歧意见,信息流刷得这么快,没有讨论度,很快就沉没了。反过来,如果你说是苹果,我说绝对不是苹果,而后不断争吵,范围越扩越大 所有人都会关注到怪物这件事情!温夕恍悟,她跳回信息泉首页,果然,原本《鬼臣》的讨论渐渐被淹没,信息泉热点被怎么发不出那两个字、有什么不敢说的就是古外物、江亦愁共感笼出现gw!迅速代替。 懂了吧。海梦悠带着丝了然的笑,拈起她身侧的古旧书籍,旋身朝外走,没出五六步,他回头问:你这几天,不去看看你姐姐么? 我姐?温夕下意识脱口而出,我几号遇见的我姐? 海梦悠的脚步一顿,他缓缓回过身来。 嗨!看你这脑子,这你也敢忘,回头我告诉温朝让她打你。韩清曙立即接话,又堆起笑看向海梦悠,活的久了,忘性大。没啥,没啥。 温夕也跟着打哈哈:是,最近事情的确太多了,没啥。 海梦悠将信将疑,打量他二人一眼,还是轻手开门出去了。 门关上后,他只走出五六步,便停了下来,点开耳廓上的银饰,共振翼霎时张开,在黑暗中幽幽闪着荧光。 一门之隔,韩清曙和温夕的讨论声无比清晰地传了进来。 你忘记看你的备忘录了么,怎么露这样的破绽!是韩清曙的声音,他压着火,可能是担心海梦悠没有走远,不敢大声嚷嚷。 我真不记得之前的事情。温夕抱怨,是哪一天你等等哦你看,我备忘录上什么都没写! 韩清曙一顿,而后恍悟:是我搞忘了。那天你情绪量表过低,险些被回收了。事后我该提醒你的。 早说嘛!温夕说,来,和我过一遍,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天发生了许多事,这才过去不久,温夕怎么会不记得? 韩清曙和温夕竟然真的开始认真核对去仁善院那天的行程,海梦悠听了一会,怀着疑惑,放轻脚步离开。 * 一位夜歌者舰员路过,看到站在大门口的海梦悠,习惯性地问候:尤利亚卿他见海梦悠抬眼制止,立即换了称呼,悠。您是有事么?需不需要我帮忙? 海梦悠抬手制止:只是想点事情。 他在思考,该不该主动去找江亦愁。 为了给自己一个合理理由,他还特意去温夕那里拿了本《世界绘画史》,他记得江亦愁画室门口的石狮子说过,他沉迷起来,总是几天几天的不出画室,也许他会喜欢这本书。 可他在门口站了半天,就是挪不动步,他自己也没摸清楚,这种微妙的忐忑究竟是为什么。 他的手在书脊上摸索了数遍,忽然骨节用力,将书脊攥紧。 洒脱点,这没什么。不就是走过去敲个门,寒暄几句,还能要了人命不成。 再说,他除了磁流体发电机的借口,还有《世界绘画史》的借口,不对,这都不是借口。 做好心里建设后,海梦悠轻轻拉开了门,户外的金光洪水一般奔涌而入,他猝不及防,撞进了江亦愁漂亮的眼睛。 他居然就站在门外,抬着手,似乎正要敲门。 海梦悠在门口愣了一秒,第一反应居然是回身,狠狠关上了门。 这太突如其来了,他以为固若金汤的心理建设,瞬间被击得粉碎。 惊诧过后,他忽然察觉到这个反应有些不妥,旋即将门打开,果然,江亦愁已背过身,打算离开。 江!海梦悠快步上前,我正打算去找你。 江亦愁眼帘低敛,兴许是为了化解刚才的尴尬,低声说:我也只是路过。 那,你要进去么?海梦悠停住脚步,里面住的人多,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不,不用了。江亦愁说,去我那吧。 行。海梦悠将借口《世界绘画史》递给他,你的礼物。 * 这是海梦悠第二次来这间屋子。 这回没有星云坟墓的共感笼,可高高的天顶、不甚明亮的光、冰凉简洁的座椅,让整间大画室显得寂寥、冰冷。 画室的中心,旋转着一个简易的磁流体发电机模型。江亦愁的左手轻轻抵着下巴,时不时将模型旋转,再添上些东西。 他的眼神没离开模型,轻声说:磁流体发电机,这个你倒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只是,做这个需要时间,更需要算力,我也还在构思。 是么。那倒巧了。 海梦悠正绕着整间画室转着。 江亦愁的确很爱绘画,尤其喜爱巨幅的、偏幻想类的画作。 早几百年,绘画就电子化了,像他这样拿画笔颜料的,少之又少;能沉下心来,连续泡在画室里几百个小时,只为了完成一面墙那么大的画的,更是凤毛麟角。 画室里大部分的画作都被黑布遮着,只有能看到其中三四幅画的内容。 他停在其中一幅画前,画上只是海浪,但这浪用色漂亮,就像用缤纷的梦编制而成:江,你的画,想象力真的很不错。 那不是我的想象。 江亦愁从模型中抬头,他的视线落在画上,却像看在很远的地方:是一个人的梦。 谁的梦?海梦悠走过来,笑着望向他,你的尤利亚卿? 江亦愁居然一本正经地点头,海梦悠被逗得忍俊不禁,他单手支着桌沿,略有些玩味地看向江:江,我一直很好奇,你究竟喜欢他什么啊。 第29章 抉择 我亲儿子都没这么腻人。 [ 他的目光本来是无形的,却像一把锋利的剑,刺得江亦愁节节败退,他略退一步,低声说:不关你的事。 海梦悠忍俊不禁:害羞?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江亦愁停顿片刻,对他,我哪里都喜欢。 中毒程度还挺深。 没想到他的事都过去四百多年了,还有人心心念念想着他,海梦悠也算有些宽慰。 江亦愁无意剖白自己,将话题巧妙岔开:还有,昨天尼克的事情,我也查清楚了。 海梦悠立即正色:怎么说。 江亦愁上前一步,打开了一份log文件。 海梦悠花了不到半秒,读完了这份系统操作记录文件:所以,那天我见到的确实是尼克,但他不认识我,并不是装的,也不是介意监视,而是 他抬手,把其中一行记录拉出来:他的神经织网受到侵入,记忆或者意识被篡改过。 对。 那尼克,后来为什么会变成那副样子? 江亦愁缓缓摇头。 海梦悠几近自语:所以还是要去一趟罅隙啊 江亦愁明面上没有回应,却在悄悄打量他的神情,谁知海梦悠忽然回头,他慌忙掩了视线,垂眸看向地面。 海梦悠心里犯疑,面上倒是平静:江,你有没有昨天到现场的人的记录? 江亦愁:有。 你快查查,就在昨天共感笼结束到现在的时间段里,现场观众的神经织网有没有被篡改过。 江亦愁当场编译指令,不到500毫秒,密密麻麻的记录被投射在空中。 数据加载完毕,共计三万六千八百多条篡改记录。 几乎是到场人数的一半! 不到一天的时间里,现场的观众,居然有一半人的神经织网被侵入、篡改过。 海梦悠的背后有些发凉:原来信息流上的怪物论战,是这么来的。 过生日的那天,尼克的家人知不知道他已经不再是尼克。 信息流上,坚称自己没见过共感笼怪物的人,又知道自己的意识被篡改过么? 画室窗外,入夜的城市车水马龙,热闹不已。 万家灯火之中,究竟有多少盏灯是真实,又有多少盏是虚妄? 海梦悠的目光落在地面。 他低声说:也许神经织网,真的不该被发明出来。 不。江亦愁打断了他,我从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海梦悠抬眼,又是因为尤利亚卿? 江亦愁有理有据:即使它存在一些缺陷,但它带来的好处也是不容忽视的。就像爱因斯坦的神来之笔,质能方程,也带来了毁灭与死亡的核武器,可科学上,我们不能因噎废食。而且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柔和,当然,也因为尤利亚卿。 迷弟程度还真不浅。海梦悠心想。 他清了一下嗓子,故意问:是不是尤利亚卿做什么都对,说什么都正确啊? 当然。江亦愁抬眼,认真道,他是最聪明,最勇敢,也最善良的人。 海梦悠原本只想逗一逗他,谁知他夸得这么真情实感,反倒让海梦悠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轻咳一声,换了个话题:不过,也不能放任系统这么随意侵入神经织网,肆意篡改人类的记忆、意识。至少有没有可能,加个开关? 他刚一抬手,江亦愁心有灵犀似地,立即将磁流体发电机模型最小化,转而拼出一个覆盖着神经织网的大脑模型。 这里。模型一生成,海梦悠的指尖立即点向前额叶的部分,如果我们在这里加入一个单向接口,它不影响神经织网的使用,但是外部系统或者信息很难再侵入主管逻辑和意识的前额叶,随意改写。 没用的。江亦愁面无波澜,在你改写别人神经织网的同时,因陀罗系统就会察觉,和你同步改写,而且因陀罗的写入速率也很快,所以最后是,无用功。 海梦悠撑着桌面,仔细端详着他。听他的语气,单向接口这件事他不仅想过,可能还切实尝试过。 你倒真和我想象中不一样。他看江亦愁的脸色有些紧张,补充道,是好的那种不一样。 不过,海梦悠向来是个严肃认真的人,插言两句之后,他话锋一转,提出了新的方案:既然你说系统会察觉,如果我关停服务器,让控制星球的因陀罗系统下线,会怎么样? 他的手顿在空中,眼神认真的发亮,越发给人一种庄严而不可侵犯的感觉,他的神态气质几乎和尤利亚卿虚虚重叠在一起,让江亦愁心中浮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隔着遥远的时间,看到了他怀念、熟悉的另一个人。 江?海梦悠见他不答,稍稍偏头,疑惑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江亦愁收了神思,如实回答,我没有试过这样做,不过,整个冷星都是因陀罗控制的,恐怕 15分钟呢?海梦悠再度精确自己的要求,15分钟,你能给多少人的神经织网加上单向开关? 江亦愁沉思片刻:幽灵光球怎么办。因陀罗一下线,监视birds也会立即失效,它会立即挣脱束缚。 海梦悠轻叹一口气。 这事情又绕回来了。 磁流体发电机模型缩在右下角,正在不住旋转。 海梦悠的目光不经意掠过模型,忽然灵光一现:先做好发电机,提前把幽灵球束缚住,怎么样? 江亦愁终于首肯:这个说不定可行。 他们又一起商讨了些关于发电机的细节,没想到江亦愁对机械制造也很精通。问起来,他只说是自己的兴趣。 你兴趣挺多。绘画、音乐、自己写故事,还懂得机械制造。海梦悠抱着胳膊,笑道,我可真想看看你脑子里的构造欣赏意义,不是变态意义的。 江亦愁低着头笑了笑,模型的微光打在他脸上,让他显得分外温柔。只是这个笑容和二月的春意一样,转瞬即逝。 海梦悠瞥了眼时间:不早了。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他动作利落,说话间已经走至画室门口,江亦愁紧赶慢赶,收了模型,顺手拽上围巾:我送你。 不用。海梦悠只随意摆摆手,他本意是想拒绝,谁知江亦愁已跟了上来,正抬手想拉住他的衣袖,万般巧合之下,两人的指尖一瞬间轻轻相触。 两个人俱是一愣。 海梦悠的指尖在空中细微地蜷了蜷,似乎在体会那种冰凉的触感,意识到之后,他极快地收了手,低声说:我说过不用送了。 江亦愁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的手缓缓垂落,手中的围巾也无精打采地坠落下去。 海梦悠没回头看,他脚步不停,这从他人的角度来看,是飒爽利落,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绝情的。他一直到走出大门,才像紧绷的弓弦忽然放松一般,微微叹出一口气。 一定是《鬼臣》的原因。 他心想,江亦愁是江亦愁,《鬼臣》是《鬼臣》,《鬼臣》的故事线太合他心意,他只是被这个故事,还有他那天的弯腰递出手掌的那一幕触动了,和江亦愁本人无关。 理清楚之后,他踏上的回家的路。 这之后,因为磁流体发电机的事情,他和江亦愁基本上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但他时刻提醒自己,专注技术交流,模糊江亦愁本人,倒也没有再度失控。 连着第八天,他踩着凌晨的点出江亦愁家的大门时,在门口遇见了温夕。 分卷(2 温夕披着厚外套,和他老话重提:每天搞到这么晚,你还又开车回去,我看,不如搬到第89区吧。省得你两头跑。 不,不用。海梦悠抬手拒绝,他似乎习惯于简短而不容置疑的口吻,我回去。 温夕知道他的脾气,揪着自己的外套,劝解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其实,时间晚了,住我这里也可以的。江亦愁恰巧送他出大门,补了一句,你如果需要,我可以让阿诺收拾一间出来。 那更算了。真不需要。海梦悠说,再说了,我家里还有人等着回去。 《鬼臣》之后,他捡到的小机器人就不见了,这时候忽然搬家,他怕小机器找不到回家的路。 江亦愁的面色一怔,而后有些不自然地答道:是么。 嗯。海梦悠迈开长腿,跨上半空中的悬浮车,有机会见。 这句有机会见居然一语成谶,接下来,他好几天都没见着江亦愁,对面的宅子晚上也黑灯瞎火的,看着没半点人味儿。 他装作随口提起,询问温夕,温夕只疑惑道:有几天没见么?我完全没注意到。而后又宽慰几句,江江大明星,可能是太忙了吧。 海梦悠摇头:我查了,他最近没有共感笼。信息流上也没有他的偶遇记录,他整个人,就像是忽然消失了一样。 有么?你想太多了吧。温夕毫不在意,你怎么这么上心,我这个《鬼臣》粉都没你这么上心。 海梦悠直截了当:假粉! 更晚些的时候,事情真的出现了转机。 晚上,他在二层远眺的时候,看到江亦愁捂着左侧胳膊进了大门,他连门铃都没办法按,是用右肘点开的门禁,看着伤势不轻。 思量再三,他打算过去看看,温夕看他在家里东翻西找,知道缘由后说:药箱在那个屉子里。不过,你应该不用过去吧。他不是有机器人管家么,而且,那可是江亦愁啊,他那么阔绰,家里肯定有医疗舱,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我还是过去看看。 温夕耸耸肩:你人真是太好了。 柜子哗啦拉开,海梦悠随手挑了些简易套装揣进兜里,抓上外套,拉开了门。 但当他推开院门,居然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 一只小机器人,正脸朝下躺在温夕的大门口。海梦悠稍稍矮下身子,仔细辨认后确定,这正是他丢了许多天的那只小机器人。 小机器不知道浪去了哪里,左胳膊似乎受了伤,零件也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他蹲在小机器身边,有些焦虑地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大门,又低头望着系统完全下线的小机器。 两相权衡下,他轻叹一声:你还有阿诺,他是真的只有我。希望你没事吧。 海梦悠把地上散落的零件仔细收拢,而后把小机器人打横抱起。 * 小机器睁开眼睛的时候,海梦悠靠着窗坐着,左手举着光刻仪,透过单边显微镜,专心致志地刻录他的左手末梢神经。 听到响动,他稍稍抬头,目光只确认般游离过小机器的脸,显得严肃而疏离。 野哪儿去了。他手上没停,半是训诫地问了一句。 小机器有些惶恐地盯着他。 海梦悠极快地看他一眼,眼神冰冷而锐利,而后垂眸,极轻地笑了。他笑得慢条斯理,唇线柔缓地舒展开,在冰凉的星光下,显得既冰冷、又无比动人。 野就算了,还搞一身伤。跟谁打架了? 小机器握着胳膊,似乎想说什么,但光纤丝抖了抖,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我忘了,你语音系统坏了。 海梦悠刻录完最后一个焊接点,将小机器的手臂外壳轻轻叩上,取下单边显微镜,行了。试试看,能不能动。 机械手指试探性地握紧,而后渐次舒展开。小机器有些惊奇地看着完好如初的胳膊,高兴得身后的光纤丝都在轻轻颤抖。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靠近海梦悠,而后温顺地伏在他胳膊上,十几条闪着荧光的光纤丝也像顺服的藤草那样,冰凉又温和地覆在他身上。 行啦,腻不腻味啊。海梦悠拍拍他,我亲儿子都没这么腻人。 小机器人一声不吭,只把脸颊靠在他胳膊上。 海梦悠垂眸,小机器新换的左胳膊和其余部位有很显著的新旧区分。 他忽然冒出个荒唐念头江亦愁,好像伤的也是左胳膊。 第30章 跃迁 一点一点吻他,和他亲昵。 [二 我在想什么。海梦悠自嘲地想,江又不是机器人。 他从口袋中拿出追踪发射器,摊在掌心,给,还有这个。收好,不然走丢了,我都不知道去哪儿找你。 小机器似懂非懂,但隐约觉得这应该是相当重要的东西。他左胸口弹出一条狭长的收纳盒,里面的零碎物品叮铃哐啷作响。 这么多宝贝啊海梦悠瞟了一眼,一眼挑出了他最眼熟的东西,这不是东联的将星么。 纯黑的将星闪着润泽的光芒,看得出来,这颗将星很有些年头,但因为被保护得很好,依旧璀璨明亮。 海梦悠有些好奇: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算了,我忘了你没法回答我。 他将这颗将星递了回去。 不知道这颗将星触动了他什么回忆,小机器拿回它的时候,指尖的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留下一丝刮痕。 他先仔细收好将星,再从海梦悠手心仔细拈起追踪器,将它郑重地放进了胸口的收纳盒。 海梦悠把他的胳膊修好之后,小机器更是亦步亦趋,甚至还跟进了卧室,把门口蹲着的气得够呛。不过生气归生气,却有些忌惮海梦悠,一步也不敢踏进去。 室内的主题尚未设定,是一片白洁,只有四面空旷的墙壁。 睡眠模式。 语音指令下达后,看似平滑的地板升起细密的乳色晶体,构成团旋转的星云,还根据海梦悠喜好的颜色渲染成幻妙的紫色。 今天的主题设定还真贴他的心意。他朝门口的竖起大拇指。 眼见有戏,摇着小天线想往里钻,机械小脚刚过门槛,听着海梦悠轻咳一声,乖乖退了一步,老实坐在门外。 海梦悠无奈摇头。实在是太粘人了,他要不拒绝,早上十有八九能被它压得睡不着。 这时候已近凌晨,海梦悠实在有些撑不住,说完晚安没多久,他已经沉在暗丝绒一般的星云床中,安然入眠。 小机器放轻脚步,趴在海梦悠的床边,安静地盯着他的睡脸。 大约五分钟后,海梦悠忽然低头,他把半边脸藏进被子里,只露出眼睛,闷声笑了:拜托,你这样盯着看,谁能睡得着? 室内星云流转,海梦悠躺在微凉的光线中,缓缓睁开眼睛,淡紫色的眼瞳含了水一般,显得格外深邃:你想上来? 小机器先是疯狂摇头,而后停了片刻,接着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 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这次,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行吧。他稍稍腾开一小片地方,看在你今天受伤了的份上。 小机器缓缓爬了上来,他审慎地观察着海梦悠的表情,每个动作都无比小心翼翼,而海梦悠只是枕着自己的胳膊肘,安静地注视着他。 可能是怕冰着海梦悠,小机器窝在被子里,和他微妙地拉开了些距离,规规矩矩躺在他身旁。 等他躺好后,海梦悠轻声一句晚安,星云光亮骤减,整个房间再度陷入黑暗。 你在听什么? 江亦愁从他胸口稍稍抬起头,乌黑的长发水一样流过他温热的胸膛。 你的心跳。江亦愁认真答。他把手掌覆在尤利亚心脏的位置,隔着薄薄的衣料,蓬勃的鼓动感让他踏实又稳定。 这是生命的实感。 你喜欢这个?尤利亚枕着肘,笑得漫不经心,要不给你换成燃料能源,有冲程那种,搞个微缩八缸发动机,保证一天二十四小时,在你心口叮呤咣啷,热闹非凡。 我有心脏的,只是不会跳。 江亦愁稍稍坐正身子,掀开胸口挡板的位置,一个小收纳盒咔哒弹了出来。 尤利亚脸上的玩笑神情渐渐消失,收纳盒里放着的是一颗东盟将星。从材料边缘来看,这颗将星很有些年头了,但它却被保存得很好,没有一丝氧化痕迹。 他轻轻触了触冰凉的将星,好像真的摸到了江亦愁的心脏,冰凉的,却又无比真诚。 尤利亚声音也温和下来:这是我的? 我在弹射仓里捡到的。也许是你不小心掉在里面了,也许是当时我扯掉的。江亦愁把那颗将星小心收好,眼神微沉,还好你掉在里面了。 尤利亚的神思细微一凝。 江亦愁没有展开说,他几乎能想到hope在弹射仓里的日日夜夜是怎么度过的,漫长、冰冷又孤寂的太空,连崩溃大喊都传播不出一米的太空,他一定是捧着这颗仅剩的将星,擦拭了一遍又一遍,把它当做支撑他活下来的唯一信念。 尤利亚喉头有些发哽,他低着声音:过来。 江亦愁顺从地稍稍低头,尤利亚将他拉向自己,他摸着江亦愁的长发,手指顺着水缎般的触感,将发丝滑向耳后,落在江亦愁的肩上。 他就势扶着肩膀,稍稍抬头,在江亦愁的额上印下一吻。 分开的时候,他看到江亦愁的眼神,惶恐又欣喜,直接又炽热,而后,江亦愁有些小心地追上来,像啜饮花蜜一样,一点一点吻他,和他亲昵。红心邵仙兑读佳 江亦愁朦胧之间觉得这是梦,可这个梦的视觉感受却和他的共感笼不大一样,这一次,好像他不是他自己,而是透过尤利亚卿的眼睛,在看待这一段回忆。 察觉到异样之后,他越来越清醒,直到在微明的光线里,他似乎看到了尤利亚卿。 江亦愁一时有些惊异,他稍稍抬起上身,想要进一步看清楚这些年来,他总是用自己的真实回忆和情绪做笼,有时候究竟是梦是醒,他早已经分不清楚了。 他动作太大,柔滑的星云被从他的肩膀滑落,顺着光裸结实的背肌,掠过垂坠的黑发,最后柔软地卷落在腰间。 是他。 尤利亚卿蜷缩着睡着,几近纯白的睫毛细细颤抖,不知在做什么样的梦。 又或者,是他在做梦。 江亦愁抬手,白皙的指尖慢慢朝那张面容靠近,想要确认这是不是梦。 在几乎要触上他眉眼的一刹那,他的手指忽然开始有细密的光点,不断跃动。 不,别在这时候 他竭力抬手,可那些光点跃迁、闪耀,就像纯白的萤火虫一样,而后整个被子忽然一空。 海梦悠睡得迷迷糊糊,他像在做梦,又感觉江亦愁真真切切地躺在他身边,一阵绚目的光芒逼得他不得不睁开了些缝隙。 朦胧中,他似乎看到了hope。不知hope经历了什么,他缩在被子深处,近乎绝望地死死揪着薄薄的床单。 海梦悠伸手,把他捞进怀里,原本紧张蜷缩的小机器人忽然放松了下来,竭尽全力回拥着他,生怕他逃跑一样,把所有光纤丝全部用上,捆紧了他的胳膊、他的腰、他的手腕。 没事的。海梦悠闭着眼睛,低声哄他,一切都会没事的。 * 清晨,海梦悠翻来覆去,总觉得床上有东西膈得慌,闹得他头一回理解了豌豆公主的苦。 他眼皮沉重,眯着眼睛在身下摸索半天,终于摸出了罪魁祸首。他眯着眼,刚看清手里的东西,立即从床上坐了起来,将被子整个掀开。 床上什么也没有,没有hope,没有小机器,留下来的只有几个碎零件。 他认得这些零件,都是昨天晚上他拿来修补小机器左边胳膊的东西。 不至于一晚上就又把自己折腾坏了吧。 零件零零落落一直通向门外,海梦悠赤脚跳下床,捡起第二件散落的零件。 眼见他醒了,摇着天线在门口蹦跶,海梦悠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比了个嘘,他来不及穿鞋,顺着掉落的零件追了出去。 这小机器真能跑,他跟着零件,居然追到了浮空区冷星上的高楼大厦,每一层都有一个可打开的区域,所有悬浮车可以直接从浮空区停泊进来。 最后一小片零件在地上闪闪发光,正是昨天他亲手交给小机器的定位发射器。 他弯下腰,捡起定位发射器,忽然间,狂风大作。 一辆悬浮车横冲进来,逼得海梦悠抬起胳膊,挡住剧烈的旋风。 有人踩着旋风下车,闪着镜面绚彩的皮鞋落在地上,停在他面前。 地面上冷光炽烈,轰鸣声如雷贯耳这不是普通悬浮车的能源声。 海梦悠,是么。 对面站着的人,听起来还算文质彬彬,我听说,你一次性解决了我们十七八个影响者,特地来和你会会面。 海梦悠看似淡然拈起零件,缓缓直起身子。 对面的人梳着背头,半边头颅透明可视,神经织网清晰可见,莹蓝色的信息流正在其中不住流动。 他身后缩着霍恩,正拼命用口型说着不关我的事。 海梦悠冷笑道:诺恩斯的狗,鼻子倒挺灵。 他的视线落向后方。 停在浮空区空腔里的果然不是一辆悬浮车,它呈三角状,张着光能翼,三十二架激光炮口全部立起,对准这一层。 这是一辆军用级别的歼击机。 那人低头笑了:能驱动硅晶体,是命运对你我的恩赐。你不如跟我一起上车,同诺恩斯合作,何必窝在这么个他环视一周,轻轻啧了一声,一字一顿,破烂地方。 分卷(2 霍恩也哆哆嗦嗦开口:大、大佬,你要不和我们一起走吧。这是我们诺恩斯36区超级影响者,名字叫师,他今天来,是来举举举荐你的。他声音小了下去,真不是来打架的。 海梦悠莞尔:我要是说不呢。 师轻咳了一声,歼击机上所有炮口立即开始充能。 他假惺惺道:发现人才,这本来是个天大的好事。我生平,也最恨暴力。你仔细想一想,你我打一架,结下梁子,结局还是同事,还不如你客客气气,跟我上车,我们开开心心做新同事。你说,对么。 他上前一步,刚想搭上海梦悠的肩膀,对方却小退一步,冷冷拉开了距离。 你做我同事。海梦悠笑着打断他。 他停顿片刻,脸上的笑意顿时转成狠意,我家的狗,都比你够格。 话锋未落,激光齐发,猛然从暗处冲出,硬是顶着激光雨,直冲上歼击机! 它本就沉重,再加上电磁冲量,歼击机顿时被直冲数十米,径直掉了下去。 矿世奇才也冲了出来,矿一记铁拳把霍恩打得找不着北,才如法炮制,他的拳头却被师当空截了下来。 微尘颗粒像线圈一样绕住了矿世奇才,线圈猛然收紧,矿世奇才被打包撂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大楼通道呈现出细碎多米诺骨牌的质地,细密翻转成黑色晶体砖,从浮空区尽头开始,一直翻转至海梦悠脚下。 顷刻之间,浮空区光线哑暗。 整个浮空区通道,竟在眨眼间被彻底控制。 海梦悠在心里粗略估算了这套变化的代码量,觉得这个叫师的家伙,的确有两把刷子。 不仅如此,无数道蓝绿色荧光顺着墙面、地面,宛如纵横交错的电路网,汇集至海梦悠脚下。 他一眼认了出来,这是原子重组液体炸弹,一旦引燃,整层楼都有可能塌陷。 这层是地上57层,上方还有两百多层建筑,四周更是高楼林立,一旦楼层结构损坏,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海梦悠淡笑道:何必闹出这么大阵仗。 师假意奉承:我听说您有这么大能耐。 看来您今天,是不达目的定不罢休了。 海梦悠前进一步,凭着身高优势按住师的肩膀,他稍稍低头,眉目低敛,唇角的笑意竟渐渐加深。 这个笑看得霍恩又惊又怕,只觉得这个漂亮到危险的笑,美则美矣,却真的要命。 恰在此时,叮咚一声,电梯门朝后退开,露出门后的江亦愁。 他见到眼前情景,先是一愣,而后目光立即随着液体炸弹的线路游移一遍,最后落在海梦悠的身上。 江先生来的巧。海梦悠扭头冲他一笑,让你见笑了。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冷厉,几乎同时,霍恩惊叫一声海梦悠的左手已刺透师的胸膛,径直穿心! 海梦悠的唇角还残存着最后一丝笑意,这让他的动作显得暴戾又矛盾,竟有种说不上来的吸引力。 海梦悠从师的胸膛中掏出了一枚元件,这和霍恩当时架势的机器人所用的联网组件很像,他正要顺着这枚组件反侵入,忽然听到一声沉冷的别! 但海梦悠的速度太快,他听到的一瞬间,已经彻底侵入成功。 刹那间,所有液体炸弹一齐点燃,炽烈的爆破光芒顺着墙面、地面,以近乎光速朝海梦悠脚下飞奔,与此同时,浮空区外侧已经开始崩裂溃塌,整栋大楼都在震颤摇晃,爆破的火光泼了漫天 海梦悠只觉得有什么朝他冲了过来,在极短的时间里,细密的黑晶自下而上迅速织成罩形,直至最后一丝火光在视野顶部消失。 那一刻,连时间都像被彻底凝结。 江亦愁以拳支撑,挡在他身前,二人之间竟只剩下一指距离。 距离近到,他有些不敢呼吸。 他能看到江亦愁喉结的细微滑动,还有他脖颈上隐约可见的淡色血管。江亦愁一语未发,只有胸膛在细微喘息。 他忽然想到昨天晚上的梦他一定是魔怔了,才会梦到江亦愁温顺地躺在他胸口。 防护罩外,天崩地裂。 最后一丝爆破的风灌了进来,扬起江亦愁的鬓发,而后轻缓落下。 顺着发丝,海梦悠的目光渐渐往上,看到利落的下颌,白皙的侧颊和 对视的一刹那,好像有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了他的心。 第31章 小皇子 心却莫名地快要窒息。 这次和《鬼臣》毫无关系。 他没有扮做鬼臣,这里也不是在舞台,更没有那些煽情的音乐和九曲回肠的情节。 江亦愁不过就是轻轻一护,连碰都没碰到他一下,可海梦悠的心却莫名地快要窒息。 没伤到吧。江亦愁低声问。 他问得太轻,这声简直像俯在他耳边细语。 没。海梦悠不自觉地移开目光,没有。 你看不到底层结构。江亦愁温声说,刚才,你拉出来的核心组件,是假的。那其实是个引爆器。 组成护盾的黑沙渐渐落下,一时间,江亦愁和他谁也没动,保持着这么个微妙的距离。 我果然猜得没错。不枉我把那天的监视birds调出来,看了几千遍。 师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江亦愁稍稍转身,挡在他身前。 越过江亦愁的肩膀,海梦悠几乎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整个浮空区被炸得面目全非,结构早已彻底破坏,两百多层的大楼拦腰断裂但幸亏满目嶙峋的、黑色冰刺一般的晶椎撑起了所有的地面、墙体,仿佛怒放的黑色冰花,被冻结在爆裂的一刹那,护住了整个楼体。这应该是江亦愁做出的改动。 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师的身上,眉头一皱。 被他掏空了心的师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就像是一具空壳。而正迎面的方向却走来了一个机械怪物。 这个师生着六条机械腿,通体漆黑,脑后好几根手腕粗的线缆,往下虬曲延伸,直拖入地面,和海梦悠刚才看到的人形大不一样。 你伪装自己。海梦悠厉声说。 师摇了摇纯黑手指,他的面部是六片金属契合而成,让人无法理解他真正的表情,我只是,想证明一个想法。 我在反复看仁善院录像的时候,就在想,你反侵入影响者之前,为什么要专门花时间打碎霍恩的机器人,抽出它的核心组件?你这么大的运算量,又为什么能在因陀罗的眼皮子底下逍遥自在,没被系统发现? 师绕着地上蜷缩的霍恩走了一圈,所以我随手捏了躯壳,来验证我的想法,我想的果然没错。你有一个致命缺点没有系统接入口。 江亦愁稍稍偏头,以几难注意的角度扫了身后的人一眼。 我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也许是你的神经织网出了问题,也许是你故意改装了神经织网,总之,你虽然在因陀罗网络里,却和别人不一样,相当于只是蹭网,但完全没有开放权限。系统读取不了你的讯息,相应的,你也需要接入口,才能真正地进入影响者网络。这才是为什么,你掏出了霍恩机器人的核心组件。这才是你最关键的一步。 原来如此!霍恩睁大眼睛,看向海梦悠,难怪他从天而降,第一件事就是要破坏机器人的舱体,只有这样,他才能接入因陀罗系统,才有后面对影响者的反控! 如果不给你接口。 师一挥手,地上的矿世奇才像坐着流沙,飞速后退,而后被死死嵌入对侧的墙上,你和一个普通人,无异。 海梦悠不动声色,背后的手却悄悄攥成了拳。 看来,矿世奇才是他的系统编译接入口这一点,也被师识破了。 还有你,江亦愁。 师刀锋般的指头点了点他,识相的,你就快让开。我和你这种带着普通人过家家编故事的影响者,完全不一样。 唰一声,他的上身裂成数十种武器,整个上身的脊椎骨和神经网络赫然暴露在外师,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人形兵器。 影响者居然可以改变自己么?海梦悠低声问。 因为人脑算力的限制,优秀的影响者大部分是机器。江亦愁没有回头,当然可以改变自己。 既然是机器,就和人不一样,变形、解构只是程序命令和拆装而已。 海梦悠蓦然抬头,江是他见过的最厉害的影响者,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是机器人? 可惜他来不及询问,师的爆破弹、激光弹、电磁弹风驰电掣一般迎面袭来,各式子弹砸在江亦愁的纯黑护盾上,崩裂出花火般的电光。 师又尝试了几次,仍然没有一颗子弹能穿透护盾,他有些气急败坏:江亦愁,你还真敢和诺恩斯作对! 师抬手,将最粗的线缆接入地面,他想和刚才一样调用浮空区硅晶体,但神经织网的指令下达数次,周围的场景竟纹丝不动! 师的手不尴不尬地卡在空中,活像江亦愁家那位老卡机的阿诺。 海梦悠忍俊不禁:怎么,需不需要我帮你重启一下?windows 98? 闭嘴!师又重试了几次,忽然间,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抬手指着江亦愁,你,你的权限,你是! 话未落音,师身上的硅晶体大片大片剥落,他踉跄着想要朝前,但他的机械腿已经化为黑尘,师没走出三步,便重重失衡,声音也变成诡异的机械音:原来你就是 地面黑沙化作绫缎,死死缚住了师的脖子,师竭力发出了类似于寂或是j的音节,此时,江亦愁一步上前,猛地从他脖中拉断了迷走神经回路,师像被拉出了灵魂,废铁一般,重重砸在地上,而后缓缓化作黑沙。 霍恩见状,哆嗦着后退:我劝过他的,他非要来抓你献给诺恩斯今天、今天真不关我的事啊!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与此同时,整个浮空区的墙壁也开始不断频闪显然是霍恩过于害怕,情绪量表过低。 把他的核心协议给我。江亦愁朝他摊开手掌。 给给!霍恩捏着装着核心协议的晶体,就像摆脱什么着火的物品似的,飞速放入江亦愁手心,然后立即后退一步,惶恐地看着他们俩。 你那么害怕干什么,江江吃人么?海梦悠笑道。 霍恩一个字也不敢说。 今天这事,如果换在诺恩斯,轻的当场痛打一顿,重的还会恶意制造危机,让他的情绪量表意外失控。 行了,你以后积点德。海梦悠淡淡扫了他一眼,滚吧。 霍恩有些怀疑自己耳朵:我、我可以走? 怎么,你要留下来吃晚饭? 不不不,不敢。谢、谢谢。霍恩诚惶诚恐地看了他一眼,连滚带爬地朝另一边跑,他疯狂按着电梯,结果电梯久久不来,他生怕江亦愁改主意,打开安全通道,飞一样地逃了下去。 海梦悠转头问:你问他要的核心协议是什么? 江亦愁的神色有些黯然:人类,是不会把控制权完全交给机器人的。 江亦愁同他解释,算力强大的影响者,尤其是师这样的军用影响者,他们大多是机器人,一般会配备一个人类同组协作,比如霍恩。 协作的人类掌握影响者的核心协议,只需要做两件事,一是影响者威胁人类或者暴走时,毁灭协议,毁掉影响者;二是在影响者暂时死亡后带回核心协议,重塑躯体,立即复活。 他是量产型军用影响者。江亦愁将装着核心协议的晶体捏在手心,攥紧,如果不回收核心协议,再造他不过是打开机器,按个按钮而已。 他将掌心摊开,核心协议早已化作一片硅晶体碎屑:这才是他真正的终结。 叮。 刚才霍恩按下的电梯终于抵达,一个人站在电梯中,怔然一秒:不好意思,按错楼层了。他再度确认电梯楼层,不对啊,这是57层啊 他有些懵然地走下来,看着满层的黑色晶体棱柱:这是我家?我家怎么搞得跟冰雪女王来过一样??他的目光逡巡一圈,手里抱着的食材忽然啪嚓一声摔在地上,他的手点着江亦愁:江江江!! 十三分钟后,海梦悠抱着胳膊,等江亦愁签完名。 电梯上下来的家伙太夸张了,话都没说完,立即用神经织网把目击消息发在信息泉上,这下附近的人全都赶了过来,把不大的浮空区围得水泄不通。 他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位捏着签名板的女生弯着腰,探头探脑,竭力想看清他的脸,海梦悠还没反应过来,这姑娘眼神忽然一亮:小皇子! 这三个字仿佛点开了什么开关,原本围着江亦愁的人迅速转移,眨眼间,他给围得水泄不通。 小皇子! 小皇子给我签个名!! 小皇子居然和我在一个区!! 妈呀我居然是小皇子邻居!! 误会,都是误会海梦悠有些头疼地解释几句,可哪儿抵得过热烈的人群,不出三分钟,给闹得头疼。 他现在心里就剩下一个想法,这下,甭管他乐不乐意,都真得搬家了。 大家静一下。 江亦愁的声线低沉,生生把闹哄哄的现场压得静了片刻。 人群分开稍稍分开,露出几步之遥的江亦愁,他温声解释:他是我一个朋友,上帝之光那天也是临时上场的,本人并不是影响者,还是留给他一点空间吧。 请让一下。 现场的人倒也算理智,都稍稍退开些距离,江亦愁几步上前,略微低头,轻声说:影响到你了,对不起。 他以前怎么没觉得,江亦愁的声线这么好听,又冷又干净,几句话活像是下了蛊,一直在他心里回荡。 分卷(2 我带你出去。江亦愁的话头却忽然止住了,顺着他的目光,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下落。 一双修长的脚,踩在细碎的硅晶体上,又被衬得分外白细。 早上,海梦悠想着小机器,一时情急,追着零件就出了门,哪里想得到会遇见后面这一大堆事情,又会遇见这么一大帮人。 他有些尴尬,白润的脚趾几不可查地蜷起。 ! 周围人忽然一惊。 众目睽睽之下,江亦愁竟忽然稍稍低头,而后停在他脚边。 海梦悠一时摸不准他要干嘛,有些不自然地退了一小步。 稍稍抬起来点。江的手悬在他的裤脚旁,只留着一两寸的距离,站不稳就扶着我。 海梦悠大约猜到他的打算,只用了三个指节,克制地点在他的肩上。 瞬间,四围的硅晶体打着旋,一双浅帮鞋渐渐成形。 如果不是周围人太多,他倒想调侃几句,比如影响者换衣服是不是特简单,一天分分钟五十套之类的。不过这么多人看着,他只简短地说了声谢谢。 等江亦愁重新站起来,才发现周围人看他俩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他不明所以,只让大家安静离开,聚集过来的人面上答应了,时不时还回头朝他俩看上几眼,窃窃私语几句。 他们到底在讨论什么。当第八个人回头的时候,江亦愁轻轻皱起眉,低声问。 大概海梦悠稍稍定了定,一般人见到别人没有穿鞋,不太会那么处理。 江亦愁有些不明白:那,我是应该把你抱回家么? 海梦悠:真不知道他是真不通人情事理,还是故意的。 他生生顿了三秒钟,而后迅速说:那还是你刚那种处理方法好一些。 人群渐渐散了。 江亦愁走至矿世奇才身前,他们还被师的编码禁锢着。 他稍稍低头:唤醒。 海梦悠怕这四个家伙给他添麻烦,立即阻拦道:这四个还是算了,帮不上你什么忙,我有个还不错,是我自己组装的,待会我把他叫上来 不用。我已经把矿的编码升级了。 说话间,矿已经重新站起,点亮眼睛,原先他眼中那种指东看西的傻感荡然无存。 你现在是个影响者了。江亦愁说,把这层楼全部复原。 矿朝江亦愁恭谨低头:听从您的指令,江先生。 海梦悠的目光审视般掠过江亦愁,他忽然觉得,江亦愁的权限高的过分了。 比如修改诺恩斯旋穹,再比如随便拉出个机器人,就能升级成影响者。 而且,他的代码操纵量显然大到难以想象。 他忽然想起师被毁灭的前一刻,好像要说出什么,可惜被江亦愁彻底打断了。 他该不会是 海梦悠拿眼梢瞥了他一眼,江亦愁站在半凉的晨风里,身后是阴沉欲雨的铅灰色天空。 * 楼道几乎以光速复原了。 矿完成的又快又好,海梦悠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之前开着飞船能撞墙的矿。 他也给温夕发了消息,说自己打算搬过去。 发生了今天的事情之后,他再继续住在这里,一是怕对周围的人造成影响,二是他也怕闹,再来一次小皇子围攻,他可遭不住。 结果他消息发过去还没十分钟,师带来的歼击机咆哮着飞上了浮空层。 海梦悠还以为是诺恩斯卷土重来,正紧张的时候,温夕从副驾驶舱探出身子:悠!我来接你! 歼击机在浮空区彻底停稳,头一个从驾驶室跳了下来,摇着小天线炫耀。 原来,温夕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巧就在附近,走到楼下正巧遇见把这架歼击机叮呤咣啷地拆了一地,就坐着从良的歼击机一起上来了。 今天表现不错。海梦悠拍拍的脑袋,平时没白疼你。 高兴地围着他转了好几圈。 矿世奇才开始鸡飞狗跳地收拾东西,海梦悠把江亦愁拉至一边:我打算搬走。 他简短说了理由,而后问: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其实最近江亦愁总是半梦半醒的,今天醒来时更在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原本打算回家,结果在地面层遥遥看到57层的响动,乘着电梯上来,恰巧撞上这么一档子事。 他掐头去尾,只说了确定性的部分:我只是碰巧路过。 哦。海梦悠的眼神细微地黯了,那,这里没什么事了,我就打包,然后搬家。你没事的话,就先回去吧。 江亦愁几乎脱口而出:我帮你。 可能是觉得自己答得太突兀,他又补充道:反正我今天也没事。 矿指挥着世奇才搬动必需的东西,足足运了七八趟,最后韩清曙也来帮忙,终于一鼓作气把他的东西全部搬走。 海梦悠记挂着出走的小机器,在门口留了详细的指引,才最后一个上了破飞船。 搬家琐碎,再加上之前和师对战太耗费精力,飞船没开出多远,江亦愁手中握着一枚十二棱的水晶柱,歪在椅子上,安静地睡着了。 海梦悠的视线静静落在他脸上。 黯淡的光落在江亦愁脸上,将他本就优越的轮廓衬托得愈加鲜明。 破飞船的发动机声近乎于轰鸣,高空中的风压更是呼啸作响,但他睡着的样子却让海梦悠心中升腾起一种异样的安定,仿佛轰鸣也好喧嚣也罢,一切的一切,都在渐渐远离。 唷。 海梦悠转头,温夕立即朝他挤了挤眼,颜饭,对吧。 海梦悠无语片刻,而后语气严肃起来:不是。 盯着别人看那么久,要么动心,要么颜饭。温夕说,你挑一个吧。 海梦悠: 我选第三个。 什么第三个? 海梦悠的目光落在江亦愁近乎完美的侧颜上,神情一瞬变得无比专注:海洋,落叶,微风 刚说出头三个词,温夕微微睁大眼睛:你怀疑他是hope! 海梦悠头也没回,只无声地比嘘,示意她别打断。 他继续把激活hope第0模块的暗语念完:玫瑰,欢笑,温暖,梦想 江亦愁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飞船上的目光全都汇聚过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第32章 试探 整个街道都阴暗、寒冷,惟有家门 一时间,破飞船里落针可闻。 飞船恰好穿过旋穹,巨大的阴影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将他的轮廓衬托得格外鲜明。 离开这片浓影后,一缕一缕的微光,自上而下慢慢点亮江亦愁的脸。 但除此之外,江亦愁全无其他反应。 会不会是温夕打断了的关系。韩清曙说,你再念一遍试试看。 海梦悠再度尝试了一遍,他还稍稍提高音量,生怕是噪音淹没了他的暗语,所以才没能激活hope江亦愁。 然而无论他怎么尝试,江亦愁只是轻轻闭着眼睛,安定地睡着。 不可能是他。温夕的眼神有些飘忽,江江是人,他这么多粉丝,如果真的是机器人,不早就被发现了。 海梦悠疑惑:江亦愁这么强的算力,人类可能达到么?他的权限和普通影响者不一样,他能随意改变诺恩斯旋穹内部,还能随意提拔机器人为影响者,这又可能是普通影响者么? 就在早些时候,我还问过他,影响者是不是能改变自己,当时他告诉我,优秀的影响者大多是机器,当然能改变自己。 悠。韩清曙思虑片刻,语重心长开口,我们知道你怀念hope,也都理解你的心情。可人是人,机器是机器,而且刚刚你也测试过了,不是,就不是吧。 他补了一句:你知道的,hope没有权限修改、删除自己的第0模块。 海梦悠垂眸不语。 我倒是知道有个人,能解答你的疑问。 谁? 温夕的眼睛都在发光:我姐呀!她曾经是冷星科学院的人,还能随意黑入因陀罗系统,2262年就来了冷星,不问她,你问谁! 海梦悠蔚然一笑。 不过,我也不觉得他是hope。温夕指指睡熟的江亦愁,就说一点吧,hope能睡觉么? 海梦悠有些艰难地抿唇。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心知肚明,可他不愿去面对。 话说他手里拿的是什么啊。温夕歪着头,竭力想看清楚,上将,你看得明白么? 海梦悠随意扫了一眼,这晶体他之前见过,画室里撞见共感笼那次,江亦愁手里也捏着它。 他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江亦愁睡觉的时候还握着,可能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 海梦悠惦记着hope的事情,第二天就到了仁善院。 他刚走进仁善院的大门,一群小孩子尖叫着扑了过来。 小孩子缠前缠后,海梦悠禁不住磨,嘴甜两句就站在门口,一万一万地挨个发贡献红包。 仁善院一大堆小孩子,全靠院长一个人的贡献值过活,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海梦悠借着红包的借口救济,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地接下。 除了小胖,他坚持要做养活自己的男子汉,海梦悠的贡献红包他一次也没收过所以到现在还没攒够改名钱。 作业做了么?阅读任务读完了么?天天缠着别人领红包,学习没见你们多上心!仁善院院长温朝拿着大号三角尺,插着腰站在门口,说了多少次,知识与信念,才是 小胖捏着鼻子学院长:你们的护盾与长剑! 那尺子还没扬,小胖活跟土地公公一般,溜得快得像烟。 听到这句,海梦悠心中一温。 知识与信念,是人类的护盾与长剑。 一进入东联科学院大门,就能看到照壁上的这句话。 海梦悠朝她点头,算作招呼:院长。 温朝语气柔和下来:上将。 早没有什么上将了。海梦悠笑着往院里走,最近院里怎么样? 温朝叹口气:这地方的日租我快付不起了,可能最近会搬家。陆婷这个小丫头,原本有领养希望的,可领养人想了半天,又反悔了这年头,两个人的数据画像一平均,就能得到自己的孩子,谁还想领养和自己毫无关联的小孩呢。结果,以前她的情绪量表还能有个40左右,退养之后很容易挂20,最近我天天堤防着,怕因陀罗察觉到,来院里回收她。 她带海梦悠停在其中一个房间前,拿手一抹,墙壁接触到温朝的神经织网信号,自动变形出一小片透明窗口。 空荡荡的房间里,单独趴着一个小女孩,正专心致志地在地上满地涂鸦。 海梦悠眼神微沉:你辛苦了。 温朝半是无奈地摇头:系统里,谁过得不辛苦。 恰逢这个话头,海梦悠轻声说:其实,我今天过来,有两件事想和你商量。 嘘。温朝那眼神示意他别在这里多说。 她抹去房间上的窥视窗,把他带至院长室。 确认走廊上没有任何小孩之后,温朝锁上门,背着窗坐下:什么事? 你在冷星的时间久,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海梦悠摸索着座椅把手,缓声问,系统里,能不能存在随意提拔其他机器人为影响者的人;算力强大的影响者里,又有几位是人类? 温朝了然一笑:您是想问江亦愁吧。 也不一定是他。海梦悠打着太极,也许有别人呢。 没有别人。温朝的口吻不容置疑,从冷星最初建立到现在,算力达到天花板的人类,有且只有一位,正是江亦愁。 海梦悠捕捉到了关键字眼:所以,他是人类。 是。温朝点头,他是第一批,彻底开发大脑算力的人类。 一瞬间,海梦悠有些失望,他心中刚刚燃起的小火,被无情的西北风猛地扑灭了。他没死心:你们没有怀疑过? 温朝停顿片刻,谨慎措辞:据说,最开始的冷星是没有情绪量表的。所有人的大脑算力通过神经织网完全开发,人人都是影响者,江亦愁就是那时候留存下来的人。但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登陆的时候,情绪量表已经彻底嵌入每个人的数据画像,影响者的权限被限制在很小一部分人群中,大部分人也不会再通过神经织网开发大脑算力。 你愿意让我看看你的数字记忆么?就登陆前后的。 可以。温朝说,我自己也很久没有回溯了,你等等,我需要找一找。 半空中忽然投影出一个球体,这是温朝数字化的记忆球。 记忆球以无数数据记忆点构成,随着温朝的放大,这些数据点都变成了一段一段跳动着的记忆。 等一下! 海梦悠忽然起身,指着球体其中一点,缩小的画面上,矿世奇才抬着一个保温箱,匆匆进入了仁善院,这里,这是我第一次来仁善院,对么? 温朝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那是两个月前。 海梦悠以这一点为起点,连接至球体表面:表面是今天,对么? 温朝点头:是。 分卷(2 你看看这个比例。海梦悠的神情变得无比严肃,两个月,占用了你记忆球体半径大约百分之一的距离,你是几几年登陆的? 2262年。 海梦悠微微抬眼:你觉得这个回忆的数量,和339年的时间长度,吻合么? 温朝的神情蓦然凝固。 * 回去的路上,海梦悠心烦意乱。 没想到,连温朝冷星科学院的科学家,她的记忆都被大幅篡改过。更改记忆、操控意识,可能早就是因陀罗系统里的家常便饭。 给神经织网加单向开关的事情,刻不容缓。 他一边保持步速,一边通过神经织网给江亦愁发讯息:你今晚有空么? 呼啸的悬浮车经过,冲开细密的数据流雨,海梦悠向左拐过街角,猝不及防,在温夕家门口看到了收信人江亦愁。 数据流雨看上去就像是流坠的星星。他没打伞,站在雨中。 整个街道都阴暗、寒冷,惟有家门口的一盏小暖灯,照亮了江亦愁。 暖光撒下,他垂眸盯着浮空平板,也不知在看什么,唇角轻轻上翘,勾起一个笑容。 叮一声,海梦悠的视网膜里弹出新消息。 【江:有】 第33章 潜入 至于么,亲完都不敢看一眼 数据流雨像碎星一样沾染江亦愁的长发,又随着发梢,淹没在他的风衣边沿。 开着前灯的悬浮车往来而过,他的目光聚焦在江冰冷、英俊的面容上,炽烈的灯光在他眼中就像是隔岸的灯火,朦胧又微弱地照亮江亦愁的身影。 江亦愁刚才的笑,居然是在看他发的消息。 海梦悠上前几步,隔着空路,轻轻咳嗽一声,引得江亦愁在雨中抬头。 隔着雨雾,他对上了那双浅灰色的眼睛。 海梦悠插着兜,放松站在灯下,看着江亦愁穿过车流间隙,朝他走来:满巧。 不,其实不是巧。江亦愁一本正经地答,我是在等你。 他没料到这么直白的答话,藏在兜里的手有些尴尬地蜷紧,面上倒是潇洒自然:是么。你找我有事? 磁流体发电机原型机已经做好,替换在光球外侧了。如果没问题的话,我想尽早进入科学院,执行单向开关增加计划。快的话,今晚就可以行动。 这倒是真巧了。其实我发消息,也是想说这件事。 他把在仁善院的发现讲给江亦愁听,说系统对人类的改动干涉比想象中严重、广泛的多,他也有计划提前的打算。 不过今晚?海梦悠问道,要这么急么? 江亦愁抿唇,风裹着雨丝横着刮过,他左手插在兜中,袖子被吹得空落落的,露出一小段苍白的手腕。 海梦悠敏锐捕捉到了他的异样,从昨天开始,江亦愁就没用过他的左手。 他问:是不是和你的左胳膊有关?还没好么? 是。江亦愁轻轻点头。 海梦悠思虑片刻:要我看看么?我有医疗急救经验,说不能能帮上忙。 他抬手想看看江亦愁的伤势,却不知触到江亦愁哪根神经,像是生怕海梦悠出手抓他似的:不,不用。我只需要去科学院取个东西,就会好转。 江亦愁急切小退一步,海梦悠的指尖只顺着他冰凉的袖子滑下。 忽然,江的背后传来拉着长音的鸣笛声,一辆悬浮车冲过雨幕,急速通过,它带起的卷吸气流几乎要捕捉上江亦愁。 海梦悠的瞳孔骤然紧缩,他不假思索,还滞在空中的手迅速攥住了对方的左胳膊,竭力朝自己身前一拉,浓重的阴影袭来,他的后背重重撞上了路灯,紧接着又贴上了对方的胸膛,冲击力更让他天旋地转事出紧急,他忘了自己得收着力气。 他的背撞得发麻,视野更是混沌了好一会才渐渐聚焦,而后他发现了更棘手的事情。他和江亦愁近乎亲密地贴在一起,这姿势如果从远处看,就像是他被抵在路灯上绵长的接吻。 江亦愁低着头,极认真地盯着他。 现在的距离比57层爆炸发生之时还要近。 海梦悠卷长的睫毛,含水一般的眼睛,以及淡红的、轻微张开的唇,在细碎的雨丝下,全都无处遁形。 这张脸,每一处细节、每一个神态都指向尤利亚卿。 单单是看着这张朝思暮想的脸,就能生出无穷的妄想,比如低下头把他抵在灯下亲吻他,张开胳膊像要揉碎一般拥抱他,甚至轻轻咬住他的下颌。 他放在衣兜里的手攥了又攥,几乎要死死抠进手心,竭力把这些混乱的、疯狂的、不该有的想法压制下去。 他翻来覆去的心情,很快就被打碎了。 海梦悠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轻轻侧头,移开目光,低声提醒:江。 一瞬间,他大梦初醒。 江亦愁立即退后数步:对不起。 没事。海梦悠低着头整理衣襟,刻意避开他的目光,我刚也没站稳。 他俩正尴尬地眼神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对面的窗户嘭一声拉开,半空中传来温夕的声音:你俩是小学生么?至于么,亲完都不敢看一眼,我高中早恋都比你们熟练! 海梦悠假装没听见,拿出舰长派头下令: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温夕还嬉皮笑脸,以为海梦悠和她闹着玩,直到海梦悠抬起手腕:倒数一分钟。 她脸色骤变,手里的瓜子一丢,飞一般地下了楼。 海梦悠穿过空路,在门口交待了半天,又让温夕把韩清曙叫出来,又是好一番吩咐。 全部安排完毕,他回头冲江亦愁比了个ok。 * 择日不如撞日,韩清曙、海梦悠和江亦愁已经在去往科学院的飞船上,决定今天动手。 温朝晚上要看着陆婷,海梦悠只得喊上韩清曙在因陀罗系统里,他化名doctor,供职于诺恩斯公司,对科学院还算熟悉,海梦悠叫上他引引路。 执行地球移民计划的时候,主要出资方是诺恩斯,抵达冷星后,科学院又和诺恩斯千丝万缕,诺恩斯基本上把科学院当做自己的从属机构,每天还派专人巡查。 科学院旋穹的全息模型呈现在空中,韩清曙指着正大门:这里装有动态感应系统,一有人就会进行人脸扫描,如果这个人在系统内没有事前许可,就会立即扣押。 海梦悠:从外侧进入呢? 科学院旋穹和诺恩斯旋穹一样,都装有激光防卫系统,诺恩斯旋穹被侵入后,科学院旋穹的激光防卫系统一道升级,采用独立回路,不允许关闭。一旦关闭,或者发生非正常破拆,就会触发全区大警报,警报一响,大家的情绪量表不一定能扛得住。 海梦悠轻叹一口气:铁桶啊这是。 他问:如果我把所有系统无效化,拿东西再加上关系统,趁着被发现之前逃出来,可行么? 不太可能。旋穹内部布满防卫机器人,7*24小时不间断巡查。 三人陷入一阵沉默。 不对。海梦悠灵光一现,老韩险些脱口而出,老doctor,你刚说旋穹内部布满防卫机器人? 韩清曙点头:对。 海梦悠一语点破:大量的机器人无间断工作谁给他们检修? 十五分钟后,科学院旋穹工作人员入口旁。 江亦愁张开电中性防护罩笼住三人,躲避监视birds。 有戏。韩清曙看向海梦悠,果然和你猜的一样。 前门、外侧层层防卫系统,戒备得像铁桶一般,谁知道旋穹工作人员入口防备松松散散,连个巡逻的机器都没有。 人有惰性的。海梦悠低头一笑,这种需要频繁巡查、一般人又不敢多来的地方,时间一长,人们都是走走过场,反而会成为薄弱的攻破点。 他的指尖点了点门禁系统,密码输入软键盘和数据画像签到表立即弹了出来。 从签到表来看,每隔一小时,诺恩斯工作人员会通过工作人员入口进入巡查、检修。 下个检修时段就在七分钟后。我们先暂时避一避。 没过多久,一辆单人悬浮飞艇停在工作人员入口。驾驶人刚下摩托,身影猛地被手电打亮,霍恩! 霍恩被吓得一蹦,而后有些无奈:肖。你还是那么一惊一乍的。 手电筒转向地面,肖斩钉截铁:这不怪我,我真的在诺恩斯旋穹遇过鬼。 原来是他! 两位诺恩斯旋穹的鬼对视一眼,忍俊不禁。 得了吧。霍恩嘟囔道,这世上比鬼吓人的东西多了。前几天我还遇到个一拳打碎镍铬合金机器人的,一拳啊,一拳!真是怪物。 怪物海梦悠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鼻梁。 哎,快查了早点回家吧。肖说着在面板上输入了几次密码,都弹出红色错误警报,你在系统里领了今天的密码没?我有点搞忘了。 让开! 霍恩抱着头盔,大大咧咧地按了六下,大门咔哒一声打开。韩清曙身形随之一动,他的肩膀却被人死死按住了。 他一回头,海梦悠朝他无声摇头。 直到霍恩和肖磨磨蹭蹭地走了进去,海梦悠按住老韩的手才稍稍放松。他忽然感觉到目光,一抬头,江亦愁正皱着眉,目光复杂地盯着他放在韩清曙肩上的手。 那目光看得他心里怪怪的,捏在韩清曙肩上的手不自觉地收了回来。 他们再度回到门禁前。 海梦悠扫过屏幕,接入门禁系统,动态键盘开始不断跳动,进行密码试错。 不是吧,一个一个试?韩清曙震惊道,六位密码,听他们的对话,应该是动态变动的。有数字有字母,那至少是36的6次方,也就是2176782336种可能这不得试到明天早上?! 他看着平板上的输入框,有些焦虑,早知道我们刚刚该冲进去的! 眼前的键盘高速频闪,海梦悠的眼神没离开输入框,淡淡答道:冲进去,只会让我们的第一步就变得被动。 江亦愁沉思片刻:诺恩斯数据库里有过往密码记录。其实,计算机只能模仿生成随机数,还是存在一定规律的,只要数据量够大,我可以试试逆推规律。 逆推,那还不如一个一个试。韩清曙绝望抱头。 搞定! 随着海梦悠按出的清脆的输入音,江亦愁也几乎同时报出了答案:6ae7e6。 韩清曙还在将信将疑,却听咔哒一声,沉重大门旋开。 他眨了眨眼,有些怀疑人生。 没你想象的那么难。海梦悠指着平板上几处极细微的痕迹,你仔细观察,这四片硅晶体表面有细微的拓痕,6位密码,他们却只按了四次,可能性其实只有这四个字符的排列组合,也就是4096种,全部试一遍,不到半秒。 韩清曙听完解释,第一次理解了温夕听上将说话的感受。 有条有理,振振有词,但他就是跟不上节奏。 走。 海梦悠领头进入科学院旋穹,脚步却顿在入口。 通道往内,不出五步就淹没在黑暗当中。 共振翼中却传来无数杂乱声音,好像有成百上千个人,乘着黑暗飘荡、窥探。 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么? 海梦悠顿住脚步,他一回头,却撞上江亦愁略显复杂的眼神。 江亦愁,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左耳的共振翼。 第34章 怀念 近乎于怀恋。 [一更] 我什么也没听到。韩清曙迅速摇头。 江亦愁这才缓缓收回目光,他垂眸细心体会一番,方才缓缓摇头。 奇怪,我的共振翼里老是有乱七八糟的声音。 他低下头,调整耳廓上的银钉,降低共振翼的探知范围,余光中却看到江亦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海梦悠有些讪讪地回头:怎么? 没什么。江亦愁说,出去之后,我想给你看件东西。 什么东西? 而且刚才江亦愁的目光,显然是盯着他的共振翼。 他心里疑惑,但江亦愁没有解释的打算,只得暂时将疑问按捺下去。 共振翼的探知范围减弱到正常人类听觉范围之后,嘈杂低语的噪音戛然而止。 海梦悠按照韩清曙的部署想往上走,袖角却被轻轻扯了一下。 江亦愁指向往下纵深的方向:上面的不是主机房。走这边。 一行三人转而跟着江亦愁一路纵深,往地下走。 旋穹星环一般,每天在天顶上缓缓转动,不过,海梦悠没想到的是,旋穹居然还有地下部分,而且横贯整个冷星。 通道中的确遍布防卫机器人,好在江亦愁对机器人的巡查间隙相当熟悉,一路上带着他们躲躲停停,竟然没被发现。 直到某处明显没路的角落,江亦愁的手却贴上墙面,墙体一阵细微颤动,形成一人大小的舱门,而后缓缓退开。 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我马上回来。说完,江亦愁立即进入舱门。 行。海梦悠随口应了一句,回头瞥了一眼,几乎愣在当场。 他顾不上说话,立即拿手背拍拍韩清曙。 怎么?韩清曙漫不经心地回头,竟被吓得生生站了起来。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看清第二眼,舱门缓缓闭合,将一切景象重新包裹进去。 我没看错吧。韩清曙的声音有些发冷。 没没有。 分卷(2 虽然只是一瞥,但海梦悠看得清清楚楚。 黑压压的天花板爬满了藤蔓一般的东西,无数纯黑导管垂下,凌乱的导管末端,就像缀着果实的葡萄藤一样,结着人类的心脏。 这科学院究竟在研究什么?韩清曙低声问。 海梦悠沉思片刻:借你的手一用。 他借韩清曙的手在另一边墙壁上一抹。墙壁接受到韩清曙的神经织网信号,划过的地方瞬间透明,构成了一小片窥视窗。 黑压压的室内,无数导管、电缆就像撑开的大树,树顶就像丰收的椰子树那样,挂满了颤动的肺。 海梦悠立即扫灭窗户。 这什么东西?看着比32区地下诊所还邪门。 看到这些你还不知道么。海梦悠冷冷道,这里是心,隔壁是肺,说不定再往后还有肝、肾、大脑,表皮组织,神经回路,整个组装起来,就是个活生生的 人? 韩清曙补完了他的话,他猛地加快语速,你难道在怀疑,新人类不是人?! 单就这些东西,没办法做出推论吧。也许,也许这些只是用来做器官替换的呢。比如诺恩斯,他已经活了几百岁了,身上的器官早就换了许多轮了。 希望如此。海梦悠冷冷道。 他正在考虑的问题是,江亦愁知不知道这一点。 从江亦愁平静地跨入舱门的反应看,怕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舱门再度浮现,而后朝两侧退开,江亦愁微微低头,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我带你们去系统机房。 三个人避开巡逻防卫机器人,跟着江亦愁来到了机房。 灰色的门竟然虚虚掩着。 韩清曙还在犹豫,海梦悠已经轻轻推开了机房的门。 整个机房展现在眼前。它几乎无边无际,整齐排列着纯黑色的服务器。 正中的走道一通到底,一眼望不到头。出于安全要求,以走道为轴心,每隔一段又用特殊材料隔离成方形区块。 事先计划里,韩清曙熟悉诺恩斯机房布置,科学院旋穹差异应该不大,由他到主控台拔掉因陀罗系统机房总电源,而江亦愁立即通过神经织网,给系统里的神经织网加入单向开关。 不过,主服务器一下线,因陀罗应该立即就会察觉,他们没有多少时间。 室内闪着数据跳动的荧光,一小队防卫机器人沿着地上的磁悬浮轨道无声地滑过。 趁着这个间隙,韩清曙迅速潜入主要走道。 海梦悠躲在一排黑森森的服务器后,对着视网膜上的时间,在心中默默倒数。 三、二、一,啪一声,所有的服务器亮光自中心开始,依次熄灭。 成功! 海梦悠回头,江的灰色眼瞳中向上闪着无数微光,他已经开始介入神经织网,给尽可能多的人加上单向开关。 这回应当势在必得。海梦悠想着。 忽然,机房主灯频闪几下,而后整个机房瞬间亮如白昼估计是为了方便维修,这机房服务器居然和照明系统连着,机房一旦出问题,就立即点亮主灯。 我去,你谁?! 海梦悠立即侧身,韩清曙站在总控台前,和霍恩面面相觑。 主灯一亮,他俩竟猝不及防,打了照面! 霍恩立即大喊起来:巡防01小队!肖! 一小队防卫机器人倾斜着拐弯,急速冲向韩清曙,所有瞄准射线全部聚焦到他身上! 千钧一发之际,韩清曙啪一声又接上了服务器,整个机房主灯熄灭,再度陷入黑暗。 巡防机器人,感应系统全部打开! 霍恩还不信了,这么多人难道还抓不住一个大活人。他在黑暗中摸到主控插头,立即拔出,主灯瞬间亮了起来。 但是,之前站在主控台的人,居然不翼而飞! 反倒是匆匆赶过来的肖被一帮防卫机器人按在地上。 大灯一亮,肖抡圆胳膊,一个耳光将机器人的头打得转圈:蠢蛋!看清楚再动手!嗷 机器人不疼不痒,肖倒是甩着手,脸都疼得皱到一起去了。 此时此刻,韩清曙躲在其中一台服务器后,心正狂跳个不停。 刚才,他重新接上服务器的一刹那,立即被人拽了一把,主灯再亮之时,他已经被送到靠近门口的位置。 海梦悠靠在他正对面,靠着边沿微微侧头,观察主控台上那一帮人。 放松下来后,韩清曙才反应过来,上将怎么做到的?就是闪电侠,也不可能带着个大活人百米冲刺啊?何况这机房前后,远不止一百米。 海梦悠静静转过脸来,简短比了两个手势,大意是待在这里,其他交给我。 主控台上,防卫机器人正乱成一团,七手八脚地把肖扶起来,谁也没注意到,一个黑影慢慢接近主控台,蹲下身子,轻轻接上机房主电源。 机房大灯再次啪一声熄灭。 他娘的有完没完啊!霍恩骂了一句,他为了抓出刚才的人,已经下了主控台,眼下忽然摸黑,只能摸摸索索重新找电源接口。 海梦悠趁着黑暗,前进了好几排,至最后一排服务器时,他的共振翼出现一小段电磁扰动,海梦悠当即侧身,躲了进去。 果然,他刚藏好,另一排防卫机器人开着电磁感应,无声掠过。 海梦悠稍松一口气,小退半步,竟然撞上了什么东西。 他迅速回身。附近几排的服务器都没有启用,这一排黑得连轮廓都看不清,霍恩他们又在几米之外,也不能发出任何声响,海梦悠竭力盯着黑暗的某处,想从浓重的阴影中分辨出来轮廓。 一阵细微的凉风扑面而来,海梦悠几乎是下意识反应,一把捉住了微风的来向是个人。他抓住的是一个人的手腕,腕骨嶙峋,握起来却很有分量感。 是江么? 韩清曙被他送到了门口,这里除了霍恩和肖就只剩下他。 这里没办法发神经织网消息,更没法说话,似乎是为了确认他的身份,那手试探性朝前,轻轻触上了他的眉骨。 这能确认他是谁么? 他心里有些怀疑。 触上他的眉眼后,那只略带冰凉的、修长的手轻缓转了个角度,像是确认他脸上的每一寸轮廓一般,顺着眉眼往下,掠过皮肤。 这触感让他后脊一阵阵发麻,一半是因为酥痒,另一半则是它触摸的怜惜又郑重,近乎于怀恋。 海梦悠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江触摸的不是他,倒像是透过他,触碰一个永远接触不到的人。 江的掌心温温地覆在他侧脸,指尖轻轻掠过他的每一处轮廓,那一小片温度稍稍左移,若有似无的触感即将掠过他的唇角时,海梦悠心中忽然绷紧,他手上稍稍施力,将对方的手腕稍稍攥紧,当做提醒。 那只手忽然一滞,细微地离了些距离。 就在这一刻,灯光大亮,江亦愁的脸瞬间出现在近乎咫尺的位置,他的眸光含水,好像刚才黑暗里的触摸,隔着无比遥远的距离,给了他莫可名状的触动。 海梦悠轻轻启唇,冰凉修长的手指却压上了他的唇峰。 江亦愁无比专注地盯着他,无声地摇了摇头。 海梦悠拿眼神和他示意:主控台。 忽然,江亦愁机警侧耳,反手抓了海梦悠的手腕,拉着他旋身躲入服务器侧边。 巡防巡防!身侧紧接着传来两句大喊,肖居然就站在三步之外,快,霍恩!巡防!救救救救命! 肖的尾音都有些扭曲,但刚才江亦愁反应很快,早他一步躲了起来,肖应该没看到他们才对,怎么会慌乱成这样。 海梦悠略微探身,用余光轻瞥一眼。 所有防卫机器人正从四面八方赶往主控台,肖已经承受不住,接连后退,而霍恩面色吓得惨白,几乎瘫在当场。 主控台正中央,站着一个人,他的背影呆滞,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海梦悠不理解,这么普通一个人,怎么能把肖吓成这样? 直到,这人缓缓蹲下身子,捡起主控电源,掠过一小片反光质地的屏幕,他的脸在镜面上一闪而过。 一张满是眼睛的脸。 第35章 信息泉 用我。 [二更] 肖彻底承受不住,尖叫着跑了出去。霍恩死死撑着,指挥机器人:别,别让他把电源接上,别让他关灯! 一群防卫机器人一拥而上,江亦愁趁机拉他的衣角,趁乱低声说:走。 不。要救下他。见江亦愁不解,他简短提醒尼克,迅速抽身出去。 那群防卫机器人已经把那人彻底按倒在地,霍恩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忽然,一个电磁发生器从天而降,旋转着在空中拉出电磁网络,恰巧罩在防卫机器人上,只听兹一声爆响,这群防卫机器人猛然熄灭,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我要他。那个怪物。 霍恩回头,海梦悠就站在几步之遥,唇角冷漠得宛如冰霜,或者,你想先听我的拳头说话? 霍恩连退好几步,站在离他七八米远的位置,像是生怕挨揍一样:大、大佬,您要什么都拿去。请,请。 他本来就不想沾染那只长满眼睛的怪物,更不想得罪眼前这位一拳打碎镍铬合金的怪物,立即把防卫机器人抓到的人双手奉上。 海梦悠轻笑:你倒是蛮自觉。 霍恩睁着眼胡乱拍马屁:我要早知道您要这个,何必您亲自跑一趟,下次我主动给您送货上门。 海梦悠没搭理他,他上前几步,确认这个古怪的人没有任何攻击性。 之后,他拿电磁束流把他足足捆了好几圈,才把这个怪物交给韩清曙,让他先行带回去。 过程中,霍恩一直傻笑着跟前跟后,殷勤到海梦悠都觉得有些过火,更别提江亦愁,他的脸都要冷出绝对零度了。 一问原因,霍恩连说感激他不计较带来师的事情,又感激他那天放他走,还连发三遍誓,保证让主控机房下线15分钟,而且今晚的事情他绝不会乱说。 还有就是霍恩小心翼翼打量着海梦悠的神情,又快又轻地说,您要是有空,能不能教教我这个。霍恩在空中比了个冲拳的姿势,真的好酷。 合着是这个目的。 不过,海梦悠转念一想,他在诺恩斯内部还真缺个线人,于是大大方方点头:可以。 海梦悠随手拽过霍恩的左手腕,交换了镶嵌在手腕内侧的数据画像信息。 江亦愁瞥了一眼,一向有教养的的他居然莫名烦躁,毫不掩饰地背过身去。 拿到海梦悠的联络方式,霍恩更是欢天喜地,带着一小队防卫机器人,点头哈腰地送他们出机房,结果大门一拉,肖和一大帮防卫机器人赫然出现在门口。 这、这是? 肖愣住一秒,他的目光落在海梦悠和江亦愁身上,霍恩忽然先发制人,堵住他们! 肖当即又急又气:你是哪边的! 霍恩身后的防卫机器人立即涌入走道,用身躯形成了数道人墙,他趁机将海梦悠朝另一边推了一把:大佬,你先走! 海梦悠拽上江亦愁,往另一边跑了过去。 没出多远,身后传来了轻巧的机械运行声。 科学院旋穹的防卫机器人显然要先进的多,要么是磁悬浮轨道,要么是球形嵌合躯体,前进速度极快,追上他们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眼见机器人和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海梦悠简短道:江! 江亦愁心领神会,将手一挥,前方的墙面拆解,一辆悬浮摩托平地而起。 没等他招呼,海梦悠长腿一迈跨了上去,等江坐稳后,他加满油门,闪电一般朝前冲去。 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地道中留下长长的紫色光尾。 机房里,我一开始不是故意的。江亦愁的声音被风剪得很碎,灯一亮,我怕你们出问题,就赶了过去。后来灭灯,我在黑暗中碰上一个人,以为是你,结果灯一亮,是那个眼睛。所以再遇见你的时候,我才伸手 摸个脸而已,这有啥,别想了。海梦悠一个侧倾,划着紫光掠过弯道。 江亦愁不提,这事早被他忘到银河系角落了。 他的外套边沿忽然一紧,是江亦愁抓紧了他的衣边。 海梦悠被他逗得好笑:我不要你负责!你紧张什么。 他倒是提起另一件事:刚那个人,我觉得他是尼克提过的山姆。尼克说山姆回来的时候,整张脸全是眼睛。虽然现在尼克不在了,问他,肯定能问出东西。 海梦悠心里竟有些鼓舞,这些乱七八糟的谜题,他终于离其中一个答案前进了一大步。看来今晚,来得真的很值。 他心中宽慰,迎着疾风浅浅笑了,侧颊线条流畅地舒展开,显得下颌分外利落好看。 江亦愁察觉了他的变化:你在笑。 我是在笑。 逃命也笑? 逃命也笑!海梦悠笑着答,而且,谁说是逃命,明明是他们拼了老命,还被我甩得老远! 江亦愁认真盯着他的侧脸。 摩托飞速前进,地下旋穹里的光一道道划过他漂亮的脸,他和尤利亚卿一样,生得精致脆弱,却像是暴雨后的第一缕阳光,坚定又温暖,执着地照亮大地的阴霾。 突然间,他的视网膜跳出提示,一直在后台进行的神经织网单向开关任务意外中断,江亦愁立即稍稍前倾:改写任务断了,可能因陀罗系统已经察觉,开始介入了。 系统重新上线了? 其实江亦愁有些无奈,系统一直没有下线,科学院机房可能只是一处没什么作用的备用机房,主系统几乎没受到影响,也难怪他们不布防,更没有接备用电源。 分卷(2 海梦悠陷入一阵沉默。 没想到折腾来折腾去,这任务还是没办法完成,江亦愁放软语气:你别泄气,我们下次还有机会。 泄气? 海梦悠极轻地笑了一声,系统既然没下线,和你同步干涉,那么只要比系统快,就能赢过他,对吧? 但没有人能比因陀罗快。 是么。 他们已经能看到地道的出口,那是一团绚烂刺目的光。 海梦悠猛加油门,整个摩托电一般朝前飞去,长长的紫色拖尾还没消散,摩托早已飚出数百米的距离。 鼓噪的风把他的衣服全部掀起,绒绒地蹭着江亦愁的胸口。 风压让他不自觉地伏低身子,紧接着,他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他的手被人猛地捉住,稳稳扶在细瘦柔韧的腰上:抓紧了! 那腰窄瘦,只覆有一层削薄的肌肉,手感紧实而略带弹性,曲线更是无比柔滑。 触上的一瞬间,好像有什么将过往的记忆全部点燃,把他的心慌得厉害,说不清的东西更是顺着他的神经回路,来来回回地烧个不停,让他恨不得立即死死搂紧身前的人,捆紧了、揉碎了,全部嵌进自己骨骼里。 但他不能。 江亦愁攥紧了他的衣边,竭尽全力拉着理智的最后一根弦,他太过于用力,以至于骨节都被攥得发白。 悬浮摩托猛然上抬,随着一声剧烈的轰鸣,冲向远处绚烂的光芒,那团光将他们二人吞没的那一刻,江亦愁的心似乎也漏空了一拍。 而后,他们从炽烈的光芒中一跃而出。 摩托怒吼着在地上划了大半个圆弧,长长的拖尾光极光一般,在夜色中膨胀、弥漫。 海梦悠倾着漫溢着紫色光芒的摩托,长腿斜斜支在地上,看向他们的来处文明广场的信息泉。 科学院旋穹地下通道的尽头,竟然是第0区的心脏,文明广场的信息泉! 江江江! 小皇子!! 凌晨时分,信息泉依旧繁华,海梦悠拖着曼妙的紫光,骤然从偌大的信息泉中冲出,立即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 人群自发地围成一个圈,截断了他们逃走的所有方向。 他们兴奋地讨论,还有的拿出了全息录影机。 比起围观的人,海梦悠注意到了另一件棘手的事:江。江? 他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一回头,江亦愁眼瞳细微放大,专注而认真地盯着他。 江! 江亦愁如梦初醒,轻轻应了一声,怎么? 看到没有。 海梦悠下车,远处,全是诺恩斯的巨型军用机器人,掠夺者。 掠夺者全副武装,各个将近五六十米高,是因陀罗系统里的特种部队。 临行前,海梦悠生怕诺恩斯动武,或者出个别的什么乱子,让温夕带着浮屠花特种部队在科学院旋穹待机。但现在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从科学院出来,竟然是中心广场。 这下,他指望不上浮屠花,只能随机应变了。 悠。江亦愁调出机器人分布图,低声提醒,巨型掠夺者机器人,全在朝我们逼近。 附近的人群拍照的拍照,讨论的讨论,完全没在意到百米之外的危机。 无数文字和他俩的现场照片冲上喷泉顶端,信息泉突然流量爆发,带着晶莹的闪光铺满整个广场。 别担心。海梦悠低声重复了一遍,只要比系统快,就能赢。 江亦愁无言,只细微收紧指尖。 海梦悠伸出左手,递给江亦愁:用我。用我的算力。 第36章 焰火 他主动靠上了江亦愁的背,轻微而 把我接入你的神经织网,我做你的核心处理器,你做我的网络桥接口。 海梦悠迅速解释,你身体里,嵌入过数据传输光纤吧? 江亦愁有些怔然:把你当做处理器? 他缓缓摇头:巨量数据流有可能对神经织网产生不可磨灭的损伤,每个人的神经织网完全不同,万一物理嵌合时出了什么问题,你的自我意识彻底消失怎么办? 他们正在讨论的时候,爆发的信息泉经过流地面,起先广场上的人没见过这么高涨的信息泉,高兴地抬脚去踩,还有些脱了鞋袜,踏浪一般让信息泉淹过他们的脚面。 紧接着,跑在最前方踏浪的人很快就出现了异变,他们刚踩上闪着荧光文字的信息泉,忽然四肢僵硬地站在原地,信息亮光顺着他们的脚底,沿着神经回路上升,在他们皮肤下不住涌动,信息泉上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转头,所有人都盯住了海梦悠和江亦愁。 放弃计划,否则我将即刻回收此人。最前列的男生用一种极其诡异的系统音说。 放弃计划,否则我将清洗现场所有人。 放弃计划。 放弃计划。 人群越聚越多,丧尸一般朝他俩袭来。 他们被控制了!海梦悠简短说,快,马上加单向开关,先从广场上的人开始加起! 你别急,我刚呼叫了别的影响者,他们顶多五分钟就会赶到。 来不及的! 海梦悠扫视一周,越来越多的人从周边的建筑物中走出,加入中心广场的队伍。 他们有的穿着睡衣,有的手里还举着牙刷,很显然,所有人自以为过着无比平常的一天,忽然就被系统临时征用,抛弃生活、抛弃家人、抛弃生活,双眼发着亮光,木然地朝广场围拢。 系统,是想拿他们威胁我们。海梦悠低声说。 他看江亦愁仍在犹豫,打算抽出自己右腕中的光纤丝,他的手却被轻轻按住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压下他的动作后,江亦愁就像被火燎了一下,迅速放开他,但我和普通的影响者不一样,数据量会比你想象的大很多,这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住的。 海梦悠轻笑一声:受不受得住,要试试才知道。 他将手腕内侧朝外,露出一截紧实细腻的小臂:我的神经织网很快,说不定,我要比你喊来的那些影响者朋友都要快。相信我。 江亦愁的右手指尖犹豫地触上他的肌肤,他的数据量几乎和因陀罗系统等同,这真的不是一个普通人类能够承受的量级。 眼见广场外围的巨型掠夺者机器人越来越多,海梦悠再度催促:没有时间给你犹豫了。 他彻底攥住了海梦悠的手腕,右手的光纤丝嫩芽一般探出,而后紧紧贴着海梦悠的小臂,迅速分出枝桠、向上纵深。 江亦愁:受不住及时告诉我。 莹白的、嫩芽一般的光纤丝末端变得锐利,利落探入海梦悠的表皮,破开了五六个闪着绚光的小点,突如其来的针刺感让他不自觉攥紧了拳。 江亦愁语气都有些慌乱:你还好么? 好着呢。他答,你随意调用,但不许在我脑子里东看西看。 我保证。 光纤丝继续朝内纵深,几个接口都顺利接入他的神经织网。 其实,贸然和他人的神经织网桥接其实相当危险,搞不好就会影响自体的神经网络,或者激发生理上和心理上的排异反应。 奇异的是,江亦愁和他的神经织网适配性相当好,好到两人神经网络相接的瞬间都无比丝滑,海梦悠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神经信号排异,仿佛接入了另一个自己。 成功桥接后,冰凉的数据流纷至沓来,顺着尺神经、桡神经,在微秒内迅速蔓延,流通全身,再迅速溯回,直冲颅顶。 澎湃的数据流瞬间占据了所有神经网,相当于十万倍数字图书馆的数据流,裹挟着无数复杂指令集,猛然如山一样袭来。 他的自我意识被挤压在极度边缘的地方,面色更在一瞬变得冰冷而苍白。 江亦愁迅速切断了数据流。 彻底出让自我,成为其他人的数据处理器,的确不好受,海梦悠细微喘着气,由江亦愁搀着,慢慢滑坐在地上。 四周水光粼粼,信息泉里数据崩腾,整个广场已经被信息泉彻底淹没。 还是我自己处理吧。江亦愁说着,缠绕着的光纤丝开始渐渐回退。 不。 海梦悠一把攥住他的手,他缓缓转头,喘息着笑了,你不用管我。适应了就渐渐提高利用率。刚刚,你连3%都没用到。 江亦愁偏头,认真地注视着他。 巨量数据带来的冲击相当巨大,如果换做别人,说不定早已进入木呆状态,但海梦悠只是脸色有些发白,信息泉的波光映在他下颌上,他简直美得动人心魄。 他还主动靠上了江亦愁的背,轻微而温热。 江亦愁原本是扼着他的手腕的,这个接触险些让他控制不住自己,几乎想握上对方的手。 他庆幸现在海梦悠无暇搜寻他的神经网络,不知道此时此刻他的想法。 这时候,被控制的人亮着眼睛,距他们只有两三步之遥,江亦愁的确别无选择,他的光纤丝再次深深刺入冷白的肌肤。 无数并行计算和指令经由光纤丝进入海梦悠体内,得出结果后,再返回至江亦愁,进入冷星网络。 距离最近的人脚步忽然停住了,他们眼中的亮光忽然熄灭,恢复了正常清明的眼睛。紧接着,他身边的人白亮的瞳孔扩散般熄灭,越来越多的人恢复了意识。 其中一个男生抓抓头发,疑惑地看了看四周,似乎被万人梦游的景象吓了一跳,他想调出神经织网发消息,忽然发现整个因陀罗系统都被数据流挤占,对他的操作疯狂弹出无响应提示。 给神经织网增加单向开关的操作仍在继续,从中心广场,到第0区、第1区第63区 江亦愁发现,海梦悠的速度真的非常快,快到超越想象。 他的任何指令,无论多么复杂、需要多么庞杂的运算,海梦悠的神经织网几乎都在瞬时将结果返回。 他试着提高速度、增加并行计算的数量,海梦悠完全不受影响,越来越快,甚至快到连江亦愁人类史上最先进的智能计算机,都完全跟不上的程度。 不仅他跟不上,连因陀罗系统都望尘莫及。 和海梦悠相比,因陀罗的改写速度完全不值一提,在短短一两分钟的时间里,单向开关的覆盖范围越来越广,几乎已经完成了整个冷星人口的六成左右。 进度持续推进,因陀罗居然放弃改写,主动下线,原本奔涌的信息泉在几秒内迅速平息,广场上亮白的数据流即刻中断,成为一潭死水。 整个人造天幕褪色一般迅速消失,广阔、浩繁的星空瞬间出现在眼前。 以及,那颗巨大的、如氢气球一般,在半空中漂浮的幽灵光球。 光球外侧套着硅晶体构成的磁流体发电机,电光穿梭其中,让光球显得更加庞大、神秘。 快看!那是什么!有人喊了一句。 一时间,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同时抬头,所有人一同看到了那颗光球。 巨大而幻妙的,有如蒲公英一般的光球,孤单地漂浮在空中,又倒映在所有人的瞳孔里。 吵嚷的广场瞬间变得一片寂静,人们呆呆站着,好像这颗绚烂的光球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一只手抬起,第二只,第三只无数双手伸向天空,幻想能触碰到他,忽然,人群中有人尖叫一声:是它!是尤利亚牺牲时的光球! 这句话就像闪电,瞬间劈醒了在场的人。 因陀罗系统早已下线,人们没办法通过系统查询相关的文献、资料,只能听勉强记得的人转述,人云亦云。 这颗幽灵球,在旧人类时代曾经出现过。 它出现的当天,人类英雄尤利亚普朗克彻底牺牲,旧地球更是急转直下。 这是厄运之球。 传言就像着了火花的干草绒,在人群中迅速扩散。有人开始恐慌,有人急着逃离,人群就像浪潮一样左右推搡,夹着尖叫和嘈杂的声音。 正在这时,他身边的海梦悠忽然坐直了身子:糟糕。 怎么? 那些掠夺者。海梦悠抬头看着星幕边缘,巨型掠夺者机器人肃穆而立,就像一排排石像,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们俩! 果然,一直停在人群边缘的巨型掠夺者忽然启动,举着激光武器,将所有想要逃离的人逼迫回去,推推搡搡之间,一个个的人被人流裹挟,被迫像麦浪一样交叠反复。 幽灵球、流言、恐慌、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快,如果不抽出精力管控,可能会造成更可怕的后果;可这时候停止任务去管控,又会错过千载难逢的机会。 因陀罗系统就像早一步预知了后果,提前挟持了十几万人质,巨型掠夺者就像准备行刑的刽子手,站在场边举着斧头,拿人命要挟他们的单向开关计划中止。 人更重要。 江亦愁正在纠结之时,身边传来了一句冷淡、平静的话语。 可是 没办法。海梦悠眼中亮白的数据流逐渐消退,我们增加单向开关,归根到底是为了新人类能和系统保持一定的独立性。可要是为了这件事,破坏了大家的生活,这就本末倒置了。 他安抚般拍拍江亦愁的手背,撑着地打算起身。 就在此时,平静的水面上忽然划过一道火光。 海梦悠蓦然抬头。 那道火光就像闪电一样,直冲着巨型掠夺者劈下,在接触到机器人头颅的一刹那,发出爆裂的光芒,映出从天而降的人影。 这人罩着特殊材料的全保护面罩,脏辫马尾高高飘扬,衣服上全绘着绚彩的荧光。 她从没头的掠夺者身上站起,而后双手横刀,刀身迸裂出等离子火焰,迅速弹跳至下一个巨型掠夺者,在夜空中仿佛一颗火流星。 天上密密麻麻下起了流星般的人,每一颗流星都不偏不倚砸中了巨型掠夺者,一时火光乱闪,就像一场盛大的焰火。 分卷(3 是浮屠花! 是温夕! 她来的正巧! 一丝疑虑迅速划过脑海,可温夕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但现在他来不及细想,立即坐好,催促道:快,趁现在,完成所有改写。 不用他多说,江亦愁已经立即接入他的神经织网,继续增加单向开关任务。 有几个离得近的恢复神智的人,好奇地看着他俩,大着胆子问:江江,你和他在做什么啊? 江亦愁闭着眼睛,无声地竖起一根手指。 改写进度70%、75%、80% 神经织网单向开关覆盖率逐渐攀升,即将过八成的时候,天地一声炸响! 海梦悠凛然睁开眼睛:因陀罗,又想干什么。 天哪! 快抬头! 天顶正中,炸出一条裂隙,相互链接、构成天顶的监视birds,就像打碎的蛋壳那样,沿着裂缝碎得七零八落。 天顶上,巨大光球也随之松动,带着整个磁流体发电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砸向地面! 地面上的浓影越来越大,危险的阴霾笼住了近乎万计的人,人群拼命横跑,惊叫着朝反方向逃窜,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场面再度混乱,整个广场黄光频闪,江亦愁瞳孔紧缩他从没见过这么多的情绪量表,同时报警。 这是要逼他们立即停手。 不慌。海梦悠冷静道,你能不能开一个巨大的笼,把可视范围内所有人都囊括进来,同时用笼的硅晶体撑住天顶。 他大方伸出左手:用我的算力。 不。江亦愁摇头,不是算力问题。 第37章 光华 好期待《悖论》的吻戏! 我知道你的速度很快,意志力也坚韧,可开笼不是算力问题。 江亦愁的目光望着地面上硕大的光球,他垂眸,眼神细微地闪了闪,还是说了实话:共感笼,对开笼的影响者,情绪冲击会很大。 两三根光纤丝从海梦悠小臂上退回,江亦愁低声说:共感笼还是交给我吧。这个真的不是人类的身体能够承受的。 广场上,黄光频闪的速率越来越快,颜色迅速加深,转成血红。多数人的情绪越来越压抑,几乎都蜷缩在地上,痛楚地抱着头。 不。海梦悠按住了他要收回的手,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至少你有个依靠。 江亦愁盯着他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单向开关写入任务已经逼近90%,有海梦悠做算力支撑,一向谨慎小心的他,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一边写入单向开关,一边开启有史以来最大的共感笼。 近乎二十万人的共感笼。 可能会很难受。江亦愁认真说,如果你受不住,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海梦悠极轻地笑了,他的面容一瞬变得柔和而舒展。他探着左掌心,轻描淡写地说:江,你知道我每天领到的贡献为什么那么多么? 为什么? 因陀罗系统里,情绪量表是日薪的系数,大部分人的情绪量表是50,极少部分人能维持在80,对吧。 江亦愁点点头。 海梦悠忽然翻过掌心,将自己的数据画像资料投影在空中:可我的情绪量表,一直是这个数。 情绪量表那一行,只露出单独的一个1。 1? 系统bug了么? 他从没见过这么低的情绪量表。 下一秒,江亦愁的瞳孔细微放大1那一行缓缓上抬,露出了五六行大段大段的0。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情绪量表。 比他自己都高出许多许多倍。 所以。海梦悠翻过掌心,主动扣住他的手,放心。 细密的光纤丝伸出,将两人的手腕死死捆紧,又延伸至地面,纵深到数百米深的电磁层。 忽然,地面忽然呈现出回路般的光辉,地表纯黑的硅晶体一瞬激荡开来,四面八方黑尘滚滚,宽阔如天空的黑色天顶,拔地而起! 崩落的监视birds黑珍珠一样,噼里啪啦落在天顶上。 轰一声,磁流体发电机重重压了下来,震颤透过硅晶体天顶传递至地面,大地、星球都在不住颤动。 不。海梦悠及时修正他的思路,你不要和它硬碰硬,这样受力上非常吃亏。把硅晶体构成的平面做成流线型,让受力分散到地面。 江亦愁发出新的指令集,硅晶体的排列形状丝滑改变,呈现出圆滑的半拱形。 原本死死压着晶体的磁流体发电机顺着半球体表面向下滑,几乎同时,一个大到超乎想象的硅晶体拱顶,彻底成形。 准备开笼。江亦愁提醒道。 经咒、文字、铁链一般纵横交错,布满整个拱顶,大片大片水墨般的洇渍在拱顶上展开,这些黑痕仿佛具象化的梦魇与恶魔,他们张牙舞爪,要彻底吞没地面上的人群。 一时间,海梦悠的耳边好像有数不清的人在崩溃,在尖叫,上一秒,极度的恐惧几乎要摇碎他的心脏,下一刻,崩溃和绝望几乎要撕裂他的身躯。 这是 无边的痛苦几乎将他整个人搅碎,压抑的、痛楚的感受主宰了他的所有感官,在他的脑海中横冲直撞,他仅剩的一丝理智被压迫至极致边缘的地方。 他好像抓住了悬崖的最后一道边,其下万丈深渊,全是咆哮的、影影幢幢的恶魔。 想高兴的事情。江亦愁紧皱着眉,抑着声音提了一句。 他的话仿佛最后一丝光亮,将海梦悠从崩溃的边缘彻底拉了回来。 原来开共感笼的影响者,根本不是壳,而是货真价实的负面情绪转移! 他忽然想到江开过的几万人的大型共感笼,每一次开笼,江亦愁都承受了这些压抑而扭曲的东西么? 是什么一直撑着他? 他又为什么要无偿地承受这些痛苦? 他用余光瞥了江亦愁一眼,江长发流坠,如果忽略他略显苍白的脸色,他依旧美得无可挑剔。 一瞬间,他的心像被撬开的一点缝隙,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直上心房。 他死死攥紧的江亦愁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嵌进去。 我陪你。他在心里说。 拱顶上,狰狞的黑色恶魔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流云飘荡的天空。 平原之上一座方都缓缓成形,鹰头人身的太阳神拉乘着万年船划过天空,远方,巨大的佛祖骑着白象而来,开天的闪电瞬间落下。 风云变幻,整个共感笼仿佛一团混沌未开的黑雾,黑发的盘古蜷缩其中,他一睁眼,一斧开天! 海梦悠看着变幻的笼,一瞬间,眼瞳变得润泽。 这是人类文明的开端,即使现在,人类已经彻底离开故土,流浪到遥远寒冷的星球,不可磨灭的文明就像火苗一样,坚韧、执着地照亮所有人,安抚着他们的情绪。 这是所有人的根。 大如天地的共感笼像是一出精彩纷呈的戏剧,有征战杀伐也有抚琴煮茶,东方西方争相和鸣,你方唱罢我便登场。 稷下学宫论战之后,高高的石柱升起,灿烂的阳光照在阿卡德米学院大门上。 天色突暗,但丁提着提灯进入阴郁的黑森林,婆娑的黑树林被狂风掀开,浓烟滚过,开普勒透过狭小的窥视管,捕捉了一颗爆发的星星。 星星变成了沸腾的蒸汽,疯狂的泡泡撞出电光,变幻成剧烈的发电机。风与水掠过地上的所有人,远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纯白的核电站。 天边巨大的核电站溶解成灰白的月球表面,洪亮的话语回荡在整个共感笼中,这是我个人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 月面发出耀眼的亮光,它浮在半空中,远远看去,竟是一张神经织网。它柔滑变动,点亮的半面变幻成迎着阳光的地球。 地球转动,东半球进入黑夜后,数十个光点亮起,东联太空探索计划启航。 海戒寒的虚影出现在半空的时候,海梦悠几不可查地蜷起了指尖。 海戒寒举起右手,眼神落在极远的地方,我、代表东部联盟命运共同体宣誓。作为开拓者、探索者、创造者,我们将为探索计划奋斗终生,尽一切努力,延续人类文明。 地球远去。 一艘艘远航的舰船驶入安宁、璀璨的太空,成为一颗又一颗耀眼的星星。 穿过一片又一片绽放的、缥缈花朵般的星云,经过转瞬即逝的彗星、被巨大天体拉成丝绒的恒星,一颗天体划着弧线赫然出现。 它闪着黑曜石一般的光芒,稳定地高悬在空中,又倒映在波光粼粼的信息泉水面。 四周寂静,共感笼戛然而止。 紧紧覆住在他手臂上的光纤丝缓缓退回,他和江亦愁之间的神经织网桥接也随之断开,一瞬间,他倒像是失去了什么似的,心里空空的。 这么大型的共感笼,应该和《鬼臣》一样,是用江亦愁自己的情绪做的。 可他为什么会挂心这些事情? 海梦悠想起来,江亦愁家里就摆满了各种数字复原名画、雕塑,活脱脱一个人类艺术长廊。 这些东西让他无可避免地想起hope人类文明永续计划,可为什么江亦愁又对hope的第0模块完全没有反应? 这时候海梦悠才发现,不知何时,江亦愁给每个人都做好了两边翘起的小船,载着所有人,安静停泊在信息泉水面上。 江亦愁接连确认了数艘小船,水面的波光全部折射在他身上,将他的背影显得修长又冷淡。他回头,朝海梦悠比了个三,应该是大部分人的情绪量表都稳三十的意思。 而后他唇角一弯,竟浅浅地笑了。 刹那间,地面耀眼的波光都被他的笑容点亮。 * 主人。阿诺带着几个自由影响者抵达,他带了好几个裹着黑布的板子,这个还是放老地方? 江亦愁点头。 阿诺身后跟着几个自由影响者,他们带来了些坏消息,也带了些好消息。 坏消息是,监视birds构成的天顶崩落,原本由birds控制的大气迅速紊乱,狂风暴雨的,还有被飓风卷起的风险,他们建议天顶下的人先暂时留在里面,等稳定了,摸清楚诺恩斯的态度,再安排人出去。 好消息是,这些自由影响者都蛮有才华,有搞围棋的、有写巨幅书道的、还有弹琴的,等沉睡的人渐渐醒来后,他们在天顶下开了不少小笼,把笼中的人分成许多兴趣小团体,缓慢提升整体情绪量表。 最令人惊讶的是阿诺,看他那个结巴样子,海梦悠怎么也没想到他是个rap影响者,不过他只能戴着墨镜帽子,避开一切视线目光才能拉。 因陀罗忽然下线,人们不得不脱离个人平板和不停刷新涌动的信息流,回归最朴素的娱乐方式。 江亦愁留下的小船被重新塑成了船形的小房间,可供他们休息。 一艘艘停泊的小船前,人们三五成群,找影响者讨点乐器、画具,几个人围在一起唱歌、画画,拿起画笔的时候,他们像是第一次入海的鱼,原来不被电子网络束缚,随意泼洒颜色,竟然这么畅快。 很多人,都快要淡忘了创造本身的快乐。 更多的人,什么共感笼都没加,就坐在船上,三五成群,谈天说地。 海梦悠听了一耳朵,他们平时三点一线,做什么穿什么都由系统代劳,几乎没有社交需求,冷星上除了因陀罗就是个人平板,住在一起的家人坐在一起,都是疯狂刷信息泉,完全说不上几句话。 这还是头一回,真正的、一大群人面对面交流。 海梦悠正在船与船的间隙中走着,半透明的硅晶体天顶外,一片狼藉。 天顶之下,倒像是个伊甸园。 正前方一群人簇拥在一起,里面热热闹闹不知道在起哄些什么,他刚走近几步,近处的人忽然发现了他,小皇子,小皇子来了! 这次多亏了江江和小皇子! 正好正好,让小皇子也一起演! 人群立即自动让开一条缝,江亦愁坐在阳光里,轻轻抬头。 浅灰色的瞳孔映出海梦悠面容的一刹那,他轻轻舒开唇线,极动人地笑了。 你要来么?江亦愁问。 海梦悠大大方方:可以啊。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啊啊啊啊上回《鬼臣》有新编,这回《悖论》有么!! 我好期待!! 好期待《悖论》的吻戏! 海梦悠脸色一凝,等等,什么戏? 第38章 悖论 他们坐在星环下接吻。 [一更 因陀罗系统下线,海梦悠没法在系统里调用资料,周围人倒是热心肠,你一句我一句地帮他顺剧情。 海梦悠大略听了一耳朵,好家伙,又是be,还be两次! 不愧是你,be狂魔江亦愁。 吻戏倒是真有,不过到时候应该会借位吧。 他正琢磨着故事里的情绪,忽然听到靠近天顶外侧的地方一阵哄闹,欠身让开人群走了过去。 地上装着物资的合金箱子散了一地,一个不到四十厘米的物资机器人把自己成自闭的箱子,只在顶端露出两只眼睛。 顶着厚重黑眼圈的青年吵吵嚷嚷,大意是这物资机器人不长眼睛,居然敢撞他,他今天非要踩扁这个铁盒子消气。 物资机器人更怕了,彻底缩成了小方盒子。 罗,算了。周围人劝,人家是走轨道的,你冲过来,刹车也要距离嘛。 不能算!我早看他们这帮机器人不顺眼了!罗嚷嚷道,平时当因陀罗系统的狗,挤占属于人的岗位,怎么,你家老大下线了,你就没人撑腰了?你的同类,外头那些五六十米的大块头,掠夺者,昨天是不是打了人?打了人,我打回去,不是理所应当? 罗哼笑一声,抄起地上散着的合金箱子,铆足劲往物资机器人头上砸了下去! 单合金箱至少就五六十斤重,何况里面还装满了硅晶体,物资机器人才不到胳膊长,哪里挨得住这一下!何况罗出手极狠,刻意把合金箱尖角向下,猛地砸了下去。 分卷(3 周围不少人都转过脸,不忍直视,但过了足足两三秒的时间,却没有任何碰撞的锐响。 合金箱停在空中,小皇子海梦悠不知何时冲了出来,在最后一刻扶住了合金箱的底部,他白皙的手背几乎贴在物资机器人的铁皮上他来得正是时候。 物资机器人掀开条缝,惶恐地眨了眨眼。 这么重的箱子,再加上向下的冲力,海梦悠单手就将它截停,表情更是松弛淡漠,看起来就像是接住一片羽毛那么简单。 系统压榨你,掠夺者打别人,你来欺负他? 罗一时没懂他的意思,下意识应了一声。 海梦悠冷冷道,我看你是真有病。 他稍一抬手,那合金箱子居然子弹一样飞了出去,穿过迅速散开的人群,流星锤一样砸在五十米开外的空地上,大半个箱子都淹进了地面。 罗直愣愣盯着淹进去的箱子,半晌才敢回头,有些惶恐地看着海梦悠。 有人出来和稀泥:对啊,罗,这机器人和你一样,都是系统中最渺小最微不足道的小工蚁,它不是我们的对立面。你赶紧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哈。 道歉?海梦悠转过身,盯住他,哪这么轻巧! 他扫视一周:我知道里面有些人,明里暗里打机器人、拆机器人泄愤,89区,32区,那些小家电,被你们折腾的就剩下一口气。诺恩斯是不管,但现在在我眼皮子底下,要么给我把尾巴夹着,要么给我滚出去吃沙子! 众人不约而同往外瞄了一眼。 半透明的天顶外,一片狼藉,腾腾的暗色大旋风正在来回肆虐。 一片寂静,没人再敢出来多说一句。 看热闹的也很快散了。 海梦悠这才蹲下身子,好好安抚被吓坏了的物资机器人。 隔着人群,江亦愁一直盯着他略显纤瘦的背影,看着他温和地抚摸缩成小盒子的物资机器人,情不自禁地想起尤利亚卿。 当时,尤利亚也是这样,温和包容地守护着他。 * 三分钟后,一串物资机器人举着合金箱一滑而过,后面却跟了个异类。 罗气喘吁吁抱着合金箱子,拼了老命,跟上节奏。 按照海梦悠的安排,他今天一整天都得跟在物资机器人后面体验体验,省得他一身多余的力气没处使。 海梦悠也沿着物资机器人轨道溜达,一直走到轨道尽头,分发物资的地方:我一见这帮小东西,就知道是你来了。 韩清曙听见他的声音,转身敬礼:上将。 别这么拘谨。海梦悠摆摆手,他扫视一眼,确认四周没人,那人怎么样? 他说的是科学院旋穹,从霍恩手里救下来的眼睛怪物。 问不出什么东西。他的神经回路都被破坏了,你不在,我们也不敢拆解或读取。他压低声音,我把他安顿好,听温夕说你这边有点麻烦,就戴上物资和简易轨道过来了。 温夕呢?海梦悠问,我还想问她呢,我推测的地点是错的,她居然像预知一样,从天而降。 韩清曙的脸一瞬扭曲,像是用了挺大力气才忍住没翻白眼,他无奈道:她早来了。一来,就去找江亦愁的休息室了。 海梦悠: * 什么!他要演《悖论》! 嘘嘘嘘嘘! 江亦愁休息室外,温夕一声惊呼,周围和她一起躲着的人急忙示意她小点声。 她肩膀被人一拍,温夕猛然回头,眼神一亮:你要演《悖论》! 温夕旁边的人习惯性要比嘘,结果她的手指停在空中,疯狂拍旁边的人,小皇子!!快看!! 在众人惊喜的目光中,海梦悠微微笑着,朝温夕勾了勾手:你过来。 他插着兜,走得利落飒爽,温夕在后面一路小跑跟着,两人一前一后,一直走到半个磁流体发电机淹没的地方,海梦悠才停下脚步。 人们还是有些惧怕莫名其妙的光球,所以光球周围,人迹罕至。 共振翼里有些杂乱的噪声,海梦悠低着头,调窄监听频段,方才缓缓回身。 今天表现的很棒。他的表情有些不可捉摸,不过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温夕跃跃欲试:你要演《悖论》!! 海梦悠垂眸,他低着头沉默片刻,方才认真抬眼:有什么事,真的可以直接告诉我。 温夕充耳不闻:我来给你讲讲《悖论》!! 海梦悠叹息一声。 温夕看起来是铁了心不和他说。 可能是时机不对,也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反正已经重逢了,慢慢问倒也没什么。 那好吧。你讲讲《悖论》吧。 他点点头,稍稍后退,靠在半透明的天顶上,灿烂的光球就像他身后绽开的巨大花朵,夜空下,将他的身影照得影绰动人。 这故事一开始不叫《悖论》,叫《诺斯的星球》,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改名了 温夕开始叙述故事梗概。 林偶然迫降在一个小小的星球。 这星球有多小呢,向左向右不过五百步,向前也不过五百步,向后五百步你就出去了,在外太空。 它就是这么小。 但这颗小星球,却有着最漂亮的冰环,它是漂浮在星球外的一圈碎冰,被星球的引力捕获,形成一道极薄的光缎。 每到晚上,柔美的冰蓝色星环在夜空中璀璨闪耀,又倒映在安宁的海面。 林抬头望着星环的时候,听到了歌声,顺着歌,他找到了这颗小星球上的另一个人,诺斯。 诺斯的歌声像细碎的冰粒,格外动人。长得也精巧好看,冷冷的,像童话里的小王子。 诺斯这人真奇怪,他不懂林的语言,唱的歌却是用林的语言写成的。 你的歌声真美。 这是林和诺斯说的第一句话。 林每天晚上都来听诺斯唱歌。渐渐地,林越来越不想修飞船,只想一直坐在漂亮的冰环下,枕着诺斯的歌声入睡。 他打算表白,百般搜刮,在飞船里找到些稀有的零件这可是他的宝贝。 简单包装之后,他遇到了同样捧着小彩贝,打算请他留下的诺斯。 他们坐在星环下接吻,触到林的唇的时候,忽然一阵风,将林一点点吹成了细沙。 林就这样消失了。 诺斯坐在自己的小星球上,对着漂亮的星环,唱着自己也听不懂的歌。 渐渐地,他忘记了自己唱的是什么,更忘了一开始是为什么在唱歌。 直到有一天,一艘飞船砸在海岸线上,从里面走出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嗨。你的歌声真美。 这是林和诺斯说的第一句话。 故事到这里就会转为缥缈的虚影,大意是林会再次爱上了诺斯,表白接吻的时候,再度消失其实我还是更喜欢《鬼臣》,不太喜欢这个共感笼。 温夕耸耸肩:我没太看懂,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林消失,总觉得有点为be而be的感觉。 这很难么?海梦悠歪头笑了,答案都告诉你了啊,悖论。 温夕一脸茫然。 林先爱上的诺斯,这是因。林消失后,诺斯对着星环唱歌,这是果。但这时候林却再度出现,原本的果成为了新循环里的因。他们两个人的感情互为因果,所以产生了因果悖论,这是为什么诺斯会忘记,林会消失。 温夕微微张着嘴,愣了半晌:你说慢点,再来一遍。 海梦悠无奈摇头:来自过去的林爱上的是未来的诺斯,林消失后,未来的诺斯再次遇见了过去的林。他们的时间线完全不同,感情互为因果,所以是不可打破的悖论魔咒,懂了么? 温夕怔了半天,才一声哀嚎:我去,我懂了,be到骨子里了!!你鲨我啊!!!江亦愁!!!! 远在数百米外的江亦愁莫名打了个喷嚏。 * 《悖论》开始之前,被关在天顶里的人几乎全部到场。 江亦愁居然贴合主题,做出了编贝一样的座位,重重叠叠,像洁白的花瓣。 共感笼开启之后,整个笼的天幕都被渲染成漂亮的深蓝色,缀着清甜的星星。 忽然,天边传来一阵细碎的沙雨声。 冰粒一样的星环迅速聚合,一道星环平地而起,横亘天穹。 二十万观众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句赞叹声。 海梦悠扮做林,从损毁的飞船里走出来的时候,大海温柔,天幕低垂,碎冰一样的星星绕着天穹,正在缓缓转动。 海浪声中,江的声音若隐若现这还是他第一次听江唱歌。 淡淡的,娓娓道来,让他想起白洁的沙滩和加了海盐的柠檬汽水。 转过月牙沙滩,江亦愁穿着稍微宽大的白衬衣,抱着木吉他,坐在礁石上。 海水将冷光折在江亦愁身上,他像通透、干净的钻石一样,在闪闪发光。 海梦悠甚至有些不忍打碎这幅美景。 他安静听着江亦愁唱歌,一首接着一首,越听越沉迷。 直到江亦愁沉默的间隙,他才放轻脚步上前,轻轻拍了江的肩。 嗨。你的歌声真美。 第39章 直觉 低头吻了下来。 [二更] 海梦悠原本还担心自己不会全身心沉浸,但当江亦愁轻手扶住吉他的弦,转头看向他的时候,他的眼睛清澈又剔透,就像在说话。 那一霎,海梦悠就开始坚信,江就是诺斯。 他抱着自己的吉他,坐在海边,对着星环唱一首他自己也听不懂的歌,等一个可能回不来的人,久到他自己都忘了最初的原因。 海梦悠教他说话,带着他在沙滩上写字,每当这时候,薄冰一般的星环,总是落下静谧的光辉,一切美好得像永无乡里的童话。 到告白的时候,他捧着包好的零件,看着江亦愁清澈的眼睛,把礼物背在身后,第一次体会到那种忐忑而慌乱的心情。 好像心里揣了一头小鹿,热乎乎的,又莽撞无比。 然后江摊开掌心,露出了手心里泛着七彩光泽的小彩贝。 江和他坐在星环下,海浪温柔而澎湃地律动。 江唱着歌,他踩着冰凉的浪,侧过头的时候,一切简直顺其自然。 海梦悠轻轻闭上了眼睛。 啊不! 周围的观众下意识惊呼。 海梦悠身体一沉,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已经在共感笼正下方。 共感笼里的林已经化作风沙,而他坐着提前设置好的轨道来到坠毁的飞船。江忘记一切之后,他将从这里重新登场。 海梦悠藏在飞船阴影里,遥遥地看着江。 江一遍遍在沙滩上写字,抱着吉他安静地唱写给林的歌。 他坐在长长的海岸线上,雪白的浪花扑上岸,将他的背影显得渺小而孤单。 这一整段都没有任何台词,可整个共感笼里的人一片寂静,无声地陪江亦愁度过这段旅程。 真的会有人踩着时间 江亦愁的歌声戛然而止,他有些怔然地看着远方。 他缓缓回头,身后的沙滩上写满了自己,但他已经彻底忘记了这些文字的含义。 他一直唱着歌,可他也想不起来,这些歌究竟是唱给谁。 吉他轻轻拨动了三个音节,江亦愁的状态重新归零,他轻声唱: 真的有人踩着时间走来 单纯又执着地表达他的心情 江亦愁忽然顿住了。 他听到细碎的声音,在温和的海风中回头,海梦悠站在细碎发亮的沙滩上,像踩着一地的星星。 全场寂静。 这里本该是忘记一切的林从破飞船重新登场,现在的场景和以往的版本都对不上,但没有一个人出声,打破现在的情景。 江亦愁的眼神一瞬间,亮闪闪的。他很快接着唱下去: 我揣着一句秘密 像含着可口的星星 只是没来得及告诉你 本该唱出最后一句我喜欢你的时候,海梦悠忽然扶着他的肩膀,轻轻弯腰,额前的碎发几乎能扫过他的鼻尖。 !!!! 全场沸腾,大多数人激动地直接站了起来。 江亦愁的眼瞳澜动无比,鼻尖几乎相触的刹那,他闭上了眼睛。 而后,共感笼叮一声,彻底熄灭。 场内足足安静了七八秒,忽然像炸了锅一样沸腾。 he了吧,这是he了!!! 林回来找他了!!!有生之年!! 我简直太喜欢小皇子了!悖论都能he!!! 另一拨人则在哀嚎。 怎么就没了! 亲上没有?! 到底亲了没有! 给我亲完了再走!! 喧嚣渐渐远去,海梦悠和江亦愁被冰凉的硅晶体包裹着,像穿过流云,坠落到共感笼下方。 一落地,江亦愁立即起身。 他一语未发,大步往外走,身上沾染的硅晶体碎光一样,成片成片朝地面坠落。 他刚拉开门,温夕猛地蹦进来:悠悠!! 到底亲到没有!! 江亦愁瞥了她一眼,侧过身子,沉默着出了房间。 温夕有些困惑,海梦悠匆匆经过时,她用口型问他怎么了。 不知道。擦肩而过时,海梦悠简短说,我去看看。 江。 海梦悠接连喊了好几声,江亦愁充耳不闻,反而越发加快了步子。 分卷(3 小皇子!路过的人看见他,朝海梦悠极大幅度地摆手,我超喜欢今晚的《悖论》! 对对,你就是我心中的林!! 谢谢,谢谢。 海梦悠笑着致意,脚步没停,却发现前方的江亦愁脚步轻轻顿了顿。 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触到了他的神经。 江。海梦悠跟上去,你是不是在生气我改动你的故事。我 江亦愁忽然停住脚步,海梦悠反应不及,险些直接撞上他的背。 江亦愁微微侧脸,目光垂落:不是。我你让我自己待一会吧。我得理一理。 说完他一步也没再停过,直接走进了自己的休息室大门。 海梦悠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内部陈设,大门已经轻轻阖上。 门口的阿诺原本神情松弛地站着,一瞥见海梦悠,立即开始原地摆头。 海梦悠哭笑不得:看到人你就说不出来话是吧。 阿诺不明所以地抽抽了几下。 算了。你在就好。海梦悠小退一步,照顾好你的主人。 直到次日正午,都没见着江亦愁的人。 《悖论》的劲头还没过,海梦悠也得避着点哄闹的人群,才能偷得片刻清静。 给。 一份简装降解纤维饼干放在桌面上。 海梦悠抬头,韩清曙捶着自己的胳膊腿坐了下来,他刚安排完物资机器人发午餐的任务,顺便给海梦悠留了一份。 谢谢。海梦悠随手揽过饼干,手却顿在空中,江亦愁那边发了么? 发了。韩清曙嚼着电容脆饼,昨天晚餐、今天早餐、今天午餐,我都发了。可我看返回的物资机器人记录,三份都在门口放着呢,估计压根没出门。 海梦悠垂下眼帘。 韩清曙问:你不去管一管? 我管?海梦悠有些僵硬地笑了笑,为什么要我管。 你最近不和他走的蛮近,还一起搞共感笼嘛,我以为你们是好朋友呢。 海梦悠没答话。 我之前听温夕提过,说江亦愁这人,经常几天几天的消失,他老粉说其实他都窝在家里画画,画的入迷就会忘记时间,不吃不喝,好像就靠着一堆破画活。呸,不能说是破画,不然待会温夕要敲我。 知道。海梦悠心不在焉。 你反应怎么这么冷淡啊。韩清曙有些不解,平时,你恨不得连扫地机器人都搞人文关怀呢。 其实他还觉得上将今天有些烦躁,但他不太敢说。 海梦悠皱眉反问:有么? 有。 韩清曙在心里答。 悠!江江的那个管家来了!温夕扒着门边,探出半个身子,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全是请请请先生,急死我了。 哦。海梦悠立即起身,刚迈出一步,回身揭了韩清曙的鸭舌帽,借我一用。 三分钟后,温夕和韩清曙目瞪口呆。 什么都问不出来的管家机器人阿诺,海梦悠把帽子朝他头上一扣,阿诺当场封印解除,原地来了一段双押rap。 听完rap,海梦悠才知道,江亦愁有十几个小时没和阿诺联系了,送去的吃的和充能的东西也一点没碰,阿诺敲了七八次门,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有些担心,但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来找海梦悠。 你找我也没用。海梦悠说,昨天他就生我气了。 阿诺帽檐一压:他是真的中意你,从来不会生你气。 温夕好事地哇哦了一声。 海梦悠: 阿诺:每晚等你的简讯,白天不断提到你,说你坚强你是光,为他注入energy! 海梦悠:你再多押一句,我就不去了。 * 江亦愁给天顶下的人搭临时休息房间的时候,也给自己用硅晶体搭了一间小休息室。 休息室的黑门紧紧闭着,门口整齐码着三份统一配发的食物。 海梦悠依次捡起食物,抬手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毫无回应。 他的手悬在门锁上,顿了片刻,毕竟,之前因为误闯,他们发生过不太愉快的事情。 海梦悠回头看了阿诺一眼,最终还是破解系统,门锁咔哒一声弹开。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江? 室内一片漆黑,所有的布置都隐匿在暗影里。 你要不要出来吃点东西。 毫无应答。 我进去了? 说完后,海梦悠足足停了一两分钟,才虚虚掩门,侧身进入,结果他没走几步,阿诺会错了他的意思,直接将房门重重带上。 海梦悠: 他在黑暗里站了一会,视觉开始渐渐适应,屋子里的细节也渐渐呈现。 里面布置的很简单,几幅扁平的画靠墙放着,应该是阿诺过来是带过来的。 他顺着画往前走,在最后一幅画的尽头,看到了江亦愁。 调色盘散在地上,江亦愁手里握着画笔,侧身倒在地上,轻轻阖着眼睛。 还真是画画忘了时间。 海梦悠轻轻将手里的食物放在地上,目光不自觉停在一旁的画上。 屋里太黑,他只能看个大概的轮廓。 画面上,似乎是一个人走在无尽的黑暗里,微凉的光从这人身后打来,勾出他回头时的身影轮廓。 这幅画本就巨大,足足有三米多高。人物又被刻意画得顶天立地,就像是饱含信仰和崇敬画出来的。 海梦悠稍微眯起眼睛,他上前一步,缓缓掀开半掩的黑布。 披风,将星,和被风吹乱的银白发丝难怪他看得如此眼熟。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很有可能画的是他自己。 他手里的黑布忽然被人柔滑抽走,江亦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伸长胳膊,将整个画幅掩去大半。 遮完后,他像是刻意躲着什么,没敢回头。 一点没吃?海梦悠问。 江亦愁回身,慢条斯理地收拾地面的画具,看样子,他还打算继续画。 海梦悠忽然觉得有些讽刺。江亦愁能承受住几万人的负面情绪,能鼓励那么多的人,却没办法鼓舞他自己。 他稍稍上前一步,江,不要把自己的生活过在虚拟里。这些他环视一周,这毕竟,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江亦愁的手一顿:他不是虚拟。 海梦悠跟着走过去,他抬手,拉开了垂坠的软帘。 通过高高的落地窗,可以直接看到《悖论》共感笼。场景江亦愁没来得及拆,漂亮的星环还在缓缓转动,天空中,像挂了一条碎冰做的彩虹。 如果是因为我擅自改了《悖论》后面的结局,我道歉。海梦悠盯着远处薄冰一般的星环,我只是觉得,也许因果不像我们理解的那样。 他当时那么做,完全是被情绪牵引,根本没来得及理性考虑。但他百般犹豫,还是选择了撒谎。 不,不是因为结局。 海梦悠有些疑惑地转身。 江亦愁却刻意避开了他的眼睛,望着极远的地方,轻声问:理性和直觉相悖的时候,如果要你选,你会选择相信理智,还是遵从直觉? 这个啊。海梦悠微微笑了。 他舒展紧致的背轻轻靠上玻璃窗,你知道在做出决定前的半秒之前,人脑其实已经做好选择了么?那个时候,人连即将到来的决定是什么都不知道。直觉,何尝不是另一种理 这句话被彻底堵了回去。 遵从直觉四个字一出,江亦愁蓦然回头。二人一对视,海梦悠的心就像微微拉紧的弦,细细绷紧。 他以为江亦愁的眼神是颓废、消沉的,但江亦愁盯着他,缓缓靠过来的时候,冷淡平静的瞳孔,里面好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克制的、渴求的,翻腾得厉害。 他整个人靠过来的时候,海梦悠脑海忽然划过一个想法。 江亦愁根本不是在躲闪,更不是在低沉。他是在用最后的一点理智,近乎痛苦地克制自己。 他的肩立即被人死死钳住,江亦愁低头,深深吻了下来。 第40章 本能 压在漂亮的灯光里亲吻。 海梦悠的眼瞳骤然紧缩,他下意识想往后靠,那一刹那,他全身像过电一样,大脑更是被震惊到一片空白,可对方完全没给他退让的余地,扣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在冰凉的窗户上,甚至连喘息的机会都没给他,像极度压抑渴求的人那样,只不断、不断地索取。 江亦愁的脸极近,他轻轻蹙着眉,眉眼都淹没在眉骨留下的阴影里,窗外星环的光泽却又落在他轻轻颤抖的眼睫上。 一开始,海梦悠全身绷紧,手指全部紧紧扣在冰凉的玻璃上。江的动作却越来越密切,无比缠绵,他的吻像澎湃的浪潮,打碎一切秩序,席卷着海梦悠,裹挟着他朝更深处坠去。 他缓缓阖上眼睛,指尖稍稍松开,无知无觉间,他攀上了江的背。 这个动作却给江亦愁带来了极大的刺激,他把海梦悠整个抱起,亲吻着换到了一旁的桌上。 桌面这一侧没有光源,幽黑的环境让这个吻变得更加亲密,愈发激荡。 就在这短短的片刻里,没有舰长、没有上将,没有任何的规则、责任,他就是他自己,遵从最直接的本能,和一个才认识不过数月的人疯狂亲吻。 而后,他感到了什么凉凉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江抽出了许多条光纤丝,紧紧环绕他,光纤丝里荧光跃动,他像被压在漂亮的灯光里亲吻。 越过江亦愁的肩头,他还能隐约看到那副足足三米高的画像。 在自己的画像前疯狂而迷乱地接吻,这更给他一种极端隐秘而诡异的刺激感,这种感觉顺着他全身的神经回路奔涌,让人上瘾又着迷。 他紧紧抱着江亦愁,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在发颤。他也能感受得到江的心跳,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正极有力地冲击他的胸膛。 隐秘的角落里,疯狂不知持续了多久,江亦愁才稍稍松开,而后稍稍低头,无比虔诚地吻在他眼睛上。 温柔而眷恋的触感拓上来时,海梦悠忽然冒出一个古怪想法,江,就像是很熟悉他的一切,而他竟然也很熟悉这些亲昵的举动,所有的动作、反应全部都配合地水到渠成。 忽然,门口传来三声清脆的敲门声。 黑暗中,海梦悠的身体轻轻顿住,纠缠而暧昧的氛围戛然而止。 两人有些微妙地拉开些距离。 江亦愁站在桌前,而海梦悠没敢抬眼,只看得到对方有些微妙想抓,却克制着没敢用力的手。 屋里没有回应,敲门声又响了一声,忐忑又迟疑。 海梦悠朝门口方向侧脸,语调无比平静:谁。 他的语调冷静而清明,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时脱轨的错乱。他看到,江亦愁放在他小臂上的手,缓缓地滑了下去。 门口传来一句没底气的回答:我,温夕。 海梦悠迅速整了整衣襟:什么事。 诺恩斯的人来了,在原先信息泉的地方,邀请你过去。 知道了。我过去。 他撑着桌,本想轻轻跳下去,右手却抓着桌沿,轻顿了片刻。 江几乎是贴着他站的,这个距离在拥抱的时候亲密而自然,但现在,二人略微分开,却有种微妙的尴尬感。 江亦愁见状,立即小退一步,让开了些距离。 谢谢。海梦悠低着头,一跃而下,他自己心里都乱糟糟的,根本没敢抬头看江的表情,匆匆说了一句多少吃点,抽身便离了屋子。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而后重重地关上,关门声在整个空旷的屋子里来回回荡。 江亦愁有些怔然地站在房间里。 窗外的星环忽然转到低矮的位置,光源减弱,浓郁汹涌的黑暗立即吞没了他。 * 信息泉前人群聚集,有担忧的有看热闹的,大多没什么好脸色。 海梦悠穿过人群,发现一排小型掠夺者机器人组成人墙,死命隔绝开人群和诺恩斯的人。而肖被堵着嘴巴,双手反绑着捆在地上。 大佬! 霍恩眼睛一亮,满脸堆笑迎了上来,肖我带来了,听从您发落! 海梦悠细微皱眉,瞥了被五花大绑的肖一眼:不至于。你不用抓他来献殷勤,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 霍恩将脸一扬:诺恩斯想见您! 海梦悠摇头:不认识。 就是创立诺恩斯的那位诺恩斯啊,准国家经济实体领导人,冷星旋穹下九成的东西都是他的!霍恩有些赖皮地笑笑,大佬,你这回真的要腾飞了! 海梦悠颇为冷淡地哦了一声,揣着兜:没那飞来飞去的癖好。 您当然不用飞来飞去,我们诺恩斯首长飞过来见您了! 霍恩朝一侧让开,他身后是一辆极尽奢华的浮空车,通体绚彩。他有模有样地弯腰,殷勤地开了门。 车门打开的一刹那,海梦悠像被霹雳击中了一样,愣在当场。 我可不是来算账的,这点,你可以放心。 车内,诺恩斯朝他点头,笑着问:悠,你现在有空么? 小皇子别去!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 海梦悠默然低头。 他定了定自己的情绪,而后低头进了车门,坐上了悬浮车。 * 一路上,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只大约感觉到悬浮车进了信息泉,顺着地道到了科学院旋穹,而后诺恩斯亲手为他开门,扶着他的背,提醒他注意下车的台阶。 分卷(3 诺恩斯直接带他到了科学院旋穹最顶层。 这里位于近万米的高空,透过观景窗,整个冷星几乎一览无余。 所有人离开屋子后,一直彬彬有礼的诺恩斯忽然换了个位置,在海梦悠相邻的沙发坐下:你还活着。 海梦悠盯着他的脸,这张和海戒寒一模一样的脸:你又是谁。 诺恩斯信然一笑,从一旁抽了纸笔,动手在桌上留下了一串公式。 他刚开始写头三个符号,海梦悠就认了出来。这是冷聚变的推算公式,是他父亲海戒寒最出名的研究成果之一,也是夜歌者号上的子任务。 不过,对于他是不是海戒寒,海梦悠暂时保留意见。 这都怪我。信息泉的事情闹大了之后,我才注意到这件事。如果我早知道,根本不会出仁善院,还有师的事情。 诺恩斯说因陀罗系统几乎接近于自治,他已经很久没过问了,也是昨天科学院出事,系统忽然下线,他才留意到出了问题,找在科学院机房的霍恩和肖一问,才隐约预感到是海梦悠回来了。 悠悠。诺恩斯满含慈爱地看着他,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海梦悠单刀直入:因陀罗系统,是你主持研发的么? 不完全是。诺恩斯说,这里原本就有些基础设施。我们抵达冷星之后,又升级改造了一部分。命运,你知道么?我研发的超级计算机,算出唯一解决方案是太空迁徙的那个。[1] 见海梦悠点头,他接着说:冷星的四层硅晶体驱动结构是现有的,这里原本有个很粗糙的系统 海梦悠的眼瞳几不可查地烁动了几下。 然后我们把更先进的命运系统桥接上去,从老系统手里接管了整个星球。 海梦悠立即问:原先的系统呢? 诺恩斯朝地下指了指:他逃去了罅隙(deeprack)。 罅隙! 又是这个地方。 变成怪物的尼克也是去了罅隙。 他怎么说呢,可能人和机器的思维,还是有比较大的不同的。诺恩斯十指交叠,那个系统,他不太愿意让命运,也就是因陀罗系统掌控他的星球。他研发了一种病毒,可以经由神经织网感染人类,搞出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东西,比如自我器官复制啦、记忆错乱啦 自我器官复制? 他几乎立即想起尼克藤条一般密密麻麻的手,和山姆满脸的眼睛。 这些东西引起了好几次恐慌,我们没有办法,就把老系统和这些怪物一次性赶到罅隙去了。至少,在地面上的人不会受到任何威胁。诺恩斯话锋一转,我听霍恩说,你是不是也抓了一个感染了病毒的怪物? 跑了。海梦悠盯着他的眼睛,我大意了,把他交给了别人,他半路上就溶解,透过地面跑了。 诺恩斯脸上划过一丝失望表情。 他转而问:你这次在神经织网的统一改动,我非常支持。其实我们早该这么做,但就是没有你这么优秀的引领者。所以,你既然回来了,想不想来科学院?我给你最高权限,因陀罗系统,你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更改。 海梦悠极细微地挑了挑眉尖。 不过,这都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想。诺恩斯笑了笑,过几天,我把监视birds重新编好,等天气稳定了,带你四处看看。 海梦悠没有正面回答:之前的老系统,你们还有他的资料么? 哦,你说寂啊。你等等。诺恩斯起身,从书架最顶端取下来一张照片,摆放在海梦悠眼前。 看到这张照片的一刹那,海梦悠的身形细微地停滞片刻。 诺恩斯旋穹前,诺恩斯和一位举着主教权杖的人站成一排。而两人中间,站着一位近乎完美的人形机器。 他比诺恩斯和主教高出一个头,通体黑色,锐利得像锋刃。 诺恩斯的指尖在他身上点了点:喏,这个就是寂。 第41章 憧憬 复杂而坚定,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眼 看着还挺酷,是不是。诺恩斯说,他可比外表看起来厉害多了,整个星球的物理结构都是他造的,冷星,可以说是寂的星球。 海梦悠垂眸看了一眼。 夜歌者号是顺着hope0001的信号抵达的冷星。 而按照诺恩斯所说,是寂完成了整个星球的物理结构,那么这位寂,要么就是hope,要么和hope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海梦悠若有所思:他现在在罅隙。 是。 罅隙。 海梦悠默默将这个目的地记在心里。 * 诺恩斯客客气气,带他在科学院四处视察。 海梦悠刻意引着方向,带诺恩斯走到潜入时来过的心脏屋子附近,装作不经意打开,他本以为诺恩斯会有些尴尬,没想到诺恩斯主动把门推开,大方解释:这是舆情监控员生产线。 舆情监控员? 你知道的,因陀罗系统对情绪稳定性要求很高,为了稳定新人类的情绪,我们研发了许多智能仿生人,都由系统控制着,安插在社会里。舆情监控员就是其中一种。比如,你曾经认识的尼克,他家里人其实早就回收完毕,为了不让他难过,我们依然安插了仿生人在他身边,陪他生活,和他过生日。不过,我看尼克最近也退休了,他那批仿生人,应该都会撤回来,重新组装成新的监控员。 海梦悠忽然想起一大群人围着尼克过生日的画面。 尼克笑着接过蛋糕,烛光映亮他的脸庞,可围着他、注目着他的所有人,瞳孔正中心闪烁着影像采集系统,一帧一帧地记录尼克的一点一滴。 他背后莫名有些发麻,共振翼里也全是乱七八糟的噪声,他轻退一步,环顾四周。 科学院的地下通道又长又黑,他忽然有种错觉,这条地道就像是某种活的腔体,吞噬着、蠕动着,缓缓地蚕食整个世界。 悠悠,你怎么了?诺恩斯回头,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他伸手,想探一探海梦悠额头的温度,手却被快速而绝情地挡了一下。 海梦悠冷冷道:我回去。 * 中心广场新天顶下。 几个小孩凑在一起,脸几乎要贴上天顶,他们全部盯着天顶外的巨大机器磁流体发电机。 蓝白的电光在其中涌动,无数光点被搅成暴风的形状,又被偏转力裹挟着前进。 小胖子。 其中一个小孩的脑袋被用力揉了揉,那小孩捂着后脑勺,烦躁回头,面色忽然舒展:悠! 几个小孩也跟着回头,好奇地打量着他。 小胖墩一头扎进他怀里,他说自己好端端在床上躺着睡觉,结果一睁眼,竟然从第89区来到第0区! 院长他们都不在,都怪我,我瞎梦游。他懊恼地拍着脑门说,不过,我要是没梦游,就看不到那么大的共感笼,也看不到这个了。 小胖指了指背后的光球。 海梦悠微笑着,矮身到和几个小孩齐平的位置:你们不怕这东西么? 小胖摇摇头:我们问过大人,说是有外面的这个线圈束缚,里面吓人的东西就跑不出来。 的确是这样。海梦悠偏头一笑:来,把手给我。 他握着小胖的胳膊,把他肉乎乎的手轻轻贴上半透明的天顶。 小胖刚触上天顶,惊喜喊道:暖和的! 旁边几个小孩见状,也跟着把自己的小手贴上去。 真的是暖和的! 何止是暖和的。海梦悠温声解释,外面那个发电机,有好几千度,不过它有一层高温隔热陶瓷,再加上有一段距离,所以你们摸着只是温温的。 好神奇。小胖的眼里全是奔涌的电光,因陀罗里根本学不到这些东西。我们就学一些最基础的算数、机械维修的课程,毕业了就按成绩进诺恩斯监控机器人。可我一点也不喜欢诺恩斯,更不想拧一辈子螺丝。 他忽然回头,和海梦悠咬耳朵,你是不是和江江关系很好啊? 海梦悠心里忽然被挠了一下,几小时前的疯狂画面忽然闯进他脑海中。 他有些不自然地答:还行吧。 小胖仰着头,双手合十:你有空能不能带我去见江江,其实,我们都想当他那样的自由影响者。 海梦悠笑道:你和温院长说过么? 温院长希望我过的简单一点,只要顺着因陀罗系统的安排,学好该学的,做好该做的,将来顺顺当当进诺恩斯就好可我还是好羡慕江江。 小胖把自己的脸挤在天顶上,贴着看天顶外的光球:我觉得他自由自在的,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院长说,那是因为我只看到表象,他说江江那样的自由影响者,其实根本活不下去,不听因陀罗系统的,跑去当自由影响者,才是傻子。 海梦悠温和地抚摸他的后脑勺:院长说的倒不一定错。 小胖回头,瞪着眼睛:院长自己,有时候都不听因陀罗的。却非要我们听。而且,江江才不傻! 你看啊。海梦悠把他圈进怀里,极具耐性地说,世上有过的顺顺当当的聪明人,也有撞得头破血流的傻子,你想成为哪一种,我说、或者院长说,都不起作用,最重要的是这里。 他点了点小胖的胸膛:你得问问你的心。 小胖似懂非懂地望着他,追问道:那你问过么?结果又是什么? 海梦悠虚虚揽着小胖墩,眼神落在缥缈旋转的光球上,世上的聪明人太多了,有时候,需要一些执着的傻子。 话刚落音,他身后传来声轻咳,一回头,江亦愁穿着件薄风衣,站在五步之外,有些忐忑地看着他。 海梦悠的动作几不可查地一僵。 他站起身,稍稍颔首,看似自然地避开他的眼神:什么时候来的。 我听别人说,诺恩斯送你回来了,我也是路过,正巧碰上。江亦愁也有些不太自在,我有个东西想给你看,你能去我那一趟么。 海梦悠忽然有些紧张。 身边的小胖倒是跃跃欲试,喊着我也要去,我也要去!结果被海梦悠按住脑门,半强迫地拧了个角度,你不许去。 小胖揉着脑门,极不情愿地看着他俩一前一后地离开。 天顶下暂住的人多,每人住着的船形房屋连成片状,规模不亚于小城市。 海梦悠落在江身后,离着两三步的距离。 他今天穿得素淡,深灰色裤子衬得小腿修长又好看。 其实我是 其实我想问 两人的脚步同时顿住了,他俩都没想到,对方会同时开口。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不时有人喊一句江江或者小皇子,但那些嘈杂的声音似乎都离他们很远。 算了,这里人多去我那了再说吧。江亦愁的脚步重新挪动。 到了休息室,江亦愁轻轻印上掌纹,休息室大门咔哒弹开。 他回身,留了门:进来吧。 江亦愁朝休息室里侧走,声音断断续续:在科学院旋穹,我看到你的共振翼就想起这个东西。原本我打算一出来就给你的,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我还以为要拖好几天才能给你。好在阿诺今天顶着风暴,回家拿了一次 海梦悠欠身让进来。 休息室和他上次来的时候大不一样,所有的窗帘全部拉开,灿烂的日光充斥了整间屋子。原本遮着画的黑布,也全部拉开。 那天晚上,画着尤利亚侧影的那副画被摆在正当中。 周围大大小小五六幅画,全画的是尤利亚。有静谧睡着的侧影,有抬手别起耳发的瞬间,还有一张,他闭着眼睛,轻轻低头,绚烂的星云在他背后绽开,就像处在整个宇宙的中心。 海梦悠的目光依次掠过画作,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江亦愁停在星云绽开的画前,沉默着看了片刻,而后转身,静静地看着他。 江亦愁的动作,让他心里的那点复杂变得万分微妙起来。 他看着的江亦愁,是和他一起开笼,一起闯入科学院旋穹的、实实在在的江。 但江回望他的时候呢? 是在看着真实鲜活的他,还是透过他,在看自己心中幻想出来的憧憬? 他久久靠着门,一步未动,江亦愁折返回来,停在他一步之遥。 他看到江亦愁垂在身侧的指尖细微地蜷了蜷,而后缓慢而温柔地抬起,在即将落在他脸颊上的刹那,海梦悠侧脸,躲开了他的手。 江亦愁的手悬停片刻,有些讪讪地收了回去。 海梦悠掠过他一眼,而后瞥开眼神:你刚想问我什么。 江亦愁的眉眼线条含蓄流畅,眼尾就像将断未断的墨痕那样意犹未尽。 他瞳色很浅,眼神却深不见底,甚至有些要将人勾入,狠狠溺毙其中的意味。 您是尤利亚卿,对么。 居然还转了敬称。 海梦悠感到自己心头的火蹭一下起了,之前的亲昵画面更是不合时宜地一划而过。他竭力抑着自己的火气:我是和不是,这很重要么? 他稍稍上前一步,抬头盯住了那双惑人的眼睛:我活生生地站在这里,你看到的是我,还是你憧憬幻想里的尤利亚卿? 回答。海梦悠在心里说。 他有些忐忑,却又忍不住有些期盼,可江亦愁竟然细微敛下目光,避开了他的视线接触。 分卷(3 海梦悠极轻地笑了一声,克制地退后一步:明白了。 他抽身便走,左手已经搭上把手,背后传来一声等一下。 海梦悠没回头:江先生还有什么事。 试试这个。江亦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说你总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换上它,可能会好很多。 海梦悠有些疑惑地回头,江亦愁的手心摊开,一枚圆润的银质耳钉躺在他手心。 共振翼?他皱眉道,这是和神经织网配套的,不同人的没办法混用。 我知道。江亦愁的声音近乎恳求,你试一试,它可以屏蔽你听到的那些底噪。 半是疑惑半是好奇,海梦悠摘下自己的共振翼,稍稍偏头,换上他手心里的共振翼。 刚一装上,一声细微的咔哒声,共振翼的神经触口和他的神经织网完美咬合,耳廓上近乎透明的共振翼柔缓绽开,耳边那些低低的底噪声戛然而止。 居然真的有用。 海梦悠不经意抬头,蓦然撞进江的眼睛。 复杂而坚定,几乎要将他的一切洞穿的眼睛。 第42章 倒序人 你羞个什么劲?! 每个人的神经织网不同,共振翼和神经织网又是配套的,而尤利亚的神经织网早在几百年前就是公开信息。[1] 海梦悠与他对视片刻,猛然醒悟,他一把拉下共振翼,愤怒地丢回江亦愁的手心,迅速抽身出去,又重重将门摔上。 这东西,很显然,和他那些破画一样,都是为了他憧憬中的某个虚拟的人制作的。 这个人只活在江亦愁的构想里,和活生生的他毫无关系。 之前的失控,更加剧了他的愤怒,他怎么就忽然失去了理智,莫名地沦陷进去。 糟糕心情一直持续,他敲温夕的门的时候,近乎是砸开的。 门一开,温夕瞪大眼睛:上将,你轻点,砸坏了还不是江江复原。 话没说完,她立即噤声。 海梦悠冷脸站在门口,斜瞥了她一眼,气场压得她没敢再说一个字。 海梦悠闷着走进来,径直坐进椅子,抬眼看到桌上放着的一杯血腥bug,端起来一口闷了干净。 温夕难以置信地眨眨眼,他这是遇上什么事了,竟然破戒喝酒了! 她在尤利亚对面坐下:你怎么了? 海梦悠低着头:我要去一趟罅隙。 现在的因陀罗系统,是以前的命运,真正建造冷星的旧系统,现在在罅隙。 他目光垂落:我怀疑,hope在罅隙里。 其实我们之前也打算去一趟罅隙,就是一直没找到愿意带我们下去的影响者之前韩清曙摸索过,大部分的影响者都没法穿过地表的四层驱动结构。温夕说,你找到愿意带你下去的影响者了? 海梦悠还没答,她抢着问道:是江江么? 海梦悠将酒杯一推,抱起双臂,朝后靠在椅背上。 见这反应,温夕心想,我不会撞枪口了吧。 她没敢接话,屋子里诡异地安静片刻。 海梦悠忽然抬头,盯住温夕的眼睛,压低声问:未来,我去了么? 温夕被他看得一愣,有些无措地抿抿唇。 海梦悠轻轻挑眉,目光就像是拷问的利剑,审视而慎重。 温夕实在招架不住,她低下头,轻轻地点了点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回答完我的问题之后。 温夕猛然抬头,满目震惊。 我最开始怀疑你,是在仁善院,你见到你姐姐的时候,算不上惊讶。后来我想起来破飞船第一次见你那天,我的数据画像没有任何和尤利亚共同的地方,你还是毫无根据,一眼认出了本该死亡数百年的我,而且迅速接受了我还活着的事实这反应,太不合理了。 之后,你无意间泄露你不记得仁善院的事情。其实当时我在门外,听到你和韩清曙的对话了。你对过去发生了什么完全不记得,需要韩清曙从早上开始一项一项列举。 不记得过去,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却有种直感,我试了试,问问你未来,我有没有去罅隙,果然,你知道未来,却不记得过去。 他稍稍后靠,放松坐着,却莫名给人一种极其冷静的威圧感:说吧,怎么回事。 温夕深叹一口气:果然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我的时间和你们是反的。你们的明天是我的昨天,我的明天是你们已经经过的昨天。所以我不知道之前的温夕发生过什么事情,因为对我来说,那些事情根本还没发生。 海梦悠紧紧盯住她的眼睛,不住在思索,这可能么? 如果不可能,又是怎么发生的? 我只告诉了韩清曙。我用来记录每天发生了什么的独立笔记本,是他照着你的设计做的。除此之外,我想越少的人知道越好,做出越少的变动越好,因为我也不知道,随便改动,会不会引起什么连锁反应。 海梦悠恍然大悟:所以那天,你能及时赶到。 按照温夕的时间序列,她早知道中心广场会形成新的天顶,所以在监视birds碎裂那天,才会赶到中心广场,从天而降。 温夕点了点头:我从你们的明天,也就是我的昨天看到了中心广场之后的样子,我带人赶到也是为了完成闭环。 海梦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温夕摇头:我不能明确的告诉你,因为我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你如果继续前进,总会看到原因的。 你海梦悠稍稍前倾,声音温和下来,现在还好么?有没有什么困难的地方。 温夕沉默片刻,而后摇摇头:一开始很难。好在你基本都帮我解决了。 海梦悠有些诧异:我? 对,是你。你给我设计了记事本,我拿着设计图前进,我推测,也许在未来,也就是你们的过去,清曙完成了你的设计,它现在才会出现在我的手上。现在我基本已经适应了,每天就当做是重置,看一眼记事本,凭着直感前进。 知道了。海梦悠垂眸,轻轻点点头,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说。 罅隙的事情。温夕追问道,你一定要现在去么?要不等监视birds恢复,天顶下的人都疏散开了,我们一起去。 不。海梦悠轻轻抬手制止,要去就得趁现在。诺恩斯在忙着满世界找散落的监视birds,顾不上我们。如果等一切都恢复了,去不去得成还得另说。你应该明白的吧,我是很快就去了么? 这的确和温夕的记忆相符,她肯定地点了点头。 * 海梦悠从温夕的船形房间出来的时候,平静了不少。 他关上房门的那一刹,忽然想明白了自己愤怒的原因,他居然在妒忌。 他在妒忌江亦愁满心想着的人、沉默着画下的人,一想到江亦愁吻他时想着的可能是幻想中虚拟的他,就难以抑制地愤怒。 在科学院机房的时候,江亦愁近乎迷恋地触摸他的每一寸轮廓他那时候就应该发现,江迷恋的不是他,只是一个自己憧憬的具象符号。 至于这个符号本人真正是什么样子,又是什么想法,根本不重要。 他一向自制,很少被情绪彻底控制。冷静下来后,他才发觉自己居然因为这么小的原因彻底情绪化。 或许,他应该学着把这件事看轻一些。 海梦悠这么想着,临到门前时,步子反而停住了。 一只小机器人靠坐在门口,见他走近,撑着地站起来,乖乖朝后让了一步,留出他开门的空间。 海梦悠偏着头,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自己门口的意外。 他走过去,低着头看着门口坐着的小机器:你拿我这里当旅店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小机器抬头,讨好地看着他。 晚了。再讨好我也不接待了。海梦悠开门,独自走了进去,大门哐一声关上。 他打开灯,给自己倒上一杯水,结果大门又轻轻地敲起来。 海梦悠摇头笑道:还挺执着。 他把门拉开一条缝,故意板着脸:干嘛。 小机器站在门外,一副做错事的委屈样子,连立起来的探知耳朵都垂落下来,像极了温顺可爱的幼犬。 他诚恳地仰视海梦悠,从背后拿出一张卡片,无声地举在自己身前,遮住下半脸,只露出颇有些恳求意味的眼睛。 fix me。 海梦悠将卡上的字念了出来。他眉尖轻挑,几天没见,你还会写字了。 小机器人无比乖巧地眨眨眼睛。 你不是不让我拆开你么。海梦悠扶着门,刻意逗他,改主意了? 小机器越发央求地看着他,立即把fix me的卡片翻转过来,露出背后的字。 please。 还真的挺可爱的。 海梦悠不忍心继续逗他,拉开门:行吧。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小机器人立即冲进来,像是生怕他反悔一样,一进门,立即回身,把门死死关紧,还把三道防盗栓全部栓起来。 * 这回主动送上门的小机器人,他总觉得和之前不太一样。 比如他更粘人,更喜欢身体接触,海梦悠帮他擦完脸,这家伙居然拽着他的袖子,踮起脚,飞快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闹得海梦悠摸着脸,半天没回过神。 这家伙,怎么忽然像成精了一样。 来,过来,我看看这回你哪儿出了毛病。 海梦悠左眼戴着便携式扫描电子显微镜,把小机器人拉近自己怀里,小机器臊得地低着头,身体却乖乖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地让他观察。 海梦悠迅速扫描了一遍他的外壳。 没有任何外伤,连上次伤过的左胳膊都修复得完好如初。 上来。他拦腰把小机器抱在桌上,把自己的凳子拉近,外面看着是好的,我打算把你的腔体打开,检查你的内部回路。 小机器像是听懂了,忽然把脸埋在手心里。过了足足好几秒,他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拉着海梦悠的手,往侧面的开口处引。 海梦悠: 怎么有种解开大姑娘衣服的错觉! 指尖灵巧地转动,海梦悠轻轻旋开小机器侧面的三个螺丝,打开了一片小腔口。 过程中,小机器一直揪着他的袖子,手腕上抽出来的光纤丝也在轻轻颤抖,也不知道的是害怕还是高兴。 工程师都是手艺人哪。海梦悠看他紧张,眯着眼和他开玩笑,每天都在硅片贴膜,贴完再在上面鬼画符。贴膜画符,画符贴膜,我们就是科学界的天师。 也不知道小机器人听明白没有,但他的确放松不少,安静地靠在海梦悠胳膊上,由他处置。 透过这一小片腔口,他的确察觉了一些异样。 小机器人的内部结构有许多断路口,数据传递应该很成问题,可能这就是小机器总是糊糊涂涂的原因。 这又是怎么回事 透过扫描电镜,他还发现了另一处异样常规的原子排列紧密、有序,可小机器的原子此起彼伏,就像在不住沸腾碰撞,不过这些撞击太过于微观,如果不是放大到近乎200万倍,根本看不出来。 海梦悠第一直觉,很像量子涨落。 但量子涨落,属于更微观的粒子特性,不该出现在原子上。 他敏锐地觉得,这可能是某个关键点,于是连夜喊来了韩清曙,让他带了更完备的东西过来。 韩清曙一推门,长叹一口气:前几天看你和江亦愁走得近,我还以为你开窍了呢!大半夜的,怎么又跟机器人混在一起了。 海梦悠低着头,心思都挂在眼前的小机器身上,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而后忽然反应过来,抬头问:什么意思? 韩清曙边脱下外套边说:其实,我们应天剑,讨论过你会找什么样的老婆。 你们无不无聊。海梦悠顿时失去兴趣,低下了头。 第一研究院的,坚信你是无性繁殖,其中一所的人,相信再发展下去,有朝一日,你能有丝分裂。 海梦悠:什么东西? 韩清曙一本正经:二院的觉得你有一天会意识上传,然后在网络某个角落,遇到放荡不羁又致命危险的病毒,结果一发不可收拾,深深地爱上了它。 你们真是闲的。 至于我嘛。韩清曙拽过凳子,在他身旁坐下,我看你和机器人这么好,一直相信你是要走机械飞升的路子。 海梦悠踹他一脚:你也滚蛋。 后来,大家都没提过这些了。 还算你们有点良心。 韩清曙莫名一笑:因为他们达成了统一意见,觉得hope就是你的童养媳。 海梦悠一个手抖,光录机的激光点险些烧坏了桌子。 乖乖,这可是激光呢,注意点!说完,韩清曙还不忘出卖同僚,童养媳,这是浮屠花的人说的。 好你个温夕。 海梦悠手上不自觉加了力气,忽然发现小机器人把脸埋在他胳膊上,光纤丝分成两拨,一拨轻轻拍着他的前襟,另一拨高兴得漫天发颤。 不是。海梦悠把手里的工具一丢,你羞个什么劲?! 分卷(3 第43章 023 小机器人裹着被子,急急忙忙后 韩清曙手头只有简易的激光激发设备。通常来说,粒子受激光能量激发后,量子涨落现象会大大加剧,两个人试了五六次,终于确信,小机器人的原子的确呈现了一部分量子特性。 不仅如此,他俩尝试修复小机器人芯片上的短路点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韩清曙修复了上方的链接断路,往后修复时,忽然发现之前整理过的地方再次断开。他将断开的地方再度重新接好,没过多久,回路又会再次自动断开。 两个大活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断路修了断,断了修,修了之后再断掉,鬼打墙一样不断出现。 如此反复了几十遍后,韩清曙从光刻机上抬头,近乎怀疑人生:这还能闹鬼了不成! 海梦悠轻叹一口气:这已经是我遇到的第六件不符合常理的事情了。 第一件,幽灵光球。 第二件,引起的南欧塌陷。 第三件,一直跟着夜歌者号走的恒星遗言。 第四件,昨天是未来,明天是过去的温夕。 第五件,小机器人的基础原子展现出显著的量子特性。 第六件,小机器人无法修复的断路芯片。 哪一件都没办法用已知的知识或常理来解释,但上述六件事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啊不行了。韩清曙打了个打哈欠,我太困了,反正这里鬼打墙,要不我还是明天再过来吧。 这时候都快凌晨四点了,海梦悠点点头:辛苦你了。 没什么。韩清曙抓起外套,明天见。 海梦悠全部洗漱完毕,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他躺进被子,却被一个凉冰冰的触感冰得一惊。 他回头,对上一双谨慎打量他的眼睛。小机器人似乎知道自己做错了,顺着被子稍稍往下滑了一些,拿被子遮住了自己的下半脸。 海梦悠佯装生气:你倒是会挑地方。 小机器人裹着被子,急急忙忙后退,给他腾出地方。 海梦悠没理他,故意背过身,侧躺睡下。 他闭上眼没多久,听到身后传来细微摩挲的声音,一根冰凉的光纤丝,像是确认他睡没睡着,蜻蜓点水似地触了他一下。 看他没反应,这根光纤丝做贼似的,越过他的腰,谨慎小心地绕着他的胳膊前进,在他手腕上流连片刻,又滑进他手心,无比自然地缠上了他的无名指。 海梦悠低下头,有些疑惑地看着这根胆肥的光纤丝。 紧接着,背上忽然一温,似乎是小机器人拿额头轻轻贴了上来。为了不冰着他,还提前加热了外壳,正好比他的体温高一点。 这家伙,小心思还挺多。 想粘就粘吧。海梦悠想着,喜欢人,总比讨厌人要好。 * 那天晚上,海梦悠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他一个人在孤独无际的太空中漂流。 为了节省能源,整个舱体都是深度冻结状态,他全身僵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缕意识,格外清晰。 他清晰地看着自己掠过漂亮的星环,璀璨的恒星一瞬照亮他的舱体,还途径了好几个东联漂流卫星,可这一切都和他无关,他被冻结在弹射仓里,分毫动弹不得。 那一幕不断不断在他眼前重演他眼睁睁看着尤利亚卿从鬼车中掉出来,他在心里疯狂呐喊,可他的声音,在广袤、无垠的太空中,连半米都传不出去。 而后,一缕暗光击中了尤利亚卿,他就像极光一样,消失在巨大的天体光球前。 地动山摇,无边的痛楚尖锥一样将他刺醒。 海梦悠猛然睁开眼睛,他察觉了些许异样,为什么他的梦视角十分奇怪? 就像是hope的视角。 但他无暇多想,紧接着,又是一次撼地般的摇动,他足足愣了半秒才意识过来,这晃动不是梦,是现实世界、货真价实地在剧烈颤动。 他立即从床上起来,身旁的小机器人也被惊醒,迷迷糊糊地从被窝里起身。 你待在这里,找个稳固的三角结构躲起来。他简短交待,除了昨天晚上来过的那个哥哥来找你,别的人,都不要开门。 小机器人裹着雪白的被子坐在床上,神情还有些发懵,海梦悠已经迅速穿戴完毕,打开门出去了。 * 船形房屋瞬间斜倒一大片,人群疯狂朝另一端逃窜,山一样的怪物爬坐在地上,满身都笼罩着朦胧的电光。 又一栋临时房屋被它举到空中,温夕逆着人流直冲上前,啪啪两枪,正打在怪物手腕上。 那座庞然如山一样的东西不疼不痒,它拿像是头的东西盯着船屋看了许久,又缓缓放下,用藤条拿起了另一座船形屋子。 身后浮屠花的人训练有素,立即分成几支小队,一队维护秩序、疏散人群,一堆背着重武器,立即垒起层层防线,还有一队机动精兵,贴身跟着温夕,举着能量枪械,死死瞄准眼前的庞然大物。 我数三声 温夕住手! 海梦悠单手撑着战壕,一跃而出,分秒间已经快步到她身前,立即按下她的枪口:你看到它的背了么!上面笼罩着一片朦胧的辉光,那是辉光放电!你们用的离子武器伤不了它,反而会让他充能! 温夕有些怔然:那怎么办! 海梦悠眉头紧锁,沉着脸问:附近还有多少人? 没,没多少。这家伙拱出地面之前,已经闹出了不小动静,大部分人在那时候就提早逃离了。 最关键的问题倒是解决了,海梦悠稍稍放心。 只是它在这么下去,我怕大家的情绪量表撑不住总不能再让江江开一次几十万人的共感笼吧。 开笼时,那种无边无际、无法摆脱的痛楚感受仍然历历在目。 海梦悠点头:的确不能。他迅速打量四周,这里距离天顶边缘近,我去引开它,最好能让它撞开天顶,你去找几个影响者,把天顶封住。 那你怎么办! 没等他回答,眼前的怪物猛然伏身,小山一样重重砸在大地上,地面近乎碎裂般颤动起来。 江亦愁造出来供人临时暂住的船形房间,长宽大约二十米,算不上宽敞,但对人来说绰绰有余。可这个大小的屋子,和怪物的体积比起来,简直像个玩具,还没有它的一只手大。 现在,那东西拼命地想趴下来,竭力想看清什么,四周的船屋被他稀里哗啦挤碎一大片,温夕急切回头,朝身后的重型电磁弹射炮弹招手 等等! 海梦悠站在最前沿,抬起一只手,制止了她的动作,我觉得它像是在找东西。 那怪物又换了间船屋,巨大的、裸露着扭曲电缆的脸拼命朝船屋靠近,似乎是确认了什么,又回头,再度换了一间房屋,缓缓将屋子托举起来。 它看起来像是一朵妖冶的、绚烂的海葵,笼罩着朦胧的电气光芒,靠着藤蔓一般的触手笨拙而艰难地前进。 这种莫可名状的外观,让海梦悠立即想起了一个人闯入《鬼臣》现场的尼克。 我们不能这么等下去,难道和这玩意儿玩丢手绢么!十秒钟后,我打算动手了,不能用电磁武器,就是拿枪托砸我也要砸,上将,上将?! 刚才站在身边的海梦悠已经不见了踪影,一回头,他独自一人走在前方数十米远的地方,谨慎而缓慢地接近这个怪物。 上将!回来!温夕以不惊动那东西的前提下,以最大音量喊,它太大了,根本注意不到你,你会被伤到的! 海梦悠冷静回身,简短摆手,示意她带人后退。 这时候退回去,我算是个什么东西!温夕换了最普通的老式子弹枪,朝后交待退后!而后一跃而出,向前跑着连发数枪。 子弹破风而出,全部打中了庞然大物的手,那东西疼得猛一瑟缩,痛楚散去之后,它艰难转头,看向了子弹的来向,温夕。 紧接着,浓重的阴影向下,快有一座楼房那么大的手迅速向下,温夕急剧睁大了瞳孔,可腿上却像是灌了铅,丝毫动弹不得! 忽然间,她被人猛地一推,直直滑出了数十米远。海梦悠拦在她身前,举起左手,直直迎上那怪物的柔软如珊瑚虫一般的手 不! 撞上海梦悠的一刹那,那片珊瑚猛然停住。怪物像座山一样足足退后数十米,将四周的硅晶体剧烈激起,剧烈的狂风裹挟着晶体尘打在脸上,迷得人满脸都是,温夕顶着横飞的沙尘前进,凭着记忆找到了海梦悠的位置。 风沙渐渐停止,晶体尘渐渐落下,看清了海梦悠的动作后,温夕的瞳孔骤然缩紧! 他左手轻轻抬起,竟像要抚摸什么小动物一般,缓缓朝海葵一样的怪物靠近,可那东西大到骇人,单是激烈的吐息,就将海梦悠的衣角掀得张扬无比。 忽然,那东西张开了花芯一般的口,直朝海梦悠的左手冲去。 砰一声枪响,它被温夕打得一缩,一个模糊而渺小的铁器不知从哪里掉出来,楔入地面的尘土。 温夕举着枪,紧张得双手都在微微颤抖,眼前庞大的怪物仍在抽搐,它太过于巨大,任何一个细微的举动都能直接威胁海梦悠,她稍稍扣下扳机 不许开枪! 温夕被吓得手一抖,险些出膛。 一抬眼,海梦悠站在狂暴的暗黑风沙中,眉目里满是坚韧的锐意。他回头,一字一顿:不许开枪。 温夕看了看他身后山一般的怪物,又对上海梦悠的视线,在心中艰难抉择了许多回,终于缓缓低下枪口。 海梦悠稍稍弯腰,捡起了掉在硅晶体尘里的东西。 这是一把银质小□□,表层已经黯淡氧化得不成样子,枪托上的刻字早已模糊不清。 这枪很小,在海梦悠的手上显得过于袖珍,应该是一把女士枪。 他用力蹭掉最上层的氧化银,一行手写花体字露了出来:sofie。 这行字犹如霹雳,将他彻底钉在当场。 温夕已经提着枪追到他身后,询问进一步的指令:上将! 海梦悠朝后抬手,示意她不要妄动。 它是来找我的。 海梦悠低着头,看着手心这把几乎报废的□□:这是我母亲的枪。 它是索菲?温夕仰头。 硕大的,海葵一样的生物,在地面上投下流动的、绚烂的蓝色光芒。 不,不是她。 海梦悠回头,看向面目全非的怪物,这把枪,最后一个持枪人,我听她叫你物理学家023,是么? 第44章 罅隙 今天,换我载你。 辽阔的天顶下,回荡着鲸歌一样悠远、缥缈的声音。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海梦悠看着它难以自控的藤蔓,绚烂海底生物一样的身体,试探问:是不是通过尼克知道的? 一声缥缈回声,仿佛肯定。 你有什么诉求? 还没等来回答,这怪物像被无形的力量朝下拖拽,几乎要滑回它冒出来的坑洞里。它拼命伸开所有的藤蔓,想撕扯拉住什么东西,沿途的船形房屋被它搅合得乱七八糟,但丝毫没阻挡住他下滑的趋势。 一时情急,海梦悠一步上前,踩着温夕的一声上将,死死拉住了其中一根藤蔓。 山一样的怪物竟被他拉得轻顿,而后更大的力量袭来,海梦悠被拉扯得单膝跪在地上,他左手吃力,所有衣料毫秒间全数爆开,在场所有人全部睁大了眼睛。 海梦悠的胳膊上,遍布着数不清的脉络,无数绚光在其中涌动,一直纵深、延续到他柔韧的肩背,随着两方的角力,所有脉络就像被点燃一般,闪烁着炽烈的光芒他单手和一座超乎想象的怪物抗衡,还将那硕大的东西活生生拉拽起来好几米。 那怪物忽然发出一声痛楚的声音,紧接着,它趴着的地面迅速碎裂,数秒间已随至海梦悠身前!他猝不及防,一脚踏空,跟着庞大无比的怪物一起,跌入了深渊般的巨坑。 悠! 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的太快,温夕的喊声还没传出去,海梦悠已经掉落了两三个身位,与此同时,一个人影几乎瞬时冲了上来,死死拉住了他的手。 是江! 江亦愁几乎是挂在坑洞边缘,小半个身子都摇摇欲坠,他死死握着海梦悠的小臂,简短道:抓住我,另一只手也是! 如果只有他自己,海梦悠义无反顾,直接跟着怪物跳了坑洞了。可江亦愁莫名卷了进来,他不能不顾虑江的安全。 海梦悠回头,看着自己手上拉扯着的巨大怪物尼克已经逃脱,眼睛也问不出什么东西,眼前的第三次机会,他真的不能再度放过了! 何况,他还存着一丝希望,hope还有可能在罅隙。 快! 两难之时,他手里结实冰凉的藤蔓忽然崩解,碎成一片细碎的黑色晶体尘,他在空中急切地抓了两下,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下坠的重物忽然消失,拽着海梦悠的力量压倒性地袭来,他来不及反应,就被硬生生拖了上来,刚一翻过坑洞边缘,江亦愁一把抱住了他,两个人身体失衡,立即滚在地上。 他的头被江亦愁紧紧护在怀里,另一只手拥住他的力道更是大得出奇,活像是一座钢铁囚笼,要将他彻底囚禁在里面。 巨大的拉力把他俩足足拖了好几米,温夕的声音才传来:上来了,上来了! 这个近乎禁锢的拥抱微妙地多持续了一秒,江才缓缓松开了他,好像那短暂的一秒,都让他宝贝似地,恋恋不舍。 海梦悠迅速起身,假装没注意到对方微妙而短暂地失态。 温夕抚着心口:心都要被你吓掉了!还好他们反应快! 分卷(3 他能上来,多亏浮屠花的人反应敏捷。他们一个拉一个,这才把被拖入深渊的他和义无反顾抓住他的江亦愁拽了上来。 谢谢。海梦悠简单道谢。 余光里,他感觉得到江亦愁一直在盯着他,于是朝他那侧稍稍偏头:也谢谢你。 下面是罅隙。江亦愁像在压抑着什么,语气冰冷地近乎生硬,你如果掉进去了,很有可能会回不来的。 这话忽然点醒了海梦悠:那已经在罅隙的人呢?不是永远就回不来了? 江亦愁动了动唇角,似乎想说什么,他侧过脸,避开了海梦悠的视线。 诺恩斯的声音忽然闯入脑海:冷星的四层硅晶体驱动结构是现有的,这里原本有个很粗糙的系统 他逃去了罅隙(deeprack)。 这个就是寂。 去了罅隙,可能就永远回不来了。 海梦悠转头,已经有几个自由影响者站在边缘,开始一点点修补、恢复这里的场景,只是他们操纵的硅晶体数量有限,简直是杯水车薪,地面上留下的巨大坑洞仿佛一只深渊巨口,即将吞噬一切。 罅隙的深渊里,一定藏着一切的答案。 尼克、物理学家023如果他不去发现这个答案,说不定还会有越来越多的怪物接二连三的浮出水面。 更何况,如果这一切的根源和hope有关,作为hope的创造者,他更应该亲自去罅隙,闹清楚一切的原委,甚至接回hope。 海梦悠字字坚定:我要去罅隙。 他回头,盯住温夕惊讶的眼睛:现在。 * 海梦悠回自己的船形房屋时,发现大门敞开着,屋里的小机器人又失踪了。他急着赶去罅隙,只能告知韩清曙这件事,让他帮着留意一下。 他换完衣服,在收拾必需用品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温夕有些忐忑地走了进来:悠,罅隙,我听说非常危险,你真的要去么? 去。海梦悠简短说,我一个人去,你们留在这里,这里还有几十万人要看顾呢。 海梦悠忙着收东西,温夕跟前跟后,摸摸他桌上的机器,摆弄下他昨晚没来得及收的纸笔,欲言又止。 还是海梦悠将手头东西一放:你想说什么? 温夕讨好一笑:江江问,他能不能一起去。 不能。海梦悠声音忽然低了不少,他去,我还得照顾他。 温夕唔了一声,推门出去了。 没多久,她又折返回来:如果江江能帮上忙呢,他保证不拖后腿。 海梦悠将手里的小工具箱不轻不重地一放:传什么话呢。有事让他自己来说。 温夕脖子一缩:得令。 她退出去没多久,细微的脚步声紧接着走了进来,停在海梦悠的身后。江亦愁略有些低沉的声音传来:我一起去吧。 海梦悠没回头:我带你真的不方便。 我不会添麻烦的,我保证。 海梦悠理都没理,看起来彻底没有商量的意思。 江亦愁稍许上前,委婉道:我知道你一向是个自己拿主意的人 你知道?海梦悠回头,轻笑一声,你和我认识才多久,又说过几句话,和我谈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的眼神闪动些许:要我说,我们曾经在一起很久很久呢?除了阿诺,就只有你和我 他立即停住了话头,没敢往下说,因为海梦悠垂下眼帘,指尖也细微地蜷紧,他在竭力压制自己的怒气。 江亦愁感觉整个人都绷紧了,室内更是静得完全不像话,一瞬间,室内的全部空气都仿佛凝固起来。 海梦悠深缓一口气,像是遏住了自己的怒气:江先生说的什么玩笑话。我的记忆力从小到大好得很,两个月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你,这点我万分肯定,绝对不会弄错。你再拿着和旁人的回忆也好,幻想也罢过来烦我,我真的 不是幻想。江亦愁有些焦急,他不知该如何安抚海梦悠的情绪,你也能感觉到的吧,那天晚上,我们 海梦悠凛然抬眼,近乎锐利地刺了他一眼。他极其聪明地停了话头。 海梦悠定定抬手,指向门口:出去。 江近乎惶惑地看着他,这还是海梦悠第一次见他露出如此患得患失的表情。 他背过身,彻底不看江的表情,将自己的心软扼杀在摇篮里。 如果我说,只有我能打开罅隙呢。 海梦悠的动作轻轻顿住了。 他隐约听温夕提过这件事,江亦愁似乎是第一批彻底解放算力的人类,和其余的影响者都不一样。 江亦愁强调:其他的影响者都做不到,只有我能打开罅隙。 他本想添上一句,你只能带上我,又怕再度激怒海梦悠,只得放软语气:你带上我,我保证不多说话,不乱做事,你就当多带了一件称手的工具。 海梦悠低着头,把手里的工具全部折叠进伞状器械中去,抽身出了大门。 江亦愁独自站在房间里,身旁垂落的手,缓缓握成了拳。 你不是要去么?海梦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还在里面站着干什么? 江亦愁蓦然回头,黯淡的眼瞳渐渐点亮。 * 轰 悬浮摩托在原地咆哮,尾端喷射的等离子迸发出紫色的焰色。类似的摩托,在逃出科学院的时候,海梦悠驾驶过,他半靠着摩托,边检视各项仪表指数,边听温夕报告坑洞处修复、复原的情况。 还有一件事。汇报完毕后,温夕试探性开口,如果这段时间,诺恩斯系统恢复了,要求我们疏散大家,我们该不该听他们的,还是要等你回来? 海梦悠搭在加速柄上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他的声音低下来:三天之内,如果我还没有回来,就不用再等了。 温夕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轻轻点了点头。 温夕。海梦悠不徐不疾,这么长时间,我还从来没有好好谢谢你。夜歌者号,多亏了你,你辛苦了。 他看着温夕,言语温柔又轻巧,却不知哪里触到了温夕,她掩住自己下半脸,而后迅速背过身去。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海梦悠轻声说,也许我还能回来呢。人生这东西谁说得准呢。 温夕背对着他,连连摇头。 就这样吧。别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把周围的人也一起带走。 温夕红着眼圈,带着浮屠花其余的舰员接连退后,可他们两三步一回头,退了半天,才退了没有五六米,所有人相互抵着肩,间或牵着手,默默目送着他。 一只头盔猛地冲出人群,直接飞向他,海梦悠下意识一把接住。 这颗暗银色头盔烫着紫色电光,四周围着的人和阴沉的天空,全部缩影在头盔的流光上。 海梦悠顺着头盔的来向,看到站在料峭寒风中的江亦愁。 江上前几步,拿起他手中的头盔,帮他郑重而温柔地戴上:今天,换我载你。 * 浮空摩托原地加速,排气口的等离子体颜色骤然变得明亮,而后整个摩托宛如一道电光,劈开黑暗。 众人还没看清他们离去的样子,摩托已经直冲进尚未完全修复的坑洞中,原地只留下一缕淡紫色的弧光。 坑洞里,是黑色硅晶体堆积而成的峭壁,他们沿着几乎没有路的边沿,飞速前进。 强风疯狂掠过二人,速度让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飙升,与之相对应的,是他除了身前的江亦愁,再没有任何可以攀附、可以获得半点安全感的地方。 为了追求速度,这摩托还全流线型设计,骑车姿态近乎趴伏。他和江刚刚才争执过,这个骑行姿势让他有些说不上来的变扭。 海梦悠微妙地和他拉开点距离,只揪着他的衣边,躲在江的背后挡风。 谁知摩托在疾驰的高速中,猛然一个颠簸,他先是重重撞上了江的背,又迅速反弹,整个人几乎要彻底失衡滚落,情急之下,他条件反射一般,抱紧了江的腰。 他的胳膊贴上去的时候,能感觉到江极其紧张地一顿,胳膊下的结实触感也随之变得更加坚忍。 他有些迟疑,小臂贴着朝后滑动了两三公分的距离,忽然被死死捉住了。 江腾出一只手,捉着他的手腕,把他的胳膊放好:搂好。 第45章 共鸣 这让他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窝在江 江亦愁这个人,真的很会下蛊。 他的手腕被江用力按紧的时候,不可遏制地这么想。 他就像是刻意比照着海梦悠的喜好长的一样,明锐的眉眼、长发、总是略微向下细微抿紧的唇线,单看这张脸,已经完美到海梦悠用不着纠结性别问题,直接投降。 而他的言行,他们两个人共同的经历,即使带上那些惹他妒忌的部分,他还是会难以自控地动心。 比如现在,江亦愁带着他,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深入、前进。 他贴在江亦愁的背上,四周风驰电掣。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世上什么事情都不重要了,一切的喧嚣都像是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和他、和江亦愁全无关系。 他甚至希望,这条路无止境地延伸下去。 硅晶体层下方,是通满通讯线路的光子层和编译层,这层不厚,和厚重到几乎无际的硅晶体层相比,就像是一层薄膜也就是这么一层薄膜,成功调用了不计其数的硅晶体,在浩渺的宇宙中,构成都市,构成了人类最后一小片家园。 电磁层要到了。江亦愁简短提醒,可能会有噪音,你屏蔽下共振翼。 前方,无数个独立电磁单元相互连接,闪着刺目的蓝白光芒,构成一张席卷大地的巨网,正对着江亦愁的电磁单元迅速变形,让出一个仅由他们通过的空洞。 驶入空洞的瞬间,炽烈的蓝白光芒猛然夺去了他的视野,嘈杂的噪音更淹没般吞没了他的听觉。 四周近乎天崩地裂,海梦悠安静地趴在他背上,心中却忽然升起一种极其安定的感觉。 他感受得到自己的心脏,在无尽的光芒中,一下一下,重重地冲击着胸膛。 而后他整个人迅速一颠,之后急速向下,就像是从极高的地方直接摔进坡道。白光渐渐远去,他的视觉渐渐恢复,刚看清周围的细节,心中蓦地一沉。 四层物理结构之下的罅隙,不是深渊、不是地狱,而是一座城市。 他们骑着浮空摩托,疾驰在巨大冰山般的道路上,无数个锐利的纯黑冰锥拔地而起,将整座城市刺得支离破碎,苦苦撑着暗无天日的穹顶。 整个城市暗灰而衰败,中心是一座纯黑色的尖顶教堂。 整座城市就像是被看不见的东西吸引、融化,然后永远地凝结在半融状态,向上,直拉入暗黑天顶。 和因陀罗一样,它布满光路,只是光路极其黯淡,从高空看下去,就像是画在地上、失效很久的献祭法阵,不过这大阵由人、房屋和城市构成。 江,那是什么! 海梦悠忽然拍了拍他的肩。 一串红色的拱顶建筑,围绕在整个城市外侧,就像是大阵边缘鲜红的法.轮,是这个阴森恐怖大阵上的唯一一抹亮色。 去了你就知道了。 江亦愁答。 摩托停在最外围,鲜红色的拱顶旁。海梦悠取下头盔,一眼看到了海葵一般的怪物。 是尼克么? 还是物理学家023? 他正要上前,袖角却被江亦愁轻轻拉住了。 第二个海葵怪物出现在另一间拱顶小屋旁,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 不计其数的怪物在鲜红的拱顶四周穿行,将看似柔软的藤蔓伸入各个拱顶小屋中,场面竟然井然有序,就像是被人提前安排好了一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趁着所有海葵整齐转身的瞬间,他无声上前,擦开红色拱顶上浅浅的黑色晶体尘,试图看清里面的结构 只见一张密密麻麻,布满眼睛的脸,几乎贴在拱顶上,它脸上的所有眼睛正直愣愣地盯过来。 海梦悠脚步不稳,背立即被人拦住。 江亦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侧,拦着他的动作虽然轻,可他感觉得到,江似乎在竭力克制着别的什么东西。 暧昧杂着尴尬,在两人之间升腾。 海梦悠轻轻挣了一下肩,江顺从又克制地放开,立即退后一步,就像当时许诺的那样,不多说、不多做。 你们再不走,观察者马上就要发出警报了。 两个人正尴尬地眼睛不知往哪儿放,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海梦悠顺着声音回头。 衰败的,被黑色晶体刺穿的建筑前,端端正正站着一位红裙子的小姑娘。她留着齐耳的短发,脸上是种某种难以言喻的微笑。 这地方怎么会有小姑娘? 就她一个人么? 观察者又是什么? 你海梦悠问题太多,一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他选了最不敏感也是最紧迫的一个,观察者是什么? 喏,就是那个。 小女孩朝他的身后一指,原先拱顶房子里的眼睛竟然蹒跚着走了出来! 他们是感觉共通的。他看到你了,周围所有的守护者和观察者就都看到你了。你哪里都逃不掉了。 小女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海梦悠有些犹豫。他倒不是怕这个眼睛,反而担心这个眼睛和曾经的尼克、山姆一样,也许都是人。 分卷(3 就在他犹豫的半秒间,海葵怪物的动作全部停下,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 这是 海梦悠稍退一步,他腕上忽然一冰,小女孩站在他身侧,乌黑的双眼幽深的黑洞一般,直直地盯着他:跟我来。 最近处的眼睛已经只有两三步的距离,这时候来不及多想,海梦悠跟着小女孩转身,走之前还拽了一把江亦愁,示意他跟上。 小女孩带着他们,在纯黑的硅晶体废墟中穿行。 七拐八弯之后,停在了最末端一个红色拱顶的房间前。 这不是海梦悠回头看了一眼,这种拱顶屋子,和他一下摩托遇到眼睛的拱顶,一模一样。 他刚想转身,腰上忽然一凉,小姑娘看似轻巧地推了他一把,力道却大得出奇要是换个人,可能会直接推进拱顶,重重撞在另一侧墙壁上。 而海梦悠只是脚下乱了一步,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这个空档,小女孩已经把房门彻底关上,示意他们安静,全部蹲下。 虽然不知道这姑娘靠不靠谱,现在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海梦悠只得照做。 小姑娘立即钻进了一侧竖着的圆柱形透明实验舱,笔直站好。 不一会,地面开始细细颤动,似乎有什么极重的东西,缓缓接近了这间屋子。 海梦悠听着声音的来向,正朝右后边张望,忽然被人掩住口鼻,死死朝后一拖,拉入了某个怀抱里。 江亦愁拿身体挡住他,又借着某个半高的机械,躲在它投下的阴影中。这让他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窝在江的怀中。 海梦悠轻轻挣扎了一下,立即被拥得更紧,但另一方面,江稍稍转了个角度,刻意让出一片视野一只眼睛正贴在左后方的半透明拱顶上,边绕着房屋缓缓行走,边朝里张望。 他刚被右侧的震动吸引了注意力,完全没注意到另一侧。如果刚才江不出手拉过他,现在,海梦悠会彻底暴露在眼睛的视线之下。 察觉原因后,海梦悠的身体稍稍松弛,江亦愁也渐渐松开了掩着他口鼻的手。不过,在眼睛的窥视下,他和江谁也没敢动,保持着这个万般亲密的姿势,安静地捱时间。 他靠着江结实可靠的胸膛,依在江亦愁怀里,对方的脉搏一下、一下,结实有力地砸在他后背上。 江有心跳。 海梦悠有些失望地想,他真的是人。 而后他发现了自己的怪异之处好像他盼着江不是人一样。 眼睛过后,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剧烈。 这次江不动声色地再度转了一个方向,在他转向的瞬间,一只海葵不紧不慢地掠过右侧窗口,江再度拿身体挡在海葵和海梦悠之间。 他倒真的很细心。 海梦悠想着,紧接着他又有些失落,要是这些细心只属于他就好了。 这之后,眼睛和海葵又来来回回交替着巡查了好几轮,他们不能动更不能说话,一直保持着一个动作,来回折腾到海梦悠全身都开始发麻,后来又不知过了多久,他靠着江亦愁,安静地睡着了。 察觉到他入睡后,江亦愁小心调整姿势,右手护着他的头,将海梦悠的侧脸枕在他肩上,只露出小半盏精致漂亮的面庞。 他的睫毛轻轻颤着,几缕碎发遮住眉眼,近乎纯白的睫毛就像是淹在黑暗中的光,被江亦愁拥抱着、藏匿在隐秘阴暗的角落里,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极艰难地从左手臂中取出睡眠晶体。 几次在画室,这枚刻录着尤利亚卿脑波的晶体,都没能和海梦悠的脑波共鸣。这也是之前他一直相信他们并不是一个人的主要原因。 也许是因为当时海梦悠没有睡着。 也许是因为等待的时间不够长。 也许 江亦愁万般小心地拿着它,轻轻贴上了海梦悠放松垂落的手。 第46章 圣降 你觉得,人类会爱上非人类么? 江紧张地快要停止呼吸,所有的注意力都维系在这颗的睡眠晶体上。 黑暗中,睡眠晶体只剩下一个剔透的影子,贴上海梦悠的手背后,晶体中细碎的刻录微粒感知到了脑波,像水中的浮游生物那样缓缓颤动,但就是一点也不发光。 等待将一时间一分一秒拉得很长,江亦愁等了又等,睡眠晶体连一丝亮光都没有。 海梦悠和尤利亚的pgo脑波,完全不共鸣。 面对这个结果,江亦愁有些怔然。 之前,海梦悠的神经织网和他给尤利亚做的共振翼完美吻合之后,他几乎就要确信海梦悠就是尤利亚卿,但现在他又再度回到了那个怪圈。 所有的事实和证据都在疯狂否定他们不是一个人,他的直觉和感性却在拼命肯定他们的确是同一个人。 你在做什么? 江亦愁立即收起了晶体。 这一声也唤醒了海梦悠,两人同时回头,看见那位红裙子的小姑娘站在屋子的中央,正歪着头盯着他们。 海梦悠以为是在说自己,慌张而微妙地拉开了距离,整了整衣襟,掩饰尴尬:现在安全了?他们还会来么? 小女孩的目光在江亦愁身上逡巡一周,方才缓缓说:触发全区警报后,所有守护者和观察者会分成54队巡查序列,每三分钟交叉巡查,180次巡查,也就是最快9小时后,没有发现入侵者的话,警报就会解除。守护者下次饲育在一小时后,在这期间,你们暂时是安全的。 海梦悠又和她交谈了几句,搞明白了他们看到的眼睛是观察者,强化能力在视觉、感知、信息捕获方面;而他们看到的巨型海葵是守护者,主要是防御、物品传递和日常饲育工作。 所有的观察者和守护者共用一张意识网络,所以任何一个眼睛看到他们,相当于意识网络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们。 共用意识?海梦悠问,这是怎么实现的? 简单。小女孩在自己的头上比了一个罩子般的形状,人类都有这个东西。 你是说神经织网? 小女孩有些疑惑地偏头,和他再度交换了细节,确认了两个人说的是同一个东西:我们叫它罪枷。她的目光掠过二人,所以,你们是新来的人类? 她的说法让海梦悠有些摸不着头脑,他问:你不是人类么? 小女孩的神情极其平静,甚至像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我是神子。 宇宙将死,人类为我戴上罪枷,从平凡的人类成为守护者0001、或者观察者0063,成为命运嵌合网的一部分,都是为了创造出拯救世界的神子。 这邪|教吧。 海梦悠心想,这姑娘,看着好胳膊好腿的,被邪|教毒害不浅啊。 而且,从尼克、山姆还有物理学家023的遭遇来看,他并不觉得这些人是自愿的。 今天的第三次祷告要开始了。自称为神子的小女孩说,5分钟后,守护者会进行饲育。你们可以等饲育结束,守护者全部撤回圣域之后再离开。 说完,她再度退回立着的玻璃柱体,木然站好。 海梦悠暗中和江亦愁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想到对方眉目低敛,迟疑片刻,开口道:罅隙里,都是圣降教廷的人。 圣降教廷? 海梦悠隐约有些印象。从2030年开始就不停在鼓吹宇宙末日论,说什么上帝已死,等待神子降临等等一些故弄玄虚的鬼话。 原本是没有人相信圣降教廷的,但南欧塌陷之后,这个组织借着科学信仰崩塌的节点大肆宣传,而当时,人们又急需心灵依靠,教众人数指数级扩张。 现在的圣降教廷旋穹只是个空壳,真实的圣降教廷,是第一批建设冷星的人。 江亦愁说,教廷的人都有神经织网,所有人都是可以调用硅晶体的影响者,他们没有姓名,按照职能+编号称呼,每天必须要完成一定任务换取贡献值,然后再靠着贡献值勉强覆盖基本生活。 他说这些细节的时候,海梦悠无可抑制地联想起索菲,但她应当确确实实死在外太空了没人能在极度低温和射线暴露下,还能存活下来。 那时候,冷星的社会氛围很差,反抗情绪也相当高涨。圣降教廷的控制者就起了思想控制的念头,但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实施。 他?海梦悠抓到了重点,圣降的领袖,是男性? 对。圣降教廷的主教是男性,登陆时大约六十岁。江亦愁说。 海梦悠幅度极小地偏了偏头,似乎怀有疑惑。 正在此时,诺恩斯带领的第二批人类登陆了。诺恩斯在地球上就是数据垄断寡头,抵达冷星后,他提议将所有人的神经织网嵌入更高一级网络,也就是因陀罗系统。再将所有人的经历全天候监控,生成数据画像。圣降教廷为了压制抗争,还在此基础上,又加入了情绪控制系统,称为情绪量表。 海梦悠眉头深锁: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么? 其实第二批登陆的普通人,也就是跟着诺恩斯带来的人,都不大同意。江亦愁说,但冷星的基础建设者,圣降教廷,却全票通过了。出资赞助人类移民登陆的诺恩斯,也支持赞成。在圣降教廷和诺恩斯的压力下,即使有拒绝这个系统的,也会慢慢降低贡献值,最终逼得所有人迫于生活压力,不得不接受思想控制。 诺恩斯提议将全教廷的人嵌入因陀罗的时候,却遭到了一致反抗。那时候他才发现,无论什么决议,圣降教廷的人都极其团结,就像是无比团结的行军蚁,利益和结果第一,过程和感受,甚至个人尊严、意愿都不重要。 海梦悠的目光落在对侧的小女孩身上。 诺恩斯悄悄抓了一个教廷的人,这才发现,教廷的所有人,神经织网是特殊改造过的,共通、共感、共享同一个主导意识。 同一个主导意识海梦悠不自觉重复了一遍。 结合之前小女孩所说,所有人的神经织网加入教廷的命运嵌合网之后,个人人格全部让步,由这个主导意识统领一切。 这比诺恩斯的思想控制还要可怕。 后来,诺恩斯为了夺取绝对控制权,打算先发制人,将整个城市淹没。 海梦悠立即收回思绪:所以罅隙是诺恩斯沉降下去的?可我之前见诺恩斯的时候,他大略和我说过这一段过去,但听他的意思是,由一名叫做寂的影响者主导,主动躲入罅隙,改造人类。 不。不是他,但也不是诺恩斯动的手。江亦愁说。 那还有谁? 诺恩斯动手前,罅隙所有的影响者一齐出动,主动溶解了城市,坠入深深的硅晶体层,将整座城市彻底掩埋。我猜,现在罅隙的守护者和观察者,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防止诺恩斯追击下来。 海梦悠沉思片刻:即便如此,整件事还是漏掉了一个关键点。诺恩斯的人,比如尼克、山姆,为什么会来到罅隙?他们是原本就属于罅隙,还是出于别的原因过来的? 而且,诺恩斯动手前,罅隙的人是怎么提前知道危机,又为什么主动选择沉降? 江缓缓摇头:那天之后,诺恩斯想方设法不让我再接触核心系统,处处防备我。 海梦悠好奇问:发生这件事的时候,你是什么样的角色? 江亦愁刚要开口答,对侧的小女孩忽然简短说了句安静,江立即回身,和海梦悠躲在刚才藏身过的器械背后。 整个房间忽然笼罩进阴影当中,结合小女孩刚才所说,应当是守护者开始饲育。 他倒是挺好奇,这个邪教所说的饲育究竟是什么。海梦悠透过一条缝隙,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圆柱形实验舱。 倒计时般的三声过后,实验舱底忽然打开两排侧口,数条藤蔓从中伸出,末端变形为注射器一般的尖梢,依次钉入小女孩的胳膊、前额。 实验舱前划过数行英文,海梦悠一眼认了出来,这些名称和18肽一样,都属于神经递质仿生制品。 这是在通过化学手段,调整、刺激她的肌体。 这邪教不仅邪门,居然还害人! 海梦悠有些看不下去,他和旁边的江打信号,打算冲出去阻止,江却和他递眼神,意思是快看实验舱。 实验舱的透明舱壁上飞速掠过无数亮白的文字。 小女孩口中念念有词,但速度快、音量小,好像不是经过思考的话语,而是机械的回答。 海梦悠的眼瞳细微烁动,他在极快速地阅读舱壁上的东西。 屏幕上密密麻麻、不断向上飞去的,全是棋局博弈树,这是人工智能训练中最基础的部分,通过博弈树来优化人工智能的选择行为。 这时候,一段走子结束,小姑娘开始进行分级规划训练、启发式搜索她所谓的饲育过程,竟然全部是机器学习过程。 她的速度拉得很快,海梦悠大略估算了一下,每秒算力在10的20次方左右,虽然远不如最初始版本的hope,但已经和夜歌者号上的超级计算机算力相当。 圣降教廷所谓的神子,估计是将人脑仿照人工智能,改造成超级计算机。 这简直荒谬。 机器拼命学习模仿人类,到头来,人类却又模仿学习机器。 太荒谬了。 渐渐地,实验舱中的藤蔓突触全部收回,地面传来显著的震动声,房间外的守护者渐渐远去。 海梦悠缓缓从器械背后站起,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看起来毫无情绪波动的小女孩。 这里的一切,如果要找人出来承担,轮到谁,也不应该是这个小姑娘。 这是叫不开心么?小女孩指了指他的脸。 海梦悠低着头,轻叹一口气,竭力放缓语气,听着也许你从出生就呆在这里,从来没有接触过其他的世界,但通常情况下,普通人是不会这么对小孩的就是你所谓的饲育。 分卷(3 为什么?小女孩问。 他还以为小女孩并不知道饲育的背后是什么,谁知她居然振振有词:人脑的神经元细胞就有超过1000亿个,单个的神经元又有至少1000个神经连接,统计人脑数量就有百万亿个连接点。掌握一个科目的专业知识水平只需要动用510万个连接,就能形成稳固的神经拓扑结构,正常人脑的开发潜能至少能覆盖十亿个专业知识领域。 人脑来就会并行计算,比如你正常呼吸心跳的时候阅读,边看边听;还会提炼信息、模糊搜索,从而主动决策。有机生物体内,仅仅几十个原子组成的极微小的分子就能完成完整的转码解码、转录、监测和纠正错误的任务,分子计算才是优秀完美的上帝造物。 一时之间,海梦悠竟被问住。 这不是能不能的问题。海梦悠试图解释,有些底限,我们会选择不去触碰。 小女孩歪头问:所以,你是在说,你愿意保持尊严死去,也不愿意抛弃一切拼搏? 海梦悠:这不是尊严问题。借口危机压榨普通人,更不是所谓的拼搏。 人类存活数千年,各种各样的人碰撞出无数种可能性,这才有了数千年的文明和技术腾飞危机不是舍弃为人之本的理由,相反,危机从不会打垮我们,只会让人类更加坚韧,找出更合适的解决方法。 海梦悠坐在幽深的暗处,四周都是老旧、废弃的器械,可他就像是锐韧的火,执着地照亮前路。 小女孩审视地盯了他半晌:你很有意思。可惜这世上,光都只走直线,有因定也一定会有果,你相信你的信念,可我只相信精确测算过的命运。 她环视一周:这是我测算过后,唯一的命运。 光是走直线,可还有更多的光子,在你感知不到的瞬间,尝试了其余的可能性。有因会有果,可世上变量太多,不尝试其他的路,你怎么知道这是唯一的结果。 海梦悠决定放弃和她沟通三观,径直问道:如果我想救你出去,你愿意和我们走么? 小女孩无声摇头。 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这些究竟是谁在掌控?海梦悠谨慎选择措辞,有没有一个人,或者你说的什么圣灵也好,主教也罢,在维持这一切。 命运决定选择,选择即是命运。小女孩平静道,没有任何人能操控这些。 海梦悠: 两个人说的都是英语,怎么沟通起来这么难! 他有些无奈,正想换个措辞,小女孩却忽然抬头:不过,城市的中心有一片圣域,我们是不允许接近那里的,也许你们可以去看看。 怎么去? 现在不能去。每天傍晚,所有的守护者回城,观察者则会四处巡逻,他们的感知在夜晚比白天更敏锐。你们可以先休息一晚,等白天,守护者出城,观察者数量减少的时候,我带你们去。 海梦悠: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我没有帮你。小女孩机械地摇头,是经过合理分析后作出的选择,也就是命运在指引我而已。 得,又绕回来了。 海梦悠和江商议一番,决定暂时凑合一晚,明天再动身。 这之后,海梦悠还尝试给她展示了几个比较有意思的小玩意,结果小姑娘看哪个都兴趣缺缺,不为所动,好像真的是一台毫无感情的机器。 夜晚,小姑娘在实验舱里休息,把睡眠舱让给了他俩。 难题一抛出,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这个仅有一人宽窄的睡眠舱里。 僵持片刻,江亦愁主动退后一步,稍稍靠在他们用来藏身的柜形机械上:你休息吧。我睡不睡都可以的。 这一让,反倒让海梦悠有些不大自在,他稍稍往左挪了些,挤一挤倒也没什么。别搞得像是我欺负你似的。 他还想着,万一江退让该怎么进一步劝说,结果江亦愁竟然直接点点头:好。 海梦悠还备着的词,就此哽在喉中。 江亦愁倒是不客气,愣神的片刻,他立即坐了过来,无比自然地问:我睡外侧? 啊行。 直到躺下去的时候,海梦悠还有些懵然。 虽然挤一挤是他先提出来的,但总觉得好像哪个环节有些不大对劲。 平常人不是该客气客气,让上两三轮的么?怎么忽然就演变成了这种局面?! 江躺在外侧后,睡眠舱的弧形顶盖并没有阖上,估计是怕他尴尬。即使如此,海梦悠面着乳白色的舱壁,全身却像上了弦一样的紧张,根本睡不着。 别的地方睡不着他还能辗转反侧,可这里狭窄,他也不好随便翻身,惊动旁边的江亦愁,结果折腾来折腾去,脑子倒是越来越清醒了。 你睡着了么? 他身后传来一声探询,听声音,江应该是背着他睡的。 海梦悠闭上眼睛,打算装作已经睡着。 你之前问我罅隙的事情,我是什么角色。那件事情中,我算是个失败的调停者吧。 他的语调下抑,听起来莫名有些哀凉,海梦悠也不自觉地放轻声音:为什么这么说。 我 江停顿片刻,我发现人和人的想法、差异,真的太大了。我没办法让他们达成统一,他们统一的决议,我认为不合适,可我没办法说服他们。他们真的太复杂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们和我之前遇到的人,差异也太大了。 人类就是各种各样的啊。海梦悠轻声说,人类不是恪守规则的零件,社会也不是刻板严苛的系统,社会,文明,本来就是各种各样不同的人聚集碰撞在一起产生的。当然,有百花齐放的美,也就会有自私自利的恶,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一部分你没有必要去苛求自己,把恶全部修剪掉,因为,这根本不可能做到。 他的背稍稍僵住了,江的手轻轻贴了上来,抚住他的脊背。 他最怕就是旁人示弱。 安慰人,搞好思想工作,这在夜歌者号,都是温夕的活。 更何况,在他印象里,江随便出手就能变幻无穷,一直顶着诺恩斯的压力,撑起数万人的共感笼,还有中心广场的新天顶,更是说建就建,一直竭尽所能地护着冷星上的人类。 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难,从来没有示弱过。 这种人又该怎么宽慰?! 各种各样的话在他心里转来转去,却又觉得哪句都不合适,最终,他一语未发,只是没避开对方寻求慰藉的手。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江亦愁问。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你问吧。 说完,他整个人一僵,江似乎把侧脸也贴了上来,像冬日里捧着最后一根火柴的人那样,揪住了他的一小片衣料,索求微不足道的最后一丝温暖。 悠。江亦愁听起来迟疑又犹豫,你觉得,人类会爱上非人类么? 这个嘛海梦悠并没有领会他试探的含义,还当是正常讨论,一本正经地答:我觉得,人和非人类,二者之间的界限都在渐渐模糊。就拿诺恩斯管着的影响者来说吧,他们不是人类,但有类人意识、也可能有灵魂,能单纯地把他们都划分为机器么?显然不太合适。 机械躯壳用光信号通讯,碳基生物用生物电传讯。依附在机器中的灵魂,和依附在人类身体中的灵魂,有本质上的区别么?再说了,如果装配了假肢的人类还是人,替换了机械心脏的人还是人,那么到什么程度他不再是人?或者,人原本就是我们给予的狭隘定义呢? 江亦愁轻顿片刻:我不是想问这个。 海梦悠不解:那你想问什么? 那一小片衣料被江亦愁死死攥在手心里,力道大到像要把它彻底按进手心一般。他来回犹豫很久,还是更进了一步:我想问你,你会不会爱上非人类。 海梦悠极轻地笑了一声。 这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倒更让他摸不准对方的态度。 接着,海梦悠轻轻转了过来,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让江不自觉地后退了一些。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海梦悠压着声音,朝小女孩在的实验舱瞥了一眼,再说了,还有小姑娘在呢。来,过来点,帮我挡着点。 江有些不明所以,还在犹豫的时候,被海梦悠一把揪住手腕,生生朝前拖近了许多,然后他开始解自己的衬衣纽扣。 江: 良知告诉他,他不该看,不过当海梦悠解开第一颗口子,露出一小片近乎雪白的胸口时,他默默把良知丢到了脑后。 他厚着脸皮盯,海梦悠倒是无知无觉,一直解到第三颗,还怕江看不清楚,将领口使劲扯了扯,江亦愁猝不及防,瞟了一眼就立即转过目光,只觉得身体里的数据流奔腾得格外慌张。 啊 海梦悠这时候才体会出一点不对劲,他急忙说:误会,真是误会。我只是想给你看这个。 他摸出随身携带的激光刀,刀刃弹出,唰一道电光,一道伤口,从脖颈斜向穿过前胸,留在他身上。 江亦愁瞳孔一震,手条件反射般按上创口,却见海梦悠微微笑着,把他轻轻按了回去:别急。 只见那道长到骇人的伤口并未溢血,反而泛着七彩的绚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 江亦愁迅速抬头,万分惊诧地看向他。 这是怎么回事? 具体成因我也不清楚,所以我谁都没说,只告诉了你一个人。他以一根手指压唇,悄声说:你得替我保密。 江亦愁安静地点头。 所以啊,你问错人了。海梦悠含笑,我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人类,又怎么回答你的问题。 而且,你那个问题,另一点我也有疑虑。 哪一点? 你认为,非人类会懂得人类定义的爱么? 这一问,正正戳进江亦愁的心里。他有些惶惑地看向对方,海梦悠的目光却飘在很远的方向,完全没注意到他的不安。 况且,非人类又需要爱么?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对许多人类来说都不重要,非人类会看重、在意么? 海梦悠将自己的衣襟重新整齐扣好,看他还在沉思,洒脱一笑:别想了,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想一晚上也参透不了宇宙的奥秘。晚安吧,影响者。 江亦愁没接话,倒是一旁的神子接了一句:晚安,人类。 海梦悠躺平,笑着订正:晚安,非人类。 室内安静片刻,江亦愁方才开口:晚安,广义生命。 * 第89区,夜歌者号舰员的住宅内。 温夕、韩清曙和其余舰员都在新天顶下,漆黑的房间里空无一人。角落里放着的圆柱形舱体里,关押着一个满脸眼睛的怪物。 忽然间,怪物渐渐溶解,像透过滤网的水那样,穿过舱底,彻底消失。 第47章 命运 如果两个人的脑波同步,他的清醒 尤利亚从监控数据中抬头,看到他的一刹那,立即拿手遮住了脸:你又在干嘛。 他微笑着起身,边往前走边左右躲着镜头,拿着镜头的人不依不饶,一直跟着他拍。 你到底想干嘛。 尤利亚被逼入控制台的角落,镜头被他笑着推了一下,焦距模糊了片刻,而后聚焦在他清丽的脸庞上。 他拿眼梢瞄了一眼镜头,画面一瞬间被点亮了。 塔纳托斯黑洞快要到了。答话的居然是江亦愁的声音。 我在数据库里查到,到宇宙终结的时候,所有的恒星会一颗接一颗的熄灭,星云会一点点黯淡,最后整个宇宙只剩下寒冷、黑暗的黑洞,缓缓地释放最后的能量。 尤利亚放松地靠在椅子上,他点头:是这样。 江亦愁说,我想录一段我们的影像,刻进记录晶体里,然后发送到黑洞。因为相对论的关系,从我们看来,晶体就像是永远在无限接近塔纳托斯黑洞,好像是永恒。 尤利亚的神情细微一凝。笑容在他脸上他缓缓绽开,他支着下颌,笑着看过来,你都是哪儿来的这些花花心思啊。 还有,即使到宇宙都毁灭的时候,我们的记录晶体还在黑洞里,它会活得比星星久,比黑洞久,一直一直,到最后的尽头。 尤利亚的神情从没有如此温柔,他轻轻点了点头,接着镜头忽然好一阵乱晃,摄像设备似乎被放在桌面上,焦距自动对准,特写着一只落在腿上的手。 这是尤利亚的手,白皙、纤瘦,左腕戴着一只银镯,箍得手腕尤其纤细。 之后,另一只略大些的手覆了上来,滑过他的小臂,松松地覆住他的手。男人的手掠过银镯时,还轻轻顿了顿,指尖细微地摩挲着腕上的镯子。 视频里忽然传来了一些低而亲昵的声音,听起来像在接吻。尤利亚的声音压得很低很小,像是俯在另一个人耳边,细碎地说话。 而镜头里的那只手,顺着尤利亚的小臂缓缓滑动,而后紧紧一攥。紧接着,画面里一阵抖动,录制的设备好像彻底掉在了地上,只能听到一些断续的声音。 一只银质的镯子,叮铃一声掉落,紧挨着地上的排线器旁。 * 黑暗中,海梦悠蓦然睁开了眼睛。 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梦里,不仅出现了江亦愁,画面外那些暧昧的声音还格外引人遐想。 分卷(3 他稍稍回头,轻轻瞥了身后睡着的人一眼。 江亦愁的皮肤白皙,即使在哑暗的光线下,仍然幽幽透出些冷白。熟睡的时候,他面容中的锐意敛去不少,倒显得无比端雅温柔。 他只看了一眼,立即无声回头,生怕把对方惊醒大半夜的不睡觉盯着别人看,怎么解释都有点怪怪的。 他的目光落回自己左手腕上,鬼使神差地,他仿着画面中江攥住他的方法,拿右手攥住了左手腕,可他没坚持到一秒,活跟烫手一样,立即松开。 幸亏江看不到他做过什么梦。他心里庆幸。 过了两三秒,他再度试着攥住了自己的手腕。 以前,他的确戴着个镯子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见的?[1] 他在记忆里回溯着,还没搜索出结果,意识再度朦胧,渐渐睡去了。 身后的江亦愁,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可以借助睡眠晶体进入清醒梦,但机器人的清醒梦和人类的不大一样,人类是天马行空,极具有创造力和幻想。而他的梦,则是一遍一遍回溯、梳理自己的数字记忆。 比如,刚才那一段记忆。 江亦愁的神情一瞬变得黯淡。 他的目光顺着海梦悠舒展的后背上移,海梦悠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柔嫩、白皙的肌肤,就像凝润的玉脂,让人想探一探他是什么味道的。 还好海梦悠的脑波和他的不同频。 如果两个人的脑波同步,他的清醒梦就全部敞开共享给海梦悠了。 光是想想,都觉得可怕。 次日清晨,海梦悠刚醒过来,在床上柔韧地翻了个身,一杯唤醒信息流递了过来。 顺着颀长的指往上看,江正低敛眼眸,沉沉望着他。 谢谢。 想到昨天晚上的梦,他有些心虚,急忙接过杯子,避开和他的眼神接触。 你们为什么半夜轮流看对方,现在却不敢看对方?小女孩的声音在一侧响起。 江亦愁微微一怔,海梦悠更是猛烈咳嗽起来,小女孩在实验舱表面出示数据:看,凌晨3点42分的时候,你们都处于快速眼动睡眠,然后同时醒来。 海梦悠被呛得接连咳嗽。 这么说,昨天晚上,江是醒着的? 江难道已经发现他偷偷看他,只是没有说破?! 他瞥了一眼江亦愁,发现江的手落在睡眠舱的边缘上,紧紧攥着,和他一样,紧张地厉害。 小女孩歪着头:你们人类真有意思。 * 收拾停当后,小女孩趁着观察者巡逻的空档,带他们七拐八拐,来到纯黑晶体构成的空洞处。 说起来是空洞,其实更接近一个幽深的缝隙,看起来就像是某个峡谷构成的一线天,只是这峡谷由硅晶体构成。 她站在缝隙前:这是沉降时意外破开的一个通道。守护者进不来,观察者现在都在外面巡逻,所以里面是安全的。沿着这里一直往里走,就是圣域。 我就送到这里了,今天我还有三轮饲育要参与,再会。 她稍退一步。 昨天说的问题,你有考虑么?海梦悠问,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小女孩无声地摇头。 跟着我们,你也许会过得轻松一些。江亦愁开口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小女孩说,跟你们离开,不是我的命运。 她退后一步:如果命运经过重新测算,要我们再见,就会见面的。 海梦悠欲言又止,身旁的江却极轻地揽了一下他的背,算了,走吧。 海梦悠定定凝视了一阵,最终叹出一口气,同她告别,和江一起进入了幽深的晶洞。 * 晶洞缺乏光线,深不见底。 海梦悠拿出工具箱中的光子电筒,将它晃亮,冷白的光打在地上,四壁的硅晶体立即被映得熠熠生辉。 边走,他边问江亦愁:你知道这下面有暗道么? 江亦愁摇头,说圣降很多事情都很隐秘,他参与的也不多。 海梦悠的脚步顿住了。 亮白的光芒径直照在暗道一侧的墙壁上,映出半个典雅的花纹。 怎么? 海梦悠几步上前,将吸附在墙壁上的硅晶体全部扫开,露出整个纹样,它看起来像是是一串蓝宝石项链,仔细辨认,却能看出几个变形的花体英文。 这是银河之心。[2] * 知道它是银河之心后,海梦悠明显加快了探索步伐。以前,他曾经去过好几次银河之心,对它的内部还算熟悉,在外围转过一遍后,他基本摸清楚了这里的结构。 银河之心空间站,似乎被嵌进了一个更大的飞船结构中,从轮机室的舰船名来看,这个包裹着银河之心的东西,叫做诺亚。 而小女孩口中说的什么圣域,极有可能就是诺亚或者银河之心的舰桥。 他们先顺着廊道抵达了诺亚的舰桥,里面除了一片衰败,没有任何异样。 紧接着,海梦悠带着江亦愁往银河之心舰桥走,他越接近那个方向,耳边的底噪音越来越重,到银河之心舰桥门外时,杂乱的噪声就像满脑袋的飞虫,几乎让他的脑袋整个裂开。 这次,江亦愁递过反向降噪共振翼,他根本来不及想,立即装了上去。 神经织网贴合,共振翼无声旋开,世界瞬间安静。 海梦悠终于从噪声中解脱,有些疲惫地叹息一声,摸开了舰桥室的舱门。 门一打开,他细微地怔了怔。 应该就是这里。他肯定说完,走入了舰桥。 舰桥内,密密麻麻摆满了长短不一的黑色晶体,看起来活像是堆满了一屋子的古老石柱。 晶体石柱顶端是一个同样材质构成的石台,海梦悠正在绕着石台寻找电源接口,江亦愁轻轻扫开石台上的黑尘,念出了上面的字:destiny。 石台忽然点亮,整个太阳系的全息缩影投射在空中,冰冷的机械声响起:2601年4月17日,海梦悠进入银河之心。 听到自己的名字,海梦悠忽然抬头,他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全息投影,目光又移至旁边的江亦愁身上:你动的? 江亦愁摇头:我看到上面有字,念了出来,别的都没做。 之前温朝和我提过,海戒寒发明了一台超级计算机,就叫命运,难道就是它? 说着,他站在投影前,迅速把系统摸了一遍,它的功能很简单,甚至连输入的地方都没有,只有一个回顾界面。 一点开,第一行记录从左往右浮现:2030年12月13日,宇宙□□。 下面一行行全是太阳系的大事记,比如2050年10月1日,东部联盟命运共同体成立,其中还混杂着一些人的生平,比如2066年11月3日,海戒寒出生。 飞速下拉,居然还有2102年尤利亚出生的记录、2115年尤利亚离开母亲进入东盟的记录,以及2120年,南欧塌陷。 记录继续下拉,来到大事记众多的某一行:2130年,尤利亚普朗克死亡。 他一扭头,江正在把全息投影上所有关于尤利亚的部分摘录出来。 瞥见江的表情之后,海梦悠显著有些烦躁,迅速掠过这一行记录。 2130年,西大洲联盟命运共同体解散;海戒寒发明命运超级计算机。 2130年,太阳熵寂。 2131年,月球撕裂,落点太平洋,海水倒灌,人口锐减至20亿。 2133年,所有国家统一通过移民决议,目标行星为流浪行星asaeana0063。 2180年,超重元素曲速航行突破,圣降教廷方舟号启航。 2185年,诺恩斯号启航。 2231年,圣降教廷方舟号登陆,将流浪行星asaeana0063正式更名为冷星。 2241年,冷星基础建设停滞不前,抑郁现象严重,社会自|杀率攀升,十年内人口锐减一半。 2250年,人口总数抵达新低,仅为登陆时的十分之一。 2251年,诺恩斯号登陆冷星。 2252年,神经织网全人口覆盖,数据画像与情绪量表正式上线。 2253年,圣降教廷沉降罅隙。 2308年,首个神子诞生,存活7年后失败。 2312年 之后是一连串的失败记录,直到2586年,第30082位神子诞生,至今存活15年。 从时间来看,这应该是我们遇见的那一位。海梦悠停在这行记录上,整个全息投影忽然显著地闪了一下,整个画面呈现出一种弧形扭曲的效果。 他掏出引力仪遇到强质量大引力的物体,屏幕上会出现极微弱的扭曲纹路,以指示引力方向。 怎么会出现透镜干涉现象。海梦悠环顾四周,难道是这些石柱? 江亦愁沉浸在摘录中,随口应了一声。 他懒得把江从恋爱幻想里拖出来,只简短交待: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来。 所有的观察者都遵循规律留在城市外,这里应该是安全的。 这么想着,他稍许放心,循着纹理方向,绕过石柱,出了舰桥外侧,足足纵深了数百米,在引力源最重的地方将底部合金板彻底掀开,破开无尽的硅晶体,一路纵深向下。 越到深处,原本致密坚硬的硅晶体越来越松散,到了大约800米的深度,狂风席卷而来,硅晶体像被剧烈的吸力牵引,他的正前方,竟然现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无数硅晶体噼里啪啦撞在他身上,而当他迈入第一步时,暴怒的旋风竟然柔缓下来。 他没走出两步,所有的硅晶体沉降,乱风彻底停了。 海梦悠站在空洞正中,他轻轻抬手,纯黑的、巨大的舱门宛如从水膜中渐渐浮现。 是鬼车,的确是鬼车! 他还以为银河之心之后,鬼车已经迷失在太空中了,从没想过它竟会藏在这里,就在冷星深处。 整个舱门霎时退开。 经过黑黝黝的密闭式入口,海梦悠用手电晃了一遍内部结构。 舰桥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白炽的光线掠过了某处角落,刺目的反光立即袭来。 海梦悠下意识朝着反光点走去,整个手电筒的光束汇聚,定格在地面上掉落的小物件上。 排线器旁,掉落着一只银色的,合金质地的手镯。 正是他从前戴着的那一个。 海梦悠弯腰将它捡起,忽然意识到了一个细节。 银镯掉落的位置,和今天凌晨的梦里掉落的位置,一模一样。 * 与此同时,编年史投影仪前,江亦愁正将尤利亚相关的编年记事转录到随身平板中。他嫌翻找的速度不够快,左臂中抽出一根光纤丝,想接入命运石台。 石台周围没有接入口,他转而寻找投影机器的主机,想直接读取数据,绕了一圈后发现,这台投影设备没有主机或是处理器一样的东西。 这台计算机,没有能量来源,没有计算核心,无端地浮在石台上,好像真的被看不见的命运操控。 全息投影上的记录忽然自动飞速下移,最后一行,渐渐浮现了新的文字:2601年4月17日,hope0001接入命运嵌合网,圣降教廷重掌冷星。 江亦愁盯着这行忽然多出来的讯息。 此时,一团浓影自天顶一滴滴坠落,在他身后渐渐汇聚成人形。 第48章 归来 像是从地狱尽头深渊归来,君临天 海梦悠捡起手镯的瞬间,天地忽然一明。 哐! 一声炸响从左侧传来,像是一道惊雷彻底劈开了冷星。片刻之后,撕裂大地般的撼动,一波接着一波,席卷而来。 鬼车摇晃、撼动,舰桥内的东西四处翻滚,一片狼藉中,他一个箭步冲至控制台前,手指却犹豫在空中,他的第一反应是,江还在舰桥里。但四周的硅晶体立即融汇成无际的海洋,黑海怒嚎,翻滚着吞噬天地。 两相权衡下,他迅速做出抉择,指尖轻快地在荧幕上操作,嘭一声,鬼车蓦然消失。 翻滚成巨浪的硅晶体都没反应过来,在空中直直顿了数秒,方才汹涌淹没空腔。 * 老韩,你快看! 夜歌者号第6号接驳口,韩清曙带着部分需要维修替换的物资机器人上了舰船。他刚掀下头盔,一名舰员飞一样地扑上来,指着窗外大喊:冷星出状况了! 韩清曙猛然回头。 一束冷白的流光自冷星北极喷射而出,激起疯狂的气波,分秒之内迅速扩散至整个星球。太空寂静无声,可但从那骇人的气旋状况也能推测,这冲击非同小可! 韩清曙有些惊愕:冷星内部又没有剧烈反应,怎么会有射爆? 这是极高能的电磁束流才会引起的跃迁现象,类似于太阳表面抛散的剧烈太阳风,这表明,刚刚的那一波磁暴,能量级相当于一颗剧烈反应的恒星。 电气闪光张牙舞爪,瞬间笼罩整个极圈,又被冷星自转拉扯成雾霭般的紫色极光。 快,把所有探测器都派出去,立刻开始分析。韩清曙边说边迅速往舰桥跑,舰桥舱门一打开,他和一名正要跑出门的舰员撞了个正着。 老韩!你来的正好!那名舰员顾不上捂撞疼的地方,直接把他往观察员席位上引,冷星,冷星表面有波动! 观察员能从多频段电磁波、近地面卫星等多个频道观测冷星,那名舰员熟练切换至近地面卫星频道,屏幕上,地表的硅晶体由远至近被全部掀起,漫天的黑雾几乎淹没整个城市。 大地像波浪一般成片成片龟裂,碎成巨大的片状,高楼、建筑全部碰撞在一起,韩清曙来不及看完,一把抓起了旁边的卫星电话:给我转温夕! 温夕、浮屠花、还有不少人,都在新天顶下面! 通讯频段受到剧烈电磁射爆影响,卫星电话里是无尽的噪音,韩清曙气得将电话猛地一摔。 老、老韩!! 分卷(4 又怎么了! 不是,你快看!舰员指着舰桥窗外,正对着冷星的方向。 广阔无垠的宇宙中,一片繁星被扭曲成了筒状的星环,正中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 引力透镜!舰员抑不住声音中的兴奋,是不是尤利亚卿?是不是舰长! 韩清曙直愣愣盯着那片空洞:我不知道可这不可能啊鬼车早就不见 冷星射爆被引力透镜拉扯,牵引成半弧状的光。 又一阵通天彻地的电磁光来袭,冷光一瞬间照亮了透镜的真容,而后所有的异象和引力透镜一起,瞬间消失。 你看清楚了吧。韩清曙问。 他身边的舰员重重点头。 那一瞬间,好像重重无尽的暗云,又像是审判的命运,死死压在冷星上空。 漆黑、强大、几难洞察那的确是尤利亚卿的鬼车。 韩清曙的心态立即平复许多,他轻缓一口气,重新提起了卫星电话:喂,温夕么? * 什么?! 温夕一手按着耳廓上嵌入的接听按钮,另一只手堵着耳朵,大声吼着:你大点声,我完全听不见! 话未落音,又是一阵地动山摇,高高掀起的硅晶体浪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一瞬间,新天顶遮天蔽日,竟像黑夜一般黯淡。 我说尤放 耳机里干扰声严重,温夕只听清了几个字,她朝那边大吼:冷星有变,你先别过来!就这样,先不说了! 温夕姐姐! 地面摇晃,小胖被震得七扭八歪,还是咬着牙,跳过断裂的缝隙、爬上倾斜的巨大硅晶体板,拼命冲了过来,江、江江不在,几个自由影响者,可能要撑不住了! 话未落音,一名自由影响者裹着狂风,骑着摩托停在她身前。摩托自动变形散开,自由影响者上前一步:你是那天带人击退掠夺者的miko,是么? miko,是温夕在因陀罗系统中的假名。 温夕点头:是。 我想请你帮助我们,一起协助新天顶下的人疏散。 疏散? 是这样的,冷星表面的基础建设大部分是江在控制,用的是比因陀罗更原始的底层系统。刚刚我们发现,江在原始系统里下线了,所以由他维持的东西全部都会崩解。 温夕茫然地啊?了一声,小胖快速问江江怎么了! 那名自由影响者删繁就简:江出事了,冷星表面要崩溃,新天顶也会塌,所有人都得疏散。 唰拉一阵暴雨急响,整个天穹再度变得幽暗,无数硅晶体重重拍在天顶上,震得整片大地撼动。 疏散?温夕环顾一周,这能疏散去哪里? 远处,林立的摩天轰然沉降,整片大地像冲裂的冰原那样,满目疮痍,相较之下,反倒是中心广场附近有天顶罩着,已经挡下了不少风雨。 为什么要走啊,能不能就留在这里。小胖苦着脸,一副下一秒就快哭出来的样子,就不能大家一起躲在这里么? 自由影响者面露难色:我们的算力不够,万一撑不住,天顶塌了,反而会有别的问题。 用我的!我也有神经织网!小胖举起拳头,我不想让大家走。 温夕灵机一动:对,如果把我们所有人链接在一起,是不是可以计算更复杂的东西?以前曾经有个研究所,因为分析的数据太庞大,发起了一个计划,让全球空闲时的计算机都帮他算东西。 她拉出自己的左腕:你如果需要,浮屠花所有人都能支持。 自由影响者有些犹豫:我不确定这会有什么后果。 没时间犹豫了。温夕说,与其混乱疏散,还不如联合所有人一起抗击! 对!旁边的人附和,一个人不行就两个,两个不行我们还有一大群呢,我也参与! 我也参与! 周围人一个传一个,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抽出嵌入式数据传输光缆,打算接受自由影响者的调用。 那名自由影响者扛不住压力,实话脱口而出:我我是机器人!真实代号uep0018,你们,还要和我嵌合么? 哦。温夕伸出左拳,保持等待接入的状态,我是人机嵌合体,真实代号温夕。怎么,你们机器人嵌合之前,还要自报家门不成。 uep0018环顾四周,数十道坚定的目光投向他,让他莫名感受到了另一种力量。 超越种族、超越科技,最纯粹的、相互支撑的力量。 uep0018缓缓握住温夕的手腕,两人手腕处的光缆自动接和,接着是小胖、小胖身后的男青年、在之后的小女孩、老太太在场所有人一个牵一个,在龟裂碎裂的大地上,组成了另一张坚不可摧的大网。 危机是不管你是机器人还是人类的。一旦来临,就是所有生命体的共同命运。温夕朝他眨了一下右眼,欢迎加入我们,uep0018。 越来越多的人接入抗击网络,天顶外,硅晶体网呼啸奔腾,天顶内,大地裂缝怎在飞速修复。 温夕姐姐!快看! 天哪 这是什么 地动山摇,翻腾的硅晶体浪中,一座尖顶破浪而出! 这座城市扎根在怒放的黑色硅晶体底座上,呈现出半融化状态,黑色的海浪退去,地面纹路连成一片,竟像是某种古怪的大阵。 紧接着,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 阵眼处,先是冒出了小半条藤蔓,无数条加粗的数据传送电缆聚合在一起,竟有地铁通道那么粗! 一片超乎想象的阴影缓缓腾起,上百条数据电缆飞舞着,阵眼上露出了近乎有一座城市那么大的机械聚合体! 电光猛地一闪,所有人眼前一白,瞬间失去了视觉,黑雾散去,众人先看到的是迸射的电光。 江亦愁单手握在暗黑的电缆线上,和大到超乎想象的聚合体两相对抗。地面上无数电缆高高扬起,又深深刺入他的后背,仿佛是束缚住他的罪枷与锁链。 伴随着炽烈的电磁眩光,聚合体被他迅速打散,但他身上的硅晶体大片大片脱落,左侧胸口露出细密的电路和小半个璀璨的纯黑将星。 江江! 江江是机器人么? 江江怎么了?小胖焦虑地问。 应该是有人把他嵌入了更大的网络,想用江的算力,所以我们这边才会出问题。uep0018推测,江还在抗争,他还没有彻底被控制。 数据流自江亦愁的背中迸发,顺着电缆直冲而上,幽莹的白光染遍电缆,像是张开了大而光明的翅膀。 那一刹那,天顶外,翻腾的硅晶体海浪瞬间凝固,全世界的躁动、杂乱仿佛被他冻结在时空当中。 这是江在用最后一丝余力,稳住星球表面的硅晶体。 江江坚持住!有人喊,接着,四周响起了零碎的加油声。 但因为双方差异太过于悬殊,加油声反而显得毫无底气。 忽然,江亦愁的身体轮廓竟然出现奇怪的干涉波纹,好像下一秒就要塌陷,温夕带着改造义眼,迅速将视距拉近 江亦愁的瞳孔竟在浅灰和亮白中闪烁不停,好像在和什么竭力抗争。 与此同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原本和大家手拉手牵在一起的一个人忽然急速生长,四周的硅晶体自四面八方朝他聚合,转瞬之间,他竟形成了一个海葵般的怪物! 不知谁尖叫了一声,以他为中心的人忽然迅速逃窜,组成的嵌合网立即崩解,而江亦愁斜瞥了一眼,瞳孔急速震慑,转瞬变得无比亮白。 他瞳孔中,无数数据流迅速向上飞去,原本凝固的硅晶体海洋顷刻崩塌,就像是悬在众人头顶上的黑墙,整个压了下来。 天顶里早已乱作一团,不说是这么大一片硅晶体,就是三两个也能立即把天顶击得粉碎。 完了。这回是真来不及了。 温夕绝望地想。 忽然,一阵剧烈尖锐的噪音响起,天顶下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一秒,掩着耳朵蹲了下去。 紧接着,风起云涌,黑雾腾腾,所有的硅晶体剧烈向上飞去,它们被吸引向数千米的高空,卷成了极骇人的风暴。 所有人一齐抬头,看向风暴中心。 一片暗云般的飞船猛然出现! 漆黑、幽深,通身带着雷电般的光泽,像是从地狱尽头深渊归来,君临天地。 第49章 奇迹 只要坚持得够久,真的能看到奇迹 是尤利亚卿? 所有人不约而同抬头,注目着那艘凭空出现的飞船。各种猜测、猜想迅速扩散,但没人敢肯定。 鬼车,尤利亚,他们在人类历史记录晶体中读到过很多次,无论哪一个都太过于遥远,更没有人亲眼见过。 剧烈的风暴愈演愈烈,地面上怒哮的松散硅晶体被彻底卷起,最终黑云腾腾,几乎铺天盖地。 不少人已经逃避性地抱住了头,正在此时,所有人的听觉静止了一瞬。 风暴中心,一股几不可查的气波扩散而出,硅晶体飓风自中心开始,瞬间崩溃,数秒之后,那股湮灭一切的气浪,裹挟着细碎的硅晶体扑面而来。 地面上的人蜷缩的蜷缩,抱头的抱头,但想象中铺天盖地的冲击并未袭来,这才一个接一个,缓缓抬头。 不知何时,风暴已被彻底打散,纷乱的硅晶体闪着微光细密落下,就像是漫天飘落的、璀璨的黑尘,簌簌落在天顶上。 只有鬼车闪着暗色的弧光,像一片云,安静地悬停在天穹中心。 人群寂静了一秒,片刻之后,尤利亚卿的欢呼几乎响彻云霄! 温夕也混在其中,她高兴地快把嗓子叫破了,忽然,什么东西破风而过,眼前人影一闪,半条数据传输电缆被斩断在空中。 是海葵! uep0018横在小胖身前,刹那间,是他闪身上前,劈开海葵的电缆,将小胖护在身后。 四周迅速传出恐慌和尖叫声,温夕眼睁睁看着,地面的硅晶体自四面八方团聚,近处的两三个人眼睁睁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怪物! 又是一条电缆袭来,温夕飒爽抽刀,那条藤蔓般的电缆滚落在地上。她迅速看明白了局势:他们是想要小孩,护住小孩! 这怎么可能!小胖躲在uep0018身后,满目震惊,江江不是才给所有人加上了单向开关么!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江江uep0018戒备着转头,看向远方的江亦愁,希望他能逢凶化吉。 * 眼前是无数扭曲的、弹跳的光。 江亦愁的视线变得晃荡而模糊,外界的一切都距他很远很远,他看不清更听不到,所有神经回路被巨大的数据和指令完全挤占,量子处理中心早已满负荷运载。 这种体验,自从2231年圣降教廷登陆以来,他已经经历了无数次。 被追赶,被占用,因陀罗上线后,它借着因陀罗系统四处追逃,江亦愁只能隐姓埋名,再也没有用寂生活过。 而且,这个神秘的对手,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把他整个人禁锢在更小的身体中。他百般尝试,才找到了短暂恢复的方法。 江亦愁背上的嵌入的数据传输电缆开始闪光,巨量的数据猝然袭来,铺天盖地的数据和指令向上飞去,整个崩溃的星球,在一秒之间,全部压在他身上。 他像背着数万斤的枷锁,以往的挤占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奔涌的信息背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最后一缕自由意志冲刷至神经网络边缘,咆哮着,叫嚣着,说他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机器,勒令他立即臣服。 他的瞳孔里已经看不到任何一丝灰色,睫毛却还在僵硬地颤着,像是在用最后一丝力气说不。 不计其数的数字记忆纷至沓来。 尤利亚将他接入地面中心,整个星球网路瞬间点亮。 冰冷的指令集一点一点输入他的神经织网,星球表层的硅晶体随之翻动。 hope0001,生日快乐。烛光只映亮了尤利亚卿的半张脸,他的唇颜色很淡,看着十分柔嫩,生日想要什么? 鬼车的最后一点踪迹在光球中消失,他愣愣站着,看着冷星地平线上悬挂着的巨大光球。和天体般硕大的光球相比,江,甚至不如一粒微尘。 还有更多次的争吵,阳奉阴违的诺恩斯,乌烟瘴气的冷星边缘区他坐在驾高的凳子上,看着三四米高的尤利亚画像,反复给自己动力 再糟糕,也要活着。 坚持活着,才能等到奇迹。 反抗毫无意义,顺从命运才是你的归路。雄浑的回音,在他神经回路的每一个角落响彻。 别妄想了,别挣扎了。 你只是一具拼凑的机器 不,我不是。 这个想法刚冒头,更大的数据冲力袭来,强迫他单膝跪在地上,江死死撑住,硬是抗住压力,没有彻底屈服。 我有完整的神经回路,有迭代了无数次的逻辑意识,还有供我自由考虑问题的冗余计算区我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可以自己决定![1] 这曾是尤利亚鼓励他的话。这句话像是黑夜里的火光,瞬间点亮了他的神经网路,电缆线和无穷的数据流仿佛数万斤的荆棘,死死压着他的肩,可他竟然靠着脑海中的一句话,抗住一切压力,抵死站了起来。 耳边很远的地方,似乎有人在喊着尤利亚卿。 这四个字,让他的视野聚焦了一瞬,现实的狂风裹挟着硅晶体扑面砸来。 分卷(4 满天都在下雨,黑色的、微尘一般细密的雨。 纷乱的视野里,一道绚烂的光破空而出,仿佛一颗彗星,拉着漂亮的拖尾,重重砸在地面上,激起一片璀璨的碎光。 斑斓的光像在他眼中烧,海梦悠破光而出,身上玄妙的光芒像扬起的沙那样,被狂风吹得干净。 那一瞬,江亦愁在想,坚持得够久,真的能看到奇迹么? * 海梦悠的视线迅速游移一圈,而后定格在江亦愁身上。 江的背后接着无数电缆,就像是张开的纯黑羽翼。他显然不堪重负,左侧胸膛、手腕的晶体已经大片大片脱落,闪着亮光的塑性纤维和坚固的、钛色的骨骼全部裸露。 而这露出的小半个机器人躯壳,和诺恩斯指给他看的寂,一模一样。 机器人?寂? 他不是第一批解放大脑算力的人类么? 那心跳呢?他明明感受到的心跳又是什么? 他是寂? 那他是不是hope? 如果他是,他的第0模块呢? 他认识江快三个月,可这个瞬间他才发现,他对江一无所知。 另一个念头如轰雷一般击中了他,他吻了江,如果江又是hope,四舍五入,那他不是亲了自己的亲儿子?! 当前态势紧急,他把所有问号和震惊先暂时抛诸脑后,迅速上前,扶着江的肩膀,扯开了那些要命的电缆。 每拽下一根,江都会受到不小的冲力。他死死攥住海梦悠的小臂,好像能得到些许的宽慰一样。 海梦悠边又快又准地扯着电缆,边低声问:谁欺负你呢? 刚问完,海梦悠的视线上抬,看到了一直站在江背后的,一只观察者。 它满脸的眼睛全部倒映着海梦悠的脸,脖子极快速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些不成形的声音:理、理性、高、高于一切。 原来如此。 海梦悠瞬间了悟。 罅隙里,所有的观察者都在执行命运嵌合网的命令,的确没空使坏。 可他忘记了一位观察者闯入科学院旋穹,被他抓住,后来被韩清曙关押住的那一位,山姆。 海梦悠猛地拉出最后一根电缆,数据流压力过于巨大,以至于江极细微地扶了一下他的肩。 没事吧。 江亦愁缓缓摇头,沉着脸站正。 海梦悠偏着头,竭力把语气放得柔和些:不能撑就把权限交给我,冷星,得要个人稳固。 江亦愁的左手用力攥了一下他的左肩,他声音压得很低:交给我。 那行。海梦悠有些不放心,多打量了他一眼,我去帮你出头。 你多小心。 和江低声说话时,他的声音还是平和温柔的,但当他的视线落到观察者身上的一刹那,整个人似乎爆发出一种极强的煞气。 海梦悠冷笑一声:欺负人欺负到我家里来了眼睛是吧,也借给我用用! 一阵劲风刮过,速度快到连地上的硅晶体都没反应过来,只略微轻抬了两三毫米,而此时,海梦悠已在五步之外,左臂早已穿透那人的身体,一把拉出了塑性纤维构成的神经织网。 共用同一个意识。海梦悠冷冷道,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位妖魔鬼怪! 他瞬间接入了命运嵌合网。 回溯的第一点,就是他走之后江亦愁的遭遇。 他挂在天花板上。 海梦悠愣了片刻,立即明白过来,他在透过眼睛的视觉看着江亦愁。 江面对着全息投影,在聚精会神地照着什么,而后他缓缓坠落,视线从下至上,缓缓成形。 他举起了从天花板上牵下的巨型电缆,猝不及防楔入江亦愁的左肩。江被神经织网嵌合的冲力压得身子一紧,而后,江亦愁竟然死死抗住压力,迅速回头,一把拔出了巨型电缆。 好样的! 海梦悠在心里说。 但几乎同时,他无可遏制地焦虑起来趁着江亦愁背过身的短暂时间,他身后那些长长短短的硅晶体石柱,竟然瞬间变形成无数条电缆,末端变得锐而纤细,狠狠嵌入了他的背! 暗处,许多海葵纷至沓来,他们不断融合,和那些电缆一样,想要将江亦愁彻底制服。 海梦悠顺着制服的指令集继续向上回溯,却只看到了一大团杂乱无序的光,他在命运嵌合网中游走,整张网络上竟然全是痛苦的意识,他看到了仿徨无措的尼克,看到了拼命工作的山姆,看到了无比惊恐的物理学家023,然而这些意识都被压在网络相当边缘的地方,被无尽的数据流无情冲刷。 无数人的想法胡乱闪回,回忆画面全部叠在一起,红毯上主教杖留下的圆润凹痕、镶着宝石的神经织网放在丝绒垫上献给了什么人、安详闭眼、躺在手术台上的诺恩斯,还有被放入冰棺,送入诺亚号舰长室的主教躯体。 他在搜索的时候,嵌合网极其边缘的地方,一小块意识包迅速脱离,顺着边缘系统游走。 找到了。 海梦悠立即停止搜索,无数指令集瞬间形成,澎湃的数据顺着命运嵌合网的每一寸枝桠向前纵深、推进,冲刷整个网络。而他眼前的山姆忽然一动不动,彻底卡住。 你们先老实待一会吧。 海梦悠稍退一步,刚才,他用大量复杂指令挤占了命运嵌合网,这些家伙一时半会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他回头,摩天大楼仍被凝固在崩溃的一瞬间,翻起的地表碎片也被冻结,江还在一点点修复残局。 地面仍然传来细微的震动,那是极远的地方,硅晶体仍然在失控。 争取时间,撑住就行。 海梦悠轻瞥了他一眼,没想到江的眼神无比热切地追了上来。 他本想拍拍对方肩膀的手就此一凝,讪讪地收了回来:你也注意自己。我马上,马上回来帮你。 他本来想转身一走了之,一回身,江还站在原地殷切地盯着他,像是期盼着什么似的。 十分钟。我十分钟后马上回来。还有海梦悠有些掩饰尴尬地移开目光,待会,我有话要问你。 江重重地点头。 * 诺亚号舰长室,地板被拆开了一大块空洞,三五个机器人正从中拉出什么极重的东西。 一声巨响,半扇厚重的电磁屏蔽门裹着狂风,呼啦啦砸了进来。 紧接着,是第二扇、第三扇,不大的舰长室被堵得严严实实。 一个人背着光,站在唯一的裂隙处,脚下是拉得修长的影子。他单手扶着最后一扇门,插兜站着,手看似轻巧地收了收,屏蔽门哐一声关上,掩住了最后一丝缝隙。 一团漆黑中,海梦悠开口:自己滚出来! 第50章 献礼 江亦愁已经上前,紧紧拥住了他。 机器人是感知不到任何危险和威胁的,室内牵引重物的机器人,依旧埋着头执行命令。 哐一声,一侧的重物终于被拉了上来,重重摔在一侧地板上。 趁着这个骚动,黑暗的角落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动。诺恩斯还没退出一步,一股极大的力量袭来,钳着他的脖子,整个人被重重摔在地上。 海梦悠的脸贴的很近,他的眼梢精致的勾起,可现在这张漂亮的脸上全是冰冷的狠意,他一甩右手,磁体发生器迅速张开,形成一柄电磁锤。 海梦悠居高临下地盯着诺恩斯,冷冷的电光在他周身跳动。他一字一顿:滚出来。 诺恩斯被死死按在地板上,他的神情有一瞬间极致扭曲,忽然抓住了海梦悠的手腕,大喊道:救、救救我! 海梦悠迅速侧瞥一眼,他一把放下诺恩斯,迅速回身。 嘭一声,电光崩裂,整个舰长室都被映得惨白。海梦悠竟然将整个电磁团砸下,刹那间,室内闪过无数跃迁的弧光! 高能离子带来的冲力将黑沉沉的重物彻底击得碎裂,围在四周的三五个机器人被猛地弹开,暂时丧失了工作能力。 重物内,构成身体的硅晶体哗啦一声,碎了一地。 这重物是用来保存身体的低温舱,里面放的应该是圣降教廷主教的躯体早在罅隙沉降之前,他已经过世了。 海梦悠仔细调着共振翼的电磁监听频段,戒备地审视着屋内的黑暗。 救我,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诺恩斯像是换了一个人,声音变得颤抖又哆嗦。 闭嘴。海梦悠简短制止。 他明白诺恩斯的神经织网被动过手脚。 通过命运嵌合网里那一大堆纷杂的记忆,他已经大致拼凑出了事情的原貌。 银河之心后,索菲的确没能存活,但不知谁捕获到了她的躯体,将她,洲盟科学院最聪明的人的神经织网,嵌上宝石,作为献礼,送给了圣降教廷的主教。 主教羡慕更聪明的脑子,也许只是短暂地和她的神经织网连通,也许大着胆子,直接嵌了她的神经织网,总之,事情的结局是,主教的人格意志极大地受到了影响,索菲,或者说她的一缕意识,借着圣降教廷的手,像当时改动银河之心里的科学家那样,大幅改动教廷人的神经织网。 整个圣降教廷也从跳大神的邪|教,转变成了披着宗教的壳子,大搞歪门科学实验的四不像产物。 诺恩斯颤抖求救的声音戛然而止,体面地站起,装模作样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襟。 看来,她又顺着网络,逃回了诺恩斯那边。 海梦悠特意用电磁屏蔽门将整个空间大致隔绝,为的就是将这个四处流窜的共同意识束缚住,它只能在屋内的神经织网载体中流动。 我还以为,你终于能帮我一次呢。诺恩斯恢复了原本镇定、冷静的神态,我尝试了那么多次,想把寂引诱下来,都没成功。后来尼克被送到罅隙,接入命运嵌合网 他绕着海梦悠转了一圈,看看我在他的记忆里发现了谁,银河之心战役的烈士,大名鼎鼎的尤利亚普朗克卿。 海梦悠:山姆,后来的物理学家023,都是你下达的指令,刻意引我下来的。 我想引的不是你。诺恩斯低头一笑,是总是跟着你的另一个人。尼克在上帝之光艺术馆出现后,他悄悄跟着尼克,险些来了罅隙。可他太谨慎了,拼命从嵌合中挣脱,逃了出去,还伤了自己的左胳膊。 原来,江的胳膊是这么伤的! 悠悠。诺恩斯的语调变得沉稳,你不在的时候,我尝试了太多太多。登陆冷星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人脑算力联合,造出命运嵌合网。可我失败了。嵌合网里的人低沉、抑郁,神经元大面积大面积地死亡,嵌合网一天比一天萎缩。 我被逼无奈,才开始尝试人脑开发的路径。但那些神子诺恩斯摇头,太脆弱了,一点点打击都受不了。悠悠,你说,人类已经聪明到主宰星系,上帝为什么要给予我们最后一道枷锁?情绪真是世上最无聊的绊脚石。 还是你的思路更对,就该创造毫无感情的机器,比如寂。 这句话不知触到他哪根神经,海梦悠眉头一锁,手起光落。 电磁光炸裂的一刹那,诺恩斯瞳孔紧缩,慌忙大喊别杀我!他的手立即偏了一分,避开了诺恩斯。 海梦悠迅速回头,地面上,小半个主教躯体的眼睛刚刚点亮,悠悠。你父亲没告诉过你,我们面对的是什么么?我从来,从来都不是你的敌人。 海梦悠独独立在黑暗中,冷笑一声,我从没觉得你是我的敌人。是你自己站到了全人类的对立面。 黑暗中,一道劲风袭过,主教的眼睛还来不及颤抖一下,海梦悠已瞬间上前,一把拉出了他的神经织网。 纤细、莹白的神经织网上密密钳着漂亮的宝石,在他手中细微颤动。 这张神经织网,和他在命运嵌合体中看到的献礼一模一样。主教还真的试着嵌入了索菲的神经织网! 主教的口还在缓缓开阖:我给新人类生活,给他们目标,有什么好 到现在,你还不知道你错在哪里。 海梦悠截断了她的话,你给了他们一切,却唯独剥夺了最重要的东西。 希望。 神经织网柔弱地搭在他手上,海梦悠用力将它攥紧,他指间的亮光渐渐黯淡,最终彻底消散。海梦悠摊开手,神经织网和宝石已经化作一堆微尘。 他垂眸望着那些最原始的微尘,阖上手心,沉默半晌。 安息吧。妈妈。 身后的电磁门被猛然掀开,室内骤亮。温夕的声音立即闯了进来:舰长! 逆着剧烈的光线,他似乎看到了三两个人影,其中一人迅速朝他冲来,张开胳膊抱住了他。 小胖拿脸颊蹭着他的腿,语调轻快:悠悠!悠悠,你居然是尤利亚卿! 视觉渐渐适应光线,江站在舱门口,整个舱体早已被冷星剧变撕裂,他的身后,是一片荒芜。 江亦愁的脸上,交织着欣喜又复杂的神情,他有些艳羡地看了眼小胖,才将目光投向海梦悠,沉声道:表层基本上稳定住了。异变过的人也集中起来了,下一步你看怎么做? 你。海梦悠回头,诺恩斯被吓得小小怔了一下。 你的神经织网改造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做的? 诺恩斯如实回答:银河之心战役之后,洲盟没有科学院,洲盟所有神经织网相关的手术,都在圣降教廷做的。 他断续回答了海梦悠的几个问题,拼凑出了更多细节。 诺恩斯登陆后的两年,圣降教廷人口不断锐减,他发现命运嵌合网,打算动手的时候,圣降的人数已经不及诺恩斯的十分之一。 圣降早通过神经织网手术控制了更多的人,包括诺恩斯,动手前夕主动沉降至罅隙,不仅能避免冲突,还能韬光养晦。 分卷(4 海梦悠推测,圣降原本的打算是将因陀罗系统里的人作为后备或者养料,新人类在因陀罗系统中完成循环回收之后,就会进入罅隙,成为守护者或者观察者,好让罅隙渐渐壮大,重新夺回冷星。 可惜实验进度缓慢,罅隙死气沉沉,重新回到地面的日子遥遥无期,圣降教廷这才想借用江,也就是冷星建造者,寂。 而他们见到的全息投影石台,的确是海戒寒发明的命运超级计算机,移民计划、包括因陀罗系统的灵感,很多都是出自于命运的预言。 诺恩斯坚称命运是海戒寒亲手交给他的,但鉴于他的个人意识被控制了太久,对此,海梦悠半信半疑。 你跟着她。海梦悠抬手,随意指了指温夕,把在圣降做手术的新人类名单全部整理出来。然后,把你那个什么数据画像系统彻底下线。 诺恩斯连连点头。 等等!海梦悠把腿上粘着的小胖子扯下来,推给温夕,把这个小豆丁也带走。还有,你清理罅隙的时候,注意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姑娘,别伤她,但也别放走她,保护起来就行。 他们离开后,海梦悠背过身,电磁锤已经折叠、回收,变回原始的磁束流发生器的状态。 他将手里的灰尘缓缓倒入发生器中,又将发生器装回口袋,一转身,发现江还在原地站着,安静地等着他。 江看过来的眼神深沉又复杂,好像他已经在原地站了百年千年,为的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回身。 一时间,海梦悠摸不准该用什么身份面对他。 是家长式的尤利亚卿?是一同冒险的海梦悠?还是别的什么身份。 他还站在原地犹豫,江亦愁已经上前,紧紧拥住了他,这个拥抱不长,也只是点到为止,力道却大到要将他整个人箍碎。 在海梦悠做出任何挣扎举动之前,江利落地放开了他。 hope? 江温和地点了点头。 还真是他。 居然真是最差的一种情况,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自己造的小机器人动了心。 那什么 海梦悠没敢看他的眼睛,掩饰尴尬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长大了挺帅的。 江有些惊诧,也有些失落,似乎觉得预想中的答案不该是这个。但在他开口之前,海梦悠几乎逃跑一般迅速离了现场。 * 暗而璀璨的大地被凝固在龟裂的一瞬,世界满目疮痍。 整个罅隙冻结在倾倒的刹那,半面被重叠的硅晶体淹没。 一双红鞋子,踩上了绵云般的硅晶体。 大地之上,一名小女孩穿着红色连衣裙,独自走出了罅隙。 她停在偌大的磁流体发电机前,轻轻仰头。 无数幻妙的光在其中流淌,仿佛绽开的、发着光的蒲公英,又像是深不见底的命运。 你父亲没告诉过你,我们面对的是什么么? * 冷星重建工作有序进行,新天顶扩建数倍,改成了临时集散的地方,安置暂时无家可归、和需要进行神经织网改造的人。 这几天所有人都忙疯了,韩清曙和工程院的忙着改造因陀罗系统,物资机器人都累得快要翘天线,矿世奇才一边帮忙一边添乱,倒是翻身做主人,指挥着一帮机器人迅速修复地貌。 除了恢复工作外,海梦悠没事就躲在温夕的临时住所里,没敢回去。 要问原因,大约是他的临时住所对面就是江亦愁,他一见那家伙是又头疼又闹心,只能窝在温夕这里。 你天天赖我这里是什么事。温夕推门就见着海梦悠,长叹一口气,你想见就去见,又躲着人家,又不躲远,什么意思。 你的罅隙小女孩找到了?命运石台找到了?还有空操心这个。 她短笑一声:你要是真想跑,开着鬼车跑出十八个星系外,谁逮得着你。就在我面前嘴硬。 海梦悠装没听见。 他坐在桌旁,指尖细微滑动,把记事本图纸转给了温夕,给,你的图纸。 温夕略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是我搞忘了。 今天是他曾经的未来,却是温夕的昨天,两人的时间顺序相反,她还没经历过和海梦悠坦诚的那一天。海梦悠没有展开解释,只说:你拿着吧,会有用的。 温夕将信将疑地接了过去,顺口八卦一句:江这几天忙的厉害,你真不去看看他? 海梦悠坐在桌前,缓缓旋动共振翼的调节钮,将噪音屏蔽开到最大。 温夕又好气又好笑:不想听我说话就出去! 温夕把他往门外推,越在意你才越回避,你今天不把话和他说清楚,以后别想来我这里窝着! 我 门哐一声在他身后关上。 第51章 夜歌者 你先把衣服穿好! 大地一片荒芜,江起了许多钟形的临时小房间,供新人类临时避一避。夜晚灯火一起,如果从高空中俯瞰下去,就像是朦胧发光的铃兰,开遍荒芜。 四周人来人往,海梦悠的手在门上悬了足足几分钟,愣是没敲下去。 还是路人经过,笑着喊了声尤利亚卿!这下,不管他敲不敲,里面都知道他站在门外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敲了敲门,用上了临时编的理由:温夕要我来问问你近期的进度。 说完他觉得,这理由也太烂了点。 不过,门里毫无回音。 还没回来么? 他小退一步,谁知门忽然打开了。阿诺站在门缝里,避开和他的目光接触,让开了些空间。 海梦悠明白阿诺没法开口,也没和他多啰嗦,直接进门。走进来还没有三步,身后的阿诺忽然飞速出门,哐当把门锁上,不仅锁上,还迅速加密反锁。 海梦悠: 他现在觉得阿诺是故意的了。 室内又是黑漆漆的,他记得,以前hope明明最讨厌黑暗,或者黑暗里的独处。也不知道江经历了什么,反而喜欢窝在黑魆魆的地方。 他稍稍提高声音:江。 浓郁的黑暗里,一团暗影飞速想朝里面的卧室逃去,但海梦悠的速度更快,那人的胳膊被他一把钳住了。 冰凉的、坚硬的,是机械质地的躯体。 这是 察觉到被抓住之后,对方挣扎得更加激烈,海梦悠不轻不重地制住他,可他越是压制对方就越是挣扎,像是有什么东西不愿被他看到一样。 hope,hope! 对方的挣扎渐渐停了。 你是又缩回hope了,对吧?海梦悠稍稍矮身,到和他平齐的地方,有什么不愿意给我看的?不是挺可爱的。 不知为什么,面对江他还有些尴尬,但如果对方是hope,总是能激起他所有的怜惜与温柔。可能是让他想起最开始,夜歌者号上,hope只有他的那一段时光。 小机器人轻轻怔了怔,而后张开胳膊,重重扑在他怀里。 海梦悠温和地摸着他的背,hope胳膊上的光纤丝稍稍探出来,流水一般绕满他的胳膊,亮光在其中温和地摆动。 我听温夕说,这几天你很累,是么? hope温顺地伏在他怀里,迅速摇了摇头,脸颊轻轻蹭在他胸口。 之前背上的伤好了没有?给我看看。说着,他要回身去摸触碰灯光开关,可这个动作却莫名刺激到hope,他竭力扯着海梦悠的袖角,将他往里拖。 你还真喜欢起摸黑了。海梦悠顺从地走进去,还是客厅藏着什么东西,不想让我看到? 借着光纤丝的荧光,hope慌忙摇头。 逗你的。来,过来。海梦悠拉着他,在床侧坐下,从口袋中摸出便携式扫描电子显微镜,把灯打开,我来看看你的线路。 他的显微镜立即被按住了,hope慌慌张张将它塞回海梦悠的口袋,连比带划地表示我没事。 说起来,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之前我和老韩发现,你体内的单原子出现量子涨落现象,这个你自己知道么?你是什么时候是江,什么时候会缩得这么小? hope低着头,沉默了。 我忘了,这个形态你没办法说话。他摸了摸hope的头,算了,你好好休息吧,反正我回来了,以后再慢慢解决也不迟。你等一下,我去拿毛巾和充能电容。 他的袖角被扯住了,hope比划半天,他花了点时间才明白过来,hope让他在房间里等着。 他今天晚上有些奇奇怪怪的。海梦悠确认:你确定不要我帮你? hope连连点头。 好吧,我等你。 hope这才急急忙忙拐出门去,匿在黑暗里一阵翻找,也不知绊到了哪里,只听着稀里哗啦,像是一大堆东西全部摔了下来。 啪一声,室内的顶灯打开了。 海梦悠的手落在卧室门侧的触碰钮上,不解道:开灯找不就好了,干嘛摸黑 hope大惊失色,慌张着想把他往卧室拉,海梦悠的目光游移一圈,落在客厅角落一个复杂的装置上。 装置主体是个半透明的电气屏蔽笼,下方接地放电,上方是个激光激发装置,这应该是个粒子活性转换装置,打个通俗点的比方,它是粒子的低沉/兴奋转换装置。 他大致约莫出了这个机器的用途,目光狐疑地落回hope身上:你究竟什么情况下会缩回小机器人的形态? hope忽然捂住心口,看起来一脸痛楚。 别装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见这一招没效果,hope改变思路,磨磨蹭蹭,往他袖子上腻。 海梦悠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不会温夕赶我过来,阿诺锁门,你变成小机器,全是故意计划好的吧? hope像被静电击中一样,轻轻顿了一下,然后连连摇头。 海梦悠稍稍低头:真的? hope连连点头。 呵。 他现在才不会被什么乖巧可爱的表象迷惑住。海梦悠揪住小机器人,不由分说将他放入客厅里这个复杂的机器。 海梦悠平时和各种机器打交道,这种激光激发装置更是无师自通。他戴上保护目镜,按动按钮,剧烈的激发光线后,机器内忽然冒出跃迁的亮白光芒和他猜想的一样。 小机器表面的原子呈现出量子涨落特性,那么极有可能和量子一样,受到激光激发后会更加活跃,跃迁至更外侧的圈层。 果然,光芒散去,江亦愁身体上流动着零星的光泽,略有些后悔地避开他的眼睛。 地上细碎的黑尘席卷而起,包裹住他冷白的身体,利落简约的衣物渐渐成形。 江先生,江大影响者。合着我让你生得聪明些,你的聪明劲全用我身上了。亏我还真心实意地关心你的伤势。 他拉开屏蔽门,毫不客气地训道:我教过你骗人么? 这次是我错了。江亦愁语气放得很温和,你能不能原谅我。 海梦悠沉默了小片刻。按照江亦愁对他的了解,只要他没利落拒绝,一般就是有戏。 他心里正暗自高兴,忽然听到海梦悠问:这次? 你之前也刻意变小过? 江立即敛下目光。 海梦悠追问:之前我遇到的小机器,全是你故意的? 江连连解释:不,我只在有把握之后,试探过一次。 海梦悠惊讶道:试戴共振翼那次,你是故意的?! 难怪他觉得那天的小机器反常! 原本矜持得碰都不让碰一下,忽然又乖又粘人,还硬要贴着他睡,原来竟然是有预谋的?! 江亦愁已经不敢多辩解,只轻轻扯他的袖子,打算赖过去。 海梦悠极不情愿,江死不松手,俩人就着他的袖子扯来扯去。 江那件勉强用来遮掩的衣服本就松散,说是衣服,更像是勉强裹了件柔滑的深色绸缎。两人一角力,他的领口更是歪歪斜斜,露出大片大片紧实的胸膛,在海梦悠眼前乱晃,闹得他全身哪里都不对劲。 逼到最后,海梦悠忍无可忍,用力拉紧他的前襟:你先把衣服穿好! 片刻之后,海梦悠把客厅乱了一地的东西收好,才折身往卧室走。他提醒式地敲门三次,才拿手上的窥视镜的边沿,轻轻推开门。 江裸着背,只掩着层薄软的织物,安静地趴在床上。冷白的肤色和璀璨的硅晶体床交相辉映。织物懒散,更将他的背部肌肉线条凸显得无比紧实。 海梦悠脚步一顿。 这幅景象,很难说不是故意的。 江亦愁原本枕着肘,似乎在画着什么,他听到响动,自然回头,柔顺的长发顺着他的脊背缓缓滑动,淹入腰部的凹陷处。 在海梦悠开口前,江冲他一笑,瞳色澄澈地仿佛一眼能望到底。 这神情又很难说他是故意的。 海梦悠略显僵硬地带上门。 也许是人类和智能生命脑回路的差异,江其实意识不到这些细节的含义。 他没和对方对视,将自己注意力关注在无足轻重的细节上,比如覆住他的织物看起来格外柔软,灰色斜纹,和江亦愁很搭。 海梦悠看似自如地坐在他身旁,目不斜视:我看看你背上的伤。 江亦愁安静点头,他略微支起上身,拢了拢长发,发丝流水般淌过他的肩背,露出雪光一样白皙的背。 那一瞬间,海梦悠稍稍偏头,握着便携式扫描电镜的手几不可查地攥紧,他细微地顿了两秒,才举起扫描单镜,从肩颈开始,一寸一寸检查江亦愁的肩背。 还是有一些破坏点,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修补替换就好了。海梦悠收起扫描单镜,淡淡道,你有没有替换用的原料? 分卷(4 江亦愁侧脸枕在自己肘上,侧脸线条漂亮得像精细雕刻得一样。 他缓缓摇头:还剩下的最后一点,上次修补胳膊用了。 原来科学院旋穹下有个硅同位素生成器,江说是海梦悠自己建的虽然他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 上次,他和江亦愁一起去科学院旋穹,正是取走了最后一点替换料。现在的问题是,罅隙的事情搅合的天崩地裂的,科学院旋穹早被毁成了一堆原材料,现在就是想重启也没法重启了。 同位素生成器我那里好像有一台。海梦悠抬眼,你想不想回夜歌者号一趟? 夜歌者号。 听到这四个字,江亦愁细微地凝固片刻。对他来说,夜歌者号上的日子不算快乐,好在那时他有尤利亚卿,从这个方面来说,夜歌者号又承载了他许多许多的快乐。 江偏着头权衡片刻,轻轻点头。 * 矿开着破飞船,将两人送往夜歌者号,随着三声警报声,两艘飞船的接驳口紧实贴合。 其实海梦悠有些惊讶江亦愁居然能离开冷星,他可以完全不依赖电磁驱动结构,独立活动。 江说是海梦悠专门为他改进的,和冷星上所有新人类都不一样。他的身体极度拟人化,以硅晶体为基础单元,执行群计算,将他的身体独立于冷星之外,维持独立意识虽然他说的这件事,海梦悠仍然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和江亦愁记忆出入的地方,江觉得是他忘记了,他倒觉得是江的记忆更不可靠。比如说以硅晶体为基础单元制作身躯这个主意,他不仅从没有试过,也压根没冒出过这个点子。 听江亦愁解释他才明白,最初最初,并不是江故意缩小,而是有东西知道江亦愁是冷星的关键,恶意把他束缚在更小的身体中,还破坏了他身体里的部分回路,而且没办法修好。 海梦悠追问是不是命运嵌合体里的共同意识,但江亦愁也不太确定。 你身体里的那些断路,修了坏,坏了修,那天晚上折腾了很多次。海梦悠接了一句,要不是我和老韩亲眼看到,我绝对不会相信这件事。 眼前的封闭舱发出一声爆响。这是两艘飞船成功接驳后,用高压空气冲掉接驳口附近外太空物质的声响。 看起来是接驳成功了。海梦悠说。 他拉开接驳扳手,接驳门缓缓向上拉开,露出门背后的夜歌者号通道。 外太空光源本就微弱,现在又没开灯,整个通道一片漆黑。 接驳灯应该是自动亮的啊海梦悠边说边凭着记忆在旁边摸索,难道坏了? 忽然,耳边传来数声礼炮响,黑暗中接连放出五六朵荧光花朵,冷紫色的光点由远至近,渐次点亮,至海梦悠脚下时,灯光瞬间恢复。 热热闹闹的舰员忽然涌入通道,笑着朝他喊:欢迎回来,尤利亚卿! 才从旁边探出机械头,叭地吹开了一朵小礼花。 第52章 玫瑰花 在隐秘的角落里,深深吻住了他 海梦悠原本想悄悄来、悄悄走,结果矿的飞船一出发,小喇叭才就把海梦悠要回夜歌者号的消息嚷嚷的全冷星带夜歌者号都知道了,还蹭着温夕的飞船先一步抵达了夜歌者号,这才有了这么个欢迎派对。 派对异常热闹,要不是海梦悠的舰长积威还在,他怀疑这帮人还会闹腾得更厉害。 等人群渐渐平息,众人才注意到跟着海梦悠一起上船的人剑眉冷眸,英气锐意,这人乌发轻垂,神色冷然地难以捉摸,在哄然大闹的人群中,安静得格外出挑。 几个去过冷星的舰员认出了他,点头问好:江先生好。 江亦愁轻轻颔首回礼。 什么江先生。海梦悠将身旁人肩膀一揽,言语中颇有些自豪,人家出息了,你们就认不出来了,之前还天天编排人家是童养媳。 临近的舰员俱是一愣,有些难以置信:童养媳? 他的眼神惊讶地上下扫视一圈:这是小hope?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投向江亦愁,惊讶地上下打量他。 不是小hope了。海梦悠蔚然道,现在是冷星的主人,整个冷星的运作都指望他呢。对不对,江。 投向江亦愁的眼神变得更加诧异,不少人的神情里还掺杂着惊羡和羡慕。 他的心里舒展不少,一回头,对上海梦悠满含赞许的肯定眼神,更是倍感鼓舞。 海梦悠没在门口耽误许多时间,他本就喜静,道谢过后就不再让人跟着,只和江亦愁往舰长室走。 一边走,他一边感慨,许多年没见,夜歌者号也是大变样。 原先白洁、简约的舱门,全部改成古典窗棂和做旧狮头锁的样式,但舱门正中心却浮着信息投影,复古与未来元素交织,两相碰撞。 主廊道的舱门一打开,身旁钛银色的机器人立即递过来一把伞,全息投影式的廊道映入眼帘。 廊道内熙熙攘攘,人流和机械群混杂,地面上烁动的方向箭头和具体目的地快被人流挡得严严实实。 天上下着银丝一般的数据流雨,走廊两侧投影着垂坠的青铜铃铛,有人和机器人通过时,还极其智能地随之摆动。 这混搭的。 途径一个千手佛像造型、穿着汉服的机器人时,海梦悠颇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这是审美提高了,还是倒退了。 是融合了。江亦愁撑着伞,右手指尖抚过浮空的机械金龙机器人,人类进步、创造,旧的文明和新的变化融合,这是好事。 海梦悠在汹涌的人潮中站定,来来往往的人虽然早已面目全非,但他能隐约感觉到,属于夜歌者灵魂中的某些东西,永不变更。 他有些出神,眼神像是穿过人群,落在很远的地方:挺好。 * 海梦悠的舰长专用实验室舱门还保持着上个时代的白洁简约,是唯一一个没被改造的地方。 他在门口站定,扫描线自下而上掠过他的面容,开门时,系统提示音都有些惊讶:欢迎回来,好久不见,尤利亚卿。 海梦悠朝他轻轻颔首:好久不见。 舱门退开,地面上铺满了黑曜石般的硅晶体,窗外璀璨的星光落下,被晶体漫射成耀眼的光芒。 舱内所有的布置都没变。左侧悟空暗物质观测室依旧被电磁单元封锁,右侧的同步辐射研究柱体仍然闪烁着微光他还记得,第一次带hope来看这个研究单元的时候,他想用电磁矩阵操纵硅晶体,形成一朵莹蓝的玫瑰,结果那帮子硅晶体懒懒趴在柱体底部,让他好好地出了个洋相。[1] 当时,海梦悠怎么也想不到,实验室里这么个半成不成的东西,竟会在数百年后,帮助人类在茫茫的宇宙中建设起新的家园。 他颇为怀念地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最后斜斜靠在实验台前,望着窗外浩瀚无际的星空出神。 太空中,没有大气的遮挡,没有多余光线的干扰,整个星空无比绚烂清明,如果眼睛足够好,能一直看到光年之外的远方。 这个宇宙里,恒星会爆炸、星云会消亡,就连黑洞,终有一天,也会辐射掉所有能量,最终消亡,似乎世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好像真的没有所谓的永恒。 一支莹蓝的玫瑰花倾斜着,出现在他的眼前。 江亦愁举着这朵硅晶体制成的玫瑰,绕过整个实验台,背着星空,站在他身前,纤长冷白的手指捏着花柄,轻轻将这支花别入他胸前的口袋。 晶体玫瑰。 海梦悠的视线从玫瑰花上移,抬头看见了江亦愁,怎么?那次失败的玫瑰花演示,你还记得啊。 记得。江亦愁低着头,阴影遮掩了他大半神情,认识你之后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 这话猝不及防,瞬间击中了他的心脏。 海梦悠低头笑了,没有答话。 悠。江亦愁忽然稍稍上前一步,将海梦悠纳进他暗沉沉的影子中,你知道么?很久以前,我总是这个角度看你。 江的双手落在他身侧,将他半圈在怀中,逼得海梦悠不得不抬头。 眼前的人淹没在阴郁的阴影中,微弱的星光在他背后闪烁,江亦愁垂着眼帘,冰凉而直接的目光一寸一寸掠过他的脸。 这个角度,让海梦悠忽然有种错觉,江虽然近在咫尺,但他看起来遥远而神秘,就像那些遥远浩渺的星星一样,难以触碰。 他有些出神,以前的hope,就是这样看他的么? 不知为何,海梦悠愈发不敢与他对视,他目光下落,却看到江轮廓鲜明的喉结,细微地滑动了一下。 他不自然地站正身子,不料脚下些许不稳,右手反倒印上对方的胸膛,险些和他亲密相触。幸亏他反应够快,触电一般飞速收回自己的手,又及时调整了姿势,勉强和江拉开了些距离。 海梦悠稍稍偏过脸,定着自己的情绪。 他的心鼓噪得有些不像话,可这不应该,hope是他亲手制作出来的,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海梦悠低下头,目光落在右手上。 虽然接触只有一瞬,但那种结实而略带冰凉的触感,以及胸膛下强有力的心跳,似乎都残留在他手上。 沉默和亲密让氛围变得无比暧昧。海梦悠决定随便讨论些什么,好从这个要命的气氛中脱离出去。他想起刚才触碰间的搏动感,轻声问:江,我之前就想问,你为什么会有心跳。 江亦愁维持着圈住他的姿势,闷了半晌没有回话。他没抬头看江的表情,只觉得这不长的沉默,格外难熬。 江亦愁终于稍稍支起身子,修长白皙的手指摸上领口,姿势漂亮地动作。 海梦悠瞥了一眼,只觉得有些难以自控地发慌,他似乎问了个更棘手,更麻烦的问题江开始慢条斯理地解开自己的纽扣,第一颗、第二颗 江足足解开了四颗扣子,他轻轻褪下左肩的衣物,露出冷白的胸膛。 海梦悠看似自然地偏头,移开自己的目光,右手却忽然被捉住了,在他反应过来,挣脱江亦愁的手之前,江果断将他的手贴上了心脏所在的位置。 他的手触上去的瞬间,江的胸口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伴随着微弱的光芒,江亦愁心脏位置的皮肤变得极为透明,露出内里结构。 四面八方的神经织网在他心口汇聚,数据流光点在其中有规律地搏动、冲击,所有的数据也好、织网也罢,全部围绕着一件东西:一枚将星。 这颗东盟将星的边缘都有些发旧,可它却被人保存的很好,金属表面上一丝划痕也没有。 隔着冰冷坚硬的皮肤,海梦悠的指尖触上那颗将星。他亲眼见过小机器是如何爱护这颗将星,更在梦里见过这颗将星的来源。[2] 这是他将hope弹射出去时,不慎遗落的一颗将星。 hope在太空中孤独漂流的日日夜夜,全部是靠着它撑过来的。 他没想到的是,江亦愁竟然将它做成心脏,用自己的神经织网盘结住它,让自己的每一次运算、每一个数据流,全部流经这颗陈旧的将星,让自己的每一缕思绪,全部绕着它、为了它,微微发光。 我曾经梦见过它。海梦悠坦诚道,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你变成小机器,胳膊坏掉,睡在我身边那次,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他有些不好意思:你躺在我胸口听我的心跳,我笑着和你开玩笑,说你喜欢心跳,就做个微缩八缸发动机,保证一天二十四小时,心跳不停。 过了很久很久,他都没听到江的答话。 海梦悠有些疑惑地抬头,却对上了对方深沉、复杂又无比讶异的眼神:那不是梦,那件事,实实在在地发生过。 果然。 海梦悠莫名地摸了摸自己的左手腕,鬼车上捡到的镯子好好地箍在他腕上,触感冰凉。这镯子,是另一件和梦境相互印证的东西。 江认真地看着他:你真的,真的看到了那个梦? 海梦悠觉得江的问法很奇怪,而且反应也莫名地激烈。他搞不懂原因,但还是点头肯定。 下一秒,他忽然被深深拥住了,江竭力拥着他的身体,像是想要将他按进自己怀中那样用力。海梦悠轻微地挣扎了一下,却被护着头拥得更紧。 他贴在对方的胸口,正对着那颗轻缓旋转的将星。江亦愁的一切思绪都化作数据流,又在那颗将星处汇聚那颗星星,就是江亦愁的心脏。 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其他人,拿他不值一提的旧物,当做自己的心脏么? 海梦悠的身体渐渐放松,没再挣扎。 他窝在江亦愁的怀抱中,忽然想起了之前在考虑的事情:这世上,真的会有永恒么? 尤利亚卿。 门口传来了细细的女声,两个人做贼似得,动作稍稍一凝,在门打开的一瞬间,江拉着他,躲入了实验台l型的拐角处。 是茜茜。江亦愁压低声音说。 是曾经把自己身体里的碳原子取出,压成漂亮的晶体花,想要送给尤利亚卿的茜茜。[3] 她怎么打得开我实验室的门? 海梦悠以气声问,但很快他便说不出话了,一方面是因为茜茜没见到人,在实验室门口探头探脑,他怕声音太大把茜茜招惹过来;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被逼在实验台黑暗的转角处,无路可逃、也无处可退。 江亦愁若有所思,小声说:其实,我第一次变成人形,就在这里,在这间实验室。她她在门口询问你有没有收到她的晶体花的那次。[4] 这么早? 这倒是有些出乎海梦悠的意料。 江的眉眼低敛,纤长的睫毛细微颤动,似乎在压抑汹涌的情绪:那时候,她能送你晶体花,还能热烈又公开地追求你,我很妒忌,妒忌到快要发疯。 送晶体花 海梦悠拼命搜索,才想起这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有一天他进实验室,好像hope的确在破坏一朵晶体花。 可那时候,hope才刚刚拥有自己的机械身体,他看起来那么的懵懂乖巧,难道,他那么早就?! 分卷(4 海梦悠有些惊诧地看着他,却发现,江的眉目都淹在深邃轮廓的阴影中,其间好像隐藏着、涌动着压抑了许久许久的情绪,那些情绪太沉,有如无底的、引人沦陷的深渊。 茜茜细细的声音仍留在舱门口,她似乎打定主意,要喊到尤利亚卿回来。 现在,该轮到她妒忌我了。 江稍稍倾身,在隐秘的角落里,仰头吻了上来。 第53章 分形时空 鬼车究竟是什么原理? 茜茜的声音就在耳畔,来回不停的脚步声更是近在咫尺,窝在角落里的亲昵随时随地都会被发现,可这种状况却带来了诡异的刺激,让人不由自主地丢掉理智,彻底沉沦。 江压得很近,几乎贴在他身上吻他。绵密悠长的亲吻中,海梦悠眯缝着眼睛,江的身后是遥远到光年以外的星系,它们安静闪耀,静静地散发着冰冷而太古的光芒。 那一瞬间,他的脑子很乱,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江亦愁问过他的一个问题理性和直觉相悖的时候,你会选择相信理智,还是遵从直觉? 他当时轻轻松松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可轮到自己身上时才明白,抛弃理智,笃信直觉,是多么的难。 茜茜终于放弃了寻找尤利亚卿,默默退了出去。无人打扰之后,状况愈加失控,江紧紧拥抱着吻他,一旋身,将他按在冰凉、广阔的观景窗上。 玫瑰色的星云在海梦悠的身后缓缓绽放,他挣开对方,微微侧脸,想要用发丝遮掩颊上交错的淡红,冰凉的星光下,他看起来动人极了。 江和他近到额头几乎相抵。他几乎不敢相信现在发生的事情。他缓缓抬手,想碰一碰海梦悠温热的、有些发红的脸颊,对方却极细微的侧脸,像是用最后一点理智,避开了他的触碰。 你疯狂过后,海梦悠的鼻尖都有些发红。他被压在星空之上,身体全部紧张地绷起,胳膊抵着江亦愁的胸膛:别不,是我创造了你,我不能 是。是你创造了我。江捉起他的小臂,温和而又略带强硬地扣在星海之上,我喜欢的,正是我的造物主,我的上帝 江亦愁低头,轻轻碰了碰他的唇峰,在吻上前的那一刹那,近乎低语地答:我的神。 江的唇凉得像含了一口雪,可海梦悠却透过这片融不尽的春雪,吻到了他无比滚烫的心。 那一瞬间,他的什么理智也好,坚持也罢,都被这三个字彻底击溃了。 模糊中,他记得自己似乎小心地、颤抖地回应江的吻,但他的每一点回应都被对方放大成汹涌、深情的疯狂,汹涌而沸腾地回应过来。 他放弃理智的那一刻,屋内瞬间一明,而后无声地黯淡。 不知是哪里的超新星爆炸,将最后的光芒,彻底留在了这个瞬间。 * 温夕敲开舰长舱门时,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亲昵的氛围在室内流动。 江亦愁坐在同位素生成器旁,裸着小半个肩膀,而海梦悠左眼戴着扫描电镜,亲手将一片材料嵌合到他的身体上去。 人的双手其实不太适合做这种精细的操作,但海梦悠罕见地没有借助机械手,反而亲手给他镶嵌,哪怕这比操纵机械镶嵌,要麻烦上好几倍。 他低着头,鼻尖还有一两分就能触到江的脊背,江不避不让,把所有的发丝全部拢至一侧,安静地等着。 一听见响动,两人不约而同看向舱门口,海梦悠的神情看似自然,左手不动声色地把江亦愁的左肩轻轻掩上:什么事? 温夕狐疑地审视这些细微动作,总觉得他俩之间的距离,莫名地起了变化。 她语速都放缓不少:你们要找的那个红裙子小姑娘,找到了。 海梦悠眼神蓦然一动:她在哪儿? * 小姑娘还在冷星上,矿的破飞船虽然能用,但晃晃悠悠,折返一趟至少要花几个小时,海梦悠打算用鬼车返回冷星。 鬼车在哪里?江亦愁问。 冷星崩坏那天之后,好像所有人都没见到过鬼车,不知道它被停在了哪里。 跟我来。 海梦悠带他俩来到了第12号接驳区曾经hope义无反顾跳下去的地方。 12号接驳区依旧空空如也,大到仿佛一间巨型水库,三个人站在其中,渺小地不如大海中的一颗砂砾。 江亦愁有些不解:鬼车停在这里么? 温夕兴奋地撞撞江亦愁的肘:看好了。鬼车只听尤利亚卿的,而且形态特别神奇。 海梦悠缓缓抬手,空气中仿佛激起阵阵涟漪,一只暗影鸟自涟漪中心突然浮现,张开翅膀停在海梦悠的左手上。 江细微地睁大眼睛,说实话他只见过鬼车作为飞船的样子,完全没想到,它还能变成一只鬼魅一般的鸟。 稍微让开点距离。海梦悠朝他们摆摆手,江和温夕不约而同后退,直至墙边。 只见海梦悠一扬手,鬼车被他高高抛至空中,忽然,狂风爆起,刮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江那胳膊挡着割人的风刃,借用余光看到,那只鸟儿高高飞在空中,忽然,如梦魇一般,迅速炸开,黑云般的飞船伴着暗色的闪电,瞬间出现在眼前。 他记得,银河之心战役的时候,海梦悠在鬼车上,用类似的东西击溃过洲盟的飞梭群。 海梦悠独独站在狂风的中心,衣角、发丝都被揉得翻飞,修长的身影被寒风一卷,额外多了些孤冷的味道。 乱风里,他忽然回头,看到了江亦愁,神色一瞬变得额外温柔:上来吧。 他裹着狂风,上前几步,向江亦愁递出一只手,稍稍欠身:我的鬼臣。 江没有将手递出,他反手攥住了海梦悠的掌,紧紧相扣。 温夕跟在最后,悄悄做了个酸倒牙的表情。 三人进入舰桥。 海梦悠手指翻飞,仔细核对落点数据。 温夕则声情并茂地和江亦愁解释探测到鬼车时候的情形:发现鬼车啊,就是悟空发现暗物质时候的事,当时舰长审核数据,敏锐地发现其中有几个数值不对,经过计算,它旁边肯定有大质量天体,才会引起这种微妙的扭曲。 沿着尤利亚卿的猜想,我们在探测到暗物质的地方发现了细微的引红心邵仙兑读佳力透镜效应,可那是引力透镜啊!天体都能扭曲,人哪儿敢接近。不过,我们勇敢的尤利亚卿,开着单人小飞梭,义无反顾地冲进去了。结果他离那东西还有几千米,信号就受到了严重干扰,他的整个小飞梭,竟然从雷达上、监控上,瞬间消失了! 江亦愁急切问: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给我们急的啊,也不敢告诉东盟科学院院长海戒寒,怕挨骂,可也不能放着舰长不管,我接通漂流卫星,一脸沉痛地打给海院长的一刹那,尤利亚卿回来了!就在12号接驳口! 想起当时的事情,海梦悠忍俊不禁:然后温夕就一秒变脸,拍着通讯框,从丧脸变笑脸,还把通讯器材拍坏了,老韩发了好几通脾气,熬夜修了好几天。 温夕假装若无其事地抓抓头发。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很简单。温夕大咧咧道,1921年的kaluzaklein粒子猜想你知道吧,讲的就是宇宙中充斥着许多卷曲的kk粒子,它们藏在无数时空的缝隙里面,或者直接是这些蜷曲时空的扭曲物质,总之这些时空和kk粒子一起,合称为k+1空间,或者bulk时空、分形时空。这些粒子的观测条件非常苛刻,所以当时,人们一直探测不到这东西。[1] 那时候可是1921年啊!1921年,人类刚刚发现光电效应,这种近乎幻想的理论还是非常疯狂的,所以kk粒子猜想提出的时候,一直被学术界嘲笑,谁知道,后来这种卷曲物质不仅有了正式的学名,暗物质,还在199年后,2120年,被尤利亚卿无意间证明了! 温夕说完这一长串,忽然眼神一亮:舰长!看!我竟然说了好大一串科学版的不说人话! 海梦悠笑而不语,轻轻点头:难得难得,你应该把刚刚那段录下来,回去了放给老韩听,我赌他能惊掉下巴。 温夕还真的打开的录音设备,一本正经地把自己的解释录进去:这个k+1空间和我们的空间相互交错,但不完全重合,简单理解,就是丝瓜和丝瓜瓤,你见过干丝瓜么? 看江亦愁茫然,她从平板里现场搜了个丝瓜瓤的图片给他看:这还是舰长当时打的比方,当时我笑喷了,所以一直记到现在。 她指着平板上的图:喏,你可以把k+1空间,也就是分形时空,想象成丝瓜瓤一样的东西,我们呢,就是丝瓜皮,和丝瓜瓤有接触,但更多的地方接触不到。鬼车其实是在丝瓜瓤中点对点航行,相应的在丝瓜皮上也会移动,但我们看不到折叠起来的移动过程,所以,在我们看来,鬼车会跨越时间和空间,以极快的速度忽然出现,其实不过是两个世界的时空不对等制造的错觉。我说的对吧,尤利亚卿! 她朝尤利亚挤挤眼。 对。尤利亚点头,可惜鬼车只能在极贴近丝瓜皮的地方航行,k+1空间,也就是分形空间的深处,究竟藏着什么,连我也不得而知。 然后啊。温夕继续解释,你看到的鸟其实是极致蜷曲的暗物质,鬼车是它展开的形态。鬼车也可以通过丝瓜瓤发送暗物质炸弹,在我们看来,就是这些炸弹跨越距离、时间,突然出现在眼前,然后嘭,整个炸开。 温夕比划着,江亦愁立即联想到了银河之心战役原来那些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墨滴,不过是通过分形时空,一秒跃迁至飞梭舱内的暗物质弹。 你知道的,大质量天体一定会引起引力透镜效应,再薄弱的暗物质累积在一起,引力也会变得无比庞大,所以为了不影响我们的世界,也就是丝瓜表面,尤利亚卿平时会把鬼车放在分形时空里,只有需要用到引力的时候,才稍稍浮起一个舱门比如冷星崩溃那天,山一样的硅晶体朝天顶上塌过来的时候,尤利亚卿浮起舱门,将硅晶体卷成风暴,而后瞬间退回鬼车,整个风暴就此炸开。 她说着那天的事,江亦愁却想起了曾经的银河之心战役。 当时,鬼车一个旋转,跳入洲盟飞梭群中心,原本铺天盖地的飞梭被鬼车卷起,就像是发着光的轻薄羽毛,一层又一层,绕着海梦悠的背影。 那一刹那,江亦愁在心中珍藏了很久很久,他觉得,那时候的尤利亚卿,像是真的天神。 好了,快别吹了。海梦悠笑着说,都坐好吧。 待两人坐定后,他轻点启动按钮,整个鬼车迅速压缩,闯进了分形时空。 第54章 偏转 你陪我一起。 鬼车原地旋转,闯入了绚烂的、七彩的,迭代图案一般的世界。 分形时空像不停重复的海螺,像旋转绽开的花朵,又像层层蜷曲的蕨类叶片,一个个枝桠状的细节在窗外渐次展开,又立体相错。 舱内满是绚彩迷幻的光芒。 舱外的图像色彩繁多、饱和度艳丽,随着鬼车的行进不断反复,对普通人来说相当致晕。 平时,温夕能开着歼击舰,空中连翻八百圈,但鬼车开动后,她只看了几秒钟就无比不适,立即给自己推了一针标准剂量的艾.司.唑.仑,沉沉地睡了过去。 连续绚烂的分形时空中,鬼车忽然一个360度旋转,骤然跃出,猛然出现在冷星地平线上。 巨大的、斑斓的光球出现在鬼车主视窗正中央。 它像一朵缥缈的、虚幻的绚光海葵,伸展着无数绒毛般的光芒,被磁流体发电机锁死在地平线上,安静地窥视整片天地。 一位红裙子的小女孩,站在光球前,渺茫地像一粒沙尘。 神子! 小女孩回头,在刮起的乱风中,鬼车悬停在荒芜的大地之上,主视窗打开,海梦悠双手撑着控制台,目光如炬地盯着她。 海梦悠单手握着对讲麦:离它远一点! 小女孩轻轻转了过来,木然偏头:为什么? 它究竟是什么,还没研究清楚,而且这东西并不安全。 我知道它是什么。小女孩低头,轻轻抚摸这手里的一只小黑匣子,命运都告诉我了。 海梦悠敏锐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这东西,和最开始海戒寒拦截电视讯号,全球公布自己发明的命运超级计算机非常相似,可冷星崩坏那天,他明明亲眼看着命运石台碎了一地,这黑匣子又是哪里来的?[1] 小女孩脸上挂着莫可名状地微笑:它是命运。 它告诉我,既然我的任务是延续人类文明,经过我和它的联合测算,最好的方式是释放光球,彻底毁灭一切,将文明电子存档。 江亦愁立即上前,可能是想辩解几句,海梦悠却忽然抬手,极快速地关掉了通讯系统。 他不解地看着海梦悠:让我跟她说。 海梦悠单手轻按在通讯钮上,迅速摇头。 他压低声音:这光球究竟是什么,释放之后有什么后果,我和你都没算清楚的东西,她一个未完成的半成品,再加上一个那么小的盒子,怎么可能分析的出来。 一语点醒梦中人,江亦愁瞬间怔住。 海梦悠这才按开通讯钮:你手里拿的究竟是什么。 小女孩微笑着,缓缓掀开手中黑匣子的侧板,海梦悠不由自主地前倾身子,想看的更清楚一点。 只见纯黑的侧板缓缓掀开,几个蜷曲的光点立即飞了出来,消散在空中,她的手中,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盒子。 所谓的命运超级计算机,会是几缕萤光虫一样的东西么? 这可能么? 海梦悠低下声音:你究竟是谁。 小女孩一语未发,她微笑着,缓缓后退一步。 她身后是束缚光球的磁流体发电机,发电机外壳是将近数千度的隔热材料,不说贴上,单单靠近就能将人的身体彻底融成一堆电浆。 分卷(4 鬼车立即向前跃进,但时机已经太迟,小姑娘通身散发出绚彩的光芒,那些光高高抛散至空中,而她的身体融进光球,彻底消散。 紧接着,哑暗、斑驳的纹路爬上磁流体发电机的外壳,数秒之内,外壳从底部开始,一点一点化成风沙,整个磁流体发电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崩解、老化,而原本被紧紧束缚的光球也一点点散开、随风飘逸 在态势进一步扩大之前,海梦悠果决向前跃迁,鬼车旋转一周,立即将整个光球吞没,束缚在最大的弹射仓中。 他的指尖落在操纵钮上。刹那间,他脑中迅速列出许多条处理光球的方案,各个方案的可能性和优缺点同时开始计算,并得出了所有方案的共性他应该将这个光球带离冷星。 海梦悠沉思片刻,目光低低掠过身边的江亦愁,欲言又止,对方却敏感地察觉出变化:你在想什么。 这本该是个问句,江的语气却透着几丝恐慌。 我在想,需要有个人,把光球送出去。我不知道鬼车能不能束缚住它,也不知道它扩散后会有什么影响,所以,越短的时间里送的越远越好,只有我 江近乎失态,猛然拍上控制台:不行! 江,你听我说。 江亦愁愤然打断他:我不听! 他连连退后,全身都抗拒地绷起,海梦悠追上几步,捉住他的胳膊:你听我说。 时间紧迫,海梦悠尽量将声音放得轻柔,现在和当时不一样,以前银河之心的时候,其实我很厌恶自己,也根本没想过要回来,可现在不一样。 海梦悠将他拉正,面对自己:你相信我。 他的手被江挣开了。 江亦愁退后一步,冷而坚决地看着他:那一次我是没得选。这次,这次我是不会走的。 你 舰桥舱门打开的声音打断了这场争执。 两人回头,舰桥舱门缓缓阖上,而舰桥里温夕的椅子忽然空了。 温夕温夕! 海梦悠立即追了出去。 温夕的脚程很快,他追上去的时候,温夕已经站在吞没光球的弹射舱门口,一手已经抚上了手动开关。 一门之隔,就是神秘的光球,门上方形的窥视窗被映照得一片白炽。 温夕,你别冲动。海梦悠抬起一只手,试图稳住她,旁边有单人用的弹射仓,你和江可以用它先脱离出去,这里交给我。 我当然知道你在考虑什么。她看向海梦悠身后,正从廊道里走出来的江亦愁,他也知道。 你每次都是这样,一有什么事情,就抗在所有人前面。其实,你离开夜歌者之后,我挺不习惯的,大家都不习惯。温夕淡淡笑了一下,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比起我,也许大家更需要你。她的目光掠过江亦愁,他也很需要你。 海梦悠:温夕,你 这没什么。温夕打断他,洒脱一笑,你就当,看你当了那么久英雄,搞得我也有点傻里傻气地眼馋好了。 说完,她反手拉开舱门,迅速闪身进去,并将舱门迅速反锁。 温夕! 话音未落,整个巨型弹射仓骤然消失。巨型弹射仓一定是进入了分形时空,可温夕的动作太快,弹射仓的目的地都没来得及设置,分形时空里的结构又混乱,这该从何找起! 他忽然想起一个细节,每次靠近光球的时候,他的共振翼都会受到剧烈的电磁干扰。 海梦悠立即调低共振翼的底噪屏蔽功能,铺天盖地的低语声席卷而来,他折回舰桥,循着电磁干扰最大的方向去寻找温夕。他指尖翻飞,仍在控制板上操作,身边却忽然传来了一句:不用找了。 江亦愁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往上空看。 天空中,一轮满月。 巨大的、天体大小的光球死死压在穹顶之上,好像一轮浮白的月亮,即将吞没整片天穹。 体积这么大的光球,上一次见,还是在几百年前,银河之心战役上。 海梦悠低声说:看来,弹射仓关不住这东西。 他手上加快动作,设定好目标后,鬼车一个反转,进入了蜷曲、膨胀的分形时空。他一边监听着耳边的电磁讯号一边在想,触碰到光球,会不会是温夕时间倒序的原因? 鬼车在光球附近的分形时空逡巡了数周,都没发现温夕的踪影。 光球还悬停在冷星上空,他没办法无止境地耽误下去,只好跃出分形时空,停在巨大的光球前。 此时光球已经扩张到三个冷星那么大,像是冷白的风暴,在冷星北极上空,卷起大片大片的紫色极光。 光球扩张到这么大的程度,现在连鬼车都不一定能彻底吃下。可如果放任不管,光球带来的引力效应,显然会对冷星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果然,冷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横躺下来,这说明受到光球的引力牵引,冷星自转的地轴已经紊乱,而冷星表面的硅晶体,更像是海洋一般,大片大片地迁移,扬起数千米的黑雾,甚至在太空中都清晰可见。 时间紧迫,海梦悠来不及思考后果,立即在控制台上输入既定航线。 控制台上数值跳动,经过估算的动态轨道渐渐成形。江亦愁单手撑在控制台上,安静地看了五六秒,忽然抬头:你想偏动冷星? 是。海梦悠手上操作没停,迅速答,我对光球没什么有效的操作途径,但我能影响冷星。 此时,轨道运算完毕,虚拟的航行路线投影展示在荧幕上,鬼车也有引力,只要把握好距离,它就能和冷星相互牵引。我打算用鬼车绕冷星半周,利用引力将冷星偏转,彻底偏离光球影响范围。 但引力是相互的,如果这样,鬼车有可能会被反方向抛出。江亦愁切换轨道界面,果然,其中一条预估曲线,是绕经冷星之后,鬼车被反向弧形抛出,直接进入光球。 该航道发生概率,35%。 只有35%。海梦悠说,也有可能,鬼车和冷星相互牵引,旋转着,一起偏离这个巨大的鬼东西。 他原本还想多说几句,但看到江亦愁的神情后,只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显得苍白。 海梦悠轻轻捉住江的左臂,顺着他的小臂曲线下滑,最终覆住他的手背。 陪我一起。 海梦悠就着他的手,两人一起按下启动钮。 第55章 时间幻象 时间只是人类的错觉。 按钮启动的一刹那,鬼车经由分形时空成功入轨,按照既定轨道开始滑行,舰桥内因为飞船旋转天翻地覆,零散放着的物品顺着地板,朝一侧滑去。而他们两人,在绚烂的光芒和翻倒的天地中疯狂接吻。 海梦悠的身上缠满了冰凉的、发着微光的光纤丝,被死死束在原地,用力到几乎将他勒至难以呼吸。 喘息的瞬间,江捧着他的脸,胸膛剧烈起伏着,浅灰色的眼瞳片刻不停,一直一直,深深地盯着他。 海梦悠敏锐地察觉出异样:怎么了? 难道你的记忆里,我去过光球那边? 江亦愁并未否认。 他从自己口袋中拿出张叠好的东西,轻轻滑入海梦悠前胸的口袋:这是我故意缩回hope的那天画的,还没来得及拿给你看。 海梦悠从他的话里,品出了一些言外之意。 此时,舰桥内一阵震荡,鬼车竟然真的被冷星反方向抛出,直冲着光球而去。 江亦愁俯身,深深地拥抱他,在近乎无隙的距离里,低声说:我会一直等你。 这句话刚触到他的耳边,舰桥内忽然明光大亮,光芒淹没二人的一刹那,他怀里一空,抱着他的人像乘风而起,彻底逝去。 海梦悠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在无尽的光芒中,怔怔站了许久。 直到白炽的光芒充斥整个舰桥,夺去他的所有视野,那一瞬间,他忽然感觉,自己的一部分灵魂,也被带走了。 光线渐渐黯淡,视野内的细节也开始渐渐浮现。 除了他之外,舰桥内空无一人。 江?他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声。 不出所料,毫无回音。 海梦悠几近木然地转身,眼前出现的情形却更令人震惊。 鬼车主视窗正中央,仍然悬停着一个大到超乎想象的光球。 光球前,尤利亚正狠狠推开林钟石的飞船,自己却向着光球坠落。 这是他迅速扫视一遍主视窗,一眼看到了银河之心。 漂亮的、宝石项链一般的银河之心空间站,正悬停在天罚剑上空这是2130年! 他记得,在跌入光球的一刹那,空中出现了巨大空洞,一道暗色闪电从中袭出,径直击中了他。 原来,那道暗色闪电的来源,竟然是他自己?! 海梦悠的目光下移,他的左手,不偏不倚,正落在暗能量炮按钮上。 刹那间,他忽然明白了身体异变的原因。 两束粒子流以极快的速度相互碰撞,有可能会产生更重的粒子,当时,暗能量闪电和身后的光球同时击中了他,就在那一刹那,暗能量和光球相撞,诞生了他的新身体。 可还有更多的问题没有得到解答,比如,他为什么会通过光球会返回这里? 难道他们一直误会了光球,它其实无害,只是时空回溯的通道? 那惧怕光芒的曙光号又是怎么回事? 每个遇到光球的人,总会莫名消失三四天,又是怎么回事? 时间根本容不得他仔细分析,曾经的尤利亚已经快要跌入光球,他忽然发现自己陷入了温夕难题。 现在的他和温夕一样,面临的是改变命运还是遵循命运的节点。 他和温夕一样,不清楚应不应该改变命运,不明白改变命运会不会带来蝴蝶效应,更不明白现在的犹豫属不属于命中注定的一部分。 海梦悠的左手贴着按钮的边缘,他试着去想,万一他没有启动暗能量炮,他会不会保持着普通身体,能不能坚持到矿世奇才救下他? 遇见江,和之后的事情又会不会彻底改写? 他的指尖忽然微微一动,而后果决地按下了暗能量炮。 暗色的闪电瞬间击中了曾经的他,刹那间,飓风一般的吸力瞬间袭来,裹挟着他、裹挟着光球、裹挟着一切,像要把这一小片宇宙彻底粉碎那样,死死紧缩在一起。 在他要被碾碎的一瞬间,压力骤然消失。 一只手缓缓抚上控制台,强撑着他的身体,缓缓地站了起来。 这是海梦悠的瞳孔细细张开。 眼前是浩瀚的星海,不过这海被蜷曲成了分形时空的形状。宇宙就像蕨类植物那样相互攀扯着、交织着,重叠着成长,无边无际。 他应该被光球再度卷回了分形时空,进入了更深的地方。 鬼车在其中跌跌撞撞,不断地撞向一个又一个蜷曲的表面。他发现,即使是最渺小的、嫩芽那么大的蜷缩枝节,当鬼车撞上去之后,也会繁复地、一层层展开,相互交错、不断膨大,像是永远没有止境。 原来宇宙,真的不是平滑的。 他发现那些漂亮的星海是真正的宇宙,只是他隔着一层怎么也突破不了的膜,只能在鬼车上远远看着,无论如何前进,只能无限接近,永远没办法抵达。 他选定了一束比较有特点的宇宙分支,进行猜想验证。 他选定的星系,如果从第三片宇宙叶片观察,还是一片火海;第四片宇宙叶片却已经在碰撞中酝酿出了恒星,而第五片叶片上,行星已经开始冷却这本该是一个星系的诞生过程,可它们居然同时存在。 像是一个人的昨天、今天、明天,依次叠放在一起一样,所有的过去、未来,所谓的因果,不分前后、没有次序,全部同时存在。 他忽然想起刚刚的经历,所以他并不是从2601年回到了2130年,也许只是从2601年的那片叶子,跳跃至了2130年,就像鬼车的原理鬼车并不是突然出现在眼前,而是通过丝瓜瓤一样的分形时空,点对点跳跃,但因为空间错位的关系,在人类看来,就像是超越空间,忽然出现。 他想起小时候,海戒寒和他说过的一番话。 当时他9岁,正好学到熵增定律的地方。科学院的老师告诉他,受制于熵增定律,摔碎的杯子不会复原、混乱的世界不会恢复秩序、已经经过的时间更是不可逆的。 那天海戒寒正好来探望他,提了一句,时间不能逆转,应当加个限定。 在现有科技水平下,处于宏观状态的人类的时间不能逆转。海戒寒说,比如电子,一个电子在正向时间轴上的前进,一样可以看做一个正电子在逆向时间轴上的倒退,这个规律对电子来说,就是需要商榷的。 当时,海戒寒难得露出了一丝和蔼,摸着他的头说:科学再发展下去,说不定,有一天会发现,时间只是人类的错觉。 也许,时间真的是人类的错觉。 也许过去的每一天并没有真正地过去,只是人类在时间轴上单向前进,无法回到过去的那片叶子。 他驾着鬼车,想根据叶片上宇宙的状态,想理出每个叶片大致的人类时间,无奈整片星海太过于浩渺,人类对宇宙的认知也太过于渺小,短短的时间内,他理不出任何顺序。 不知折腾了多久,海梦悠终于有些疲惫,他靠着控制台,坐在台下自然形成的黑暗处,盯着舰桥内虚空的某一点。 黑暗的舰桥内忽然一明,他迅速起身,鬼车斜前方,纵生的立体星海上竟然镶嵌着一个光球。说是镶嵌,其实更接近于迭代的、相错的立体时空上,忽然破了一个洞。 这想法忽然点醒了他。 他能穿过冷星上空的光球,回到过去的2130年,那些巨大的、幻妙的幽灵球,会不会根本不是球,而真的是通道。 分卷(4 反正窝在这里也没有其余的办法,不如孤注一掷。 他盯着前方涌动的、绚烂的光球,右手轻轻搭上推进档位,鬼车犹如一道闪电劈进光球,在波澜起伏的星海上划出一道暗色光痕。 * 光。 穿过光球之后,映入眼帘的是薄如轻纱的光。 碎冰微粒被天体的引力吸引,拉成缎带一般轻薄的星环,又像是一道浅浅的河,悬在茫茫无际的太空之中。 鬼车跃出的位置,就在这道星河中央,星环只浅浅没过它的边缘。 他这是挣脱出来了? 海梦悠有些发怔,只觉得刚才那些扭曲的光似乎还在,在黑暗中隐隐漫舞。 不远处,一个暗色舱体斜着划过星环,轻轻撞上了鬼车边沿。 海梦悠本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忽然迅速转身,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太空行走舱门,外出行走套装从腿部、胳膊、胸腔自下而上,自动扣上他的身体。 装备好之后,他猛然掀开舱门,寒冷迎面袭来,远方的恒星光芒迅速刺向他的眼睛,又聚焦至眼前悬停着的弹射仓上。 在鬼车和星环的映衬下,这个舱体显得渺小而孤独,孤寂到爬满冰霜。 海梦悠腰间系着保险绳,从舱门口一跃而下,划开薄薄的星环,朝着弹射仓奔赴而去。 纯黑色手套抹开弹射仓侧面厚厚的冰雪,露出小半个鬼车标志。 那一瞬间,海梦悠只觉得呼吸都要凝滞了。 他迅速抹开舱体窥视窗的冰雪,蓦然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hope的眼睛。 * 今天是他跃出分形时空的第十三天。 坐标不明,时间不明,目的地不明。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遇见了hope,银河之心战役时,被他关入弹射仓,遁入茫茫太空的hope。 他把hope保存在自己的休息舱旁边。 海梦悠亲手控制温度,精确到每一分钟提高多少度。但整体来说,进度并不快,因为外太空近乎零下两百多度,hope的弹射仓又漂流了太久太久,不能立刻提高温度解冻,否则他的金属元件会发生疲劳,反而会出问题。 第17天的时候,他遇见了废弃的曙光号。 曾经,他、韩清曙和温夕截获过一个曙光号的逃生舱,得知了曙光号全灭的消息。[1] 当他真的走入曙光号时,里面和他想象中的惨剧现场不一样,里面没有任何血腥、打斗痕迹,留下的全是厚厚的、不知来源的灰尘。 大到如卢浮宫一样的曙光号,空无一人。他把曙光号里面来来回回摸了五六遍,除了一个彻底坏掉的家政机器人阿诺,什么都没发现。 阿诺和冷星上江亦愁的管家长得一模一样。他已经断电许久,身上的金属板早已锈迹斑斑。海梦悠端详他许久,把他带回了鬼车。 他花了十几天时间修复阿诺,并通过阿诺最后记录的位置和曙光号的漂流轨迹大致确定了现在所处的坐标这里和冷星不远。 他大致推断出了冷星的方向,将目标设为冷星。 海梦悠没有通过分形空间跳跃至冷星,而是带着hope的冷冻舱,缓缓向目的地航行。 他想和hope尽可能地相处长一点。 这时候,hope的弹射仓已经回温到零下170度,再有20天,弹射仓的温度能彻底恢复,他也能重新唤醒hope。 第47天,冷星已经遥遥相望。 先行一步的探测卫星发回数据,冷星大地被一层细密的硅结晶体覆盖,但地面上一片荒芜,没有一点人迹。 很显然,他现在所处的时间线,在冷星的四层硅晶体结构建立之前,甚至有可能,和韩清曙最开始的猜测一样,冷星的确是他和hope一起亲手完成的。 那天晚上,海梦悠在数据库中建立了一个新的项目,命名为雕星者(startuary)。 第52天的时候,弹射仓外的冰层已经薄到能用手抚开,估计再有一两天,hope就能彻底苏醒。 明天应该就能试着开舱了。 海梦悠例行查看完弹射仓的状态,倒进单人窄床当中,对着空空的黑暗说:晚安,hope。 他闭上眼睛,整个休息舱的灯光缓缓熄灭。而黑暗的弹射仓内,全忽然亮起一双莹蓝的眼睛。 * 他梦到了绚彩的星鲸,破开浩瀚的大海,在空中流畅翻身,又没入大海之中。 一切的一切散去,在实验台前的角落里,他看到了小hope,正诚惶诚恐地看着他,想逗他开心。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hope在实验室里送他星鲸的画面。这应该是个梦。 察觉到异样后,海梦悠的意识渐渐清醒,周围的景象缓缓聚焦,视野中出现了一张极其熟悉的脸。 江亦愁肩背光裸,躺在他身侧,正安静地望着他。 第56章 雕星者 死死搂紧了他。 [一更] 江? 海梦悠有些不敢相信,他稍稍支起身子,一寸一寸确认眼前的人。 江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是冷而锐利,极具有攻击性的长相,但他的长发却无比柔软,散散垂坠在脸颊两侧。 他脸上的表情很淡,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问题,片刻之后才轻声问:什么是江? 海梦悠的眉尖几不可查地跳了一下。 眼前的人的确是江亦愁没错,但江的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忧虑,不像他,看起来朴素而真挚,像一张仍未动笔的画纸。 他猜测,既然冷星仍处于待开发状态,那么现在他眼前的人,应当是过去的江亦愁,或者说,他现在的性格,更贴近以前的hope。 海梦悠探寻般问:hope? 江有些好奇:您怎么知道?这是我用硅晶体做的新身体,在夜歌者号的时候就想给你看了。他小心地打量海梦悠的神情,可是,您好像并不惊讶。 一时间,海梦悠不知该如何回答。 该说实话,告诉他过去发生的事情,还是应该让hope自然而然地成长? 他的眼神逃避般闪了一下,身边的人却忽然起身,缓慢地靠近他,左手撑在他脸侧,呈现出一个虚虚拢着他的姿势。 海梦悠一瞬变得极其紧张。 这时候的hope对他是一种什么感情?他的这些动作,是出于有意、还是无心? hope锐意逼人的脸庞渐渐靠近,鼻尖都快要碰到海梦悠的脸颊,出于下意识反应,海梦悠稍稍偏过脸。 你的共振翼,和之前的不一样。hope目不转睛地他小巧白洁的耳廓,是换了新的么? 海梦悠显著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共振翼。 他有些心虚地转过脸,取下共振翼展示给hope看:我有时候会听到些奇怪的噪音,这个能捕获噪音的波纹之后,制造反向波纹,用来屏蔽底噪。是别人送我的。 保险起见,他暂时没对更早时间线的hope透露之后会发生的事情。 hope稍微拉开些距离,认认真真看了他很久,他还不太能呈现人类的细微表情,但海梦悠总觉得,他有些隐隐的生气。 海梦悠岔开话题:你什么时候醒的? hope答得极其敷衍,能简则简,大致是他醒来后简单铺就了些硅晶体驱动结构,就为了给他看自己也是人类了。 不是你长得像人类,就是人类的。海梦悠笑着说。 hope角度轻微地偏头,他没有理解。 比如海梦悠将自己盖着的轻薄单子一掀,笑着盖了hope满头,人类,都穿衣服。 两分钟后,hope光着脚站在镜子前,只有一件轻薄的床单蔽体。他看着镜子里的海梦悠:您喜欢什么衣服? 不用考虑我。海梦悠摆手道,衣服也是一个人喜好、选择的展示,有很强的个人偏好,你可以试着自己去挑。 hope颔首沉思片刻,地面的硅晶体打着旋上升,一件黑底红纹绛纱朝服,自下而上,缓缓成形。裹着身体的织物彻底坠落,掉在地面上。 他张开胳膊,展示给海梦悠看:这件可以么? 海梦悠被他逗笑:可以是可以,但这个我们几千年前穿这个的比较多。 看来《历代服饰考》里的都不能用。 hope轻叹一声,身上的硅晶体迅速重组、变形,更加贴合他的身体,一套挺拔、庄严的东联军装迅速成形,摇曳的单肩披风自肩而起,流坠而下。 镜子里的男人长腿宽肩,背上紧紧箍着枪套,把他的身形凸显得格外好看,还带出了些冷傲气。 海梦悠吹了声口哨:好看。 hope反问道:和送你共振翼的人比,谁更好看。 海梦悠插着兜,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他没直接回答,将话题转回东联军装上:我们穿这个都腻了,你居然喜欢这个? hope摇头:我不知道该穿什么了。 这样,试试这个。海梦悠拉出hope腕间的光纤丝,接入自己耳廓,hope身上的硅晶体再度变形,一身略显随意的黑色风衣,衣摆轻轻拉开,火红的围巾拢住垂坠的长发,反而显得他更加冷漠疏离。 冷星上,海梦悠第一次见到江亦愁时的惊鸿一瞥。 不好不好,不要这个。你还是想穿什么就穿什么,自己选。 海梦悠断开光纤丝,硅晶体顷刻间崩溃,闪着微光的黑色晶体,成片成片坠落,露出漂亮而结实的胸膛。 海梦悠立即移开目光,低着头从地上捡起单子,刚想裹住hope的身体,却见地上的硅晶体缓缓升起,初见江时候的那套衣服再度成形。 我选这个。hope郑重说,我喜欢这个。 * hope体内计时器是原子钟,这东西极度精准,连续走几千万年才会误差一秒。 读取原子钟计时后,海梦悠才明白,现在是2223年,银河之心战役后93年。 hope独自在太空中漂流了整整93年,33945天,但这是以人的时间来计算的。 hope是电子生命,对他来说,和海梦悠分开后已经过了2932848000000毫秒,2.9328e+18纳秒,这么长的时间他一秒一秒地挨过来,是近乎永恒的长度。 有了人形之后,他开始有样学样地学着做人类,执意要给自己起名字,非要姓江。因为,这是海梦悠看到他后说出的第一个字。 听到这个打算后,海梦悠细微地凝了半刻,而后捏着他的手,在他的画纸上写下了两个字亦愁。 写完之后,他的手顿了片刻,像是忽然反悔,随手要划去这两个字,挥动的手却忽然被按住了。 hope认真看着他的眼睛:我喜欢这个名字。 那一瞬间,海梦悠忽然有些动摇。 作为一个笃信科学的唯物主义者,比起虚无缥缈的命运,他更相信逻辑、实验、验证和努力。但这一刻,从这简单的三个字当中,他头一次感受到了浓浓的宿命感。 hope很喜欢新名字,拿着笔摹写了好几遍。 海梦悠有些出神地看着他的动作,第一次认真地想一个问题:世上的一切,包括所有的错乱、意外、混乱,都是早已决定的么? 任何的努力和挣扎,会不会改变结局? * 地球日白昼的时候,海梦悠醒来,带着工作机器人下到冷星地面,整理地表岩层,建设电磁单元和硅晶体生产线,自冷星北极开始,逐步铺设基地电磁单元。 冷星地表辽阔,整整几个月的时间,所有工作机器人加起来,才完成了万分之一不到的面积。 第一批移民人类将在2231年抵达冷星,也就是说,冷星的基础建设,要在8年之内完成。可按照现在的建设进度,一个人完成整个冷星的改造,他至少需要三千多年。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海梦悠每天都扑在雕星者计划上,回来得很晚;抵达之后,又因为过度疲累,几乎立即就睡着了。 我能不能一起去? 看他太累,江主动在他房间里等着,就为了提这么个要求。可无论他主动请求多少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不行。 其实,海梦悠心里无比清楚,想要加快进度,很简单,他建模,架设好无线网络和最初的电磁驱动结构后,将江亦愁,也就是hope接入冷星,由他控制硅晶体铺设更多的物理结构,建设冷星。 但他见过2601年,被命运嵌合网压得崩溃的江亦愁,扪心自问,他不想让hope接触冷星的事情。 海梦悠依旧早出晚归,他离开的时候,江留在鬼车上,隔着一小块方形窥视窗目送他离开。 他回头看过几次,便开始强迫自己别再回头那眼神,的确很可怜,好像被独自留在家中的小动物,一直守在门口,巴望着下一刻,他深爱的主人就能立刻到家。 有一天,hope,或者称他的新名字,江亦愁,帮着收拾海梦悠的衣物时,在他的前襟口袋发现了一张画。 画面中央,是漂亮的、彗星拖尾一般的绚彩,海梦悠从漂亮的光芒中,破光而出。他的发丝、肩膀、衣角全部沾染着绚光,又像被乱风拉出张扬的形状。 他只扫了一眼,那副画立即被海梦悠轻轻一抽,夺走了,转身,藏在他也不知道的地方。 有人送给尤利亚卿画。而且把尤利亚卿画得既特别又好看。 也许,这就是尤利亚卿对他越来越冷落的原因。 他遏制不住地想这件事,控制不住地开始自己试着画画。 最开始是在电子平板上,然后转移到硅晶体的全息投影上,后来,开发冷星的雕星者计划有序推进,鬼车上多了许多矿物质,他开始学着使用宇宙中自然存在的色彩,颜料。 又过了五六天,有天晚上,海梦悠回来得尤其晚,强撑着洗漱完,几乎是倒头就睡。 忽然,窗外的微光忽然变得黯淡,一片阴影投射下来。 一睁眼,江亦愁拖着半个枕头,安静地站在他床头。 江。海梦悠窝在绵软的被子里,朦朦胧胧应了一句,找我干什么? 江亦愁一语未发,把枕头塞入本就不大的单人床上,因为放不下,小半截枕头都悬在床外。 他的举动让海梦悠的意识瞬间清醒:你想睡我这里? 分卷(4 江亦愁罕见地没搭理他,只觉地躺在他身边,隔着被子虚虚地拥住他。 江。 只是隔着被子的接触,海梦悠感觉自己全身都僵硬了,他轻声说,你不能睡我这里。 江把脸埋在他的被子上,从海梦悠的角度,只能看到流光一般铺开的柔顺长发。江的声音也闷闷的:你不喜欢我变成人么? 怎么这么问? 被子上的人低声说:变成人之后,你好像不怎么和我说话,也不愿意和我一起睡了。 海梦悠解释道:你现在是人,人和人,一般是不会睡在一起的。 江亦愁稍稍抬眼,下半脸淹没在绵软的被子中,只露出真挚动人的眼睛:我带了礼物过来,如果你喜欢的话,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他的眼神干净又真挚,换做是任何人,对着这种眼神,都没办法拒绝。 海梦悠轻轻点头。 被面上传来些纸张摩挲的声音,边沿冒出了一个雪白的纸角。 海梦悠抽出这张纸:我看看。 画面上是曾经的、小机器人的身体,他跟在海梦悠身后,帮着建设冷星。 纸缘上露出的一双浅灰色的眼睛,江看起来极其谨慎,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反应,您不喜欢么? 海梦悠的眼神有些黯然:喜欢。 他的表情,显然不是喜欢。江的语调有些焦虑:是不是我画的没有他好?那个送过你画的人 画的挺好的。海梦悠稍稍起身,把这张画用电磁吸盘贴在床头,复而又躺了回去。 那江小心地打量他的脸色,我能不能和您一起建设冷星?如果,如果那张不够的话,我还画了很多,很多很多。 不行。海梦悠说。 我是真的想分担一些 海梦悠果决打断他:不行。不用再提了。你换个要求吧,除了这个之外,别的都可以。 是因为那张画么? 海梦悠没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江缓缓拉近了和他的距离:是因为,送你画的人么?你 裹着海梦悠的轻薄单子被他死死攥紧,两个人之间,只隔着这层柔软薄弱的织物。 不是。海梦悠细微的退后了些,却触到了冰凉的墙壁。 江逼在他身前,看他的眼神复杂又殷切,好像身体里奔腾的、压抑的什么东西,下一秒就要喷薄而出。 他试着安抚江亦愁:和那个没关系,不让你参加 他的话忽然停住了,江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掀开了织物,死死搂紧了他。 第57章 禁果 就这么一丁点接触,都让他亢奋地 江将他拦腰抱住,把侧脸埋在他肩窝里,一声不吭,只紧紧环住他的身子,活像个不讲道理的小少年。 海梦悠分不清这其中有多少是对年长者的依恋,有多少是逾矩的爱慕,但在他的理解中,现在的江亦愁更贴近hope的心性,还在慢慢学着如何理解人类的情绪,是张只素素地描了几笔的白纸。很多动作,也许江自己都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含义。 跟那些都没关系,我不让你去,是为你考虑。 海梦悠遏制住自己的发散情感,端起架子训他:松手,不要耍无赖。你聪明成熟了很多,怎么还不如以前讲道理了。 江立即还嘴:那为什么以前我能和你一起睡? 他没料到会被回嘴,怔了片刻,江反而振振有词:机械身体和我现在的身体,又有什么区别?为什么小机器人可以,我却不行?我,不都是同一个我么? 海梦悠被问住。 他说的的确有道理。机械身体或者江,都是同一个hope,是他自己在莫名其妙地介意。可要他毫无顾虑地和现在的江亦愁躺在一起,也不大可能。 他不想做出任何诱导,在他眼里,hope应该自由自在地发展。 我讨厌变人。江贴着他,低声说,变成人,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了。 可能这段时间太忙,的确冷落他了。 海梦悠改口道:对不起,这段时间是我太忙了。你松手吧,我不赶你。但你得睡好,不许缠人。 江磨磨蹭蹭,三催四请才松了手,老老实实地躺回一旁。 他见海梦悠松动,立即追问:那我白天可以和你一起去冷星么? 一阵沉默。 可以么? 建设冷星真的没什么好参与的。过了许久,海梦悠才回答,又枯燥又乏味,你还是别去了。 谁知道,他回绝江的请求之后的第四天,忽然发生了意外。 一位工作机器人举起硅晶体立方时,忽然故障,数十米高的立方体迅速跌落,砸进正在底层排布电磁单元的坑洞里。 当时,海梦悠坐在坑洞里,对着屏幕上的数据调整电磁单元的角度,头顶的光亮忽然一灭,他一抬头,近乎小房子那么大的晶体立方,朝着他的脸直直砸了下来。 他说着自己没事,几个工作机器人都是钢铁脑袋,不带转弯,立即发了全舰通告,不由分说把他塞进医疗舱,七手八脚把他送回去。 刚抵达接驳口,海梦悠一脸无奈地掀开舱盖,下一秒,就撞进了江亦愁的眼睛。 他怔怔地出现在舱门后,眼神里布满了惊恐和绝望,他还没看清楚,眼前人影一闪,江飞身扑了过来。 他太焦急,冲得太快,狠狠地撞上了海梦悠的胸膛,用几乎要将人揉碎的力道拥住他,死死搂着他。 我没事。海梦悠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我也和他们说了没事,都是他们大惊小怪。 江这才勉强起身,但海梦悠的衣服仍被他死死攥着,生怕稍松一点就会再次弄丢他一样。 海梦悠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放心,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江还没来得及答,他的手忽然一散,化成流沙一般的硅晶体。江的肩膀、头发也开始开始大片大片剥落,海梦悠立即反应过来:鬼车接驳口的底部可以打开,所以没有铺设硅晶体驱动设备,理论上,江亦愁一过舱门口就会立即奔溃,他完全是靠着意志力强撑到现在。 海梦悠赶紧下令:快,把他也往里抬。 工作机器人把江重新抬进舱门内的时候,他身上的硅晶体开始大片大片崩溃,左肩几乎几乎完全剥落,内里的晶体骨隐隐作现,可他仍然拽着海梦悠的舱边,死也不肯松手。 刚一回到有电磁驱动结构的地方,他立即挣脱开工作机器人的束缚,将海梦悠整个抱起,一路送进了医疗室,放在检测平台上。 整个检查过程,江一语未发,海梦悠想插言两句,开开玩笑,竟然被警告性地瞪了一眼。 这还是海梦悠头一回吃到别人的眼神刀,但江占理,他只好讪讪地躺了回去,心里想着,他什么时候这么无法无天了?怎么感觉,现在什么事情像是他说了算一样。 直到确认他没有任何外伤,各项指标也都正常,江亦愁才离开监控台,弯下腰扶他起身。 不用这么夸张吧。海梦悠说,又不是缺胳膊断腿了。 江亦愁瞪他:你还想缺胳膊断腿! 海梦悠: 他自知理亏,自觉闭嘴。 当天晚上,江亦愁承接了一切工作,非要他躺着休息,他每次试图下床继续工作,都会被半强迫地请回了床上。 他第五次试图逃回工作的时候,刚一拉门,被过来看情况的江亦愁逮了个正着。 海梦悠一看被发现了,抢在他前面说:你别再逼我了,那么多东西要算,我不做 他的话忽然被打断了,江的手不轻不重地撑在他身侧,将他逼至角落。他目光下敛,胸口剧烈起伏着,落在身侧的手越攥越紧,直至骨节都全部发白,像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只还有两三厘米,他就能彻底地、亲密无隙地贴上来。窒息一般的沉默摄住了二人,让这段不长的时间变得格外煎熬。 第一次,他的身影和曾经的江亦愁虚虚地拓在一起,海梦悠透过还需要雕琢的他,的确看到了不久之后的江亦愁。 最终,江按住了自己的情绪,退后一步,看似冷静地说:躺回去。 海梦悠莫名有些心虚,顺从照做。 这回江亦愁直接把实验屏显搬进了舰长休息舱,一来是为了盯住他休息,二来海梦悠能看到他对项目的改动,不至于太心急。 我把底部电磁单元的排布方式改动了一下。江亦愁倾过四联屏幕,指着改动点,和他解释:这样,电磁单元的使用数量大大减少,能够节省不少时间。 他的思维模兼具人的创造力,又有智能生命的完全理性,的确很适合处理冷星项目。 改动后,整个方案的进程也被大大缩短,但根据系统测算,还是需要一千多年的时间。即使按照江改动过的最优方案,七年之内,根本没办法建设完冷星。 能不能,我们把冷星也纳入计算群。江亦愁提议道,冷星上的晶体单元很多,加起来的算力不容小觑,只需要把我接入冷星 不行。海梦悠立即打断他,不可能的,我不会把你接入冷星。 可这是个现成的算子资源 不行。海梦悠的口吻无比坚决,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不用再提了。 江亦愁没再坚持。 海梦悠足足休息了三四天,才再度恢复工作,不过这一次,他投入的并不是建设冷星的雕星者计划。 那天,他虽然面上没说什么,可眼睁睁看着江崩落,上一秒还是修长凉润的手,下一秒就变成了冰凉的流沙,迅速从他指缝中流走这种体验,他再也不想经历了。 他过于沉浸实验项目,以至于忘记了时间,深夜时,江四处都没找到人,一路找进了第一实验室,才发现了埋头工作的他。 你在做什么? 你的新身体。海梦悠温和看了他一眼,我想改进构成你身体的元件,既能保持现有的算力水平,还能独立活动,免得像今天那样,永远没办法走出电磁驱动结构。 江静静地看着他,搬来了稍矮的椅子,挨着坐在他身边,陪着他调整数据。 鬼车悬停在太空之中,永夜里,四周孤独、寂静得可怕。 实验室只点了一盏灯,照亮相互依偎的两个人。 模型设计好之后,江还自己上手更改了一些细节,在构成他身体的元件不变的情况下,保留了小机器人的形态,能量低的时候元件紧缩,呈现出机械外观;能量充沛的时候便会维持江亦愁的外观。 海梦悠有些不解:为什么要保留小机器人的形态? 你感觉不到么。江有些不快,很明显,比起我,你更喜欢小机器人。 他把海梦悠逗乐了:那不都是你,这还分个一二名。 江执拗地偏过脸:你不懂。你就是偏心。 不偏心。海梦悠淡淡笑着,左手顺着他的长发,温和地抚摸着,我也很喜欢你。 他明显看到,江亦愁的神情细微地凝滞了片刻,眼神更是瞬间燃亮了。忽然间,海梦悠意识到,现在的动作,似乎有些过于暧昧了。 他轻咳一声,立即收回了手,装作自然地将注意力拉回项目上。 调整完模型,时间已经很晚了,模型数据量过大,即使是超级计算机跑一遍都需要耗费几个小时。 海梦悠关心模型结果,没有立刻回去休息,而是歪在椅子里,想等数据结果出来。他连着熬了许久,等着等着,轻轻偏在椅子上,安静地睡着了。 睡着之后,他平时的庄重、严肃感轻了很多,反而多了些柔和的松弛。实验室只开了一盏小灯,灯头被压得很低,暖黄的光线落在他窄瘦的肩膀上,有一瞬间,他看起来有些瘦弱,很惹人怜惜。 江展开粗织盖毯,轻手轻脚地将他笼好,灯光的边缘被他的阴影揉乱,恰巧掠过尤利亚卿的唇边。 尤利亚卿的唇线很明晰,平时总是严肃地紧抿着,但现在,他嘴唇微微张开,所以温暖的光芒都汇聚在他柔软的唇上,化成柔泽的光点。 他鬼使神差一般,大着胆子,收回手时,装作不经意地掠过他的唇角。 指尖触到柔软、温热的瞬间,好像有静电,自从他指尖起,燎原一般,迅速穿过胳膊、脊椎,直冲神经网。 就这么一丁点接触,都让他亢奋地快要裂开。 江缓缓俯身,视线一直落在柔软的唇上。 如果他偷偷亲一下,只一下,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第58章 错误 我就是喜欢你,您今天就是打我 光是这个想法,已经让他的数据流在所有的神经网络中澎湃流动,激动地不能自已。 他稍稍俯身,将眼前的人全部收进自己的阴影里。 平时高高在上的尤利亚卿,现在在他眼前,安详、顺从地睡着,单是这个状态,他就能察觉到隐约的亲密在他身边,尤利亚卿很安心,也很放松,再加上刚刚那句不经意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尤利亚卿也有一点点,一点点喜欢自己? 他轻轻按住了尤利亚卿的肩膀,飞快地在他唇角碰了一下,自己却像被惊着了一般,迅速退进黑暗里。 尤利亚卿没动,仍然沉沉地睡着。 刚才的触感太过于短暂,他好像只咂了一口好吃的蜜桃,还没尝出是什么味道,忽然就没了。 江从阴影里缓缓走出,一步一步走近尤利亚卿,他和尤利亚卿的距离每缩短一点,全身的数据流都在亢奋奔涌不停。 内心的渴求和理性的警告快要把他撕开,他站在尤利亚卿身前,一股莫名的冲动忽然慑住了他,江缓缓俯身,在距离只有两三厘米时,那双冰冷的、璀璨的眼睛,忽然睁开了。 分卷(4 那道目光好似冰剑,将他刺了个正着。 海梦悠的目光在他脸上掠过,狐疑地打量着他。 江亦愁慌忙抬手,将他肩上的盖毯掖好:别冻着。 哦。海梦悠随口应着,没事。我不会生病的。 他瞥了一眼屏幕上的数据,出结果还早,他拎起盖毯,打算起身,但不知道江亦愁忽然间怎么了,手忙脚乱地连连后退。 海梦悠奇怪地扫了他一眼:我还是回去睡了,这里睡得难受。你也先去休息吧。 江亦愁心慌得厉害。连他的眼睛都没敢看,不停点头。 海梦悠穿过黑暗的廊道,往休息室走,朦胧的意识渐渐明晰了一些。 如果江是要给他盖毯子,那么眼神和动作都应该落在他肩部,可刚刚的神情,他紧紧盯着自己,凑在那么近的距离,好像下一秒就会亲上来。 他的脚步轻轻一顿。 应该不会吧。这时候的江,应该只是单纯的依恋,想法没有那么复杂的。 他没多在意,继续往舰长室走去。 * 那天之后,江亦愁对他的实验似乎格外感兴趣,每天晚上都要过来陪他整理数据。 他想着,可能是因为不让江亦愁下冷星,所以想在别的地方帮帮忙,倒也能理解。况且,这本来就是制作江亦愁新身体的项目,本人过问更是无可厚非。 系统开始跑数据的时候,江亦愁主动提出,可以让海梦悠小憩一会儿,他帮忙盯着结果,一出来就叫醒他。 这么连着实行了很多次,他倒是觉得江不仅尽心,还很贴心,心里格外宽慰。 设计历经了大半个月才完成,最终模型正式下发给各项器械。 所有的同位素发生器同时工作,末端的分子编织机随之运作,江新身体的各个部件,在不同的编制舱里渐渐成形。 海梦悠挨个检查了一遍,确认工作中的机械都没有任何故障。 最快明天早上,江就能用上独立的、新的身体。 检查到最后一台机器时,江亦愁主动说:我来盯着吧,你先去休息。 他还真的挺会心疼人。 海梦悠点头应允,往角落里一处背着光的躺椅走,裹着盖毯躺下。 今天他心里惦记着部件打印的结果,闭上眼睛后,实验室里各个器械工作的声音在耳边环绕,格外明晰。他睡得不沉。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光像是忽然暗了些,紧接着,他的耳垂上落下凉而温和的触感,好像是什么软和的花瓣。 花瓣轻车熟路,沿着他的脸颊一路拓印,在唇角处停顿片刻,而后,他的腰被人小心地、颤抖地搂住,柔软的花瓣彻底覆上了他的唇。 海梦悠猛然惊醒,江凑在咫尺的距离,睫毛轻轻颤动着,认真又虔诚地吻他。 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炸裂了。 他下意识将江亦愁的小臂一抓,对方也是一惊,慌张地看了他一眼,立即退了些距离。 海梦悠坐起身子,他整个人还处于震惊当中,刚才发生的事情,他几乎难以置信:你? 江慌张着大退一步,像是认错一眼低垂着眼帘,没敢吭声。 气结半天,他终于憋出了第一句话: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么? 我我前几天看了个电影,《和莎莫的500天》,里面有这个。江极快速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眼神飞速逃到别的角落,只是,想试一试,可我怕告诉你,你会生气。 他这么一解释,海梦悠觉得稍微平顺了一些。 估计是江在电影里看到了,觉得好奇,一时间江亦愁周围又没有别的人,再加上,江亦愁对他又抱着一种难舍的依恋,虽然有些唐突,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试也试过了,以后别这样了。海梦悠决定谅解他,口头上批评了几句,然后模糊道,你现在,还还早,以后会明白的。 江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很复杂,像是杂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失望。 海梦悠想要起身,身上的毯子柔滑下落,江眼疾手快,迅速接住了盖毯。这个动作却唤醒了他更早的记忆好像某天晚上,也是给他盖毯子,那时候,江的表现就有些异样。 他一把攥住江亦愁的手腕:我问你,今晚是第一次么? 是,只有这一次。江的眼神飞快地瞥过他的表情,又像是被他眼睛里的认真刺到,慌张着想要抽回手腕。 海梦悠捉得更深:之前,建模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偷亲了? 江完全不敢看他的眼睛。 发现一个疑点之后,之前无数疑点接连浮出水面,刚才那些吻,那些轻巧又精妙的位置,这绝对不是一次两次就能达到的效果。 海梦悠有些怔然地看着他:你究竟亲过我几次? 我江欲言又止,慌张着想要逃,却被海梦悠抓着小臂,拉在自己眼前,他缓缓迫近江亦愁,眉头轻锁,一字一顿:说。实。话。 江一眼也不敢望他,垂着眼帘,声如蚊蚋:很多很多次。我没数过。 海梦悠惊诧:没数过?!难道那些晚上,你说要我先休息,全是为了这个?你、你刚不是说,就这一次?! 亏他还觉得这时候的江单纯又贴心,结果不仅有这么多花花心思,还学会了骗人! 他又惊又气,厉声道:我是惯你惯的太过了是么?你正事不想,天天想这些有的没的。 谁知这句一出,江亦愁猛然抬眼,迎上了他的目光:我没想正事么?冷星的事情,我天天在想,但您就是不让! 这话他说的没错,海梦悠避开根本的问题,四下循着能打手心的东西,他斜着身子要去够一把工程标尺,没想到江亦愁忽然抬头,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我撒谎,你打我,我认。可别的事情,我一点都没错! 这小子还觉得自己有理。海梦悠的火立即被点着了:你明着做实验,背地里都是花花心思,还嘴硬说自己没错! 海梦悠忽然愣住了,他敏锐地觉得,江看他的眼神完全不对劲。 他不知道,训斥的时候,油然而生的、属于上位者的威压感扑面而来,他整个人简直在闪闪发光,竟然比温和柔顺的他更让人激越亢奋。 他一拍椅背,想夺回些许主导权,你!字还没出口,肩膀忽然被人按住,整个怀抱被迫打开,紧接着,是一个彻底地、带有强迫意味的深吻。 这举动让他越发挣扎,可他还得收着力气,怕伤着江亦愁,结果就是,他畏手畏脚,被人撷取了一个悠长纵深的吻。 江一直吻到他快要窒息,才放开了他。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海梦悠:我就是喜欢你,就是想亲你,我一点错也没有,您今天就是打我,骂我,把我拆掉,也压根不会改变这一点。 说完,他理直气壮,旋身便走,留海梦悠一个人,怔怔坐在实验室里,一个人发愣。 * 海梦悠之前也没遇到过这种事情,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只能暂时冷他一阵子。 江一开始觉得自己占理,憋着一口气,愣是硬撑着也不和他说话,结果整整好几天,他俩一句话也没说,有什么必须要知会的事情,俩人都心照不宣地通过阿诺来传话。 江的身体做好了,海梦悠思虑再三,留了张纸条,让他换上试试,自己却和一帮工作机器人呆在冷星上,一整天没回鬼车。 他倒不是生气,只是冷星的基础编码出了些问题。 从很久以前开始,hope就开始自我迭代,他用来自我编程的语言也随之进化,早就不再是常规的计算机语言。 hope,也就是江亦愁,他经手冷星项目之后,虽然项目大大优化,但问题是,他对机械编程时,指令无比精简,用的语言也完全不一样,等海梦悠重新介入项目,竟然罕见地觉得有些棘手。 回程路上,他一直思考着要不要和江说这件事,但想到那天江被迫嵌入命运嵌合网的情形,这念头又被他自己否决了。 轻型飞梭返回鬼车,他刚掀开驾驶舱门,猝不及防撞上了江亦愁。 他俩尴尬地对视一眼,海梦悠立即轻飘飘转开目光。江一语未发,抬手扶了他一把,帮他从飞梭上下来。 这时候海梦悠才模模糊糊地想起来,接驳口没铺设电磁驱动设备,江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应该是换上了能独立活动的新身体,特地过来给他看的。 我听阿诺说,冷星上遇到了些问题。江避开他的眼神,低声说,需不需要 海梦悠落地,正巧轻轻挣了他的手:不用。冷星的事情,你还是不用多担心了。 他刚刚挣开,手腕却立即被人攥住。 是不是无论怎么样,您都一样地嫌弃我。 我没有 您坚决不让我参与冷星的事情,连我的喜欢都是错,我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一个笨拙的,怪异的机器人,竟敢想要理解人类情感,奢望您能或多或少地依赖一下我,真的是真的是他闭了闭眼睛,痴心妄想。 海梦悠试着解释:不,你误会了 我能帮你的。我可以帮你。我有用的。 他眉头轻锁,即将要摇头回绝的一刹那,江忽然捏着他的肩膀,原地旋转,两人的位置掉转,江亦愁一跃登上飞梭,哐一声关上了舱门。 江!你!海梦悠拍着舱门玻璃,但江亦愁已经接入了驾驶系统,飞梭腾空而起,接驳口缓缓打开。 混账!眼见江要做傻事,海梦悠立即回身,上了另一架飞梭。 嗖一声,江的飞梭直朝着冷星而去,海梦悠紧跟在后,两架飞梭在空中腾挪躲闪,不知不觉,竟来到了位于北极的冷星建设枢纽。 暗夜窒息,地面盘亘的电磁单元生产线仍在有序生产,江的飞梭停在生产线旁,他下了飞梭,径直往中央服务器走。 江亦愁虽然从没来过冷星,但这里一点一滴全是他亲手设计的,路径、物理结构他无比熟悉,没费什么力气就抽出了控制光屏,很快找到了问题所在的地方。 现在,只要接入主电缆,他就能对冷星的底层代码进行改写。 他缓缓举起胳膊粗的主电缆,这时候,海梦悠的飞梭离地还有好几米,他顾不上停稳,径直跳了下去:别! 第59章 第0模块 hope0001,生日快 海梦悠赶到的时候,一切为时已晚,江已经把自己连入了冷星系统,整颗冷星以中央服务器为中心,一圈圈向外,整个光路渐次点亮。 他原本跑着的步子慢下来,缓缓停了。 那一瞬间,海梦悠在想,是不是他做什么努力,都没办法摆脱既定的轨迹。 他的一切坚持、要求,好像都在弄巧成拙,反而推动着事情朝着他不愿意的方向发展。 很快,他的眼瞳骤然缩紧接入系统的江亦愁似乎有些异样,他一个箭步上前,在江整个失控前,一把抽开了主缆线,轻轻兜住了他的身体。 半个小时后,他把彻底宕机的江亦愁带回了鬼车。 前些天,冷星系统就出现了问题,他边学边改,进度不是很理想。晚上离开的时候,想着反正也不会有人启用改到一半的系统,就略微偷懒,直接回了鬼车。 谁知道江竟然会为了证明自己的作用,二话不说,直接接入半成品系统。 海梦悠把他抱回第一实验室台子上,拆开他的躯壳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江的神经网络毁了一小半,体内的数据流也静止不动,越靠近神经织网,损毁的越厉害,打开颅顶时,由于过度惊讶,他近乎窒息。 电子额叶最重要的,保存着hope0001独立人格的电子额叶,竟然烧了个精光! 即使物理上他能恢复电子额叶的构造,可毁成这样,他不知道江亦愁的独立意识还能不能留下,又能留下多少。 他一边重新排布着硅元件,一边在心里悔恨。他后悔自己的举动,后悔没和江早些说清楚,有一阵子,他心里竟然冒出了奇怪的想法,让其余的事情都去见鬼,他只想让江好好地醒过来。 他操纵机械手的动作停了片刻,在空中微微颤抖着。 从小,海戒寒就不喜欢他,这也是为什么父母离婚时,他选择跟着索菲的原因。 虽然海戒寒嘴上从来没有说过,但明里暗里,海梦悠感觉得到,海戒寒觉得他和他母亲索菲很像,总说他们一辈子,为了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活,过得谈不上高不高兴、快不快乐,太没有寄托,这种人,要么成圣,要么成魔。 这句话,仿佛是一直套在他身上的枷锁,他总是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像索菲一样,逼着自己先考虑他人,先顾虑别人,现在回想起来,从小到大,他学了那么多、保护了那么多,但从没有一份欲念,出发点是他自己。 意识到这个想法后,海梦悠从扫描电镜后离开,几近震悚地看着江亦愁。 这好像是他长这么大以来,头一次这么自私。 难道,江、hope在他心里的份量,不知不觉间已经茁壮、壮大,甚至大到彻底压倒了他心中理智、公允的天平。 * 物理恢复耗费了足足半个月,系统调试又是两个月。 江亦愁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海梦悠只披了件外套,眼下隐约有些淡色的乌青,正在替换他烧毁的晶体元件。他疲累地揉揉眼睛,甚至没注意到江已经醒过来了,还是江轻轻拽了下他的袖角,他才注意到变化。 海梦悠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他一眼,江? 江亦愁点头。 我是谁? 尤利亚卿。 你如何做出结论? 江顿了片刻,海梦悠的心像被人拉紧了,只见江沉思片刻,才缓缓说:我能模仿人类的长短期记忆推论系统,结合个人知识库和全局数据库进行推论,您吻合历史上给予的描述,符合个人知识库中的认识,所以经过综合判断,您是尤利亚卿。 海梦悠长舒一口气,他一点没松懈,接连通过问答调查了江的几十个辅助系统,确认他恢复地完好无损后,这才张开胳膊,深深地拥住了他。 分卷(4 江的动作显著僵硬了。 海梦悠很快松开了他,拉下脸,连珠炮般地训斥道:你故意的么?hope0001?好死不死,忽然去接冷星,接就算了,不烧存储区,烧你自己。你知不知道电子额叶破坏什么后果,知不知道你毁的多严重?知不知道,你可能会彻底消失的! 海梦悠略微红了眼睛,因为连续熬夜,他又过于激动,一时气火上涌,他不得不掩着心口,哽住了话语。 尤利亚卿。江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表情,可如果我从世上消失了,您会在乎么? 海梦悠气得咬牙:废话!废话!! 江忽然伸手,把他整个人都拉进怀里,最开始,尤利亚卿明显被他吓了一跳,身子也略微僵硬,但当江缓缓抬手,温和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安抚他时,尤利亚卿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近乎崩溃地回搂着他。 尤利亚卿把脸埋在他肩上,连肩膀都在极轻微地颤抖。印象里,尤利亚卿总是冷静、坚定,所有的情绪都很淡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尤利亚卿。 他心里暗暗有些高兴,现在尤利亚卿的担忧、愤怒、激动,全都是因为他。只因为他。 江顺着他的脊骨,温和地抚摸他的背,解释道:存储区里有很重要的东西,我不能损毁他们。 海梦悠忽然安静了片刻。 他理了理自己的情绪,缓缓站直身子。 他的眼尾还带着点红,看着我见犹怜,但他的表情却是冷而坚定,他定了定自己的情绪:原来是第0模块的限制。 江亦愁,hope0001,诞生的原因是人类永续计划,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持人类文明。他的存储区里装满了数字化的图书、音乐、电影、1:1复刻的各类藏品而为了保护这些文明结晶,他的第0模块写入了人类永续计划,凌驾于他所有的系统之上,无论江愿不愿意,都会优先保护存储区。 写入的时候,他并没有多想,这只是一个保险栓,只要不启用,它就不起作用。结果,在银河之心战役时,他为了保证hope在太空中不绝望自毁,不得不启用了这个模块。 一连串的巧合下来,他才会连电子额叶都烧了,存储区依然完好无损。 以前,每个机器人一出厂,就要写入阿西莫夫三定律,海梦悠觉得这条例完全将人类利益凌驾于机器人自我意识之上,非常嗤之以鼻,更万般抗拒将它写进hope的第0模块,但是,他为了人类永续,却将优先保护人类文明的法则烙入了第0模块。 可他所谓的人类永续计划,和他不喜欢的阿西莫夫三定律,有什么区别? 他对hope做的事情,和他看不惯的那些欺负机器人的人类,又有什么区别? 一直以来,他所谓的用爱和包容引导hope、有独立意识便众生平等,原来如此悬浮,如此地不堪一击。 尤利亚卿?江亦愁谨慎地看着他,我惹您生气了么? 不,不是。海梦悠的声音有些发哽,他摇摇头,你没有任何问题。错的是我,一直是我。 您别不高兴。江亦愁认真地看着他,虽然我这次闯了大祸,可接入冷星之后,我发现了冷星的秘密。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 他调出一组奇特的数据,展示给海梦悠看。 接入冷星后,他迅速读取了目前能控制的所有单元的数据,浩瀚的数据中,他揪到了三个有出入的点冷星北纬35度、53度和67度的纬线上,地壳岩层组成部分和其余地方不大一样。 一个星球的年龄,是可以通过地壳中各类放射性元素和同位素的占比来进行确定的,地表各个地方测出来的结果会有不同,但整体会保持在一个区间内。 比如地球,科学家们就是按照这个测定方法,才确定它有43亿岁了。 但冷星各个地区测出来的数据,差异相当大。 打个比方说,如果冷星北半球大部分是10亿岁,那么北纬35度测出来的结果是冷星只有3000岁,北纬53度测出来的却是1000岁,最离谱的是北纬67度,它还保持着剧烈的放射性反应,就像是几年前刚刚诞生一样。 一般不会产生这种差异的,对么?江亦愁问,冷星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就像是用不同的地方的地表,拼接成的。 现在还不知道。海梦悠说。 但他隐约有种预感,江发现的异样,应该是个关键点。 * 那天之后,江亦愁每天都过得异常开心。 他还需要些编程调整,暂时只能待在实验室里,但尤利亚卿居然推慢了冷星建设进度,每天都守着他,关注他的恢复,任何一个小的调整都要亲自上手,简直无微不至,极度温柔。 有时候他觉得,天堂也不过如此。 9月2日的时候,他经历了一次大调整,再醒来时,鬼车已经是人工夜晚,实验室窗外的星幕低垂。 察觉到他醒来,实验台旁的尤利亚卿简短交代等我一下,然后旋身出了实验室。 没过多久,实验室门吱呀一声再度打开,淡紫色的等离子光率先映了进来。 尤利亚卿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拱形设备走了进来。 半球形的玻璃拱顶上伸出几支火焰状的玻璃管,正闪着蓝蓝紫紫的光芒,像是难得一见的紫色极光。 江亦愁伸手要接,他急忙制止:烫! 他把发着光芒的设备放在实验台上,有些不好意思地介绍:下面是个电磁线圈,中间是激光激发设备,我虽然用了高温隔离材料,但最好还是不碰为妙。 我想,普通的蛋糕你只能看看,没什么意思,就做了符合你的蛋糕。上面的烛光是氩气、氮气还有一些稀有气体,经过激光激发,会像火烛一样闪烁。说了半天,他忽然顿悟到另一件事,你知道蛋糕么?生日?生日知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2130年,你基础编码完成,第一次运行的日子。 见江亦愁缓缓点头,尤利亚稍稍坐正身子,柔和绚丽的辉光只照亮了他的半面:hope0001,生日快乐。 第60章 返航坐标 实施着这些不轨行为的,竟然 尤利亚笑着问:生日想要什么? 江亦愁稍稍偏头,问:您生日索要过什么礼物? 我啊。尤利亚苦笑了下,小时候我的生日蛋糕是加厚加重文献,打印版,生日当天完不成还得熬夜看,三日之内出文献综述。别说礼物了,我可最怕过生日了。 不过,我这是罕见的情况。一般情况下,过生日的时候可以对着蜡烛许愿,然后吹灭蜡烛,说不定愿望就能显灵。 江亦愁轻轻摇头:这没有科学道理。 是没有。尤利亚转念一想,不过,可能是人在许愿的时候,相当于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之后有意无意就会往这个目标努力,有可能就会实现。从这个层面来说,逻辑倒是可以说通的。 江亦愁认真地看着他:那我有愿望。 他照着尤利亚的指示,对着辉光放电的蛋糕闭上眼睛,轻声说:我希望尤利亚卿,永远不再离开我。 睁开眼,他发现尤利亚的表情,一瞬变得黯然,但尤利亚卿很快遮掩过去:来,吹蜡烛。 江亦愁看着他,面色有些疑惑,还杂着些明澈的天真。这些蜡烛其实是被封闭在晶体管里的稀有气体,理论上是不会被吹灭的。 尤利亚卿一直鼓励,他将信将疑,稍稍低头,对着蜡烛吹了一口气。 随着气体流动,蓝蓝紫紫的辉光真的开始烁动,然后渐渐熄灭。整个等离子体蛋糕,也逐渐黯淡下来。 江的眼神却被瞬间点亮了。他注目着渐渐熄灭的火烛:好神奇。 尤利亚卿指着顶部的采集孔解释,他在顶部做了触发开关,吹蜡烛后会形成小断路,激光激发器会停止工作,随着温度的降低,自然会产生蜡烛吹灭的效果。 江反而在意另一个问题:吹灭了蜡烛,我许的愿望就一定会实现么?我刚刚看到,许愿时,您似乎并不高兴。 尤利亚低头,掩饰情绪般将碎发拢至耳后。他沉默片刻,方才开口道:江,有很多事情,是我也没办法控制的。 江亦愁的眼神一沉。 不过,即使这之后我还会离开,你也要相信,我会尽一切努力,拼命地找回你。 他抬头,蓦然撞进了尤利亚卿温柔璀璨的眼睛。尤利亚主动牵住他的腕:来,你跟我来。 尤利亚卿带他来了舰桥,不知他在控制台上飞快操作了什么,屏幕中央忽然弹出冷星的全息投影。 现在,我把冷星设为鬼车的自动返航目标。 右侧弹出了一串串设置信息,鬼车将会记录冷星的射电波,在自动驾驶的状态下,会一直朝着冷星的方向,自动返航。 冷星,将是它永远的家乡。 来,你和我一起按。 尤利亚牵过他的手,放在确认按钮上,目光透过冷星投影,飘向了遥远的未来。 失去主人、失去航向的鬼车会追寻着冷星的射电波,穿过浩瀚的星河,再次抵达家乡,沉睡在冷星地壳深处。 终有一天,鬼车将被他重新启封,未来的他,会和江亦愁一起,护住他们共同镌刻的星星。 * 返航坐标设定成功,尤利亚卿却站在控制台前,忽然陷入了沉默。 察觉到江探询的目光,他回身,背着漂亮的星芒,轻轻靠在冰凉的控制台上:其实今天,我准备了一份礼物。我还以为,你的生日愿望会和我准备的礼物吻合,没想到 尤利亚坦然道:我之前挺对不起你的。 他蓦然低头,那一瞬,比窗外星云的柔光还要温柔。这道温柔的、动人的光,牵引着江,让他不自觉地靠了过去。 尤利亚忽然面向他,认真说:从现在起,你不是hope0001,你只是你自己。希望以后,你能保持信念,做一切你真正想做的事情。 江有些茫然,他不明白这句话的背后意味着什么,直到那句熟悉的暗语再度响起。 海洋,落叶,微风,玫瑰,欢笑,温暖,梦想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主系统意识似乎被挤占至遥远的边缘,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主系统下线,第0模块激活。但语气、音调,冰冷得他完全不认识。 行使管理员权利,执行第0模块销毁命令。 一瞬间,他脑海里似乎炸开了明光,神经织网里的数据流格外活跃,像是长久以来压在他身上的巨大枷锁,完全崩溃。 重要模块的巨大变动让他全身的系统都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江脚下一软,尤利亚卿上前一步,稳稳地接住了他。 我怎么了? 没什么。尤利亚在他耳边轻声安抚,以后,你就是彻底独立的智能生命。你有意识,有思想,希望你的每一个决定,都理性又善良。 他稍稍松开江亦愁,坐回控制台前的指挥椅上。 长期处于发出指令的位置,为尤利亚洗练出了一种果决、坚定的姿态,单是他放松坐回指挥椅,这么一个简单的姿势,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一种游刃有余的信念感。 江亦愁憧憬地前行一步,一切我想做的决定,都可以么? 尤利亚神色淡然:这也是你可以独立思考、决定的问题。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我每次想到你,就又高兴又难过,我没办法控制自己,好像从很早很早开始,就彻底坏掉了。 江单膝跪地,近乎虔诚地仰视他,他浅浅顿了顿,谨慎地问:尤利亚卿,我可以喜欢你么? 尤利亚低头看着他,目光就像温凉的月光,他轻声问:如果我说不可以,你会停止喜欢我么? 江亦愁无声地摇头。 尤利亚轻笑道:所以,你不是自己做好决定了么。 他的手松松落在膝上。 江捧起那双修长、白细的手,那双曾经调整过他体内每个元件的手,谨慎地亲吻他的指尖。 尤利亚没有闪躲,他亲了一次又一次,又沿着指尖、骨节、手背的轮廓,一点点拓印。吻过手腕后,他的视线缓缓上移,落在尤利亚卿的脸颊。 上一次亲吻,他藏了许久的隐秘心思被发现,他不被认可,又急又怒,一定给尤利亚带来了一段糟糕的回忆。他绝对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 他轻轻起身,贴近一步,抬手将尤利亚的耳发轻柔别好,整个过程,尤利亚虽然没有注视他,但他低着头,默然包容着。 他俯身,在尤利亚卿的耳廓,试探一般,轻轻啄了一口。 尤利亚真的没有抗拒,他像第一次尝到甜果子的人,一口一口,尝遍尤利亚的每一寸耳廓,然后沿着下颌线,缠绵地寻到了他的唇。 吻上的那一刹那,他全身像过电一样,仿佛是无比干壑的荒原,迎来了第一次的甘霖。他越吻越大胆,最后竟然将尤利亚卿整个抱起,放在高高的控制台上,面着漂亮的星海亲吻他。 他像个头一回得到宠爱的小孩子,热烈地贪婪、索取,可他抱着冷软的尤利亚卿,又找不到更进一步的方法。 也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突发奇想,他腕上的光纤丝忽然抽出,沿着尤利亚的脊背,爬上他白皙的、优雅的脖颈,极其轻柔地刺进了那片极其柔嫩的皮肤。 他很快找到了尤利亚卿的迷走神经,光纤丝轻轻嵌入他的神经织网,结合的一瞬间,尤利亚闭着眼睛,似乎轻微地吭了一声,而后便是铺天盖地的数据灌流,从他的神经网络起,经由光纤丝,一遍遍冲刷对方的神经网。 神经网被侵入的感觉其实很难受,不过他的神经织网最初的来源就是尤利亚卿的神经回路,嵌合压力要小上很多,他也是知道这一点,才大胆进行了接合。 即便如此,尤利亚卿还是有些被影响,他勾着江的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一般,人类不是这么做的。 分卷(5 江细微一凝,紧接着,眼瞳中跑过无数数据。 尤利亚认出了这个举动,他一定是在全局数据库中查找资料,他笑着打断:你在查什么啊,别查奇怪的资料你还下载?! 江的意识一瞬归位:我懂了。 尤利亚: 他准备一般轻吐一口气,而后一手虚虚地落在对方腰侧,他发现,尤利亚不自觉地有些紧张。 您可以放松一些。江说,我看资料上说,如果紧张,您会感受到比较明显的不适。 尤利亚: 他的胸口被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尤利亚卿轻巧跳下控制台,把江亦愁揪回电脑前:你刚下载的什么奇怪资料,给我删了! * 那之后,尤利亚卿像是彻底忘了这档子事,很快又返回工作当中。 他们的每一天还是和之前没有太大的变化,建设冷星、分析光球、还有新加入的冷星地壳地质分析。 唯一的一点不同是,现在,尤利亚卿打算休息时,会过来拍他的肩,叫上他一起。 他的枕头也被尤利亚卿彻底移走,他们能享用一个枕头,额抵着额,甚至不用牵着共享梦境的光纤丝,两人的pgo波自动同步,一起进入梦境。[1] 生日那天的脱轨,他曾经那么接近的东西,好像完全不存在,就像是抚过湖面的柳枝,涟漪般的痕迹很快就平复了。 以前,他能躺在尤利亚卿身边,是因为从来没有那方面的概念,是真的能心无旁骛、极其单纯地躺在尤利亚卿身边,和他共度梦境里的每一个场景。 但现在,他体验过亲昵又充满征服的满足感,也从资料里学到了些尤利亚称之为乱七八糟的东西,躺在尤利亚卿身边这件事,忽然变得无比煎熬。 他越是参观尤利亚卿的梦,心里越是抑制不住地回想那一天,那个念头像个发痒的种子,根在他心里,折腾得他整夜整夜没办法平静。 直到某天晚上,尤利亚卿来来回回做了好几个美梦,梦里有璀璨的、金光一样的晶体管树,漂亮的、相错而行的旋穹,来来往往的、交错的悬浮车灯。 忽然,梦境一跳,黑暗中,浮现出一个他极其眼熟的地方,夜歌者号的高能实验室。 这间实验室一如既往地淹没在黑暗中,所有的设备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影子。他有些怀恋地左右打量,忽然听到了一些让人心悸的声音。 他听过这种声音,这是有人在偷偷接吻。 声音的来源,恰巧是l型实验台后。他满心惴惴地听了半天,越听心情越是亢奋,是谁,谁这么法外狂徒,会在尤利亚卿的实验室,悄悄接吻? 他大着胆子去偷窥一眼,谁知刚前行一步,两个法外狂徒拥抱着,纠缠着,换到了漂亮的窗口。 看清楚两个人的一瞬间,江简直不敢相信。 他敬爱的尤利亚卿被人推在冰凉的观景窗上,发丝散乱,衣衫也凌乱不堪,他从没见过尤利亚卿这样的表情,更不知道,原来亲吻的时候是可以拉开肩上的衣服,原来可以不止是温柔地亲,还有霸占欲的轻咬和撷取。 而实施着这些不轨行为的,竟然是 他自己。 第61章 睡眠晶体 在你心里,住着一个让人美 从玻璃里影影绰绰的倒影,他万分确定,眼前和尤利亚卿温存的人,的确是他自己。只是神情,气质略有不同,看起来是个很干净的忧郁美人。 所以这是梦么?还是尤利亚卿对他的期望?或者,干脆就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他的数据流奔涌的速度很快,好像所有的处理器全都被这个画面调动了。一方面,他觉得不太适合继续在这个梦境中徜徉下去;但另一方面 梦境总是跳来跳去,持续的时间很短,没等他做出决定,这个梦就消弭了。此后的梦境,他都兴趣缺缺,满脑子都是刚才的画面。 他像是窥见了一个巨大的秘密,第二天醒来后,他一见到尤利亚卿,就莫名其妙地心虚,可他又忍不住去看,一遍遍地回想。 那天以后,他再进入尤利亚卿的梦境,总会有些隐隐的期盼,希望从纷乱的梦中找到最特别的那一个。 可惜他越是盼望,越是会失望。 尤利亚卿都把不断读文献的梦境重复了快八千多遍,就是不温故他真正想偷窥的梦境。他像是尝到了一口甜头的人,只给露了个可人的边角,就彻底遮掩住,再也不让看,这让他原本就焦灼的心,变得越发奇痒难忍。 有时候,他从梦境里脱身出来,眼前的尤利亚卿抵着他的额,安定而放松地睡着,就像森林里平静的雪湖,他的一切阴暗、贪婪、不能宣之于口的想法,都被映射得清清楚楚。 他翻来覆去,因为拿不准尤利亚卿可能的反应,这个念头生了灭,灭了生,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他就独自跑去实验室,用那些枯燥乏味的数据分析和模型拟合来麻醉自己。 翻来覆去的过程中,他忽然想到,那段他看到的梦境,其实已经成为他数字记忆的一部分,如果他愿意,他随时可以取出来查看。 这简直让他大梦初醒。 他拿自己的后台记忆整理程序为载体,又悄悄录了一段尤利亚卿睡觉时的pgo波作为触发开关,做了个睡眠晶体。 握着晶体的时候,他接收到晶体中保存的尤利亚卿的pgo波,自己的脑波会自动同步,一遍遍梳理自己的数字记忆,或者,当尤利亚卿在身边的时候,和他共享梦境。 谁知,那天上午,晶体刚刻录完成,他还没来得及实验,大门骤然被打开了。 尤利亚卿站在门口:干什么呢? 江隐瞒了睡眠晶体的初衷,只说它能带来类似清醒梦一样的效果,让自己安眠做梦。 嗯。 尤利亚卿低着头,不大的晶体在他指尖留下漂亮的衍射光线。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像是恍悟,又像是蔚然。 这东西,我先没收了。 睡眠晶体彻底滑入了他的口袋。尤利亚卿话锋一转,之前你发现的那件事,冷星表面地质测年结果不同的事,我新派了无人机过去,花了快一个月的世界全部重新取样了一遍。年份不同的地方,我都用不同的颜色标注出来了,你看。 他灵巧操作键盘,冷星的全息投影立即弹出,整个星球无比斑斓,大略一扫,整个冷星表面,地壳年龄竟然全都不同。 其实,这几天我想做个实验。尤利亚的声音低下去,你也知道的,我有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进入分形时空了 上次进入分形时空的经历太过于离奇,他有些担心如果再度进入,会找不到回来的路。开始建设冷星之后,更没有时间去想分形空间的事。 江亦愁点头,顺口问:您为什么没再用分形时空了? 尤利亚有好一阵没说话,之后才淡淡一笑:以前无牵无挂,现在有了牵挂,不敢放开手脚了吧。 江亦愁觉得这句话理解起来有些费劲。 他还正在琢磨,肩膀被尤利亚卿一拍,和他讲了大致的推测。 这一点。他指着其中的贴近北极的某一片色彩,它的地质测年距现在很近,近到只有几年的时间。这一点启发了我,但现在还需要验证。所以,我想驾着鬼车,进入分形时空,不是我们平时去的那一层,而是更深、更底层的地方。他稍稍偏头,轻声说,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去。 江亦愁不假思索:好。 你先别急着答应,我得把后果和你说清楚。尤利亚说,更深处的地方,我曾经去过一次,差点回不来,而且里面的时空是扭曲的,也很难辨别方向。如果你和我一起去,最坏的情况是,你和我都被困在分形时空中,没有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永远都没办法摆脱。 他抬头,认真盯着江的眼睛:你愿意么? 江亦愁没能完全理解这段话背后的含义,但他模糊地感觉到,尤利亚卿的问法,像在寻求一个极有分量的隐晦承诺。 这承诺的答案,很多年前,在夜歌者号上,他就想得清清楚楚。 江亦愁缓而坚定地点点头:我愿意。 * 两人开始着手做分形时空的准备,首先要解决的,是方位无法确定的问题。 尤利亚卿做了个怀表一样的东西,看起来像耳坠,其实是个全息定位仪,它打开是个球形全息投影,以冷星为基准0点,根据鬼车移动距离,按照一定比例记录绝对位移。 这相当于不被分形时空中的扭曲空间扰乱,重新建立坐标定位系统。 之后要解决的,是目的地时间无法确定的问题。 这一点江亦愁想出了对策。以前他为了帮夜歌者号模拟航路,曾经把现有已知宇宙的星图保存进数据库,他提议进行局部对比和整体参照的方式来确定宇宙时间和星球时间。 两个基本难题解决后,尤利亚不假思索,立即出发。 和以往鬼车的浅层跳跃不一样,这次鬼车一刻不停,一直往更深处跃迁,深到他甚至怀疑,这个方向永远不存在底。 以前,地球上的很多人,会有深海恐惧症。海底幽深的深渊里,阴郁、无光、无边无际,窗外是庞大的、陌生的水生生物,人处于封闭的、一成不变的空间中,非常容易抑郁。 分形时空,其实和深海很像。 鬼车窗外是连绵不断的、令人眩晕的绚丽时空,一样的深不见底,一样的无边无际。鬼车里,又是一成不变的数据和分析。 这种极端环境会给人一种错觉,他们周围的时间、空间早已停滞,而他们在重复地过着毫无止境的同一天。 有时候江亦愁在想,如果他是个人类,或者他身边的人不是尤利亚卿,可能早就崩溃了。 进入分形时空后第十八天,他们依据星图找到了更早时候的冷星。 他们向着这颗近似的星星飞行,看似咫尺之间的距离,整整跃迁了三十八次、连续飞行30多个地球日才将将抵达。 鬼车直接降落在冷星贴近北极的地方,尤利亚连着忙了好几天,全在架设服务器、布置生产线,忙碌了好久,但第一枚硅晶体还没有生产出来,他却忽然提出要折返。 返程倒是很快,根据怀表上记录的绝对坐标轴,鬼车很容易就找到了他们原来的冷星位于基准0点的冷星。 令他惊奇的是,这颗冷星贴近北极的地方,竟然凭空冒出了一条生产线,和他们穿过长长的分形时空,在不知名的冷星上留下的那条,一模一样。 尤利亚望着这条生产线,忽然笑了,就像是看到黑暗中的曙光。 他开始拉着江亦愁,越来越频繁地穿过分形时空,抵达不同的冷星,放置好生产线,然后回归0号冷星,新的生产线和硅晶体便自动出现。 但他们选择的时间点不能太久,有一次,尤利亚卿选了个数千年前的冷星,再返回来时,生产线已经彻底风化,连硅晶体都崩解得不成样子。 往复几次之后,听尤利亚解释,江亦愁终于搞明白了它的原理。 就像一条光路一样,我们看到的光,是从一个点笔直射出,抵达另一个点,一路上都心无旁骛,对么? 江亦愁点点头。 放大看呢? 尤利亚走到一个激光观察装置前,透过电镜将激光束放大。原本平滑的、细线一般的激光,放大之后变粗数倍,好像无数光点纷乱地凑在一起。 其实,如果我们有观察量子世界的能力,会看得更加清楚,光并不是只走直线,它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尝试过了各种路径,所有的光走过的路径,积分之后,结果是光走直线。 江有些不解:这和冷星有什么关系? 这还多亏了你。尤利亚笑着说,还记得你发现的,0号冷星地表各处地质测年不一样么?好像是无数个冷星上各出一块补丁,凑成的0号冷星。最开始,我也只是个推测,会不会,冷星和光的路径一样,存在积分行为,在看不见的分形时空里,冷星有无数种路径,积分后的冷星,就是我们看到的0号冷星。我和你的第一次实验,就是为了验证这个道理。 其实,尤利亚只说明了一部分。 从他通过光球,进入分形时空后,他开始推测另一件事:和光路、冷星一样,我们的世界也不存在所谓的时间,过去、未来,其实都藏在分形时空的褶皱里,而我们经历的现在,是无数个过去未来积分后的平均态。 不过,要验证这个猜想,难度就堪比登天了。 尤利亚只能暂时将它抛诸脑后。 对了。 尤利亚从光刻机里取下了一件物品,交给江亦愁,看看这个。 这是他的睡眠晶体,尤利亚把里面的pgo波替换成了新的:他截取了自己梦见江时候的脑波,刻录进去,还改了个小地方只要尤利亚像现在这样,满怀着江无可取代的爱意想念他,这枚睡眠水晶会和他的脑波共鸣,在末梢散发出璀璨的微光。 别人只看得到你的木偶外壳,可我知道,在你心里,住着一个让人美梦成真的小王子。 尤利亚把水晶交给他,笑着点了点他的胸口。 他漂亮得,像是干净脆弱的雪湖。 刹那间,江亦愁一直压抑在心底的东西全部复苏。 尤利亚熨帖整齐的衬衣,轻轻一撕,就像花一样绽开,宝石般的扣子清脆地零落一地,颜色极淡的唇,用力亲吻就会像滴血一样殷红。 他小心过、试探过、万分难捺地偷吻过,每次的亲吻都郑重到小心翼翼,但从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强硬、压迫,用最纯粹的蛮力释放自己的心情。 在绚烂的分形时空里,他近乎贪婪地侵略,从指挥凳到控制台,用人类的方式,一路攻城略地,撕裂尤利亚卿最后的铠甲。 后来,混乱中,他用力将尤利亚卿抱起,轻轻放进了弹射仓里。 曾经,他被尤利亚卿抛弃,独自一个人,在无际的太空中漂流了93年的弹射仓。 舱顶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刻痕,每一道都是他想念尤利亚卿的痕迹。 弹射仓是单人设计,其实很小。江跟着挤进去的时候,尤利亚嘴上开了句玩笑,却张开怀抱拢住他,驯服一般吻江锋利的眉眼,缓缓引导他横冲直撞的情绪。 分卷(5 舱盖彻底阖上之后,分形时空的绚烂光线打在舱侧,江像是刻意要对方记得疼一样用力。 他们在狭小密闭的空间里,互相挤压、侵略、拓印,直到四肢与灵魂都紧紧纠缠,汗水与火花都烙进吐息。 第62章 追星星 【已替换】走,我带你去追星 指尖若有似无地掠过柔滑的表面,像是线条极美的腰背。 海梦悠略微睁眼,星光从眼前人的肩颈处倾泻。从星星的位置看,时间早已经到了人工白昼,只不过他被人紧紧搂在怀里,光线被遮住了大半,所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按时醒来。 太阳穴隐隐作痛,他稍稍动了动身子,从不会受伤的身体竟像被殴打过一样疼,这时候,他才渐渐想起这之前发生的事情。 混小子都哪儿学的招。 他轻轻揉着太阳穴,稍稍想离开一些,没想到混小子立即惊醒,又紧紧地收拢胳膊,将他拥了回去,用鼻尖亲昵地碰了碰他的鼻尖,上瘾一样盯着他。 江的这具躯壳,眼睛是浅灰色的,显得克制、理性又冰冷地不近人情,但现在,他的眼神缠缠绵绵的,像春日里的海藻,里面竟然能读出点人味儿。 海梦悠扫视一圈,是自己的休息舱:你抱我过来的? 江点点头,追问道:你疼么? 一时间,海梦悠又好气又好笑:知道会疼还下蛮劲。 江假装没听到,伸开胳膊将他搂得更紧,又像温驯的小动物那样去蹭他的脸颊,像是在致歉,又像在赖皮。 海梦悠拉下他,攀着他的脖颈,动情地引导他,同他接吻。 昨天惊涛骇浪一般的爆发,就像锐利的冰刃掉入一汪春水里,细腻、温柔地融化。 江的确掀起了汹涌的浪花,可海梦悠从没觉得自己是属于被压制的状态,反而像是踏着风暴长征的远航者,耐心地同大海争夺、引导、驯服。最终,牵掣大海的缰绳,落在他手上。 最后一层隔膜消失之后,江变得愈加粘人,经常一觉醒来,他也不管自己多沉,老重一硅基生命体也敢压在海梦悠身上睡。 但一涉及到冷星的事,他又变得认真又专业,举手投足间,越来越洗练、沉稳。 * 冷星北极,中央控制室。 江亦愁从门口抽出控制平板,自如地在各个群体计算组件中穿行、调整。 步履之间,部分淘汰组件灰飞烟灭,也有新调整的构建腾空而起,灭烬重生。 如果有人正在旁侧观看,一定会觉得这像是创世的魔法,其实,这不过是因为江的算力太高、编译速度太快,远超于人类的思考速度,才会显得神乎其神。 途径一个奔溃的组件时,最顶部的计算单元像花一样炸开,江轻瞥一眼,炸开的硅晶体碎片直朝着他冷淡的长眸冲来。 他立即闭目侧脸,但预想中,碎石头一般的冲击感并没有袭来。 他稍稍抬眼,一只纤长漂亮的手,捏着杯沿,随意在空中一挡,手背上绚光绽开,挡下了大部分炸开的晶体。 海梦悠将手中的电离茶塞给江亦愁,朝他一笑:不谢。 他的手垂落在身侧,有一瞬间,手背像弧光一样在渐渐消弭。 神经织网直接脑控很危险的。海梦悠换了认真口吻,最好建个虚拟账号,把你和整个控制系统隔离。这很重要。 江亦愁点点头:已经这么做了。 海梦悠有些惊讶,又觉得的确在情理之中。 他和江正式在一起之后,江变得越来越理智沉稳,进化速度更是超乎想象,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他身上人工造物的氛围日益冲淡,转眼间就出落得冷淡又俊美,像是荒原上,深深扎根数百米,迎着风沙沉稳生长的树。 此时,摸索到冷星和分形时空的规律,已经过去了一年。 他们在分形时空里不断穿行,利用一个又一个的叠层冷星,共同雕铸属于他们自己的0号基准冷星。 原本预计需要花上一千年的历程,现在已经完成地七七八八。 我现在把你加入冷星最高权限。尤利亚带着他到达中央控制室的环形区域,万一我不在,冷星和系统,就全部转交给你。 江头都未抬:你不会不在的。 海梦悠笑而不答。 他将权限全部设置好,剩下的便是将江亦愁的神经织网短暂接入地面,就能认证成功。 咔哒一声,链接建立的一刹那,自冷星北极点起,整个星球从北到南,渐次点亮。 好了,没有不舒服吧? 见江亦愁摇头,海梦悠将他的肩膀一拍:走,我带你出去看个东西。 * 海梦悠带他来到控制室的外缘。 这几个月,冷星途径一颗年轻的恒星,罕见地拥有了日出日落。 恒星的带电粒子流剧烈喷射,在冷星北极留下奇异而梦幻的紫色极光。 极光之下,是荒芜、萧瑟的,铺满璀璨硅晶体的大地。 天边还留着最后一丝晨昏暮影,海梦悠把鞋袜都脱了,牵着江亦愁,踩着硬而冰凉的硅晶体上,面着天光走。 途径恒星,受天体引力的影响,表层硅晶体潮汐一般翻动,就像是地球上柔软的海浪。 明天,我们就要离开恒星引力范畴了,我估计,这是这颗恒星最后一次从冷星地平线上落下,所以,想喊你一起来看。 恒星渐远,天际的余亮缓缓收回,四周的温度瞬间骤降了不少。海梦悠心里有些失落,下一次遇见恒星,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他一转头,发现身边的人,落寞更甚。 还没彻底走呢,这就难过啦?海梦悠立即换上笑脸,走,我带你去追星星。 他将江亦愁的胳膊一拉,两个人朝着天际的那一丝微光跑去。 光芒微弱,却暖地坚韧,就像是渺茫的希望,吸引着他们不顾一切朝前奔赴。 沿着硅晶体海跑了好一阵,距离没见缩短多少,海梦悠先慢了步子:不行了,我累了,你什么体力啊,不累么。 见海梦悠停下来,江亦愁也停下,把他的胳膊牵上自己的肩:上来。 没等江亦愁催促第二遍,海梦悠笑着扑上了江亦愁的背,白洁的脚扬起一阵轻雾一样璀璨的晶体。 他搂着江亦愁的肩,趴在宽阔的肩上,脚下的硅晶体被光映照得璀璨,江亦愁背着他,朝最后一缕光亮跑去。 在恒星即将彻底远离的一刹那,他们追上了最后的光芒,踩入了倾斜的、红晕般柔和的光中。 他们踩着最后的夕阳走,目送着恒星彻底远离,直到天色转暗,天幕上挂满冰冷遥远的星星。 江亦愁有些怅然:还是走了。 是呀。 江亦愁:如果恒星能像我们一样,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也许,它只是暂时远离了。 海梦悠说着,他牵着江亦愁,缓缓往回走。 偌大的星球上,只有孤单的、互相依靠的两个人影。 * 回到鬼车,海梦悠敏锐地察觉到有些异样。 廊桥里,细小扬尘呈弧形,浮在半空中,清扫机器人举着吸尘器对准它,仿佛一切都冻结在即将清理的那一刻。 不远处,阿诺正在备茶,电离溶液迸发出电子跃迁光芒,液体却凝固在流下的瞬间。 你在这里等等我。他捏了一下江的手,忽然发现江亦愁的手变得僵硬冰凉,一回头,他的目光一震。 江停在偏头思忖的神情,连睫毛都不再颤抖一下。 江,江!他摸着江亦愁的手,平时,江会把自己的皮肤保持得温暖又光滑,摸起来就像是皮肤的质地,可现在它变得无比锐硬,就像是毫无生命的晶体。 别慌张,他没事。鬼车深处,悠悠传来一句回应。 循着声音来处,海梦悠打开舰桥的门,一个陌生的人长腿屈起,双腿交叠,坐在舰桥控制台上,拿眼梢审视般看着他。 海梦悠将他仔细打量一遍。 这人的出现不合时宜,连衣着打扮都无比奇异。他穿着不知哪代的朝服,衣上绣满赤金的花纹,身上缀满珊瑚、宝石和菩提子串成的珠子,金冠斜髻,长发流水一般,慵懒地缀了满身。 穿越? 他将这人的细枝末节全部打量一遍,眼神聚焦在他耳廓上一个细小的装置上,没看错的话,这其实是个电磁接收器,这个设备,和他这身衣服倒是一点也不匹配。 海梦悠音调冷淡,杂着不易觉察的怒意:自报姓名。 368.7025年,秋楚深。 秋楚深冷淡一笑,眼神极感兴趣地落在海梦悠身上。 不认识。海梦悠眉尖微蹙,你怎么进来的。 你可以通过鬼车进入更细分的时空,应该明白我是怎么进来的。秋楚深温言好语,绕来绕去,别紧张,我只是听说有了新的时空领主,特意过来看看。 你是在说我么? 秋楚深笑了一下,他轻身跃下控制台,绕着海梦悠缓步转了一圈:很接近。但还不是。 他停在海梦悠斜前一步,宽袍广袖层层叠落,露出修长如月光般的小臂:理解时间的本质,才能真正地驾驭时间。 他右手帷幕一般,虚虚抚过小臂。 右手抚过的地方,像是按下了无形的快进键,血肉光速地剥落、风化,转瞬之间,原先纤长、漂亮的胳膊,竟化做一截白骨,在星光下,森然舒展开来。 而秋楚深淡淡笑着,好像这是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 第63章 牢笼 是现实生活中,最容易达到的永 要不是亲眼所见,海梦悠绝不肯相信眼前的事。 秋楚深干净纤长的手指搭在那截白骨上,顺滑地向上一抹。 随着他的动作,血肉、经脉自空中向白骨团结,等他的右手抚回指尖时,那截白洁的手臂又完好如初。 海梦悠若有所思。 你这么聪明,应当已经懂了。毕竟是靠自己就能悟出神经织网的人。秋楚深微笑着说,你记得,任何牢笼都困不住你,除非这笼是你的心笼。 等等海梦悠迅速转身,秋楚深已经和他擦肩而过,转眼之间,他人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鬼车廊道里传来江亦愁的唤他的声音,紧接着,舰桥大门已被打开,江焦急地冲了进来,而后松了一口气:还好,你还在。 他有些困惑地偏头:是我记错了么?你怎么瞬间移动到了舰桥里? 海梦悠摇头,安抚性地揽住他的肩。 秋楚深这个事情,海梦悠琢磨了很久。 他莫名其妙说了一大通话,既像是点拨,又像是警告。至于空手变白骨,又从白骨变回去的魔术原理,他总结了几个猜想,但人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遇见,更无法验证。 至于什么时空领主,海梦悠权当是他中二病,看他那身打扮,怕也是中二的不轻。 秋楚深这个事过去没多久,冷星的轨迹即将掠过黑洞,塔纳托斯黑洞。 不过,冷星只是途径它,距离黑洞还有一段距离,黑洞的扭曲引力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海梦悠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天,他正在监控冷星运行状况,忽然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抬头,目光便对上了镜头。 你干嘛。海梦悠笑着挡脸,结果江亦愁举着镜头追着他拍,他左右都躲不过,一直被逼入了控制台的角落。 塔纳托斯黑洞就要到了。 江亦愁举着镜头,用温和又耐心的嗓音和他解释。 由于相对论的关系,我们并不能看到物体进入黑洞的瞬间,只能看到物体无限接近黑洞,这是现实生活中,最容易达到的永恒。 宇宙消亡的过程中,最先陨灭的是恒星、天体,接着是星云、星系、星团,最后的最后,整个宇宙只剩下黯淡寒冷的黑洞,缓慢地散失着能量,这是现实生活中,最容易达到的尽头。 江亦愁打算拍一段尤利亚卿的录像,刻录进存储晶体里,途径塔纳托斯黑洞的时候,用弹射仓发射到黑洞的引力捕获区,这样,在他们看来,这个晶体永远处于无限接近黑洞的永恒瞬间,也能在黑洞的保护下,一直存活到时空的尽头。 海梦悠想起了一个很久以前的梦。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睡眠晶体和共享梦境的事。他和江亦愁,在罅隙阴暗、废弃的睡眠舱中,分享了一个关于塔纳托斯黑洞的梦。 就像梦里看到的那样,他支着下颌,缓缓绽开一个笑容:你都是哪儿来的这些花花心思。 江亦愁没有答话,摄像设备被他随手放在桌上,他靠过来,捉着海梦悠的小臂,温柔又纠缠地同他亲吻。 和以往江亦愁的吻不一样,这个吻深沉、潮湿,好像暗夜里的海潮,温柔、危险,又无限澎湃。 江温暖干燥的手沿着小臂滑动,覆至海梦悠的手背,指腹若有似无地掠过他的手镯。 也不知江怎么就突发奇想,拉起海梦悠的手腕,满含眷恋地轻啃,又沿着腕线上移,细细舔吻他的手心,然后是手的主人。 海梦悠有些懒洋洋地,满含纵容地享受他的亲昵,亲密到思维都混沌的时候,他被江轻轻抄起。他也没抗拒,反而依上对方的胸膛,过程中,不知绊到哪里,那只银镯叮铃一声,滚进了角落。 三天后,冷星掠过黑洞。 黑洞把四周的宇宙扭曲成圆筒状,最外层是一圈绚烂的弧光。 江亦愁把影像刻录在晶体中,放在小型弹射器上,向塔纳托斯黑洞发射。江和他站在窗口前,一直目送,直到黑洞引力成功捕获了小型弹射器。 海梦悠拍拍江:走吧,反正在这里等下去,也永远看不到它进入黑洞的。 在他们的视角,承载着记忆晶体的弹射器,永远无限接近黑洞,就像永恒。 紧接着,鬼车一震,像是被极大了力气推了一把,江急忙扶住海梦悠,两人一起看向倾力来源黑洞背后,幽幽升起一个硕大的光球。 分卷(5 光球边缘已变得模糊,绕着黑洞扯成绚烂的光缎。它应该一直藏在黑洞不远处,因为隔着黑洞形成的引力透镜,它被扭曲成了最外层的淡淡弧光,如果不是位置变换,极难发现它的存在。 一见到这个神秘莫测的光球,海梦悠脸色瞬变。他迅速回到舰桥,加速杆推至顶端,开足马力朝冷星方向逃逸。 鬼车迅速跳跃,划过冷星上空的大气层,即将降落。 江问道:这是之前夜歌者号上的光球么? 应该是同一个东西。海梦悠答,不,过也许它不是个球。我曾经误入过一次,它更像是一个通道,穿过通道可能会抵达乱序时间,出于这个考虑,我暂时叫它四维黑洞。但它为什么会四处出现,又为什么会带着奇异的光芒,我也没想清楚。 摆脱光缎,两人都松了一口气,正在此时,北极上空竟然出现了启明星一样的光点,而后无数蜷曲的、扭动的绚彩光芒从中迸发,那光团泉眼一般越涌越大,数秒之间,冷星北极上空,开出了一朵巨大的、宛如蒲公英一样的花朵。 他们亲眼见证了一个光球的迸发。 海梦悠收回了望着光球的目光,眼神一瞬间变得睿智而冷静。 上一次,他和江亦愁即将进入光球时,江就像预知了一切一样,提前和他亲吻、告别。江亦愁应当早就目睹过一次光球和他的消失,他有预感,也许就在今天。 他的手触在暗物质炮上,低声说:江。 江亦愁望向他,窗外纷乱又剧烈的光芒落在他脸上,忽然之间,显得他遥不可及。 尤利亚低声说:如果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要坚持下去,护好我们的星星。 江亦愁立即抓住他的小臂,震惊地望着他:这话什么意思?你要走么? 我不知道。尤利亚垂下眼睑,不过,即使我们短暂分开,我也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刹那间,暗物质炮击出,光球迸发出剧烈的光芒,天地瞬间一明。 他、尤利亚卿、还有鬼车,一同跃进了炫光之中。 光线渐渐消散,忽然间,鬼车、尤利亚还有光球,像是旋风一样在天空中迅速缩小,而江亦愁耳边乱风呼啸他像颗流星一样,正在疯狂下坠。 距离地面数百米时,江亦愁进入冷星网络范围,指令集迅速发出,硅晶体从四面八方团聚而来,一道弧形旋穹托着他,拔地而起。 他踩着纯黑的旋穹,直登上近万米的高空,但光球和尤利亚卿已经缩到极其渺茫的大小,仿佛光年之外,无法触及的太阳。 高空寒风簌簌而过,空寂的冷星大地上,独独立着一道纯黑色旋穹,旋穹之上,站着星球上唯一一个人。 轰一声巨响,远方的地平线上,炸开了浓重的蘑菇云。 硅晶体流畅变形成云梯,托着江亦愁往爆炸处走去。 那是一艘先遣飞船,江亦愁抵达飞船时,留了个心眼,特意用硅晶体换了层机械伪装。 圆形舱门自动旋开,先探出了几架黑洞洞的枪口。 数十杆枪死死瞄准江亦愁,其中一人朝后喊道:老大,这里有个机器人! 出舱的是两列士兵,他们身上明明穿着军装,肩部却留着神职人员才有的披肩装饰。 江亦愁敏锐地觉得,这些人和尤利亚卿很不一样,确切地说,和他在夜歌者号上接触的人都不一样。 喂,铁东西。最靠近他的人坏笑着说,你会不会唱歌? 江亦愁语调平缓:你们是谁,为什么抵达我的星球? 这群士兵爆发出一阵大笑。 喊他铁东西的人拍了拍他的肩:现在,这星球不再是你的了。 旁边几个人在落地舱前站成一排,拉开旗帜,举着原子钟拍照。 江亦愁瞥了一眼原子钟,瞳孔骤然紧缩:2231年? 他清楚地记得,今天是2224年6月8日,前后不到一天的时间,怎么会忽然变成2231年? 是啊,2231年12月18日,圣降教廷诺亚号先遣部队正式登陆新地球。为首的大兵说,我们几个,要成发现新星球的英雄啦! 不过这星球还挺诡异。另一人小声说,我们之前绕着这个坐标打转了六年,愣是没发现什么星球,都快打道回府了,怎么就忽然出现了? 对啊,真邪门。 江亦愁抬头,带走尤利亚卿的光球,已经渺茫地不如一粒光尘。 荒芜大地上,乱风卷起些许硅晶体。几个士兵七手八脚,将旗帜插进了冷星北极。 旗帜上,用花体英文写着圣降教廷。 江细微蹙眉,他应该坚持下去,即便是为了尤利亚卿。 * 银河之心战役的时候,海梦悠用暗物质炮击中光球,导致光球、鬼车,可能还有附近的一切统统消失,卷入更深处的分形时空当中。 当时他就猜测,应当是暗物质炮和光球碰撞形成重子,铸就了他的新身体,导致光球消失,同时引力形成,周围的一切被引力拖入分形时空。 所以,光球在冷星北极上空出现的一刹那,他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发出暗能量炮,击中光球。 后果和他预想的一样,光球消失,他和鬼车再度进入分形时空,但江亦愁和上次一样,没办法一起进入。 平时江亦愁能搭乘鬼车,和他一起在分形时空里穿梭,可他却不能穿过神秘莫测的光球,进入更深层的地方。 他上一次跌入更深层的分形时空,也是通过光球逃出,遇到了2223年的hope,也就是更早一些的江亦愁。 所以这次,他的目标明晰:不断搜寻分形时空上的光球,主动撞击。尝试多了,总会有一个让他再次遇见江亦愁。 正思虑着,斜前方的分形时空上,镶嵌着破洞一般的光球。说不定,穿过这个光球,他就能和江亦愁再度团聚。 海梦悠推足拉杆,直朝着光球奔去。 第64章 神明 原来他离一切的真相,只有一步之 海梦悠快要记不清这是第几个光球。 在分形时空中呆的越久,时间的概念就越模糊。分形时空不断延伸、交错、生长,就像一片无边无际的时间海,而他每次只能选取大海中的一个泡沫,仔细窥看。 他进入的第一个光球,是银河之心战役后的地球。 那时候,月球早已撕裂。夜空中,原本挂着月亮的位置,只剩下一些零星的碎片。澎湃的海面上,只露出一个冷银色的塔尖这是哈利法塔,曾经,它处于荒漠之上,高达八百多米,是世界第一高楼。现在,它却被无际的大海淹没。 海梦悠在茫茫的海面上逡巡的许久,才顺着废弃的钻井平台找到了人类踪迹。 月球撕裂导致海洋迁徙,剧变之下,还活着的人不足五分之一。幸存者们全部躲在近海海底,靠着圣降教廷的庇护生活。 所有的建筑物不再向上纵深,而是凿开大海的岩壁,重叠向下。 在岩壁的最深处,他找到了一间装潢最为精美的祷告室,房间的主人应当非富即贵。室内空无一人,显示屏正中写着诺亚计划,下方记着复杂的算式。 海梦悠瞥了一眼,这算式他相当熟悉。 它应该是飞船的曲速飞行原理圣降教廷的人想在飞船前端放置超重物质,扭曲空间。飞船后端使用另一种物质膨胀空间,相当于飞船绝对位置没动,但飞船所处的空间被压缩、膨胀,向后移动,但同样能达到飞船向前飞行的效果。[1] 但问题是,连时空都能扭曲的元素,极大可能对人体有不可逆的影响,他推测,启航后,受超重元素影响,诺亚号上的人身体出现各种各样的反常现象,或许是被逼、或许是被引导,总之,诺亚号抵达冷星时,诺亚号上的所有人已经全部接受了人机嵌合改造和神经织网改造,也间接导致了罅隙的悲剧。 海梦悠思忖片刻,在静电板上留下了夜歌者号的氘聚变公式,期望他们能放弃空间膨胀航行,转而往更安全的聚变能源探索。 他等了又等,只有几个教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用意大利语讨论了几句这是谁的涂鸦,然后,那行真正能救命的公式,被他们随手擦去。 等等! 海梦悠站出来制止,这才发现,他的胳膊竟然直接穿过教士他彻底失去了形体。 他不明白这次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他会彻底失去有形实体。 海梦悠继续在分形时空中穿行,又穿过了数十个光球。可他既没发现江亦愁,身体也没有恢复。他显著感觉到,自己居然罕见地有些焦虑。 终于,不知找寻了多久,他猛然撞入了一个熟悉的光球。 白炽的光点一消失,纯黑色的合金台灯直接朝他脑门砸来。 海梦悠下意识一挡,他的胳膊却化作无数光点,朝台灯飞去,而台灯竟然无端地悬浮在空中。 越过纯黑的台灯,他看到了一张五岁幼童的脸,乌润润的瞳孔微微圆睁,目光直直地盯着他那是他自己。[2] 海梦悠不自觉地前行一步,眼前的台灯却忽然化为一片粉尘,几乎同时,门口传来一声尖叫,年轻的索菲飞身进来,抱住了幼小而无措的尤利亚。 房间里家人团聚,可没有一个人看得到他。连一向敏锐的海戒寒,也只是朝他的方向,疑惑地瞥了一眼,看似毫不经意。 他想起记忆里的那张画,那副画还是他和hope的缘起。他的身体变成了一些散落的光点,唯一的优点是,他还能接入电脑程序。海梦悠将那副画留在年幼自己的电脑中,这才抽身回去。 越来越多的重复中,海梦悠确信光球似乎真的是四维通道,完全无害。但他下一个光球,却否定了这个猜想。 通过光球,他进入了曾经的曙光号。 光球降临的地方是曙光号的舰桥,它就像凭空出现,又像是在这个位置存在了很久很久。一位好奇的舰员轻轻触碰光球,那光球忽然迸发,他竟然瞬间化作灰烬! 不仅他,还有他身后五步远的舰员、桌上的仪器以及正要进门的医疗官,全部成为了一滩灰烬。 舰桥立即炸锅,曙光号所有人疯了一般地朝外逃走。 海梦悠已经彻底失去形体,他很想伸出援手,但他爱莫能助。不过他发现,光球的攻击是乱序的,并不是按照直线或者斜线,似乎没有什么统一的规律。 下个瞬间,一阵白光迸发,所有慌乱、奔跑的人定格在那个瞬间,而后迅速溃成灰尘。 原来,这就是他进入曙光号时,舰桥里、廊道上那些厚厚的灰尘。[2] 他面着曙光号,隔着无可跨越的时间和空间,静静地行了一个军礼。 * 穿行越来越多,海梦悠试图用绝对坐标和星图参考确定时间和空间,来定位光球的年代和位置。然而,光球如果能确定时间,穿出去的位置却是随机的,如果推定位置,穿出去的年份就是随机的。 就像一道题的答案,你永远只能看到其中一半。 第3267个光球,他根据星图状态,推定它的位置应当在地球附近,即将闯入光球的一刹那,他看到一艘单人飞梭,直冲分形时空而来。 海梦悠迅速调高共振翼的灵敏度,一段嘈杂的干扰底噪之后,共振翼捕捉到了一段无线电对讲,夜歌者号呼叫领航者001,呼叫领航者001,请速返航,请速返航! 这是温夕的声音,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无线电对讲。 他瞬间明白,这应该是悟空探测器发现暗物质时候的事。 当时,根据计算,他推断暗物质附近仍存在着大质量天体,抱着牺牲也无所谓的心情,驾驶着单人飞梭,朝那片暗物质驶去。 海梦悠隔着时光,看到了飞梭上,许多许多年前的自己。 冷漠的、几乎不带任何情绪的面容,以及虽然璀璨,却如星辰灰烬一般的眼睛。 如果可以,他很想隔着时光,抱一抱曾经的自己。 * 飞梭里,2120年的尤利亚低头,再度确认自己的坐标,的确在这里才对。 他的计算结果和引力透镜现象都显示眼前存在大质量天体,可他抵达后,该坐标点却空无一物。 不可能算错啊。 他将数据拉至最顶端,忽然,眼前一暗,飞梭外的景物瞬间变换,就像是忽然出现在接驳舱内部。 2120年的尤利亚立即上膛,解开安全卡扣,立着□□,打开了舱门。 这艘飞船里一片漆黑,他怕打草惊蛇,并没有发射照明弹。从空旷的回音可以推测,接驳舱容量极大,飞船的大小应该超乎想象。 他尚未迈出一步,侧边忽然传来明光。尤利亚飞速转身,枪口立即对准响动方向,原来是一艘单人弹射仓弹射了出去。 尤利亚追至弹射管道附近,想看清楚弹射仓里的人脸,但奇特的是,弹射仓里空无一人。 他满腹狐疑,缓缓退了回去。 * 弹射仓内,是已经失去形体的、2232年的海梦悠。 他透过冰凉的窥视口,目送着鬼车,朝着太空深处坠去。 2120年,他发现了鬼车。 发现时,他就觉得十分奇怪。一架空空的、极其先进的飞行器悬停在太空当中,休息舱是他一惯的风格,舰桥所有的操作杆全部换成罕见的左利手设置,连衣柜里的东联军装都极其合身,舰桥开启虹膜是他的左眼,仿佛是谁把为他量身打造的飞船,故意遗落在那里,特意等候他。 直到2232年,他阴差阳错回到这一刻,鬼车的拼图才完整拼出了另一半。 他清楚得记得,那一年,他拿到鬼车之后,有人通过弹射仓逃走。命运安排如此,说明他应当顺应命运,将鬼车留给曾经的自己。 弹射仓的燃料不多,他很快就进入了漂流状态。 狭小的、扁舟一样的弹射仓途径天问空间站、漂流过土星,他遥遥看到了天罚剑,和想念已久的地球。 这颗位于银河系边缘的水蓝色小星球,是人类的故土,文明的起源地,更是他魂牵梦萦的家乡。 小小的弹射仓被天罚剑偏转,进入近地轨道,斜斜掠过欧洲上空。 地中海上方,留着一个直径400公里的巨大空洞,那是南欧塌陷的遗迹。 南欧塌陷 他都快忘记了这回事,他发现鬼车的时间点,正是南欧塌陷后不久。 分卷(5 海梦悠调整弹射仓的路径,使用最后的推进燃料,朝着原址、南欧塌陷的中心冲去。 塌陷的深坑仍然留在地面上,时隔数月,当时滑落的人群、尖叫声和崩碎的城市的画面杂糅在一起,就像大地上的疮疤。 南欧塌陷已经过去有一阵子了,即使有废墟、即使有滑落的人,也该早已到了坑底。而塌陷点却像是永远留在塌陷的那一刻,人群尖叫着、城市溃塌,永远不断接近坑洞,却无法到达。 海梦悠神色一动。 这和黑洞的事件视界很像,事件视界会永远展示着涌入黑洞的一切事物、信息,像永远漂向塔纳托斯黑洞的存储晶体一样,是现实生活中,最容易抵达的永恒。 难道南欧塌陷,真的是个微型黑洞? 那时候反科学的劲头高涨,人人都指责的强子对撞机搞出了黑洞,所以才会导致南欧塌陷。当时,海戒寒还特地站出来阐述,说以当前的能级,根本没办法制造出这么大的黑洞。 当前的能级? 海梦悠愣了一秒,迅速抽出弹射仓里的植入电脑。他已经没有形体,只能通过最基础的静电输入0/1符号下达指令。 空空的弹射仓里,植入电脑上飞速键入无数行计算指令,画面极其诡异。 大约过了一小时,第一遍验算结果便出来了。 原来如此。 读完屏幕上的处理结果,海梦悠有些怆然。 原来答案一直停在这么近的地方。 原来他离一切的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当时,温朝告诉他海戒寒演算纸上的信息时,她的表述方式并不正确,以至于海梦悠一直没有往别处细想,更没有进行过验算。 制造黑洞,需要引力超过强核力,而一般情况下,和强力相比,引力要微弱的多。这也就意味着,在三维世界里制造黑洞需要极大的能量,这是海戒寒坚持无辜、南欧塌陷不可能是黑洞的主要原因。 但如果两束粒子流碰撞的那一刹那,碰撞点位置的引力极大地超过强核力,那么并不需要很高的能级,就能制造出一个微小的黑洞。 而引力极大地超过强核力,意味着碰撞点的时空的扭曲程度极高,也许碰撞点的空间早就微缩成了一个近乎致密的点。 海戒寒正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才在纸上进行反推:多大的扭曲时空下,能够利用的能级水平,成功制造黑洞。 他纸上得出的结果10的负18次方并不是温朝所说的微型黑洞的直径,是产生黑洞的扭曲时空的直径。这个空间大小,竟然和一个电子的直径相差无几。 什么人,能将时空扭曲至一个电子的大小? 什么人能让宇宙□□? 什么人能让恒星之间相互通信,让恒星遗言跟了夜歌者号一路。 还有海戒寒的绝笔诗;江身上那些永远无法修复的断路;还有试图将他锁进小机器身体里的人;命运计算机和空空的黑匣子;以及秋楚深那天真正想说的话。 一瞬间,所有的点线全部串联,成了答案。 现在,一切的一切,在理论上全部能够说通,剩下的,只有实验证明。 长久以来,人们只往大处寻找神祗,认为所有神明通天遁地,无所不能,从没想过世界的统治者可以很渺小,甚至小到 人类几不可见。 弹射仓瞬间打开,海梦悠在呼啸的风中拉出璀璨的光芒,跃入南欧塌陷的中心。 第65章 虚宇宙 我也以为,我没那么爱你。 南欧塌陷的事件视界,就像是水膜一样,穿透了海梦悠的身体。 即使南欧塌陷的黑洞再微小,它也是吞噬了三分之一个欧洲的黑洞,幸亏海梦悠失去了有形身体,穿过它时,黑洞里致命的潮汐力,或是扭曲、撕扯的力量,他都已经感受不到。 他像是绚烂、自由的火花,划开无际的黑暗,在未知的边界不断前行。 眼前一明,他彻底通过了南欧塌陷黑洞的奇点,眼前是扭曲的、绚烂的、缭乱如梦幻水墨般的分形时空。 而后,分形时空在分秒之间迅速掠过。 这时候海梦悠才感觉到,他的速度有多快。 曾经,分形时空在他眼里,是不断跃迁,也触及不到边界的东西;是超越认知和想象的东西,更像逃脱不了的牢笼。 现在,无际的分形时空,竟像是一层幻彩的薄膜,他轻而易举,一穿而过。 就像是深渊般的海底、超乎想象般厚重的地壳一样,那也是无数人类、穷极数千年都没能彻底参透的东西,而厚重的地壳和整个地球相比,纤薄、孱弱地像一层白纸。 如果拿地壳和整个浩渺的宇宙相比,更是完全不值一提。 奇幻绚烂的分形时空越来越远,他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接近未知的中心。这里已经超越光能达到的边界,所以没有任何东西能被看见,故而是一片黑暗。 无止境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小丛光点,像是拖着长尾的彗星,围绕着他,不断漫舞、绕行。 海梦悠速度减缓,那道彗星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过了许久,最外层的光芒才追上他的速度,视野中的一切渐渐被点亮。 海梦悠仔细端详四周。 他待在巨大的、空洞般的虚壳中心,而奇幻绚丽的分形时空,就像是遥远脆弱的油彩膜,包裹着空空的世界。 那道彗星彻底停在他眼前,它像是无数粒子松散地凝聚在一起,其中萦绕着柔缎般的光亮。 眼前丝缕的光线和光点,让他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虽然知道这几乎不可能,海梦悠凭借直觉,喊了一声父亲。 他的声音竟像是低低的噪音,又如浪潮一般,一层一层扩散开去,在空空如也的中心四处回荡。 面前那道光缎忽然变得柔和,它绕着海梦悠转了一圈,而后形成了一个亮白的虚影半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厚重的眼镜和有些年头却干净得体的正装,典型学术泰斗的模样。 亮白光芒形成的海戒寒看着他,就像是在欣慰地笑。 海梦悠:您果然跳了下来。 海戒寒泰然一笑,他的答句也是无数沙沙的底噪音,就像乱风掠过树林,奇异的是,这些杂乱无章的声音传到海梦悠这里时,他竟然毫无障碍地听懂了。 当然。海戒寒说,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科学家,能够拒绝宇宙终极的诱惑力。即使,这代价是我的生命。 就像海戒寒留在绝笔诗最后的那句话科学,是我的葬身地。 从他的话里,海梦悠推测出了隐藏含义:所以,您已经不算生命体了。 看你对生命是什么定义。 海戒寒说:我思,故我在,无论我是靠着碳基□□思考,或是量子路径决策,甚至跳脱一切原子分子的桎梏,变成纯粹的能量体。 和万物共鸣,和宇宙共生,即使我不再是独立的自己。 他稍稍张开双臂,四周冷白的粒子随着他的动作,不住律动。 海梦悠发问:我想听听您对这里的定义。 很简单。海戒寒和蔼地笑道,你在建设冷星的时候,不是探究到一点点奥秘了么?我们的宇宙,就像是一层表膜,表膜下面有无数时空的罅隙,这些不可见时空中堆叠的一切可能性共同堆叠、平均,就是我们的表征宇宙。 他指了指极远地方,彩膜一般的分形时空:我称它为膜宇宙。 不过,探究宇宙边缘最大的障碍,是认知本身就像光速,我们一直认为没有任何事物能超越光速,其实,不过是受限于膜宇宙的人类,永远无法超越光速而已。 海梦悠问:所以,膜宇宙是个错觉,而这里才是真正的宇宙? 膜宇宙,并不是虚假的,它像是事物的表面。宇宙看似玄妙无比,其实它推演、进化的路途,早已被彻底定好,就像打出一束光,早在我们看到它直线般射出之前,它的路径早已被无数光子实验、决定。 海戒寒伸出手,点线般的白色粒子围绕着两人:这里,就像是宇宙的内心,是宇宙最开始起源的地方,也是决定万事万物的运行的地方。我叫它虚宇宙,或者,换个你更熟悉的称呼,快子宇宙。 原来是快子假说。 根据理论预测,世上应当存在运行速度超过光速的粒子,它的最低速度应当是光速,由于速度过快,人类很难观测到它的存在。 也有人认为,快子是宇宙大爆炸时期最原始的粒子,是它支撑着宇宙迅速膨胀,而后衍生形成其它粒子。 2030年12月30日,东盟科学院一位理论物理科学家提出过快子宇宙假说,大意是,超光速粒子的确存在,但处于我们观测不到的地方,它们可能自成体系,构筑着属于自己的宇宙,称之为快子宇宙。 可惜,同一天,宇宙暴|乱,在接连不断的宇宙反常中,快子宇宙猜想就像是小石子沉入大海,激不起一丝涟漪。 所以您的观点是,海梦悠总结道,整个世界是叠层结构。我们所处的是膜宇宙,是由分形时空积分而来,而真正决定一切的,是更深处的虚宇宙,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 不,不仅如此。海戒寒的虚影轻轻摇头,虚宇宙不仅仅决定一切,它是万事万物,是时间空间,是过去未来,它就是一切。 宇宙是活的,群星是活的,人类也曾活着 爆裂与混沌是宇宙的生命 聚变和辐射是群星思考的回音 面前的海戒寒微微笑着,听着海梦悠低低念诵那首绝笔诗。 海梦悠:虚宇宙中,超越光速的快子进入分形时空,速度减弱,从快子基态演化成各种各样的粒子,构成分形时空,再由分形时空不断积累叠加,成为表观的膜宇宙。它是构成万物的基础粒子,是形成辐射、电磁波的震荡粒子流,也是虚无却强而有力的引力子、介子、胶子。 所以,它是爆裂、是混沌,是宇宙的生命。它是聚变、是辐射,更是群星思考的回音。 海梦悠:所以宇宙的确是活的。 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整个宇宙都由快子的不同状态构成,所以宇宙才像商量好了一样,一夜之间,同时□□。 快子是基础粒子,自然可以超距交流,夜歌者号捕获到的怪异底噪,就是它们不断交流的证明。粒子的交流速度比夜歌者号快上很多,所以无论夜歌者号行进到哪里,都无法摆脱恒星遗言和拒绝他们登陆的通讯。 也只有构筑了整个分形时空的快子,才能在两束粒子流碰撞的瞬间,将撞击点的时空扭曲至一个电子的大小,引起南欧塌陷。 江亦愁身上那些鬼魅般周而复始的断路、不断将他锁进低能态的小机器形态的人,罪魁祸首,也都是快子。 以及命运超级计算机,海戒寒手中和神子小女孩手中拿着的黑匣子,它并不是空空如也,而是装满了宇宙中最快的物质快子。 所以,罅隙底部的命运石台,乍一看没有任何的处理器,但其实石台里面是快子,是能够运用路径积分原理,最快测出所有可能性,做出精准预言的量子算子。 还有那些时间断层。 光球出现时,短则两三天、长则数月的时间差,正是因为快子已经推着遭遇它的一切原子迅速远去,相当于和其余的时空产生了一个物理性的时间断层。 宇宙中无处不在的、幻妙莫测的光球,其实并不是通道,只是快子涌入膜宇宙时留下的痕迹。那些扭曲的、绒毛般的光芒,是穿梭进膜宇宙的快子留下的跃迁之光。 而人们看到那些光芒的时候,快子早已经远离原地,就像是上帝,早已远离此地。 快子同样具有量子特性,所以那些光球有时候无害,有时候威力又大得惊人。 曙光号,第一次化成灰烬的人并不是有序、规律的,但当快子大量涌出到密闭的室内,微秒之间,快子高能跃迁,在曙光号上产生剧烈的能量辐射,这才它发生惨剧的根源他甚至不确定,快子是有意还是无意,也许对快子来说,只是稀松平常地路过,不过是人类太过于渺小、脆弱,才惨烈地死亡。 不。 转瞬之间,海梦悠立即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快子一定是故意的,否则不会追着夜歌者,发布了一路的恒星遗言;也不会在撞击的瞬间,将撞击点扭曲成引力极大的微缩时空。 更何况,他回到过去时,圣降教廷里的人,明明连他的聚变公式都看不懂,怎么可能发现能扭曲、膨胀空间的超重元素? 他的视线缓缓转回海戒寒身上:您在劫持电视信号,声称自己发现命运的时候,早就知道是快子,也早就想明白了这一切。 是。海戒寒说,但其实,不是我察觉了这一切。我在演算的时候,是快子找上了我,它们中的一部分愿意成为算子,成为世上最快的命运超级计算机。 然后真的是您,将装着快子的命运超级计算机,交给了诺恩斯? 海戒寒停顿许久,缓缓应了一声是。 命运交给诺恩斯,间接导致了后来的因陀罗垄断、数据画像和情绪量表,险些将人类思想彻底禁锢,在温水中逐步消亡。 为什么?!您难道想不到 海戒寒打断他:我知道,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 一瞬间,海戒寒的虚影像是苍老了很多。 他的目光缓缓掠过海梦悠的脸,缓缓说:银河之心战役,有人挺身而出,保护了地球,拯救了人类的现在,也保护了天问空间站,拯救了人类的未来。可那时候,东联在权衡利弊,犹豫要不要公开银河之心战役的真相;圣降借机大肆扩张,鼓吹人们反对科学;诺恩斯趁机发展信息网络,大搞垄断。没有一个人在意,有一位父亲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儿子。 分卷(5 我以为,我的生命早已献给科学;我以为,真理和求知是我人生中的信念;我以为,世上没什么事情能触动我。 海戒寒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也以为,我没那么爱你。 第66章 快子 我们就是世界,是你、是我、是 爱,虚无缥缈的、火花一样的闪念。它可以润物无声,支撑着人类乐观向上,也可以让人在一念之间,恨透这个世界。 隔着眼前层层的光点,海戒寒的身影变得惨白而虚无。 理智上,海梦悠无法认可他的选择,但情感上,他没有任何立场来指责海戒寒。 你不用觉得自己有罪,更不用同情、可怜我。这是我自己独立做出的选择,也应当由我自己负责。 海戒寒轻轻叹了一口气,四周的粒子迅速将他的叹息译成细微的底噪,传递至虚宇宙的每一个角落。 对了,我还看到了他很抱歉,我,和你母亲,没能给你一个幸福美好的家庭范例。不过幸好,幸好你没对这件事彻底失望,幸好现在,你有人挂心。 海戒寒低头一笑,他的身体迅速奔溃、脱离,变成不成形状的松散光点。 海梦悠伸手去抓,可他的身体只是一些绚丽的光点,竟然径直穿过了海戒寒的虚影。 我在这里等了这么久,想见的人也见到了,想说的话也说完了。就这样吧,我彻底放心了。 海梦悠缓缓回头,眼前海戒寒的身体发出跃迁般的光芒:我思,故我在,悠悠,在这里,永远不要失去信念。 父亲二字还未出口,海戒寒已经化作一道白光,彻底消失。他原本站着的地方,只剩下一团虚无。 他没有死亡。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一回头,对上了一双空洞的、木然的黑色眼睛。 一位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站在他身后,音容笑貌和他在罅隙时遇见的神子,一模一样。 她脸上依旧带着莫可名状的笑容:虚宇宙里没有生命,也无所谓消亡,我们都是统一体。他不过是从统一体中剥离出来,又再度回到统一体里去了。 统一体? 我们和人类不一样,你们还需要语言、沟通,相互藏匿思想。但我们不分你我,思维统一,看似是我在和你对话,实际上,世上的每一粒快子都在和你对话。 我就是世界,是你、是我、是世间万物,是命运本身。 四周,噪点一般的粒子不住颤动,就像在附和她的话语。 虚宇宙中,除了基础粒子就是纯粹的能量。很显然,眼前的这位小女孩并不是真正的神子,而是快子构筑的虚假身体。 海梦悠沉下脸:不要随意借用别人的躯壳。她先是出生在圣降教廷,之后又受你的诓骗,已经足够可怜了。 神子微微笑着:我还以为,这幅模样会让你感到亲切。 海梦悠冷笑一声,没有答话。 他脚下忽然亮起规整的白色线光,线条自他而起,迅速横纵展开,朝四面八方延展,虚空中,一幅天地尺度的棋盘瞬间成形。 小女孩稍稍让了一步:用你们熟悉的方式,手谈一局? 海梦悠思忖片刻:如果我赢了,你必须将我送出虚宇宙。 当然可以。快子笑着说,但如果失败,你将会永远留在虚宇宙,永远也出不去。 二人互退数步,海梦悠先手,踏踏实实,右上角星位白光一闪,浮出暗黑色棋子。 这个空间,似乎以意识或者精神类的东西来操纵。 海梦悠垂眸思虑,面上却起了别的话题:我猜,你想毁灭人类的契机,应当是2030年12月30日的快子假说。你害怕人类文明,害怕人类窥探到宇宙真正的秘密,这才是一切的起因。 神子露出八颗牙齿,标准地笑了起来:我真羡慕人类的自信,总是认为自己唯一又特别。 她的外观流畅变形,从黑金矿石质地的不明生物,到眼睛退化、只剩下感知器官的不明发光体、再到浮游生物一般的水母短短数秒内,她切换了数千种生命形态,最终,她的形体溃散,凝结在空中,成为了一团颤动的噪点。 海梦悠推测,这才是最原始的它,快子。 那片噪点说:杨米尔悖论,听过么?哦,我忘了,你们人类称它为费米悖论。 20世纪,物理学家费米通过可观测宇宙的尺度,加上太阳系诞生文明的条件进行综合估算,得出结论:宇宙中,诞生文明应当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宇宙应当是熙熙攘攘、无数文明百花齐放的状态。 但实际上,我们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宇宙中有和我们一样的智慧生命,连基础的其他文明的回音都没有探测到。 这个和理论相悖的实际,被称之为费米悖论。 费米悖论衍生了不少解释,比如外星文明在刻意隐藏自己,基于这个猜想,诞生了相当著名的小说《三体》;或者他们早已访问过地球,只是我们不知道;再或者,他们的文明水平远不及人类等等等等。 或者,我告诉你费米悖论的真正原因。 快子就像能看到海梦悠的想法一样,接着他的思路说了下去:每个文明,在发展到窥探宇宙底层奥秘的阶段,就会被宇宙自动扼杀。这才是费米悖论的真相,不是文明发展水平的问题,也不是刻意隐藏自己,只不过 快子淡淡笑着:你们的文明,和此前被掐灭的千千万万个文明一样,不值一提。 海梦悠的目光掠过当前棋盘,他脑海中瞬间形成博弈树,此后数百步的博弈都推演得完完整整。选择了最稳妥一条路径后,他刚要用意识控制落子,对面的噪点忽然一阵颤动,说出了他的选择:d13。够稳,可如果我是你,我不会选择下在这里。 噪点背后,自下而上,枝桠一般展开偌大的树状决策图,它和海梦悠方才思考得出的博弈树,一模一样。 你能看到我的思想? 不。快子纠正道,我能看到世间万物一切的思想。就像你们人类研究的那样,人的大脑不过是基础电信号,人在意识到决策的半秒之前,大脑神经回路早已得出了结论你们神经回路中的生物电,也是我的一种形态。 如果快子说的是真的,这意味着海梦悠的一切谋略、计策,对它来说完全透明,相当于看着他的答案再进行决策,海梦悠将毫无获胜可能。 海梦悠不动声色,照例在d13落子,之后数步和快子展示的决策树上几乎一致,盘面上快子极占优势,近乎节节高歌。 快子扫视一遍棋盘:看来,我可以提前欢迎你加入虚宇宙了。 或许是为了扰乱、激怒海梦悠,虚空之中张开巨幕影像,温夕猛然从床上坐起了身。 她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床头的钟表,看明白日期后,温夕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双臂,缓缓蜷紧了身体。从她落寞的神情来看,她仍然在倒序。 温夕,对么。快子的声音就像含着笑,我逆转了她身上的所有电子,也就彻底逆转了她的时间流向真可怜啊,她的时间和所有人相逆,每一天,都在和所有人告别。 海梦悠面上不为所动。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空格上,忽然,右后方某个偏僻的位置闪起亮光,落下他的黑子。 这地方和决策树上预测的完全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毫无逻辑。 快子的表情捉摸难懂,四周的噪点粒子也是一阵骚动,它只是想扰乱海梦悠的判断,让他输的更快一些,可这个下法超乎所有人意料、更超乎世上所有已知棋局的意料。 快子正在犹豫的时候,海梦悠忽然抬手,轻飘飘摸了摸耳廓。这个动作不知哪里影响了快子,它罕见地犹豫片刻,随便跟了一子。 谁知,那枚白子刚落,它忽然察觉到真相,立即上前,冲向落子的地方它被不合逻辑的一子扰得陷入混乱,盲目跟着行了一步废棋,竟然让白方一大片优势棋子全部死光! 你不是能预测一切,能预知我的思想么? 那团躁动的快子,竟然被海梦悠生生拦住了。 海梦悠原本淡而松散的躯体瞬间定型,轮廓无比清晰。他的掌朝快子轻轻一推,那团快子像堆珠子一般,散了满地。 谎话说了上百遍,仍然是谎言。海梦悠冷笑,你根本看不到我的决策和逻辑,不过是用博弈推断来唬住我,好让我在无形中跟着你的预设走。 你也不像你说的那样,通天遁地。不过是借着通讯优势,信息交换得频繁些罢了。 那团快子显著一颤。 想知道我怎么发现的?海梦悠居高临下,讽笑着看着那团毫无生气的快子,你不是看得到我的决策思维么?我回溯一遍,请您观阅。 自从海梦悠进入虚宇宙,耳边一直是无尽的底噪,好像无穷尽的海潮,又像是无限扩散的窃窃私语。 这让他有个大胆的猜测:会不会所有的快子都是独立的算子,它们相互通讯、链接,执行着群体计算任务,而整个庞大的虚宇宙,就像最开始的hope一样,是一台精美、迅速的超级计算机。 他忽然想起来,之前接近光球的时候,他也会听到一样嘈杂的底噪音,多亏了江亦愁给他的反响降噪共振翼,才熬了过去。 于是,他半是猜测半是实验地调高共振翼的屏蔽电磁波,触摸耳廓的一瞬间,共振翼释放出反向电磁波,扰乱了快子沟通的途径,这才让它出现失误。 看明白了么?海梦悠上前一步,极其轻松地笑着,你不是,能通读我的思想么? 快子恢复成小女孩的形态,阴恻恻地望着他。 这个反应又证实了海梦悠的另一个推论快子根本不像它自己说的那样,不在乎人类,看不起文明。 否则,它不会大费周章、满口谎言,就只是为了困住海梦悠,一位普普通通的人。 快子甜丝丝地笑了,黑洞一般的眼神却冰冷无比:你要真相,那我就告诉你真相好了。 这里是时间的尽头,是一切的终结。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你以为,膜宇宙现在是什么纪年? 第67章 交响 我们的记录晶体还在黑洞里,它 一团噪点般的快子迅速攒动,组成了极逼真的影像。 影像中,天色黑沉沉的,风暴和晶体尘肆虐了整片大地,阴郁地像魔神发怒的脸。 狂风像刀,将地表的硅晶体,一层层地凌.迟。 海梦悠认了出来,这是冷星。 有人顶着风沙走来,他的身影都被晶体尘擦得模糊。 走至近处,他放下遮住脸的袖子,这人竟然是韩清曙。 老韩朝着另一侧大喊,这段影像没有任何声音,但从他嘶吼的神情、涨粗的脖颈和声嘶力竭的模样,他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劝阻着什么人。 风沙停了一瞬,昏黄的、雾一般的晶体尘旋转着缓缓飘落,落在另一人身上,仿佛簌簌的大雪,落了满肩。 江亦愁背对着老韩,无论他如何劝说、嘶吼,都固执地摇头。 他看着韩清曙苦口婆心,从劝导到愤怒,又从满腔怒火到苦苦哀求,可风沙里的江,不为所动。 后来,韩清曙背对着他,缓缓蹲下,双手彻底埋住脸,显得额外无助。韩清曙陪着他坐了很久,可江连头都没回过一次。 最终,韩清曙无奈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独自踏上了飞船。 风沙起了灭,灭了起,连地表的形状都来来回回,变动不止。 只有江亦愁,无比固执地站在冷星北极,等着可能永远也回不来的人。 海梦悠的眉尖细细抽动了片刻,像是刻意想表现地轻巧,却连僵硬地连表情都忘了该如何做似的。 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无比愉悦地欣赏他任何细微的、痛楚的表情。 她缓缓给出了更加沉重的一击:这已经是44亿年的情形了。 嗡一声,好像他所有的思绪都被炸飞了。 海梦悠原本清晰、锐利的轮廓,片刻之间变得惨白而模糊,就像个气若游丝的虚影。 他的语气也生硬地古怪:撒谎罢了。 快子极轻地笑了。 她一挥手,远处油膜一般的分形时空瞬间黯淡,露出膜宇宙真正的模样。 每一秒,都是沧海桑田。 海梦悠能看到星星地表的迁徙,恒星内部的聚变,眨眼的时间中,无数个星云诞生,又有无数个星团寂灭。 这个速度,如果化作人类纪年,每一秒一定是以上千年计算。 他怔怔看了半秒,忽然后退一步,朝着膜宇宙的方向离去,谁知他在虚无的空中游离不过半米,眼前尘埃般的快子竟然堆积、成形,形成了一堵绝望的高墙。 海梦悠转向右侧,右侧也被快子堵截;转向上空,上空也是层层的密云;他接连试了好几个方向,最终,快子竟然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球体,将他上上下下彻底包围。 快子将膜宇宙的一切变化投射在球体上,强迫海梦悠看清楚膜宇宙灭亡的每一处细节。 它,你应该很熟悉。 膜宇宙中的某处被瞬间放大,棕褐色的星球上,伤痕遍布,那是人类文明的母亲,太阳。它成为一颗黯淡的白矮星后,燃烬了一切能源。 它在空旷的宇宙中苟延着最后一口气息,带着残留的三颗行星,撞向了太阳系边缘的巨大黑洞,一齐被撕裂成旋转的缎带。 平静、绝望,无可挣扎。 太阳,伟大的太阳,在宇宙的尽头,竟然只是一缕暗褐色的微光。 它被硕大的黑洞撕裂、吞噬,简单得,就像是化在水里的红色墨迹。 大片大片的恒星接连爆炸,在炽烈中燃烬自己的生命,整张膜宇宙,竟像是一场浩大、华丽的烟火,但这火种,却是宇宙自己。 分卷(5 这场绚烂的哀歌不知吟唱了多久,快到终结时,宇宙中只剩下零星的、尘埃般的光芒。风中残烛一般,渐渐熄灭。 偌大的宇宙,只留下冰冷、空旷的残骸,以及漩涡一般,吞噬一切的黑洞。 人类、生命、文明,在宇宙漫长的历程中,只存在了不到千万亿分之一的一瞬,像粒子和场烫出来的巧合,不值一提。 渺小、无知而愚蠢的人类。 快子定定站在虚空中,这里的光芒极其渺茫,渺茫到她的身上全是化不开的阴影和黑暗,连表情都染满阴郁的恶意,你们毫无底线地扩张,将一切据为己有,宣称宇宙是前线,是征程,认为自己才是宇宙、是命运的主人,可你们、你们的文明,不过蝼蚁,而我! 我从宇宙伊始就存在,我至宇宙灭亡也不会消亡,我 快子的身影急速放大,天体般巨大的球体上,四面八方,印满了一张咆哮的、嘶吼的脸,粗犷低沉的声音四处回荡,数千种语言叠加、碰撞,仿佛是创世的怒吼,又像是宇宙最后的仿徨:i i am the master of the universe! 无数噪点迎面呼啸袭来,海梦悠下意识遮住面庞,那片噪点般的粒子就像锐利的石头,像要将他彻底撕裂。 噪点消散,快子空空的声音在虚宇宙中回荡:崩溃、绝望,然后彻底死在这里,这就是你的命运。 一切静寂。 海梦悠被彻底困在虚宇宙的中心。 这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扭曲的、萤火般的光芒。 他尝试了很多方法逃脱,比如屏蔽快子沟通迅速回溯向膜宇宙,比如试图再次唤醒海戒寒,比如尝试谈判后来,只有他有任何挣扎、反抗的举动,快子会当着他的面加速时间,让宇宙更快、更决绝地走向最后的消亡。 海梦悠独自躺在黑暗和虚空的中心,微弱的、丝绒般的能量水流一般掠过他的身体,颤抖的、跃动的微粒在他周围跳来跳去。 除此之外,这里只剩绝望。 现在,遥远的膜宇宙上,遍布黑洞。 大大小小、涡流一般的黑洞,以亿年为单位,吞噬一切。 但黑洞也不是永恒,他们相互挤压、吞噬,让后剧烈撕扯、融合,在茫茫宇宙中,留下剧烈震荡的引力波,和缥缈的、四处飞扬的快子。 膜宇宙真正成为了快子的乐园。 海梦悠的躯体变得愈发涣散,就像是一片绚彩的宝珠,或是微粒。 有时候,他越来越分不清自己和虚宇宙中那些粒子的区别,甚至有种错觉,既然整个宇宙都由快子构成,那他是不是也属于快子的一部分? 这场浩大的毁灭,仿佛是针对他个人的浩劫,更是无止境的折磨与凌迟,不过这折磨,是以亿年为单位。 人难受的时候,会不直觉地逃避、遮掩痛苦的回忆,他关闭试听,尽力放空自己,周围时间和空间的颤动却被无限放大,那些粒子就像在他耳边低诉、交流。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整个宇宙只剩下最后的黑洞。 它是陪伴海梦悠最久的一个黑洞,在漫长的、近乎百亿年的历程中,通过黑洞辐射,一颗微粒一颗微粒地蒸发自己的能量。 它离终点越来越近,像一个即将崩溃的虚影,四周辐射着孱弱的、蚊虫般的光芒。 而后,在猛烈的爆炸中,最大的黑洞彻底崩溃,奏响了最终的交响曲。 这将是虚宇宙最后一次被点亮。 火花般的光芒黯淡下去的那一刻,支撑着海梦悠的最后一丝意志也彻底崩碎。 从此之后,宇宙将彻底失去意义,变成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再无生气的坟场。这是万事万物的命运,也是所有文明、所有生命的终点,更是无可反抗的命运。 你又在干嘛 遥远的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海梦悠惊诧般睁开眼睛。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托斯卡纳黑洞快要到了。答话的是江亦愁的声音,宇宙终结的时候,所有的恒星会一颗接一颗的熄灭,星云会一点点黯淡,最后整个宇宙只剩下寒冷、黑暗的黑洞,缓缓地释放最后的能量。 他忽然坐起了起来,这段话唤起了他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 曾经,他和江亦愁在分形时空中穿梭,雕刻冷星。途中经过了托斯卡纳黑洞,江录制了一段影像刻录在晶体里,将它投入黑洞,想让它永恒不朽,通过黑洞,一直保存到宇宙的尽头。 江的声音温和低沉:即使到宇宙都毁灭的时候,我们的记录晶体还在黑洞里,它会活得比星星久,比黑洞久,一直一直,到最后的尽头。 海梦悠趴在冰雪一般的粒子上,双肩不住颤抖。 世界消失了,宇宙也灭亡了,这颗记录了过去时光的晶体,在最后一个黑洞散失、喷射出所有的信息和能量的时候,才被真正启封。 它带来的回忆是那么真切,好像江亦愁真的同他一起,越过了一切时间空间,抵达了最后的尽头。 如果这晶体能留下些残骸就好了,哪怕是灰烬也好。 他的身旁,冷光忽然一亮。 海梦悠缓缓直起身子,他的身侧游移着黯淡的颗粒,在虚空之中划下乱序的、扭曲的弧光。这些黯淡的光芒其实是成千上万的暗物质,它们漂浮在虚宇宙中,似乎天然和海梦悠存在共鸣。 一缕光芒托着些黑色碎屑,轻轻落下,海梦悠慌忙摊开掌心,将这些碎屑接住。 这是什么? 些缕暗物质构成线段状的丝绒,萦萦绕绕往膜宇宙飘去。 它一直通向最后的黑洞的位置。 目光再度落回这些灰烬之上,海梦悠有种直感,这些碎屑,就是当初的记忆晶体。 暗物质,是在回应他的心愿。 紧接着,他注意到了另一个异样之处。 他的手掌冷白、平滑,掌心带着细腻的掌纹。 海梦悠怔怔盯了好几秒,这才接受了这个极具有冲击感的事实他的身体,竟然忽然间恢复了! 原来如此。 海梦悠恍然醒悟,难怪快子一直用暴躁的、不讲道理的形象来迷惑他。 它是为了隐藏虚宇宙真正的秘密。 第68章 上帝 我们,是自己的上帝。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海梦悠的指尖缓缓伸开,像秋楚深曾经做过的那样,五指舒展。 纤长白皙的指尖自上而下,仿佛被无形的风沙剥离、脱落,露出森白的、可怕的骨骼。 只剩下骷髅的手在虚空中柔缓地伸展,随着他的动作,颤动的光点从四面八方汇聚,填补上血肉、覆盖上皮肤,又重新形成了他的手。 果然。 刚才的实验里,他验证了两件事。 第一,虚宇宙是通过意志或是精神来控制的;第二,这里的粒子,竟然有部分能够回应他的意志。 难怪快子要刻意用小女孩的形象,刻意要表现地那么令人讨厌,当时海梦悠就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变扭感快子不应该是拟人化的,而是冰冷的、纯粹理性的规则,它那么做,无非只有一个目的:让海梦悠彻底崩溃、绝望,让他的意志涣散,让他永远也无法脱出虚宇宙。 想明白这一点,此前许多蛛丝马迹都变得合情合理。 比如他开始渐渐失去形体,正是从冷星建设后期,他被顺利的冷星建设迷惑,开始放弃抗争、盲从命运。 进入虚宇宙后,海戒寒撑着一口气,不是为了和他说说话而已。海戒寒最想说的,在开头和最后各自强调了一遍我思,故我在。 海戒寒将这句至关重要的秘密告知他之后,一直以来撑着他的使命彻底完成,这才汇入了快子统一体中,成为了机械的、再无个人意志的微尘。 而海梦悠重拾躯体,正是因为在最后的黑洞中听到了江的声音,他和江亦愁曾经的时光,就像是铠甲和利器,瞬间武装了他的心脏。 意志控制微粒,意志力才是一切的根本,这个概念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其实这个能力并不罕见稀有,甚至人人都有。 人的一生中,构成人类的躯体原子分子新生又覆灭、覆灭再新生,人类至始至终就是个变动的粒子群。这堆粒子群之所以能聚合成身体、之所以能做出决定、好好学习、完成工作,以至于成为一个独特的、有创造力的人,全凭大脑对粒子群的控制。 正是基于这个概念,海梦悠才灵光一现,发明了神经织网。 从那之后,拥有神经织网的人类,不仅能和构成自己身体的粒子群沟通,还能通过神经织网的编译,和机械沟通、和网络沟通,成为更复杂、更智能的生命。 如果他明白粒子沟通交流的频段,当然能和世间万物,能和过去未来,能和古老的宇宙,相互交流。 海梦悠越想越明白,他的轮廓、躯体越发明晰,就像一张漂亮的素描画卷,在光与暗的阴影中,彻底新生。 他试着将手悬在空中,随着他的思考,周身忽然爆裂出喧闹的、嘈杂的噪音这其实是远高于人类听觉范围的频段,但他能听到,更能听懂。 空中黯淡的、缥缈的微粒自动团聚,一艘暗云般的飞船,自下而上,缓缓成形。 新的鬼车。 原来鬼车真正的来源,是虚宇宙的粒子,它们有暗能量、也有暗物质,还有一部分顺从他射电召唤的快子。 他也彻底明白了一切的开端。 银河之心战役时,作为普通人类的他,夹杂在快子构成的硕大光球和暗物质炮的中间,二者剧烈相撞,意外之下产生了新的特殊重子,这些重子在他的神经织网诏令下,形成了构成他身体的全新粒子群。 从那时候起,他和快子、和暗物质毫无两样,早已是和宇宙同生、与宇宙同灭的特殊物质。 你逃脱不了的。 虚空中回荡起浑厚的声音,那是无数个快子一同咆哮、相互和鸣,无论重复多少次 看来,这果然不是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海梦悠安定回答,你失败过,我说的对么。 快子罕见地不语。 海梦悠低低嗤笑一声。 快子的反应恰巧证明,从银河之心后的一系列事情,都是一个巨大的、用时间回环做成的牢笼。 银河之心战役,未来的他驾着鬼车发射暗物质炮,暗物质和快子相撞,构筑了他的新身体,之后他通过分形时空进入2601年,遇见未来的江亦愁,进入罅隙,在罅隙底层发现鬼车,见到了自己的手镯,重新戴上。 他戴着手镯,通过分形时空,回到2223年,遗落手镯,构成了一个完美闭环。 同理还有鬼车。 未来的他设好鬼车返航坐标,将它遗落在2120年,让以前的自己发现鬼车,银河之心战役后,鬼车才会自动返航至冷星,他才能在罅隙中重获鬼车,也能在江亦愁被命运嵌合网控制时逆转命运。 一开始,他处于这个时间闭环中,乍一看,前后咬合,相当完美。 通过分形时空的原理,可以很容易推断,其实,过去、现在、未来同时存在,因果同时决定,而且能被分形时空叠加修改,所以现在修改过后的完美闭环,并不一定是真实的事实。 也许,最初的时间线上有个起始端点,起始端点的他,进入了因陀罗世界也一直戴着手镯,在冷星内部却没有捡到手镯,当他再次通过分形时空回到过去,这枚手镯才第一次掉落在鬼车上。 同理,起始端点的他没有鬼车,一定是机缘巧合获得了它,这才将鬼车纳入整个闭环当中。 他的过去、未来被精心设计成一个个闭环,为的就是让他,海梦悠,从一个不相信命运、勇于抗争的人,变得顺从命运,接受宿命。 这也是他丢失自己的身体的主要原因。如果他真的没撑过去,可能就会彻底消失,又或者融入快子中,成为统一体。 就像秋楚深当时所说,任何牢笼都困不住他,除非这笼是他的心笼。 眼前的鬼车焕然新生,四周噪点一般的快子迅疾压了下来,鬼车的外壳像被风化侵蚀一般,大片大片地剥离。 看来,快子已经察觉了异样。 海梦悠迅速拉开舱门,跳上鬼车,鬼车瞬间遁入黑暗,向前跃迁,忽然!鬼车剧烈颤抖,迅速回落。 是快子,无数的快子凝聚在一起,明光萦绕着他,就像散着荧光的水母触须,要将他、将鬼车,永远拖入无底的虚宇宙深渊。 任何碰到这触须的地方,都大片大片崩解,好像按下了时间快进,将它们统统衰减成零散的、最原始的粒子。 理解时间的本质,才能更好地控制时间。 这是秋楚深曾经和他说过的话。当时他并不理解,在快子咆哮着撕裂鬼车时,他豁然开朗。 世上本不存在时间,它是个概念,并不一定是事实。 就像海梦悠在分形时空中见到的那样,过去、现在、未来同时存在,有因之时立即得果。 时间,本质是动态的粒子群的不同状态,就像树叶绿了又黄,桃花开了又落,这些一个个连续的不同状态,被人类感知、捕捉,从而命名为时间。 逆转时间,或者快进时间,只是从分形时空中选出不同的态而已。它在量子的世界里稀松平常,只是在无法跨越时间的人类看来,就像是魔幻一般,操纵时间。 鬼车剧烈震颤,所有的系统都在不住报警,混乱之中,海梦悠将掌心拓上了鬼车的通讯系统,他的脑波通过神经织网的转换,成为微弱的电磁信号,又经过鬼车通讯系统,扩散至整个虚宇宙。 刹那间,无尽的、黑暗的虚宇宙,竟然亮起明光,炽烈的光点阵充斥了所有空间。 所有光点同时迸发,射线般迅速远去,又由于速度过快,超越了视觉能够感知的范围。 整个膜宇宙像被无形的手推举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远去。 剧烈的,尖叫一般的噪音响彻天地。快子立即放下鬼车,疯狂向膜宇宙远去,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快子想要海梦悠绝望、崩溃,将时间快进,将他强行带至宇宙尽头。 可最后的黑洞消亡之后,快子的统御力也大大下降,反而,占有绝大部分质量的暗物质、暗能量成为宇宙最新的主宰。 听从于海梦悠的,无尽膨胀的暗物质和暗能量,将推着膜宇宙,永远不断向前,彻底撕裂两个世界,让膜宇宙永远摆脱虚宇宙的决策、控制。 分卷(5 * 太空中,漂浮的碎屑重新团结,剥落的硅晶体一层层覆盖。 远去的移民飞船倒着回到冷星,所有的风暴逆着时光旋转。 冷星北极,秩序从荒芜、混乱中复原,飞速变动的风暴中,一具修长的骨骼渐渐成形,无数晶体吸附,长而柔泽的乌发垂坠而下,冷淡而俊美的江亦愁重新出现。 他逆着重力腾空而起,在大气层中拉出一道绚烂的火光,来到孤单、寒冷的太空。 宇宙天穹布满金色的时钟,所有表盘全在飞速逆时针旋转,星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形、白矮星迸发出炽热的亮光,倒回了主序恒星。 江亦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切看起来太过于梦幻,直到他悬停在硕大的、梦幻般的光球前。 这一幕一直镌刻在他灵魂里,这是尤利亚卿消失、一去不复返的光球。 那些绒毛般、扭曲着旋转着的光芒,忽然之间,像被抽干的水,凝成一个小而亮白的花朵,然后瞬间消失。 嘭一声。 他的视野猛然一暗。 四周的风暴激烈卷起,暗云般、席卷天地的鬼车,猛然跃在眼前。 真的是鬼车么?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下一秒,鬼车向前跃进,将他彻底包容进了接驳舱里。 江! 江亦愁看到了一张熟悉的笑脸,淡而坚韧,就像是雪山上剔透的雾凇。 他的意识在一刹那涣散,消失之前,江亦愁在想,坚持的够久,真的能看到奇迹。 * 江亦愁缓缓睁开眼睛,这里的陈设他很熟悉,看起来,他又回到了夜歌者号上的高能物理实验室。 海梦悠立即察觉到他的苏醒,璀璨的眼睛立即瞥了过来。他的眼神隔着透明的激光目镜,显得疏离又动人。 窗外瞬间一明。 大大小小的陨石、星球相互撞击,在黑暗的太空中激起绚烂的火光。 对不起对不起。海梦悠笑着按动按钮,调升窗户的遮光率,窗外的毁灭和碰撞瞬间黯淡不少,就像蒙上了一层暗纱。 太阳系还在飞速重生,有点亮。 海梦悠解释着,欠身坐得离他近了些,主动握起他的手,你在太空里待得太久,元件有部分有些问题,不过我都替换过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还没开口,身侧传来了一声轻咳。 温夕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俩:一醒来就杀狗啊? 江亦愁稍稍坐直身子:温夕? 嗯。海梦悠淡淡应了一句,现在她身上的所有正电子都重新转向,人是在你前几天苏醒的,醒来第一件事,竟然是找她的录音笔,追着给老韩放鬼车里的录音,说什么老韩,你听!我一口气说了好多科学道理! 是啊。韩清曙无奈地摊手,简直离谱。世上还有人心大到这种程度。 他和温夕你来我往斗了几句嘴,忽然发现海梦悠意有所指地盯着他俩。温夕立即意会,一巴掌拍上韩清曙的后脖颈,薅着他出了实验室。 室内又只剩下他和海梦悠。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江亦愁说,我好像和你分开了很久,所有人都劝我走,坐上飞船离开,但我不愿意,我觉得,我能等到你。 他将海梦悠的一侧发丝别在耳后:我一定能等到你。 笑容在海梦悠脸上缓缓绽开,就像是黑暗中的一朵昙花。海梦悠凑上来,抵着他的额轻轻啄吻。 这吻让他觉得躁动又想念,好像真的和海梦悠分开了很久很久一样,怎样亲吻都不足够。 江。喘息中,海梦悠按住了他不老实的手,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海梦悠牵过他的手,漂亮的指尖在他指剑滑动。他注意到,海梦悠戴了戒指,一枚极细的黑圈戒指。 他是什么时候有的戒指,又是和谁? 妒忌还没在他心中蔓延开,江亦愁的无名指一凉,极细的黑圈戒指滑进了他的指根。 剩的是真的不多,还得打两个,所以有点细。你凑合着吧。海梦悠低头笑着说,这是我用记忆晶体的残骸做的,你还记得么?你和我,我们一起发往塔纳托斯黑洞的晶体。 江亦愁眼瞳一震:你究竟去了哪里?黑洞么?人有没有怎么样? 海梦悠按下他焦急关切的手,轻缓地抚摸他的头发,手指顺着凉润的发丝,长长久久地滑坠:我去了时间的尽头。 江有些讶异,这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概念,他轻声问:还好么?辛不辛苦?你累不累? 还好,一切都好。海梦悠忽然拉起他,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他拉着江亦愁,一直走到窗边。 舰长室在夜歌者号最上层,恰巧能俯瞰观景平台,平台上熙熙攘攘,人和机械人混杂着站在一起,江还认出了矿世奇才和,小恶霸个头太小,正耀武扬威地蹲在才的头上。 所有人都看着同一个方向夜歌者号前方不远处,撞击着、咆哮着的一片火海。 这是星系重生?江亦愁问,可这个速度 太快了点,是么?海梦悠笑着说,要不然这么多人围观呢,大家都没见过太阳系是怎么在碰撞中重生的。 这是太阳系? 是。不过,我们没有时间等它几十亿年,只能委屈它以几亿倍速创世。 江万分惊奇地看了海梦悠一眼,创世的火海映照在海梦悠眼瞳里,那一瞬间,他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当时数千艘洲盟飞梭被鬼车扭曲成一圈圈光羽,虔诚地围绕着尤利亚卿。 从很久以前他就觉得,眼前的人,就像是上帝。 江亦愁的手不经意地拓在冰凉的窗上。一双略小一圈的手,轻轻覆了上去,hope0001。你愿意不计前嫌,和人类一起,重建我们的星系么? 江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这问法不是造物者居高临下的命令,反而像是满含着希冀和尊重的邀请。 看他不答,海梦悠故意问:怎么,不愿意? 江亦愁: 他凶狠地翻过海梦悠,近乎撕咬地吻了上去。而对方居然激烈地、刻意去回应他的感情,像较劲一样回吻他,搏斗般撕扯他的衬衣,片刻不让地回敬澎湃的纠缠与刺激。 在创世的辉光中,他们紧密相贴,撕扯纠缠。 在海梦悠的操纵下,太阳系的重生历程大大快进。 无数人见证了他对时间的快进、倒转,秋楚深又过来起了几次哄,引得人们自发地称他为时空领主,但他总觉得这名头太中二了,谁喊他,他就装聋不答应。 终于,10年后,一枚火流星砸下,坠落在葱葱郁郁的森林中心。 舱门旋开,已经长成大小伙子的小胖率先爬了出来,他满眼惊奇地踩着厚厚的苔藓,回头喊陆婷。 闹腾什么,逛博物馆啊!温夕第三个出来,将新人类先遣者部队的旗帜展开,插向大地。 她一路和陆婷吐槽,海梦悠和江亦愁天天驾着鬼车,各个偏远星系谈恋爱,真是太堕落了,创造新世界,还是要靠她这样脚踏实地的好青年。 曾经的自闭少女陆婷抿嘴笑着,她的眼睛里闪闪的,是全新的世界。 几个人说说笑笑,在降落舱旁支起了临时帐篷。 降落舱上全是大气摩擦留下的痕迹,就像被烈火燎过。 舱身上的文字焦黑又残缺,却像浴火重生,充满着新生的张力。 我们是创造者、开拓者、冒险者。[1] 我们,是自己的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