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教圣女成长手册》 第一章 徐家宅斗篇(1) 群山连绵,重峦叠嶂,树木林立,鸟鸣与兽嘶遥遥传远,回音阵阵。 在深山深处的山谷中,山岚伴着花香拂来。一英俊到看不出年龄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看不出材质的黑袍,躺在竹制摇椅中,眯着眼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谁能想得到,看起来平白无奇的人,是撼动整个大陆的魔教教主徐江渚呢? “爹,不好啦——” 一清脆的女声由远处遥遥传来,人影还是小小的点。 那个点越来越大,直到男子能看得清她的脸。 是他又爱又无奈的庶长女。 “怎么了?”他温言询问道。 “徐……姌儿把我的长随捆起来,吊着打!” “她又不懂事了。”徐江渚叹道,神色间有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不耐。 徐姌是他唯一的嫡女,特特赐名“姌”字,希望能像他已故的发妻一样柔美贤淑,长大后不牵扯进魔教事宜中,做个普通人,相夫教子,和和乐乐过一辈子。 可她越长大,越显出了魔教圣女嚣张跋扈的派头来,三岁斗鸡五岁遛狗,七岁就把整个练武场的同龄人打趴在地,九岁就在教里横着走,路见不平拔刀就砍,整个魔教上下往家宅不宁的路一去不回头。 徐江渚也不知道,自己为了徐姌,多少次好言好语地安抚手下,给她擦屁股了。 眼看着他乖巧的庶长女焦急地给他通风报信,他叹了一口气,还是站起身。 身影一闪,魔教教主为了家务事奔波着。 xxxxxx 徐姌的容颜还没展开,孩子气的很,只是眉眼凌厉,神态颇像徐江渚。 她此时粉拳紧握,站在小柴屋的门口,冷冰冰地看着倒吊在屋内的人。 屋内的人此刻紧闭双眼,全身簌簌颤抖着,豆大的汗滴落在地,响起清脆的滴水声。 地面上已经有一滩水,混在泥里,有着难言的气味。 徐江渚站在门外,身为魔教教主目力自是上佳,见着屋内情形,前仇旧恨一并在此刻随怒火涌上心头,当即怒喝一声:“姌儿!” 徐姌回头,低头道了句:“爹。” 见着自己寄予厚望的女儿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徐教主更是怒急:“你和我许诺过的,再不仗着自己的身份,欺辱他人,你可还记得?!” “孩儿记得。” “那你还——!” “女儿如此,是事出有因。”徐姌只直视着她的父亲。 “你说!” 徐姌正待说,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哗啦啦的水声随着铁锈气息传开。 回头一看,那人的脖颈不知何时已经被割了一道口子,血都要放干了。 庶长女在这时候赶了过来,恰逢其会,捂住嘴惊呼一声:“妹妹!你难道是在杀人灭口吗?” 徐江渚本就厌烦了徐姌三天两头欺负手下的行事作风,他素来信任的女儿话一开口,他就信了九分,开口怒斥道:“徐姌,你镇日寻衅滋事,闹得满教鸡飞狗跳,现在居然还不把教众的命当回事了!” 徐姌脸色紧绷,语气轻蔑:“爹,您就在我眼前,我没能耐当着您的面杀人灭口!” 第二章 徐家宅斗篇(2) 徐江渚一瞬间心虚了,随即冷厉了神色,怒喝道:“还狡辩!如果为父没有来瞧一眼,你是不是要成为教众公敌才罢休!” 徐姌的神色冷漠了下来,朝她的庶姐看了眼,不出意外看到得意洋洋的眼神。 也不知道她得意什么。 汲汲经营,最终却还是得用这种下作手段。 “这个人言语欺辱栽花的侍女,我路上见着了,气不过,才把他吊起来,并没有想杀他,”徐姌只看着她的父亲,以陈述的语调说道,“杀他脏手。” 徐江渚见着她类己的眉眼,稍有触动,一时也想到,凭借她魔教教主之女的地位,没必要鬼祟做事。 偏那位徐氏庶长女斜了眼,嗤道:“我的长随,招招手就能有侍妾无数,如何就看上一个区区栽花的粗使侍女?” 徐江渚听着也觉得有理,沉吟了下来,庶长女见着,就捂脸哭道:“怕是妹妹不耐姐姐的规劝,竟让伴我长大的侍从成了替罪羊——妹妹你干脆杀了我好了,何必牵扯无辜!” “牵扯无辜”这句牵动了魔教教主的心,他立时给事件定了性,鸣动整个柏连山: “不孝女徐姌妄杀教众,不服教养,罪大恶极。我将废其功力,赶下柏连山,教众听此,勿以徐姌为我女!” 话音落毕,一道凌厉的掌风已经拍入徐姌腹部脏腑,令她登时一口鲜血喷出口,染到教主的一袭黑袍上。 黑袍材料特殊,暗痕眨眼间就融入黑色消隐无踪。 徐姌踉跄两步,撑着不垮下,低着头咧着嘴低低吸了两口凉气,仰起头,以仿佛死掉的眼神看向徐江渚,张着满是鲜血的嘴问道:“妈妈会知道您三言两语定了我的罪,甚至不认我吗?” 徐江渚背着手,神色复杂地看向他一怒之下已经不想认的徐姌,语气缓和着,回忆着: “你的母亲,是最贤淑最温柔的人。还在的时候,她就无数次期待,生个可爱乖巧的女儿。” 徐姌低着头喘着气,无声冷笑着。 徐江渚语气哀伤了起来:“她为我而死,只留下了你。” 他的庶长女忙上前扶着他,声情并茂地劝道:“爹,别气了。” 徐江渚便冷哼了一声,重往呵斥她的方向去:“可能是我对你太过溺爱,少了管教,让你变得如此桀骜不驯!以至于吊起你姐姐的侍从!——你这是直接打你姐的脸!” 徐姌嗤笑一声:“您爱着我的母亲吗?” 徐江渚:“当然!” “那为什么我会有姐姐,会有弟弟妹妹?也是因为对那些庶母的爱吗?您的爱真廉价。”徐姌目光直视着他,问出了诛心的话。 徐江渚当即大怒,却猛然注意到,他的孽女,徐姌,脸色苍白,神色漠然,嘴角还流着鲜血。 她留下的唯一的女儿已经被自己打到功力尽废了……徐江渚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他突然颓然了下来。 徐姌的嘴角勾出了一个讽刺的笑来,轻轻问道:“教主大人,我是要自己下山吗?” 第三章 徐家宅斗篇(3) 庶长女——徐姌其实压根没记得她的名字——捂着嘴遮住自己上翘的嘴角,以哀戚的语调恳求了一句:“爹,毕竟血脉相连,她是我的妹妹,现在又重伤,就让我送她一程吧?” 得到了徐江渚疲惫的眼神和随意不上心的准许。 庶长女偏头瞧了眼气若悬丝的徐姌,咧嘴一笑。 ...... 一抬轿子悠悠晃晃地从山谷出发,预备绕个山路十八弯后到凡人的地界再把徐姌放下。 在便宜姐姐的刻意安排下,徐姌被拉着共坐一轿。 她是十分嘚瑟了,叭叭叭个不停,一会儿假哭叹息着她长随的坏命,一会儿又叹息着她手贱乱管闲事,以至于如此结果,烦的很。 徐姌只安静休养着,偶尔听了两句,心里便冷笑不止。 那长随,无辜? 徐姌的母亲是徐江渚唯一一个明媒正娶的妻子,因为怀孕时替他拦了毒,产子后毒发身亡,只留下了她。 而唯一的遗物,一个玉佩,她贴身保存着,在一次偶然沾血接触后,得到了一门功法。 那功法名为幻实,可以让人在情绪激动中无知无觉地被扯入幻境中,而这个幻境她可以完全掌控。只要幻境足够逼真,不会被发现并反噬,人甚至可以在幻境中呆一辈子。 于是,在幻境中,许多人以为自己身在真实中,会纷纷会显露自己令人作呕的真面目来。 今天,她见着长随对侍女言语骚扰,就捆了他扔柴房里当磨练幻境构造的小白鼠。 他顺遂地进入了幻境,以为自己已经被放出来了,狞笑着冲入那侍女的寝房中。 徐姌完全看不下去,立时撤了幻境,把长随倒吊起来,扔了一个他被侍女百般施刑的幻境,让他好好享受。 幻境里都不忘泄愤的家伙,是无辜? 教主居然也信了她庶姐虚构的长随无辜的版本? 见着还在叭叭叭着做戏的异母姐姐,她虚起眼。 许多人分不清什么是幻觉,而什么是现实,而已经不认她的父亲和她的庶姐也是。 玉佩是暖玉,串了红绳挂在她的脖颈下,给胸口传来阵阵暖意。 她捂住胸口,无声地笑着。 教主大人情绪激动,以至于连自己陷入幻境了都不知道呢。 也幸好她见庶姐来势汹汹,留了个心眼,构造了宛如现实的幻境。 毕竟是魔教教主,那一掌落到实处,她怕是半条命都要没了。 从此,山高水长,各自珍重,不复相见。 妙哉! 庶姐并无练功的根骨,功力低微,平常只能耍耍小心眼,在徐江渚面前露露脸。 面对她,幻境完全用不着构造,光让体内经脉的真气沉凝于丹田,就足够糊弄过去了。 徐姌一贯无视她,连名字都不费心去记。 反击都嫌脏手...... 反正,待她到了凡间,几位被庶长姐欺压过,乱配人的侍女就会根据她的吩咐,到教主那控诉她平日纵容长随欺男霸女的行为了。 顺带说一下,都是徐姌把她们保护了起来,并劝她们说“姐姐大概是被那些长随蒙蔽,姐姐其实很好”之类的话。 第四章 徐家宅斗篇(4) 徐江渚,那时候大概已经后悔了起来,听到出乎意料的、主角是徐姌的好评,再联想一下庶姐平日朝他诋毁的那些话,大抵会思考,会开始怀疑庶姐。 庶姐做事并不是滴水不漏,只要开始怀疑,就会顺藤摸瓜,揪出她干过的大部分龌龊事来。 “我因为她,误解了我唯一的嫡女,把她赶出了魔教。” 只要有这个印象,她就没法再在教主面前露脸了。 她未必会受到太多身体上的磋磨,但单是被疏远,就足够让她遗憾终身,永不安宁。 庶姐无知无觉,笑得张扬无比,伸出纤细秀白的胳膊儿烧起熏香,同时拿了浸了药的手帕捂住口鼻,勾起唇闷闷地笑道:“姐姐想着,妹妹要死了,还没尝过男人的味道……未免可惜。” 闭气已经不及的徐姌:……!!! 庶姐嗤嗤笑着,撩开轿子的帘,朝外看了看。 魔教立足的山极高,山路极陡,往下望去,能见到白茫茫的一片云雾。 这个高度,石头扔下去都听不到响,她很满意,又笑道:“或者,你临死前当个正派人士,做一回贞洁烈女,从这跳下去。” 轿子颤巍巍地停了下来,轿外传来了狞笑声,紧接着是脚步跺上轿子的声音,绣着金丝的帘下已经露出了半只带着泥的脏鞋尖。 一切声音随着山风,晃悠悠地传远了。并没有回声。 徐姌只觉得自己身体很热,热到五脏六腑都沸腾着要冒泡,咕噜噜噜,四肢几乎要融断了,举起来都有些许费力。 理智的弦已经完全被烧断,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看向已经有数人钻进来的轿门口。 “你们,很期待吗?”她觉得荒谬又恶心,捂住激烈跳动的胸口,问道。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此刻粉颊丰唇,眼角飞红,说出口的声音娇娇怯怯的,一点威慑力都无。 “非常期待啊,哈哈哈……”有人腆着脸,以令人作呕的语调回应道。 徐姌没理他,坐了下来,感受着轿中众人激昂的情绪,垂眼压住讥讽的神情,喃喃道: “求生欢,惧死苦。幻实不求辨,幻境由此开。” 霎时—— 鲜血如飞花飞溅,有几滴打在庶长姐白嫩的脸颊上,她却吐出一粒青色的药丸,而后沉醉在一个教众的拥抱和亲吻中,对其余的一切无知无觉。 轿内压下一层阴影。 徐姌蜷缩在地上,呼着热气,眯着眼——因为熏香中的媚药成分已经不能睁开——看着如黑柱子站在轿门口的人。 来人浑身尽墨,带着黑色头巾,脸上也罩着漆黑的布,只留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腰间挂着银色饰品,手上握着一把黑剑。 这装束,徐姌曾听徐江渚介绍过——是魔教里素来只听从于教主的影卫。 却见来人三两下把轿内的其他人都一剑杀了,见到吻着温凉尸体的庶长姐,皱了皱眉,终究没敢下手,转而把还在无声燃烧的熏香扑灭了。 “影卫乙甲……”来人说着话。 第五章 徐家宅斗篇(5) 徐姌头热目眩,已经分辨不出来人在说什么,只能影影绰绰听出是个男声。 男声! 鼻尖还萦绕着迷人心神的熏香,她内心一震,立时把手尖掐出了血,连着心脏的疼痛让她清醒了片刻。 “滚!”她斥道,同时,手按住胸口,就待强行发动幻实幻境。 下一刻,她的下巴却就被一只冰冰凉凉的手捏住,被迫张开嘴。 她激烈挣扎着,以手做刀就要劈向影卫的脖子,却还是被先塞了药入嘴。 带着薄荷香的药丸入口即溶,一下子就滑到了脏腑里,冰凉凉的,压住了脏腑内还在发力发热的药效。 徐姌视线模糊着,看着凭空来救她的人。 来人眸光清澈,见她冷静了下来,松开手,低低道了句歉,打开了一个香气清冽的荷包。 徐姌看着他的眼睛,感觉自己被扔到了水色荡漾的湖中,黏腻的燥热感几息后消隐无踪。 她放松了心神,手刀松开。 下一刻,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栽到了影卫乙甲的怀中。 昏过去前,她竟觉得安心。 xxxxxx “你醒了!”有一温柔中带有些沙哑的女声十足惊喜地在她耳边说道。 徐姌费力睁开眼睛,和茅草屋顶眼对了眼。 四周不算静谧,敞开的门外有阵阵狗吠声传来,还有小孩子的嬉笑声,伴着大人疲惫的呵斥声。商户叫卖着,路人讨价还价着。 大概是在凡人的地界了。徐姌揣测着。 头还有些昏沉沉的,她回忆着。 她是中了庶姐的药香,然后昏沉沉发动幻境以求自保的时候,一个影卫救了她,还喂给她一粒药…… “太好了,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妇人放下她手上的绣活,扶她靠着床背(床只是稻草上铺了被褥,床背也只是稻草堆),又在衣裙上擦了擦手,小心地递了个有豁口的碗。碗里的水是清澈的,水纹微微波动着,晃着碎光。 “喝口水吧,井里的,外乡人都说甜!”妇人说道。 徐姌就着妇人的手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轻声道了声谢。 妇人局促地笑了:“你没事就好。前几天打开门就看到你浑身是血地躺在屋门口,可把人吓坏了。” 徐姌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衣料颇差的衣服,料想妇人已经知道血不是她的,便也不多解释,真诚地道了句:“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妇人忙摆手道没事。 xxxxxx 妇人姓钱,闺名不表,因为丈夫姓赵,邻里都称呼她为赵家的,熟悉点的称个“钱姐”、“钱妹”。 徐姌还不大能走动,手还是抬得起来的。 因着她身上的衣服脏污了,钱氏说她拿去洗了,还在晾晒。她今年十岁,还得穿小孩子的衣服,钱氏就把她备给女儿的好料子先给她做了中衣穿。又说她的玉佩依旧给她贴身戴着,也没有过水,让她不用担心。 “你身上的衣服料子又柔又滑,好到认不出来!我们这种人家的普通衣服你肯定穿不惯,现在给你穿的也担心你穿不习惯。” 徐姌忙说习惯,钱氏才停了紧张揉手的动作。 第六章 秀才遇魔女(1) 徐姌并不想说太多话,钱氏就把绣活拿了起来,继续绣了。 徐姌便检视一下身体的状况。 那熏香也不知道庶姐是从哪个邪门歪派那鼓捣来的,药效极强,闻一次,全身的生气都能被入骨的药效烧灼殆尽,伤尽五脏六腑。若是普通人闻一下,登时就死了。 就算是自幼练功的她,在香里泡了那一时半刻,就算是乙甲喂了她一粒对症的药,她现下也是手脚绵软,五脏俱伤。 勉力挑动一分真气运转,滋润调养脏腑,估计着完全伤好要的时间。 ……至少一个月。 她以为她见多了教众中表里不一、阴险凶残的,却还是小看了庶姐的阴狠。 哪个正常人会给一个十岁的小女孩下药呢? 贴在胸口的玉佩传递着暖意,仿佛是在安慰她。 徐姌内心稍暖,阖目,专心调动体内真气,养伤。 钱氏就陪在床边,绣着绣品,安静地陪着她,偶尔互相问答几个问题。 平静且祥和。 只是,对于关乎她丈夫的问题,钱氏总是带着隐忍克制的神情,欲言又止。 徐姌记在心里,不再问了。 xxxxxx 钱氏上无公婆,下仅一女,姓赵的丈夫是个秀才,徐姌在这屋子里醒了两三天,就没听过他说话的声音,听说是去参加县里的诗会了。 而女儿,徐姌见着几次了,瘦瘦小小的,总是睁着圆漉漉的大眼睛,面露惊恐地看着她。听钱氏说是九岁了,身量却像是五六岁的。瞧着和魔教里少数教众的孩子一样。 徐姌抬头便能看见茅草屋顶,扭头看了看三面半的土墙,叹了口气。 穷到难以置信,这居然是个秀才的家? 其中内情,大概等秀才回来就能知道了。 移回视线,钱氏依旧在绣着绣品。 两三天过去了,徐姌自觉她的身体已经好了点,至少手能抬起来了,见着绣绣品的线在钱氏的手中如彩云纷飞,多看了两眼,突然有了个想法。 “我能学着绣花吗?”徐姌问道。 “你还病着呢!”钱氏不赞同。 徐姌双手合十,半真半假地抱怨道:“镇日躺在床上,无聊想找点事做做。” 躺在床上是无聊,不过无聊在一整天都管着真气的流动。 并且,钱氏家看着蛮困难,她也想尽力贴补些。 她以前嫌弃绣花是绣坊的活计,不肯学,却被徐江渚以培养“爱妻之女”的心压着学。他请来的绣女以前在皇宫里是负责绣龙袍的,真才实学不缺,纵然她不愿,也学了点进去。 绣些上等绣品是没问题的,但这边陲乡野之地的绣法,她却是还没从钱氏的手法中看明白。 并且……这种看着能一指捏弯的劣质针和一拔就断的起毛线,她真没碰过。 所以要“学着绣花”。 钱氏不知道那么些,只担心徐姌的身体状况,斩钉截铁地拒绝着。 徐姌车轱辘道着安慰的话,说到口干舌燥了总算哄好了钱氏,肯教她拿绣花针了。 钱氏看着她拈着绣花针的手,以为会见到柔若无骨的嫩手,拿了绣花针就会喊手指头疼的那种。 第七章 秀才遇魔女(2) 却见到了满是薄茧,骨节分明的手。 徐姌注意到钱氏的目光,对她礼节性地笑了一笑,力图装出一个“自己是萌萌哒小可爱女孩”的形象。 钱氏喟叹一声,揉了揉她的头发,忽视了疑点,教得殷勤了些。 xxxxxx 钱氏绣花的活计很好,做工精巧,匠心独运。 徐姌装作自己是“天赋高”,“学的快”,很快就领悟了基础,学着绣具体花样。 她以前素是舞刀弄枪的,一开始抱着无聊找点事干的心态想办法帮钱氏贴补点家用,拈着绣花针,勉力不习惯性地当暗器掷出去或是捏弯,半天才能老老实实拿针绣花,后来就好多了。 具体的花样绣法其实差距也不大,徐姌学着学着,很快就能独立绣点手帕边角之类的花样,换点零花钱了。 “比招娣好多了,”钱氏便感叹道,“这针她拿都拿不起来。” 招娣便是钱氏之女的名字。 “招娣?”徐姌迷茫着问道。魔教也是要面子的,没有招娣这种下里巴人的名字。 “孩子他爹取的名字,希望她能招来弟弟,给赵家添香火。”钱氏解释道。 徐姌花了点时间理解,迟疑着点了点头。 这时,余光恰好瞟见那个瘦小的身影,背着光,成了一个黑点。 “对……对不起,让妈妈失望了,”招娣缩在门口,瑟瑟地说道,话都仿佛有了黑色负面的实质气息,“既拿不起针,也没办法招到弟弟……” 招娣低低地说着,两只手绞在一起,却依然克制不住地颤抖。 钱氏忙把她的绣品连着针塞到徐姌的手中,走到招娣的面前,站着,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能蹲下来,抱住她。 “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不是你的错。”钱氏说着的时候,有些哽噎。 徐姌歪着头看着,手上的绣品是还未完工的鸳鸯,交颈身贴,亲密无比。 xxxxxx 一旬后,徐姌估量着自己下床走路时已经不会翻涌血气了,绣了一个手帕后就下了床,想出门溜达一下。 这天恰好钱氏要卖绣品,昨天就说了会不在。她一个人出门,遇见了邻居家的老奶奶,聊了两句,知道了钱氏不肯告诉她的一些事。 例如,她睡的房子是钱氏麻烦邻居腾出柴房安置她的。 徐姌想进钱氏的家看看,老奶奶站在门口唤招娣,招娣开了门,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 “进来。”招娣说,扭头就走。 “她还是这样,看着瘆人,造业。”老奶奶叹着气,面上显着些不喜。 “造业?”徐姌问道。 “生业报的人,以后佛祖会惩罚的,阿弥陀佛。”老奶奶神叨叨地说着诅咒的话,蹒跚着踱步走了。 徐姌一怔一怔的,半晌才伸手按住胸口发热的玉佩,试图理解着“业”。片刻后,她从难以言喻的悲哀情绪中醒神,进了屋子。 钱氏的茅草屋,和邻居家的柴房差不多规格,见着空荡荡的,除了生存用品,家具只多有一个桌子和一个凳子。 第八章 秀才遇魔女(3) 桌子涂了漆,上放着笔筒和镇纸,连着桌面一丝灰都没有,明显有人经常擦拭。 回头一看,招娣拿着发白的抹布,呆滞又冷漠地看着她。 “我要擦桌子了,不然爸爸回来会骂的。”招娣说道。 徐姌打量了一下她的身高和桌子高度的对比,犹疑着说:“我帮你擦吧?” 招娣一秒钟否决,看向她的眼神全是不信任:“妈妈说你的手不是做活的手,你会擦桌子吗?” 徐姌:“……” 她还真没擦过桌子。 招娣又说:“桌子没擦干净的话,爸爸会骂的。” 接着,徐姌就见着招娣爬到凳子上,伸出细瘦、带着数块淤紫的胳膊儿,拢过笔筒和镇纸,费力地把桌子的边边角角都仔仔细细擦了一遍,把怀里的笔筒和镇纸也都擦拭了一遍,原样放回去。 下凳子的时候她差点栽到地上,徐姌忙扶住了。 徐姌以为自己会被招娣摔落的重量砸到伤上加伤,可没想到,环到怀中的感觉,竟像掉落的叶子,轻飘飘的,轻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要不是胳膊上能感受到硌到人的肋骨,徐姌几乎要以为招娣有学轻功了。 “对不起,我……”招娣显然有些慌,忙站好,垂着头一副听训的样子。 “没事。”徐姌试图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安抚着说。 xxxxxx 招娣垂下头开始细细擦拭凳子,手臂上的紫色晃悠晃荡,几乎把人的眼睛都晃花了。徐姌抿住嘴,压抑住内心腾升的怒火,继续看屋子的情况。 屋子用土墙隔了一块地煮饭用,还有一个饭桌,有两个凳子。再隔断一个窄窄的内间,里头是木床板打底的……勉强可以称为床的睡觉的地方。 “爸爸经常出去,我能和妈妈一起睡在这里,爸爸回来的时候就睡邻居家的柴房。”招娣突然出声解释道。 徐姌又道了谢。 招娣冷不丁说道:“你能走了,那就走吧。” 徐姌:“怎么了?” 招娣刚打算开口解释,门口就传来一个沙哑的怒喝声:“门怎么大开着,等小偷吗!……” 徐姌清楚地听见了邻居家的老奶奶和人叹着气中气十足地说道:“阿弥陀佛,造业啊……他虽然姓赵,可又不是本宗,哪里有可以偷的东西?还惦记着门开不开的,撒气撒在女的身上。” 徐姌:…… 大概是赵秀才了。 招娣颤抖着出去见她的父亲,徐姌听外头骂的很,怕出事,也忙跟出去看了。 却见一个穿着灰青色长袍、面白虚浮的男人瞪大着眼嚷嚷着,身上还弥漫着腻味的劣等香脂气息。 招娣道歉的声音混在赵秀才的骂声中:“爸,对不起,我忘记关门了……” “对不起有用吗?有用的话还要县衙干嘛!”赵秀才不依不饶着,脸色渐渐狰狞“你就是个败家精,不懂关门,除了吃什么都不会,要多养你一个,还害得我没有儿子——” 招娣抖如筛糠,手捏着衣角低下头,全然是默默听训的样子。 第九章 秀才遇魔女(4) 赵秀才更是唾沫横飞,神气十足地吼着,热血上头了,他甚至要撸起袖子冲上前去。 大概是事情发生了许多次,邻居们只敢远远围着,摇头叹息几句。 这一瞬间,徐姌有她在教众聚集地的错觉。 除了女儿的名字不一样,其他的,都有着似曾相识的即视感。 那时候,还是徐江渚之女的她能意气风发,想训就训,想拉人入幻境也没人敢反抗,就是她的那便宜姐姐,也只敢背地里告黑状。 徐姌冷厉了神色,手捂住胸口,就待念出幻实幻境的法决来。 她现在发动这一招有些危险,万一反噬便是伤筋动骨。 但是,她徐姌,何时因为顾忌这些就不站出来了呢? xxxxxx 赵秀才的余光却瞥见了她的存在——先前骂招娣骂到上头,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上下打量了她片刻,赵秀才的眼睛亮了起来,语句一下子就温和了,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 营养充足、健康生长、还有练武功招式的徐姌已经脱离了平常人对“十岁女孩”的认知范畴,在穷乡僻壤居住长大的赵秀才见着,居然以为徐姌是十三四岁的女孩。 ——徐姌以为招娣看着像五六岁,这认知在魔教是正常的,但是在凡人地界,因为匮乏的资源和错误的理念,她的认知才会令人感到惊异。 十三四岁是什么概念?至少在赵秀才等人看来,是可以拉去配人的年龄了。 徐姌意识不到那些,脑子全用在编经历了,慢慢说道:“白姌,金陵人士,”——白是她母亲的姓氏,而金陵是她经常在话本中看到的地名,下意识就用了——“遭了意外,幸好被钱姐救了。” 赵秀才看着徐姌通身的气派,不卑不亢的气度,也不奇怪“意外”是什么,瞪了围在屋外的邻居们,进了屋子后小声地问着顿在门口的徐姌:“你是金陵白家的?” 徐姌:就当做自己是吧。 见徐姌点头承认,赵秀才暗喜钱氏运气好,给了他攀附权贵的机会。 赵秀才甚至暗戳戳想着,他说不定还有可能求娶白家女,就此飞黄腾达! 就算娶不到也没关系。 赵秀才眼珠子一转,已经想到了三四个讹诈金陵白家,赢得赎回醉花楼梅娘钱财的方法了。 他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低头拱手,沾染着香脂气息的青衫袖长长垂下:“您请先歇在屋内,小生择一良辰吉日送您回金陵,如何?” 徐姌捂住了口鼻,将赵秀才和一些被她惩办过的魔教教众,在心里做了个对照比较,面上柔和地应道:“好,麻烦先生了。” 徐姌又道:“先生能否赠我笔墨,让我画几个花样?” 赵秀才自然无有不可,又把徐姌画的简单花样夸到了天上,直逗得徐姌颤笑。 xxxxxx 中午的时候,钱氏捂着兜里的几两水银,低着头,快步跑回了家。 打开家门,进门的一瞬间,她就愣怔在原地——徐姌坐在赵秀才常坐的位子,眉眼温和着,执笔写着什么,旁边,赵秀才站在旁边,如松柏般站立,微微侧头看着她,嘴角噙笑。 第十章 秀才遇魔女(5) 听到门口门开的声音,徐姌抬头一看,起身笑道:“钱姐,回来啦。” 钱氏神色复杂地瞅了她一眼,从鼻腔里“嗯”了一声,转头和赵秀才道歉:“卖绣品的时候出了点问题,回来的迟了,饭要一会儿才能吃上了。” 赵秀才面目刚转为狰狞,捂住肚子就要发作,余光瞥见披着钱氏略大衣裳,正看着他的徐姌,硬生生忍住,柔言道:“娘子辛苦了,也先休息一下,先焖饭就好。绣品卖的怎么样?” “得了三钱碎银,能吃喝一阵子,”钱氏说着,扭身往灶台去,“我先去煮饭了。” 赵秀才心里想着,三钱碎银,光是请梅娘喝酒的钱都不够,正待训斥,忽然感觉到徐姌正凉凉地看着他,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他有意利用徐姌,这时却突然惊觉她很危险,不能多待。 尽管他心里又嗤笑着自己胆小,自嘲道“一个小女孩,有什么好怕的”,想了想,却还是选择走到钱氏身边,帮着钱氏煮饭。 赵秀才前脚刚走,后脚,缩在角落暗处的招娣晃悠悠地走到她的面前,睁大黑漆漆的眼,问道:“你能走了,为什么还不走?” 招娣慢慢浑身颤抖了起来,眼里也在恐惧中蓄了泪,声音都发着颤,近乎哀鸣: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徐姌伸臂把招娣拉入怀中,安抚着拍她的肩,说道:“我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招娣才止住了哭。 颤抖却依然如影随形地附在她的身上。 xxxxxx 午饭简陋无比,混着麦壳的黄米散发着自然却不开胃的香气,吃着剌嗓子。菜最简单的白菜,浇了一小勺猪油提点油香。再没别的了。 连凳子都不够,只有两个。拿了赵秀才平日专用的凳子,再借了邻居家多的凳子,好赖四个人都上了桌。 赵秀才原是露了本性,说着:“招娣贱皮贱骨的,上什么桌。” 钱氏反驳道:“她贱皮贱骨,也是你女儿!” 赵秀才当即就想掳袖子破口大骂,再歪解几句“女子与小人难养”的“圣人言”,徐姌横了一眼,赵秀才偏就忍了,应了声“是”,就让招娣上桌吃饭了。 徐姌埋头吃着,赵秀才又献殷勤,问道:“饭是不是不够好,要不要买些精米吃。” 钱氏又顶了一句:“家里没钱。” 赵秀才怒了:“总不能苛待客人。” 钱氏只反驳着:“家里没钱!你也不卖字卖画,整天去那什么狗屁诗会,路费都是靠我绣东西挣来的,已经没钱了!” 赵秀才呵斥道:“那也没有苛待客人的道理!一点为妇之道都不懂……” 徐姌艰难地把饭咽下去,说道:“吃饭的时候安静点。” 赵秀才立时息声。 徐姌又转头和神色复杂低头吃饭的钱氏说:“他认出我是金陵白家的人,这几天就打算送我去,不会多叨扰了。精米也不用买的,我都吃不惯的。” 一下子甩出大实话,赵钱二人登时都埋头吃饭了。 第十一章 秀才遇魔女(6) 尤其是钱氏,把她一瞬间,怀疑徐姌意图给赵秀才做小的诡异念头给按了下去。 金陵白家的人,稀罕她那懒骨头的丈夫? 赵秀才待徐姌的确是殷勤,呆了半天,力图给徐姌留下“他是个好人”的印象来。 到了傍晚的时候,赵秀才甚至主动要求,让徐姌睡木床板垫底的床,他和钱氏睡柴房。——招娣被他遗忘。 徐姌应允了。 是夜,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月色从露出豁口的土墙漏进,洒入赵家的茅草屋里。 有栖鸟惊寐,枝叶轻颤。 靠门的土墙忽的掉了几块土,片刻后,一个穿着长衫的人狼狈地翻了进来,摔了个屁股墩儿。 来人紧张地趴在地上等了几分钟,听四周依旧宁静,甚至能听到隔壁屋的呼噜声,松一口气,把抵着门的门栓拔了,小心翼翼地放到旁边,再把门开了一个缝。 待这一切做完,赵秀才直觉得意,诵道:“待月茅屋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念毕,嘿嘿笑着,就待迈步,成就好事。 “爹?” 忽然,稚嫩的童声响起。 招娣戒备地看着她的父亲,问道:“爹在这里干嘛?” 赵秀才好事将成,意气风发,被戳破了也不在意,怒斥一声:“闭嘴,睡你的觉!” 说罢,也不在意招娣如何,进屋就朝酣睡的姑娘身上扑去,如饿狼一般。 一秒后。 “啊——” 一声惨叫,穿透土墙,将鸡狗鸭鹅都惊醒,喧闹鼎沸,宛如白昼。 徐姌收出往下三路走的脚,和一身黑衣,险险收回黑剑没一气把秀才捅个对穿的乙甲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还在啊。” 乙甲持剑握拳行了一礼:“影卫乙甲,听从派遣。” 徐姌惊了一下,摆手:“别了,你安心听教主的话就好,这是影卫存在的意义吧?” 乙甲姿势不变,只恭敬地回道:“影卫由令堂初创。” 徐姌:“……好吧你开心就好。” 徐姌想了想,也没有特地把乙甲赶走的说法。 再说了,乙甲是影卫,善于隐匿探查,想赶也赶不走。 更何况,徐姌有着乙甲是个好人的直觉。 检验直觉是必要的一方面,不可盲信。不过同样的,也没必要盲目怀疑,先给乙甲个“徐江渚派来的二五仔”的糟糕定性。 乙甲愉快地笑了一声,弯起来的眼睛居然还有点好看。 朝日初升,与美妾相拥酣眠的县令打着哈欠拾掇好自己,去县衙。正待喝令开衙门,就听到门外有人哀嚎着求县令青天有眼,公正判决。 县令嫌吵,斥道:“青天白日之下,闹嚷不休,妨碍公事。还不打出去?” 县吏附耳告知:“在衙门闹的是赵秀才,混不吝的,不论其他,好歹功名在身,不好直接赶杀出去。” 县令蹙起眉,烦躁着挥挥手:“审办吧。” 县吏分站两侧,县令宽体厚袍,高坐主位,一阵“威武——”喊了,赵秀才被请了上来,徐姌和乙甲跟在后面。衙门大开,外头围了些路人看着。 第十二章 秀才遇魔女(7) 乙甲换了装束,一身侍从服,低眉顺眼地跟在徐姌后面。 “何故鸣冤?”县令高声问道,尽显威仪。 赵秀才狰狞着指着徐姌道:“她自称是金陵白家女,约我半夜私会,却一言不合把我打伤!” 县令问道:“伤在何处?” 赵秀才一下子哭到眼泪鼻涕横流:“不瞒父母官,小生的下半辈子怕是不能再香火承继了。” 县令看向赵秀才的眼神中便多了些男人共通的同情,转头看徐姌抛头露面,毫无惧色地站在堂下,明知她身边跟着侍从模样的人,身份或许有隐情,却还是多了几分不喜。 用眼神示意让县吏带赵秀才入后室检查伤势,县令问徐姌:“赵秀才所言,可需辩驳?” 徐姌虚起眼,点点头,说道:“他说的没一句是对的。” 县令斥道:“别耍嘴花花,认真回话!” 乙甲的眼神一下子不善了起来,徐姌回头安抚地看着他一眼,说道:“小女被钱氏,也就是赵秀才之妻救下,在他家养伤,伤势未愈,气息奄奄。赵秀才见我孱弱,起了欺负孤女之心,深更漏夜摸入房中欲行不轨,亏得寻我的侍从及时发现,才没被他得逞。” 说着,徐姌拿袖子捂住了脸,做出哀戚的模样。 县令见徐姌面色苍白,怜香惜玉之心又起,登时犹豫了起来。 这时,赵秀才已经被带了回来,带他去的县吏通报结果—— “确实不可再承继后代了。” 赵秀才听了后半句,怒道:“她当时与我约定,开门迎我进来,若是我摸进来的,那门闩定是还在门,可那时候门已然是开的,邻居街坊皆可作证!” 徐姌闲闲地补了一嘴:“招娣和我睡一张床,那时候被她爹偷摸摸进来时惹出的动静吓醒了,一直都在屋内,这也可以让他们作证。” 县令不知如何判断,便命传邻居。 邻居抖着两条腿进县衙内,说着:“我当时听到一声惨叫,出门一看,便见到……” 邻居接着颠三倒四地描述了一下,能符合赵秀才并徐姌的话。 徐姌笑道:“我总不可能私会赵秀才的时候还让他女儿在旁边看着吧?” 关门开门的事可操作性不高,赵秀才心里明白,便口不择言了起来:“你不是还有你的侍从吗?我的女儿一定是被你控制着的!并且,我还知道你的闺名!” 这时,钱氏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发髻皆乱,眉眼愁苦地跪到了堂前,说道:“妾身为赵秀才之妻,有话想说。” 县令巴不得钱氏说两句有意义,帮助断案的话,掩饰惊慌喝口茶,面上八风不动地端坐着,颔首允了。 钱氏酝酿了一下感情,哭哭啼啼着说道:“赵秀才罪当万死,只求您留他一条命,能为母女依靠。” 县令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啥???” 他为官十余年,头一次见到未定罪求赦死的亲属诉求。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现在县令已经是放弃思考了。 第十三章 秀才遇魔女(8) 徐姌也摇了摇头,叹一口气道:“小女年方十岁,在赵秀才闯进来前,连‘私会’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的。” 县令并赵秀才:“十岁?!!!” 连钱氏都第一回意识到徐姌年仅十岁,登时都懵了。 紧接着,意识到赵秀才做了什么的钱氏,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这是变态吧”的意思。 县令亦然,并很快就联想到,发育健康,身边有个侍从的女孩,身份定然不低。——说不定还真的是金陵白家的女儿。 对于见多识广的县令来说,十岁的女孩,长成徐姌这般高的,并不是特别需要多看两眼的;且多看两眼,徐姌脸上的稚气全然未脱,绝不是他被赵秀才拉着思维定势时想的十四岁。 如果是十岁的话,虽然抛头露面还是有些违背圣人之言,但女方清白是无涉的。 于是,县令看向赵秀才的眼神,也变成了“这是恶心的变态吧”。 县令很快就拍了惊堂木,给了结果:赵秀才功名在身,收监再议。 路人并无不满,各自散了。 xxxxxx 赵秀才呆滞了半晌,四周县吏上前带他下去时,才意识到了现实,喊着冤枉,喊着县令罔顾律法,再用脏话问候着徐姌,很快就被堵住嘴巴,押了下去。 县令惭愧地抱歉,并请徐姌入县衙后厅一叙。 乙甲满脸写着不信任,戒备着,以至于肌肉紧绷了起来。 徐姌哭笑不得,把手搭在乙甲绷得比石头还硬的胳膊,说道:“刚才的事情很荒唐,你本来都不用来的,浪费时间。” 乙甲怒气不消:“他凭空抹黑您的清白,不知悔改,属下不敢不来。” 乙甲的话是有出处的。 昨天晚上,秀才被抓了现行,一脚踢飞到房子边上,锥心的疼痛让他登时惨烈地哀鸣出声,比妇人产子时哭叫的还凄切些。 登时,邻居街坊都被吵醒了,听这声音不同平日各个人家里的小打小闹,纷纷披衣起身,去看赵秀才发生了什么。 赵秀才立刻就得意了,底下还疼着呢,就呲牙咧嘴地说:“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你说的清楚吗?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的家族清誉着想啊。” 乙甲当即就要拔剑把他斩了,徐姌按住乙甲青筋虬结的手臂,摇摇头道:“杀他脏了你的剑。” 赵秀才瑟缩了一下,色厉内荏地威胁着:“你要么想办法和我私了,要么我明天就去状告衙门控诉。如果你不和我私了,那你的清白就算是没了!” 徐姌抱胸,扬起下巴:“那你去。” 赵秀才居然还真的和邻居哀哭着诋毁着,求了一个和他素来相善的送他去了县里。 待赵秀才一摇一摆地回房去睡,邻居才纷纷安慰徐姌,说赵秀才素来风评不好,流连青楼,言语中有怜悯的意思。 乙甲听着觉得邻居们的语言重点不对头。怕在县衙上会重现,就请徐姌带他去审办现场。 对于“不敢不来”,徐姌是听得懂的。 第十四章 秀才遇魔女(9) 乙甲怕万一,不敢放心让她一个人站在县衙里,面对着满嘴污言秽语的赵秀才,还有言语纷纷的围观群众。 她虽然觉得乙甲没必要如此,却还是感谢了。 “那你也别急着神隐了,县令不知道请我去做什么,”感动的同时,徐姌起了逗弄之心,“不敢的话,就跟来看看吧。” 说着,徐姌已经往前走去。 乙甲没有回应,身为影卫的他已经学会了少言寡语。 徐姌凭直觉认为乙甲会跟上,完全没有回头;而乙甲也果然跟上了。 xxxxxx 县衙后厅颇有生活气息,布置得像是私人会客的书房。县令和一个面带疲惫的男子坐在相邻的位子,面对着门口。他们并没有更多的话讲,半晌,才能听到男子的一声叹息。 “来了。” 侍女转过门廊,行了个礼,通报道。 脚步声已经由远及近,传来了。 男子立时站起了身,面部的肌肉抽动着,嘴巴紧紧抿着,是肉眼可见的紧张。他的眼里还有些名为“期望”的光。 脚步声一步一步传来,直到身影从墙外转进,徐姌的脸露了出来。 男子眼中的光登时暗了,面露颓然,跌坐到凳子上。 县令恰好高呼道:“白兄,她和你居然有几分相像!” 跌坐下来的白一泽:……哈? 稳稳坐下的徐姌:……好像会多认识几个亲戚了。 站在旁边守着的乙甲:不是陷阱,挺好。 下一秒,县令忙扶住了力气垮尽,要往地上栽去的白一泽,一边手忙脚乱地解释着:“她和你真的有点像……难道居然不是吗?” 为了表明自己不是全凭眼缘瞎扯,县令又补充说道:“姓赵的那厮状告她时,称呼她是金陵白家女,她又说自己出了意外,想着和你女儿情况很像,这才匆忙给你递了消息……” 白一泽叹息道:“不是。我的女儿长什么样,我怎么会忘记?” 县令也叹惋着,见徐姌面上带着点疑惑,解释道:“这位是金陵白家的白一泽,一字辈的,排行第三。只娶一妻,只育一女。可一个月前,女儿出外游玩时,失踪了。” 徐姌看向白一泽,眼见着白一泽眼底青灰,印堂微红,嘴唇泛白,心知他爱女心切,女儿失踪了一个月,他便寻了一个月女儿。 ——白家女出门定有侍从,定有路人眼见,官府定会重视。此事有蹊跷。 玉佩一热,徐姌只觉得自己积在体内的淤血泰半被热意引出,与流淌全身的真气厮杀,直到药性被差不多杀了个干净。 徐姌按住胸口,直视着白一泽,说道:“当时陪您女儿的那些侍从呢?失踪的地点在哪?身为金陵白家人,一点消息都找不到,很奇怪不是吗?”语锋一转,言如尖刃,“当然啦,金陵也不止你一个白家。” 白一泽怔然了,徐姌呼了一口气,面色坦然着向县令道歉,就起身离席了。 捧着两杯茶的侍女和徐姌恰好擦肩而过,跟上徐姌的乙甲觉得有些不对,拿了一杯茶就匆匆跟上了。 县令被徐姌直白的话震到了,反应过来后想说“喝杯茶再走”,可徐姌却已经走远了。 第十五章 秀才遇魔女(10) 徐姌出了后厅,左右看了看,就往左手边走去。 全程,按着胸口,面无异色,只有脸上带着点淡淡的红晕。 侍从县吏来来去去,没人察觉出她的不对。 左手边是花园,再拐了几拐,就到了人迹罕至的角落。 徐姌叹了一口气,神情安详地在排水渠呕出一口带着腥臭的血,再从防祝融的大水缸边拿了木勺,从缸里头舀了一勺水,回排水渠把血污冲洗干净。 准备把木勺放回去后离开的徐姌,回身,就撞上了乙甲。 相比于神色安详的徐姌,乙甲面色就紧张得多了。 徐姌笑道:“那次闻了熏香后积下的淤血,现在吐干净了。” 乙甲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还是捧上了茶杯。 “漱漱口。”乙甲说。 徐姌的笑更加真心实意了,接过茶杯,漱了口,再把剩下的茶水都倒了。 “这茶不错,挺清的。”徐姌评价了一句。 “这是县令的茶。”乙甲介绍了一下茶的主人。 “那我们把茶杯还了。”徐姌便如此说道。 徐姌便沿着她来的路往后厅去了,并无迟疑。 乙甲也不问,她如何就知道县衙内的路了。 虽然他问了,徐姌也只能表示不知道。她真切的感受是,她站在后厅门口的时候,突然就以一通百,明白了这类官府建筑的格局。 就像她听了县令对白一泽的介绍后,只在脑海中影影绰绰感觉到其中不对劲的时候,突然就神智清明,意识到了其中的关键处。 玉佩忽的又是一热。 徐姌按了按胸口,歪着头笑了。 ——是因为这个玉佩在吧。 如果没有玉佩,她或许会认为徐江渚对她母亲的爱是正常的,且值得感动的;她也会无法分辨出她庶姐“长随无罪论”中的荒谬,并迷迷糊糊同意,栽花侍女在诬告的判定。 她大概就会是一个普通的十岁女孩子,期待着父亲的爱,期待着庶姐的亲近,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魔教教主的女儿。 徐姌扭头看了下乙甲,跟随的乙甲坦然回望。 一切都不一样了。徐姌心情颇好地想着。 她的内心充满着期待……这块被雕琢的暖玉,在魔教教主眼皮底下却从来没有被发现的幻实幻境记录石,母亲白氏留给她唯一的遗物。 胸口的玉佩,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xxxxxx 确认过徐姌已经大好了,乙甲踌躇片刻,终究记起了他影卫的身份,先行离开。 徐姌一路走到后厅门口给侍女还了茶杯。 走了几步,厅内的白一泽就也跟了出来,叫住了她。 徐姌对白一泽没什么坏印象,停下脚步,等着他说话。 后厅连前厅的路一切两廊,分走两侧,在分割前后厅的茂密花园中只能隐绰相望。 白一泽见四周并没有那侍从的存在,暗暗心惊于徐姌的大胆来——甚至觉得有些别扭。 闺房中的女子,纵然是商户,也很少有独会男子且坦然无惧的。 还有,原先在她身边的那个侍从,身上武功高强,他完全辨别不出功力几何。 第十六章 秀才遇魔女(11) 难道……白一泽在心里有了猜想。 记下猜想,白一泽直视徐姌的眼眸,说道:“我想请你帮个忙,和我回金陵,伪装成我失踪的女儿。” 徐姌干脆利落两个字:“不干。” 白一泽:“赵秀才不会无缘无故说你是‘金陵白家女’,他就算从旁门左道知道了我女儿失踪的消息,也不会直接认定他的妻子刚好收养了殷殷。”他下着断语,“要么是你主动暗示你是,要么就是你在他询问之后在暗地里承认你是。” 徐姌眼波一转,笑道:“那又怎么样?” 白一泽:“我不是想怪罪于你,只是认为,只有你这样子的心性,才能帮我找到我的女儿。她也就比你大那么一两岁。” 徐姌没说话,却也没离开。 白一泽诚恳地继续说着:“找了一个月也没找到,我心里也隐约感觉到一些地方不对,但你那一句话,才让我肯定了猜测。我非常感谢你,就算你因为各种顾虑不愿意帮我,那我也不会多来烦扰。” 徐姌没理会他的真情感谢,问道:“金陵白家,很厉害吗?” 白一泽断然道:“金陵有四大家。甄靳白尹,上可通天。” 徐姌点点头,说道:“我帮你的话,你也帮我一个忙怎么样?” 白一泽:“你说。” 徐姌:“我要赵秀才死。” 白一泽眼皮子都没眨一下:“这很简单。” 徐姌:“拉菜市场门口明正典刑的那种。罪名,一个是不养家,让钱氏靠绣活养活一家三人;一个是殴打家人,年仅六岁的招娣身上没有一块好肉,身体习惯性颤抖,失去和陌生人正常沟通的能力;一个是在半夜闯进我的房间意图对一个十岁的女孩不轨;还有……” 白一泽很懂:“重点讲哪个?” 徐姌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第一个和第二个。” 白一泽:“家长里短的事被拉出来当罪名讲,民声会沸腾的。” 徐姌:“你领了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说是你失踪的女儿,也是引人侧目的。” 白一泽哈哈大笑了起来。 徐姌亦笑。 “那么。” “合作愉快。” xxxxxx 具体操作中还是出了一点事的。 先是县令,听了白一泽的要求后,沉默了片刻,说道:“招娣九岁。” 权当旁听人士的徐姌露出了无辜又纯洁的笑。 她的确是不知道,营养不足的孩子,能在九岁的时候长成五六岁的大小。 接着是钱氏。 钱氏探监时发现自己探的是死监。和赵秀才关在一起的人零星两三个,都是罪大恶极,将被拉到菜市场砍头的人。 慌得钱氏去找徐姌,问能不能救出赵秀才,若流放她追随,若关押她看顾,若杖刑她照料——总而言之一句话,赵秀才不能死了。 徐姌这段时间暂且住在白一泽安排的地方,背记着甄靳白尹四家的姻亲网,闲了出去逛逛,极大改善了县里的治安情况。 有一天,徐姌跑县衙问县令:“有养猪场没?” 县令懵懂着:“有,本县下属李家村几乎家家养猪,整个县一半的猪肉都是从那买的。” 第十七章 秀才遇魔女(12) 徐姌扭头就走,念叨着:“一些肉终于有个处理的地方了。” 半天后,一个慈眉善目的县吏不见了。 和他同行的县吏表示,他是在李家村征税的时候失踪的。 县令忽然感到寒毛倒竖,背后一凉。 总之徐姌是蛮闲的,也没刻意隐藏行踪。 钱氏很容易就找到了她,还被请到房里头说话。 房里的陈设简单却精致,奈何钱氏完全没心情在意。她喝了一口茶润润喉,然后直截了当地问道,“能不能让他活下来?” 徐姌抬了下眼皮子,钱氏就生怕她说些推三阻四的话,忙补充道:“我知道这是你能决定的。” 徐姌喝了口茶,飘飘渺渺地赞叹一句“好茶”。 钱氏只觉得徐姌陌生无比,急的要哭了出来,眼尾的皱纹挤到了太阳穴。 招娣才九岁,她甚至还没三十岁,却已经劳累着,显了老态。 徐姌突然感觉钱氏可悯,问道:“为什么要他活?” 钱氏叹一口气:“如果他四肢皆断后还能活着让我生个儿子,我巴不得他就那般躺在床上躺到老死。” 徐姌一愣。她原先以为钱氏是因为对赵秀才还有感情,才罔顾女儿,罔顾她自己,也罔顾无辜路人,定要留赵秀才一条命。但现在看来……不太对? “为什么?”徐姌不由问道。 钱氏点点头:“你个小姑娘家家,不知道也正常。” 但徐姌毕竟不是正常的姑娘家,钱氏就和她解释了。 原来,寡妇如果没有儿子,夫家就会把她送回娘家;而娘家往往为了彩礼钱,省一口吃饭的钱,强行再把她嫁给穷且老的光棍,或者是其他人家不敢送女儿过去的人家。 招娣是女孩子,在她被几度易手中,往往会被认为是拖油瓶。夫家娘家如果好心的话,养到十三四岁嫁出去,嫌麻烦的,直接往花柳地一卖了事。 相比之下,赵秀才还算是相对比较好的选项了。至少,身为赵秀才妻子的钱氏,还能保留一分名为“秀才娘子”的体面。 徐姌听了半天,明白了一点,那就是:如果赵秀才死了,钱氏就会被夫家娘家拉去再配人。守寡这个词在普通百姓中只是个道德层面的美谈,他们不会联系到现实的。 他们的现实,是吃喝拉撒睡,纠结最基础的生存问题。 钱氏解释完毕,在玉佩的帮助下,徐姌也基本理解了钱氏的顾虑。 “我明白了,”徐姌点点头,“但赵秀才以后打招娣怎么办?” 钱氏瑟缩了一下:“男人嘛……我也希望他不要拿招娣出气,这也是没办法的。” 徐姌不明白“体面”是什么意思,她现在没心情问了。 “赵秀才必须死,你保留你身为人的体面的方法不止这一条路,”徐姌说道,说完,又问了一句,“行刑的那天,你要来看吗?” 钱氏却只因为前半句而犹疑着:“不止这一条路?” “对。” 觉醒,必要见血。 赵秀才死的那一天,被拉在街上游街的时候,依然颠三倒四地说着“白姌贱人”“县令枉法”“我是堂堂大钦秀才”之类的话,直到被押到行刑台上了,在行刑台旁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看见徐姌了,才幡然醒悟,跪着讨饶。 第十八章 秀才遇魔女(13) 赵秀才又说着“我原以为能生米煮成熟饭”、“我走了娘子怎么办”,试图打感情牌。 行刑官念着县令亲笔写的罪行,不多,就三条,其中榨妻打女是笔端的重中之重。 赵秀才皆认罪,声情并茂地说着他错了。——虽然话里话外有着但是他情有可原望能宽恕的意思。 “你明白了吗?他那样子对你,对你的孩子,都是不对的。”徐姌扭头和钱氏说道。 这些话扎心,但对钱氏来说却如同天籁,以至于她的眼泪哗的一声流了下来,哭道:“他为什么现在才知道呢?太迟了……” “对你来说,还不迟,招娣是你的女儿,以后好好待她。”徐姌说道。 钱氏擦着眼泪,疯狂点头。 台下,有些人确然跟着赵秀才的思路,开始反思自己做错了多少。但也有些人,心虚,以至于破口大骂,骂徐姌,骂县令,以赵秀才为自己的先锋,哀戚于他的死去。 一时间,两派人,加上一些不惧抛头露面的商家女,在台下闹哄哄地讨论了起来。 行刑官看了看围在行刑台下握着精铁长枪的士兵,安心了一些,扔下令牌,昭:“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寒刀举起,砍下。 以前惯有的欢呼声不见了,众人沉浸在他们自己的讨论中。 徐姌问望着行刑台发呆的钱氏:“你是不是觉得赵秀才罪不至死?” 钱氏:“原先有这样子想过,但想想招娣……我说不出口。” 徐姌点点头:“我带你和招娣去金陵吧,你学学绣工,也够养活了。怎么样?” 钱氏霎时抖擞了精神! 夫家娘家拉寡妇去配人,归根到底是为了那微薄的彩礼钱。 钱氏去了金陵,和旧家断了关系,那些人纵然知道钱氏去了金陵,偌大金陵,想找个人?太难了。更何况,他们很可能连路费都花费不起。 “好!”钱氏很激动。 “走吧。”徐姌没什么精神波动,从高台下走下,背对着行刑台和闹哄哄的人群,离开了。 直到离开了这个小县城,她也不知道赵秀才的名字。 像她的庶姐一样,都是属于名字完全懒得记住的人。 xxxxxx 巍峨高山,云雾袅袅。 影卫乙甲疾步于山间小路奔驰,片刻后登顶,朝居高望远的徐江渚一躬身,行礼。 微风阵阵,徐江渚逆风转身,淡淡瞥向他,一字真言:“说。” 乙甲低头道:“徐妺自述,从合.欢宗购得‘一生晌欢’,与特制熏香糅杂,可使人醉心于欢好之中,至死方休。若是肉体凡胎,更是会引动心悸,片刻即亡。” 徐江渚说了两个字:“还有。” 乙甲:“那个长随仗着有徐妺撑腰,已经玷污数名侍女,都被徐妺压下去了。另外,尸体已经挖坟查验,死于铁片割脖,于屋内找到铁片,可对证。” 徐江渚:“她从不用对人用暗器。”这是不用再比对的意思了。 顿了顿,他再说:“继续。” 乙甲:“徐姌所罚者俱当罚。徐妺为护帏下之人,常罗织徐姌罪名。” 第十九章 白府风云现(1) 徐江渚叹息:“姌姌曾经赶走过她手下的一个长随,我当时以为她刻薄寡恩。” 乙甲:“以上,主要查证者为乙丁,去合.欢宗求证的是丙庚。” 徐江渚:“乙组都是你带的,你心里有数就好。姌姌找到了没有?” 乙甲毫无犹疑:“没有。徐姌遭教主摧毁根基,又中一生晌欢神志不清,山有猛兽,生机渺茫。” 徐江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看向渺渺茫茫的云海,云与雾纠葛纠缠,翻滚不休,结成细细密密的白茫。看不见山下的风景,连稍远的山峰都不能看清,只能隐约见个轮廓。 徐江渚问道:“山下是什么风景?” 乙甲回道:“属下未曾留意。” 徐江渚自问自答着说道:“我站在山顶太久了,久到已经忘记了山下是什么样子的了。自以为站得高望得远,却连山腰的路都看不清。” 乙甲没有说话。 毕竟,魔教教主不可能屈尊下山的,光是理由,都有数不尽的人帮他想。 他自己都能想出五六点来。 过了很久,徐江渚才说道:“妺妺的话……按教内的规矩处理了吧。她这个心性会毁了魔教的。” 乙甲得了令,道了声“是”,见教主没有别的吩咐,就走下了山顶的平台。 片刻后,乙甲就隐入了云雾中,再看不见了。 徐江渚看着他的背影,半晌了,叹道:“连乙甲的路都看不见了啊……” 他坐了下来,开始咀嚼徐姌留给他的遗言。 味道苦涩……他对白潋的爱,真的太廉价了吗? xxxxxx 在去往金陵的官道上,一顶十六人抬轿平稳地走着,四周数十名侍从或骑马或步行,戒备着看着四周,怕有个没长眼的惊扰了轿内的大人。 钱氏和招娣被扶在马上,有侍女牵着马慢慢走着。 白一泽布置下如此浩大的排面,其他人都能有多远躲多远了,路上是一点颠簸都无。 轿内别有洞天,几乎是个小房间。轿中有桌有茶,茶香袅袅,韵味浓厚。 徐姌坐在椅子上,像模像样地抿了一口茶,无声咽下后,再姿态优雅地把茶搁在茶座上,一点声响都无。 接着她就皱起眉,抱怨道:“你教那礼仪就教了,非得拿这么苦的茶做什么?” 白一泽哈了一声:“这是白府惯喝的茶里味道最淡的了。” 徐姌:“……” 白一泽接着点点头赞扬道:“很好,你这个乡野丫头模仿起来居然也像模像样的,外人是认不出来的了。” 徐姌反唇相讥:“大概金陵在京城看来也是乡下吧。” 白一泽哈哈笑道:“是的。” 接着,白一泽坐到了徐姌对面,认真说道:“记住了,你名为白吟殷,白一泽和李元笛唯一的女儿。你有两个堂叔——” 徐姌:“打住!我把族谱背了一遍,现在听着人物关系就想吐。” 白一泽看着她的眼神中有一点恨铁不成钢,她便又说道:“并且,我背族谱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其实按照计划,我基本不用‘白吟殷’的身份见人,就算谁都记不住也没大问题。” 第二十章 白府风云现(2) 白一泽想说什么,徐姌抢着说完:“我这张脸,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和你是有点像,但真正见到那些亲戚的时候,铁定瞒不住的吧?还是按原来的打算,你探查动静,我——” 白一泽说道:“殷殷平常和亲戚都不常见面的。” 白一泽的意思大概是“那些亲戚不记得殷殷是什么样子也正常”。徐姌却耸耸肩:“那不记得也很正常了。我以前都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就算记得名字也容易出现名字和脸对不上的情况。” “到时候见面的时候别出岔子。”白一泽最后只能如此说。 徐姌笑了笑,因为话多,口干舌燥着,就喝了一口茶。 “——好苦!” 白一泽忍笑不已。 不枉他辛苦让侍卫买来最苦的茶。 xxxxxx 如果光按照白一泽的计划去金陵,徐姌完全不会去背族谱关系网这种东西。 这玩意是非常麻烦的,前朝,因为世家势力强盛,有人专门考究族谱,穷经皓首才能有点成就。 而对于家庭关系简单,家里只有一个爹、数个庶母、数个兄弟姐妹,在此之外别无长辈的徐姌来说,光是堂兄弟堂姐妹这种隔了一层的关系都颇难理解。 徐姌主要是在意她和白一泽相像的面容。 她的母亲,姓白,不知名。 女子姓名,往往只有父母好友并丈夫知道。 她身为女儿,连拼死生下她的母亲姓名都无从得知。 或许她的母亲是金陵白家人,能在族谱里找到母亲的家人呢? 徐姌是抱着这种心态,才认真把族谱都记了一遍,预备去金陵了再旁敲侧击去筛关系的。 毕竟,族谱不记女儿,只有娶来的媳妇,才吝啬笔墨似的,记个“x氏”。 妾,不论是良妾还是奴籍的妾,如非得了皓命,否则都是不上族谱的。 世人对女子之漠视,光在族谱就能窥得一斑。 白一泽与李元笛情投意合,立誓终身不娶妾,通房丫鬟也只做普通的侍女使唤。两人恩爱无比,结婚当年得一女,养育至今。 白一泽为嫡非长,目前在金陵水师划水熬资历,没和其他人有着利益相关。尽管有闲人议论“李氏擅妒”、“白将惧内”等无稽的话,他也从没在意过。 对他来说,风言风语,只是那些人对他身为白家子的嫉妒。 他只平和地,混资历,陪妻子,带女儿。 可他没想到,有一天,他的女儿,白吟殷,在侍女侍卫的护卫下,至郊外踏青的路上,失踪了。 那一天的午后突然天降大雨,在金陵水师负责监管的太监灵机一动,让水师在大雨中于水上操练。待他检阅完,抹掉脸上的雨水离开后,已经得到消息的他才匆匆回白府。 回到白府后,他却得到了“你女儿被强人抢走”的结论。 和女儿一起的侍女侍从也都众口一词,说着一样的话。不久后,那些侍从要么被发卖,要么被发配到庄上,彻底地缄默了。 白一泽是不相信“强人掳走”的说法的。 第二十一章 白府风云现(3) 金陵水师那天就是在郊外操练,最近四皇子也在金陵检查税收,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除了京师,就是金陵了。 可他的大哥哥,语重心长地和他说着,“白吟殷被强人挟走,名声有碍”,要他咽下血泪;他的母亲,哀戚着和他说,“这就是殷殷的命”。他的妻子不信命,数度哭晕过去,身体几乎要垮了。 他直觉里头有问题,暗暗散发了消息,求白吟殷在的地方。 不时有消息回报,隐约往“白吟殷被卖到花柳地”的方向走去。 白府的老夫人握住他的手,颤颤巍巍地问道:“你就非要问个水落石出,把殷殷的名声败到底吗?!” 这时,和他关系相善的县令死马当活马医,说自己可能找到了女儿。 女儿没看见,却看见了一语道破迷雾的徐姌。 被带走的地点很奇怪,身为金陵四家之一的白家迅速放弃的态度很奇怪,那些影影绰绰意有所指的消息很奇怪,都很奇怪。 被无数个“好像在某某楼看见爱女”整迷糊的白一泽突然就明白了,他的女儿不仅是被强行带走的,还很可能是因为“势”被带走的,而白家也已经妥协,把他的女儿卖了。 ——女儿现在甚至可能还在金陵内! 于是,白一泽满怀期望地出发,带着满腔无言的愤怒和斗志回金陵。 他和徐姌都很好奇,“白吟殷”已经找到的消息在金陵传开的时刻,暗潮会如何翻滚起来。 撩开轿帘一看,金陵已经遥遥在望。 xxxxxx 金陵某宅院内。 白吟殷坐在敞亮的书房里看着话本,不时被里头的描述逗笑,捂着嘴直乐着。 分明是被监禁了一个月,她的精神看起来却颇好,脸颊透着健康的红润,衣服也是齐齐整整的。 她又看了几页话本,乏了,倒了杯花茶喝着。 侍女这才用忧愁的眼看着她,说道:“白府那边来了消息。” 白吟殷翻了个白眼:“他们又要劝我去卖?” 侍女侍奉了白吟殷一个月,对于她的言语不慎已经习以为常,陈述道:“您的父亲宣称找到了他的女儿,现在已经在放鞭炮了。” 白吟殷沉默了一秒钟。 侍女再接再厉,劝道:“看来,您的父亲也以为你已经流落成了流莺,为了他的名声,随便领个女孩糊弄了。” 白吟殷放声笑道:“你这个白痴!” 侍女一刹那以为白吟殷疯了,白吟殷却很快就把侍女赶走,闷闷地在书房里笑了。 她的父亲从来没有放弃她。 她流落花柳地的假消息,目前听过的人也就白府的那几个,和她父亲身边的几个人而已。 ——毕竟不是什么好消息,白府威势也在,不会让这种让整个白府蒙灰的消息闹到满城风雨。 如果白一泽真的放弃了她,那安安静静,停止寻找,当做她已经被强人带走,甚至从未出生过,也就是了。 偏偏多此一举,声势浩大地宣布“女儿找回来了”。 这是将一块巨石投入淤泥沉底的池塘,也是在光明正大地给她传消息。 第二十二章 白府风云现(4) “爹一直在找你,并且一定会找到你的。” 想到侍女的反应,觉得有趣的白吟殷,笑的更欢实了。 xxxxxx 金陵素来繁华,有“副都”之称。城门外人来人往,皆是商客。 官兵时刻留心官道情况,见标着白府标志的轿子渐渐走近,连忙清了道路,供白府人进城。 便有和白府仆人相好的官兵借着驱赶闲人的空隙,上前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去了?” 那些仆人已经是白一泽的私仆,在白吟殷失踪事出后改了卖身契的从属,成为他的私产。 仆人得了白一泽的吩咐,喜笑逐开地大声宣扬道:“白三爷带孩子去见乡下亲戚呢。” 白一泽在金陵白府里排行第三,金陵里的人都称他为“三爷”。 那个官兵愣怔了一下。 不是说三爷的女儿被人拐走,流落花柳地了吗? 紧接着他就自以为恍然着,在内心感叹着:就算是从那肮脏地方找回来,那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说出来,还是要以“见乡下亲戚”遮掩过去。 他还接着发散了下去,想着,万一三爷的女儿已经破瓜,千人骑万人枕的,以后怎么嫁出去啊,夫家大抵都会嫌弃的吧? 如果是自己的话,绝对不会嫌弃的! ……恩,应该,或许吧? 待那个官兵回过神时,周围已经都忙活自己的生计去了。 长官见他呆在官道上想入非非的猥琐样子,心生嫌弃,呵斥道:“发什么呆!也不怕被马蹄子踢死!” 官兵心神一震,忙做回自己的本职工作去了。 心里却忍不住继续愤愤地想着,待自己成了白家的乘龙快婿,这个嘴巴喷x的狗屁长官,一定会跪着给他擦鞋! 鞭炮轰鸣的声音遥遥传来,仿佛就是他们成婚时放的响炮。 这头,已经进了城的白一泽笑呵呵地,朝着嫌弃捂住耳朵的徐姌说着:“做戏做全套,我就是找到女儿后欢喜到直接放鞭炮表达喜悦的父亲!” 徐姌:“耳朵要聋了混蛋!” 白一泽:“你——在——说——什——么?” 徐姌:“……” 城内规划齐整,走过城外围的普通区后,钱氏和招娣与徐姌分别。白一泽给她们安排在绣坊,并不同路。 徐姌已经和她们约定好了信物,并要求她们几天来见面一次,这时候便也睁着死鱼眼,看着钱氏母女两朝她说着什么,嘴巴张张合合的。 她敷衍着挥了挥手,钱氏母女才跟着带路的侍从走了。 白一泽哈哈大笑道:“你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吗?” 徐姌吼道:“我——不——知——道。” 白一泽:“我也不知道!” 徐姌:“……” 她感觉白一泽处在诡异的亢奋中。 “你紧张什么?”徐姌抿了一口已经冲了三四遍的苦茶问道,“怕回到白府,面对那些把你女儿卖掉的人?” 白一泽咬牙切齿:“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怎么可能紧张!” 徐姌呵呵一笑:“你终于不装作你听不见啦?” 白一泽:“……” 第二十三章 白府风云现(5) 鞭炮放了一会儿,停了下来,四周却也安静了不少。 徐姌撩开轿帘一看,只能看见一堵青砖砌的墙,还有零星的几个行人。 “白府要到了。”白一泽说道,神色严肃,捏着的拳甚至在发着抖。 徐姌索性拿了纱巾把脸蒙上,再把轿帘完全拉开,给他看看路边的风景。 片刻后,轿子停了,只听“吱呀”一声,棕红的东侧门被缓缓推开,金铜色的门环在推曳中“叮叮当当”轻轻响着。 四周安静的很,除了侍从尽力放低的脚步,就只有开门的声音。 轿子再启,换了仆人抬着,徐姌看不出这两批仆人有甚差别来。 走了一段路,拐了个弯,到了开阔的庭院中。又有一批侍从等着,这回有人放了轿凳,有侍女伸出手就待徐姌下轿。 徐姌等白一泽从另一头下轿后才从轿子上蹦下来。 她落地的那一刹那,全场登时都静了下来。 半晌,一个嬷嬷模样,盘着堕马髻的人上前,手扶身前,以缓和的语调训道:“白府女儿,应当行走说话都要端庄大方,不可浮躁……” 徐姌眯了她一眼,心下笑想:“连我不是本人都认不出来,还说着这腐朽至极的话,当真可笑。” 那嬷嬷见徐姌眼神中的蔑视,更是恼道:“更不可怪模怪样,以滑稽示人!……” 白一泽带着恶趣味的微笑,看徐姌会做何等反应。 徐姌瞥了一眼,默了几秒钟,听嬷嬷越说越起劲,终于无语着呛了一句回去:“你谁?” 嬷嬷目瞪口呆中,她扯了白一泽就走,嘴里说着:“伯伯在等着吧?别为了几个没眼力见儿的奴仆,让他们等急了。” 白一泽笑道:“好好,我们走,不让他们等急。” 两人边说边走,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不见人影了。 那些仆从面面相觑着,半晌,才有人又惊又疑地说道:“那个女孩,好像不是吟殷小姐吧?” “当然啊,吟殷小姐现在在那边,轻易找不到的。” “其实我觉得眉眼还挺像的。” “为什么要蒙脸,难道是出事了?” “怎么可能,她那里不可能出事的!” “所以是不是吟殷小姐?” “不知道啊……” 白府于金陵立足已经百年,主厅几经修葺,恢弘大气,又有古朴感。门口上挂着高祖亲自赐下的匾额,上书“光明正大”四字。据白一泽说,是高祖有感于白家先祖立身正,不涉党争,从而赐下的。 经百年过,尽管匾额已经时时擦拭保养,也已经能看出颓然的褪色。 徐姌正仰头看着,门内,白府的主人、白一泽的大哥白一镜已经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坐在主厅主位上的一位尹老太君也笑呵呵地朝她招手,一副亲切待孙女的模样。 徐姌看了看四周,一个侍从都无。 大概是怕白一泽查出什么来,真的找到了女儿后特来兴师问罪,在侍从面前丢了脸面。 这时,白一镜已经掩饰住眼里的怀疑,笑道:“侄女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蒙着脸?” 第二十四章 白府风云现(6) 尹老太君也笑道:“若是长了红点,老身这里有上好的膏药,可以拿去抹。” 徐姌扯了扯白一泽的袖子,白一泽闭上了他准备怒斥的嘴。 徐姌便伸手开始佯作解纱巾的姿势,实则用袖子再遮了一重脸。 同时,她以冷淡的语调说着:“被送到那里后,没几天就遭了嫌弃,在那里,姓白算什么?很快就被像侍女一样对待,接着就沦落更悲惨的境地……有人嫉妒我,趁机就把我的脸毁了。” 她做出一副要解纱巾的架势,宁心感受着对面两个人的心神波动。 白一泽趁机跟进:“妈,你那边有能治刀伤的膏药吗?我的殷殷……”他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形容,半晌憋出一句,“太惨了。” 白一镜自以为隐蔽地,和尹老太君视线交流了一下。 两方皆是懵的。 难言的恐惧与后悔,开始在他们二人之间弥漫。 而徐姌,也无声地唱诵着: “求生欢,惧死苦。幻实不求辨,幻境由此开。” xxxxxx 他们眼中的白吟殷解下了脸上的纱布。 白一镜还来不及捂住眼,就看到了满脸烂肉的脸,像在橘姐怀中死不瞑目的钦差。而尹老太君,则是惊恐地注意到了白吟殷裂开的嘴角和青白的嘴唇,像她以前惩治的一个妾死时的情状。 是他来索命了吗?是他们借着白吟殷的身躯,找他们索命了吗?! “你们似乎很期待见到毁容后的我。”白吟殷笑道,伸出皮肤青灰、只剩骨头支嶙嶙撑着的胳膊,碰了一下脸,“嘶”了一声。 腐肉掉了一块。 他们惊恐尖叫。 尹老太君慌忙躲到他儿子的身后,色厉内荏地说道:“你身为白家女,自然要为了白家的繁荣做出贡献,被毁容都是因为你性格傲,不懂婉转,怪不得我们!何必把脸给我们看吓我们!” 白吟殷露出了扭曲的笑——看着像是讥讽:“为了白家?如此冠冕堂皇……您怎么不自己上呢?若您年老色衰,那当家主人风华正茂,也适合啊,让我这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在丝毫不知的情况下去为了所谓的‘白家’努力?” “殿下亲口夸你好看,当然要你去!”白一镜抖着嗓子说道。 这时,白一泽不知从何处拿了剑出来,寒光闪闪,指向兄长的胯下,扬笑道:“我记得,圣上曾夸过你是个俊逸之人,那你要不入宫去陪圣上?这才是圣眷长浓啊!” 说罢,白一泽一剑刺下,白一镜惨叫一声,登时晕死过去。 白一泽回头看一眼尹老太君,她已经被凑近看她的白吟殷吓晕了过去。 xxxxxx 白一泽坐到从座上,自斟自饮,看着疯魔半晌后晕过去的母子两,苦笑一声,起身掸了掸衣角,招呼徐姌道:“走吧,现在在金陵的殿下也只有四皇子。你要不要去看一下皇家人?” 徐姌神色古怪地看着白家母子前,思索着,过了几秒竟直接盘腿坐到地上。 白一泽见着,咽了口口水,喃喃道:“这是什么邪功。” 第二十五章 白府风云现(7) 他终究不敢细问,又不敢走,坐回位子上忐忑地等着。 片刻后,徐姌才重新从地上爬起来,说道:“走吧。” 虽然说着可以走了,徐姌却是完全精神恍惚的状态,差点被正厅的门槛绊倒。 白一泽忙拽住她的衣服,吹了个哨子,直接让仆从抬了轿子进来,扶徐姌上去坐好。 “去淮水岸。”白一泽如此吩咐道。 说完,白一泽扭头一瞧徐姌,却差点吓到叫医官。 却见徐姌眼睛泛红发直,鼻孔张开,呼吸急促,牙关紧扣,脸色苍白,手指甲搁在座位上,急促地打着木壁——她的手急促地抖着。 在白一泽担忧的目光中,她更是喃喃了一段话来。 “天地生人,善恶与共。我与恶共生同寂,不能得终。世间恶有三,无悯为大,刀戈金鸣,煌煌之名……” 白一泽惊到想找巫医:“喂喂喂你在说什么啊?小屁孩说什么玄啊道的玩意,吓鬼啊!!!” 徐姌继续喃喃着,半晌了,终于苦笑着说了一句人话:“我觉得自己过几年就能天下第一了。” 白一泽:“您疯了吗???” 碍着男女有别,白一泽没直接捏住她的肩膀来回晃看看能不能晃出一脑袋的水来。 徐姌揉了揉太阳穴,不好意思地笑道:“现在清醒了。” 白一泽沉默了一下:“你那个门派的功法的后遗症?” 徐姌:“……是的。” 就当做是吧。 原先白一泽找上她求帮忙,一方面是因为徐姌一念即本质的脑子,一方面是因为她和白吟殷相像的容貌。 同意后,他和徐姌和盘托出他原先想出来的复杂计划。 徐姌只用一句话就全部推翻了: “情报?我和他们见个面,说几句吓唬他们,再诱导一下就能拿到了。” 白一泽毕竟在武官系统里,秒懂,且恍然大悟:“你是江湖门派里的人?” 徐姌笑嘻嘻。 于是,计划重构。 在足够的实力面前,那些钩心斗角,反复试探都是浪费时间。 一个幻实幻境,能撕出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让人回忆起自己内心深处最害怕的恐惧。 白一镜并不敢杀钦差,他惧怕皇权,但他终究杀了;尹老太君并不敢杀丈夫的美妾,她惧怕失去丈夫对她的尊敬,但她终究杀了。 于是,梦醒时分,总能回忆起自己做的恶来。 ——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做出伤害同类的事。这种恶。 徐姌方才的确是在使用幻实幻境的后遗症中。 白家母子做的恶远不止杀钦差、杀美妾;他们手握金陵四家合聚的权力,肆意妄为,凡不顺心处,皆以力(权)斩之。 尹老太君已经年逾六十,金陵白家的长子也已经年逾四十,他们的的身后,白骨累累,恶念滔天。 这些恶念,在他们面对幻境中的白吟殷时候,全线爆发,被幻境尽数吸收,化作真气与生命力,就要以汹涌之势并入徐姌的丹田中。 以前她也开过幻境,但可能是因为其他人的恶并没有他们浓重,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大病初愈,因此头一次感受到,随着幻境的收回,磅礴流入体内的真气和生命力。 第二十六章 白府风云现(8) 徐姌恍恍惚惚上轿子,色如患疾的样子,是因为她在力求把真气和生命力压入玉佩中。 生命力直接由丹田扩展全身,那她将保持自己十岁的样子…… 如果她想保持十岁的样子来个“童颜永驻”,那倒可以持续开启幻境收集人们的“恶”。但她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 所以她试着把这由幻实幻境折腾出来的东西引入神奇的玉佩中。 ——果然成功了。 见徐姌并无大碍,白一泽松了一口气。 xxxxxx 淮水岸边有许多青楼,不少文人骚客在楼上把酒言欢,竭力凑出写的还不如娼优随口吟诵出的诗句。 听着外头各色人声混杂,其中不乏娇滴滴的揽客声。 徐姌把轿子帘一撩一观,回身诧异地看着白一泽。 她的脸红都没红,只认真地问着:“四皇子的隐藏住所在这种嘈杂地界?” 白一泽两眼放空:“是啊,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徐姌眼神死:“四皇子是要来查税收的,结果税收大头甄靳白尹,金陵四家都知道他住在这。” 白一泽继续两眼放空:“他住的屋,隔壁的楼是属于甄家的。” 徐姌:“……” 千里送上门,佩服佩服。 白一泽借着徐姌撩出的轿帘看着窗外的楼牌匾,片刻后,喊一声停,下了轿子。 徐姌跳下轿子——这回没人叨叨她不端庄了——一看迎来送往的热闹劲,哟呵了一句:“怪红火的。” 说完,还被劣质香脂气呛到直咳嗽。 白一泽拍了拍她的肩,说道:“你看错了,是对面的。” 徐姌回头一看,却见一构造精巧的楼,楼匾上写着“快活楼”三个烫金大字,楼门口老鸨穿着袒胸露脯的衣裳,懒懒散散地靠在门框上。顾客寥寥,能见到楼里的女孩子百无聊赖地磕着瓜子。 对面红红火火一家,这面冷冷清清,实在是……对比强烈。 “他绝对是见这个快活楼快要倒闭了,就连这属在哪一家都懒得查吧?”徐姌说道。 “或许吧——我们该进去了。” 白一泽进了快活楼,徐姌也跟了进去。 楼里的人实在是懒散,也没顾客,连看见了身为女孩子的徐姌进楼,都懒得抬眼,权当是来了路人。 白一泽便带路,在前面开了几道小门,绕到了楼后面。 “楼后头大部分是那些龟客还有茶博士之类的人住,他其实也挺思路清奇的。”白一泽看了看楼后的构造,啧啧感叹了一句。 “他肯定不止这一个据点,各种类型的都会来一个,只是这种类型的也没放过,有点神奇罢了。”徐姌理智分析。 白一泽说“他”是为了防外人听到他们议论皇家人,少麻烦。 徐姌是真的打心里认为四皇子可以称为“他”。 白一泽其实也并不是真的关心四皇子如何想。看了建筑构造,心里有了底,就利落换了一个话题:“接着是翻墙了,难不倒你吧?” 徐姌:“翻哪一边?” 白一泽指了一个方向。 第二十七章 白府风云现(9) 下一瞬,徐姌完成了助跑跳跃上墙查看院内情况,再顺带冲白一泽做手势表示催促。 白一泽:“……” 白一泽老老实实地扒墙头翻过去,下墙时“咚”的一声响,直让猫儿一样跳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的徐姌翻数个白眼。 接着,翻白眼就变成了凌厉的眼刀! ——在她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挡住一柄刀,拦住一个横空出没的侍卫时。 xxxxxx 从书房的窗户往外看去,能见到飞鸟南渡。白吟殷喝着茶看向窗户,完全无视了前来的男子。 男子穿着一身寻常的墨绿色长袍,腰间挂着做工考究的佩剑,望着她的侧脸发了片刻的呆,才笑呵呵地凑了上前:“话本看完了?” 白吟殷撇了撇嘴:“看多了,觉得都是才子佳人的套路,没意思的很。” 男子给了个建议:“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尝试着自己写一篇呢?” 白吟殷赞同道:“好主意,我回去了就动笔。” 男子便是四皇子,此时瞧着是平易近人的样子,白吟殷却只敢客套着,顺着他的话讲,并不敢违逆,只敢旁敲侧击着试探。 据她的伯伯和奶奶说,是四皇子看上了她的脸,白家不敢违逆,才把她送来的。 虽然她十足怀疑,白家是上赶着把她塞给四皇子,完成家族女子的最后价值,“联姻”,但四皇子动机如何,她不敢保证。 毕竟,把她安置在这尴尬地位的人,可是四皇子本尊。 此刻,四皇子回应着她的试探:“你为什么不考虑在我这里写完呢?” 白吟殷收敛了笑,冷冷地问道:“那我算什么呢?” 四皇子愣怔了一下,很快露出怀念的神色,缓缓说:“你那日骑着马驰骋在郊区草地上,英姿飒爽,我见着好看,便和身边的人笑谈了一句。 “可白家如此神通广大,竟在不到半天的功夫,设计了一场强人掳人的戏码,把你打晕,径自送到淮水岸边的这栋小院里。 “你已经被他们作为礼物送到我这里了,你觉得你算什么呢?” 这句反问诛心无比,白吟殷坚定地说:“我觉得我是人,我父亲的女儿,不管如何,总不该沦落到淮水岸边。” 四皇子再问道:“你是觉得你被送到我这里,是沦落?” 白吟殷解释的语气中带着厌烦,一副“已经不想和你聊天”的架势:“你都称呼我是礼物了,还不是沦落?” 四皇子回想着这一个月,白吟殷对他的嬉笑怒骂,和几不掩饰的厌烦与戒备,心想,看来真的是白家擅作主张把白吟殷送过来了,并不是白吟殷的本意。 他突然有些开心。 这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一声笨重的落地声,紧接着是刀锋交鸣之声! 白吟殷看向窗外,笑意泛起。 四皇子听了一秒门外的动静,急忙握住佩剑把手处,拔出剑来。 下一刻,指向破门而入的两个人。 “爹!”白吟殷欣喜地如同归巢燕一样扑入白一泽的怀中。 第二十八章 白府风云现(10) 徐姌见白吟殷气色颇好,行动之间也只能看出脚步沉重,少了一点锻炼,其他地方都没有问题,安心了一下。 随后,她看向四皇子,奇怪地说了一句:“你拿剑干嘛?又不会杀了你,杀你脏手。” 四皇子:……白一泽他认得,这个开口一句话拉足仇恨的臭家伙是谁?和白吟殷居然还有点像? 四皇子收回剑,先小心翼翼地和白一泽说了一句,颇有面对丈人的惶然:“我怕把她送回去之后很快就会被‘因失贞自杀’,事情就说不明白了,就把她先养着……” 白一泽听完后,脸色极黑。 金陵白家离天子脚下的京师隔了十万八千里,金陵白家说着好听,本质也不过是土地主,难听点说为害一方按律当斩。 他有心进步,进了金陵水师混资历,待混了个脸熟,晋升到兵部也好说话。 完全不想搀和最掰扯不清的皇储之争。 因为尹老太君健在,他才没有分出金陵白家,还算是金陵白家的一部分。 可白一镜,金陵白家的当家者,竟搀和皇子之间的斗争! 搀和也就搀和了,分家之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拿他唯一的女儿做棋子,还是用过就抛的棋子,过分了! 四皇子身为太子的亲弟弟,并不好美色,年仅弱冠,娶了国子监祭酒之女,另有通房一二,既无姬妾,也无外室。 白吟殷被塞给他,如果是色令智昏,那四皇子就有了“强抢民女”的罪名,而白吟殷也就只能委委屈屈当个朝不保夕的贱妾——非聘而得者,妾也。如果四皇子把白吟殷送回去,那当晚白吟殷就能被自杀,第二天满城就能传出“四皇子强抢民女后民女因失贞自杀”的丑陋见闻来。 身为白一镜的亲弟弟,白一泽清楚地知道他的哥哥有多敢做。 侵吞田地,偷税漏税,动用私刑,乃至杀钦差…… 白一泽看向四皇子,笑道:“谢谢你保护好我的女儿。” 就算会背上“强抢民女”的罪名,四皇子也依旧把白吟殷放在自己这边,不让她“被自杀”,光是这一点,他就感念着,珍重道谢。 四皇子说道:“应该的,她是无辜的。” 想着,四皇子又有些歉然:“一开始我管她管的比较严,让侍女贴身服侍她,怕她想不开自杀。” “她不会的。” 白一泽笑了笑,就待带女儿走。 徐姌却笑着又加了一句:“控告你强抢民女的奏折现在估计已经上京师了,速度快的话,估计皇帝的表态都要到金陵了。” 四皇子若有所悟,说道:“大概会要我写个自省的奏折反思,并且回京师。” 徐姌又道:“你可能需要一些证据,不让你的金陵查税之行有污点。” 白一泽恍然,笑道:“我现在好歹也是金陵白家人,我哥哥干出那些事的信和记账本,我能给你多少给你多少。” 徐姌笑嘻嘻补充道:“我当个证明你是好人的人证。” 白一泽虚起眼看向她:“你就是想去京师玩吧。” 第二十九章 白府风云现(11) 徐姌:“想去京师玩有错吗?想蹭四皇子皇家的船轿有错吗?——没错!” 四皇子一秒钟同意:“——没错,我同意了。” 白一泽瞠目结舌,徐姌虚起眼:“先带你女儿回家吧,你妻子也等很久了。阿嚏——”她抱怨了一句,“这里乱七八糟的香脂气还真的浓,呛鼻。” 再没有别的话说,只剩下客套的告别话语。 出了门,置身在阳光下的时候,徐姌忽然回过头来,又说了一句: “你那些侍从还不错,不用换,我也没打残,就打晕了,一会儿就能醒。” 鼻尖萦绕着毫无血腥气的香脂气,四皇子笑道:“你以为为什么我会同意你不付路费?” 徐姌嗤的一笑,扭头大步追上已经走远的白家父女。 四皇子微笑着目送他们走远。 待人都走了,四皇子才阴下脸,扣着桌子,喃喃着:“只是一个白吟殷吗?肯定还有后手吧,哥哥。” xxxxxx 在回家的路上,白吟殷笑骂着,发泄着自己被关在小屋子里的怒火。 “我有一次想翻墙跑掉,一个人突然出现,把我关回去,之后连进院子的门都不肯开了!”白吟殷说着。 “你翻个墙,就到甄家管的青楼了。”白一泽无奈地说着。 白吟殷抱怨一句“和我说一声我也能理解啊”,紧接着就啧了一声,自悟了:“四皇子他谁都不信,根本不敢把信息告诉我。” 白一泽揉了揉她的头,温柔笑着,听她继续抱怨四皇子的种种。 徐姌听着听着觉得无聊,捂住耳朵撩开轿帘看向帘外。 帘外的路人纷纷攘攘着,为着各自的生计忙活着。 有似有若无的恶意到了凝为实质散发出来的程度,在拥挤的人群中弥漫着。 在这种人群中,会有很多小偷,人贩子,性侵者。这不是驱散人群就能解决的事,因为,只要有人群,就有人隐没在其中,伸出自己罪恶的手来。 幻实幻境能集体笼罩,而那些人群,都是毫无真气的普通人。 徐姌思考了一下,犯罪者最怕面临的、普通人又毫无认知的情形。 徐姌闭上眼,胸口的玉佩开始发热发烫。 ………… 白吟殷说累了,喝了一口茶,抱怨一句“太清淡了”,看向窗外。 她震惊地看着,人群围拢了数个圈,每个圈里都有一个人做着奇形怪状的动作,有的甚至涕泪横流。 白一泽看了一眼就把白吟殷的眼睛捂上了。 又看了闭上眼的徐姌一眼。 身为官场中人,他是清楚狱中那些肮脏丑事的,其中,有很多强迫性行为。 那些犯罪者,有很多抱团的,也听过前辈在狱中的悲惨经历。 于是成为他们的深层恐惧,一旦想到,面对,会很难挣脱。 白一泽感觉他有点懂这个魔女的手段了。 接着,那些被梦魇控制的人,心理防线会被击破,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而他们在凄厉中说出口的证言,会被人群听到。 人群会听到他是如何偷了一个砍柴人赚到的碎银,听他嫌弃碎银上的柴灰脏。 第三十章 白府风云现(12) 人群会听到他是如何抱走活泼可爱的孩子,转手卖到天涯海角。 人群会听到他是如何趁人多把手伸向人的屁股,说尖叫声如此令人兴奋。 然后,暴怒的人群会做什么,都是可能的。 徐姌说,杀他们脏自己的手,而她也从来不会自己去杀人。 总有人会杀该杀之人。 xxxxxx 白家的轿子,就算是在混乱中,也会得到开路的待遇。 他们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稳稳当当地回到了白府。 徐姌也已经睁开眼,按着胸口发热的玉佩正在努力醒神中。 白吟殷在白一泽的介绍下,知道了她是救自己出来的主要功臣,见她神色不对,先扶她下轿子,往里头走着。 这回没有仆人围着他们看新鲜了,有一个管家模样的站在远处踟蹰,最终却还是不敢走上前来质问。 白吟殷见着,语气轻快地问道:“爹,我们什么时候分家啊?” 白一泽笑道:“之前奶奶不同意,现在没问题了,过几天让人把小宅子清扫了,我们就可以出去住了。” 白吟殷欣喜得几乎跳起来——如果不是顾忌到她手上还扶着的徐姌。 “现在我们先去找点东西,你也知道要找什么吧?”白一泽说道。 “知道!”白吟殷神色中满含自豪。 “我去伯伯的书房,你在会客厅找找。” “没问题。”白吟殷斗志满满地应道。 白一泽笑了,笑中带了些庆幸。他认真教导女儿,不让女儿迂腐了思想。于是,女儿既没有因为“失贞”而自裁,现在在这些事上,也能动手帮忙了。 白一镜一家住在主房,主厅拐个脚就是他们的私人会客厅,里头可能会放一些来往信件,另外,书房也有一些暗柜。 有仆人来来往往,有的匆匆给白一泽父女行礼,就避嫌般的走远。 白一泽完全不在意,白吟殷瞅着父亲的态度,也挺起腰板,直接往主厅里去。 到了主厅,也没人给他们上茶,大家似乎都很忙。 白吟殷扶着徐姌坐到一个位子上,蹲下说道:“我去隔壁房间了。” 徐姌缓慢地点点头,她放心了些,起身离开了。 白一泽也往后头去私人书房了。 待人都走了,徐姌才重重地叹一口气。 以前在魔教山顶的时候,从来没机会接触这些浓郁到让人做呕的恶意。 最大的恶意在庶姐的长随身上,也只是让玉佩温热一下,她的头晕了那么一瞬间罢了。——以至于她完全没有留心。 魔教,在江湖中素来有着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号,反复折腾的也只有一个庶姐而已。 被传颂美好的人间,相比之下,倒更像是地狱了。 xxxxxx 白一镜的家挺大的。 金陵白家当家人娶妻甄氏,另有轿子抬进来的良妾两名,丫鬟或是青楼收来的贱妾五名,另有书房内的丫鬟两名,贴身侍候的丫鬟两名。到如今,儿子有六七个,女儿也有八九个。 加上有头有脸的管家嬷嬷,尹老太君身边持重的丫鬟,在白府里,能说得上话的,按道理来说应该有近三十个。 第三十一章 白府风云现(13) 可事实上,顶事的一个都没有。 白一镜力求妻妾温柔懂事,女儿和妻妾一样温柔懂事;尹老太君纵惯孙子们花天酒地,不理庶务,又把持白府内务,只让甄氏“荣养”。 尹老太君和白一镜被徐姌构造的幻境吓到晕厥,至今未醒。 底下的侍从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忙乱又漠然。 白一泽随手拽了个,明白了现状。心里嗤笑一声,便持剑,径自进了白一镜的书房。 守在书房的丫鬟怯声怯气地拦了两句,被无视了之后就缩在角落无声抹泪。 白府伫立在金陵已经百余年,白一泽还是“三少爷”的时候,身为幺子得宠的很,经常能进书房玩,那些暗柜对他来说就是玩具,闭着眼睛都能按出暗柜来。 他熟门熟路地打开暗柜,把里头放着的信封、记事本和一些暗号样子的字符页都收拢到一堆,塞到怀里,心里暗叹忘了拿袋子装着,胸口鼓囊囊做一堆,一定很难看。 待东西都拿了,扭头一看,丫鬟瑟瑟发抖如同秋风落叶,几欲昏厥。他一瞬间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差遣她让她帮着找个袋子。 下一刻,白吟殷风风火火地跑来,径自扔了个大袋子,差点把他兜到袋子里头去。 “会客厅和附近都找过了,恩人帮我找到了一个暗格,找出京师白家送过来的信。”白吟殷汇报道,汇报完后,差点因为憋笑岔了气。 “白一镜是个做大事的,罪责罄竹难书,暗通款曲日后算账用的书信肯定要按麻袋装,你拿着用。”徐姌慢慢地踱过来,憋着笑,说完。 白一泽提起甩他身上的袋子一看。 嘿,还真的是麻袋,袋子外头还沾着灰。 白一泽也不客气,也不追究他们偷笑,背过身就把塞得胸口鼓鼓囊囊的书信一股脑扔麻袋里了。 再拉开几个暗柜,把一些他第一眼看着没那么重要的也扔了进去。 原先是不够装,现在够装了,他巴不得把整个白府掀翻搬空,找出罪证让白一镜去见钦差。 白吟殷掳起袖子就上前帮忙,一下子就装满了半个麻袋。 “说不定书夹杂暗页呢。”对于自己不加辨别,直接意图把书房搬空的行为,白吟殷如此辩解道。 没等白一泽指导女儿如何查看暗页,徐姌就说道:“她说的有道理。” 徐姌从桌底下捡起一张被遗忘的纸张,翻来覆去看了两页,说道:“这暗号,说不定是以一些书本为载体,例如……”她随手拉了一本书,翻开,对照着念道,“第十三页,第二排,第三个字;第四页,第四排,第一个字……” 白吟殷严肃道:“是需要仔细斟酌。” 白一泽虎起脸:“要带着这么多书回去的人是谁?” 徐姌翻了个白眼,从屋外又拽了两个麻袋进来,说道:“当然是我们一起拿啊。” 白吟殷呵呵笑道:“爹,你以为我们会让你一个人拿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羞羞羞!”说着,她抬手指划拉脸。 第三十二章 白府风云现(14) 或许是因为这种父女关系闻所未闻,在他们满载而归的时候,书房丫鬟已经彻底晕了过去,脸颊还带着糊了铅粉的泪痕。 ...... 他们提着麻袋走到角门,就待进入属于白一泽的小宅子里的时候。白府里的下人们,终于凭借着自身对白府的忠诚,凝聚力量,执刀持箭,围住了他们。 为首的人白一泽眼熟,是白府的总管,白一镜在府内的代言人,府内不得宠的妾想见着老爷,得先看总管家的脸面。 他也的确是有威慑力,在白一镜只是昏迷的时候。 此时,总管威风八面,手一挥,众仆从侍卫就围住了白一泽三人,他则缓步上前,恬着宿醉未消的腻人微笑,喷着还未散尽的酒气,以宛如唱戏的腔调问着:“白三爷,您这提着麻袋,从大老爷的书房里出来,是打算做甚?” 本来,总管是可以在白一泽将将进入书房的时候就命仆人围住书房的,偏偏白府里的大老爷白一镜一贯日上三竿才起。他便有样学样,包戏子养外室,于淮水岸通宵达旦彻夜畅饮,生活滋润无比。 好日子过久了就缓不过劲来,这一日,白一镜因为清晨时政友(对应政敌)递来的“白一泽接回女儿”的消息翻来覆去再睡不着,最终睁着血红的脸洗了冰水,打起精神到主厅迎接他的亲弟弟。 而总管,完全被他的主人忽略,直睡到现在,才被惊慌失措的仆从叫醒,请来主持大局。 他连发生了什么都是听仆从在路上匆匆讲解的,虽然说着逻辑无误的话,其实脑子还是懵的。 在书房里拿一麻袋东西明目张胆地出来,白三爷是要干嘛?是四皇子的吩咐? 总管一时没办法产生“机密泄露”的意识。他的思维定势还停留在“吟殷小姐去侍候四皇子”的层面。 白一泽闻言,正打算挺身而出直接认罪——接着畏罪潜逃。徐姌就拽住了他。 白吟殷以轻蔑的目光看向白府总管,以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拿点东西——你家老爷允许的!” 这位总管的权力全是白府大老爷给的,于是,一抬出白一镜的名号,就算这位仁兄还是昏迷的无意识状态,也依旧如同一座大山一样压住了总管,让他一下子不知如何接话。 连白吟殷轻蔑的目光,他都无法升起怨气。——他因白府得势,便永远是个奴仆。 而白吟殷是小姐,白三爷唯一的嫡女。 白吟殷嗤笑了一声,说道:“若不信,去问我伯伯去!看伯伯会不会治你们持刀对着主子的罪!” 话撂到这,她提起麻袋就往已经隔了高墙的小宅子里去。那里头才是她的家。 总管通过旁听知道了点“我家老爷是被三爷气晕过去的”事,但并没有实感。毕竟家宅里的事最惧较真,说不定是白吟殷因为侍候在四皇子身边,趾高气昂,他家老爷肚量又小呢? 万一白小姐说的是真的,自己就一下子得罪了两位正主。 第三十三章 白府风云现(15) 更何况,就算是说了假话能如何呢?且不说她攀上了四皇子的高枝,更别说,提了三麻袋……大概也不会是什么正经事吧? 于是,总管就在酒后微醺中,率领着白府的仆从,目送着白一泽父女并一个女子走进小宅子里。 至此,白府倾覆之局,定了。 xxxxxx 在进了附属于白府的独立小宅子里之后,徐姌以好奇的目光端详着白吟殷。 直看的白吟殷不好意思了起来,说道:“你看啥子捏?” 白一泽:“……你哪里学的口音!” 白吟殷汗颜了一下:“那回把我押走的几个人中,有一个就带着这种口音,想忘都忘不了。” 白一泽念叨着:“一定要把你的口音纠回来。”往院内的房屋里走去。 徐姌完全没留心口音问题,只说着自己想说的话:“你和寻常的女子不一样。” 白吟殷愣了愣,笑道:“爹和娘只有了我一个,从小宠我到大,我要什么他们都尽量满足我……可能让我的性格比较乖张了吧?相比之下,伯伯府里的堂姐都很温柔娴淑,看着更像女孩呢。” 徐姌摇摇头:“不,你这样子感觉鲜活一些。” 白吟殷咧嘴一笑,阳光下她的白牙齿晃着了人的眼睛。 接着她说:“恩人的形象也很鲜活啊。” 徐姌不知如何作答。 敢于发表自己的意见,对事件有判断能力,不因为生活麻木了感知,不依附其他人,有能力独立生存。 “鲜活”的要求很低。 但是,鲜少有女子能做到。 白吟殷很幸运,但评价她为“幸运”本身,就是许多女子的不幸。 白吟殷和徐姌因为简短的对话,在院子里多留了一会儿。然而很快的,白吟殷就连忙跟上白一泽的脚步,往院子里去。徐姌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白一泽父女两是去见李元笛,李夫人的。 下文还是按李元笛称呼她。 徐姌见到李元笛的时候,心头因为屋内近乎凝滞的气氛猛得跳了一下。 行将就木,枯槁死灰。 这就是李元笛现在的状况。 “因为姑娘一个月前失踪,府中风言风语的传到我们这儿来,夫人便整日茶不思饭不想的,几日后呕了一口血,就躺在床上下不来了,”侍奉在李元笛床边的婢女简要说明了情况,“请了暂居在靳家的太医,可太医也说夫人不好了,奴婢惶恐,亏得您及时回来!” 白一泽握住李元笛的手,平日里能握笔的娟秀小手,现在已经只剩了皮包骨,冷冰冰的,仿佛她已经是一具尸体。 李元笛感受到他的手心送过来的温暖,睁开朦胧的眼,艰难的对他笑着。 白一泽心如刀绞,默默垂泪。 偏那侍女见李元笛醒来,忙不怠又汇报道:“夫人,您吩咐工匠改的纺纱机已经改完了,奴婢去试了一下,比原先的快多了。” 白一泽没有训斥侍女在他的妻子病重的时候还汇报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因为他知道,这是她想听的,且并不是无关紧要的。 第三十四章 白府风云现(16) 李元笛出身于官宦之家,家父是县里一个不大不小的九品官。具体的官职如何,掌管何事,她并不清楚,因为她父亲认为女子只要会缝补衣服就好,不必知道这些。 她的父亲在她十岁的时候去世了,母亲为了“贞烈”的名号追随而去。 一下子成了天煞孤星的她,被族人强制性地送到了已经定了亲的白府,将养两年,一抬红轿子抬到白一泽的榻上。 白一泽进婚房的时候,一身酒气。 李元笛见着,就认了命,闭上眼等死。偏偏白一泽满身酒气,挑了她的红盖头后,嗤笑了一声,讽刺道:“我哥越发不靠谱了,还是小女孩就急巴巴送到床上来,像我多饥.渴一样。” 李元笛:你告诉你你的话到底几个意思??? 白一泽的眼角还都是醉酒后的红晕,踉跄几步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喷着酒气说道:“你太小了,先在我这玩两年,之后你看谁顺眼,我把你送出去……你不出去也行!在我这安生待着,比在外头受《女戒》磋磨强!” 李元笛看明白了,白一泽是真的醉了。 ……可她没想到,白一泽并不是酒后胡言,而是酒后吐真言。 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在李元笛惶恐地摸入书房求履行妻子“必要”职责的时候,白一泽奇怪地看她一眼:“你都没别的正事干吗?” 她当时一下子就气到红了眼眶。 大家都和她说,如果丈夫不去妻子的房间里,那就代表妻子失宠,很快就要遭受得宠妾室的凌辱。 可另一种念头又突然冒了出来,以至于,她突兀地说了一句:“我有!你能帮我找几个工匠吗?” 白一泽同意了。 李元笛想做能自动纺织的机器,她只有这个念头,但不知道从何下手。但因为她一直有这个念头,所以,她抛下了自己困守的“夫人”身份,迈入科研的道路中去。 这是属于她的事业,并不是无关紧要的事。 xxxxxx 李元笛听了婢女的回禀,微微阖了下眼。她都感到困难。 众人见着,都感到哀伤。 徐姌也看着她,面色沉凝。 印堂紫黑,唇色深红,眼瞳无焦,呼吸散乱,心律不齐…… 差不多是回光返照了。 因为中毒。 “无罪之人常受罪殃。”玉佩突兀地传递来这句话来,接着,又传送来一些信息来。 恰好,白吟殷实在伤心,回头看向她的救命恩人,恰好见到她沉吟的样子。 她突然有“这是唯一希望”的感觉,忙问道:“恩人,我的母亲还有救吗?” “叫我徐姌就行,‘恩人’没必要。”徐姌说着,心里想道,母亲有救,但不是她救,而是玉佩救。 白吟殷立刻抓住重点:“是不是有救!” 虽然得到玉佩的信息,但徐姌并不敢十分确定,只说道:“我先看看。” 这句话,在白家人听来,宛如天籁。他们连忙让了一条路,白一泽也松开了握着李元笛的手,供徐姌把脉用。 第三十五章 白府风云现(17) 徐姌:把脉是什么,我不会…… 徐姌不通药理,就算她的母亲是因药而死,但徐江渚没有从此研习药理,而她也没有。 不过,体内的真气与生命力的流转就是那一套,普通人更是只有生命力需要探查。 徐姌握住李元笛的手,按照玉佩给的讯息,小心翼翼地将玉佩内存着的真气和生命力按着经脉渡过去。真气并不能渡多,普通人承担不足,但适量的真气能剔除毒素,更有脱胎换骨之效。 渡着生命力,由手臂至躯干,再到四肢,循环轮回。 肉眼可见的,李元笛脸上的灰败褪去,胳膊由枯瘪变为匀称的瘦,呼吸也渐渐均匀。 李元笛只觉得喉间一阵腥甜,咳了几声,吐出粉红色的粘液来,满室添香。 一直准备在旁的水盆和毛巾派上了用场,侍女们分工明确,迅速把香味的源头擦洗了,端出去倒掉。又有侍女开窗扇扇子通风。 白一泽这时候见着不对了:“这……是?” “中毒。”徐姌的脸色有点不好。 毒有很多种,但好的毒,无味的居多。香气扑鼻的毒也有,不过只有合.欢宗这种奇葩宗派会生产。 合.欢宗,原属魔教分支,后独立成宗,宗内无论男女无论美丑,皆有独一份的气质,吸引他人与之交配,从而在阴阳之事中修炼。 男女之事毕竟纠葛多,于是,宗内的丹药房除了生产美容丹这种整容产物,诱香这种房.事助兴产物,还会生产一些毒药。死人是没办法因为男女之事吵闹不休的。 徐姌倒不是认为李元笛和合.欢宗的人扯上了关系,她只是心情不好。 又是合.欢宗! 她还记得,她在临自由前,被庶姐坑的那一炉熏香。 虽然并非合.欢宗之人祸害的她,但毕竟是原料的来头…… 自己有些迁怒了。 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头的徐姌很快冷静了下来,说道: “我要等四皇子把东西弄完,再一起走,最近先在你这边住,每天给她治疗一下,让她不会因为这毒损伤身体根基,顺带排查一下毒素来源,怎么样?” 白一泽自然是没意见,白吟殷举双手双脚赞成,李元笛也说了句“好”。 这个小宅子里的家庭关系如此简单,徐姌感觉她内心的郁结散了不少。 虽然…… xxxxxx 事情暂且是解决了。 李元笛睡了过去,两个侍女留下来守着,其他人都离开了房间。 “她睡着了没事,睡眠有助于自我修复。”徐姌说道。 白一泽舒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好。” “对了,”徐姌左右看看,四周并没多少人,小声开口道,“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白一泽装傻:“啊?” 徐姌甩出论证:“孩子不是她的,你和她的身体都没有问题。” 医生、江湖人士能看出人是不是处女?这个说法完全是扯淡。 徐姌说出这些话的原因,是因为她在引导真气和生命力在李元笛体内流转的时候,意外发现,她的盆骨和尾椎并没有伤后的痕迹,肚子上也没有妊娠纹留下的痕迹。 第三十六章 白府风云现(18) 凡生孩子的女子,都会经历一番移骨错筋的痛楚。就算是江湖女子,也常常因为这,与生孩子时生命力的损失,武功大跌,调养经年才能缓回来。 白吟殷并不是李元笛的女儿,由此确认。 白一泽犹豫了半晌,神色几变,最后只说道:“家事。” 徐姌再问:“不是外室的女儿抱回来养的吧?” 白一泽说道:“不是!” 徐姌便不再问了,见天色也往黑暗奔去,转而问道:“我睡在哪里?” 白一泽脸色有着悲愤在:“你为什么不去找四皇子要个房子睡?” 徐姌疑惑地问:“有区别吗?有地方睡就行。” 侍女已经整理好了客房,白一泽絮叨着带着她去看,说道:“床和被子是新晒过的,不过光照一般,也没有人侍候你……你住客栈都好歹有个店小二,光照还能好点呢!” 徐姌虚起眼:“没事,我不嫌弃。” 她并不在意也没有人侍候……难道自己没手没脚不成? 有饭蹭,有地方住,过不久蹭四皇子的地方吃住。 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穷游的最高境界了。 侍女什么的,无所谓啦。 徐姌进了房间,只觉得房间很干净清爽,满意的很。 白一泽见她是真的觉得客房不错,这才稍稍宽心,内心开始思量,自己的私人小金库有多少珍宝,到时候要付这位魔女多少报酬。 虽然女儿和夫人的命都是无价的,但,报酬在这里,表示的是感谢。 xxxxxx 因为幻实幻境收集到了许多人的恶,玉佩里的真气和生命力还有很多。徐姌完全没省着,帮李元笛剔除了体内余毒后,还多渡了些,帮她改善了体质。 “我明天再来。”徐姌说着。 李元笛有些惶恐的疑惑:“我感觉我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了……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徐姌解释道:“你的身体像是麻袋,因为中毒,麻袋露了几个大洞,麻袋里的东西流了出来,你就病了。我帮你用纸把麻袋的口子暂时糊了起来。又往里填充了新的东西。但是麻袋的大口子还在,你要自己缝起来。” 李元笛理解了:“谢谢,麻烦你了。” 徐姌点头:“没事。” 除此之外,徐姌便闲着没甚么事了。 无聊则生事,徐姌又做起了在金陵城溜达,随机吓唬几个地痞流氓的活。 偶尔也会溜达到城郊,收集点部分乡绅欺压百姓的故事,定点吓人。 有的乡绅的确以佃户为猪狗,而有的是被偷奸耍滑的佃户诬陷。 是真是假,在幻境面前,显露无遗。 但很多时候,她见到,佃户很努力做工,乡绅也没有欺压,但佃户依然日子过的苦巴巴的,一年到头肉都不能吃得上。 佃户不明白原因,只叹息道:“日子不好过啊。” 徐姌问着:“为什么日子会不好过?” 佃户继续叹息:“都是命……你走吧,别耽误我做活。” 已经是秋天了,万物收获的季节,蹒跚往田地走去的人,却依然瘦弱无比,穿着破了洞的褐色短打,仿佛秋风一吹,就散了。 第三十七章 白府风云现(19) 徐姌忽然期待,李元笛病好的那一天,坐上纺纱机的样子。 李元笛的眼睛,在提到纺纱机的作用时,很亮。 “一台纺纱机能抵得上几十个人的手工劳作,以后,会因为没有衣服穿而烦忧的人会变少的。” 一切会改变的。 xxxxxx 徐姌不懂纺纱机,也不懂四皇子正在紧锣密鼓罗织的政治性收网大计,白一泽这个本质文官又沉迷在金陵水师里和一群武将混,白吟殷去围观纺纱机去了。 徐姌,一个人半夜在金陵晃荡,竟然也没人管。 她也乐得自在,为金陵的治安做着微小的努力。 钱氏和招娣在沐休日递了信物去见徐姌,叙了一番天气温凉。 钱氏通身局促地表示她在绣坊待地很好,大家都只关心绣品,不关心绣绣品的人是寡妇还是未嫁女——是男的也没关系。 招娣肉眼可见地丰润了起来,只是精神尚不好。 徐姌问招娣,招娣摇摇头说:“不是什么大事……他也已经被我打跑了。” 钱氏忙补充道:“哎,世道不太平,有采花贼半夜从窗户爬到她房间里,正打算拿管子出来吹气。她晚上总睡不好,那天没睡着,就看见采花贼,把他砸了一下。他就跑了。” 半夜三更,昏昏沉沉,脸,身材,俱是不可分辨。连性别,都是假定是“采花贼”后才猜出来的。 至于为什么会猜是采花贼,徐姌看着招娣拒绝沟通的瑟缩样,选择不询问。 转而问着:“你们是住绣坊那吧,报官了吗?” 钱氏忙回说:“报了,记在案上,听说那贼有些身手,难抓。” 招娣凉凉补充道:“还怀疑是不是我私会情郎,为了搪塞母亲才假造的‘采花贼’。” 徐姌看向招娣:“你打算怎么办?” 招娣冷漠地说道:“要么等他再来一次,打死了事;要么紧闭门窗,等采花贼学会开闩的技术后看个运气,看我那时候会不会刚好睡不着。” 睡得着就被得手,睡不着就打死了事。 徐姌秒懂,但钱氏立刻就说:“那还是把门窗——” 看着招娣冷冰冰的眼神,钱氏说不下去了。 徐姌拍了拍招娣的头,说:“我晚上去你那逛逛。” 招娣笑应一声:“好。”钱氏扭捏着认为太麻烦她,可仍旧是说不出口。 xxxxxx 月黑风高杀人夜。 招娣被徐姌哄睡了,钱氏焦虑着,因为明天将有的工作,疲累之下,也睡了。 徐姌翻出窗户,从袖子里拿出一根铁丝,钻过漏风的窗牑,把窗户的闩拉好。 绣坊的住宿处是连着的小屋设计,窗外即是地面。 回身,她就看到一道在月光倒映下如星光璀璨的目光。 “前辈好厉害,能教教我吗!”目光的主人一身黑衣,只剩眯成一条缝的眼,殷切地说着。 徐姌琢磨了下自己的装束——因为夜行特地换的黑衣,头发束好了,晚上也看不清她已经开始展开柔和的脸。 这家伙还真的把她当前辈了! “行啊。”徐姌压着声音说着,按住胸口就发动了幻实幻境。 第三十八章 白府风云现(20) 面对普通人,光是请求得到同意时那些微的满足感,也足够幻境发动的情绪消耗了。 至于他是什么性质的贼,也能在这看出来了。 片刻后,徐姌的神色开始古怪了起来…… 而那人已经挥出一根棍子,朝着空地打去,同时喝道:“阿弥陀佛!淫贼,真当我和你是同等货色么!还不束手就擒!” 徐姌忙撤了幻境,接住了棍子,把那人的嘴封住,衣服扒了当绳子用,捆起来扔角落去。 然而,动静终究太大,立时,黑暗的角落里就有人喊道:“小师弟,我来助你!” 喊着的同时,又有几道人影,着一身土黄色僧袍,跳了出来,在后院里围住了她。 徐姌:他们都是鲁智深吗??? 不加上扔到一旁当毛毛虫的“小师弟”,来的人有四个。 为首者完全没有顾忌这是住宿区,大家都是要睡觉的,朗声道:“阿弥陀佛,贫僧是佛宗弟子,闻金陵现采花淫贼,协金陵府抓捕。愿施主俯首投降,回头是岸,阿弥陀佛。” 佛宗是正派中势力广阔的门派,势力波及范围已经超过了整个钦朝,并且已经是钦朝西南部一个属国的国宗,地位崇高。连钦朝内部,也有不少请立佛宗为国宗的声音。 徐姌虚起眼,说道:“我不是。” 那为首者一愣,她摊手继续说道:“他穿着一身黑袍出来,开口叫前辈,我误会不是很正常吗?” 徐姌的声音有比较强的分辨度,明显是个女子,为首者点点头,认了这一点,继续以清朗的语调说着:“贫僧莲越,在此向施主致歉。若这位女施主有关于那贼的消息,莲越愿以身相助。” 徐姌还没回应,在睡觉的人这回是真的被吵醒,三三两两地开了灯,有的暴脾气开了窗户直接怒喝道: “吵什么呐!” 这些佛宗之人听着诃骂声,有些尴尬,忙三三两两地道歉。 总算平息后,他们解开小师弟身上的束缚,就相伴离开。 却见徐姌足尖点地,直接跃上屋顶,早三两下跳远,不见了。 第二天,徐姌听白一泽说,官兵在巡查的时候抓住了鬼鬼祟祟的人,并在他身上搜到了迷香。 这个采花贼供称,在合.欢宗学了点武功后,因貌丑心憎,无人愿意与他双修,便选择回到人间,用着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当采花贼,提升自己的功力。 白一泽是当笑话说的,因为这采花贼,在被发现后,还没等跃上屋顶逃跑,就被一个新兵一枪撂倒在地,只会哎哟哎哟地叫。 另一头,莲越以严肃的语调问道:“你前一秒还感觉自己在打那面目可憎的采花贼,后一秒就被捂住嘴捆起来了?” 那可怜的小小师弟眼泪汪汪地直点头。 莲越皱起眉,说:“你中了她的魔功了!” 小师弟还没反应过来,迷惘地“啊”了一声。 莲越圣洁的脸庞越发严肃:“我们昨天晚上看见的,就是导致金陵淮水岸清水街那日大乱的魔女!” 第三十九章 白府风云现(21) 小师弟又是“啊”了一声,惊道:“她可不就是我们下牛首山的原因吗!我们居然没发现!” 想着,小师弟又说:“那魔女好像也是来抓采花贼的。” 莲越看着小师弟,沉声道:“那日魔女将整个人群的人置入魔功,不少人陷入幻境,在人群中显出丑态。就算他们应该比这还重的责罚,她也不能这样子做。” 小师弟问道:“为什么?” 莲越说道:“因为她是江湖中人,不能干涉凡事。并且,她如何能确认,陷入幻境的都是当罚之人?当她用私刑时我们再抓她,就迟了。” 小师弟迷糊着点头,内心却还是有一分雀跃。 那些人贩子,小偷,抢劫犯,欺压者,因为那魔功都显露了原型。 超厉害的! xxxxxx 钱氏再来的时候,气度活络了许多,从乡下来的畏缩心理消磨得差不多了。 她的绣工本就不错,在绣坊里训练后更是又快又好,又因为是孤身带着女儿的貌凡寡妇,也没有丈夫前来索要绣金的事。 因为看不过,她帮着同是绣坊的人赶走了几次醉醺醺的男人,遭遇了一些白眼,也受到了一些爱戴,在绣坊里算是有了朋友。 “既然她的丈夫立不住,和离岂不是更好?” “宁毁——”钱氏说着自己也觉得不大对劲,改了词,“光是帮着赶人,就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我怕我劝人和离,会被排挤。” 徐姌点头:“婚姻什么的的确是她们自己的事,”转而又说道,“不过提一句也无妨,好赖让人家知道还是可以和离的。” 招娣凉凉地补充了一句:“能自己活着,为什么一定要找个丈夫呢?” 钱氏想斥责招娣的想法,说着女人怎么可以不结婚,可话将出口时,她自己也犹豫了。 在绣坊里,明显是寡妇更愉快些,身上也没那些“丈夫心情不好时留下的”伤口。 的确有夫妻恩爱的女子,但这些女子是值得羡慕的,而寡妇如她,过着恬淡且无后顾之忧的日子。 在乡下的寡妇会被拉着卖给老男人,但在金陵里,白一泽帮她立了女户,她和招娣单独一个户口,从此独立。 在到金陵前,钱氏连女户都没听说过。 对于这一点代表着什么,钱氏目前还没意识到。 三个人又聊了一些闲话后,将别之时,徐姌说道:“我要去京师了,你们好好生活。” 招娣满含期待地问道:“姐姐能带我去吗?” 乍听到这个提议,徐姌满脑子跳出来的是“麻烦”“再带个人不方便”“还要教她武功好累”。 “不行哟,”徐姌揉了揉她清爽的头发(到金陵后有条件洗头了),觉得手感好,多揉了几下,“我是因为一桩谋杀案去京师的,你跟着我会很危险的。” 白吟殷和李元笛的事,姑且算是谋杀案吧,恩。徐姌想着。 招娣睁着大大的眼睛,有些小孩子气地说:“那我能不能学武功,以后有能力保护姐姐不受危险?” 第四十章 白府风云现(22) 或许是因为刚见了佛门中人,徐姌竟想到“也是缘分一场”,想了想,点了点头,问道:“你想学谁家的功夫?” “前几日看话本,说归一教里的内门弟子都能御剑飞行,感觉很厉害,我想学这个!” 徐姌点点头:“过几天给你。” ...... 身为魔教女儿,徐姌对归一教自然不是一无所知。 归一教,道教分裂后的一派,教派的能量比佛宗差一线,不过也是正派里的龙头教派。 正派里,最活跃的教派也就归一教和佛宗两派,剩下蹦跶的,一些剑宗,刀门,山庄之类的门派,徐姌被教导着“完全不用记”。 同样的,归一教的基础功法,徐姌也遵循这个记忆法则,看都没看,更别说记了。 她选择去找四皇子要。 基础功法而已,四皇子很快就给了她,还是附带讲解的教辅书版。 徐姌转手给了招娣。 招娣平日帮钱氏画花样,绣点东西赚零花钱,闲下来就开始学。 她的根骨不错,学的挺快,听说了这件事的四皇子找了门路,把招娣送到归一教里去了。 徐姌笑问道:“归一教里有多少人是朝廷的人?” 四皇子反问道:“你不是归一教的吧?” 徐姌呵了一声:“明知故问。” 四皇子暗示道:“朝廷中,同样也有归一教的人。” 徐姌“啧”了一声,心里明白了。 归一教里肯定有不少心属皇家的人,用个“也”字,欲盖弥彰。 她转了个话题随口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师?” 四皇子说:“白一镜的那些暗号都破译了,相关人员的证词也收集的差不多。昨天父皇发了奏折让我把钦差的事情做完再回京师解释白吟殷的事,我打算早点回去。” 徐姌蛮烦四皇子绕来绕去的说法的,单刀直入:“所以你什么时候回去?” 四皇子疑惑着,又甩了个反问下来:“你为什么这么急着去京师?” 徐姌只说:“在金陵待腻了。” 那些混混也是有圈子的,大混混带着小混混,小混混提携着更新的混混,携手为大家色厉内荏败絮其中的生活添着基石。 这几天晚上出去,徐姌已经很少见到落单的、嘴里喊着“小娘子给爷香一个”的混球了……他们是十足欺软怕硬的。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徐姌向白一泽确认了,金陵白家和她的母亲只是那种隔了一两代的亲戚关系。 按白一泽吐槽般的感叹说法,是:“金陵关系简单,京城白家那才是真的乱,出现个姑娘被扔出去辗转去了什么江湖门派也是有可能的。” 白一泽当然不敢当着面说徐姌在的门派是邪魔妖道,徐姌便也不在意言外之意,转而问道:“具体乱到什么程度?” 白一泽说:“圣上的后宫如果是天下第一钩心斗角的地方,那京师白家的后宅就是全天下第二家。” 徐姌:“……” 恕她无知,以为金陵白家妾室五六个,孩子五六个,就已经够乱了。 第四十一章 白府风云现(23) 白一泽又解释道,因为袭爵的是京师白家,金陵白家其实是依附京师白家生存的,只是因为白家根基在金陵,所以地位超然一些。而白家的旁支,也都是去京师寻求庇护的。 人多,于是奇葩多了,本支上的人好的不学学坏的,京师白家就开始烂了。 不过,这都和旁支的旁支白一泽关系不大。 所以,他对徐姌连名字都没能留下的母亲,并不能给更多的信息。 徐姌认为,自己该去京师了。 但她不想和四皇子说如此私.密的原因。 “因为我在金陵待腻了。”这就是徐姌敷衍四皇子的回答。 没想到,四皇子看着她,笑了笑,说道:“我让我的侍卫带你去城郊玩怎么样?对了,吟殷在家可能也闷坏了,你问问她要不要出来玩吧。” 徐姌的脑子瞬间浮现出白吟殷兴高采烈地用几根木棍搭在一起的机器,踩出劣质的丝线时,和李元笛讨论欢笑的脸。 总感觉,这个时候,如果让白吟殷出白家小宅子,去城郊玩,她大概反而会郁闷坏…… “我问问,如果她不出来呢?”徐姌诚实地问。 四皇子冷呵一声:“那你自己去城郊吧,不会派人保护你了。” 徐姌觉得莫名其妙,微微一笑:“我需要人保护?” 四皇子忙说:“不需要不需要。” 四皇子见徐姌纯然女孩子的模样,一时间忘记了徐姌无声无息撂倒侍卫的英勇历史,竟以为她是大家族里寻常时需要保护的女子了。 徐姌呵呵一笑,敷衍着替招娣道谢,就离开了。 神隐在黑暗角落的侍卫从阴影里走出,小声地问道:“主子,她真的适合拉拢吗?” 四皇子温和的脸庞露出了一个不辨情绪的笑:“不管如何,她终究是个女子。” 侍卫:“主子……” 四皇子又道:“总是期待人保护,期待有个怀抱可以依靠。一旦在得到后失去,就会嫉妒,发狂,最终在人回头时得到安慰,心甘情愿地放低自己的底线,直到丧失自我。” 侍卫:“……?” 四皇子笑道:“你等着瞧吧。” xxxxxx 又逛了几天,徐姌认了。金陵城里四处晃荡榨取钱财的地痞流氓都如同老鼠一样,钻到洞里,一时难寻踪迹。 实在无聊,徐姌就捣毁了几个地下赌场,几个逼良为娼的野客栈。 她眼见着恶念在幻实幻境之下,在人身上,如同燃烧的烟草一样袅袅升腾,如同醉人的熏香一样弥漫满室,粉色与白色交汇着,最终什么都看不清。 他们的眼睛是通红的,脑子里只剩最简单的追求。 欲。 对他们来说,处于幻境,还是处于真正的生活中,一点差别都没有。 玉佩引渡着那些罪恶,发烫着,像是烧到通红的炭火,徐姌一时竟做不到习惯性地捂着胸口。 她如同幽灵一样,飘荡在各个隐秘的地点。 她知道,这还不是恶的极致,她不知道,每一个走上赌场的人陪伴的到底是怎么样的背叛,每一个被逼着按在床上被迫承受的人之前面临的骨肉分离。 第四十二章 白府风云现(24) 她知道,这还不是恶的极致,她不知道,每一个走上赌场的人陪伴的到底是怎么样的背叛,每一个被逼着按在床上被迫承受的人之前面临的骨肉分离。 幻实幻境的集体效果,她并不能逐个逐个幻境去控制,只能由他们身上的情绪引发,构建大概框架,让他们自己在框架内发泄,露出他们最丑恶的样子。 以目前徐姌的能力,框架不能构建很大。就算面对的是普通人,群控也并不能控制太久。 不过,让他们被自己的恶念的反噬吓到发疯,这点时间,也够了。 听白一泽的最新消息汇报,白一镜和老太君已经疯了,一个成天唱着“淮水凉凉及肌肤”,一个成天接着“刀尖寒寒入骨髓”,大概是对应着钦差和那死去的爱妾。 因为白一镜说出口的疯话,已经有一批本地人开始试图捞钦差大人的尸体赚外快。据说已经捞出十多具成年尸体,然而有一大半是女孩子,死因不明。另外又捞出五六具女婴的尸体。 淮水岸靡靡扬扬的风尘生意因此差了不少。 京师白家递给白一镜的信件,内容是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要讨好四皇子相关的,其真实性和实行度,也只有四皇子才能知道了。 等四皇子准备好,回到京师后,大概会有新一批人,因为自己的恶行败露,发疯吧。 徐姌想着,按住发烫的胸口,闭目,细心维持着幻境的框架。 诱人赌博者,面临着败露后的刑罚;逼人卖笑者,卖为男倌,自受其罪;赌红眼卖妻卖女者,自为奴隶;肆意欺辱者,伤害反噬。 于是,有人痛哭,有人忏悔,有人尖叫,有人怒骂。 “什么是幻境?什么又是现实?”看着他们宛如真实面对般的各色反应,一时间,徐姌有点痴。 忽然———— “魔女!引人入幻,迷乱神智,罪行昭昭,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那日钓鱼执法,询问开窗闩方法的佛宗小师弟大喝一声。 紧接着,因为屋内呛人的香气,他惊天动地地咳了好几声,直惹得他的师兄纷纷帮他拍背,差点没把他满脸通红地拍地上去。 莲越站出来,续着小师弟的话,神色自若地道:“你已经被包围了,还请停下你的魔功,乖乖和我们去牛首山,忏悔己过。” 很神奇,在他的话语下,那呛鼻的粉白雾气,仿佛都成了袅袅仙气。 徐姌破开身边的木墙暴力通气,嗤笑一声:“要忏悔多久?” 小师弟边咳边说:“大概几十年吧。” 徐姌呵了一声,立时就以全身为力,奋力一掌拍向为首的莲越。 莲越轻眯了眯眼,轻飘飘抬了下手腕,接这一击。 “砰——” 徐姌和莲越都后退了几步,面皆露惊异。 徐姌更是心里一咯噔,额角有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大师兄!” “怎么会!师兄可是佛宗牛首山分支的掌宗大弟子,竟和这黄毛丫头战了个平局。” “她果然是哪个魔宗的吧!功力进展诡异——寻常功法哪能在小小年纪就有这种成果的?!” 第四十三章 白府风云现(25) 徐姌听这就不答应了,怒道:“你废柴你不努力你三十岁练功的成果不如我十岁练功的成果,反倒是我练的魔功?!” 被顶了一嘴的人面露不虞:“会将人逼疯,还敢说自己练的不是魔功?” 玉佩里的功法,徐姌不知来源,也不知幻实幻境在那群牛鼻子正派眼里算不算魔功。 大概算吧,关乎精神方面的,他们惧怕,于是他们斥此为魔功。 “让他们疯掉的是他们自己。”徐姌不多解释,只抛下这句话。 同时,她也在内心思量好了脱身之策。 毕竟,莲越不是易与之辈,她身负魔教顶级功法,运转真气合力一掌拍下,却也能被他随意挡下。 徐姌原先以为自己天赋异禀,在魔教内除了父亲无人能敌,下山后混在凡人堆中,更是鹤立鸡群,偶有几个江湖人士,也大多是没甚晋升之资,回人间混的。 她一直自傲。 直到遇到莲越。 若是看脸,莲越也只是将将弱冠的少年,眉目清朗,目若漆星,五官端正,若是披个金线袈裟坐在佛堂的莲座上,能直接当佛祖雕塑,供跪拜用。 这种人,被派来追缴她,感觉自己压力有点大。 徐姌承认,自己打不过莲越,就算能勉强应付莲越,也不能再应对剩下的佛宗子弟。 三十六计,走为上级,溜了!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徐姌嘟囔着,就往自己先前暴力破开的木墙外溜去。 木墙外是另一个房间,虽然一样只有高高小小,透了一格光的窗,但有能从里头开的门。 门外就是生路。 可紧接着,她神色一僵,血气倒涌,登时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莲越笑眯眯地走到她的面前,评测道:“看来,你的魔功也是有一定限制的。” 他的身后,师弟们还在围攻假想中的徐姌。 幻境中的徐姌,已经开始吸食血肉,已助实力暴增。 xxxxxx 在接下那一掌后,连退两三步的莲越也惊异着。 他学了点骨相之术,能看出来徐姌的年纪。 他看起来只是轻飘飘抬个手,但实质上,这是功法里重要的一环。 举重当为轻,对万物心怀悲悯。 若是功力寻常的人,被他那一抬手一挡,飞着撞上墙都是有的。 他不由得多看了徐姌两眼,意图看出她脸上的魔气,试图看出她透支生命力的征兆来—— 没有。 只能看出徐姌五官很好看,是美人胚子。 接着,他听到了徐姌和他师弟们的一场口舌之争,便霎时冷静了下来。 天赋异禀的人那么多,就算眼前遇到一个,也没什么稀奇的。 并且魔女在金陵蹦跶了这么久,也就一个使人精神迷乱,仿佛陷入幻境的功夫厉害些。 说不定她连刀都举不起来。 于是,抱着这种心态的他,冷静到近乎冷漠地看着眼前开始晕染产生的幻境,一掌拍碎。 然后,从墙洞钻出,果不其然,拦住了魔女。 十八年后的,又一个魔女。 魔女仰起头,嘴角还是嫣红的血色,衬得她肤白发黑,娇俏可爱。 第四十四章 白府风云现(26) “是啊,”她苦笑道,发髻上的嵌玉金簪抖着光,“一旦你发现眼前的事是幻境,那幻境就会破裂,我会遭到反噬。咳咳——” 说着,她又咳了一口血,一滩,流在地上,在昏暗的环境中显得粘稠。 血腥气淡淡的,带起了其他的气氛来。 莲越忽然注意到魔女今天穿着的是褐色的衣裙,露了皓白的脚腕和半条小腿。 “到牛首山,要关几十年,会很寂寞吧?”魔女睁着她圆溜溜的黑眼睛说道。 眼睛里,一丝血腥的魔气也无。有着的,只有哀伤,和见过世间罪恶后仍然坚持的干净。 不知为何,莲越见着,忍不住就说道:“不,我……”他思考了一下,“我会给你讲经。” 魔女噗嗤一声笑出来:“听佛经的话,我能无聊到想拆佛寺的。” 莲越板住脸:“我会拦住你的。” 魔女笑问道:“你打算怎么拦?” 莲越道:“我会讲经,直到你听了为止。” 魔女怒道:“除了讲经你不会别的吗!不行,我拼了命也不能被关到佛宗里去!” 说罢,她就往门那跑去,跑没两步,脚一软,整个人都撞到木墙上。 砰的一声响,莲越听着都觉得疼了起来。 他连忙上前扶起顺着墙缓缓倒下的魔女,却看见魔女脸色苍白,殷红嘴唇,咧嘴一笑。 莲越:“……” 莲越抓住了魔女要往他腹部捅的刀。 江湖人士,空手接刀箭是基本操作。 魔女头往后一仰,这回是真的晕了。 莲越看着怀里安安静静、略显乖巧的人,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 师弟们因为魔女的晕厥,也纷纷醒来,跟在他的后头。 莲越打开那道门,刺眼的光霎时包裹住了他。 他的脑子顿了半拍,眼睛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片刻后,恢复正常的他,和他的师弟们,面面相觑着。 房间里只有晕着的普通人,靡靡的还未散去的熏香气,还有一地的僧侣。 莲越抱着隐秘的期望,往木墙后看去。 干干净净,只有开了的门。 他突然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这种感觉,像是他听说了自己养的白兔子失踪的时候。 那兔子,白白软软的,毛摸着很舒服,能带给他温暖的满足感。 听说白兔子失踪的时候,他感觉,兔子带给他所有的满足感,都被抽走了。 心空了一大块。 ——已经一气溜回金陵城的徐姌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稳稳地落回实处。 假作真时真亦假,以为是真实,其实是又一层幻境。 逃脱计划,大成功! 那些莲越认真作答的问题,都只是幻境,有徐姌架构的框架,但更多的都是莲越自己的想象。 想象魔女是外刚内柔的,想象魔女是会在他面前表现哀伤,又会在他面前展现狡黠可爱的一面的。 美有不分年龄的共通,他欣赏着他自己幻想着的美,于是陷入幻境。 徐姌对于其他人的臆想,没有剖析的打算,幻境中莲越的讲经计划,她更只当是尬聊,片刻后就忘记了个彻底。 第四十五章 白府风云现(27) 不过,徐姌也因此老实了几天。 具体表现在,没有再无比嚣张地大摇大摆出现在老鸹窝里,而是蹲点,一个一个地构建幻境,让他们更彻底地沉入其中,显露本性,陷入癫狂。 那些肮脏地界里,因为赌博失败的人,冲动上头的人,沉迷欲望的人,已经在心的灰色冥河边眼神空洞地飘浮着。她只要轻轻一推,恶就会成为黑雾,化为实质般的枯手,将人推下。 “哗啦”的入水声,在现实中,大概就是他们终于发狂,尖叫,怒吼的声音。 疯狂与罪恶并行,而佛宗弟子也没能再次找到她。 就连莲越也疑惑着,看着一个个有理有据在发疯的人,不敢打包票说,这是魔女在迷惑他们。 徐姌就这样子消磨自己的闲暇时间。 更多的时间,她在练功。莲越那随手一挡的优雅风姿给了她十足的心理压力。 现世,魔教内的功法并不邪门,没有吸人血肉这类邪门歪法,虽然没有沛然的浩然正气怀胸,但也只是个普通的强身健体积累真气的功法。 只是因为根骨不好的人也能用魔教功法修炼,正派颇多人揣测,功法一定会燃烧寿元作为功法,并且高阶的功法会消耗他人的寿元。理由是徐江渚年近四十仍然面白无纹,风流倜傥。 正派的胡乱揣测自然是错误的,但正派也有正派的理由: 魔教举止诡异,心性不正,其功法自然有邪门之处! 徐姌第一次听到这种理由的时候还惊讶了一秒钟,后来就连反应都懒得给一个了。 毕竟,“魔教”二字听着就能让人闻风丧胆,编造魔教待的山峰是由白骨堆成的话本也能塞满一个大粮仓,她再有反应那就是一惊一乍了。 徐姌便练着功法。 有时候,顺手就拿了白一泽从金陵水师那拿来镇宅的刀剑枪矛,在白家小宅里如舞太极一样缓慢地挥两下。 白吟殷礼貌性地看了一盏茶的功夫,在回去后和李元笛抱怨“像老奶奶一样”。 白一泽乍一看没看出所以然来,再瞧第二眼的时候,眼睛登时就直了! 他颇有耐心地等徐姌斩落最后一缕秋风后,申请带她去见金陵水师里一些武功高强的将领,认为她能给金陵水师带来新风。 徐姌回应一个字:“好。” ……金陵水师并不好玩。 师旅里最重要的不是一个人的武功力量,而是几个士兵合起来的军阵,小军阵再合起来的大军阵。这是多对多的战斗。 将领要有的,也不是武功,更多的是决断和排兵布阵的能力,还有统率力。 徐姌和白一泽去一趟水师,只被一些将领认为是“宠女儿太过”,并没能多加重视。 有的人更是直接开喷:“白一泽,你最近是不是跟了四皇子就飘了?什么阿猫阿狗都带来了!” 就算徐姌和一些脾气好的将领比斗,并获得胜利,将领自愧弗如。那些人依旧鼻孔比眼高,说道:“那又怎么样?她终究是个女子。” 第四十六章 白府风云现(28) “他脾气一贯好,一定是让着她了。” 还有人,在暗角,已经嘿嘿淫笑了起来,也不知道笑个什么劲。 一个敢站出来比试的都没有,一个有心琢磨武功的都没有。 徐姌是忍着才没有当面把那些恶意滔天的酒囊饭袋拖进幻境里,让他们亲身体验他们做下的恶,到底有多令人作呕。 当晚,好几个人在梦境里见证了光怪陆离的世界,身临其境…… 第二天,那些人神情呆滞地申请请假。 白一泽身为文职人员,听着朋友抱怨“今天那太监一定要骂我们动不动请假,花许多钱才能买通他回去不要告发了”,后知后觉,悚然一惊。 面对一些服气徐姌的将领,“再带她来吧”,这种请求,白一泽不敢应了。 徐姌继续在白家小宅子里安闲地练功。 xxxxxx 徐姌认真地在院子里练了一个月的功。 中途四皇子派人拜访了几次,宅子小,耳力好,徐姌听了一耳朵。 李元笛的纺纱机已经差不多研制出来了,正在联合慈幼堂推广中。听说,比市面上常用的纺纱机快了至少八倍。 四皇子有意把这作为证明自己的政绩之一,帮着李元笛打通了不少关系,还按着她的意思,换得了不少钱。 那些钱,部分被李元笛沿河立了碑,上书。 “请不要把女婴扔入河中。” 碑旁建了个小亭子,有慈幼堂的人派来守着,遇到要丢弃女婴的人,就出面接收。 亭子建了一旬,金陵旁的人都习惯了之后,慈幼堂的人便经常在路上隐隐约约听到亭子里传来的啼哭声。 “造孽啊。”慈幼堂的人只能叹息。 然后,熟稔地抱起襁褓,打开带来的米糊,试了温度后给孩子喂下。 慈幼堂是钦朝高祖感慨遗弃婴儿的歪风,在谋臣提议下创立的。创立之后,除了收养孤儿外,同时也收容了不少因为各种原因失去安身立命之地的女子。 因为女子受到的诸多限制,在管理疏漏后,她们只能凭借着纺织赚得微薄的钱财,养活许多人……于是,力有不逮。 听到“淮水岸捞出数具女婴尸体”之时,最难受的,就是慈幼堂里的人了。 然后,李元笛如天神一般,携她的纺纱机技术,让四皇子牵线,联系了她们。 四皇子只在意,慈幼堂的变化和李元笛的技术能不能成为他回京后的功绩,原慈幼堂管理不善的追责能不能成为一步好棋。 白一泽一心远离权势纷争,劝过李元笛,建议徐徐图之。 但李元笛说:“这个技术与其到时候被金陵四家或者更高的人夺走,不如现在先交易出去。” 白一泽便也无言。 因为他哥哥给白吟殷下的套,他和四皇子隐约有着天然同盟的感觉。 现在再说退出,大概也来不及了。 秋风已经伴随着温度下降,过渡为寒气逼人的冬风。徐姌和白吟殷站在城郊荒凉的田地边。 此时秋收已经结束,田埂上只剩一排短短的茬,连绵到尽头的山丘和屋子。 第四十七章 白府风云现(29) 偶有炊烟缕缕在广阔的天地间飘荡。 今日,四皇子突发雅兴,邀了白家去城郊的一个庄上玩,意思在放松身心。 白一泽和李元笛都去,白吟殷一个孩子自然也得带去,白家人都走了,徐姌便也只好跟上——一个客人单独在主人家待着很奇怪。 她们现在就是在城郊的庄上,看风景。 景色足够波澜壮阔,白吟殷却是不甚开心的模样,脚尖碾着土块儿,低着头,闷闷地说着她的心事:“他要回去了。” 徐姌贪看景色,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白吟殷眉目忧愁,叹了一口气,重复道:“他要回去了。” 徐姌这回听清了,不过这不意味着她听明白了。 “他”是指谁? 白吟殷碾碎了一个土块儿,找了找,找不到第二个,停下脚,看着前方的壮阔,只觉得自己的前途和田野一样渺茫望不到天际。 于是她又叹了一口气,说道:“他有皇妃,有侍妾,回去之后肯定会忘记我吧。……忘记了也好。” 徐姌:他是四皇子?白吟殷喜欢他?决定放弃了? 既然白吟殷已经做出了决定,徐姌便没有多说话,只说道:“他回去之后,你多认识几个好看的人,你也忘记他就好了。” 白吟殷噗嗤笑了一声,之后却还是有些哀愁:“我原先想找一个不认为一妻多妾是理所当然的男人,但遇见他之后,所有原则都一下子想抛弃了。” 徐姌定定地看住她,之后说道:“你这样子想,并没有任何问题。” 或许是因为白家小宅子里奇怪的家庭环境。白一泽一心仕途,李元笛一心纺纱机,白吟殷又毕竟不是他们的亲女儿,于是客气尊重会更多一些,没有强加的教导。 白吟殷看着没有家族丈夫拖累,元气十足亲自上手修改纺纱机机型的李元笛,看着爱护妻子支持并提供资源,且不沾花惹草的白一泽,感到很羡慕。 她希望她能和她的母亲一样。 理智来看,如果成为四皇子的妻妾,那白吟殷势必只能成为白氏。 白吟殷并不愿意成为白氏,她只是喜欢四皇子而已。 一个属于少女的,在被伯伯卖掉、被迫呆一个月的日子里,因为四皇子温柔体贴、又不失机灵狡黠的举动下,逐渐生成的喜欢。 白吟殷并不是久居后宅的深闺少女,见的人会更多,能比较的,更好的人也会更多。 这种喜欢,冷放置几周后,大概也就会随着新事物的出现,渐渐成为美好回忆,仅此而已。 听到徐姌肯定的话,白吟殷笑嘻嘻地说了一句“太好了”。尽管连她自己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是如何的太好。 徐姌便笑了笑。 白吟殷心情转好,踮着脚尖眺望远方,笑道:“其实金陵这边冬天也会种粮食的,这几天旧的稻梗拔掉之后,就会再种一些玉米之类的下去了。” 徐姌惊讶地“诶”了一声。玉佩只会给她她纠结难懂的知识,很多都是人文方面的,于是,这种当地人都知道的常识,她一个魔教之女,完全不知道! 第四十八章 白府风云现(30) 白吟殷看着田地,神色温暖:“他们过几天又会忙起来的,不会是现在这样荒芜的样子了。” 徐姌应了一句:“那挺好。” 又站了一会儿,散散步,近距离触摸了依旧绿叶长青的几棵大树之后,看着天色渐西,徐姌和心情恢复开心的白吟殷回到了庄上的宅院。 宅院内的草树郁郁葱葱,白吟殷凑近了看,找到了躲在草丛中的小花,脸上不由得露出真挚的笑。 虽然冬天要来了。 四皇子和白一泽闲逛着,恰好撞见白吟殷的憨态。 白一泽不觉得如何,四皇子却是看呆了,一时又恍惚想起她坐在书房内,迎着洒落一地的阳光,看向窗外,随即又看向他的样子。 眼里有光,有对他的戒备……和尽力克制的爱慕。 他觉得白吟殷美极了。 为什么今天才真正意识到呢? 白一泽方察觉到同行者的不对劲,四皇子就已经激动地开了口: “舍女既然已经因为之前的事闹的风风雨雨,索性就让她跟了我,我必不会给她苦吃!” 白吟殷顿时感到一阵晴天霹雳,头晕目眩,一时目瞪口呆,不知如何作答。 这神色放在四皇子的眼中,便以为白吟殷是羞涩到说不出口。他登时感到自己冒昧,如此不正式地提出请求,还是在她的面前。 徐姌隐形人一样,没被任何人关注到。 四皇子也忘了他对徐姌“一定期待有人保护她”的评价,只殷切地看着白一泽,期待着他的回答。 白一泽一看白吟殷。 恩,脸没红,耳朵没红,脖子没红,反而因为惊天一个消息劈头盖脸砸来,脸色有点白。 “不了吧,”白一泽十分直接地拒绝了,“不然我辛辛苦苦请来徐小姐,又把女儿从乡下接回来的目的又成了什么呢?” 白一泽在关键的时刻逻辑清晰无比:“殿下如今对金陵四家的控诉,全在他们丧尽天良卖女求荣。现今,如果吟殷真的跟了殿下,那殿下之前写的自辩,就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了。” 那样的话,四皇子就会变成逼良为妾,耽于美色的人,于风评有碍。 由风评不佳的人得出访金陵的结论,安知不是收了贿赂后,胡乱涂抹编就的结果? 四皇子冷静了下来,决定重新思考求娶白吟殷后可能会有的后果。 白吟殷见着,面上不动,心下笑了一声。 ——看,她对四皇子的喜欢不过如此,四皇子对她的喜欢,同样不过如此。 四皇子也终于记起来徐姌。 他原先心下里揣摩,徐姌拒绝替他给白吟殷带话的原因是因为嫉妒她,或许还有一些对他和他身份的喜欢。 现在,他便试图给自己猜测寻求佐证。 徐姌恰好与他目光对视,夕阳下,她的瞳孔内仿佛有了千万种深情。 四皇子突然觉得,自己沦陷了。 徐姌浓密的眼睫毛连着眼皮一眨,那些由光影产生的效果一下子不见了。 徐姌和白吟殷说话,开始猜想晚饭是什么。 第四十九章 白府风云现(31) 四皇子定了定神,和白一泽道歉,然后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聊天谈笑。 xxxxxx 白家小宅子里人口简单,规矩少,并没有食不言的习惯。 四皇子原先并不习惯。 但听着白吟殷滔滔不绝出庄要闻,接着李元笛简单汇报一些新想法的雏形,再有白一泽附和鼓励……他突然感觉自己也想说一点什么。 憋在心里的弯弯绕绕,他想都说说。 没人拦着他,于是他就说了。 四皇子说,他接收了白一泽给他的三麻袋信封和暗号,破译后抓住了许多关键人物,一番审问,发现有一个细细密密的大网,他不敢擅专,密折给父皇求权。 皇上同意之后,他由京师白家递出“事事依从四皇子”的信件得到京师白家递他橄榄枝的意图。于是联络定计后,表面上拿着白府仆人的证词联合京师白家和金陵四家的人扯皮,暗地里揪出了不少暗线人物。 牵扯到盐政,牵扯到京师。 京师里的人开始抱团,雪花般的奏折发到了御台上,被皇帝审阅。 已经没有他什么事了。 他一开始来金陵,说是要查税收,便只是查而已。官员内利益纠葛乱麻一样撕掳不清,他只要忠于父皇,把查到的东西献给父皇看就行了。 处罚?满金陵大腹便便的官员揪出来,哪个会是清白的?都处罚了,便是水至清则无鱼了。 他真正能在明面上邀功求赏的,只有李氏的纺纱机和这相关联的慈幼堂罢了。 说到后面,四皇子已经是哈哈大笑。 钦朝缺钱,他去查之后,朝廷上动一动,处罚几个人,便会有满地金银抖搂到地上。 皇上心里对朝野党派会心里有数,国库得到补充,他得到青眼。——大家都得了好处! “所以,其实舍女跟着我也没关系了,”四皇子由着自己的思路朝白一泽说道,“父皇心里明白,意图害了吟殷的那四个家接下来都不会有力气去传她的谣言,我待舍女也绝对不会差了,这就够了!” 白一泽咽下饭,心里略无奈:怎么又扯到这方面去了? 他看了下桌子上的菜,上面并没有醉虾之类的菜,殿下不像是喝醉了。 既然白吟殷当时的反应并不是欣喜,也没有害羞,接着也没有偷偷和他说这方面的肯定想法。那他也不能把压力添加到女儿身上。 身为父亲,他要把无良自荐者顶回去! 可这时候说“吟殷性格不能入皇宫”、“微臣人微言轻女儿配不上殿下”、“殿下的把握未必是对的,殿下许的承诺也未必能保持”之类的话,肯定会让四皇子当场翻脸。 因为他是四皇子,有不容他人反驳的权力。 思来想去,白一泽……把求助的目光投注徐姌。 恰好,李元笛也听出来,四皇子的要求是全然要把白一泽一家全捆在他的车上! 如果四皇子在得手后默认白家为自己所用,那自己以后发明的东西,就未必能如自己愿广撒民众,而是会被四皇子理所当然地拿去,成为结局一定是束之高阁的“奇技淫巧”。 第五十章 白府风云现(32) 毕竟她的命是徐姌救的,她第一反应,便也是把目光投注于徐姌,期待她能说两句。 这个时候,也的确只有身为外人兼江湖人士的徐姌,能无所顾忌地说些什么了。 白吟殷,更是把徐姌当做“恩人”看待。毕竟徐姌那天救她的身姿十分潇洒——尤其在听说是父亲把四皇子的侍卫惊动多添了麻烦之后。 于是白吟殷也把目光看向徐姌,希望在田野中肯定她的人,能在这一刻也站出来,帮她解围。 徐姌一下子被三双目光注视。 她从小就受到瞩目,没感到压力。 四皇子却感觉到了,因为不受关注而得到的压力。 什么情况!我一时激动再一次提出了求娶白吟殷的请求,你们同意也好拒绝也罢,给个回应啊!都看着徐姌做什么?! ——四皇子便也看向她,试图找出原因。 在这微妙的氛围中,徐姌很自如地开口询问了。 “如果她和你的妻子关系不好怎么办?” “如果她想陪她的母亲继续研究新的机器,你肯让她出门吗?” “如果有个对你来说关系网上特别重要的人,当着她的面嘲讽她是上门货,你会怎么办?” 四皇子差点把“女人就应该贤良淑德和睦相处,不妒不德”这车轱辘话顺嘴讲出来。 但他毕竟没喝醉,知道现场三个女性,就没有一个是标准按女德来的女子。 尤其是徐姌,他的护卫明确表示,打不过。 如果他真的说出口,一定会被打的吧! 就在四皇子阻止自己习惯性发言,思考如何应对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几秒。 宽敞明亮的屋内分外寂静。 白吟殷对四皇子的好感已经在这几秒中,消磨殆尽。 徐姌笑了:“四皇子诚心求娶吟殷,竟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吗?” 四皇子一时间,竟不敢直面她:“不……不是……” 他在皇上那边已经驾轻就熟的巧言令色,在这,不敢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直觉,如果他敷衍了事,徐姌能看得出来。 并且,后果自负。 四皇子深吸一口气:“是我没有考虑清楚。” 见事情定了,白一泽终于来打岔,以轻松的语调:“四皇子要努力啊,我们都在你的车上呢。” 四皇子冷静了下来。 是的,白家已经是他麾下的势力,不让白吟殷做联姻的牺牲品,应该是白一泽的希望吧。 四皇子暗悔自己险些因为美色局限了思维,以至于误了大事,忙招呼着吃饭:“好的好的,吃饭吃饭,这个虾啊……” xxxxxx 在城郊的庄上住了几天后,白一泽一家回了金陵。 而徐姌就蹭四皇子坐的船北上京师。 离别前,徐姌和白一泽说:“和钱氏说一声我去了,再和她说,接下来的生活请她自己加油。” 白一泽半开玩笑地说:“还以为你会让我多照顾她呢。” 徐姌摇摇头,认真地回应:“你们已经身陷险境,还是不要拉她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下水比较好。” 第五十一章 白府风云现(33) 徐姌说的是白一泽加入四皇子阵营的事。 白一泽听得懂,但他咋呼:“感情你是觉得我照顾她反而会让她境地变差?!” 徐姌歪歪头:“难道不是吗?” 白一泽:……万箭齐发,皆中我身。 并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嘱托。 白一泽最后只递上一个愿望:“祝你在京师找到你妈妈的消息。” 徐姌心想,消息这个词用的不太好。 她的母亲已经死了,她只是想追本溯源,找到母亲的名字,知道母亲的过往。 毕竟,她的父亲已经不要她,她的兄弟姐妹皆是同父异母的表面亲戚。 也只剩母亲,是她在无聊的凡间游历中,可以追寻的回忆了。 徐姌笑了笑,说了声好。 之后转身,准备在已经被清场的码头上船。 毕竟是离开,徐姌在心里暗暗想着。 金陵的一众人,再见,或者,再也不见。 这时候,背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人问道:“你是白一泽吧?金陵白家幺子,人称白三爷,就职于金陵水师,担任——” 白一泽见他是掏家底式的问法,忙应道:“是——你别说了!!!” 那人接着问道:“你知道徐小姐在哪里吗?”说着,他还举了一张纸,上有画像。 白一泽一瞅,那画像下写着,佛宗牛首山分宗……通缉…… “我不知道!”白一泽忙说。 同时,他心想着,难怪能在已经被侍卫清空的码头上横空出世,原来是江湖人士来追杀徐姌的! 他又想,完了,自己和徐姌交往密切,最近肯定会被骚扰到灭口的程度,要不我先……? 这些动静已经惹得徐姌扭头一看。 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弯曲,熟悉的侍从装扮,腰间一把黑色带花纹的剑,还有一个看不出质感的玉佩。 她有些惊异:“乙甲?!” 乙甲把目光由白一泽移向她,眼中的情绪由冷静漠然迅速切换,成了溢出来的喜悦。 白一泽懒得吐槽这个人对他和对徐姌的态度差别。 他找到了重点:“你们认识啊?” 徐姌点点头,而乙甲义正言辞地说:“我是她的侍卫。” 白一泽无力吐槽:“徐大小姐这么厉害了还要侍卫啊……” 徐姌轻笑一声,眯起眼:“很奇怪吗?” 白一泽忙说:“不奇怪不奇怪!” 乙甲已经安静地走到徐姌的身后,完美执行着侍卫的职责。 “船要起锚了——” 有人呼喝道。 “走吧。”徐姌说道,语气有她自己说不出的轻快。 “恩。” 徐姌没有回头,她相信乙甲会亦步亦趋地跟上。 乙甲安静地跟在她身后,他相信徐姌会相信他。 走了没几步,徐姌就和人打个招呼,说:“侍卫找到我了,船上多一个人没问题吧?” 四皇子都不知道该先吐槽“侍卫找到我”这句话,还是该先吐槽她的先斩后奏。 他呵呵着问了一句:“如果不行呢?” 此时船已经沿着宽阔的官道溯流而上,江风吹凉,水光粼粼。 扔下去一定很难受。 第五十二章 白府风云现(34) 徐姌眼睛都不眨,十足诚恳地说道:“如果船真的快沉了,那就把你扔下去吧。” 四皇子:喂喂喂! 四皇子难得怀疑自己的感觉。 他猜测徐姌喜欢他,为此嫉妒白吟殷,并成功借由“好朋友”的身份打消白吟殷入他后宅的想法。 但这个玩笑也太过分了吧! 四皇子:“阿嚏!” xxxxxx 魔教的山谷有冬暖夏凉之效,在山顶已经呼啦呼啦刮雪的情况下,徐江渚回到他在山谷的屋子里猫冬。 魔教虽负恶名,但真正在教里的人才会知道,如果没有正派邪派的打搅,魔教内往往是悠闲的。 徐江渚看着欢声笑语跑过的儿童,笑着叹气。 怀念从他的心尖弥漫,化为呼出口的白雾。 魔教能散去戾气,自给自足,自得其乐,都是因为白潋…… 好人不长命,真的是最悲哀的事情了。 影卫乙丙在这时显现,跪地俯身,说一声:“主上。” 徐江渚收起感慨,冷厉眉目,在躺椅上坐直了,说道:“说。” 影卫乙丙:“乙甲报备,说去刺探刘家情报,定期一年。结合他之前无端外出一旬,怀疑他有叛教计划。” 刘家,就是皇上家。 钦朝是刘家天下。 魔教避世,对天下事不关心,已经很多年了。 徐江渚一下子躺回去,阖目颔首:“他的事,我清楚。” 影卫乙丙迟疑着:“乙甲是影卫第一人,主上……” 徐江渚:“没有别的事就退下去烤火吧,怪冷的。” 真气护体,完全感觉不到寒冷的乙丙:…… 乙丙执拗道:“事关我教,请主上给一个答案。” 徐江渚不气,说道:“乙甲的妹妹被徐姌救过,他现在,大概在金陵陪徐姌吧。你查查就能知道的。徐姌现在修为尽废,也需要乙甲在旁边帮她。” 面对这个答案,乙丙一瞬间不知如何应对。 不管是乙甲和徐姌的关系,还是徐姌明明中了教主足以废尽修为的一掌,此时听着却感觉混的还不会太坏。 徐江渚却一副:我已经给了你答案你该走走吧。这种表情。 乙丙无言以对:“属下告退。” 徐江渚忽然坐起来:“等等!” 乙丙硬生生刹住他已经原地起跑的身体。 徐江渚说:“你肯定要去找他,那你和徐姌说一句,魔教对她的处罚取消。”想了想,他又说道,“如果她觉得下头冷,现在就回魔教,那空悬十年的圣女之位就给她坐了。” 乙丙完全不想去理解为什么徐江渚会觉得冷! 徐姌被教主一掌打废,她会觉得冷,但教主居然会对他厌烦渐久的女儿有共情,这就超级神奇了。 他便只拱手道:“属下听命。” 徐江渚挥挥手,乙丙下去了。 徐江渚再次阖目躺在躺椅上。 过了几天,白走金陵一趟的乙丙回来,眉目含怨地禀报:“金陵没有。” 在躺椅上被惊醒的徐江渚彻底醒了:“那你去找!” 乙丙怨念十足:“属下毫无头绪。” 徐江渚呵呵——影卫会的就是刺探侦查:“那给你一年时间,你慢慢去找。” 第五十三章 白府风云现(35) 乙丙怨念滔天:“影卫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一个去护卫徐姌,一个去找徐姌,这算什么!” 徐江渚沉默了一下:“你不找也行。” 乙丙咬咬牙,还是说了:“主上这一年就不要传唤我了。” 接着,消失。 徐江渚仰头看着灰扑扑的下雪天,叹了一口气。 今年的冬天,比以前的更冷一些。 白潋现在在天上,还是在地狱?她是否会觉得冷呢? xxxxxx 从金陵到京师,坐船要半个月。 徐姌无聊的时候,就坐在甲板上,看江边水色。 四皇子偶尔来唠唠嗑,说些“准时回去能有充分时间准备新年贺礼”、“你先住在京师白家”,“后宅空虚想再添几个人了”,这类无聊的话题。 因为锻炼和营养充足,看着像是十三四岁身量的徐姌没听懂后宅话题的暗示。 但这不妨碍她说一句:“与我何干?” 四皇子悻悻离开,心里还在想,说不定只是她口是心非。 可他又见到,徐姌和她的那个天降侍卫关系亲密,明显和对他不同。 不知道是哪一天,四皇子就醒悟了。 郎无情,妾无意。 四皇子为自己之前的脑补感到羞愧,开始思考其他能拉拢徐姌的方式。 而对此,徐姌和乙甲皆是一无所知。 一路上风平浪静,波澜不兴。 xxxxxx 夜晚,在船的甲板上看星空,是十足静谧安详的事。 毕竟除了练功和看风景,也没别的事情干。 乙甲当影卫当久了,少言寡语,无事不开口,做看风景的陪客很不错。 不会打扰人看风景的兴致。 徐姌仰头看着星空。无月无云,星光璀璨。 “夜色很好看。”乙甲却突然开口说道。 “恩。”徐姌漫应一声,并没有更多的表示。 再到船沿俯身看去,船在星河驶过,水面上星星点点,煞是好看。 多了一点红光。 红光忽然大盛! 同时,船上的人也呼喝道:“有水贼!准备战斗!” 四皇子出行,其他未必多,护卫肯定是管够的。 光是回京,他就调动了一个船队。就怕有在官道猖獗的水贼。 水贼,和海盗、山贼仿佛,占路抢劫,人命草芥。 但敢抢四皇子船队的水贼……也是头一次见。 事若反常必有妖。 甲板上已经人来人往,乙甲低声说道:“去四皇子那守着,可能有暗杀。” 徐姌点点头。 并没有说更多的话,两人同时拔腿朝船舱跑去。 就在这时,徐姌闻到了令人一阵脚软的脂粉香味,而乙甲低喝一声:“屏息!” 真气立时把带着毒的气味排出体外,徐姌憋住气继续朝前奔去。 前方,是火光映照下的粉色迷雾。 有女声在迷雾里尖刻地大笑道: “刘逸!你强逼白家献女,害得其母险些郁郁而终,一个月后又始乱终弃,带着另一个女孩在回京的船上逍遥的时候,可有想过,会有我兰媚替天行道,在此取你狗命!” 有侍卫警惕地问着:“你是合.欢宗的……” 第五十四章 夺嫡乱战火(36) 话并没能说完,那侍卫就晕了过去。 船舱外喊打喊杀的声音越发大了,该船舱因为有地位高的人住,因此并没有更多的人在。 高处不胜寒,出了事能一下子就赶过来的,估计只有徐姌和乙甲了。 偏偏徐姌还是个有闲心管其他的,这时候已经开口问道:“刘逸是谁?四皇子本名?” 乙甲只出气不进气地说:“是的。” 说罢,徐姌和他同时冲出去,徐姌拿出腰间挂的小刀,乙甲把黑剑背到身后拔出来,同时朝那合.欢宗的人扑去! 兰媚自报名号后,也不多犹豫,抽出玉簪就要往已经倒在地上的四皇子扎去! “铛——”的一声,徐姌又一次小刀挡武器。 但这一次,在旁边的不是连翻墙都能惹出猪下树一般动静的废柴白一泽,而是魔教乙组甲名的影卫! 乙甲持着黑剑,往兰媚空当全开的肩胛骨刺去! 只因为这一切得手前放松的那一刹那间,兰媚反应不及,勉强躲过乙甲的一攻,但她特制的玉簪脱了手。 玉簪“啪”的一声不知道摔到哪个角落的木地板上了,接着还有咕噜咕噜的声音。 大概是玉簪上镶嵌的珠子滚了。 但攻势不停! 兰媚发现此刻是二攻一,就打算脱身离开,偏乙甲连绵的招式已经再贴了上去! 她连绵甩出自己系在腰间的软剑,一挡—— 在两剑相交的那一刹那,她瞬间明白,她面对的这个人,是万中无一的剑法大家。若是全力相搏,怕是三合之内就要落败! 兰媚意识到之后,立刻换了策略,试图拖延时间。 她希望在自己的拖延下,粉色的雾气能让对手失去能力。然后她就能找回她的玉簪,重新刺入负心汉的胸膛中! 然而,尽管是专一抵挡,她也很快就脚步散乱,捉襟见肘了起来。 徐姌这时候已经停了手。她和乙甲并没有配合过,强行围攻反而可能会给兰媚找到脱身之机。 她只握着小刀,眯着眼,透过还没有变稀疏的粉色雾气看着兰媚的动作。 乙甲也明白,细细密密的攻势笼罩着兰媚,且愈发急迫。 “噗——” 黑剑入骨,与肉发出难听的摩擦声。 兰媚力量不支,跌坐在地,满眼不甘,吼叫着: “为什么!为什么只许负心汉杀我,不许我杀负心汉!” 乙甲毫无波动,拔了剑之后在身上一掏摸,摸出软绳,无视她肩膀上还在流的血,把费力挣扎的她捆结实了。 兰媚也没有喊痛,只近乎歇斯底里地吼着:“若有一日,一定要杀光他们!” 粉色的雾气透着她的伤口钻进去,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直到只剩气音。 咒骂却不绝,像地狱里的哀吼。 乙甲拽着绳子,拖着兰媚往没有粉色烟雾的船舱外走去。 为了安全,徐姌找出软成一滩泥晕过去的四皇子,捏住他的衣角,也把他拖着往外去。 兰媚……徐姌想着,三两步跟上乙甲的同时,询问着说道:“兰媚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第五十五章 夺嫡乱战火(37) 乙甲在劝徐姌不要在雾气里说话和回应她的话中,纠结了一秒。 然后他开口说道:“合.欢宗兰字辈的能力顶尖的那一类。” 乙甲正打算继续说下去,突然意识到徐姌的年龄,犹豫着问道:“您知道合.欢宗的立宗之本吧?” 徐姌虚起眼:“知道,所以对她兼任刺客的行为感到奇怪。” 既然徐姌知道,乙甲便克制了讲述合.欢宗八卦的羞耻感——毕竟有不少男女之事,继续说了:“她和合.欢宗一个同样是兰字辈的男子定了亲,然后男方毁约,她发疯。” 徐姌:“……好简单。” 在已经变得稀薄的粉雾中,乙甲继续说道:“佛宗贴了她的通缉。已经查出来是她杀的是十二个人,上到一品闲官下到平民百姓,都有。” 徐姌:“已经查出来……” 乙甲:“佛宗力图说话严谨。” 徐姌点点头:“也是。” 乙甲再提一句:“四皇子,大概是她从哪里听到消息后,来杀的第十三个人吧。” 徐姌点点头,之后又皱了眉头。 若只是兰媚的个人行为,那水贼难道是恰巧? 乙甲:“对了,她的通缉就在你的下面。” 他原是开玩笑般地说出这句话的,说出口后却神色转厉,后知后觉的紧张几乎让他捏紧了嗓子,颤抖着问道:“佛宗有人来追杀你吗?” 徐姌无可无不可地承认了:“有,牛首山分宗的,为首的叫莲越。” 乙甲:“你见到他要小心,我也不知道他的能力到什么样的程度了。” 徐姌以不敷衍的态度点了点头。 乙甲:“对了,你之前遇到过他吗?” 徐姌秒答:“没有。” 她的第一反应是,不想告诉乙甲幻实幻境的事。 因为庶姐惹出的事,她对乙甲有直觉般的信任感。这直觉也促使她允许乙甲跟过来当她的侍卫。 但从理性来说,她对乙甲不能有如此重的信任感…… 毕竟,她到现在,也只知道乙甲是魔教里一个神秘组织的甲等人物。 性格?喜好?跟着她的原因? 全然是一无所知。 偏乙甲又往往是理智的,徐姌不能确定幻实幻境的能力是否已经被他看出端倪来。 于是,在这种隐秘的事情上,徐姌选择否认以掩盖。 乙甲并没有怀疑,又说道:“以后遇到的话,我看看他的能力如何。” 感性上,徐姌感到内疚来;但她仍然点了头:“有机会的话。” 他们已经走出了粉色的雾气中,站到了甲板上。 因为先前粉色雾气的扩散,许多前来增援的士兵出现了手脚无力的迹象。 那些水贼衣衫褴褛,握着生了锈的铁刀铁枪,哇哇叫着爬上船,然后也趴倒在地。 对于江湖人士也能生效的迷雾,对于普通人的杀伤力显然更大。 乙甲见着,按住四皇子的人中,又在他的胸膛处重重地按了几下,再掏出嗅瓶来,打开,倒了刺鼻的药液抹在他的人中和太阳穴。 “帮助他清醒,然后处理这一地东倒西歪的。”乙甲如此说着。 第五十六章 夺嫡乱战火(38) 片刻后,四皇子果然头晕目眩地醒了, 幸好船的质地很好,地板光滑,四皇子被拖了一程,却没什么实感,醒了之后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对船板的干净做出极大贡献。 他看见晕过去的兰媚后眼睛直了一下,脑子昏沉了一下。抬眼一看甲板上密密麻麻的一地东西,悚然一惊,在药液帮助下彻底清醒了。 四皇子嫌弃道:“好刺鼻!” 乙甲对这评价理都不理,而徐姌简要说道:“有人劫船,你指挥一下。” 四皇子倒还是明白孰重孰轻,顶着一身提神醒脑的药味,握住防身的剑,去找将领去了。 看着四皇子脚步虚浮离去的背影,乙甲问道:“为什么要坐刘逸的船?” 徐姌花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刘逸是四皇子的名字。 徐姌说道:“坐谁的船都一样。” 乙甲不赞同:“但是,坐他的船麻烦,像今天晚上……” 徐姌耸耸肩,望向他:“是小事,不是吗?” 乙甲没有被这一句话说服。 但他很快又想,既然徐姌觉得这是小事,那他要做的,就是让天大的事,都变成小事。 不管事情是刺杀,阴谋,还是关乎江山社稷的皇位之争。 xxxxxx 事情很快就平息了。 钦朝开国百年,正在春秋鼎盛的年头。虽然暗潮汹涌,隐隐有掀翻江河的趋势,但毕竟天还是蓝的,风还是和煦的,钦朝还是江山永固的。 至少,这个年代,被迫去当水贼的人并不多,得到的资源也不怎么好。 来劫船的,其实也只有一个批次的人,现在也没能占据优势。 那些在船外圈的人受到粉色雾气的影响本来就小,四皇子裹挟着药气一经过,登时复苏了一大批将士。 那些将士旁边的水贼,登时在四皇子的带领下,清洗了一批。 见着,乙甲摇摇头:“这凡间的药对我们来说效果有限,对他们来说却已经是虎狼之药。” 徐姌评价道:“有得有失。” 四皇子就带着如此凶猛的劲头找到了将领,由专业的将领把战场完整清扫了一遍。 血腥气淡淡地弥漫着,把粉色的气都冲散了。 四皇子也因为传播药气,一尘不染的清白剑身,头一次染了血。 水贼就这样子剿灭了,只留了几个首领级别的,捆了起来,预备审问用。 一切底定后,身上带点三脚猫功夫的侍卫方才醒了,求见四皇子。 见到后磕磕巴巴地说着兰媚的事。 “那个女人……应该是合.欢宗的人,可能是被收买了。” 四皇子一脸懵逼:“合.欢宗什么时候开展刺杀业务了?” 侍卫:“殿下,您的重点是不是不太对……” 四皇子便记起了那个好看的姑娘来。 被捆了起来,被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地扔在地上,身材毕现,脸上带着些微的红晕,眼角有些潮红。 他略有些呆愣地继续发散着思维。 合.欢宗的啊,难怪这么好看,虽然脏了,但她的脸和身材已经足够让人不计较她的过去。 第五十七章 夺嫡乱战火(39) 侍卫:好吧,四皇子的重点的确不太对…… xxxxxx 第二天,万里无云,太阳高悬,一点暖意都没有。 甲板上的血气已经冲散,偶尔有人忙碌地经过。 江风呼啦呼啦地吹着,冷到刮人的脸疼,没有人愿意在甲板停留。 船舱内。 兰媚已经在一间客舱里醒了,坐到床边,戒备地看着乙甲,又怒其不争地看了徐姌一眼。 徐姌直接道破:“你为什么这么看我?有什么原因吗?” 兰媚哼了一声:“男人都是潜在的负心汉,你如此信任他,小心哪天被坑。” 即使这话正中徐姌的心事,她也笑眯眯地回了一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听此毫无攻击性的回答,兰媚只感到自己的一腔怒火和好心全落到空处,不由怒道:“你这人怎么回事?” 徐姌笑了:“我做的是无罪假定。” 无罪假定,意思就是没有证据确定乙甲有罪的情况下,应该假定乙甲无罪。 兰媚冷冷道:“等尘埃落定之后再推定就来不及了。” 徐姌摇摇头,并不争执,换了一个话题:“刺杀刘逸失败,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兰媚登时怒目圆睁,尖刻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那刘逸在金陵对人始乱终弃,你身为女子,居然也肯护卫他?” 乙甲在旁边当安静的壁花,徐姌却没打算自己把白吟殷那一通事都再讲一遍,微笑着看着他。 乙甲面无表情:“……单论白家女的事,四皇子是被陷害的……” 乙甲说的过程中,兰媚只冷笑着听着。 半晌,乙甲说完了,手心就被塞了一个茶杯,杯里头是白水。 他一饮而尽,只觉得水入心中,甘甜无比。 兰媚看着他喝完,这才说道:“我不信。” 徐姌摊手:“你爱信不信,不关我事。” 兰媚其实已经犹疑了,只不过气缓不过来,顶嘴一句:“那我再去一次,你难道不会拦我吗?” 这回还不用徐姌说话,乙甲就说道:“你惯用右手,右侧肩胛骨被我捅穿,现在手都举不起来。四皇子的护卫也肯定增加了。” 言下之意,你能再去一次试试? 兰媚颇想现在就取下四皇子的人头扔乙甲脸上,却颓然发现……他说的是对的。 徐姌把一杯凉好的茶放到了兰媚的左手上。 兰媚拿起来,喝了。 徐姌这才问道:“你能说说,你是为什么要刺杀刘逸吗?” 兰媚大声宣告:“因为他是负心汉!” 徐姌:“他曾经是你的恋人?” 兰媚:“……不是。” 徐姌虚起眼:“你可能只是被人当枪使了。” 兰媚一听登时就要炸,徐姌稳稳地按住她的左肩,说道:“我也在通缉令上,不会联合佛宗这种乱七八糟的正派抓你。” 兰媚被“乱七八糟”这个形容词逗的一笑。 徐姌继续说:“你如果想明白事情真相,看明白谁才是负心汉,那跟着我坐这个船去京师,看一下朝堂上在之后对这件事的争吵,然后自己辨别,怎么样?” 第五十八章 夺嫡乱战火(40) 兰媚犹豫:“京师有不少名门正派护卫皇宫,如果你们说的是假的……” 胸口的玉佩一热,顿了一下,徐姌忍住捂胸口的习惯,说道:“四皇子没有封王,但已经结了婚,现在已经住宫外了。” 乙甲诧异地看了徐姌一眼。 徐姌扭头虚起眼,理直气壮地问:“你看我干嘛?” 乙甲:“……看你好看?” 兰媚:“……” 徐姌:“……” 感受到的情绪只有骤然被询问的紧张感,大概乙甲是脑子一下子紧张懵了。 忽视掉这个插曲。 兰媚敲定:“好吧,我和你一起看!对了,你也在通缉令上?” 乙甲不待徐姌示意,从袖兜里掏出一张纸来,展开。 上头是一张娇俏可爱的脸,像徐姌,有些气质感觉又不太一样。 兰媚乍看了一眼,惊呼出声,凑近了看,又不时把视线转向徐姌。 大江涛涛,满室寂静。 不久,兰媚才定下神,说道:“这通缉令上的笔触我认得,是莲越的。” 乙甲皱了眉头:“你确定?” 兰媚点头:“我有一个姐妹,毕生心愿是追到莲越,把莲越的喜好、笔迹、还有信奉的佛理都背得清清楚楚,我被带着也记了一些。” 她把八卦的目光投向徐姌。 徐姌看回去:“是他画的又怎么样?” 兰媚弯了眼,有着诡异的快意:“他很少画画。” 这话出口的一刹那,她觉得自己被捅肩胛骨的仇都得了报。 徐姌只觉得莫名其妙,说不定莲越是被已经记不得她容貌的人抓壮丁,被迫涂两笔挂通缉令上。有什么好再三强调的? 兰媚却觉得这很重要,准备再开口逼问。 偏这时候,门口有人来敲门,并说着:“兰媚小姐在里面吗?四皇子想过来说几句话。” 满脸八卦期许的兰媚垮了脸:“开吧。” 乙甲就开了门。 四皇子迫不及待地从半开的门缝里溜进来,见兰媚没有直接拿着玉簪迎接他,又用眼神示意徐姌。 “离开。” 徐姌意识到之前的话大抵都被贴门偷听的四皇子听见,虚起眼,起身利落走了。 乙甲连忙跟上。 只听得背后隐隐约约说着“你玉簪上的珍珠我帮你找到了……”这种话题温和的话。 距离远了,乙甲也就不费心再听。 他直接追上徐姌,质问道:“您说,没有遇见过莲越。” 但莲越甚至能画她的人物像了! 他觉得,与其把这个问题屯在心里,怀着“徐姌不信任我”的怀疑种子,还不如直接剖开,直接问。 虽然会有些咄咄逼人,但两害取其轻,乙甲没有选择憋下。 徐姌呼了一口浊气,顿了半晌,终于说道:“通缉令上写了什么?” 通缉令还捏在他的手上,乙甲念道:“姓名未知,性别女,身高五尺有余,面白——” 徐姌把通缉令夺了过来,跳过一堆外貌描写,标重点似的念道:“因用魔功使得数人死亡,数人陷入心神错乱,数人受伤——”她抬起头,冷笑问道,“魔功,你知道是什么魔功吗?” 第五十九章 夺嫡乱战火(41) 乙甲愣怔半晌,犹疑道:“我不知道。” 他知道,徐姌被教主亲言“武功尽废”后,还能从县城蹦跶到金陵,现在去京师大概会折腾出更大的事来,必定是和那“魔功”有关。 但,如果那魔功只是个休养生息的佛系功法呢? 他心里还有一些期望,却在下一秒,听到徐姌冷笑道:“我也不知道。” 乙甲:“!?” 他一时间没听出徐姌的言外之意来。 一瞬间,各种阴谋论纷纷在乙甲的脑海里奔腾,化为担忧的情绪显露在脸上。 ——他不管那是不是魔功,是能让徐姌一下子天下第一还是长生不老,他只怕有人惦记上徐姌,和徐姌身上的功法。 但徐姌很快就轻笑出声,把通缉令塞回乙甲怀中:“这是我的态度,不管对任何人。” 乙甲愣怔半晌,听懂了。 脑海里对徐姌的担忧,对未来可能的阴谋式发展的猜测,都停了下来。 他理解了,魔功,和莲越和她相遇后发生的事,都是不可说的。 同时,他也想通了更多的事情。 徐姌明明被教主废了修为,为什么能活蹦乱跳地在钦朝晃荡,且并无禁忌。 “魔功”可能有医死人,药白骨之效,与此同时,怕是也有一些攻击性。 如果正派知道关于“魔功”功效的一星半点……徐姌登时就会有杀身之祸! 但就算是有杀身之祸,徐姌一个人,怕都能睥睨诸多正派,一人当关。 乙甲有些失落,且不知道自己是失落于自己的无用,还是失落于徐姌对他的隐瞒。 见着徐姌对他重归坦然的神色,他又觉得,徐姌愿意告诉他这些已经是因为亲近,失落是不应该的。 而如果是无用……他护卫在她的身边,不使她旅途孤寂无趣,也就够了。 乙甲感情复杂,半晌说道:“……我明白了。” 徐姌点点头,并没有做更多的评价。 她并没有想太多,觉得自己坦荡荡说自己不想说,很诚恳了。 毕竟此刻的她,并不是旁观者,看不出她的行为在外人看来是什么样的形象。 xxxxxx 金陵城内有三四家檀香袅袅的佛寺,其中一家尤其是规模宏大,佛音不绝。 这座佛寺,人来人往,信徒虔诚地弓着身子踏入大殿,对着数十尺的金身佛像跪拜进香,默默祷祝。 大殿内外,更有僧侣讲解佛意,怜悯众生。 ——随着理气的檀香,佛寺内有着沉心的静感。 在这家佛寺的一间小后院里,莲越满身满脑都被檀香裹挟,骨节分明的手正画着工笔人像。 那些佛经的念诵声,敲木鱼声,渺远地在他耳边传荡。 他仿佛听见了,又仿佛没有听见,有一层透明的膜隔绝了他与尘世的繁杂。 洁白宣纸上的人面像已经雕琢精致,微翘的樱唇与简单却又精巧的装饰,能使看到的人刹那间感到,“这个女孩子真美”。 莲越把眼睛也画好了轮廓,眼尾微微翘起,让看起来单纯无辜的杏眼多了几分如同小孩子的可爱狡黠。 第六十章 夺嫡乱战火(42) 莲越看着这张人面像,犹豫了片刻。 他的心里对这张尤其满意,桌子抽屉里堆叠好的数张人面像,都不如这张工巧如唔。 “画出了她的神态了呢……”莲越心里想着,感到一些喜悦。 他又紧张着。这张画,还没有睛。 画龙点睛。 迟疑了半晌,莲越克制住了自己因为紧张微微颤抖的手,珍而重之的,如同给新婚夫人画眉一般,小心翼翼,内心忐忑地点画上去。 片刻后,他长舒一口气,把狼毫笔放到笔山上,又揉了揉手指。 他这才给自己做好心理准备,看向桌子上完稿的、还有着新鲜墨迹的画像。 他画的很好看,比前几张传神的多。 这不是他自己的功劳,是因为徐姌是真的很好看。 想着,他又一时呆愣。 听说,扶.桑地界的和尚是能娶妻生子的,并且能和正常的百姓一样,接受祝福,百年好合。 但在钦朝,在相比之下严苛许多的佛规下,是不可能了。 忘了是从哪一朝开始,和尚不可食荤,不可动念,只可断绝俗念,枯对金像。 就算是合,欢宗有一个女孩全身心地追求他,他也从没动过念头。 他……自然是没打算还俗。 他虽然是莲字辈的大师兄,但要说闯荡江湖,武学底蕴,他还是太嫩。 他呆呆地看着画像,眼神放空,眼看着想到危险的境地,心中就要入魔。小师弟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不管不顾就开始恼火抱怨: “师兄们都说,他们只记得那魔女入魔后可怖的样子,这可不能画在通缉令里啊!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乌漆墨黑的夜晚,之后又是在赌场又是在欢场的,烟雾缭绕,也看不清她的脸。——通缉令上的画像就只能空着吗?” 小师弟一面絮絮地抱怨着,一面冲了进来。 偏就让他看见了莲越刚画成的画像。 小师弟没有想太多,登时欢呼道:“大师兄就是厉害,居然已经画出来了!” 莲越刹那间醒过神来,压制住内心的心魔,扯了笑,半是敷衍半是应和地说道:“是啊,我看通缉令因为画像问题还没有出,就画了出来……” 可下一秒,莲越忽然彻底从脑中的思绪中醒来,惊吼道:“——墨水还没有干!” 这一声吼,唬住了想捞起画像就去鼓捣通缉令的小师弟。 小师弟手一抖差点把画丢地上,心惊胆战,忙抖着手把宣纸平平整整地再放回桌子上。 这过程中,小师弟又不免多细看了几下。 勾勒精细,眉眼含俏,连盘头发用的嵌玉金簪、领口的散絮都画的一清二楚。 ——莲越在这一刹那有恼火的感觉,让他的心头泛起古怪的涟漪,却抓不住原因。“画的真好看!”小师弟无知无觉,只以看客的心态感叹道,“也不知道雕刻成板后还能留下几分神韵。” 莲越的眼睛看着画像里宜喜宜嗔的双眸,他自己画的眼睛。 他一时竟开始舍不得让这张画离开自己。 第六十一章 夺嫡乱战火(43) “我再画一张吧,”于是他说道,“也不好让雕版工人太麻烦,这一张细节太多了。” 小师弟想了想,得了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略带兴奋地说道:“索性师兄直接去雕版的工坊里去现画一张,工人好直接拿了贴在木板上刻,怎么样!” 莲越平平淡淡地说了声好。 这时候他已经平复好心态,继续当他佛宗莲字辈的大师兄了。 小师弟见莲越没有夸他,神色有点垮,但很快就在一起去工坊时,因为街上的热闹,目不转睛,心里只剩欣喜,和感慨。 “金陵真热闹啊。” 他们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到了工坊。 佛宗印了不少的通缉令,和制作雕版的工坊已经很熟悉了。 工坊的工人听了小师弟如同撒米一般的解释后,准备了文房四宝,又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地供莲越画画。 莲越沉吟片刻,拈狼毫笔在特制的纸上,按着自己记忆里的形象,迅速又画了一张。 “这个魔女为害一方了吧,”那提供了材料的工坊里的工人随意地询问着八卦,带着点讨好,“大师能这么迅速地画出来,想必是非常印象深刻了。” 小师弟挥舞着拳头愤愤应和道:“是啊是啊,她超级坏的!”他一拳砸到墙壁上,灰撒了一层。 莲越登时心惊胆战了一下,仿佛他自己也是那堵墙。 一个佛宗的师弟这时写完了缴令,也交给这个雕版工坊,准备合着人物像一起刷印。 工人看着缴令,为了确认一遍,念道:“姓名未知,性别女,身高五尺有余……因用魔功使得数人死亡,数人陷入错乱,数人受伤……这些字都没错吧?” “没错!”小师弟肯定道,其中斩钉截铁,包含不少个人情绪。 工人又默读了一遍缴令,咂舌道:“真的很可怕啊,在通缉令上的人为什么都不能好好生活呢?”感叹完,他却又事不关己地好奇问道,“被魔女杀死的都是什么人啊?为什么会被魔女杀?” 佛宗的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小师弟也松开了他的拳头。 某种程度上来说,徐姌和兰媚是一个性质的。兰媚软剑之下死的都是负心汉,而被徐姌以魔功杀死的人,佛宗的人调查过,基本上都是犯了上律法的错——只是因为官府无力,未能逮捕归案。 佛宗追捕徐姌,不是因为徐姌杀错人,而是因为徐姌以私人力量杀人,不受拘束,是一大隐患。 但普通百姓不知道这些,他们只会认为,徐姌杀的都是犯罪的人,那些人该死,她有什么杀不得的? 不仅能杀,而且杀的好!他们还会给徐姌鼓掌送花掷果子的! 还是莲越,身为大师兄,字正腔圆地代表佛宗回答道:“魔女随机杀的人,有的地方,有一半的人都疯了。” 工人毕竟注意到了气氛的变化,对这句话并没有十全十的相信认同,点了点头,说了声“这样啊”,便不再追问了。 第六十二章 夺嫡乱战火(44) 连“一半的人都疯了”,和“数人心神错乱”的矛盾,都不敢问。 怕是秘辛。 只再感叹了一句:“江湖啊……” 其实,佛宗的通缉令的确是有误,若是问徐姌,她在金陵用幻实幻境控制了多少人——几千个人都有了,尤其是解决了白吟殷的事情之后,她去赌场和欢场,这种罪恶聚集地,那死伤更是惨烈。 但佛宗因为佛理,对赌场和欢场并不能有深入认知,他们那回能拦住徐姌,纯粹是大散网后唯一运气好的一回。 通缉令上,字数的根据,只在那次街上的大混乱中死伤的人数。——只有这是有切实依据,可为罪证的。 在说话的关头,在疑惑、惊讶,好奇,恐惧等情绪纠缠下,莲越已经画了个半成。 因为雕版工坊的工人把话说亡了,众人一时间无话可说,就都安静地看莲越画。 直到画完。 莲越被许多道目光注视,并无困窘,依旧是下笔如马良,一笔一划地画出徐姌的精气神来。 不同于寻常人对魔女“阴森”“可怖”的刻板印象,莲越画中的她,居然显得有点……生动? 虽然是会被拿去雕版的,虽然雕版后可能其中韵味会十不存一,但莲越仍然认真画着。 直到画完。 莲越收笔,说“我画完了”的时候,工人拿去处理,见着画时,眼里不由露出些感慨的目光。 夸魔女长得好看,这种事工人是不敢在佛宗弟子面前说的。 夸莲越把魔女画的如此入木三分,这种事工人是不敢在所有人面前说的,就算是一个人面对着空旷的田野一个人嘟囔,也要担心地底会不会有人窃听了。 莲越和魔女?相比于这种要人命的八卦,工人选择要命。 工人默默地按着工序,把油墨未干的纸贴上,按墨迹刻木板。刻完画像再刻文字。 等到刻完后,就可以贴纸印刷了。 工人表示,刻雕版需要一些时间,请佛宗诸人半天后再来验收。 工人刚表态完,小师弟就乐呵呵地冲出了门,急着去街上,继续看那些琳琅满目,尘世繁华。 莲越怕小师弟闹腾,在他懵懂的情况下出事,也忙出去陪着小师弟去了。 金陵的街上,繁华又嘈杂,有哭有笑有吆喝有吵闹,身穿褐麻短打脚带泥巴的人与绸布长衫手拈折扇的人共踏一街,瞧着有几分错乱感,却又有些安定。 小师弟很快就被路边的杂技吸引住了,挤进去不断叫好,差点把身上带的吃饭用的碎银子都扔到他们的讨喜碗去。 ——莲越心里感叹,幸好他跟过来了。 半天后,折腾到精疲力尽的小师弟,打起精神,去看通缉令雕版的成果了。 兴许是半天的兴奋崩断了小师弟的心弦,工人拿墨刷子刷出纸的时候,小师弟看着成果,脑子都没过,皱眉道:“没以前的好看。” 满脑子都是佛宗大师兄莲越魔女徐姌的工人内心呵呵: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到时候可别找我灭口啊…… 第六十三章 夺嫡乱战火(45) 师弟听着也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被自己的理智劝道:“印刷的效果自然不如师兄画出来的。” ——这句话也同样是劝小师弟的。 小师弟还是皱眉:“看着还是大师兄的画风,但是就感觉粗糙了。” 莲越怕小师弟一时嘴快,说出他自己在居处里画魔女画像的事,忙道:“说不清楚就回去做晚功吧。” 被打了岔,小师弟也意识到了什么,再不敢说,随众人回金陵佛寺去了。 众佛宗人士浩浩汤汤,旁人只喟叹佛宗诸人气宇轩昂,不沾凡尘气,却不知,其中的为首者,心已经又开始乱了…… 在佛宗众人离开后一会儿。 李元笛怀里揣着契书。 这契书,是她中午应邀在酒楼吃饭时候,在金陵知府期许的目光注视下,雕版工坊主人硬塞过来的。 李元笛带着沉着的微笑,踏阃走进准备下班的雕版坊院内,道: “大家好,我是这个工坊的新主人,为了和大家熟悉一下,包了明晚的时味酒楼。怎么样?谁明天有事不能来?” 工坊里的人都知道,他们背后的主人原先是知府级别的人。 他们也知道,知府还没有倒。 ——看向李元笛的眼神,登时由“女的抛头露面什么意思”变成了浓浓的敬意。 “没事没事!”大家纷纷表示,就怕自己慢了一步。 xxxxxx 四皇子的船还在行驶着。 寒风阵阵的甲板上,正有一场旷世决斗! 徐姌握着她惯拿的小刀,和兰媚缠过来的软剑僵持着。 风带着阵阵凉意,坐在船舱门口观战的四皇子刘逸冷得直打哆嗦。 容长脸的侍女轻手轻脚地给他添了一件烘暖了的狐皮大衣,又把汤婆子放到他穿了毛里秋裤的大腿上。 待侍女退到一旁,刘逸才急吼吼地抱住汤婆子,舒服地小声叹了一声。 刘逸并不敢大声喟叹。 因为—— 刘逸抱着汤婆子,抬起头看,心里叹了一口气。 兰媚上穿露脐黄红纹短装,下着阔腿引风黄绸裤,手臂上是闪着凉光的玉镶金钏,脚上踏的是绑腿的银线鞋,脚腕在银线的衬托下显得越发的白皙。 而徐姌,脚穿的倒是寻常的绣布鞋,衣服裤子却全是短袖短裤的短打样式服,不仅是脚腕,连小腿都能见得清清楚楚。 刘逸看着她们身上的装束,一时间都联想不到裸体再联想到男女之事,只觉得,她们穿的好冷。 同时,刘逸又觉得羞愧,想到自己身为一个男人,居然比这两个女孩子怕冷,实在不应该。 ……算了,江湖人士,不能以常理辨析。兰媚穿着尽显她风姿的黄灿色衣裤,他这个还没权利穿正黄的皇家四皇子又能说什么呢? 这时,兰媚手一抖,软剑登时绕过小刀,直取徐姌肩头,诮呵一声,说道:“你用小刀对我的软剑,不觉得很亏吗?” 徐姌蹲下一滚,躲了过去,同时气也不喘地嗤笑道:“你要说的是一寸短一寸险吧,这都说不利索,你到底会不会用俚语,有没有基本的说话能力?” 第六十四章 夺嫡乱战火(46) 兰媚心里明白,徐姌是在用话术激怒她,使她失去正常判断从而出现漏洞,被一击必杀。 她冷笑一声,回身一挥把剑身拍到徐姌的肩头,呵道:“躲不过去了吧!你说你,逞嘴皮子的能耐有什么用?” 徐姌歪斜了一下身子,紧张地一摸肩头,见只肿了起来,并没见血,惊讶之后,松了一口气。 兰媚哈哈大笑道:“报了一剑之仇了!”又冲刘逸给了个挑衅的眼神,讽道:“你说徐姌比我强一百倍?” 刘逸的脸上露出惊讶后怕的表情,想真情实感地褒赞她两句,见着兰媚志得意满逮谁斥谁的架势,不敢发声。 在外,乙甲以徐姌侍卫自居,因此兰媚只把这账的重点算在徐姌的身上。 此时乙甲便已经上前,从他仿佛什么都有的袖兜里掏出一张膏药,递给徐姌。 眼中有的是仿佛要盈出来的担忧和后怕。 徐姌平静的接过来。 清凉的膏药握在手上,让她登时有肩上的淤肿已经散掉的错觉。 尽管她心里清楚……自己并不怎么需要这膏药。 只是做戏罢了。 “我回去休息了。”徐姌淡淡说道,仿佛是因为打输了心情不好似的,撇下众人,进了船舱。 乙甲忙跟上。 刘逸觑徐姌进了船舱,把房门都关上了。又瞧兰媚这才舒展神情,这才鼓起勇气,鼓着掌,喝彩道:“兰媚姑娘打的很厉害!” 侍女忙把汤婆子带走,颇识眼色地匆匆下场。 偌大甲板上,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兰媚露出妩媚到能让人溺进去的笑,说道:“你怎么不说是‘寸短寸险’,我占了她便宜呢?” 刘逸心里一惊,忙斟酌措辞,说道:“哪里能这么说呢?她那小身板,给她那么长的剑她也舞不开呀!” 兰媚被这话逗得开心,便真情实感地给刘逸他该得的道谢:“也谢谢殿下送的药,助我在短短一旬内就治好了肩上的伤。” 是的,上京之路漫漫且无趣,刘逸见兰媚貌美,且性格引人注目,不由渐渐倾心,送了不少东西给兰媚,只求她一展笑颜。 一次,他和兰媚聊天时,不知道聊到了什么,聊到精神松泛的他就不小心说了句:“我感觉你和徐姌打一架的话,应该是徐姌赢。” 兰媚登时不干了。 因为四皇子刘逸送的各种药物,有的是宝物,蕴含澎湃的生命力,对于她肩膀上的伤口有加快愈合的作用。 因此这时候,兰媚的肩伤已经好了,也能够赌气约徐姌一战。 有些出乎兰媚的预料,懒懒散散歪在榻上看话本的徐姌眼睛一转,瞧了她一眼,又瞧了刘逸一眼,竟同意了。 便有了这一战,又引来了他们的对话。 刘逸笑着继续这一对话,说道:“那药给我这种普通人用,药效太烈了,也是给你了,才是物尽其用。” 兰媚斜了他一眼,内心欢喜地娇嗔道:“你倒是很会说话!” 刘逸梗住脖子,只道:“我说的都是真话!” 第六十五章 夺嫡乱战火(47) 兰媚觉得有趣,捂嘴笑道:“那我姑且信你说的话——那白家女果真不是你强要又弃之不顾的?” 她知道她自己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想听正主亲口说。 又听到这险些害他丧命的谣言,刘逸带着悲愤说道:“当然不是!!!” 兰媚颔首,也不消沉吟片刻,断然道:“好,我信了!……” 说话时,她眉眼中有飒爽之气,与媚色糅杂,有着奇异的魅力。仿佛山里不拘礼数的姑娘,虽然搁京师宅院里是被嘲为“野丫头”的存在,但走到面前时,鲜活的魅力会让人迷醉。 仿佛京师宅院里的那些酸言酸雨,全是因为对这种人的嫉妒。 刘逸一时又是看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第几回看呆了……或许是因为在京师见到的都是端庄守礼的女子,以至于自己对于这种带着些活气的女子,总是缺乏抵抗力罢。 他是如此猜想着,并且丝毫不怀疑,自己对兰媚是喜欢着的。 兰媚继续坦然说着:“……你之前问过我,是谁告诉我白吟殷的那些事的。待到了京师,我确认了最后一件事情,就会告诉你。” 刘逸醒过神,心下大喜——他很快就能知道是谁在背后放他冷枪了——却又怀着忐忑,困惑着问道:“你打算确认什么事?” 刘逸看样子是真的不明白,而兰媚也没打算藏着掖着,很快就解释着说道。 “你是不是出宫另有宅子了……”她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来,笑里带着纯天然的勾.引,“并且只有一两个通房侍女!” 刘逸似懂非懂,装作不懂。 他不敢想,面前这位风华绝代的女子,是因为什么原因,要注意到自己的宅子,自己的小妾。 因为之前发生在白吟殷的事情,刘逸一时间不敢妄想,兰媚有可能喜欢他,这种角度。 但他毕竟心里有了这种猜想,这个揣测,这个可能性。 于是刘逸一时间不敢回应兰媚,毕竟,他怕自己会错意,又怕自己敷衍回答伤兰媚的心。他呆着只看着兰媚,半晌了,才害羞似的哼一声:“好。” 兰媚得到回应,心下泛蜜,对他甩了一个“你等着瞧”的暧.昧眼神,踩着高根扭着纤腰,溜哒哒回了船舱里的房间。 她等着刘逸慢慢发酵自己的感情,直到他恍然大悟,真正用力去追求她,迎自己入他的府中……成为侧妃,或是更甚,成为他的皇妃。 合,欢宗的女子,就该有这种吸引人的能力。 不是吗? 这时候,船舱内,属于徐姌的房间里。 乙甲凭借他出色的耳力,默默的听完甲板上伴随凉风吹流开的暧.昧之言。 再和同样听了个一清二楚、此刻面色不改的徐姌对了一个“求交流感想”的眼神。 徐姌的眼睛是平静的,毫无波澜的,仿佛她刚才什么都没听见,只在暗暗忍耐自己新得的瘀伤。 乙甲自然是没看懂徐姌的眼神,于是他问道:“您和兰媚协定了什么?” 第六十六章 夺嫡乱战火(48) 徐姌迎着乙甲的眼神,心知肚明,推诚布公,笑说:“没有协定什么——兰媚不知道是有了什么情况,但是她好像对刘逸有着奇怪的感情。而刘逸不也送了她许多好东西,看来也有那个意思。 “我虽然不乐见其成,但也顺着她的心意给她露个脸——刘逸有她的能力比我强的感觉,就会对兰媚更亲近。反正兰媚本来也不比我差。” 乙甲对于“乐见其成”并不明白,但也足够他恍然大悟的去表示:“所以你刚才是故意输给她的吗?” 他一刹那有顶礼膜拜的感觉——他自己完全没有看出来,徐姌是在故意让着兰媚的。 徐姌无奈笑了一声,心想着,承认自己轻敌受伤实在惭愧,就并没有正面回答:“兰媚的软剑还是很不错的,请不要小看它。” “嗯……”乙甲沉吟片刻,没有听出徐姌话里的古怪,选择继续夸赞:“其实我觉得还是您最厉害了,至少在刚才我就没看出你在让她。” 徐姌呵呵一笑,觉得心累,拒绝回答。 她不太想对现在满心满眼认为自己超级厉害的乙甲承认,但是,这是事实: 她有心让兰媚,而兰媚比她想象中的要厉害,厉害很多,于是局势稍微失控,她的肩膀被敲了一下。 并不是大问题——他们并不是生死决斗,只是随意的比划一下,切磋一下,总体氛围轻松愉快,也只有四皇子刘逸看直了眼。毕竟,徐姌有心让兰媚,兰媚也有心留手,不动杀招。 若是不留手,怕是兰媚的剑锋斩下的那一刹那,徐姌和乙甲能在刹那间出现杀招,那时,怕是流血染橹,悲剧收场。 但,徐姌还是对自己的轻视,有着警戒的心态。 她原先以为,合,欢宗的人,都只在男女之事与皮相上有点能力,与其说合,欢宗是江湖门派,更不如说,他们是志趣相投,放荡不羁的人……只是顺手立个宗,又只是顺带练个武修点真气而已。 但是,在媚香一事与兰媚的接触中,徐姌渐渐意识到,合,欢宗,不是简单的偷懒,通过男欢女爱那档子事练真气。 ……但徐姌还没能看明白,只杀掉了以前错误的认知,还没能建立新的,修正过或是翻修过的认知。 并没有新的信息能供她继续思考,于是徐姌抛下她纠结的认知问题,阖上眼睛,盘腿坐好,将心神都聚集在自己体内的真气流动上。 乙甲坐在旁边,屏气凝神,认真的护卫着。 徐姌体内的真气按着平常的速度流转着,肩上的那点瘀伤在真气流转间慢慢消解疼痛,恢复筋血。 这时,又有一股澎湃的生命力,伴随着玉佩的热意,从胸口蔓延,一部分流到淤血处。 生命力如汪洋大海,滔滔不绝,淤血片刻间就化了,重归正常。 徐姌耸了一下单肩,神色莫名。 兰媚虽然手下留情,但那一软剑呼下来也是真切的。如果是普通的江湖人士,肩上必然是要肿个两三天,手臂都举不起来。 第六十七章 夺嫡乱战火(49) 徐姌……自然不普通。 又或者说,不普通的玉佩。 乙甲也感知到了徐姌肩上伤势的变化,他感到非常的惊异。 紧接着,乙甲就自圆其说,徐姌有魔功……这魔功可能是因为教主出于爱女之心偷偷传给女儿的,也可能是魔教藏书阁里偷偷看到的。 乙甲又一次安慰自己:所以徐姌不能和他说,不能和他解释她受伤顷刻就好的原因,他毕竟是魔教的影卫。 ——并不是教主的影卫。虽然影卫直接受教主指派,但是影卫宣誓要保护的对象是魔教,而不是魔教教主。 来源不明,说不定涉及她对魔教利益的损耗,于是便不好说。 乙甲心想,徐姌不信任身为影卫的他是正常的,他要做的更好,让徐姌能相信他。 全然无怨,仿佛他的心是白玉般无瑕无垢。 ……这种心态如此自然,乙甲甚至升不起疑惑。 徐姌打坐片刻,让真气流通一个小周天,确认身体没有更多毛病了,神色不改地下了椅子,扭了扭肩膀。 恩,肩膀上的伤确定是已经好全了。 乙甲恭贺道:“恭喜您肩伤痊愈。” 徐姌淡淡“恩”了一声,无喜:“下次会注意的。” 她会注意自己不要轻敌,会注意自己要更加熟稔于一攻一式,会注意自己不要窃喜于他人的手下留情。 接着,她就继续说道:“我想继续看话本了。” 乙甲立刻听懂了——没他事了,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就退出了门。 他也是人,接触了几个将士,闲时切磋武功,也是一个消遣。 徐姌歪在糅花麻边扶椅的扶栏旁,闲暇自在地翻开话本,继续看着先前没看完的地方。 偏她看着不甚开心,皱着眉抿着嘴,有时甚至鼻子都皱了起来,整张脸都拧在了一处——偏没有丑陋感,还是能看出她是个人,还是颇漂亮的女孩。 “见鬼,所以还是没能明白,为什么刘逸会推荐这种话本给我看。”伴着逐渐西斜的阳光,徐姌嘟囔着。 橙黄的阳光堆满了房间内的一个立式书柜,书皮包的好的,会反射出金色刺眼的光。 乍看着,会感觉令人战栗的书香气,仿佛“书中自有黄金屋”是真的。偏偏书皮上烫金的那些黏黏糊糊的书名,细细一看,就能发现——都是话本。 这些话本都是刘逸派侍卫搬进来的,解释说是旅途劳顿,闲来无事,看些书好歹能消磨时间。 兰媚那也有一大柜的话本,也是一个理由。 刘逸还推介说:“这些书都是那些秀才写的,大部分还挺适合你们看,你们可以换着柜子挑着看。” 徐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正在无聊看船外风景,看着波澜不惊的江面,神情也是波澜不惊,发觉自己的确看腻了风景,就遂了刘逸意,翻了几本话本。 ——信了他的邪! 才子佳人,鸳鸯蝴蝶,每每身边一两侍从,偷成好事,花前月下。男欣喜,女娇羞。两人交换信物,各立誓言。 第六十八章 夺嫡乱战火(50) 而后,男建功立业,女忧心等待,或有公主青睐,意愿赐婚,或有公子提亲,言及家人,种种困难,一一设法开解。 最后男建业,女守节,皆大欢喜,共度一生。 除了名字变了一下,一些来捣乱的人套路变一下,总体上……万变不离其宗。 徐姌刷了几本,感觉再看下去自己的脑子能废了。 她便朝着话本吐槽道:“未来有机会一定要找人写点别的!这玩意给女孩子看?刘逸脑子怕是有毛病,兰媚到底是为什么喜欢他?” 吐槽完毕之后,她让乙甲从柜子里挑出说书人常讲的话本,她慢慢看着。 虽然也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比看这种都是套格式的话本感觉好多了。 并且也有点沉迷…… 徐姌把她试图看完的话本扔到桌子边上吃灰,把另一本看到一半的,讲前朝往事的话本,细细看着,面上并没有太多表情。 ……再沉迷也只是消磨时间的手段而已。 看着看着,很快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点。 夕阳西下,房间里满是橙红色的霞光,映得徐姌的脸色娇媚无比。侍女低眉颔首,不敢看,只敲门通告说“饭菜备齐”。 徐姌毫无留念,把书往桌子上一放,就开了门,点点头就去。 侍女见着徐姌拿开门闩,神色自如,并没有勉强之色,心下不由暗暗罕异。偏身为四皇子的侍女,最要学会的就是谨言慎行,多看少问。 于是,侍女并不敢对徐姌询问“一个下午过去了肩上的伤就好了是不是有魔功”之类的问题,连眼神都不敢表示出一点。 但终究有些紧张,肌肉绷紧了起来,做小伏低地跟在后头准备伺候。 徐姌对此没什么想做的,只往吃饭的地方按寻常速度走去,刚巧在附近,也是准备吃饭的乙甲却察觉到了,神色凌厉,拉住侍女就是一声厉喝:“你紧张什么?又跟在她背后干什么?” 侍女吓的就是一哆嗦——很大程度上是被乙甲吓到的。 “……”徐姌扶住脚一软就要跪地上的侍女,说道:“没事跪什么跪,”又不满的瞅了乙甲一眼,“她身上没有真气流通,之前也没在我的门口逗留,现在也只是通知完了同路而已,你凶她干嘛?” 乙甲有些委屈:“……她有莫名其妙的紧张情绪,又跟在你后面,可能是想刺杀你。” 徐姌翻了个白眼:“那她现在就想刺杀你了。” 因为侍女莫名其妙的紧张情绪嘛。 说完,徐姌就往吃饭的地方去。 侍女有些惊讶……这就是魔女吗? 争端解决,徐姌很快就到了。 吃饭的地方是一个近小厨房的房间改的,原来船舱负责吃饭的地方宽敞舒适,刘逸表示“主子就那么三四个,没必要占这么大的地方”,就把那地儿归给那些侍卫将士吃了。 当时兰媚在旁听着,不免嗤笑一声引起注意:“其实是怕船舱那大厨房四通八达,人多口杂,被下毒吧?” 第六十九章 夺嫡乱战火(51) 刘逸不恼,顺毛似的笑道:“所以,于情于理,那地儿都得让出去,我们吃小厨房。” 兰媚便没话说了,只冷笑一声。笑四皇子的虚伪。 那是以前。兰媚还不信四皇子刘逸在白家的事是无辜的。 而这一次,徐姌去的路上,便已经听到兰媚与刘逸在起劲的聊天,不时带着愉悦的笑声。 乙甲奇怪道:“兰媚不是刺杀过四皇子吗……为什么他仿佛不记仇?” 徐姌的脑子里闪过“利用证人反咬一口”、“贪图美色”、“心大”等选项,面上只敷衍说道:“他们本来就没什么直接仇恨。” 乙甲“噢”了一声,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他懂了什么。 他下一刻就问道:“那为什么你要撮合他们?” 徐姌说道:“怕刘逸哪天迁怒。” 乙甲这回愣住了,似懂非懂的。 徐姌便笑道:“到京城了,他们会做一些事,到时候再解释给你听。” 乙甲只觉心里高兴,当即应了声:“好。” 徐姌进了房间改的餐间,坐上以前惯常坐的位置就坐。 乙甲见她坐好,便去大厨房的餐间吃饭去了。 这小房间坐着也就三个人而已,再开始更是只有两个,徐姌一个桌子刘逸一个桌子,不怎么说话,秉持着皇家的吃饭规矩——食不言。 多了个兰媚之后,兰媚原先和徐姌一个桌子吃饭,后来徐姌看出兰媚的心意,就表示“怕你下毒”,兰媚面上不虞,顺理成章改成和刘逸一个桌子吃饭了——还得了刘逸的一大通安慰。 徐姌拉椅子就坐。此时饭菜已经上座,徐姌也没理会,举筷子就开始吃饭。 这个小餐间的窗户并不对着夕阳,就算有蜡烛灯火,还是显得黯淡。 不知何时,四周安静了。 徐姌感受到一对目光注视,扭头一看来源,兰媚惊异地看着她。 徐姌礼貌性微笑问道:“怎么了?这么看我是有什么事吗?” 刘逸有些震惊,皇家人看的最透的就是微笑这个表情。 这里毕竟不是正式场合,刘逸当即就问道:“兰媚这么好看的女子,以如此震惊的眼神看着你,你居然毫无动容,如此敷衍的询问吗?” “……”徐姌颔首:“毫无动容。” 的确,这些对于徐姌来说都不算是事,也与自己无关,因此她能云淡风轻地随意应对。 她真正动怒动情的那次,是因为曾经的父亲,名为徐江渚的魔教教主听信庶姐徐妺的话,缺少理智分析,直接要打碎她的丹田,且赶她出魔教。 以前,只有背叛魔教,对魔教造成极大损失的,才会享受这一“光荣”待遇。 这一点,就让徐姌直接死心。 还有,徐江渚理由中还有一个“不像你的母亲一样贤淑温柔”。 徐姌:“……呵呵。” 母亲留的玉佩诡异又强大,若她果然是如徐江渚说的那样,那这玉佩怕是早挂在徐江渚的胸口,魔教已经左脚踩佛宗,右脚踏归一教,一统江湖千秋万代指日可待。 第七十章 夺嫡乱战火(52) 所以,她现在在世间无趣,也只能靠着找母亲的过往,给自己在人间钉下一个钉子。 不然,真的太无聊了。 兰媚并不知道徐姌的过往,无语的偏头瞅一眼刘逸以做警告。其中媚眼如丝,警告意义几分残存……真的不好说。 兰媚斜了一眼刘逸后,又正视着徐姌,说道:“我只是很惊讶,你肩膀上的伤口这么快就好了。” 徐姌挑挑眉,笑道:“你看不到我头上因为强忍疼痛,正在冒的冷汗吗?” “哈”?兰媚看着徐姌光洁的、溜了点鬓发显出娇俏的额头,半晌才犹豫道:“没看到。” 徐姌点点头,正经地说:“那说明冷汗都干了。” 兰媚呆住了,被这话题一绕,愣了愣。 还是刘逸连忙接棒问道:“所以,你肩膀上的伤口什么情况?” 徐姌依旧是以无比诚恳的语气:“就那情况呀。” 一副,在她的认知里,她还是因为肩膀上的伤口疼痛难耐,勉力保持面上冷静的样子。 一下子兰媚和刘逸都不知道是真是假,面面相觑了起来。 再不敢问。 片刻后,斟酌完了真假可能性,兰媚咽下一口饭,才又说道:“我以为,你受了伤后,会让你的侍卫喂你吃饭的……我也可以喂你吃饭的,你别忍着。” 徐姌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浅浅的笑,道:“好,谢谢。” 可紧接着她就起身,说道:“我吃完了,你们继续。” 这时候他们才注意到,徐姌的桌子上,盘子里的菜已经只剩汤汁,干净到反光。 一瞬间,他们都有了无话可说的感觉。源头仿佛是徐姌,她并没有交流的意愿。 又好像不是,是更多的一些……说不清的东西。 兰媚一瞬间,甚至产生了一些自责的感觉。 为什么自责?源头是什么?真的……果然还是应该归结为似有若无的肩伤,和徐姌奇怪的态度吧。 可这时候,她忽然就在脑海中,响起追求着莲越的师妹的话来。 那时候的师妹很伤心,因为莲越含蓄又优雅地拒绝了她的追求。 师妹就和她宣告: “我喜欢他就是喜欢他,全身心不保留,不玩套路,他爱接受就接受,不接受拉倒,我找别人去。” 为什么突然会想起来这一句话呢?为什么是在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这一刻呢? 而刘逸,见徐姌已经要出去了,突然想到什么,连忙说道:“明天就能到京师下船了,你到时候肩膀没问题吧?” 徐姌颔首表示明白,避开肩膀的问题,只问道:“我到时候住哪?”她强调道,“先说好了,我不住你的宅子。” 兰媚又是一顿,她是决定借住在四皇子的府上,借机洗白身份,改头换面。——当然也有一些真心。 刘逸早有准备,笑说道:“你说你的母亲姓白,当然是让你借住在京师白家,你可以试试追根溯源。我在金陵的时候就已经写好了信件送了过去,现在白家一定已经准备好了。” 第七十一章 夺嫡乱战火(53) 说着,刘逸又补充道,“白家有点乱,不过以你的能力完全不用在意——心里有数就好,别搀和惹得一身腥,虽然能解决,但是会烦躁。” 徐姌并没有什么不认同的地方,于是继续点头应了一声,道:“好。” 再没别的事,接着徐姌就撇下兰媚疑惑又担忧的眼神,出了餐间。 餐间门口,乙甲已经在等着了。 xxxxxx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第二天上午的时候,船停在了京郊的港口,轻轻的一晃之后,众人踏着侍卫架好的梯子,下船。 不过旅途还并没有结束,京郊离京师还远的很。 港口旁早就已经备好了轿子,四皇子更是连人员分布都安排好了。 ——徐姌和兰媚一个轿子,四皇子刘逸一个符合他规格的轿子。 其余人,或是在轿子上伺候,或是骑马在旁边护卫着。 乙甲便是骑马护卫。 不过刘逸又笑称,在京师旁,不怎么容易出事,这些声势,其实也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身份,不让其他人来碰瓷。 刘逸准备的阵仗的确挺大,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搞事。许多民众远远看着侍卫腰间挂着的长枪,枪尖反光时候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刺痛了,仿佛那长枪,已经因为自己不识好歹的围观而刺穿了他的眼睛。 那些民众,便只敢远远的看着,带着惊叹,与臣服。 在这种氛围中,他们往京师去。 一路上,连能让马惊掉的碎石或铁钉都没有,一路无比顺遂。 很快就到了京师的城门口。 若说金陵是繁华,那京师就是繁华,再加上宏大。 数个朝代对京师的经营,使得京师既有古朴,又有人气,更有壮观,和自我的渺小感。 高高的城门口已经大开,两排持着精铁长枪的士兵列队直立,他们身上的铠甲是银色的,看着就有金戈铁马的肃穆感。 想浑水摸鱼在京师里搞事的人,见到这些士兵,经常会腿软,自首。 而门内两侧,有许多百姓在旁边探头探脑的看着。 讨论着。 “是四皇子从金陵回来了吧?” “那白家的事,是真的吗?” “大皇子前几天才怒斥了卖庶女的郑家,他们两肯定会不对付吧?” “……” 讨论嘈杂无比,半真半假,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 徐姌选择收拢了听力,不让自己的耳朵受伤。 恰好,兰媚戳了戳她,说道:“到京师内城后,我和刘逸要去皇宫见皇上,说四皇子被刺杀的事。” 徐姌便把注意力集中在兰媚身上。 此刻的兰媚,穿着一声规矩的长裙,不符合规格的装扮都没戴上,乍一看还真的挺像个良民。 可惜没原先那么好看了。 “和他说好了,就说我假意同意,实际上是……”兰媚继续说着。 大概是因为紧张,这些堪称机密的话,她竹篮打水似的叭叭讲着,不时还摸向自己的手臂。 但她的手臂是空的,为了不让皇帝产生厌恶情绪,张扬无比的金钏她不敢戴。 第七十二章 夺嫡乱战火(54) “我就不见刘仲桢了,”徐姌淡定地说着皇帝的名字,“直接去京师白家,摸摸他们家的底,看看白家还在哪里有后代。” “好。”兰媚倒是不对直呼皇帝名有什么感觉。 她点点头,犹豫了半晌,说道:“以后我就在刘逸那了……以后各自珍重。” 徐姌叹一口气,无奈道:“什么珍重啊……十个白家我都不虚的,倒是你,在四皇子那才要小心。” 她用的是“四皇子”,而不是“刘逸”。 或许是因为告别让人感到心情低落,对着将入虎穴而不自知,说着感动自己心扉的蠢话的兰媚,徐姌感受到的并不只是……失笑。 徐姌想了想,终究还是上了一点心,又说道:“四皇子首先是四皇子,其次才是其刘逸。” 兰媚对这种话,笑了笑,带着不以为然的调调——并没有说太多。 徐姌便不再说了。 她知道,兰媚是烈性人,因为男人的负心,能杀人杀到上了通缉令的程度。 这种人……爱是轰轰烈烈,恨也是滔天怒火。 拦不住。 徐姌便只说了一句。 “再见。” 这时候恰好轿子停了。 在四周寂静中,有侍女在郊外温温凉凉的说道:“请兰姑娘下轿,随四皇子殿下入宫拜见皇上。” 侍女的语气中并没有多少恭敬的神色,兰媚或许听出来了,又或许没听出来。 她没有对态度做出回应,只用她刻意掐出的泠泠清音,说一字:“好。” 接着,兰媚便撩开了帘子,绣鞋踏了备好的下轿凳,扶着侍女的手臂,一如京师贵女,优雅婀娜地下了轿子。 只是那身姿间难以掩盖的活力感,乃至于轻巧感,使得她的这些专属于深闺女子的动作,都有些诡异感。 侍女看向她的眼神不如何恭敬,甚至有些鄙夷,只遵循着侍女应有的礼数,扶住她,助她下轿。 兰媚虚扶着侍女下轿,习惯性道了声谢。 侍女看向她的神情却反而更古怪了。 在京师,奴婢属贱籍,主子高贵无双,若是主子屈尊降贵,那反而会遭奴婢不齿,以为主子降格和自己一同成为不堪的存在。 兰媚毕竟秉性通透,只在男女事上七窍通了六窍,瞧一眼就明白了侍女的别扭来,便再没说什么,高贵冷傲地扶着侍女,往刘逸的轿子那去了。 兰媚的背影,虽然毫无亮眼之处的普通粉色长裙,连腰都不能被允许束成沙漏状,却仍自带一股风流感。 --侍女反而开始羡艳兰媚的美来了。 “走吧。”兰媚朝撩开轿帘,等候着她的四皇子刘逸说道。 刘逸又是目眩神迷,不由伸出手拉她上轿。 徐姌见着四周围观全程,神色莫名的侍卫和侍女,觉得心烦,把轿帘拉下来,吩咐道:“去白家去,在这等着做什么?” 语气有点不高兴。 ——看吧,兰媚连再见都来不及和她说。 轿夫原是心生恼怒,想说,这轿子走不走,该听的是四皇子殿下的吩咐,她凭什么自顾自命令下来? 第七十三章 夺嫡乱战火(55) 轿夫又想说,四皇子明显心属那兰姑娘,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女孩,注定会失去四皇子的庇护,现下嘚瑟什么呢?还会不会做人了? 偏偏,在他意念悄动的下一瞬,把兰媚拉上轿子的刘逸,紧接着就遥遥和这轿夫说道:“你只听轿上姑娘的话,她命你去哪,就去哪——不可违误!” 语气中并不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怜悯与施舍——就是命令而已。 偏轿夫立刻凛然,道了一句:“谨遵命令!” 徐姌无语,平平淡淡地说道:“走吧。” 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见到兰媚了。 xxxxxx 轿夫倒是没敢阳奉阴违,兼鄙夷坐他旁边的乙甲的智商,把徐姌送到什么烟花巷去。 车轮“咕噜咕噜”行驶在安静又宽阔的巷子里,巷子传着回音。 咕噜咕噜咕噜…… 只听一碎嘴的侍女怕路途无聊,在车轮滚动声中介绍着:“这是晋嗣侯兰家的宅子,这一条巷子的一侧全是他宅子的外墙……” 那侍女接着就要说风传的兰家八卦,徐姌忙说道:“别说了。” 侍女怕徐姌不开心,忙闭了嘴,且瑟瑟发抖着,手握紧了。怕徐姌一个不高兴,就定了她的下半身。 徐姌歪了歪身子,淡淡接了一句吩咐的话:“你说说白家吧。” 侍女松了一口气,却又没时间感受“如遇大赦”的感觉,连忙说着:“白家住在勋世府,开府的是高祖时期的勋世侯,以武立爵,现已经传了两代,现在在府中颐养高坐的是第三代勋世侯,姓白名民锡,字……” 徐姌汗颜道:“这种人,字好几个,再来几个号,最后别名又有,绰号又有,以为世上的人会把他的那么多名字都记得,其实连他的名字都未必能记得住——所以啊,无聊的很,别说这个,说说别的吧。” “是。”侍女低头恭敬的继续说道:“勋世侯只承袭三代,这一任勋世侯娶了梁家的女儿,梁家现在已经败落了,梁氏也病逝了。梁氏生了两个儿子,长子早夭,次子白守仁承袭白府,现在工部任……” 身为大山里生长到大的,对钦朝职业划分一无所知的徐姌一个眼神递过去,侍女刹那间心领神会,连忙改口:“……任职。” 徐姌笑了笑,心想,这机灵劲只当侍女真的可惜了,又说道:“你继续说。” “勋世侯的庶弟远走金陵,一路高升,声势煌煌时甚至任过总督之位,统领东南。他在金陵立了个金陵白府。 “这两个府素来不对付,只在外头敷衍一个‘一脉相承’的脸面。只是金陵白府人丁凋零,上一任府主已经疯魔死了。现在继承金陵白府的竟已经是白家第五代了。” 徐姌在心里暗暗想着:“第四代的白一镜已经死了……京师的消息倒是灵通。” 侍女不知道那些,继续介绍道:“金陵白府的二老爷,名为白一均,现在在京师白府里的侧院住着,跟着京师白府的大老爷白守仁在工部任个小职位,不过未来可期。” 第七十四章 夺嫡乱战火(56) 徐姌也没问,为什么这两个白府不对付,白一均却在京师白府过活——代表金陵白府的是继承了金陵白府一切的白一镜,并不是白一均。 侍女继续说着:“白守仁娶妻彭氏,彭氏生三子,长子白敬廷于外地任职,次子幺子皆在府中闲住,外头说是帮衬府中庶务……实际上是遛鸡斗狗,做着富贵闲人。” 恩,没有职位的人,并没有被人记住的资格。 只要记住他们是废人就好。 侍女介绍到这里的时候,轿子就已经到了白府——勋世府。 勋世府早就备好了礼仪事宜,见有四皇子印记的轿子到了,忙不怠开了西侧门迎人入府,进了二门内门,换了两次随行侍从后,轿子终于停到了勋世府内院的正厅前。 轿子颤巍巍停了,有侍女撩开轿帘请她下去。 徐姌没理会侍女伸出来的手,自下了轿子。 勋世侯之子白守仁的妻子彭氏,携白府女眷在厅门口的树荫下候着,见徐姌礼仪如此糟糕,心里讶异,却也不敢说什么,只迎了上去,叙了一番:“您过来辛苦不?四皇子可有说什么?……” 一番问候带刺探的话语,只得了徐姌一句敷衍的应答:“还行,先进去说吧。” 成为白府大夫人后头一次被漠视的彭氏不满的绞了绞帕子,忍了忍,稳住了她端庄的勋世府大夫人人设,让诸人都进了正厅。 进了开阔又明朗的正厅,彭氏坐了首位,招呼着众女眷挤挨地坐着,又招呼徐姌,意图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边上。 美名其曰是亲近。 彭氏是如此带着甜到发腻的声音说的:“姌姌,我呐,已经收到了四皇子的信件,知道你是要住在我这里了,来,让我们好好亲近亲近,毕竟是缘分,不要生疏了。” 她身后,伺候着的女子,白敬廷的妻子、白府的大少奶奶李氏笑道:“殿下说,你是找母亲的渊源,可是?” 徐姌心里暗怪刘逸多事,却也忘了这风是从白一泽那出去的,还是从其他出来的。 想了想,她觉得也没什么所谓,便应了一句:“是。” 说完,徐姌坐到了并不挤挤挨挨的地方,和彭氏坐的地方隔了点距离,不远不近。 安全距离。 彭氏见着,深了深眸色,手放到了茶杯旁,笑道:“虽然说,白府的女子俱是寻了好人家,现下也都健在,生了大胖小子,你找的母亲必然不是出在我们这。” 彭氏转了转眼眸,又以亲切的口吻说道:“但是啊,毕竟你不大不小的,住在殿下那,身份不尴不尬的,也不合适,还是先住在我们这的好。” 李氏伺候婆婆习惯了,把茶杯的盏移开,茶杯送到彭氏紫红色的唇边,送了茶杯入了婆婆的嘴。 彭氏喝完了茶,便继续端着夫人架势,笑着说道:“这几年你且在我这住着,规格按着白家的嫡亲姑娘来。待殿下为你找到了婆家,或者侯爷给你定了一个,也会给你压实了箱底,备好嫁妆,把你送出去。” 第七十五章 夺嫡乱战火(57) 白家挤挤挨挨坐着的嫡亲姑娘,俱打量着徐姌,就等着她回答。 有的姑娘,眼里还有着羡艳,因为少受教导,并不能很好的掩饰出来。 受到各色目光的瞩目,徐姌毫无心理压力。 她按着自己的心意,挑挑眉,奇怪道:“你这话说的可奇怪了,若我的母亲并不是出自你们这里,我和你们便一点瓜葛都没有,另寻其他地方寻我的母亲,可不就结了?” 彭氏笑道:“……小姑娘家家不懂事。”她的笑里有知晓世事的沧桑和阴暗,俱堆叠在她起了皱纹的法令纹里。 李氏陪笑道:“是啊,姌姌还不懂,能通过殿下的路找了金陵再找京师已经是幸运,以为自己有天大的本事,天下都去得,也所有人都给她脸面。” 这话说到后面就已经是阴阳怪气的贬低了。 徐姌也不恼,只笑道:“所以,你们的意思是,白府的女儿俱有归属,都能归宁?” 彭氏的笑意纹丝不动:“可不是!” 李氏也顶着端庄到僵硬的笑:“那当然了。” 正厅的窗户开的很大,一眼能瞧见窗外的小院子,小院子的尽头是侧厅,门开着,里头黑洞洞的。 虽然阳光很好,正厅里连影子都看不见,仿佛世上本就是没有影子,纯然是明亮灿烂的。 大概是因为……空气不流通吧。 徐姌歪了歪头,便以未成年人的角度,以天真无邪的口吻,问出了诛心的问题: “白府的庶女,也都有好归宿吗?” 归宿,不是归属。 庶女,不是嫡女。 以正室自居的彭氏,刹那间脸色不能保持中老年人惯有的慈祥与无争。 ……脸色在那刹那,都扭曲了起来。 白府的小姑娘们,有的胆大的,原先已经打算出口缓和气氛了,在这时候发现了气氛不对劲,俱是不敢劝和了。 都是谨守女规的人。 徐姌只盯着彭氏。 彭氏换了个坐姿,靠着椅子,仿佛是舒缓般的叹了一声。 这之后,彭氏才能重新摆了个笑,应答道:“自然了。” 徐姌挥了挥手,带着点嘲弄的意味,说道:“那麻烦您做一件事了,”她并没有给时间让彭氏摆出理由拒绝,“列出白府里所有白家姑娘的……类似于族谱的东西吧,包括已经出家的,包括妾室生的庶女,包括已经分府出去住的庶子生的姑娘——” 徐姌轻蔑的笑了声:“——怎么样?” “不行!——”终于有姑娘,忍耐不住,尖利着嗓子吼出来。 徐姌笑看,看着那姑娘被身旁的、如在冬天下颤颤发抖的小鹧鸪姑娘安抚着低声劝慰——劝慰的话也不外乎那些“要保持仪态,不能尖声叫,会给母亲和客人坏印象的”之类的,听都能听吐。 见那出口抗议的姑娘吼完了,徐姌才玩味般的问道:“为什么不行?” 徐姌觉得很有趣……以幻实玉佩为媒介,她感受到了,非常多的、纯粹的愤怒。像是白色的火焰,一跃一跃的,意图烧去所有不满的事物。 第七十六章 夺嫡乱战火(58) 那姑娘就说了:“女子怎么可以入族谱?就算是类比也太过分了,尤其是把所有的姐妹都列在一起……像是……像是……” 徐姌笑道:“像是把你们记入族谱里,有什么问题吗?我那边,女子也是入得族谱的,并且还有能对外喊的名字,并不是只有父母姐妹能知晓。” ——只因为,江湖中,天资更好的其实往往是女子,因此,就算掌门基本是男子,也不能轻忽了副掌门、长老这类女子。不可能职位只写男不写女吧?怕是想被武功高强的长老打死。 于是,江湖中,女子便也上得族谱了。 那姑娘听到这些闻所未闻的话语,一瞬间就呆滞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换了一个理由抗议:“那,那把嫡女和庶女并列,连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姨娘也列进去,算什么!” 徐姌见那姑娘旁边,几个装饰黯淡的姑娘眼神变了,变成了噬人的狼,勾起嘴角无声冷笑一下,看这姑娘的主子,洗脑包手持者——彭氏。 “她是不同意了,所以,你行不行?”徐姌转向彭氏,盯着她笑问道,“白府的……大夫人?” 因为勋世府并不能再承继下去,被称呼为白府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彭氏虽然内心不甘,却也不敢表露。 于是她把所有不满都发泄在徐姌问的问题身上:“不行!”她抗议着:“我堂堂勋世府,哪里能把女眷都清点一遍呢?” 折腾这么半天,就为了她的母亲? 一定只是借口吧!写这包含女子的家谱,更像是抄家一样,毛骨悚然! 彭氏越想越阴谋论了起来。 原先她只是不爽徐姌的态度,现在,她真心实意的不想同意徐姌的要求了。 徐姌摇头笑了笑,托着下巴,说道:“好吧,后院你做主。” 这笑仿佛是失望,仿佛是放弃,让彭氏松了一口气。 可那笑,又仿佛有着说不清的螺旋感……让她眼前一花。 错觉吧? 在彭氏无法感知到的地方,徐姌已经默默说道:“人间多悲苦,如梦亦如幻。以苦为乐,以乐为异端……幻境耶? “当然……是幻境啊。” xxxxxx 地点,还是敞亮的正厅。 白家的姑娘依旧如泥塑一般坐着,那一时激愤起身怼的姑娘已经被劝着坐了下来。 彭氏怔忪间,有着异样的感觉。 好像……突然变的不太真实了。 徐姌没理会彭氏,在彭氏那感觉涌起的一刹那,跳下椅子,走到门口,朝外喊道: “白!守!仁!!!” 声音尖利,穿破耳膜,仿佛含了千种万种愤愤,只待声音要传达的对象惶恐,跪下讨饶。 “你就是这样子和彭氏传达四皇子的命令的吗!还有那李氏,阴阳怪气骂我呢!你们白家怎么回事!!!” 徐姌如此怒吼着。 彭氏与李氏都唬了一跳,不知道该先思考徐姌这样子不符合礼仪——女子哪里能大吼大叫呢?还是该先思考着,白守仁是不是真的在门外? 第七十七章 夺嫡乱战火(59) 这时,一个身材匀中,走路间带着官场威严的中老年男人,穿着官袍子,急吼吼的就往正厅来。 这个男人,身影由小到大,站到了门口,有压抑的感觉。 整个前半身都背对着光,全成了阴影。 看不见脸,看不清身上衣服的花纹,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彭氏……却还是能听到他的话。 他先是朝着徐姌道歉,卑躬屈膝:“对不起,拙妻头发长见识短,不懂事,如果惹你觉得不高兴了,和她和离也是可以的!” 徐姌笑道:“说的和你的头发短一样。” 虽然徐姌的关注点不对,但彭氏的心因此更加跳的和擂鼓一样震颤。 ——徐姌是疯了吗?这样子和白守仁说话?!一个晚辈,一点都不懂尊敬长辈! 白守仁听了,却就鞠躬道——又道了个歉:“对不起,这句话是我引用不恰当。” 徐姌呵呵一声,懒的在幻境里纠正。切入正题,指着彭氏说道:“让她把白府姑娘都写成族谱,列出来。” 白守仁的脸朝向了她,没有询问,没有夫妻间温情的安慰,只有命令: “——你听到了吗?!” 尽管白守仁只给了彭氏一个轮廓,一个阴影,但彭氏丝毫不敢想这个白守仁是假的可能性,哆哆嗦嗦的就点头应是,立时命令侍女拿了纸笔,由李氏磨墨,开始写。 白守仁先离开了,但留了硬邦邦的话来:“如果拙妻薄待了你,你即时和我说!” 彭氏的身体在抖,听了这句话,身体抖的更厉害。 但是她的手却很稳——是个写字的好模子,可惜——写的速度也不慢,一溜儿写了下来。 徐姌在内心感叹了一句,凑过去看了看。 彭氏的身体抖的更厉害了,似乎是非常怕她——又或者说是怕白守仁。 于是,她不可抑止的心神失守。在写白敬廷已故妻子周氏,和白守仁的妾室燕氏,这两个地方,卡顿了一下。 那纸上写着。 白敬廷之妻周氏,病故。 白守仁之妾燕氏,病故。 没有延伸,俱无子嗣。 徐姌暗暗记载心里,再看纸张里的其他地方。 纸张密密麻麻,六七个主子延伸之外,全是妾室,泰半已故,“病故”二字密密麻麻,几乎令人窒息。 明明白府的男主子只有那么五六个,配着的妾,却就已经不止五十个了。 在后院的权力碾轧中,无数府墙内的人悲愤着死去,无数府墙外的人期许着入府。 而又一重悲哀的是,男主子之一的一个结发妻子,现在在列着丈夫的小妾,包括姓氏,包括生的子嗣。 这些感受,这些过程,徐姌都一一记在了心里。 一会儿后,彭氏写完了,李氏捧了茶给她喝。 彭氏把全部的心神都用在压住手随着身体颤抖的劲头上,完全忘了“抿茶”的礼仪,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喝完后,她这才觉得,自己因为紧张而干燥的喉咙,有了点滋润。 这之后,彭氏把纸吹了吹,待纸张上的墨迹都干了,递给徐姌。 第七十八章 夺嫡乱战火(60) 徐姌拿了纸到手上,点了点头,就出了正厅。 背后,那些白府的姑娘都奇怪的看着彭氏。她们不知道,彭氏为什么开始浑身发抖,为什么突然就传唤侍女要笔墨纸砚,为什么突然就遂了徐姌的意,写了密密麻麻的家谱。 尤其是那之前尖声反对徐姌的,更是尤其不理解。 但没有一个人敢问。 因为啊,白府的姑娘,谨守女规,不多看,不多问,以无才为德行,以内敛为温柔。 xxxxxx 徐姌拿着写着家谱的纸,出了勋世府正厅。路上遇到些路过的粗使婢女,有的结巴着,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行礼。 徐姌完全没理会,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一个粗使婢女见着她的背影远去,这才敢感叹般的说着:“这位肯定就是四皇子身边的徐姑娘了,这等风度,和府里的姑娘皆是不同。” 和她一起走的,另外一个婢女心里想着,分明徐姑娘走路毫无气质,纯粹山匪走路,怎么因为是四皇子身边的人,就变成“有风度”了呢? 可婢女毕竟又心里生出些羡艳来……风风火火的走路,代表着安康,和不用示弱,坦荡荡气赳赳的气势。 似乎在钦朝,这种气势只能出现在男子,和一些边境的女子身上。 所以徐姌是边境出身的人吗? ……徐姌自然是不知道那些婢女心里转过的千番念头。 她此刻无所顾忌,全在自己的思考中,见到有突破口,心想破了就是。 白守仁之妾,燕氏。白敬廷已故之妻,周氏。 她们发生了什么? 徐姌对这种妻妾之间的关系和斗争毕竟没有太多切身的感触,因此幻境连勉强编就都不能成,不能通过幻境来套出白府里过去的秘密。 后宅的事情,毕竟很多阴暗面。李氏是继妻,知道的可能也不太多。 而白府的男主子们,若是知道后宅的这些风风雨雨,怕是早掀了污塘,扶着自己受到委屈的宠妾到正室的地位上去了。 剩下彭氏……华发半生,一副老太君的气度,和和乐乐笑看儿孙绕膝的架势,配合着李氏的捧哏,不使劲榨,也没办法知道里头藏了什么。 只有白守仁——白府目前真正的管事者——在她面前喝言要“和离”时,才现出一些害怕来。 为什么彭氏会害怕呢? 徐姌思索着。 京师里的姻缘基本都是门当户对,若是没有个正当理由,“和离”就会引发两个家族的反目。一般来说,就算夫妻各玩各的,也不会和离。 白府内里的阴私是四皇子亲口说的一个“乱”字,彭氏内心怕是藏了许许多多的历史尘埃。 所以……不能从彭氏的路子去。就算目前已经知道,彭氏的软肋是被白守仁休掉,但……或许她母亲和魔教牵扯上原因,最终成为她的母亲,和她都有些关系。 若是不说会被和离,那说了,可能就会死了。 徐姌思索中,脚步不停,在思索出点眉目时,就已经走到了二门。 第七十九章 夺嫡乱战火(61) 二门关着,一个二流子模样的嬷嬷正磕着瓜子,见了服饰简单中透着点干练和精气神的徐姌——显出了些府中姑娘都没有的风姿来——心下不免觉出没见过世面古怪,暗暗呸了一声,心道:“又是什么狐媚子迷了老爷的眼,这等妖模妖样的做作样!也偏能在勋世府里走动,现在的勋世府真的是败了!” 徐姌见门关着,又瞧了眼嬷嬷腰下挂着的累累钥匙来。 于是她明白了,这个嬷嬷是守二门的。 还没等徐姌说了请开门的措辞,那嬷嬷就斜了她一眼,笑道:“干嘛,要我偷偷带什么进二门给你?” 她脸颊上松弛的肉被这一笑,夹出了许多条皱纹来,像老树皮。 而她的眼睛,随着笑一眯,成了一条缝,只露出了一丝精光。 这光让人感到不舒服。 徐姌见着,神色不变,只寻常回答道:“不带什么,我是要出门的。” 嬷嬷的嘴巴仿佛是被按了什么开关,随着她怒目眯睁的眼,突然就开始叨叨着! 她是念经般的嘈杂恼人,眼睛只盯着徐姌,像是将死的鱼,而话像是咒:“什么下三滥的东西,也不看看自己好不容易鲤鱼跳龙门了,就连脸面都不要,还以为自己在那肮脏的下等地,以为能自由出入呢! “还出门!!!瞧瞧你说的是什么话——既然已经是勋世府里的人了,现在就应该一心待在府里好好当你的深宅女子!还出门!你这是还想去一门那勾个小侍卫来满足你这浪蹄子? “现在就乖乖回你那小院子内里呆着,省的我去告大夫人,你这不省心的贱.货!” “……”嬷嬷说话口音偏重,徐姌费力听懂后才听明白这是骂她的。 徐姌听完后,心里也着实恼了——她可从来没被人用如此下流的话骂过:白府欺人太甚! 她想的却不是这嬷嬷仗势欺人狐狸与虎,而是以为这嬷嬷受了彭氏的嘱托,不允她出府,意图用这种态度强让她做了白府人,几年后拉上轿子联姻去了事。 徐姌看向昂扬着头,一副“我说的完全有道理”的嬷嬷,眯起眼,说道:“所以你这是不开门了?” 嬷嬷“哎哟”一声,声调嚷的高高的:“你强要出门,还这么理直气壮了?——你们都来评评理啊!!!” 刹那间,拾掇花的,扫地的,守在二门打瞌睡的,都聚了过来,往徐姌看去。 徐姌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不能理直气壮出门去,心里也暗暗罕异白府对待客居者如此明面嚣张的态度。——是不是有哪里有点奇怪? 但毕竟嬷嬷的态度摆在这,徐姌目前面临最主要的问题是不被允许出门,而不是其他。 打瞌睡的惺忪着眼,看了徐姌一眼,懒洋洋的,带着睡腔说道:“勋世府规矩森严,姑娘不管之前在哪里吃香喝辣地快活着,但既然现在在勋世府了,就应该守府里的规矩,不抛头露面,不穿不合礼仪规格的服装……” 第八十章 夺嫡乱战火(62) 扫地的也附和道,声音脆脆的,像是一下一下压迫鼓边的锤子:“您是真的不能出去,府里的规矩如此!如果您硬是求,让我们偷偷让你出去,这也可以,但我们可就要挨罚了——还是请您发发善心,不要让我们这些奴婢难做啊!” 拾掇花的说道:“……” 打瞌睡的说道:“……” 面对絮叨在一处几乎都要聊上的一众人,徐姌冷冷道:“知道了。” 下一刻,她走到门前,一脚踹开!—— “砰”的一声,是红门重重撞击到青石墙上的声音!墙上的泥土登时成了烟尘弥漫开来。 那一声“砰”仿佛是撞在那些嬷嬷的胸口。她们一个激灵,又惊又怕,奋力低头咳嗽了起来。 偏他们低头的时候,就看见了掉在地上的门闩和门锁。 门闩断了,门锁的链子断了。 嬷嬷们更不敢说话了,冷汗爬了满背,只低头着。 只那守门的嬷嬷,心下不忿,愤愤想道:“身为勋世府的人,哪里能这么不守女子仪态!踹门,欺压老人……我一定要告诉大夫人!” 她敢想敢做,待徐姌出了二门,立时往彭大夫人平日住的院里去。 剩下被吓怕的嬷嬷都来不及拦,手脚也都吓软了,没力气拦。 ——也有小小的期待,期待这中不类寻常姑娘的徐姌受了大夫人的罚!狠狠的罚! 且不说彭氏听了嬷嬷说的话后是如何后知后觉心惊胆战,又不说嬷嬷见彭氏敷衍应对后的无奈愤慨。 徐姌出了二门后又直接出了一门——一门倒是没那么多规矩,守门口的小伙子还对她笑了一笑。 大抵是因为出的是角门,门外有着商贩店铺,做着府里奴仆的生意,还能说个“有人气”三个字。 不像正面,空空荡荡,麻雀都不敢栖息。 徐姌从荷包里掏出了一枚碎银,让一个店铺里的小孩子带她去四皇子的宅院门口去。 小孩子笑的露出了黑乎乎的虫牙,一蹦一跳地带徐姌去了。 刘逸的宅子离白府有一些距离。白府附近都是历年旧勋居住的宅院,而刘逸住在新贵居多的片区。 小孩子精力好,徐姌也是江湖人士,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这种富人区并不会有马车不识相的试图拉客,于是他们完全是走过去的,耗了点时间才到。 徐姌走着都有些不耐烦,小孩子却只认为自己赚了个碎银,欣喜若狂回去就准备向父母讨夸奖。 刘逸的宅子看起来比白府的简陋些,门口空空荡荡,没有客人。门卫倒是尽职尽责的看守着。 见到徐姌在门口停下脚步,门卫还叱问了一句:“你在这里呆着干什么?” 徐姌想了想,说道:“若是四皇子回来了,你就说徐姌来找他;若是四皇子不在,你就找皇子妃,还是说徐姌来找她,如果她不知道我是谁,你就说,徐姑娘和今天被四皇子带去见刘……皇上的兰姑娘认识。” 说完,徐姌又虚起眼睛,看着门卫:“不需要我给点钱你才肯去通报吧。” 门卫汗颜了一下。 第八十一章 夺嫡乱战火(63) 正常来说,来拜访的人都是会给门卫一点好处,一方面是为了让门卫能通报的认真一些,不至于敷衍了;一方面也是为了表明自己对这个府院的主人的尊敬之心。 给好处给多了,人也都习惯了,原因也都少有人探知,只当是莫名其妙的潜规则了。 偏徐姌直接挑明。 门卫却也不敢因为徐姌不好的态度,敷衍对待,不认真通报——那些傻乎乎在意气节,却又上门拜访的士子他也见了几个,前任门卫就是因为轻慢那些人,被赶出去的。 ……虽然这个女孩子,抛头露面的,不是商家女就是不正经的女子,似乎和士子完全没有可比性。 “不需要不需要。”门卫连忙说道。 他听不懂“兰姑娘”是什么梗,更不知道四皇子今天是带着兰姑娘去见皇上的——他甚至为这个消息感到惊诧。 就算自称徐姑娘的人对他无礼,不给他一些好处,但他没有发脾气的权利。 万一,这个人对四皇子,对四皇子妃,很重要呢? xxxxxx 最终,不敢轻忽客人的门卫,甚至是亲自带徐姌进了一门。 “殿下还没回来,按您的话,您是要去见四皇子妃,”门卫说着,带她到了二门的门外,和门内守门的嬷嬷嘱咐了一番,才回去继续守门。 刘逸的府中教养好了不少,这嬷嬷垂着眼,嘱咐一个侍女带她去见四皇子妃。 四皇子妃姓蓝,不知闺名,疏称为蓝妃。 ……徐姌听着这个姓氏,感到一些微妙。 侍女带着她去见蓝妃,途中并没有说太多的话,送到蓝妃住的院子。院子的门是开的,但侍女没有入内,只在门口和守着门的侍女通报一声,之后便守在她身后。 片刻后院内传来了遥遥的一声:“让她进来。” 带她来的侍女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徐姌随着院里出来的侍女进了院子,再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的空气清新爽然,阳光亦是进来的刚刚好。 坐在主位的女子不掩高贵,美貌却也是偏温婉的,并没什么攻击力,看着像是雕塑。 高贵全靠衣饰。 整个魔教的奇珍异宝,徐姌都见过,对蓝妃的装束并没办法感到讶异羡慕。 屋里的气氛僵持中带着点压迫。全靠走动时丝毫动静都不发出来的侍女。 这个宅子里的规矩真的比白府里好多了。——这是徐姌唯一的感受。 侍女给徐姌泡了弥漫清香的茶,放到徐姌位置旁的小桌子上。 蓝妃的茶,也续了半盏。 蓝妃没喝茶,看着年轻美貌的徐姌,稳稳的说:“你说,四皇子和兰姑娘一起去的皇宫。” 徐姌“恩”了一声,说道:“没什么大事,兰媚拦了一场针对四皇子的刺杀。” 蓝妃“哦”了一声,调扬高了点,仿佛是表达了一些惊讶——但实在听不到实处。 蓝妃淡淡说道:“这种事,兰姑娘得点珍宝土地,表示下感谢,也就完了,不必费劲让你特地来告诉。” 第八十二章 夺嫡乱战火(64) 徐姌笑道:“你说的也是,感谢下就完了,刘逸特地把她拉到皇上面前要一个‘自己被刺杀好可怜’的观感真的没必要。”说着她就转了话题,“老实说,我过来,是有事想让你帮个忙。” 蓝妃静静看了她一眼,眼里没有什么情绪。她只说道:“什么事?”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嘲讽弧度,“本主,凭什么要帮你?……徐姑娘?” 徐姌煞有其事的说:“的确,你没什么原因要帮我,只看你闲不闲了。” 说完,徐姌喝了一口茶。茶入口的那一刹那她的眼睛就亮了! 温度适中!浓度适中!雨后!山间泉水! 徐姌品了一口茶,就听到了蓝妃轻到听不清的叹息。 “我恰好还挺闲的,你要我帮你什么?” 徐姌在心里摇头笑了下:看吧,就因为妻妾乱七八糟的关系,蓝妃连自称都改了。 然后,徐姌就从袖子里掏出了彭氏写的家谱,走到蓝妃的面前,把这张纸塞给她。 “我让白府的大夫人写了包含妾室和妾生子的家谱,”徐姌说道,“你能帮忙看看,哪里写的对,哪里写的不对吗?” “……”尽管因为兰媚,蓝妃有着身为正室的危机感,但她此刻依然不可抑止的产生了无语的感觉,因此嘴快一回,说道:“我又不是那勋世府里的人,也没安插些婢女侍从,哪知道这府里的阴私事情?” 徐姌全然不在意,说道:“你挑挑,说些你知道的就好。” 蓝妃失笑,说道:“万一我说错了怎么办?” 徐姌以无辜的眼神回望,说道:“我肯定货比三家,不只看你说了什么。” 徐姌的耿直让蓝妃一下子无言,她觉得自己今天可能是中了邪……前面那笑里藏刀的徐姑娘和现在耿直的徐姌不是一个人吧?不是一个人吧! 蓝妃便看了。 ……事实上,四皇子有要求蓝妃想办法在勋世府里塞几个侍女看勋世府里的风向。蓝妃的娘家,蓝府,因为当时的勋世府如日中天,庶子都能在金陵据守一方,以至于也塞了点下人进去。 蓝妃在蓝府的时候是嫡长女,母亲做事时也会带着她,对于白府里乱七八糟的事,她是知道一点的。 蓝妃便开始看了。 看到一半,发觉里头信息极其翔实,不由惊讶……彭夫人是为什么会写这张纸? 其中肯定有徐姌的威力,蓝妃立时笃定,她心里对徐姌便多了些感想。 不过这不耽误蓝妃把整个家谱都看完。 蓝妃沉吟片刻,说道:“彭夫人写的也差不多,”她猜测徐姌会在意的问题,笑着先解释道:“纸上写的会有许多妾室病故,这往往是妾室互相的争斗,又或者是她们为了得到宠爱,自己糟践自己的身体……难产的也不少。正室的话,犯不着亲自下手。” 四皇子府只有蓝妃一个正室,并无姬妾,通房并不能算是正统的妾,四皇子也只有两个,平日都是如同侍女一样行动,他们都并不在意。 第八十三章 夺嫡乱战火(65) 因此,蓝妃明明白白说出这种话,在四皇子府中,并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例如一些妾室拿这句话和四皇子告状,这些都是不会有的。 徐姌“恩”了一声表示理解。 蓝妃微微一笑,就接着说道:“错的地方有一个,白守仁白大人的妾室燕氏,有生一个女儿,也长到了十岁。” “恩……”徐姌思索了一下,问道:“然后呢?” 蓝妃说的语气平平淡淡的:“然后,一次出游的时候,她被山匪劫掠走了,后来只找到了她被撕成几片的衣服,带着点血迹。据说是下落不明了。” 徐姌的声音也没什么情绪:“但她没写。” 蓝妃不奇怪“她”这个毫无尊重意味的称呼,只继续陈述道:“勋世府认为,如果不掩盖这件事,那府里的女儿都会有污点,于是掩盖了这件事。京师里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风言风语都没有。” “那盖的还挺干净的啊。” 蓝妃说句“是啊”,接着又说,“这件事发生的几天后,燕氏也病故了。” 两句话,全是掩盖,死亡,污秽。 徐姌一时间不知如何发表看法,蓝妃却自嘲般的笑了笑,给她的这一番话收了个结尾:“除此之外,彭夫人倒也没隐瞒什么。” 徐姌问道:“您知道燕氏生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吗?” 蓝妃想了想,说道:“白,莲。妾生的孩子名字取的不好,莲是莲花的莲,带着低贱气。” 对于名字,徐姌并没有给出自己的判断。 “谢谢。”她只恭敬的说道。 蓝妃笑了笑,玉笋般的手指轻轻叩了下桌面,说道:“不客气——我比较想知道的是,兰媚。” 徐姌挑着说道:“我也不知道她的姓氏,只知道她名为兰媚,所以你称呼她为兰姑娘,其实是不太对的。” 蓝妃用富含深意的目光看着她,笑着说道:“这不是重点。” 徐姌接着继续说道:“这个兰,是合,欢宗辈分排序中的梅兰竹菊,她算是兰字辈的佼佼者。” 蓝妃愣了愣,终于认真了起来:“合,欢宗?” 合,欢宗对于这些京师人士比较遥远,并不是他们经常接触的消息类型。毕竟,他们自认自己是正经人,江湖这种歪门邪道不屑也不敢了解一二。 不过,权谋中腹黑的部分就显露出来了——蓝妃很快就恍然。 她是既知道合,欢宗是什么,又知道合,欢宗里的男女关系,想着兰媚和四皇子的结缘过程,就放心的笑了,说道:“若她没有个援护皇子殿下的名头,那她连贱妾都当不得。” 看吧,蓝妃知道合,欢宗里的那些阴私事,就算这些阴私是女子在理论上不该了解的。 徐姌对蓝妃的评价做了一个相反的回应:“兰媚是很好的人。” 蓝妃挑起眉毛,就想反驳,很好又怎么样?有娘家吗?能应付大场面吗?光是好看,会点武功,得了点四皇子迷住的心,那又能怎么样呢? 第八十四章 夺嫡乱战火(66) 光是一个失却处子之身,就无法登堂入室,尤其是皇家。 相比之下—— 她的家父是国子监祭酒,爷爷是太师——皇帝的老师!门生遍及大江南北,京师上下听见“蓝”字,一半的士子会下意识拱起手! 蓝家门楣清高如此! 兰媚,若是认真计较起来,连进蓝家当婢女的资格都没有的! 原先,因为对兰媚的不了解,蓝妃对其有着忌惮,但徐姌一来,知道了底细,她的心就放下了泰半。 兰媚只是如此,那她其实完全可以不用在意,以至于帮眼前的徐姑娘一个忙了。 蓝妃暗暗想着。 接着小脸儿一红,再一僵。 按理来说,她是不会对兰媚这种人有太多注意的,就算是当了妾,也是为人丈夫的寻常——等四皇子回来了,问他一句,送点妥帖的入府礼,也就是了。 偏偏因为兰媚被她的殿下带去见了皇上,又是另一个不相干的人青天白日霹雳般的把这消息砸下,以至于她心里乱了,竟忘了分寸,慌慌张张的,说了些不合仪的话来。 羞愧的念头登时从她的脑中浮起,以至于她都开始怀疑,徐姑娘是有意图利用她在意四皇子的心理,故意找到门前来,看她笑话的。 蓝妃的声音就冷清清的了:“徐姑娘……” 还没等徐姌应声,门口就传了急促的通报。 “报——公公刘秀前来传圣上旨意,请娘娘出来接旨!” 蓝妃忙打理妆潢,压平衣裳,往正厅去听旨。一时顾不上徐姌了。 徐姌也没上赶着找死,远远的站在一旁的角落听着。 而心里颇带幼稚的想着——我才不跪呢。 恩,她完全和现场的其他人都不是一个画风。 四皇子府里的人和护卫着的侍卫倒都没注意到徐姌。 刘秀见一切就绪,人员皆到,清了清嗓子,登时开念: “圣上有旨!—— “兰玫姑娘蕙质兰心,以一女子身救四皇子于水火之中,可敬可叹。两人又互生欢喜……朕下旨意,于三旬后择一吉日,抬入府中为侧妃,钦此。” 中间骈散的部分徐姌跳过了,就听了个大概。 总体上来说呢,这个旨意的大概意思是: 皇上见四皇子主动和他表达喜欢兰玫姑娘的意愿,欣喜于他的逸儿终于不是那个不纳姬妾、不开枝散叶的气管炎奇葩,于是口出玉言,成全这一段奇缘,让兰玫兰姑娘入他的府中当了兰侧妃。 反正在面上,兰玫姑娘也是救了四皇子的人,就算身份差距大,也是没什么的。 未来兰玫生几个大胖儿子,话本一编排,登时就是个现成的美满爱情故事了! 蓝妃接了旨,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只问道:“那这兰姑娘,到时候是从哪里抬进府来?” 刘秀笑道:“皇后娘娘颇喜爱兰玫姑娘,命留在宫中,直接从宫里抬出去。” 蓝妃原还能撑住她淡然的气质,现在忍耐不住……惊呆了。 刘秀只是皇上的人,内心的惊讶蓝妃不好表现出来,她只低低道了声谢。 第八十五章 夺嫡乱战火(67) 刘秀见蓝妃这心有不甘、惊异、等各种情绪在紧绷的笑脸上淡淡弥漫,嘲讽的笑了笑。 胸口的玉佩莫名一热,徐姌一惊,从漫不经心的态度中抽离,目光焦距汇集。 在这一刹那,刘秀带着对蓝妃略怜悯的笑意,盯住了她! 刘秀的眼睛黑漆漆的,仿佛浓缩成珠子的黑气,在这片刻间,如黑龙,朝她扑面而来! 徐姌一瞬间竟感到了窒息—— 玉佩猛然发烫,这窒息感如潮水般褪去。 徐姌轻轻呼了一口气。 再看向刘秀,他已经没事人似的,尖着嗓子,宣布自己要回宫去了。 ……但和原先不同的是,此时的刘秀,完全不掩盖,自己体内滔天的真气和生命力。 徐姌且惊且疑——刘秀和这玉佩是什么渊源?为什么会有窒息感?又为什么……刘秀会有这么磅礴的能量,还能压制住,完全看不出来,感知不到? 徐姌甚至有着猜想:刘秀是故意在她面前展现自己的功力的。 不过刘秀离开的挺利落,府中的侍从收拾现场也很有速度,很快,蓝妃就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 徐姌来不及深想,先去应对蓝妃。 蓝妃的笑有些发寒,眼里也是漆黑一片……像是死掉一般。 她问道:“兰媚变成了兰玫,也是光明正大嫁进来了……你还知道些什么?” 徐姌摊手,说出了蓝妃心里想的:“侧妃是刘逸亲自求皇上要的位分,皇上对兰媚的感想不说,但皇后娘娘,大概率也是刘逸求着帮她抬身份的。” 就算兰媚是江湖女儿又怎么样?就算她是出自生活混乱的合,欢宗又怎么样?皇后娘娘是四皇子的亲生母亲,皇后娘娘肯帮,之后一句“她是从皇后娘娘的宫里抬出去的”,就能掐死那些说酸话的。 ——可目前最酸,最感到憋屈的,就是四皇子的正妻了。 蓝妃的,属于落魄贵妇凄凉又发寒的笑,一点一点勾勒放大,眼睛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圆圆睁着,像是不瞑目。 徐姌有点后悔来这里,让自己亲眼见到这一幕——看着难受。 她来这里,原先只是因为白府家谱的事,想让蓝妃来鉴定鉴定。 而她说的,关于兰媚的话,她斟酌过,都是四皇子铁定会告诉蓝妃的,甚至可能已经告诉了——不过信件传递速度慢,她也不敢肯定。她并不会对不起谁。 徐姌想了想,问道:“你有和刘逸和离的意愿吗?” 蓝妃陡然眯了眼,神情是一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样子,她立时怒斥道:“你在胡说什么?!” 徐姌冷冷淡淡的勾了笑意,说道:“既然不可能分开,那我就说点安慰你的话好了。”她嫌站着累,寻了个小椅子坐下。 蓝妃怔了怔,也找了个椅子坐下来,并没有立时反对。 徐姌心下叹一口气,皇家妃……继续说道,“刘逸在金陵被污蔑强要了金陵白府的女子,也因为这个传言,有水贼和江湖人士杀上他的船,差点将他刺杀。 第八十六章 夺嫡乱战火(68) “他如果要给自己卖惨,在皇上面前得个好脸色,那除了召金陵白府的女儿来说明情况之外,给自己树立一个‘我敢做敢爱,就算是江湖人士我也敢直接求娶’的身份,这样子也是个很好的办法。这样子做下来之后,他强要女子的话,信的人就少了。 “他再卖惨表示,因为这些莫须有的诬告,他受到了人身威胁,几乎就不明不白的死了……那不管其他人信不信,反正他和兰媚串词好了之后,皇上也会信的。” 蓝妃后知后觉,又是恍然:“你就是那个救了白家女的那个徐姑娘?” 徐姌应一声:“是。” 蓝妃又是恍惚:“你的意思,是不是大概是说,如果没有兰媚姑娘,也可能会有别人,被拉去树立他专情的身份?如果,殿下并不只是因为喜欢兰媚姑娘而找皇上求娶,而更是因为京师对他的污蔑……” 说着说着,蓝妃竟真的,面有缓和,仿佛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似的——就是看着有点飘。 蓝妃是完全没意识到,刘逸树立专情身份,不是带着她,这是很奇怪的。 徐姌内心震惊了一秒钟。 然后,她心里又叹了一口气,纯围观态度,表达怜悯。 毕竟,让皇上下旨,让皇后帮忙抬高身份的不是她,而是刘逸…… 又毕竟,不久前,她才见证白一泽一家人回绝刘逸的求娶请求。 xxxxxx 徐姌再陪蓝妃喝了一盏茶,蓝妃向她表达了因白吟殷事件而生的感谢。 “过几天,殿下就能一一驳斥那些污蔑他的人了,并且很大可能性,能反将他们一军!” 说着丈夫在仕途上即将到来的顺遂,蓝妃神采奕奕,与有荣焉。 徐姌听她说完,没什么表示,告辞。 蓝妃又塞给她了一个玉簪子,她没要。 那玉簪子上刻的是石榴,寓意多子多福,送给她,有点诡异。 出四皇子府的时候有人送她,是蓝妃派人送的,她就从侧门出去了。 侧门管的严一些,门外连落叶都没有,只有寒颤的冷风呼啦啦的空吹。 徐姌循着热闹的地儿走了一段,走到了繁华的大街上。 就算天气冷的很,卖艺人也依旧在表演,手艺人依旧在叫卖,酒店里也依旧散发出暖人的香气。 徐姌捏了捏自己荷包里的碎银子,再听听旁边的交易对话,估量了下物价对比。 然后信心满满的往茶楼里走去,歇着去! 徐姌的估量的确没有差错,她给出一粒碎银子,就能抱着一壶茶,配着一叠炒过的粗盐花生,赖在一个座位上不动。 她看起来并不是温柔淑良、一时冲动出来体验民情的闺阁大小姐;衣饰又繁复难辨,衣料也好的出奇,头上的金钗也是镶了绿玉的,明显不是个穷苦人民。 ——以上皆由白一泽家和四皇子刘逸友情提供。 既然看不出阶级,猜不透身份。一时间就没人鼓起好奇,去探徐姌的底。 这时候天光正好,大大的太阳高高照下,金黄的阳光撒了满窗。装潢大方的茶楼韵味十足,日光之下,便有暖棕色笼罩了整个茶楼。 第八十七章 夺嫡乱战火(69) 茶楼里没有人闹事,有几个青衫方巾的书生低声谈论着《中庸》,有几个人如徐姌一般占了一个单独的位子,喝茶吃花生,发着呆。还有几个小孩子奔跑嬉戏着。 记账人在柜台闲趴着,不时偷香一粒花生米;店小二不疾不徐的给人续茶,小孩子有时候躲不及,撞上了,也不恼,道一句“小心”,就继续捧着壶儿慢悠悠走着。 茶楼隔壁的茶楼却是热闹非凡,不时有叫好声,伴随着嘈杂的议论声,仿佛茶楼里正在开着辩论会。 忽然,只听得那茶楼里一声清脆的响声,是醒木砸在桌子上的声音。 这一声之后,对面的茶楼安静了,这里的茶楼更安静了。 阳光洒落下来的声音都仿佛能听见了。 “啊,那说书人又要讲故事啦!” 在安静的气氛中,一个小孩子无知无觉,兴奋的喊道,登时就往门外跑去。 剩下的孩子,踩着噗噗啪啪的脚步声,也在片刻时间内,就跑去了隔壁的茶楼。 也只有这个声音。 清脆的很。 店小二放下了茶壶,书生们停下了讨论,那些独坐发呆的人,也不由的往那茶楼看去,耳朵竭力竖起来,听,仿佛是遥远到另一个世界的,热闹的茶楼里的声音。 却听—— “却说那曲将军以一敌百,击溃敌军后。副将听一军上下俱在奉承他,眼红不已,就想了一奸计……” 说书人时而激昂,时而低沉,时而悲恸的声音在茶楼里回荡,回荡到大街,再隔着木板土墙送到这个茶楼里。 在这宛如飘渺仙音的说书声中。 “我们也去听听吧,”一个书生说道,“这个故事我还没听过呢。” “我听过了一遍,当时眼泪哗啦啦的流啊!” “我想再听一遍!” ……书生们鱼贯离开,这个茶楼更安静了。 隔壁茶楼的声音,也愈加在空旷的茶楼里回荡了起来。 “……曲将军万万没想到,素来勤恳的副将竟和敌军里应外合,泄露军情!此刻被困凉城,难道是天要亡我?!……” 徐姌耳力好,边吃花生边听着,毫无压力。 也因此,她能给出个有依据的评价来。 事实上,这说书人讲的的确不错,隔壁的那茶楼请这说书人去拉生意,拉对了。 茶楼嘛,呆坐着喝茶没意思,往往是谈事会友,在茶楼里边喝茶边聊天。但只是这样的话,茶也卖不出多少来——有钱的大都会在自己家里开茶话会。 而请个说书人来说书,就是茶楼里拉客,添加热闹气氛的好主意。 在茶楼里蹭听,喊好,总有闲人会顺带就买点茶和吃的不是? 又不是每个人都是江湖人士,耳力好,隔了街,还能听清说书人讲的话,能无所谓的在隔壁茶楼里抱着茶壶咬花生。 “……转眼间,军队已经被围困了整整一个月!城里的粮草业已耗光,援军又迟迟不至……” 这个说书人说的是历史演义,听着玩可以,当真了当论据写在文章上能笑掉大牙。 第八十八章 夺嫡乱战火(70) 但不可否认,演义编的挺不错的,故事性挺强。 她听到的部分,讲的是曲将军击溃敌军后被副将嫉妒,因此被陷害,在回朝的路上被敌军偷袭。曲将军虽然机敏,在和众将士交锋几个回合后就把副将拎出来,并发现了证据。 可惜,副将已经把行军的路都泄露了出去,整个军队,都被复仇心切的敌军围困在凉城中。 “……娇娘热泪盈眶,对曲将军切切哀叹,‘妾见城中缺粮少食,炊烟萧条,人人面含饥色,将士不能堪铠甲之重负,恨自己是娇怯女儿身,无法作为。思来想去,不如死了算了——’ “娇娘说罢,匕首横于皓月般白的玉颈间,悲戚道,‘妾身娇体轻,怕是身上也没多少斤肉,亏得骨头细脆,能熬个骨头汤,分给众将士嚼髓,也能滋补一些!妾无它愿,只愿将军早日候得援军,妾——这世不能服侍您了!’” 接着,说书人就大肆渲染了一番娇娘死时的决绝,曲将军的悲痛欲绝,将士们的感动哭泣。 可谓是,闻着伤心,见者流泪。 说书人还在继续说着这悲伤的一段。 “……熬成了骨头汤,分给众将士喝了……” “啊呸!”徐姌愤愤的站了起来,大喊一声。 她的眼眶全无红晕,只有怒意。 柜台记账的人原也在偷听,被徐姌一声怒喝,吓的直接趴柜台底下了。 徐姌接着就想往隔壁茶楼去,柜台见她气势汹汹,惊道:“您这是要去干嘛?” 徐姌被这一唤,脚步一顿。 她明白了,自己很生气。 但她心里同时也明白,钦朝律法定着“贱妾为主人私产”,她无法直接辩论,那么多张嘴,她怼不过来。 ……但她,终究是心中有一腔怒火。 胸口的玉佩微微热着,像是心脏。 “莫道人心不古,势是破幻求实!” xxxxxx 说书人年过三十,而立之年。父母已故,妻子难产而去,孤身在外。 他本来是个秀才,考不上举人,又因为尖嘴猴腮不被挑县吏的人喜欢,辗转半生,谋了个说书人的职业。 这个故事是他自己改编的,心里明白这段故事一开始的源头。 源头的书上写的简单的很,“曲巍溃北轻敌,困凉城。一月,粮草绝,斩马杀妾为食。二月,城无片草,将士以土为食。后冼渠林援,困始得解。” 他得了钱,被要求把这句话改写成歌颂曲大将军的话本,他就改了。 曲巍在历史上,是一个忠心有余,能力不足的将军,先帝锐意求进,对曲巍评价不高,这一仗失利后就让他中年养老了。 也亏得曲巍没什么世人记载,说书人脑袋一拍,想了个良臣遭诬陷最终和解善终的故事,又为了保命,全程不提曲巍,只说是“曲将军”。 一开始,这话本,叫好的人还不多。 给他钱的人听闻后,派人审阅了他写的话本。 那人指了指斩妾的部分,说道:“就算是妾,也要能明大义啊……”言犹未尽。 第八十九章 夺嫡乱战火(71) 说书人想了一晚上,黑着眼眶,改了。 果然,说书效果更好,许多人为了深明大义的娇娘红了眼眶。 他便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直到此时…… 没有任何预兆,眼前一阵恍惚,他脑里一懵。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只见到阴天沉沉,断壁残垣,灰烟袅袅。 一个面黄肌瘦,浑身脏兮兮的,服饰是将军模样的人看见他,露出了饿狼遇到小羊一般的眼神,却是亲切的握住他的手,铮铮然的说道:“为了国家大义,为了困局得解,我恳求你,深明大义的去自裁,把肉分给我们这些将士们吃吧!” 说书人听着这句话,惊恐不已,就想挣开这手。可他毕竟是个纤纤秀才,完全抵抗不了将军对他近乎是武力胁迫的“亲切”一握。 说书人反应挺快,立时就意识到,自己变成了和娇娘一样境地的人。 现在或许是在梦境中,也或许是……对他的惩罚。 眼前的这个将军,全不是他在话本里形容的那般英俊雄伟。相反,因为他的战术错误,一个月的缺衣少食和困难时期没有足够服侍他的人,他已经因为饥饿和疏于管理,又瘦又脏,和路边乞讨的乞丐比,只多了那一身将军才能穿的衣服。 说书人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就从阳光灿然,一室明媚的茶楼来了这,但他感受着手上真实的触感,又惊又恐。 “我不!”说书人竭力反抗,“你们虚伪的国家大义与我何干?你自己的战略失误,你自己想要维护你决不投降的气节,这却都要我的命来赔,你凭什么!!!” 或许是因为曲将军已经饿久了,说书人挣扎半晌,居然也让他松了劲,把曲将军摔在地上。 说书人见着心中一喜,登时就跑,同时心里琢磨着,投降北兵也行,逃跑也行……但曲将军恶狠狠的盯着他,在他迈出一步的时候就如同雪地的狼群一般用粗粝的嗓子尖吼着: “拦住他!” 登时,宛如死地的城内,登时窸窸窣窣一片! 说书人被惊的大腿的肌肉都绷紧了!身子也发着颤抖。 在他惊恐到畏惧的目光中,土墙后,罕无人迹的街道尽头,在冒出了……如同僵尸般的将士。 他们俱是沙哑着嗓子,盯住说书人,怨怼着,诅咒着: “他居然不肯给我们吃!”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到了生死关头,居然也不肯贡献自己,宁愿看着保护他们的将士被饿死!” “这种在心里已经背叛了钦朝的人,杀了吃了!” “杀了吃了!” “杀了吃了!” “会比那个贱骨子的肉多一点吧?” “杀了吃了!” “…………” 说书人的心简直要跳到迸裂了! 凭什么!凭什么他要被拉去吃了!凭什么那个小妾要被拉去吃了! 不是说将士驻守边疆是为了保护民众吗?那吃了他算是什么?为了保护大部分的民众而牺牲少部分民众? 他们保护的,是人,还是猪羊牛? 第九十章 夺嫡乱战火(72) 说书人悲愤想着,颤抖着渐渐无力奔跑的身体……他自己,为什么之前能毫无感触,模仿霸王别姬,写出娇娘慷慨赴死的片段? 就算妾是私产又怎么样?律法同时规定,无故杀婢者,杖八十。 这至少意味着,杀妾是错误的。 而曲将军,更不是他在话本里吹的那般,文武双全,英武不凡。 同样也是很简单的道理。行军在外,将军身边还带着妾,这是出门打仗呢还是出门下江南玩啊?别逗! 说书人憋着一股要把话本改写的心,奋力逃跑着,脚步却越来越小……直到终于被一个埋伏在路边的士兵抓住了。 士兵看向他的目光,不像是在看人,而像是在看肉。 士兵看着被他抓到的肉,咧嘴一笑,露出了因为吃土,牙缝里全是棕黑色的牙。 那土里含着血色。 ——下一刻! 突然的,视野变了! 还是阳光灿烂,一楼暖适,茶香萦绕鼻尖,混杂着一点粗盐花生味。 他的面前,有个女孩对他粲然一笑,说道:“恭喜你醒来。” 说书人因为惊吓,头还有些昏,分不清梦境现实,见着那女孩,以为是仙女下凡来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便信口问了一句:“所以,当时曲巍为什么不投降呢?” 那女孩露出了古怪的笑意,说道:“因为,投降代表着对刘家的背叛。” 说书人刚想辩驳“可天下都是皇上的,”紧接着,就悚然一惊,清醒了过来。 哪里有什么女孩子,他的眼前,只有空空荡荡的茶馆。 片刻前,这个茶馆里还是热闹非凡的,但现在,空的很突然。 但说书人内心有着奇怪的笃定……现在,他才是在现实中。 “对皇家的背叛?”说书人想了想。 然后再也不敢想。 回去再写一个话本吧,说书人转而想着,写冼将军吧。——话说他才是真的英雄将军啊,也不知道那个人给钱让我吹曲将军是为了什么,钱多了没地方烧了吗? 说书人刚踏出茶馆的门槛,就有一个和尚,朝他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佛眉明目的,用和和善善的语气问他:“这位施主,请问你刚才有没有白日梦魇了?” 说书人戒备的问了一句:“怎么?” 莲越微微一笑,举起他手上拿着的一张纸。 通缉令,三个大字。 上面画着女孩的画像,眉目都是一样的,只是装饰比他记忆里的更精致一些。 “施主可有见过她?” ...... 徐姌想得到,佛宗已经追来京城了吗? 想不到。 徐姌甚至已经忘了佛宗这个玩意。 为了规避控幻境时受到不可控因素影响,她把荷包里的碎银又送出去了两块,定了个包间,吩咐了不许打扰,就把自己关里头了。 听书的人多着呢,一个说书人解决了,但还有许多听书的,他们有的眼眶都还是红的呢! 半晌后,徐姌才收了幻境。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蓄了半天的暖意终于澎湃的勃发出来,让人有在夏天的错觉来。 第九十一章 夺嫡乱战火(73) 看向窗外,显而易见的,许多人从冻僵中醒来,在街上活动着。 比上午热闹了许多。 徐姌见着,心情颇好的笑了笑,才离开包间,往楼下去。 这个茶楼依旧是没什么人,安静到寂寥,全靠街上的路人带点热气进来。 而隔壁的茶楼,就算是没有说书人的存在,也依然会有笑闹声传来,听起来就很热闹。 徐姌很快就出了楼。 ……她有些懵。 看着被行人挡着,看不见路尽头的街景,徐姌无奈的发现,她其实是第一天来到京师。 现在,她迷路了。 乙甲在她进白府的时候就离开了,说有事离开,也并没有汇报去处。 徐姌是无所谓,乙甲来也罢,去也罢,是有目的接近她也好,是偶然因情来陪伴她也好……感谢他这段时间的陪伴。 徐姌是希望,乙甲在这时候能帮她找出来一些江湖来往的道路。但如果不在,也是要想办法的。 徐姌站在大街上,皱起了眉。 在江湖上找人的路,是该找兰媚帮忙吗? 可兰媚既然成了兰玫,又要洗白成了四皇子侧妃,再问她江湖的事,不太好。 再或者,回头去问蓝妃? 蓝妃还能知道什么呢?徐姌认为是没有了的。 或者……回去逼问彭氏?她知道的怕是最多的。 这个可能性一上脑子,徐姌就猛的摇头: 自己完全分不清彭氏说的是真是假,威慑之后自己不笃定的态度,会让彭氏更倾向于不说实话。 正当徐姌在思考中,一个一身身上都被黑漆色布料包裹,一身上下满含剑锐之气的人飘一样的到她身前。 那人眼神如刀,眉锋如剑,黑巾包着脸颊,下巴很瘦。 而如此锋锐的人,说话的声音,也带着寒凉的气息,字字句句,戳人耳膜。 他问道,毫无遮掩:“你是兰玫吗?” 徐姌觉得眼前的人有熟悉的气质,一时说不出来。 兰玫,因为字音原因,或许只是重名,而不是兰媚在不到半天前编出的名字来。 但……眼前的人,要么是朝廷那和刘秀差不多性质的人,要么是江湖的人。 有着莫名的笃定,徐姌认为来人是因为兰媚而来。 徐姌为这两种可能性犹豫了一下,顺带猜想了一下来人的目的,之后说道:“不是。” 来人登时怒目:“你犹豫了,你在说慌!” 徐姌愕然:“……” 来人见她一时间没有反驳,更是沾沾自喜,洋洋自得:“看吧,你居然敢在我面前说谎!” 徐姌认为自己第一眼看出来的什么气质全都是因为自己眼瞎,虚起眼就开始套话:“是又怎么样?” 来人怒道:“是又怎么样?”接着他摆出了下圣旨的架势来:“教主有命!让你不在这凡人地界里捱这冷风吹,回去当圣女去!” 教主这个词,让徐姌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然后啊呸一声! 徐姌也怒了,说道:“特地让个影卫过来就为了通知我当什么圣女?那他本人道歉了没有!” 第九十二章 夺嫡乱战火(74) 来人——乙丙说道:“道歉了……”他又絮叨着劝着,“你就算不是圣女,也不是什么凡俗人物,怎么能改名成合,欢宗似的名字,兰玫,改头换面去当刘仲桢的儿媳妇——还不是正妃!” 徐姌耐心听乙丙说完,冷笑一声:“既然教主大人道歉了,那他也应该明白,这不是道歉并且让我当个花瓶圣女就能解决的事情!” 乙丙深呼吸一口气,“好,先不说这个”,看了看徐姌的身边,又眯了眼,戒备的问道:“乙甲呢?” 徐姌“唔”了一声,问道:“你先说你是谁。” 乙丙随口说:“乙乙。” 徐姌一个爆栗立时敲过去,乙丙躲了一下,没躲开。 徐姌抱着胸,看笑话一样看着他,冷笑:“乙乙,你记得不,你说你要是躲不过我的叩打,登时切腹自尽——来。” 乙丙登时怂了。 乙组里,乙甲是组里的甲,最重要的不是他的身法,而是他的忠心和对组里的协调能力。 乙组里真正身法第一的,是乙乙。 可惜,乙乙功夫了得,往往神出鬼没。神秘感十足,以至于现在魔教上下,怕是只有徐江渚知道乙乙在何处。 乙丙刚才撒谎的第一个动力,是乙乙的神出鬼没,但现在他才发现,他撒谎的第一个阻力,也是乙乙的神出鬼没。 徐姌见乙丙苦笑的神色,没有真的催逼他切腹,猜道:“所以,你是乙丙?” 乙丙:“……猜对了。” 在乙丙衷心发表“你真厉害”的看法前,徐姌就抢白道:“顺着甲乙丙猜下来的。——你问乙甲干嘛?” 乙丙被徐姌牵着话头走,却也不恼,继续被无知无觉的套话:“我怀疑乙甲叛教,但有人担保说他在做你的护卫,所以我过来看看。” ——乙丙并没有说,自己到县城发现徐姌在金陵,在金陵发现徐姌去京师,顺带发现佛宗把她拎到通缉令上的烦躁之旅。这是没必要说的。一切只轻描淡写在一个“过来看看”四字词语上。 叛教? 徐姌愣了一下,发现这个可能性还真的有。 乙组甲位,不立正职,因为一个讲不清楚的理由,跑来陪她玩游历人间的游戏。之前在小乡村的时候消失过一次,在小县城那又说要离开一次,在金陵到京师的船旁,他才出现——且现在又不见了。 在压制住内心莫名其妙对乙甲的绝对信任的心理后,徐姌把这些时间点都和乙丙说了,问道:“如果叛教了,会怎么样?” 乙丙铿锵有力地说道:“废了武功,贬下凡间!” 徐姌:“……” 徐姌有点想说,在凡间里,他们认为的仙界,是在天上,那些仙人挥挥手就能让山地变成汪洋,让死人重获新生。他们鄙夷凡间,自己又不算身处在仙界中,那他们算什么呢? 当然,这不是重点。 徐姌接着问道:“那现在能确定乙甲是叛教了吗?” 乙丙继续铿锵有力地说道:“有充分的可能性,但不能确定!” 第九十三章 夺嫡乱战火(75) 徐姌点点头,知道了乙丙的定位后,就决议利用到底,问道:“你知道,怎么找百晓生吗?” 乙丙说道:“这很简单的,圣女大人!” 徐姌:“……你先说办法。” 乙丙不好奇原因,立时说:“百晓生往往在京师里最高的茶楼里,在三楼靠窗位子一个人坐着,面前摆着围棋和象棋的结合体。下赢了,就能向他买消息了。” 徐姌问道:“围棋和象棋的结合体?” 乙丙说道:“其实这是暗号一样的东西,只要你肯坐下来,随便下下就可以的。” 徐姌懂了。正常人见到这种奇葩会绕路,江湖人士不是正常人,会选择下棋,百晓生就会允许该消息交易。 徐姌接着就笑道:“我才不当圣女呢,长姐当圣女不就很好吗?” 乙丙神色古怪了一下,之后恍然:“你在说反话吧?徐妺在很多地方害过你,你肯定是在生她的气!” 徐姌:……不,我不怎么生徐妺的气,我认为这更多是徐江渚的锅,是他不辨是非。而徐妺,也只是在这种规则下试图给自己寻找出路的局中人而已。 徐姌:“反正我是没兴趣当圣女啦,魔教我都不想回去了。” 乙丙:“因为刘仲桢那第四个儿子?” 还没等徐姌反驳,由金陵追到京城的乙丙,抱着他的固有印象,怒道:“你嫁给乡野老妇都行,嫁给皇家人不行!” 徐姌瞥了眼来来去去的行人——有人注意就有人注意吧。反正会被认出来的只有她,乙丙裹的严严实实的。 徐姌笑,继续试图套话:“为什么?” 乙丙的神色却严肃了下来:气质突然就回到了徐姌一开始见到他的样子。 如锋如锐! “四儿子帮你恢复武功,而你嫁给他,给皇家人办事,这是不行的。” 徐姌继续微笑着套话,仿佛乙丙的猜测全是正确的:“所以,为什么不行?” 乙丙:“因为刘家和江湖各派都势不两立。” 徐姌听了,就笑道:“势不两立的话,江湖门派那么多,很多掌门谷主都很厉害,干脆把姓刘的灭了呗。” 她是在继续套话的。灭了刘家肯定是不行的。 毕竟,公公刘秀她已经见着了,武功高强,对她有诡异的敌意和……一丝扭曲的怜悯之意。 乙丙急道:“不行!” 他压低嗓子,僵硬的说:“天子脚下,这种话你最好说都不要说!” 徐姌奸诈的笑着:“好,我不说,但我好歹能知道原因吧?” 乙丙顿了半晌……叹气:“回去当圣女的话,教主大人会告诉你的。” 徐姌:“圣女是花瓶,我去当这干嘛?” 乙丙为难:“我要去追查乙甲,那你自己回去,和教主大人要求当圣子?” 徐姌:“……滚吧!” 圣女是虚职,有个好听的名字而已;而圣子就是实职,和太子仿佛。 差别!差距! 乙丙一脸严肃:“我滚可以,但是……”他这时候才惊觉,“……属下规劝圣女大人一句,不可为刘家人办事,那样只会芳心错付的!圣女大人已经上了通缉令,这还不够吗?” 第九十四章 夺嫡乱战火(76) 远处,遥遥有人传来一句:“师兄,我好像听到有人说他看到通缉令了!” 徐姌一听,声音很熟悉。 乙丙直接跳起来,“哇靠”了一句,拽着徐姌就跑。 “佛宗在金陵把土都掀了一遍!消息居然也就比我晚这一时半刻到京师!”乙丙的声音被风扯成长长一条。 徐姌在飞跑中有空回一句:“这人的声音我听过,是金陵里一个佛宗的小师弟的声音。——还有,松手,我跑的能比你快!” 乙丙如释重负的松手,边解裹身上的黑布,边悲痛欲绝的吐槽:“魔教的圣女大人居然为刘家人办事,还上了佛宗的通缉令,太惨绝人寰了!!!” 徐姌没空注意乙丙松手时的情绪变化,且她更多的还是好奇:自己不能为刘家人办事的原因,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连说刘家人一句都不行。 恰好,她也要隐瞒自己武功没有受损的原因,刘家人帮助是个好托词。 ——登时又记上一笔,刘家人有让受损的武功恢复甚至加强的能力。 他们各怀心事的跑了一段,穿过了几个人群。 听着后面没有追来的声音,只有一句隐约的恼话:“他用来遮脸的布都扔这了,能去哪里找他?” “和他在一起的就是那魔女吧?” “没事,京师佛宗的人已经同意协助抓捕,并且盯住各个出京师的路口,她跑不了的。” “其中多亏了你画的画像了。” ……其中有莲越的声音。 徐姌觉得今天的消息量未免太大,有些头疼。 旁边的乙丙还不嫌事大,带着嘚瑟的语气说道:“魔女,魔教圣女,和你多般配!……” 幸亏,恰巧有个书生兴奋地嚷嚷着:“这里就是京师最高的茶楼了吧?——” 徐姌忙把注意力放在“最高的茶楼”上。 “——据说百晓生在这栋楼里,不知道能不能知道明年春闱的考题!” 旁边的书生促销的笑道:“百晓生要是能知道这个,那他还当什么百晓生啊——进天牢不好吗?” 徐姌嗤笑一声,评价一句:“这个笑话很冷,不过也很对。” 接着,徐姌就打算直接去找书生心心念念的百晓生。 乙丙絮絮着,连忙跟上,还不断追问:“为什么你要进去?已经摆脱了那些追兵了啊,佛宗算什么,有我在你一定能安全回到柏连山——” 徐姌陡然一惊:“白莲山?” 乙丙汗道:“圣女大人是不是和刘家人混久了连音都咬不准了?柏——连——山!” 或许是巧合,或许不是……毕竟是山的名字。 徐姌往楼上走去—— 这是不是巧合,一起问百晓生,不就可以了? xxxxxx 徐姌之前只知道百晓生很神奇,通晓天下事。 而事实上,百晓生也是一个江湖门派,每个地方都有百晓生若隐若现的身影。 在每个地方,明面上进行交易的百晓生出现的方法还不一样。 京师的百晓生,出现在京师最高的茶楼,三楼,摆着围棋和象棋的混合体,让人和他下棋,下过了才被允许交流信息。 第九十五章 夺嫡乱战火(77) 而金陵的百晓生,刘逸有一次闲聊时当闲话说的,出现在金陵第二高的茶楼,在最高层,勾勒着仿佛是一辈子也勾勒不完的金陵天地全景图。想和他买信息,必须要等他下完了,累了喝茶的时候帮他倒水,或者是帮他拿杯子,再不济帮他磨墨——总之要帮点东西,才能询问消息。 如果前置没能完成,直接问他是不是百晓生…… 他就会用看着神经病的表情看着你,用特别精湛的演技回答道:“‘百晓生’是什么意思”,“你是话本看多了吗”,“别耽误我溜鸡”……等等等等。其语气之无辜,其神态之自然,能让你怀疑人生。 百晓生,大抵是奇葩的。 徐姌走上茶楼,三楼;看向客人,独自坐着,桌子上摆着一个围棋的棋盘、上堆着围棋和象棋,面对着这样子桌子的客人。 这个茶楼的客人,百晓生,可能是年轻人,可能是中年人,可能是女孩子,也可能是男孩子。 外表是什么样,是美是丑,无所谓,他们只是消息的化身。 徐姌很快就找到了驻扎在京师的百晓生。 男,面白无须,水青色深青祥云长袍,墨绿色冠带兼腰带,腰挂白玉。 他见着文质彬彬,怕是除了百晓生,还经常兼职当文人墨客,在各种才子聚集的场所不动声色的收集信息。 气质颇佳,若是孤身一人,怕是有许多人愿以身相伴。 但此刻的百晓生并不是孤身一个,喝着茶,看着风景,或是一个人下着棋,如同等待诗句做就般,等着购买信息的客人。 …… 他被一群小朋友包围了。 小朋友尖声细气的,声调又高,嚷起来简直像是清晨里林子里的鸟儿。 “哥哥哥哥!围棋和象棋合起来要怎么下啊!” “哥哥!这就是围棋吗?” “叔叔!你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啊,我陪你下棋好不好啊!” 三楼有几个人闲来无事,呆坐着,见这情景,认为有趣,都只笑看小孩子的胡闹。 乙丙看向徐姌,徐姌歪了歪头,就坐到对面的桌子上,近距离看着。 乙丙是也想看百晓生的反应,不建议打草惊蛇……但没想到圣女乍看着各种不靠谱,居然也能沉的住气,先看情况。 百晓生听了小孩子们的话,和和气气的笑道:“来,你们都爬上桌子,我慢慢教你们下。” “好啊好啊!” “哥哥真好!” “谢谢叔叔!” 一阵磨椅子的声音,还有兴奋的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在原该是静谧舒适的茶楼里响着。 有茶小二上来,板着脸,严肃的样子。 刚说了句:“你们怎么又——” 有小孩子的脸上已经出现了畏惧的神色。 就在这时,百晓生扬扬手,笑道:“没事,小孩子能笑能闹,敢问问题,这是好事,你不用赶他们。” 茶小二面带无奈:“吵到楼上包厢里的客人了。” 百晓生轻笑一声,声音没有什么气力……话却绝:“他们觉得烦的话,让他们离开。” 第九十六章 夺嫡乱战火(78) 茶小二瞠目结舌呢,百晓生摆了摆手,又说:“我说了算。” 茶小二无言以对,就下楼去了。 徐姌小声说:“看来这楼就是百晓生的产业啊。” 乙丙以为这是废话,说道:“对啊,圣女大人才知道啊!” 徐姌眯眼:“不是圣女谢谢。” 乙丙回一句:“想当圣子自己回去和教主提去,反正现在也没有谁有资格当圣子。” 徐姌:“……”乙丙带着一股说不通的气息。 那头,百晓生还真的正儿八经的和小孩子们说着这棋子的规则。 规则大概是这样的,象棋占据中元外四个格子,总共十个交点的位子。而围棋,占据一个交点的位置。下法主要是围棋的下法,而象棋,被要求两轮只能下一次,算是精兵。 徐姌正琢磨着这规则下的围棋该怎么下呢,乙丙就憋着笑解释道:“昨天,这百晓生的规则介绍是,在象棋的棋盘下,围棋当奇兵,四个可以围杀一个象棋,围棋可以互相杀。象棋摆着,最后看谁最先把象棋杀完。” 徐姌愣了半晌,最后只得老实评价道:“……厉害啊,这些想法都可以自己做个棋下了。” 乙丙笑道:“奇技淫巧,推广不开的。” 徐姌纯询问:“那能推广开的是什么?” 乙丙说道:“根据下棋延伸出来的对圣人之言的解构分析。” 徐姌:“……” 乙丙和徐姌聊天的时候,百晓生看了他们几眼,徐姌对望回去。 百晓生就继续和小孩子们解释规则,边解释边摆棋子示范,过了一会儿,他问道:“怎么样?” 就有小孩子怯怯的说:“我……不太懂下围棋。” 百晓生就笑道:“你现在旁边看着其他的小朋友怎么下,好不好?我明天还在这,你回去琢磨一下,明天想到什么,和我说说,我具体再教你怎么下围棋,怎么样?” 那小孩子歪着头想了想,很快就笑了,挺高兴的样子说:“好呀!拉钩!” 百晓生就伸出小指头。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誓言说出口,那小孩兴奋得“耶”了一声,坐到桌子侧边的凳子上,看百晓生哥哥和其他小朋友下棋。 小朋友中,会下围棋的也有两三个,说是看家里的太爷爷下棋,看着看着就会了一点。 徐姌就感觉,百晓生下棋的时候,有些……愉快? 徐姌依旧坐旁边等着,而在三楼喝茶的客人也换了几批,也有好奇围观百晓生在下什么的闲人,听小朋友磕磕巴巴语气清脆的说完了规则,讶异又无语: “这也就是陪你们小孩子玩了……” 小孩子们有没有听出那些茶客语气中的无语,未知。 但,最终还在关注着百晓生和小朋友在做什么的,也只剩了徐姌一个。 乙丙并不会等烦,身为乙组的人,练习等待是基本功。但他等的只是百晓生身边的小朋友都离开,而并不在意他们之间在玩什么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第九十七章 夺嫡乱战火(79) ……但,等待的过程毕竟是无聊的。 乙丙便开始有了问题,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你找百晓生,是想问什么问题?” 徐姌回答道:“关于京城白府里的事,还有我母亲的事。” 乙丙讶异道:“已故的教主夫人?你想问什么问题?” 徐姌就说了:“我母亲叫什么名字。” 这在钦朝江湖上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问题。之前没有没有说出口,在下山前是因为她和父亲不亲近,无从问;在下山后连父亲的渠道都没了——更是全凭一个“长的挺像”来找路子了。 乙丙回答的很快:“白潋:京城白府的白,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潋滟的潋。” 徐姌怔怔…… 乙丙就嘲笑道:“不是吧,百晓生一个问题百金起,圣女大人用这种问题浪费钱吗?” 徐姌:“……” 乙丙继续嘲笑道:“之前乙甲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直接拿这个问题问他不就好了?居然抱着这个问题从金陵到了京师吗?” 徐姌露出了个诡异的笑来:“……你说百晓生一个问题百金起?” 紧接着,传来一阵嘈杂。不同于小孩子因为活泼而无意折腾出的声响,而是…… 打架,或者是单方面的殴打。 半晌后,乙丙要哭不哭的捂住腰侧的腰带,哀道:“你要借钱,直接提不就好了吗?” 徐姌朝他笑了下:“我只是恼羞成怒,打你一顿而已。” 乙丙:“……” 不过说实话,身为乙组的丙号,打不过花瓶一样定义的准圣女大人,是他丢脸丢大发了。 腰带里藏着的银票如果能让徐姌消气,选择掩盖今日之事……那也就是破财免灾了。 乙丙捂着,叹一口气,心里想:果然啊,女人,女人,心如海底针。 徐姌一眼就瞪了回去:“你叹个头的气?” 乙丙:“……” 怂了怂了。 这时候,百晓生结束了和小朋友的又一局,伸手招呼徐姌。 “准圣女大人,”他笑眯眯的说着,“来下一局?” 徐姌倒是没对百晓生对她的称呼感到惊讶,她和乙丙在旁边说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她就走了过去,有小孩子给她让了个位子,还特别文绉绉的一挥手臂,四指合拢朝上,道一句“请”。 “小孩子都很可爱的。”百晓生笑眯眯的说着。 徐姌“恩”了一声,坐了下来。 小孩子的手重叠着飞舞着,迅速的把棋盘分类成了黑棋白棋、黑子红子;归拢成了四个盒子。 “请。”百晓生说。 徐姌并无客气,拈象棋就一下天元。 ………… 下的过程中,有不少围棋固有的规则被打破,而新的规则隐隐显出轮廓。 徐姌是觉得下的很有趣,脑子飞速转动的感觉带给她奇异的满足感。 不知过了多久,在思维与思维的交戈中,竟就下完了。 “恭喜你,你赢了。”百晓生笑道。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徐姌很快就切入正题。 “可以,我会针对你提出的问题,给出适当的金额要求。” 第九十八章 夺嫡乱战火(80) “好,”徐姌点点头,从袖子里拿出安然藏在里头的家谱来,摊开给他看了,“你看看,这里面,有什么地方是不太对的。” 百晓生接过,看了,有小孩子好奇,想围上来看,被乙丙拦住了。 乙丙如果不说话,还是个酷酷的冷气美男子。 遂吓住了一众小朋友。 三楼一时间安静了。 “京师白府啊,”百晓生笑着聊道,“出了名的乱,半月一旬就会闹一点事来,只有门口的石狮子干净些。 “因为白府在祖上也有些余荫,事情又没闹大——毕竟也不是欺压佃户这种的,在朝中也算能臣,皇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过我也没想过,加起来能有这么多病故来。” 说到最后,百晓生的语气冷了下来。 接着他又试探着问道:“这家谱,你是从哪拿来的?” 徐姌笑道:“从白府的大夫人那拿到的。” 百晓生点点头:“彭氏啊。”再问了,“既然是从她那拿的,那为什么还来查错呢?” 徐姌便说道:“彭氏如果能照拂到后院上下,就不至于乱到全京师皆知了。” 百晓生又是点点头,笑道:“小小年纪,能知道这么多,难得了。” 徐姌并没有给出回应,只笑看着。 百晓生就说道:“这么翔实清晰、罗列完整,男女皆备的,说实话,我也是头一次见,觉得新奇的很。这一次问题便不收你的钱了,如何?” 徐姌没什么意见,也没什么所谓:“可以。” 百晓生就给出了和蓝妃差不多,却又多了一点的判断:“白守仁之妾燕氏,生一女,失踪于一次出外郊游,白府对外说是因为山匪,但那段地方的山匪在前不久被归一教肃清了。 “而白敬廷的第一任妻子,周氏,白府对外说是病故,但‘病故’的十年后,有一稳婆被请去接生,听说那孕妇长的很像周氏,但是难产,只留下了一个女儿。” 徐姌怔怔,一时间想不明白:“那这是……” 百晓生无奈的笑了:“所以说白府乱啊,就算是百晓生,也没办法窥见所有。并且,就算是我说的这些,也加了‘听说’等不确定的话。 “如果那个地方的山匪还有一些被漏过了,他们自发、或者是被人请去掳走燕氏女呢? “如果那稳婆老眼昏花,认错了人呢——毕竟产房不允通风,昏昏暗暗的,难产可能也是稳婆因为老眼昏花从而出错了呢?” 徐姌听了,促狭的笑了:“这才是你不敢收钱的真正原因吧。” 百晓生笑了:“是呀。” 徐姌说:“那趁此机会,我再问一个问题吧。” 百晓生颔首:“你问。” “燕氏生的女孩,叫什么名字?” “没记错的话,叫白莲,莲蓬的莲。” xxxxxx 徐姌出了茶楼,脑子里还在想着百晓生友情说出的话来。 “白府里乱的很,主子的脑子很多都不清醒。燕氏生女,白守仁当即甩手离去,说‘庶女送人都没人要,随便养养吧’。彭氏就赐名‘莲’,说是如莲花无暇美丽,但白府女从来没有以草为名的。 第九十九章 夺嫡乱战火(81) “白府里肯定还隐藏着什么,足够颠覆宗室的秘密。百晓生查不到,但你既然拿到了这家谱,也说不定就有希望呢?” 想完了,徐姌站在大街上,看着远处采购蔬菜的和尚,嗤笑一声。 百晓生不要钱的原因哪里是因为他不能清楚消息的准确性? “魔教疑似定了新的圣女,武功不错,此刻正在京师!” 光是这个消息,就够百晓生这个组织赚好一笔外快了。 “圣女大人,你笑什么?”乙丙突然出现在她身侧,问道。 “我不是圣女!”徐姌瞪回去,见着乙丙明显死性不改的神色,选择放弃,问道,“你不去找乙甲,还在这干嘛?” 乙丙神情严肃:“一是要阻止你嫁给刘家人,二是要请你回魔教,三是找乙甲。” 乙丙解释说:“按之前的习惯来看,乙甲应该会在忙完一些事情之后回来找你,到时候我就能直接逮住他了。” 徐姌有意逗他:“……你不怕我让乙甲小心?” 乙丙正色道:“既然你已经告诉了我乙甲一些行动上的规律,就要做好,我能从中找到逮到乙甲的办法。” “行吧行吧。”徐姌就说道,“但我不允许你跟在我旁边,你原先待哪里就还是待哪里吧。” 乙丙敬礼,铿锵道:“谨遵圣女大人命!” 这是徐姌头一次看向大街,想提醒乙丙说附近还有人呢。 尤其是,之前为了躲追兵,乙丙把裹面的黑布扔了。 但……乙甲直接就走了……走了。 超级直接。令徐姌不由自主疑惑的想着,她之前下的是命令吗? 乙丙又为什么会笃定她是圣女? 徐姌感到奇怪,又想在京师随便逛逛——迷路有迷路的逛街办法。 偏在这时,偌大的街,密集的人群,突然就如同西方的摩西分海一般,分成了两边。 中间有了凉风能直直刮过的路。 一时气氛忽然肃杀,徐姌站在人海之路的尽头,被这气势惊的倒吸一口凉气。 路的另一个尽头…… 莲越穿着一身带着金光的袈裟,手持华丽的禅杖,独身一人,以稳健的步伐往她走去。 “逮到你了。” 莲越带着自得、欣喜的笑说着。 “魔女。” xxxxxx 徐姌不知道那两个宝物是什么,在此特地介绍一下。 袈裟和禅杖都是佛宗京师分宗内的宝物,因为京师势大的是刘家,因此虽然礼佛者重,实际上真正归入佛宗的十中无一。 而人才,大多也蜂拥着考四书五经、入朝为官,对江湖这种旁门左道,毫无兴趣。 佛宗在京师渐渐就萧条了,掌事的和尚看起来厉害,实际上比不过莲越。 这也是,徐姌的通缉令已经传到了京师,却不是只让京师方面继续追捕,而是带着小师弟亲自来京师,统领追捕行动的原因。 既然追捕徐姌的人是莲越,那京师佛宗的宝物袈裟和禅杖,就自然也交给了莲越使用。 却说这袈裟和禅杖,据说是唐三藏大师曾经用过的,开过光,不惧邪魅,迷幻不侵。当然,身为宝物,唐三藏大师有没有用过无所谓,好用就行。 第一百章 夺嫡乱战火(82) 袈裟和禅杖,的确是和据说一样,能抵御幻觉、毒雾、偷袭。除此之外,禅杖更是坚硬如钻,能舞舞生风,一棍子下来七魂飞了六魄,擦了边就是脱了一层皮。 当然,重要的是,禅杖上嵌的一颗褪魔珠,对那些以歪门邪道练武打架的人,有奇效。 莲越既然知道了魔女主要攻击的手段是幻觉,和京师方面说明情况后,借来了袈裟和禅杖,自带一股得道高僧的味儿,往魔女的地方去。 莲越从佛宗里最后得到的消息,是魔女和一个黑衣男子出了百晓生在的楼。 从魔女进那京师最高的楼起,莲越就已经在那附近等着了。 守株待兔。 也亏得魔女警戒心不高,并没有来个突然意识到有人埋伏,然后从窗户跳出去逃之夭夭的戏码。 莲越按捺着,等到了魔女身边的那黑衣男子离开,并且有佛宗人士确认是真的离开后,才施施然出现。 “逮到你了。” 莲越带着自得、欣喜的笑说着。 “魔女。” 徐姌被袈裟上镶嵌的珍珠亮瞎了眼,揉了揉才见着脸。 莲越? 从金陵追到京师,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我记得我今天才来的京师吧,你来的这么快?”开打前,徐姌有着真切的疑问。 “是啊,你们那船走的忙,佛宗知道了你要到京师后,由我为首,快马加鞭。冬天水位低,船走的慢,所以我们其实比你还先到了京师。”莲越也有耐心去解释。——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甚至没有好奇原因。 徐姌在心里面暗暗感叹一声,然后说道:“我再问个事行不行。” 莲越手有禅杖,心中不慌,只好奇徐姌会有什么负隅顽抗的举动来,便道:“你说。” 徐姌不怀好意的笑了:“如果我被你抓了回去,要在佛寺里闭关思过,多久?” ……这是莲越中了徐姌的幻境,在幻境中如梦似幻,臆想未来的,钥匙。 再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莲越感觉到了羞耻!还有未知名的喜悦。 ——这个幻境,原来她是知道的啊。幻境里的话,几分是她的真心? ——有几分是几分,都很好,不是零分就好。 在大庭广众中再次听到这句话,让他感到羞耻,感觉自己的血液哗啦啦的流过耳边,且将要让耳朵充血变红,再蔓延到耳根,脖颈,脸颊…… 手中的禅杖也救不了他。 徐姌见着莲越的态度,心里道了句抱歉,一个随随便便的幻境投下去,就顺遂的拐过街,离开了。 ……离开前,她最后有一个藏在心里的问题。 不好意思问。 徐姌也只敢在心里不断想着。 ——莲越为什么要穿那看起来漂亮过头的袈裟? xxxxxx 莲越一人的失败意味着整个佛宗追捕行动的失败。 徐姌在京师的大街小巷溜达着,对于一些光天化日之下没眼力见儿且脑子长在腿上的人,她毫不客气的将其扯入幻境中,收了他的恶,之后潇潇洒洒离开。 第一百零一章 夺嫡乱战火(83) 徐姌溜达溜达,渐渐走到了人少又空旷的地方。 再走了几步,足够巧合的是,白府到了。 徐姌心中一喜,在脑海里回顾了一下到白府的路,再回顾了一下从白府到四皇子府的路,接着是四皇子府到大街上去过的茶楼的路……都暗暗记住了。 从此以后不再找不着北! 且,这一趟出门,在白府家谱上也有了新的进展。 白守仁,目前白家真正当家主事的人,现五十多岁,他的妾室燕氏牵扯到了什么,女儿白莲“被山匪掳走”,燕氏亦“病逝”。 白敬廷,白守仁的次子,长子已病故,目前他是钦朝的京师白府里唯一的合法继承人。他的第一任妻子周氏明面上是病逝,但十年后有一个稳婆表示见过即将产女的周氏。且周氏难产而死。 徐姌打算着从角门进了白府——守门的还是那位小伙子。那小伙子担忧的和她说:“大夫人和老爷说了你的事,老爷好一顿生气呢……言及四皇子,您……” 徐姌摆摆手,说道:“没事。”就往里头走去。 要论院景,若是有钱的,那京师的会更好看些;但若是只看寻常院落,那还是金陵的好看些。 大概是因为白府内部乱哄哄的,院旁的花花草草疏于打理,有着茂盛过了,野性上头的感觉。 徐姌觉得这虽然不好看,但是绿意十足,和郊游差不多。其实也不坏。 很快就走到了二门。 老嬷嬷不敢拦着,但以阴测测的笑对着她,直看的徐姌无语。 好吧,白府的天就是白守仁,如果白守仁生气了,老嬷嬷认为天雷会劈在她身上,直让她灰飞烟灭,死无全尸——徐姌表示理解理解。 然后不接受。 进了二门,迎面见到了个侍女,容长脸,五官稍显清秀,看起来是管实务的那种。 那侍女对她行了个礼,说道:“老爷请您去说话,等了一会儿了。” 徐姌应了声,说:“带路吧。”语气中没表现什么。 侍女是伺候彭氏的,目睹了今天上午彭氏的怪状,以及后来的答老嬷嬷问,对徐姌内心生出些畏惧来。她且惶且恐,见徐姌现在淡定自若的状态,心内暗暗惊异—— 四皇子和徐姌的关系,能好到让四皇子不惜放弃白大老爷这个势力,也宁愿给徐姌这个姑娘添骄纵么? 两人各怀心思,往正厅去。 白老爷白守仁坐在主位上,官袍未脱,身上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有先前彭氏坐在主位上的调调。彭氏坐在他旁边,其小心殷勤,也有先前儿媳妇李氏伺候在旁边时的调调。 这种场合,未出阁的女孩子大部分没有在旁边看着,有一两个彭氏着力培养的,倒是坐在侧下处,再伺候着彭氏。 徐姌心里嘿了一声:这明明白白的等级划分。 丈夫之后是妻子,妻子之后是姑娘,姑娘之下是大丫头,大丫头管着小丫头…… 府内是这样,府外,就是另一套等级划分方式了。 第一百零二章 夺嫡乱战火(84) 徐姌进了正厅,看了看周围的隐蔽位子。之后寻了个椅子,拉到主位的正对面,大喇喇坐下,笑问道:“什么事?看起来还挺急的,以至于派侍女来等我。” 白守仁信赖似的拍了拍彭氏的手背,彭氏端庄的笑中就多了些底气,很快转为怒斥口吻的命令来: “徐姑娘,你既然来了白府,为何不自省守节,在院里好好呆着。反而寻衅滋事,甚至殴打嬷嬷,冲出白府大门,在外头鬼混到如今?” 徐姌淡定的回了句:“出的是角门。” 彭氏一拍椅扶:“还敢狡辩!” 徐姌笑了笑,说道:“既然来了白府,见了诸事诸人,那我也要回告四皇子不是?去四皇子府,可不算鬼混吧?” 彭氏一时哽住,白守仁接棒,阴沉沉的说道:“四皇子殿下因为兰姑娘在皇宫里,未回府。你去四皇子府,找谁?” “蓝妃呀。”徐姌自如的说着。 这下子,白守仁刹那间都不知道如何接话,可他紧接着就咬牙道:“四皇子把你塞到府里,必然有用意!你如果说出来,我们或许能互惠互利一遭——” 他的眼里阴森之气如雾腾起:“不然,你毕竟一个小姑娘,只有千里防贼的,哪天犯在我手里,坏了名声,就算你是江湖里的人也一样!” 徐姌听了这言论,感到些许意外。 嘿,他还真敢说! 徐姌懒懒的靠坐在椅子上,慵懒道:“行啊,我说。”她接着先是设问:“刘逸和你怎么说的?” 白守仁用了两秒钟的时间,才反应过来,刘逸指的是四皇子。 他心里简直想要弄死徐姌这个江湖上行走的荡妇了。——完全没想到到,徐姌完全没有到及笄的年龄,担不起他心中的那肮脏思想。 但毕竟她可能是怕了,想要合作,白守仁就说道:“四皇子殿下说,你想要找令堂的过往……且给圣上报备了。”说着,他满脸满语气都是“不信”二字。 设问完毕,徐姌就说道:“我的确是来找我母亲的出生地的,并且只有这一个原因。” 白守仁登时就要发飙,但徐姌也怒拍椅子,轰然一声巨响! “听我说完!”徐姌怒道。 白守仁坐在主位上,不敢出声,像是误入屋,慌张想飞走的麻雀。 ……那些围观吃瓜的,大概还好一些,但也没一个敢插嘴的。 徐姌见着满意,继续说道:“毕竟你们白府的名声,我在金陵都能听得到,是出了名的乱,要是没正事,我犯什么来这?” 彭氏在心里想着:不啊,很多人听说了白府里乱,就会喜欢送歌姬送瘦马送娈童,认为他们能在这种混乱的地方混的如鱼得水……自己就经常得想各种主意让他们病死,很麻烦了。 不过,徐姌和他们都不一样,倒的确是第一个,地位目的不是当妾的,送到府里来的。 准确来说,是贵客。 当然……表妹啊那种贵客最后在府里混成妾的倒霉蛋不是没有,但徐姌和他们绝对不会有血缘关系。可不是不一样? 第一百零三章 夺嫡乱战火(85) 经徐姌一提一点,彭氏下意识想去,倒是能把徐姌看的没那么带偏见了。 但徐姌看起来就是满身的桀骜不驯,和普通的女子实在太不相同,彭氏也没办法骤然对徐姌有正当评价来。 徐姌没对彭氏抱有期待,她就是想什么说什么,没有刻意引导,接着说道:“所以我来白府就查一件事,查出答案了就走,你身为白府里目前当家做主的,应该都知道。只要你说了,我就不碍着你的眼,今天晚上就投奔蓝妃那去。” 徐姌说的话很直白,却也太直白了,吓的白府小姑娘一副仿佛看到了新世界的样子,差点拿不稳茶杯,摔地上去。 彭氏也惊的两眼瞪大了,她疯狂思考着,有没有她丈夫在外头乱搞折腾出来的沧海遗珠,又或者是白府出嫁在外遭罪的庶女留下的遗孤…… 白守仁斟酌了下,说道:“你先说说,你要知道什么。” 这是一场博弈。 徐姌也想了想,然后举起手,比了个“一”,说道:“我就一个问题。” 白守仁像是看着对家亮底牌的赌徒,面上竭力冷静的问着:“你说。” 徐姌笑道:“您二儿子的第一任妻子,周氏,生的女儿,现在在哪?” 彭氏的心里已经在尖叫了——这不可能!她难道就是周氏的孩子?!年龄居然也差不多对的上! 同时,她的心中也还有几分苦笑,她的生活已经全部被不省心的妾,不上进的儿子,聪慧有余忍耐不足的女儿……这些后院杂事包圆了,知道徐姌不会归入“不省心的妾”这行列时,居然只感到了庆幸,而忽略了其他。 白守仁一愣,下意识板住脸掩盖住,怒道:“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周氏已故之人,你居然造谣她在十年后生了个女儿!让她在地底下,怎么想!” 突然安静。 彭氏压抑住了内心的尖叫。 “啪——” 伺候彭氏的白府嫡小姐这回真的把茶杯摔了。 徐姌收起她做作的慵懒笑,“腾”的站起身,冷笑道:“好啊,十年后,我问周氏的女儿在哪,白大人为官,看来也懂点算命的事,在刚才短短一言见算出了年数!” 她想把椅子直接踢散了,发泄怒火兼吓人——但和不拍散椅子的原因一样,忍住了。 这时候,让她忍耐的人,恰好也出场了。 他穿着一身红底灿黄飞鱼服,如吊起嗓子一般,以慢悠悠的、带着嘲弄的、尖利的声音,从阴影中走出。 熟悉的脸,那个被刘家赐姓刘的宦官刘秀,踱着步,从白守仁微笑。 “说吧。” 这是属于恶魔的微笑。 刘秀的瞳孔是漆黑色的。白守仁被这样子的眼睛注视着,竟忍不住战栗了起来。 刘秀在外,也算是能代表刘家的人了。 刘秀又武功高强,无法被胁迫。 他完了。 ………… 白守仁原是估想,徐姌这个姑娘被四皇子塞进府里,一定是想看白府里一地鸡毛之下,是不是藏着些政治下的肮脏交易。 第一百零四章 夺嫡乱战火(86) ——他心里还颇为自得。想着,那肯定是找不到的,哪个男人会把前院的事挪到后院去呢? 白守仁甚至想着,他又能凭空享受到一个美人,美滋滋。 可他很快就在彭氏的描述中意识到,徐姌不是之前被送进来的那些准小妾。 她敢抛头露面,她敢不敬长辈,她……有什么不敢的? 那她,进前院的书房里,搜点东西,好像也没那么难了。 白守仁心中警铃大作,请了下午的假,特地请来了刘秀一起回了白府。 幸亏徐姌没有晚上才回来。 白守仁请刘秀坐在屏风后喝茶旁听,且闭了身上的真气。 刘秀允了,且表示,很好奇徐姌。 于是白守仁大喜,一副普通聊天的样子。且在聊天中,无比希望徐姌更目无法纪点,最好公然说出些反贼才会说的话来,让刘秀把她抓回去。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徐姌居然知道了周氏的事!他还一时间说漏了嘴!刘秀还在一旁听着! ……白守仁闭上眼,拒绝让自己看见彭氏绝望又悲愤的眼睛。 这个花了两条人命掩盖的秘密,猝不及防,被挖掘开了。 xxxxxx 这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周氏被八抬大轿抬入府时,她的丈夫白敬廷作为少爷,弱冠未既,在国子监读书。 白敬廷身怀大志,兼勋世府恶名昭彰,他年岁小,不喜欢,下意识的便不想回家。 周氏又是个恪守礼节的及笄姑娘,写信表达爱意什么的完全不会,只会空荡荡的写家里的琐事,每天都寄出去一封。 彭氏已经过了对丈夫有期待的年龄,那时候只因为儿子的不着家伤心,对周氏这个“拢不住男人的”没有任何好感,每日应卯就让周氏滚回小院里。对于周氏不着调的行为,也理都不理,只一句话评价: “如果她这么散漫就能把儿子叫回家里,那也不坏。” 当然,没能叫回来。 白守仁,彭氏的丈夫当时还是个三十五岁左右的男人,过了而立之年,在朝廷上有新贵的名声,在花柳地有着浪荡的名头。府中便常有同僚送来的,娇俏可人的书房婢女,或是美貌温柔的在床上伺候的妾。 其中,或者是为了怀孩子,或者是为了套话,或者是当死士……反正,有一个妾在傍晚吃饭的时候,给白守仁下了药。 下多了。 从小就有侍女侍妾伺候的人哪知道自己动手?白守仁发现不对,把浑身青紫的妾掐死在床上后,就往外冲去。 他想拉个随便什么样清秀的侍女,或是恰好想邀宠的侍妾,就地发泄了药效。 偏偏那时候路过的是,周氏。 周氏身为世家女,多么惊艳的美貌不至于,但能看、耐看是肯定的;皮肤因为保养富有年轻的光泽;上好材质的衣裳朦朦胧胧的勾勒出她的身材…… 白守仁真的认不出来自己的儿媳妇吗? 如果那时候路过的是皇上,他也会不管不顾提枪就上吗? 没人知道。 反正,在他讲给刘秀听的版本,是被药物迷了眼,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认不出来的版本。 第一百零五章 夺嫡乱战火(87) ……迷迷瞪瞪从药效中出来的白守仁,睁眼看到的是惊恐的彭氏。 白守仁是何等在花柳地混着的人?他登时痞笑道:“贱人,难道我不知道,你生了两个儿子之后不想再给我生孩子,和我**的时候都喝药吗? “这事爆出来,我是勋世侯的儿子,爹卖个脸,我还能安享富贵,但你那宝贝儿子,可就难说了。” “更何况,我在后院被下了虎狼之药,没管好家宅后院的责任,也在你。” 看着彭氏不断发抖的身体,白守仁以他平日勾走一片歌姬心的笑,残酷的说道:“如果你没瞒下来,那我成为富家翁的时候,也一定会把你扯下水,让你念经去的。” 周氏怎么样?他不关心,全甩给了彭氏。 他的确是完全不关心,不在乎周氏被彭氏以“勾.引你的公公我的丈夫”的怨怼目光看着。 他也完全不关心儿子白敬廷是怎么看的。 就算两个月后,白敬廷冷着脸,在书房问周氏的事,他也能轻轻巧巧的说:“你问你妈妈吧,她会告诉你的。” ——“她怀孕了,两个月。”白敬廷脸色冰寒。 白敬廷一直都不着家,除去新婚那天晚上,其他时间怀上的,都不是他的。 “哦?”白守仁的确是讶异了一下的。但他很快就笑了:“生下来也没关系,没人盯着你的行程。” 白敬廷只觉得恶心:“我不要。”他很快就说出了他这次来的要求,“她已经不能当我的妻子了。” 白守仁玩味的笑了,他的儿子和他一样冷血,果然是父子。 “你是要她病故吗?” ………… 周氏在快“病死”的时候,拖着一身病体,去求见白守仁。 那时候,她的孩子早就因为“生病”流了,而她自己,也只剩了半口气。 大概是禁忌的快感,让他又一次把周氏拉到了床,上。 这回,两个人都是清醒的。 恪守礼法的病美人,在无法继续拥抱世俗礼节时崩溃的表情,和面上无法抑制的潮红和快感。 ——白守仁觉得美极了。 于是,周氏终于免去了“病故”的命运,被送到了宅子外,被当做外室养了。 白守仁时常忘了她,她也渐渐被抛却自己最后的尊严。 最后苟延残喘着,忘了自己曾经是他的儿媳妇,勾.引着他,只求个生活温饱,不受饥馁。 在努力下,她在十年后又一次怀了孩子。 死于难产。 周氏的故事就是这样,像是春天的柳絮,带着淫艳凄靡的美感,带给人一场咳嗽,然后自己就找不到归路了。 飘散到哪个沟渠,没人找,没人能找,也没人有兴趣找。 侍候周氏的侍女,在周氏侍候,也都被彭氏找借口病死了。 彻底让这件事封口,成为不会被重启打开的历史盒子。 “至于她生的女儿……刚出生就被拐子抱走了,没找过,找大概也是找不到的。” 这就是白守仁对周氏的后半生,最后的陈述了。 xxxxxx 白守仁开始说之前,刘秀是勾着唇,一副不自觉嘲讽微笑的样子;白守仁说完了,这个宦官仍然在微笑嘲讽,这回是真切的嘲讽了,眼神里直勾勾的全是“这都什么龌龊人龌龊事呀”。 第一百零六章 夺嫡乱战火(88) “我会禀报给圣上的。”刘秀最后做了评断。 白守仁瘫倒在地。——完全没有威胁彭氏时的威武霸气。 徐姌评断了一句:“呵呵,守仁这个名字,也亏得您姓白,才没有玷污了。” 刘秀觉得好笑,看了眼徐姌,讽刺道:“你不是也要改姓白了吗?喏,你找到了你的爹,也知道了你娘的去处。” 彭氏惊愕的看着刘秀,像是在猜,他是什么时候听出来,徐姌的身份的。 偏徐姌眨眨眼,意识到刘秀终究也误会了什么,笑笑,也不辩解——玩暗示的人明白和他讲他反而不会信的——朝瘫在地上白守仁用踢了踢,又道:“我再问一个问题。” 白守仁有气无力看着她。违背人伦的事情骤然被发现,大好仕途即将完蛋,爱子爱孙即将被连累,勋世府即将因为他在撤爵前蒙受污名……等等事情,穿破未来的屏障,吞噬了他。 他现在只是个可悲可恨的贱人,再不是高高在上的白大人,白老爷了。 他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徐姌蹲下来,抿着笑,在大冬天,用寒凉的眼看着他,说道: “您早忘在爪哇国的燕氏,和她的女儿白莲,是怎么死的?” 在刘秀——这个原本被他请来想胁迫徐姌的人——威胁的目光注视下,白守仁磕磕巴巴的老实说了:“我没有太注意,一个早失宠的妾和一个不值钱的庶女……” 刘秀猜测其中还有料,喝一句:“白府里‘病故’那么多人,你身为白府主人,是失察!家都管不清楚,还想入朝助圣上管天下?!” 白守仁连忙说道——神态比县衙下拒绝认罪的刁民还难看:“这都是彭澜!都是她做的!微臣平时不管后宅的啊!” 彭氏这时候,倒已经冷静了。 她先前在嫡孙女震惊到摔了茶杯时,听着风声不太对,就让侍女送姑娘回院子里去了。 现在,她也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了。 “臣妇——”彭氏已经五十多岁了,说妾是煞了自己的年岁,“——当时被胁迫帮他管住后宅,保守秘密。当时就为此处罚了不少侍女侍从,许多连个正当理由都没有,就为了这烂泥般的丑.闻,扔乱葬岗了。而这事情,有一有二就有三。 “他又一次犯下背人伦的罪过时,”彭氏顿了顿,选择换一个词,“我习惯性的又一次帮他掩盖,而这一次,发现的人是庶女,白莲。 “恰好,白莲因为她平日的行事散漫,被一个当时正得宠的妾室怀恨在心,她就安排了几个娘家舅,意图假扮山匪,掳走白莲,污了她的清白,让她名声败坏。 “我就帮了她一把,再让可能也知道消息的燕氏,‘因为失去女儿,过分痛心,一下子就去了’。” 彭氏没有做陈述总结,说完了那句话,就睁着眼,看向软成一滩泥的白守仁。 眼神空空的。 看,瞒了二十年之后,这个秘密,被以如此难堪的姿势撕掳开来。 第一百零七章 夺嫡乱战火(89) 她好歹还能站着,保持……最后的体面。 xxxxxx 刘秀令手下派人控制了白府上下,一时间,只见红衣如同蜂众飞舞,如控制蜂巢般进一个个巢房,搜罗的干净仔细。 很快,连嗡嗡的哭声都没有了。 见事态差不多稳了,刘秀没多等,离开了。 走的时候,他让徐姌一起走。 或许是解释,但这个宦官嘲讽天下凡人以久,大概不知道怎么正常沟通交流。 刘秀呀,以唱戏般悠悠嘲笑的口吻,命令着:“圣上想问你点事儿,白府也肮脏,多一秒都不想呆——一起走吧。” 徐姌无所谓:“好。” 刘秀就问道:“会骑马吧?” 徐姌点头:“会一点。” 刘秀带着嘲讽和目睹的过往事例指了一匹马,同时想着,徐姌大概是不会充会,打脸充胖子,已经准备好扶她了。 徐姌利落翻上去了,还奇怪的问他:“你看我干什么?” “……”刘秀一言不发,骑上了他自己俊逸的黑马来。 徐姌不认路,不好疾跑,两人便慢慢走去。 两个聪明人,俱不说话,尤其不提在四皇子府里匆匆的一瞥。 刘秀不会提,他当时抑制不住的黑雾;徐姌尤其不会提,玉佩异样的感应。 就这样进了皇宫。 刘秀身负圣眷,有被允许入宫骑马,进殿带剑的圣恩,因此连带着,他带来的徐姌也能骑着马一路高看路旁,到了一个宫殿。 “低头。”刘秀斥一句。 徐姌抑制自己抬头看殿名的冲动,不抬头,就当做自己低头了,进了殿。 进了殿,她也不行礼,只不过看对方好歹是个皇上,比在白府礼貌点,没直接拉了个椅子大喇喇坐下。 一个从小听别人讲故事,都听的是江湖侠客砍死昏庸皇帝这一款的,魔教里又常有“皇上管凡间事,与我们无关”的这种思想,徐姌被带着,对皇权的崇敬之心全无。 ……老实说,就算有,徐姌也不知道如何行礼。 皇上——刘仲桢就坐在主位,见着,眼神深了深。 刘秀见着,提醒般的迈步上前,理袍拱手行了一礼,和皇上恭敬说道:“是奴才失职,光问这小姑娘会不会骑马,忘了问她有没有见过圣上,会不会行礼。” 刘秀的话,着重在两个点。“小姑娘”、“没有见过圣上”。 刘仲桢为了保持他身为皇上的威严,需要经常打压蔑视皇权的。 刚才,徐姌的表现,让刘仲桢认为,是一个蔑视皇权,需要打压的。 亏得刘秀提醒,刘仲桢才松弛了一下紧绷的心弦,颔首,笑道:“没见过啊,难怪,话都说不出来了。” ——尽管刘仲桢觉得有些诡异……徐姌看着不像是不会行礼,或是忘了要行礼的样子,反倒有点不想行礼的意思。毕竟,不管如何,拱手应该是会的吧? 刘仲桢见过那么多慌里慌张的书生,他们可都是会胡乱跪下了然后或拱手或磕头。这场景很滑稽,但他见着只会觉得好玩,然后“宽宏大量不计失礼之罪”,得一波感激涕零。 第一百零八章 夺嫡乱战火(90) 这时候,坐在皇上旁边的皇后,放下了她喝着的茶,微笑冲徐姌招了招手,说道:“来,给我瞧瞧。” 徐姌走上前去,皇后细细瞧了,笑道:“看起来是有傲骨的,若是在边境战北兵,那儿的局势应当是能比现在强。” 皇后的话,彻底让皇上“被蔑视”的愤怒感消弭。 一个小姑娘,还是敢闯小院子救出白姑娘的小姑娘,懂什么皇权呢? 以后慢慢让她明白了便是。 皇上便也笑道:“一个小姑娘家家,知道什么打仗?” 皇后笑了笑,没有接这句话。 她转头让一个侍女给徐姌安排位子,那侍女瞧着温柔,又不是如水的小家温柔,其中有些自主在。 侍女给徐姌准备了一个离皇后近的位子,一招手让小丫头备好茶。 徐姌坐了,听皇上夸皇后:“还是你的侍女听话安静。” 皇后抿嘴一笑:“都是皇上福泽万民,让百姓各安其职,臣妾才有幸得了好侍女。” 皇上点头,显然这个奉承话深得他心。 然后啊,就是帝后调.情的一系列词句,话都能听,就是偏肉麻了点——下属奉承上级的那种。 徐姌静静看着,喝茶。扭头一看,不知何时,刘秀已经离开了。 或许是徐姌的动静太大,以至于皇后重新注意到了她。她轻咳了一声,说道:“听逸儿说了金陵的事,”她笑眯眯的,显然的十足相信自己的儿子是完全的好人的样子,“你也说说?” 皇上含笑看着皇后问出的这一句,听起来不带任何偏向引导意义的问题,看向徐姌,等待她的回答。 徐姌却是听出了引导方向——照实讲。 有的人会自作聪明,在该平铺直叙的地方过分渲染,在该过分渲染的地方平铺直叙,因此坏事。所以,问问题的时候,若是同一阵营的,便往往会有一些暗示性的方向引导来。 就像刚才,徐姌问白守仁的一句: “您二儿子的第一任妻子,周氏,生的女儿,现在在哪?” 若当时,徐姌问的是:“您的儿媳妇周氏,听说后来难产了,是真的吗?” 白守仁回一句不是,周氏已经故去多年了……徐姌就只能灰溜溜的结束话题。 徐姌便按着时间线,慢慢的讲了,白一泽寻女,从白一镜“口中”——毕竟不能说明自己有幻境——得知白吟殷在四皇子有的小宅子里,然后接白吟殷回家,听四皇子解释,四皇子的解释是白吟殷是被白一镜捆了送给他的。 其实事情还挺简短的,徐姌很快就说完了。 说完后,徐姌抿了半口茶,皇上耐心的等徐姌喝完了,才问道:“逸儿的解释,你如何就信了?” 徐姌道:“他的话我自然不信,但吟殷说的话我信,她说四皇子对她并无越矩行为。且当时金陵风传白吟殷被拐到花柳地的谣言,李元笛也中了合,欢宗的毒,一副‘失去爱女悲恸将死’的样子。所以我更怀疑这是一个恶毒的计谋。” 第一百零九章 夺嫡乱战火(91) 皇后缓缓道:“以逸儿为靶,以白一泽一家人为矛。” 皇上也轻叹了一口气。 皇后的语气有些悲伤:“是我没能管束好后宫。” 皇上摇摇头:“是他的心大了。” 很明显,他们已经从许多渠道知道了金陵事的前因后果,李元笛他们知道,风传之言他们知道。他们甚至也知道这件事背后的人。 但是,徐姌同时在心里想着……他们大概还不会去处理。 皇后又说道——徐姌总感觉,她这时候在面上的担忧真切了些:“听逸儿说,你是和他一起坐船回的京师,也救了他一命。” 徐姌歪了歪头,说道:“我没救他,我当时没帮上忙。” ——她不知道兰媚是怎么和四皇子约定的说辞,她不清楚,不好瞎编。 她只能猜测,既然兰媚在新的版本里,当的是救四皇子的身份,那就没她什么事了。于是说“没能帮上忙”。 皇后跟着又问了一句:“那当时是什么情况?” 徐姌继续编道:“我当时睡沉了,第二天才知道有水贼要劫四皇子的船。” 皇后点点头——这和兰玫姑娘和她说的话差不多——心里暗叹,看来她身上虽然有奇怪的气质,像是江湖人士,但话说的是对的,和四皇子的缘分也是对的。 那她当侧妃,是没问题的。 皇上见皇后问完了,接着就道:“你在白府半天,有你母亲的信息没?” 就从金陵白府跨到了京师白府的事。 徐姌的脸上恰到好处的露了点不好意思和难以启齿来。 皇后充当善解人意的角色,问道:“是不好说吗?” 徐姌叹了一口气:“是,并且也没什么消息。” 皇上点点头,就说:“你一个小姑娘家,在白府那地方呆着不好,”他和蔼的笑着,“有什么想住的地方没有?” 皇后假设着:“去逸儿的府上住?” 徐姌摇摇头:“白府里的人见我就说我背靠四皇子,一副——” 她一副说不出来的样子,卡壳。 皇上的脸就微微的沉了下来。 府上乱,妻妾斗法闹的满京城皆知是一回事,这只能说是他的妻运不好,妻子管不住丈夫。但他儿子送去的人,还是小姑娘家家,被当面责辱,这严格一点,就是道德败坏,更是打他脸了! 尤其是,白家人和那个人走的很近…… 尤其是,那个人才以金陵白家的白一泽为棋子,造谣说刘逸强抢民女…… 于是,皇上的心里给这几件事都定了性子,默不作声的喝了一口茶。 皇后叹了叹,和徐姌说:“见一下兰玫姑娘吧?” 徐姌乖巧点头:“好。” 皇后又说:“天色已晚,今晚在宫内留宿吧。” 徐姌还是一句:“好。” 皇后满意的点点头,便起身。她今天穿的是宝蓝色的衣裳,在夕阳的光线下显着沉重的颜色,看起来庄重的很。 她没有看天色,一手自然的贴在腹上,一手搭在侍女手上,目视前方,仪态翩翩的往外去了。 第一百一十章 夺嫡乱战火(92) 徐姌瞅了眼刘仲桢的神情,他还在沉思着。 xxxxxx 皇后和徐姌走了之后。 不知何时,天色已经由黄转暗黄。 殿内外静谧的很,侍从无声贴着墙角进出办事,从刘仲桢的视角看,视野里除了他,只有空旷的大殿,还有大殿外长到看不到尽头的路。 仿佛天地中只剩他一个人…… 这种感觉着实美妙,凌驾天下之上。 所以,他是天子。 偏在这时,一身飞鱼袍安静的飘进了他的视野里。 他刚想发飙生气,见来人是刘秀,他亲自赐名赐姓的,最亲近的人。 “什么事?”刘仲桢问道。 此刻的他,半边身子被晚霞的光照亮,半边被属于黑夜的阴影笼罩。像是雕塑,象征着什么可怖的存在。 刘秀说:“白守仁口述其奸淫儿媳妇周氏之事,事关礼教,不敢不扰皇上清净。” 刘仲桢听罢,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他整个人,除了小腿处和鞋处,其他地方都笼罩在了阴影里。 “朕亲自去审他,问问,是谁给他那么大的胆子!!!” 他甩袖背在身后,铁青着脸,往外走去。 他的袖子里,还放着四皇子递给他的信。 那份信,是京师白府给金陵白府,让金陵白府好好伺候四皇子的。其语气阴阳怪气,不能卒视。 ……意义其实是不明确的,可能只是嘲讽而已。 金陵白府是不是因为这份信行动,不知道;京师白府到底有没有搀和进抹黑逸儿的行动,不知道。 但这时候,白守仁被爆出来,扒灰的事。 这下,没有的,成了可能有,可能有的,变成肯定有。 事实的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xxxxxx 徐姌有看出来,皇上的情况很微妙。她以为皇后带她走,说见兰玫只是托词。 她没想到,皇后居然还真的带她去见了兰媚。 兰媚住在坤宁宫的偏殿。据皇后介绍,偏殿原本是给她的孩子住的,不过孩子都长大了,出宫辟府,嫁为人妻。 皇后说话时有着淡然的体面,毕竟她得儿女双全,皇上敬重,自身也无可以指摘的地方。 就算她的儿子争夺皇位失败了,她也能当守佛堂的太后,不管如何都能得个善终。 在皇权争夺中,能活到最后,都能算是善终了。 皇后带着徐姌去了偏殿,命宫人在偏殿布菜,三人份。 兰媚得了消息,亲自出来迎接,看见了徐姌,亲亲切切的叫了声:“姌姌。” 徐姌眼见着一个宫装女子,脸上挤着一个端庄的笑,叫着听起来亲切到肉麻的话,感到一阵鸡皮疙瘩。 她想开口说,兰媚平日叫她徐姌,就是平和的如水君子交情,很好,不需改。 她是无所顾忌的。 但这话出口,就代表兰媚变了,会让皇后怀疑兰媚的真实秉性。会让兰媚有危险。 她不赞同兰媚嫁给刘逸,但既然兰媚已经要嫁,并且都走到了这一步,她横生枝节,那就是她自己任性,与任何好意都无关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夺嫡乱战火(93) 徐姌笑着“恩”了一声,笑道:“你每次都肉麻到让我害怕。” 兰媚的眼里波澜了一下,她的笑仿佛有了个立足的小点,说道:“说明我每次见到你都很高兴。” 皇后笑着看他们,携他们的手坐在餐桌上。 侍女们的动作很快,窗户开了,灯笼点的亮亮的,地龙烧暖和了,菜也带着香气纷迭而上。 皇后坐在主位,见菜上的差不多了,便说道:“这顿饭不拘礼节,随意说话吧。” 潜规则,嫁入皇家的人,身份不一样,她又是侧妃,没有宴请宾客的权利,偶尔请个人,还得过了正妃的关。——虽然一般都能过,但终归有程序上的麻烦。 事情也多了,没那么多时间,去见。 皇后潜在的话里,就是:以后没什么机会见了,这次有机会,你们多聊聊。 兰媚应了句“好”。 徐姌点点头,却是先吃饭。 她原以为,早上下马车时和兰媚一别,接下来再见到时,就可能是她入刘逸府的那一天。 结果相见太快,离别都赶不上他,感伤之情都来不及发酵生香,就散了。 ……就,也想不出什么话敷衍着说。 以前在船上行走前,她也不怎么经常和兰媚说话。只听兰媚和四皇子说话。 兰媚心里也清楚,和徐姌交换了一下眼神。 徐姌:嗯哼,你自己看着办。 “您先吃点菜?天色已经晚了,姌姌就睡在这,我和她聊一晚上怎么样?”兰媚就用公筷给皇后夹了菜,放到了她的碗上。 皇后想说什么,兰媚又抿起嘴笑道:“您教的好,我现在想学着吃饭不说话呢……毕竟一个月后也就要去了,心里也紧张。” 皇后想想也是,民女嫁天,一步步都是如山的门槛,她时刻小心,也不算坏事。她便点点头,允了。 接下来就是安静的吃饭。皇家的饭挺好吃,算是凡间里最好吃的地方了。 ……和魔教内的饭比,半斤八两吧。 不过在凡间久了,一开始还吃的是糠饭,她有些怀念,一不小心,吃多了。 “已经吃完了。”兰媚见皇后吃完了,恰好宣布道。 徐姌正歇息,打算过了嚼累这个劲的时候再吃。听着就一瞥兰媚—— 惊呆! 兰媚大概真的是拼了,一小碗饭很明显只吃了泰半,就没吃了。 徐姌忘了自己吃了几碗,但是,肯定不止两碗! 皇宫里的碗,是用来看的,是用来欣赏的,就是不是用来吃饭的。碗很小,真的狼吞虎咽的话,就是一口的事。 但兰媚,一口都没吃完。 徐姌在惊呆之后,就是无言。 那无数个在宅院在闺房的女子,每顿饭的饭量,的确就是这么少的。 兰媚……是在学习,试图融入。 饭就这样子安静的吃完了。 吃完后,皇后笑称,徐姌没地方住了可以来皇宫住。 徐姌想了想小巷子里遇到的地痞流氓,茶楼里听到的话本;再想想皇宫如天壑一般的门禁,还有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的太监高手。一哆嗦,忙拒绝美意。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夺嫡乱战火(94) 皇后没有拦着,看向她的眼神居然还有点羡慕。 兰媚把徐姌拉到了屋里,以“说私.密话”的名义把侍女都遣退了,细细的问了她皇后和皇上的问话。 徐姌照实说了,又纠结着,要不要将刘逸求娶过白吟殷的事说出来。 想了想,徐姌说了。 兰媚却笑道:“这个啊,小事情啦,白一泽想让她的女儿借东风,四皇子那时候还觉得无所谓,结果一问白吟殷,她不同意,这事不就这样子误会了吗?” 徐姌皱眉,想说,白一泽才不想卖他自己的女儿呢。 ……但她没说,她知道,兰媚不会相信的。 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直觉,徐姌感觉,如果她说了出来,刘逸还有一些“徐姌喜欢我但是我没同意所以她怂恿白吟殷拒绝了”之类的话来。 她猜的。 在眼前,她只见兰媚的脸上洋溢着满足感,因为刘逸对她无保留的、托底似的交代。 算了……祝她过年愉快吧。 也快过年了。 一夜再无他话。 整个京师被黑夜笼罩。 xxxxxx 第二天,徐姌醒来,被皇后带去给皇上请安。 给这个皇宫的主人请安后,就能离开走人了。 今天会是晴天,天上的云只有寥寥几片,纱布一样,渺茫的很。不过太阳还没出来,天边只亮着熹微的光。 皇后和徐姌到的时候,刘仲桢已经穿戴整洁,坐在主位上,玩味的朝座位下的一个女孩说:“琦儿,你说你昨天听了个很好听的话本?” 坐在从座上左手边第一个位子上的,是一个女孩,那女孩长的十岁左右大小,稚气未脱,少女模样,冲她的父皇边比划边说着。 “对呀对呀!”她用两个手臂画了一个大圆,“超——好听的话本,虽然有些地方听的不是很明白,但听得懂的地方,听着听着就感觉那话本的主人公,好——厉害的!”她又画了一个大圆。 皇后听着就笑了,上前行了礼,刘仲桢的注意力都在刘琦身上,也没注意到徐姌,挥挥手就允赐座。 皇后坐刘仲桢边上,而徐姌被皇后安排到了最末的位子坐着。 “先听。”皇后无声的用口型说着。 徐姌不太明白,为什么皇后对她如此亲近,但她决定先看着。 她便坐到了最后,看前方的皇家互动。 刘仲桢看着刘琦的举动觉得好笑,想着小孩子难得出宫,听个话本后连出宫门禁都不知道,巴巴的就给他分享趣事。这份心难能可贵,他听着,就不打算罚刘琦私自出宫的罪过。 他现在只想和刘琦享父女的天伦之乐。 刘仲桢便笑问道:“琦琦,你能说一下你听得懂的部分,让父皇也听听吗?” 刘琦猛点头,咧着嘴,用清脆的声音笑道:“好呀好呀!” 于是刘琦就说了,说书人说过的,曲将军的故事。 刘琦说,她断断续续出宫了几次,把这个曲将军的故事听完整了。 这个故事是这样的。曲将军少年中了武状元,春风得意,就被派到南边对抗海贼。海贼蛮横,他献计给南定将军胡将军,并为先锋攻破海贼驻扎地,使海贼十年不能成势力再骚扰边界。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夺嫡乱战火(95) 海贼事完,计算功勋后,胡将军欣赏曲将军,将女儿嫁给他,又上报朝廷,皇上听了他的事情后欣赏他,使他越阶拔升。 因为南方事情平定,曲将军在受到皇上瞩目后,被派到了北方边境处,对抗北兵。 曲将军有溃敌经验,又力能扛鼎,英俊潇洒,将士们均拜服他,听他号令。 曲将军就想出计策一二三来,一溃二溃三溃北兵。惊的北兵蛰伏北方,不敢再动。 边境头一次过了个好年。 曲将军既然战功赫赫,为敌人心中噩梦,便不免有些女子歆慕他,宁愿委身为妾——这是刘琦(装作)听不懂的地方,提一句就过了。 情场战场皆得意,曲将军便不免遭人嫉恨,副将冼氏便是其一。冼副将既然嫉妒,就不免做出一些事来,卖了行动路线,让军队遭伏,被困凉城。 接着,就是娇娘以身伺兵,山穷水尽,冼将军发兵来救。 曲将军落魄回京,圣上听信谗言,以为是他延误战机,自食恶果,令他解甲归田,由冼将军统领北兵战事。 曲氏无言叩首,归乡。 他在乡下写就了《定北兵南贼书》,组织乡勇抵御了反贼骚乱,成了名扬各地的乡贤。 到他老了的时候,北兵未退,南边海贼再起,汹汹然,南北夹击,钦朝眼看就危在旦夕。 皇上偶然见《定北兵南贼书》,召曲将军促膝而谈两日三夜,心叹自己受奸臣所惑,让如此良将空看种树书! ………… 刘琦红着眼眶,继续介绍道:“那说书人说,曲将军毕竟年岁已高,空有一身计谋无法施展,幸得皇上青眼,不使才华流沟渠,可谓是皇恩浩荡……可儿臣觉得,曲将军这半辈子就这么空度了,就算晚年得了圣眷又怎么样呢?实在是太可惜了!” 大概是因为刘琦红了眼眶,朦胧了眼,看不清。以至于她没能发现,她的父皇,在她讲到一半的时候,已经沉了脸色。 而旁听的皇后,还有其他的皇子皇女,都面面相觑了起来。 还是皇后先问出了口:“琦琦,是谁带你去听的这书?” 刘琦奇怪的眨眼睛:“侍女出去采购物品的时候,让她带我去茶馆听的。” 皇后就想扭头和刘仲桢说,该查查那侍女。 刘琦带着一股铿锵义气补充道:“很多茶馆茶楼都在讲这个故事呀。” 有一个皇女便以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刘琦,说道:“且不说你偷偷溜出宫的事,你知道有几家茶馆茶楼在讲这故事?” 刘琦毕竟也是皇家出身,身为皇女并不能直观感受宫廷斗争,但耳濡目染,也足够让她知道了一点——这个故事有问题。 她也正经了神色,说道:“我每次和不同的侍女一起溜出去,路不一样,目的地也不一样,不管是城东还是城西,但凡路过的茶馆,要么门可罗雀,要么在讲这个话本。” 刘仲桢见刘琦条理清晰,点了点头,说道:“朕先不怪你偷溜出宫的罪名。”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夺嫡乱战火(96) 接着,他点了点那先前出口训刘琦的皇女,说:“刘坤,你来说说,这个话本的原型。” “是。”刘坤开口道:“曲将军,原名曲巍,先帝时期乙卯年武进士,先留兵部,不功不过,后南派讨贼,跟随胡将军讨了点人头功劳。 “胡将军看他聪慧不足,蛮横有余,若开智,还可为一军之将。便在剿海贼的战斗结束后,把他派到北边去。去了后,他因为身怀奇力,得了一些爱戴。他也慢慢升阶。 “在一次与北兵的战斗中,带曲巍的将军身故,曲巍临危受命,带军攻打北兵,一战得胜后,他不听副将劝告轻敌冒进,把整个军队都葬送在凉城!” 说到最后的时候,刘坤有些激动……因为愤怒。 刘仲桢点了点头,朝刘琦说道:“你坤姐母妃的爹,也就是她的姥爷就是在凉城饿死的。姓冼。” 刘琦一时怔然。 徐姌心中一跳,心里有了一些预感。 刘坤却是怒气未消,接着说道:“曲巍无才无德,两军阵前唤婢妾狎玩;不听副将劝告,行军入险地遭伏;背弃为将准则,把凉城真正的屠城!” 她呼了口气,有些悲伤,说完他最后一句话:“我的姥爷,因为不肯食人肉,自杀了。” 刘仲桢总结陈词,语气沉沉:“所以,这个话本,篡改过去,玩弄逝人,甚至把冼将军丑化为通敌之人,实在该杀!” 一个坐在旁边,听了许久的皇子,默默问了刘琦一句,拽出重点:“那话本,有说名字吗?” 刘琦且惶且恐,立刻回答说:“没有!都只称曲武状元,曲将军……没有名字。” 脸色还是沉着的刘仲桢:“……” 依旧面带怒意的刘坤:“……” 徐姌:“……哈。” 大家都在沉默,徐姌也没有出声。她感觉,刘坤说出的版本,也不是最终的版本。 那皇子继续说道,虽然一些人已经懂了:“既然没有名字,一些事例也不符合曲巍老将军的过往,那说这个话本完全是指代曲将军和冼将军……未必。” 又是一片沉默。 钦朝现在并不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北兵南贼的祸患未曾消亡,以至于朝中已经有人提议关闭海港,不再对海外进行贸易。 这种情况下,编出一个话本,一个武神,让他南北皆通,也是有可能的。 姓氏凑巧? ……那也只是凑巧。 这位皇子的话让大家都沉默了下来,但刘坤沉默了片刻就想拍桌子怒言,而刘仲桢这个皇上,沉默了片刻,和大家说:“都散了吧。” 说着,刘仲桢站起身来,脚步有些沉重。 皇子点点头,跟着说道:“这事还没结束呢。” ——往外走的脚一刹那停住。 刘仲桢猛的回头看那皇子,脸上不免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笑。 “怎么说?” 那皇子——刘砭平和的说着:“曲家重归耕战之家,现在也没有一个在京师为官;胡家因私通海贼已经败落; “而冼家,副将是通敌还是劝告尤未可知,而冼将军驻扎在凉城旁,却隔了数月才发兵援救,也是一怪。所以这番事的重点是在冼家。”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夺嫡乱战火(97) “是在冼家,然后呢?”刘仲桢诱导般的问道。 刘坤听有人怀疑冼家忠诚,已是怒目圆瞪,碍着皇上还在问她这个弟弟的话,才不敢直接出言。——走是不可能走的了。 刘琦和其他人,便也停了下来,听他们说。 刘砭神情淡然:“之后朝野上肯定就会有一波舆论,说冼家沟通北狄,难扛重任。” 刘仲桢笑了笑,没说更多,点了点,就离开了。 后面一串儿的“恭送皇上”。 刘仲桢完全没有听,想着一些家长里短的钩心斗角。 ——刘琦是馨嫔的女儿,住在韩贤贵妃的侧殿。韩贤贵妃生的三皇子目前年齿最长,在朝堂上也很活跃。侍女带她出去,她讲这个故事,是三皇子的意思吗? ——刘坤是冼妃的女儿,这件事出来,她肯定会坚定冼家无罪,不然,她的母亲成罪妃,对她也是一点好处都无。 ——刘砭是七皇子,母妃病故,养在无子的魏妃膝下,魏妃和韩贤贵妃关系不错。他这些话,是他自己想的吗?十岁左右的孩子…… 刘仲桢想着,慢慢的,踱步,上朝。 朝堂上,又会是一轮新的钩心斗角。 xxxxxx 徐姌听了这波后,人名不知道,他们背后的势力也不知道,只觉得那小皇子脑子里有点东西。 跟着皇后回坤宁宫时,她的脑子里还在想着这波说书的事。 她记得……说书人的幻境里,一开始有说,有人出钱请他写书。 那个请他写书的人是谁? 徐姌见皇后端庄往前的体态,胸口的玉佩一热,竟感到一些安心。 或许是鬼使神差,徐姌问出了口:“那话本的故事,若是有人请着写的呢?再被人故意传播开去。” 皇后只笑道:“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归根到底是他们不想自己手上的东西被夺去,且又想夺去别人手上的东西而已。” 徐姌无奈想,可我就是无聊到咸吃萝卜淡操心呀。 那周氏的孩子,还有失踪的白莲的去向,都得等被押天牢的白家人的供词出来了,再论。 她现在就没事干了。 围观一下这种朝堂斗争,猜猜真相,感觉会有点意思。 不过皇后对她不赖,语气也是温和,没有批判的意思。徐姌没有误解好意,便只改了话题:“我该怎么出宫?” 皇后说:“拿了我的令牌,侍女带着你出宫。” 徐姌点头应是。 皇后又问:“那白府你是待不得了,你打算住什么其他的地方?” 徐姌认真想了想,说道:“客栈吧,有事就叫店小二,也挺方便。” 不能理解平民想法的皇后:“……” 徐姌又接着补充:“我有闲钱,买半个客栈没问题,住就更别说了。” 这方面,也是奇怪,乙丙哪来的那么多钱,她打了他一顿后从他满腰带的银票里抽了一张出来,结果上面的数字差点让她以为自己在做数学题。 但是,闲言的时候,乙丙说是真的。 那就是真的吧。 皇后犹犹豫豫的,欲言又止,大概是在想徐姌哪来的那么多钱。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夺嫡乱战火(98) 徐姌自然不会说啦。 哪里来快钱?律法上写不能干的事来快钱。这其中自然包括抢劫。 一会儿,皇后提议说:“还是让我的母家扫出一个小院子给你住吧?配点丫鬟,你独居,也不受拘束。” 徐姌:开玩笑吧!配丫鬟等于有眼线,身上的绳子松松垮垮的感觉是不受拘束,但万一有了个事,绳子立刻就能勒紧了! “不用了。”徐姌忙回绝了。 “不管如何,住客栈也太……”皇后是觉得住客栈太沦落了。 这时候,有宫人传,四皇子来见皇后娘娘。 皇后欣喜,起身迎四皇子,宫人们也纷纷起身行礼。 徐姌和皇后是坐着聊天的,听了动静,扭过身子看刘逸进殿。 刘逸一看,心中一嘿:她可真的太特立独行了。 意外的是,皇后迎了四皇子进来后,见徐姌坐着,居然也没生气,只扭头笑问刘逸:“在金陵时她也这样么?” 刘逸笑道:“是啊,她散漫不羁的很,我当时又只是去查盐茶政的,没那么大架子,久了见怪不怪了。” 皇后点点头,却由徐姌联想到了兰媚,促狭问道:“逸儿,你这次来,是见母后的,还是来见玫儿的?” 刘逸哭笑不得,现成的婆媳关系啊:“当然是见母后的了,兰玫姑娘毕竟未出阁,儿臣忍一个月也是要的。” 徐姌听着,喝喝茶。 皇后又和刘逸叙了一番母子的话,这才纤手遥点徐姌,问道:“徐姑娘说她住客栈,本宫想给她安排个小宅子,她也不愿意,逸儿说说,该怎么办?” 刘逸笑道:“她也就是怕拘束而已,客栈就让她住吧。” 本想找个同盟的皇后无语:“……” 皇后既然妥协,徐姌就被侍女带着出了宫去。 才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却见刘秀骑在一匹大马上,居高临下,背对着初升太阳,伸出手来,说道:“上来。” 以为自己被冷风已经吹到清醒的侍女登时迷糊了:??? 徐姌没怎么犹疑,握住他的手,上马。 刘秀只是平常的说着:“走路太慢了,我骑马送你出去吧。” 徐姌不知道为什么刘秀突然出来,但她也不反对:“行。” 刘秀轻笑了一声:“你都不反对的吗?” 徐姌:……若是说,想你是个宦官,顶多能杀了我,除此之外再无可惧之处,这样子说,大概会登时被他杀了吧。 好像是打不过他。 徐姌“嗯”了一声,说:“打不过,逃跑太麻烦,懒的反对。” 刘秀又是一声轻笑,仿佛是被取悦了似的。 一路无话。 送出了宫,刘秀就把徐姌赶下马,自己走了。 徐姌在心里暗暗猜想,他大概只是顺路吧。 她琢磨了一下路径,绕了两三圈,找到了路。 她往自己呆过的茶楼去,想那茶楼安静的不像是在大街上,生意奇差无比,竟有点想待。 她就去了。 许多茶楼都是二楼三楼是包间住处,一楼是喝茶大厅的布置,徐姌找了找,发现她呆的那个,也是。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夺嫡乱战火(99) 于是她很利落的包了个房间,先定了两个月。 两个月的房间,她荷包里的金珠子就够付了。 ——金珠子为白一泽友情提供…… 定房间的时候,那记账人有些犹疑,不敢写,说道:“您要不,先定个十天?” 徐姌问道:“为什么?” 记账人吞吞吐吐的说:“看你是个小姑娘,估计是离家出走,但十天后就过年了,家里会煮好吃的,你就不回家吗?” 徐姌笑道:“不回家,谢谢。” 回家当魔教圣女?谁乐意当谁去好吧! 记账人一副“小心浪费钱”的眼神,收了钱,在账目上记了,又问道:“过年期间大家都回家过年了,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三都不会开门,那几天你打算怎么办?” 徐姌虚起眼:“这问题该问你们茶楼。” “好吧好吧。”记账人说出口的语气有点无奈,收了账目册子,认真的和她说:“毕竟是有和你一样在京师过年的书生,准备考春闱的,茶楼内热水会备,饭也会备齐,但不像平时一样随叫随到,我先说清楚了。” “……”徐姌:“我还以为,那三天你们要我们自己烧热水自己煮饭呢。” 记账人笑道:“那些书生哪里会这些?别把整个茶楼都烧了。” 话休烦叙,徐姌定好了茶楼,之后往楼上去看了看自己的房间。坐北朝南,挺好挺好。 房间还有些隔音,隔壁茶楼的说书声已经只能隐约听的见,并不像是在楼下一样,能听的一清二楚。 不过,虽然只能隐约听得见,她也能听出几个音来。 “冼将军……副将……曲将军……” 得,听听去吧。 xxxxxx 两个茶楼,两个经营之道。 徐姌入住的茶楼,清静无为,不请说书人,不请歌姬,就备茶,备小吃,您二人坐着慢悠悠喝茶吃东西聊天就是,保证相对清净。 而这茶楼隔壁的茶楼,就是锐意进取,说书人几班倒,人声鼎沸,茶,小吃,多的是听书的人来享要,但这种茶楼,也只有一楼能用,二楼三楼,听着只有嘈杂,还要经过一楼这种挤挤挨挨的地方,愿意吗?未可知! 徐姌在这个茶楼买了点粗盐炒花生,抱着碗拐到了隔壁茶楼里,见没位子坐了,足尖轻轻一点,坐到窗棂上,边吃花生,边靠着窗框听着。 说书人还是那个,现在继续讲着: “……却说北狄居心叵测,数支大军分据,曲将军虽溃一军,却无改大局,徒添伤亡。众人见着分明,曲将军却自以为得计,决议领兵追击。 “冼副将熬着眼眶看行军图三天二日,终于明白北狄险恶用意! “原来,该地地形看着平稳,其实也有数尺的高低起伏,有山坡有山谷。不论曲将军率军追击在哪一路,都会遭遇狄兵伏击!” 底下的听客哗然一片,纷纷说曲将军不对。当然,怀疑两个故事对立的也大有人在,偏很快就有人说:“晋秀才已经说啦,这个是他新写的话本,讲着试试,要给我们听听,讲完后还问我们哪个讲的好哩。”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夺嫡乱战火(100) 又有人补充道:“是呀是呀,秀才为此一整晚都没睡,写出了一个片段来,让我们先听听试试。” 试试就试试,于是大家就继续听。 说书人——晋秀才讲讲歇歇,到了下午,才完全讲完。 徐姌就趁一桌人走了,坐了过去,抱着清火的茶壶,咬着上火的花生,听完了。 ——中间还赶走了一个恶意占位子的人。 晋秀才很有趣,那回讲了曲将军的书被困幻境后,似乎就对曲将军的见解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褒扬全变成了批判。而冼副将,就由嫉妒告密,变成了劝告未得。 曲将军的计谋全变成了别人的功劳——又或者是原本是别人的功劳,塞到了曲将军身上后终于重新放回别人身上——皇上对他的赞赏也变成了驳斥,冼副将的自杀而亡让人痛哭流涕,而冼将军的姗姗来迟也是天神降临。 看客看到这里,听客听到这里,能辨出,谁是白,谁是黑,谁是灰吗? ……哈哈,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 说到底,历史就是被任人打扮的娃娃,许多真相已经在政治斗争中化为粉末,而新的真相由胜利者编写。 这是李世民开的坏头,而破了的窗在更多人试图砸到更破的情况下根本无从修补。 这也是,之所以刘仲桢对于刘坤的说法一笑置之,而对刘砭的看问题角度颇为欣赏的原因。 历史既然已经尘埃落定,那,在毫无新的实据的情况下,费心费力重新把他从仓库拎出来,重新发问的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那个背后的人,又能否能掌控好船舵,不让这船偏移了方向呢? xxxxxx 说书人晋秀才最近钱赚的很多,但这钱他并不如何安心。 天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刚熬夜写完新版的武将偏传话本,那先前给他钱让他写话本的人又来了。 那人说:“那曲将军的故事你写的不错,现在我给你上次两倍的钱,你再写个完全相反的故事,怎么样?” 晋秀才沉默了一下,把他墨迹方干的纸稿递给他。 那人笑了:“你不喜欢曲将军,但钱对你来说更重要,不是吗?也是正好,现在让你写颠倒过来的版本,着重突出胡将军和冼将军。如何?” 晋秀才沉默。他知道那人误解了,他其实对所有将军都无感,他自己连杀鸡刀都拿不起来。 但沉默给了那个人新的误会,他说道:“好好写,反响好的话,送你个宅院也是可以的。” “好。”晋秀才说道。 他不敢在面上违逆那个人。 ……随口就说送宅子,这个人背后的势力,怕是他不敢想象的。 这天说完书之后,晋秀才喝完茶,出了茶楼,在路边买了个撒了葱花的喷香煎饼,边走边啃着。 走着走着,到了花团锦簇脂香弥漫的地方,他目不斜视,绕进一个小巷子里,走到尽头的木门,他打开门,进去,数了数,一二三,第三个房间是他住的地方。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夺嫡乱战火(101) 他每三年都会回直隶考一次举人。当然,目前为止,没有一次考上。 在京师,满大街都是举人,甚至可以说进士满大街跑,他一个秀才,就是平民百姓。 大抵是因为秀才太多了,钦朝设定,秀才也要交税。不然他回去当地主也是不坏的。 不过没有那么多“不然”,他现在是个秀才,穷秀才,住在花柳街西三小巷第三个房间里的穷秀才。 晋秀才进了屋子的时候,煎饼已经啃完了。他随手抓了毛巾擦擦手,再无说书时的激昂,疲惫的躺倒在床上。 这附近并不如何安静,遥遥的,有杂音混杂着娇笑声传来。 他只觉得累,没有辨别,乃至于起邪念的心。 “叩叩叩——” 传来了敲门声。 大抵来人找错了暗娼的房间,又或者是找龟客办事采买的,总之是敲错了门,他不用理。 “——叩叩叩——” 持续传来了敲门声。 晋秀才深呼吸一口气,用仿佛要把心肺都呕出来的气势吼道:“你——找——错——人——了!” 门口传来了一女孩子语气平淡的声音:“说书人,我来找你的。” “说书人”三个字一出,晋秀才猛的一惊,心仿佛在那一刻已经吓裂了,整个身体停摆了。 那个女孩,怎么会知道自己住这里?! 冼家人?曲家人?杀人灭口者? 那女孩子全然不顾他内心的纠结挣扎,继续说:“不是什么大事,就问你一个问题。” 晋秀才有些后悔自己一时烦躁吼的那一句来,他在想,如果他刚才不说话,对方会不会以为他还不在?……那现在就不用这么纠结了。 晋秀才一时想亡羊补牢,真的就不说话试试。 晋秀才:我就是不开门,能拿我咋地? 那女孩子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回复,咬牙切齿了起来:“你再不开门我就踹门了!” 这句话,晋秀才倒是不怕。 首先是人能不能把门给踹了,二是……楼上那么多老板的恩客,踹了,扰了他们的兴致,她很快就会因为闹事被赶走的。 晋秀才这回是真的安心等她踹门了。 ——他是没想跑,因为跑不了。这种小房间之外倒也是有窗户,但窗户之外连着的是怡红楼里那些姑娘和恩客戏耍用的小后院,他闯进去,就变成他闹事,会被赶走,甚至会被拉小巷子里打一顿的。 偏那姑娘又加砝码似的加了一句:“我自己是踹不开的,但冼将军一家都是武将,叫他们来踹开一个戏写先烈历史的人,大概没人敢拦着!” “!” 一说冼啊曲啊的晋秀才就怂了,他连滚带爬的跑去开了门。 开门的一刹那,他呆住了。 就算是走廊黯淡,那女孩头顶发髻上叉着的金钗依旧是那么夺目。镶上的玉因为光线成了鸦青色,却还是不掩盖上好的质地。 人也是。 “是你!——” 徐姌不好奇自己为什么会被记住,但下一刻,她发现自己面对的对象真的是个麻烦精。 第一百二十章 夺嫡乱战火(102) “——魔女!” 晋秀才高声宣布了自己记住她的原因,又很快撕开了一个符咒。 徐姌对符咒粗粗了解一点,一下子就看出来,这玩意是传消息的! 若是暴力撕开的话,消息意思便是简单粗暴的六个字: 这里有事!速来! 徐姌:“……” 一方面,徐姌觉得一群佛宗弟子在花柳地里出没会很好玩,简直可以上江湖八卦周刊首页的那种;另一方面,这也会产生不可预料的变故。 莲越会第三次中幻境吗?明显不会啊!幻境这种东西,毕竟算是一次性攻击功能。 如果真的又是莲越来的话,那是真的麻烦了。 徐姌头大了一下,决定速战速决。 她头一撇,一把拽住想往外溜的晋秀才,直接问道:“那个买你定制话本的人什么时候会再来和你见面?” 晋秀才没想到一个姑娘力气这么大,收回往外溜的脚,苦着脸说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 徐姌轻笑一声,拽着话还没说完的他,就开了窗户,直接把他扔了出去! “——道!” 而她自己,也跟着跳出窗户,恰好轻轻踩到他的背上,一点声音也无。 徐姌很快就从他身上跳下来,回身把窗户拉上。 晋秀才哪遭遇过这等羞辱,瞅她还是小女孩,却已经武功高强,想着打肯定打不过,也只能骂她男女授受不亲,就要占据道德高地抱怨开骂。 徐姌哪看不出这等废柴男性的想法?一句拦截:“你自己告的魔女的状,就要做好被魔女从窗户扔出去的风险。闭嘴吧,除了写话本啥都不会举人也考不上的笨蛋。” 晋秀才:“……” 您就不怕被怡红楼方面针对吗?魔女也怕名声有损的……吧? 在他心惊肉跳的视线内,是有怡红楼的恩客正在和楼里的姑娘黏黏糊糊,可偏偏他们闹出的动静却一点没惊扰住他们——或许是因为有徐姌在,让怡红楼的人以为他们只是在玩什么比较重口的情趣。 “……”担惊受怕的晋秀才终于安下心,却添了新的恼火来: “魔女,你是想干嘛?” “问你呢,那个找你买话本的人,什么时候和你见一次?” “不定期。” “一共见了几次?” “你敲门的时候说你只问一个问题的!” “你都说我是魔女了,那魔女爱问几个问题就问几个问题!——你敢只回答一个问题试试?!” 晋秀才被徐姌刹那间迸发的杀气颤抖了身体,这才回忆起险些被那些凉城士兵吃掉的恐惧。 晋秀才就细细说了买他话本的人,见面的次数、时间,还有说的话,有没有口音,有没有胡须,衣服有什么特点……都说了出来。 徐姌听着外面若隐若现的佛号,敲了一下他的头,怒道:“你当时就这么老实回答不就好了?还撕符咒,撕你个头的撕,找打吧!” 晋秀才鼓起勇气,如同卧底就义一般的说道:“你已经只能束手就擒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夺嫡乱战火(103) 徐姌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扭身就跑到了楼里。 其速度之快,消失之刹那,不愧是魔女。 在徐姌冲进楼之后,似乎过了一个百年,佛宗的人才来。这回佛宗的人只来了一个,不是那回拿着通缉令的那个好看的和尚,而是一个在中年油腻边缘徘徊的和尚,看起来很普通。 他的举止彬彬有礼,和声询问着魔女的逃处。 晋秀才指了指他们的身后——怡红楼内,想着徐姌的眼神,无奈的发现自己看懂了,无奈的道:“她跑楼里去了,你们的宗门要义,允许你去楼里寻她吗?” 这时,带香风姗姗来迟的迎客女掐着嗓子“哎哟”了一声,贴住这和尚的手臂,手帕拂过他穿着灰色僧袍的胸口,带起一阵熏人的香风。 香风复香风,香风何其多!——只可怜从未受到这种待遇的晋秀才又惊又呛,连连咳嗽。 “您今日来了,怎么也不唤奴一声?奴陪着您喝两杯呀。”那迎客女说着。 晋秀才略带崇敬的看着眼前其貌不扬的和尚,想收回自己说过的话。 花和尚啊,失敬,失敬…… 既然是花和尚,他哄人的技术自然不是一流也是二流。他三两下就在隐瞒自己身份的情况下,说了要进楼找人的意愿。 ——晋秀才听着嘴边直抽抽。 “哎呀呀,她可真不识趣,得了爷的眷顾还稀罕别的人?不贞不洁不对爷从一而终,您抓了她之后,想想在这苦苦等你许久的芊娘好不好?” ——晋秀才感觉,魔女被这种人抓到,好像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并且,一个楼里的姑娘谈什么贞洁啊!我不想被笑死啊! 晋秀才颇无语的,看着完全吃这一套的花和尚和芊娘搂抱做一处,半晌了,才带着她一起进楼去找。 魔女可能还在楼里吗? 晋秀才颇悲观的想着,他的头过几天可能不能在自己头上了。 xxxxxx 一点小插曲而已。 或许是被追捕时能压榨一种快感出来,她感觉自己有种恍惚的兴奋感。 像是……杀人? 在钦朝,想杀人是有个正当去处的。 徐姌觉得,自己有机会可以去边境一趟。南边是不行了,她说不定晕船,北边还是可以的。 徐姌看了看那和尚到了后院,麻利出了楼,往四皇子府去了。 她倒不是想找刘逸,她想找蓝妃。 她好奇事情的发展,想搀和一脚,但她知道自己胡乱搀和进去得不到什么好,那就……还是找个推手吧? 复习一下蓝妃家室:家父国子监祭酒,家老名位列三公,门人桃李散天下,笑看朝代变与迁。 虽然很对不起她,但徐姌还是想着。 丈夫在外面找小的,蓝妃很伤心,她给蓝妃找点事情做……也不坏。 蓝妃未必肯全心提携刘逸(这难道是不被允许的吗?),但她在凡间的维系,除了刘逸就是蓝家。她还没有儿子。 就算是为了蓝家,为了以防万一,这个有些诡异的说书事件,蓝妃也是要探查探查,关注动向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夺嫡乱战火(104) 掌握主动权,自然更是上佳。 徐姌觉得蓝妃不会拒绝。 而蓝妃果然也没有拒绝。 京师内不允许飞檐走壁,徐姌边买东西吃边走边逛,悠哉悠哉到了四皇子府。府门口守门的人还记得她,直接给她安排了通传的人,带她进去了。 蓝妃这回没有在偏殿候着她,见她来了,随手指了指一个角落位子示意——坐。 徐姌看了看,椅子不是断了脚的,就坐。 蓝妃说话中不乏讽刺,却也不知道是讽刺谁:“你昨天一来,就带来了天大的坏消息,你今天又想来说什么?” 徐姌坐下,她并不是禀报事的,消磨时间给自己找乐子是第一要务,她便笑道:“认真算下来,也不过是刘逸娶个良妾而已,算什么天大的坏消息。” 蓝妃瞅了她一眼:“你可是江湖女子。”难道江湖女子也能同意男人朝三暮四的事?那还算什么热血江湖,快意恩仇? 徐姌自掰了花生吃,是烘干的花生,和炒花生相比别有风味。 吃完,她瞥了一眼蓝妃:“可你不是。” 说完,她又起了点新的兴趣,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又评价道:“淤血郁结,丹田枯损,久困心计,武是肯定练不了的,江湖不缺你这种炮灰。” 说完,她又开始掰花生米。 蓝妃:…… 蓝妃招呼侍女帮徐姌剥花生,自己则是放弃这个话题,问道:“好吧,你是来做什么的?” 徐姌换了个舒服的位子靠在位子上,呼一口热气,说道:“最近京师那话本的事,你有兴趣吗?” 蓝妃坐直了身体,笑道:“那话本不是娇娘编的吧?” 娇娘已经“自愿”当肉给凉城士兵吃了。 徐姌想着,说道:“不是。” 蓝妃礼仪性的笑了笑:“那你说吧。” 徐姌喝了口茶,就开始说了: “我问了一个说书人,说是有人花钱买他去写话本。先是安排了写曲将军为主角的话本,在京师炒热了之后,就会要求说书人再写个主要人物情感走向完全相反的版本——曲将军变成莽夫,冼副将变成忠心爱国的人,而冼将军也成了天神降临。” 蓝妃听着,却先问了句:“那新版本的,你听过没?” 徐姌说道:“听完了。不过那新版本本来就只出了一部人。那说书人写的算快了,也只改了他自己认为非常不满的地方而已。” 蓝妃问道:“凉城那改了吗?” 徐姌回道:“改了。” 蓝妃问道:“那娇娘那里,是怎么改的?” 徐姌回忆了一下,说道:“娇娘成了曲将军半强迫来的妾室,并且断了粮草后,战马还能嘶鸣时,首先就把她砍了吃肉。冼副将就是受不了这肉汤端到自己面前,才自杀的。” 蓝妃点点头,评价了一句:“这改的还行。” 徐姌笑了一下,摇摇头:“自杀也没什么好赞颂的,能把曲将军砍了也煮肉吃才是好呢。” ——看吧,毕竟话本的出处原因事不关己,她们都带着悠闲的调调,关注点更多在话本本身的情感表达上。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夺嫡乱战火(105) ——这分明是险恶的政治阴谋,被她们聊的更像是普通的话本评测。 徐姌咬了一粒花生后,继续说:“那新版本出了之后,也挺多人听的,成果怎么样可能过几天才能知道。” 蓝妃听完,听着徐姌咯吱咯吱咬花生,半晌无语问道:“买说书人定制话本的人你找到了吗?” 徐姌眯眼笑道:“说书人那么多,您查查呗。” 蓝妃……无语再问道:“我查了这些,有好处吗?” 徐姌继续眯眼,继续笑着回答:“有没有好处,你心里清楚呀。” 蓝妃原是纠结犹豫着,听了徐姌这句,却仿佛解了什么心结,笑着说道:“好处有些,麻烦也有些。我也好奇话本这事的起因经过结果,但没必要搀和。” “那我们随意聊聊吧?我也只是好奇。”徐姌笑道。 “你又为什么好奇?”蓝妃觉得奇异。 “等白家的那彭氏想出把白莲掳走的人员名单,写出供词前,我大概会无聊到有什么事情可以围观,就去围观一下吧。”徐姌解释了一下。 “彭氏……”蓝妃思忖了一下,“是协助丈夫扒灰的那个吧?周家有人在刑部,她的供词应该已经都出来了,改天我和周家人说一声,让他们再问问。” 徐姌笑着应了好。 ——看吧,昨天才闹出的前勋世府的事,现在,蓝妃连相关人员都知道了个门儿清。 有时候,徐姌就会搞不懂许多人。 她今天尤其不能明白的是刘逸。他的妻子蓝妃多聪慧,背后的家族多强势? 兰媚一个和她拳脚功夫仿佛的废柴江湖人士,除了长的好看……非常好看,还有什么优势?非得打破他和蓝妃定好的契约吗? 婚姻契约,也是一种正经契约,其中包括,担当责任,不被外头迷花了眼。 虽然……嗯,如果兰媚是以贱妾身份入的府,蓝妃就不会有现在失望的感觉。 嫁入皇家,蓝妃就没期待过自己的丈夫会无娶姬妾。 撇开心里的感慨,徐姌继续听蓝妃说话。 蓝妃或许也是找不到人闲聊,和那几个信得过的侍女闲聊府外事,她们往往就会讨饶:“娘娘,平日奴婢都在侍奉您,哪有空关心府外的话本呢?” 得不到回应的聊天是缺乏意义的,徐姌的到来,可以说是解了蓝妃的倾诉之困。 ——为什么会觉得徐姌值得信任? 不是因为徐姌听命于她,而是因为徐姌不听命于任何人。 这是蓝妃的直觉。 侍女在剥花生上颇为专业,聊天的功夫已经剥完了一盘。 徐姌见着喜欢,继续嘚吧嘚吧吃着花生。 蓝妃见着觉得有趣,就继续说道:“我请了人把曲将军做主角的话本给我看,昨晚闲来无事,已经看完了。单论这个话本来说,很多人都被话本化了。 “首先是曲将军,先帝那一朝亲自锤定的‘武勇有余,文治不足,先锋之才,不可重用’,大概是因为过了太久了,很多人都忘了这个历史,于是就由人瞎编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夺嫡乱战火(106) “他的后人,经过一层层降格继承,现在继承了曲将军的后代,在南边当着小将军吧。” 徐姌喝了茶——她这回注意到了,今天的茶是花茶,与昨日不同。她随手在心里记了一笔,总结道:“看来,这事是曲将军的后代折腾出来的可能性不大。” 蓝妃也同意:“朝廷毕竟也没亏待曲家后代,曲家的手也伸不了这么长。” 蓝妃接着又说:“胡将军当年在海边,跟个土皇帝一般,虽然歼灭了海贼,但也养了一堆亲兵,朝中猜忌。所以一个莫名其妙的‘通敌’罪名就把他拉京师砍了。” 徐姌总结:“现在南边海贼的闹乱又起了,是对刘家不满?” 蓝妃笑了笑,拐着弯解释:“当时抄了胡将军的家,他家……富可敌国吧。” 徐姌反驳道:“富可敌国又怎么样?商人进贡分分钟就富可敌国,海贼又兴起的这几年,损失的难道只是‘富可敌国’的那点钱吗?” 说到底还是过河拆桥,别解释了。 蓝妃是也觉得先帝对胡将军的事亏,没多说,只说道: “不过两本话本,都没怎么提他,估计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接着说冼家吧…… “冼家现在是一个大族,和彭家——”顿了下,蓝妃恍然说道,“——就是白府那个彭氏的彭。” 对此,徐姌只“嗯”了一声。 蓝妃也只是做了完善介绍,继续回去介绍冼家去:“彭家还有樊家并冼家并列北境三家。其中冼家因为族出英烈,为三家之首。这个话本,我感觉是针对冼家来的。” 蓝妃话就说到了这。毕竟,徐姌也说了,新的版本,满篇说的是冼家的好话,这算是什么针对?玩个对比出真知? 不会的,对比出不了真知。看了对比之后,认为冼家满门英烈的人只会更坚定冼家伟大的想法,而认为冼家全都在和北狄兵做交易打划水役的人也只会更坚定的认为冼家里是一群小人。 他们只相信他们自己原本就相信的。 就像徐江渚,一头是徐姌冷静说她没有杀长随,一头是徐妺激动说妹妹杀了长随。——徐江渚立刻就信了徐妺的话,一如往常他不相信徐姌的话。 但,偏偏徐姌就在蓝妃的情况分析中,听出了一点什么出来。 徐姌先是问道:“当时对凉城那事情是如何评价的?” 蓝妃回答的很快:“因为凉城一战极大损耗驻北将士的锐气,影响很坏。因此曲巍降职归京养老;其副将冼副将已死,骨殖送京,以将军礼葬。冼渠林延误军机,求情后得戴罪立功,后无功可立,终究降职。” 徐姌笑了,不吃花生,嚼着花茶里的花,咽下去后,说道:“那这事情就简单了。” 说时,口齿流香,像是说着纶语般,直让人有她说的就是真理之言一般。 花是可以吃的,蓝妃对此毫无意见,只笑道:“怎么个简单法?” 不只是蓝妃满腹有想法无处沟通,徐姌心里有想法有方向,也同样是找不到人交流。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夺嫡乱战火(107) ——她们共同的特点是,认识的人多。 很明显,认识的人多,看起来煊赫,实际上毫无意义。 不过徐姌无所谓说不说,她觉得现在说出来是顺遂心境的,就说了: “冼家势大,其中肯定有龌龊处。当然,若是一点一点散出去,那就和白府一样屹立不倒。所以是有人想布一个局,通过曲将军那点完全不能宣扬的败仗,先把冼家逼出来。” 蓝妃听着很感兴趣,虽然这一点她也想到了,不由前倾身子,问道:“然后呢?” 徐姌再喝一口花茶,接着说:“说书的第一个版本,冼副将嫉妒曲将军,冼将军延误军机;而第二个版本,冼副将是十足忠孝的人,冼将军也是突破万难尽力援护曲将军。 “当然,如果大家都认为冼家是好家族,都相信第二个就好了。但一来,冼家势力大,肯定有看他们不爽的;二来,当时朝堂上对冼将军的评价是延误救援时间——就算冼将军是突破万难去救援,但也得给出证据来不是?” 蓝妃恍然大悟:“这都多久的事了,哪能给出真的证据来?之后怕是一番扯皮,最近北兵的事情还没完,事情一争,背后的人再多宣扬点冼家不好论,带点有的没的证据,朝中那些文官得炸。冼家暂时就不能继续管打北狄的事。 “这样一来,北狄既能喘息,又能离间冼家和朝廷。一石二鸟,好生阴毒!” 蓝妃再锤定了评价。 徐姌听完了,笑道:“那也未必完全是北狄做的事,想冼家下去的人不少。” 蓝妃手握拳:“不过能保证的是,这事情是针对冼家的!” 徐姌笑着摇摇头:“也未必。” 蓝妃问道:“怎么说?” 徐姌嗤笑道:“说不定就是哪个武衙内看着曲将军的后代不爽,给他来个欲抑先扬。” “……”蓝妃一阵无语,却不得不承认:“也是哈。” xxxxxx 中午的时候,蓝妃留了徐姌吃午饭。刘逸并不在,听侍女回禀,是去皇后那吃饭去了。 侍女小心翼翼的感叹着:“四皇子对皇后娘娘的濡慕之心,可谓难得。” 既然刘逸已经把事情已经定了性,那还能说什么呢? 自然什么也不能说。 蓝妃听着,自然是心情不好,憋闷不能发作。徐姌听着,却只付之一笑。 既然心情不好,又是有些权势的,蓝妃看着徐姌的笑,就更觉得烦闷。 以至于,她把徐姌和兰媚在心里暗暗做了对比。 发现……她们两,在性格和美貌上有颇多相似之处。 蓝妃心情更不好了,但毕竟是一起评价话本的交情,她索性就直接问:“你听了这荒谬的‘难得’二字,笑什么?” 徐姌却是一个反问甩过去:“既然刘逸不敢明着说自己宠妾,那你想想,这意味着什么?” 蓝妃犹疑着,想不明白:“去见皇后肯定比去见自己未过门的良妾好听,有什么意味不意味的?” 徐姌笑道:“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了骨子里,他又哪里会管名声?请着和你和离再娶她做正妻都可以。”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夺嫡乱战火(108) 蓝妃的脸刹那惨白——这正是她担心的。 徐姌补刀:“毕竟你们也没有孩子,顾虑没有太多。他又是皇子,拼着其他什么都不要的架势要娶兰媚姑娘,他的皇兄皇弟一定会在旁边赞同——皇上便也只有允的道理。” “好好好……”蓝妃已经是无话可说了。 这两天,蓝妃翻来覆去的想刘逸。 越想越想割舍过去与她相敬如宾,温文尔雅的四皇子殿下,却又无从割舍。毕竟,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四皇子妃,一生都是。 原来不是。 刘逸也只是个混球而已,一个地位高的混球。 徐姌便提出了一个当时只是随口一说,后来让她百感交集的建议来: “既然刘逸要名声,那你就给他名声,建议让他力保冼家,让冼家站队他。之后再提议让冼家送个女儿进来加强关系。当然,你要亲自挑个有野心,貌美,身材气质与兰媚姑娘仿佛的。” 蓝妃的眼睛刹那睁大了,其中有不少狂喜在:“冼家毕竟是大族,比兰媚丝毫不会让——之后,我便是坐山观虎斗了!” 蓝妃看着,已经从情伤中差不多走出,现在准备好致力于宅斗了。 徐姌瞧着心里叹了一声,咽下“还不如和离去百晓生那混”的话来,点点头:“一拉一打,你就仍然是蓝妃。” 蓝妃的心也黯淡了下来,但,就算知道有和离选项的她,对这种想法也依旧完全没升起。 xxxxxx 寒风吹,河水结冰。京师里一片红白夹杂。 要过年了。 晋秀才把新的话本写完了,正式开讲。可没成想,新话本和旧话本都有一批拥簇,以至于他讲着感觉自己要裂成两半。 徐姌闲极无聊,听了晋秀才讲完后,顺手把一个茶楼里的扒手扯进幻境再教育。——那扒手疯不疯,就全看他之前偷过几次,会看见几双手撕扯他了。 大概是没疯的。 那扒手倒在地上比说书更精彩的三分钟之后,瞧着恢复一身正常僧人装束,只多持了根棍子的莲越就已经面无表情的冲进了这个茶楼,佛音灌耳,问诸人: “你们可见到一个头带金镶玉金钗,面容姣好的女孩子?” 就算他被许多人以“这是个花和尚吧”的眼神盯着,也还是有不少人闲手指出来,这个女孩是经常能在这茶楼见到的。 甚至有一个人说:“我今天就看见了,坐在窗户那边,野丫头的样子,凶的很!” 徐姌:“……” 未免多事,惹来未知的变故,徐姌在一片哗然声中,直接从窗户翻出去,“咚”的一声,接着,三两下的功夫就隐没在人群中去了。 这是一楼。 莲越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冲了出去。 众人议论纷纷,居然也没人关心,懵然醒来前不停乱叫乱嚷的扒手。 徐姌倒是关心。 她眼前忽然一阵恍惚—— 朱红斑驳的砖墙倏忽变成了众目睽睽的行刑场,那些被她因为幻境取了性命的人,断臂少腿的,过来撕咬她身上的肉。行刑场是个台子,徐姌挣扎着能望到的最远处,看不清,只能见面部狰狞,嘶嘶有声。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夺嫡乱战火(109) 都是要来咬她肉的,为了报复。 徐姌心知自己是仓促了,遭到了一些反噬,狠声道:“你们既然会出现在我的幻境里,那自然是因为该杀!” 幻境一震后消散,画面变成了半个茶楼半片天。 她已经摔地上了。 徐姌连忙爬起来,溜人群里,左拐右拐,把自己都拐迷路后,择了一个小饭馆,要了个包间后,进去歇了去。 她后知后觉感到头疼来,一摸脑后,没有出血,但有些肿。 又或许是因为脑子有些疼,那幻境的反噬似乎有重整旗鼓的意味,她仿佛都已经听到白一镜在怒吼道: “我不过是为我上面的人办事,上面的人这样子要求我,我能怎么办!凭什么把我吓疯!” 徐姌内心感叹:“这个逻辑,白一镜在辩论场上已经没有敌人了。” 幻境之所以能成为幻境,大抵就是因为人会在幻境内投注情感。 但幻境的反噬……就不由人有没有情感,只会试图抓取幻境主人做过的事,试图找出做错的来,叭叭着那些陈词滥调。 “不就偷点东西,我怎么就要去死了?” “那些大户人家,那些乡下人家没有白白胖胖的儿子也很可怜的!” “我自己的妻子,我打了怎么了?我自己的女儿,我卖了怎么了?” “嘿嘿,她们说不定一辈子都尝不到男人的滋味呢,我这大!她们不亏!” 徐姌靠着墙壁坐好,让真气和生命力在体内流转。 她全身心都在对自己身上伤痕的治疗上,对其他无动于衷,于是,幻境的反噬就化为了嗡嗡叫的苍蝇,在她耳边不断响着,也只能不断响着,不能做别的。 片刻后,菜上来了,徐姌吃了两口,觉得太油,就吩咐说不要打扰,继续靠着墙休息去。 渐渐的,徐姌感到自己有点困。 迷迷糊糊之中,她听到了莲越唱的佛号,和接下来一句淡漠的问询: “我做错了什么,以至于你把我困在幻境中两次?” 徐姌隐约觉得不对劲,却忘了自己之前是在做什么。 被莲越追捕?找蓝妃聊天?去找晋秀才?…… 莲越继续说道,嘴唇往她的耳边凑: “不就是凭借——” “哐哗啦——” 随着徐姌猛的惊醒起身,水花声和铜盆落地声同时响起。 下一刻,徐姌被按回床上。 莲越低头拿起铜盆,放到桌子上,淡淡的说道:“你发烧了,脑后有伤,躺着别乱动。” 徐姌虚起眼,想吐槽一下,脑有伤还直接把她按回床上就不怕伤上加伤。 ……枕头是全棉的。 四周看着很素,床,桌,椅,一个挂着两三件袍子之外别无长物的长架子,没有别的东西了。黄纸糊的窗户在门的旁边,门是关着的,但璀璨的阳光透过黄色纸张,满室都是亮的。 这个房间不大,这番布置后,显得刚刚好,不挤也不空。 床上的被子,她也看不出质地——她看不出质地,就已经很难得了。 莲越没说话,任徐姌观察。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夺嫡乱战火(110) 徐姌看完了,盯着黄色调的木质天花板,花了一会儿时间把记忆都捡回来,拼在一块。 却还是缺了一块。 “你是在哪里捡到我的?”徐姌突兀问道。 “唔……”莲越犹豫了一下,“在那个茶楼的窗外。” 徐姌一愣,心里想道:“那时候我就已经中了幻境了?” 莲越却仿佛是下了什么大决心,问道:“刘家不满足做他的皇帝家,谋求更大的东西,你跟我们回佛宗的话,能保证你的安全。” 徐姌心神一转,笑问道:“刘家要做什么事?” 莲越板起脸:“我不能说。” 徐姌就笑着怼了一句话回去:“那我又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这一路上一定是想尽办法逃出去了。” 莲越叹了一口气:“这实在是不好说……” 徐姌哈哈笑道:“你编,你继续编!一个幻境而已,能编出我一直好奇的问题的话,那我宁愿朝闻道夕去死!” ……这回,幻境是真的裂解了。 徐姌眼前一阵黑白交加的迷离眩晕,跌坐在街边的一个小巷子里。万幸小巷子里还算干净,一点灰尘不算什么了。 两边的宅子中,一条蓝色粗线将巷子里的黯淡冲去一半,徐姌仰头看着,待眼睛能聚焦了,才松了一口气。 她最近用幻境有越来越随意的架势,现在这幻境反噬,也是警醒。 徐姌想着,却也还是有些不安,不由按住胸口。 熟悉的轮廓感、一点热意伴随着如同涓涓细流的生命力一同在她的感官上展现。 这回,不是幻境了吧? ……先前那又确定是幻境吗?她是从何得出禅房的布置的? 徐姌犹豫着,最终还是走出了巷子,往归处去。 巷子的拐角处,一个黑衣人面带微笑地松开了抓着禅杖的手。 抓住禅杖另一侧的莲越用力过度,来不及收,往后倒了好几步。 莲越咬牙:“你为何把魔女从我佛宗救出!她挂在胸口的物事,分明就是她魔功的出处!” 黑衣人低笑了一声:“那会反噬的魔功,我可不感兴趣。” 莲越怒道:“那你为何拦阻佛宗,任凭事情往最糟糕的情况下走!她再这样子下去,一定会——” 黑衣人偏了偏头,看到巷子尽头闪过一个黑影。 他恍若未觉,只笑道——他一直是笑的,仿佛鄙夷世人:“你们龟缩着又怎么样?侠以武乱禁,就算只有合,欢宗底层的那几个不比牙签大的蠢货,最后的结局也不会改变。” 莲越凝目:“能拖得一时,就多一时的希望。” 黑衣人笑道:“也罢,是多一时希望——不过你看不见了。” 说时,他已经化手为掌,腾天黑雾聚为蛟龙朝莲越啸去! 这时,那缩在角落看的乙丙,已经是目瞪口呆,举黑剑,怒吼出声:“乙甲你说的什么屁话!结局不会改变你当什么甲!!把甲的位子给我不好吗!” 黑衣人的嘴角又是讽刺一笑! 蛟龙登时一分为二,其中一条朝乙丙狠狠撞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夺嫡乱战火(111) 乙丙震惊了,一剑砍断蛟龙七寸,把其砍回黑雾状态后,震惊道:“你不是乙甲!你不是乙甲你救圣女大人干嘛?!闲得慌?” 莲越也应对了这条蛟龙,他浑身闪着金光,金灿灿的手一把捏住流涎的蛟龙,捏碎了。 金光照到了被一层黑雾遮着,看不见脸的黑衣人—— “刘秀?”乙丙迟早死于话多,但他现在还是震惊的表示着,“你不是刘仲桢身边那宦官吗?居然还是个江湖高手?给刘家卖命的那种?” 刘秀嗤了一声:“废话这么多的人,都能进乙组了吗?” 乙丙仿佛没听到似的,继续问着:“不是,你一个刘家人,来救我们圣女干嘛?难道你暗地里是四皇子的人?话说我都觉得她应该被关到佛宗里冷静冷静,你偏偏把她救出来了!你是为什么啊!” 乙丙的这种问法本身只是比较激烈的质问而已,偏偏,莲越听出了一点禁忌对食的意味来。 “……”刘秀也听出来了。 他办事路过,见徐姌被带走了,还有心情蹲在房顶,等徐姌出了梦魇状态,体征稳定后,再把徐姌带出来。 现在想想,他自己是为了什么啊? 并不是难以言喻的情感,更多的是带有强迫意味的……像是刘家现在正在供奉的……使他现在有了这一身功法的…… 刘秀低下头,暗暗无奈焦躁了。因为他自己是刘家人,所以这种东西,他连想都不能想。 思绪会被打断。 ——乙丙仍旧絮叨着:“不是吧,圣女大人没有去过合,欢宗买媚香吧?媚香对我们这种级别的人也没用了吧?你这个宦官脑子出了什么毛病?” ——莲越依旧目瞪口呆的围观着。 他再抬起眼的时候,眼里带着红雾,身后腾起妖风来。 蛟龙在他身后盘旋裂牙,黑鳞化赤,黑眼点朱,摇摇曳曳。 “万古常青,金吾现世,永护刘家不灭!” 嘶哑的声音在两人的耳里回荡着,一时间,他们的眼里只有一个神情! 惊惧! “……”徐姌站在小巷门口围观已久,看着巷子里比烧湿炭还可怕的浓雾,无语的“喂”了一声,问道:“方便问一下,附近的路怎么走吗?” 乙丙还没分辨出声音来源来,怒道:“方便个头!没看见这里三个高手在打架吗?” 莲越却是一下子就听出了声音的出处,略惊愕的看着她,见她毫无惧意,一副被幻境控制的傻乎乎的模样,吼道:“跑远点!他先前救你就是闲的,现在你打扰他他说不定现在就把你顺手宰了!” 话音刚落,那刘秀果真身上都弥漫了红黑夹杂的雾气,冲徐姌去! 徐姌咬牙切齿:“顺手个头,搞的我和花瓶一样——” 玉佩猛的发热,那些雾气都毫无阻碍的撞入她胸口中,融入进玉佩里,一分为二,成了真气和生命力。 徐姌一时间有些呆滞。——自己好像什么都还没做吧? 她在巷子门口,歇了一会儿,巷子内的打斗动静瞒不了她。她旁听了一下,估量了一下,魔教的功夫已是至纯至暗至明,还是比较克刘秀的。 第一百三十章 夺嫡乱战火(112) 她正打算出来,救乙丙和莲越于水火之间,偏偏,她连魔教的功夫都用不上了。 这玉佩到底何方神圣? 乙丙见徐姌一时呆住,却是以为她已经因那一招重伤了,心里恼怒骂一句“小娘们就来逞强”,手上的剑却轻轻一抖,就往刘秀的后背送去。 而莲越,念了一句佛号,金光瞬间飞到徐姌眉心,钻入。 大概是试图排去黑雾。 佛宗功法的金光对排除幻境影响颇有效,徐姌只觉得自己神清目明,最后一分被反噬的懵懂感也散去了。 莲越且惊且喜。 而此时,清醒过来的徐姌,就见到,刘秀眼里的红雾迅速消退,连身上的那些黑雾都消散,只剩了些本源的真气支撑他的功力不散。 刘秀的眼里是迷茫。 乙丙的眼里是决绝。 莲越的眼里是惊喜。 徐姌见着,当机立断,从袖中抽出小弯刀,一甩一扔! 那小弯刀,沿着弧度斜斜的绕了一圈,磕上乙丙的黑剑! “铛——” “噗哒。” 金铁相加的声音响起,紧接着,那被磕歪的剑,刺在肋骨上,卡住了。 乙丙的手一抖。 “其中别有内情,”徐姌说道,“先放他一条生路。” 乙丙狠劲上头,手腕一转,那剑就刺了进去,刺透了,剑尖带了点血,仿佛是挑衅一般的刺在徐姌眼前。 同时,乙丙解释道:“圣女大人可能已经被该阉人控制,属下必须遵循当前实际情况,斩刘家门下走狗当场!” 徐姌咕哝抱怨了一句:“所以我说圣女这种花瓶谁爱当谁当了……话都不能听我的。” 其实也是,徐江渚当时下这个立徐姌为圣女的决定时候,是认为徐姌被他一掌打废修为的。从这就能看出来了。 ——圣女对能力一点要求都没有。就是个花瓶位置。 徐姌往前走了几步,面无表情。 乙丙听到了徐姌的抱怨,原先他能无动于衷,但此刻,他偏偏就感到怕了,拔了剑,后退几步。 魔教影卫的剑的确够利,乙丙把剑拔了之后的片刻,刘秀才醒悟,捂着右胸跌倒在地。 徐姌上前看去,嘲笑似的看了乙丙一眼,说道:“你激动个什么劲,刺错边了!”之后,她又招呼莲越上来,“你会包扎吧?我不会,帮他把伤口包扎下。” 莲越听言,身上的金光登时就散掉了,他往徐姌走去。 乙丙忙惊呼:“万万不可啊!” 这时候没人理乙丙了。却听莲越说道:“我可以救他,你得跟我回佛宗。” 徐姌虚起眼,说道:“拒绝。” 莲越诚恳地说道:“你带着他这个拖油瓶,又如何能逃得过我的追捕呢?” 乙丙在旁边鼓掌:“这位佛宗弟子说的对!” 依旧是没人理乙丙。 只听徐姌无所谓的说着:“无所谓啊,我只是觉得他身上有蹊跷,想救救看看,如果你又要追捕我,那我当然是撇下他跑啦。” 徐姌说的毫无犹豫,非常清晰的展现了她对刘秀的下场完全无所谓的心态。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夺嫡乱战火(113) 莲越……他知道,徐姌现在已经好多了,若是独身逃跑,他还真的未必能追的上。他一时间都不知道,帮助徐姌的一环——那一点金光——他该不该给了。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不会后悔。 毕竟,那时候,徐姌看起来很吓人,看着像是濒临死亡的边缘。 莲越犹豫了一下,终究开始认真考虑徐姌说的话。 “别有内情?”莲越揣摩着,低头就打算先帮徐姌把刘秀包扎一下。 他是知道的,这个女孩(他还不知道徐姌的名字)胸口有灵物,或者是胸开二田,其中蕴含着蓬勃的生命力,救刘秀,是肯定够的了。 想到这里,莲越便是妥协了,同意先救助刘秀了。 ……可地上,只剩了一滩血。 徐姌见着,冷笑一声,起身就走了。 被无视撇下的乙丙,想和莲越面面相觑。 偏莲越思考着,推敲个不停,也走了。 留下乙丙在小巷里吼道:“明明是你们两聊着聊着把刘秀这个阉人搞丢了,干嘛一副你们都知道内情而我是傻瓜的样子?” 当然……没人回答他。 除此之外,在过年前,倒是没有别的,值得记载的事情发生了。 xxxxxx 除夕夜,家家挂红灯。霹雳鞭炮的声音能从富人区遥遥传到萧条的街边。 徐姌听着京师里的鞭炮声和屋里的欢闹声,觉得有几分寂寥,又觉得这种单独的状态带着怡然自得的舒适。 她推开棕红色的木窗,朝外看去。 天是昏色的,已经要往夜晚度去。远远看去,便是白色到灰色的渐变。 视线偏近的地方,是白色的雪,红色的对联、被水浸蚀的深红色鞭炮纸片,放着橙红光的灯笼,还有黑色的砖瓦屋檐。 风裹着雪花吹进了屋,她今日并没有盘头发,如墨的长发被风吹扬起,和窗帘一起飘荡着。 远处,几乎到尽头的边处,能看见一点宫殿的角来。 这时候,大概皇宫里,也是一派祥和气氛,兰媚作为皇后座上宾,在宴会上露脸了吧? 阖家欢乐的日子,大雪纷飞,刮骨寒风,也只是助兴的景色。 大雪与瑞年,盛世的气象似乎也就这样了。 徐姌想想,又想到自己孤身一人,虽然并不觉得十分难受,却也有几分没意思。 或许是为了应景,窗外传来了几声吱呀的声音,伴随着几声喃喃的抱怨。 “好冷……” 可能是隔壁房间的人发出的,也可能是其他屋其他房里,买不起炭火买不起冬衣买不起被子的人发出的声音。 他们这些没有家的人,连怕冷都来不及,想什么明年钦朝将来的丰收? 也是一地两景了。 徐姌把窗户关上了,房间里就只剩大风敲打窗户的声音,那些人叹冷的声音,是听不到了。 这时候,送饭的人也上了楼梯。 徐姌听着声音,直接把门打开了。 送热饭的小二两手空空,带着歉意笑道:“毕竟是除夕夜,老板想着你们在房里呆坐着孤零零吃饭也不是个事,想请您下楼拼个桌子,和茶楼里其他人的都一起吃饭。”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夺嫡乱战火(114) “你也吃吗?”徐姌问道。 “也吃的,大家一起吃。”店小二回道。 他转眼就看见了徐姌散下的头发,脸登时一红,低了头。 ……好吧,头发散下来,和光着脚一样,是不能出去见人的。 徐姌是很“佩服”那些,把头发散下来意比脱衣,接着就是锦被衾褥,红烛高照,一堆一堆联想迅速的思想。 但或许因为是除夕吧,徐姌对这种,已经成为必须遵循的——和不能裸奔一样——礼法规矩,一时并没有怒开幻境的想法。 想到,在幻境里,他们说不定还会迷蒙的问一句:“难道我错了吗?” 想想就头疼。 ……以前是不会头疼的,大概是反噬时头的那一撞,还没好全吧。 徐姌一头想着,一头已经反手把发髻盘好。 在她插上金钗的前一秒,镜子里,金钗和发髻间隔的那一点缝隙间,有人出现。 窗户不知何时开了,刮着呼呼的冷风来,徐姌的脖子纤长白皙,像是被风吹白的。 来人一袭血衣,黑白夹杂的头发散乱披着,大抵也能算是在“脱衣”;他深邃的眉眼中不掩疲惫,手上一柄血色的剑,剑尖仍滴着血。 虽然衣服变了,镜子里看人也看不清晰,但徐姌一眼认出来,他是乙甲。 “打架躲人?”徐姌头都没回,仔仔细细的把一根根鬓角的头发用发油抹上去,闲闲的问着。 “没有人要躲。”乙甲嘶哑着声音,回道。 “那就是杀死人了,来我这躲来了?”镜子里的徐姌勾了个笑,但她的眼里只有淡漠。 “没杀死。”乙甲回道。 “我这不需要你,你随乙丙回魔教歇着比较好。”徐姌说道。 “乙丙来找我了?”乙甲惊讶道。 徐姌挥挥手,起身往门口处走出:“你见到他再和他聊吧。” 随着她的一挥手,背后呼啸过一阵劲风来,紧接着,乙甲已经飞至她的身边,擒住了她的脖子。 乙甲用一根蓄起指甲的手指头挑起她挂在脖子上的红线,笑道:“你就是凭借……” 下一刻,他晕了过去,话都来不及说完。 徐姌烦闷的捂住刚才不自觉起了鸡皮疙瘩的脖颈,怒踢了乙甲几脚。 接着,她把那根淬了麻药的针从乙甲身上拔下来,拽出他肌肉感十足的手臂,多扎了几次,这才让针寿终正寝,扔梳妆台里了。 之后,徐姌才感叹一句:“幸亏江湖人士,不用穿那么厚的衣服,不然还真的未必扎的进去。” 玉佩一热,徐姌有所感应,伸出食指按住乙甲的眉间,引出一缕狂躁的红雾来。 这红雾入了玉佩中,立时化作生命力,只剩了涓涓的温顺来。 徐姌:“……” 徐姌突然有一种感觉,她的母亲白潋,其实本名是刘潋吧?这玉佩,能力已经太强了。 不说别的,若是刘家是用这红雾控制训练一批江湖高手,那那些高手见到她,都只有跪的命。 但,徐姌很快就想到,她的母亲,是因为难产而死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夺嫡乱战火(115) 手有玉佩而不知如何用,最后握宝物而死于困窘,徐姌想想,更觉得很悲哀了。 红雾是什么暂且放在一边,徐姌在店小儿来催之前,把房门和窗户都掩好,下了楼。 一楼本就宽阔,那些桌子椅子都洗干净了放在仓房,等来年再搬出来,做个除旧迎新之相。现在,一楼看着就更是空旷了。 大抵店家也嫌太空旷,四周堆了不少准备放的鞭炮不说,几乎每扇进门都有贴着七字对联。 入门的大厅空旷中有着整洁,还有一点湿气,徐姌循着声音走进一进门的大厅。 一进门贴着对联: 万象更新春光好,一年巨变喜事多。 徐姌看了一遍,拐了进去。 登时就别有洞天了起来。 一个大桌子摆在正中,上放着比桌子面略小的转盘,可以把转菜,让每道菜都能吃的上。桌子上已经放了点瓜子花生,茶酒物事,几个人坐在一处,磕着炒瓜子,把瓜子皮扔到桌子下的炭盆来。 空气中有些烟雾,烟雾里是焦焦甜甜的气息,从炭盆里摇曳到空气中。 没有归家的店小二指了桌子,笑道:“就在这里吃了,您坐好,不冷吧?” “不冷。”徐姌说道。 店小二就连忙离开了,过年还留在茶楼的客人,其实也不少。 徐姌先前打开窗户吹寒风,现在浑身冷气,她随意挑了个那几个人遥遥相对的位子坐,却也裹挟了些寒意,把那几个磕瓜子磕到满嘴上火的人冷的一个哆嗦。 其中一个人,还是书生模样,见她面白如雪的样,眼一直,接着心上就生了未名的恼怒,道一句:“何等无知妇人!除夕的晚宴,哪里是你这一介女流能上桌的?去后厨帮衬他们才是正理!” 其他人,有的呆愣了起来,不太明白这人为什么突然就说这些话来。 有的,暗暗点头,却也不做出头鸟。 他们想着:就算这话是对的,但她毕竟是这茶楼的客人,茶楼肯定不会让她去后厨帮衬,这样子说话,除了得罪她,有什么好处? 徐姌想到先前那散头发时想到的事,内心感觉堵了根木头,让她不由顶了一句:“您的,令堂,”——她是知道令堂已经有“您”的意思了,她只是讽刺意愿上头,想把他捧高点再摔罢了,“她在除夕夜是不能上桌的吗?” 那书生一听,登时扬首昂扬道:“当然了!我大胡建于大宋时有吕子污名,带累一地成耻。现大钦当朝,天下顺服,我地自然也该恪守圣人之言,以宗族礼法为心中要义,时刻奉行,怎能与女子同桌为食!” 这时候,若是与他同行的,有个祝英台就精彩了。 徐姌想着,心里感叹了一番,冷笑一句,回道:“那你可以下桌,不和我一起吃。” 书生一时呆滞,很快怒意泛起:“好你个贱妇,竟然抛头露面,且不以为耻,竟恬然要我堂堂大钦秀才下桌!县令对我都拱手行礼,你凭什么要我下桌!”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夺嫡乱战火(116) 徐姌笑道:“另开一个小桌,你单独吃的事情,哪就说的和‘下堂’一样没面子了?” 下堂专指妻子被丈夫休了,在这时做类比,让这位心比天高不愿与女子小人同比的书生脸涨成猪肝色,登时就要撸起袖子开干。 店小二早听到动静,带着又几个人一起过来时,问道:“怎么了?” 那书生当即言辞激烈的把刚才发生的事又说了一遍,顺带多了这女人应该浸猪笼的新评价来——他的同伴拦都拦不住。 店小二点点头,略带怜悯的看了他一眼。 店小二灵活瘦小的身躯之后现出了一个浑身蒸腾油烟气、满脸横肉的壮妇来。 她“嗯”了一声,把那几个书生挨个看过去,眼神森凉:“你们敢不敢再说一遍?!” 自然是没人敢。 店小二先前通知的时候,便会说,大家一起吃。这个“大家”,也包括茶楼里做工的人,而做工的人,男女兼有。 或许是那个书生少见世面,以为抛头露面的茶楼里,只会有男性在里头做工,这才敢悍然对一个女子喝令下桌。 书生也只敢对看起来浑身没五两肌肉的徐姌凶,壮妇出来问的那一刻,他就龟缩了起来,再没有先前那嚣张气焰了。 可惜,茶楼内毕竟是以和为贵,专司厨房的壮妇站出来震慑众人后,倒也没人讽刺书生“恪守圣人之言”现在却又没下桌的事。 便吃了一顿。 店小二安排了座位,把主位空出来之后,和其他几个店小二一起,去厨房把做好的菜泼水一样都端了上来。 店小二端上酸辣汤后,笑道:“毕竟除夕夜,我们也歇一歇,不做伺候人的活计,今日这顿饭凉的快,希望大家能不要计较凉。” 有炭火烘着,哪里就冷到哪里去?当然是纷纷都说不计较,举筷子开吃。 年年有鱼,寿如面长,年年长糕,不拘荤腥。 茶楼里的人,吃着满嘴油腥,夹筷子又快的很,片刻后,就是风卷残云之后,一片狼藉。 那些书生哪见过如此阵仗?勉强吃两口,就只能咬着点剩下的了。 徐姌也是没见过,内心琢磨着去哪个府里开小灶了,但她低头一看,装菜的碗里已经是放满了菜,高高堆成尖儿,装汤的碗也盛满了肉汤,一大块肉和菜比谁更高。 男女之防根深蒂固,徐姌旁边只坐了壮妇,其他人都隔了她一点距离。 徐姌不由看向壮妇,壮妇咧嘴一笑,以大嗓门说道:“小姑娘家家,平常都不敢吃肉吧?今天好好补补!” 徐姌点头笑道:“好。” 不知为何,世人要求女子袅娜多姿,这便令许多女子勒紧了腰带,虚浮了步伐,只求个她们的楚王眷顾一二。 何其可悲。 徐姌喝了一口浮了厚厚一层油的肉汤,只觉得热到了心底。 舒服! 一顿饭吃完后,茶楼里的人说着不做伺候人的活计,却还是得负责把桌子擦了,把碗洗了。于是,烧水的烧水,整理碗筷的整理碗筷,搬椅子的搬椅子,扫地板的扫地板,又是一派兵荒马乱。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夺嫡乱战火(117) 徐姌见着,料想自己帮不上忙——夹在他们中间只会添乱——想了想,退房的时候多给点小费也能表达好意,就转身回了房。 乙甲还倒在房间里呢。 ……徐姌推开房门之后,看到的是整理的干干净净,被子枕头都铺好的房间。 徐姌摸了一下,确认枕头里没埋了针。 这是乙丙把乙甲逮走了? 呵呵,这分明是乙甲自己醒了,自己跑了! xxxxxx 除夕夜,一年一度,皇宫自然也有盛大的宴会,作为庆祝。 宛如暖春的宫殿中,诸多大官勋贵分坐其席,吃着宫女端来的事物,喝着酿就的美酒,浑身酥软地看着舞女乃至于姬妾的表演。 而后宫的主殿,女眷如前殿一般,也是流水宴会,舞女歌姬助兴。 其中,自然也有离席叙旧的。 此时,蓝妃和她的母亲,就在殿旁的小偏屋里,絮絮说着话。 蓝妃的母亲此时在劝着蓝妃:“那妮子话说的轻巧!就算冼家因为流言稍微败落些,但那百年功勋是实打实的!若其女入了府里,那你还能当甚么正妃?手上的权力怕是就要旁落了!那兰玫姑娘看着是煌煌之势,兼得了四皇子殿下的喜爱,可男人的心啊毕竟善变,你只要捱捱,不出十月半年的,他的心也就回转到你身上了。” 蓝妃叹了一口气:“可兰玫遂得了侧妃之位,她若是心大,又有功夫,我还能活到四皇子殿下回心转意的那时候吗?” “这说到底是四皇子殿下的错!怎么脏的臭的都往府里拉,还立了侧妃,也不管体面了!” 蓝妃忙示意息声:“这毕竟是皇上亲下的旨意,皇上大概是早恼怒他和我定下的规矩了。” “先生嫡子立住,不乱后宅,这规矩有什么错处!” 说时,蓝妃的母亲也有些虚了。 毕竟……蓝妃和刘逸结婚五年有余,她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蓝妃心里却也暗暗冷笑。 若是那刘逸有心真的立这“先生嫡子”的规矩,也不会十天半个月才进她一次房间,且动辄抱怨一句“太贤淑”之类的怪话。 当然,这床里的话,她自然是不会说出口,怕母亲无谓担忧着。 毕竟……她自认自己,除了那笑话一般的贞洁和入了夫家就不算什么的家世背景,还真的不比兰玫强些。 因为后来和徐姌的聊天中,并没有如何谈及兰媚,以至于蓝妃认为,兰媚兰玫只是徐姌口音上的发音问题,没意识到其中巨大的身份差别来。 但……兰玫姑娘既然是江湖人士,手段和她这种二门不迈的深宅妇人有着区别。 她期待刘逸到时候帮着兰玫姑娘,折腾冼家女儿的样子。 面上,蓝妃只细细叮嘱着:“还请母亲怜悯女儿,帮女儿瞧瞧冼家本支上一些美貌婀娜,又不是个好脾性,野心重的女子。” 蓝妃的母亲毕竟爱女之心,又想想,于她于蓝府,也不过是一个在宴会上下细细查的功夫罢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夺嫡乱战火(118) 冼家话本之事,在元宵前,都还只是苗头!等到各阁殿的封印除了,春节结束,那时候,怕才是一场大风暴! 她们谁都不明白……此时陪皇后一起在殿上就宴,一身华丽宫装,瞧着和妃嫔女眷无甚差异的兰媚姑娘,到底会在和蓝妃的争斗中,如何掀起一个震动整个钦朝的风暴来。 偏偏,她们都带着蓝(兰)字,咬音是一样的。 xxxxxx 新的一年伊始,佛寺的钟声响起。 莲越站在被雪光照亮的塔顶上,在心里数了数。一共是敲了十二下。 此时,塔下似乎有什么在颤动着,带起了地动。 莲越纹丝不动,安然站着。 和莲越在一块的乙丙扒住塔上的柱子,哀声凄吼道:“这算是什么事啊!为什么明明是大过年的,我却要在这里受着寒风吹!!!” 莲越没理,只忽然说:“我觉得有点冷。” 乙丙大声的“喂”了一声:“你这个笑话比这冬天深夜的风还冷啊!” 下一刻,莲越却突兀的栽倒在地,声音像是一根冻久了的木头,铮然有声。 乙丙的心几乎就跳不出来了! 他连忙抱起骤然被冻僵的莲越,一点一跃,轻灵的往佛寺跑去。 他的身后闪现过数道血衣,带着寒凉如雪的光,刀光,剑光,箭光。 下一刻,光都黯淡了下来,没能沾染上漂亮的鲜红色。 雪光照亮了他们的衣服,黑腰带,血衣,上绣金飞鱼。 为首者是刘秀,刘秀却是走的最慢的。 “呸,”刘秀身前,一个人愤愤道,“属老鼠的!遇见猫跑这么快!” 他们身后,一道同他们一样如出一辙的血色人影,飞快闪过,转眼就入了开了缝的塔内。 那血色人影,手上持着一把如陨石般无光无棱的黑剑…… xxxxxx 除夕夜之后,便是新年正月。正月初四,诸店开;正月初七,百业兴;正月十五,元宵节。 徐姌厌恶热闹里的肮脏,尤其是元宵节夜,那如蝗虫飞过的拐子。 就算她心里对幻境反噬有些怂,但这种人,不用幻境对付哪能行! 偏偏,在她准备下手的那一刹那,那日见过的百晓生飘然经过,说了一句:“乙丙让我给你递两句话。” 徐姌把幻境口诀从嗓尖咽下去,问道:“他说了什么?” 百晓生说:“莲越出了事,送回少室山去了;他要继续找乙甲,让圣女大人不要轻易对普通百姓用江湖功夫。” 徐姌皱了皱眉,问道:“乙丙有说原因吗?” 百晓生一副“世间俗世皆与我无关”的架势,说道:“没有,他要是能说原因,那你也能随意用江湖上的武功了。” 徐姌:“……” 大概是因为乙丙只付了解释一次的钱,百晓生转瞬就隐没到人群里了,一副笃定自己的话已经说完了的样子。 元宵节的夜晚,灯火璀璨,就算有大家族的女眷出游,旁边的仆人拉着帘幕挤开人群造成些许骚动,也不掩盖热闹的气氛。 徐姌却只觉得头大到窒息。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夺嫡乱战火(119) ——看看看,那女眷的帘幕外,那个头上原先顶着个小奶娃的仆人!你头上的一个孩子没了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那人抱着你负责带的孩子要挤出人群外了! 人挤人,大概许多人都要被挤晕了,徐姌叹口气。 不能用幻境……手动吧。 徐姌把金钗收回自己腰带,让她和小刀作伴,三两下,挤到拐子的旁边,把他拎了出去。 那拐子抱着迷晕过去的小奶娃,还想抵抗,被徐姌直接拖到了接到报案来帮忙寻找失散孩童的京师巡兵长面前。 京师巡兵长看了那孩子半晌,把孩子放在路边一个茶楼里,让一个兵照看着,又高声喝令道:“继续找,这个不是顾家丢的那个!” 徐姌:“……” 实在是太惨了。 报孩子失踪的人实在是多,徐姌在人群中进进出出,拎出许多个拐子来,到后来,京师巡兵长都认得她了,笑道:“姑娘好样的!” 徐姌笑了笑,也是想歇一下,顺口就说了:“你们元宵节晚上还要在这找人,辛苦了。对了,那顾家的孩子找到了吗?” 那京师巡兵长一下子就垮了脸:“没有啊!” 徐姌在心里暗暗叹气。 太惨了,实在是太惨了。 那茶楼里,一些孩子已经醒来了,喧腾声几乎把茶楼掀了。 配合着这声音,更能衬托出京师巡兵长的凄凉来呢。 那天晚上,最后还是没能找到顾家的孩子。 实在也是没办法,只能回去审问那些拐子平常窝藏的地点,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关联点了。 元宵佳节,之所以为佳,是因为有许多人在背地里默默筑基。 xxxxxx 徐姌对断案不感兴趣,京师巡兵长喜爱徐姌拎拐子的劲,想带她见识见识,近距离围观审问。 徐姌有幻境这个绝佳审问法子而不能用,心下不虞,却也知道不能怪他,婉拒了之后,就往外去。 这时已经是后半夜,喧闹的人群散了个干净,只剩了被踩碎的灯笼架子,和一些写了字画了画的纸。 这几天没有下雨,也没有下雪,纸张上灰扑扑的,有还没睡过去的半大人儿,穿着破衣,扯着他母亲的袖子,提建议道:“娘亲——这些我们捡回去烧吧?” 那母亲犹豫了一瞬,摇头:“不行的,不吉利。” 他挺挺胸膛,说道:“我,顶天立地男子汉,身上阳气重,不怕不吉利!” 徐姌没有看,他们接下来会怎么样说话,不管男孩能不能捡那些残骸当柴烧,都已经定了悲哀的基调来。 徐姌扭头往佛寺走去。 她的确好奇,莲越为何好端端的,忽然就去了少室山——少室山是佛宗的总宗处。若是宗门有事,他应该回的是金陵的牛首山才是。 又为什么,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是乙丙? 本质上,徐姌不是有问题会憋着的性子,她又在心里估量了一下京师佛宗里的人的能力,觉得放心,就往明珠寺去。 说来也好玩,京师里比较出名的顺天寺承天寺等等寺院,看着香火鼎盛,其实内里一点佛宗的影子都没,盖这些佛寺的人,纯是要赚(坑)点香火钱,骗点度牒名额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夺嫡乱战火(120) 但那些老百姓就信,还认为自己许的愿不能灵验,是因为自己不够诚心,也不够有缘分。 而,据她以前在柏连山里听到的,京师佛宗萧条,还能在京师内占据一个小方圆的,是明珠寺。 这是一个听起来一点都不振聋发聩的寺院,但寺里却的确供着宝物。那宝物据说专克邪教。 徐姌哪能就知道,这宝物就是被莲越带出来,显在她眼前的那个? 总而言之,明珠寺面上只是个小寺院,但内里的确是有真蕴藏的。 可惜,有蕴藏又有什么用?徐姌还不是想进就进,想去问问题就去问问题。 徐姌就这般去了。 明珠寺在南城墙内不远处,属于贫穷人居住的那一块地。中间是皇宫,徐姌还得绕个小弧度过去,从众多骗智商税的小寺院里找出有内秀的。 徐姌:“……”感觉有点难度啊。 幸亏京师里建筑物规划齐整,明珠寺再萧条也不至于堕落到藏到民宅里,挑着那仅有的几家能从门口装潢就能看出是寺院的地挨个看匾额,一会儿也就找到了。 偏她站在远光摇曳的余光处,仰头看时,就被一个人认了出来。 那人的语气,犹疑中又带着点危险的味道: “你是……魔女?” 徐姌回头一看,见是一个女孩模样的人,一时无语:“为什么不论男女老少,都能意料之外的认出我来?” 徐姌只是嘟囔一声,并不在意。她既然已经确认了地点,就打算直接跳进去,闯方丈的禅房问问题去。 偏那女孩耳力极好,登时笑着回了一句:“是因为莲越哥哥画你画的好。” 那女孩说话时语气缠.绵,有许多欲说还休的情絮来——“哥哥”二字,就都够了。 徐姌不免听着感到些古怪,想了想,回身问道:“那么,你又是谁?” 那女孩笑道:“兰妩,合,欢宗兰字辈,敢问姐姐名讳。” 兰妩…… 记忆登时跳出来,兰媚在记忆里随意露着风华绝代的笑意,说着:“有一个关系和我很好的人,非常喜欢莲越,试图了解他的一切,我都被带累着知道了些。” 兰妩兰媚,妩媚是也。 她们大概都是合,欢宗内容貌出众性格出彩的人,可惜现在…… 徐姌把记忆掐掉。“我叫徐姌。” 兰妩点点头,若有所思:“归一教一个长老姓徐,驱尸教有一个有点脸面的后辈是姓徐,有两个女儿。再有,魔教教主似乎也是姓徐……” 徐姌由着她猜着,也不回答,飞身跃上砖墙,就往里头跳下。 兰妩一惊,倒也忽然记起来了,她来这的目的来,登时也跳上墙,往里头去。 紧接着—— “咚!” 徐姌无语回身,只见兰妩挣扎着起身,试图划过来。 原来,兰妩意图贴着墙角且跳且滑,没成想,脚下是围着墙蓄起来的池塘,结了冰,滑不溜脚的,登时就滑倒在地。 “咚!” 又是一声,兰妩起身到一半就用这能吵醒整个寺院的声音宣告失败。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夺嫡乱战火(121) 徐姌觉得无奈……她一个人翻墙都好,一有人和她一起翻墙,就都是问题来。 动辄就会发出声音,让他们被发现,白一泽也是,兰妩也是。 相比之下,兰妩更丢脸些,丢的还有江湖人士的脸。 江湖人士的院墙内,会蓄水池防止轻功好的人轻易跳到院内,这不是常识吗!!! “兰妩姑娘,你自求多福吧!”徐姌说着,扭头就跳到屋顶,往后殿跑去了。 身影倏忽一闪,很快就不见了。 明珠寺里的灯火,已经开始重新闪耀,里头有僧人说道“有贼人进来了”、“应该还在院内”…… 兰妩恨恨的抽出软剑来,在冰上砍了几下,再连忙踩着剑痕处,站到院里。 这时候僧人已经出来了不少,明火执仗,围住了她。 兰妩全然不惧,昂扬笑容,问道:“你们的方丈呢?我找他有事!” 此时…… “我找你有事,别急着走。”徐姌笑道。 方丈还急着披衣服,拿禅杖,徐姌见着这禅杖莲越拿过,一时起意,夺过那禅杖,放眼前端详着。 “现在什么急事都比不过来院子的那个该杀货!还拿禅杖,快别闹——” 方丈话都快说完了,才发现,眼前和他说话的人并不是以往和他开玩笑的小檀越。 方丈起身拿衣服都只凭借着雪光照进屋的昏亮,此时,他连是谁拿了他的禅杖都不知道。 但他的第一反应,是恐惧。 “你们终于派了能悄无声息进我屋里的人了吗……”方丈无力的说着,“既然都这样了,你们何不直接杀我拿禅杖?还有什么事?” 徐姌是看出来了,光是一个兰妩闯进,还不至于方丈如此紧张。 那个“你们”,一定是别人。 徐姌有心套话,无心关心方丈遇到的三丈事,轻笑一声,说道:“那莲字辈,名越的人,在哪?” 方丈瞪大眼,在惨白月色中,隐隐约约能看出点身形来。他带着必死的决心,登时喝道:“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你密室的入口的!” 徐姌心里惊呆了!——说好的莲越回少室山了呢? 方丈哪管徐姌在做什么,一语喝毕,挥起带着佛光的一掌,就朝徐姌扑去!—— “——方丈!今天来的不是那些穿飞鱼服的杀才,而是一个女孩!” 那还未来得及黯淡的金色佛光,被突然暴起的徐姌一个禅杖挑上。 方丈一方面骇然于站他面前的是小女孩,而不是那些刘家的宦官,一时又惊异她询问莲越下场的目的来,几番思想纠缠,登时让他站立不稳,跌地上了。 又是“咚”的一声。 “——方丈,你还好吗!”门外通知的人登时喊道,“那女孩自称是合,欢宗兰字辈的,说找你有事,要问你一个问题!” 方丈且惊且疑:“你和那女孩是一伙的?” 徐姌虚起眼:“不是。” 方丈:“……” 门外,通知的人依旧在喊着:“方丈,你还好吗?——” 鬼使神差的,方丈喊了一声:“让她过来!” 第一百四十章 夺嫡乱战火(122) 今晚的明珠寺很热闹。 有两个姑娘深夜来访,不约而同的询问莲越的下落。 兰妩是这样子焦急的说的:“我听说莲越来京城继续追踪魔女,就也来了京师,结果到京师后,我发现莲越不在,一时情急,听说了明珠寺是京师佛宗的驻扎地,就来问问。” 而徐姌是这样子闲适的说着:“莲越一时间不来追捕我,我还感到有些不习惯,来确认一下。” 方丈:“……” 旁听的僧侣:“……” 有僧人就说道:“既然不是那些失了势的,那我们就回去继续睡觉了?为了一个莲越师兄每天晚上这样子来一遭,感觉挺累的。” 方丈:“……你们去睡吧。” 方丈挥手让他们下去之后,立刻得到了两个女孩探究又猜测的目光来。 看这眼神,方丈就知道自己瞒不下去——除非登时就自裁。 不过,毕竟也只是动向,不包括路线,大概……没关系的吧? 方丈只做了最后的挣扎:“你们能证明你们的身份吗?” 兰妩呈现了证明她合,欢宗弟子身份的玉牌。 方丈略别扭的拿过去一看,见没有问题,就点点头,接着看向魔女。 徐姌想了想,拿出了通缉令,并说道:“你看看像不像?” 略计较甩下自己就走的兰妩半开玩笑的说:“我看不怎么像啊。” 徐姌也不理兰妩,只笑眯眯问方丈:“主持大人,你觉得像不像?” 方丈:“……”他敢说不像吗? 不敢。 既然两个人都(?)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身份,方丈就合盘托出:“除夕夜当晚,莲越被刘家养起来的宦官打成重伤,老衲检查了下,无计可施,现在裹着有使尸体不腐功效的袈裟,紧急送去少室山养伤去了。” 兰妩当即就跳了起来:“我要陪他!” 徐姌虚起眼:“醒醒,莲越烂不了。” 看方丈的神态表情和心绪,俱不像说谎——但有隐瞒什么。 因此徐姌还有心情吐槽方丈对那袈裟的功能描述。 兰妩爱莲越心切,又心知方丈不会信任她,允许她陪在莲越旁边,当即就再问道:“莲越的伤势是怎么样的?” 摇曳的灯火中,兰妩的眼睛是如此的亮,又是如此不掩盖自己的焦急。 方丈都忍不住,真情实感的叹了一口气。 “功力全废,失却神智,要是没你这个老不死的多心披个袈裟,现在他就能在中原发疯,把送他回少室山的佛宗子弟都杀了。” 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响了起来,在突然吱呀开了门的殿外,雪呼啦啦刮了进来。 “又下雪了?”兰妩拢了拢头发,呓语道。 方丈倒是警觉,已经惊的跳了起来。他习惯性想拿手旁的禅杖,拿了个空,才反应过来,禅杖已经被徐姌拿去了。 徐姌见着,把禅杖扔了回去。 方丈拿到禅杖,先在兰妩头上敲了一记,然后捏在手中,紧紧戒备着。 --今晚的明珠寺,实在是热闹过了头。 兰妩有如梦初醒的感觉,还在恍惚,徐姌却已经冲殿外笑道:“刘秀?”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夺嫡乱战火(123) 话音刚落,刘秀跳到了殿门口,进来,顺带给门加了闩。 满室只剩了昏黄的蜡烛光线。 方丈见着半边脸都在阴影里的刘秀,紧张到牙齿咯咯想着。 刘秀摇摇头,没理会徐姌,冲那方丈笑道:“手下不给力,以为京师佛宗和金陵佛宗一样是个厉害玩意,看你们堆在一起,就不敢像杀猪群一样闹大声响,竟让你们这群不尊钦朝礼法的人活过了十五。” 方丈跌坐了回去,嘴里喃喃:“我不会告诉你密室的入口的。” 刘秀嗤笑一声,肆无忌惮的说道:“我都听见了,等下就让手下们把通往少室山的路都逐个堵起来。” 兰妩尖叫一声,捏着她的细长软剑,浑身颤抖了起来。——她知道自己打不过刘秀,但这个关头,方丈已经废了,徐姌和他看着相熟,那也只能她自己拼了。 兰妩的心里挣扎没人留意,徐姌的脸上依然挂着笑:“那,一个刘秀换一个可能会被逮住的莲越,怎么样?” 刘秀摇了摇头,怜悯的笑着,自嘲道:“一个刘秀没了,还有许多想当刘家阉人的能顶上。但一个莲越没了,那佛宗就是少了个天才。” 徐姌思考了一下,问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刘秀皱着眉想了想,半晌,犹疑着说道:“你是……那个会骑马的?” 徐姌:“……哈?” xxxxxx 刘秀的体内又满是红黑纠缠的雾气,化到玉佩中,又一次成了生命力和真气。 这回,徐姌没有任由他软倒在地,而是抱起他。 她虽然身量颇高,但毕竟和刘秀相比又是不如,便怎么抱怎么不顺手,还是惊魂初定的兰妩过来帮了几把手,才最终帮忙找到了好姿势来——横抱。 徐姌感觉到,离地后,地下有丝丝缕缕的黑雾试图裹缠住刘秀,却都被玉佩吸收转换。 兰妩在徐姌旁边,也意识到徐姌大概藏着个宝物,但她的心只在莲越身上,并不计较别人的宝物。 有又怎么样?难道还抢来不成? 那方丈好赖是京城佛宗之首,结果如此废柴,这让徐姌非常失望。 又毕竟热闹该过去了,她怀里还横抱着个,便不好如何叙旧,略告个别就走了。 兰妩也是看出来,方丈那是得不到什么消息了,就也跟着徐姌出去了。 此时,他们就两个人走在路上。幸亏元宵没宵禁,她们有闲心慢慢走着。 兰妩叹了一口气,走在已经热闹过了,只剩狼藉的街上,问道:“你要去陪莲越吗?” 徐姌:“不陪,我只是闲得无聊,打听消息又不费多少功夫,才来看看的。” 兰妩愣了半晌,才说:“但是,我能看出,莲越对你是有那么点心思的。” 徐姌回看,奇怪回答:“我需要回应吗?” 兰妩抿了抿嘴:“毕竟……” 徐姌登时嗤笑一声:“那我大概每天就忙着回应,再想办法去打发那些锲而不舍顺带贬低我的人了。” 兰妩不说话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夺嫡乱战火(124) 半晌,她幽幽叹息:“我珍而重之的存在,你偏偏能弃之如敝履。” 佛宗的教义是清净一生,修一善世,之后无牵无挂的去西方极乐。 若是结婚生子,那就是给自己在俗世添加羁绊,于教义不合。 当然,如果佛宗子弟真的和一个人看对眼了,退格为佛宗俗世弟子,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当初辛苦修佛的辛苦就全付诸东流了。 平常人,和人看对眼了,两生欢喜,永结同好也就是了。 而佛宗弟子,还要多一层考虑:为了这个人,放弃几十年的苦修,值得吗? 很多人认为不值得。 兰妩以前认为,莲越目前的回答是不值得,但未来还有希望。 但现在,兰妩有点意识到……虽然是很悲哀的意识:莲越认为,她是不值得自己还俗的。 徐姌听着兰妩语气中无数的幽怨来,“嗯”了一声,想了想不知如何敷衍,便也发自内心的回言道:“追佛宗子弟是很难的,辛苦你了。” 一句“辛苦”,让兰妩胸中又生出无数叹意来。 月上中天,路上有朦朦胧胧的光,像雪。光就这样像雪一样流到脸上,由皮肤到脏腑都是凉意。 兰妩叹了一口冰凉的气,说道:“我原先已经想放弃了,毕竟他已经追你追到了京师。” 徐姌:……追捕通缉令犯人的事,能叫追吗? 说实话,徐姌没懂兰妩为什么就说莲越对她有意思,一点实据都没有,停留在猜测直觉的层面。 但徐姌毕竟懒的反驳,女孩子的直觉,尤其是对自己喜欢的人的直觉,往往是十分准确的。 ——她自己也有那一分怀疑呢。 兰妩继续说着:“我只是想问问他在哪,再见他一面,听他亲自开口拒绝我一回,这样子的话,我也就能放弃了,死心了。 “可我没想到,得到的消息会是,他得了重伤。” “……”徐姌虚起眼,补充:“所以你就更放不下了。” 兰妩肯定点头,一副“对啊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样子。 徐姌便无话可说了。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想了想,徐姌问道,又解释说,“我把他带回茶楼,看看明天他会不会醒,能不能说点重点消息。” 兰妩刚犹豫,想问是什么消息,徐姌就说道:“我想问他是怎么让莲越功力和神智都失却的。” “……”兰妩更犹豫了,对她来说,莲越的一切都很重要。 徐姌就笑道:“相比他受伤的原因,现在的现状更重要,你去找他吧。” 这是兰妩听到莲越去少室山了的第一想法,但她现在和徐姌呆在一起,渐渐冷静了下来,便不由问道:“我应该怎么找他?去少室山的路那么多……” 此时,徐姌停下了脚步,回身看向她。 她站在灯笼下,好看的脸庞在灯光照射下看不清眉眼,但能感觉出精致漂亮来。怀里抱着个血衣飞鱼服的英俊男子,也没能让她稍微喘一口气,脸红上那么一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夺嫡乱战火(125) 有奇怪的神祗感,仿佛她们之间距离天壑—— 兰妩小小的窒息了一下,瞬即冷静下来。 门是开着的,能看出,门内是茶楼布置。这是徐姌准备歇息的地方。 徐姌此时开了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少室山里等呢?” 说完,她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出了个把佛宗规矩往泥地上踩的馊主意,抱着人,转身就走进了茶楼里。 兰妩怔怔的看着,淡黄色的衣裙在她的身后翩然漾起波纹,楼里有小二问道“您这是做什么去了”,徐姌敷衍着回了一句“他晕了过去,医馆关了,明天再带他去看”…… 接着就是上楼声,吱呀关门声。 没有声音了。 兰妩忽然觉得寂寞,又觉得冷了起来。 奇怪,自己分明是江湖人士,体内有真气抵御寒冷,为什么忽然就觉得冷了? 冷到打哆嗦,冷到让人想流泪。 以至于,无比期待有一个温暖的怀抱能让自己扑入,让她冻到僵硬的身和心都能受到些慰藉,暖融回水。 说起来,奇怪的很,她为什么会喜欢莲越,这么多年,一直没放弃呢? 如果到头来,只是因为一个符咒,那也太可笑了。 ……兰妩揉了揉结了冰渣的脸,把脸都揉红,这才笑吟吟的进了楼里,问道:“还有房间借宿吗?” 看,就算自己觉得,自己无望的追求和符咒生成的差不多一样可笑,也不肯放弃。 还能怎么办呢?只能继续着,一边觉得自己可笑,一边继续无望的喜欢着。 明天就出发,去少室山吧。 xxxxxx 同样是元宵节。 柏连山里也是热闹非凡,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笼,猜谜吃元宵等活动热热闹闹的开了起来。 徐江渚和他的几个姬妾外加几个庶子庶女一起吃着饭,其乐融融的样子。 或许是一家和乐能给人安慰,徐江渚也难得是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毕竟,入了冬,明明是魔教教主的徐江渚,就经常感叹自己冷,天气冷,在凡间流落的徐姌冷。 姬妾也是练了魔教功法的人,并不觉得冷,根本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小心翼翼服侍着。心里暗戳戳的想,是不是徐江渚因为徐妺的事,练功走火入魔了,以至于现在会觉得冷了。 便……有心大的,盯上了能继承教主之位的圣子之位了。 那野心大的姬妾,看徐江渚心情好,大着胆子说道:“转眼都已经一起吃这么多年的元宵了。” 徐江渚点点头,有感叹之意:“是啊。” 那姬妾再接再厉:“孩子们也都大了。” 徐江渚只用继续说:“是啊。” 但徐江渚并不说其他的话。 姬妾一时间便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如果徐江渚没有立圣子的意愿,她又不能逼他立!自己毕竟也不是什么得宠的娇娇妾,撒娇卖痴只会得到厌恶。 而悲哀的是,因为自己身为姬妾,年轻的时候需要学习通过撒娇手段获取好处的能力,因为,通过撒娇得到好处,最容易,也最不容易失宠。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夺嫡乱战火(126) 现在……她已经没有撒娇的身材和年轻好看的脸庞,却也因为之前从未和人理智讨论,已经失去了通过分析讨论,请求获取一个东西的能力。 “你觉得我们共同的儿子,有没有当圣子的能力?” 这种话,已经不能在她的脑海里串联成句,更别说说出口了。 最后,徐江渚只能奇怪的看了一眼犹豫不决的姬妾,在心里好奇着她想问什么,宣布散宴。 雪,不由分说在山顶上下了起来。 这场仿佛是包裹了整个钦朝的雪,就这样子,纷纷扬扬的笼罩在地上,掩盖了一切污秽。 普通百姓觉得这场雪是冷的,一些江湖人士觉得这场雪是冷的,另外一些江湖人士,看着其他人的样子,也知道这场雪是冷的。 真正不觉得这场雪冷的,也只有在皇宫里,醉拥天下美人,醒握天下大权的男人,刘仲桢了。 徐江渚站在山顶上,遥遥看着北边,被风吹的猛打了一个喷嚏,又差点被北风吹刮走,忙哆哆嗦嗦的下了山顶。 钦朝意图一统天下,于是,连世外桃源,皆不能免受影响。 看,连魔教教主都觉得冷哩。 xxxxxx 徐姌一贯是能睡个好觉的。 不论这天晚上她是如何在深夜跑明珠寺参加了一场盛大的闯入盛宴,也不论她是如何安然看着刘秀受红黑雾气裹挟,说些让书生快,江湖痛的话来,把他扔床上,竟径自卸了珠宝首饰,抱着被子在床的另一侧睡了。 第二天,徐姌精神奕奕的起了床,见刘秀终于没被怪雾一裹溜走,且已经睁大眼睛,一脸无辜的四处张望着,心里啧啧感叹一声。 徐姌伸手指,按在了刘秀的眉心,又引出一缕黑雾来。 徐姌觉得有点意思。 刘秀现在就像是已经差不多被拧干的毛巾,再拧是拧不出几滴水了,但毛巾还是湿的。 他浑身上下的功夫,都是用黑雾筑成的基石,如果把黑雾都抽干了,那他的身躯和麻袋就也没了区别,装不住名为生命力的水,最终就只能全身衰竭而死了。 ……虽然刘秀现在和行尸走肉差不多,和速速死去相比,也不知道哪个更糟糕一点。 另外,更有意思的是,刘秀在呼吸行走间,都能引几分黑雾到身上……从空气中。 现在空气中,有多少看不见的黑雾,已经侵入体内了? 不得而知。 徐姌想了想,也没个头绪,又想,索性自己有幸得了玉佩,不然就会直接入宫一刀把皇上砍了的。 现在倒是能慢慢筹划,也不坏。 就在徐姌盯着刘秀发呆思索的关头,刘秀也终于开始试图使用难得缺少黑雾干扰的脑子,往徐姌身上盯着,慢慢坐起身。 皇宫里的奴才,毕竟是要有好底子在身的,就算没有黑雾相帮,他也有能耐当个禁卫军首领来。因此,他只适应了一会儿,就从床上坐起身来。 刘秀苍白着脸,就算薄薄的嘴唇不可抑止的勾着嘲讽的笑来,也不掩自带的俊逸。他道着谢:“多谢姑娘。”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夺嫡乱战火(127) 徐姌一时都分不清是真心还是敷衍,偏刘秀的下一局昭明了他把徐姌当傻子看呢:“敢问姑娘,是用何等灵丹妙药,救了在下——” 这时候要是晒出玉佩炫耀,那自己就改姓刘! “——可是姑娘脖子上用红线挂着的玉佩?” “呵呵。” 徐姌选择下床去洗漱,和刘秀保持个五尺以上的距离。 让他这个嘲讽脸和黑雾继续相亲相爱,继续和莲越玩个你追我赶,相爱相杀到天涯的戏码吧! 刘秀嗤笑了一声:“所以你闲得无聊,做什么来救我。就因为我陪你骑了一次马?” 徐姌一句话表明态度:“我骑过的马多了去了,你又算是什么?” 刘秀听了一愣。 徐姌甩袖背身就要去,还没拢上的头发柔顺乌黑的披在身后。 刘秀心头一热,忙压抑自己不合时宜的想法来,又羞又恼道:“那你平白无故给我下迷.药作甚?” 徐姌一脸莫名其妙:“……哈?” “我见你就觉得亲近。你说你骑的马不计其数,但我是头一次与人策马同行!”刘秀说着,几乎要把薄薄的嘴唇咬破了。 “哈?”徐姌花了一点时间消化了消息,虚起眼道:“你头一次与人策马同行,与我何干?” 刘秀:“是和你!” 徐姌耸耸肩:“大概是因为我好看吧?” 刘秀忙辩驳道:“好看的人我见多了!” 见徐姌继续虚着眼,一副“像我这么好看的人你见着少也是有道理”的架势,刘秀挠了一下头发,这才归纳好措辞,再解释道: “并且我能确认,我不是喜欢你,这也不是我的真实想法!” 徐姌这回终于听懂了:“所以,你之前是被黑雾控制了?” 刘秀一愣:“黑雾?” ……话不投机半句多。 徐姌和刘秀解释了一下黑雾,刘秀半懂不懂的,最后却还是点了点头:“应该是了,我平白无故的,也不会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大加关注。” 徐姌微微一笑:“我也不会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下迷.药。” 刘秀自知失言,却还是嘴硬道:“我毕竟是北厂之首,深受信任,许多人想巴结我都来不及,谁知道你是不是也是那里头的一个?” 徐姌依旧挂着她那不及眼的笑:“魔教圣女的位子和北厂之首的位子相比如何?” “……圣女厉害。” 在外人看来,圣女这个身份总是和漠漠黄沙,红白衬衣,圣物圣杯,武功高强联系在一块的,看起来也挺厉害。 在钦朝,魔教素来低调,神秘的面纱笼罩着,更让圣女的称谓带着点高不可攀的气息。 也是徐姌见着实了,知道这是花瓶,弃之不用。 徐姌此时也想起来了,内外对圣女的意识差异来。 意识到圣女的实权必是不如北厂之首之后,她觉得自己问的问题无趣,听了刘秀的回答后,也不过是哂然一笑,撇了他,就预备去洗漱去了。 刘秀不解于徐姌把话题撇过的缘由,刚想出声询问——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夺嫡乱战火(128) 他登时感到自己被一团黑雾包裹,不得出声,不得呼吸,仿佛四周都挤满了充满沙子的沙袋,又呛又咳不出来,还挤到五脏六腑都要移了位子。 眼前黑了,鼻子全是血腥气味,耳朵全是心砰砰跳的声音。 渐渐的,心跳的声音都要听不见了…… 忽然沙袋都移开了。 天外是阴天,他眼前亮眼的只是一片浅黄。 他感受到自己的眉心被一个带着薄茧和硬指甲的温暖指尖戳着,脑中有什么被抽离开。 除了心跳的声音,他还听到徐姌说道:“算了,看着你从我眼前被掳走也太跌份了——你有绳子没。把我们的手腕牵起来,不要离开我太远。” 刘秀惊魂未定,手却是不抖,从自己胸前的口袋里摸出细细的金线软绳来。 出行在外,总是要备点东西备不时之需的。 徐姌见着不满意:“又不是捆犯人,这种勒的人疼。” 刘秀就又摸出配套无弹性的普通圆绳来。 原来,被逮的人,若是情有可原,或是皇上一时气急下的命令,过后一定有转机的,那就用没有弹性又光滑的绳子,随便捆了带回去也就是了。 若被逮的人,和北厂有仇……那就用又细又有弹性还挣不断的金线软绳来,一圈圈捆在手腕上,在入北厂受刑法前就吃一场说不得的苦来。 徐姌眼一瞧,就明白了,登时无语道:“……北厂功夫,见识见识。” 刘秀也不解释,笑笑,递上自己的右手臂。 徐姌绑了个死结,接着伸出自己的左手臂,让刘秀也捆了个死结。 捆完了,徐姌往窗外一看。 天色大白,因为又下了雪,路途艰难,人也少了些,又是早上,街上并没有许多喧嚣的声音。 远处,有几只朱红的鸟从远处飞来,倏忽蹿到了屋檐下。 徐姌眯了眯眼。 “接下来怎么办,是一直捆着?”刘秀问道。 徐姌随意道:“捆到我烦了,一把刀砍了线,你自生自灭去。” 刘秀喟叹一口气,故作轻松道:“行,吧。” 楼下传来了一两点脚步声,还有压抑住的惊呼声。 在徐姌回身的那一刹那,许多“鸟”冲进了屋,有的性急的甚至要直接冲到刘秀身旁。 他们身穿朱红色飞鱼服,头裹玄巾,手上拿着红色黄纹的剑鞘和剑柄。 北厂的人。 徐姌感叹着摇了摇头,发现自己没有挽起头发,也不知这些北厂的阉人会不会也来斥责她一句“不守妇道”来。 便听得一人义正言辞的说道:“大胆妖女!竟敢穿黄衣,速速扒了这衣服入北厂反省,还能得赦!” 这人一开口,其他人登时七嘴八舌的开始跟进。 “刘秀大人,还请您回去主持北厂大局!” “大人,莫受魔女挟持!” “老大,接过这把刀!” “老大,她捆你用的就是普通绳子,完全可以砍掉的!” 徐姌似笑非笑的听着,手按向胸口。 熟悉的玉佩轮廓,如心脏般跃动的温度,指引这些情绪被黑雾控制的人,重新寻找到属于自己的情绪。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夺嫡乱战火(129) 幻境并没有开启,她帮他们,暂时在雾霾深重的天地中,拭出一片莲台来,供他们心神清净,暂时休憩。 黑雾化为实体冲徐姌奔去,扬起徐姌耳边的头发,微微后扬,打上衣料被血水浸过,板结起来的暗红色黑衣。 那些北厂的飞鱼服人员噼里啪啦倒了一地,像撒稻谷一样被撒了一地的棋子。 徐姌往后看去。 乙甲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她面白唇红精神焕发的精神面貌,两相对应。 “你是那个闯入镇龙塔的人。”刘秀平和的说着。 乙甲被刘秀的态度惊了一下,很快也意识到,其中定有能吸收黑雾的徐姌的功劳。 他一时不想问,这和幻境一样的“魔功”相关,只问道:“你没事吧?” 徐姌笑笑:“没事,你先歇歇?我叫一下热水来。” 说着,她就走到门口要去喊店小二端水来。 手腕上的线不轻不重的扯了一下,很快刘秀就反应过来,跟了上来。 乙甲见着,皱了皱眉,挥手一剑就把绳子砍了,说道:“你昨晚去找佛宗麻烦的时候,我把镇龙塔加固了。” “……?!”刘秀瞪大眼睛:“这不可能!” 乙甲继续阐述事实:“太子的血用来加固,应该能多稳定一两年吧,你还能多活一两年。” 说到己身,刘秀就沉默了。 他还只是一个镇龙塔控制的人呢,不知道怎么加固镇龙塔,也是可能的。 徐姌在听他们说话的时候不忘叫店小二,还附带要毛巾和新的衣服来。 店小二来的快,捧着木盆,盆里放着毛巾,肩上挂着白色衣袍。 见到屋内两个男人的时候,他的眼睛瞪大了。 他又很快被徐姌“你都想歪到哪里去了”的目光中羞愧且疑惑的离开。 乙甲没理会,只问刘秀:“你听懂了吗?” 嘲讽更遇嘲讽手,刘秀是显在面上的嘲讽,而乙甲就是骨子里的高傲和对刘秀这种人的不屑了。 刘秀当即一口气上来:“听懂了!你厉害你无敌你不怕被压在镇龙塔下呗!” 乙甲面无表情:“不,你没听懂。” 刘秀:“那你是什么意思?” 乙甲继续面无表情:“你暂时不会被黑雾控制了,可以回去当你的阉人了。” “……”刘秀他扭头看向徐姌,带着控诉的意思。 徐姌:得,这个莫名其妙来的亲近感药效还没过呢? 她索性挥挥手:“你回去当你的阉人吧。” 刘秀:“……” 刘秀受伤无比,绕过满地的手下,就打算离开伤心地。 徐姌补充一句:“把你的手下都拖走。” 刘秀头也不回的独身出去了。 过了会儿,他带着巡兵回来,把满地的手下都抬走了。 xxxxxx 乙甲没说他到京师后是如何在镇龙塔里折腾了大半个月,徐姌也没问。 她自己梳好了头发,盘好了发髻,就下去做起了吃饭喝茶听话本偶尔让体内真气转两圈的闲适营生。 她把一些钱,房间包括洗浴处都留给了乙甲,让他折腾自己的一身去,连被子,都开了柜子,让乙甲到时候自己搬了,他乐意睡地铺就睡地铺,乐意躺床上,或者再开个房间也都可以。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夺嫡乱战火(130) 总之不关她事。 徐姌大概呆到快中午的时候,皇后娘娘让蓝妃请她入宫,已经备好了轿子,她只用坐上就好。 徐姌一看轿子,不是糊弄人的四人小抬轿,撩开轿帘一看,蓝妃已经坐在里头了,这才坐到里头。 “怎么了?”徐姌问道。 蓝妃把手扶在自己的小腹上,轻轻浅浅的笑道:“还不是那话本的事,第二版的话本出了,韩贤贵妃听说,就把那说书人请到宫里听说书,坤公主听到了,又闹了起来。” 徐姌讶异道:“既然第二版是夸冼家的,坤公主何必再闹?” 蓝妃也是神色莫名:“皇后娘娘说,坤公主的意思是死者安息,不应该再编成话本肆意涂抹。” 徐姌笑道:“按坤公主的话,那史书都不能写了,上头都是死人呢。”想了想,她也皱起鼻子,又犹豫着,“但肆意涂抹……如果是怀着恶意抹黑人,那也还是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好。” 蓝妃摇摇头,笑道:“恶意在心里,谁又能剖开心看呢?我呀,本来是想撇过不管的,但毕竟是边境大族的事,韩家也有些盘综错节的关系,皇后的意思是,他们想闹大,那我们就过去凑个热闹来。” 这挺合徐姌的意思,她点点头,事也就了了。 让徐姌略惊讶的是,这回入宫没有刘秀在前排异,居然也能和上回一样,一路坐着,直到皇后正殿门口。 没人告诉她原因,徐姌便也先按下疑惑,下了轿子,和蓝妃朝里走去。 入得殿去,且看韩贤贵妃脸臭如锅底,指着刘坤气笑道:“本宫懒怠理论你们冼家是不是真的功过昭昭,满门英烈,不过听个戏,你都能循着气儿冲到殿里!果然是将门虎女,现在就能把本宫当士兵管了!” 刘坤的母妃是冼妃,没得封号,也托病久了,现在因为不懂事的女儿,撑着身子坐在次席,唉声叹气:“坤儿,是你不懂事了,道歉罢。” 刘坤两眼红红,眼泪汪汪:“我凭什么道歉?我亲耳听到,韩贤贵妃骂那说书人,说,第一种版本就好的很,冼家没一个好东西,还……还说了些……” 刘坤又急又羞,红了脸。 皇后让人请刘坤去偏殿,先喝喝茶,缓缓气。 蓝妃和徐姌这才看见,站在皇后后面,使唤宫中侍女的,竟是兰媚。 徐姌是觉得无所谓,也把这个气氛带动给了蓝妃。两人给皇后行了礼,兰媚依照礼数避了过去。 接着,侍女安排了位子,给她们这两个吃瓜客位子做,近距离听戏。 皇后且不急着断案,孩子大的大,有野心的有野心,但她的大儿子太子,是稳稳的,和皇上的关系也是好的很。皇上现在让太子去边境学学为将为帅之道,摆明了不怕太子得了兵权。 而她的二儿子,四皇子刘逸,也是好的,最近也在妻妾之道上开了点窍,没让蓝妃生了不该生的独宠心态来。 女人嘛,就应该应付后院里的那些姬妾,不然还算是正妻吗?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夺嫡乱战火(131) 不过,蓝妃也毕竟是逸儿的正妻,该有的体面,也还是要给她的。瞧,眼前,不就是兰媚姑姑似的,让侍女去伺候着她么? 皇后自觉自己对蓝妃的态度是个好婆婆的态度,见蓝妃也没显出一丝不虞,心下也添了几分喜欢,朝她笑道:“你觉得,这事该怎么看?” 蓝妃见皇后瞧着她,一口茶都没喝下口,就忙起身,略躬身一下,这才回道:“妾身久居府内,这话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连他们在说什么……都不是很明白呢,更别说看了,”她似是因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而不好意思,又笑了笑,“听都听不太懂呢。” 皇后挺满意——这事再怎么闹,目前来看,也不关他们皇后这一脉的事。不管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一副“我看你们都打算打什么牌”也就够了。 韩贤贵妃便志得意满的笑着,说道:“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妮子不懂事,搅了我听话本的兴致,终不过,要孩子知道自己做错了,道个歉才好。” 皇后点点头。 有侍女朝她来,暗暗给了个“已经安抚好了”的眼神来,皇后便笑的愈发端庄,说道:“这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以为人非黑即白。不过她毕竟是为了袒护自己母族,也是事出有因,”三言两语把刘坤的一番行为定了性,“你啊,好歹是贵妃了,也有了比你还高的瞻儿,”皇后侧了侧头,依旧是笑模样——刘瞻是韩贤贵妃的儿子,三皇子,此刻提出也有警示意味——“凡事,也想想,若这是自己的孩子,会不会如此就闹到本宫面前了。” ——不仅不会闹,而且会帮忙遮掩。韩贤贵妃想到这一层,脸有点白,又有点红,还有点青。 毕竟,皇后果真知道她和瞻儿在背地里干的事?怕是未必,这只是凑巧而已! 内心转了七八个弯的韩贤贵妃便哼了一声,说道:“闹自然是不会闹的,毕竟妾身是瞻儿的生母,皇上亲允的教导之责,自然是自己管,老师管,皇上管,断不会闹到皇后这儿——”撇了眼病歪歪,坐了片刻就有气喘迹象的冼妃,她笑的愈发明媚,语气也往腻歪了去,“可,坤儿这不是没人教导吗?” 韩贤贵妃这一番话,一斥冼妃与背后冼家无能,二影射皇后没管好后宫让刘坤公主失却了教导,并没留多少情面,是要折辱皇后脸面的说法。 皇后脸色一板,缓缓说道:“贵妃妹妹这是要帮本宫管么?” 韩贤贵妃哪里怕皇后一番隐刺她不尊后的话来?登时笑道:“若皇后姐姐愿意,那又何妨?本来,妹妹身为贵妃,入宫也多年了,是能助姐姐一臂之劳的。” 冼妃和蓝妃听着皇后隐约在话语机锋的下端,心里暗暗着急。 冼妃登时就开始咳了起来,围了识事的侍女叠儿问着:“娘娘怎么了。”现场登时开始乱了。而蓝妃也是想起身说什么。 第一百五十章 夺嫡乱战火(132) 徐姌扯住了蓝妃,凉凉笑道:“目前为止,贵妃也没说错什么。” 蓝妃一怔。 ……事情的开始,的确是韩贤贵妃在宫内听个话本,而刘坤进来闹的。话本嘛,写成非黑即白的,也是正常,论理,理还真在韩贤贵妃身上。 可偏偏,她是皇后的儿媳妇啊!这时候,是论理的时候吗? 她知道,徐姌对刘逸没好感,对她,也不过是无聊找个聊天对象的关系,这时候,她是纯然看戏,能论理。 ——但她可以吗?当然不可以! 蓝妃挣扎了两下,徐姌便又笑道:“皇后若是这两句话都应对不了,那还当什么皇后?” 蓝妃一怔,一时间意识不到不对的地方。 恰是这时,门口传来了太监尖利的通报声,几乎把所有人的耳膜都穿透了。 “皇上到——” 皇后登时收了对冼妃的关切表情,韩贤贵妃登时收了自己飞扬跋扈的神情,冼妃也登时不咳了。 他们都一齐跪下行礼,此刻躲也无从躲,徐姌便随大家敷衍个礼罢。 皇上刘仲桢大步走近,敷衍了个“起”字,就走到皇后旁边,亲自扶她起来了,亲切的问道:“前朝得了消息,本想来看你,没想到这里这么热闹,发生了什么?” 皇后眼神一瞥兰媚,兰媚登时再行礼,把过程包括语句清清楚楚的说了出来,并无涂抹渲染。 皇上看向韩贤贵妃的眼神登时有些不善了,说道:“为人母,还是当宽仁些好。你回去抄十遍《女戒》,供到太后的牌位前吧。” 韩贤贵妃不免在心里愤愤想:“那前几日斥我‘慈母多败儿’的,又是谁?” 当然,她是不敢说出口的,虽然她说出口之后,徐姌定是会大力支持,之后做一些大家都无法预料到的事情去。 韩贤贵妃面上低低应了句“是”,她年岁又也过了十几岁女孩儿千娇百媚的阶段,不好撒娇装委屈,便只能把委屈咽下肚子去。 皇上又给事情定性:“这事,贵妃是小题大做了,但刘坤也是有些不懂事,”说着,他牵着皇后的手,安抚的拍了拍,“冼妃身体不好,你多看顾些。” 皇后笑着说道:“这也是妾身应做的,也多谢皇上体恤。” 冼妃也不少一副弱柳扶风姿态,哑着嗓子谢道:“让皇后娘娘如此挂心,妾身实在惶恐。” 皇后是乐于展现自己大度容人温婉善良的形象的,端庄笑着,冲冼妃点头:“无妨,妹妹安心养身子就好。” 冼妃诚惶诚恐的坐下了,垂着眼,再不说话。 徐姌心里觉得有些奇怪。按说冼家武将世家,应是男女皆上马,冼妃的身子,怎么看着却像是积弱的样子? 不过后宫秘辛毕竟又乱又杂,皇后都写不出后宫家谱来,徐姌想了想,又撇过不管了。 ……并且,冼妃看起来有些奇怪。 事情看起来像是已经结束了,刘仲桢给事情定了性,下了惩罚,分配了任务。那按冼妃这坐着都嫌累的身体,为什么还不先告退呢?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夺嫡乱战火(133) “妾身想回去好好反省,先告退了。”这头,韩贤贵妃却已经先说出口了。 皇上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放她走了。 冼妃无声的叹了口气,喝了一口茶,一副舒服喟叹的样子,接着才晃悠悠起身,说道:“那妾身——” “父皇!——”刘坤且怒且惧的声音从门口外传来。 徐姌拿起花生朝门口看去。这回的花生是端上来的时候就剥过,能直接吃。 却见,门口处数个人影迅速放大,朝殿内来。 再近点,能看出,六个太监押着三个人,刘坤走在他们前面,以这种奇诡的架势进了殿。 “儿臣参见父皇。” “奴才见过皇上。” “草民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几个声音叠着发出。 皇上眉头一挑,坐到了主位上,皇后坐在侧座,看着座位下,一干人打算如何行事。 毕竟是女儿,平日伶俐可爱,母亲又多病,只有她一个女儿在……诸多理由加起来,让皇上对刘坤还是有些容忍之心在,有心看她打算做什么出来。 “起吧。”皇上便隐去让她去皇后那多听教导的话,只说道。 “谢父皇。”刘坤脆生生的道谢,起身。 皇上也叫住韩贤贵妃:“贵妃,你也坐着,听听。” 韩贤贵妃一愣,坐了回去。 她原以为是小孩继续胡闹,也没理,就打算出去了,偏皇上喊她坐下,她看着那被押上来的人……也有些眼熟。 吓的韩贤贵妃忙坐下,喝杯茶压压惊。 此刻屋外还飘着点雪,刘坤的肩上头发上都沾了点雪融化后的水渍。她也无暇关顾或有的仪态不整之处——皇上日理万机,她能得这个机会当面说清,殊为难得。 刘坤利落的说了她奔忙过来的原因: “儿臣得知,外头的话本,不是讲那些才子佳人的,就是讲前朝乃至古时候的一些历史典故,讲今朝事的话本,罕见的很。尤其是这次,曲将军的话本蔓延了全京师,儿臣就觉得古怪。 “于是儿臣请母舅帮忙查了那些讲话本的秀才,于是终于查出了一些东西——” 皇上沉了一下脸,先打断了:“母舅?” 在礼法上,刘坤的母亲,是皇后,冼妃也只是庶母。刘坤的正经母舅,也应该是皇后那一脉的——刘坤话里的意思,更像是私自联系了冼家人去查的。 于是皇上显了不虞来。 刘坤毫不慌乱,皇后也在旁边解释道:“她一直惦记那话本,求了妾身帮忙查。妾身想着冼家毕竟功勋之家,这话本的事,也的确透着古怪,便请家里的哥哥帮忙查。” 皇上这才笑着点点头,也觉得自己打断女儿说话会伤了她的心,心里给刘坤记了好的一笔,又说道:“你继续说吧。” 刘坤便继续说道:“——查了出来,京城泰半有点名气的说书人都被收买了,赶出了同样模板同样范式的话本来,捧曲踩冼。 “然后再让他们写个话本,捧冼踩曲。接着,放出‘第二版话本是冼家人要求写’的风声来,让大家都相信第一版的说法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夺嫡乱战火(134) 刘坤说着又有恼意,皇上也点点头:“第一版的话本,冼副将出于嫉妒曲将军的心态,泄露军机,出售军队行进路线;而冼将军也是嫉妒曲将军,故意按兵不动,等曲将军的军队在城中困到山穷水尽,才发兵援救。” 徐姌在心里“啧”了一声:皇上也是知道很多的嘛。 刘坤的眼眶也红了:“可怜冼家在边境辛苦百年,这一番颠倒黑白的手法下来,他们的努力反而都成了罪过来! “儿臣就顺着查收买他们的人的线,终于在昨天逮了他现行!” 说着,刘坤让到旁边去。被押着的三个人就都现在天威前。 皇上觉得有意思:“他们都是什么人?” 刘坤便从右到左一一指认:“这个是写话本的晋氏秀才,这个是指使晋秀才写颠倒冼家名誉的冼府角门值守王嬷嬷之子王狗蛋,这个是让王狗蛋去收买说书人的赵差——” 太监一个个押着他们抬起脸给各位主子看脸,用蛮横的手段。 蓝妃看不下去,兼之是外男,登时就想回避。偏徐姌坐在那,津津有味的咬着花生看戏,蓝妃不好一个人先走,只能捱着,只看刘坤。 刘坤把话说完了:“——赵差是韩家大老爷管家的二女婿。” 徐姌默默感叹一句:“这关系真长。” 毕竟,这时候,大家都安静的听着,刘坤说完后,气氛更是死掉一般的寂静。 韩家,韩贤贵妃的母族。 若是没扯到韩家还好,或许是彭家樊家想削弱冼家的势力,或许是北狄想分裂冼家和钦朝,或许只是曲家后人想给先祖一个体面……理由多的很,并且都不是什么大事。 偏偏扯到了韩家,扯到了韩贤贵妃,扯到了三皇子刘瞻。 这,就变成了皇储之争。 尤其是,这个,流言攻法,和先前流言四皇子强抢民女,差不多的恶心级别了。 皇上很快就联想到了这个方面,又是怒又是笑,指着韩贤贵妃,说道:“好啊,好啊!你和你的好儿子,已经这么不择手段了吗!” 武将都忠君,尤其是钦朝,因为党争严重,一般,在皇储之争上都是不站队的。 皇上刘仲桢毕竟是皇上,脑补的智商足够,很快就补足了一串“陷害四皇子不成,想拉拢冼家又失败,怒而陷害冼家”的戏码来。 毕竟,冼家是武将世家,又不是战神世家,那冼副将是不是嫉妒不知道,也没证据,这是一个可以展开的点,冼将军冼渠林延误军机,也是先帝盖章认定的。 这是大事吗? 刘仲桢想,当然不是! 既然忠君,打仗失败个一两场有什么大不了?凉城遭灭军队死伤惨重不也是战场上应有之义?一点恋权之意嫉贤妒能之心,便都不是大事。 更何况,边境现在冼家彭家樊家三家鼎立的状态刚刚好,多了曲将军,也是添乱。 刘仲桢打心里认为先帝的权势平衡做的是好到不能再好,对韩贤贵妃做出来的事,更是觉得恼火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夺嫡乱战火(135) 要太子之位,动谁,都不应该动边境! 这个道理都不懂,若皇位真的给了三皇子,那这个钦朝,还能得个好? 皇上的怒火是滔天的,韩贤贵妃一时间也是懵的。 徐姌看着晋秀才,想着他也是个倒霉货色,便附耳在蓝妃耳边说着什么。 蓝妃听了点点头,便起身说道:“儿臣想着,他们陷害冼家如此恶毒,焉知没有暗地里做些别的事来?儿臣现在想想,那段时间铺天盖地说四皇子殿下强抢民女的谣言,会不会和这是如出一辙的手段呢?” 皇上觉得有理,当即下令:“把他们都押入天牢!好生审问!” 冼妃当即就起身要告辞,又说了一通女儿不懂事给皇上笑话了之类的客套话来。 皇上颇郑重道:“这番,是朕错怪坤儿了。来人!” 一着深紫色衣服的公公入内,听着皇上的口谕: “着人抚慰冼家,赐金千两,前日怡王送的玉如意一对,追风剑一把。立坤儿为郡主,享邑千户,冼妃赐封号良,为良妃。” “是。”公公听了,退下了。 韩贤贵妃嘴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最后颓然坐在位子上。 冼妃退了,刘坤也走了,蓝妃带着徐姌走了。 皇家夫妻还要说一些体己话,他们不久留。 回去的路上,蓝妃已经心里不计较冼家的事,只略说了一句:“蓝家也帮着查,查到了韩家。”她接着就在心里开始忧心了,并说了出来。 也无非是兰玫姑娘在皇上面前露了脸,这个良妾地位对她有威胁,她担心……之类的话。 徐姌听着觉得没意思,无聊,就怼了回去:“她现在在皇后身边伺候着,皇上对皇后也有敬重,经常过去坐坐,早就在皇上面前混了脸熟了——你现在才担心,也实在是太晚了。 “相比之下,当好你的正妃,想想如何应对才是正理。 “又或者,和离也行啊,就不用这么糟心,想什么兰玫刘逸冼家找个侧妃平衡后院了。” “怎么可能和离呢?我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了。”蓝妃说道。 徐姌便不说话了。 蓝妃便也安静了。脸上全是忧愁的神色。 徐姌并不在意蓝妃的想法,在心里慢慢复习着今天和以往的戏来。 那三个人进了天牢,蓝家在里头颇有势力,伪造个证词分分钟的事。 现在,他们的戏大概是要谢幕了,就等个结局—— 韩家入个万劫不复之地,皇上亲手点燃篝火,皇后蓝家冼家手拉着手围着韩家齐声跳着篝火舞。 戏的开始是这样的。皇上认定四皇子无辜,怀疑是三皇子搞事情,对三皇子以及背后跳的韩家不爽。 一边,冼家暗戳戳站了太子这一党,就拉了刘坤进场,让刘坤一副傻乎乎维护冼家形象的模样——冼妃,现在是良妃,身体不好,冼家名声有问题对良妃身体不好,理由就这样安排全了。 之后就可以开场唱戏了! 不管这个话本是谁搞的鬼,但刘坤在侧殿半途消失,突然就扯了韩家人出来,在皇上恰好在的时候,表白一番,说了这话本之事可能是韩家搞鬼的猜测。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夺嫡乱战火(136) 就算有“昨天抓到他们”的小漏洞在也没关系——昨天是元宵节,一句“不想在昨天打搅父皇过节兴致”就好。 更有前期提要:皇上怀疑韩家和三皇子抹黑四皇子。 于是皇上就会先入为主,认为这事是韩家做的,让他们进天牢。 蓝家再安排个假证词,再扯韩家人进天牢。韩家本来就不干净,一牵一引,韩家的肮脏事扒拉出来,就会元气大伤。 惦记皇位?还能活着再说吧! 徐姌把这场戏排了排,好奇自己的话本,和接下来老天爷自动排的话本,有多少一样的地方。 xxxxxx 徐姌与蓝妃分别,回到茶楼休憩的地方时,乙甲已经在地板上和衣睡了过去。 一副“谁都不麻烦”的样子。 徐姌觉得啧啧称奇,乙丙看起来有钱的不得了,随便抽个银票买了茶楼都没问题,偏偏乙甲连个房间都定不起。 徐姌叫店小二再拿了一床被子上来,让店小二给乙甲盖上。 店小二且惊且疑的抱着被子上前,看着剑,瞳孔更是缩了缩,最终还是匆匆盖了被子,就下楼了。 凡夫俗子,寻常小人,哪里敢多置一词? 徐姌蹲在旁边看着睡过去的乙甲。 脸颊到脖子的那一块有一条细细的疤痕,延伸到耳朵下。大概是剑伤。 剑眉扬到眉骨尽头,与太阳穴相邻。 眼睛闭着,睡的不算安稳,眼珠时不时会颤动一下。 鼻子很挺,是五官立足之处。 嘴巴抿的很紧,成了一条线,显示了他平日沉默寡言的性格来。 嘴巴旁有着短短一茬的胡须,和着眼底的青黑,能看出疲累来。 让乙甲睡吧。 徐姌起身,往外去。 乙甲睡在地上也没什么大事,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盖了一床被子,也够了。 徐姌准备继续听话本去。 她打开门,看见持剑戒备,正打算破门而入的乙丙。 徐姌:“……” 乙丙:“……我知道乙甲回来了,睡在你的屋里。” 这话有点误会的意思在,徐姌说道:“他睡地板。” 乙丙咂舌:“他真当你护卫啊。” “不然呢?” 乙丙一时无言,片刻后,他记起来了他的目的:“让我见他。” 徐姌说道:“他在睡觉,你租个隔壁房间,等他醒了再慢慢盘问他怎么样?” 乙丙:“不行,我怕他跑了,必须守着他!” 听乙丙的话头,没有要吵乙甲醒来的意思,徐姌便往旁边一让,说道:“他可能要睡一天,你耐心等,有事到门口叫店小二,或者雇一个仆从贴身伺候叫他去叫店小二。” 乙丙点点头,又问道:“他为什么要睡一天?” 徐姌呵呵一声:“他把太子拿去祭旗了。” 乙丙的脸上,登时是狂喜的神色!连声念叨着“大哥就是大哥”“龙脉终于乱了”之类话来。 听不太懂的徐姌:……好吧,你对乙甲的态度变好,也是好事。 xxxxxx 元宵之后的第一天,皇后的宫中唱着“坤郡主勇谋破韩策”的戏。 元宵之后的第二天,戏还没唱最终场,四皇子的府却已经是到了迎兰侧妃的时候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夺嫡乱战火(137) 原先按理说,大年初四,或是元宵节当天嫁娶,都是比较好的日子,钦天监观天明明白白在华历上写着,宜嫁娶。而正月十七……忌嫁娶。 大概是刘仲桢忘了看华历,又或者是看了却不在意。 毕竟,正月十七,宜求嗣。 皇家人嘛,生的孩子有机会继承皇位的,就算是忌讳又怎么样?结婚不就是为了生孩子吗?宜子嗣的话,生孩子的人,会不会被忌讳,会不会被克死……重要吗? 当然,如果是蓝妃这种正妃,那不能这么明明白白的显露出来,一定要一副很重视的样子,准备好彩礼嫁妆,定好“宜嫁娶”的时日,风风光光的让女孩再投一次胎。 而侧妃嘛……既然皇上下旨要兰媚三旬后进四皇子府,蓝妃脑袋一拍——刚好昨天坏事那么多,父皇参加个娶侧妃的热闹仪式开心一下如何? 区区侧妃而已,区区“忌嫁娶”而已,还不是正妃呢,说到底只是良妾,算不得嫁娶,就这天了,刚巧大家都有空。 谁有问题? 蓝妃没问题,这个恶心人的招式就是她为了出气想出来的。 四皇子刘逸没问题。难得有“谋害忠良”这么大的锅可以扣到三皇子刘瞻头上,他和幕僚在紧锣密鼓想直接一套组合拳把庶母哥哥刘瞻拍死在河岸上,忙的差点要忘了兰玫是哪位了,哪一天都行了。 皇上没问题,儿女嫁娶的事,他乐意喝杯恭喜的酒。 皇后自然更是没问题。 蓝府没问题,四皇子府准备好了,林林总总,俱无对这一天有意见的。 算来算去,只没看兰媚的想法。 又有谁在意兰媚的想法呢? 虽然她是今天的主角,但她是刘逸一手拉上去的,一旦刘逸对她失却了些关注,她在府里,就是纯天然的孤立无援。 在凌晨三个点被拉起来画妆时,听着三无嬷嬷叠声的夸她好看皮肤好,兰媚半开玩笑的说道:“既然我没问题,又何必这么早拉我起来化妆?” ——三全嬷嬷指的是家里长幼俱全,并无伤亡的嬷嬷。而三无…… 那嬷嬷板起脸:“结婚怎么能不画妆呢?况且还得开脸呢。” 兰媚在心里暗暗想着,开脸,把脸上的绒毛都用缝补的粗线滚掉,这过程疼,又伤脸,在这种情况下,再化妆,化妆的材料若是糟糕些,怕不是就要烂脸。 这居然还是“规矩”,几乎每个女子都要经历过一招的规矩。 ……但,既然入了刘逸的府上,大概是得伏小做低一回。 毕竟,刘逸是喜欢她的,敢直接立她为侧妃…… 兰媚心里一时复杂,面上忍耐未言。 嬷嬷自以为自己口才了得,把这不知道哪个窑子出来的浪蹄子堵的没话说,登时就打算用粗线狠狠的在她脸上滚个几遭,把她黑鸦似的眼睫毛都滚掉才好呢! 嬷嬷就抖出一身要把人脖子都勒掉的架势,狠狠的往兰媚脸上磋磨! 兰媚半点声响未出,只用“你在干什么啊”的眼神看着惊愕不明的嬷嬷。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夺嫡乱战火(138) 嬷嬷看着如旧的粗线,再看着兰媚脸色红都没红,依旧看起来吹弹可破白皙光滑的脸颊,一时无言。 原来,兰媚是江湖人士,又是合,欢宗出身,武功强不强另当别论,对身体的保养是兰字辈乃至整个宗派都有目共睹的。 她的脸是无懈可击,嬷嬷这关公面前耍大刀般的磋磨,对她来说,像是微风吹城墙——可笑的很。 嬷嬷一时僵住,兰媚索性也不理她,自己抿了红纸,回头朝嬷嬷笑道:“你看我这样,还要化妆吗?” 此刻天还没亮,几个大大的红烛燃烧着,照亮了整个屋。 兰媚回头,眼波流转,红唇迷人,几丝还没梳上去的鬓发靠在脸颊上,一时竟连嬷嬷都看呆了。 嬷嬷一时间感觉她不能用脑了——这么好看……?这么好看! 兰媚是个天生的美人,不仅是遭那些“正经人”鄙夷为“狐媚样儿”的张扬的美,更是男女通吃,见了移不开眼,感叹这是女娲认真捏出的泥人……这种人类共通以为美的美。 嬷嬷认识到了这种美。 那些对兰媚的污蔑之词,归根到底是嫉妒。而兰媚已经美到让人无法嫉妒,到羡慕的阶层。 嬷嬷便开始唾弃自己的眼拙了,恼悔自己收了蓝府的一点谢礼,巴巴儿跑来找这美人儿的麻烦了。 “不用了……不用了!”嬷嬷连忙说道。 原来,蓝府塞给这位嬷嬷的计划,是让嬷嬷给兰媚刮了脸,再上一层劣质不防水的妆。到时候,轿子上会烘热,暖和到生汗的程度,汗一下,妆花了,一张白白嫩嫩的脸遭遇汗水和劣质脂粉的双重刺激,且难受着吧! 恶心人,查不出来。 基本上,泰半的女子,都是只有一次婚姻的……大部分人想着,大家都这样,捱捱就过去了,又谁能计较这细节呢? 兰媚听了嬷嬷几乎打结的话,笑了笑,起身,把整个梳妆桌上的脂粉,都直接扫到了地上! “和你背后的主子说,”她笑的冷艳,穿着一身红色嫁衣,像是地狱爬上来的女鬼,让嬷嬷顷刻战栗起来,“这些劣质的玩意儿,涂到她自己脸上去,别埋汰我了!” “是……是!” 兰媚推开门,一股冷风刮进,把屋内聚起的暖气冲散了一半。 一柱大红烛,甚至被吹灭了。 兰媚没理会在身后瑟瑟发抖的嬷嬷,走了出去。 此刻,公鸡都没打鸣,天黑漆漆的,看不到月亮,更看不到星星。宫人都睡熟了,连灯笼都熄灭了。 安静,寂静,黑暗。 兰媚穿着磨脚的红嫁鞋,踏入黑暗中。 xxxxxx 蓝妃给徐姌下了请帖,邀徐姌去四皇子府,近距离围观婚礼现场。 徐姌没去。 徐姌去了皇宫。 大抵是因为白吟殷的事,皇后对徐姌的印象好到出乎众人意料,在事情定了的正月十六,手写的请帖就发给她了。 徐姌随口问了乙甲一句:“你去不?随便凑个热闹。” 乙甲认真看完,回答道:“我不去了,我身上还沾了点太子的血味,不好去里头。”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夺嫡乱战火(139) 徐姌问:“因为龙脉?”可龙脉不是被他封了吗? 乙甲解释道:“我只是稍微延迟了龙脉解除封印的时间,龙脉溢出的那一点气息,就足够指使北厂的人围杀我了。” 徐姌挑挑眉,这才发现,她的房间不知何时烧起了檀香,袅袅升烟。 “这香是乙丙送的。”乙甲说。 “他相信你不是叛徒啦?”徐姌笑道。 乙甲失笑:“他说他不信,想近距离关注我一段时间。” 徐姌点点头:“你不去的话,我问问他去不去。” 然后乙丙也不去,理由和乙甲差不多。 “我和北厂的人正面打过!明目张胆在刘家人面前晃,我今晚怕是不用睡了!直接逃回柏连山好了!” 徐姌虚起眼:“你回柏连山吧,没人拦着你。” 乙丙登时神情严肃的宣告:“就算圣女大人如此命令属下,乙丙也必须首先为魔教考虑,直到完全排除乙甲大人是叛徒的可能性。” 乙甲翻了个白眼,拿起他的黑剑开始耍剑花玩。 徐姌笑了一笑:“为了圣女大人的安全,你护卫她去皇宫,如何?” 乙丙瞪大眼:“你终于肯当圣女了?!” 还没等徐姌说,乙丙又胡搅蛮缠道:“既然你愿意成为真正的圣女大人,那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圣女大人不应该去皇宫!” 徐姌:……这样子说我还肯当圣女吗?那当然是不肯了! 于是,大年十七,徐姌是一个人去的皇宫。 ……这回皇上偏偏得了闲情逸致,派刘秀来接解决白吟殷事件的大功臣。 刘秀威望重,就算最近因为黑雾被徐姌抽干了,武功有些退步,但毕竟眼界高了,积威中,这武功,又不是上不去的东西。 因此,刘秀再一次通过刷脸,直接带徐姌进了宫殿。 于是,徐姌又一次错过了,进宫门时表示尊重,下马步行的感受体验。 她自己也万万想不到,这一辈子,她都没机会体验下马改步行表尊重了。 xxxxxx 正月十七,天气不亮不沉,是端端正正的阴天。 谁也说不准,雪什么时候就下了起来。 今天从各个方面来说都不是个好日子。 兰媚一身嫁衣,坐在皇后的正殿里,红盖头还没盖上,明眸皓齿的,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皇后聊着天。 主要是皇后说,皇后身旁的嬷嬷说,一些闲的来凑趣的嫔妃说。 兰媚听着,嘴角不由自主挂了点冷笑。 什么女子再投一次胎,什么一生依靠……她杀的人都足够让她下辈子再投不了胎了! 但她毕竟是对刘逸心存期待,现下,刘逸也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来。 ——蓝妃毕竟在前,是政治联姻。日后供着,比她宠妾灭妻好多了不是么? 所以,兰媚也就听着,并不反驳婆婆的话,偶尔点点头,应和一声。 这时候,门口一中气半足的飞鱼服公公来报:“徐姑娘来了。” 皇后立时站了起来,笑容都真诚了三分,叠声说:“不用行礼了,过来坐着吧,和今天的新娘子说说话,待会儿送她去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夺嫡乱战火(140) 嫔妃们面面相觑着,不知徐姑娘是何方神圣,偏皇后如此殷勤,以至于她们也不好意思坐着,只能也站起来,笑脸相迎。 徐姌进内,略行了行礼,道一句“皇后娘娘”,就被皇后拉着,坐在侧位上。 兰媚看向徐姌的眼神,就有些微妙。 有胆大的嫔妃,屈了屈身,就问道:“敢问这位徐姑娘是哪家人?” 皇后娘娘笑着介绍着:“她呀,是金陵来的,原和白家那小姑娘关系不错,本宫瞧她是个对朋友有侠心的,觉得她好,特地唤她来看看的。” 徐姌笑笑不说话,扭头和兰媚道:“我前天见到兰妩了。” 兰媚因为无聊到几乎涣散的瞳孔骤然凝实了,问的声调都高了一层:“她现在怎么样?” 徐姌说道:“莲越受伤,回山上了,她现在跟着过去了。” 兰媚……头一次发现,自己犹豫了:“……那,她是怎么说我的?” 徐姌憋笑不已,笑里又替兰媚表达了些无奈:“她心心念念着莲越,哪还惦记你的事?” 兰媚:“……倒也是噢。” 兰媚对兰妩是早有了解的,她的脑子仿佛是为了莲越而生,平日好是好,“妩媚”合称在合,欢宗也是有名号的。但只要提到莲越了,兰妩就注意力全过去了。 兰妩闹过几次“自己不应该继续喜欢莲越了”的疯,最严重的时候,偷了几粒伤脑子的忘情丹,差点就和着无根水咽下去了。——幸亏死活拦住了。 大抵平时对兰妩的关照多了,兰媚习惯性的问道:“那她还好吗?” 徐姌说道:“我也说不清楚她好不好。” 这时,皇后笑着插了话题进来:“兰妩是谁?莲越又是?” 兰媚回道:“俱是朋友。” 话没说细了,毕竟有些听都听不太懂的嫔妃在呢。 皇后是知道江湖儿女的一些烈性的,“朋友”两个字就够了。 皇后笑道:“以后,既然是逸儿的侧妃了,那这些朋友,也该远些了。” 徐姌听着就要皱眉头,偏兰媚点点头,应了句“是。” 徐姌眼都不用瞧,就知道兰媚抱着阳奉阴违的主意。 她想叹气,气叹不出来,也不能在大喜日子叹。 她便喝了一口茶,心下琢磨着,要不要劝她不和刘逸结婚,回合,欢宗去。 琢磨了两转,徐姌自己失笑了——见蓝妃,想劝蓝妃和刘逸和离,见兰媚,想劝兰媚不和刘逸结合。若刘逸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蓝妃,是正妃,有她自己的考量。而兰媚,好歹是一个因为杀了十几个负心汉而上了通缉令的人,选择刘逸,以为他是终生依靠,也会有她的判断在。 她只是旁观者而已。 尽管,皇后劝勉的话,句句剐心。 尽管,嫔妃恭贺的话,句句荒谬。 尽管,兰媚应和的话,字字敷衍。 “你是看不起我的选择吗?你凭什么高高在上,指手画脚?” 徐姌想,她是不能凭借什么的。 送兰媚,出嫁罢。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夺嫡乱战火(141) 时辰到了,兰媚盖上了红盖头,迎上了她的宿命—— xxxxxx 兰媚没有男性亲眷可以背她上轿,刘仲桢派了一个御前侍卫背她上轿了。 轿帘打开的一刹那,热烘烘的暖意扑面而来,一下子,大家都有“这场婚姻一定会红火一辈子”的错觉来, 毕竟是正月,兰媚入轿后,寒意重归了众人的身。 因为感受过了温暖,寒冷重新裹挟了他们之后,他们觉得更冷了,开始发起抖来。 皇后也觉得冷,但她端得住,等到了她早让人备好了的轿子,上轿,让徐姌也上了轿子,一起去四皇子府去。 其他的嫔妾,并没有出宫的权利,恭送他们离开,也就罢了。 要问徐姌,和皇后一个轿子是什么感受? 轿子更精致些,更大一些,茶更浓一些,她不是很喜欢喝。 没了。 和皇后在一个轿子其实是非常无聊的事,并没有许多话说。皇后认为她一个闺阁女子,非亲非故,聊后宫的事情奇怪的很。她又是皇后,被捧习惯了,便等徐姌说话哄她开心。 偏徐姌是个无事不开口的类型,也没有哄别人开心的习惯。 一时间竟就僵了下来。 亏得皇后身边的侍女久经寂寞,已经无师自通了话术,笑着和皇后说起典故一二三,倒也没让嘴巴闲着。 就这样到了四皇子府。 下轿的时候,徐姌才发觉,兰媚的嫁妆看起来还不赖,那许多抬看着也像是那么回事。当然,也没人敢拨开箱子,看看里头是不是都填满了就是了。 煌煌之势,希望不是败絮其中。 徐姌和皇后进了府,去了正厅坐着。 蓝妃请了安之后,看见徐姌,登时笑骂道:“好你个小妮子,难怪不接我的请帖呢,原来是接了母后的请帖——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让我在心里怪你许久!” 徐姌心知自己理亏,道着歪理:“这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喜事,你巴巴用请帖请我,我真的来了,你心里怕也要怪我。” 蓝妃一时怔住,喃喃两句:“爷的喜事自然也是我的喜事……”却毕竟没办法堂堂嚷出来。 皇后看看蓝妃,看看徐姌,若有所思起来。 刘逸今日打扮的整整齐齐,穿着一声鲜艳的红色衣裳,也没有显出一丝滑稽和不耐来。此刻也在正厅里候着,听了徐姌明目张胆说出来的话,笑恼道:“这终归是我的好事吧?” 徐姌只笑道:“那些问题你觉得你能回答的时候,这事才是好事呢。” 刘逸想到了先前自己求娶白吟殷的事来,恍如隔世的同时有些着恼——这回是真切的恼怒感了,掩盖住他的心虚感。 皇后已经被蓝妃引着坐在主位上,听了这没着落的两句话,不由问道:“是什么问题?” 徐姌其实自己也忘的差不多了——毕竟与己身无关。 而刘逸一时是忘记不了了,记忆重新翻出来后,再想忘记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他捏了底下人好不容易熨好的大红婚袍袖,几乎要捏皱了。 第一百六十章 夺嫡乱战火(142) 皇后毕竟是刘逸的亲母,见刘逸这样,哪有不懂的道理?刘逸看上一个侍奉皇上的宫女时,就是这般窘迫的样子! 但她身为皇后,第一念头是:“儿子喜欢哪个民女都是她的荣幸,哪还能有问题呢?”第二念头就是暗恼了,暗恼徐姌提了让自己儿子无法回答的问题。 正厅原本是明亮的,这两句话搅合下来,居然就因为那点阴影,有些阴沉的样子了。 蓝妃却是完全没听懂,见皇后抛下“是什么问题”都不得回答,只能猜出这是个不能提的问题。 再如何让刘逸尴尬,这也是刘逸纳妾方面的问题,终归与她无关。 她被赋予的职责,只是管理被刘逸带回家的妾而已。 这时候,慢慢又来了三三两两的通传来,一些官员,王爷和王爷的子弟来凑个热闹,喝杯喜酒。 “衔紫带挂金鱼,詹事府左春坊白恂进!” 有太监唱着,与此同时,一个面黄长须的人施施然进了来,行礼恭贺道词行云流水,眼飞鬓,鼻高悬,端的一副谦谦公子模样。 徐姌看过白府的族谱,见这眼熟的样子,一时愣怔——这家伙不是白一均吗! 金陵四家中的白家,最大的白一镜已死,最小的白一泽在金陵继续划水混资历,而这第二,白一均,只听说他投靠了京师白家,却没想到在这看见了他! 并且……还有点不得了的样子! 衔紫带,挂金鱼,这是皇上亲赏做奖励的东西;詹事府左春坊,这是太子的班底! 徐姌一时间有些乱,金陵白家陷害刘逸,发现京师白家讽刺金陵白家的信件,京师白家和刘逸暗通款曲,刘逸和太子一母所出…… 金陵白家出身的白一均是站在哪一边的? 徐姌一时间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和她毕竟也没关系不是! 白一均和刘逸说了几句话之后,坐到了一个席位上,和人高谈阔论起来,不时带着笑声,笑声爽朗,只觉可亲。 ……人精? 毕竟是娶妾,侧妃也是妾,来恭贺的人并不多,大部分是勋贵子弟,借这个机会聚在一起玩闹的。 “你怎么在这呆着?”有侍女见着她还站在这,惊呆了,连忙低声说道,“女眷应该去后厅,奴婢带你过去罢?” 徐姌见这个侍女衣着合当,虽然身上没有证明身份的玉佩之类的物事,但谈吐清晰,不由冒了“看她打算把我带去哪里”的想法,点点头,跟着去了。 果然,那侍女带她绕到了偏路,渐渐远了人声。 但这里还是大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经过。 并不是干坏事的地方……吧。 徐姌暗观四周……也并没有武功高强的人在,甚至连埋伏在路边的人都没有。 “得罪了。”那侍女小心翼翼的说着。 徐姌眨眨眼,摇摇头笑道:“所以,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侍女又行了一礼:“冼家二小姐请您说话,先前怕嘈杂,也怕您嚷出来,两边没脸,故带您往这路上,细细说明。”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夺嫡乱战火(143) 徐姌也的确是有细细问的心:“要问什么?” 侍女叹口气,犹豫了那么一瞬:“见您并皇后娘娘等人,皆对那问题讳之甚深,二小姐好奇,想求个答案。” 冼家二小姐说,这位徐姑娘和她一样,都是不怕说秘辛的人。她原先不信,劝小姐别好奇别问,怕败坏了她本就已经有些乖张的名声。但主子坚持,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来问了。 侍女期待徐姑娘能一口回绝,掐断了冼家二小姐这要人命的好奇心。 然而,徐姑娘也有好奇心,见被带到这偏地,面无惧色不说,甚至还能淡定的反问! 这对徐姌来说,只是:你有问题像我找答案?好吧,你要问的是什么问题? 对徐姌来说,这个思路不能更简单。 徐姌对这个问题不予置评,只说道:“先带我见她吧。” 侍女已经紧张过了,现在心神放空的带着她往偏路的尽头走去,直到亭子前,停下。 几乎每个宅院都要配个活水来配,这个宅院也一样。亭子外,能听到哗啦流水声,和着树木上光秃的枝桠,显得有些萧瑟的平静来。 四皇子的府是修的罪官的府院,因资金不足,刘逸也要摆出一副勤俭的样子,因此,虽然主路上看着是鲜花簇锦,大气又好看,但这些小角落,就算有派人时时打扫,但在改造格局这方面的改变上,还是暂时无暇关顾的。 自然,这亭子是四面漏风的;更自然的,徐姌没见到一个仙袖飘飘仙女模样的女孩儿。 冼二小姐旁边还有一个侍女侍候着。她是还好,衣料好,常居边境让她不缺冬天捱寒的衣服,走走也就撑过去了;侍奉的侍女,一边想着回去后小姐感冒了她又要遭怪罪,一边又要克制自己打喷嚏的冲动来,忍的十足辛苦。 徐姌看了一下,就走了进去。 冼二小姐见她来了,眼睛一亮,就挥手赶侍女走:“你去角落痛痛快快打几个喷嚏,回屋里抱着火炉吧!” 侍女胆战心惊的跪下了:“小姐身旁怎可以少人伺候……” 那带徐姌来的侍女见着“我不要你伺候”“你怎么可以没人伺候”的车轱辘话又要开出几里路,手上一使劲,就把那在感冒边缘还跪在冬天冰地上的侍女拽走了。 其力气之大,让冼二小姐以为徐姑娘会惊诧几秒。 可徐姌笑了笑,就靠到一个柱子上,说道:“带我来的侍女,是你在边境带回来的吧?那个迂腐的小姑娘,应该是你在京师后冼家给你的。” 冼二小姐笑道:“全对。” 徐姌点点头,瞧她精气神皆好,一时起了结交的心,自我介绍道:“我叫徐姌,《史记》里妩媚姌袅的姌。” 冼二小姐嫌了一秒引用的暧.昧感,随即想了想,这个字也的确是冷门的很,和同是女孩介绍黏腻了点也无妨,遂撇过不管,只也同样自我介绍道:“冼同裳,《诗经》里那句‘岂曰无衣,与子同裳’里的同裳。”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夺嫡乱战火(144) 徐姌衷心称赞道:“是好名字。” 在亭上,徐姌又看了看四周,见一面是宽阔的水,一面是稀疏的树林,心里又暗暗佩服,冼同裳身为宾客,能迅速找到这一处开阔不惹眼之地的本事。 冼同裳嘲讽的笑笑:“名字是好名字,不过那寓意是没意思了。” 钦朝,前朝,前前朝,都没有女子成兵的规矩。 想到这一层,两人都沉默了一下,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回归正题吧,”冼同裳虚咳了咳,说道,“四皇子殿下回答不出的问题,是什么问题?” 徐姌的确是忘了问题本身,但她还记得问题问出时的情境,便大致说了说白吟殷当时的情况来,和刘逸当时想求娶白吟殷心来。 没想到,冼同裳看着是个飒飒女子,思维的跳跃却是比谁都发散,登时问道:“那白姑娘,和如今的兰姑娘,像不像?” 徐姌愣了! 盖因她对“皇子”这种词的不在意,对白吟殷拒绝四皇子求娶的事以庆幸为主,事不关己为辅,从来没往其他方面想过。这会儿冼同裳提出来了,她才有种“又一村”的感觉。 毕竟,一个江湖女子,一个金陵大家族小官的女儿,谁又会无缘无故牵扯在一起呢? 徐姌细细想了会儿,评价道:“她们倒的确都不是扭扭捏捏的性格。” 冼同裳思量了许久,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此的话,四皇子殿下,还只是个任性的男孩子而已,绝非良配。” 徐姌听着,感觉这语气像是她有可能和四皇子做一对似的? 紧接着,她自己也反应了过来,她面前的姑娘姓冼。 一个家人大都在边境,她半大不小的,被安排回京师的姑娘。 于是徐姌说道:“的确不是良配。” 冼同裳睁着眼,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热意了:“若是父母还在的话,估计就不会满耳朵都是‘高攀’的结论了吧。” 接着,冼同裳就说了说,她名字出来的典故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冼同裳之母,生子同袍,怀同裳时难产,血崩而亡。 见是女孩,冼父就取名同裳,为纪念亡妻,也为表明不续娶的心志。 后来,冼父死了,后来,冼同袍也死了。就剩她一个。 长大后,冼同裳渐渐出落出好相貌了,蓝妃又让蓝家的人帮忙看看冼家有没有女儿适合用来平衡兰侧妃专宠之势的,冼家的人就盯上了她。 恰好,冼家在风雨中,因为话本里的冼副将和冼将军风雨变幻,冼家颇多诸如偷军饷养私兵等似真似假的消息在朝野流传,一时还真的有飘摇坠下之势。 冼将军冼渠林尚在,虽然已经高卧养老,见这个趋势,却是立时拍板定论:“既然太子那边有意拉我们一把,一个女孩而已,给蓝府送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夺嫡乱战火(145) 于是,冼同裳就被叫回京师,在蓝府有参加的宴会上露脸。 于是,今天,冼同裳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在逛宅院时,走到了前厅,恰好听到了徐姌怼刘逸的话。 于是,她们现在在瑟瑟寒风中,抱着共有的悲悯,相对凝视。 徐姌淡淡看着,问道:“天地辽阔,有你容身之所无?” 冼同裳这回是真的想哭了:“……没有。” 在小时候,她虽然失怙,又是女孩,却打小养在父亲身旁,做男孩养,边境朝不保夕,也没那么多规矩,她还是有个痛痛快快的童年的。 长大后,她的天塌了,从此,天地之间,再没有她的一寸之地。 徐姌单打独斗惯了,也不知道冼同裳这般的该怎么办。 想了半晌,她居然也只能出个馊主意:“或者你现在就跑出京师,当个匪首或是拐点钱去乡下立个女户;或者你就入了这府后,找兰……”微妙的顿了一下,“……兰姑娘问问,能不能和她做个交易,她要独宠,你要离府。” 冼同裳是没有多少“家族养活我我也要为家族肝脑涂地”的心,听了之后忙称好:“第一个不稳妥,怕当地官府记我是逃跑的奴婢;第二个好!我也听闻过兰姑娘江湖女子的身份,以前与我不相干的时候还想过和她切磋两下呢!” 徐姌在心里摊摊手……匪首什么的,的确是和将门虎女的身份完全冲突。 她便点点头,又说道:“你年龄也正好,得了兰……姑娘的帮助,不拘去哪个门派,终究能练点独身行走的本事。或许我们后会有期。” 对于一个即将进入规矩森严的皇家人后院的女孩子来说,“后会有期”是最好的祝福了。 冼同裳咧了个大大的笑:“后会有期!” 玉佩完全没有热,她的身上一丝恶都没有,有的,只有纯粹的欣喜。 因为这四个字:后会有期。 ...... 她们一前一后的离了这僻静地,往后厅去。 此刻时辰未到,席面未开,她们来的早的女眷,基本都三三两两凑在一起,问的无非是“家里如何”、“孩子如何”、“这布料绣品如何”这三样,从此之外,或许有点体己话……却都不是主流。 因为是四皇子殿下娶侧妃,侧妃又是个漂泊无依的,蓝妃也心里有气,仪式便一省再省,到了刘逸称赞“省事”的程度。 如何省事? 没有了闹洞房,兰媚抬进后院后,刘逸去后头,象征意义的挑红盖头,撒点花生干果,他就能去前厅吃酒席,喝大家的敬酒了。 而后厅,也没有兰媚的事,一切都是蓝妃操持着。 皇后听了蓝妃说了说过程,略皱了皱眉,蓝妃就笑道:“毕竟是侧妃,兰玫姑娘又是……感觉隆重了反而跌份。” 皇后就不说话了。 因为连闹洞房都省了,因此大家都不清楚能不能去婚房看新娘子。大家都是人精,秉着少做少错的心,竟是没人去往婚房里去凑。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夺嫡乱战火(146) 徐姌走进去的时候,那侍候在门口的宫女,见着她的眼神带着惊悚来。 快看!勇士啊! 徐姌奇怪的看了眼那宫女,见她没有拦阻自己的意思,就迈进去了。 屋里暖意轰烈,兰媚一个人坐在床上,背景是一片鲜艳到滴出水的红色。 徐姌乍看,觉出了点不祥来……但这念头也只在一忽之间,她也没如何认真研习自己都不信的算命,因此没抓住这一分直觉来。 “这里头没什么吃的,”兰媚说道,语句有些跳,“第二次穿红嫁衣,虽然不是大红色,但也要穿的好看些。” 徐姌怔怔:“……不是十几个吗?” 因为外头有人在,怕听着了,她不好直接说出通缉令这种东西来。 兰媚毕竟都改名为兰玫了。 兰媚笑道,带着一点对以前江湖快意的怀念来:“基本是路见不平,顺手的事。” 徐姌点点头,不再评价,转而通知道:“冼家女要进府了。” 兰媚惊诧了,喃喃道:“可刘逸说,不会再有人进府了……” 徐姌解释了一下,冼家现在的尴尬境地,和以往有的光辉历史来。 如果冼家把人送进四皇子府,某种意义上,完全代表了冼家的态度。——不再中立。 见兰媚一副“我听懂了但我不接受这个可能性”的表情,徐姌摊摊手,说道:“也不是大事,一个很可能要被送进来的女孩,今天问我要怎么办才能出去,我说你可以帮她。” 兰媚怒道:“我为什么要帮她!” 徐姌眨眨眼,不解道:“你既然要刘逸的独宠,那冼氏的进府也是无可阻挡,她也是棋子,自己并不乐意。你给她个机会和江湖上的路,送她走,刘逸就不还是你的了?双赢啊。” “你不懂!”兰媚怒气冲冲的,“刘逸答应我,不再通过后宅手段玩什么拉拢的戏码,我会是他的最后一个新嫁娘!” 徐姌半懂不懂……仪式感吧,大概。 又或者说,刘逸名义上的**,也不是兰媚能容忍的——尽管,外界甚至不以为这是**,只是他又多了一个妾而已。 “那你得寄希望于,四皇子放弃这个拉拢冼家的好机会,”徐姌顿了顿,“为了你。” 兰媚听这事还没定,眼睛笑弯了:“这不是应有之义吗?” 徐姌沉默了一下,才说:“如果她进府了,我会去见她,就算你不帮她,我也要帮她出府。” 在徐姌看来,冼家送冼同裳,四皇子接受冼同裳,这个过程完成之后,两边就能达成共识。而共识达成后,身为信物的冼同裳在哪,对他们来说是不重要的了。 兰媚听了这话,低头想了想,勾着红唇笑道:“如果她进府了,你就不用帮她了。” 徐姌骤然变色,兰媚又笑道:“别担心,不是针对她——折腾个孤女有什么意思?” “别担心”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出了兰媚的口后,徐姌觉得,自己的心跳的更快了! 仿佛,她需要担心更多的东西一样。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夺嫡乱战火(147) 徐姌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平日话多的自己,在现在能说什么。 兰媚笑了笑:“我总得知道,殿下打算怎么做不是?定性也不必太早。他好赖是我下定决心嫁的人。” 徐姌心里叹了口气。 来了来了。 “你是看不起我的选择吗?你凭什么高高在上,指手画脚?” 这句话的温和版。 她如果再开口,这句话的激烈版,她有希望听到了。 不过……既然兰媚想不在江湖中,回归凡俗世界,那,四皇子后院,这个起.点,对她来说,可能也是最好的了吧? 徐姌想着,再没其他话想说,就出去了。 反正,冼同裳的出府,是能保证了。 ...... 略吃了个宴席,见了笑的雍容端庄,逢人满嘴夸张的和善冼家奶奶后,徐姌就想回去了。 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个卖族女的人呢。 玉佩和心脏一个温度,温温的热着。 徐姌一时间,有了直接开幻境的冲动来。 ——定是丑态百出,都现出了锦衣下森森的白骨来! 偏此时,刘逸派的小太监小声传了个消息过来,雪上加霜:“刚得了消息,李氏改良油墨有功,白一泽要回京叙职,封侯赏爵。” 徐姌挑挑眉,奇怪道:“李元笛的功劳,关白一泽什么事?” 那小太监对她这个问题不以为然,解释道:“出嫁从夫,李氏的功劳,自然都是白大人的。” 徐姌“噢”了一声,让小太监下去了。 她看着这满屋莺莺燕燕拈酸沾醋的女子,突然觉得无奈了起来。 她们锦衣下的白骨,原先有的血肉,难道不是被她们的夫族啃干净的吗? 若她们入了幻境,怕是和彭氏一样,见个和家中丈夫仿佛的黑影,就瑟瑟发抖,什么罪都认,涕泪交错,仿佛自己是普天下最罪恶的人一样。 然后一深入,那些罪恶,怕只是和白府的那老太君一样,杀个妾,为了自己“不能贤良淑德”忏悔三世。 这算是什么? ...... 徐姌想到头疼,疑心自己吃多了浇酒的菜,又或者是被暖意烘过头,就出去溜达。 溜达着,只觉得四周都有伺候的侍女,堵眼睛的很,索性就出了府,回去听话本去了。 依旧是曲将军在凉城和军队一起悲悲凉凉凄婉无依,不过听着话本细节,砍掉杀妾熬汤的情节了。 那些听话本的人,有的就感叹道:“这个省掉就是好啊,不然总有种自己也会被拉去熬汤的感觉。” 一片儿的低声附和。 徐姌觉得,自己听话本,是听对了。 这让她心情愉悦些,有着在地狱中看到希望之光的感觉。 于是,嚼花生,嘎巴嘎巴嘎巴。 ...... 日子倏忽就到了正月二十。 宜下葬。 该日朝会时,刘仲桢正昏昏然的听着座下百官说着些社稷大事,只觉得这些都离自己飘渺的很。 一切都有常例,若是没有一些新事,就没必要站在这里混着,回去抱着暖炉,看着儿孙绕膝,不好吗?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夺嫡乱战火(148) 忽然,一个人举着金色令牌,满腿是血的滚进殿里,在众官惊愕的目光中抖着嗓子厉声尖告道:“太子薨了!” 说完,那人就昏死了过去。 刘仲桢正坐了起来,看向哗然却竭力保持镇定的百官,心里的第一个念头,竟不是为自己深予期望的儿子死去而哀伤,而是对报消息的人的烦躁。 这种事,等一会儿再说,不行吗?非得冲到大殿,在大家的面前说! 偏偏那金色令牌上刻的是“如见君面”,连后宫都去得,一时间没人敢拦这个鲁莽冲进来的人。 他只给了在边境监军的飞鱼服一枚,那监军信任他,让他回来递消息……绕一圈下来,是他自己的决策失误。 但刘仲桢自然不认为自己错。他在心里恼怒的想,一定要把这没脑子的监军召回京师,磋磨几年! 毕竟,飞鱼服有很多,想穿飞鱼服的人也多,少了一个,没事。 刘仲桢铁青着脸朝身旁的刘秀挥手:“宣布退朝。” 刘秀运气,高声道:“退朝——” 早有人把那传消息的人抬到暖阁。 刘仲桢坐上轿子,往后宫去,命刘秀:“吊着他的命,把问题问清楚了。” 刘秀颔首应了句:“是。” 半晌,刘秀橘红色的袍脚沾上了大红飞鱼服一般的颜色,带着一身的寒凉和血腥气入内禀报说:“大年初四,太子犒赏三军。冼家流言缠身暂避职位,彭大将军率军出征。犒赏后,在归途,太子身故。” 刘仲桢坐在冷硬的龙椅上,半边身子笼罩在阴影下,没有问刺客抓到了没,先冷哼一声:“犒赏三军,他的心倒是大。朕告诉他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都忘了。” 刘秀俯身在地,有残存的一点黑雾阻隔,内心毫无波澜。 刘仲桢感叹完问道:“刺客抓到了吗?” 刘秀说道:“是不是刺客难讲……”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太子是被一架试投的投石机砸死的。” 刘仲桢:“……” 一个太子,未来的国君,承接钦朝运道……被石头砸死了? 追究责任,只能追究管投石机的人,还有那个试投的人? 就这两个人,就抵了太子的命?! 刘仲桢感到恼怒,他感觉自己的君威被老天以开玩笑的形式蔑视着…… “查!是谁管的投石机!是谁用的投石机!往下查!!!和这件事有关系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给太子陪葬!!!” 刘仲桢怒吼道。 刘秀本想说:既然被砸成肉酱,那死的是不是太子犹未可知。 但……好吧,姑且先当做太子死了,看看太子死了,谁会最得意吧。 “是。”刘秀领命,下去了。 出去后,他第一个下的吩咐,却是:“那个人随便养着吧,死活都没关系。” 那个人,是在大殿晕倒的人。 就算他为了传这条消息,腿几乎要废了,路上跑死了几匹马…… 但他为什么要在大殿上嚷嚷呢? 刘秀为那人感到可惜,但他也不敢蒙受君威,也只能语焉不详的说“死活都没关系”。 对刘秀来说,没立时让他死去,已经是属于他独有的怜悯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烽火连北境(1) 北境有三家,冼家彭家樊家。 其中,冼家世代英烈,樊家稳扎稳打,彭家相比之下没那么显赫,但一问,也都有实打实的功勋。 他们在战场上,都是数一数二的英雄世家。但……政治立场上,三家就是有分别了。 相比于冼家会看风向,之后送个女孩,用这种暧.昧的方式站到队尾;相比于樊家和几个派别都眉来眼去,甚至有人告樊家说他和北狄也有联系……彭家是真正的纯臣世家。 若彭家走的是文官路线,那这“家”字大概是没办法缀在彭字之后。但幸好,边境战火从来没得消停。政治斗争再厉害,也要有会打仗的保证他们能玩站队能玩权谋。 底下的臣子懂,但利益冲突,不干,便常有官员上本参彭家恃才傲物,不体恤下士。 皇帝玩平衡,皇帝干,不论是先帝还是现帝刘仲桢,对于这种奏折都是一笑置之,回头多拨给彭家一点粮草,也就是了。 于是,彭家摇摇晃晃的在北境真刀实枪的拼,一百年过去,不声不响的成了北境三家之一。 对于太子给彭大将军带的军队犒赏的事,刘仲桢听听就过去了,并不怀疑彭家和太子串联,可能逼宫让他当太上皇。 但对于樊家和太子的眉来眼去,刘仲桢听着,就往往会有一股怒血涌上心头。 “所以,要不是他死了,这事就会瞒着朕,直到朕和赵武灵王一个下场吗!” 赵武灵王,生前为赵国开疆扩土,扩大赵国的实力,但最后被公子成围困沙丘,直到饿死。他的亲儿子,等他死了,才装模作样要求全国举哀。 刘仲桢自比赵武灵王,也算是不要脸了…… 但敢骂他不要脸的都不在场,在场的没人敢当面和他说“你不要脸”。 就算刘仲桢没有胡服骑射,但他好歹才是现在正经的皇上不是?单是这一点,赵武灵王都比不过他。 樊家和彭家不一样,彭家清高的很,一切用手上的刀说话,而樊家的上位,小部分靠的是当年站队先帝成功的余荫,大部分靠的是樊家族长站队刘仲桢成功。 这种情况下,樊家再站队一次,给他的儿子投资……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若只是站队,那也没什么,在朝廷之上,不站队的纯臣像是除了宠爱什么都没有的小妾,一旦皇上对他厌烦了,那几个月后就能得到有理有据参他十大罪的本子。 但,包括了传消息,只是十天后,刘秀就回来汇报了调查结果(汇报前特地挑了个皇上刚做完一件事,屏退下人准备改奏折的时候): “投石机是樊家带的一个新兵误投的,那些军械材料是冼家和樊家的人一起管的。” 冼家如今风口浪尖,打仗的事现在又大部分是彭家负责,冼家的缺席并不会造成大局改变,于是现在把职责基本都卸了,任樊家全夺走。 刘秀并没有打算把话都说明白了——毕竟,这件事明面上一定也有冼家的责任,端看皇上打算怎么看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烽火连北境(2) “那些人呢!”刘仲桢问道。 “新兵当场打死,管军械的当时还在犒赏大会上。” 刘仲桢听着只觉得荒谬:“一个投石机!那么重的石头,就那兵一个人,搬得动?!” 刘秀淡定回禀:“北境战局紧张,石头都是提前在器械上备好的。这是那边的规矩。” 刘仲桢开口就想说,这种规矩撤掉了事,但他忍住了。 他选择从另外一个地方发泄自己的怒火:“继续查!总有人管着那一块,平常不让人随意走动吧?还有那个兵,他死了,他的东西应该还在,和他有交流的人应该也在!往下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又过了十几天,查出来了一些东西。 新兵住处发现了几枚绣着樊家印记的布料,还多了点银元和纸钞,来源不明,新兵大概率被收买。 管着投石机组的班头已撤职,出城对北狄的时候拼杀而死。 和新兵住在一块的人表示,那新兵平日和一个小头目走的近,之后指认了一个人出来,的确是樊家的人。 刘仲桢听后手一挥,摔了茶盏。 清脆的“啪”一声响后,他怒瞪眼看向北方,下旨意道:“一切北境事宜暂移交彭世乾手上,继续往樊家下面查!” 朝廷之上,没有一个人是经查的,就连刘仲桢自己都不例外。 在夺嫡的弦绷的最紧的时候,京师常年是阴沉沉的。他有一个才华武功皆是卓越的弟弟,眼看着就要越过他,成为父皇最宠爱的人。 那时候樊家已经站在了他这边,书信往来如流水不断。 一日,樊家就做了主,邀请各个勋贵去吃了一回宴,还给他的弟弟送了个美妾。之后就听说他的那个弟弟,突发高热,死在美妾的腹上了。 没有证据,在妾身上马上风死的名声也不好听,没怎么查就把弟弟下葬了。 ……现在的皇上,刘仲桢每每想到这,还是觉得悚然。 他相信,樊家对他会如此行事,对他的儿子,也会如此行事。 接着,就是一个“果然”二字。 樊家和三皇子刘瞻相处甚密。 樊家和刘瞻之母韩贤贵妃的母家韩家结为儿女亲家。 樊家报空额吃军饷,一个军队里只有三万人他敢报五万人。 樊家和北狄项家眉来眼去,做军商,破了禁令。 樊家疑似买通新兵使用投石机,假作意外砸死太子。 刘秀一项项禀报完毕,任是他,也没敢抬头看一眼刘仲桢的脸色。 xxxxxx 樊家的罪名经过有心人传播,一下子就满大街都是。有的说书人在编排冼家上尝到甜头,现在紧跟时事,已经开始编樊家纸醉金迷的隋炀帝式话本了。 徐姌听着樊家的一个罪过,心里“咦”了一声,回去就问乙甲去了。 乙甲当时可说的是,太子的血被他拉去稳固镇龙塔了。 现在怎么又扯到樊家身上了?太子还死了? 乙甲在房间里闭目静坐养性,徐姌问了后,他睁开眼睛,略无奈的说道:“取血未必就要把人杀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烽火连北境(3) 徐姌:“……” 她这才发现,自己想多了。只是取血而已,剖胸取血是一种取血,滴手指头取血也是一种取血,未必一定要人命的。 徐姌有些看热闹不嫌事情大的不死心:“那,太子的死和你完全没关系了?” 乙甲点头:“如果我杀了太子,那我立时就死了。” 徐姌睁大眼睛就等乙甲的解释,偏乙甲说完之后,见她好奇原因,只说了一句:“这事和你没关系,你什么时候出了京师,那时候你还有兴趣,再和你说。” “好吧。”徐姌暂且把问题放心里。 她还想等白一泽进京,看看这赏爵是怎么个赏法呢!另外,如果冼同裳入了四皇子府,她刚好带她出京师,一起走。 在走之前,看看京师白府写的供状,那被“山贼”掳走的白莲,是不是她的母亲白莲? 年后,徐姌又长高了些,原先的衣服显得短了些,徐姌并无少女心,衣料材质和式样全是乙甲和蓝妃帮她裁定的。 徐姌依旧去四皇子府串门,刘逸知道徐姌的厉害,不敢拦她;蓝妃找不到人聊天,就算徐姌乖张些,她也愿意留徐姌说说话。 毕竟,京师在年后就风云变幻着。有女子不得干政这句话,蓝妃不能找刘逸说,刘逸也没回了后宅再聊前院事的心,她更不可能和大情敌加大对手兰媚说话,所以索性和徐姌掰扯了。 已是二月出头,徐姌一身清凉的装束进府的时候再不会带起一阵冷风,冷激的人一醒。太阳的暖意真切了一些,火炉撤了大半,只剩一两个象征性的摆着。 窗边的阴影带着嫩绿色,吹进的风挟着花粉,有甜腻的香味。 “太子的死查了出来,”蓝妃喝着淡甜不腻的花茶,说着生死之事,“消息是,三皇子那让樊家假作意外把太子杀了,现在怎么判怎么杀还不知道,宫中的韩氏是已经降成庶人,三皇子幽禁在府里了。” “北境还有人能打仗吧?”徐姌明知故问。 蓝妃对北境不是很关心的样子,一句带过:“彭家也不是白担着名号的。” 徐姌想了想,摇摇头,说道:“外头闹的怎么样,对你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蓝妃飘渺的笑了声,想到她手下的奴仆不自觉露出的喜意,赞同道:“可不是?” 她记着,她的贴身奴婢听说了之后,喜滋滋的和她说:“太子和三皇子死了,那现在占了嫡长的可不是现在府里的爷了?” 可是呀,若刘逸只是个皇子殿下,那她还是正妃;若刘逸有幸得了太子之位,再有幸成了皇上……能皇后当到头最后成为太后的女人,并不多。 当了太后,同时继承大统的是自己亲儿子的,更是少。 尤其府里有个兰侧妃,气势汹汹,刘逸和她又是才尝滋味,就有了太子死了的事。 嫡长子去,照大钦规矩该服丧百日;这百日一过,兰侧妃怕是就在府内站稳脚跟,厚积薄发,她就可以旁了站了! 第一百七十章 烽火连北境(4) 徐姌忍不住再提了:“你虽然根骨弱了些,但我最近才知道,百晓生那不拘这些,这憋屈的位子坐烦了,完全可以那里去。” 蓝妃咀嚼了“百晓生”三个字半晌,无奈笑笑:“因为我是刘逸的正室,才能得这些消息,你这建议颠倒因果了。” 见徐姌还想开口,她又说道:“并且,在我这,女子抛头露面去江湖门派,是不齿的,也不符蓝府规矩,我知道你心意,你不用再劝我。” 徐姌心里有些赌气般的想着:“你哪知道我的心意?我不过是闲得无聊提一嘴罢了!” 春风恰时吹动嫩叶,莎啦啦一片,有几片嫩叶竟就吹到了偏殿内,沾到了徐姌的头发上。 那嫩叶是绿色,却比那烈火燎油一般的大红看着还感觉喜庆,感觉生机勃勃。 蓝妃定着睛看了嫩叶,又看了徐姌。 徐姌一时居然都有些不敢说话,疑惑自己的头上沾上了什么,让她看着没个休,眼神也有着其他的意味在。 蓝妃和徐姌探究的目光对视,被惹的一笑,索性说了:“更何况,我也怀了小的,不拘男女,总有了要牵挂的东西——也不好让这小的陪我颠沛流离不是?” 徐姌震惊了……“有了?!” 蓝妃的腹部瞧着还是平坦的样子,绝对是三个月以内吧? 刘逸是腊月回的京师,水路的最后一程因为结冰转了陆路;再之前,刘逸便是一直在金陵的,查盐政查税收,不是迅速的事。 也就是说……这一胎,要么是借腹,要么是,刘逸在皇宫定了要立兰媚为侧妃后,和蓝妃辛苦耕耘得了的。 徐姌不知道哪个是真的。 这两种可能性都挺震撼的…… 徐姌愣了半晌,才道了一声恭喜来。 蓝妃见徐姌神情不对,直接猜了出口:“你是担心兰媚那边吗?听说你和她关系不错。” 徐姌强笑了笑:“不,她既然选择入了刘逸的府,就应该做好,其他人怀了刘逸孩子的准备……” 所以,兰媚为什么要选择和刘逸这种身负“开枝散叶”重任的人在一起? 所以,刘逸又为什么能白天执着兰媚的手,把她送到皇后的宫殿给她抬身份,晚上又进了蓝妃的寝房? 蓝妃的眼神中带了点玩味的探究来:“对了,你每每称呼四皇子殿下为名字,是因为什么? 徐姌理所当然的说:“既然认识,就直接称呼名字了。” 蓝妃笑问:“没有其他原因了?” 徐姌也果然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还因为我连当个顶级花瓶都不稀罕,就更不稀罕别人什么殿下了。” 这话,把蓝妃听的是一愣一愣的,“顶级花瓶”是什么?……宫妃?也不对啊。 妾室的标称是金丝雀,还需要好看,逗主人开心,乖巧。 而花瓶只要好看就好。 蓝妃想了一圈,才想到,这大概是江湖上的一些说法吧。她毕竟不是江湖上的人,自然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 这一想,花瓶这个词的意思也就撇过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烽火连北境(5) 蓝妃原是有些怀疑,徐姌是因为对刘逸有意,才如此上蹿下跳。和她也误打误撞有了点明面上的好关系来。 但那回兰侧妃入府时徐姌石破天惊般提出的“问过白姑娘的问题”,再见这回徐姌这不似做伪的样子……她怀疑自己想多了。 一孕傻三年,诚哉斯言。 蓝妃想了想,笑道:“也是,”她又说,“不过稀罕他的人还挺多,那冼家的女儿已经挑好了,殿下也同意了。等太子的丧期过了,就可以开始置办了。” 徐姌心里默默感慨……冼同裳姑娘也一点都不稀罕呢,现如今已经都差不多把脱身之策琢磨差不多了。 这话自然不会说到明面上,徐姌点点头,心里清楚了,也就把这事情撇到一边了。 一会儿,她就回去,换个话本听去了。 xxxxxx 是夜,四皇子府,兰侧妃的寝房内红烛高照,照得女子的脸如芍药般艳丽。 兰媚已是梳洗完毕,穿上了淡红色肚兜式样的兜腿寝衣,半条腿裸在外头,白晃晃的,仿佛能晃到人心底。 刘逸见着就呆了,不由自主上前两步,就想搂住她,让她柔软的身躯在自己怀里好生揉捏一番。 就算是他亲哥哥的丧期,也不能拦着夫妻亲近不是? 只要喝药,不闹个在丧期怀孕的丑事来,谁能盯住他铁桶般的府,蹲墙角听水声,然后宣告出去? 兰媚勾着红唇,笑的明艳。又仿佛是因着点初通人事的害羞,这笑没露牙齿,微微抿着。 她抬起线条流畅的纤细小腿,抵了上去。 欲拒还迎。 刘逸登时感觉到滚烫的意愿,想把她按到被子上,狠狠的折腾一个晚上,双目迷离哀声连连也不罢休。 “让我先问个问题,好不好?”兰媚说道。 “好!”此刻的刘逸,已经是什么都肯答应,就算是要他造反,他也会先答应了,第二天精虫下脑后再反悔。 “蓝氏,她是怀了你的孩子?”兰媚笑眯眯的问道。 在烛火的照映下,她的笑看起来毫无阴霾。以至于刘逸登时回答道:“是的,两个月多了,准备等三个月稳定了,再宣扬出去,也让父皇高兴些。” 说完后,刘逸有些醒了,偏兰媚用脚趾头按了按,他登时喘了一声,一点疑惑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还有一个问题,别急。”兰媚笑道。 “你快问!别憋死为夫……啊……” 兰媚绷住脚背,随意逗弄着,脸上的神情却有些不合时宜的冷:“听说,冼家女要入府?” 刘逸“哎哟”一声,火急火燎的:“姑奶奶,人家那是怕话本里那些编的情节大家都当了真,送个女孩意思意思,让我帮忙压压事的,我保证以后不碰她!姐姐诶你别吃这种醋如何?让我香一个……” 兰媚一时间内心像是翻了调味瓶,什么味道都从心口蔓延开来了。 其中,苦味酝酿的最久,很快就盖住了其他的味道来。 那苦味,像是事后喝的药的味道,让人想吐,想哭。 第一百七十二章 烽火连北境(6) 更想…… 兰媚恍恍惚惚,一时收了脚。 刘逸大喜,就像是饿久的人一样,登时扑了上去,又亲又揉。 兰媚习惯性的迎合着,脑子却是清醒的很,内心也渐渐觉得不是滋味来。 像是终于品出苦味的内蕴似的。 无数个人的脸从她的眼前晃过。 在京师内城门口,徐姌望向她的脸。她的眼神中略带不解和怜悯。 在一个已经不记得具体地方的郊外,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的脸。他刚决定把家里生不出儿子的黄脸婆卖掉,再娶一个年轻的。 在一个小城镇,一个面如硕鼠的男人的脸。他去了青楼得了花柳病后,把因此和他吵了一架的妻子污蔑成有病,拉去沉塘。 在陪兰妩在牛首山上上香时,一个普通和尚的脸。他借解卦为名,轻薄幼女。——也正是这一次,让她上了通缉令。 在**宗,她第一个双修者的脸。他倒是在她杀过的人里罪过最轻的,不过是脚踏了两条船而已。 ………… 刘逸在巅峰中,脖子被掐住,一拧,登时就去了。 这一瞬间,她感到她的肚腹间多了些黏腻的液体来。 兰媚:“……” 她这时脑子清醒的很。 侍女还在外头等着叫水,屋里的声音停了,一时间还能说是在休息,时间一久一定会引起注意。 要趁现在赶紧跑了。 兰媚带着点嫌弃的念头,把里衣解了,换了件干净的里衣穿了,再披了件轻便的春衫披了,腰间挂个荷包再拿软剑当腰带,把头发一绾,登时就能溜了。 在她穿戴整齐后,打开窗户的一刹那,脑子忽然一黑。 她感到自己被黑雾裹挟,到了飘飘然不知其所踪的地方。 四周是一片红色的茫茫,有着丝状的朦胧感,看不出边界在哪,让人有焦躁的感觉。 这一定不是正常的地方。 兰媚屏息静气,四周却的确是什么都没有。 在她要开始惊慌的时候,有辽远中带着怒气的声音,远远传来。 “你是**宗的人,你杀了皇家的人。” 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就这样传来,连回音都没有。 这出乎兰媚的认知,她在这片刻中,也只能做出这一个判断来了:“你是徐姌吗!” 徐姌,因魔功使金陵无数人入白日梦魇,无数人就此疯魔。 这就是白日梦魇吧!虽然……现在是在夜晚。 兰媚又梗起脖子道:“我杀了他又如何!我杀的人多了去了!他与我约定再不娶别人,独宠我一人,我也威胁过他,他如果违反约定,就等死去——现在他违背诺言,我杀他,又有什么错!” 那声音“哼”了一声:“四皇子,哪里和那些寻常人一样了?皇家人,本就不拘后宫多少,男子志在四方,又怎么能专情一个女子!你狐媚惑主,事到临头居然还振振有词,简直忝为女子!” 兰媚听完,哈哈笑道:“你既然认为我是错的,杀了我就是!何必编织个幻境,试图听到我吓怕后忏悔的言论?我从未后悔过!” 第一百七十三章 烽火连北境(7) 那声音大怒,就待驳斥,兰媚的话却还没说完,尖利,仿佛要把红雾都戳破了:“若我言,女子志在四方,不可专情一名男子,你又会如何说?若我养面首无数,你又会如何鄙薄?女子如何?女子就只能蜗居后宅,当个逗趣的鸟儿么?” “你枉杀刘逸,又冥顽不灵,当一命抵一命!再不必多说!” “男的因为妻子与别人**,怒杀了,是一时冲动,是值得怜悯;妻子因为丈夫与人**,怒杀了,难道就是罪当万死么?”兰媚笑道。 下一瞬,她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仿佛是恼羞成怒一般,那声音没有再出来,红丝罗织成的幻境中,只剩下了兰媚与刘逸死状如出一辙的尸体。 在幻境中死去的人,在现实中,也是死去的。 “咚——”的一声,是兰媚凉透的尸体被夜风吹拂着,磕到了桌角的声音。 长久的寂静本就让侍女胆战心惊,一边想可能是主子想再温存一会儿,不好进去打扰,一边又怕是出事。 这突兀的声音之后接着的长久寂静,终于让侍女想好措辞,鼓起勇气,进了房间。 尖叫声划破深夜的宁静。 今夜,无云,无月,无光。 xxxxxx “钦朝似乎每一代都要来个死在女子肚皮上的皇子。”百晓生和一个公公聊天的时候,感慨着。 公公笑着感叹了一句:“是啊,这都是什么事呢?” 他们在一个郊外庄上的小亭子里喝着茶闲聊着。 日光正好,茶香和着草木新生的馨香,在亭子里酝酿着,意图发酵出一个盛夏来。 百晓生通晓百事,这就意味着,这个组织和江湖,和刘家,都有着牵扯。 而坐在百晓生对面的公公,不必知名,只要知道,他是一个已经出宫荣养的公公就是了。 虽然是出宫荣养了,但人毕竟还没死,自然就不甘愿被人像供奉牌坊一样供奉着。日常手头有些紧处,公公就会用着他手上广阔的资源,和百晓生沟通一二来。 百晓生虽然凡事都知,却是不会告诉你消息来源的,再多钱都不卖。 若卖了消息渠道,渠道断了,哪还有消息呢? 于是,公公对这个稳定的来钱处,在计较后,是信任。 刘逸和兰侧妃死去的消息瞒的很紧,公公听了这消息后,立时觉得这钱能赚,登时联系了百晓生。 这个百晓生,却是个妙龄少女,眼睛里不时闪着令老学究看不惯的灵光,凡说话必带笑,仿佛这都不是事。 她经常用这种态度,以稍低的价格收购来消息,转手高价卖出。 是个精明人,公公只喜欢和把精明剖出来明白展示的人交流,没有那些腻味的黏糊劲。 “一千两,这事瞒不住,也就这么几天。”百晓生的确直接报价。 “这塞牙缝都不够啊。”公公也直接表示,太低了。 “八百两。”百晓生笑眯眯道。 她的意思很明确,这种只有在这几天能瞒住的消息,时间拖的越久,就越不值钱。 第一百七十四章 烽火连北境(8) 要一个下一秒就能昭告天下的消息有什么用呢? “一千两百两。”公公还价。 百晓生手指头叩了一下桌子,又换了一种方式讨价还价,笑道:“四皇子是怎么死的?那新娶的侧妃呢?” 公公思索了一下,说道:“四皇子死在床上,兰侧妃倒在窗边。” “怎么穿的?” “那我怎么知道呢?”公公笑道,“只知道兰侧妃是衣着整齐,也没带着什么包裹。” 百晓生心里想着,江湖人士,什么都失去了,也能自己披着毛活下去。 什么是江湖人士?就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不依靠各种关系,就能活下去的人。 但这是没必要告诉眼前这位公公的,普通人一年有个二十两就能活的滋润,而对他来说,却和登时死了差不多。 他不能理解。 百晓生笑到眯了眼,不论相貌如何,此刻的她带着奇异的魅力。 “一千两百两,按老规矩拿钱。”百晓生说着,递给他一张白玉制牌子来,之后站起身,就往院内走去。 “好,好……”公公接过牌子,初觉温润,而后便只觉得冰凉入骨,完全不像是被随身携带般的温暖。他不由哆嗦一下。 “特地挑的寒玉,防止伪造。”百晓生随口解释道,“夏天用这个比较舒服。” “这寒玉,哪里买?”公公两眼放光的问着。 “寒玉挖掘地点一百两,出售人联系方式一百两。”百晓生神色不变。 公公:“……” 一会儿后,钱货两清,公公揣着银票,坐上回京师的马车时,不由自主打了个带着眼泪的哈欠。 带着浮泛的倦意,公公倒了点粉烟在鼻烟壶里,猛的一吸之后,带着仿佛要起飞的爽感,在心里暗暗揣摩了起来。 皇上为什么要压住这条消息呢?太子死的消息,压根没压。虽然也是压不住,但四皇子死了,为什么要压?有什么压的必要? 捏着用惯的鼻烟壶,他晃了晃,只觉得其中空了不少,失望感包裹着他,以至于他撇开了那些问题,转而思考着。 未来还有什么消息可以卖呢? ……钱呀,总是缺的。 xxxxxx 春天,一面寓意着欣欣向荣,一面也寓意着,冬天冻久的肉化了,与水泡做一块,成了瘟疫的来源。 刘仲桢看着一叠高过一叠的奏折,按捺住把他们都推到地上去,看端庄摆在上头的一叠全都洒在地上的冲动。 刘秀静静的站在角落等待伺候。 因为历年的皇上脾气都不好,不知从哪一日开始,贴身伺候的,全由普通太监变成了飞鱼服太监。 飞鱼服太监也的确有优势,抗打,不怕跪,传消息速度快,也足够忠心。 除了面无表情之外,一切都好。 当然,对于皇上来说,若是想要个表情生动的人伺候,再叫来普通太监,或者宫嫔伺候,也不是什么难为事。 于是,平常的贴身伺候,就都成了飞鱼服太监。 而本朝皇帝的贴身太监,便是刘秀。 第一百七十五章 烽火连北境(9) 刘仲桢端坐着,看着琉璃砚台里漾着细细波纹的一池红墨水,半晌沉默。 笔未抬,朱笔未批。 满殿便只有沉默,殿外欢唱的鸟儿,也都被殿外伺候的抓走掐了。 刘秀屏息宁气,低头看着擦的一尘不染的地。 太子死了,二皇子几年前就病死了,三皇子背了谋害臣子和哥哥的罪名,四皇子又死了…… 前头的,在这一眨眼的功夫,忽然就全灭了。 在内息流转了一个小周天后,刘仲桢发话了。 “樊家那边怎么说?有没有认的?”刘仲桢说话的语调冷的很。 刘秀本能般的一个哆嗦。与此同时,脑海中却突然闪出徐姌蔑然的声音。 “有什么好抖的?” 刘秀心里暗暗鄙夷一句,她这么厉害她敢不朝皇上行礼试试? 黑雾混着在他经脉里流转着,刘秀感受着,心下叹了口气,回禀道:“樊家没认。问了兰侧妃手下的侍女,兰侧妃平日也没有异常行为。” “她有异常行为,她的侍女又怎么能看得出来?”刘仲桢嗤笑一声,继续问道,“那太子的,樊家认了吗?” “没有,”刘秀语气平板,“樊家只认自己管理疏忽,樊子君更是表示,要他给太子陪葬他认,但是给太子陪葬的绝对不止是樊家。” 樊子君是樊家的族长,名字文气,人也是看着温和到温婉的儒将。 ……他能舒展着脸上的神色,神色如常的下着杀降的命令。 樊家能在跳野心家不断站队中撑到现在,也有樊子君的雷霆手段在。 刘仲桢叹了一口气,抬起笔又放下,说道:“朕倒忘了,樊家内部也分了不少派系,比白家乱多了。他人老了,未必知道。” 刘秀不说话。 君威难测,擅加揣摩,结果一个死字而已。 “但在朕这看来,樊家就是以他为首,今天这四皇子死或许没他的事,但以前刘仲正的死,他难道能推卸责任吗?” 刘仲正,是他的弟弟,当年夺嫡的一个大对手,死于樊家之手,不明不白的死法。 死后甚至查不出死亡原因,外界只能推断是马上风。 在刘仲桢这,樊家是必死的。 何患无辞? 樊家的结局,就这样子在刘仲桢气息不顺,盯着红墨水的时候定了下来。 樊家,男十六岁以上斩首,十六岁以下流放;女皆充作官*,交由官牙子具体处置。家产半充入国库,半充入军库。 韩家,贵妃降为庶人,打入冷宫,三皇子圈禁,一生不得出。韩家人皆致仕,退守农田。 又,怜梁将军昔日功勋,超拔梁晓庆为奉国将军,调至北境。 ………… 刘仲桢想了一整套军权更替的组合拳,刘秀接过墨迹未干的明黄圣旨,快步去宣旨。 路上,他余光瞥见了想上前套近乎的人,不由自主轻蔑的笑了声,一阵风似的就走远了。 连他自己都感到震惊。 抬起头来一看,原本蓝湛的天,不知何时,重新又有了黑蒙蒙的一片阴影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烽火连北境(10) “乙甲也太不靠谱了吧!”刘秀面上不显,心中哀嚎着。 xxxxxx 黑雾重新在京师蔓延的那一刻,玉佩就开始热了起来。 徐姌亦有所感,捂住玉佩一看,漫天漫地都是黑雾,还会往人身体里钻。 连乙甲特地带着赔礼性质,帮她买的柳叶黄衣裳,都蒙了一层雾,那雾仿佛是活着一样,还会流动。 有些惊悚…… 徐姌放下手,揉揉眼睛,那衣裳又回归了明亮。 “好看不?”乙甲问道。 徐姌努力让自己忘记借玉佩看到的样子,笑道:“不错,买吧。” 他们此刻在成衣店。乙甲得到了衣服做好的消息,见徐姌整日无聊,除了找蓝妃聊天就是听话本,就问了徐姌之后,把她带去试衣服去了。 “好。”乙甲的心顿时放到了胸膛内。 被黑雾包裹着的心脏在有力的跳动着。 漆黑的血液哗啦啦流如,被泵一样的心脏一下子挤出去,哗啦啦,流遍漆黑的全身。 “徐姌?……徐姌?!” 徐姌回过神来,乙甲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我没事。”徐姌过了恍惚劲,安慰般的说着。 乙甲看向她的眼神仍然是带着点无法抹消的担忧。 徐姌见着,对他露了个笑。 乙甲便也对她露了个笑,终于是不表现出担忧的神情来。 那件柳叶黄的衣裳,在没有黑雾的情况下,的确是好看的。大概是被吩咐过,一侧的腰边用金线绣了蜿蜒往上的脉络来,看着一闪一闪的。裙摆是金色和白色的夹缠绣纹,缀了点鲜红,多了些鲜亮。 为防止乙甲又担忧,徐姌真的把注意力都投在了衣服上。紧接着,就是真切的感叹:“你也给自己定衣服吧!” 乙甲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机会穿。” 徐姌挑眉,说道:“在京师得韬光养晦,不就是你穿的机会了?”接着就是不由分说,挑了黑色的好布料来,和店家吩咐如此如此。 店家的绣娘听着瞠目结舌,半晌犹豫着说道:“这花样倒是懂,只是线难找,又难绣,怕是要多等一会儿。” 徐姌心里暗暗算了冼家女入府的时候,想着三个月后大概才再进去,就说道:“一个月总是可以好了吧?” 绣娘笑道:“相公给你买的这件耗了五天赶出来的,你要予相公的那件,更麻烦些,大概是要十天左右吧。” 徐姌不恼不羞:“他现在是我的侍卫。” 乙甲在一旁特认真的点头。 绣娘听愣了……所以到底是不是夫妻啊?这表情看着,不像啊? 但,若是她说错了,他们又是什么关系,难道真的是侍卫?哪有侍卫给主子买衣服的? 这头绣娘为着徐姌和乙甲的关系风中凌乱,那头,徐姌已经和乙甲出了门,且逛且说。 “原定能多封个一两年的封印是解开了?”徐姌问道。 乙甲忧虑的应了一声:“是,可能是什么让封印被冲开了。” 冲开了……徐姌就想再问。 封印?镇龙塔?龙脉?黑雾红雾……这些都是什么关系? 第一百七十七章 烽火连北境(11) “出京师了,黑雾不浓的地方,我再说,那时候才能说清楚。”乙甲解释道。 徐姌听着,也无法,心里记了一笔,就先放下了。 乙甲又说:“最好快点出京师,黑雾对人的影响挺大的。” 徐姌认真点头应了。 当天她去四皇子府溜达的时候,难得被拦住了,守在门口的侍卫一脸不好意思的,说“府中有事”。 徐姌一看,正门侧门都没有马轿停留,也没有多出来的侍卫守着。 “是什么事?”徐姌问一声。 “……” 侍卫其实也不知道,他只是得到了一个要戒严的通知而已。 犹豫了一下,侍卫还是通报给了内院,很快就得来了消息,准进。 徐姌进去了,觉得空气有异样的凝滞感。 捂住胸口的玉佩,登时,景色变幻,成了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黑雾。 玉佩已经开始发热,在不住吸收着这些黑雾,让黑雾淡一些。 “姑娘还好吗?可是胸口疼?”带她进来的侍女一脸关切的问着。 徐姌的眼里,却只有不断流动黑雾…… 她连忙松了手,想喘口气,却又不由自主憋住了,半晌了才咳了两声。 玉佩发了烫,她才感到自己身边的空气,多了一块能呼吸的。 徐姌喘了两口,摆摆手道:“没事,走吧。” 毕竟不干我的事。侍女想着,这位姑娘得罪了蓝妃,也是这位姑娘的事,与她无关。想着,侍女安心了些,便没有多管闲事。 一路再无话,到了待熟客的偏殿。 徐姌进去的时候,蓝妃已经喝着枸杞茶,把底下的人都屏退了。 太阳光洒进窗户,无数灰尘沐浴在光线中,随着殿内女子的呼吸,缓缓流动着。 徐姌看了眼,撇开目光,坐了下来。 蓝妃冲她笑了笑,说道:“幸好你来了。” 徐姌被“幸好”两个字砸的晕晕乎乎,不由问道:“怎么了?” 蓝妃的脸上没有悲伤的意思,只是陈述着:“四皇子殿下死了,在兰侧妃的房间里,兰侧妃也死了。” 徐姌一愣。 蓝妃继续陈述着:“殿下是被拗断脖子死的,掌纹对比后,和兰侧妃的手相通。而兰侧妃是突然死的,找不到死因……” 徐姌听着呆住了,一时连眼睛都忘了眨。 “……目前父皇怀疑,兰侧妃是死士,是被无色无味的毒药药死的,但也只是猜测。” 蓝妃接着就开始描述兰媚的死状,可徐姌的脑子里却盘旋着刘逸的死状,模拟,而后懊悔。 刘逸和兰媚相好……提到蓝妃有身孕,冼家送女儿进来……兰媚认为自己被背叛…… 接着,已经上了通缉令的兰媚,还会做出什么别的事吗? 兰媚是烈性的,她应该知道的。 她也应该知道,皇家人,有根深蒂固的一妻多妾的想法。 这两个人因为一时的感动喜爱和吸引,凑成一对之后,倦怠期就会用血色染就。 刘逸自然是违背了他的约定。 而她同时也在反省自身,她为什么就能一脸冷漠的提出“让冼家人送女儿进来,平衡后院”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 烽火连北境(12) “不……”徐姌艰难的把话说出了口,“兰媚不是什么死士,这只是单纯的情杀而已。” 蓝妃惊呆了,身为在京师长大的女子,她完全不能接受“情杀”这种离经叛道的词。 她甚至完全不能理解,这种思维。 对蓝妃这个从出生开始就被培养成为正室兼女管家的人,情感是可以抛弃的,丈夫流连年轻妾室的行为是正常的,她要做的,就是不让后院翻天,让丈夫在前院压抑自己之后,在后院释放自己。 徐姌解释着:“兰媚和刘逸大概是定了一些约定,但刘逸回来就和你同床共枕,甚至有了孩子,他还同意了冼家女入府,这已经超过了她的容忍极限……” 蓝妃瞠目结舌:“……熬过去了就好了啊,谁不是这样子过来的?” 现下死了丈夫的蓝妃,的确是已经熬过去了。 她怀中有遗腹子,四皇子生前没做什么大恶事,只要钦朝在一天,那她就会成为皇家照拂人的典型,会被好好的养着。 虽然蓝妃甚至不能理解“情杀”,但她终究还是姑且接受了这个情况的可能性。 “不过,现在的重点,还是在兰侧妃的死上……” 蓝妃隐了半句话:四皇子殿下死了也就死了……在床.上死在女人手上,也不是什么值得再解释的事。 “……目前来看,毫无头绪。”蓝妃叹着。 徐姌也不懂,既无外伤,又无内毒的死法,到底算是怎么死的。 于是,她也就听着蓝妃说着。 “兰玫姑娘提到,她之前是从那些水贼那知道了他们要截四皇子殿下船的消息,现在已经在往这条路查。” 徐姌再点头,心想,这件事,她也只够听蓝妃说的。 因为兰媚的死,她的心情未免有些不好,再听蓝妃说了些闲事,也就走了。 xxxxxx 过了五天,民间开始出现了四皇子已经死在妾房间里的传闻来,联系着太子不明不白的死,和三皇子刘瞻不对外公布原因的终身圈禁,一时间,民心几乎都乱了。 于是,半个月后,就有刑部的人出来公布消息。 四皇子被刺杀,刺杀者已死,指使者已经被抓。 而在皇宫内,刘仲桢狠狠的踢倒金陵上供的盆栽,撒了一地鹅卵石。 很多东西,自然是不能和大家说的。 刺杀四皇子的是兰玫兰侧妃,一个本名是兰媚的合,欢宗弟子。去年十月,她和水贼都被金陵的甄家和尹家收买,水贼负责正面攻击,而兰媚负责刺杀。因为一些不知名的原因,这场刺杀到了二月,她都成了侧妃后,才正式实施。 甄靳白尹,金陵四家。 白家做主的疯了,就剩担不起事的小的,之前做了什么,随着白一镜的疯魔而先撇过。甄家和尹家,牵上了三皇子的线,给他不动声色的搂钱,四皇子查税收,他们居然敢直接派刺客了! 这般看来,四家中,也只有靳家,目前看着,是真正还算干净了。 他更震惊愤怒的是,刘瞻在他背后,做了这么多幺蛾子! 第一百七十九章 烽火连北境(13) 明明他小时候,那些仁义礼智信,也亲手教了他不少…… “天牢来了消息,樊子君在临走前要一个东西。”刘秀恭恭敬敬的说着。 樊子君已经是从心所欲的年龄了,还要被拎去杀头,一条命临到死前,忽然就变贱了。 “他要什么?”刘仲桢冷冷的问着。 他就想走前两步,表达自己的愤怒之情,可登时就踩到了一块他自己踢出来的鹅卵石上。 脚心踩石头,活血通络。 ……酸爽。 刘秀只低着头,装着自己什么都没听到都没看到。 自有伺候在旁边的宫人,捡了石头堆好后叩首下去领罚。 半晌,刘仲桢龇牙咧嘴的站好了,声音还有点抖:“这般没眼色的奴才!” 刘秀毫无眼色的续道:“他想要个说书人给他说书。” 刘仲桢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这个要求有什么特别之处,嗤笑道:“临死前才开始怀念以前唾手可得的东西,何必呢?——另外,天牢里原先不还关了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秀才吗?他还在牢里的话,直接拎去和他一个牢里得了。” 刘秀回忆了一下,也记不起来这个人,领命后就下去了。 一刻钟后,他又回来,准备挑个时机禀报。 此时的刘仲桢还在盯着红墨水,摆摆手让他说。 刘秀说道:“一个月前报上来的,晋秀才突发痢疾,已经死了。” 刘仲桢“哦”了一声,不甚在意的说:“那就随便叫一个说书人给他讲吧。” 刘秀领命:“是。” 左右无他事,刘秀从一个出了名的茶馆“请”来一个说书人。 樊子君身在天牢,而天牢内不乏复起的官,他又是身在迷雾重重的大案中,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翻案了。因此倒是没人敢借着吏威给他难堪,相反,还是好吃好喝供着。 不然,他这接近荒谬的,要找个说书人的要求,是连门都传出不去的。 于是,刘秀特地挑的一个百姓们喜闻乐见的说书人,送到天牢里,还用蔑视的口吻,劝着抖成筛糠的说书人说:“你没做坏事,抖个什么劲?” 说书人低着头,余光瞥见红底金黄飞鱼服,听着刘秀抨击般口吻的话,抖的更狠了。 刘秀:“……” 大概说书人就是说书人,脑中总是装着大戏一场,在刘秀无语的关头,他回顾了他以往讲的忠臣的话本子,幽幽的说道:“没做坏事,但万一运气不好沾上了坏事的边儿,我一介草民,可不也要死的么?” 刘秀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他刚得了晋秀才的死讯。 天牢里的人下钥后也会去听一耳朵的话本,见这说书人魂都要抖没了,怜悯的看了眼,劝道:“牢里一个大人想听书,请您来的。” 说书人瑟瑟的看着刘秀:“给犯事的大人说书,算不算我犯事?” 刘秀:“……不算!” 牢吏见着,给说书人泡了碗酽酽的金银花茶,嘴里说着吉祥话:“去去晦气,讲到那大人满意了,就可以走了。” 第一百八十章 烽火连北境(14) 说书人依旧是发着抖,小心翼翼的扯了下刘秀的袖子。 刘秀居高临下的问道:“干嘛?” “能先结算一下钱吗?” 牢吏:“……” 刘秀:“……” 刘秀挥手甩了说书人黏在他袖子上的手,挥挥手,让人抬了一盘银子上来。 说书人上手颠了颠,点了点头:“是这个重量。” 目瞪口呆的牢吏:“……” 既然看到了钱,说书人就精神抖擞的去舍命陪死刑犯了。 左右无事,刘秀就陪着说书人去里头见樊子君。 樊子君瞧着精神很好,明显是有被好好伺候的。见了刘秀,略拱了拱手,就呵呵笑着:“来的很快啊。” 刘秀“嗯”了一声,说道:“这都是圣上的恩典。” 樊子君听着这场面话,敷衍的笑了声就转而看向说书人,说道:“小子,你都会讲什么?” 说书人不认得这是谁,只瞧着他在牢内深处,却没沦落成入门时见到的破衣垢头的落魄样,虽然有些瘦,有不符合普通颐养天年老年人的精干在,但更多的是气度。 说书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态度面对这个临老入狱的人来。摆出他身为秀才的傲?摆出他身为区区秀才的卑微? “额,您……您想听什么?” 出口后,说书人暗恼自己的慌张来。 樊子君见怪不怪,呵呵一笑:“虽卑却狂,这是让我点呢!” 说书人不知该如何应对,便只挂着假笑的脸。 “那就……”樊子君也不在意,沉吟了下,说道:“曲将军的那出吧,曲巍去了北境的那一段。” “好。却说曲将军在南边立了功勋,胡将军爱才之心泛起,撮合了他和爱女的婚事之外,更是上奏折为曲将军请升。胡将军一片赤诚,上感圣听……” 说书人一旦开始说书了,气质语调登时和先前瑟瑟的样子全然不同,昂了头,扬了调,声音清越,登时吸引了一大批人来听。 就是牢房里,不少人,也贴着冰凉的栏杆,听着声音飘渺的“曲将军”。 刘秀见着,嘲讽的笑了笑。……人呀。 他就在旁边听着,陪说书人在天牢待了一个下午加晚上,大家都睡了,说书人喝了两壶金银花茶之后也到牢吏的房间睡了。 接着第二天,又再一整天。 说书人说的嗓子都哑了,樊子君犹嫌不足,催道:“那曲将军的故事好极了,再讲一遍怎么样?” 刘秀见说书人两眼一翻,登时就要气绝的样子,哭笑不得,问樊子君:“我再叫个别的说书人来?” 樊子君瞧着说书人双唇颤抖的样子,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了,也听够了。” 他又说道:“既然小孩子都是流放了,我樊家的血脉好歹绝不了,之后的运道还得看他们自己。那我这个老骨头,就也不在意那些身后事,只要在意一下铜雀台上的娇妻爱妾了。 “我想见陛下一面,说说冼家的事。” 刘秀一愣一愣的,却还是听命,去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烽火连北境(15) 铜雀台,他只知道“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这一句而已。 大概……是樊子君自比快要死的曹操? 刘秀在宫门下钥前入宫和刘仲桢复述了一遍樊子君的要求来。 包括樊子君一直听“曲将军”在北境那部分的话本,也包括他自比曹操的话来。 刘仲桢笑了笑:“他这是临死前,终于不硬着心肠了。” 身为宦官的刘秀,自然是没被要求学史,对于刘仲桢的评价,他是一句都没听懂。 刘仲桢摆摆手,心神放松的说着:“明天请他进宫吧,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是。”刘秀除了应是,其他都不消多说。 第二天,刘秀亲自带人去把樊子君从天牢里抬出来,一路送到了宫里。 刘仲桢亲自带着樊子君去了偏殿,并屏退了一切宫人,只让送饭和点蜡烛的进去。 日升月落,眼见着,刘仲桢和樊子君在偏殿里呆了两天一夜,中间不乏压抑的哀哭声,凄厉无比,像是坟头的漆黑乌鸦。 守着门的太监觉得悚然,咬着要打颤的牙,勉力不把害怕露在脸上。 等灯都又一次亮了起来时,刘仲桢通红着眼睛,嘶哑着嗓子怒吼道: “现在,立刻,马上!把冼家的那帮逆贼都抓起来,抄家,搜信件!” 另一个着飞鱼服的人领命,飞速的下去了。 刘秀守在偏殿门口,听着刘仲桢下了第二个命令来:“礼以公爵,厚葬樊君。免十六岁以下樊家子刑罚,准樊家女眷随成年男子流放,六十岁以上的人准留京荣养。” “……是。”刘秀领命,下去吩咐去了。 此时,樊家男子都还羁押着,没拉上刑场去;官牙子大概连人都没点完,也没就拉去市场发卖了。除了自缢的,樊家人瞧着竟是比先前的惨烈有生机多了。 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只可惜了,樊子君要听话本,大概想要听的,还是晋秀才的那一版,那一版……才是最原汁原味的啊。 相比于广陵散,晋秀才之声的绝于市,更显得世事无常,凡俗凄苦。 xxxxxx 做文官的底线一直在变,皇上喜欢了,你指着他骂都没关系;皇上不喜欢了,你写个归田杂诗都能被他认定是心怀怨望,过段时间,治乡绅治黑官的时候,就会把你也捎带进去,直让你无可奈何,俯首就戈。 而做武官的底线,却是很少有变化的。大概是因为前朝和本朝,因为北狄祸事,武官一向是不可或缺的。又有许多夺嫡之战中,武官挟兵在内城,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于是,虽然历代历朝文官地位高于武官,却也有许多武官地位超然,屹立不倒。以至于虽然有许多文官觉得武官简直有辱斯文,却也只能在心里骂而已。 对于坐在龙椅上的皇上来说,治化是文官的事,武力抵御内外敌的是武官的事。 所以,武官,只要忠心能打仗就好,其他一概是没有要求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 烽火连北境(16) 彭家,杀降不祥,有违大钦气象?那又怎么样?杀的毕竟是北狄的人头。 之前的樊家,墙头草似的四处跳,却也只是书信挑.逗式的跳,眼不见为净,也就是了。 白家,也是功勋出身,再不修内府,到了“门口的石头狮子都未必是干净”的程度,惹得全京师都笑话。若不是扒灰实在到了搅乱世俗的程度——主要是被外人扒了个干净,又疑似联合金陵四家对四皇子不利,也未必就借事说事,把白家灭了。 不然呢,还打算如何呢?若武官能和文官一样相信那大半都是迂腐的思想,时刻内省,三问己身,那还打什么战啊,考进士当编修游街接木瓜,成为壁花一样的存在不好吗? 看着,武官的要求是少了不少。但是……忠心,吹了几千年了,还在吹,这就和圣人之言一样,因为少人能做到,于是拼命宣扬。 刘仲桢哭,便是因为,忠心难得。 北境三家,樊家樊子君自爆,私自和北狄的交易,已经有了数百年。樊家在北境的时候,手上握住了交易的部分渠道,樊家在北境前,在北境驻守的人,也在和北狄交易。 北狄地处北寒贫瘠之地,没有盐,没有铁,没有布料,有的只有散养的牛羊和期待交易的心。 财物动人心,打仗需要激励……等等可说或不可说的原因,便让这利益巨大的私自交易,竟是从未断绝过。 若这还只能算是被钱迷了眼,小小的失节,那……私自沟通北狄呢? 樊子君见着刘仲桢惊愕到忘记愤怒的脸色,淡淡的笑着,分解着说道: “有句古话叫做,‘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于是,有些人就认为,反正北狄这几百年都杀不干净,不如不那么拼命杀伐,给对方留点余地,也给自己留点余地。 “于是,互相算计着,消磨着对方的战力,再泄露些其他将领带的兵的行进路线,用来达成平衡。” 樊子君的话说着平和,一言一语,却都砸在刘仲桢心上: “大钦在北境,和北狄拉锯,多久了?” 刘仲桢只觉眼前恍惚不定,另一个自己在脑海内冷笑道: “多久了?你都不敢承认么?五十多年了。” 樊子君见刘仲桢似懂非懂,并不过分添柴,只轻轻扇了风,说道:“那晋秀才写的话本,竟是无师自通,说通了凉城一战里的一些异常来。” 为什么曲将军会在只有小波折的路况下遭遇埋伏?为什么在小小凉城被围堵了数个月后冼将军才姗姗来迟? 刘仲桢太过震惊……脑子习惯性的听明白,之后不甘的问道——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可是,有冼副将跟着曲将军,一起在凉城啊。他们都是姓冼……” 樊子君的语气中甚至有了些怜悯:“那时候,冼渠林还不是族长。又或许,那冼副将,和他是冼家的两个派别……事情过了太久了,这话本,也只是让我重新想起自己的怀疑而已。” 第一百八十三章 烽火连北境(17) “那为什么当时不提出怀疑呢!”刘仲桢激动的问道。 “没有证据,只是在我脑子里的——”樊子君用枯黄的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笑道,“——猜测。” 没等刘仲桢感叹“往事不可追”,樊子君又笑道:“现在,既然圣上已经决意快刀斩乱麻,肃清北境风气,那还请圣上切莫让一姓独大,不论冼彭,都好好查查。大钦其他不知可否,但能上马的勇士,却还是不缺的,我们下去了,自然有早就想上来的人,上来了。” 刘仲桢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说个好字。 樊子君在说完这些后,油尽灯枯,死在了刘仲桢面前。 到死,刘仲桢都不知道樊子君算不算武将中的忠臣。 过了许久,他才开始怀疑,樊子君说的只是边境武官群体中惯有的潜规则,他只是被樊子君吓到了,下意识的全盘接受而已。 但,同样的,没有证据。像樊子君感叹冼家那般行径找不到证据证明一样,刘仲桢最终也没找到,樊子君是操纵利用,他对冼家叛钦的震撼感,借而对比出“樊家还好一点”的错觉,让他在感情用事下,下令厚葬和轻罚。 当然,此刻的刘仲桢,完全没有冷静下来。 听说边境的军队中有一些暗流是一回事,把地皮掀开了,让地底流的血水昭昭展现在天地间,让铁锈味弥漫在钦朝南北,又是一回事。 刘仲桢一言既下,飞鱼服太监自然是立刻就去办。 没人担心冼家听到消息后登时就会造反。一方面是除了冼家人,其他人明面上必须表现出对皇权的崇敬感,会给冼家人“造反后会被其他人登时撕碎”的错觉;一方面是因为飞鱼服太监,可上天入地的本事,能以一当百。红衣飞鱼服,甚至有“如逢反抗,就地格杀”的权力。 相比于速死,背上“乱臣贼子”的罪名;冼家往往会束手就擒,期待上面的怜悯和偏向他们的“圣明”。 ……这么多原因中,冼家许多女眷在京师,这个原因,倒不是如何重要的。 京师,肃杀的气氛悄然压下。 蓝妃在皇后的寝宫里陪着皇后,不时抚上肚腹,给皇后“我终究还是能有孙子”的安慰感。 皇后生数子,活下来的只有太子和四皇子。 太子妃生了两个小郡主,另府里有一个庶子。 四皇子妃怀里有着一个,除此之外无所出。 皇后以为日子还长,且儿子沉迷后院,对于太子之位的稳固不好,就没催逼过。 可分不清是意外,还是蓄意,她的儿子们,风吹的秋叶般,一下子就都没了。 蓝妃担忧的看着皇后……皇后娘娘在这几天,看着一下子老了十岁。 她想开口安慰着,余光瞥见皇后的贴身侍女给了她一个眼神。 蓝妃告方便,下了殿,在阴沉将雨的云下,小声问道:“怎么了?” 贴身侍女叹了口气,说道:“谋害太子的樊家,被皇上轻罚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烽火连北境(18) 蓝妃低低的“啊”了一声,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件事上。 她安慰道:“圣上一定也有圣上的顾虑在。” 可……她知道皇上在顾虑什么吗?这敷衍安慰的话,她能和皇后说吗? 孕妇不可多思,可她们身在皇家中,皇上的一举一动都要揣摩意图,一些窝心的命令接收到了,也只能笑着谢恩,这种情况下,她能不多思考吗? 蓝妃觉得自己的胸内的心在不安的跳动着,连着肚腹的小生命都有些焦躁的感觉,几乎要发疼了。 雨在此时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是春雨,春雨贵如油。 xxxxxx 徐姌在冼府的侧门口,朝着乙甲无奈的说:“我闲的无聊到处溜达呢,你话本听的不是挺好的吗,何必跟过来?你也进不了后院啊。” 乙甲一脸严肃:“身为侍卫,保障你在出外游玩时有护卫,是应当的。” 徐姌:“……” 这说到底还是她自己惹出来的麻烦。 徐姌一个人听话本,觉得无聊,见乙甲平日里也只是闷在房间里练功呆坐,就把他拽了出来,一起听话本。 恰好,因为晋秀才被不明不白的关了的缘故,一段时间,京师内的说书人没人敢提“冼”等曲将军话本相关的字来,甚至连武将列传般的话本都停讲了——怕被当做是影射。 于是,那段时间,各种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在各个茶楼里传响,说书人说的安心,听书人听着热闹。 ——孝女的话本也有说书人讲,但相比于教化,更多人对叛逆的故事更感兴趣一些。 徐姌听着乐呵,有时吐槽一两句,诸如“这百步穿杨风姿绝世的女子,转眼就说要结交个文人为丈夫,简直是一盆冷水扑下来”的话来。乙甲在旁边听着,偶尔应和一两声。 听久了,徐姌觉得多了一个乐呵的去处,饶有兴味的听着。乙甲见徐姌听不腻的架势,却有些担心,徐姌是到了喜欢人的年纪了。 但徐姌喜欢谁,和他又能有什么关系呢?乙甲也只能捡起,在和龙脉斗智斗勇中几乎忘记掉的侍卫职责来,认真的护卫起来。 ……虽然这几天看下来,和徐姌接触最多的男性,就是他自己。 所以,这次,徐姌想一出是一出的决定去冼府找冼同裳玩,被乙甲列为最高级别警戒。 此刻的乙甲,身上穿着的是徐姌吩咐好的衣服。 一身黑衣,腰带是带着暗纹的墨色,下摆略宽,暗金红色绣线绣成的瑞云在行走间扬起,在黑色布料上演绎一段风云变幻。 徐姌是不懂乙甲的担忧的——毕竟乙甲也没敢表示出口。 她见乙甲闲到愿意在门口等着她,就觉得头皮发麻,总感觉自己有了冼同裳交流下信息就得出来的紧迫感来。 “你光等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啊……”徐姌勉力劝说着。 乙甲说道:“我可以在门卫房里等你。” 徐姌继续说:“我可能不出来了,晚上都在这里吃饭。” 第一百八十五章 烽火连北境(19) 乙甲笑道:“你昨天才在楼里付了半年的房租。” 徐姌:“……” 徐姌一时间无言以对,最后狠狠的抛下一句:“那你就等吧。”转头就进了侧门。 并没人拦她。 也是因为冼同裳即将进四皇子府的缘故,冼家近来对她还算是尽量满足需求的。 虽然在大事上要反对她,用来磋磨她的志气,让她坚信“我背后的靠山只有冼家”之外,小事上,大可满足她。 于是,身为和蓝妃关系还不错的徐姌,在见过冼渠林后,就被准许进冼家,陪冼同裳聊聊天。 进了堂皇宛如仙府的冼府,徐姌很快就把乙甲近日奇怪的行为抛到脑后,熟门熟路的去冼同裳住的小院去。 陪着徐姌去的侍女张嘴,想提示她说,她应该先拜见一下后院的主母,表明一下自己“身为晚辈来这叨扰特别抱歉”的态度,再过去,全了两边的脸面。 但徐姌管什么“两边”的脸面吗? 后院管事的主母并不是冼渠林的夫人,而是他的孙媳妇,三十多岁,眼眉之中带着点焦躁的凌厉在。大抵是因为武官重子嗣,且不拘嫡庶,妻妾相斗带给她的重压。 在京师待了一回儿,徐姌终于知道入府要递帖子。但她这回递了帖子进去,冼家主母就直接递了句话来:“她在府里学规矩呢,不方便见客!” 乙甲和她特地提过,不能在京师用她的那些江湖功夫,徐姌便扭头就走,转头找蓝妃去。 ……蓝妃的帖子一出,冼家主母的话就缓和了些,也让她进去看冼同裳了。 但进去了还不到半个时辰,主母就派人赶客:“小姐还要学规矩呢。” 徐姌:行呗,我第二天再来。 第二天她来的时候,被主母派来带路的侍女,语气中就带着点:“你是哪路的野丫头,怎么这么闲。”的意思来了。 徐姌只当做没听见,见了冼同裳后,也没一副被冼家主母只争朝夕的模样殷切的说着体己话,反而略说了几句,就问冼同裳一个问题了。 “冼渠林,也是住在这个府上的吧?” 接着,徐姌就带着冼同裳往冼渠林的住处去了。 冼渠林高卧无聊,倒是见了她们,聊了两句,就不禁徐姌去见冼同裳,也不拘时间了。 在回去的路上,冼同裳愣了半晌,问道:“刚才你们说了什么?我有点听不懂。” 徐姌没正面回答,从另一个维度解释着:“现在是冼家有求于四皇子,是冼家要把你送过去。这种情况,让你忠心冼家,不把心野了是一回事。四皇子妃手下的人,也往外推,是另一回事。” 听着,冼同裳却多了一个问题:“可我是冼家人啊……又是女子,不靠着冼家还能靠着谁呢?” 这个问题,徐姌一时没有回答。 反正能随意和冼同裳见面的时间还有几个月,可以慢慢沟通交流。 冼府内部,她也只在意冼同裳了。至于其他人,尤其是冼主母的脸面,她是完全不想理会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烽火连北境(20) 带徐姌进来的侍女伺候的客人多,都不用问出口,就能知道,徐姌是不会先去拜见一回,浪费时间的。 并且,徐姌身上有一种比较鲜亮的东西,超越了她身上穿的柳叶黄衣服的明亮,让久居后宅伺候的侍女移不开眼,又有些害怕。 大概是因为她身上的特质,以至于,就算现在四皇子死了,冼同裳的好前程没了,也没人敢拦她,不让她见身带天煞孤星属性的孤女。 侍女默默把徐姌带到了冼同裳住的小院,福了礼,就退下了。 徐姌进去时,冼同裳在挥着剑舞。她并没有能留在身边的剑,用具只是一个脆干的枝干。 春天掉下来的枝干,那真的是死掉的,毫无回旋余地的干瘪死去。 “啪——” 就在她站在门口看的时候,冼同裳以剑指地,那木棍登时受不住这一力,清脆的断了。 徐姌身上只带着小刀。去皇宫的时候,因为皇后和刘秀对她的善意,刀从未被收走过,在冼府见个没送成功的人形礼物,自然就更不会被没收刀具了。 冼同裳停下了手,安静的看了在手上只剩一小截的木棍来。 她感觉自己轻轻一捏,这木棍就能化成碎末。 一旁,侍女见她停了手,从树荫下走了出来,就想接过那木棍,一头抱怨道:“小姐,您小心手呀,这木棍粗的很,割到手了怎么办?” 徐姌闲闲的说了一句废话:“手中无剑,心中有剑。这话虽然哄人,但现在你反正无事,可以去试试。” 以为能停止胆战心惊的侍女怒视徐姌! 京师里就没有女眷可以崇尚弓马剑的,她被安排来伺候这个边境来的野小姐,见她每日不成章法的行事就已经心里有气,偏这野丫头运气好,被指给四皇子,她姑且先按捺着。 现在,四皇子都死了,小姐还不老老实实学着绣花,还挥棍子!简直要愁死她了,如果主母问起来,她也得担一个“规劝不好小姐”的责任来! 这时候,这徐姑娘居然还来火上浇油! 偏徐姑娘在外头地位或许比她低,在这里却是实实在在的客人,是主子。冼府内里再龌龊,再磋磨冼同裳锐气,也没有把这股歪风吹到客人面上的理。 于是,侍女忍气吞声的,不仅吩咐着手下人备好毛巾衣服,更亲自泡了茶上来,备在旁边。 冼同裳没理会侍女如何。 她心中郁结难消,听了徐姌一句,却感觉自己的眼前闪过了碎星,眼里都多了些璀璨来。 剑通常有三种用法:截、削、刺。 冼同裳假作自己手上有着一把君子之剑,以截做拦,以削做杀,以刺做击。冼府内的空气仿佛都是她的对手,她用全身上下写在天地间的一笔一划,都有着宣泄淋漓的尽头。 徐姌见着,心里暗暗点头——还不错。 只是这剑法是军阵粗俗的剑法,不知什么缘故,许多错漏的地方也没有人纠正,看起来东倒西歪,她扔个石头就能让冼同裳扑倒在地。 第一百八十七章 烽火连北境(21) 冼同裳也觉得过程中有些不好,但她感觉不出来,一会儿,舞累了也就歇了。 侍女忙指挥人去准备盆准备粉准备热水,又请冼同裳进屋里擦身子换衣服。 冼同裳让侍女给徐姌备茶,侍女笑道:“我这可都备好了。” 侍女便请徐姌进屋里坐等。冼同裳见着徐姌妥帖,才进去换了衣服。 徐姌抿了口茶,茶是普通的粗茶,只是滤过一遍,没有茶末,还能算是尽心。 徐姌又想着,侍女没有因此对冼同裳懈怠了服侍,看来她还没到最差的状况。 一会儿,冼同裳就出来了,脸上红扑扑的,带着笑坐到了她旁边,笑道:“我刚才舞的怎么样?” 徐姌笑着赞了句:“很好的。” 冼同裳立刻把笑咧大了。 她又说道:“我和四皇子殿下还没过明路,不用为他守。族长新给我安排了一个在北境打仗的副将,让我过去做正室。” 徐姌点点头,问道:“那人如何?” 冼同裳的脸本就是红的,也不会更红了:“亏得你和皇子妃娘娘关心。”这皇子妃说的是蓝妃,而她的关心也就是一句问罢了,这就够了。 “那人是族叔手下的一个副将,骁勇善战,除了之前死过两任之外,并没有什么不足之处。” 徐姌一时沉默。 如果冼同裳一定是要嫁出去的话,她也能理解,一家人都死了,又在冼家内部担着“克死四皇子殿下”名头的孤女,配着有克妻名头的人,这个逻辑思想。 两边都克,中和一下也就好了。 副将,也有实权,不是那空壳子,对于冼同裳来说,还算是个正常偏好的配置了。——这大概也是侍女对她尚算尽心的原因。 她听了些话本,有些话本,讲的就是天煞孤星型孤女卖身买棺材,然后被一个有克妻名头的人买了,之后他们就开始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但这些论证的前提是:一定要嫁出去的话。 四皇子在冼同裳看来不是个好的,但这个克妻的武将,就是未可知……冼同裳还能有着期待。 “你觉得可以的话,那嫁妆是不是也在备了?”徐姌问道。 外头传来了点嘈杂声响,其中包括了上午春光明媚时候虫鸟鸣叫的声音,和似有若无的哭声和尖叫声。 还有……兵戈声。 冼同裳还没来得及沉浸在自己即将嫁为人妇的羞怯中,登时被这声音震清醒了。 她跳了起来,就往外头走去,问道:“外头怎么回事?” 徐姌也起身。 兵戈声越发近了,带着铡头刀将落未落的恐惧感。 “这是……”徐姌沉着脸判断道。 最先冲进来的,却还是乙甲。 “——内城里来人,说是要把冼家抄了。” 冼同裳震惊无比,忘了这几个月学的礼仪,张大了嘴,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的生命里,除了还没来得及嫁过去的四皇子府,最高大的,就是冼家了。 可,突如其来的,冼家就要被抄了。 她连原因都不能知道。 第一百八十八章 烽火连北境(22) 乙甲对冼家毫无感情,提前冲进来,只是想带着徐姌先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而已。 ——他还有闲情扫视一下全场,见没有貌美的侍卫或是冼家小子,心里还有点愉悦感。 但徐姌有着在是非之地里游走的能力,更有这个心。 她登时和冼同裳说:“把屋里的那些箱子瓶子都搬出来,在院子里摆好,他们要抄家,你们就把东西都摆出来,众目睽睽的,他们也不会真的就把箱子都掀了个倒儿。” 乙甲默默拔剑出鞘,亮出了寒光闪闪的剑来。——如果他们仗着蛮心想对院里的人不利,就看着刀吧! 徐姌看向乙甲的眼神中多了些感谢的意味。乙甲笑笑,把剑归入鞘中,站在她身后了。 两人俱无说话。 冼同裳听了徐姌的话觉得有理,立时吩咐了下去,还亲自去搬。 侍女原是不会允的,但听着“抄家”二字,她的心也乱了,叠声儿让人进屋子搬箱子,把那些小的都先放出来了。 还剩了一些大箱子没搬出来,那抄家的人就在军队的护卫下进了院子。 为首的人先是一挥手:“先控制起来。”之后看见了满地的箱子,一愣。 冼同裳没见过这种场面,有些气虚。 徐姌就上前笑道:“屋里还有几个装着衣服和被褥的大箱子,麻烦你点点,好好登记造册了。” 那人正眼瞧了一眼,再看了下堆半满了箱子的院子,歇了在这个院里捞外快的心,问道:“这小院里都有什么人?” 冼同裳就让侍女带着手下的一堆小侍女,都到院子里站着。 介绍人的事就归给了惊魂初定的冼同裳,她说道:“那些是丫鬟们,名字挨个过去是……我是冼同裳,已故冼参将冼道臣之女,冼同袍之妹。她是徐姑娘,来做客的,那黑袍男子——” 徐姌接话:“是我侍卫。” 抄家的那堆人中,就有人挨个翻了箱子。 箱子里并没有什么要紧东西,连能揣袖子里的东西都少,只有些女子妆点看着亮眼些——但大家都盯着你一个人呢。 徐姌要求连装饰用的瓶子都抬出来。这时,还有人进了屋子,准备去查那些大箱子。 徐姌顺口就提了:“她是定好未婚夫的人,东西许多都已经是嫁妆了,定好要送到夫家去的,别拿了什么不该拿的。” 就有人嗤笑道:“你个小丫头片子,倒还会说大话不脸红了。” 徐姌笑了笑,伸手遥遥一指,渡了点他身上淤积的黑雾进玉佩里去,又笑道:“你可以试试。” 那人面色一变——他感到自己身上,有些东西离了自己的身体,让他整个人都有些轻灵明透的感觉。 对于许多已经习惯沉重活着的人来说,把束缚抛去了,他们反而会惶恐起来,不知如何起舞。 不过,也毕竟,他不知道自己身上的什么被那女孩拿走了,未知往往比已知可怖,他的惶恐也在情理之中。 “不敢不敢……”他忙弯下腰恭敬的说着,偷点香艳之物的打算都泄了个干净。几乎是屏气的进了屋子里。 第一百八十九章 烽火连北境(23) 其他进去搜查的人,见着这前倨后恭的样子,面面相觑,不知其故,却也小心起来,不把抄家变为肆意破家了。 袖子和胸口塞了东西会很明显,徐姌也不用担心其中有人阳奉阴违——到时候再吓就完事了。 远处,飘渺的传来了瓷器破碎的声音,和断断续续的哭声。 相比之下,这里还真有些世外桃源的感觉…… 冼同裳感叹着,心情却不怎么好。 有种惨然的感觉。 xxxxxx 徐姌面上撑着不垮,心里却也有些瑟瑟之情的。 她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死了。 想脱离魔教下山,结果带累了庶姐长随的性命。 在一个小村庄醒来后没几天,赵秀才被打了板子在小县城里关押。 到了金陵,第一天,金陵白府就垮了。 到了京师,京师白府被扒出扒灰的事情,结合其他的事,抄府灭族。她无所事事去四皇子府寻蓝妃聊天,结果,四皇子刘逸死了,他的哥哥太子死了,他的爱妾兰侧妃死了。 还有……莲越现在也不知生死了。 现在,她在冼府,竟更是目睹了,抄家的惨状来。 抄家的人往往手脚并不干净。毕竟抄家后还能复起的家族十里无一,而复起了之后,也很难把当时抄家的人都逮出来罚了。于是,那些抄家的人,便也带了有恃无恐的意味。 我拿了,你也没地儿伸冤,不拿白不拿。 更有趁机轻薄女眷的人,直让一些就没见过外男的女孩子登时想一头撞死了。 她在这站着,用玉佩和黑雾奇怪的关系,吓住了他们,但其他院里呢? 光听声音,都觉得难受。 为了转移注意力,徐姌问乙甲道:“你怎么直接过来的?”乙甲能直接找到这个屋子通知,也是很神奇的了。 乙甲略不好意思的笑道,偷偷说着:“我假借您的命令,亲自送了东西进过这个院子。” 徐姌笑着点点头,没恼,也没问送的是什么。 只是个名义而已。 她觉得好玩的是,乙甲非要尽职当个侍卫,以至于和冼府门口的那些门人都脸熟了,居然也没人怀疑他可能是假传命令。 这句问了出来后,她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心里暂且不把这事情挂怀在心。 她本来也是一时身在惨境附近,心有戚戚。 真要论起来,她又有什么错呢? 母亲的事,她无能为力。 长随是庶姐杀的。 赵秀才意图染指因为生病借住在家里的女孩,被关是应该的。 金陵白府那两个主子背地里做了坏事,在幻境诱导下,自己把自己吓疯了。 让京师白府的府主白守仁手伸到儿媳妇身上的也不是她。 杀死四皇子的是兰媚,杀死兰媚的……还不知道。 太子,据说是被投石机砸死的。 莲越的事,她也是毫无头绪。 现在冼家被抄,她也是刚得到消息,自己也被堵在里头,一时不好出去的。 只能说……她和冼同裳差不多,时也运也,自己并不能把控一切,也不可能把控一切,于是显得身后是一片狼藉。 第一百九十章 烽火连北境(24) 冼同裳的院子里东西少的很,查的人很快就出来了。 徐姌瞧了眼,他们只有一个人是明显塞了东西在身子上。 她还没有动作,乙甲就先往前大步走去,一手扣住了那人的肩膀,往袖子里一掏。 登时,几粒带着灰白色的珠子从袖子里滚出来,有一粒滚到了瓷瓶底,轻轻“铛”了一声。 声音清越,大家都听得清楚。 乙甲的动作太快,人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已经被卸了胳膊,扔到地上去了。 那人登时就被疼晕了。 徐姌朝着从屋里抬着箱子出来的人,笑眯眯的补充道:“还有谁多了一只手的?现在卸下来,也来得及。” ……安静。 乙甲默默的走到一个人的身边,一招也把胳膊卸了,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银票来。 贴身伺候冼同裳的那侍女瞪大了眼,怒视那个人。 徐姌心里暗暗惊叹——一张纸的厚度,她的确是忽略了。幸亏有乙甲。 面上,她却只是云淡风轻,“抄家后见到的东西,是要报给圣上的。你们暗藏了,也算是欺君了。” 这话,唬住那些抄家的士兵在其次,压住有些蠢蠢欲动想集火乙甲的黑雾才是要紧。 果然,那为首的笑道:“把这些东西都登记入册子吧,大家动作都麻利点。” 完全不是很在意。 徐姌微笑着,抽了点剩下的人身上的黑雾。 便有人哆嗦着把自己藏在各个隐僻地点的东西掏了出来,摆在地上。有的脸色发白,却是什么都没有。 徐姌心里想着,就这样吧,真的有不要命只要那点小外快的,她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细细的搜过去吧? 一会儿,清点完了,并没有奇怪的东西。那为首的人束着手,见登记的人都记完了,挥挥手,就让大家都走了。 他抄了那么多个人的家,武将的家却也是少去的。其中有些院子镇定以对,让他不得好处,也是有的,他并不因为这一个院子的得失而恼怒。 反正……听其他院子里的动静,他得的孝敬也不会少了。 xxxxxx 冼家折腾个没完没了,徐姌见其他院子里因为箱子多,一时间还没个结束的样子,就先告别了。 她也想过带冼同裳出去,但稍微问了一下就知道不行—— 抄家就是要先把整个宅院都封了,再在里头慢慢找呢。 连她自己出去都麻烦的很,在门口,一个侍卫笑眯成了一条缝,说道:“怎么能出去呢?万一你带了些有通敌证明的书信呢?” 另一个侍卫也笑眯成了一条缝,上下打量着:“咋地……要不,你接受搜身?” 乙甲都想拔剑了,徐姌却不气不恼,笑道:“你们知道,刚才有几个想动手动脚的,怎么样了吗?” “哟……怎么样了?”那侍卫大概以为徐姌是在装小大人糊弄他。 徐姌伸出手来,遥遥一点。这回她可没客气,直接把两个侍卫体内的黑雾都抽干了。 那两个侍卫体内赖以坚持的存在——黑雾一旦出了体,他们就一下子垮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烽火连北境(25) 乙甲以为徐姌是用了“魔功”,惊慌的看着,开口想说什么。 徐姌见他的神色,心里那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她摆摆手,随意说了句:“没事,不是魔功。” 徐姌并没有解释太多。她认为,那种认真过头的表达,反而会有些糟糕的欲盖弥彰。 乙甲愣了愣,他是不担心了,却也因此,他转移了语言重点,问道:“您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 徐姌……扭过头去:“你还会问什么呢?” xxxxxx 话休多叙。那两个侍卫倒在地上之后,就有侍卫又惊又惧的去请长官,来压场子。 徐姌耐着性子等了会儿,见到了那长官。 ——却就是那带队去冼同裳小院里的为首者。 这可就省事了。 为首的人见着徐姌,也是一愣。在外奔波的人毕竟是人精,他余光扫过倒在地上的侍卫,秒变脸,笑道:“这是怎么了?那两个侍卫——”他扭头命令士兵,“——先抬下去,用冷水泼醒了!” 他搓着手微微躬身站着,活生生的一副担心徐姌受委屈的样子。 但徐姌打量了下四周,清楚的看明白了,在四个士兵上前把那两个侍卫抬下去的同时,四周又多了些士兵,隐隐围住了他们。 想也明白,一个疑似有着邪功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她在面上是个小姑娘就抬抬手放过去呢?甚至,小女孩的皮相会让人更加戒备。 要么是年少成功,要么是夺舍等更防不胜防的邪功。 乙甲投过来了一个眼神:“现在怎么办?” 徐姌回了一个“安心”的眼神。 冼府的格局以大气为主,接近大门的地方,青灰石压好的宽阔的路就已经连着铺到了门外。 徐姌抬眼一看,在守卫在四周的士兵之外,能直接看到在门外好奇张望的百姓们。 冼府大开门的时候,居然也是四通八达,坦坦荡荡的样子。 可惜正门基本是不开的,寻常宾客来访,往往是走侧门,只有一家子浩浩汤汤出去再回来的时候,会开正门,全府上下齐齐迎接。 但主子往往坐在轿子里,或者是坐在高身昂首的骏马上飞驰而进。 他们都没留意过大门口的广阔。——或许是知道,且习以为常。 而今天。 徐姌给了乙甲一个眼神,也没管那人废话,接着就往前走去。乙甲不需要分辨徐姌的眼神,直接跟了上去。 宽阔的路。 徐姌走一步,那些明面上围住她的人退一步。 埋伏在暗地里的士兵,有一些就已经不知如何应对了,求救般的看向为首者。 什么情况啊?她居然还直接往前走?这么猛的吗? 一定是……有后招吧?像那个一下子就让人昏倒的那一招…… 他们刚才可都见着了! 乙甲当着徐姌背后的侍卫,却连剑鞘都没抓着,同样朝前走着,也很悠闲的样子。 明晃晃堵在门口的士兵,见着他们走出来,许多都瑟缩了,不由往后退去。 “拦住她!”为首者出离愤怒了,“空城计,看不出来吗!” 第一百九十二章 烽火连北境(26) 那些士兵们,原本还只是面对未知的畏缩,现在听了上官的训斥,拿着刀的手反而也开始抖了。 有一个看起来挺兵油子的家伙,甚至躲在兵阵中,嚷嚷道:“她明显是江湖人士啊!应该请飞鱼服的哥哥来帮忙才是,我们抵什么事啊!” 为首者恼道:“你‘哥哥’‘哥哥’叫的亲热,你倒是去喊一个过来啊!他们都是侍奉皇上的,我们怎么请来?” 徐姌指了指为首者,笑道:“现在去请也行,我总归不会坐着等到飞鱼服来。” 说完,她就继续往前走去。 背后传来了重物倒地的声音,接着是一声**的“圪垯”声。 一时,在冼府外围观的人,都屏息了。 徐姌冷淡着眉眼,朝守在门口的兵阵说了两个字:“让开。” 兵阵里似乎还是兵油子多一些,有几个年轻面孔,看着倒在地上的他们的上官,面上更多的是事若关己的惊恐。 勇士? 真正悍不畏死的勇士,去了北境,去了南边,不会在京师的。 徐姌这一言既出,下一瞬,阵队开始懒懒散散的散成了两半,远远的相对着,像中间有了楚河汉界。 徐姌从冼府大门的正中间走了出去,乙甲跟在后头,两堆士兵分站在门的两侧,像是恭送她的仪仗兵。 再没有人拦她。 连看热闹的百姓,见了她过来,都远远避开了。 见那柳叶黄远了,以至于拐个弯不见了,一个看着不比招娣壮实多少的小兵胆战心惊的冲他旁边的一个士兵问道:“这怎么办?如果她带走了能证明冼家有罪的重要证据……” 偏他旁边站的士兵是兵痞子,听着登时漫不经心的一笑:“我们拦得住吗?” 小兵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选择尊重事实:“……拦不住。” 兵痞子哈哈一笑:“拦不住不就得了?这就不是我们的责任了,操刑部的闲心做什么?” 小兵的脸色有些苍白:“好吧……” 他恨,以前恨冼家,现在更恨自己。 冼家是因为通北狄被抄家,而这个小兵的父亲和哥哥,都是被派到冼家下当杂兵的。 接着,人事变化,他们跟彭家将军上前线,然后死在战场上,尸骨都找不出来。 太多了,他听到消息赶过去之后,只见整个山谷都是白花花的一片。 可那山谷,明明离钦朝在北境驻扎了重军的琼山关,很近很近。 那场无名的埋伏战,分不清是冼家的放水,还是北狄的冒进行事。总之,他的父亲和哥哥是都死了,特别无所谓的死了。 而他现在在冼府门口,却站在一旁亲眼看着,可能会把冼家罪证带出去的人,悠哉悠哉的出去了。 对于小兵来说,最悲哀的就是,时光倒流,再让徐姌走一次冼府门口,他也没办法站出来,说这女孩可能把罪证带出去,说应该直接把她扣下来。 因为,从他的视角看,站出来,他就几乎等于是死了;而站在一旁看着,他还有一条命在,还能祈求皇上圣明,给冼府一个公正的、让大家尤其是他自己心服口服的处罚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 烽火连北境(27) 但他还是恨,恨自己的孱弱,恨自己无可奈何的悲哀。 恨完了,他开始祈祷,祈祷徐姌没有夹带,祈祷皇上圣明。 刘仲桢在宫女的伺候下,就着永远都批不完的奏折喝了口菊花茶来。 近日事情太多,他觉得自己肝火旺盛的很。尤其是此时,就算是喝着菊花茶,他也还是觉得心火燥热,惹的人烦闷。 “圣上,是午休的时间了。”刘秀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刘仲桢稍稍恍然……原来是因为冬天过去,春天已经来了。 以后还有更热的时候呢。 “抬个冰山去放着,再叫杨嫔去偏殿等着。”刘仲桢命令道。 抬冰山的事就不是刘秀负责,他挥个手,底下的小公公就争着下去办去了。 叫嫔妃这种小事,也有专门的传旨公公去。 刘仲桢说完了,一口把剩下的菊花茶都喝完了,又拿起朱笔批了两记。 边批边想:去年冬天的雪下的好,今年大概是丰年,北境的军粮能充盈一年了。 彭春言是尽心的,北境暂时让他管着,可以放心。 刘仲桢想着,又皱起了眉头来。 他没记错的话,杨嫔先前就是经常伺候冼妃……良妃,被她提到了,才让他多看了两眼,记住自己还有这个妾的。 良妃是否如封号一般良善,犹未可知。那被她举荐的杨嫔呢? 在他记忆里,杨嫔二十岁出头,梳着老气的发髻,在良妃的宫里,随便用个珠簪做装饰,脸上扑了层粉,再没别的妆点了。而见着他,脸上的妆稍微精致了些,头上带的耳朵带的,却还是小小的那种,猛一瞧和没有带妆饰似的。 ——他瞧着清爽,喜欢的很。 杨嫔的身躯也是小小的,江南那一带的人,说话侬里侬去的,明亮的杏眼里常带笑,佯恼起来抿住小嘴唇的神色可爱的紧,在他身下羞怯脸红的样子更是让他重新感到一震雄风的爽快感。 ……当她脸上出现惊愕,乃至于惊恐的神色时,朕是否还会觉得,杨嫔的样子可爱? 刘仲桢几乎想到头脑和下面一起发热时,传旨的公公来了,只一句话:“杨嫔已经到偏殿,现——”在皇上平常吩咐的地方沐浴更衣。 他没等那公公说完,立时起身,朝偏殿走去。 背后一片的“恭送圣上”。 许多礼法都是奇怪的,例如,孩子死了父亲不用安排守丧期,而父亲死了孩子要守丧似的,仿佛孩子死掉这件事,父亲是不用伤心的。 此时的杨嫔却没心思想这些,礼法对她来说太遥远了。 她忐忑又带着些微期待的坐在偏殿寝屋旁,被大屏风隔着的大浴桶里,侍女站在一旁倒着花瓣。 近些年来,皇上是不忌讳礼仪官的劝谏,时常在白天召嫔妃了…… 屏风后有被地毯滤过的脚步声,被水声遮掩了过去。 接着,一旁的侍女连忙放下了放花瓣的竹篮,俯身下去道:“参见皇上。” 杨嫔一惊,从大浴桶里跪起来,趴在边上,见是刘仲桢,登时惊恐道:“恕嫔妾不能全礼!皇上勿怪!!” 第一百九十四章 烽火连北境(28) 她说时,眼眶里的眼泪都开始打转了——是真的惊恐。 整个京师内城都知道,皇上喜怒无常,普通的公公宫女都不能在他们身边伺候。要不是飞鱼服抗打,皇上身旁怕是真的要流水一般的过人命。 但,奴才的命不值钱。包括那些礼部的礼仪官,没人会对当今天子劝谏什么。 刘仲桢却是不知道自己在背后的风评,见杨嫔这小家子气的样子,觉得有趣的很,刻意板着脸,命侍女给他宽衣。 杨嫔见着,脸白了一层。 在水纹荡漾的光线投射下,却更显得她的眼带神采,整个人美到夺目。 刘仲桢脱到赤条条无牵挂了,就进了大浴桶。 侍女都有眼色,见好事将出,都退出了侧殿。 从屏风外看,两道人影渐渐重合了。 踩水的声音剧烈的很,喘息声和讨饶声都大半被遮掩了。 刘仲桢的声音也含含糊糊的传了出去:“乖乖,好乖乖……哈啊……” 一刻钟后,刘仲桢退了出去,水声停了。 身上多了几个红到几乎滴血的痕迹的杨嫔一副恍惚的样子,半晌了才醒过神来,带着哭腔呜呜咽咽的哼道:“疼……” 刘仲桢就凑上前,在胸口的痕迹旁边吹吹,见着红痕迹旁边白里泛粉的嫩皮肤,没忍住,又叼起来,又是亲又是啃。 杨嫔的额角出了冷汗,浑身一抖,紧接着,补救式的抱紧了他。 两人身体中的水被这一挤,登时“哗啦”一声排开。 “嫔妾……嫔妾……” 杨嫔想说,她不习惯,她想出去了。话在嘴边转了好几下,不敢说。 这话说出去,她登时就能被厌弃了,她明白。 虽然,被厌弃未必是坏事,但她身为一个区区的嫔位,又风闻了冼家出事了…… 她被厌弃了是无妨,但护她的良妃若是倒了,她是连带的,又能活多久呢? 厌弃和不被厌弃只能选一个,她也只能选不被厌弃,努力在和她赤身相贴的男人身上求得继续活着的机会。 “嫔妾脚软了,皇上先饶了嫔妾,让妾身缓一下,好不好嘛?……” 这话一出口,刘仲桢登时看向她的脸。 杨嫔亮晶晶的眼,还有红红的脸,让他一下子联想到他造出来的涎液和痕迹来。 刘仲桢心满意足了:“好,朕也怜惜一下朕的爱妃!” xxxxxx 侍女鱼贯进入,红着脸或白着脸伺候着杨嫔出大浴桶。 侍女知道他们成了一遍事,也知道这不是最后一遍。特地让杨嫔在刘仲桢眼前站着,让她抬起玉臂,分开两腿,假装没看见她身上的那些红痕,用白布细细擦了一遍身子。 刘仲桢的眼神也果然就没从杨嫔身上离开。 杨嫔被伺候着穿好了透风的袍子,接着就被带到了寝房。 接着,刘仲桢也出了浴桶,被伺候着擦干身子——这回可没敢让两腿分开,换上袍子了,也往寝房去。 偏这时,偏殿门口传来了争执。 一个带着公子意气的人恼道:“我是禁卫军参将!你个阉人不就穿了个飞鱼服吗?居然连通报都敢拦!” 第一百九十五章 烽火连北境(29) 刘秀依旧是那嘲讽的语调:“是你知道圣上可以打扰还是杂家知道?” 那禁卫军参将冷哼道:“宦官误国!你必是收了冼家的礼,现在拦着我通报!” 刘仲桢登时起了怒意,把杨嫔按在还没铺开的被子上狠狠的亲着,直亲到自己头晕眼花,才起身,拉着她往外走去。 杨嫔见皇上晕乎乎的样子,心知这时候不能过去扶他——会伤龙尊。一时没明白皇上把她拉着往外去的意思,只跟着。 偏殿入门处却也是有个能见客的入门厅的,并没有把主位分在高高的地方。因为刘仲桢有时会嫌主殿椅子太硬,会在偏殿批阅奏折,因此前头摆了个桌子。 杨嫔被拉着坐到了刘仲桢的怀里,他还坏心眼的把手探了下去,按了两下,逼得她搂紧了自己,才笑道:“湿了。” 紧接着,他高声一句:“别吵了,进来说话!” 这时联系着外头还没停的吵闹声,杨嫔终于反应过来。 这回她的脸是真的被吓白了。 刘仲桢在豆子上轻轻一刮,让她浑身一颤,眼神都散了一下。 他笑着凑在她的耳边说:“没事,有桌子挡着呢。” 杨嫔把脸埋在了他的胸前,低低闷闷的说:“妾身怕……毕竟是外男。但圣上开心就好,妾身……万死不辞。” 这个态度极大的愉悦了刘仲桢,因为情欲略勾起来的声调让他刹那又热了起来。 此时,殿门开了,不同于殿内让人昏昏然的光线,有明亮的光照了进来。 那热意暂时压住,刘仲桢眯眼看向光线来处的壮大身躯。 那身躯或许呆了一呆,随即朝他拜下,低低的垂下了头。 殿的门关上了,光线不再刺眼,那参将身躯高大的错觉也消弭了。 都是臣子,都不会在君主的面前,高大着。 “起来吧,抄家出结果了?”刘仲桢懒散的问道。 其实他不认为在京师的抄家会有什么结果……毕竟冼家基本的活动范围还是在北境。他唯一介意的罪名,通敌北狄,冼家也很难会把证据送到京师存着。 “是!”禁卫军参将浑身一震,起身后头低的更低一些,一副认真对地上的地毯汇报的架势,“冼府内查抄出价值数百万两的器物,另有数万两的真金白银。” 刘仲桢听着索然,又按了一下手上的小豆聊以生趣:“冼府百年世勋,若没这些家财,反倒是朕对他们薄待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杨嫔两腿一下子就夹紧了,登时把他的手指吸了进去,流了粘哒哒的水到了手指跟处。 刘仲桢以为自己能压抑住的火又冒了起来,这回是昂扬了起来,压抑不下去。 他见参将不敢抬头,索性把根从袍边重叠处拿出来,掰开她的腿,按了下去。 这下吸了个痛快,还带着水润效果,让他爽的几乎想直接交了出去。 “嗯……”杨嫔闷哼了一声,随即死死憋住了。 刘仲桢想,没见着杨嫔羞恼欲死的神色,就交了,也太可惜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烽火连北境(30) 他就按捺住,只不断撩拨着她。 禁卫军参将自然也没被皇上几乎算是问罪的话吓到——他从头到尾只被皇上和妃子共处的香艳场景吓着!他只解释说道:“在圈冼府抄家中,有一个女孩带着侍卫模样的人闯出了冼府。” 刘仲桢听着冷笑一声,挺了下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你们就是这样子查抄别人府里的?” 参将“扑腾”一声跪下,求道:“那女孩非常邪门,看别人一下,那人就昏了过去,七魂失了六魄,早上她闯了出去,现在了,他们都还没能醒过来。” 刘仲桢感兴趣的抬起了眸,唤了一声:“刘秀。” 在刘秀开殿门进内的时候,他还吮了吮杨嫔又细又白的脖颈。 其实也不是白色了……泛了粉红色,看起来很可口。 刘秀开了门缝,恭恭敬敬的进了殿,再带上了门。丝毫看不出他故意和参将吵架,惹皇上出来听结果的小心眼儿。 他对皇上怀里的,只穿了个浴袍的妃嫔也毫不以为怪,只垂头道一句:“小的在。” 刘仲桢说:“你刚才听见了吧?有什么想说的?” 刘秀的确是听见了,稳稳的说道:“看一眼就让人昏过去,江湖里能做到的,不超过五个,也绝对不会来京师。” 禁卫军参将略急切的说:“是微臣办事不利,但那女孩真的有邪功!那在冼府门口的士兵,和一些百姓,都见着的!” 刘仲桢心想,自己又不是判案的,难道还要管谁说的对不成? 怀里还有个美人秀色可餐…… “刘秀,下午不用你伺候了,带人去查查那出了冼府的姑娘,这对你来说方便的很。”刘仲桢说道。 “是。”刘秀果然也毫无推辞。 “至于你……”刘仲桢又瞥了眼禁卫军参将,想了想挥手,“你下去吧。” 参将麻利的下去了。 刘秀十分贴心,吩咐了侍女,让侍女也跟着出去了,才带好了门。 刘仲桢让杨嫔背靠在桌子侧,手指一挑,让她含羞带怯的脸对着自己。 接着解开了她腰上的浴袍腰带。 登时,冷意包裹住了她,失去布料的护暖,让杨嫔都从被玩弄的状态中登时清醒了过来。 刘仲桢坐着,掐住她的腰撞了她一下,笑问道:“给你个机会,你可以给提携你的良妃求个情。” 杨嫔嘤咛一声,带着喘腔说道:“冼家犯了大错,良妃却已经出嫁成了皇上的妾,自然凭皇上处置,妾身也是皇上的,一切都听皇上的,求个什么情呢?” 刘仲桢哈哈笑着,道:“对,你们都是朕的!朕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今个儿……朕想怎么宠你就怎么宠你!” 门口的公公听着里头碰撞噼啪的水声,面红耳赤着。 半刻钟后,声音停了,里头传来吩咐叫水的声音。 杨嫔窝在刘仲桢的怀里,在脑海里拼命的给自己催眠……冼府已经完了,她现在就完全是皇上的东西,皇上喜欢她怎么样,她就得怎么样。 第一百九十七章 烽火连北境(31) 是的,是这样没错。 毕竟,他是皇上啊,她怎么能违抗呢? 但是,隐隐约约的,她又有点羡慕那直接出了冼府的女孩。 江湖中最厉害的五个,才能达到这种境界啊……太厉害了。 可望而不可及。 xxxxxx 话分两头。 出了冼府后,乙甲带徐姌拐了几个小巷子,再出去。 或许是因为乙甲的煞气冲在前头,窝在暗角的醉汉流民一动没动,蜷在带着尿骚味的角落,权当自己是垃圾。 拐了出去后,豁然开朗。 眼前不是宽阔的街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没有马轿远远行来,有人尖声道“行人避让”。 而是路边袅袅生烟的摊子,稀疏的人群,路边玩闹的几个小孩。 路旁的屋子也不大,不过干净整洁,没有颓圮的感觉。 虽然……还是有一下子从京师瞬间移动变成了小县城的感觉。 乙甲缓了步伐,闲踱步。 徐姌知道现在能有闲心说话了,便笑道:“东富西贵,南贫北贱,还挺明显的。” 乙甲附和道:“不过这‘贫’,也比其他地方的好多了。” 徐姌感叹一声:“是啊。” 他们身边并没有再带侍卫,衣着也没有和日光比耀眼,衣服说到底也只是在普通布料店买的,并没有十分的惹眼处。 要说惹眼的也有,柳叶黄这个颜色就是吸引目光的颜色,亮。 寻常女孩,爱美的,也愿意添两件在家里穿。毕竟不是正黄,忌讳不重。 但穿出去的就少了,毕竟,在外头行走,以方便为主……脏了就难办了。 布料的颜色是一点点染的,洗了就褪色,难再穿第三次。 “先把衣服换了。”乙甲说道。 “好。”徐姌应道。 乙甲单独行动了许久,也得了不少地下的情报来。 他朝着一家打铁的店去,朝店家对了两句暗号,就挥挥手让徐姌一起进去了。 店面门口是常见的柜台,工具,和一些成品展示,但拐到后院,竟就别有洞天! 后院看不见全貌,乙甲更是直接往一道漆黑的甬道走去。 徐姌摸索着走过去,走到一半时候,后头叮叮当当的声音还能隐约传来,而前头更有些嘈杂的声音。等走完了,再拐个弯,嘈杂的声音猛然变大声了。 前院的打铁声音一点都听不见了。 徐姌有些神色复杂……嘴角抽搐。 这声音她耳熟的很,以前经常在金陵听见。 接着,她就会开启幻境,让这些声音全都变成自怜自哀的嚎叫或是悲泣。 这是一个地下赌场。 乙甲从胸口掏出一把铜钱来,也没看是多少,直接递给了守门的。 那守门的人身上带着浓重的烟酒味,见着这一把钱,礼仪性的咧嘴笑了笑——露了半嘴的黄牙。 之后他就让了路出来,让他们进去了。 这地下赌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推倒长城的声音,铜钱哗啦啦流动的声音,还有呼喝声,全天下的都一样。 也同样的,有个茶水处,一杯茶五枚铜钱,专门用来坑那些激动到大喊大叫的赌徒的。 第一百九十八章 烽火连北境(32) 乙甲进了之后,给守在那的一个侍童说道:“买两身衣服来,回来了给赏金。” 说完了,给了碎银子。 侍童见着,拿过钱,登时从另一个门跑了出去,飞也般的不见了。 一会儿后,他抱着褐色的衣服进来,流利的说道:“这些衣服都是新的,并且也没那么贵……你们先试试能不能穿?” 意思是不能穿的话再换的意思。 乙甲接过衣服,给了一套给徐姌。 徐姌一摸,嘿然里头还带夹衣的。 她自己在现在的季节,穿着其实是有点单薄了…… 乙甲先带着侍童出去了,徐姌换好了衣服,抱着一件外衣裳,想了想,让侍童再去拿了个包裹。这时乙甲再进去,也是换衣服。 侍童回来的很快,乙甲的衣服换的也快。 包裹灰扑扑的,看着像是寻常用的,光线有些暗,看不清里头是不是脏的。 乙甲见着,拿过徐姌抱着的柳叶黄衣服,把他自己那件黑色的包住了,之后放包裹里。 徐姌神色不明,看不出是有意见还是没意见的样子。乙甲不由补充说明了一句:“黑色的耐脏。” 徐姌缓过借地下赌场来躲祸的荒谬劲来,笑道:“现在这褐色的也耐脏。”说完,拿过包裹就要背着。 轻的很,完全不是事。 偏乙甲也拿住了包裹的绳结来,说道:“我来背。” 徐姌:“……” 徐姌以为乙甲又要开始严格遵循侍卫原则了,心里想着,他开心就好。 侍童把剩下的钱给了乙甲,乙甲再多添了一点做为赏赐给了回去。 侍童笑眯了眼,说道:“我就在茶水间,有别的吩咐还可以来找我。” 他不管,也不在意,他对面的两个人是为什么要来换衣服,还出手阔绰。他只说“有事还可以叫他”,一副有钱就是爷的样子。 直到从另一个通道绕出去了,重新回到街上时,徐姌才反应出一个事来——那侍童说是侍童,但年龄和她也差不多了。 乙甲在路边买了香喷喷的煎饼,递给徐姌一个,两个人在路上啃着。 啃的时候,乙甲问道:“茶楼里,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吗?” 徐姌想,她的身家性命大概也只有一个玉佩,贴身之物再加一个小刀。 除此之外,不管是金镶玉的玉钗,还是那些衣服,都不是要紧东西。 “没有。”于是徐姌就说了。 乙甲一脸“你不要是为了怕麻烦才这样子说”的神情,却还是说道:“那我们换一家客栈住吧。” 徐姌本来是没意见的,但她忽然又想到了,乙丙出手就是银票的阔绰来。也不知道他的钱是怎么来的…… 但乙丙能花钱如流水,乙甲身为甲,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吧? 于是,徐姌就很轻松的问道:“你现在身上还有多少钱?” 乙甲咽下了煎饼,很随意的回答道:“不多,几百两。” 徐姌想到她至今没能兑出去的,从乙丙那抽出来的一张银票。 那是刘家钱庄通兑的,代表白银一百两的银票。 第一百九十九章 烽火连北境(33) “这些钱怎么来的?”徐姌这回是真的好奇了。 乙甲失笑道:“刚才带你去的地方,挑明几次庄家出千,庄家就会花钱消灾了。” 徐姌:“……” 逻辑行事完全不一样。 她因为无聊和想搞事的心,还有那些微正义感,找到了地下赌场,直接就是把他们都扔幻境去反省赌博的八大危害去。 但乙甲和乙丙,目标坚定,忠心只对魔教,于是对地下赌场,也只是看成一个自己有无数存款,就是取款方式麻烦一点的钱庄了。 大概了解了,徐姌就说了:“这钱够了,能自己买个小宅子住了吧?” 乙甲一愣! 京师的宅子是贵,但几百两银子,也是大钱了,僻静地的小宅子,完全买的起。 他们本来也不是需要服侍的,有个能歇息睡觉的地方就挺好。 乙甲就在心里盘算了,半晌肯定的说:“够。” 这在京师买房子的事就这么定了。 当然,还是要先找个客栈暂时先待两天的,买房子不是一下子就能敲定的事。得看看,是不是凶宅,风水如何,是多老的宅子,屋子会不会塌…… 徐姌就去找客栈,而乙甲去找房子了。 这头是风平浪静,那头却是波涛汹涌。 负责抄家的原不是禁卫军——禁卫军只负责拱卫皇上——而是普通凑人数用的杂兵。 因为冼家的特殊性——杂兵中有不少在名义上或实质上是属于冼家人管的——刘仲桢特地把禁卫军调过去的。 管禁卫军的将军,魏将军,直接听皇上的话。 按说,在皇上亲自派禁卫军协同查抄冼府的情况下,就不应该出事。偏偏,徐姌这头公开公然从冼府直接走了出去。 更是偏偏,冼府里什么都没有,连和朝臣沟通的信件都少,一副纯臣的样子。 不知道那女孩有没有带出去。 ……最尴尬的是,守在冼府门口的,是禁卫军,并不是杂兵。 徐姌的这一恫吓。直接戳破了禁卫军威风凛凛的表面,亮出了他们已经腐朽发臭的内脏。 大抵是为了补救,禁卫军承担了大部分的追剿任务。 面对可能夹带罪证出去的徐姌,禁卫军是一万分的关注,联系了京师的地方官,四处走访调查。 许多摊贩,店主,都被询问了如下问题。 “你有没有见到穿着一身淡绿黄衣服的女孩子,她的身边跟着个穿黑色衣服的男子。” “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你以前见过他们吗?” 出动的除了禁卫军,一些杂兵,还有官吏。 那些摊贩有苦难言。杂兵也就算了,变相的地痞流氓,拿点吃的喝的打发了也就是了。那些禁卫军,官吏,就真的是大老爷,不仅要供吃供喝,更要点头哈腰,伺候的要有耐心。 并且,许多人是磨水工,前头一个禁卫军问完了,紧跟着来了个禁卫军,又问了一遍,吃到第三个了,还连声称赞“你这蒸的饼很有劲道”。 ……同样在旁边蹭豆浆喝的官吏都看不下去了,连哄带骗的劝走了。 第二百章 烽火连北境(34) 这一个下午,就这样子纷纷嚷嚷的过去了。 毕竟人海战术是有效的,徐姌也不是连个茶楼门都不敢出的类型。 一个人但凡出去了,就必然会被人瞧见,只要所有瞧见的人,都汇报自己看到了什么,那徐姌一天的行程,就都能成了白纸黑字,昭昭于众人面前。 禁卫军很快就查了出来,徐姌平日住的茶楼,平日听说书的茶楼……乃至于乙甲买衣服送她的布料店,都被扒拉出来了。 那个把豆浆喝了的官吏,总结了之后,逐个分析了下来。 “那茶楼背后是李家的产业,不算是那茶楼窝藏罪犯。” “那说书的茶楼,听的人多了,那女孩也不只是在一个茶楼听书,和这茶楼也没什么关系。” “……” “那布料店倒是可疑的很,原先背后是白家,白家倒了,他们这店却还好端端的开着。或许背后站着的主子就是换成了冼家!” 官吏想着,那布料店内有许多质量上乘,有几匹他自己看着都眼热的布匹,很奇怪,这里头一定有鬼! 他是这样想的,但他不负责后续的审问排查——这方面是专业的,号称诸葛亮再世的师爷来主导负责的——也就过个脑瘾。 可没成想,第二天,他在那家店买了蒸饼豆浆,边走边吃,进了府衙时,恰好听到那师爷正儿八经的命令。 “把那布料店的老板请来,老夫要请他喝喝茶,聊聊天!” 官吏感到惊喜!没想到,他和诸葛亮再世居然也有想法契合的一天! 看,那布料店的老板,一定果真绝对必须是有问题的! 师爷吩咐了杂吏去“请”布料店的老板之后,喝了一口香醇的热牛奶,叠声冲底下所有人感叹道:“冼家仆从的供状已经出来了,那个……”师爷对称呼卡壳了,毕竟这种嚣张的,年龄还小的女孩子罪犯,真的是他第一次见到。 一顿之后,他的神情狰狞的扭曲了一下,“……那个小贱.货,之前见过冼渠林那个老货!他们之间一定秘密商讨了什么!必须逮住她!” 可怜冼渠林一代枭雄,临老了,一朝被抄家,连个自吹自擂的师爷都能嘲他是老货了。 师爷完全无视了,那个给供状的人的身份——扫地的,完全没资格旁听冼渠林和徐姌的聊天内容。师爷更是完全无视了,徐姌去找冼渠林要自由拜访冼同裳资格的那一天,离昨天差了快一个月了。 总之,师爷的滔滔不绝是没个停的:“逮住她之后,她毕竟是个女孩,用她最在意的东西吓她!一定能得到冼渠林给她的东西的!” 现场里的杂吏没人见过徐姌,也没人知道这个女孩是怎么个女孩法,是十岁的女孩还是十五岁的女孩。——他们反正纷纷附和,府衙潜规则般的,声音特别整齐。 师爷大觉得意,抚了抚他与美髯公仿佛的胡须,嘚瑟的笑着。 他的胡须上还沾着白色的牛奶。 布料店的老板姓白,穿着灰扑扑的衣服,满脸疲惫的跟着杂吏进来。 第二百零一章 烽火连北境(35) 他原本的确是白府的家仆,不过已经到了管家的级别,白府内都称呼他为白管家。白府为了买他的心,放归了他的卖身契,还供他的儿子们进学。他的妻子在白府里也是个嬷嬷级别的人。 白府倒了之后,因为卖身契已经归还,他们只失掉了几个当丫鬟的女儿,就让一家子都变成了自由身。 白府的阴私烂出来的太快,垮台的太突然,以至于白府没功夫把这铺子拿去倒卖打点,居然直接就归在这位白管家的名下。 白管家既然白得了铺子,铺子平日生意也还不错,他就想寻一个富商,把铺子连着货都卖了,接着就守着自己的儿子,让他们进学。如果儿子有幸得了秀才甚至举人,那他们世代奴才的身份就能真切改变了。 当商人,在白管家来看,并不靠谱,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在,商人的儿子不能去考进士上。 在钦朝,士农工商,商人是最低等的人,只比奴高一个等级来。 ——瞧,此刻,他不就连拒绝都不能,被个师爷,随意的传到了府衙上了吗? 白管家走了进来后,疲惫的笑着,朝师爷一拱手,说道:“我今天才从直隶回来,不敢担当您的相邀……” 师爷冷冷一哼! 白管家是人精,一笑置之,又说道:“您在百忙之中请我来,一定是有要事,我们定个桌,边吃边聊,如何?” 师爷在心里想着,就算这个人,背靠了冼家,现在又请他吃饭,想腐蚀他,居心不良。但他吃了之后,依旧治这个布料店老板的罪就行了,不是么? 但师爷还是忍不住堆起了带着肉褶子的笑,和白管家一起出去了。 xxxxxx 徐姌把包裹随意的扔在了客栈房间的抽屉里。 她终究觉得有些难受,叹了口气。 对冼家的搜府,因为府内没有太多东西,其实下午就结束了,她如果按捺住,只要忍个午饭时的腹饥感,就可以光明正大出冼府了。 既不用听侍卫的污言秽语,也不用大出风头,以至于现在满城搜查她,让她不能再穿这件柳叶黄的衣服。 她觉得这件衣服很好看,真的可惜了。 同样的,乙甲也不能穿她特地和绣娘吩咐了绣好的成衣了。 她觉得这件衣服一样是很好看的,真的真的是可惜了。 因为自己的意气用事,以至于给自己造成麻烦,让自己心情变糟糕的感觉……哎。 徐姌又叹了一口气。 不过,她也就叹了这两口气。 因为,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东西了,需要她再觉得难受了。 徐姌呆呆的坐了一会儿,去找乙甲去了。 乙甲此时在府衙内查着空的小宅子。 有的位子“好”的很,在北城门旁,临着花柳巷。 乙甲见着坑人不懈的官吏,觉得有点心累,却还是只能斗智斗勇,一个个筛查着宅子。 那官吏口灿莲花:“这房子很好的!在西边,挨着个大宅子,旁边都没有别的人家!” 第二百零二章 烽火连北境(36) 乙甲问道:“那大宅子是谁家的?” 一语被问中关键,官吏故作镇定的回答:“是前勋世府的。” 白府。 想到白府和徐姌的恩恩怨怨,乙甲听着一时哭笑不得。 想了想,白府旁边的小宅子,大概率是白一均住的。 白一均是金陵白府,去投靠京师白府的人,是白一泽的二哥。现在,白家倒了,他却因为僻居别院,明面上也不是白府的人,从而躲过一劫。 但这院子毕竟还是白府的,白家倒了,这院子,白一均自然也是不能住的。 现在白一均住在哪里,乙甲并不关心。 他对比了下前面那么多个宅子,最后,觉得还是这个宅子已经是条件最好的了,就说道:“就这一家吧,先带我去看看。” 徐姌恰好这时候走了进来,乙甲见着她眼神就一亮,接着就是一点小紧张。 徐姌是已经听见了乙甲的话,笑道:“一起去看看?” 乙甲:“好。” 官吏猜不透他们的关系,心里计较,看向徐姌的眼神就有些古怪。但卖出宅子,他能得了不少分成和打赏,相比之下,钱更重要一些。 这个白府旁边的小宅子,在地契和房契上的记录和白府是分开的,但稍微问一下就知道,这个宅子就是隶属于白府中的。 白家毕竟是罪家,带累的白家宅院都沾染上了不祥的黑雾。想买的,往往付不起那个钱;而有能力买的,大抵都是官宦之家,嫌晦气,不愿意买。 官吏原本以为,这宅子要闲置个三年丧期,才能卖出去。 现在,有人肯买,是意外之喜了。 xxxxxx 在路上,乙甲忐忑的和徐姌小声解释了,这个小宅子和白家的典故来。 徐姌却不是很在意,劝慰道:“我也不当官,不怕这些。” 乙甲这才安下心来。 坐上马车行了会儿,到了那宅子门口。 宅子的门开了一条缝,已经撕了一半的封条随着春风轻轻晃着。 官吏上前,“吱呀——”一声,把门猛的推开。 门上积的一点灰尘撒了下来,让官吏咳了两声。他摸了摸鼻子,等了会儿,才和乙甲说:“可以进来了。” 两人就走入门中。 却见,一季没人打理的宅院,野草已经长出来了,捧着不知名的野花,在孤寂无人的宅院里疯狂生长。 青石板的地已经有些灰突突的,踏上去,一个清晰的脚印。 除此之外,这个宅院还好,格局也是清晰的一进小宅院。前头一个空地,接着是并在一排做“一”字的正厅侧厅和寝屋,剩下的仆从住处、厨房、柴房什么的,都在后院。 徐姌略看了看,说道:“看下,房子会不会塌,不会塌就差不多定了。” 官吏:这么快就决定好了!? 乙甲却用行动表示了他的赞同——他往前走去,看了看,又按了按砖墙,接着,走进去,又在里头检查了一会儿。 “一”外头的墙有四面,里头还有两面,这些检查完了,还有后院的数面。 第二百零三章 烽火连北境(37) 乙甲一一看过去,说:“还成。” 对比判断的标准,是魔教里大家自己搭的房子。都会武功,都有力气,造的又是自己的屋子,那实际的稳固效果,比这外表看起来颇精致的屋子好多了。 徐姌没经历过盖屋子,但也听说过这段历史,那时候她还小,三四岁,听了后特地去推了一下墙壁,发现果然推不动的时候惊喜的叫了出声。 叫完了,没人理她,都只当她是胡闹。 ……总之,徐姌心里也是这种判断逻辑。 她便顺利的听懂了乙甲说的话的意思。 既然乙甲说还成,那就是一般,勉强,不认真挑剔的话也没什么大问题的意思了。 徐姌就笑了笑:“那就这个了。” 官吏心里觉得奇怪,仿佛是男的更听女的话似的……很奇怪。 但他毕竟是希求省事,听这两个人都没意见了,就不多问——还是赚钱更重要些。 乙甲去办手续了,傍晚回来的时候,带了许多生活用具来,甚至还有四个仆从两个丫鬟。 见徐姌探究的目光,乙甲解释道:“宅子太大,人多点好。” 徐姌无所谓:“那就养着吧,以后离京师了再说。” 乙甲说:“遣散了也没关系。” 事情就这样定了。 xxxxxx 刘仲桢觉得头疼,在彻夜玩弄杨嫔之后,天色破晓时。 推开寝房,就算不上朝,刘秀,内阁学士,乃至于皇后,都会给他传消息来。 以至于,现在,他甚至想让杨嫔成第二个杨贵妃,让他君王不早朝。 说到底,这天下都是他这个姓刘的,他真的不管不顾了,谁又能拿他怎么办呢? 但……他的儿子们,说不定就会有不臣之心了。 皇后近来因为连失两子,大悲恸,已经闭宫很久了,这回出来,特地递消息过来,必定是有要事的。 看,还是得看的。毕竟,皇后,现在忽然就变成了无依无凭的空头衔了。 底下有子的妃……都虎视眈眈着呢。 刘秀恭恭敬敬的通传了消息后,刘仲桢终究还是决定,去一趟。 他下了命令后,刘秀却还是一副“我话还没说完”的隐晦样子。刘仲桢的心思已经扯会了凡俗风雨中,笑骂一句:“有话快说。” 刘秀便说了:“那出冼府的女孩身份已经查出来了一些,”他在心里不免又骂了一遍自称能维持封禁状态一两年的乙甲,却几乎要忘了骂的原因,“虽然还没查出来她的下落,但她有一次进府,用的是四皇子妃的名义。” 刘仲桢想了想,纵欲一夜的他只觉得头疼欲裂:“蓝府?皇后?” 在查抄冼府之前,冼家看起来还挺干净的,结果这一查,又感觉冼家背地里藏了不少他身为君主都没看透的东西了。 刘秀小声提醒:“也说不定是扯虎皮拉大旗……” 刘秀是想让刘仲桢冷静些。许多事,若先入为主,就没办法看透了。 刘仲桢想不通,索性先撇开了,只命道:“那就先查着!”说完,他就命去皇后的宫去。 第二百零四章 烽火连北境(38) 轿子抬了起来,刘仲桢在轿子内打了个盹,还是被刘秀小声叫醒的。 刘仲桢喝了口浓茶,进了宫。 皇后的宫带着压抑到屏息的气氛,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刘仲桢忽然想起来,他命令改樊家罪行,只流不杀之后,皇后并没有找他询问,为什么。 她大概只是默默伤心着。……懂事到让人心里泛酸。 太子,四皇子,都可惜了。 刘仲桢就如此抱着沉重的心,进了殿内,甚至亲自扶起皇后的手臂,不让她用礼用实了。 “近日……辛苦了。”刘仲桢拍了拍皇后孤仃仃的枯瘦手臂,半是感叹半是心疼的说着。 皇后勉力笑笑,和皇上扶持着,坐到了位子上。 皇后见着刘仲桢眼窝浓重的青灰,想到宫人回禀的,彻夜笙歌……罢了,宫妃里垮掉的有许多,这回能带累的皇上也垮了,也是那宫妃的本事。 皇后端庄的笑着,并没有当个贤后,劝慰皇上保重身体。 她单刀直入,说正事去了:“逸儿家的那个蓝氏,怀着孕呢,还时时入宫劝慰臣妾不要伤心过头伤了身子,前段时间郁结于心,这才回府休养去了。她听说了,之前逸儿还在时,她递出了个帖子……” 刘仲桢也感叹道:“逸儿就剩这腹中的一个孩子了,千万要看顾好她,不让她伤心。你呀,也不要太担心,回头也多劝劝她。” 这事就在这一言一语中定了调,他们又聊了几句后,没话说了。 皇后就问,送什么给蓝妃好,刘仲桢想着,定了几样,这才又多说了几句。 但他们毕竟是离心久了,面上能端出一份举案齐眉的祥和感,但禁不住稍微细一层的探究来。 等刘仲桢走了,皇后才揉着头想着,脑内思绪乱成一团。 她刚才和皇上聊着,心里一直提着,就怕说漏了一丝半分。 这徐姑娘,背后到底站着谁? 逸儿在金陵遇事的时候,她和白家女关系好;又和兰玫在一条船上;给蓝妃传递消息,现在又仿佛在帮冼家藏匿东西…… 并且,她一到京城,没多久,白家就倒了,她当时的托词是,要找她母亲的消息,但她现在对此仿佛并不是很关心。 难道,徐姑娘一开始的目标,就在四皇子身上? 皇后不禁觉得毛骨悚然了……难道说,徐姑娘已经知道太子必死,三皇子会被她斗倒,接着立嫡立贤立长都只能是刘逸,所以提前做好的对策,甚至让逸儿死于不体面的情杀,连蓝氏怀的遗孤都无缘帝位不成! 后宅手段,虽然可耻但有用。皇后渐渐沉思了起来。 既然她的两个孩子都死了,她也不再有桎梏,可以拼命报仇了。 ...... 那头,冼良妃接待了杨嫔。 杨嫔的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脂粉,看不出她的面色。只是她的眼神无光,走路虚浮,看着就是不好的样子。 冼家罪过未定,冼良妃仍然是妃,侍女也都尽心。有会看人脸色的机灵侍女,忙不怠扶好杨嫔,坐到了铺上了厚厚几层垫子的椅子上。 第二百零五章 烽火连北境(39) 杨嫔叹气,只说了一句:“皇上有心。” 杨嫔自然不是来秀皇上对她的宠爱的,这特地对冼良妃说的话,意思其实好懂的很。 皇上对冼家有心,是要治罪的意思了。 冼良妃苦笑一声:“单是那韩氏兴风作浪,让他们写个莫须有的话本子,皇上知道了丝毫不做理会,还是坤儿严查下去,才得个结果,这就能看出来了。” 杨嫔便是沉默。 冼良妃摆摆手:“也罢,樊家把我们拖下了水,我又已经风烛残年,实在是捉襟见肘,也管不得了。”她眼神示意了一下,一个侍女就带了一碗黑漆漆的药来。 冼良妃疲惫的笑了笑:“那事后的药伤身,你喝这个,能好一些。” 事后,自然是笙歌后,皇上并不乐意杨嫔忽然就怀了,要给她更高的身份——那样就不方便亵玩了。于是总是要喝药的。 那药会宫寒,久了,每逢月事就疼痛难忍,几乎想死过去。 只是,这药如何……也是看不明白的。 冼良妃如今身体差的很,她说这药对身体好,看起来没什么说服力的样子。 但是,杨嫔眨了眨眼,拿过散发着怪味的药,仰脖一气喝下去了。 冼良妃见着,喟叹一声:“也是,我们相识一场,情谊是够你喝下这碗药了。” 杨嫔的眼眶通红,瞧着有媚意,她却只觉得凄婉。 肚腹中暖洋洋的一片,这的确是暖身的药。 “谢谢娘娘……”杨嫔哽噎的说着。嗓子还带了点沙哑。 她昨晚喊了一晚上,记忆已经混乱不堪,已经分不清,自己喊着,是求爱,求饶,还是只是如同母兽本能**。 冼良妃点点头,说道:“无妨。”她接着说道,“以后你也不必来了,这里是多事之地,你既然从这里出去了,就不要回来了。” 杨嫔一怔,接着内心发酸,下地,朝她一叩首。 冼良妃坐着受了,接着目送她离开。 杨嫔并不是什么纯良之辈。那段时间,冼妃获封号,女儿在出嫁前先得了郡主名号,还享了实邑,一时风头无两,一时间,她的宫殿门槛,都要被踏矮了。 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却也只有杨嫔,以照顾为名号,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真切的在她的宫伺候了许久,直到皇上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接着,杨嫔才是真正入了皇上的眼。 虽然,她一时风光,片刻没落,让她没了靠山。但宫嫔,真正的靠山永远只有皇上一个,杨嫔……日后会好的吧。 她自己,从前的靠山是皇后,拼着病躯陪着皇后演了几场戏,却也只能这样了。 皇后未老先迟暮,而她也是。 快点改朝换代吧。 冼良妃倦过去之前,脑子最后的一个想法,竟是如此离经叛道的想法。 但她终究没被自己吓到清醒。 xxxxxx 安置的过程繁杂的很,徐姌陪着乙甲折腾了许多天,才算是彻底熟悉了这个宅子,把里头的构造和人事分布给理清楚了。 第二百零六章 烽火连北境(40) 中途还把一个有不良之心的侍从给遣回去,换了两个小厮来。 一切安定后,徐姌片刻有了“终于有个家”的感觉来。 随即她失笑,这宅子是乙甲的,她其实也只是个暂住罢了。 左不过无事,徐姌把剩下一点收尾的工作吩咐给了仆从,人就跑去找蓝妃……蓝氏去了。 因为她之前实在太经常去了,以至于府里都已经不拦她,她直接就进去了。 到了侧厅门口,才被知道一点情况的侍女又惊又恐又怒的拦住。 “您请坐,主子最近身子不太好,奴婢得去问问……” 侍女略带期待的说着。 一般来说,已经挑明了主子身子不适,会看脸色的客人就应该识趣的留下礼物,留个言,就离开了。 偏偏徐姌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听侍女如此说了,略点点头,说道:“那你去问问吧。” 侍女忍气吞声的去了。 徐姌知道自己得等会儿,按了下玉佩。 果然……又是仿佛已经凝结成实质的黑雾,在这侧厅里缭绕着。 玉佩开始自觉自发的吸收黑雾转换,让黑雾慢慢变淡。 看着眼前几乎一抹黑的情况慢慢好转,徐姌觉得有些无奈。 本来,黑雾是已经会开始淡了,直到一两年后,太子的血压不住了,这黑雾才会再起。偏偏四皇子忽然就被兰媚杀了,龙脉感知到,或许震怒了……就破了封印,把兰媚杀死了。 也不知道,兰媚死前看到的景色是怎么样的。 半晌,侍女回来,说道:“主子身子不适,不宜见客,请回吧。” 徐姌意识到这态度有变,想了想,意识到,自己闯出冼府的事,有了比她预料中还大很多的波澜。 但,借口这种东西……为了忌讳,很少会咒自己身体不好的,尤其是在怀了孩子的情况下。 借口不想见她是真,身子不适也是真。 徐姌本来是没事的,见蓝氏没出来,竟真的又想出了些事来,要和蓝氏说。 并且……这次拒了,下次,大概连府门都进不来了。 徐姌半是关心蓝氏,半是没事找事,就说道:“我能看看她现在怎么样吗?” 侍女:“……” 侍女扭头就出去了。 片刻后,面带不忿的侍女把徐姌带了进去。 蓝氏的气有些虚,连讽刺都有些有气无力的:“是我想岔了,你既然能顶着那些禁卫军闯出冼府,自然也能进四皇子府,毫无顾忌。” 徐姌皱眉,说道:“那些禁卫军没有在拦我的。” 蓝氏气一急,随即却睁大了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徐姌。 徐姌耸耸肩,笑道:“除了北境和南海的兵,其他的兵,都蛮孬种的。” 蓝氏摇摇头:“不……”她的目光深远了,“冼家百年世勋,武官可以不知道兵部尚书是谁,但一定知道冼家家主是谁。” 徐姌知道自己贸然一闯,是捅了个大篓子——听听,这句话甚至暗指了冼家在朝野中独立地位,仿佛分分钟能造反了! 她撇过这个话题,去看蓝氏的脸色。 第二百零七章 烽火连北境(41) 蓝氏脸上涂了一层遮气色的粉,扑了腮红,眼睛有光,乍看下是好的。可是,心跳乏力,呼吸带音,可好可坏。 “染了点风寒,不碍事。”蓝氏摇摇头。 徐姌皱起眉,直接戳破太平盛世:“可孕妇不是吃不得药么?你这只能捱着。” 蓝氏轻笑:“都是这样过来的。当今皇后当年怀四皇子殿下的时候,受了惊,虚了好几个月才缓过来,平安生下的殿下。” 徐姌是想找补的,听着,就自告奋勇道:“我帮你调理一下,怎么样?” 蓝氏的目光中带着探究,一点期待和一点怀疑来:“调理?” 她知道徐姌是江湖人士,或许有些偏方……但她是不敢堵的。 徐姌点点头,应了声是,并没有直接说是什么,只说道:“可以先让其他人来试试,没有问题,你再看着用。” 蓝氏颔首,问道:“要什么样的人?” 徐姌笑笑:“你觉得安心的人。” 蓝氏在那一刹那,动了让人从外头花钱带来一个孕妇的想法来。 但如果出了问题,一尸两命。——就算徐姌面上再笃定。 最终,蓝氏还是叫了个刚自请挪出去的侍女来——她是得了春寒,发高烧,不能伺候了。 那侍女撑着走了进来,脸红彤彤的,气喘吁吁,眼飞红霞,已经是烧高的模样。 一旁伺候蓝氏的侍女万万没想到蓝妃会直接让侍女到这,一副完全的“你在我面前展示”的样子,连忙命熏起药来,不让这侍女顾过了病气。 徐姌倒是不惧,上前几步,让玉佩感知着黑雾,把周边浓郁的黑雾慢慢转变成生命力。她这头,点住侍女的眉心,一点点的渡生命力过去。 感冒发烧这种病,对于奴仆这种人来说,说能好也能好,说不能好也不能好,纯粹看命。命好的,烧着烧着自己就退了,过两天和没事人一样,命不好的,烧两天,把自己都烧糊了,朋友也帮瞒不住,只能让搬出去。搬出去之后还能搬回来吗?那就未必了。 主子身边总是不缺人伺候,你下去了,别人争先恐后的就要挤上来的。 而眼前这个侍女,便是属于运气不好的那一种了,瞧着,她是强撑着上来的,并且,心里大概对主子记得她生病而感激涕零。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侍女的运气也是好的很。 黑雾一点一点变的稀薄,侍女的体内,病气和生命力也在打着架,渐渐落了下风,丢兵卸甲落荒而逃。 眼见着侍女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回正常,蓝氏还沉得住气,她身边一些和这侍女关系不错的,都已经惊喜的睁大了眼! 这是意外之喜! 甭管这位徐姑娘让蓝氏如何操心,如何给心情已经很低落的皇后递消息,求帮忙说项,让本就染了风寒,心神郁结又胎相不稳的蓝氏如何加重病情。单是现在这几乎让人起死回生的神奇本事,就让人能忘记蓝氏之前的糟糕来,转而展望起蓝氏恢复健康时的样子! 第二百零八章 烽火连北境(42) 片刻后,侍女已经是全好了,口齿伶俐语气欢欣的朝蓝氏行礼道谢后,又在蓝氏的授意下和徐姌道谢。 蓝氏却还不急,招招手,命府里养着的大夫到一旁去,拉上屏风,给大夫看看脉象。 “查查。”蓝氏指着那侍女。 府里的大夫,是轮不上侍女去看的。侍女生病了,往往只能请药嬷嬷看看,嬷嬷看的其实不怎么好,药也抓不齐,基本都只能自己捱着——如果挪出去了,倒是能请外头的大夫看了,但没人愿意挪出去的。 因此,蓝氏也不担心大夫知道侍女顷刻病好的神奇事来,让他去看。 一会儿,大夫看完了,禀道:“脉象康健有力,并无隐疾。” 蓝氏让大夫下去了。 此时在屋内的都是蓝氏的信任之人,她也没什么顾忌,直接问道:“你让那三个兵晕过去,是不是也是这个手法?” 这个问题,稍微换一下意思,大概就是:你是不是既能让生病的人恢复健康,也能让健康的人生病。 徐姌点点头,笑道:“不一样的,”她信口瞎扯了,黑雾的事说不清楚,“那三个兵,只是我一下子给他们补太多了,他们要晕过去一下,缓缓罢了。” 徐姌没有收到接下来的消息回报,但是蓝氏有啊。她已经听说了,那三个晕过去的人自述脑子清醒,做事行动感觉都舒服了一层。 于是,蓝氏也就姑且信着了。 她揣度着,以她目前这个身体状况,实在很难健康把孩子生下来。 而皇后分析着,徐姌像是其他势力派来,特地针对四皇子殿下的人。 蓝氏面上应是,内心对这个想法不至是否。 毕竟……也无所谓了,不是吗?那个神秘势力,能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用看不出原因的方式杀了兰侧妃,那也能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把她连着腹中的遗子杀了。 根本不用让徐姌在前头跳。 蓝氏想了想,自嘲的笑了笑。 这其实也是一种自欺欺人,毕竟,不管她如何想,都无力改变,无法主动出击。 或许是一种颓然,让蓝氏朝徐姌招招手,笑道:“麻烦你了。” 徐姌上前,也是手指点蓝氏的眉心,一点点度了涓涓细流般生命力进她的体内。 一旁伺候的侍女眼睛都睁大了,几乎想训斥,“怎么能把你的手碰在主子头上”之类的话来。 但见着蓝氏舒适闭上眼的神情,侍女知道,徐姌大概是有点真本事的。 只是……不知道这个真本事,是在治上,还是在诓骗上。 侍女忧心不减,但事已至此,她也做不了什么了。 片刻后,徐姌收了手,见了蓝氏欣喜又有隐忧的眼神,想了想说道:“平常多吃点肉,不然还是危险。” 毕竟……一个病重的人,忽然就生龙活虎了,侍女反正皮糙肉厚,没人在意她病好的原因,但蓝氏不一样,许多人盯着呢。 蓝氏也配合,无奈的笑笑:“殿下刚去,我是没心情吃肉的。” 第二百零九章 烽火连北境(43) 这就给她的身体定了调:没吃肉就是面上光内里虚。 接着,蓝氏轻松了不少,就问道:“你方便吗?这个法子,如果能给母后用,她大概也能好很多吧。” 徐姌眼都没抬:“皇后?她郁结难消,治了也没用,就是好了又病病了又好的命。” 但凡人死了,孩子未必会心甘情愿的守孝,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很快就会移心,甚至父母,也未必会十分悲痛。 反正,徐姌也是揣测不出来,皇后的悲恸,是因为孩子的死去,还是因为自己成为独一份皇太后的期许落了空。 蓝氏是因为肚子里还有一个,又因为她闯出冼府的事操心过了,徐姌才觉得,应该帮帮她。 蓝氏听了,就也罢了。 两人又聊了会儿,徐姌问了起来:“白府的彭氏,说了掳走白莲的那些人的下落了吗?” 这事太早了,蓝氏都几乎忘光了,还是侍女在她耳边贴着说了,她才记了起来。 蓝氏记起来后,无奈苦笑道:“那勋世府乱,因为你要那些阴私事的供状,那千头万绪,繁繁杂杂的,到现在了,还没理的十分清楚。”她诉了一回苦,又说道:“彭氏说,那害白莲的妾室,很快就联系了地下的人,把那假作山贼的杀了……只是不知道她这也是猜测出来的结果,是真是假。” 徐姌沉吟了片刻:“所以,这条线索是断了?” 虽然,她的母亲是名为白潋,但,姓氏一样,音也一样,或许是后来改的名呢? 乙甲他们能知道母亲的名字,却不知道来历。——若知道,她也是问过的,早就会竹筒子倒水一气都说出来了。 不管乙甲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她都是要继续查下去的。 执念。没有原因。 xxxxxx 再聊了几句后,徐姌出了四皇子府。 她是从角门出去的,听着外头有许多仆从管家在外头的小孩笑闹,不以为意的走出门。 却看到和小孩子蹲在一块玩的乙甲来。 角门乍开的时候,乙甲就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看向她。 小孩子们瞅见她了,一个胆子大的,扎着冲天辫的小姑娘直接就问出口:“哥哥,这个是不是你等的姐姐呀?” 见着乙甲点头,他们登时一哄而散,不过一时,这角门门口,除了一个晒着太阳守门的公公,明面上就只剩他们两了。 若此刻是情郎待情人,久候而至,四周又静谧,登时就能生出一点亲密感,若羞涩的,只怕登时就能红了脸。 偏徐姌此时还是个无心的,见着乙甲在这等着,只好奇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应该在这里等?万一我走的是侧门呢?” 原来,府里分为三种门,正门大门,一左一右两个侧门,还有数个角门。 一般来说,主子回来,或者是身份贵重的客人来访,就是开正门——地位稍微尴尬点的,就是开一侧的正门,供人进入。 而侧门,便是寻常亲戚寻常朋友来访时进出的门,其中细分下来,还分左侧门和右侧门,钦朝以左为尊,往往都是开左侧门迎客。 第二百一十章 烽火连北境(44) 角门就是寻常仆从采买等事宜进出用的门,有的小主子想溜出去玩,也会从角门走。 乙甲简单的说道:“盯着府的人,不盯角门。” 徐姌嗤笑道:“那他也盯着我进府里去了。”说完就撇下这个话题,招招手走了。 那在角门处假寐的嬷嬷,待他们都走了,才震惊的想着……那个男子,是怎么知道,他们府里角门的分布的?知道角门不稀奇,知道角门内连着的是后院前院,甚至借着着直接等到人,这就稀奇的很了。 不过,嬷嬷也风闻这女子有些奇异,想想她身边有着同样奇异的人并不稀奇,便撇下这件事了。 xxxxxx 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 乙甲秉性勤恳,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宅子之后,更是时常在院子里舞刀弄枪,更是请人来立了梅花桩,没事就上去踩踩。 徐姌还在被外头的人查,就算那布料店的老板被师爷歪缠住,府衙的调查重点有点歪。但文武本就不合,禁卫军方面听说了这事后,当即嘲笑一句“一个小商人知道什么”,继续按着他们的方式去继续调查徐姌下落去了。 别说,除了一些摊贩惹怒军爷倒霉了之外,禁卫军还真的找到了一点线索。 现在,徐姌时常去听话本的茶馆时刻有着一个穿成寻常百姓模样的禁卫军士兵守着。 徐姌有一回耳朵痒,就溜达了过去,结果没听两句,她感到一个人不像是在听话本,倒是五息有三息在看她。她再一看,好嘛!一看就是练军技练多的人的身材,是禁卫军来逮她的吧! 她就溜了,溜了之后,又走了几家,她一看,都有禁卫军的人守着,登时无语。 徐姌想听话本之心不死,回忆着晋秀才住处的路,又走了一次。 在昏暗的走廊下,她看了一阵窗口下漂浮的灰尘,之后去敲门。 半晌,出来了一个穿着一身宝蓝色衣服,眼袋青灰,面带倦意的人。 他先是弓着背的,见来的人是不认识的女孩,便语气不善了起来,训斥道:“找爷什么事?” 说完,他忍不住打了个带着眼泪的哈欠来。这让他自己更着恼了起来:“偏在爷睡觉的时候打扰,如果没大事的话,就赶紧滚!” 他这是睡懵了,才发现自己被吵醒了呢…… 徐姌惊疑不定。 首先,现在是大白天。 其次……她找的是晋秀才啊。 “请问,原先住在这里的晋秀才呢?”她问道。 “晋秀才?”他一愣,瞅向她的眼神多了点玩味和敬佩来,“你是他的相好?这巴巴儿找他的劲,都不怕这里是龙潭虎穴。” 徐姌算是发现,这个年头,敢在外头奔走的女子,心理素质都是好的。 光是这些男人,动辄盖章“她一定是因为某某相好才会出来办事”的架势,就让人厌烦的很。 徐姌的笑意一点没变:“不是。” 他“哎呀”一声,看见了上等八卦似的,笑道:“不用害羞啦……也是,你个小姑娘家,被当面挑破了,会害羞也是正常的。” 第二百一十一章 烽火连北境(45) 徐姌敢相信,如果她这时候再强调一遍,大概会被认定是害羞过头。 “别废话了,”徐姌说道,“他人呢?” 那宝蓝色衣服的人,这才沉重了点语气来:“死了。” “……”这消息却是有点猝不及防,话本也不敢这么写吧? “死了?” “嗯,一日被传进宫里去说书,我们还猜他是飞黄腾达了呢。结果他大概是勾搭了个小嫔妃,再听到消息的时候知道他被关到了牢里了,现在大概是死了吧。” 徐姌一愣一愣的:“……大概?” 他嗤笑一声:“他一个细皮嫩肉的小秀才,那牢里龌龊多着呢,他挨得住?” 结果,这一通聊下来,晋秀才如何了,是不知道的。只能知道,晋秀才大概是死了。 虽然没人会打包票,但晋秀才租住的小房间,都换给别人住着了。 徐姌想找人听话本,没听着,却又意外得到了这生死之事来。 她是有些唏嘘的……晋秀才若是真的死了,看着是连给他收尸的人都没有的。 他房间里有的一些衣物,大概也是直接被扔掉了,除了那是非曲折难以辨别的曲将军话本,他什么都没能留下了。 ……她自己若是登时死了,大概也是什么都留不下来的。 徐姌想着,走过飘着细细灰尘的窗户光线之下,走出了阴暗的巷子,走过热闹嘈杂、带着脂粉香气的北大街。 她回到宅子里,足尖一点,踏上梅花桩,按八卦走了几轮后,因为心情不佳,又越走越快,险些摔了下来。 “小心!”乙甲忽然闪现了出来,迅速出现在那桩的底下,是要准备接住她的架势。 徐姌在心里恼道:“我才不会摔了,可不用你在底下扶着!”却知道这话不好,话在嘴边咽了下去。 她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神色莫辨。 乙甲也是一时无言。 两个人仿佛石头看树木一样沉默了片刻。 还是徐姌先从另一侧跳了下来,再走到这个桩的另一面来,看向他,说道:“刚才没看见你。” 乙甲说道:“我在那树上修杂枝。”说完朝另一侧的花园处一指。 徐姌一看,嘿然。 花园中有几棵树,其中一棵树显眼的很。 那棵树,原本繁茂的很,密密麻麻的叶子看着生机勃勃,偏乙甲闲心起,去修剪后,只剩几根大枝干末尾处的叶子幸存,风一吹,那点叶子沙沙响着,仿佛在无声控诉。 看起来也单薄的很,也像是因为冷发着抖。 太惨了。 但是!乙甲是认为自己剪的成绩好的,见徐姌一时没有说他剪的不好,就继续叨叨着说:“这宅子里还有好几棵树呢!我想都修修,一头是练练自己在树枝上站着的功夫,一头也是把那些枝桠都剪了。” 徐姌此时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在梅花桩上差点摔下来的事,只又震惊又奇怪的问着:“为什么要这样子修?” 乙甲认真的解释着:“杂枝剪了,晒晒能当柴烧。更重要的是,树木这样子修过之后,有谁藏在树上,一眼就能看出来。” 第二百一十二章 烽火连北境(46) 徐姌:在凡俗世界待太久完全忘了树上能藏人,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你在树上,真是不好意思啊…… 接着,徐姌就也要了一把大剪刀和一把砍刀,也去剪杂枝去了! 徐姌满脸都是“你要是敢劝我剪杂枝危险不能去,那你也别想去了”的神情,让回来时就感到她不开心的乙甲一句未劝,只默默献上剪刀和砍刀。 “嘎吱。” “啪嗒。” 修剪树木是非常舒爽的事,看着一件物事经自己手之后变齐整的感觉不要太好! 如果上不了树,剪灌木丛也有着一样的效果。 小宅子毕竟小,树木有限,前院花园里有几棵树,后院有两棵大树,再没有了。 整个下午,徐姌都沉迷在剪树枝的游戏中,到了傍晚,有侍女踩着满地碎枝,前来小心翼翼的说着“热水已经烧好要不要换一身衣服”的时候,徐姌才发现,自己的身上难得出了点汗,浑身上下也都粘了尘土和碎树枝。 “好。”徐姌跳了下来,去了。 侍女面上现了点欣喜来,忙跟在身后。 徐姌是不用伺候的,让侍女帮忙拿了衣服后,自己把一切都解决了,擦干头发走了出来。 侍女忙说:“我去把水倒了。” 虽然比较刻薄,但徐姌知道,他们既然是被卖到这个宅子里当了侍女,就有了自己是奴婢的意识,会先自发的选择当好一个奴婢。 争做活,便是“当好”的方式之一。 徐姌不知道该怎么干涉,该怎么让他们改变。并且,连这改变本身,对他们已经写入贱籍的人来说都未必是好事。 ——索性先任他们去吧。 出去吹风的时候,看到已经变的疏阔的树,她忽然觉得心情好了些。 奇怪,她原先是不觉得,树木太密也能让人不开心的。 xxxxxx 这日,春日方好,徐姌跳上树,能看得见一片屋顶。 京师附近的建筑物其实有严格限制的,一个最重要的限制,就是不能看见皇宫。 徐姌看了看,只能看见皇宫一个小宫殿一小片的屋顶来。 那屋顶也并没有什么稀奇,反而比寻常人的屋顶还差一些——屋顶上甚至多了点绿色,摇曳着,看着像是一株草。 她坐着看了会儿,底下就有人喊她,带着戏谑的笑意:“上面好看吗?” 徐姌低下头一看。 ——居然是乙丙,已经好久不见的人了。 徐姌跳了下来,上下瞅瞅,见他虽然风尘仆仆,黑色衣袍都沾着灰,神色间却是显而易见的喜气洋洋,完全盖过了疲惫感。 徐姌等他自己说,便只回了他的问题来:“你自己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乙丙还果真跳了上去,坐好了。 徐姌看着他坐在一个偏细的树枝上,料想他是不惧的,就蹬在旁边的一个大树枝上,安稳坐好。 树枝晃了晃,乙丙果然什么也没说,抓着树枝身影随着树枝一起晃,一会儿便也安定了。 乙丙左右张望了下,啧啧了两声:“四皇子府在哪?能帮我指指吗?” 第二百一十三章 烽火连北境(47) 徐姌说道:“东南方向。” 乙丙果真伸脖子去看,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摇头,又是感叹:“果然是你这种想和兰媚走一条路的人,才能找到。” 徐姌冷笑道:“我走的是什么路,兰媚走的又是什么路?” 乙丙刚开了个头:“就是当侧妃……”说了这五个字了,他才意识到徐姌是恼了,叹了一声。 “他毕竟是死了。”乙丙叹道。 徐姌心里的确也是蛮烦的。她对乙甲的解释是,她有魔功,乙甲没有刨根问底;而她让乙丙诱导着相信的是,她被四皇子所救,恢复了身上的筋脉…… 偏偏乙丙在某种程度上,和那宝蓝衣服的人一样,见到男女在一处便想到亲密关系,她若反驳了,乙丙也会一副“啊她是被我挑明了不好意思啦”的样子,然后用暧.昧的眼神继续看着她。 和这种人说不明白的,徐姌心里清楚,便迅速转了个话题:“你来做什么?” 乙丙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虽然反省方向完全错误——忙不怠跟上转移话题的速度,说道:“那龙脉不知道忽然被谁封了,我就去了少室山,见着莲越醒啦!” 徐姌面无表情:“哦。” 乙丙又激动的说道:“更好的是,他这重伤醒来后,还来不及想起通缉令的事,估计还得养个几年的伤!” 徐姌继续面无表情:“哦。”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乙丙再激动的说着:“他是第一个被龙脉攻击后还能活下来的人!是个非常好的进步!并且,把龙脉封掉的那个神人我也要去拜一拜!” “……”徐姌虚起眼:“你忘了是谁封掉的吗?” 那时候乙丙还总是怀疑乙甲要叛教而出,到了乙甲说他用了太子的血封了龙脉后,才松了语气,只说还要近距离观察他。 结果……现在乙丙说他去少室山看了莲越,又是一副仿佛完全忘记乙甲的样子。 乙丙眨眨眼,张嘴想又说什么,徐姌猛然变色,急忙开口叫一声:“乙甲!”随后,手按在胸口玉佩上,另一只手指向乙丙,把他体内的黑雾都抽了出来。 幸亏乙丙练武的根基不是黑雾,黑雾抽出来后,他也只会晕一阵子,连功力退步筋脉萎缩都不会有。 ——乙丙的目光有点茫然。 ——一抹红光闪现出来。 黑雾成云雾状流入她胸口的玉佩中,红光隐在黑雾中,在那一闪现后,如流星般,直直击中了她的额头。 徐姌身子一晃,登时有了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直直的掉下了树。 白府百年宅院,就算是小别院,毕竟是连着府的,这棵树……也有几十年的历史了。 就算徐姌没有蹿到树的顶部,却也已经不是摔了之后起身掸下衣服就能解决的高度了。 身体变的无力,只能感到令人心悸的坠落感,在无力感的驱使下,覆盖了所有的感官。 风呼呼在耳边刮着,冷极了。 风停了。 这一刹那仿佛是停顿了下来,乙甲的脸又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在她瞳孔前展现着。 第二百一十四章 烽火连北境(48) 见着这脸,她恍惚联想起来,她第一次见到乙甲的样子,并不由自主和现在的他对比着。 目光清澈,一袭黑衣。 除了他这回,既没有用黑色的头巾罩在头上,也没有用黑色的布蒙住脸。 她又一次晕了过去,并且又一次觉得安心。 ...... 徐姌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蜡烛烧了一根,昏暗,并不扰觉。 徐姌坐起身,在寝房外头的乙甲听到了动静,立时说道:“买了牛肉汤,连着锅买的,现在估计还是热的,你吃不?” 徐姌一按胸口,玉佩还在,再一看身上的衣服,还是她晕过去时穿的那一件。 徐姌安心了些,掀开被子,踩了鞋就往外走去。 走了没两部,她打了个哆嗦。 ……有点冷。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自她三岁开始巴着徐江渚的腿,求着要和校场的人一起练武之后,她就再也没感受到天气变化对自己的影响了。 相比之下,玉佩却有些热到发烫了。她感到自己体内有什么在引到玉佩里。 略想想,她就意识到了,是那个红色流光。 那红色的流光,可能是红雾凝结成的一团,比黑雾厉害多了。 徐姌是见过的,刘秀原本攻击人,只是用黑雾,被逼急了,才操控起了红雾。 现在看来,这龙脉生的雾可能能操控人。飞鱼服这些刘家培养起来的,可能从小被黑雾控制着,于是对刘家忠心。 而他们这些以武犯禁的江湖人士,大概也是,只要对刘家人做出事来,就会被黑雾侵袭控制,要么死,要么和莲越一样,重伤,不知道能不能再醒来。 兰媚……大概也是在杀了四皇子后,就被黑雾控制住,杀了。 这也同样解释了,为什么四皇子府里,黑雾如此浓郁的原因…… 并且,她这才发现,原来,这个认知她在冼府目睹抄家现场时,也已经有了一点隐隐约约的感觉来——所以才会下意识的对围住她的黑雾说出“你们抄家的暗地里私藏东西不登记,是欺君”的话来。 以防万一,徐姌说了一句:“等我会儿。” 不知道乙甲有没有觉得奇怪,他终归是立刻应了句:“好,不急,肉汤凉的慢。” 等玉佩开始凉了,徐姌又渡了点生命力给自己,直到连下坠时带给脑子的惊吓感都被安抚,状态完全好了的时候,她才出了房间。 却见,桌子上的瓦锅还盖着盖子,盖子上扣着一个长柄大勺子。桌子上另外摆好了两个碗,两双筷子和两个勺子。 徐姌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朝坐在桌子对面的乙甲笑了笑,坐下,开了盖子。 顿时,香味和热气一起腾了起来,薄薄的白气挡住了她和乙甲。 这锅牛肉汤明显加了药材,是粤地的煮法,香气里保留了属于牛肉的部分,却一点油腥都没有,闻着让人胃口大开。 这时候侍从都已经安歇了,乙甲点了蜡烛,房间亮了起来。 徐姌拿着大勺子,从锅里舀了带着牛肉的汤,把两个碗都装满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烽火连北境(49) 乙甲坐了回来,对坐着,都吃了。 尽管他已经吃过晚饭。 徐姌是不习惯吃饭的时候有人干站在旁边,甚至不时过来帮她夹两下的。她一个人吃习惯了,多一个人一起吃饭,便只能是吃饭,聊天可以,帮忙夹菜不行。 徐姌并不是忍耐的性格,最近侍女有要巴结主子的架势,她直接让她们下去自己吃了。 这种情况下,就算乙甲只想让徐姌一个人喝这锅牛肉汤……他也只能想想。 他总不能避出去吧?还得问她这晕过去是什么情况,需要他做什么呢。 毕竟,徐姌喊他一声,一定是预先察觉到了什么,而预先察觉到了什么?她当时和乙丙在一块,是乙丙怎么了? ——他把徐姌安置好之后,看到乙丙还坐在那树枝上,上去看了,才发现,乙丙原来也晕了过去,只是身为乙组成员给他的本能,让他坐在树枝上没摔下来。 他们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徐姌胃口正好,乙甲陪她喝了一碗后,剩下锅里大部分的肉就归给徐姌吃掉了。 吃到半饱了,慢慢喝汤吃肉,聊天讨论。 徐姌就问道:“我晕了多久?” 乙甲回说:“就一个下午。” 徐姌点头,看来玉佩还是很神奇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就成了母亲留下来的遗产…… 她接着就是说着感谢的话:“谢谢了……” 然后她卡壳了。 这恩情挺大的,第二回救她了吧?说个谢谢完不了吧! 乙甲连忙跟上话头:“没关系的。” 徐姌心里已经把这事放在了头等要解决的大事上了,偏乙甲轻飘飘的一句“没关系”。 这让她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见着乙甲的神情,见不出什么来,徐姌便也只能先放在心底了。 xxxxxx 第二天,她去偏房瞧了瞧乙丙。 其实有个独立的宅子还是很方便的,来了不速之客,也有地方放,不至于直接扔到大街上。 此刻乙丙便已经醒了,窝在床上捧着碗一口一口喝着粥。 徐姌遥遥点了下他,把他盘集在身体里的黑雾再抽了出来。 乙丙的神色中便有些惊恐,忙把碗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半晌了,发现自己没晕过去,才松了一口气。 接着,他继续喝粥去了。 直到喝完了,一旁的侍女给他递了洗漱的材具来,他漱口过了,才正色问道:“那红光是什么?为什么会在我身体里?” 徐姌几乎在心里鼓掌,乙丙只有在说正事的时候才像是乙组的——平常都是什么奇怪的说话口吻? 天色尚好,偏房只有个小小的窗户,透点光罢了。幸亏门是开着的,还算是敞亮。 徐姌瞧了两眼,见乙丙神色尚好,看着既没有受惊吓也没有因为黑雾和红光有了更多的后遗症来,放心了些。 她这才说道:“我不知道。” 乙丙:……圣女大人您在逗我吧? 徐姌笑道:“我先问吧。莲越怎么样了?” 乙丙没辙,便也说了:“我其实也不太清楚,在他旁边端水端药还负责擦身的是一个合,欢宗的姑娘,帮她打了个掩护之后,我就也只是偶尔看看他。 第二百一十六章 烽火连北境(50) “莲越的运气还不错,那段时间恰好乙甲把龙脉封了,他就没死,抬回少室山了。 “到了少室山后,那合,欢宗的姑娘就近不了他的身了,我也到处溜达了下,后来才知道莲越不好了。 “我赶过去的时候,那姑娘已经晕过去了,一旁的得道高僧脸色都臭的要死…… “按说我和莲越也有点一起对抗龙脉的交情了,我就想看看我自己能做什么,结果才做了开头,后来的记忆就断断续续的,就记得你伤感的看着四皇子府了。” 徐姌以一种“要你何用”的口吻,槽道:“所以,你被那红光控制着来到京师,还记得‘关怀’我?!” 乙丙见着,却是幽幽叹一口气:“虽然你身为圣女大人要投靠刘家是不好的,但是,毕竟那刘逸你是真心喜欢,我现在要说的也只是节哀二字而已。——这绝对算不上是关怀的。” “四皇子只是要我作证吟殷的事,我也只是想蹭船而已。” 乙丙语气沉痛:“圣女大人,事已至此,您也不用否认了,终究逝者已逝,他已经不会耽误你回柏连山继承圣女之位……” 徐姌一脸冷漠。 看,她昨天的判断是一点没错的。 “既然你现在已经完全好了,那你就去少室山一趟,看看莲越和兰妩现在怎么样吧。” 乙丙惊奇:“那姑娘原来是叫兰妩的吗?也是兰字辈的?她和兰媚什么关系?” “这些问题,你当面问她吧。”徐姌微微一笑,“只要她能清醒着告诉你。你顺带再去看下莲越怎么样了。” 昨天,被那红光影响的乙丙,是有说莲越醒来后忘记通缉令的事来。 但那红光说的事是真是假无法定论,她得再确定一下。 并且……那通缉令,出现的目的,似乎都可以探讨一下了。 不知是哪里来的直觉,她觉得,通缉令的目标,和龙脉的目标,有着相通的地方。 乙丙这头就已经哀嚎了:“我不!京师繁华多红袖,我不走!” 徐姌完全没理他的抗议:“顺带和兰妩和那群迂腐的得道高僧说一下,兰媚被黑雾杀了。” 提到黑雾,乙丙就开始犹豫了起来。 他试图通过边边角角来抗议:“他们都是佛宗的高僧,圣女大人凭什么说他们迂腐?” 对于乙丙这种人,徐姌是毫不客气用身份相压的:“就凭借你称呼我是圣女大人啊。” 乙丙还想说,这是对佛宗的刻板偏见。 可他又想了想……佛宗的教义,他自己看来,也觉得迂腐。 这就没办法了。 乙丙最后提出一个要求:“我要吃一席好的,再去!” xxxxxx 京师北大街东三小巷。 里头呼喝声不绝于耳,间或夹杂点哀哭“相公您不能再赌了”的声音。 却很快就被“败兴”等斥责声压了下去,很快的,新一轮骰赌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压住了一切内里的破败。 徐姌仿佛听到了冰块裂解的声音。 乙丙听着,面色不改,还笑她:“是你要我带你看怎么拿钱开席面的,不会到这就怕了吧?这声音都怕的话,你最好赶紧回山去当你的圣女大人,不问凡俗之事!” 第二百一十七章 烽火连北境(51) 徐姌:“……” 她不怕,她只是听着,觉得那些被称为“相公”的妻子和他们的孩子可怜可哀。 那些妻子,能直接和离倒也罢了,偏礼法拘束着,娘家大抵也没人能来撑场面,于是拖着和离不了,最后沦落个被她们的相公卖掉的命运。 地下赌场的旁边,可就是花柳地。 她是能听着习惯,只是玉佩总是会发热,让她总是会重新想起,那些买卖不能由己身的可怜人。 乙丙没听到徐姌的回复,神色莫名了起来:“您不会是真的怕了吧?” 徐姌说道:“这有什么可怕的?”她凉凉的瞥了他一眼,“你觉得,进去了,是你卖我,还是我卖你?” 乙丙原想说笑话,想到那回在百晓生面前他被无情的暴打,还被拿走了银票一张,登时怂了,说道:“绝对是您卖我啊!” 徐姌又说道:“你发现这种赌场多,以后打掉几个吧。” 乙丙心想,徐姌毕竟还是软弱,听这些声音不舒服,面上却也认真探讨道:“这个赌场没了,还有其他的呢,打不完的。” 徐姌摇摇头,伸手抚上胸口的玉佩。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登时,她冷笑道:“既然显在眼前了,还不打了,那就不是轻飘飘的一句‘打不完’就能让自己过了这个坎的!” 连,战乱都是无法停息的呢,但就算打不完,大家不都是还期待着,平安二字吗? 乙丙乍一听没听懂,还以为徐姌只是在说大话。 等徐姌先走进去了,片刻后传开了惨叫声和哀哭声时,他才悚然一惊! “你疯了吗!这可是天子脚下!”你昨天才被黑雾从树上打下来的!现在你公然用江湖规矩作死吗! 乙丙冲进地下赌场,不虞的先冲到各个隐藏通道,把路都堵死,不让一些管事的趁机开溜。 接着……他就震惊的看到,没人离开。 在赌场的人,没人离开,许多的甚至依然在对坐着。 可他们似乎都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对着对面的糙汉哭着喊着“娘子”。 乙丙觉得毛骨悚然……他自己中了红雾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地下赌场昏暗的很。在这种赌场混迹的,大部分也都是平民百姓,只能穿着一些暗色耐脏的衣服,于是,现场几乎都是黑压压的样子。 偏偏徐姌今天穿的是一身粉蓝色,虽然是年轻女子经常穿的颜色,布里却带着些金色,在昏暗的地界,竟有几分晃眼的感觉。 她站在赌场一旁的一个寻常是用来宣布消息的台上,看不出她看向底下人的神色。 乙丙几乎是屏息了一瞬。 他只感到“睥睨”二字而已。 徐姌见了他过来,一时冷笑:“先前还能笑说我怕了那姑娘悲切的声音,现在倒是你被这些没良心的闹出的声响吓到了?”她都不想去细细看那些人在幻境中的各种丑恶嘴脸。 乙丙一听,先是羞愧,接着反应了过来——自己关注的重点也不是这些他不认识的贱民啊! 第二百一十八章 烽火连北境(52) 他登时恼道:“你才是没良心的!天子脚下,你用江湖手段,黑雾盯上你怎么……办……” 说到最后一个“办”字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瞪大了眼! 徐姌怕黑雾吗?这实在是存疑的吧! 他被那红光打中了,从少室山一路恍恍惚惚的回京师。可徐姌不仅有把他体内的黑雾拉出来的本事不说,中了红光后更是第二天就能坐着看他躺着的狼狈样。 这可真的是……乙丙一时间无话可说了。 “这能力,是那刘逸教你的?”他能做出的猜想也只有这个了。 徐姌忍不住了,呵呵冷笑了两声:“我说不是你信吗?” 一直提刘逸刘逸,她都要烦到爆炸了! 让她几乎想回去,拍死拿刘逸做挡箭牌,以在乙丙面前解释自己筋脉全在原因的自己! 谁料,乙丙这回一本正经的回了句:“我信。” 接着,乙丙还补了一句:“如果刘逸能教你这个的话,那现在,我就该称你是四皇子妃娘娘,甚至是皇后娘娘了。” 想想也是,这个能力厉害的很,一个江湖人士,能做到抵御黑雾的话,她如果深夜去刺杀了皇上,那就真的能成功的! 乙丙以前年轻的时候也想过去刺杀皇上……在京师内城门口,就被那些全身笼罩着黑雾的飞鱼服打退了。——能没死都是他的运气。 如果刘逸肯教她这个,那说明刘逸对徐姌是完全的掏心掏肺。既然掏心掏肺到这龙脉相关的立国之本都肯给了,那给个正妃的位子便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更甚至,有了这一招,那护卫皇上的飞鱼服算什么?那些豆腐塑的禁卫军又算个什么?四皇子手上既然有了厉害的江湖人士,这江湖人士也已经是皇家人物受黑雾庇护,就完全可以暴力击杀那些夺位的人,和在位子上的人,直接登基去了…… 徐姌没想那么多,只是又烦恼着。——既然乙丙信了,那她这对黑雾的能力是如何来的,又要费力编借口了。 偏乙丙这回摇了摇头,倒没有再询问,只感慨道:“既然圣女大人已经和飞鱼服有了如此深的牵扯,那我也只能祝您一路走好了。” 乙丙又叮嘱道:“万一您觉得身子冷热了,一定不要以以前的情况判断,冷了就多穿衣,热了也不要贪凉……” 徐姌一脸莫名:“飞鱼服???” 乙丙看她的眼神中,有着代教主目睹嫁女的哀伤:“刘秀其实也挺好的,虽然他是个阉人……” 徐姌笑眯眯的看着他:“你是不是不把我和一个男人牵扯上关系就心里不舒服?” 乙丙叹息道:“毕竟女子在外头走动,总会和人牵扯上关系。” 徐姌要被这个“你出门了就一定会遇到男人并且喜欢男人”的逻辑气笑了:“那你和谁牵扯上关系了?!” 乙丙想了想,除了百晓生和兰妩,他还认识……他最后惊恐的说道:“那就只有您了,圣女大人!” 第二百一十九章 烽火连北境(53) “……滚吧!” 他们两个人吵了一架后,最后什么都没改变,乙丙还是坚信,徐姌是因为其他人有的这个能力。他原先认定是四皇子给她的,现在怀疑列表多了刘秀。 徐姌踢着一些已经吓破胆的尸体,让他们的身体翻过来,好去认身上的衣饰。一边,她在心里越想越气,最后竟笑出来。 乙丙没有说她水性杨花勾搭了刘逸又去勾搭刘秀,真的是谢谢他啊。 xxxxxx 乙丙目睹了徐姌开幻境的现场,又是惊吓,又要想黑雾和徐姌身上功法的来源,完全忘了他来这的目的来。 还是徐姌挑挑拣拣,找出了这个地下赌场的管家来——已经是气绝了——从他身上的口袋里扒拉出装银票的荷包和香囊等东西来,往乙丙怀里一扔,说道:“你看看,够不够让你去酒楼吃个席面。” 乙丙挑了挑,把香囊凑近了闻一下,登时脸红着把那香囊扔了,之后又点了点,说道:“够了。” 他看着狼藉一片,其中有些还能滚,也不是全然死寂的地面,又问道:“还有这么多人呢,不都搜搜?” 徐姌翻了个白眼:“搜什么?打算劫富济贫还是中饱私囊?” 乙丙见着这一地的钱袋,只觉得可惜,可他这想法正中了徐姌说的第二种情况。一听徐姌的语气,乙丙是明白了她的不赞同。 那好吧,那个管家油水足的很,徐姌随手扔给他的荷包,里头的银票就超过一千两了。 他只是个北大街一个地下赌场的管家。 乙丙手上拿着钱,忽然就觉得点悲凉来。 毕竟他自己是靠着识破出千的手段来拢钱的,其实心里也清楚,庄家有无数种办法让那些赌客家破人亡。许多赌客其实也不是天生就爱赌,而是被赌场引诱的。 他知道,这些庄家手上,沾染了无数人命。 可他从来是认为这事不关己的,直到今天,他大概是被徐姌这个感性的圣女大人影响了,忽然觉得,这一荷包的银票,也都是无数人命凝结的了。 半晌了,他把情绪都酝酿化了,才抬起头一看,却见徐姌在和一个已经醒过来的人说话。 那人看着就憨,穿着一件破衣服,挠着头,看着眼前的情况,还是一副看不明白的样子。 徐姌朝他说道:“这种地方,你为什么来?” 那人呵呵笑着,嘴角还有点亮:“陈哥和我说,在这里站半天就有钱,我就来了。这里一个月也有一两银子呢!早上早点来还会送煎饼给我吃!” 徐姌就说道:“你以后不用来了。” 那人摇头道:“还有别的地方可以站呢!” 徐姌说道:“总之,这个地方你是不用站了。” 说完,徐姌寻了个位子坐了,冲站在一旁几乎要发呆的乙丙说着:“钱给你,你自己花去——还记得我要你去做什么吗?” 乙丙:“……”信息量太大,他现在已经把之前的都忘了。 徐姌重复了一遍,看兰妩,看莲越,和佛宗高僧说消息。 第二百二十章 烽火连北境(54) 她让乙丙重复了一遍,见乙丙没问题了,挥手让他滚了。 乙丙却觉得徐姌有问题:“你还要在这待着?” 徐姌笑道:“还有人没醒呢,总得看着。” 乙丙皱眉道:“万一官府查到了呢?刘秀再能庇护你,也挡不住这么大的事啊。” 一群人杀一群人,是战争;一群人杀一个人,是民愤;一个人杀一群人……这就是该被关牢里的啊! 徐姌笑了笑,说道:“到时候再跑呗。” 乙丙:“……” 他是知道,徐姌躲莲越追捕时躲到青楼里的辉煌事迹的。 这让乙丙一瞬间无话可说,打算揣着银票陪徐姌,尽他身为影卫乙丙的职责。 偏徐姌对乙丙的想法一无所知,也没想到他是影卫,又说道:“再说了,这地下赌场平常来的都是熟客,现在差不多都倒在这里了——你出去的时候,帮忙把门关上,麻烦了。” 乙丙也不知道自己气什么,总之是气哼哼的出去了。 出去后,他也没了吃席面的心,更对自己称赞不已的“红袖”毫无念想,直接就出了京师,往少室山去了。 少室山离京师有些距离,但总体其实挺近的,算是佛宗离京师最近的据点了。 佛宗各地开花,实际上并不分主宗分宗,但少室山毕竟是佛宗开宗之地,因此地位超然些。都说佛宗根基在少室山,于是,久而久之,少室山就真的有点佛宗核心的意思了。 原先乙丙对这是没感觉的,但他再一次冲去少室山的时候,才惊觉。 少室山离京师太近了。 如果京师的黑雾扩散,那这个少室山,会首当其冲,避无可避。 佛宗要么是放弃“根基”而退守,要么是守着根基,直面着目前只有刘家人和徐姌能面对的黑雾。 乙丙叹了口气,昼夜兼程。 江湖啊。 xxxxxx 此时,刘仲桢也在宫里叹息着,帝王无情,臣子无忠。 去边境搜查冼家的飞鱼服们先传了消息回来。 冼家有罪。 罪在虚报兵额,多领了五万个兵头的军饷。 罪在揽功劳于己身,推过错于别人。曲将军可能就是冼家推罪责的其中一个替罪羊。 罪在…… 无数零零碎碎的罪责,加注在冼家身上。 那些罪责都不重要,大部分有心人都明白,那些罪责,是坐在那个位子上,就无法避免的。 最重要的罪责,只有一个,沟通北狄。 但,偏偏没有。 没有信件,没有沟通用的间谍,什么证据都没有。 刘仲桢后知后觉……自己可能被樊家家主,那个不掩盖自己老态龙钟,慈眉善目的樊子君,坑了。 又可能是,冼家先得了消息。 毕竟他们在京师的府也被抄了,毕竟之前就有写他们不好的话本在民间流传,到了后期发酵,许多说书人自发写作的时候,写冼家沟通北狄,曲将军无力回天的话本其实也着实不少。 不管如何,证据,是没有的。 他身为帝王,自然是可以随意给人定罪。但,他现在不免也犹豫着。 第二百二十一章 烽火连北境(55) 如果他是被樊子君当枪使了呢?如果通北狄的不是冼家,而是樊家,现在他在被北狄做嫁衣呢? 他会不会在史书上,变成一个昏庸的帝王? 这些都是在迷雾中,看不透的事情。 恼怒起来的刘仲桢,传了近来越发身娇体软的杨嫔来。 待他发泄完了,神清气爽的关头,觑着好的公公趁机通报道: “白一泽并李氏,都来了,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刘仲桢这才记起来,因为逸儿说了李元笛在这些小玩意上比较擅长,还是特地拿来夸的,他为了安慰自己儿子被谣言中伤的委屈,就召了他们夫妇进京,预备给个赏赐。 时间过的太快了,逸儿居然已经死了。 时间又过的太慢了,冼妃依旧病歪歪的,而白家夫妇,在冰化了后赶来,现在才刚到了京,在殿外候着。 “传。”刘仲桢说道。 杨嫔颇识眼色,拐到了屏风后,躲着去了。 并没有什么“仰慕圣恩”之类神圣的过程来。 刘仲桢好事才完,此时在思考着冼家的事来,白一泽来了,也只是个小官来了而已——他是打算敷衍过去的。 而白一泽和李元笛进来时,见皇上毫不掩饰的心不在焉,心里惶恐之余,更多的是失望来。 南人多不敬上,只以才华为己凭依,择主而依。 李元笛见皇上面带潮红,说话时的语调也有些古怪,又见屏风后影影绰绰有着个袅娜身影,心里猜到了几分,心下叹了口气。 后宅的消息渠道有时候会意外的灵通,京里的风声还没传出去,金陵那,却已经泰半都知道,皇上近来宠爱一嫔,姓杨,日后怕是会有贵妃之祸。 宣,传,礼,赏。 正常的程序一套走下来,都是面上光。 刘仲桢本是想敷衍过去,回头记得了,再给他们随便一点封赏,送他们回金陵也就是了。 偏白一泽举止有度,面容清朗,便惹的皇上多看几眼,在那一刹那,竟期待,白一泽对离他十万八千里的冼家的事,有个看法来! 刘仲桢开口就问:“你觉得,冼家有罪没?” 白一泽是一脸懵的。他一向是划水的,以不得罪人为要,他又毕竟是金陵白府的人,上官见他不惹事,也会看觑一二,并不会让他委屈了,也是个稳妥的晋升之路。 忽然就问他有没有罪! 冼家的事,他是风闻了一些。可光是那话本的两种格式就让他懵圈了,北境的事,他又是只知道有三家,除此之外一无所知的。 白一泽一瞬间,竟然是无话可说,只跪下叩首说道:“但凭圣裁。” 刘仲桢心里觉得满意,却也觉得索然无味。 这时,李元笛却笑道:“既然冼府已经被抄家,与冼家为伍的樊家已被流放,那冼府,自然是和光同尘,不会出淤泥而不染的。” 刘仲桢眉头一松一皱。 松在,李元笛说的在理,皱的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说得这种话来? 可李元笛毕竟是奇女子,也是目前书里少数出现名字,不以姓氏称呼的女子来。 第二百二十二章 烽火连北境(56) 她见刘仲桢没有立时喝止,就继续说道:“只是,冼家小错不断,大错不犯,若是要警醒,自然是可以重重罚了,之后轻轻放过;若只是因为一些风言风语,那连这点过错都可以放过,更能显示圣恩来。” 刘仲桢听着,就是沉思了。 虽然是被一个妇人点破,让他有些恼怒之外,她说的话中,却都还是有几分道理在的…… 他要警醒吗?北境的将领纷纷报空饷,饱了自己的肚腩;又挪兵为私兵,其他,冒领功勋,欺压新人的事也不少。但北境的确需要那些将领,就算是有这些缺点,能打仗就好。 只是一些风言风语吗?樊子君毕竟是临死的时候,和他说的话,樊家毕竟也没查出沟通北狄的罪证来…… 半晌了,他恍然,一个人还跪着,一个人还站着,挥挥手让他们退下,命礼部的酌情给他们赏赐了。 两人便退下。 退下之后,出了京师内城,坐在轿子内,白一泽才不免长吁短叹来。 李元笛只是摇头微笑。 白一泽便感叹道:“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这种话都是能乱说的?” 李元笛停了笑,叹了一声:“北境能打仗的就三家,樊家已经倒了,冼家再倒了,只剩一家彭家的话,那彭家也就要倒了。” 白一泽:“……?” 请原谅这位公子哥吧,金陵和北境,真的太遥远了,相比之下,南边的海贼纷乱他还能如数家珍呢。 李元笛解释道:“北境只剩了一个人管,那到时候,怀疑北境那块地成为彭家私有地盘的可能性可不小。” 白一泽懂了,摇头而已:“和我们实在是关系不大……圣上应该有成算的。” 李元笛咀嚼了“成算”二字,终究是忍住了嗤笑出声。 车“嶙嶙”的响着,一会儿,忽然被人拦停住了。 “车内的可是白一泽并李夫人?”外头有人喊道。 白一泽打开窗户,一看,那人一身黑衣,身材挺拔,瞧着自有一身气度在。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他问道。固有的警惕让他没有直接认了。 乙甲便笑了:“徐姑娘念你们很久了,若无事,可以在安置好之后,到京师白府旁的小宅子找她玩。” 白一泽:“!!!” 见白一泽忽然就不顶事了,李元笛只摇头叹息一下,朝乙甲笑道:“谢了,我们一定回来的,吟殷也想她了。” 白吟殷是和他们一起进了京师的,不过她是不须面圣的,他们两也都没有把白吟殷送入宫的心,就让她回去窝着去了。 乙甲走了,马车继续“嶙嶙”响了起来。 李元笛收了笑,摇头道:“来京师的时候,不是就见过二哥了吗?那宅子已经不是白家的了,你还发什么呆呢?” 他们住的地方,都还是白一均帮忙安排的呢。 白一泽怔怔半晌,叹息道:“我想到了上一次来京师时的那些事。” 李元笛听着,便也沉默了。 半晌了,她说道:“虽然现在白家垮了,但这样了,那些人才会开始乱说呢,之后闭门不出,等皇上下了明旨,就回去吧。” 第二百二十三章 烽火连北境(57) 白一泽想着白吟殷对京师的期待来,终究是露出了点苦笑来。 京师……真的不是一个可以游历的地方啊。 xxxxxx 他们上一次来京师时,还是在十年前,名义是拜祭祖宗。 京师白府和金陵白府虽然分裂了,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祖宗牌位在。 于是,就算他们两府之间关系不和睦,还是得跪在一个牌位前,祈祷着共同的祖先死后安宁,再祈祷着各自的后代平平安安。 那时候,白一泽的父亲还没死去,和白民锡——白守仁之父,居然还能以兄弟的关系说两句话来。 在白一泽的印象里,这一趟来京师,对他们来说,只是拜祭祖先,不忘传承,但对他的父亲来说,还有一些更重要的缘故…… 他那时候只有二十岁出头,愣头青一枚,无所顾忌。 原有一个未婚妻,但病死了,只剩个当时还身份尴尬的李元笛。 于是连个约束他的人都没有。 白一泽那时候看白守仁不爽的很,见白守仁整日道貌岸然的样子,就觉得腻歪。 一日,他闲得慌,居然就跟着难得面色焦急的白守仁,一同往外去。 ……他看见了他族侄的妻子,周氏。 难产,死去,白守仁哭都没哭,只命令封口,厚葬。 一片混乱。 白一泽当时就想,这么人多,要怎么封口? 那婴儿的口,是不是也得封了? 他当时还没理清楚呢,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把孩子偷了出来! 李元笛见到的时候,还以为白一泽被暗娼坑了,信了三天生子的事来,知道了原委后,才吓了个半死。 她名义上的丈夫颇会折腾,出去一趟,撞破一出扒灰**不说,甚至连罪证都带回来了。 李元笛还以为白一泽想做什么呢,结果白一泽眼眶慢慢红了,说道:“孩子太可怜,我们养着吧?” 李元笛:“???” 你一句话说的轻巧,我要怎么装! 后来,在各种兵荒马乱之后,好赖是混过去了。 终究金陵白府家里简单,没那么多钩心斗角,白一泽又是幺子。就算有心人知道了,也没必要做什么。 那倒霉孩子也渐渐长大,长成了秀美的模样,惹来了白一镜的注意,给四皇子查金陵的路途多了不少麻烦来。 ……这姑娘就是白吟殷。 xxxxxx 大早上的,乙甲记得白一泽是在这日进京,急吼吼去通知他们找徐姌玩。 结果回宅院一看,徐姌不见了!乙丙也不见了! 乙丙倒是知道留句话,说自己又回少室山去。 可徐姌,就是忽然就不见了。 按说往常,徐姌是会去听话本,乃至于闲逛,林林总总的,甚至可能是去四皇子府找蓝氏说话。 但不知道为什么……乙甲就是有不祥的感觉。 那头,徐姌是已经泛滥了杀心。 她其实也是憋了许久了,自从来了京师后,就被告诫着“不能使用你那魔功”,忍了一个月又一个月。 谁让乙丙一来,让她彻底明悟,自己不用害怕黑雾呢? 第二百二十四章 烽火连北境(58) 而这回,连阻拦的佛宗人士都没有了。 北大街联结着许多的小巷子,那些小巷子大多幽深的很,不知道会通往哪里。 黑暗的地方总是蕴藏了些在阳光下无法昭彰的丑恶。 在少女的身后,饿狼般的眼神从未断绝。 徐姌按着胸口,默念两声,那些身影悄无声息的倒在地上。 连在幻境中伸冤讨饶的资格都没了。——如此,丑恶。 徐姌继续往前走去。 小巷旁的小门,有通往花柳地底层,让龟客“训练”那些新来人房间的;有通往又一家地下赌场的;有通往那些做无本买卖的私牙子暂住之地的。 一层层幻境笼罩住小巷,黑雾在小巷上聚集着,按捺不发。 “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忽然,有一个曼妙的女声问道。 徐姌猛然回头! 在她的背后,不知何时,有了一道身影来。 这道身影完全没有被小巷内的昏暗所影响,明明白白的明媚动人。 徐姌乍一看,只觉得……她是精致到没有缺点的,不论是她的五官,还是身材,甚至她的衣服,都是显尽了女子能有的娴雅,却又露了个白皙的小腿脖子,仿佛还有些别的暗示来。 她应该不是真人,玉佩完全寻不出她的情绪,她的恶。 世间人都有恶,甚至她自己,都是罪恶昭昭,按钦朝法律该杀,按佛宗通缉令该终身囚禁。 她既然不是人……那又是什么呢? 玉佩已经完全凉了下来,徐姌抬头看了眼天,黑雾几乎把天都压黑了的,仿佛狼群,朝她磨牙霍霍。 但小巷忽然又亮了。 说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光,在小巷两旁亮了起来,望不到尽头,仿佛小巷没有尽头,全是光亮。 而通往阴暗房间的门,全部都闭合了,连感知都感知不得。 仿佛天地间,除了在头顶的黑雾,只剩了她,和眼前的这位女子来。 这个女子,此刻全身也都被照亮了,似乎每一块皮肤,都是白到耀眼的。 徐姌觉得很奇异。 但她还是先回答道,尽管这回答悲观的很:“没有尽头。” 那女子无奈的笑笑,说道:“会有尽头的。” 这是无谓的机锋,徐姌心里想着,瞬间就觉得乏味了,便说道:“那你说说,尽头在哪? “我看这天地间,处处都是欺压,处处都是自以为是理所当然,但……很多都不应该是对的!但我甚至都不能知道,这些不对的,为什么会是不对的!” 钱氏的懦弱,赵秀才的厉荏,白一镜对自己侄女的算计……一桩桩一件件,显露出各种各样不同的悲哀来,这些悲哀却都指向一件事。 人性本恶,无法消止。 她对徐姌一瞬间的情绪崩溃无动于衷,只点点头,一派云淡风轻的笑道:“我先自我介绍吧,我叫李雪莉。” 这名字听起来有些古怪。但见她没有解释名字里每一个字的意思,她便也没问。 接着,李雪莉又说道:“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们毫无顾忌,不以为这是错的。” 第二百二十五章 烽火连北境(59) 儿子看到父亲殴打自己的母亲,并且振振有词,邻居也只会感叹这是“家事”,管不了,于是儿子便以为打自己的妻子也只是“家事”,其他人管不了的。 邻居看到有人牙子来收各家的女儿,其他人家卖了,得了不少钱,阔气了一阵子,也没人在意,于是邻居就以为卖女儿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许多类似的迫害在钦朝各地发生着,因为没有惩罚,只有那三两句的哀求和控诉,大家就熟视无睹,只认作是理所当然。 看,那杜十娘被负心人伤了,也只是抱着自己的百宝箱,投河去了。 日后,那秀才照样娇妻美妾,偶尔听到其他人提起了杜十娘,感叹一句“她毕竟是为我投的河”,也就完了。 徐姌便说道:“但这些,的确都是不对的。” 李雪莉又是怜悯的笑了,她的笑太过完美,恍惚看久了,有面具的错觉来。 她说道:“你知道是他们是错的,但他们依旧无所顾忌。” 徐姌便是沉默。 他们的确是无所顾忌,乙丙的话她虽然很快就顶回来了,但她也知道,乙丙说的是对的。 地下赌场依旧会开着,卖妻卖女的事依旧会发生着,像是南边会让人成瘾的花,一旦开了,结了果,就如同野草一样,永远无法断绝。 她的确会因此困惑,不知道,是该直接把这层地皮都铲了,还是该一棵一棵的拔了花。 但……抬头看吧,黑雾已经蓄势待发,试图将这位搅乱“盛世太平”秩序的不平者除去。 李雪莉依旧是怜悯的,宛如圣女的笑:“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呢?” 徐姌索性光棍了起来:“我不知道。”她想了想又说,“如果这凡间真的没救了的话,我躲回山上,自成一派天地也就是了。” 李雪莉笑着摇摇头:“你折腾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让我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你偏偏现在想撂桃子。”她又说道,“你现在回去也就是当个圣女,不觉得有点不甘心吗?” “我为何要不甘心?” “你天资出众,就算没了玉佩,在魔教里也只有几个影卫和那个教主能和你一战,但你当不了圣子。” 徐姌笑道:“我直接当教主吧。” 她也不对不知来源的李雪莉一语点破玉佩的事感到惊讶,只继续平淡的呛着。 此人神异……她知道的,但一个人的神异,其实没什么用的。 就像乙丙和乙甲一样,遇见了地下赌场,只拿来做钱包备选而已。 李雪莉继续发问:“那,你立圣子的时候,你打算立谁?” “爱谁谁,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徐姌既然决意光棍到底,李雪莉这位试图通过禅言来点悟她的家伙登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阵近乎难堪的沉默。 “这玉佩原本是我的,”李雪莉叹了一声,说道,“我把它带过来的时候,想它记载大千世界之知识,能扭转世界伦常,自己一定能在历史上有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二百二十六章 烽火连北境(60) “但我想岔了。” 徐姌叹了一下:“我的确不知道您是谁……” 李雪莉朝她瞪了一眼,其中眼波**,似怒还喜,让徐姌看着都觉得不舒服了起来。 半晌,她才继续说道:“现在这玉佩,几经轮转后,到了你的手上,希望你好歹能让它发扬点真正的作用来……不必针对这些蝼蚁了,他们也是生活所迫。” 徐姌听着前半段,也觉得有些感慨,偏听了最后一句话后,气笑了:“生活所迫?!” 要说生活所迫的,大抵只有被捆起来卖的妻女吧,他们逍遥的往赌场去,往欢场去,如何就生活所迫了? 李雪莉的神色依旧以居高临下的怜悯为主,细细说着:“他们的确是生活所迫,因为他们不知道其他的生存方式。他们不知道,也没有办法认识到自己做的是错的。因为没有人教他们。” 徐姌挑眉道:“所以,这玉佩能教他们?” 李雪莉笑道:“这幻境的用法,你不是已经纯熟了吗?” 徐姌瞠目结舌,刚想求教,那李雪莉看向天,感叹一声:“这黑雾已经能完全把京师笼罩住了。”接着,就飞起身子,只一瞬,如流星一般照亮天际。 瞬间,黑雾不知所踪,巷子里的那些光也都黯淡了,仿佛是黑雾都归拢在了巷子里一样。 徐姌离开了巷子,站在了已经变的萧条了些的北大街上。 她被路边一个小摊上糖炒栗子的香味吸引,从荷包里摸出一钱碎银买了一袋来。 小贩麻利的给了滚烫新出的一锅糖炒栗子,包好了。但徐姌接过的时候,还是感到,那一瞬间她浑身上下都被甜黏的气息给包裹了。 “下次再来!我这里的保准新鲜,够料!” 徐姌拿着,点点头,心下感叹,这实在是够料的,光闻这甜味都感觉自己能掉牙齿了。 钱货两清了,她就打算离开。 她刚走了两步,或许是看出她走的方向问题,小贩又叫住了她,半晌说道:“小心点,最近这里不太平,最好还是回京郊住着。” “是啊是啊,”他旁边的一个小贩指着一个小巷说着,“那边的坊里好像死了一大片,查不到原因,最近最好都别在这里走!” 徐姌一看,那小巷是她出来的小巷。 那卖糖炒栗子的小贩也叹息道:“刚才看你从那里出来,想了想还是要给你提个醒。” 徐姌便又道了声谢,才离开了。 走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想着。 这天子脚下的追查,还不如佛宗呢。佛宗好歹还会画个通缉令来,禁卫军这查了这么多天,百姓连通缉犯该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她自己毕竟是占了便宜,想了想,不好意思多想。 她又去想李雪莉的话了。 幻境?应该怎么用? 求生欢,惧死苦。幻实不求辨,幻境由此开。 关于幻实幻境,她其实也只是知道这个咒决而已。 还有,他们没办法去理解那些是错误的……那又能怎么办呢? 第二百二十七章 烽火连北境(61) 李雪莉希望她怎么做? 徐姌想着,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就先回去了。 回了宅子,徐姌把已经半凉了的糖炒栗子塞给侍女,让她们热一下分了吃了,接着就注意到,乙甲坐在院子里树能支撑他个人重量的最顶端。 徐姌看了一眼,也不在意,打算去跑梅花桩玩玩。 偏乙甲已经发现她回来了,在她跳上梅花桩的时候,下了树,和她说道:“白一泽他们进京了,现在暂且住在靳府。” 徐姌问道:“靳府在哪?” 乙甲回忆了一下,说道:“拐个弯就到了,匾额上写着‘忠世府’的就是。” 金陵有四家,甄靳白尹,他们的根基是在金陵,但在京师也确然是有在发展的。 徐姌就说道:“那我去看看!” 说完,徐姌把梅花桩跳了一遍,就下来,出门往靳府去了。 乙甲想了想,没问徐姌,那北大街上忽然弥漫又散去的黑雾到底是什么,和她有没有关系。 就算有关系……既然徐姌现在全须全尾的回来了,那就没关系。 xxxxxx 靳府和白府一样,有单独隔出来,供亲戚歇脚的小宅子。 徐姌和靳府非亲非故,没必要先去见了靳府里的主子,就绕了靳府半圈,单独在小宅子上递了帖子。 一会儿后,有侍女出来迎了她进去。 那侍女与她在其他地方见的侍女都不同,并没有对她以打量审视的目光,只是平和的,朝前走着,朝前走着。 徐姌进来后,便也只正视前方,只以余光看着四周的景色来。 总体来说,和乙甲买的宅子没什么不同,差不多的格局……只是花花草草更少点,目之所见,也只有一棵树,现在有许多仆从在那树下歇着。 走了一会儿,拐了一进,到了后院处。 徐姌心下感叹……与乙甲买的宅子相比,还是多了个一进的。 “姑娘,徐姑娘来了。”那侍女掀了春日挂的半胧帘子,朝里头说道。 “快请进来!”徐姌听到了里头惊喜到破了音的声音。 气息很足……徐姌听着失笑,就走了进去。 屋子里光线敞亮,空气中透着清爽的感觉。白吟殷在灰尘只有两三星的阳光中,歪在里头寝房床前的椅子上,桌子上放着一本书。看来她没来的时候,白吟殷是正在看书的。 接近半年不见,白吟殷的身体更是抽了条一样的长,人也现了点长大后的情状来了。不过脸颊还算丰润,面色看着也没有不足之处,看来这半年她活的很滋润,长途跋涉也没耽误了她。 而这头,白吟殷也在打量着徐姌。 徐姌也是长的更高了些,眼神中多了点悲凉又怜悯的意味,和那点斗志精神揉在一起,矛盾到让人见着就心里发酸。只是这未免是无稽之谈——她有什么需要悲凉怜悯的?白吟殷心下摇摇头,甩了这个想法来。 她穿的衣服颇为朴素,依旧是褐色的衣裤,牛皮腰带,腰边挂着荷包,腰带里藏着把自保用的小刀。 第二百二十八章 烽火连北境(62) 这回大概是为了见自己不受非议,她穿的严严实实,装束一副普通农家女的样子——只是她总喜欢在松松垮垮的发髻上插上玉镶金簪,超级破坏意境。 白吟殷再看了看,又觉得徐姌壮了……她连忙把这个想法掐掉了。 白一均对他多年不见的弟弟颇厚道,央靳府给白一泽他们安排了这个宅子来,还配好了侍从。白一泽一家上京,并不好带许多侍从来,白一均这一通安排下来,是完全把白一泽一家人狼狈的地方都遮掩过去了。 眼下,白吟殷和徐姌都看着对方,嘴角噙着“对方都还过的不错”的欣慰笑来,侍女通报了一声,便悄无声息的在桌子上上了茶,让茶香涤荡眼前的气氛来。 闻到茶味,白吟殷恍然了:“你快过来坐着!” 徐姌坐了下去,和白吟殷对坐着。 “你想听听什么?”徐姌便问道。她想,白吟殷初到京师,一定有一些想知道的。 白吟殷道:“我是不想听什么的,”她瞅着徐姌笑着,“只想你陪我在京师玩一遭。” 徐姌喷笑:“可以啊!” 白吟殷说做就做,当即招呼侍女备好斗篷面纱等物,又点了侍从一二三,在旁随从,防止一些人冲撞了。 徐姌见着是目瞪口呆,这才记起来到……是哈,那些富家女子出去,是要如此大仪仗的。 并且,白吟殷这种,已经算是不折腾的了,真正折腾的步行式游览,要扯着布,让侍从都围好了,她走在中间看。也不知道是看侍从还是看街。 当然,更好的坐轿子看,但坐轿子看,只是走马观花,看不得多少真正的景色来。 徐姌在心里暗戳戳的想着,是不是许多富家女不出门,就是因为这些限制呢? 毕竟,富家女孩子想出门,侍卫是必要的,但她没有调动侍卫的权利,只能请父亲。 一般来说,求家长允许自己出去玩……都是磨水功夫。 允悲。 不过,白吟殷身为客人,又是单独住一个宅子的,地位特殊,她点了,一时倒也没有侍从敢当面咕哝“一个妇道人家居然出去玩”,纷纷听从命令,兵荒马乱的准备去了。 这般动静惊到了在后院主厅的李元笛,她叫了个侍女过来问。 “我这边还要一会儿,你先去见母亲吧!”白吟殷便说道。 徐姌点头,便出去了。 一个侍女带着她,走了个几十步,就到了主厅。还没进呢,就听到里头李元笛和一个人商讨的正激烈,完全没有一点“担心女儿出问题”的感觉。 徐姌只觉得一点一点鲜活的感觉冲散黑雾,重新在她的身边跃动了起来。 等完了通传,她随着侍女进去,见过了李元笛,才去看和她“讨论”的人。 ……居然是白一泽!? 他们两能吵什么? 这下人一下子都见齐了,徐姌心里想着,又见了一回。 “你们那闹什么呀。”李元笛笑着问道。 “她点兵点将,准备和我一起去逛京师呢。”徐姌说道。 第二百二十九章 烽火连北境(63) 白一泽就不赞同的笑着:“京师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金陵好玩,要我说,这在别人的地界,就不要折腾着点侍卫和她一起去了。” 李元笛坐在主位上,就恼道:“京师再不如金陵好玩,毕竟不是金陵,吟殷就没出过金陵,瞧着新鲜,想去看,你何必拦着?” 徐姌也觉得白一泽这话颇有不重白吟殷心意的意思在,写着“我反对”的眼神直直看着白一泽来。 在场数个人,侍女没有说话权利,有说话资格的只有三个人。 其中两个人反对他,剩下一个赞同的是他自己。 白一泽觉得压力颇巨,连忙讨饶道:“我的想法是,不好麻烦靳府的那些仆从,也怕他们不尽心,既然徐姌在,那就麻烦徐姌一个人好生看顾着了。” 这个提议,徐姌是没有问题的——她孤身一人几乎把京师都逛完了,顺带拉了一波嘲讽,现在还在禁卫军的追查名单上呢。再带上白吟殷,也只是她老实点,带白吟殷逛一圈,也就是了。 但李元笛就未免担心:“徐姌是客,你不能把她当侍卫使!” 这些礼仪啊,主客方面的东西,徐姌是半懂不懂的,便只听李元笛他们夫妻扯皮。 只听白一泽拱手道:“徐姌一个人就能抵他们无数个侍卫了,人多了,白吟殷也不能玩的尽兴啊!” 而李元笛也退了一步:“那她身边也总要有人跟着,只是女眷——”她冷笑一声,“在金陵倒是没什么,在京师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怕是一个男就能抵无数个徐姌了。” 白一泽哭笑不得,可李元笛说的是对的,他也苦恼呢。 半晌,他终于明白李元笛的意思来,小心翼翼的说道:“……那我陪着吟殷出去玩?” 李元笛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准了。 徐姌在这时,才意识到……可能她来了之前,李元笛就与白一泽,在白吟殷应该以何等仪仗出去玩做了深刻的辩论。 但徐姌是重里子的,她觉得,就白一泽这种身子骨,怕是走了半程就只能拿轿子抬着,到后头,只剩了她陪着白吟殷,白一泽会担心,拘束着,怕就会让白吟殷玩不开手脚了。 徐姌当然不会明面上直接说“白一泽去了就是面上光”这类的话,她迂回了一下,说道:“我有个侍卫,让他也跟着?” 李元笛便问道:“那侍卫如何?” 徐姌说:“是从山上下来的,”——又开始一本正经的真假参半了——“跟了我快一年了。” 山上下来的——同样是江湖人士的意思。 白一泽在心下想,驻扎在山上的江湖人士可多了,也不知道她是哪一家的。 他又奇怪,怎么之前很少见着她的侍卫。 ——他很快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孤身在外的女子有个贴身侍卫,这里头桃色可多着呢,那侍卫神出鬼没的,也是正常。 原先,四皇子刘逸没死,说不定那侍卫还在暗地里保护着,只是现在刘逸既然已经死了,徐姌在京师无亲无故,让侍卫不用躲躲藏藏,也在常理。 第二百三十章 烽火连北境(64) 李元笛想想,在无可无不可之间,便先说:“能让他进来,给我们看看吗?” 想想乙甲近来越发真诚的侍卫角色定位,徐姌笑道:“此时估计他已经在门口和守门侍卫聊上了,看看?” 片刻后,小厮果然带着一身黑衣的乙甲进来了。 乙甲站那,就有着比禁卫军靠谱一万倍的气质出来,李元笛一看,就点头道:“可以。” 白一泽自然也觉得没问题,偏李元笛看了乙甲,又看了眼白一泽,两相对照,就叹了一口气:“你还是在水军里的呢,居然还不如他。” 白一泽:??? 毕竟白一泽是跳个墙都能折腾出天大动静来的人,他无从辩解。并且他也看得出来,就算乙甲的衣服穿的是严严实实,但里头在搏动的血气还是能隐约显出来。 乙甲的确是厉害的。 这头,李元笛为白一泽叹息完了,就派侍女过去和白吟殷说如此。未久,白吟殷走了进来,看了乙甲一眼,朝徐姌笑道:“你的侍卫好酷啊!” 徐姌笑道:“你也可以从那些侍从里筛出一个侍卫来护卫着。” 白吟殷摆摆手:“算啦,与其把希望寄托在侍卫身上,还不如我自己练好呢。” 官宦人家只有贴身侍女,没有贴身侍卫的说法,白吟殷想着有些可惜,理是说出来了,但还是羡艳了徐姌一会儿。 乙甲一言不发,扮演好一个好侍卫的身份来。 李元笛就和白吟殷嘱咐说:“好好逛京师,不要唐突了别人,也不要贪多走快了,累着了你爹。” 白一泽失笑,感情出行的四个人,要照顾的反而是他了。 可惜,这四个人里,真正有官衔,在外头说话不用费劲就有用的,就是他这个最废柴的存在。于是,也是没办法的事,白一泽这时候再后悔,再想不去,也是不能做到的了。 再说了,虽然白吟殷非他亲女,养了十年了,他也生出了些父女之情来,真的让白吟殷在外头瞎闯,惹出祸患来,他也舍不得。想到他不在旁边看着,白吟殷可能遇到的事来,他心里叹了口气。 还是去呗! 这回出去,又有些关节。 白吟殷是还有两个侍女要跟着的。其中一个侍女,已经捧了两个斗篷并面纱站在身后,隐形人一样。另一个,大概是靳家原本有的,不习惯这样大喇喇的,毫无防范的出去玩,面上带着隐约的焦躁来,只是不敢发作。 徐姌见着,不免提了个建议来:“我是不怕生人的,但那些侍女未必,她们也要去吗?” 白吟殷全不在意,把问题抛给那侍女来:“你们要去吗?” 结果,两个侍女都说:“既然姑娘去了,奴婢自然地跟着听使唤。” 说完了,那个脸色带焦躁的,也歇了焦躁的感觉,低眉顺眼的站在后头了。 这回事情才是真正定了。 徐姌把发给她的黑纱斗篷放桌子上了,问李元笛:“你去不?” 白一泽不免也问了李元笛一遍她去不去。 第二百三十一章 烽火连北境(65) 李元笛摆摆手说:“外头太乱,我不乐意出门。”就把他们都赶出去了。 出去后,白吟殷看着门内花园内,稀稀拉拉开着的点小白花,不免叹气:“娘来了京师,不太习惯的样子。” 白一泽也无奈的说:“她在金陵还有一堆摊子呢,现在在京师,她挂心也是正常。” 白吟殷就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白一泽哑巴了。 一行人边走边聊。他们现在还没走出整洁的、供大贵人过的大巷子,四周没有旁人,徐姌便也直接问了:“你们是为什么来的?”她知道的只是个叙职,但叙职不是都有固定时间的吗? 他们家也不是瞒着消息不让小辈知道的那种,白吟殷这一问,一定是有缘故的。 白一泽想了想,终究不瞒着,说道:“圣上听了四皇子殿下说的事,认为我们一家是好的,又觉得元笛做的新纺纱机很好,就让我进京受赏。” “……”徐姌问道:“她做的纺纱机,和你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白一泽听白吟殷问了一次,当时就觉得这问题回答不上来,现在,他也还是没法回上这个问题。 他只能傻笑。 徐姌翻了个白眼,又说道:“既然你们已经进京,现在应该已经见过刘……”她顿了下,“……皇上了吧?” 白吟殷偷笑着看了她一眼,白一泽当做自己没听见徐姌的口误,说道:“见到了,圣上还有些事,并没有现在就给赏赐来。” 本来,四皇子殿下还能催一下的,偏现在刘逸已经死了……这就很无奈了,他们算是四皇子死前最后推荐的人了,而白一泽也被带成了四皇子党,现在身份尴尬,其他人不对他们落井下石就已经是运气,不能奢求真得个赏赐了。 但是,现在皇上或许是因为太子和四皇子忽然都死了,性情难以琢磨,见了之后,没说他们什么时候能离开。于是他们只能在京师等着。 京郊最好都不要出去玩。 其实连这个逛京师都是不好的,理论上,他们应该坐在府里,空等着。 当然,理论上。 徐姌点点头,又说道:“京师毕竟是天下集萃之地,元笛姨姨可以去见见那些工坊里的人,交流一下。”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京师是天下集萃之地,却也是规矩最森严的地方。李元笛出门都难,更别说和一群男子一起混在工坊里了。 顿了顿,徐姌恼道:“我来想办法!” 不管是威逼利诱,总之,不能让李元笛困在后宅中。那也太磕碜了! 白一泽道了句“麻烦了”,又道了句“谢”,这才把这个话题过了。 xxxxx 乙甲全程只在旁边守着,徐姌也已经走惯了,只是陪白吟殷出来而已。 因此,她连解说都懒的充就,把这个活推给侍女了。 但侍女……除了贴身侍女,其他的侍女是有假期,平常也可能要出去采买的。但采买也就一条路,有固定的商人交易着。 第二百三十二章 烽火连北境(66) 她们这些侍女在京师住的几年,真不如普通市民在京师住的几个月。 徐姌索性放弃解说,白吟殷指了哪里,她再简单介绍一下。 偶尔也进去看看。 白吟殷就指了,人潮汹涌,佛香飘远的,京师里最大的慈悲寺。 因为佛宗带给她的阴影,她是完全没去那些城内有名的寺院逛过的——虽然那些都不是佛宗的地盘。 现下白吟殷指出来了,徐姌便也来了点兴趣,一起进去了。 其他人自然也都跟了进去。 一个侍女就感慨:“早知道要来这,就应该把那些侍卫都叫上的,现下这么挤,被冲撞了怎么办?” 另一个侍女没说话,却也是心有戚戚。 徐姌是从来不挤人群的,见着,不免也说:“我想跳墙进去。” 这句话除了乙甲,其他人都没听懂。 乙甲笑道:“想跳就跳,这又不是大事。” 徐姌摇摇头,笑道:“还是体会一次人挤人的感觉吧。” 其他人,包括一些听到的过路人:“……说的和你有其他的办法一样。” 这时候,忽然后面传来一声盖过一声的长宣来。 “退避——!” “退避——!” 随着这一声声响起,人群乱哄哄的散开了。那一队人也显了出来。 前面是侍卫,旁边是侍卫,后面是侍卫,俱是金戈光寒,看着人眼睛都疼了起来,不由升起退避的念头来。 侍卫中间,有一个公子哥模样的人,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头,后面是两个轿子稳稳当当的在中间走着,轿帘晃荡,轿子里头的景况却一丝一毫都看不出来。 那侍女看着,更是叹气了。如果他们带了侍卫,也能这般威风凛凛的进去吧…… 偏前头那个公子哥模样的,四处看着,眼神就放在了徐姌身上。他的眼睛眯了眯,剑鞘登时指在她那边,说道:“把那位褐色衣服的姑娘,请过来。” 徐姌:“???”她怎么了? 此刻,她头一次,为自己不带斗篷并面纱的行为后悔了起来。 这是什么事啊! 此时,无数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尤其是白吟殷,不知道该是惊恐还是该期待后续发展了…… 乙甲偷偷给她说了句:“刘家人。” 徐姌:“……”还是不知道啊! 她头一次体会到一无所知的感觉,带着这种新奇的感受,她被侍卫特别客气又无法拒绝的“请”了过去。 “怎么了?”她也特别直接的问了。 ……近点看了,这位被乙甲锤定是“刘家人”的家伙,有点眼熟。 “没事,”他目光深沉的笑了,“毕竟有一面之缘,你现在是不是进不得慈悲寺,和……我一起进去,如何?” 这话一出,那些业余的写话本子的都在心里哗然了,内心已经想好了许多戏剧来! 落魄过的贵公子与救助他的农家女子!再续前缘! “……”徐姌一脸无所谓的蹭好处:“我和其他人一起过来的,他们能不能一起?” 这位贵公子笑道:“当然没问题。” 第二百三十三章 烽火连北境(67) 徐姌也没什么神色的变化,略道了道谢,就招手让他们都过来了。 白一泽跟在白吟殷身后过来后,他笑道:“你的女儿不错。” 白吟殷还带着斗篷,白一泽也不担心这位气势煊煊的贵公子是看上了自己的便宜女儿,只循礼道了句:“多谢这位公子夸奖。”也就是了。 那公子就笑道:“我在这头姓魏,魏家第七,名砭,你看着称呼吧。” ——他其实就是魏妃所生的七皇子刘砭,在外头挂了个魏砭的名头,不明言自己是皇子惹来麻烦罢了。 白一泽便又恭敬的说了句“魏公子”来。 这下,话头才是止了,一群人浩浩汤汤的走了进去。 在香烛的烟火气息中,白一泽错眼一看,发现,乙甲果然是在刚才直接混到人群中,现在也不知道在哪个角落神隐了。 他心下为自己的猜想正确感到自豪。那头,刘砭环视了徐姌左右几次,居然也发现了,登时以随意的语调问道:“刚才守在你身后的那黑衣男子呢?” 徐姌心知,乙甲和刘家人怕是还有什么典故在,不然他也不会当即消失,当即装傻,只笑道:“我怎么知道?我可不知道有黑衣男子在我身后守着呢。” 刘砭摇摇头,叹笑道:“你啊……”他就意有所指的说道,“人贴到你身后都不知道,以后还是要多留意些。” 徐姌心下想着,这人眼熟有余,亲切全无,神神叨叨说这些话是要做甚?心里打了几个转儿,面上她却还是得笑道:“好的,多谢魏公子提点了。” 这黑衣男子的事也就这样过了。 刘砭身为皇子,入了慈悲寺,虽然免了清场,但那许多侍卫进进出出守在各个要道,总让那些不愿惹事的百姓心惊胆战。一时间,人少了不少,连嗡嗡唱响的佛音都清晰了不少。 到了正厅前,两个轿子都下了人来。俱是端庄仪态,仿佛模子一样的女子。其中一位瞧着年岁稍长,穿着墨宝蓝色长裙,头上的钗饰摇曳满头。另一位年轻些,穿着粉红长裙,珠环点翠相较都更鲜亮。 她先下了自己的轿,再让侍女退下,亲扶着那位墨宝蓝色长裙的女子下了轿子。 徐姌自然是没有凑近了的道理,但远远的瞧了一眼……感觉那饰品像是蓝氏平日用的。 换而言之,内造的,给京师内城用的。 可惜,徐姌平日和蓝氏是说的话多,但不干涉内城。蓝氏是不敢说,也不好说,而她是不关心,听了还要打哈欠的,于是现下,就算看出来其中一些有什么地方奇怪的,也挑不出来。 若是没有乙甲的那句“刘家人”,徐姌怕直接就两眼一抹黑,索性破罐子破摔——爱咋地咋地了。 若这位自称“魏砭”的人其实是刘砭的话,那这位年长些的女子,大概就是魏妃,而年幼些的,就是公主了? 徐姌想了想,又索然无味了起来——这些和她什么关系呢? 第二百三十四章 烽火连北境(68) 刘砭就算有什么想算计她的,现在没露出来,她是看不明白的。 年长的华美妇人在女子的搀扶下往正殿里走去,此时闲杂人等都已经退了出去。 徐姌看了看,扭头和白吟殷说:“我们去后殿吧,后殿后的花园,才能看看也没有好玩的地儿呢。” 白吟殷看着前殿浓重的烟火气,和尚未消散清的人挤人的体味,点点头,一起扭身往后头去了。 白一泽或许要结交一下刘砭,她们也不搀和了。 “铛,铛,铛——” 走了几步,她们的背后,慈悲寺的正殿内响起了转轮敲响的声音。片刻后,诵音响起。 “……” 诵音模糊不清,徐姌竖着耳朵,想分辨两句,结果一句都分辨不出来,听着缠**绵的诵声,更是觉得有困意泛起。 她迷迷糊糊中感到,那稍年长的女子跪在佛前,就算地位尊崇,却卑微的在祈求着什么。那女子,退后了一步,也跪在佛像前,埋着头,只露出弓成虾的背。 佛像悲悯笑着,透过朦胧的香火烟雾看向她们,什么都没说,只依旧悲悯笑着。 世人不慈悲,空起慈悲寺。 连贵为妃,贵为皇女的人,都要祈求着……这是多么无力? “徐姌?你刚才差点被门槛绊倒了!”白吟殷几乎是惊恐的在她耳边吼着,“你还好吗!” 脑袋一晃,徐姌登时就缓过神来,只觉得脑子内是无比的清明。 徐姌心下感叹一声,她大概和佛这方面的存在,完全不搭调,看着了如此肃穆的景象,却只觉得讽刺。 她此刻看周遭。她们已经走到了夹道,就要到慈悲寺后处了。 她们已经走远了,佛音渐渐听不到了。 白吟殷担忧的脸凑到了她的眼前,徐姌安慰性质的笑道:“我还好,就是刚才在想,他们是谁。” 白吟殷也是不感兴趣的:“左不过是哪个勋贵人家呗,看着是体恤的温柔样儿,还不如直接封了寺,也省了我们的挤挤挨挨。” 徐姌赞同了几句。 又踏过一个门槛,慈悲寺后头已经到了。 xxxxxx 一个地方的人来人往,往往不是因为景色多好看,而是因为这个地方能带给他们许多好处。 地位,钱财,权势,乃至于希望…… 慈悲寺,便是带给寻常百姓希望的地方。他们通过拜佛,相信佛祖会保佑他们,让他们远不足的生活有些许改善。 慈悲寺后处的开辟,有着一家人进来逛一逛,更深切的浸染在佛地的意义在。好看是不必要的,随处可见的慈眉善目的僧人才是必要的。 遇到了僧人,聊两句佛理,更深切的明白“只有现在省了不贪求了,以后才能过好日子”的道理来——尽管他们并没有“贪”的资本。 慈悲寺的建造本身,就意味着,慈悲寺是有殿宇的,但只是普通寺院构建;慈悲寺也是有花园的,但花园也多是绿色的一片,好看的花是不会在清心寡欲的寺院里留存的。 第二百三十五章 烽火连北境(69) 白吟殷逛了半圈,就觉得乏味,说道:“郊区的佛寺大一些,后面的花园会好看些。” 徐姌提议道:“那我们出去吧。” 白吟殷看着守在门口的侍卫,叹口气:“感觉很难出去了。” 她深刻认识到,自己随便指个佛寺的错误来……要么是挤挤挨挨的进去了,之后看到大失所望的花园;要么是寺院被个大人物封了,现在很难出去的样子。 可徐姌轻松的笑道:“要出去还是很容易的。” 她回了前头。 前头依旧是佛香传远,吟诵声与木鱼声不绝。正殿的门大敞开着,人都守在殿侧,明显那两个轿子里的人还在正殿里,没有出来的意思。 刘砭在门口和一个僧人聊着天,明明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行为举止却已经都是大人模样。 ——徐姌方才也是下意识用着对大人的态度对待他了,现下远远看着才发现了,他还只是个十岁孩子,也感到有些惊异。 相比之下,她自己还显得幼稚很多……白吟殷更是没有自己已经快到双七年华的意识。 差距。 连白一泽,都只能在旁边听的。 徐姌远远看了几息,侍卫警戒感很强,立刻注意到了她,前来就问她,站在那里要做什么了。 徐姌就说了:“请你们家公子说一句话。” 在外头刘砭是魏砭,侍卫花了点时间反应过来,点点头,直视着她,脸上不由带了点情绪,说道:“公子在和高僧说话,请姑娘现在后殿等着,等公子传唤了,姑娘再到前头来。” 这句话说的客气,但意思只有一个:他没空,你等他有空想起你了再说。 徐姌觉得这句话还有些不太对的意思在,不过这个关头,她也懒的咀嚼,被说“想多了”也挺没劲的。 于是,徐姌便说道:“没事,你见他有空了,和他说一声我走了就行。” 已经准备好面对一哭二闹三上吊一定要见到公子情状的侍卫没有看到想看的样子来,瞠目结舌了一瞬,一时间就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不行,封寺院了你不能走”?但这位姑娘是众目睽睽之下被公子直接带进来的,说不定门口的侍卫就得了她可以自由进出的命令呢? “好,我等下去说”?他哪有这个权利?再说,坐而论玄,这玩意长起来三天三夜都是讲不完的,他区区侍卫,哪知道公子要讲多久? “还是要看公子的命令,姑娘不要难为小的”?这句话倒是好,只是未免身份放的比这只是有一张脸好看的农家女还低了……他有点不甘心。 可侍卫又想了想,一点脸面和尽心尽力为公子办差相比,当然还是后者重要。因此,侍卫很快就说了出口:“还请姑娘不要难为小的,小的也只是守着罢了,姑娘未必能出的了寺……呢。” 跟着他一起来的侍卫奇怪的看着他:“那姑娘说了话之后就走了,你才反应过来?” 侍卫一时无言,半晌恼道:“她这是真以为自己能出的去?” 第二百三十六章 烽火连北境(70) 徐姌回了花园,和白吟殷说:“我们直接出去吧。” 白吟殷讶异道:“那公子同意我们出去了?” 徐姌轻笑道:“你看着吧。”说完,她就先转身,再往前头去了。 白吟殷好奇,立时跟上。 却见徐姌按着大路直接走着,一路走到正殿前,再一次看到和得道高僧聊的正入港的刘砭,和在旁边听着,修炼静坐禅的白一泽。徐姌脚步停都没停,在一众无聊侍卫目光跟随中,直接往前门去了。 前门有几个侍卫守着,徐姌停了停,和他们通知道:“你们回头和那公子说,我对佛不感兴趣,感谢他带我进来,现在我就乏味了,走了。” 白吟殷连忙紧跟在徐姌后头。 那些侍卫就面面相觑了。 按说这姑娘他们的确是不认识的,偏偏主子不知道为什么,见着她,就要她一起进了寺院。徐姌在语气中,又体现着对主子的熟悉来。 原来,按以前的规矩,那是除了主子命令,谁都不能出去的。但这位姑娘,或许就已经带了主子的命令呢? 他们封寺,终究也只是怕一些没长眼的冲撞了,这姑娘既然是要出去,大小也算是个不知道山头的主子……大概是没关系的吧? 侍卫中,有的就怯了,想放行。 但那侍卫头子见的多些,知道徐姌不是京中哪个有名有姓的家族,硬邦邦的只说了一句:“不行。” 徐姌面上就恼了:“我现在就去和他说,你们都看着了我和他的关系,偏又拦着我,定是瞧着我不是什么大人家的女孩,就待我无礼!” 侍卫大抵都是知道,刘砭正在和人论佛。他们都有心去看徐姌打扰了刘砭后可能遭遇的雷霆之怒,却也担心……这怒打到他们自己头上。 有的侍卫就硬邦邦的说道:“小的也只是办差,请姑娘不要为难了。” 可侍卫头子犹豫了。 毕竟混到了侍卫头子,他是能看得出来,眼前的姑娘地位不高,但他毕竟不是跟在刘砭身后的侍卫,也不清楚,主子和这姑娘是什么关系。 如果这姑娘是养娘呢?……这种,就不是能够摆在明面上了。 侍卫头子想,反正她一个小女子,只是要出去,里头看着也是安好的样子,要出去,也就出去吧。就当做她是才被发现,要赶出去的小百姓。 毕竟,看她的架势,是真的敢去打扰主子的,打扰了,他们不识眼色,才是错的。尤其是他,身为侍卫头头,更是要担主要责任 而,如果,主子并没有让她出去的意愿,也只要把锅推给这位姑娘就好了。 “不识抬举”。 侍卫头子在脑子里想完了这一出官司,当即就冷冷的命令道:“让她出去。” 有侍卫想反驳,但毕竟是能派来守着主子安全的侍卫,和那些乱哄哄抄家的杂兵不一样,他们还是有几分军纪在,侍卫头子命令下来了,侍卫就都遵守了下来。 白吟殷在又是惊讶又是新奇的感受下,被徐姌带出了慈悲寺。 第二百三十七章 烽火连北境(71) 出了慈悲寺后,重新踏在大街上的白吟殷感叹了声,回头看着身后空荡荡,想着会跟在身后的两个心情沉甸甸的侍女被落在寺内,心情大好,就精神饱满的说:“我们接着去逛别的地方吧!” 徐姌笑应道:“好。” 白吟殷全然不怕父亲不在侍女又不在,她觉得有徐姌在旁边就够安全了。 并且,她们在一家面馆,吸溜着羊肉面的时候,乙甲提着两个烧饼进了店,分了她们一人一个。 神出鬼没,就是说的是乙甲了。 白吟殷想到,接下来京师游玩之旅有这两个人在,她能敞开了玩了! ...... 刘砭其实对佛经毫无兴趣,只是魏妃年龄大了,在宫中不掌权,也没了宠爱,整日无事,就寻了佛经做消遣。刘砭听了一耳朵,高僧又有意相让,倒也能说个你来我往,似有所悟。 一会儿,刘砭说到口渴了,让手下人送了茶上来后,才有侍卫上来,把徐姌的原话都重复了一遍,又说了个结果:“小的们不敢拦,让那姑娘直接出去了。” 刘砭听了,失笑,和在旁边听的满眼睛都是蚊香的白一泽说道:“徐姑娘倒是很会扯虎皮做大旗。” 白一泽这才知道,他的便宜女儿和他的便宜客人直接出去了! 他心里泪流满面的感慨着,怎么不把他也带出去啊? 这话他自然是只敢在心里说,能结识到高门贵子是大缘分,他也不会舍掉。 于是,白一泽也无奈的笑道:“女儿不喜欢拘束,看慈悲寺没景色可以看,就想出去,徐姑娘大概是为了帮她,出了个馊主意。” 刘砭就笑着摆摆手:“罢了,这都是小节,也亏的我年岁还小,不怕这些。” 高僧纯当自己是空气,什么都不回应,还是得白一泽应和着说道:“是啊是啊……” 刘砭见白一泽装傻或是真傻,毕竟无聊,便再说道:“我听闻,徐姑娘先前和四皇子殿下关系颇好,后来更是时时入四皇子府。所以今日见了她,便觉得有几分亲切,让她进了这寺中。谁知她不喜,是我想岔了。” 亲切……白一泽心下吐槽,是见嫂子的那种亲切吗? 白一泽便笑着摇摇头:“和徐姑娘在金陵分别,她在京师做的事,我知之甚少。” 刘砭“哦?”了一声,就顺坡下驴,问道:“她在金陵,可都做过什么?” 白一泽心下念着:救了女儿,上了通缉令,蹭了四皇子的船上京……没了。 白一泽之前都是当做自己不知道通缉令的事的,现在依旧如此,白一泽想了想,笑着摇摇头:“也不过是带着我家的女儿一起胡闹而已,实在没做什么事。”他又强调了一下,“毕竟是姑娘家家,能做什么?” 刘砭听这话锋,便暗暗明白了,白一泽是不愿说的了。 他在心里想着,徐姌有段时间被四嫂(蓝氏)带着去见皇后娘娘,其中目睹了曲将军话本的事被捅到皇上眼前的经过,原先大概也是要和兰侧妃一样,走皇后和父皇的路子的。 第二百三十八章 烽火连北境(72) 但后来,他就看不懂了,徐姌为什么会和冼家亲近?还在冼家抄家的那天毫不避讳的出了冼府?并且在那一天后,依然往四皇子府去,三天一次,勤快的很。 刘砭觉得,能看明白徐姌做的是什么,就能看明白太子那一脉都出了什么事,之后他自己心里有数,也能做些防范出来。 可是,和徐姌真正相熟的,除了蓝氏,这个比他年长一倍,八风不动,怀着小郡王,基本不会受他打扰的人之外,刘砭找了半天,居然找不到! 直到今天,他听盯梢在各大街头的人,说徐姌去了靳府小宅,和从金陵上京的白家人一起在外头玩,这才觉得,是个机会! 恰好魏妃和宫里不受宠的公主想拜佛,魏母妃也想看看街上的热闹,他就领了差事,带她们去慈悲寺后,再慢慢屏退外人。 他原是打算,趁这个出宫机会,让手下堵一下白家人的,却运气颇好,他们撞上了门。 可接下来…… 先是徐姌居然完全没认出来他是七皇子——按说一个励志成为四皇子府徐侧妃的姑娘应该要熟记自己叔叔都有谁吧——语气中只有“虽然你莫名其妙但还是谢谢你让我们能进寺”的意味。后是,这白家人都是嘴巴紧的! 侍女一个是靳家的,对徐姌一无所知,只会说些流言;一个是白家带来的,可惜长于内宅,除了伺候主子其他什么也不知道。 白吟殷身为一个姑娘,他要避讳。而白一泽,他原本以为希望很大的,结果白一泽一句底都不肯露! 刘砭坚信,徐姌肯定有许多他还没有发现的部分来,只是现在卡壳了,他不知道从哪里继续探查下去了。 要不……刘砭暗暗想着,把自己知道的,都说给父皇,讨好了之后,让父皇再查? 外头都说徐姑娘是江湖人士,那飞鱼服就非常重要了……说不定,那个守在徐姌旁边,平日也是完全守在府里的黑衣人,也能被父皇查出来呢? 反正,太子那边出的事,自己这边都没人插手,不管查出来的是谁,他终究是不吃亏的。 刘砭心里盘算着,把高僧和白一泽两个人都晾在一旁。 ……他们两也没人敢抱怨出声就是了。 刘砭想了会儿,已经到了和父皇提起时的措辞上。 这时候,魏妃走了出来,朝僧人道了谢,接着就说:“去后头松泛松泛吧。” 刘砭就先把心思存在心里,陪着自己的母妃,朝后头逛去了。 白一泽不免跟着,也走了一程。 刘砭偶尔也和他搭两句话,只是泛泛,并没有太多实心的话来。 不过,白一泽本来也只是想从那些空话里挑出一点有内容的来,并不拘态度如何,于是,两个人面上瞧着,倒是和和睦睦的也聊了一路。 慈悲寺身处京师,不能占据一大块地盘,花园便也狭小的很。魏妃逛完了一圈,就命回去了。 刘砭送她回去,白一泽也这才松了一口气,告退,带着侍女去寻他女儿去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烽火连北境(73) 刘仲桢又一次,彻彻底底的感受到一句话: 一旦事情开了头,洋洋洒洒的下来,就再也无法去遏止。 他思量着,最后叹了一口气,板起脸,说着如此如此。 原来罚樊家,是因为樊家没有看顾好太子,让太子莫名其妙的死了。又在罚的时候查出了樊家的那些罪证来。他当时在气头上,便狠狠的罚了。若没有樊子君以死来替,那樊家现在已经是树倒猢狲散,三代不得起。 而现在罚冼家,却没有那么多其他的原因的。身为帝王,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是因为樊子君诉说的,北境有勾结北狄之事,又惊又怒,因此才命彻查冼家,乃至于抄家的。 现在,抄家后,发现,冼家做错了事,但做的也只是几乎所有将领都会做的事……像蓄婢一样,如果冼家不做,反而会被感到奇怪,从而混都混不下去。 但,身为皇上,抄无罪之族的家,这种话传了出去,龙颜岂不是大损失!人心浮动,史书记载……便都是会在眼前,让他踟蹰不定了。 就算是为了自己的面子,既然已经查了冼家,那圣上圣明,冼家是必须有罪的! 最后,刘仲桢恶狠狠的想着,随即传了飞鱼服进来,传了旨意。 抄家灭府,财产入库,十六岁以下并六十岁以上男丁流放千里,女子皆充为官婢。 理由……其实也能得。 刘仲桢只想了一息就能想出来了。 和樊家一样,没有看顾好太子! 刘仲桢的脑海中,又想过一瞬:彭家出兵在外,没有这个罪责,以后怎么办? 但这个念头被他一下子压了下去,想过许多将领的名字,一个个写在纸上,思量着,该拿哪几个,放到北境去,分散彭家的权来。 奏折便流水一般的出去传了,刘仲桢坐在一个殿里,一语间,控制着天下的权势变更。 这就是帝王。 杨嫔在屏风后候着,心惊胆战的准备去伺候圣上。 她不能求自己有孩子,未来能得个太妃。她以前希求着,但现在,她只求自己能在战战兢兢中展露着绝美的笑颜,活过一天,再一天。 皇上在她目所能及的地方,越发性情不定了。 大概是因为年刚过就失去了两个成年儿子的原因…… 而现在,三月了,杨柳已经凭借柳絮和柳条在御花园里成为风流的一景,而太子的死因,其实还是没能查出来。 那用了投石机砸死太子的新兵,从他的屋里搜出了樊家的赏金,但这是正常的,冬天难熬,北境三家都有给赏赐,并且都借了圣上和太子的名义,不收士兵感激。 彭家是送冬衣,冼家是送吃食,而樊家送的是最无用的钱。 而管投石机的樊家人,早就死了,因为问不出什么,所以就作为太子死去的第一责任人,暗地里在监牢里被磋磨死了。 刘仲桢是想彻查,连和那新兵交流过的所有兵,所有把这个兵过了自己手的将领都查一遍。可北境不是京师,刘仲桢听到了一点风声。 第二百四十章 烽火连北境(74) “还要打仗呢,查不出结果,还硬是要查,还打北狄吗?” “直接把樊家都打垮了……谁还敢查呢?” 当时她还在旁边伺候着,看刘仲桢险些就气了个仰倒……她才没敢扶,挟一块点心往他嘴前放,任他暗示意味十足的吃了点心。 刘仲桢现在只能让飞鱼服尽力查着。飞鱼服在龙脉的影响下,最忠心不过,如果他们也查不出来,那就只能感叹,太子没有这个命了。 大概就是,连太子都要看命的这个结论,让他无比惊恐,以至于心态渐渐扭曲了。 四皇子那边,刘仲桢倒是简单粗暴,把之前联络过兰侧妃的那些所谓水贼官宦都扔进了牢里,慢慢审。 ——皇上也是气过头了,现在还没记起来要除了兰玫姑娘作为侧妃的册封,因此外人继续事不关己口不应心的称呼着。 原本,金陵偷盐税茶税严重,到了一年上税十二两的程度。之前钦差查了,直接身死,得了个棺归故里的面上光。之后四皇子去查了,路上遇刺杀,在金陵被敷衍,乃至于被陷害。可就算这样,金陵的税务情况并没有丝毫减弱。 金陵四家依旧是金陵四家,那些和官员“联合”起来的商人也依旧一身锦袍招摇过市。 原先,大家大抵也认为,金陵内部权力交缠不清,皇上是怕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才按捺不动。可如今,圣上雷霆一怒,那些金陵的鬼魅就都被道士镇服一般,一下子清了个干干净净。 都是文官,家里不过几个私兵,遇到个兵都得为难半天的文弱官员,偏偏就掌控了南方税收,让许多人无计可施,让国库空虚。——但皇上其实是能一气直接处理完的。 杨嫔伺候圣上,有时候就在想着……会不会,皇上是为难着的,直到四皇子死了,才名正言顺,有了把金陵那通乱麻都砍了的理由? 她想了一阵,头疼的很,便觉得自己区区女子,既然已经是妃嫔,就应该安心守着圣上,不应该想那么多。 她心下定了,却不免有些悲凉。 她渐渐的又想到了,明明是出身北境,素有飒爽之名的良妃,她现下得了个让人啼笑皆非的“良”字,又已经病歪歪的,只能眼见着冼家倾覆…… 一切一切,都只是圣上翻手云,覆手雨的恩典罢了。 ………… 待刘仲桢下了命令后,半晌,叫了她上来。 杨嫔莲步走上前,轻轻的揉捏他上背那一块完全捏不动的硬肉——不过是瘙痒,图个气氛罢了。 刘仲桢舒服的喟叹一声,挥挥手让她坐旁边,而自己开始批奏折。 礼部还是有几个愣头青,上奏说,批奏折,面见朝臣的时候,不应该让宫妃在旁边伺候,说了一通后宫不得干政,宠女子要有些限度的话。 刘仲桢见了,批了个“不好”回去,再让刘秀记住了那几个愣头青,又臭着脸说:“朕近来并无见过许多朝臣,能把这话透出去的就那几个,查下去!嘴巴闭不紧就不必伺候朕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烽火连北境(75) 他这话直接把那些臣子都形容成和刘秀一般无二是“伺候”他的人,但在场的人都没什么感觉。杨嫔本就是更高品级的宫女,而刘秀也本来就是切了之后去伺候皇上的人…… 普天之下皆皇土,有问题吗? 刘秀得了命令,听了一耳朵人名,匆匆下去吩咐去了。 吩咐完,他还得回来候着皇上的下一个命令呢。 杨嫔默默坐在旁边,眼睛不往桌子上看,而是看着地板,数着地上有几块砖。 大抵是看她这样的活花瓶杵在这里,实在是怪异。刘仲桢忽然就把一本奏折扔给她。 唬的她手忙脚乱,心惊胆战,差点把奏折扔地上去了! 半晌她才拿稳了奏折,怯怯的看着圣上。 惹来了刘仲桢的一阵大笑。 他笑完了,通泰了,就说道:“这奏折朕都看不懂,你看着玩吧,懂哪几个句子,等下和朕说。” 大抵是因为无聊过了,杨嫔的确是有些无聊,应了句好,让自己的手不要再抖了——没用,勉力的看了一遍下来。 她在家也是官宦女子,可惜是渐渐败落的。家里见她颜色好,就把她往高门贵妾的方向培养,她也是灵通的,学的快,许多就都学会了。 只是到了后来,她想摸史记自己看,被父亲发现了,一顿怒斥,直说“养你养太好了,养野了心”,后来她就再没有看,只继续往那些青楼歌姬的方向发展。 后来,她的确是把心养野了,族叔想找人代他的宝贝女儿去入宫待小选——俗称选宫女的——她听说了,就偷偷给族叔递了消息,跑出家去了。 就这样入了宫,辗转了好几个宫后,得了皇上的青眼,再接着,就是苦熬。熬到了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熬成了。 只是——过了这许多年,琴生疏了,棋路忘了,握笔的姿势都要握不好了,画画更是连基础的笔法都忘了,那些“女子不该看”的书,她却都牢记于心,且在岁月的酝酿中,越发绽出醇香。 光是史书上形容的秦宣太后和吕后,那几个字句,她到现在都能不断回味,有新的感受来。 ……可惜,现在多是无奈。 她的确是灵通的,知道奏折有一种,内容口灿莲花,瞧着是句句珠玑,结果细细一品味,发现什么都没说,看了完全是浪费时间。 这种奏折,多出现在颂恩和推诿上。颂恩是无所谓,奏折看量看表面的质,看起来好看就行。而推诿…… 举个例子吧。 刘仲桢问白一泽,“爱卿认为,冼家有罪否?写个奏折回头发上来。” 白一泽写了骈散结合,典故东拉西扯,洋洋洒洒三千字的奏折交上去。结果里头全是吹圣上是如何圣明(让天上生祥云让百姓得和乐),最后收尾,还是“圣上为天下之主,功德盖世,一言一行皆为天下表率”之类的话。 总而言之一句话:圣上英明,皇上您觉得冼家有罪就有罪,没罪就没罪。 第二百四十二章 烽火连北境(76) 这话说和没说一样啊! 又因为其中用典颇多,花式给圣上吹马屁。皇上是当皇上的,又不是当史学家的,看着觉得头大,坦白表示自己“看不懂”,也是有的。脾气大的,就更会斥责道:“言简意赅,不要浪费朕的时间!” 杨嫔心里头猜想着,这篇奏折是什么类型的,尽力让自己的手不要抖的太厉害,打开看了。 一会儿后,她看完了,手不抖了,鸡皮疙瘩起来了。 ……颂圣的,各种用典,各种比喻,把皇上形容的是天上有地下无。 只有几句话是看得懂的,因为圣上英明,出现了祥物白鹿,他想着给圣上送去,求圣上准许。 这种内容的奏折,每年都有几个地方官来一遭,有的遭了训斥(在中原地区干旱严重的时候上这种奏折),有的勉力“爱卿有心不劳师动众”敷衍过去。 同意是不可能同意的,地方献物到京师,路途奔波消耗钱财且不说,先朝也发生过一两次因为照顾不周,祥物病了的事来……看着都尴尬。 其实大家都明白,乱世也有这所谓“祥物”,只是会被饥不择食的百姓直接宰了吃了,管他祥物不祥物?只有现在,还算是太平的日子,祥物才是祥物了。 都只是面上光,这种吹马屁吹的狠的官员,也不能成为众官的表率。 所以,也只能被冷处理。 杨嫔又看了一遍,终究是没忍住(剩几个字不看是超级难受的!)把开头的自称看了一遍。 她终究还是好奇,这奏折是哪个即将被冷处理的倒霉蛋写的。 结果一看,她登时愣住了。 “臣杨琛,金陵知府,叩首而书。” ……这不是她族叔吗? 她的族叔原是一个小官,这才走关系找族里的女子代替小选——而不是直接放弃小选。结果她算是在宫中混的好的,家里如何不知道,族叔倒是听说因为这层关系,混的更好了。 族叔承她的情,经常在宫嫔见家人的时候给她些补贴,在她落魄了之后也没让她在宫中难过。 现在看来……族叔这都有直接给圣上写奏折的权利了? 而圣上把这个奏折直接扔给她,又是什么情况,想看她的态度,试探? 金陵那边水深的很,她的族叔是也陷进去了? 杨嫔心里纷杂着,把奏折放到旁边的小茶几上,又看着地砖发呆。 过了不知今夕何夕,刘仲桢批完了一叠奏折,唤她:“苑苑。” 杨嫔——杨苑一副自己没发过呆的样子,朝刘仲桢笑道:“嫔妾在。” 刘仲桢朝她招手,她顺从的坐了过去,片刻后就被弄的眼泪涟涟,快要丢了。 ——宫人都退了出去。 刘仲桢面色不改,在她晕头转向的时候,笑问道:“那奏折,你看懂多少?” 杨苑一下子就清醒了! 她半是发泄半是拖延的“啊”了一声,之后才说道:“嫔妾的爹爹写的奏折,嫔妾就算看不懂,也能明白一二意思。” 杨苑并没有打算装作自己不识字的,背景经历都放在那里,装不来。 第二百四十三章 烽火连北境(77) 但她也没承认自己完全看得懂,这会让圣上警惕,乃至于猜忌,接着就是不可预测的祸患了。 刘仲桢果然继续用手折腾着她,笑问道:“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杨苑接着说道:“他大概只想说,他是圣上的臣子而已。” 刘仲桢大笑三声,喊了三个“好”,这才解了腰带,进去后,抱着她往屏风后的床上去。 走路毕竟不稳,一深一浅的,直让杨苑的气声一阵又一阵。 刘仲桢听着,觉得美妙,当即又起笙歌。 xxxxxx 杨琛,金陵知府,实在是个妙人。 金陵被四大家族和其他乱七八糟的势力夹缠着,一直都是官场禁地。 杨琛是新成为金陵知府的,是在四皇子下京入金的前一年,他亲自指派的。 结果,杨琛和四大家族吃了一年又一年的酒席,愣是把什么事都放给手下施为。 他在金陵只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查出暗杀钦差的人。他没有把话说满,只说“疑似”是金陵白家派出的人。但这疑似,已经有九成九是真的。 第二件事,把金陵里所有的势力都梳理的清清楚楚,写了暗折,托了守在在金陵水师的飞鱼服公公带了回来。 ——送了个工坊给李元笛,在圣上眼里完全不算是事。 就这样子,两年过去了。皇上雷霆一怒,依仗着杨知府给的名单,让金陵的势力一下子瓦解的七七八八,只剩下些暗地里的,当个偷香烛的老鼠罢了。 杨琛在金陵亲见变迁,知道自己是天下太平后的毒策谋士,若是端着,把自己当“帮助圣上清肃金陵”的一号人物,就会和那些金陵里的人一样,风萧萧兮易水寒。 于是,他劳心劳力,不要那文官名节,去寻了白鹿,做祥瑞进上,说的也只是一句话。 “臣忠心不贰,愿效犬马之劳。” 刘仲桢看懂了,并且觉得满意,真的打算继续用他了。 看,太子、四皇子死,樊家冼家并金陵无数官宦家的倒台,终究是捧起了一个人上位。 ………… 冼家倒了。 那些杂兵再无顾忌,押着冼家原先一个个高贵的身躯,像是押着牛羊。 男的入了牢中,女的,一些主母级别的得押到牢里再审,而那些小姐丫鬟,就直接被拉去人市卖了。 这消息颇为震撼,一些心心念念要个高门贵女当自己胯下妾的闲汉呼喝着,俱往人市去。 他们憋着一股劲呢!先前樊家的那些女子,圣上仁慈,没看成,现在,冼家的已经被拉出来,招摇过市的,这可是不会再来个圣恩浩荡了吧! 冼同裳,圆睁着眼,眼里一片空茫。 ……只有在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成为一个冼家的人。 看,有罪,并罚。 只是,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冼家人的。她成为孤女后,再见到的冼家人,都只当她是即将被泼出去的水,说她要嫁出去的,说她已经是四皇子府的人了,说她已经是那克妻的未婚夫的人了。 原来她是冼家人啊。 第二百四十四章 烽火连北境(78) 原来,那些定婚仪式没完的时候,她就是冼家人啊。 冼同裳,不知道自己该感到悲凉,还是该感到嘲讽了。 大抵是因为世人说女子多情,她终究痴心妄想着。 这时候,她的未婚夫,会来救她吗? ……如果未婚夫来救她,就算她身份卑微,当他的暖床婢,都是可以的。 毕竟,现下她不仅是见了冼府严令不能见的许多外人,更是被那些闲汉用污言秽语从头形容到了脚。 天仿佛都觉得悲凉,晴天压抑了起来,天灰蒙蒙的,看不出阳光是从哪里照拂大地。风也簌簌扬了起来。 柳絮绿叶白花,随着风纷纷扬扬的在空中共舞。 冼同裳认得那白花,那白花遇风则倒,娇贵的很,却也好看的很,也没有一丝恼人的香,一直是被冼家主母细心呵护的存在。 现在,随着冼家倒了,花也折了。 冼同裳痴痴看着,一时入了悲凉妄想。 忽然,有个声音娇娇的斥她:“同裳,你发什么呆啊?还不过来!” 冼同裳如梦初醒,猛然朝声音的来源看去。 却见徐姌坐在前头一个空摊子的桌子上,拿了一块布擦着手上的小刀,朝她笑喝着。虽然是斥责的口吻,但一点让人生气的感觉都升不起。 冼同裳这才反应过来,她手上捆着的麻线,已经被砍断了。 她登时欢呼一声,三步并作两步的朝徐姌跑去,眼睛亮亮的,一下子就抱住了她,又笑又哭。 徐姌没阻止她,就让她发泄着,还拍了拍她的背,权作宽慰。 冼同裳却毕竟是警惕了,情感发泄完之后,她回身看去,怕那些杂兵已经围拢了上来。 ……杂兵视若无睹,带着其他的冼家女和一些和冼家签了死契的丫鬟继续往前走去。而那些闲汉,睁着眼,一句话都不说。 徐姌见她瞧向那些闲汉,笑道:“那种人,就算是被看着,都会嫌恶心。等有能力了,都处置了吧,现在我们先走。” 冼同裳点点头,也明白,这时候不是问她这神通是什么如何施展的时候,被徐姌牵着手,坐入马轿,朝城外去了。 徐姌抱着个包裹,背过身子去,说道:“等下城门有审查,你这衣服会被问,套一下吧。” 这个春暖的季节,再套一件其实稍微热了些,若徐姌用她那糊弄人的神通,那她就省了这辛苦…… 冼同裳只想了一息,就唾弃着这个念头,扔掉了。 她套上衣服,想了想,笑道:“都是女孩,你何必特地不看我?” 徐姌:“……” 徐姌扭回头,面无表情的弹了她一个栗子。 “就你话多。” 骑着马,在前头护卫着的乙甲,听着,觉得有点微妙。 准圣女大人现在十一岁了,也差不多到了知事的年龄了。 可看徐姌的行为举止,见着个男的都觉得浊气,赵秀才,四皇子,种种男儿,可看着她的话头,却多是嫌弃。就算是看着一切都好的白一泽,她见着,也只是淡淡的。 第二百四十五章 烽火连北境(79) 而对于女子……她应对的态度就大大的不同,农家女赵招娣,都能在和她相处后被四皇子做人情塞到了归一教,钱氏也入了绣坊。在金陵和京师,她结识了李元笛,兰媚,蓝氏……更是救了白吟殷。 现在,徐姌好像是在救女孩子的路越走越远,拎了冼同裳就跑,让乙甲跟在旁边看着,哭笑不得。 徐姌的魔功是越发精进了,现在已经能让那些杂兵和闲汉对她的行动无知无感。 已经是能刺杀皇上的水平了。 但徐姌拿来救冼同裳,这个他也知之甚少的女子,乃至于直接出了京师,逃难去了。 乙甲甚至都没来得及问徐姌,她这是要往哪里去。 听了刚才的话,他的心里更是有着淡淡的隐忧…… 徐姌对于和他住在一个小宅子里一点感觉都没有,对于自己有个贴身侍卫这件事,在凡间里逛了这么久的她,居然依旧是毫无感觉。 可她,又是连冼同裳套一件衣服,都要避过去不看人,这般的……恪守她心中的礼法。 她心中的礼法是什么? 凡俗的礼法,女避男,男避女……虽然龙阳之事不绝,但同性不避。 徐姌看着是对女子亲近,对男子冷漠的人。 乙甲思来想去,最后竟想出了个可怕的结果来。 该不会,她喜欢的是女孩子吧?! xxxxxx 徐姌的确是直接出京师了。 临走前,她见了蓝氏,例常的把黑雾放入玉佩中,转换成了生命力渡到她的身体里。 一边说笑着,一边引渡着。 窗外景色真好,春意泛滥,一两朵白色的花瓣从窗边飞过,沾在绿叶上。绿意看着愈发蓬勃。 这情景,蓝氏身边的侍女早见习惯了,该伺候伺候,该守着守着。她们是蓝氏身边跟久了的,不会做那些告密的事。 因此,并没有做出屏退下人这类,欲盖弥彰的举动来。 说笑间,忽然,徐姌说了一句:“我这两天要出京师了。” 蓝氏知道,徐姌和那原本能进府的准冼侧妃关系好,并且,冼府的处罚下来了。 她没有明说,更没有多叮嘱什么,只说道:“那你要小心。” 徐姌露了个近乎不好意思的笑——有恃无恐的很:“出去的话,应该如何准备行李?” 蓝氏失笑,招招手,让底下在角落候着的侍女上来,说道:“徐姑娘不懂那些事宜,你列个单子出来,让她照做就行。” 侍女便领命下去,去写行李准备注意事项的单子去了。 一事既成,徐姌又说道:“还有一件事……” 蓝氏嗔怒的看她一眼,说道:“你说吧,什么事?” 徐姌问道:“那白莲姑娘的事,还有进展吗?” 按说这事也邪门,因为白莲撞破了白守仁扒灰的事,彭氏就想让她永远闭嘴。恰好一个妾室看着白莲之母受宠,不忿设计,联系上了京郊的几个二流子山匪,直接在一次郊外出游的时候把她绑走了。之后就把白莲的生母燕氏也设计成了思念女儿,死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烽火连北境(80) 徐姌是觉得,那妾室未免厉害过头了。 可蓝氏就解释说,那妾室原是合,欢宗的(又是合,欢宗!),善妒,又有些江湖手段,做这些龌龊手段也是有的。 徐姌……姑且信这个解释,但还是想知道,白莲后来如何。 只是她已经在京师待烦了,在小巷子遇到李雪莉后,幻境的四种用法(茴)她还无法一一探知,但她已经是彻底发现,自己在京师,是绝对无法施展自己的。 钦朝天下五湖四海,规矩最森严的地方,就是天子脚下,京师了。 于是,徐姌是决议要出京的。 她之前已经把蓝氏一应养胎事宜都过了一遍眼,能提点两句便是两句,蓝氏并无危险。 所以,她现在唯一记挂的,便是从入京来就十分记挂的,白莲的下落了。 蓝氏心里原先是想着,徐姌死活咬着定是已经辱了名节的白莲不放,也是太无聊了。 但……居然也查出了点东西。 京师白府居然蓄了个江湖出身的妾室,是她第一个查出来的东西。 徐姌心里就暗暗想着,若白莲就是白潋,那这大概就是白潋在江湖上行走的开始了。 ……说不定。 于是,蓝氏就只能捏着鼻子,继续查了去。 索性京师白府日薄西山,又是因为德行不谨被抄府灭门的,没人敢沾,没人敢求情,蓝家继续扣着白府里的人,让她们交代事,并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那就查吧。 只是,白府的确乱的很,若写关系图,怕是整个家谱(彭氏版)上连关系的线就混成了一团乱麻。 蓝府里的人也理了半天,最后感叹一句:这白府,居然能过三世,真是神奇。 查了这小半年,和蓝府里纨绔子弟关系好的说书人编的官宦故事更新了不少宅斗细节来。 但,山匪……还是查不出来。 因为陷害燕氏的那妾室,也死了。怎么死的都查不出来。 时间过太久了,陷害过别人的,忘了自己是怎么陷害的,都可能。 毕竟是蓝氏的吩咐,蓝府里无所事事,但出去还能算个有面子的人,就继续去查。丫鬟婢女妾室嬷嬷,全部查下去。 几乎能把那妾室的一举一动都归纳出个行程表了。 就是这种远过查太子之死案的细致,让蓝家终究是拽出了一个人来。 那个人是其中一个山匪的邻居。 “那邻居说,”蓝氏就说道,“白莲姑娘风姿卓约,在以前去京师郊区玩的时候结识了一个彭姓的内卫小将军,经常让他的妹妹约她去彭府玩。这次去郊区,说不定也会遇到呢。那‘山匪’原本是不愿意做这个活计的,说会没命,但谁让他一家人的命都捏在那主子的手里呢?” 徐姌思索着问:“彭?” 蓝氏笑道:“北境三族,现在也只剩下彭家这忠心的了。” 徐姌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这也只是一种可能而已。” 如果,白莲那次去郊区玩,没有和彭小将军在一块呢?那时候如果……遇到了别人呢? 第二百四十七章 烽火连北境(81) 蓝氏毫不在意的笑道:“那我让他们继续查吧。” 徐姌笑道:“不用了。” 如果白潋是临时才遇到的救她人,那白府又能知道多少?白府里眼界最广阔的其实就是那位合.欢宗出身的女子了,偏偏也困于宅斗中,竟也死了。 其他人又能知道多少? 自己顺着彭这个姓氏,继续慢慢查,也就是了。 蓝氏面露惊讶来,毕竟她帮了自己许多,徐姌便解释道:“过了这么久,想查什么出来都不太方便了,我去探探彭小将军的线,也就是了。” 蓝氏点点头,说道:“也好,蓝府毕竟也是众目睽睽,审那几个内宅女子倒是没什么麻烦,但是往外探查,动静的确也大了。” 徐姌便又渡了点真气进去,做固本之用。真气对于普通人来说像灵丹妙药,吃多了会过头,反而出问题来。也只能给一点。 蓝氏是一下子就觉得身体通泰了不少,笑觑了她一眼:“亏的是我哭难,你才给点好的来。” 徐姌笑笑,并不反驳,却又说道:“你之前身子骨弱的很,这个渡一丝过来,你腹中的胎儿都保不住,也是最近才能给你。” 这话也只有徐姌能大喇喇的说出来,蓝氏又也知道,她做的好得的好,做的普通,那得的也是普通。 交换本来就是这样的,而对于她们这个阶层的来说,友情建立的基础,要么是毫无利益冲突的手帕交,要么是利益共同体,或者是利益交换平衡,交往之下会觉得舒服的。 蓝氏是看出来了,徐姌没有和任何人交朋友的意愿,包括她这个贵重的四皇子妃。所以她们也只是利益交换罢了。 蓝氏陪她聊天(!),帮她做些事;她给蓝氏一些消息,还有一些好处。 就算只是利益交换,她也一点都不亏。 所以,徐姌说她要走了,蓝氏还有些觉得可惜。 但徐姌毕竟还是要走了。 ...... 京师朝西边去,不过百里,郁郁葱葱的田地就变的萧条,许多面黑肌瘦的农夫蹒跚的往棚子里走去,喝了棚子里备好的凉茶,歇息片刻,就起来继续耕田。 农夫里,女子也不少,只是毫无女子绰约之处,一样的下田耕地,面朝黄土。 冼同裳不嫌路途烟土,掀开帘子看着,见着不由叹息一声。 她想着,她在一次去田庄玩之后,问过一个年幼时玩的好的小将军玩伴,一个问题。 “既然女子也要下田耕地,那男子能不能从事耕织呢?” “当然不行!”那小将军义正言辞的说,“男子当志在四方,怎么能拘束在一个小屋子里!” 那女子就不应该志在四方,就应该拘束在一个小屋子里吗? 那小将军告诉她,是的。 冼家人告诉她,是的。 京师森严的规则告诉她,是的。 于是冼同裳就不再问了,只默默的看着,连嘴头上的抗争都停歇了。 徐姌见她看着窗外,心想,她被困在宅子里久了,这不好看的茫茫一片,也能看得下去也是正常。 第二百四十八章 烽火连北境(82) 只是见她茶里的水上都浮了一层黄沙,她就拿着茶,预备倒了。 冼同裳刚巧下意识想喝口茶,结果直接握住了徐姌的手。 她的手温温凉凉的,骨头硌着人,肉却是软的。冼同裳登时一愣,回神一看,才发现茶不好了。 徐姌立刻抽手,说道:“你自己记得,别喝这茶了。” 她说完了,冼同裳才后知后觉,发觉自己手上已经消退了握住手的感觉来。 冼同裳有些讪讪——毫无缘由——把水倒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来,再朝窗外看去。 徐姌无奈提醒:“把杯子盖上吧,不然灰尘又进去了。” 冼同裳忙找了盖子盖上,继续朝轿子外头看去。 她……的确是看不够。 一片冒着点绿意的黄土地,广阔,视野不受阻隔,远离她要学的小家碧玉大家闺秀女子戒律,让她觉得苍茫到悲凉,又觉得有什么雄心壮志在心下勃发。 女子在寻常是被要求不能撩轿帘的,怕被外人看了脸去。 ……也罢,她既然发现这些不妥来,但又能怎么办呢? 冼同裳得不到答案,却只继续痴痴看着外头,看了许久,才放下轿帘, 茶盖上是细细密密的一层沙土,冼同裳拿茶水洗了,又倒了一杯。 在喝下去之前,徐姌默默的递了一条毛巾来,说道:“擦擦脸。” 冼同裳不明所以,但擦完后才发现,她的脸上也沾了不少沙土。 如果她直接去喝茶,那大概就会让茶又多了一层沙土……得再换一杯了。 冼同裳忙把毛巾盖在脸上,隐藏她又觉羞愧又觉尴尬的神情来。 擦了脸,冼同裳终于喝上了茶。 之后却还不能闲坐,她重新上了脂,不让脸在干燥环境中干裂了。 涂完后,冼同裳怔怔,半是找话题半是忽然发现,说道:“感觉这边的田地都长的不怎么好。” 徐姌“嗯”了一声,不甚在意的口吻:“冬天的雪下大了,不少人被冻死了,要么就是当流民去了,能来耕田的基本都是佃户不说,今年春天也没怎么下雨。” “是佃户又怎么样呢?”冼同裳问道。没下雨她懂,就是干旱,连地下水都少,浇不了地。 徐姌说道:“佃户和流民其实差不多,都是饿着肚子的,但佃户,连跑都不成。” 冼同裳估量着,徐姌的意思是,这佃户没有用心耕种? 她一时是不懂的,懵懂的就找别的话题去了。 徐姌脑海里又闪过了那些农夫的瘦小身躯,心下空荡荡的。 那些农夫没有能被玉佩感知到的,属于人的恶。 他们的眼里也没有身为人的光,只剩麻木。 和动物一样,只为一口吃的,奔波无休。 而上面的人,也一样,只把这些佃户当做数字。 那些人,连老耕牛都没有。 冼同裳很快就说了别的话题,徐姌和她应和着,很快就把这些念头放到心底,暂时不翻出来。 ……因为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xxxxxx 到了傍晚的时候,乙甲让马轿停下来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烽火连北境(83) 扶了冼同裳下轿子——徐姌不用扶——后,乙甲说道:“前方有个驿站,可以进去歇息一晚,明天再出发。”他说着,有着无奈的语调来,“这一天忙着赶路,只知道我们是朝西边去,现在还想请个准话。” 开马车的马夫家在驿站附近,只知道到这个驿站来,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徐姌让马夫先走了,之后说道:“我想去北境。” 她的心底下是有那么一点点怕,乙甲说她胡闹的。毕竟这么久时间下来,她真正认识的、相处下来的也就乙甲一个人。如果他觉得不行,那是有点麻烦。 可乙甲表情不变,甚至更冷漠了一点:“想去就说,我开马车比那马夫稳多了。” 徐姌:“……噢。” 冼同裳看着觉得有趣,偷笑着躲一旁去了。 驿站供四方军情传递,官员有信有奏折也可以从驿站传递。来来往往,见的人多,倒也没有特地薄待的事发生。 徐姌要了两个房间,她和冼同裳一间,乙甲独自一间。 马夫得了徐姌给的尾款,高高兴兴回家去了。 定好了之后,吃饭,洗漱,换衣服,一一不提。 徐姌只在洗漱换衣服的时候想到,蓝氏身边的侍女是知事的,在单子上写了,要许多衣服。 徐姌原先没想到,毕竟她自己是不畏寒也不畏热,路途有什么凑合都没关系的人。这单子本来也是给冼同裳准备的。没想到,路途奔波,她自己居然也用得上单子上着重强调的部分来。 洗漱完了,把头发散了散,时间差不多了,就睡觉去了。 第一天出去,困极,一夜无话。 第二天,继续出发。 徐姌说了自己要去北境边境,说冼同裳是将军的家眷(这话半真半假),打算在驿站刷个脸,把从京师带出来的马车和马卖了,贴一些钱换个质量上乘的马车来。 徐姌还记得乙甲说自己驾马车驾的好,把和驿兵交谈甚欢的乙甲拎了出来,让他看去。 结果,乙甲看了看马车,又看了看每一匹马的牙齿,摸了摸它们的头,就说道:“太老了点,可能遭不住,有没有年龄小的?” 那推销马车的见来了个行家,也不欺瞒,就带着他看马去了。 回来的时候,乙甲的神情不算好,带着满身马气,回里头换了衣服,才再出来。 不用徐姌问,乙甲就说了:“那头打仗,稍微好一点的马,都派到北境去了。” 徐姌就下了话:“矮个子里挑高个。” 乙甲这才挑了两匹出来,徐姌瞧着,也觉得不过一般。 就这样吧。 徐姌是觉得无所谓,还安慰道:“那慢慢走,也没关系的,没有什么急事。” 她虽然是截了女犯出来,却毫无这方面的紧迫感。 京师那头,也一个追查的人都没有。 乙甲只能郁郁卸了自己飙车的心,和另外两个人一起,把放在房间里的行李都搬出来了,放在轿子上。他再坐上轿子前头,开马车。 走了一程,冼同裳感叹道:“感觉的确是比昨天稳当不少。” 第二百五十章 烽火连北境(84) 徐姌就笑道:“你觉得,是马轿的功劳,还是乙甲的功劳?” 冼同裳觉得乙甲这个名字有些怪异,但紧接着就安慰自己——江湖人士里什么奇怪的名字没有?她很快也接受了这个名字。 冼同裳就笑道:“乙甲的功劳吧,买马轿的钱不也是他的吗?” 徐姌:“你说的有道理!” 大抵是因为乙丙的示范,徐姌完全没有,这钱应该是属于乙甲的感觉。 乙甲开的是又快又稳,中午歇脚,吃了干粮后,到了傍晚,就到了一个小城来。 “接下来,要歇在驿站小城的话,路便是朝着北去了。”乙甲看着徐姌说道。 徐姌毫无意见,仿佛没听出乙甲话里对她第一天命令马夫朝西去的一点小愤慨来。 乙甲一时再无话,进了小城后,挑了个招子最响亮的客栈停马车,住进去了。 小城里的客栈,住的就比驿站舒服些。可以再买点衣服充数,烘一些脏掉的衣服,晚饭也是又热又新鲜还便宜。 只是……乙甲,特地去酒楼点一桌子饭,会不会也太夸张了点? 就坐后,乙甲正儿八经的给了个理由来:“既然能在这种地方吃饭,那就要吃个好的!” 徐姌心想,今晚又是哪个地下赌场要被敲竹杠了? 但这时候拒绝也太无趣,旁边,冼同裳大概也很久没吃过这种一席面的饭了。徐姌就还是拉着她坐下了。 饭……就那样,吃吃喝喝,完毕了,回去看看火炉上隔了铁笼子烤着的湿衣服,聊聊天,玩玩下棋打牌,一会儿也就睡了。 就这般走了十几天。 乙甲总是在傍晚能找到个小城来歇着,再不济也有驿站。 冼同裳也终于对席面上的大鱼大肉再也没有亲近感,一回吃完后,偷偷和徐姌说道:“我想去吃吃外头的蒸饼。” 冼同裳终究是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到了晚上,徐姌就和她说:“到了北境后,先去看看和你要定了婚约的那个小将军,你觉得好,就嫁了,觉得不好,就歇了。寻别人嫁去,或者我带你再去别的地方看看,让乙甲给你讲讲一些江湖教派,你有兴趣的话,加个江湖门派也是行的。” 冼同裳愣愣的问道:“可我年龄会不会有点大?许多书都说,要五六岁开始就打熬身体。” 徐姌笑道:“正是我们现在的年龄,才能真正开始学点东西呢,小时候也就是打个底,你如果真的想去,慢慢补也就好了。” 冼同裳知道了自己日后如何,这才心下安定一些,感叹道,近乎哽噎:“你对我这么好……” 隔壁屋,乙甲几乎听的心跳加快了! 他被徐姌拉着听了几十本话本,虽然后头没听了,但还是有些更新了观念。 他现在就想着……这是不是受了恩惠后以身相遇的开头啊!? 可徐姌的确是冷清的,冷清后又有些后调的余韵来。她说道:“不是什么大事,你过的好就行。” 对徐姌来说,这基本就是个随手的事,冼同裳不是那等恩将仇报的,她没有被背后捅刀子的后顾之忧,自然是能照拂一分就是一分。 第二百五十一章 烽火连北境(85) ——瞧她蒙蔽了京师的黑雾并那些杂兵闲汉,还不是只救了冼同裳一个? 冼同裳却是听出了,无私奉献的大爱感来,一时感念到说不出话来,只“嗯”了一声。 差点是一夜没睡。 到了天都快亮了,冼同裳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差不多睡醒了的徐姌到外头活动筋骨,让在门口守着的乙甲和路过的店小二留心,不要惊扰了她。 在徐姌看来,晚上没睡好白天找补的事是稀疏平常的,让人不要去吵醒她是应有之义,连冼同裳睡迟的原因都没兴趣去探究。 但醒来的冼同裳,便又有一层新的感动和惊异来。 徐姌居然特地叮嘱人不要吵醒她! ……大抵是因为,能有这“应有之义”,在寻常人看来,都是难办的事。 这天到了快中午了,才开始出发。 乙甲开车仿佛还是那个速度,徐姌只感觉着,风大了一些,让冼同裳关了轿旁的窗子。 “风沙大,再说了,也没什么看头。”徐姌说道。 冼同裳心里有些淡薄的忧伤来,广阔的天地……她一时间是看不腻的了。 但徐姌毕竟也是好心,并且,窗子开了,她自己也会被风沙波及,这要求也是合情合理。 偏徐姌还加了一句话宽慰:“到了琼山关之后,带你去外头看看,你到时候学一下骑马,那时候多广阔的地方随便你看。” 其实,外头的景色的确是一般的,并且,如果地上出现了个黑点,冼同裳就会疑心是一些日子快要过不下去的农夫。 她只是被关太久了。 现在徐姌这样子一安慰,她登时就觉得未来的旅途充满期待了。 对未婚夫,居然都没那么期待了。 原本,有未婚夫,也只是她的第二次投胎,期待自己不再置身于“天煞孤星”的尴尬境地中。 那些冼家人,鄙夷她是孤女,鄙夷她连去四皇子府的富贵都抓不住,鄙夷她从小生长在边疆…… 在这种情况下,有了未婚夫,结婚,回到北境,是她唯一的期待。 但现在,期待多了一个。 徐姌。 可看着徐姌八风不动的神色,冼同裳又有些泄气。 她是担心的,徐姌对她的好,是不是到了北境之后,就会结束? xxxxxx 乙甲真的是很神奇的人。 到了中午的时候,远方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城的城墙,傍晚的时候,关隘就在了眼前。 琼山关,到了。 照例是巡查,然后通过进入。 虽然琼山关检查比其他的小城细致很多,但那些兵士也就更认真,没有出现欺压或是敲诈的情况出现。 过了小半刻钟,他们就进去了。 只是,徐姌疑心,其中会不会有兵士翻出冼同裳带着冼家玉佩的缘故来。 ……京师已经给冼家定了罪,该流的流,该卖的卖。但北境似乎还是认为,冼家无罪,冼家人可敬。 徐姌暗暗的记住了。 入了城后,才进了几步,就果然有个将领模样的来寻他们,请他们去了旁边的一个酒楼。 第二百五十二章 烽火连北境(86) 乙甲看徐姌的意思,徐姌没什么意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就去了。 车马是有地方停的。他们只需要跟着那将领一起,坐到席面前,先不急吃饭,只说话。 那将领先自我介绍了:“鄙人韩庆忠,领琼山关城门,听报,审查了一个冼家后人……其中有什么冲撞的地方,还望见谅。” 冼同裳登时就恼笑了:“见谅个什么见谅?来个姓冼的就劳烦你擅离职守了,如果这时候来了北狄偷袭,你担得住吗?” 徐姌在旁边赞同微笑,乙甲坐在徐姌旁边,只安静的看着韩庆忠。 韩庆忠被这一抢白,一时面上下不来,可冼同裳说的也全是在理,他登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还是徐姌笑道:“那些士兵的检查全是入城理应要查的,为了防止出了些间谍,这我们都理解。” 韩庆忠听了这软和话,松了一口气。 可徐姌马上又说道:“冼家后人也没什么了不得,普通人而已。所以,既然没事的话,我们就不耽误你在城门上监看那些士兵了。” 这才是拒人千里之外啊! 并且还没拒绝席面,也是非常不要脸的行为了啊! 偏徐姌抬出了冼家来,韩庆忠也意识到,一开始的客套话实在是让人起鸡皮疙瘩——一个普通小将领,哪里会说那些软和的客套话来?平常武将一起聊天,不总是在吐槽文官里的客套话多吗? 于是,韩庆忠就叹息道:“冼家忽然就垮了,北境这边都有些乱。见到了冼家人,不免有些激动,想请着接风洗尘。” 解释完了,韩庆忠眼睛灼灼的看着徐姌。 ……韩庆忠是看出来的,不管冼家人是不是她,但说话的人是她。 北境旁,女兵也是有的,一些将领的夫人比将领还彪悍,男女大防没那么重,因此韩庆忠也没觉得不适来。 玉佩并没有发热,徐姌便果然点了头,朝冼同裳看去:“你觉得呢?” 冼同裳也点头了:“那行吧。” 这才开始吃饭。 索性北境这头为了方便,也是因为寒凉,炖汤多,凉的快的菜也不急着上,慢慢吃着,菜一个个上着,竟全程吃的都是热乎菜。 韩庆忠其实偏向鲁直的,只是这鲁直不是对刘家人,而是对会打仗的将士。 对他来说,冼家人会打仗,就值得他敬佩尊敬。 一顿饭,他问了冼同裳的父亲和兄长,刚巧,他和冼父有共事过,就开始感慨冼家的将军如何如何,冼父如何如何,冼渠林如何如何…… 在即将开始抱怨飞鱼服嫉妒冼家陷害冼家(不敢抱怨刘家)的时候,乙甲淡淡的说一句:“这位冼家后人,是你唯一能见到的一个了。” 之后,乙甲说了对冼家的处罚来,让韩庆忠瞠目结舌,一时间是不会把话题扭向飞鱼服了。 徐姌这才发现,乙甲有时候也有点脾气……暗戳戳的发着,堵了韩庆忠没发泄完的情绪,也有点意思。 说完冼家面临的处罚后,为了彻底的转移话题,徐姌朝冼同裳问道:“你那未婚夫是谁?” 第二百五十三章 烽火连北境(87) 冼同裳说了个名字来。 听了这个名字,韩庆忠愣了几秒,才呵呵的说着:“他啊……” 乙甲又是淡淡的一句:“他怎么了?” 韩庆忠被一刺,犹疑了下,叹了口气,说道:“他还行吧,就是脾气暴躁了点……” 徐姌听着里头还有话呢!再问道:“怎么个脾气暴躁法?” 韩庆忠说不下去,一跺脚:“哪有当着她的面说她未婚夫的事?” 徐姌笑道:“冼家垮了,我和她关系好,带着她,看看这之前的婚约还算不算数,冼家就剩她一个人能在外头决定,让她知道,有什么不妥?” 韩庆忠终究还是看冼同裳是冼家人,就算那人是他的同僚他也只能得罪了。 “听说,他前两人妻子,都是被活活打死的……” xxxxxx 到了客栈后,徐姌的面色还是差的吓人,转着挂腰带上的小刀,更是烦狠了,和冼同裳说“我去外头松泛松泛”,就要出去。 冼同裳拦住她,哭丧着脸:“你好歹冷静点!” 她看着徐姌这架势,是要直接去把她的未婚夫砍死的节奏! ……徐姌倒是不会半夜去找她那还不知道在哪个军队里呆着的未婚夫。她只是想例常在城里逛逛,看看有没有其他恶心事来。之后把玉佩里存到海量的生命力度一点出来,这样让自己心情好一点。 但冼同裳这一拦,直接让徐姌把火力全转到她身上了。 “我怎么个冷静法?”徐姌笑问道。 冼同裳是头一次觉得徐姌的笑看起来瘆人的很!她忙说道:“毕竟只是听说,说不定其中有错的地方呢!” 徐姌嗤笑一声:“他是在心底怕自己的话出口了,要担责任,这才托词说是听说,我现在就去查,说不定实际上他有三个妻子被打死了!” 冼同裳知道,徐姌是真的能做出夜闯府里,去问那“听说”是真是假的!她怕事情闹太大徐姌不好收藏,死死拦着,说:“你要查也等明天吧,现在都大晚上了,你不休息别人也休息啊……我的未婚夫,我都不急,我也希望你稍微宽心一些的。” 徐姌感叹一句:“的确,是你的未婚夫,我是白着急的。” 冼同裳听她的话头不对,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劝道:“也毕竟,那其他的将领都不是帮了未婚夫去杀了妻子,晚上了……不要叨扰他们了。” 徐姌说:“那我出去逛两圈。” 冼同裳见徐姌是余怒未消的样子,想着,再拦也的确不对,万一她的确只是想出去逛两圈吹冷风冷静一下呢? 于是冼同裳脖子一横:“我也去!” 徐姌看冼同裳是真的担心她怒意上头惹的全城惊慌,笑着,最终是同意了。 于是,乙甲听店小二的消息后……才知道,他们已经出去了。 不知为何,乙甲有点徐姌开始要长大的感觉来。 但这长大的方向,仿佛有点歪了? ………… 既然冼同裳在旁边,她也不好用玉佩,只随意的走着,逛着。 第二百五十四章 烽火连北境(88) 忽然,前方出现了个抱着个盒子的人,见到她们走来,眼睛一亮,登时扑到她们面前,说道:“两位姑娘,行行好,帮小的一个忙!帮我保管一下这个盒子里的东西!”接着他嘴炮一样的,说了一通亲戚啊事情啊之类的原因来。 冼同裳是只听懂了一半,迷迷糊糊就要接过这个木盒子。 徐姌却登时满脸煞气,冷喝一声:“滚!” 说着,食指中指并拢在他手腕上一点,再一脚直接把他踢了出去。 那个人直接飞了出去,而那盒子却松了手,从半空中往下掉去。 那人絮絮叨叨的时候,本就引来了两个围观看戏的人,这变化一出,更是引得众人侧目。 徐姌稳稳收回脚,接住那还在半空中的盒子。 里头哗啦啦的响。 她直接把盒子打开了,里头现出了盒子旁防震的棉花,和一堆白瓷碎片来。 说笑话啊?她如果拿个盒子能让里头的瓷瓶碎了,那还不如直接回柏连山去了。 “这有什么好保管的?”徐姌冷笑一声,一扔盒子,连着碎片,都天女散花一样的,撒到那人的身上。 冼同裳瞠目结舌道:“碰瓷!” 徐姌心下感慨,冼同裳还是知道的,就是闷久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路人中,有感慨徐姌好身手的,也有和那碰瓷的人一路,不依不饶要请官府来办案。 玉佩悄然一热,那原先烘托出徐姌恶女舆论氛围的“路人”,登时哑巴了。 他的眼里现出了恐惧,最后竟哀哀哭泣了起来。 徐姌心下想,李雪莉想的玉佩用途,应该不是只到这种程度。 但应该到什么程度呢?她还是不知道啊。 冼同裳觉得其中有一些神异,但她理智的选择当做不知道。 反正徐姌总不会是对她坏的。 就算是,也无所谓了。 徐姌带着冼同裳悠哉悠哉走了,剩下的真路人,有一些也是知道,这个碰瓷的人的,之后官府来人,把他们抓走了。 之后稍微逛了下街……就要宵禁了。 边城,宵禁是很严格的。 半夜行走,除了是偷奸耍滑,更可能会被当内奸先宰了。 徐姌这走了一通,也觉得气稍微理智了点,不会到了影响判断的程度,就和冼同裳一起回客栈了。 乙甲见徐姌脸上带着点怒意,倒是有点惭愧,说声“安歇吧”,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一夜无话。 乙甲在快睡着前,才记起来,今天好像是徐姌的生日。 ……毫无生日氛围。 徐姌出生的时候情况不好,母亲白潋因为她难产而死。徐江渚悲恸,不因此厌弃徐姌便已经是一种运气,但庆祝徐姌的生日,便是不可能了。 于是,这么多年过去,连徐姌都忘记了自己的生日。 过一个大年,就算自己长大了一岁。 乙甲在想,徐姌自己都不记得了,那他为什么会记得?是因为什么嘱托吗? 但他自己想了想,只觉得记忆前方是一片黑雾。 毕竟也不记得了。 临睡前,他在心里恭贺道。 第二百五十五章 烽火连北境(89) 恭喜徐姌,十一岁了。 ……还很小呢。在寻常人家,也只是开始找亲家,定亲呢。 xxxxxx 徐姌终究还是如同冼同裳想的一样,直接跑去人家的府衙里了。 不过她终究还是会讲究一点面上的流程来,递了帖子,说是冼家孤女来访。 ——毕竟冼同裳一见徐姌要出门,就有些害怕,就算面上尽力不显出来,却还是掩盖不完全。徐姌就把她也拉去了。 并且,因此,也更加名正言顺些。 府衙里的人听了“冼”字,就连忙殷勤的把她迎了进去,路上不免问了几句缘由来。 徐姌有着昨天的经验,敷衍了过去,只说冼同裳是有未婚夫。 ……其实定婚的那些仪式还没走完呢,不然冼同裳也不会一起被拉去发卖。 那人果然也是理解了,感叹路途艰辛,又夸了徐姌这个忠仆。 冼同裳一听就差点要跪了!忙说道:“她是我的朋友,因为来北境有事,特地带我过来的。” 那人忙告罪,徐姌也不免开玩笑,问自己是侍女脸吗。 这话一开口,没人敢应,也只有徐姌敢笑。 这个话题就这样子匆匆跳过了,没再继续疑惑,冼同裳是如何来到北境的。 到了正厅,里头的女眷也候着外客了。 她的衣服扎了袖口,干练为主,虽然不能说绝色,但也自带风度来。 她自我介绍说,她是守琼山关的雷将军的妻子梁氏。 “梁”字徐姌听过两次,一个是勋世侯亡妻梁氏,一个便是眼前的这位女子了。 钦朝开国有许多武将世家,许多慢慢败落了,又有一些家族起来了。梁家看着是下去了,现在看来,底蕴还在,渐渐也有起来的势头……大概还有机会的。 双方不免都见了礼,之后就坐。 侍女上茶,徐姌喝了口,是寻常粗茶,有些剌嗓子,徐姌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梁氏解释了两句,边境无好物之类的话来。 徐姌撇过不理会——明摆着她对冼家实际上的态度是一般般,何必气恼? 之后,梁氏慰问了冼同裳两句,连着是冼家事由和她的一路辛苦。 冼同裳又解释了一通婚约的事来,隐去自己逃了发卖的事来。 “冼家……可惜了。”那梁氏只感叹了两句,便没有太多的话说了。 冼同裳本来只是抱着拜个山头,不让自己像一个平民百姓一样被欺负之后求告无门,更多有着想套近乎的心意,便笑道:“其他的,小女都是不缺了。” 她先定着这个调。原以为她是来打秋风的梁氏的神情稍稍和缓了些,笑道:“你这话出口,定是有什么缺的了。” 既然是身在后宅,冼同裳就问道:“只是想着,好歹知道一些未婚夫的品行来。” 梁氏神情复杂了几息,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说道:“他性子太急,附近已经很久没人到他家说媒的。” 没人是愿意把话说明白的——若是在外头一演说,那这关系也就要僵了!梁氏自然也留了一线。先是说了缓和的“性子急”,接着是说了附近的风评来。“没人去说媒。” 第二百五十六章 烽火连北境(90) 不管没人去说媒的原因是什么,但这个是明面上大家都能看出来的东西,不说出来才是坑冼家后人呢。 而冼同裳听着,脸霎时就白了。 她原先还能替她没见过的未婚夫的克妻名头想许多理由来,例如那两任妻子都时运不济死了,例如外头的谣传有差错,再例如他就是运气太差了…… 她是十万分不希望,自己的未婚夫是个实实在在的会虐待妻子的人,因为她就是未婚夫未来的妻子。 ……所以,她现在还能当那将军的未婚妻,继续那婚约的起订流程吗? 冼同裳心下藏了些事,面上却还知道,这里是梁氏的主场来,又陪着她聊了许多的话。 聊了之后,她对北境的情况都有了一些数来。 偏徐姌无根无蒂,听着各种武将官名连着姓氏、名、字、别号和尊称,早就觉得乏,不想听了。 但她毕竟是陪冼同裳来的,乖张也是不能够的,只能勉力听一些。 这一听,她倒真的听出了点门道来。 只是梁氏讲不深,一些话她是因为避讳,一些话是因为冼同裳和她不熟悉。 徐姌几乎要疑心自己是想多了……最终还是全撇开了。 xxxxxx 梁氏没有给冼同裳留膳,聊了片刻就放她们走了。 她们两个人出去后,逛着街,随便买着零食吃,之后去了小饭馆再吃点饭菜,填饱肚子之后,就叫上乙甲,开马车离开了。 冼同裳还问:“为什么走这么急?” 徐姌说道:“去下一个城,问问你那未婚夫的事,做个底定。”她说着,又问乙甲道,“现在出去,到下一个城门关了之前,能到吗?” 乙甲笑道:“不知道啊,看那个城有没有戒严!” 因为前方打仗,说不得就戒严了——这个理儿她懂,便不再催,只说出发吧。 反正,就算戒严了,估计玉佩一露,还是有通融的地方的。 见冼同裳依然是魂不守舍的样子,徐姌安慰道:“没事的,去下一个城,再问,如果你的未婚夫的确不好,不嫁就是了。” 冼同裳深呼吸两口气,终于是接受了,自己不嫁这个人的可能性。 她终究是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安慰自己道:“我原先也只知道这位小将军姓柳而已,不知道他的根底,现在冼家又垮了。就算如那些贞洁女子一样铁心嫁过去,他如果欺负我,我也是求告无门……那就这样吧。” 徐姌并没有多劝,见她好了,便看着窗外的风景了。 因为琼山关后就会有北狄的兵出没,于是百姓基本都跑到了关内,关外的树木反而会葱郁不少,也没有黄土飞扬的灰朦感。 景色好很多。 此刻太阳还很大,晒的外头的景色有点过分的明亮,却因为是春天,居然没有蔫巴的感觉,反而觉得绿的更脆,红的更艳。 徐姌不由也多看了两眼,觉得好,想在心里记下来。 乙甲却说:“把窗子拉上,万一有流箭过来,直接冲进来,就尴尬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烽火连北境(91) 徐姌知道这话对。她自己是不怕流箭的,但冼同裳怕。 只是毕竟一派观景之心被搅合了,使得她不由恼道:“那你在前面开车也小心点!” 乙甲当做没听到徐姌话里的语气,只做个叮嘱,笑道:“知道了。” 这便就开了一路。 到了下午的时候,乙甲就已经把马车开到城门口了。 这个城比琼山关更小了不少,看着与其说是城更不如说是堡。 城墙角还有一抹红褐色,带着点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不过城门没关,说明还有些好来。至少这里还不是战时状态,有一些想赚大钱拼好生活的人已经来这里侍候兵老爷,采集着城郊近乎取之不尽的财富了。 士兵脸上的神情亦然,虽然看着是有认真,但没有紧张。 士兵认真查了行李等一应物事,见着没什么问题,才把他们放进去。 徐姌是认真的看了这些之后,才把车窗开了。 冼同裳近乎惊喜的看着骤亮的车窗,看着窗外的天色,不由奇怪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进来?” 外头的太阳看起来还很大,不过是下午的时候而已。 她的话才说完,马车背后的城门就开始聚集了一堆士兵,一批推着千斤锁,一批推着城门。 这个景象徐姌没有看过,和乙甲说她要下车,看他们在干嘛。 乙甲停了车,下车看了一眼城门,说道:“他们这是在闭城。” ——居然是已经要准备关门了! 既然车已经停了,徐姌就下车来看,这一看,觉得这关城门的架势未免也太足了! 战场杀伐肃穆的气氛,就在城门缓慢而坚定的关闭中,和千斤锁慢慢在无顶马车上走到城门中,如微风一般吹到了她的脸上。 乙甲这才解释道:“关外管的严,城门关的很早。” 徐姌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等徐姌看完了,那些兵都要散了,乙甲又说道:“现在我们要早点挑好落脚的地方了,这里宵禁也早的很。” 徐姌点了头,就准备上车了。 这时候,她才发现,有个士兵一直站在旁边,看着这辆车,眼神中监视的意味很足。 因为这位士兵只盯着车,她居然一直没有留神! 徐姌眼神示意了一下乙甲,问他,这怎么办? 好像有人居心叵测,好像即将会上演一堆痞兵试图欺压马车上的人,压榨财产的事情。 ……虽然肯定不会成功,但感觉,这个过程会产生许多麻烦。 徐姌不怕麻烦,乙甲也不怕麻烦,但是冼同裳可能会在麻烦产生的过程中被捱擦,这是很糟糕的。 毕竟是她把冼同裳带出来的。 乙甲的神情也认真了起来,让徐姌回马车里,他往那个士兵走去。 徐姌关了车窗——这不妨碍她听清外头乙甲说出的话来。面对冼同裳疑惑的眼神,她只摇了摇头,伸出食指,让安静些。 外头,乙甲用一种特别横的声音问道:“你做什么一直盯着我们的车?这可是老爷特地赏给我的!” 第二百五十八章 烽火连北境(92) 冼同裳也听见了,险些没笑出声来。 徐姌也憋着笑。 那士兵听着,反而是更怯弱的,思量了两三秒,才硬着脊背,说道:“我只是在这里守着而已!说不定是发呆了,才一直看着你的车!”他说着说着,才觉得气开始顺,就顺着接着说道,“再说了,我看着你的车又怎么样,你的车难道就看不得了!” 乙甲一时卡壳,徐姌在车里幽幽传了句出去:“他刚才可一直都盯着本小姐看呢,没想到在这个地界了,还是连车窗都开不得。” 这话先是飘到了冼同裳的耳朵里,惹的她瞪大了眼睛,几近是惊恐的看着徐姌。 她居然也会称呼自己是“本小姐”吗! 徐姌笑眯了眼,朝她眨了眨眼。 外头,乙甲听得了这个理由,虽然觉得未免对名声有碍。但魔教的人要个头的名声? 既然得了个绝对在道德制高点的理由,他立时就开始捏拳头,狞笑着看着那个兵来。 那个士兵简直是有冤无处诉,连忙说着:“我没看尊府的大小姐啊,冒犯实在抱歉啊!” 但这毕竟就变成了各执一词的事,争执不下的时候,就看谁先怂了。 让人怂的办法,有辩驳,威慑,打一架等等方式…… 乙甲虽然不是壮的那一款,但人高,身上的肃杀气也明显。这位士兵平常也有操练,能感受到对方身上肌肉的爆发会有多可怕,对比一下,自己只是当杂兵的,便不由的怂了。 他觉得自己要被打一顿了,乙甲却就保持着五官都拧在一起的笑来,问道:“赶紧说吧,谁派你来偷看我们家大小姐的?”——这理由还用着呢! 徐姌点点头。乙甲问的很有水平。 因为那士兵只是呆滞的监视着,也只是看着马车,因此她毫无感知。而乙甲大概也分辨出,这位士兵本身是没有恶意的,于是直接问,他背后主使的人。 毕竟……冼家在北境百余年,行走中不可能只结善缘,一定会有些人,看冼家不满的。 现在这入城搜查,等于是让“冼家人到了”的这条消息传的满大街都是。 他们成了草靶子,有想给他们穿上衣服加妆点的,也有想劈砍他们,或者远远放冷箭的。 士兵背后的人……是哪种人呢? 那士兵是害怕的,但仿佛是有什么底线,让他克制住了,最终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乙甲在心里暗暗琢磨着,刚当影卫时,学的那些酷刑,好不好在徐姌面前施展…… 在他犹豫的关头,忽然,一群兵步伐整齐的把他们围住了,一个将领模样的人上前,一拱手,却是告罪的话来:“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啊!” 乙甲看着那将领,再看看把他们都围在一起的士兵,面沉如墨。 那将领继续说道,带着叹息的语调来:“听说有冼家人来了,本将这边军务繁忙,就让士兵看着马车,想暗地里多帮一些,不让冼家人受欺负了。” 他看着乙甲,眼神里既有欣赏又有忌惮——因为乙甲不怕他。 第二百五十九章 烽火连北境(93) 将领继续说道:“这是一场误会,误会哈哈哈……”他仿佛是找补,继续说着,“冼家有忠仆,也是冼家的一大幸事啊!想现在冼家没落了,要等再起来,还得先等一次大赦,这段时间,也只有你这种忠仆在,才能捱过去呢!” 徐姌心下无语……既她被认作是“忠仆”后,乙甲又成了“忠仆”了。 简直。 乙甲又是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时候说那个士兵盯着“大小姐”看,也实在是滑稽了点。毕竟他自己也知道,这是假的。 就是此时,徐姌听着外头的寂然,施施然开了车窗,嗤笑道:“你若有心,派个兵上前说了,不就好了,偏让那兵像看犯人一样的看着我们,算是什么事?” 那将领是听了“冼”这个字就有其他想法的人,因为他的想法实在是……所以他才鬼迷心窍,只派个兵远远看着。 这位将领自然是说不出口,他想看着冼家后人倒霉了,再出手搭救的想法来。 至于他为什么想见了倒霉了,再出手相救……? 这一个问题问下来,能联系很多东西呢! 徐姌这一问,正中红心。 外头依然是寂然的,只有塞外的风呼啦啦的吹,幸亏车窗能吹进来的不多,也不觉得风干脸疼。 但现在,那将领的脸就有些疼了。 那将领眼睛一转,登时就骂那兵:“你怎么办差的?说了是帮衬冼家后人,偏偏你做成了监视的样子,听那忠仆说,你居然还盯着人家大小姐看!你定是见了冼家女的脸,看呆了,才惹的人误会!” 徐姌听着只觉得不舒服,又笑道:“看来,我这脸露了半张,都成罪过了。” 那将领忙说不敢,对那士兵下了杖责的处罚,才带着亲兵上前,带着点儿恭敬意味,说道:“冼家以前对本将颇多恩泽,现下冼家遭逢大难,我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请你入住府中,派几个侍卫侍女伺候着,如何?” 徐姌暗想,颇有趣。 她昨天才被当做是忠仆,今天大概就被当做是冼家女本尊了。 风水轮流转,人在心里想的,都会是不一样的。 ……这个将领,那隐绰绰的,如同湖底怪物的恶意,几乎要透过车的窗户并侧木,扑面而来了。 徐姌扭头看冼同裳,看她的意见。 冼同裳想了半晌,缓缓的点了头。 徐姌便说道:“那……行吧,”她轻笑一声,“也给你个补救的机会。” 她是不知道,那将领背地里会不会吐槽的……反正他的心大概也不是好的,多骂一句也无所谓了。 依旧是乙甲驾车,但又等了会儿。 那将领的亲兵牵了两匹马来,让将领上马。 将领上了马之后,徐徐走着,隐隐是给乙甲带路的样子。 车里,冼同裳小声的解释着:“如果不去的话,那将领毕竟有管着这个城,关系也多,背地里能做的怪不少,到时候再求到他头上,面上就更是难看了。” 徐姌摇摇头,笑了笑,小声说道:“没关系啊,回绝了,明天出城不就好了?” 第二百六十章 烽火连北境(94) 冼同裳:“!!!” 她一时间是有点被那将领带着一堆亲兵的架势吓到了,完全忘了,还有明天就出了城去其他地方逍遥的选项! 但,现在,路途已经越走越远了。 徐姌却是不在意,又安慰道:“现在也没关系,终究我们只是想问问那个姓柳的事情的,问完了,明天就走,也没关系。” 冼同裳迟疑着,点了点头。一会儿了,才真正缓过神,露了个大大的笑来。 xxxxxx 虽然是在关外,时刻都有着打仗,但关毕竟是北狄打进钦朝的最后一道防线,而这个城毕竟是一个城,而不是一个堡垒。 因此,他们居然也是走了一段时间,才到了府院门口。 那将领的面上做的挺好,大开中门,让乙甲驾着车进了正门。门口那,居然也备好了轿子,就等马车里的主子下来了,坐上轿子,进后院呢。 徐姌和冼同裳倒也都是不惧见外男的,下了车,淡定从容的上了轿子。 那轿子居然也不小,轿夫也备了四个。不过看起来还是抬不动两个人的。 徐姌这才记起来了,在小地方,往往是主子坐在轿子里,侍女跟在轿子旁,走着的。 那将领见马车里下来了两个女孩子,也是一愣,紧接着就朝徐姌笑道:“请冼姑娘上轿。” 徐姌:“……” 没事,这乌龙什么的……气度?还是气质?说不清的。 不过,按理说,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不应该出现这种乌龙的,确认一下,并不是难事。 这直接认错,的确是不重视的。 冼同裳心里记住了,面上笑道:“不了,也是难得能出来,在尊府上散一散,走过去也挺好的。” 那将领才意识到自己认错人,随口歉了之后,又不免说了两句,诸如“女子体弱”“风尘仆仆”之类的客套话来。 冼同裳笑道:“虽然后来去了京师,但小时候练下的也没掉干净,走个路,看看也是没什么的。” 这位将领大概也是意识到,冼同裳久困后宅,能走两步大概就是不愿意坐着走两里的性子,就也不强求了。 再看她是不惧见外男的,心想,这位冼姑娘倒是没在京师养坏了养出娇怯性子,便允了。 便是一路走着。 走到一半了,冼同裳才记起来,她还尚未问过,这个将领是什么身份的。 毕竟……徐姌是全不在意将领是谁的,对她来说,这位将领,就是问了她柳姓未婚夫的事情之后,交流两句事了,就可以远离了的人。 毕竟,那个兵杵在那里,明目张胆的监视,也实在是过分的很。 于是,冼同裳就带着礼节的笑,问了:“敢问这位将军,姓氏出处,目前居住何职,小女住在府上,该如何叨扰尊夫人。” 冼同裳的礼节学的乱七八糟的,这话说出来,徐姌登时想着……还不如她假作自己是冼家女,和这将领周旋呢。 那将领听着,也是忍俊不禁,心想,京师真的能把人养歪了,让她虽然性子没大改,但说话,也有点京师那边的不着调。 第二百六十一章 烽火连北境(95) 将领心下摇头想着,一边便说道:“我是柳成旭,原来是河东那一块的人,征调到了关外后,一直在这里拼杀,现在不辱祖先,也没有辜负圣上的恩泽,现在已经担任这个城的总巡长,兼领城内一应的防守事宜。” 这位名叫柳成旭的柳将军,心里想着不要有京师的那堆坏习惯,但他张口就是“圣上恩泽”,就是口不应心的一大范本了。 ——又或者说,随口的话反而能展现本质。 柳成旭接着又说道:“目前府上并没有总管后院的女眷,你放心住下吧。” 徐姌心里“一二三”的骂了声。 这是什么情况?! 以前受过冼家恩惠,姓柳,目前府上没有夫人在。 ……就是冼同裳的那位便宜未婚夫吧!!! 徐姌心下是不知该如何评价了,半晌才弱弱的说道:“为何,府上没有女眷,后要跟一句‘放下住下’呢?”她存心挑事了,“是有了女眷,就不能放心住下的意思吗?” 这句客套话……的确有些古怪,透着一股带着外室进家里浪的意思在。 冼同裳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看向柳成旭的目光中,也多了戒备。 柳成旭一愣,紧接着摸着头,就是不好意思的呵呵一笑:“对不住,我把话说错了,实在是以前都是我的上一任夫人帮忙招待的,我从未招待过女客,”他又是一拱手,“对不住,对不住。” 冼同裳暂且退场,接下来的话,徐姌包圆了。——乙甲身为男客留到前头了。 徐姌听了柳成旭的回答,哀伤了一下神色,就说道:“请您节哀……上一任夫人,哎,听着就是个贤惠的妻子啊。” 柳成旭的脸上瞬间扭曲了一瞬,紧接着陪着徐姌,露出了相差无比的哀伤来:“是啊……料不到啊,她忽然就一病去了,是我没有福气。” 徐姌惊道:“是何等严重的病?连塞外盛产的千年药物都养不回来吗?” 柳成旭叹惋道:“是急病心悸,还没等她身旁侍候的侍女缓过神来,她就忽然去了。” 徐姌皱眉道:“这病跷蹊的很,敢问将军,可曾细细查过?” 说实话,年轻女子心悸的可能性……万中无一。有的那几例,要么是从小体弱,要么是伪装出来的。 实际的死因都不重要了,只是为了掩盖,潦草的用心悸敷衍了而已。 这话问出口了,便实在带了点咄咄逼人的意味了。徐姌对做好人并不感兴趣,她只想当面刺探一点东西出来。 柳成旭便也毫不意外,恼了:“你是何等下人,就敢直接问我,查没查?令我这敬爱亡妻的心何处搁置?” ……套话是一个又一个的。 不过徐姌还是觉得有趣,前一秒还认错把她当冼家女呢,现在看她可能是侍女,又说她“何等下人”了。 冼同裳立时出来,告了罪,又说道:“我原是不能来到关外,重新拜拜祖宗牌位的。全靠这位朋友帮我,才让我能来,并瞻仰着北境大钦士兵的雄威。” 第二百六十二章 烽火连北境(96) ——她已经把来北境明面上的原因编好了。为了未婚夫特地过来,名声是不太好听的。只是,话毕竟是编出来的,意思的虚假,还是露了好几分。 只是柳成旭的心思明显不在那莫名其妙对士兵们的尴尬吹嘘上,他讶异道:“朋友?” 他今日是第二次猜错人的身份了! 但这次,他的心底定了不少,一个小姑娘,哪里能话事?一定是借着在外头那个“忠仆”的势。 等等,那个“忠仆”,也一定不是忠仆了吧!他是第三次猜错人的身份,并且都现出来,说出来了! “毕竟是闺中好友,我特地来陪她看看,现在也看看府上情况如何,是不是能合冼姑娘住,”徐姌笑道:“故尊夫人娘家,那边必定也是问过这个问题的。” 徐姌差不多是直接指着柳成旭说,他有问题,他的宅子有问题,她看不上了! 而冼同裳也是差不多直接说,她承徐姌的情,绝对不会帮着他,说徐姌对他不尊重的! 冼同裳也怕徐姌说的太过火,但她也气虚,想着住在一个没有女眷在的府上,本来就也不是个事。都是会说圣上千万句好的人,那些客套礼节就不会有真正意义上不知道的。 所以……冼同裳也是暗暗怀疑,柳成旭不好的。 当然,她没有证据,因此,害怕着,担了坏名声趁早从城里出去,也好。 毕竟,那么多亲兵,也不会纷纷在他们旁边,守着他们。 现在在柳成旭的府里,也只剩下了几个侍卫,和几个侍女而已。 柳成旭半晌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选择流泪。 男子眼泪不经弹,他这一哭,冼同裳三魂都唬没了,只怕自己是真的误解了他。 说不定,她和那些外人一样,包括再不上门的媒婆,都是误解了柳成旭呢? 柳成旭这一哭,直接把冼同裳心下想出的疑点,全哭没了。 偏徐姌冷心冷肺,全不在意,一躬身,说道:“抱歉叨扰了,谢柳将军将冼姑娘迎入府中的美意。只是尊府并无可以话事的女眷,冼姑娘冒昧住入,恐对她名声有妨碍。” 她直接就说出来了! 柳成旭恼道:“这城里,没有人是这等嘴巴下贱的!” 他这骂的也是意有所指呢。 徐姌嗤笑了声:“才见到了那士兵呢,看脸都看呆了,一片将军的好心都会变成监视来。” 不用说太多,单是看呆了,还被发觉,对女方来说,就是无比冒昧,可以被批驳的存在了。 冼同裳不是没觉得徐姌说话太过分,但她毕竟和徐姌的情谊更深,再有不满,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发作出来。 于是……徐姌顶着厚脸皮,还是出来了。 他们三人最后是在一家客栈先作歇息的。 关外就不能期待多好的席面了,饭菜能是热的就足够感谢了。他们草草吃完了一顿。 冼同裳此时已经把一切锋锐的不满感都削了,好声好气的问徐姌,道:“为什么当时会那样子说话……把那柳将军逼的落泪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烽火连北境(97) 徐姌还没来得及说,乙甲就问了:“落泪?” 冼同裳大致说了下,过了出柳府去又吃饭的时间,她的记忆留存也有了偏向性。 徐姌便有些懒懒的,有不想说的意思。 偏乙甲听完了,登时就笑道:“这还是因为有你在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说了这话,是抱着什么样的语气。 冼同裳一时愣怔。 乙甲接着又说道,还是笑的口吻:“我从来没见过徐姌把人说哭呢。她不耐烦说人,见着人不好,就直接打趴了事,从不废话的。” 其实也不是打趴,是用魔功把人直接废了。 乙甲自然不会说出这种话,违了徐姌的心意,吓到冼同裳。 冼同裳虽然在北境磨砺过,飒爽,但终究还是在京师养做送人的妾,之后又被养做四皇子的侧妃,礼仪磨多了,就有点坏了心气。 这种生生死死的事说出来,冼同裳能唬没了半条命。 冼同裳更是愣在当场了……她看向徐姌。却见徐姌垂着眼,只看着杯子里的茶叶上下翻飞,偶尔小口抿一下。 北境的茶粗的很,如果去细品能吐出来的。徐姌一小口一笑口喝,明显就是消磨时间的。 看着总觉得可怜,连那柳将军流的泪,都抵不过了。 冼同裳心下叹了一口气。 可不是吗,那梁夫人嫌她千里迢迢,嫌冼家落魄来打秋风,上的茶是最粗的,那些农夫才喝的茶,徐姌没直接拂袖而去,而是看她和那梁夫人继续说话。 现在,若是没有她在,徐姌面对着这位柳将军,大概连府都不用入,直接和面对那碰瓷的一样,一脚把那人踹飞了,那盒子都不用接,直接让里头的瓷片四处乱溅的。 冼同裳最后说道:“明天问问其他人,柳府上的夫人是出了什么事,问完了就走吧。” 徐姌“嗯”了一声,平淡,且无所谓。 冼同裳又说道:“是我不好,没见过人哭,见了一滴眼泪脑子就都乱了。” 徐姌的眼里才有了点笑意,和冼同裳说道:“没事,不用想太多,睡吧。” 冼同裳见了个笑影,兴高采烈的,就去了房里。 乙甲见着心情复杂,听她们说的话,更有那么点糟糕的联想。 不过他毕竟不会想那么龌龊,只感叹她们关系好,徐姌以前都没有个闺中密友真是可惜,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朋友,亲近些,也是有的。 可接着,乙甲就听到了徐姌用十分平静的语调说道: “我今晚要出去一趟,麻烦你帮忙看看冼同裳,这里不比京里,全是他的地盘,他说不准会恼羞成怒,做出些事来。” 乙甲能怎么说?他自然全是应了。 本来,若是只有他自己在的话,徐姌只要说一声,她出门去了就好,偏偏有冼同裳在,这就麻烦了,只能让乙甲帮忙看看。 徐姌说话的语气中,就有些不好意思在。 之后她就出去了。 徐姌的确是喜欢那件柳黄色的衣服的,在京师不能穿,她特地带了出来。 第二百六十四章 烽火连北境(98) 她现在就穿着这身衣服,在黑夜里亮眼的很。 但她无所畏惧,像是漆黑夜空的黄月,不惧人抬头看她。 乙甲和冼同裳说了,徐姌出去,冼同裳应了,他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就可以了。 xxxxxx 早就宵禁了。 城里一片寂静,偶尔几户人家,有着婴儿的啼哭声,却也压抑着,仿佛是冲不破夜色,只能闷闷的。 站在窗台边,城中更是显的漆黑,每个街道上都有士兵在巡查着。城墙上,也有火把亮亮的举起来,亮出士兵的脸。 徐姌找着。 柳府。 一会儿,她想着来去时的路,寻到了柳府的地点,脚尖一点,如飞鸟一般,轻轻的踩在别人家的屋瓦上,一点一跃,从那客栈飞远了。 有士兵警觉:“感觉背后有声音!” 和他同行的同样是穿着士兵的衣服,脸却更文秀一些。 他屏息看了一阵,严肃了神色,说道:“是江湖人士。” 那士兵当即变色,就要敲警戒鼓。那位文秀的士兵却拦住了,说:“他轻功了得,我们都不会是对手,悄悄的去请守在城里彭将军旁的人吧。” 那士兵点头,又说道:“请兄台多看顾那个奸人!”说完,就跑远了。 文秀的士兵见他跑远了,才叹息着摇头。 让那士兵跑一趟,拿个功劳吧。 既然城里有在屋顶飞的人,那临时驻扎在城里的彭将军,他手下的几个投诚的江湖人士,一定会已经发觉的。 那士兵去报,能得个赏。 而他……继续守在这个城里,看着城里的动态,传传消息。 ………… 徐姌在这一路上,并没有受到阻碍。 她直接跳到了柳府里,接着拐了几个弯,在一棵树上屏息,等了一会儿。 一会儿,树下来了一个人,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忽然头朝上,对她笑了一下。 牙齿,眼白,都是惨白惨白的,颇有吓人的既视感。 徐姌从客栈出来后才知道自己轻敌了,毕竟是关外打仗,江湖人士往往能以一敌三,更会受到征召,得到重用。 城里有几个已经从良的江湖人士真的是太正常了。 现在,她在夜空下溜达着去寻仇,后头有人跟上来,也真的是太正常了。 徐姌觉得有点头疼。 她捂住胸口上的玉佩,玉佩微微发烫,在来人身上感知到了黑雾。 既然忠心于大钦,自然是都有黑雾在身的。 原因,大概是因为,黑雾出自龙脉身上吧。 徐姌毫不费劲的把牙齿白到让人羡慕的追兵,身上的黑雾都抽掉了。这位追兵根底的功夫是归一教,黑雾和归一教里的心法有点冲突,她把黑雾这一抽,还对追兵有长久好处。 在夜色中,徐姌跳到另一棵树上,冷漠的看着那,晕倒在地上,与泥土混在一堆的追兵。 倒在地上是有声音的。 徐姌听了半晌,四周寂然无声,只在远方,已经分不清是不是在这一块屋宇的地界,有声音遥遥的传来。 附近也没有别的变化。 大概是外紧内松了。徐姌再无担忧,跳上了屋顶,三两下从后院跳到了前院,从前院的书房开始找柳成旭。 第二百六十五章 烽火连北境(99) 能住主子的屋子,也就那么几个。 守着宅子的侍卫头一点一点的,书房后头的门口倒是有侍女打着精神,守着。 那声音倒是随着她小声行近,渐渐大了。 等近到能听清了。 ……徐姌的脸不可抑止的红了一下。 徐姌让她自己冷静些。既然夜闯宅院,就要做好柳成旭在做好事的觉悟来。 未免等会儿柳成旭发疯时伤到屋里和他魂魄相拥的女子,她颇有耐心的蹲在屋顶上,等了半晌。 他体力还不错,等了有一会儿,身上都感觉要结露水了,才让传热水进去。 徐姌听里头絮絮说了些闲话,接着是要相拥安歇了,她就跳了下来。 侍女还在里头侍候着,她直直走进去,绕过屏风,衣裳整洁的站在榻前。直让她们这一无所知的侍女看着,一时震惊道把毛巾都掉地上。 柳成旭也立刻翻身起来,怒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徐姌自然不会正面回答,笑道:“白天说话不方便,问你点事。”她伸手一点那侍妾模样的女子,笑抿了嘴,“你们也听着。” 侍妾:“???” 柳成旭听着,就怕徐姌要说什么他不知道的,了不得的话来!立时就要那侍妾和侍女都滚,接着,就拿了一把将军刀,威风凛凛的架到了徐姌的脖子上。 徐姌倒也不拦,肩头矮都没矮,只拿了小刀,朝那刀锋轻巧一磕。 “铛——”的一声,接着是将军刀远刀鞘的一半哐当砸地上的声音。 徐姌还收了一下脚,没被刀锋刮到。 ——刀,就这样子断了。 柳成旭看着顿时断了一半的刀,却依旧舍不得把剩下的一半撇了,阴沉着脸,倒是有好好说话的心了:“你白天就来坏我好事,现在又来做什么!” 徐姌笑的更开心了,柳成旭这是终于反应过来,白天那马车上装模作样说话的,也是她了。 “说过啦,”她笑道,“是来找你问个问题的。” 柳成旭恼道:“你要问我什么!” 徐姌歪了一下头,朝他一点—— “你前两任妻子,是怎么死的?” xxxxxx 柳成旭近来心情并不算很好。 打仗连连无功,徒给自己身上添了几道伤口。 冼将军信他,见他有些可怜的样子,于是把上折陈功的陈述部分,改了大半,让他也得了个功劳。 改了这,本来会是好事,偏妻子的娘家也是在北境世代勋功的,冼将军这一写,妻子娘家的功劳居然就被抹了个干净。 妻子对他畏惧,却还是在一同吃饭的时候,忍不住叹息道:“您和冼家熟,能求求冼家吗……” 柳成旭犹豫着,却依旧是不能同意。 功劳给了妻子的娘家,那他自己怎么办呢?岳家显赫了,他岂不是成了吃软饭的了? 他便拒绝了,理由也是冠冕堂皇,直说的妻子全无还嘴之机。 但他的妻子后来还是知道了,功劳里的那些关节来。 于是,吵架,接着是动家伙,再接着……他的妻子就不小心死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烽火连北境(100) 大钦各地,磋磨人的手段都多的很。他的妻子困在后宅,小半年后,也就死了。 岳家派人来问,结果也不过是久病而亡,悲悲戚戚的回去,还得和他好言相劝,不让他太忧愁了。 一年后,他续娶了。 续娶的妻子,地位自然是更低一些,人又比第一任娇贵。 他有时候心情不好了,那妻子和寒风中的小鸟一样,不懂的宽慰他,但他的红颜知己且不说,更是看着他持刀暴怒的样子,除了害怕什么都没有,吓着就想往旁边躲。 他原本就心情不好,见着,更是不好,拉着她玩了几次胡同里的把戏。 直到她浑身都没个人样了,他才觉得舒服些。 ……多吓了几次,她居然还真的,就吓死了。 第二任,连个娘家都没有,草草的埋了。 死了两任妻子,其中内情,侍从中渐渐也有透出去的,第一任岳家就远了他,只是也无计可施,第二任的某个亲戚,来敲了点钱,就喜滋滋的走了。 他是不在意的,撒点钱,侍妾就大把大把的来,要如何小心写意的没有?非得要娶个回来供着? 偏带他的冼将军见他单薄无子息,劝他,还是要有个人管后宅,给他生个后代。 他这才接了,冼将军给他安排的一个冼家女来。 听说是孤女,地位并不高,性格好,出身北境,并不会辖制他。 只是唯一的不好,是这冼家女曾经准备抬到四皇子府了,只是因为刚新年,诸事繁忙,过的礼节都迟滞了,稍耽搁了点。而四皇子殿下忽然去了,她又不算是四皇子府上的人,就搁置下来的。 柳成旭记得,他自己当时是笑着的:“能侍候四皇子殿下的,必定是个好的,这也是我的运气了。” 冼将军又劝勉了他几句,无非是前线,奋勇之类的话来。 这是拿冼族里无根无底的孤女继续笼络他呢——他心里门儿清! 世事无常,无常就让人惊愕,居然能到这种程度。 樊家忽然就垮了,冼家也垮了。 北境一团乱,许多人挤着要上位! 柳成旭更是懊恼,为什么自己当时要犹豫,没三下并作两下,先把婚约定了。 这样子,他收拢冼家身边的势力,就更加名正言顺一些,现在也不会有些尴尬了。 但,运气说去就去,说来就来。 ——冼家女这不就来了吗? 那位让他厌恶的徐姑娘,半夜跑进来,问了他要不要侍妾的问题,他觉得却不过面子,用剩下的那半柄刀,趁她脱了她身上柳黄长裙的关头,一刀砍了。 让侍卫记住她夜犯宵禁,被一刀砍死了之后,他安慰了第二天跑来哀哀哭泣说客栈轻薄她的冼姑娘。 他没有急着亮出婚约,而是先照顾了她三旬。 待冼姑娘习惯了,他才说,他和冼家女曾经有婚约,可冼家遭难,他希望继续这个婚约。 反正都是姓冼。 那冼姑娘知道了徐姑娘半夜出来,不是好人,对他自然是全身心的信任,当下就走完了婚约流程,入洞房成了好事。 第二百六十七章 烽火连北境(101) 那夜红帐娆娆,冼姑娘,他见着实在是喜欢。 之后,就算有打骂,就算曾经怒了,把刀架到她脖子上要杀了她,最终却还是歇了怒意,把她揉在怀里。 之后只让,他的妻子训斥她几句。 因为她毕竟是罪女,没有名分,不能成为他的妻子。 而柳将军仗打的好,地位越来越高,需要有个夫人了。于是他有了个夫人。 之后,夫人又安排了几个侍妾,比冼姑娘好看,性格比冼姑娘好。 于是冼姑娘死了,在他的人生中成为鲜红的一抹蚊子血。 柳将军,他的一生,功勋赫赫,身后尸山血海,区区一滴血泪,他转眼就忘了。 …… 黄粱一幻。 玉佩正发着烫。 “你磋磨死了那么多妻妾,你内疚吗?” “大丈夫志在收复北境,我为什么要为这儿女情长的事内疚?” 在又一场喜宴后,醉眼朦胧的柳成旭见着穿着红嫁衣的人问他,顺口就回答了。 说完了,他才后知后觉听明白了问的问题,不由轻蔑的一笑。 “你这问题问的无趣,日后不必问了!” “好,我以后不问了。” 之后,柳成旭只觉得身下一痛,就什么问题都听不见了。 再不会有人问他,也再不会有人要他回答。 更是再也不会有人,为着荣华富贵权势不倒,流水一般的将女儿送到他的府上。 ..... 黄粱一幻,她勉强改良了幻实幻境后,有的新用法。 中了幻境的人,会在幻境里编织自己的未来,如何赫赫,如何宣扬。 都说,人一得志就张狂,徐姌原只是想看看,这个柳成旭是何等样的人。 若不是好的,煊煊成名后,就会梦到自己因前事获罪,告老会乡,重新又成了个小人物的结局来。 结果……他不用得志,就已经磋磨自己妻妾,并以为毫无不妥了。 徐姌在施展幻境,看柳成旭倒在地上,时而呵呵傻笑时而沉脸抿嘴的时候,就收了笑,面无表情的看着柳成旭。 直到他倒在地上,面色青灰,呼吸已绝。 而屋子的蜡烛也渐渐烧到底,屋子本身却渐渐亮了。 又一个在幻境中承受不住自己恶意,反噬而死的人,仅此而已。 真的是……一点新意都没有。 徐姌懒怠再看,走到门口了,看着墙外隐约开始亮起来的天,呼出一口浊气。 她的身体忽然一僵! 按说,她今晚只是来看冼同裳这未婚夫的品行的,没成想她没收住,而那柳成旭也是狠绝的人,前事在幻境中不断发酵变化,成就了因果。直接让他受了现世报。 可柳成旭就这样子死了,她回去怎么见冼同裳? “我把你的未婚夫杀了?放心把魔功和我说他不是好人?”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这不对头啊! 再要说,柳成旭性格如此,的确是能在北境打下一片疆土的,万一冼同裳就看着他厉害,又觉得她能挑的人中这个已经是最好的,想跟着他呢? 终究她不是当事人,如果冼同裳以为这是蜜糖,那她现在的立场就会尴尬到可以直接分开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烽火连北境(102) 徐姌开始思考,该如何补救。 春日正好,绿地翠嫩。 脚踩在上头,窸窸窣窣,小声,却绝不是无声。 春天百物生,鸟叫清脆,宅院外大街上,虽不能算是人声鼎沸,但也能说是开始热闹了起来。 毕竟,春天,也是北狄经过冬天下大钦抢夺食物布料捱过之后,休养生息的时候。 城内生机满满,一个脚步声而已,哪里会惹得人注意。 “你醒过来啦。”徐姌忽然回头朝他一笑。 在他愕然的时候,徐姌闪身朝后一点,三两下跳上树,再跳出了院墙,朝外跑远了。 这位彭将军的亲卫见着,心叹,这回怕是追不上了。 那个方向,外头就是最热闹的大街,人来人往,算是个集市了。 但他终究是追了上去,直到彻底失去踪迹了,才回报彭将军。 这位彭将军名为彭玉程,见着眼角皱纹能看出是年轻的,只是胡须蓄的多,看着虽然有些少年老成的滑稽劲,他的眼神瞧过来时,就会忘记了自己的想法来。 彭玉程少年就跟着彭春言——彭家当家人在北境拼杀,也实打实的闯出了功绩来,北境无人不服。 他遇事多了,听了亲卫回来的禀报后,笑道:“小女孩?柳黄色衣服,头饰只是一个金钗?——你是在哪看清她的?” 那亲卫是服他的,毫无保留:“在柳将军前院的书房门口,见着她出来。” 彭玉程摇摇头,评价道:“那女孩子大概是来寻仇的,可能和孙家那姑娘有旧。” 孙家,就是柳成旭第一任妻子的娘家。 亲卫是归一教出身,受教派里师父的命令去护卫他,却不知道其中内情,只茫然的看着。 不过亲卫没问。 彭玉程摆摆手,说道:“不是大事,如果她之后就走了,也不关我们的事。终究冼家已经垮了,我们自顾不暇。” 亲卫听命点头,眼见再无吩咐,就出去了。 那亲卫出去的时候,刚巧和个侍卫擦肩而过。 那侍卫神色急切中有些悲哀,进了房,行了军礼,就禀报道: “柳总巡官死在书房内,身无外伤,大夫回说是惊吓心悸至死。” 亲卫暗暗心惊……那女孩有什么神通,活活把身经百战的柳将军吓死了? 偏彭玉程听着,还是没什么表示,只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亲卫又是感叹着想着,这尊大神完全不用他特地出来护卫着啊!比他自己沉稳多了啊! xxxxxx 徐姌回去的时候心情并不是很好。 ——她还不能像倒豆子一样哗啦啦的把事情过程都告诉给冼同裳听。黄粱一幻这个东西她根本无法解释! 玉佩的来源,首先是她母亲白潋的遗物,接着和那李雪莉有牵扯,居然还能压制龙脉产生的黑雾……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牵扯。 万一冼同裳问的多一点,她回答不出来,那前面的,她也都能怀疑是假的了! 左右寻不出办法来,徐姌就准备死鸭子嘴硬。 第二百六十九章 烽火连北境(103) 只说柳成旭的确磋磨死了前面两任夫人,现在不小心被她鼓捣死了,让她自己看着办吧! 徐姌恼火的想完了,又揉着太阳穴想着,要不是冼同裳会因为柳成旭的那鳄鱼眼泪心疼,她哪用这么纠结!直接告诉她柳成旭不是好人她已经解决了就完事了! 但……纠结,本来也是应该的啊,她和自己毕竟不是如何相识相知的好友,没无条件信任的。 计较底定,徐姌去买了点吃的,回去先分了已经醒了的乙甲一点,等冼同裳醒了,再分给她一点。 接着,徐姌才说道:“柳成旭死了。” 徐姌买的吃的,其中包括一袋花生米,冼同裳才嚼巴到到一半呢,差点没被剩下半粒花生米给噎着了。 “死了?怎么回事!”她是很惊异的。 徐姌也吃了一粒花生米,看着她,一言不发。 乙甲在旁边看着扶额……这是说正事的氛围吗?明显不是啊!这东西都吃上了! 在这种轻松的氛围,要怎么让冼同裳联想到真相啊! 偏冼同裳居然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说道:“你昨晚去找他了?” 徐姌:“嗯。” 冼同裳继续问:“然后他承认了前面两任夫人的死都和他有关?” 徐姌:“……嗯。” 算是吧,虽然不是对她承认,而是在幻境里无所谓的回想着。 冼同裳仿佛是想压压惊,不吃花生米了,改吃腌烤肉了。 腌烤肉硬邦邦的,有嚼劲,她全身心都投入在撕烤肉事业中,一时不知道该说徐姌什么。 徐姌是江湖人士。 徐姌厌恶打骂妻子乃至于让妻子死亡的人。 徐姌昨晚直接去问了,柳成旭因为莫名的原因居然就告诉了她。 ……综上所述,徐姌是合,欢宗的人。 对于江湖上的事,冼同裳知道的不多,但也是知道一点的。 归一教虽然是信奉清静无为的道教,但现在归一教的现任掌门认为,归一教立身在大钦,应该帮助大钦对抗外敌。所以,现在归一教的门徒大半都在北境,帮着钦朝对抗北狄。 佛宗在这方面不太感兴趣,甚至有许多都跑出了钦朝,跑去化外之地传播佛学。 正派里,有部分跟着归一教,对抗北狄,也有部分跟着佛宗,对这些打仗之事远着,只为自己的门派尽力。 而邪派中,魔教在十年前璀璨光华后,就龟缩在柏连山,自划疆界的架势,也有许多门派跟着魔教,龟缩不出,一副从此归隐的架势。 另一边就是以合,欢宗为首的邪派,他们的武功,或者是他们的抱负要求他们入世。 所以,在外头,看到江湖人士,见举止端庄的,猜测是归一教或其下各个小教派;见举止不羁的,就猜测是合,欢宗,或其他邪教派。 基本都不会猜错。 冼同裳现下就开始,又是忧愁又是好奇,徐姌是怎么让柳成旭开口的啊? 她想了一会儿,想不出办法,就撇过了,只和徐姌说道:“那这种人,死了也就死了,也省的我嫁过去了!”她说笑着,“虽然这样子看来,我天煞孤星的名头更响亮了,但这里头,有我的错处吗?” 徐姌心情好了些,跟上说道:“没有。” 冼同裳一合掌:“是吧!” 说着,她就转移话题说其他方面的事了:“话说,今天吃什么好呢?” 关外的吃食和关内的不同,虽然在精细上远远不如,但味道重,一口一块肉吃着爽,徐姌和冼同裳聊了一会儿,决定去外头吃烤全羊。 当然了,乙甲也一起去吃的。 徐姌先去洗漱,完了衣服也换了一身。 等冼同裳换衣服收拾妆容的时候,乙甲倒是偷偷问她了:“柳成旭怎么会告诉你?” 虽然白天他在前院等着,但他知道徐姌的性子……柳成旭一定对她没个好印象的! 徐姌只说:“魔功。” 乙甲就不再问了。 一会儿,冼同裳也整理完了,三个人一起出去,在街上找了个铺子,进去坐了,要了一整只。 有人帮忙片肉,那肉面上的皮刷了油,到了碗里的时候,还是咝咝作响,撒了点调料,香味就浓烈的飘了满鼻。 边吃边聊。 既然柳成旭已经死了,那冼同裳之后的路,就需要盘算一下了。 冼同裳吃的满嘴油,想想,说着:“我打算先去烽祥城看看我父亲的墓地,拜祭一下,接着就和你一起回宗派吧。” 说完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向徐姌。 她原先是不敢去合,欢宗的,名声不好的。 但如果徐姌是合,欢宗的,现在闯的也潇洒的很……她羡慕,也想和徐姌是一样的。 徐姌听了,却是半晌没说话,一会儿了,才说道:“我不回去的,但是你要去的话,我可以安排你过去。只是,我不能保证你在里头过的好,还不如凭借你自己进去。” 徐姌听着,就知道冼同裳是误会她在什么其他的宗派上了,很大可能就是那大名鼎鼎的合,欢宗……但她对于提起魔教,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来。 但,好吧,不管冼同裳是要去合,欢宗,还是要去魔教,自己都送她到门口吧。 冼同裳不知道徐姌为什么会说出“不回去”的话来,但想了想,她也表示单方面理解……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故事,不是吗? 于是,冼同裳就笑道:“那之后,你就送我去合,欢宗吧!” 徐姌没有意见,点了头,事情就这样子定了。 她只是心下还是会感慨一声。冼同裳还真的是把她误解成合,欢宗的人。 不过没关系,她也想去合,欢宗看看了,这个宗派的上上下下都很神奇,从立派之本,到派内的成员。 光是她认识的两个兰字辈,就都是性情之人,风火的很。 xxxxxx 吃完饭后,他们不多做停留,立刻就要出城去。 依旧是整理行李,准备马车,排队准备出城。 可前方有一个侍卫在检查的时候,站在旁边,拿着个画像,拉住一个妇人,在旁边比对着。 徐姌见着,觉得有点不好的预感来,托乙甲去看一眼。 在熙攘人群中,乙甲下车过去看,再回来,回来的时候肩膀旁多了片菜叶子。 冼同裳见着不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徐姌见着也憋笑,把菜叶子挑掉了,之后笑道:“怎么样?” 乙甲再掸了掸肩膀,抖了抖身子,觉得身上没再带着东西了,才说道:“那士兵手上拿着新出的通缉令,上头是你的画像。” 徐姌……一点都不惊讶,脸色都不改一改。 她只问道:“能看得出是我吗?” 乙甲点点头:“画的还是有几分你的神韵的。” 徐姌就说:“那这张画一定挺好看的。” 说完,她又指了指长到看不到尽头的排队队列,问道:“这又是什么情况?这么多人要出去?” 乙甲沉凝了神色,说道:“据说是北狄要打过来了,北边已经烧了狼烟。” 百姓终究只是想要个命而已,有了事,纷纷躲回关内去了。 凉城一战,惨烈到关外有数年无百姓出外的程度。 冼同裳没联想到凉城,只看着乙甲,在旁边啧啧称奇,看来对他们来说,上通缉令根本就不是事啊…… 徐姌立时说道:“我们回去吧,等排队出去了,有的折腾,路上遇到了北狄兵,更是麻烦。” 乙甲脸上的神情,明显是“遇到狄兵也没什么可怕”的那一挂,偏冼同裳还在旁边看着呢,他就收了想法不显在脸上,只点头道:“好,我们回去。” 乙甲又说道:“烽祥城在更北一点,最近可能都不能去拜祭了。” 冼同裳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就说道:“那,要不直接去合,欢宗吧……回关内,也不怕这北狄了。” 既然战火又要起来,那去北边叩拜坟墓,就是比较没必要的行为了,徒添麻烦。 乙甲不决断,看向徐姌。 徐姌偏笑道:“你们现在就出城吧,往北边去。”她朝乙甲叮嘱道,“你带着冼同裳,一路保护好她,之后也直接带她去合,欢宗,不用纠结太多,也不用等着我。” 冼同裳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你是要一个人吗?!”冼同裳问道。 徐姌理所当然的点点头:“这头热闹,我想多待一待,也要找找一个小将军。” 既然是有事,冼同裳一时间就不好说出还是一起行动比较安全的话来。 并且……很明显,她一个人,就是来去如风,无所畏惧的。 乙甲却虚起眼,说道:“这个地界,可不是什么都能用钱买到的,尤其是银票,在这里换不来,就是废纸一张。” 徐姌摊摊手:“我怕什么呢?” 乙甲好言好语相劝:“稳妥些,先在城里等风头过去了,再偷偷出去,陪冼姑娘去拜了墓地,接着陪你去找小将军,找完了,再一起回关内去合,欢宗。” 徐姌摇头只说不行:“你们都陪我耗着?何必呢,我一个人还干净些。” 乙甲心叹,前头徐姌还对冼同裳好到能担得起“宠”字了,现在却就腻烦了,要单独行动了。 她再说了一个理由:“你以前都动不动就消失,现在陪我陪久了,我反而觉得……” 乙甲不用等她说完,就虚起眼,道了句:“……哦。” 徐姌露了个甜美的笑。跳下了轿子。 这跳极其迅速,也极其果决。 就算前面沟通(通知)已经给了结果,乙甲和冼同裳见着却都是一愣, 可刚巧,轿子后头一个人急吼吼的问道:“你们到底在做什么!队伍走了很长的一段了看不出来吗!赶紧往前去!” 徐姌理都不理,就往后头去,东绕一下西绕一下的,一下子人就不见了。 这边,那队伍后面的人还在歪缠,恼怒的发泄,自己排队排的漫长又无力的愤怒。 乙甲无奈,上了马车,直直往前面开去。 既然徐姌想单独行动……那好吧。 毕竟,去了一趟,回来再安抚冼同裳,磨蹭了很久,才能够出城的事,对她的确也有点挫败吧。 再加上他给出的建议……和她一起缩在城里。 她一定也是不愿意的。 就算她身负魔功,看起来无所不能了,也没办法操控人心。 xxxxxx 徐姌回了客栈,并没有像乙甲想的那样丧气,反而是很冷静的想着许多。 ——她若真的要出城,分分钟就出去了,这个功夫,还没潜入官府帮冼同裳销掉卖身契的契书时要耗费的功夫强。潜入还好歹要看下地形,小心别迷路了。 她只是觉得人多有点闹,想一个人在北境逛逛。 对于找到那小彭将军,寻着白莲接下来的行踪……她其实也不报太大的期望,只是算做是一件事,机械的重复继续着而已。 像是没有这件事去做,她的出现就毫无意义似的。 相比之下,徐姌对于远远围观两军对阵,更感兴趣一些。 多亏徐江渚将魔教管的铁桶一般,她只知道钦朝,而不知道她身在钦朝,并没有自己脚踏在钦朝地界,勉强算是个钦朝人的意识来。 她甚至都没有记在钦朝地县的人口数额上。 同样的,她也好奇,同样是大部分教众都不会记在钦朝户部那的归一教,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归属感。 徐姌想着,总算消却了自己的一些空虚感。 她想了想,出门溜达去了。 大街上的士兵倒没有拿着通缉令四处晃悠,大抵是因为他们都认为,罪魁祸首不会光明正大四处溜达吧。 偏偏她换了身粉红的长裙,就在外头晃悠去了。 在街上,她和一个身穿青白色长袍,背负长剑,头发高高束起的貌美男子,忽然相对一视。 眼里没有柔情缱绻,更不是一眼万年。 徐姌打量着男子,猜测,这男子可能是归一教的人。 那男子也打量着她,一身光鲜走在外头的美貌女子,大概是合,欢宗的吧。 ——也不知道合,欢宗是第几回背锅了。 徐姌见了一眼,兴趣不大的转身要走。 但那美貌男子很快就拦住她,笑道:“在下瞧这位姑娘,只觉得颇有缘分,能否入旁边的茶馆一叙?” 徐姌讶异道:“什么缘分?” 直接明晃晃的,接近打脸的问出来的,也就她一个了。 美貌男子一噎,片刻后才继续说道:“毕竟,街上的人如此多,我们能忽然就互相看对方,也是缘分了。” 难为他能勉强口齿清晰的扯下来。 但,徐姌见着才更警惕了。 这人与自己毫无关系,为什么会忽然前来献殷勤? 一定有所求吧。 她跟着那男子朝茶馆里去,路上没有出现些其他事来,进去很顺利。 那茶馆里的人不多,里头稍显阴暗,人也不多,那店小二颇殷勤的上前,看了徐姌一眼,问道:“公子可是要个隔间?” 那貌美男子点了点头,跟着店小二上楼去。 徐姌便也上了楼。 进了包间坐好,茶杯和茶博士很快都来了。 这茶博士颇话多,滔滔不绝的聊着茶的出处,说着关内茶的好来,他能写一本书似的,简直要把每个地区的茶都讲一遍了。 “下去吧。”那男子不恼怒,给了几枚钱,把茶博士“请”走了。 待那茶博士走了,男子才笑着摇摇头,说道:“这茶博士,看着我们是有事的,特地说这许多,就是要我请他走。” 这男子本就貌美,俊逸的很,这一笑,仿佛连身旁的光都是被他的笑吸引过来似的。 见了笑,徐姌也只能和缓些,点了点头:“难怪,见这茶馆里客人不多。” 男子一愣,紧接着笑道:“是啊,这事出多了,他们可不就烦了吗?” 就是见人下碟,看着男子不会在她面前动粗,赚快钱罢了,但就算只是如此,也会惹的人嫌弃,茶馆的生意终究寥落。 第二百七十章 烽火连北境(104) 这个路数,再接着联想,就能联想到如何管理好一个茶馆,尔或真诚待人上了…… 太远了。 男子抖擞精神,换了话题,问道:“小生不才,是归一教佳字辈的后进生,随师父一起来北境剿贼。敢问姑娘宗派出自何处,来此有何事由。” 合,欢宗身为一个邪派,其中一个邪的地方,就在于,该宗派内部并不拘门人出宗派后的行事。如兰媚这般一言不合怒杀负心汉的可,如兰妩一般痴缠佛宗门人的可……连去北狄,帮着北狄项家去打钦朝士兵,都是可以的。 这也是男子没有直接抱住她的腿,大喊一声,“姑娘,你看我怎么样,要不今晚就成了好事吧!”的原因。 徐姌“哦”了声:“我是魔教的。” 男子:“……啥?” 徐姌在最初下柏连山的时候,是不敢说自己是魔教出身的,怕魔教在底下是人人喊打的存在。 可过久了,再一看,嘿——最奇怪的分明就是合,欢宗,魔教居然已经神隐很久,江湖上的人都不记得他们了。 那,说吧,也能看看,魔教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然,总觉得没事做的样子。 却见,这位归一教的貌美男子听到徐姌的回应后,先是愣了半晌,接着是一副“你真的没在逗我吧”的神情。 最后,他惊道:“魔教不封山了?” 徐姌:“……啥?” 封山? 她爹不是窝里横的厉害吗?对庶姐说信就信,对她说不信就不信,居然在外头是已经封山的? 既然封山了,那乙甲和乙丙在外头这么蹦跶也真的没关系吗? 徐姌连忙补充道:“我自己下山的,并不能代表魔教任何态度。” 男子迟疑的点头,却还是见稀罕似的看她。 这一看才看出门道来。瞧着,徐姌虽然已经是长的和寻常成年女子差不多高了,脸却还有些稚嫩之意来。 这……这不就是个小孩子偷跑下山吗!居然能跑这么远! 男子都不知道,该先庆幸自己没冒昧上前抱大腿,还是先该感叹,这年头的顽皮孩子一言不合离家出走能走到北境来。 就算徐姌看着好的很,身上衣服没有脏污,人也瞧着吃好喝好的,他却还是有一些真切的担忧来:“你是一个人在外头吗?” 现在是一个人,于是徐姌点头。 这位男子心想,就提议道:“那,你先和我一起去归一教在关外的驻扎地住着,怎么样?”说着,他还哄她,“你既然能走到关外来,也是有本事的,我不会看轻你。只是,一个人在外,不管如何,总是危险的。” 这位男子说完,心想,就当自己没找着媳妇前,先捡了个半大女儿回去了。 徐姌想了想,没意见,就点头了。 有归一教牵线,找彭将军也方便些。 接着,那男子就认真的介绍道:“我叫佳朴,师父为承清,现在在城中央偏东的那大宅子就是我们住的。” 徐姌犹豫了一下,还是说真话,道:“徐姌。” 佳朴:“……啥?!” 徐姌对佳朴的师父是谁没有概念,但佳朴对徐姌的“徐”字印象深刻。 他一下子都说不出话来,半晌只能问一字:“徐……?” 既然都坦然到说名字了,徐姌也不介意确认的再清楚一点了。 “对。” 佳朴瞬间五味杂陈了起来。 原先以为她是合,欢宗的妹子,结果她是魔教的;原先以为她是魔教里离家出走的小屁孩,结果她是魔教教主的女儿…… 他想着,却也感慨,就算是教主,家里也会有几个糟心小孩啊。 佳朴是归一教的,会一点面相,他看着徐姌的面相,就觉得她桀骜不驯,不能为人子的那种顽劣角儿。 但其他地方,看不出来,不好说。 这时候,有人来寻他。 “佳朴,”那人是温和的样子,只是眼底有些青灰,笑又只是浅浅的,看着有阴郁的感觉,“师父寻你有事,先回去做正事吧?” 说完了,他朝对面的姑娘看了一眼,有些暗示的意思在。 佳朴登时有些羞愧,忙说道:“佳烨,她孤身在外,我现在想让她进归一教里头,先住着,师父的事情如果急,你带她进去如何?” 佳烨佯作怪罪的样子,瞅着他,说道:“你单听了她的话就信了她?如若她不是个好的呢,引狼入室可要不得!” 佳朴忙道:“若她不是个好的,那带到那宅院里,给长辈瞧一眼,就关里头,岂不是两相便宜?” 徐姌虚起眼:“我还在你们面前呢。” 佳烨这才朝她见礼,自述是佳字辈的,没说师承。而徐姌也不免再自我介绍了一次。 听到了“徐”字,佳烨才知道,佳朴没多怀疑的原因。 徐姓不算太常见,尤其是江湖里不抹掉姓氏的宗派,又是姓徐的,也就那么几个而已。其中,显赫的,也只有魔教那一派了。 这敢说出口,要么是想骗个大的,要么,就是真的了。 “走吧。”佳烨对徐姌的态度变平实了一点,招呼了一声。 临走前,佳朴说了一句:“这一家的茶博士太热情了。” 佳烨点点头,说了句:“我知道了。” 徐姌默不作声的跟上了。 走过了一街空荡,拐了几次,到了门前,徐姌不免打量了两眼,归一教在这的宅子。 毕竟是关外,而不是青云蔼蔼的太和山上,他们的宅院规模有限,那宗派内的气氛也少了一大半。 也就是个普通宅子而已。 门口守着两个青衣门人,见着他们与手上亮着的令牌,行了礼后开了门。 对于跟着的徐姌,问都没问。 接着是见前辈,要去正殿。 佳朴解释道:“弟子在外头,回来的时候按例是要和在正殿的前辈禀报事由的。” 正殿堂皇,却也有限,明显是新盖的,并没有一种积淀的感觉。 徐姌在门口等着,并没有进去拜长辈,一会儿了,佳烨出来,带她进去,再叩首。 相比之下,徐姌拜归一教的长辈,都比拜皇上心顺一些,原因很奇怪,但她就顺当的跪了下去,了结了。 那长辈比承字还高一辈,在顺字辈,名顺锺,是这个城里最高的归一教话事人了。 既然是话事人,那他就是大事都在心里有着计较,见了她,就“咦”了一声,紧接着惊道:“快抓住她!” 一旁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呢! 顺锺就再喝一声:“她是韩将军今天才列上通缉令的人!” 现在,旁边的人就都反应过来了! 尤其是佳烨,心里嘲笑着佳朴,一直说着要和一个合,欢宗的姑娘在一起,结果总是没能成,这回更是直接和通缉令上的人一起喝茶了! 回头一定要狠狠的嘲讽他,让他歇了走这省心省力的路的心! 他的手却也迅速,直接朝徐姌抓去! 徐姌:…… 很刺激,才出佛宗追捕,又入归一教追剿。 她转身就跑! 这种情况,用幻境也来不及了,纯粹比轻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