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是美人》 人物介绍 主要角色: ●兰漪(凤湘翊):第一人称女主角。十六岁女高中生,是学校热舞社社长。 因为到游乐园搭乘云霄飞车时被摔飞出去而穿越到了古代凤凰王朝,成为从不早朝、沉迷后宫的昏君凤湘翊。 自从知道凤湘翊是假装昏庸后,便决定代替他展开昏君变身大作战,朝明君之路迈进。 个性暴躁易怒、爱吐槽、有被迫害妄想症,却对感情的事异常迟钝。 ●陈曦(叶荷嫻):兰漪的好朋友,同样也是现代人,因为喝珍珠奶茶噎死而穿越到了凤凰王朝,成为凤湘翊的妃子叶荷嫻。 一天中有半天都在吃,身材却从未走样。 最爱吃饭、睡觉、看美男。 对外都是端庄嫻淑的贤妃形象,只有和兰漪单独在一起时才会显现其聒噪、暴力、粗鲁的真面相。 ●凤湘翊(林艺香):凤凰王朝的皇帝,一直隐藏着才能假扮成昏君,被下毒而不明不白死去。因为心有不甘,和阎王交换条件还魂至宫女林艺香身上追查自己的死因,后成为重生在他原先身体的兰漪的贴身宫女。 有着比女人还倾国倾城的容顏,因此时常被误认为女人。 性格沉着冷静、学习能力超强、擅长各种乐器特别是琵琶。 是个该强势时强势该温柔时温柔的万能男人。 武功造诣为凤凰王朝第一人。 ●湛燿瞳:凤湘翊的御前带刀侍卫,是他生前唯一的心腹。 拥有异于凤凰王朝男人的一头银色俐落短发和一对湛蓝的眼瞳,并有着欧洲皇族一般的高贵优雅气质。 酷爱黑色,经常把自己穿成一身黑。 保守容易害羞,貌似有洁癖。 性格古板不知变通,忠君爱国非常人所及,习惯把所有错揽到自己身上。若是主子要他死他会毫不犹豫立刻去死。 ●月疏桐:凤凰王朝吏部侍郎,为巫术之家月家的现任当主。 拥有高强通灵能力,因此一开始就知道在凤湘翊身体里的是女人的灵魂。 身上带着玉兰花的香气,声音如同银铃般清脆悦耳。 有着一双总是含着笑的桃花眼,把所有情绪都隐藏在春风般的笑容底下,没有人能真正摸透他的想法,是个如猫一般神秘的男人。 风流时尚、瀟洒不羈,没有任何事在乎,却唯独对兰漪的所有事情上心。 ●洛清秋:凤凰王朝吏部尚书,总是扎着万年高马尾,是个冷峻的冰山美男。 即使穿着粗布衣也丝毫不掩其贵族气息。 为人严谨一丝不苟、精明干练,就算有交情在朝堂上依然会铁面无私地提出质询。 虽然是个冰块却十分的纯情。 ●凤湘云:凤凰王朝云贤王,就像是个隐居于山林的文人雅士,是个清雅如竹的男人。 声音温润如新沏的乌龙,性情温和从容不迫。 爱竹成痴,身上总是带着一股竹叶的清香。 观察力敏锐,能从微小的细节拼凑出真相。 喜爱交友,善于收集情报,是凤凰王朝最大青楼牡丹楼的幕后老闆。 ●全棠:天罗国国王,是个可爱型的美男。 喜欢种植花草、研发各式各样怪异品种的水果。对可爱温驯的小动物完全没有抵抗力。 个性热情奔放,喜欢的事物会勇敢追求。 基本上是个白痴,但遇到和政务有关的事却又精明的不得了。 爱上了存在在凤湘翊身体里的兰漪,以为自己是同性恋而陷入挣扎。 ●全夜:天罗国王爷,为天罗国的祭天。 有着一头金发和狭长凤眼衝突性外貌,和凤湘翊一样是个雌雄莫辨的美男,因为太过漂亮而有「天仙夜王」的称号。 个性亲切随和、温柔体贴,拥有会闪闪发光的杀手级微笑。 除了处理政事和祭祀以外的时间都是呆呆愣愣的,非常好唬弄。 ●全宝恩:天罗国唯一的公主,是个被宠坏的小女孩,虽然有着天使般的脸孔,个性却令人崩溃。 天真烂漫、活在自己的世界,和全棠一样有了想要的东西便会大胆追求,不达成目的绝不罢休。 从小就下定决心将来的夫婿不能比哥哥全夜长得难看,因此在得知凤湘翊是凤凰王朝生得最为好看的男人后便死缠烂打要嫁给他。 ●禹湮(凰湮):桑国史上最年轻大将军,有「金乌将军」美称。是桑国百姓的护身符。 有着一双玫瑰色的眼瞳,彷彿上万朵精挑细选的玫瑰歷经高温萃炼而成的最綺丽的顏色,只需一眼便让人心神荡漾,却依然有着冷冽决绝的刚强。有着一张兼具帅气与美丽、散发着英气的脸孔,肌肤却白皙近乎透明,说是「冰肌玉骨」也不为过。 头发在有阳光照射时是黑色,没有光照时会变成白色。 喜欢穿蓝衣,非常懒散,因为懒得剥壳而不喜欢吃带壳食物。我行我素,视「人情世故」为无物,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常常一脸淡定地说出很毒舌的话,微腹黑真傲娇。 真实身分为凤凰王朝被清洗的另一大皇族「凰家」唯一嫡系后裔。 貌似还有另一个身分。 ●墨琰:桑国书香世家公子,另一身分为神秘天才画师「訾夕」。精通医术。 有着一双上挑的狐狸眼,长相一点都不女气,却流露出一股浑然天成的媚色,一顰一笑皆是风情万种。气质介于「魅」与「媚」之间,不笑时是「君子」,笑起来是「妖孽」! 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其实看事情比谁都明白,很少有在乎的人事物,但一旦遇上了就会付出全部的真心,决不放手。 被陈曦取了「痴汉」、「墨三八」两个绰号。 其他人物: ●凤湘祈:凤凰王朝祈德王,原为摄政王,一直隐藏着野心却三番两次想要暗杀凤湘翊,谋划叛变失败后自刎。 ●凤湘寧:凤凰王朝寧乐王,纤弱的病美男一个。 ●张学禄:凤凰王朝太监总管,原为天罗国细作,现在真心效忠兰漪。 ●黎原豪:凤凰王朝宰相,皇后之父。 ●卫子英:凤凰王朝礼部尚书,除了不卑不亢找不出任何对于这个人的形容词。 ●左乔:凤凰王朝禁军统领,凤湘祈的幕僚,叛变失败后亦自尽。 ●梓芙:原为牡丹楼前花魁紫牡丹,后被兰漪认为义妹封「永福公主」,嫁给洛清秋为妻。 ●婉月:原为牡丹楼红牌青牡丹,在兰漪帮助下逃离牡丹楼嬤嬤魔掌,一直谨记着这份恩情等待报恩。 ●慕容桑榆:神秘杀手暨情报组织木兰帮帮主,有着一头雪白长发,总是带着银面具穿着红斗篷,传闻为哑巴。 ●緋寒樱:神秘杀手暨情报组织木兰帮副帮主,除了帮主慕容桑榆以外对待其他人都是冷冰冰。 ●穆琴:神秘杀手暨情报组织木兰帮成员,平时乔装为婉月的ㄚ鬟。 ●青葵:神秘杀手暨情报组织木兰帮成员,平时乔装为天罗国皇宫宫女。 ●楮萍悠(楮平攸):楮记酒楼的少掌柜,是个聪明干练有抱负的女人,因为不想被小看只好女扮男装以男人「楮平攸」的身分掌管酒楼,在兰漪的劝说下决定参加科举,后来成为凤凰王朝第一位女宰相。 第一章 倾世皇帝 第一章 倾世皇帝 我死了吗? 八成是死了,因为我并未感觉到疼痛。 真是的!就算我死了也不能放过那间破烂游乐园!是因为生意太好没空做安全检查吗?做一下安全检查是会花多少时间! 我不求长命百岁,也不期望寿终正寝,但坐云霄飞车摔死这种死法也太搞笑了吧! 可恶!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很生气,在我投胎之前一定要把它搞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寧以洩心头之恨! 话说……我现在已经到了地狱了吗?怎么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唔,原来是我没睁开眼睛…… 希望张开眼后看到的不是刀山或油锅之类的刺激场面。 我深吸一口气,带着一些畏惧,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绣金牡丹絳红帷幔,我忍不住讚叹起它的精緻绣工及繁复样式,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华丽的「窗帘」! 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怎么有种回到中国古代的感觉?地狱的装潢风格原来是这样吗? 我往身旁摸了摸,触手是一片柔软及光滑……这是丝绸!再仔细地蹭了几下,感觉像是……绣着图案的丝被!我在床上?为什么?难道说这是个讲求人权的时代,现在地狱的审判还可以躺着进行? 还是说我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到了投胎转世的程序,展开了我的新生命?不对,我还保留着前世的记忆,没有喝过孟婆汤啊! 谁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皇上,您醒了?」 我这时才注意到身旁还躺了另一个女人。女人!而且还没穿衣服! 「你是谁?」我立刻从床上弹起来,发现身上透过一股凉意。天!连我也光着身子? 好极了!gl! 我几乎是反射动作地拉过被子遮住胸前,警戒地盯着眼前还算颇有姿色的女人。 「皇上……?」女人一脸惊恐地望着我,漂亮的杏仁眼睁得大大的,里头是疑惑、担忧与……戒备。 「黄尚?我不叫黄尚啊!我的名字叫做兰漪。」 「皇上!您不要吓臣妾……」女人倏地扑过来环住我的腰,开始哭着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才怪! 我没有立刻推开她,原因是我的脑袋正忙着理解她话中关键字和我有什么关联。黄尚……陈妾……皇上……臣妾…… 大约过了一分鐘,我得到了结论。我这是在作梦!大概是因为最近看宫廷剧太入迷,连梦境都脱离不了剧中的情节。 于是我倒头继续睡觉。 「皇上……皇上……您不理臣妾了吗?臣妾知道错了……」 好吵!最讨厌睡觉时有人在旁边嘰嘰喳喳吵个不停!我不悦地睁开眼睛,刚才梦境中的女人竟然没有消失!这仍是在梦里吗? 为了验证,我朝女人白里透红的脸颊伸出手,然后,狠狠地捏了一把。 「好痛!皇上!您为何如此?」她摀着脸,晶莹的泪在眼眶打转。 嗯……会痛,就表示这不是在作梦…… 「你到底是谁?在这里做什么?」我终于意识到事情没有想像中单纯,坐直身子严肃防备地盯着她看。 「皇上……如果您要怪罪臣妾的话,请直接明说吧。不要用这种方式吓臣妾……」她跪坐在床上,低垂着头彷彿等待着我的审问。 「我又不认识你,要怪罪你什么?还有,为什么从刚才你就一直『皇上』『皇上』的叫我?」戒备转为深深的疑惑,我朝四周望望,骨董花瓶、漆金檀木桌、琉璃摆饰、雕花窗櫺……和我在电视里看到的宫殿房间几乎一模一样! 「皇上不叫皇上,要叫什么呢?」她抬起头,脸上的问号比我更大。 我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小声说道:「现在是在录节目吗?这是哪一个节目?还在拍吗?摄影机在哪?」 「摄……影……机……那是什么东西?」她眼中的困惑明显没有半点虚假。 所以不是在录节目啊……也对,我的身体从那么高的云霄飞车上飞出去,早就成了碎片了,哪还能拍戏? 这样说来,这具完好无缺的身体不是我的。就算重新投胎,我现在也顶多是个婴儿吧? 我为什么会在别人的身体里?难道说…… 我穿越了…… 我穿越了。 我穿越了! 穿越!世界上真的有穿越这种事吗?那不是只是小说中虚构出来的桥段?可是不是穿越的话,我现在这种情况要怎么解释? 算了!日子还是要过,就姑且当作穿越吧!反正事实是什么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么重要…… 如果真是穿越,那我的新身分就是她口中的「皇上」囉!穿越当皇帝,似乎是个不错的开始,至少生活无虞,多的是荣华富贵可享。不过……这具身体的性向让我不太能适应。如果是女帝的话,后宫不该是一堆美男吗?可这女人明显是我的嬪妃之一,难道这朝代流行女女恋?还是男女通吃?不会吧!这么变态! 又或者,还有一种可能性…… 我拉起锦被,迅速瞥了一眼下身。只是那短短一秒的瞥视,就让我的脸颊瞬间烫得可以煎蛋。但我随即拉好被子,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皇上!您的脸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红?外面有人在吗?御医!」 我立刻摀住她的嘴阻止她。「咳咳,我……呃,朕,没事,爱妃毋须担心。」这时代的皇帝都是怎么称呼自己的啊?朕?孤?寡人?算了,说了都说了,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好在她听了我的话后没什么异样,脸色明显放松不少。「皇上方才可把臣妾吓死了!」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要多娇媚有多娇媚。可惜我不吃这招,因为我是女人。 我轻轻移开她的头。「呵,朕之前只是跟爱妃开个玩笑。」这男人的声音未免也太轻柔太好听了吧!感觉根本就没有变声过,害我从头到尾都以为「自己」是个女的…… 「皇上不气臣妾了吗……?」她那过于甜腻的声音让我全身起满鸡皮疙瘩,我微微皱起眉头,神不知鬼不觉中和她挪开一小段距离。 她刚刚就一直提到「生气」、「怪罪」之类的字眼,难道她对这具身体之前的主人做了什么错事?但我对这件事根本就一头雾水,多问只会多错! 「我……朕,怎么捨得生爱妃的气呢?」说罢我还假笑了两下。噁!鄙视自己! 虽然这副身体是个男人,可我还是无法忍受继续待在这里和女人故作亲热。至少现在不行! 「朕要梳洗。现在几点……呃,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朕要准备上早朝。」我知道在这种什么都搞不清楚的状况下面对满朝文武很可能露馅,但我只想快点逃离这里。逃离一个女人的床上。 她出乎我意料地笑了出来。「皇上真是爱说笑呢!现在都午时了,早朝早该结束,何况皇上是从不上早朝的呀!」 什么!原来是个荒淫度日的昏君! 「朕忘了。因为朕刚起床,所以神智还有些混沌。总之,朕要梳洗。」我面无表情地说,看起来总算有点皇帝的架子。 「是。」她收起笑容,恭敬地点点头,然后传了丫鬟进来替我更衣。期间还不断用眼角馀光偷瞄我,彷彿是在观察我到底有没有生气,看来她真的对昏君做了不小的错事! 梳洗完毕后,我一刻也没多耽搁,立刻随便找了个藉口离开这里。 我找了个凉亭坐下,好好整理整理目前得到的情报: 第一、我没去投胎,却穿越了。 第二、我变成男的。 第三、我的新身分是位帝王。 第四、目前的状态是位昏君。 第五、我的命危在旦夕。要是像大部份穿越小说中的女主角一样穿越过去变名门闺秀,还可以装失忆或是藉口考考丫鬟记忆力来得知这个世界的情报,但若是皇帝失忆还不天下大乱!如果他们知道现在的皇帝变成了个痴呆儿,肯定一堆人等着篡位,到时我幸运的话被软禁直到老死,不幸一点的话这条根本就还没开始多久的小命就不保了。唉,我怎么那么悲情啊! 想着想着心情越来越鬱闷,便支开了护卫和随侍宫女自己在附近散散心。话说这昏君的护卫数量还真不是普通的多,可见他有多贪生怕死,嘖嘖! 我以一种极度没形象的姿势蹲在湖边(反正这昏君大概也没什么形象可言),双手撑着头瞪着澄澈无波的湖面。不看还好,一看差点害我跌进湖里。 欧、麦、尬!这位昏君先生也长得太美了吧!不是俊俏,而是女人一般的美艷! 他有着狭长魅惑的一双凤眼,肤如凝脂,白皙中透着淡淡的红。薄薄的嘴唇泛着樱桃般的香甜光泽,脸型也是标准的鹅蛋脸,甚至比现代那些超级名模还要更小巧。更要命的是,他的发质超好!一头及腰的柔顺长发丝毫找不到分岔,墨黑中带着一点紫色,有点像挑染的感觉,既神秘又高贵! 我站起身,肆无忌惮地摸摸自己的腰,果真是令人嫉妒的完美曲线!他没有明显胸肌、腹肌什么的,却全身上下都是紧实的。难不成这昏君还有练武?不,感觉就不可能! 总之,要不是我亲眼证实过这具身体的性别,我真的会以为他就是位不折不扣的美女!说不定这位皇帝还比他的后宫佳丽都还美上好几倍呢!光是想像这画面就让我忍不住爆笑出来: 皇后:「魔镜,魔镜,谁是这宫中最美丽的人?」 魔镜:「是皇上。」 皇后:「……」 「臣妾参见皇上。」就在我像疯子一般自顾自的傻笑时,一个不卑不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八成又是我的哪个「爱妃」了吧! 「平身。」我收起笑容,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转身面对她。 当我完全看见她的样貌打扮之后,我立即怔在原地。不是因为她美的令人屏息(当然她的确是漂亮的,但没有昏君美),而是因为…… 她穿着吊嘎和棉裤! 第二章 同是天涯穿越人 第二章同是天涯穿越人 吊嘎和棉裤?这时代的穿着应该不是这样吧!从刚才那些宫女、太监们的服装来看,这个朝代的穿衣风格比较接近汉朝。难道说她是西域人? 我仔细把她从头到脚再打量一番:黑头发、黑眼珠,不像。 「皇上若没事的话,臣妾先行告退了。」她的脸色淡淡的,是我看错了吗?好像还夹杂着一丝不屑,说完便向我公事化地福了一福准备离去。 「等等!」我情急之下攫住她的手腕。总觉得可以从这女人身上得到些对我有用的讯息,不能就这么让她走了。再加上这女人看起来就与宫廷格格不入,说不定和我会很投缘,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她做朋友,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孤军奋战太危险了。 「皇上还有事吩咐臣妾吗?」她的声音中丝毫没有阴阳顿挫,彷彿正在对着一个死人说话。 是怎样?她到底讨厌我,不,讨厌昏君到什么程度?连说说话也这么不情愿? 「真巧!爱妃也到这散心啊!」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正不管我说什么她看起来都很不爽,只好随便找话题聊。 「这里是臣妾雅棠宫的前院。」她的表情总算有了些微变化,微微扬起眉毛不解地看我。 天!我又犯了白目的老毛病了,不知道这是人家的院子自己闯进来还自以为很巧……这下她一定会发觉我有问题! 我赶紧装作若无其事拼命乾笑。「呵呵,其实朕本来就打算来……雅棠宫看看爱妃。爱妃不介意朕进去喝杯茶吧?」 「皇上有命,臣妾岂敢不从?」虽然她是这么说,但她的脸臭得就只差没写上「快滚」二字。 干嘛说的好像我强迫你请我喝茶!算了,既然我有错在先,就不跟她计较! 我学古装剧里的男主角甩了甩衣襬,阔步踏进雅棠宫正殿。 宫女奉上茶后,我那爱妃却仍站在一旁距离我好几公尺,我差点以为昏君是不是得了什么传染病?反而是那些随侍宫女不时偷偷抬起头打量我,然后又双颊泛红害羞地低下头去,总算让我恢復了点信心。 不过这些电灯泡送了茶怎么还不走?这样我要怎么放心地跟我的爱妃套话? 「咳咳。」我望着她,朝一旁的宫女们使眼色。 「你们都先退下。」她吩咐完脸又黑了一层。真是没礼貌!和我独处有那么痛苦吗?我又不会把你吃了! 我本来还打算和她交朋友,真是瞎了眼!依她这臭脾气想必不会受昏君的宠爱,难怪雅棠宫里的宫女至少比最初那个像狐狸精嬪妃宫里的还少了一半。 我端起茶,啜了一口,然后频频点头。「好茶!」 其实我根本喝不出来什么是好茶,只是觉得这茶温温润润的颇为顺口,而且还是呈给皇帝的茶,总不会差到哪去吧!不,在这女人的宫里,很难说! 「谢皇上。」还是保持着数公尺的距离,也许又更远了。 好啊,你想罚站就继续站着吧! 我放下茶杯,纤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爱妃这身打扮很是特别。」 「……」 什么?竟然不理我!这么大牌,敢情你才是皇帝? 「不像是宫里的装扮呢……」 「是臣妾家乡的穿着。」她微蹙眉头,现在她的心里铁定很好奇这个人想要干嘛!稍微试探她一下应该不会怎样吧!如果我猜错的话,顶多就是觉得我很怪罢了,但要是我猜对了……就赌一把囉! 「朕之前看过类似爱妃今日的装扮。」 她睁圆眼睛,第一次出现对我的话大感兴趣的表情。 我站起身,在她的周围随意地走来走去。「不知爱妃是否听过,那是在一个叫……二十一世纪的地方。」我停下脚步,对她扬起一个很是销魂的微笑。 我看见她的瞳孔迅速放大、缩小,全身微微颤抖,嘴巴还忘了合上。「你……到底是谁?你真的是凤湘翊?」哦,原来昏君的名字是凤湘翊。 依她震惊的程度看来,我一定是猜对了! 我走向她,俯在她的耳畔,轻声耳语:「你以为只有你能穿越啊!」 她跌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瞪着我,激动的样子和刚才跩到不行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你也穿越了……?」 「嗯嗯!」我兴奋地点头。太好了!才刚来到这世界上就找到同伴,老天果然还是没有拋弃我! 她欣喜地流下眼泪,在我还没来的及反应之前就扑了过来,抱着我又叫又跳。「我还以为只有我是怪胎……终于!终于找到和我一样……」她像是突然发觉什么,从我身上猛地跳开,警戒的盯着我看。 「怎么了?」 「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爆笑出声。怎么办?要不要整整她?她之前对我那么坏,现在小小报復一下不过分吧! 「你说呢?」我故意勾起嘴角,扬起一个坏坏的笑,一手环过她的肩膀。 她的脸并没有立刻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反而趁我防备不及将我推倒在地,跨坐在我身上。 我迅速收起笑容。这个姿势……有点诡异。 她扬起一个比我刚才还要邪恶好几倍的微笑。「你说呢?」 这女人该不会是垂涎昏君的肉体已久,现在终于逮到机会了吧?不要哇!我根本没有经验,况且也还没做好跟女人……的心理建设。 我紧闭双眼,绝望地等着被她剥光衣服。昏君先生你就别怨我了!要不是她突袭,我才不会那么容易被扑倒呢!反正这是你的身体不是我的,你八成整天沉迷后宫,应该不差这一次吧! 出乎意料,她竟没有动手剥我的龙袍,却是抬起我的手臂开始在我的胳肢窝搔痒。「还不从实招来?」 我冷冷地看着自己玩得很开心的某人。「呃,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干嘛?」她并没有因此停下动作。 「那个……怎么办?我好像不怕痒耶……」我的声音好欠扁!连我都想掐死自己! 「什么?」她如意料中怔在原地。 「唉,算了!不跟你玩了!」我移开她,坐起身整理整理皱掉的衣服。「我是女的,名字叫作兰漪。今年十六岁,还是个高中生。」 她放松地舒了一口气,伸手扶我起来。「我也是女的……」 「我知道啊!」我又不识相地打断人家的话,结果惨遭白眼。 「我叫陈曦,今年十七岁,不过我读的是高职。对了!因为好奇顺便一问,你是怎么死的?」 「坐云霄飞车摔死的。」 我等着听见嘲笑声,但她没有笑。 「你怎么不取笑我?不觉得很荒谬吗?」 她慢悠悠地从果盘中拿出一颗苹果递给我。「我的更可笑!我是喝珍珠奶茶噎死的。」 「是喔。」我用衣袖擦了擦苹果,咬了一口。原来大家都是可怜人! 「不过我很好奇凤湘翊是怎么死的!」她一跃坐在桌子上,脚ㄚ子还晃来晃去。这人有必要那么快拋弃形象吗? 「不知道,大概是纵慾过度吧!早上醒来我躺在一个女人的床上。」 「一国之君有那么容易死吗?」她边问边帮我斟满茶。不,不是帮我,是帮她自己,因为她拿起那杯茶一口乾了。 「很难说。那昏君一脸就是柔弱不济,想也知道身体一定差的很!」我一副事不关己,虽然我知道昏君的身体并没有表面上看来那么纤弱,但他死了都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我已经找到我的靠山了,以后就不怕小命丢掉! 「不,根据我的观察,昏君似乎没有檯面上那么淫乱奢靡。虽然没见过他几次,但总觉得他白痴的笑容下藏着深深的城府。他是有头脑的,不会不明不白就这么死了。」她顿了顿,边把玩着手中的陶瓷茶杯边思考着。「我在想……会不会是被人暗杀?」 我慢慢消化她的话。如果有人打算杀了昏君,而现在发现昏君竟没有死的话……我突然意识到:就目前看来,我的小命依旧难保! 第三章 后宫补习班 第三章后宫补习班 「喂!你还醒着吗?」陈曦伸手在我面前挥了挥。「吓傻了?」 「怎么办?我该不会这么快又要再死一次了吧?」 「别紧张。」她轻轻把我的手指从嘴巴移开。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咬指甲!「他们没能得逞,知道你定会有所戒备,不会马上再次动手的。」 意思就是早晚还是会宰了我吧……我的心又凉了一截。 「在雅棠宫右边的宫殿,住的是哪位嬪妃?」我问。我才不会傻傻等着任人宰割呢!先从最初遇到的狐狸精嬪妃查起,虽然他们杀的人是昏君不是我,我还是有义务查清楚这件事。毕竟说不定哪天我就那么「不小心」地代替他被暗杀掉,死得莫名奇妙这种事我不想再经歷第二次了! 「右边的话……是桃妃。怎么,你是在那里醒来的?」 「嗯,你想会不会是她动的手脚?她今天一直跟我说些奇怪的话,像是她知道错了什么的,还担心我会不会发怒。」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合理。我想那桃妃大概不知道昏君已经死了,不然还会睡在一具尸体旁边直到中午?她做的错事,应该跟昏君的死没有关係! 「不可能。桃妃不是那种不懂得避嫌的白痴。」她斩钉截铁地否决了我目前唯一拥有的线索。「你还有想到谁吗?」 「没有了。」我摇摇头。「除了她和你,我根本不认识任何人。」 「好吧,那就等下次又有人要杀你的时候再深入调查囉!」 「喂!」虽然她说的没错,但语气也太一派轻松了吧!有生命威胁的人不是她就这样吗? 「对了,你是什么妃啊?就是在后宫的等级。」我眨着眼睛看着她。最喜欢听八卦了!不知道她和昏君的故事会不会很精彩?她也是经歷过宫廷剧中那些鉤心斗角才存活下来的吗? 她厌恶地努努嘴。「别那么兴奋!如果你以为我和昏君之间会有什么言情小说里的情节发生就别作梦了!我说过了,我根本就没见过昏君几面。」 「为什么?」 「才一穿越就成了兵部尚书的独女被送进宫,两年来根本没出过皇宫,活像来古代坐牢!你以为我还会给昏君好脸色看吗?所以久了他自然不会来找我自讨没趣。不过看在我父亲的地位上还是封了我嫻嬪的身分。」 「嫻嬪?『嫻』这个字跟你还真不搭啊!」我冷冷地提出评论,还不屑地瞥了她一眼。 她用指节在我的额头上用力敲了一下。「还不是因为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名字叫叶荷嫻!」 叶荷嫻……这个名字好美!跟长相一样温柔嫻雅、端庄大方,完全就是中国典型的美人胚子!结果现在形象竟然被大剌剌的陈曦糟蹋了个彻底,她如果泉下有知一定会想跳起来掐死她吧! 想着想着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赶紧转移话题。虽然我才认识陈曦没多久,但我很清楚她有非常严重的暴力倾向!「我只是觉得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却成了被冷落的妃子,真是可惜了!」 「哪有你这张脸蛋漂亮?」她笑着捏捏我的脸,随后蹦出一声惊呼。「天!皮肤也太好了吧!」 「是吗?」我也伸手捏了脸颊一把。哇赛!光滑水嫩又有弹性!要是到了现代肯定是抢手的化妆品代言人! 我开始怀疑昏君的全身上下到底哪里有缺点? 「欸,你过来一下。」她拉着我进入一间大概是她寝室的房间,然后自顾自的开始在一个大木箱翻翻找找。 「要干嘛?」我边问边好奇地观察她的卧室。没有过于华丽的摆饰,所有东西都整洁地摆放着。檜木柜上只放了一盆蝴蝶兰,却让整个房间都添了素雅的气息。而洁白的墙上掛了几幅画,后来我仔细再看了一次,才注意到画中的东西全是食物…… 「鏘!你看!」她向我展示一袭宝蓝色裙衫。 我总有种不安的感觉,悄悄地往后挪了挪。「很好看。怎么了吗?」 她再度扬起了坏坏的笑容逼近我。「打从我第一次看见昏君,我就一直想做一件事,但始终苦无机会。」 「所以呢?」我吞了吞口水,继续往后退。 她双手合十,转换成哀求的表情。「拜託啦!人家好想看看昏君穿上女装的样子!」 「什么跟什么!我才不要!」我立刻大声反对。虽然我本身是女的,但是现在的身分是男人啊!我好歹也得帮昏君维护一下男性的尊严吧!一个大男人穿成这样成何体统? 「好嘛!不然你开个条件。我可以帮你完成一件事。」她像史瑞克里面的猫眨巴着眼睛望着我。 可恶!不要用那种无辜的眼神看我,害我开始动摇了,因为我也很好奇昏君穿女装的模样……既然这样…… 「只能一次!」我咬着下唇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ok!那你要我做什么?」 「帮我补习。我要知道昏君的歷史、后宫的歷史、还有这朝代的一切。」此等机会不好好利用岂不浪费? 「成交!」她打了个响指,接着衝过来剥我衣服。 在陈曦忙着帮我綰发,插上一堆有的没的头饰时,我大致问清楚最基本的情报:这个朝代叫作凤凰王朝,国君的名字是凤湘翊(废话!),今年十九岁。我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分别是祈德王、云贤王和寧乐王。 我的哥哥凤湘祈原先是太子,才高八斗、雄才大略、为国家鞠躬尽瘁,凤凰王朝的政务基本上是他在主持的。虽然国君是位昏君,但凤凰王朝还能维持太平祥和都是多亏了他的贤明治理,百姓拥戴他的程度甚至比拥戴昏君还要高。 至于我的弟弟凤湘云及凤湘寧也是十分出色。凤湘云虽然在政治舞台上较不活跃,但其人脉之广为凤凰王朝打好了外交关係;凤湘寧自幼体弱多病,大多时候都在府里养病,不过国家面临危急时刻总是能提出漂亮的对策。 相较之下,对于昏君就只有一句评语:他到底是在混什么吃的! 而当初为什么是由非皇后所出也非长子的凤湘翊登基至今还是个不解之谜,民间甚至还流传着由于三位皇子都太过优秀,皇帝无法抉择该由谁继承大统于是决定抽籤,但又不忍心唯独排除凤湘翊所以也让他参与抽籤,结果好死不死最后的籤王居然是最昏庸无能的凤湘翊……想也知道不可能! 据说当年一向谦敬自持的太子竟与外戚勾结逆谋,皇帝震怒之下就废了其太子之位,改立凤湘翊为储君。不过外界对此深深质疑,太子若没发生重大意外的话,将来皇位就是他的,他何必谋反?再说凤凰王朝传位不一定是看长幼嫡庶,再怎么说要传位也不会传给几乎是白痴的凤湘翊,明明还有另外两位优秀的皇子…… 总之,儘管怀疑,却没有人敢忤逆皇帝的决定,所以就成了现在这个局面了。 但最让我疑惑的是昏君都登基两年了,那些王爷们居然都没有意图谋反。要是我的话,我才不甘心让昏君取代有能力的自己登上王位呢! 该不会……昏君就是被他们给害死的吧?嗯,极有可能! 另外,凤凰王朝是个由贵族建立起统治基础的朝代,没有科举制度,朝中大臣皆是贵族。官职依「六部」区分,目前宰相的二千金就是当今皇后。 我没有任何子女,这点实在诡异!昏君又不是不好女色的工作狂皇帝,后宫佳丽也不在少数,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子嗣? 就在我百思不解之时,陈曦兴奋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好了!快看!」 她将我拉到一面由数面铜镜拼接而成的巨大镜子前。当我看到镜子里的女人时,我差点嫉妒到想掐死自己! 女人!真的是女人!昏君当男人真是太浪费了!要是生为女人,肯定是后宫之箭靶、青楼之花魁、现代之超模! 绸缎般的长发一半编成了复杂的辫子,用两枚牡丹花发鈿固定在鬓间,其馀头发垂在右肩,衬得白皙的颈子愈发修长。我这才发现昏君的头发有多直!宝蓝色的罗裙直抵胸口,露出了纤细嫵媚的锁骨。肩上披了件靛蓝色的纱质披帛,流露出若隐若现的性感。金色腰带束出纤纤细腰,更添增雍容华贵的气质。最让我惊艳的是那精心描绘过的眼线,使昏君的一双丹凤眼彷彿妖精的眼睛,极度魅惑。昏君的眼睛实在太适合画眼线了!我决定以后都要画! 「真是不可思议!比女人还正!」陈曦在我身旁不停转来转去以各种角度欣赏她的杰作。「简直是妖孽!」 「对吧!」我也亢奋地在镜子前面转圈圈,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有这么漂亮的一天! 不过盛装打扮后的昏君并没有因此变了个人,意思就是,还是能轻易看出他原本的长相。也许是因为他的脸本就适合这种装扮。 正当我们在讨论加戴个金色宽手鐲适不适合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唐小主!不行进去啊!奴婢说了皇上在里面……」 一个女人推开挡在身前的宫女,衝进来破口大骂。「滚开!皇上怎么可能来这里?也不想想你家主子是什么货色!叶荷嫻你这臭女人快给我滚出来!」 当她的眼和我的对上时,眼中迅速闪过惊艳、嫉妒、迟疑、最后是恐惧。「皇上恕罪!」她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好极了!这下完蛋了! 第四章 当米虫是需要天分的 第四章当米虫是需要天分的 从那天之后,皇宫内四处流传着一个流言:当今皇帝有变装癖,喜欢在晚上找嬪妃时换上女装。 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也不知道该向谁解释!那个唐贵人吗? 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最后会传出这种版本,我换上女装时明明就是大白天,而且就那么一次而已,竟然说我有变装癖? 现在我在宫里行走时,总觉得到处都有人向我投以怪异的目光,害得我只能整天往雅棠宫跑,找陈曦抱怨、补习兼a美食吃(陈曦以前是读餐饮科的,到了古代便时常利用宫中的食材研发新菜色)。而这个举动又引发了另一个传言:雅棠宫嫻嬪近来最受圣宠,皇帝已经连续好几天夜夜在以往形同冷宫的雅棠宫留宿(这也是不实谣言!我只是偶尔和陈曦聊得太起劲,导致回我寝宫的时间过晚,我可没忘记自己还穿着一个男人的身体!)。怪的是,即使荣宠如嫻嬪,她在宫中的地位却迟迟未提升。 其实我也曾问过陈曦要不要封她个什么贵嬪啊贵妃啊之类的,反正现在我是皇帝,我说了算!但她竟然无情地拒绝了我的好意,说她已经够惹人厌了,还不想那么早死! 甚至到了某一天…… 我一如往常地一早起来就前往雅棠宫,打算向陈曦展示我设计的新造型。 明黄色对昏君来说太庸俗了!他的脸蛋比较适合深色衣服,所以我就自己把龙袍换成了深紫色绣金龙袍,又在眼上描了淡淡的眼线,将一头柔顺长发用紫色丝带扎成公主头。当我整装完毕后,简直要爱上镜子里的自己!我决定往后的造型就是这样了! 呃,扯远了! 我要说的是,当我停在陈曦的寝室门前时,她的贴身宫女莲儿竟然挡住我。「皇上请留步。」 「怎么了?嫻嬪不在里面吗?」她低垂着头,眼神有些闪烁。「娘娘……身体不适,不便接见皇上。」 身体不适?昨天还好好的人居然一夜间就病得无法见我?感觉事有蹊蹺! 「那朕更应该去看看她!」说完便不顾莲儿的阻挠,用力推门进去。 「爱妃~朕来看你了!」我一进门便听见如雷的鼾声。虚假的鼾声。 我勾起嘴角,背着手走向床边,途中并没有忽略一旁桌子上满满的菜餚。嘖嘖!生病的人怎么能吃油腻的东西呢? 我顺手抓了一块桂花泡芙咬了一口,坐在床沿。「爱妃?你还在睡吗?」 依旧是那假到不行的鼾声。 好啊!竟敢不理我? 我缓缓俯下身,温热的鼻息轻拂在她脸上。我将唇渐渐靠近她微翘的粉唇…… 「喂!你想干嘛?」她猛地从床上跳起来。 我在偶像剧白烂情节中的意外之吻发生前迅速闪过身,从容自若地坐在床边啃我的泡芙。「你精神还真好啊!」 「我不想看到你!快给我滚!」她竟然恼羞成怒,随手拿起枕头就砸向我。 我轻松闪过。「我又做了什么?」 「你不知道?」 我无辜地眨眨眼。「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你就是脾气太坏,才会那么顾人怨!例如那个唐贵人!」 「哼!是唐梧芝先来惹我,才会反整回去。她那是活该!」她生气地又躺了回去,拉了被子蒙过头。「总之你快走啦!」 「好好,我走,行了吗?」看来她始终不愿告诉我原因。 在我转身离开之际,彷彿听见了一句微弱的对不起…… 「莲儿,昨天发生什么事了?」她不说以为我就没办法知道? 「这……」她低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没关係,你儘管说。难道是有人欺负嫻嬪?」 她倏地跪下。「皇上!奴婢不该说这些的,但是娘娘实在太可怜了!因为皇上近来都在娘娘这里,其他娘娘便时常来找娘娘麻烦!先前是在娘娘的甜汤里下毒,要不是娘娘眼尖,恐怕就活不到今日……之后娘娘在后院练舞时竟差点被蛇咬了,皇上,雅棠宫是从来没有出现过蛇的呀!这些娘娘都忍住了,但昨天皇后娘娘却将娘娘叫过去,在其他娘娘面前大声训斥……说的话连奴婢听了当场都忍不住哭了出来……」说到这里,莲儿早已泪流满面。 我居然忘了自己已不是从前的兰漪,而是一国之君!我的一举一动,即便是我最好的朋友,都可能受到牵连! 「她为何什么都不告诉朕……」我的声音有些哑哑的。 「娘娘怕皇上担心……」 「这个笨蛋!」抢食物、吵架从不吃亏的人,何必为了我隐忍这么多?是朋友就该有难同当啊! 就算我现在去找皇后算帐,也只会让陈曦的日子更不好过……呵!原来我是一个连自己唯一朋友都保护不了的窝囊皇帝…… 莲儿咬着下唇,坚定的看着我说道:「奴婢斗胆,恳请皇上暂时不要再来雅棠宫,让娘娘过上几天安寧日子!再这么下去,奴婢担心娘娘会崩溃!」 我苦笑,弯下身扶莲儿起来。「朕都知道了。最近不会再过来,你要好好服侍嫻嬪。还有告诉她,不要感到愧疚!」不须愧疚,因为真正该负起责任的人,是我…… 陈曦,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为你讨回公道! 自从不再去雅棠宫后,我的人生除了吃和睡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御花园、什么泉呀湖的通通都游览过了,加上昏君他老妈在他登基那年就薨了,也没有另立太后,省了每天早上问安的工作;因为我是昏君又不必处理政事,而我对那些后宫嬪妃根本没兴趣也不想培养感情,生活简直比读书时还要无聊千万倍!现在总算体悟到当米虫是需要天份的。像我这种间不下来的人,米虫生活对我来说真是一大酷刑!我还没被人暗算之前自己就先无聊死了! 不过这段期间我倒是培养了一个心腹。没了陈曦帮我补习,总觉得自己随时都暴露在危险中! 昏君身边竟没有一个比较亲近的大太监,这点让我实在费解。是每个朝代的传统都不太一样吗?不过这样也好,要是有个朝夕相伴的太监服侍左右,对昏君必定十分熟悉,肯定三两下就会发现我不是原本的凤湘翊! 于是我从浩浩荡荡的随侍太监群中仔细挑出一个,那是打从凤湘翊还是小皇子时就服侍他的太监,名叫张学禄。对凤湘翊的忠心程度应该是不用怀疑的,知道的情报也决不比陈曦少。 我告诉他由于之前做了一个恶梦受到严重惊吓,记忆力不像之前那么好,有些事情容易忘了不需要大惊小怪。又吩咐他不许张扬,让第三人知道。 他机灵地没多问什么,只点头称是。 最后我无聊到没地方可去,决定去御书房走走。 之前我不来这里不是因为我不爱看书,而是我不认为昏君的书房里会存在着「书」这种东西。但当我看到柜子上满满的书册时,眼珠差点掉出来! 一整面墙的书啊!这真的是昏君的书房吗? 举凡论语、孟子、中庸、大学,到史记、孙子兵法都有!该不会是放着当摆饰吧? 我随手抽了一本翻阅,发现上面是满满的朱笔註记。昏君的字不若外表柔美,却是豪放飘逸,颇有男子气概! 原来昏君比我还认真耶!那为什么他不愿意处理朝政?看来也不笨啊!干嘛放着大好才华不用? 我把书塞回去,又随便在屋子里晃晃,赫然发现北边的墙上掛了一幅山水画。 我的双眼瞬间发亮!通常在古装剧里,那些暗室的机关都是藏在画背后的!搞不好这里也有密室? 我衝向那幅画,紧张地掀起它,最后失望地再次放下。瞧了老半天还是空空如也! 也对,我根本不该对昏君抱太大期待!他现在顶多就是晋级成爱读书的昏君罢了! 然后我注意到了画上题的诗。那分明就是昏君的字跡!这幅画是昏君的作品?我静下心仔细观察眼前的画:几隻英姿焕发的大鹰在如水洗过般乾净的苍穹上盘旋着,青翠辽阔的草原上,有一人驾着黑色骏马尽情奔驰,长长的发丝迎风飞扬,显得那人格外瀟洒神气!从这幅画中,似乎可以感受到作画之人渴望一展鸿图,脱离束缚尽情飞翔的心境。 虽然我不懂看画,但我肯定昏君的这幅画比校长室里掛的那些都还要有价值! 大发现啊!昏君不只爱读书,还是个大才子!看来我得从新的角度重新认识昏君了! 我走到书桌前,好奇地研究着昏君的书桌上摆了些什么,很普通,就是些笔墨纸砚,而且明显有长久使用过的痕跡。正当我拿起一支分了岔的毛笔细细端详时,无意间,我发现红色丝绸桌布下有一块小小的、不寻常的突起。 桌巾下有东西?我翻起一看,光滑的紫檀木桌上果真躺了一把金钥匙!是什么的钥匙呢?难道是用来锁抽屉的? 我拉了拉书桌下的抽屉,只有一个是打不开的。 怎么办?要不要打开来看?内心的天使漪和恶魔漪开始交战…… 天使漪:「不可以!那是别人的隐私!锁起来就表示他不想让其他人看到!」 恶魔漪:「就打开吧!反正昏君都死了!」 最后恶魔漪赢了。谁叫我生性八卦。 我用微微颤抖的手将钥匙对准最下面的抽屉。 「喀登!」开了……昏君先生,我只是出于好奇心,绝对绝对没有要侵犯的意思!您老人家晚上不要来找我啊! 我小心翼翼地,以虔敬的心拉开抽屉。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了一叠纸。就只是一叠纸。 好吧!也有可能是情书啊!我强迫自己怀抱希望,开始认真阅读纸上的文章。 当我看完一张张满满的内容时,此刻我对昏君的惊讶远超过最初对他相貌的惊艷。 那全是草案!治水患的草案、预防瘟疫的草案,甚至还有一份,提到了选拔有能力的平民担任朝廷官员,仔细一看有点类似科举制度,只是还没有那么成熟。 再一次令人震惊的发现!昏君不是不关心政事的,从这些草案看来,他为了百姓花了很多心思,而且可以看出他具有十分卓越的治理能力,以及突破传统枷锁的大胆思维!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表现出昏庸无能的样子?或者,他自己也不愿故作昏庸?他没得选择? 不管怎样,我总算知道将来的日子该做些什么了!也许这就是我会穿进这个身分的原因。我不能看着昏君的这些理想,就只是被锁在抽屉里,我得替他做些什么! 之前的凤湘翊可能有他的顾忌、他的无奈,但如今凤凰王朝的国君凤湘翊是我,身为二十一世纪女性,接受了现代的教育,我相信,也许我能改变这世界!况且霸佔着皇帝的位子却不为百姓做事,于我的良心也说不过去!那么,就让我来好好整治一番吧! 「张学禄在吗?」 「皇上有何吩咐?」 「朕明天起要开始上朝,替朕准备。」 「皇上是说……上朝吗?」一向波澜不惊的张学禄,第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 第五章 朕不要当花瓶 第五章朕不要当花瓶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我昂首阔步踏进大殿时,朝廷百官齐齐向我行礼。这种被人拱着、尊敬着的感觉实在太爽了!怪不得自古以来一堆人抢着要当皇帝! 在我差点被虚荣冲昏头之前,我注意到了,其中有些人仅是站着低下头,摆明了就是不把我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好啊!第一次上朝就打算给我来个下马威? 我整整仪容,不疾不徐地在那把鏤金龙椅上坐下。「眾卿平身。」 「谢皇上。」 根据张学禄的情报,这些大臣们唯一一次见过凤湘翊的真面目就是在登基大典上,有些新进官员甚至不知道国君长什么样子,所以当他们抬起头时,果然一如所料的呆住了。 哼哼!竟敢小看我?要知道一国之君能长得这么「漂亮」可不是件寻常的事! 我一袭深紫色龙袍,上面是以金丝精緻绣上的团龙图样,英武威严!外罩一层金色纱衣,增添高贵不同凡俗的皇家气息。而长发全部盘起用龙纹金簪固定在头顶上,仍保留了瀏海垂在额前,严肃却不老成,亲民却不稚嫩。 「爱卿们怎么愣住了?」我放慢语调,让声音听起来从容却迷幻。「就照惯例开始汇报吧。」 报告的期间,我趁机观察了底下的眾臣,的确如得到的资讯,凤凰王朝的朝臣们年纪大约都在二十至四十岁上下,因为工作量十分庞大又几乎没有休息时间,年纪大一点的人根本无法撑下去。至于为什么会造成工作过度的恶风,追根究柢就是官员人数太少。每位官员家世、地位、才能都必须经过严格挑选,而且又是从原本人数就不多的贵族中选出,当然会人手不足! 各级官员一一报告,但随着时间一久,我的火气也渐渐上来了。他们根本就是在向宰相稟报,要不就自己讨论,哪里还有人询问我这个皇帝的意见?简直就是把我当花瓶、当空气、当节目背景! 当他们谈到了某个议题而开始争执不休时,我终于忍不住了! 「啪!」我用力一掌拍在桌上(痛死我了!)。「都给朕住嘴!」 全场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屏气凝神看着我,空气彷彿在这一刻停止流动。 「你们眼里还有朕的存在吗?」 安静……安静……安静到连我自己都要尷尬了!我只知道自己被忽略很不爽,但接下来要说些什么我根本没头绪! 就在这时,一个清竣的声音打破沉默。「那么请问,皇上有何高见?」 他是谁?我偷偷看了一眼桌上的小抄,站在这个位置的人是……吏部尚书,洛清秋。 他好年轻!顶多比凤湘翊大个一两岁而已! 他身着暗红色朝服,一头褐色长发简洁俐落地高高扎成马尾,两束头发挑了出来垂到下巴的位置。他的眼神好锐利,就像拥有洞悉一切事物的能力。和昏君迥然不同,他的美是俊美,带着傲然英气。就算他穿着粗布衣,还是能一眼看出他是个贵族,浑然天成的优雅是其他人模仿不来的! 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如同他的名字:冷清若秋霜,不可褻玩焉的冰山美男。 「皇上?」他抬了抬眉毛,冷冷地唤我。 「皇上大概没心思注意朝政内容吧!洛大人就别为难皇上了!」另一个充满嘲讽味道的声音响起。 这又是谁?我再查了查小抄……户部侍郎,江攸嵐。哼!一副紈裤子弟的样子,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 竟敢说我没在听?我清了清嗓子,坚定自信地望进他的眼睛。「卿方才提到了近来官员因体力不支而病倒的情况越发严重。」我顿了顿,让那些等着看好戏的大臣们有时间把嘴巴合起来。 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学生,老师上课我都有认真在听耶! 「朕认为,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超时工作……」 「这件事刚才已经讨论过了,皇上!」江攸嵐嘴角上的不屑又更明显了。「洛大人问的是皇上的『高见』呢!」说完朝廷上四处响起窃笑声。原先发问的洛清秋脸色只是淡淡的,但我知道他从头到尾都不相信我会说出什么见解。 「朕话都还没说完你是在插什么嘴?」我瞪了他一眼。「所以适度的休息是必要的。官员有机会喘息,工作效率也会跟着提升。」休息是为了走更长远的路嘛!每当我妈问我为什么不去写作业一直看电视时,我总是这么跟她说的。呜,突然好想妈妈。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我的丧礼已经结束了吗? 「那么敢问皇上休假的标准是如何?多常?休多久?名目是什么?哪些人可以休假?如果官员们成天想着要放假,哪里还有心思工作?」洛清秋没给我感伤的时间,淡定自若却犀利地提出一连串质疑。虽然他的问题皆是一针见血,可我觉得他分明就是存心要电死我!(谜之音:纯粹是某人被害妄想……) 我将目光扫过底下所有大臣,郑重地说道:「所有官员,不分上下,不需原因,一律固定週休二日!」週休二日简直是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啊!不加以推广实在太可惜了! 眾臣们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掛着问号,彷彿我刚才说的是火星语。 啊!差点忘了,这里是古代,没有星期制! 「咳咳,所谓的週休二日,就是指每工作五日便休息两日的意思。」我补充道。 底下的喧哗声又更大了。「这么多?」「这样还要不要做事?」「太放纵了!」 拜託!週休二日哪算多?每次才一放假感觉又要星期一了!这些人是自虐工作狂吗? 「那要延长每日工作时间吗?皇上。」好久都没开口的宰相终于发问了。宰相黎原豪是个看来四十多岁的型男大叔,要不是他一直抢我的风头,让我这个皇帝被华丽丽地无视,又恰恰好是欺负我家陈曦那个臭皇后的老爸,我还不会那么讨厌他。不过他现在罪加一等了:压榨劳工的恶上司! 「不。不仅不能增长工作时间,还要改成朝九晚五……呃,不对。」我扳起指头开始算。「是辰时三刻开始工作,申时三刻结束!」 我的话果然又引发另一波议论。 「之前没有休息政事却仍繁重无法负担,如今这样那些做不完的事务皇上又该如何解决?」始终不肯放过我的洛清秋仍是从容不迫优雅地咄咄逼人。 「要是官员们无法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工作,他们就必须额外延长工作时间直到做完事情。如此一来,为了能准时休息,做起事来必定会更为认真,因而大幅提升工作成效!以往的制度因为早已有无止境工作的认知,容易使官员失去热忱,导致怠惰拖慢办事速度。少数仍是尽忠职守的人就必须扛下这些被拖迟的政务,最后无法负荷,才会造成官员纷纷病倒的局面。」呼~我居然可以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真是太佩服自己了!我有些得意地端起桌上的茶润润喉。 朝堂上原先的交谈声在我说完长篇大论后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朝臣们皆是瞪大眼睛呆愣愣地看着照理说该是个昏君的我。 「这还只是个治标的方法,若要解决其问题本源……朕提议举行科举!」我又在朝堂上投下一枚震撼弹。 科举是昏君草案中最重要的一项政策,他可是涂改再涂改,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页,既然我占用了他的身体,就有义务替他完成理想。虽然我痛恨考试,但不可否认科举的确是选拔人才最公平公正的途径。在小说中看过许多穿越女回到古代办科举,没想到我也会有这样一天,不知道会不会被后人诅咒?想当初我还在念书时,每逢大考总是一边捧着书本一边诅咒着当初发明「考试」的人他祖宗十八代…… 「皇上所说的科举指的是……?」宰相代替再度一脸问号的眾臣们提出疑问。 「就是国家考试。由中央举行考试,不管贵族平民男人女人皆可参加,从中选拔出具有能力的人才,扩充官吏人数。」 「平民和女人也能参加?简直太荒谬了!」「这是在藐视贵族!」果然不出所料,不满的抗议声立刻四起。 听到他们左一句「贵族」右一句「贵族」我就火大了!最讨厌这些自以为多高贵多了不起的天龙人! 我的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气。「贵族在凤凰王朝本就是少数,为何只有贵族才能掌握决议国家大事的权力?多数服从少数是哪门子道理?你们口中的平民和女人,同样也是组成凤凰王朝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何况凤凰王朝百姓中有九成是平民,若是不让他们参加考试将会错失多少人才?朝堂上本就该有他们的声音,这样才能提出真正体恤百姓、解决民间疾苦的政策!」 「就算关于平民入朝这部分皇上说得有理好了,但女子怎可为官?女子无才便是德!」仍有不怕死的官员绿着脸表示反对。 「女子无才便是德?好一句屁话!」看见底下的大臣们错愕的表情,我尷尬地乾咳几声转移注意力。对不起,我一激动起来就会忍不住爆粗口了……我十分厚脸皮地假装若无其事继续说道:「朕在古书上看过,自古贤德有才情的女子多不胜数,甚至还有女人代父从军、解救国家免于外族侵犯,更有女人称帝!女人的心思细腻及敏锐是多数男人缺乏的,而朝廷正是需要这样的力量!」 「啪!啪!啪!」一阵清脆的掌声划破沉默响起。「皇上的见解实在精闢透彻,令微臣深深折服。」 说话的人有着银铃般清亮悦耳的声音,我看向他,一边对照着我的小抄……吏部侍郎,月疏桐。 我开始怀疑当上重臣的选拔条件之一是不是必需要长得帅?不然为什么几乎每个大臣的样貌都这样好看? 这个人大概是诸臣中最时髦的一个了吧!他有着异于凤凰王朝普遍男人的一头巧克力色柔软鬈发,因为凤凰王朝的官员不需要戴官帽,因此他的头发随意地披散着,长度及腰,左耳际的头发塞至耳后,露出了小巧的银色耳坠。同样是朝服,他却有办法穿出时尚的感觉,我想应该是他系腰带的方式上有所变化。最引人注意的就是他那双含着笑的眼睛,所谓的目若桃花就是这样了! 如果说洛清秋是「秋」的话,那么这个月疏桐就是「春」了! 「还有其他大臣有意见吗?」他的语调轻松平常,其中却明显可听出威胁性。这个人,不简单! 「那么就照皇上的意思去办囉?」他微笑说道,是我看错了吗?我好像看见他对我眨了一下眼。 难道说,他是昏君生前的「好朋友」? 总之,没有其他大臣再提出反对意见,我的第一次上朝算是在他的帮助下圆满落幕了。 之后我到御书房为剩下的细节开始拟草案,期间向张学禄打探了为何我的三个平时在朝政上表现优异的「好」兄弟们今日皆不见人影?原来祈德王和夫人回娘家省亲,云贤王去邻国拜访,而寧乐王身体抱恙在家歇息。 今天还算我走运,没遇上他们,不然只怕我的昏君变身大作战復出之路会更为艰辛!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小太监低着头走进来御书房。「参见皇上。」 「怎么了?」张学禄扯着他那尖细的嗓子问。 「吏部侍郎有东西要呈给皇上。」 吏部侍郎?不就是月疏桐吗? 「呈上来吧。」我轻声道。我倒好奇他要给我什么东西? 透过张学禄传上来的是一个薄荷绿色香囊,伴随着浓郁的香味。我嗅了嗅,这味道是……玉兰花!呵,也只有月疏桐这种大胆前卫的人才适合这么浓烈的香味。 不过我跟他很熟吗?他送我香囊要干嘛? 我摸了摸袋子,拉开绳结,发现里面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只有一个遒劲的字,不,也不能说那是一个字,比较像是个写了一半的字。 那是一个「隹」字,但写在靠近纸张右侧,也就是说,左侧偏旁是刻意不写的。 他在跟我打哑谜!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唉,我的头开始疼了! 第六章 一样不男不女的宫女 第六章一样不男不女的宫女 就这样,我的昏君变身大作战平平顺顺的开始了。每天我都准时上朝,讨论每个议题时都尽可能找机会插上一两句话,发表我的意见。 周休二日的政策慢慢的可以看见成效,而科举还在筹备阶段。下了朝后我就会到御书房,和大臣们详细解释我从课本上学到的关于科举的制度。 总之,我这段日子的努力让眾臣跌破眼镜,百姓们更是大肆庆祝,感谢祖宗保佑他们的皇帝终于不当昏君了! 祈德王和寧乐王回朝了,但云贤王还在邻国。即便有他们在的朝堂让我搞不清到底谁才是王,至少现在我不再被当成空气了。反正来日方长,我会慢慢地、一点一滴地找回昏君流失的权力。 日子过得还算平淡顺心,除了偶尔会有妃子喊这里痛那里痛必须去看看她们让我感到很厌烦外,处理朝务对我来说是快乐的事。谁叫我也是自虐工作狂,间不下来。 至于月疏桐的哑谜我还没猜出来,但我也不急于向他询求答案。我把香囊随身携带,有空的时候就拿出来想一想,当作脑力激盪。 最近最令我开心的事就是陈曦主动来找我了,她果然还是忍受不了寂寞。不过现在我们见面的次数有比之前少。一点点。 本来以为我的穿越帝王生活就要这样过下去了,直到某天我在御书房研究昏君的草案时,张学禄带来了一位宫女。 「皇上,这是新来的御前侍奉宫女,做事还算谨慎妥贴。」他往后微微点头。「还不快来向皇上请安?」 「奴婢艺香参见皇上。」从张学禄身后徐徐走出一位举止大方得体的女子,甜美的嗓音不卑不亢,一看就知道受过良好的宫廷教育。 「抬起头来。」我放下手边的工作,语调轻柔地说着。 她看起来大约十五、六岁,瓜子脸、杏眼,算是个挺标緻的人儿!整体给人感觉还不错,我满意地点点头。正好我也缺个贴身服侍的宫女。 张学禄见我没有反对,便退了出去。 「你说你叫艺香吧?」听起来就是个能干的名字。 「是。」 「进宫多久了?」 「回皇上,奴婢进宫三年多了。」三年多?比陈曦还久!不错不错,可以纳入情报网。 「你会磨墨吗?」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对她笑笑。我还是擅长电脑打字比手写来的多,更别说是书法了! 「是。」她愣了一下,很快地点了头,接着到我身旁来替我研墨。 我继续埋首草案,但一直觉得有炙热的目光不停从旁边射过来。 奇怪!这艺香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是没见过皇帝感到很稀奇,还是又一个被凤湘翊的容貌迷住的纯真少女? 我偷偷瞄了她一眼。不对……没有脸红害羞的感觉,反而更像是探究,并带着一些戒备……她戒备个什么呀!我又不会吃了她!难道昏君生前还有什么不好的传闻,像是对宫女…… 哎呀!糟了!刚才想的太入神,竟然没注意到毛笔上的墨汁滴到纸上。这似乎是昏君很宝贝的东西!弄脏了到时候他晚上出现在我的梦里找我算帐还得了? 我赶紧拿了一张纸试图擦掉墨渍,但墨渍没消失,却被我弄的更糟糕。突然间,我彷彿听到身旁的人倒抽一口气。 我看向她,赫然发现她正用心痛的眼神瞪着快要被我毁掉的草案。 「艺香?」我试探性地唤了她。 「是……」她依依不捨地把视线从草案上移走,当她和我的眼对上时,明亮的眼眸瞬间盛满杀意。 莫名其妙!我是哪里惹到她了?我弄脏的是昏君的东西又不是她的…… 等等!该不会……?这有可能吗?不过我和陈曦都能穿越了,这世上还会有什么不能发生? 那就来实验看看好了! 我挑挑眉,不急不徐地把那叠草案捲起来,用极度慵懒无所谓的语气对她说道:「这叠纸脏了,替朕拿去扔了!」 「什么?」她反射动作地发出低于她之前音频的惊呼。 我往后靠在椅背上,悠间地用手枕着头,对她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被我发现了。凤、湘、翊。」 他就这样瞪着我,我也微笑着看他,彼此僵持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我累了。 「你不承认就算了,别一直瞪着我,我又不是你的杀父仇人!」 他依旧保持着警戒的目光,缓缓倾身向前,双手撑在案桌上打量我。「你是谁?」 「现在是凤湘翊囉!」我笑嘻嘻地说。感觉这昏君,可以逗着玩! 他一把揪住我的衣领,锐利的眼神彷彿可以将我的身体穿透。「给朕从实招来!你进到朕的身体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欸欸欸!别用这种命令的口气对我说话!我又不是你的百姓。」我轻轻挪开他的手,依旧是一张不正经的脸。 「你不是凤凰王朝的人?」他退回原先的距离,但浑身上下还是散发着敌意。 「嗯哼。再说,我也不愿意进入『你』的身体好吗?就像你难道就是自愿变成现在这样?」 他皱了皱秀美的柳叶眉。「所以你……是男是女?」哈!是因为他自己变得不男不女,所以知道不一定会重生于原先性别的身体吗? 「跟你一样!」我看见他明显松了一口气。我邪恶地扬扬嘴角,继续补充道:「跟现在的你一样!」 「女人!」他惊讶地低呼。 「放心!我换衣服的时候都闭着眼睛。虽然洗澡的时候……是有一点小尷尬啦!不过时间久了就习惯了,又不是没看过男人的身体,我小的时候都跟我爸……呃,我爹,一起洗澡。」 他一定是生气了!那副想教训我却又想不出该说什么的表情真是可爱! 「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他的眉头紧蹙着,不难看出他有多鬱闷! 「我怎么了?」我无辜地张大眼睛。 「眼睛!」 他是指我的眼线吗?对厚,古代男生还没有化妆的习惯。没关係!我可以慢慢引领这股风潮,说不定还会成为凤凰王朝史上最时髦的皇帝!「可是我觉得很好看啊!」 他不理我,只是冷哼一声。「还有变装癖是怎么回事?」 「那个啊……」我心虚地越说越小声。「是误会……」虽然真是误会,但凤湘翊听到的当下应该会想再死一次吧!真是对不起了…… 「最好是!」他那股默默散发出的寒气令我不自觉缩了缩脖子。「你跟嫻嬪什么时候那么好了?你就不怕露馅?」 我舒了一口气。对于变装癖这件事他似乎放过我了!「嫻嬪和我们,现在是生命共同体了。」 「什么意思?」 「她和你我一样,穿着别人的身体。」 「是吗……」他摸摸下巴,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情。 我趁这空档好奇地研究他。真是太神奇了!一直以为只有现代人穿越到古代,或是两者相反,原来古代人也会穿进古代人的身体里!是借尸还魂吗? 「你一个大男人用女人的身体,不会觉得彆扭吗?」我兴致勃勃地托着下巴问道。月经来时,他一定很惊吓吧! 「那是当然。」他厌恶地皱皱眉头。 「不过你现在这具身体很漂亮啊!你干嘛嫌弃?」我是说真的。这个宫女长得比以前的我还要美的多。「还是说之前的你太漂亮,现在落差有点多你不习惯?」 「男子生得美又有何用?」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低落。看样子他好像不喜欢自己的长相…… 「你别难过啦!在我们那里这叫作『花美男』,很受欢迎的!」我试图安慰他,他没回应,只是有些黯然摇摇头。 「对了,那叠东西你是怎么找到的?」他的神情恢復冷静,指向桌上的草案。 「谁叫你自己不把钥匙藏好……」 「你都看过了?」 「嗯……」我低下头,等着被他数落一顿。 他叹了一口气,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听说你上朝了?」 「对。我做错了吗?」我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反应。我自作主张的事好像不少……惭愧…… 「不,是时候该做些改变了……也许由你来更适合……」他轻轻地说着,像是自言自语。 「对了,那所谓的『科举』是你想出来的吗?」他的目光中微微带着惊艳,是那种君王遇见难得的人才时所散发出的欢喜。 但我却要让他失望了。「不,那是我家乡先人想出来的,我只是凭着印象复製过来。」我坦白地对他承认。在古代剽窃并不可耻!可耻的是明明是剽窃却还死皮赖脸当成是自己发明的,让傻傻的古代人把我们当成天才! 「是这样啊……看样子你的家乡是个人才济济的地方。」他又陷入沉思,脸上的专注沉着很明显不是会出现在一个昏君脸上的表情。 「你……为什么假装成昏君?」我情不自禁问出这个问题。 他撇过头,不愿回答我的问题。跟我想的一样。 不过下个问题他应该会说的。「你是怎么死的?」我又问。 他的脸变得严肃,隐隐有杀气浮现。「毒杀。是我失算了,是谁下的手现在还不清楚,这就是我会重生的原因之一。」 「重生还需要原因?」我没听过穿越还需要原因的,不就是天时、地利、人和吗?对了,他不是穿越。 「没错,因为我心愿未了、怨念太重,阎王才暂时放我回来完成愿望。所以我们必须儘快找到交换身体的方法。」 「嗯,我也觉得要交换。我还是习惯女人的身体。」这时的我太专注在交换这件事上,以致于没注意到他话中的另一个重点。「那以后我要怎么称呼你?皇上?凤湘翊?还是艺香?」 「公开场合就叫艺香吧。我在浣衣局辛苦做事努力往上爬,才能成为御前侍奉见到你。今后我还是会以奴婢的身份待在你身边,这样才可以一起找出交换的办法。我会将你视为皇上,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宫里人多嘴杂,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才是凤湘翊!」 「我知道了。对了,你跟月疏桐很熟吗?」我突然想起身上放着的香囊。「他给我出了一道哑谜,可是我解不出来。」 「给我看看。」我将字条拿出来递给他。 他只看了一眼,清秀的脸庞上立刻蒙上一层阴影。 「怎么了?」我问。 「他知道了。」 「知道什么?」 「你是女人。」 第七章 微服出巡大作战 第七章微服出巡大作战 我望着凤湘翊,张大的嘴因震惊过度久久忘了合上。「怎么会?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神色凝重,把字条摊在桌面上。「你看,有两个字的偏旁恰好都是这个『隹』字,那就是……『雄』与『雌』。他只写了右半边,刻意空下了左半部,表示他已经开始怀疑你的性别了。」 「只是『开始怀疑』,应该还不算太严重吧!」虽然我的心里一直有股隐隐的不安感,我还是怀抱着希望。 「不,几乎算是确定。」他斩钉截铁地打消我的残念。「月家是巫师一族,歷代子孙皆精通符咒与法术,但其中只有少部分拥有通灵能力。而当主则是灵力最为高深或是具有与鬼神沟通才能的人。月疏桐就是前者。」 「他……他是当主?」月疏桐给我的感觉就是叛逆、放浪不羈的富家公子,没想到他的地位竟如此崇高!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嘖嘖! 「嗯。我想他大概感应到了你的气场是女人的气场。」 「那该怎么办?他要是大肆宣传不就完了?」我焦急地开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但他看起来却是一派冷静。 「应该不会。月疏桐是个怪人,比起揭发这件事带来的政治利益,他会更觉得你……」 「觉得我怎样?」 「有趣。他会想要深入解开这个谜,我想你要开始『小心』这个人了。」他那幸灾乐祸的表情,让我深深觉得此『小心』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唉,未来的日子呀……算了,既然月疏桐不会说出去,暂时还没有太大的威胁。 我本来还想向凤湘翊问清楚月疏桐的底细,张学禄尖细的声音却在此刻响起。「皇上。」 「进来。」我整整皱掉的衣衫,再次端起君王应有的架势。凤湘翊也早已退至一旁,继续扮演宫女艺香。 「皇上,惠贵嬪娘娘身体欠安,派人来请皇上务必走一趟呢。」 又来了!我不耐地揉揉太阳穴。我又不是太医,身体欠安难道我去了就会好吗?重点是那女人十之八九在无病呻吟,这个梗在后宫里已经快要退流行了! 我本想找个理由敷衍过去,忽然想起一旁站着的凤湘翊。「正好,艺香你也随朕来吧。」我朝他扬起灿烂一笑。 「啊?」他没料到我会来这招,猛地倒抽了一口气。「奴婢……也要去吗?」 嘿嘿,看他一脸纠结与不情愿,就知道我打对算盘了! 「艺香乖巧机灵,朕的『爱妃』见了也开心,你说是不是?」我继续灿笑。你以为你死了,就能脱离那群烦死人不偿命的「爱妃」们?别做梦了!我接收了你的身分在这受苦受难,你也得陪着我! 「皇上过奖。」甜美的嗓音中隐含无限杀气。无视之! 很久以后我秉持着八卦记者的专业精神问凤湘翊哪个妃子是他的最爱,没想到他竟然摆出和我一样的无奈表情。而当我继续追问为何他夜夜流连后宫至今却无任何子嗣时,他的答案更劲爆!原来他和那些妃子们根本没有肌肤之亲,甚至连盖棉被纯聊天都没有!根据他的说法,大多是坐着泡茶纯聊天,只不过他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茶里下了不易察觉的迷药,所以眾嬪妃们在即将发展「那件事」之前就先睡着了。她们怎么可能将那么丢脸的事传出去?结果最后流传出的版本仍是国君荒淫无度、沉迷后宫,知情者只有她们自己和达成目的的某人。此人城府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至于当我反问他若只是坐着泡茶纯聊天,为什么我一醒来却是光着身子躺在同样赤裸的桃妃身边时,他竟然打破优雅的形象将喝到一半的茶喷出来。他说那时他已死,完全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种「意外」,不过他会将此事列为和找出是谁对他下毒手同样重要的等级。 总结以上种种,我的脑中只得到一个结论,因此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凤湘翊,你是gay吗?」 「给?什么给?」他一副好学生积极向老师寻求答案的模样,害我接下来的话说得很心虚。 「就是……好男色。」 他再度华丽丽的喷茶,不过这次是喷到我的脸上。 当我们抵达惠贵嬪所在的淑惠宫,一个看起来一点病也没有而且似乎就是我「爱妃」的女人娇态万千地向我奔来。那姿势,是准备假装跌倒然后扑进我怀里吗?以为我会接住她并温柔地安抚她?笑话!如果我懂得对这种女人怜香惜玉,我就不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女性了!只能怪她运气不好,一生唯一的男人身体里装的却是女人的灵魂。不,说不定就连以前的凤湘翊都懒得搭理她。 于是,就在她算准角度,即将要往我怀里跌来时,我若无其事地往旁边挪了挪。遗憾的是,在她与地板来个亲密接触之前,某人还算君子地扶住了她。 「娘娘请小心。」假艺香面无表情说道。 惠贵嬪故作从容地整整衣衫头饰,转向我柔媚一褔。「臣妾参见皇上。」 「爱妃平身。」我基于礼仪还是扶她起来。 「谢皇上。」她柔柔弱弱地起身,想尽办法还是要往我这边倒来。这女人没骨头吗? 「朕看爱妃双颊红润,气色不错!」意思就是没病还敢把我叫来? 「臣妾见了皇上甚为欢喜,因此全忘却病痛了呢。」她那副无比娇羞的样子,看来不是装的。唉,她是真心爱凤湘翊,还是爱他的身分? 「这样就好,既然爱妃已忘却病痛,朕就放心了。另外,艺香。」 「奴婢在。」 「吩咐御饍房替爱妃多准备些牛奶、大骨之类的食材,爱妃的骨质看来需要好好补充。」 「是,皇上。」他的语调中带着隐忍的笑意,显然听懂我的话中话。 直到我离去之前,惠贵嬪都是那张喜孜孜、幸褔洋溢的表情,彷彿认为我真的关心她还为她操心饮食。我只能说,恋爱中的女人,总是一厢情愿。 就这样又平静地过了一个月,每天相处最多的人除了陈曦,就是凤湘翊。凤湘翊不让我把他的真实身分告诉陈曦,因为他无法完全信任她。反正还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也就答应他了。 虽然他现在是我的婢女,但毕竟是前任皇帝,我哪好意思使唤他!他也只有在别人在场的时候作作样子,大多时候还是和我在御书房讨论政事。 他十分好学,对现代的制度非常有兴趣,总是鍥而不捨地追问我许多细节,我也尽可能把知道的都跟他说。每当他对我投以那钦佩的目光时,我总是会诚实地承认那些都是剽窃来的。 不过凤湘翊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他没有印象中帝王高高在上的架子,很多杂事都会做,对我的态度也从原先的防备渐渐转为友善。而且对于我这个霸占他身体、来路不明的灵魂至今只有一个要求,不,与其说是要求,不如说是请求,他拜託我将一名名叫彩珠的宫女调来御前,他说那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们现在正积极寻找交换身体的方法,但老实说,没任何进展。在我自以为聪明地提出只要找出他中了什么毒,然后我们都服下那种毒就可以互换的方案而惨遭鄙视后,我就再也没有出过主意了。 同时,我们也一边调查着凤湘翊的毒杀谜团。我跟他说桃妃有些怪怪的,在我醒来那天一直对我说些奇怪的话,他便暗中对桃妃进行深入调查。 过了一阵子后,事情总算水落石出。桃妃是做错了事,凤湘翊死去的那一晚她在酒里下了连凤湘翊都分辨不出来的药,但却不是毒药,而是……合欢散。 不用等他请求,我就自行对桃妃做了惩处。此后不论她装病还是闹上吊,我再也没见她一面,形同打入冷宫。唉!可怜的凤湘翊!初夜竟是在这种情况下进行的…… 不过桃妃的事情查明之后,毒杀事件唯一的线索也断了,因此目前陷入一筹莫展的胶着局面。 我有件自从穿越后就一直想做的事,如今朝堂还算稳定,而后宫……不予置评,原本以为会很棘手的月疏桐竟也对于我的秘密一声不吭,甚至出乎意料地没来找过我半次,看来是时候可以完成这件事情了! 一日,我在御书房批阅奏摺,而凤湘翊也安静地在一旁阅读我批改过后的奏摺时,我以轻松平常就像只是在聊天的口吻说道:「那个……我觉得,身为君王,应该要彻底了解人民的生活才能治理好国家。」 「所以呢?」他的语气淡淡的,甚至连头也没抬一下。 「所以……我想要微服出巡!」呼……积压在心内许久的愿望终于说出来了!紧张的程度就像是在跟妈妈讨零用钱!不过凤湘翊应该不会跟我妈一样一下就拒绝我吧! 「不行。」简单的两个字,依旧没抬头,却是无比坚决,彷彿根本没有讨论的必要。 「为什么?」我哀怨地对他发射装可怜光波。 他放下奏摺,面无表情的样子超像我老妈。「第一,你根本就只是想出宫去玩。」 「那只是顺便……」我越说越小声。 「第二,你这个麻烦製造机,一出宫不知道又会惹出什么事来。」平时凤湘翊听我说多了,现在竟然也懂得用现代用语来亏我!「第三……」 「还有第三?」我忍不住大声抗议。最好是有那么问题啦! 他叹了一口气,「第三,这样太危险了!你懂武功吗?」 「武功那种东西我……怎么可能懂……」我鬱闷地低下头,勉强称得上武功的也只有健教课老师教的防狼术,而且我几乎忘得差不多了。 「所以,绝对不行!至少在燿瞳回来之前不行。」他的语气放柔,像是母亲在安慰孩子。 「燿瞳?是那个御前带刀侍卫湛燿瞳吗?」那个人是凤湘翊生前唯一的心腹,也是唯一一个知道他不是昏君的人,据说武功高强,在凤凰王朝里排行第二呢! 「嗯,你再等等,我想他快回来了。」 「那好吧,我不去就是了。」 「这么容易放弃?」他疑惑地扬扬秀眉。 我点头。「当然!我还不想那么早死。反正那燿瞳都快回来了,再等一会儿也不迟。」 结果当天晚上,我换了一身紧急向张学禄借来的太监服,鬼鬼祟祟地在宫门边探头探脑。既然凤湘翊不让我去,我就自己想办法!反正明天就是我自己订的週休二日,就算我回来晚了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我胸有成竹地对自己点点头,然后混在一批宫人里跟着出去。 「站住!」不幸地,一位眼尖的守卫发现了我的存在。「你是谁?鬼鬼祟祟竟然想蒙混出宫?」 我努力保持镇静,将张学禄的腰牌递给他,用鼻音说着:「皇上临时派本公公外出办事。」 「张公公?」他甚至连仔细瞧瞧都没有,插着腰冷笑着看我。「我和张公公是同乡,怎么进宫后几年不见,『张公公』就换了张脸了?」 天!我怎么那么衰?这个宫里人那么多,我怎么好死不死就遇上张学禄的同乡?唉,既然都被抓包了,也只好面对。我整整衣衫,清了清喉咙威仪十足地说道:「朕,要微服出巡。」 「你是皇上?」 「没错。只要快让朕出宫,朕便不追究你没认出朕的责任。」 没想到守卫大哥竟然很没礼貌地笑出来。「你别以为穿了太监装就可以乔装成男人,喔对了,太监也不是男人!一个姑娘家竟敢自称皇上?好歹也说是后宫哪位娘娘比较可信!快从实招来,你是哪宫的宫女?」 我瞬间无言,感觉嘴角在抽搐。我说这位大哥,你的资讯流通也太慢了吧!自从我上朝后,皇帝貌美胜女人的传言便在宫里传的沸沸扬扬,你还没听说吗? 「朕再说一次,朕要出宫。」我板起脸,面无表情地说着。 他双手环胸,「本大爷也再说一次,不行就是不行!就算冒充皇上也没用!到时候要是出了什么问题,要我怎么向皇上交代?」 哇塞!还向我交代勒!就算你那么尽忠职守我也不会给你加薪! 正当我开始努力回想我身上有无任何可证明身分的东西时,一个熟悉的清亮声音响起。 「大胆!竟敢对皇上无礼?」「艺香」帅气地出场,帅气地瞪了守卫一眼,然后帅气地向我一褔。「奴婢参见皇上。」 「平身。」我配合地随手一挥。 「艺……艺香姑姑。」他一看见凤湘翊便脸色发白,立刻跪到地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现在是怎样了,连皇帝身边的宫女都比皇上出名? 「罢了,谅你也不会知道朕的身分。」我不耐地摆摆手。现在我只想快点出宫去,快点脱离不停散发恐怖杀气的凤湘翊。 「还不谢皇上隆恩?」他一句充满威严的话,又让守卫直打哆嗦。 「谢皇上隆恩……谢皇上隆恩……」 我就在守卫不断的膜拜动作之下第一次踏出皇宫。出乎意料地,凤湘翊也跟来了。 我们就这样持续着可怕的沉默走了一段路后,我再也受不了了。「那个……你不气我自己跑出来吗?」 「我气你你就不会出宫?」 「怎么可能。」我理所当然地回答他。「不过,你跟着我出来做什么?」 「你一个侍卫都不带,要是我的身体有个三长两短我要怎么回去?」 「你会武功?」 「至少比你强!」他冷冷地瞪了我一眼。「记住,只能今晚!天亮以前一定得回宫!」 我一脸狗腿,激动万分地握住他的手。「耶!你真是个大好人!说什么昏君嘛!根本就是一代明君!」 再度惨遭白眼后,我满心期待地和凤湘翊踏上即将发生大悲剧的微服出巡之旅。 第八章 牡丹楼第一舞妓 第八章牡丹楼第一舞妓 虽然是夜晚,但王都的街道上还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看来凤凰王朝也有类似夜市的制度。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皇宫以外的古代场景;街道的红砖给人亲切的感觉,街上没有高楼大厦,没有排放废气的汽车,熙来攘往的人群脸上的笑容看来都是那么的纯朴。 两旁的店家都掛上了灯笼,红红亮亮一路蔓延了整条街;木造房子的香气围绕在四周,使人心旷神怡。 此刻我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脸上总是掛着微笑。 我和凤湘翊并肩走在街上,我已换下太监服,换上了要张学禄顺便准备好的天青色长衫,我们看起来就像是乔装成儒雅书生的大家闺秀带着乔装成侍女的另一名千金上街。我们的不寻常容貌如意料中频频吸引路人关注,凤湘翊始终维持着那张「生人勿近」的冷脸。我当然知道他心里有多不情愿,但我还是自顾自的逛得很开心,并且无耻地要求凤凰王朝前任皇帝帮我提战利品。 白目的某人:「欸!这支玉簪超级适合你的,你觉得如何?」 不爽的某人:「……」 更加白目的某人:「这款胭脂的顏色真美,和你的肤色挺搭的,要不要带一盒回去?」 更加不爽的某人:「……」 白目到极点的某人:「你比较喜欢这件粉樱色罗衫还是那件雪白色的?粉色这件的样式好像更为好看,穿上它一定嫵媚动人!但是领口太低了,你能接受这么性感的……」 「够了!」不爽到极点的某人打断了白目到极点的某人的自言自语。 正当我在凤湘翊的威胁恐吓下不得不从女装的摊子转移阵地至书画摊时,一个狼狈的女子不知从哪冒出来撞上了我。我一时重心不稳,差点就要仆倒在地,幸好凤湘翊眼明手快将我扶住。 「没事吧?」他突然的温柔语气,让我的心跳顿了一下。 「嗯。」我迎上他关切的眼神,微微一笑。 「对不起!」那女子匆忙向我行个礼,转身继续向前奔去。 接着,又有五个彪形大汉往这里跑过来。「臭ㄚ头!给我站住不要跑!」 我立刻了解目前的状况:五个流氓在大庭广眾下欺负一名弱女子,而且还是在现任皇帝和前任皇帝面前,如此无法无天之事岂能坐视不管? 我跨步向前,正要拦下那群臭男人,凤湘翊却攫住了我的手腕,对我摇了摇头。「太危险了!就算是我,被困在这具身体也没把握能全身而退,况且我们不能引起骚动!」 我甩开他的手,失望地看着他。「我不管!你要我怎么眼睁睁看着百姓被欺负而置之不理?何况还是女人!」 谈话之间,那女子已被彪形大汉捉住,正死命挣扎。 我狠狠瞪了凤湘翊一眼。「如果你怕麻烦,你可以不用跟来!」说罢,我逕自往大汉抓住女子进入的小巷追去。 一进到小巷就看见那女子跪在地上,哭喊着求饶:「拜託放过我吧!」 「贱人!竟敢欺骗嬤嬤妄想逃跑?」一名较为高大的大汉伸手就要给她一掌。 「住手!」我不知哪来的勇气,紧紧抓住男人的手腕。 「呦!这小美人儿又是从哪来的?」看他色瞇瞇的眼神,我知道又一个人误会了。 我懒得跟他解释,用力挥开他的手。「五个大男人欺负一名弱女子,而且还想动手打人,知不知羞耻?」 「本大爷知不知羞耻用不着一个丫头来教!」他气得面红耳赤,这次伸手换要来打我。 完了完了完了!早知道就听凤湘翊的劝,没武功就别逞英雄!这下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过凤湘翊也太狠了吧!我说不用跟来他就真的不来?我万念俱灰,认命地闭上双眼。 「还不给我住手!」 本该落到我右颊上的巴掌停住了,我欣喜地睁开眼。 可恶,不是凤湘翊!亏我还对他抱着一丝丝期待,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这么漂亮的脸蛋儿,你打得起吗?」说话的是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大约三十来岁,可我不管怎么看都不觉得她是来帮我的。 刚才还嚣张跋扈的大汉们一见到她立刻变得恭顺,低着头自动让开一条路。「嬤嬤。」 什么,她就是方才提到的嬤嬤?看她的装扮,再看看被欺负女子的衣着,我突然恍然大悟。原来嬤嬤是青楼的老鴇,弱女子是正欲逃跑的妓女,而我就这么白目地插手别人的家务事…… 「这位姑娘,你和我们家青牡丹认识吗?」嬤嬤笑吟吟地边说边打量我。我不知道是该先解释我是男的,还是撇清和那「青牡丹」的关係找机会落跑。 最后,我摇摇头。「我只是路过的人,以为那姑娘的清誉即将受污辱才出手相救,殊不知是嬤嬤的人。」我顿了顿,扬起一个大方但透着威胁的微笑。「不过既然姑娘不愿留下,嬤嬤深明事理定不会强人所难!」 伸手不打笑脸人,我都那么有礼貌了她难道还要为难我? 嬤嬤意味深长地瞧了我一眼。「放了她可以,不过姑娘就得留下了。」 「什么?」 她伸起纤纤兰指开始在我脸上摸来摸去,一边惊叹地嘖着嘴。「瞧这倾世容貌,不做头牌太可惜了!」 呜?凤湘翊你的身体正在被性骚扰啦!你还不快点来? 我本想说出我的性别,可现在一时半刻大概也解释不清楚,还是先救人要紧!「嬤嬤真会放人?」 「当然,我牡丹楼老闆说话算话!」 我立刻看向跪倒在地上的女子。「你快走吧!」 「可是姑娘……」她犹豫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嬤嬤。 「快走!不然就没有机会了!」我催促着,同时向她使了眼色,表示我会自己想办法。 「谢姑娘救命之恩,婉月来日必将泉涌以报!」 我点了点头,看着她渐渐离去的身影,把本要脱口而出的「看来我等不到你报恩之时」吞下肚。 「人都放了,姑娘就跟我回去吧!」嬤嬤总算放过我的脸,「亲切无比」地对我说着。 我乾咳两声,敛了敛神色。「那个,我想你误会了!我是男人,就算你将我带回青楼也没用。」 在场所有人顿时怔住,不过也仅只两秒。 嬤嬤扬起高分贝的笑声,动作极度夸张简直像是在拍八点档。「你这丫头花样还真多!现在竟然还说是男人?你要我怎么相信这荒唐的谎言?」 「是真的!何况我穿的是男装你看不出来吗?」我尽量让我的表情看起来诚恳老实。 「现在街上女扮男装的姑娘多的是,这点伎俩也想呼咙我?」她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逼的我不得不使出最后手段。 我咬咬牙,抓起她的手往我平坦的胸膛上一摆。「还需要证明吗?」 她错愕了仍只有两秒鐘。「这确实……没关係,还是可以靠后天补救!」 靠!这女人怎么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都说了是男人你是耳背吗?」我终于忍不住大吼,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哎呀!这勾人的眼神!简直天生就该吃这行饭!」她丝毫不受影响,挑起我的下巴更靠近我。「就算真是男人也没关係,凭你这胜过女人的容貌,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相信的!」 疯了!她真的疯了!竟然连男人都要抓到青楼?再这么和她说下去连我也会疯掉! 我下定决心,深吸了一口气后用头用力撞上嬤嬤的额头,趁她呼痛之际拔腿就跑。 「快给我抓住那浑蛋,别让他跑了!」嬤嬤一手捂着额头,一边指挥着大汉们。 纵使我再努力往前跑,还是轻而易举就被他们追上。可恶!这些大隻佬怎么敏捷度还这么高? 他们五个排成一列,阻挡在我面前。之前要打我的大汉带着诡异的笑压了压指关节。「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们才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方才说话的大汉忽然倒地。直挺挺站在他身后的人朝我扬起一个淡淡的微笑。「来晚了。」 「也太晚了!」我的眼眶泛泪,内心的激动无法用言语形容。不过现在不是男女主角(?!)含情脉脉对视,用眼神表达无限缠绵之意的时候。因为刚才凤湘翊打倒了其中一人,其他四名大汉已愤怒地包围住我们。 「给我好好教训他们!」嬤嬤一声令下,他们立即杀气腾腾地衝上来。 「不要轻举妄动!」凤湘翊低声吩咐了一句将我护在身后,转身朝其中一人就是一记手刀。 原来他真的会武功耶!而且看起来挺厉害的样子!但那些大汉也不是省油的灯,似乎不是只空有大块头而已,而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合身的宫女制服限制了凤湘翊的行动,而这副身体的体力看来又不太好,不,好像是非常不好!连我在一旁看着都胆战心惊! 其中一名白目的大汉见都是凤湘翊在战斗,以为我是逊咖好欺负,趁凤湘翊防备不及竟要挟持我。我举起长腿对准他「那边」送上一记华丽丽的飞踢,然后满意地看着他痛苦的弯下身。 哼!果然是男人永远的弱点! 但得意的时间也没多少,没过多久他便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向我衝过来,还好是凤湘翊替我挡了下来。 经过一番激烈缠斗,儘管佔居下风,但最后凤湘翊还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四人打倒在地。 「太好了!我们赢了!」我扶住伤痕累累的他,雀跃的泪水几乎要溢出来。他疲惫地勾起嘴角,本想给我一个宽心的微笑,下一刻却突然变得怪异。 他望着我的身后。「我想……不太好……」 我带着疑惑回头一看,原本的喜悦立刻烟消云散。 只见嬤嬤得意地朝我们走来,而跟在她身后的,是十多名彪形大汉。 半个时辰后,我坐在穿越必游景点之一,王都第一青楼「牡丹楼」阁楼的雕花凳子上,替身上有多处淤伤的凤湘翊擦药。 「对不起。」我挣扎了很久,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最后轻轻地吞出这三个字。都是我做事不顾后果,才会害他受伤!他从小生长在帝王之家,什么时候被人这么伤过? 「习惯了,不碍事。」习惯了?难道他从小就经常受伤?「倒是我差点就来迟了,你怪我吗?」他有些愧疚地望进我的眼睛。 我摇摇头。「幸好你还是来了!不过你怎么会那么晚?」 「我留了消息给燿瞳,万一我们真的遇上麻烦,也许他还能来救我们。」 我的心里一阵感动,原来他不是打算拋弃我,而是早已做好和我同进退的准备……不知怎地,他给我一种安心的感觉,是我上辈子都没有人给过我的安全感。 「谢……」正想表达感谢,嬤嬤就推门进来,手上还捧着一个漆金托盘,上面是一套衣服及配饰。 「这是你的衣服。今晚就先歇着,明天准备接客。」 「接客?」我和凤湘翊同时惊呼。 「你……你是认真的吗?接客?我一个男人是要怎么接客!难不成你这牡丹楼还收女客?」 「牡丹楼只收男客。」她镇静自若地说着。「所以你不能卖身,只能卖艺了。对了,你的包袱里有太监服,还有那剽悍ㄚ头身上穿的似乎是宫女的衣服,你们总不可能是宫里的人吧!是戏班子?」 「对。」我极度敷衍地回应着。反正不管我说什么,她都只相信她想相信的,我干嘛浪费口水? 她的眼睛闪闪发亮。「那你会什么才艺?」 「跳舞。」我不假思索地说。我生前还是学校热舞社的社长,跳舞算是我最拿手的事,不过我跳的是街舞啊!先不说古代人没见过这种舞蹈,我要去哪里生出嘻哈音乐? 「跳舞好呀!」嬤嬤笑吟吟地点头,我猜她心里一定正在盘算着如何赚大钱。 「可是我跳的舞风凤凰王朝根本没出现过,客人会有兴趣?」 「没见过才新奇!就这么办了!明早练习,晚上开始接客。」 「有必要那么急吗?一般不是都要先训练几个月?」一直沉着一张脸的凤湘翊忽然开口。 「谁叫他放掉的是牡丹楼第二招牌『青牡丹』,我不补个更好的上去,要怎么向客人交代?」唉,只能说,一切天註定! 「哟,这丫头的姿色也……」 我看见她正用惊艷的眼光打量着凤湘翊,连忙厉声宣示所有权。「他是我的丫环,你休想动他!」我是男人可以不卖身,但凤湘翊就难说了! 「哼,倒也是个美人胚子,不过身上掛着伤怎么服侍客人?既然她是你的丫环,就留在这伺候你吧。」 我稍稍舒了一口气,但接下来她说的话又让我想吐血。「对了,今后你的名字就叫『红牡丹』。」 「红牡丹?这名字也太俗气了吧!该不会所有牡丹楼里的姑娘都叫『牡丹』?」我忍不住提出抗议。 「给你『牡丹』的封号是因为你的美貌抬举你,姑娘们要到一定的等级才能拥有牡丹的名字,何况还是三牡丹之一的红牡丹!」真是备感荣幸啊……我无言地抽了抽眉。 「好好歇息,想想要表演什么,明个儿我会亲自验收!」她把托盘放到桌上,嘴角勾起一个邪恶的微笑。「如果你想逃,我不反对,试试看就是了。」 我疯啦!这间房间除了她进来,其他时间房门都是上锁的,所以唯一的出口也只有那扇窗。不过,这里是六楼…… 「这东西就当见面礼了。」她从衣袖拿出一个包着银红丝布的东西递给我,摸起来软软的。 嬤嬤走了之后,我顿时浑身无力,瘫坐在地上,绝望地看向凤湘翊。「现在要怎么办?」 他皱了皱眉,脸色也是不大好。「只能等燿瞳来了。」 「他不是还没回来吗?是不是也有可能根本没接到消息?」 「嗯。」一声轻轻的回答,又让我的心情跌至谷底。看来现在只能自求多福了! 我低头刚好看见嬤嬤给的包里,好奇地动手解开。一见到里头的东西,我瞬间满脸黑线。 那是……类似水饺垫的物品。再看了看凤湘翊,他的脸更黑。 我又拿起托盘上的衣物抖开一看,漂亮是漂亮但是……也真够暴露的! 我没多看几眼便丢到一边。现在的某人情绪已经够不稳定了,没必要再刺激他!如今重点是……明天接客要表演的舞!没要音乐我要如何跳舞? 我的脑中灵光一闪,看了看一旁鬱闷的人。「凤湘翊,你会乐器吗?」 「哪种乐器?」听他这种语气,似乎擅长许多乐器呢! 「例如古箏、琴、簫啊笛啊之类的!」 「都会。」简单的一句话,让我对他的崇拜又更进上一层楼。不过我想也是,生为皇子,一定是要学乐器的,只是不知道他竟会那么多样乐器! 「那最拿手的呢?」我兴致高昂地问着。 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琵琶。」 「琵……琵琶?」我不可置信地复诵一次。感觉琵琶就是女生的乐器啊!虽然凤湘翊原本,也就是我现在的这张脸和琵琶摆在一起会是个很美的画面…… 「有问题吗?」 「没。」鄙视带有性别刻板印象的自己…… 事实证明,凤湘翊的琵琶造诣媲美神的境界,而我万万没料到的是,在他伴奏下的我的初次表演,会让我成为「牡丹楼第一舞妓」,并且三日之内,在整个王都广为流传,牡丹楼花魁红牡丹因而有了新封号:凤凰王朝第一舞妓。 第九章 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第九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这几日发生的事,我只能用四个字形容:莫名其妙。 我不知道我为何会一夕间爆红,也没料到我的舞会如此广受欢迎,不过至少我不需要面对形形色色的客人,因为现在出得起银两点我的,没有几个。 其实当初我也考虑要摆烂,看看嬤嬤会不会受不了而把我赶出去,但听了凤湘翊弹奏的琵琶后,如果我再随便乱跳,就是暴殄天物!况且跳舞这件事,我不想使它蒙羞,不管身在何处,身为一个爱跳舞的人,就该把舞尽力跳到最好! 回想那天的情形,被抓到牡丹楼的隔天早上我下定决心要好好准备表演,和凤湘翊讨论了一番。他随手弹了几曲,都是些古曲,好听归好听,但我没学过民俗舞,短时间也不知道如何编舞。思考了一会儿,我凭着印象哼了尼欧的《mad》给他听。幸好我的音准还算不错,即便凤湘翊听不懂英文,当我唱完一遍后他已记下曲调,錚錚地弹奏起来。 再一次被他的惊人才能深深折服,不仅是一个音都不差,连歌曲中悲伤的情绪都能詮释出来,并且融入了古代乐曲的风格,让这首歌有了不一样的韵味。正是我要的味道。 好在我之前在舞蹈教室学过一段时间的r&bhip-hop,恰好可以跟音乐结合在一起。一整个早上我都在编舞,凤湘翊也在一旁静静的练习这首曲子,儘管他已经弹得够完美了。 到了下午,嬤嬤依约来验收,看她眼中那闪闪发光的金钱光芒,我就知道我通过了。她甚至想网罗凤湘翊至乐师的行列,在我以毁了表演作为威胁后,终于放弃。 至于服装,我实在无法接受嬤嬤拿来的那套衣服,大红色薄纱外衫,上面绣有大朵金色牡丹图样,其透明程度让纤细的手臂及性感的锁骨若隐若现。内裙则是暗红素色丝绸裙子,长度及踝。最要命的是,上衣只有一件黑色绣花肚兜!虽然我是现代人,肚兜就像背心一样早已见怪不怪,但这里可是古代耶!为什么凤凰王朝的女子穿着竟可以如此开放? 后来我才想起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是妓院…… 但我也没有别的选择,我又不像某些穿越文的女主角会自己做衣服,要是不穿这件,就只能穿身上的男装,要不就是张学禄的衣服登台了。最后我还是换上了这套衣服,我所能做的最大努力就是为一脸哀怨的凤湘翊做「适度裸露也是一种艺术」的心理建设,还有,打死不肯放水饺垫。 不知嬤嬤是如何宣传的,当我站上舞台的那一刻,台下早已聚集了满满衣着华美的客人们。此时我是蒙着面纱的,只露出一双描绘黑色眼线的狭长凤眼。嬤嬤以为这是我表演的一部分便允了我,但其实我的目的是要隐藏身分。毕竟这里是王都第一的青楼,说不定会有见过皇帝的大臣在台下。 待嬤嬤向观眾简单介绍后,我向凤湘翊点点头,他回以微微一笑,指尖便开始于琵琶上流转。我深吸一口气,随着乐声缓缓舞动身体。 有多久,没有像这样好好跳舞了?内心的激动全化为动作,展现在我的舞蹈中。此刻,我不想记得我身在青楼,不想记得我是个皇帝,不想记得我离开亲爱的家人穿越来此。我只想好好享受我的舞台! 一曲舞毕,我对着台下优雅一鞠躬。没有掌声,没有尖叫,底下只是一片寂静。 我心一沉,终究,凤凰王朝还是无法接受街舞吗? 我黯然地抬起头,只见有一人起立为我喝采,紧接着便是轰堂的叫好声。接下来的事情发生的太快,我只能愣在台上完全搞不清状况。 嬤嬤出来主持竞标,我听着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接近天价的喊价声,脑中只是一片空白。虽然嬤嬤已强调过我是卖艺不卖身,我不必担心「失身」的问题,但心里是极不舒服的。我总觉得自己就像是市场里正等着被拍卖的鸡! 最后,以三千两的惊人金额,卖掉了我的「坐着纯聊天」初夜。得标者正好我也认识,就是吏部侍郎,月疏桐。 我快步前往牡丹楼最豪华的包厢「芙蓉阁」,一颗心悬到了喉咙。 什么?竟然是月疏桐标下了我!真没想到他也是个风流人物,原来大臣们日子过得不错嘛!一出手就是三千两! 不过我穿成这样,又蒙了面纱,他应该认不出我吧?可是凤湘翊又说他感应的到气场之类的东西……算了!反正等一下见到他时如果他问起,我就打死不承认! 片刻之间,我已停在芙蓉阁的门前。我瞪着那扇绘着莲花的精美拉门,却迟迟不能鼓起勇气拉开。 「在干嘛?还不快进去?」嬤嬤催促地看了我一眼,最后乾脆自己拉开门,半推着我进入房间。 「让大人久等了。」嬤嬤堆着笑「押送」我至茶几边。 我变了嗲声嗲气的语调,恭敬地行礼。「红儿见过大人。」 「等我一会儿。」是朝堂上那熟悉的银铃声音,但人却是背对着我的。 「那么奴家就先出去了,祝大人有个美好的夜晚。」嬤嬤对我使了个警告的眼色后,便退了出去。 我静静地等着,一边打量着眼前的人。第一次看到月疏桐的背影,只能说,他一整个人就是「艺术」的代名词。虽然不若凤湘翊美艳,却有着强烈个人风格,让人无法从他身上移开视线。平时就算上朝也是放下的柔顺鬈发,今日用银色发带扎成一束垂放在右肩,有种家居慵懒的感觉。他身着一袭玄色银纹锦袍,腰系银色宽腰带,使他的身形更显修长。 不变的是,他身上那股浓郁的玉兰花香气,浓烈,但让人喜欢。 「好了。」他转身面向我,扬起一个如春风和煦的笑容。「你看这样是否更好?」 我疑惑地朝他身后看过去。原先摆在那里的一盆普通的鲜花经他重新插过后,立刻变成一件艺术品! 「真好看。」我露出真心一笑。「红儿谢过大人。」 「谢什么?坐下吧。」他逕自走到茶几旁坐下,我也跟着坐下。 我提起袖子,倒了一杯茶递给他。「大人请用茶。」抬头正好对上那双桃花一般的眼眸,不过此时却多了一丝兴味,光明正大地打量着我。 「大人这样看红儿让红儿很不自在呢。」我噁心巴拉地故作娇羞低下头。要是再这么被他一直看下去,难保他不会看出什么端倪。 「你为何一直戴着面纱?」他双手托着头撑在桌上意味深长地看我。「会让人以为你刻意隐藏面貌。」 我感觉心跳漏了一拍,连忙赔笑道:「红儿岂敢故意不以真面目面对大人?只是红儿从小体弱多病,吹不得风。」体弱多病?亏我想得出来! 说完我立即意识到一件事:今晚天气闷得很,根本一点风也没有! 我赶紧又编了个理由,「再加上红儿貌若无盐,实在怕伤了大人的眼!」 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牡丹楼花魁都貌若无盐了,那其他姑娘又该怎么办?」 我闭嘴不答。怎么说怎么错。 他拿起茶杯,优雅地啜了一口,突然换了个话题。「你想离开这里吗?」 我一惊,难不成他想替我赎身? 「困在这里不着急吗?」怎么觉得此话别有深意?莫非是知道了什么? 他见我没回答,也不在意,倾身靠近我,说话时的温热气息拂在我脸上。「如果你想走,我可以帮你。」 「条件是?」我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他勾起嘴角,「条件是,你得摘下面纱,告诉我你是谁!」他为什么这么想知道我的样子? 「红儿就是红儿,还能是谁呢?」告诉他我就是皇帝,会不会就能出去了?可是,我无法信任他。 「是吗?那就算了。」他起身整整衣襬,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彷彿我们之间根本没经歷过刚刚那场诡异的对话。 「大人要离开了?」 「嗯,突然想起还有些事。」 我无言,三千两就这样浪费了,到底有钱到什么地步? 「大人慢走。」 我送他至房门口。他正要踏出去,却忽然回头。「对了,忘了跟你说,你的眼睛让我想到当今皇上。很美。」说完留下一个邪恶的微笑,便扬长而去。 死了完了惨了,他都知道了! 他走了之后,我立刻找凤湘翊商量对策,谁知道他却淡定自若,说「知道就算了。」 这傢伙!他难道不觉得要是皇帝沦为青楼妓女(还是妓男?)的消息流传出去会很丢脸吗? 但他居然面无表情地答道:「反正丢脸的人是你不是我。」 真是的!我看他现在当女人当得很开心嘛!根本就忘了自己的身分! 之后又过了一日,接了几个大贵客,并新编了二支舞,进退应对还算有惊无险。 因为我如今是牡丹楼最大棵的摇钱树,嬤嬤允许我在牡丹楼里自由活动。我带着假扮成我丫环的凤湘翊四处拜访姑娘们的房间,「体察民情」。 其实我是为了看凤湘翊的反应而这么做的,谁知道他见到一位位衣着性感的姑娘们,连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目光还是一样的清明,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坐怀不乱的君子,还是性向特殊! 我都忘了,后宫可是集天下美女于一处,他却把她们就这么晾着,他真的是雄性动物吗? 见了几位姑娘后,凤湘翊那一点也不令人期待的反应最后让我觉得自己很无聊,便决定回去我的房间睡觉。走着走着忽然听见一个在朝堂上也很熟悉的冰冷声音。定睛一看,居然是那冰山尚书,洛清秋! 我赶紧拉着凤湘翊躲在柱子后。 「你戴着面纱,怕什么?」他好笑地看着我。 「嘘!」我对凤湘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洛清秋这假仙男!做作男!我真是看错他了!在朝堂上表现得一副清高孤洁,遗世而独立的样子,竟然会出现在牡丹楼! 「说!你也会去青楼吗?你刚才见到那些姑娘时只是故作镇定吧!」我用气音恶狠狠地问着一旁的凤湘翊。这世上的男人啊……唉! 「我需要吗?」他那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我气到差点想「自宫」。 我忘了,全国最高级的妓院就在皇宫里面…… 「说不定他是逼不得已来应酬,你误会人家了。」男人就是喜欢替男人找藉口! 我瞪了凤湘翊一眼。「逼不得已?你听听他和嬤嬤的对话再说!」 眼前的洛清秋还是扎着万年不变的高马尾,一袭白衣胜雪,孤高的样子让我看了不知怎地就是很不爽。 「大人,紫儿现在正在接客呢!实在不方便接见大人。」嬤嬤掛着甜笑,我却从她眼中看见怪异。 紫儿就是紫牡丹吧!在我来之前她还是牡丹楼的花魁,这洛清秋还挺有眼光嘛! 洛清秋皱了皱眉。「还要多久?我可以等。」 「这……恐怕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嬤嬤面有难色。 「要多少钱?」 「不是钱的问题!」嬤嬤连忙摆手。第一次见到嬤嬤放过赚钱的机会,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洛清秋的脸色一变,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阴沉。「要是紫儿出了什么事,我说过你这牡丹楼也别想营业了!」 「怎么可能嘛!等会儿一定将紫儿带到大人面前!要不奴家先让牡丹楼新任花魁红牡丹陪陪大人?」我?干我什么事?干嘛把我扯进去? 「不必了。」 「这红牡丹可是比紫牡丹更美更有才艺呢!」嬤嬤堆着笑继续「推销」着。 「我说,不必了。」搞什么!你以为我就愿意吗?那副不喜女色的样子真令人火大!敢情你来牡丹楼不是为了找女人? 「让红牡丹跳完一支舞后,奴家就会将紫儿带去的。」嬤嬤的语气是少见的强硬,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我见洛清秋?不过这样也好,再过一天就得上朝了,我一定得回宫去!说不定可以要他帮忙! 他叹了口气,淡淡地丢了一句:「随便你。」 没多久后我就被带到了洛清秋所在的包厢,他连看也没看我一眼,只是逕自喝着茶。 「红儿见过大人。」我应付地微微一福。既然他不给我面子,我也懒得理他! 「你不用跳舞,我没兴趣。做你自己的事情就好。」他乾脆拿出书本来打发时间,对待淑女竟是这种态度! 我一气之下扯掉面纱,回復原本的语调。「吏部尚书洛清秋,对朕不能放尊重一点吗?」 茶杯从他手中滑落,他震惊地抬头望着我。「皇上?」 「对!是朕!」我气呼呼地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尽。 「皇上怎么会在这里?」他愣愣地盯着我看。 「朕才要问你怎么会出现在牡丹楼!」 「还有这身打扮……」他皱着眉打量我的全身上下。「原来变装癖是真的……」 「噗!」我将喝到一半的第二杯茶华丽丽地喷了出来,真可惜没喷到他脸上。 我顺了顺气。「朕会穿成这样是意外,总之……一言难尽!洛清秋,你有办法协助朕离开这里吗?」 他已恢復那张冰山脸。「很困难。牡丹楼是着名的进得去出不来。」废话!不然要你帮忙干嘛?好歹你也做到吏部尚书了,不能施加点压力吗? 我咬咬牙,继续说道:「你那紫儿……」 「紫儿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看他那紧张的模样,果然,紫牡丹对他来说很重要! 「是出了点事。」这只是我的推测,感觉嬤嬤在隐瞒着什么。「不过朕会替你关照她的。」我懒懒地整理裙子上的皱褶,等着他回答。 他沉思了一会儿,随后恭敬地低下头。「微臣会尽力帮助皇上离开,恳请皇上护紫儿周全!」 我亲切地拍拍他的肩。「君无戏言。不过希望你能尽快行动,朕不能再停留了。另外,朕不想第三人知道这件事。」至于月疏桐……算了。 「微臣明白。」 我点点头。「快去吧。」 待洛清秋走后,我朝着门外大喊:「艺香。」 凤湘翊一踏进房间看见我并未戴着面纱的脸,立刻板起面孔。「你告诉他了。」 这不是问句,但我还是悠哉悠哉地答道:「嗯。反正你说知道就算了。」 「那是指月疏桐。洛清秋这个人是个谜,你怎么知道他不会以此做为要胁?」 「安啦!我保证他不会说出去的。」我站起来,整整仪容。「我们到紫牡丹的房间去吧。」 第十章 他才是你的主子 第十章他才是你的主子 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一个姑娘的房间需要那么多守卫站在门外? 我一走近紫牡丹的紫月阁,一个守卫立刻抬起手挡住我。「嬤嬤吩咐不得让任何人进去。」 我微微看向凤湘翊。他会意地点点头,端起虚假的笑说道:「嬤嬤叫你们全过去。」 我见那些守卫们脸上皆有疑惑之色,眼波流转展露无限媚态,往前一步更靠近挡着我的那个守卫。 「本姑娘为什么要骗你们?待会儿去得慢嬤嬤怪罪起来,可别说我没告诉你们。」我在他耳边轻轻说着,声音中有着连我自己都讶异的魅惑。一回头正好对上凤湘翊不悦的眼神,我悄悄对他吐了吐舌头。难得一见的美色不好好利用,等死后腐烂了岂不可惜? 「既然这样……就劳烦姑娘替我们暂时看守这个房间。」 我甜甜一笑。「那有什么问题!」 当守卫们一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我立刻推开房门进入紫月阁。我没有多少时间可以问清楚,必须要在他们回来之前离开才行! 「为什么一定要见紫牡丹?」凤湘翊不解地边跟着我走边问。 「我们还要靠她离开这鬼地方呢!」说着我已来到她的床边,讚叹地打量着静静躺在床上的人。 真不愧是牡丹楼前任花魁!她的美貌在后宫之中恐怕没有几人能与之相比。她的美不是牡丹一般的艳丽妖媚,而是如芙蓉清雅秀丽,绝尘脱俗。 不过,她的脸倒是白皙过了头,比较像是……面无血色。 「什么人?」床上的人倏地睁开眼睛,直直地瞪着我看。 「别怕。」我在她的床边坐下。「我是红牡丹,你知道我吗?」 她没再看我一眼,转过身背对我。「新任花魁应该很忙的,如果是来羞辱我就请回吧。」 「我为何要羞辱你?」她会这么想,是不是因为平时受了不少委屈? 我叹了口气,柔声问道:「你认识洛清秋吗?」 她立刻坐起身来,明亮的眼眸里全是期盼。「洛大人来过?」 「他本来要见你的,可是却被嬤嬤挡了下来。可否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洛清秋很是担心你。」 「你究竟是谁?怎么能直呼大人的名讳?」她的眼中有些不信任。 差点忘了我现在的身分不是皇帝,平时直接叫洛清秋惯了竟一时口快。 我温柔地拉起她的手。「放心,我和洛……大人是熟识,他託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 「大人……」说着两行清泪已从她眼眶滑落,梨花带雨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 我用袖子轻拭她的眼角。「别哭,告诉我怎么了好吗?」 她努力止住抽噎,缓缓地解开脖子上的白色围巾。 那瞬间,我震惊到说不出半句话来。 纤细洁白的颈子上,竟有一道触目惊心的深红色勒痕。 「怎么那么傻……」我怜惜地望着她。究竟是怎样的痛苦,让她寧可选择自杀? 她看着地上,声音淡淡的,彷彿说的是别人家的事。「万大人出了鉅额买下我,准备进献给皇上,嬤嬤也同意了。」 什么!这又是哪齣?原来罪魁祸首是我!不过既然事情是这样,那就好办多了。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扬起一个温暖的笑容:「你不用担心了,就算那万大人真要将你进献给皇上,皇上也不会接受的!皇上不是会强人所难的人。」 她摇摇头,凄凉一笑。「你不知道吗?我朝皇帝是个荒淫无道的昏君,虽然听闻他这阵子有些改善,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是真进了宫,我的这一生就等于葬送了。」 我狠狠地瞪了一旁的凤湘翊一眼。没事干嘛把自己的形象搞得那么糟? 「况且……我不愿辜负对洛大人的心意……」她的这句话极为小声,我却可以清楚感受到一名女子对心上人的绵绵情意。如果我真成了拆散这对鸳鸯的第三者,那我就是名副其实的昏君了! 「你还是按照嬤嬤的安排进宫去,其馀的我来想办法。记住!不要再做傻事了!你也不想洛大人为你伤心难过吧?」 她凄楚地勾起一丝苦笑。「那可是皇上呢!你怎么可能有办法?」 「忘了告诉你,我和皇上也是熟识,你儘管相信我吧!」我顽皮地朝凤湘翊眨了眨眼。 「姑娘为何对我这么好……」 我温柔的替她扶了扶发上快要松落的白玉簪。「你是个值得真心对待的女子,所以你也要好好爱自己!」 「对于姑娘的恩德,梓芙不知如何报答。」她深深地低下头。 我轻抬起她的脸。「哪有什么报答不报答的?」 「能否知道姑娘的样貌和闰名?」她的目光停留在我脸上的朱色面纱。 「这个……」我犹豫地将目光飘向凤湘翊。 「姑娘若是不愿便作罢。」 我摇摇头,缓缓揭下面纱。我是真心将梓芙当成朋友,既然是朋友,就该坦诚以对。 「真美……」梓芙看着我的脸,不由自主地讚叹起来。 远远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想必是那群守卫回来了。 「不能再停留了。」凤湘翊看了看我,又看看门外。 我握紧梓芙的手。「至于名字,就叫我『湘』吧!我得离开了,以后会再见面的!」 「嗯。」她依依不捨地点点头,目送我出去。 「你今天暴露太多次身分了。」凤湘翊边整理我随手扔在地上的衣裳边像个老妈子一般嘮叨。 我拔掉头上的孔雀金簪,让一头秀发披散在背上。「女人的直觉是很准的!我会让梓芙看我的脸表示我觉得她可以信任。」 「你还真相信自己!」他摇摇头,把衣服收进柜子。 「对了,你觉得梓芙怎么样?是不是比你那些后宫佳丽还要更美?」我满怀期待地问着。 「是长得不错。问这做什么?」他有些害怕地看着我,彷彿知道我准备说出令他想吐血的话。果然瞭解我! 我扬起一个促狭的微笑。「要不我替你将她收入后宫吧!反正那万大人都要把她进献给我了。」 「那正好,就这么办。」他懒懒地继续收拾东西。哎!不好玩了,玩太多次他老早就免疫了,下次得想个更猛的! 「话说湛燿瞳什么时候要来救我们出去?」我看着窗外的明月,叹了口气。 第三天了,今天是第三天了!要是明天早朝我未出现,那些大臣们会不会以为我又荒废朝政?这样我的昏君变身大作战就功亏一簣了! 「他没传来消息。也许还没回来王都吧。」凤湘翊神色变得凝重。「我们可能要另外想办法了。」 「要是我们自己有办法,现在还会在这里吗?」光是牡丹楼的守卫,简直就可以组织一队禁卫军了!凤湘翊有武功没内力,我则是有内力没武功,靠我们两人想突破重围逃出去根本是天方夜谭! 我发誓如果我有办法出去,一定要好好跟凤湘翊学武功! 「对了,我也有找洛清秋帮忙!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赶在明天早朝之前救我们回去。」 「他答应救你?」他一脸怀疑。「这不符合他的作风。」 「我厉害啊!」我得意地扬了扬眉毛。想想我也真了不起,我只是姑且一试,洛清秋那冰山男竟然真的答应帮我。虽然是利用了梓芙……不过我答应他的,我的确做到了! 想起平时根本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的洛清秋竟会为了梓芙那么紧张,心里有些小小的嫉妒,却又羡慕。看着正忙碌于收拾房间的凤湘翊的身影,我不由自主脱口问道:「凤湘翊,你为什么信我?」 「为什么这样问?」他停下动作,疑惑地望着我。 「为什么相信我?虽然我跟你解释过,但也许我是在说谎啊!你难道不会怀疑我是不是在策画什么阴谋?」 「你没有那个本事。」 「喂!」我瞇起眼睛。这是什么回答?亏我难得感性了一下…… 他望向窗外皎洁的月亮,缓缓说道:「不知道,直觉告诉我你不会骗我。身在皇家,从小的教育就是不能相信任何人,即便是亲人。我信燿瞳,是因为他和我一同长大,我了解他,然而我却不了解你,甚至不知道你从哪来、长什么样子。但我相信你,没有理由。」 但我相信你,没有理由…… 这句话久久回盪在我的心里,感觉平静的心湖被人投进一颗小石子,开始泛起小小的涟漪。 「如果我发生什么事,你也会紧张我吗?」我又忍不住问道。 他没回答,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我很久。 「随口问问,你就当我没说过吧!」我尷尬地乾笑着。我在发什么神经啊?这张嘴今天怎么那么不受控制,拼命说些奇怪的话?以后我要怎么面对凤湘翊?他一定觉得我莫名其妙! 「夜已经很深了,你早点安歇吧。」他稀松平常地把话题带过,走到窗前把窗户关小一些,准备回到隔壁的小房间去。 我急忙叫住他。「那个……你今晚要不要在这里睡?」 他顿时愣住,僵硬地转过身,用不可置信地语气重复一次。「在……在这里睡?」 「对啊!你干嘛用那种表情看我?」 他白皙的脸庞霎时出现两抹緋红。「你这女人……居然可以堂而皇之说出这种话!知不知什么叫作男女授受不亲?」 男女授受不亲啊……在二十一世纪还有这回事吗?我假装无辜地鼓起腮帮子。「我是要你留在这里,而我到隔壁去睡。你毕竟是九五至尊,我怎么好意思霸佔着大床让你去睡小房间?我不懂,这样哪里授受不亲了?」 「不用了,我睡隔壁就好。」他说完便飞也似地逃了出去。呵呵,古代人就是这点可爱!原来凤湘翊也是会害羞的人。好啦!我承认是我太坏了……幸好这么一闹,尷尬的气氛也随之消失了。 「那个……」他的声音突然从门后传来。 「怎么了?忘东西了吗?还是你真想睡这里?」我继续不怀好意地调侃道。 「我,会紧张。」 我愣住了,傻傻地瞪着那扇门。等到我终于反应过来时,门外已没了他的身影。 我的心里似乎又泛起了一道涟漪。 整夜我在床上翻来覆去,脑中不停思索着凤湘翊那句话的含意。一夜折腾,我终是渐渐睡去。 恍惚间,似乎听到房门被打开的细微声响。是错觉吧…… 我并未多加理会,翻身继续睡觉。 但那轻轻的脚步声在静謐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绝不可能是幻听!我听着越来越接近的脚步声,一颗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是谁?」当那声音停在床边时,我瞪大眼睛,厉声喝道。 「主子,是我。」黑衣人拉下面罩。在月光的照映,那男子的一头闪亮银色短发随着夜风飘扬。 「燿瞳……?」我迟疑地看着眼前一点也不像凤凰王朝子民的男人。 太酷了!凤凰王朝的男子习惯留长发,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有着短发的男人,况且还是银色的!而他的眼睛更是特别,竟然是湛蓝色的眼珠子! 他是混血儿吧!不然为何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欧洲皇室一般的王族气质? 「微臣救驾来迟,请主子降罪。」他单膝跪下,恭敬地低下头。 「起来吧。」我坐起身,随手抓了一件外衫披上。「你是怎么进来的?那些守卫呢?」 「微臣放了迷烟,但是药效撑不了多久,请主子儘快跟微臣离开。」 「我知道了。」我立刻从衣柜拿出一个包裹,里面是我原先的男装。「你去把隔壁小房间的女人带来,他要跟我们一起走。」 湛燿瞳面有难色。「主子,多带上一个人恐怕更不容易逃出去。等主子顺利回宫,微臣再想办法将那女人送进宫去。」 他该不会以为我危急关头还心系美色吧?我叹了口气。「他,才是你的主子!」 湛燿瞳就在搞不清楚状况的情形下,带着自称不是他主子的主子和据称才是他主子的昏迷女人逃出牡丹楼。 当我们从顶楼一路逃到第一层楼时,已经有不少守卫醒了过来,但那些人就算清醒时也不一定打得过我家燿瞳,何况还因为迷烟的效力而有些神智不清!于是我们一行人便毫发无伤成功离开。 至于为何湛燿瞳会升级成我家燿瞳,是因为我已经完全将他当成偶像! 真不愧是凤凰王朝武功排行第二的人!那帅气的踢腿,那精湛的剑术,简直就像是从武侠片走出来的俊美剑客! 无法想像排行第一的高手又会是怎么样的境界…… 没过多久凤湘翊也醒了过来,他一对上我家燿瞳疑惑的目光,脸上顿时绽开笑容。「燿瞳,你回来了。」 「主子……?」燿瞳的声音中有着些许不确定,一双眼在我和凤湘翊之间来回扫视。 凤湘翊轻轻点了点头。「不过……我为何会昏迷?」 「燿瞳用了迷烟救我们出来。」我解释道。刚才我问过燿瞳为什么只有我没受到迷药影响,原来他是用了我的身体免疫的迷烟。 「主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主子会变成女人,而在主子身体里的人又是……」 「说来话长,等回宫后再说吧。」一路上几乎都是主僕两人在对话,完全把我晾在一旁,我只得安静地自己欣赏马车窗外的王都夜景。 等到马车快要抵达宫门时,远远地望见宫门下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欸,凤湘翊。那是不是张学禄?」 凤湘翊瞇起眼睛往我比的方向瞧去。「好像是。你不在宫中整整三天想必他着急得很。」 当马车一停下,早已等在那儿的张学禄异常焦急地迎上来:「奴才参见皇上。皇上,出大事了!」 第十一章 一家都是美男基因 第十一章一家都是美男基因 「到底发生什么事?」儘管内心极度不安,我还是维持君王该有的处变不惊问着张学禄。 我究竟是哪里招惹到老天爷了?怎么在宫外宫内都有那么多麻烦? 「奴才惶恐,皇上不在宫中这几日嫻嬪娘娘被皇后娘娘……」 「被皇后怎么了?」我提高音调厉声问道,袍袖里的手紧握成拳头。这个臭女人!一逮到机会就想欺负我家陈曦! 「皇后娘娘命嫻嬪娘娘至静心堂抄写心经一千遍,没抄写完毕之前不得休息。嫻嬪娘娘……已经两日未进食了啊!」 因为我在后宫嬪妃之中最常「临幸」的就是陈曦,陈曦便是目前宫中最为受宠的妃子,这就是身为太监之首的张学禄会如此紧张一介嬪级妃子的原因所在。 我的指甲深陷入掌心,却未感到疼痛。现在的我,只剩下满腔愤怒! 静心堂……那是个怎样的荒凉偏僻之处!我的朋友,自从我来到古代后的第一位朋友,正在那里受苦受难! 「传朕御令,立即派人接嫻嬪回雅棠宫休养,要御膳房做些滋补的药膳送过去,再传太医确认嫻嬪身体有无大碍。」 「是,皇上。」张学禄恭敬一福,便退了下去。 「艺香。」我看向凤湘翊及在一旁等候吩咐的一票宫人。「你们准备替朕更衣,朕要去一趟仪凤宫。至于燿瞳就先退下吧,有什么问题明日再说。」 皇后,别以为我懒得理你就代表我不敢动你!你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但欺负我的朋友,就别指望我会继续容忍下去! 「皇上驾到!」 仪凤宫里的宫女太监们似乎没料到皇上会驾临此处,更别说是在大半夜里,惊慌地跪成一片。「参见皇上。」 「都起来吧。」我面无表情地扔下一句,逕自朝大殿内走去。 「臣妾参见皇上。」皇后身着寝衣,一头长发披散着,急忙从内室出来迎接。 我并未扶她起来,只是转身在正中央的椅子坐下。「平身。」 「谢皇上。」她抬起头来,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欢喜。她对凤湘翊,也是有女人对男人的感情吧!只可惜,我不喜欢她,凤湘翊也不喜欢她。 「嫣红,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替皇上奉茶!」 「不必了。」我抬起手阻止。「朕不是来喝茶的。」 她向宫女们点了点头,示意她们退下。「皇上这几日都到哪去了?皇上不在宫中,臣妾不知有多想念。」她边说边到我身边的椅子坐下。 我在心中冷笑,说得好似我们感情有多好呢!「是吗?那朕不在的这些日子,皇后过得可还好?」 她睁圆眼睛,愣愣地望向我。也难怪她会如此惊讶,除了无法避免的公开场合外,我几乎没和她说过话,也从未踏进过仪凤宫,但现在竟然会关心她过得好不好。 「臣妾一切安好,只是……」她低下头去,欲言又止。 我扬起眉毛。「只是什么?」 「没什么,只是几日前嫻嬪对臣妾说了些可怕的话。臣妾素知嫻嬪心直口快,便未往心里去。」她用楚楚可怜的表情看着我,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多委屈多隐忍。 「皇后心胸宽大,果然不失一国之母应有的风范。」我的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 她立即绽开笑靨,正欲开口,却被我冷冷地打断:「你以为朕会这么说吗?」 「什么?」如果有相机,我真想拍下她现在这张错愕的脸,贴在陈曦床头要她每天看一回便笑一回,消消之前在皇后身上受到的鸟气! 我板起面孔,声音变得严厉:「既然你都说没事了,为何还要处罚嫻嬪至静心堂抄写心经一千遍?」 「臣妾……」她开始躲避我的视线。 「你身为一国皇后不尽心尽力维持后宫和平,竟如此善妒刻薄,怎么,你以为除掉了嫻嬪朕就会对你回心转意吗?不对,从来就不曾有的心意,哪来回心转意?」我冷眼看她,她的脸色苍白,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此刻的我看起来定是个无情至极的男人吧!但我若不将话说得重些,她还是会执迷不悟,到时又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无辜女人受牵连! 「皇上,您就只喜欢叶荷嫻一人吗?那后宫三千嬪妃该如何是好?臣妾……又该怎么办?」她的目光中有痴,有恋,有怨,有恨。 「朕对你只有失望!这是最后一次容忍你,再有这种事情发生,别怪朕让你成为凤凰王朝第一位废后!」我一字一顿留下最后的警告,拂袖而去。 「我对你的皇后这么兇,你会气我吗?」我倚在凉亭的栏杆上,望着湖中的月亮倒影叹了口气。 「你是为了保护你的朋友,况且那也是皇后自找的。」他将一件玄色披风披在我身上,仔细地替我系好系带。「你怎么不先去看看嫻嬪?」 「现在的我没脸见她,要不是我,她也不会有那么多无妄之灾。」我的手中握着一把小石子,机械般地拾起一颗颗投入湖中,泛起的阵阵涟漪破碎了月亮的倒影。 「那不是你的错。」 「是吗?」我的嘴角溢出一丝苦笑。在我的前世,似乎也经常无意间伤害到我的朋友。也许我这个人根本就不配拥有一个知心的好友吧…… 「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明早还要上朝。」他轻轻扳开我的手指,将我紧握在掌心的小石子取出。 我摇摇头,看见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衣裙。「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好吧。」他张了张嘴像是还想再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摇了摇头安静退下。 凤湘翊离开后,我也摒退了其他随从,自己一个人在后花园散步。走着走着不觉就来到一处偏僻幽暗、看来像是树林的地方。 这么暗,一定很适合做坏事!不知怎地心中突然浮现这个想法,想想有些害怕,便打算折返回宫。 忽然间,似乎听见树林里传来男人的交谈声。 不能去!在电视剧里,偷听别人说话的人一定会好死不死刚好听到机密的内容,又好死不死被逮个正着,最后的结局当然就是……悲剧啦! 但那该死的好奇心却驱使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最后我停留在一棵杨柳后面,偷窥。 前方不远处的柳树下有两个人,一个似乎身着太监的衣服,另一个人背对着我,身形很挺拔,看他的衣着倒像是个贵族。这宫中除了皇帝之外,怎么会有其他贵族男人? 因为不敢靠得太近,所以他们的谈话内容我只能听到片段,而且还不是很清楚。 「……王爷……怎么办……」 「……你好自为之……」 什么嘛!到底在说些什么?就不能说得大声一点让我这个偷听者有些成就感吗?他们似乎提到了「王爷」二字,是在谈我兄弟们的事? 我又往前靠近些,想要看清那两人的面容。透过月光,我隐约可以看到那穿着太监服之人的脸。 不对,这人怎么有些眼熟?虽然天色太暗看得不太清楚,但他似乎……好像……彷彿……肯定就是张学禄! 张学禄! 我因过度吃惊,竟不小心惊呼出声。 「什么人?」背对着我的贵族男子一听见声音,立刻警戒地转过身。我还来不及躲藏,他已经杀气腾腾来到我的面前。 果然,该发生的就是会发生…… 「皇兄?」他惊诧地看着我,原先的杀气瞬间解除了。 他称我为皇兄,表示他是凤湘翊的弟弟之一。我已经见过寧乐王了,那么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只有一个可能性。 「湘云,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尷尬地笑笑。偷偷瞄了一眼他身后,哪里还有张学禄的踪影? 「昨日才抵达王都,恰好皇兄不在宫中未能即刻向皇兄请安。」他的声音很是温润,像一杯新沏温度恰到好处的乌龙,然而其中却带着一丝戒备。「皇兄何时过来的?」 是要试探我听到多少内容吧?老实跟你说,我什么重要的资讯都没听到……「没有多久。朕睡不着便独自在宫中走走,没想到走到了此处遇见你。你一个人?」我明知故问。 「是。」好样的!说谎说得这样面不改色!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宫中?」 「淑太妃娘娘傍晚传了臣弟一同用晚膳,之后和娘娘聊了些旅行时的趣事一时忘了时间,娘娘便留臣弟今夜在宫里歇宿。本应立即婉拒,却因贪恋这柳苑的月色坏了宫规,还请皇兄恕罪。」 贪恋月色?这什么烂理由!他是把我当白痴敷衍吗?可不争气的我,看到他的脸却又生不起气来。 是基因问题吗?怎么凤湘翊一家都出美男? 月光恍若银粉撒在他的身上,使我得以看清楚他的样貌。如果说凤湘翊「如画」,这男人就是「如诗」了! 他身穿一袭竹绿色罗袍,墨黑的长发用青色丝带扎住。发带与乌丝在晚风下交缠共舞,与身后飞扬的柳条构成一个绝美的画面。 他的身上散发着书生的儒雅气质,但一对剑眉让他没有了书生的柔弱。至于长相,大概可以用高雅俊逸来形容──他就像是个隐居于山林的文人雅士。 这样一个清雅之人,和他的王爷身分很不搭,也和他刚刚的杀气很不搭。 「跟朕谈什么规矩?想在宫里住多久都行,又不是别人,是朕的弟弟啊!」噁!皇宫住久了人也变得官腔了…… 他淡淡一笑。「让臣弟送皇兄回寝殿吧。」 「嗯。」 和他并肩走着,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竹叶香气,不时鑽进我的鼻子,闻起来十分舒服。不过这香味有些特殊,应该不是普通品种的竹子…… 「云贤王府里可有种竹?」我随意问道。 他愣了一下,随后扬起一个微笑。他似乎是个爱笑的男子。「臣弟府里种竹已多年,这还是皇兄第一次问臣弟这个问题。」 什么?原来凤湘翊对这个弟弟一点也不关心!他到底想怎样?非要搞到眾叛亲离才甘心? 「以前就这么猜想,只是刚好想到提起罢了。」我竟不知不觉帮凤湘翊维护起人际关係。借用他的身体,我也算付了够多租金吧! 他微笑着看我,目光深沉。「此趟回来,觉得皇兄和之前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我的声音有些心虚,该不会被他察觉什么了吧? 「皇兄似乎比以前更加开朗了。」 「是吗?」我在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什么大事! 「这样的皇兄比较有魅力,皇兄不这么认为吗?」温柔的嗓音彷彿能渗进我的骨髓,害得我脑袋晕呼呼的…… 有魅力……被一个年轻帅哥这么称讚,心里不免有些飘飘然!不过我现在的身分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他老兄,他对我说这话好像有点怪怪的…… 我赶紧乾咳几声试图化解尷尬。「有魅力又有何用?还不如在朝堂上有魄力来的实在。」这是实话!处在一个都是女人(和……太监)的宫里,我要魅力做什么? 「臣弟听说这些日子皇兄开始亲政了。」他双手负在身后,脚步还是一样的不疾不徐。这句话,是出自于一位兄弟的关心,还是一位王爷的试探? 「没错。朕之前荒废掉的政事,现在会竭力弥补。」之前流失掉的权力,现在会竭力找回! 「皇兄如此深明事理,真是我凤凰王朝的福气。」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但还是掛着和煦的笑容说道:「皇兄的寝殿就在前面,臣弟便送皇兄至此了。」 「快回去休息吧。」 「皇兄……请小心。」他的话怎么听来像是话中有话,难道是对我的某种警告? 我正想问个清楚,他却已行了个简单的礼,转身离去。 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刻,我似乎闻到了一股不明显却十分熟悉的香味──隐藏在清芳竹叶香下的,玉兰花香。 第十二章 兼差当月老去 第十二章兼差当月老去 隔日在朝堂上,眾臣们对于云贤王的归来大为欢喜,连连询问他邻近国家的情况。 一整个上午我几乎没什么开口,因为我现在正忙着某件事。 我悄悄观察月疏桐的一举一动。没有,和凤湘云之间连一丁点互动都没有! 月疏桐这个人真是太可怕了!平常表现得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我一直都以为他不屑加入大臣们之间的党派,谁想得到他竟然是云贤王的人! 王爷和大臣结党,是准备谋反篡位吗?可是月疏桐不像是会「有兴趣」做这种事的人,昨天看凤湘云的谈吐气度,也觉得他是位清心寡欲的王爷…… 难道只是纯粹的好友?唉,越想越头痛!这些男人,永远都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皇上?」 「啊?」突然间听见有人唤我,我立刻回神过来。「怎么了?」 「皇上,方才云贤王提到天罗国国王希望和皇上会面。」礼部尚书卫子英语气不卑不亢地重复道。 天罗国是太后从小生长的国家,当年还是公主的太后以和亲的身分来到凤凰王朝,所以天罗国和凤凰王朝可算是姻亲国。 「天罗国目前情况如何?」我歛了歛神色,认真地询问。 「回皇上,近年来天罗国民力兵力皆有大幅成长,已经快要接近我凤凰王朝的水准,要是放任不管,恐怕将来会造成大患。」卫子英继续不卑不亢地说道。对于这个人除了不卑不亢我想不到其他形容词。 「可知天罗国国王要见朕所为何事?」 「天罗国国王年龄和皇上相仿,邀请皇上至天罗国作客并想要与皇上交流切磋,并不为政事。不过实际有无其他目的,微臣就不清楚了。」凤湘云依旧是掛着那温和的微笑。穿上朝服的他,少了份飘逸,多了份稳重。 「既然人家都盛情邀请了,朕不去一趟岂不是有失礼仪?」虽是这么说,内心却还是小小的不爽了一下。这个没礼貌的国王,要见我不会自己过来吗? 「可是皇上,这会不会是个陷阱?」有大臣提出质疑。 「鸿门宴吗?」我脱口而出,看见底下一片沉默,才发觉自己说错话。他们哪会知道什么是鸿门宴…… 我赶紧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眾人皆知是天罗国邀请朕过去的,要是朕在那段期间在他们的境内出了什么事,天罗国能规避责任?」 「皇上英明。」群臣齐声讚道。我心里感动万分,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一天!凤湘翊,你这昏君总算出头天了! 「其它细节就交由礼部去安排吧。」我看没有什么事要讨论了,正欲宣布退朝。 「皇上,微臣还有一要事稟告。」宰相黎原豪突然从行列中走了出来。 我略抬起手,「说吧。」 「微臣斗胆,皇上登基已两年馀,至今却尚无子嗣,希望皇上能及早为国家立下根基。」 我脸一黑,是要我努力「做人」吗?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朕还未及弱冠,现在没有子嗣不是什么大问题。就这样,退朝吧!」还没等宰相反驳我便急忙逃离现场。 之后几日早朝眾臣们还是不厌其烦对我「谆谆教诲」,以致于某日一下朝我便受不了地对凤湘翊大吼:「你要死也先给我生个孩子再死!如今要我去哪里生出小孩?」 他一脸无辜。「你兇我又有何用?难不成要我现在生一个给你?」 「那样最好!随便找哪个男人都行!我真的受够了那些大臣们的碎碎唸!」说着说着,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未多加思考便脱口而出。「不然就燿瞳吧!他基因好,生出来的孩子也漂亮!」 「兰漪!」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凤湘翊爆发。 那晚在柳苑中撞见张学禄和凤湘云「幽会」的事至今仍让我耿耿于怀。每当张学禄服侍在我身侧时,我总是会暗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只能说,每个奸细一定都是专业演员!真佩服他怎么还能不动声色,像往常一样服侍我! 过了好几日,他还是没有任何变化。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我看走眼了,或是他和凤湘云只是恰巧遇上,是我误会他了?张学禄好歹在我身旁服侍了那么久,多少有些感情,要是真冤枉了他也不好。 一日,我终于决定把张学禄叫过来问个清楚,再这么疑神疑鬼下去也不是办法! 「皇上找奴才来有何吩咐?」张学禄一如往常恭敬地一福。 我仍是批阅着奏摺,彷彿只是在和他聊天般说道:「张学禄,你可有话要对朕说?」 他的表情依旧平静。「奴才愚钝,请皇上明说。」 我放下奏摺,眼神突然变得严厉。「那晚在柳苑和云贤王谈话的人,是不是你?」 「是。」他承认得倒乾脆,乾脆到我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他没等我说话,倏地跪下。「皇上是否怀疑奴才是云贤王派来的奸细?」 这么直接?我愣一下,随后立刻又学电视里警察审问犯人那样用凌厉的眼神直直看进他的眼睛。「所以,你是吗?」 「奴才决不是云贤王的奸细!」 我瞇起眼睛。「要我怎么信你?」 他重重地磕了一下头,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御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奴才可以发誓,倘若奴才真是云贤王的奸细,奴才就十辈子当太监!」 「我信你了,快点起来吧!」我赶紧起身扶他起来,还替他整理整理皱掉的衣服。他竟然可以发下如此毒誓,证明他一定没有骗我!他这辈子就已经绝子绝孙了,又不是对小孩恨之入骨哪敢诅咒自己十辈子都绝子绝孙!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我的万寿节就要到了,宫里上下都在忙着筹办生日宴。我吩咐下去一切从简,毕竟说实在,这是凤湘翊又不是我的生日,过别人的生日岂还有大肆铺张的道理? 成堆如小山般的各国贺礼我挑了些分给陈曦。她现在是嫻妃而非嫻嬪了,自从静心堂事件后,儘管她坚决反对,我还是执意升了她的妃位。只要地位高,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我本也想把礼物分给凤湘翊,因为那本来就是属于他的东西,但堂堂一国之君送一大堆生日贺礼给区区一介宫女似乎容易遭人怀疑,于是我最后将那些礼物按照等级赐给平时被我冷落的眾嬪妃们。 而这段时间被我渐渐淡忘的那份大礼,终于在这时候被当作生辰礼物献了上来。 「皇上,万德福大人献了贺礼上来。」一日我和陈曦正在澄心亭品茗谈天时,张学禄走过来恭敬地向我稟报。 「收到仓库去吧。」我啜了一口菊花茶,语气有些不耐。最近一天中就有半天是在收生日礼物,现在根本懒得仔细去看他们送了些什么东西。 张学禄面有难色,「可是……这贺礼,是名女子。」 「女子?」陈曦放下咬到一半的桂花糕,好奇地看向他。「什么样的女子?」 「回娘娘,据说那女子先前是牡丹楼的名妓,样貌才艺均十分出眾。」 我拿着茶杯的手悬在半空中。牡丹楼?那不就是梓芙吗?难怪我之前听到万德福的名字觉得有些耳熟。 「先将她安置在昭西阁,另外叫洛清秋来见朕。」 「是。」他福了一福退下去。 「叫洛清秋来做什么?和那女子有关吗?」陈曦不解地歪着头。 我神祕一笑。「我要兼差当月老去了。」 「皇上找微臣来有何吩咐?」洛清秋一袭绣金云纹宝蓝罗袍,依旧是扎着高马尾,英气凛然。 「随朕来吧,朕有样礼物要给你。」 于是洛清秋便带着疑惑跟着我前往昭西阁。 到了门前,张学禄正欲通报却被我拦住了。「你守在门外就好。」 我看向洛清秋示意要他跟我进屋,然后轻轻推开门。 一进去,眼前便有一名精心打扮过的女子端坐在茶几前,眼神空洞,似乎在想着什么事,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她听见开门的声音转头朝我这里看过来,一见到我立即睁圆漂亮的杏眼。「你……不是湘姑娘吗?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你这身男子装束又是……」 我只是微笑并未回答她,朝身后的人略一偏头。「出来吧。」 当梓芙一看见从我背后走出来的洛清秋时,两人皆是震惊无比。 「洛大人?」「紫儿?」 梓芙不解地看看洛清秋,又看看我。「湘姑娘,你怎么会和洛大人……」 「紫儿,快参见皇上。」洛清秋首先反应过来,表情庄重地朝她点点头。 「皇上?」她脸上的问号又更大了。 「朕似乎忘了告诉你,朕的全名叫作……凤『湘』翊。」我扬起顽皮的笑容。 她瞬间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下。「民女未认出皇上,请皇上恕罪。」 我赶紧扶她起来。「是朕欺瞒在先,你又何罪之有?坐下吧,洛清秋你也坐。」 「谢皇上。」「谢皇上。」 「朕说过,朕会替你想办法的。如今你被送进宫就是朕的人了,所以无论朕作何安排都不得有怨言!」 「啊?」她愣了一下。「皇上……」 「微臣斗胆请求皇上别将紫儿纳入后宫。后宫险恶,紫儿生性单纯定难以生存。」洛清秋起身就要跪下,我拉住他。 「你急什么?朕有说要将她纳入后宫吗?」 「那么皇上是打算……?」 我清了清喉咙,郑重地宣布:「吏部尚书洛清秋平日为朝廷奉献有功,为表嘉勉,特赐婚美人梓芙,近期择日完婚。」 「皇上?!」两人的嘴皆因惊讶而忘了合上。 「洛清秋,难道你不愿娶梓芙为妻吗?」 「不,不是的。」他连忙否认,一向的冰块脸上竟难得出现两抹緋红。这么经典的画面,我可以亲眼见证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我促狭一笑看向梓芙。「还是梓芙你要跟着朕?怎么看都是朕生得比较好看,个性比较好,地位也高出许多。」 她转而露出笑容,脸上是藏不住的幸福。「民女谢过皇上。」 「微臣谢过皇上。」 「好了好了,别么拘谨。」我看向洛清秋,目光严肃。「洛清秋,要是你胆敢辜负梓芙,别怪朕……」我作了砍头的手势。 他微笑。「微臣铭记在心。」 「梓芙,之前发生的不好的事都忘了吧!今日起要过个幸福的人生。要是有人欺负你,儘管跟朕说,朕虽然是个荒淫无道的昏君,这点能力还是有的。」 她的脸再度变得惨白。 离开昭西阁后,心里五味杂陈。 我当然替洛清秋和梓芙高兴,但令一方面,却又有些失落。我这一辈子,有可能会遇到属于我的幸福吗? 一个女人的灵魂装在一个男人的身体里,若是喜欢男人好像怪怪的,但喜欢女人也不是…… 难不成我最后的归宿是个太监?张学禄? 我打了个哆嗦,立刻将这可怕的念头赶出脑袋。 远远地望见凤湘翊走了过来,他的脸上掛着熟悉的微笑。我发觉他的笑容好像变得越来越多了。 「皇上,月疏桐求见。」 「知道了。」我微笑说道。有种暖暖甜甜的感觉涌上心头。 在牡丹楼的最后一晚,他的那句「我,会紧张。」至今还縈绕在我的脑海里,一刻也不曾消失。 虽然这句话的涵义显而易见,因为我穿着他的身体,所以他当然会紧张。他陪我出宫时也说了,要是他的身体有个三长两短,他要怎么回去? 可是,我却突然有了莫名的期待。 看他对后宫如云的美女没有兴趣,虽是怀疑他的性向,但其实我的心里是庆幸的…… 我喜欢捉弄他,惹他生气,是因为我想看他多一些喜怒哀乐。总觉得他的身上背负着太沉重的包袱、太多的无奈,我希望能多少为他分担一些…… 当我遇到危险时,脑中第一个浮现的是他。我信他,我想信他,值得我信赖…… 当他对我说他没理由地相信我时,我很感动。原来除了亲人之外,信任是可以不需理由的。那时,我很想告诉他:其实我亦信他,没有理由…… 这种复杂的情绪是我从未经歷过的,我害怕,害怕这种心情会破坏我们目前的关係,也害怕我会贪心地想要得更多更多,多到吓跑了他。因此,我一直不愿多想,不愿好好看清自己的心。 直到此刻,我才忽然明白: 我,大概自恋了。 番外篇(一) 最后一次流泪 番外篇(一)最后一次流泪 十二年前…… 「母妃娘娘,儿臣今日将『大学』修习完毕了!」凤湘翊手里抓着一本书册,兴冲冲地跑进全贵妃所在的怡安殿。 未满八岁的凤湘翊,一张幼脸精雕玉琢,已经可以想像的到长大后将会是一位令所有女人神魂颠倒、又妒又爱的美男子。 怡安殿内的宫女们一见到这位小皇子,心情总是会特别愉悦,却又替他无比惋惜。二皇子大概是所有皇子,不,甚至包括公主中样貌生得最好的,只可惜从小便不得父皇宠爱,眾人只当他是个愚笨无用的皇子,连小太监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们哪里知道,小皇子的駑钝全是装出来的,因为他有个这样的母亲…… 「给我出去!我不想看见你!」全贵妃端坐在大殿正中央,对着满心期待母亲讚赏的凤湘翊怒吼道。 「母妃娘娘……」凤湘翊脸上的欢喜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错愕,是受伤。 「不要叫我母妃,我没有你这个不听话的儿子!」 「娘娘,这样对二皇子未免太过残忍……」一旁服侍全贵妃多年的大侍女柔绘忍不住出来劝解。 「不关你的事,你们通通退下。」 「是。」柔绘怜惜地看了凤湘翊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便和眾宫女一同退下。 「母妃娘娘,儿臣已遵从您的指示,在先生上课时表现得愚笨又懒惰,让父皇失望透顶。可是『大学』是儿臣在夜晚时挑灯自行修习的,为何母妃娘娘还是不开心?」凤湘翊一双美丽的凤眸变得湿润。 「翊儿。」全贵妃重重地叹了一声,起身蹲在他面前,怜爱地抚着他的头发。「娘知道你委屈,明明聪慧过人却得装疯卖傻……但是娘说过很多次了,只要你不是太子,就得隐藏你的才能,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他们不会将力气浪费在一个没有资格登上宝位的皇子上。」 「儿臣不怕!儿臣不会白白任凭他们欺负!」 「啪!」一声清脆,凤湘翊白皙的脸庞上立刻出现鲜红怵目的手指印。 「你还没看到够多的教训吗?娘为何会来到凤凰王朝和亲,就是因为你的舅舅们为了争夺王位反目成仇,搞得天罗国动盪不安,逐渐颓靡衰败!这种悲剧,娘不希望在你身上看见第二次!」 「儿臣对王位没兴趣!」 王位!这二个字即使年幼如他,也是耳熟不过了。天罗国的王位之争,他已听母亲告诫过多次;自己偷偷阅读史册时,也见过不少因争夺王位导致灭国的例子。他从未想过自己要成为皇帝,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分,是异国公主的儿子。况且太子哥哥才智过人,将来必定是个好皇上。 他并不贪恋那个位子,他只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为什么,连这份小小的愿望都不被允许拥有? 「翊儿,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就不会被扯进去的。听娘的话,不要再读书了!还有,别以为娘不知道你偷偷习武!」全贵妃表情变得严肃,完全没有讨论的馀地。 凤湘翊眼角的泪珠最后还是不甘地滑落。「儿臣一直以来都隐藏的很好没有被其他人发现,母妃娘娘为何还是要如此懦弱?儿臣真的很讨厌母妃娘娘!」说完他便扔下书册,头也不回地跑出怡安殿。 「翊儿……」全贵妃瘫坐在地上,哀伤地望着眼前被摊开的书本。那一页,有着满满的朱笔註记。 「你毕竟只是个孩子,却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都怪娘不够坚强,无法保护你,只好让你自己保护自己……」 凤湘翊独自蹲在倚天居的墙角,将头埋进膝盖,任由泪水浸溼衣裳。 倚天居是一个废弃的处所,几乎没有人记得这个地方,因此这里便成了他偷偷读书及练武的小天地。 他是不轻易落泪的,娘说要在宫里生存,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的情绪。以前的他总是忍耐,但这次,他真的好不甘心! 「男子汉有烦恼就用剑解决吧。」一把剑被扔在他面前,他抬起头,正好对上那双如海洋般湛蓝的眸子。「燿瞳……」 「起来吧。」湛燿瞳伸出白皙却带着薄茧的手,对凤湘翊微微一笑。他是皇后弟弟的小儿子,大了凤湘翊一岁,有时候随着父亲进宫,便会偷偷溜到倚天居和凤湘翊练武。除了怡安殿的贴身宫女外,只有他,知道这个二皇子并不如表面简单。 记得有一次跟着父亲进宫探望皇后时,因为觉得无聊便一个人在宫里四处间晃,偶然间发现了倚天居这个地方,以及里头那个孤独的身影。当他看见伤痕累累的凤湘翊那一刻,他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第一,传闻中这个如花貌美的二皇子不是草包吗?怎会如此勤于练剑? 第二,当其他皇子还在用木剑练习时,他却使用真剑! 直到后来湛燿瞳才知道这位皇子所有的武功都是在太子上剑术课时偷看来的,至于问他为何要不顾受伤的风险直接拿真剑练习,他的回答是既然机会比别人少,那么就得付出代价才能变得比别人强! 从那时起,他便对小了他一岁的皇子十分钦佩,并暗自下了决心,将来,一定要追随这位皇子,不论他是否会当上皇帝。 「不是要用剑解决吗?还发什么呆?」凤湘翊早已擦乾眼泪,提起剑架势十足地指向湛燿瞳。 「我不会因为你是皇子就手下留情。」 「不需要。」他挽起袖子,提步向湛燿瞳奔去。 此刻的倚天居十分安静,只有两把剑碰撞的金属声,以及脚步扬起落叶的沙沙声。 半个时辰过后,凤湘翊停下动作,气喘吁吁地凝望着湛燿瞳。「燿瞳!替我记住,这次,是我最后一次流泪!以后,我不会再软弱了。」 湛燿瞳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那把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笑了。 第十三章 过别人的生日真要命(上) 第十三章过别人的生日真要命(上) 「爱卿欲见朕有何事?」我扬起官方微笑看着御书房里的另一人。 他似乎偏爱顏色鲜艳的衣服,每次见他的穿着,总是这样高调招摇,但这种装扮却又出奇地适合他。 他今日一袭明亮的桃红色锦袍,给人如春天和蔼可亲的感觉,然而一双桃花眼里还是一样的深不可测。我永远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微臣今日来是要解开皇上的疑惑,也希望皇上能告诉微臣答案。」他的嘴角微微勾起,那种似笑非笑的感觉总好像有种阴谋的味道…… 要解开我的疑惑,又为何要我告诉他答案?这逻辑,我不懂。 「哦?那你倒说说看朕的疑惑是什么?」我端起刚泡好的普洱茶,轻啜了一口。 他的神色从容优雅,彷彿只是和我间话家常。「皇上不必再查了,微臣是云贤王的人,自入朝以来一直为云贤王效力。」 我正欲放下茶杯的手悬在空中,愣愣地望着他。这件事我的确私下派人调查,想看看是否和凤湘翊之死有任何关联,虽然没什么发现,但几乎算是确定他和云贤王的关係了。 不过他这样大方的承认还真的吓到我!有哪个脑袋破洞的臣子会向皇上坦承和王亲勾结?他不想活了吗? 「为何要告诉朕?」 「因为微臣和王爷从未做过加害皇上的事,问心无愧!况且,微臣想要得到情报,就必须付出相当的代价。」此刻他看我的眼神,已然不是看一位帝王、他的主子的眼神。 我吞了吞口水,强压下心中的不安。「你想知道什么?」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微笑,身体越过桌子逼近我。「你是女人。」 这不是问句。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他要和我摊牌了吗?不,说不定只是试探我,如今也只能装傻装到底! 我放下茶杯,轻松一笑。「笑话!朕堂堂凤凰王朝皇帝岂会是女子?你是把先帝和太后当傻子吗?」 「皇帝当然不会是女子。」他的脸和我的之间只剩下几吋距离,浓郁的玉兰花香气让我的思绪开始混乱。「所以,你不是皇帝。」 我不语,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他也只是带着玩味的笑容回望我,彼此陷入沉默。 我感觉额头不停渗出冷汗,心中一片慌乱。 「你想要怎样?」过了很久,我才用细弱如蚊的声音问道。 他要举发我吗?还是以此作为要胁获取利益?抑或直接杀了我? 我完全没有头绪,就算知道了他的目的我也束手无策。 「没怎样,只是好奇。」他的唇边逸出一丝轻笑,退回原本的位子坐下。「你让我十分好奇,因为你给了我前所未有的挫败!」 「什么?」我有听没有懂,这人说话总是爱拐弯抹角!不过至少他没打算做出对我不利的事。应该吧……? 「我从小生在巫术一族,却没见过这种案例。一个男人的身体里存在着女人的灵魂?这究竟是鬼魂附身,还是灵魂出窍?」他突然变成认真求学问的好学生,用专注研究的目光审视我。 「这个……暂且说是借尸还魂吧。」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怎么发生,不过小说里都是这样写的。 「借尸还魂?这么说,昏君死了?」他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死了。」我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某种程度上凤湘翊的确是死了没错,但他的灵魂还存在在皇宫里的这个事实我不知怎地就是不想告诉月疏桐。 「你没骗我?」他的眼神透露着不信任。 「当然!」我用力点头。 他却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这么说,是你杀了皇上。」 「什么?」我当场傻眼。谁可以告诉我,他到底从哪得到这个结论? 「你这个来歷不明的鬼魂为了还阳,竟谋害皇上以利用皇上的躯体重生,藉此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怎么,你还想否认吗?」 我没反驳他,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反驳!面对一个想像力丰富到极致的神经病我还能说什么? 「够了!」 就在这时,「艺香」竟推门而入,全身已儼然散发着旁人无可取代的王者气息。 月疏桐又是一个怪异的微笑,彷彿他早已知道凤湘翊会在这时出现。我忽然觉得他刚刚说的那些话全是故意的。 他起身对他轻轻一福。「微臣参见皇上。」 凤湘翊脸色十分阴沉,戒备地盯着月疏桐。「什么时候知道的?」 「皇上忘了微臣是月家当主吗?」虽然语调恭敬,但脸上却是带着令人摸不透的笑意。都什么时候了,有什么话直说就好,干嘛老是在那里诡笑?让我有想狠狠扁他一顿的衝动…… 凤湘翊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神情凝重地说道:「那么,月家第十七代当主,朕与你谈个条件如何?」 「臣洗耳恭听。」 凤湘翊看着我说道:「有办法将朕换回原本的身体吗?」 月疏桐从怀里拿出一把精緻的紫檀折扇,随意地把玩着。「那就要看皇上和这位……来路不明的姑娘的诚意了。」 竟然还敢跟皇帝谈条件?他真的完全不把凤湘翊放在眼里了! 「你想要什么?」凤湘翊一脸平淡,我却暗自替他紧张。万一他要的是江山呢? 月疏桐突然含情脉脉望向我。「我要这个女人。」 「什么?」凤湘翊和我异口同声。我没听错吧?这人脑袋秀逗了吗?我跟他又不熟! 月疏桐原本噁心巴拉的神情转为狡黠。「我要她当我的研究品,我要深入了解所谓的『借尸还魂』是怎么回事!」 研究品?那不就表示我得常常跟他见面?真是件令人害怕的事…… 「不行!」凤湘翊语气坚定地扔出这二个字。「这是朕与你之间的交易,不要把她牵连进去。」 我有些动容地看着他。他这是在保护我吧!可是他不答应,要怎么换回身体? 他又勾起欠扁的微笑。「是吗?那么就恕微臣无能为力。微臣先行告退了。」 「我愿意!」就在月疏桐转身正要步出书房时,我急忙喊道。 凤湘翊震惊地看向我,月疏桐则是一副一切皆在意料中的表情。 我努力摆出无所谓的样子。「不过是协助他做研究,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凤湘翊想出声反对,被我摇头阻止了。 「就这样吧。」 「这位来歷不明的姑娘果然大方,那么微臣和皇上的交易就算成立了。」月疏桐「啪」的一声收起折扇,对我扬起一个魅惑的微笑。我转头,不看他。 凤湘翊的声音似乎有些哑哑的。「你需要多少时间?朕没办法等太久。」 月疏桐用折扇拍打着掌心,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最长三个月。」 「好,记住你答应朕的期限。」凤湘翊的眼中闪过一抹悲伤,稍纵即逝,应该只是我的错觉吧! 「微臣定会铭记在心,那么微臣告退了。」 「嗯。」 「对了,微臣对于见到皇上真正的一面感到十分欣慰,虽然不知皇上是为何事偽装自己,不过奉劝皇上一句,退一步,并不总是能海阔天空。」他说完,便瀟洒地转身离开。 「这个人很危险,让他知道这么多没关係吗?况且他还是云贤王的人。」我担忧地看着月疏桐离去的背影。 「你不需要担心这么多,明日就是万寿节了,好好玩乐一番吧!你一定还没见识过帝王的生辰宴会。」他给我一个要我宽心的微笑。 我调皮地眨眨眼。「明日是你生日,不如放你一天假作为礼物?」 「我若不在,你还能在这宫廷生存?也不知道是谁老是把嬪妃的名字叫错!」 「你找死吗?」我瞪了他一眼,然而心里是甜滋滋的,却又隐隐有些不安窜动着。总觉得这样的日子不多了!三个月后,一切都会变得不同吧…… 生平第二次觉得当皇帝真好!虽然已吩咐过一切从简,但这排场绝对是古装剧永远无法效仿的。 今日是我的万寿节,全国上下一同欢庆,所有百姓皆可放假一天不必工作,好好和家人聚聚。宴会分为两场,白天是和官员们的正式生日宴,晚上则是和后宫嬪妃及王亲们的家宴。 我掛着僵硬的微笑聆听一个个諂媚却虚假无比的祝贺词,眼睛不时飘向桌上几十道看来精緻可口却快要冷掉的佳餚。 我的芙蓉大虾……我的云片鸽蛋……我的荷包蟹肉……这时心中突然浮现一句话: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你就在我面前,我却不能吃你…… 妈的!这烦人的恭维场面什么时候才会结束?不给我饭吃我是要怎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当然,还是有一些不睁眼说瞎话的大臣们,像是洛清秋,自从梓芙事件后他对我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虽然依旧冷冰冰(啊人家天生就这样,不然是要他怎么办?),但言语之间已没有了最初的不信任。而月疏桐还是那副无拘无束的老样子,一点也感觉不出他已知晓眼前的人并不是真正皇帝这个惊人秘密。 至于少部分大臣对我仍停留在昏君的印象,丝毫不想掩饰他们的不屑。皇后则是有事没事对我拋媚眼,但我饿到完全没心思搭理她。 她真的不死心耶!我话都说得那么绝了,她还是不放弃。她今日一袭水红凤凰衔珠百褶裙,雍容高贵,艳冠四方,许多官员祝贺时都会多看她几眼,说实话的确艳丽动人!只可惜我对她就是没兴趣。 拜託,想也知道美食跟美女,哪个对我比较有吸引力! 当最后一位大臣献完祝贺词,我迫不及待就要宣布开动,却不知从哪又冒出一个人来。 「天罗国使臣全夜参见皇上。」说话的人有着如焦糖玛奇朵般甜腻诱人的声音。 「平身吧。」我随手一挥,根本懒得看那人一眼。饿着肚子在这枯坐了好几个时辰,好不容易终于等到可以开始吃饭的重要时刻,这个白目跑出来搅什么局? 「全夜谨代表天罗国上下,恭祝皇上……」 「够了够了!什么『万寿无疆』之类的屁……呃,客套话朕已听得够多了,天罗国的祝福朕确实收到,退下吧。」我知道这样对待外宾真的很无礼,但我实在害怕那使臣又要发表一篇没完没了兼没创意的长篇大论。 张学禄有些尷尬地在我耳边低语。「皇上,这是天罗国国王的胞弟夜王,皇上是否该盛情欢迎王爷的到来?」 夜王?原来这个人就是天罗国传说中的天仙下凡!据说天罗国百姓皆将他视为神的化身,是他们信仰的中心。当时我听到这件事时,脑中自行做了个解释:夜王,就是天罗国的吉祥物…… 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记得陈曦曾这么说过:凤湘翊之于凤凰王朝,就等于夜王之于天罗国。意思是,他们都是国内找不到第二个的,雌雄莫辨的倾世美男。 我暂时放下肚子饿这件大事,开始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人。不知是否是受到天罗国基因的影响,全夜和凤湘翊一样,有着一双摄人心魄的美丽凤眼,不过他的眼瞳是琥珀色的,异于凤湘翊的魅惑,他的眼睛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彷彿只要看着他的眼眸,就算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也能放心信任他。 拥有令女人嫉妒的凤眼就算了,重点是,他竟然是金发!金发与凤眼,那是怎样一个诡异的组合!但在他的身上却完全感受不到衝突,好像本就该这样搭配,好像唯有这样不平凡的外表,才能衬托出他不平凡的气质! 不知怎地,他总让我联想到蜂蜜。他就像是个浸在蜂蜜里的陶瓷娃娃。 真是够了!这些男人一个一个比女人美,是要我们女人怎么活? 「皇上?」张学禄面露担忧,再次出声把我拉回现实。 我揉揉太阳穴,对着全夜灿烂一笑。「方才朕只是有些乏了,若对王爷『稍微』不友善请王爷别放在心上。远道而来辛苦你了。」 全夜怔了怔,随后绽开笑顏。我听见底下一片抽气声,因为全夜的笑,美的彷彿会发光。「皇上果然和传闻中不同,难怪哥哥会如此想要和皇上见上一面。」 什么?连他也发觉我的不一样了?我最近怎么一直露馅? 我正想要说些什么掩饰过去,目光却被站在他一旁僕人怀里抱着的东西吸引住。「那是……?」 全夜向那僕人点头示意,那人便将东西交给了张学禄。「这是天罗国的一点心意,希望皇上会喜欢。」 我立刻从张学禄手中接过礼物,那是一隻雪白又毛茸茸的小狗,只看了牠第一眼我便替牠取好了名字:小白。因为牠长得简直跟蜡笔小新里的小白一模一样! 我轻抚着牠柔顺的毛,欢喜无比,仅管送给皇帝一隻小狗而不是狼犬之类比较有气势的狗是多么的奇怪。 「朕十分喜欢,请王爷代朕向国王道谢。」 「是。」 「夜王远道而来,不如就在王都多住几天吧,让朕好好尽地主之谊。对了,今日夜宴也来参加,朕的妃子们很想见见传说中的天仙夜王呢。」这是真的,陈曦肖想全夜很久了,她超想看看能和凤湘翊齐名的夜王长什么样子。 「皇上谬赞,那么全夜恭敬不如从命了。」 「眾卿可以开始尽情享用美食。」等了好久,终于等到说这句话的时候了啊! 「谢皇上!」 于是,这场宴会便在小白、美食、还有美男的陪伴下,还算愉快的结束了。 今天晚上我特地打扮了一番,不是基于凤湘翊的身分,而是以兰漪的心态。在我的地盘,而且还是一国之君,说什么也不能被全夜比下去! 与其说是打扮,也只是挑了一套特别好看的衣服,画了更加强调眼睛的眼线。我满意地看着镜子里一袭锦红流金罗袍的自己。完美!再加上这勾人的眼妆,简直是撒旦转世! 其实平时我是不会做那么高度放电的装扮,而且凤湘翊也不喜欢,因为那会引来很多苍蝇。但是大敌当前,只好使出杀手鐧! 「有必要吗?」凤湘翊冷冷地看着我把他的身体搞成这副德性。 我朝他吐了吐舌头。「你不懂!这是身为女人的尊严!」 他一脸敷衍。「就当是吧!你高兴就好。再不走宴会就要结束了。」 「知道了!」我将东西收进柜子,目光突然停留在柜子一角,一个剔透的玉罐子上。 「这是什么?」我拾起那罐子,打开盖子一看。里面是某种乳白色,长得有点像乳液的东西。 「护手霜。」他的语气依旧平常。 我挑了挑眉,学月疏桐诡笑着看他。「原来你还会擦这种东西啊!我以为我们家乡的男生才会做这种事……」 「那是为了除去练武的痕跡!一个从不握剑的人手上会有茧子吗?」他的眉角抽了抽。「你到底要不要走?」 「知道了知道了!」我赶紧步出寝宫,以免某人又要开始碎碎唸。 今晚的星空特别美。 不知真的是星星璀璨动人,还是我的心境所致。如果上帝只给我一分鐘,我希望就停留在这一刻:在灿烂的星空下,和我喜欢的人,即使我不知道他的心意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没有烦恼,没有心机,就只是简单的并肩走在一起。一切都是那么的美丽,美丽到彷彿泡泡一般,轻轻一碰便会破裂…… 不!我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最近一直有着悲观的想法?难道是被月疏桐所说的三个月影响了? 三个月,看似漫长,却又短暂。等到凤湘翊回到自己的身体后,应该会成为一位好皇帝吧!到时候他一定会非常忙碌,忙碌到无暇理会我。 我还可以继续待在他身边吧?还是,他根本就不会记得我?不可能,这太扯了!曾经一起度过的日子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被忘记? 不可能,不可能……真的,不可能吗? 其实,我不敢确定…… 「想什么这么入神?眉头都皱在一起了。」凤湘翊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我的额头。 我摇摇头,把不好的思绪甩出脑袋,对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没什么啦!凤湘翊,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他回以温和一笑。「今年你是唯一一个对我说这句话的人。」 「这么可怜?既然这样我就大方一点好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想要什么你都给我吗?」 感觉好像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等等!该不会是想要女人吧?可是他现在这副模样要女人也没用呀! 想到这里我暗自舒了一口气。「在我能力范围内的都行。」 「是你自己说的,不要忘记了。」他的眼中突然有抹苦涩闪过。「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我低声问,心里一直有股不祥的预感。 「如果有一天我要你走,不要问为什么,立刻离开。然后,再也不要回来!」 第十四章 过别人的生日真要命(下) 第十四章过别人的生日真要命(下)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昇歌台里的妃嬪和王亲们一听见通报,立即起身行礼。 「都起来吧。」我面带温和地抬了抬手,缓步至皇后身旁的主位坐下。 「臣妾参见皇上。」皇后柔媚地对我一笑,头上的金步摇微微碰撞发出了清脆好听的声响。 「皇后不必多礼。」我回以微笑。 她愣了一下,我才想起这是我第一次对她笑得如此好看。 「宴会可以开始了。」我朝底下宣布道,乐工便奏起音乐,而舞姬们则至会场中央随着乐声舞动身体,替宴会助兴。一时歌舞昇平,昇歌台里充满着浓浓的喜庆气息。 我环视底下的人们,眾位嬪妃无不倾全力打扮自己,有的艳丽绝伦,有的清秀可人,云鬓繚绕,珠翠叮噹,交织成一幅美丽的图画。 然而此刻,我的心思却早已不在宴会上…… 「你要……我走?」我的声音微微颤抖,不敢相信的再问了一次。 「只是如果。」他的语气竟平淡到令人火冒三丈。 「不可能,我做不到!」我停下脚步,坚定地望进他眼睛。「就算只是如果也不行,除非你说出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他静静地凝视着我,很久,最后叹了一口气。「等到我们交换身体后,你就出宫。宫廷始终不是个好地方,难不成你想当一辈子的宫女?」 「当宫女一辈子又何妨?」只要可以一直待着你身边,就好…… 「你会后悔的。」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会不会后悔?」我的鼻头突然有种酸涩的感觉。「还是,这并不是全部的理由?其实你不希望我留下?你怕我有一天会说出实情?」 「没错。」冰冷毫无温度的二个字,彷彿一把利刃狠狠刺进我的心里。 「我真是个大白痴。」我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再看他一眼,逕自往昇歌台的方向走去。 我不怪他,我能怪他什么?他是帝王,总要为他的江山打算。他没除掉我以绝后患,只是要我离开已经很厚道了。况且人家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就像月疏桐说的,我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灵魂,到底还在期待什么? 我竟还傻傻相信他会毫无理由地信任我,真是笨得可以…… 「臣妾敬皇上一杯。」皇后轻轻柔柔的声音忽然从耳边传来。 我回过神,端起酒杯回敬她。 接着便是如妃、嫻妃、惠贵嬪等较有地位的妃子带头敬酒。光是今天一天我就喝了不下二十杯酒,爸爸妈妈请原谅我未成年饮酒,我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不过这副身体的酒量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虽然有些头昏脑胀,但我居然还没醉倒真是太神奇了! 「臣兄也敬皇上一杯。」我的哥哥,祈德王凤湘祈带着爽朗的笑起身举起酒杯。 他与弟弟凤湘翊和凤湘云不同,是属于阳刚型的帅哥,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身材也较为壮硕高大。不过我欣赏的,还是他那率真无心机的个性。 凤湘翊对凤湘云始终是戒备的态度,不过对于凤湘祈却是如同大哥一般看待。凤湘翊这两年来扮演着昏君的角色,朝堂上的政务大多由凤湘祈主理,但他却没有因此踰越本分,只是做好摄政王分内的工作,并无其他举动。对于我近来提的方案,也是大为赞同,还为我说服了那些坚决反对的大臣们。 其实他都已经到了这个位子,手上握着几乎等同皇帝的权力,他大可逼宫易主,想来朝臣也不会有太多反对声浪,然而他却没有。要说人性本善、兄弟情深吗?我看过太多宫廷剧,深知在皇家没有亲情这回事。为了保险起见,儘管看来忠心如他,我还是不得不提防着。 「祈德王平日为朝廷鞠躬尽瘁,替朕分忧解劳,朕要好好谢你。」我举杯朝他扬起了笑容,然后一饮而尽。 「也让臣弟敬皇上一杯。」凤湘云依旧一身竹绿衣衫,依旧是那温文儒雅的样子。 「云贤王也辛苦了。」我微微頷首。自从知道月疏桐和他一党后,我就一直提防着他。谁知道会不会莫名其妙就被他们从背后捅一刀! 「臣弟也要敬皇兄。」寧乐王凤湘寧捧着酒杯站起身,脸色略显苍白虚弱。 根据凤湘翊的说法,凤湘寧从小便有心疾,取「寧」作为名字也是希望他一生安寧。 从见到他第一眼,我对他的印象便是──男版林黛玉。他一整个就是俊美的病美人! 不过他的政治才能是不容小覷的!对他也不能掉以轻心,说不定哪天突然变得生龙活虎要取我性命! 「寧乐王要保重身体,凤凰王朝还是很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我举起酒杯说道。 「臣弟谢皇兄关心。」 我的目光随意地扫过底下眾人,最后停在一个人身上。 他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注视他,一抬头便与我的目光对上。 他有些尷尬地端起酒杯。「全夜敬皇上一杯。」 「嗯,希望王爷能玩得尽兴。」我几乎是咬牙切齿说道。 可恶!我为了不要被全夜比下去还特地在穿着上花了一番心思。结果呢?他穿的和早上根本是同一件! 他到底有没有在重视这个宴会?他是在藐视我吗? 唉,忽然觉得今天的我真是白痴透顶!一定是因为酒精的缘故,我竟然和一个男人争这种事…… 鬱闷间刚好瞄到了陈曦,她看着我,下巴朝夜王的方向扬了扬,然后偷偷地伸出了大拇指。 于是我又更鬱闷了。 「皇上,妹妹们为了替皇上祝寿,精心准备了舞蹈。」皇后娇媚无比地说着,就差没黏到我身上。 哦?有人要跳舞?我的兴致顿时来了。「那就快开始吧!」 第一个上场的是如妃。她一袭粉色衣裙,面若桃花,手持桃红色彩带,随着音乐摆动柔软的身躯。 彩带在她的舞弄下变换各式绚丽的图案,一举手一投足皆是数不尽的嫵媚。一曲舞毕,彩带缓缓飘下,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全场掌声四起,我也用力地鼓掌。虽然我对这领域的舞蹈不是很瞭解,但我看得出来她跳得真的不错。 「爱妃跳得真好。」我讚许地点点头。 「谢皇上。」她随即绽开笑容,凝视我的目光是藏不住的欢喜和迷恋。 下面一个表演的是莲昭仪。她一身素白,飘逸的裙摆上绣有大朵小朵的莲花图样,头上未戴任何配饰,只插了两朵雪白的莲花。 她的旋转、踢腿,每个动作皆是如此神圣庄重,恍若天上的仙子下凡起舞,高洁不染一丝尘埃! 「爱妃跳得非常好。」我带着微笑拍手道。 「臣妾谢皇上讚赏。」她温婉一福,我却捕捉到她一个几不可察的小动作:她向如妃投了个得意的眼神。 我才突然想起,方才对如妃的评语是「真好」,而对莲昭仪的评语是「非常好」。 这些女人……我只不过是不想一直用相同的词汇,这也值得炫耀? 也难为她们正值青春年华,却无法受到不巧同为女人的皇帝宠爱,才会吃饱了没事干。 接下来又有数位嬪妃陆续上场,虽然看得出她们是精心准备过的,不过第一个好,第二个好,到第三个还是差不多的东西,更别说全部都是大同小异的表演。纵然再好看,却容易让人视觉疲劳!一场场演出下来,我终究忍不住哈欠连连,最后是张学禄将已经神游太虚的我唤回现实。 「皇上,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我又吞下一个哈欠,知道现在是我该作结的时刻。 「朕的爱妃们各个舞艺精湛,眾位王爷们是否也这样认为?」最后几个表演时我根本没认真看,只好将问题丢给底下的人。 「看来凤凰王朝最为精通舞艺的女子,都在皇上的后宫里了。」祈德王讚道。 「是呀,真是羡煞臣弟。」寧乐王也笑着说道。 全夜只是带着淡淡的笑喝了一口酒,没有发表评论。 没有人要说话了吧?我扫视四周,正欲说句客套话为这个段落划下句点,凤湘云却忽然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臣弟斗胆,娘娘们的舞艺虽好,但在臣弟看来,却是远不及一人。」 「云贤王说的那位高手是谁?本宫很是好奇呢。」皇后依旧是端庄贤淑的模样,我却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 凤湘云带着意味深长的笑看了我一眼。奇怪!他看我干嘛? 隐约有种不好的感觉,我默默的塞了一口芙蓉酥。忽然有些饿了。 「那人便是前阵子风靡整个凤凰王朝,被称为第一舞妓的牡丹楼花魁红牡丹!」 我又拿了下一块芙蓉酥吃着,听完他的话立刻噎到。 「皇上您没事吧?」皇后看我狂咳不止,递了一杯茶来。 「朕没事。」我摆摆手,接过茶大口喝下。 「王爷真爱说笑,怎可拿一名青楼妓女与眾嬪妃相比?」如妃的语调变得尖锐,内心的不爽不言而喻。 身为一位好皇帝,不仅要勤于政务,还要懂得排解纠纷!于是又到了我跳出来说话的时候了(重点是转移焦点!)。 「云贤王说的那位红牡丹朕也略有耳闻,不过朕的后宫中倒还有一人与她不相上下。」我看向正自顾自吃得津津有味的陈曦,眾人也顺着我的目光朝她看去。 她就像上课打瞌睡被老师当眾叫起的学生,一脸不知所措。 「嫻妃的舞艺只有朕一人见过未免可惜,不妨就在这里让大家开开眼界?」我对陈曦露出个甜到近乎諂媚的笑。 我倒不是为了自保随便抓个人上去,陈曦和我一样,生前也是热舞社的一员,而且还是舞监!当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会穿着吊嘎和棉裤就是因为正在练舞。 她用唇语对我投诉:「我又没准备!」 我依旧是带着甜腻的微笑对她用唇语回道:「管你!你就当现场solo吧!」 她又想说些什么,我赶紧用可怜兮兮的眼神巴住她不放。 她狠狠瞪了我一眼,却突然像想到了什么,嘴角扬起个诡异的弧度。 「臣妾斗胆,皇上的提议臣妾本不该拒绝,只不过臣妾的舞蹈风格并不常见,平时练习都是宫里一名叫浣芷的宫女为臣妾伴奏的。前几日染了风寒臣妾便让她在宫里休息,今日宴会不必跟来。眼下没有音乐,臣妾也不知如何是好。」 还不知如何是好呢!看她那眼神分明得意的很!音乐……是还有一个人办得到,只是…… 「若是嫻妃真有才能,什么音乐还不都一样能跳?」如妃不放过任何一丝可以冷嘲热讽的机会,完全符合她的作风。 就在这个气氛僵到不能再僵的时刻,一个斜抱着琵琶的身影缓缓走到台中央,恭敬地深深一福。 「若是皇上与娘娘不嫌弃,奴婢艺香愿为娘娘伴奏一曲。」 「这不是皇上的御前侍奉宫女吗?」皇后疑惑地看看我,再看看艺香。 「去吧。」我轻轻一摆手。看着他,心里有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凤湘翊退至一旁坐下,抱着琵琶等待着主角陈曦。 陈曦只得无可奈何地略一施礼。「臣妾献丑了。」 悠扬的音乐流泻而下,我彷彿又回到了在牡丹楼当红牡丹的那段光阴。凤湘翊真的很厉害,只不过几日的练习,就可以将r&b的曲风掌握的如此之好! 他很聪明,并没有弹奏当日我在牡丹楼表演的任何一首曲子。现在弹的,应该是拿某首古曲改编而来的吧! 我看向底下的人,他们皆专注地看着认真起舞的陈曦,有的眼中是惊艷,有的则是嫉妒。 我的目光最后锁定在一人身上。 凤湘云! 他突然提起红牡丹为的是什么?不对,他怎么会知道红牡丹?我公开表演时他应该是尚未回国的! 还是说,是月疏桐告诉了他?可是他的语气,却又像是亲自见过我跳舞…… 「皇上当心!」 深思之际,忽然听见一声高喊。接着燿瞳突然衝出来,拔出剑挡掉了一支原先应射向我的箭。 一时之间昇歌台乱成一片,似乎有人高喊「护驾」……但不过几微秒的时间,我依稀看见又一支锐利的箭直直朝我飞过来…… 现在这是……怎么一回事? 等我意识过来后,我只有时间闭上双眼。 就是现在吧?我一直害怕到来的死期,就是现在了吧? 真是冤枉!我到底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每一世都这样短命? 「愣着做什么?」熟悉的声音传来,随即我感觉到有人将我扑倒在地。 酒精掺着恐惧终于在我的脑袋里起了化学作用。我看着眼前那张放大的惊恐的脸,眼角馀光瞄到了一旁地上那把插着箭的琵琶,来不及细想便昏了过去。 我吃力地撑开眼皮,入眼的是寝宫里的那片明黄。 「凤湘翊……」我的声音极其微弱,好似梦囈。 「我在这里。」他坐到我的床边。 「你为什么要救我……」 他没回答。 我扯开一个虚弱的笑容。「别说了,我都知道。你救我是因为不想你的身体有损伤……」 他仍然没回答。 「你救我是因为不想让你的计画提前中止……」 他依旧不发一语。 「你救我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 还是沉默。 「你救我绝对不是因为喜欢上我……」我用尽精力说完最后一句,便又昏睡过去。 在我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彷彿听见凤湘翊掺杂苦笑说了一句话。 「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 第十五章 爱妃是隻大野狼 第十五章爱妃是隻大野狼 「行刺都过了三日,刑部还是没有丝毫进展?」 这是我第一次在朝堂上展现帝王之怒,底下的朝臣们各个低垂着头,没有人敢站出来帮刑部说话。 「啟稟皇上,微臣等找到刺客时那人早已气绝身亡,身上亦无任何可辨识身分的物品,死无对证,恐怕难以继续追查下去……」刑部尚书魏天良说话时声音还微微颤抖。怎么,我有这么可怕吗? 我冷哼一声。「死无对证?百姓们用血汗钱纳税,养出来的刑部竟是这种办事能力?」 魏天良立刻跪下,膝盖撞击地板发出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泰安殿显得格外响亮。「臣该死!」 「既然知道该死,何不乾脆以死谢罪?」我不屑地抬了抬眉。 他根本没想到我会把他的话当真,抬起头时已是冷汗涔涔,脸色无比苍白。「皇上饶命……」 每次看古装剧时,看到那些臣子们一犯了错,嘴上总是掛着要「以死谢罪」就觉得好笑!有哪几个是真的敢把性命交出来?既然不想死,说这句话的意义何在?只会让听的人更火大! 「罢了。朕一点也不想要你的命。」我厌烦地摆摆手。「退下吧。不过刑部办事不周的责任,还是要依国法追究!」 「谢皇上不杀之恩!」他连连叩谢,退下的速度快到惊人的地步,彷彿害怕再多待一秒鐘,我就会改变心意。 「至于禁军守备皇宫的能力……也实在令朕匪夷所思!」我冷冷扫了一眼禁军统领左乔。 他立即跪下。「微臣知罪。」 在万寿节这样重要的节日,为何刺客还有办法潜入皇宫?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刺客本就是宫里的人;另一个则是禁军被收买,故意放松戒备好让刺客进来。 若说那名刺客实力坚强足以对抗禁军,这个理由实在无法说服我!以一挡百,肯定会造成轩然大波,却没有半个人来通报? 无论如何,目前没有证据,我也只能猜测! 「禁军统领失职的责任,一样依国法处置!」 「谢皇上不杀之恩!」 这时湛燿瞳却突然从行列中走出来,脸色凝重地跪下。「皇上,微臣身为御前带刀侍卫却未尽到保护皇上职责的罪过,请皇上一併处置!」 「你替朕挡下了一箭,为何说没尽到责任?」 「微臣駑钝,未识破贼人射出的第一箭是为了声东击西,引开微臣的注意。所幸皇上安然无恙,否则微臣即便是万死也无法赎罪!」 我有些无言地抽了抽眉角。要是他没替我挡下第一支箭,我哪有那个命等着第二支箭射来…… 我说燿瞳,虽然忠心是好,但忠心过了头就会变成愚忠。人活在这世上很不容易,不用尽把错往身上揽…… 「这也是无可避免的事,朕不怪你。」看到他那纠结的脸,我怕他回家会良心不安搞个切腹谢罪什么的,赶紧又补了一句:「不过为了以示警惕,朕罚你停俸一个月,以后要更注意了。」 「谢皇上,微臣铭记在心!」他谢完恩后便起身退下。 「追查行刺一案,交由云贤王负责如何?」我看向凤湘云,语气平常彷彿我只是临时起意。 「臣谨遵圣命。」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回復平时的平淡温和。 「希望云贤王不会令朕失望!」我勾起嘴角。凤湘云,我很好奇你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如果幕后操控着这一切的人是你的话。 我会怀疑他,是因为刺客行动前他刚好不明所以提起红牡丹,时间点过于巧合,会是一种暗示吗? 不过这是我仅有的联想,也许根本就不关他的事也说不定!总之,就算主谋不是他,我也想看看他怎么办这个案子! 「还有事情要报告吗?」我看看眾臣。 「皇上,天罗国使者夜王将在后日起程返回天罗国。」宰相黎原豪站出来说道。 「是吗?不如朕就随夜王同行,正好赴了天罗国国王的邀约!」我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过于雀跃,不过管不了这么多了。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个可以「逃跑」的机会,怎么能放过? 没错,是「逃跑」! 自从万寿节那夜喝醉,对凤湘翊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后,这几日我是能躲就躲,根本不敢面对他。可是他是我的御前侍奉宫女,我有办法躲掉见面的机会吗?所以每次见到他就是相对无言,尷尬到了极点!而一天十二个时辰中至少有六个时辰会出现这种僵硬的局面,我实在快要崩溃了! 于是最后我只能选择逃跑。唉,真的很鄙视这样鸵鸟的自己…… 「后天就要起程,时间会不会过于仓促?」宰相小心翼翼地提出质疑。 「准备事宜先前不是已吩咐礼部去做了吗?」 「回皇上,至天罗国拜访的相关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皇上随时可以啟程。」礼部尚书卫子英不卑不亢地答道。 「嗯,很好,那就这样办吧。」我满意地点点头,真是天助我也! 「皇上不在国内这段时间,朝政该……」 现在没有我就不行了吗?竟然已经如此依赖我了,害我感动到想哭……才怪! 这些人还不是趁我不在的时候对大权虎视眈眈!我才不会让他们得逞呢! 「朕出访期间,政事一样交由祈德王代理。」反正他本来就是摄政王,目前看来也没不良企图,与其交给和月疏桐狼狈为奸(?!)的凤湘云或是臭皇后的老爸,还是交给他比较放心。 「微臣定不辱皇命!」 这次出访,规模并不大,除了最基本的随侍宫女太监及护卫,我只带上了陈曦、燿瞳和月疏桐。 带陈曦来是因为自从她知这我可以出宫去玩后,居然绝食抗议,我只好带她一起来。 而燿瞳同行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保护我的人身安全。 至于月疏桐……我也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跟来。那天下朝之后,他突然跑来跟我说他也想去,我能不答应他吗?谁叫我有把柄握在他手中。不过这样也好,让他待在我的眼皮底下,看他怎么和凤湘云勾结做坏事! 全夜的队伍在前面带路,而我的队伍则接在后面。基本上全夜、燿瞳、月疏桐他们这些男人都是骑马的,只有我,全程坐马车。 拜託!这趟旅程少说要十日才会到达天罗国耶!古代又没有防晒乳这种东西,这样等我回去从白雪公主变成包青天要怎么跟凤湘翊交代?况且一直坐在马背上,屁屁还不痛死?(陈曦:事实上是不会骑马吧……) 说到凤湘翊,他好像感觉到我此行的目的,便以染上了严重风寒的理由向张学禄请假留在宫中。 张学禄向我提起时还一脸担忧,凤湘翊应该不会敬业到为求逼真真的把自己身子搞坏了吧? 「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陈曦好奇地探过头来研究我的表情。「不放心政事?」 我翻翻白眼。「凤湘翊都当了两年多的昏君,凤凰王朝还不是一样富庶繁荣?现在我只是暂时离开几天,有什么好担心的?」 「说的也是。」她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是我把你想的太认真了。」 「喂!」我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对了,我有一个问题一直很想问你,可以吗?」她的表情突然变得认真。 「我说不行你就不问了吗?」 「还是要问。」她一脸理所当然。 「那说什么废话!」我感觉额头暴出青筋。「要问就快问。」 她往车外四处看了看,然后往我这边挪了几吋,压低声音说道:「你出宫的那段时间,是不是跟红牡丹有关联?」 「你怎么知道红牡丹?」 「拜託!我在宫里那么无聊,当然要听些八卦打发时间啊!况且还是凤凰王朝第一舞妓我怎能不知道?」她瞇起眼睛。「而且听起来,她的舞风感觉……跟我们很像。」 我叹了口气。「唉,算我投降了。红牡丹是我,你高兴了吗?」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只是你指导的舞妓而已!」她的表情出乎我意料的意外。好像被摆了一道…… 「那是一场意外,没什么特别的。」 「才不是呢!根据穿越黄金定律,女主角十之八九会到青楼走一趟,可是自从我穿越过来除了叶府和皇宫,就没去过其他地方了。你可好,那么多好玩的事都被你遇上了!」 「要是你知道我为了不被发现身分过得有多战胆心惊,你就不会羡慕我!」 我将车窗推开,正想让风吹进来透透气,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我将头探出窗外,看见燿瞳朝这边走过来。 「怎么了?」我问。 「回皇上,夜王说赶路了那么久,要不要在此稍作歇息?」 「也好。」想想这一路上还真的没停下来过。「也让随侍们好好休息。」 「是。另外,夜王想趁这段时间和皇上喝杯茶,皇上是否答应?」 「去嘛去嘛!」陈曦摇着我的手,双眼发射出不怀好意的精光。 我的额头冒出几滴冷汗,对燿瞳若无其事地笑笑。「你去告诉夜王,朕等会儿就过去。」 「微臣知道了。」 燿瞳退下后,我立刻对瞬间化为狼女的陈曦投以鄙视的目光。「那么喜欢全夜乾脆嫁给他好了!」 「我都是你的人了,还能怎样?」她环着我的手臂,故意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完全不领情地推开她。「少噁心了。要不我放你出宫,废妃对一位皇帝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她嘿嘿一笑。「废妃是有点太严重了,我只是纯粹喜欢欣赏美好的事物!」 事实证明并不是『纯粹』欣赏那么简单,我们和全夜喝茶时她一双眼从头到尾都死死盯着人家看,真不知道她到底是谁的妃子! 「夜王有妻室了吗?」我随便找个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免得他察觉某女的花痴行径。 「目前专心辅佐哥哥,尚未有娶妻的打算。」 也是,那些偶像一旦结了婚身价立刻暴跌,他要是有老婆了还能称作「天仙夜王」吗?说不定他一辈子都成不了亲,因为没有女人敢冒着被粉丝口水淹死的风险嫁给他。 嘖嘖,长得太好看也是一种罪过! 「那王爷会跳舞吗?」陈曦兴致高昂地插进一句,我立刻踩了她一脚以示警告。 她无辜地转头看我,被我冷冷瞪回去。 「朕这爱妃平时就爱乱说话,夜王别放在心上。」我乾笑了几声,然后赶紧喝了一口茶装没事。 热舞社的女生常有一种通病,就是希望自己觉得不错的男生会跳舞。可这里是古代耶!哪会有男子习舞? 没想到全夜的回答差点让我把茶喷出来。 「会的。为了祭天常会需要献舞,不过只略懂皮毛,和嫻妃娘娘的舞艺根本无法相比。」他又露出了那会闪闪发光的笑容。 我赶紧看了身旁的某人一眼。很好,还没昏倒。 「夜王负责祭祀?一般不是都由女子来作为上天和人民沟通的桥樑吗?」我好奇问道。 「天罗国的传统不太一样,一直是由皇室男子来祭天的。」他边说边替我把茶斟满。 「谢谢。那么夜王岂不是终身不能娶妻?」我继续追问。一旦决定侍奉上天,好像就再也不能拥有自己的感情了。 「并不是。如果遇到心仪的对象还是可以成亲,只不过从此就不可以再负责祭天。」他耐心解释道。 「原来如此。」我了解地点点头,满怀希望地看向陈曦。别担心!你还是有机会的! 「对了,全夜有一事要先知会皇上。」他脸上换了个表情,有些……无奈? 「你说吧。」 「到时候皇上见到了哥哥,请皇上不要被哥哥吓到了。」 「贵国国王……很可怕吗?」我的担忧反映在我渐弱的声音上。该不会……是位暴君吧! 他摇摇头,嘴角勾起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哥哥不是强悍,而是……太过热情了。」 我瞬间满脸黑线。感觉「过于热情」会比「暴君」更加可怕…… 他微蹙起眉头。「另外,还有一人希望皇上见到她时也不会过于惊讶。」 「还有人?」我忍不住脱口而出,说完才发现自己有些失礼了。我赶紧乾咳两声。「那位也是『特别热情』吗?」 「是的。她是舍妹,宝恩公主。不瞒皇上,其实是她想见见皇上,但碍于身分无法前去贵国才拜託哥哥出面的。若是宝恩对皇上做出了什么失礼的举动,全夜先在这里替她道歉。那丫头只要遇到有好感的人就会克制不住。」全夜说这话时额头似乎冒出一滴冷汗。 「看来王爷对妹妹宠爱有加!」陈曦「嗲声」地说着。 奇怪,怎么闻到一股醋味? 我偷偷瞥了身旁的人一眼,立刻被那杀人眼神吓的转回头。搞什么!有必要跟他妹妹吃醋吗? 「是天罗国唯一的公主,所以才会被哥哥们宠坏了吧。还请嫻妃娘娘多多包涵。」全夜再次搬出杀手鐧──闪死人不偿命的微笑。 陈曦也回以甜笑。「要是宝恩公主和皇上过于亲暱,本宫恐怕会忍不住吃醋喔……」 无言……少拿我当藉口!我和哪个女人亲近对她来说根本就比午膳菜色是什么还不重要! 都还没进到天罗国,就感觉前面会有一堆灾难等着我…… 老天保佑!希望我来到古代后的第一次出国,不会是恶梦一场! 第十六章 国王的告白 第十六章国王的告白 由于途中有几天天候不佳,原本预计十日就会抵达天罗国最后却花了整整十五日。当我们到达时,天罗国的重要大臣们皆出来迎接,城里的百姓也站在路的两旁好奇地观看,和之前从电视上看到必须跪在地上等待行列通过的场面有着很大的不同。 为了不失一国之君应有的气势,从进城门前一刻我便换成了骑马(所谓的骑马是指坐在马背上,让燿瞳牵着马慢慢行走。)。 天罗国的一切都和凤凰王朝很不一样,从建筑风格到人民的性格──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国王个性的影响,百姓们给人的感觉相较于凤凰王朝的人民显得热情奔放的多──,甚至是服装。其中就属女子的服饰最让我惊讶!她们衣服的材质多半以纱为主,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给人无限遐想空间。 但这还不是最劲爆的,重点是,她们的上衣只有半截,露出了肚子! 「天罗国民风怎么如此开放?女子随意露出肌肤好像是很普遍的事。」我低声询问一旁的燿瞳。就算在现代,也不是每个女生都敢穿得这样大胆,要是我就没这个勇气! 「天罗国在地形上是一个封闭的大盆地,因此气候炎热,服饰多以清凉透气为主。」燿瞳简洁有力地解释道。 阳光照射在他的一头银发上,让他整个人闪闪发光,彷彿从天而降的天使。 其实燿瞳的外表是十分出色的,如果他不是总爱穿得一身黑、再常笑一点的话,人气榜的排行应该会和武功排行不相上下。 「燿瞳。」 「微臣在。」 「以后不要每天都穿黑色的衣服。」 「是。」 「还有,笑一个。」 「什么?」他的脸部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笑一个,这是御令!」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严肃。 他犹豫了几秒鐘,最后勉强扯开一个僵硬的笑容。 「算了,好难看。」我嫌弃地摆摆手,放弃了。平时就不怎么笑的人,绝对不要勉强他笑! 没想到他听了我的评论后,嘴角居然微微上扬。 我愣了一下,原来他是会笑的,而且笑起来很好看!虽然只维持了短短几秒。 「夜王殿下!!」百姓们一看到他们奉为神的天仙夜王,立刻热烈欢呼,其中大部分是女性。 「以前总以为传闻夸张了些,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夜王真是令朕……佩服。」我惊奇地看向右后方的全夜。 他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是百姓们太热情了。」 我夸他不是恭维,这排场和那些为偶像天王天后机场接机的疯狂场面相比,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就是凤凰王朝的皇帝吗?」 咦?有人提到我吗?我竖地耳朵仔细聆听百姓们即将给我的讚美。 「好俊美呀!」谢谢,我知道! 「和夜王殿下不相上下呢!」能得到全夜粉丝的认同,似乎是件颇有成就感的事! 「可惜听说是个昏君。」 「不会吧?他生得这样好看……」 「就是生得好看才有问题!没听过什么叫作『红顏祸水』吗?」红顏祸水好像不是这样用吧…… 「可是夜王殿下的才华就不比样貌差啊!」 「咱们夜王殿下是特例!」 「原来如此。可惜,可惜呀!」 我藏在袖袍里的手紧握成拳头,脸上还是维持着优雅的微笑。 这些人!要说别人坏话不会小声一点吗?这就是俗话说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都洗心革面多久了? 我嚥不下这口气,对那些「愚民」们扬起一个颠倒眾生的魅惑笑容。看他们变成一尊尊瞠目结舌的石像,我才满意地转回头。眼角馀光瞄到牵着马的某人肩膀在微微抖动。 「燿瞳,你在笑吗?」 「皇上看错了。」 「那就好。」 到了皇宫已是下午,接下来的工作只剩好好休息,准备参加晚上的欢迎宴。 我们暂时住在皇宫西南侧的间置宫殿,我的处所是永乐殿,陈曦则在我隔壁的逸华宫。 趁着这段空档,我想逛逛皇宫,看看这里和凤凰王朝的宫殿有什么差异。本来要拉着陈曦陪我一起去的,但那懒女人头一沾到枕头就再也不想起来,而燿瞳又忙着指挥保安工作,我只好自己一个人去了。 我卸下龙袍,换上轻便低调的衣服,孤身在别人的皇宫里乱闯还是别太招摇的好。 因为不喜欢一堆人跟在身后,我只留了两名侍卫在暗处保护着。记得曾经问过凤湘翊,他让一大群护卫跟着他不嫌烦吗?他只淡淡说了一句:「难不成要昭告天下昏君会武功?」 此时宫里吹起了阵阵微风,让原本闷热的天气多了份凉爽与舒适,正好适合散步。 要是有一份皇宫导览地图在手上就好了,皇宫这么大,我还真不知道该从何逛起。 我凭着直觉随意前行,完全没有考虑走不走得回去这件事,反正路是长在嘴巴上的,大不了找个宫女问她「永乐殿」怎么走就行了。(谜之音:某人完全不知道「丢脸」这两个字怎么写……) 最后,我走到了一处庭园,庭园四周围墙是用铁架围成的,上面爬满了开着淡黄色小花的藤蔓,绿意盎然,生气蓬勃,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抬头一看,被同样淡黄色小花缀满的拱门上掛着一块匾额:御果园。 就算我再怎么没有国文造诣,也知道这里是一处果园。原来我的直觉最终还是将我引到有食物的地方。 我探头往园里察看,好像没有人在里面,只参观一下下应该不会怎样吧?我实在很好奇古代的果园长什么样子! 深吸一口气,我抬起脚步走进了御果园,每走一步,我就对这个地方多了一分讚叹。 太棒了!这里简直是天堂!要我死在这里也愿意! 两旁的果树结满了色彩繽纷的果实,个个饱满丰硕,一看就知道咬下去一定是可口多汁!连空气都瀰漫着香甜的味道,还有小白蝶在花丛中穿梭起舞! 看看这荔枝!我从未见过这么大颗又浑圆的荔枝!艳红的外壳就像涂了胭脂,色泽是如此的美丽诱人! 天罗国的栽植技术居然达到这种境界,恐怕在现代也难以拥有如此水准! 我「深情」地望着那结实纍纍的荔枝,吞了吞口水。这里有那么多颗荔枝,只吃一颗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吧? 不行,这是别人的果园,这种行为形同偷窃…… 可是,这荔枝看起来真的好好吃…… 内心交战之际,一颗已剥好的、晶莹剔透的荔枝就这么出现在眼前。我的手指彷彿着了魔,不由自主地伸向那果实,接过它并送入嘴里。一咬下,酸酸甜甜的汁液立刻充满整个口腔! 我幸福地闭起眼睛,荔枝啊荔枝!你真是太懂我的心了。知道我想吃你,就自动脱好衣服送上来…… 等等!荔枝会自己剥壳吗? 我猛地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一双带着好奇的眼眸。 「妈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好痛……」我揉揉屁股,不满地瞪了一眼「罪魁祸首」。「你不出声想吓死人吗?」 他却扬了一个大大的微笑,朝我伸出手。「起来吧!」 我无视他的手逕自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 他倒不以为意,收回手背在身后,欢快地望着我。 「你是凤凰王朝的人吧?」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不安地问道。该不会他知道了我的身分? 「你的衣服,不是天罗国的服饰。」他的语调轻快,像是心情极好。 「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我挤出个官方微笑,转身就要离开。正所谓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等等!」他焦急地拉住我的衣袖。「先别急着走!」 我暗叫不妙,他该不会想跟我算偷吃荔枝的帐吧?一颗荔枝他也要计较!怎么会有这么小气的人? 不对啊,那颗荔枝是他拿给我的……那他到底想怎样? 「请问还有什么事?」 「你怎么会在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果然!迟早要为私闯别人家的果园付出代价!虽然他的语气比较像是在问「吃饱了没」而不是盘问…… 「我是跟着御驾一起进宫的。其他人在为晚上的宴会作准备,我没有事可做,觉得无聊便自己在宫里走走。未经允许进来这里纯属无心之过,对不起,我会立刻离开。」我一脸真诚地微微一福,准备开溜。 眼角馀光瞄到那两名正挣扎着要不要出来保护我的护卫们,我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妄动。 「等一下!」他又急忙拉住我,眼神有些闪烁。「那个……」 我欲哭无泪地望向他。他还真是小心眼!我都实话实说了他还不肯放过我吗? 「你……现在不忙对吧?」 「刚才不忙,现在非常忙!」我想也不想地说道。 「这样啊……」他垂下头,失望的声音让我的心都软了。不知怎地,一句话突然出现在脑海:拒绝他,你就是混帐! 「有……什么事吗?」我不想当混帐,所以我动摇了。 他猛地抬起头,漾出一个极致灿烂的笑容,那瞬间我彷彿看到全夜的身影和他重叠了。「你想不想尝尝我新开发的另一种荔枝?」 「呃,好啊。」我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点点头。本还以为他要找我算帐,居然是要请客,真是个跳tone的人!虽然此时不应和这个人多做纠缠,但荔枝的美好滋味实在令我无法抗拒。 「那我们走吧!」他高兴地牵起我的手,在我还来不及反应之前便带着我奔跑了起来。 「到了!」他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不远处。「那就是我的新品种荔枝!」 我喘着气,怨恨地瞪着他的背影。这位老兄,你是在赶哪班火车?荔枝又不会自己跑掉,我们用得着跑成这样吗?还有谁可以告诉我,同样是荔枝,为什么一种种在东边,另一种却要种在遥远的西边? 他似乎感受到我的怨气,转头来看了我一眼,随即有些窘迫地放开牵着我的手。「抱歉。」 他好像误会我愤怒的点……算了!我懒得跟他计较,抬起头看向前方。 哇!好一片如樱花树般的……荔枝树。我揉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在我眼前的,竟是有着梦幻粉红色外壳的荔枝!粉红色的荔枝耶! 「等我一下。」他向前走了几步,认真地在荔枝树上看了看,然后摘下几颗果实放在掌心。「要吃吃看吗?」 我毫不犹豫地猛点头。 他纤长白皙的手指在荔枝壳上转了转,眨眼间就剥好了一颗。「吃吧。」 「谢谢。」我接过送入嘴里。一咬下,甜入心坎的汁液在嘴里爆开。没有了荔枝微微的酸味,取而代之的是水蜜桃的香气。这是水蜜桃荔枝啊! 「好吃吗?」他期待地等着我的反应。 「嗯嗯!」我幸福地点着头,又从他手中接过一颗。 他就这样带着微笑,安静地帮我剥壳,安静地看我吃着,不时听我讚叹他的果园。 他望着我的眼神不太寻常,让我心里有些发毛,我不敢和他有过多的眼神接触,只是看着前方的荔枝树吃着美味的荔枝。 过了许久,一直沉默着的他突然冒出一句话。「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告诉他我的名字还得了!这样天下皆会知道凤凰王朝的皇帝在别人宫里对着荔枝流口水! 我只好把问题丢回给他。「那你又是谁?」 「我……」他停顿了几秒鐘。「我是管理这果园的人。」 鬼才相信!哪个管理果园的人会穿着如此华丽的衣服?等一下!华丽的便服……男人……这时间可以在宫里间晃……难不成!他就是…… 「你不相信?」他皱起眉头。 「不是。」我摇摇头。他好像不想让我知道他的身分,如果直接告诉他我已经猜到了,他会不会很受挫? 「那么换你告诉我你是谁了!」他眨着琥珀色的大眼睛,期待地等着我的回覆。 我低下头,装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其实是我根本就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有不能说的苦衷吗?」他叹了一口气。「也是,不然你为何要女扮男装……」 「什么?」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女扮男装?又来了!他到底哪隻眼睛看到我是女的了!我现在可是穿着男子的服装耶!这些人为什么老爱自行解释?算了,他要误会就让他去误会吧!不关我的事…… 「透露一点点也不行吗?」他垂下头,食指碰着食指。装什么可爱!我才不吃这套! 我以无比惋惜的口气说道:「我的身分,不值得知道!」因为你知道后,大概会崩溃…… 他想了一会儿,逕自下了结论。「你是随行宫女吧!你别担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来过这里的。」瞧!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他自己要这样认为的。 「谢谢。」我笑了笑。 等到吃了好几颗荔枝后,我才基于形式问他:「这样给我吃没关係吗?」 他点点头,笑着说道:「放心,不会有人在意的。」你这国王都不在意了,谁还敢在意?不过他的话倒是让我吃得更肆无忌惮。 知道他是天罗国国王后,我一边吃着一边好奇地偷偷打量他。之前顾着和他讲话没仔细看,现在认真审视他一番后,才发觉──他超超超可爱!简直可以用一个字形容:萌! 不同于全夜淡淡的金发,他有着一头奶茶色的长发。我甚至怀疑他和全夜是否有血缘关係──全夜是细长的凤眼,但他的眼睛却是又大又圆,就像漫画里小正太的那种!不过他们眼珠子的顏色都是漂亮的琥珀色。 他的眼睛十分清澈澄净,澄净到像个孩子,而不是一国国王! 我不禁替他担心,一个王者要在鉤心斗角的政场上巩固自己的地位,不该拥有这样一双毫无心机的眼。但同时我也想起──就是他!让原本因王储相争而日渐衰败的天罗国起死回生,强壮到足以威胁凤凰王朝。 难道他和凤湘翊一样,也在偽装自己?不,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就在我陷入沉思的时候,他轻轻转过我的头,让我正视着他。 「怎么了?」我发问时一颗荔枝还塞在嘴里。 「我很喜欢你。」他认真而郑重地看着我的眼睛说。 我果然很不幸地因他的话噎到了,止不住的狂咳,连眼泪都快要飆出来。 他紧张地拍拍我的背。「你还好吗?」 我转身低头用力咳出那块果肉,然后用衣袖擦擦嘴巴。「你……吓到我了。」 「我是认真的!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你了!和你相处下来,又更加更加地喜欢你!」 他现在是在跟我告白吗?他……喜欢我?可是他才见了我一次,而且我同样也是男人!不对,他以为我是女人……但就算这样,我是个男人还是不变的事实啊!现在告诉他令他一见钟情的人是个男的,对他的伤害会不会比较小?让一切,都扼杀在萌芽时吧…… 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告诉他真相,他却抢先一步说道:「对不起之前骗了你,其实我是这个国家的……」 「国王。」我接下他的话。 他睁大了眼睛。「你早就知道了?」 「嗯,但我想你不希望身份曝光,就没揭穿了。」 他没生气,反而露出个松了一口气的笑容。他的笑其实美得不输全夜的。「既然这样,我就直说了。我想去向凤凰王朝皇帝要了你,他应该会答应的。你愿意留下来吗?」 「我没办法留下,不,应该说是你不可能要得到我。」我的语气坚决。 他的眼神黯淡了许多。「难道……你是他的宠妃?」 我只是笑了笑。「我是不是,今天晚上你就会知道了。」说完我不等他回应便逕自离去。 他会发现吗?从头到尾我都用「你」称呼他,即便他向我坦白了他是国王。 今夜的通霄殿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因为这里将要为远道而来的凤凰王朝皇帝举行欢迎宴。 我换了正装,黑底绣金龙袍,原本披散的长发高高綰起,用符合身分的龙纹金簪固定着。 「他会不会还没发现你的身分?」坐在我一旁的陈曦凑到我耳边小声问道。 在果园发生的事我都告诉陈曦了,她听过后却是一脸幸灾乐祸,直说实在太有趣了!都不知道我有多困扰! 生平第一次被人告白就是这个只见过一面、「过度热情」的国王,还是在身为男人的状态下,实在不懂该哭还是该笑! 「他如果到现在还没猜出我的身分,他就是个白痴。」我看了看一旁空荡荡的龙椅。 「真是凄美又悲凉的爱情啊!在果园浪漫的初次邂逅,接着深情告白,最后才赫然发觉爱上的竟是个男人,而且还是邻国皇帝……这段揪心的故事难道只能以宿命般的悲剧收场?让我们继续看下去……」 「够了你!」我无情地给自顾自演得很开心的某人一记白眼。 「国王陛下、皇后娘娘驾到!」 「参见陛下、参见娘娘。」所有人都站起身迎接,我也站了起来,含着笑看着从门口缓缓步入的天罗国国王──全棠。(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时我很没水准地在全夜面前笑了出来。全糖?我还半糖咧!) 「都坐下吧。」他抬起手,示意在座眾人坐下,我却仍是站着。 当他的视线与我的相接时,他就这么怔在原地,大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事实证明,他的确是白痴! 搞什么!居然现在才认出我是谁,敢情他这个国王是混假的吗? 「很高兴见到陛下。」我定定地看着眼前呈现呆滞状态的人。 他却许久没有回应,直到皇后摇摇他的手臂。「陛下,您怎么了?」 「寡人没事。」他僵硬一笑,若无其事地朝我走过来。 「寡人一直想见见皇上,今日总算如愿了。」他走到龙椅前,抬了抬手。「皇上请坐吧。」 我微笑坐下,整了整衣襟,拉拉衣袖,又扶了一下发簪,直到再也找不到事做。 他干嘛都不讲话?他是在等我先说话吗? 我清了清喉咙,硬着头皮随便找了个话题试图化解尷尬的气氛。「贵国的荔枝格外香甜可口,朕很是喜爱。待回国之时,陛下可否让朕带些回去与朝臣分享?」 他没回答我,我的笑容顿时僵在嘴边。是怎样?他到底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陛下?」皇后担忧地看着全棠。他恐怕很少如此失常吧!「皇上在与您说话呢!」 他却倏地站起身。「寡人失陪一会儿!」 然后无视皇后的错愕,拉起我的手在一片惊呼下走出了通霄殿。 番外(二) 凤凰重生 番外(二)凤凰重生 好冷!这突如其来的寒意是怎么回事?记得方才还在跟冥王谈条件,但身为一个鬼魂为何会有溼与冷的感觉? 莫非……我已回到了阳间? 「艺香……艺香……」模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谁在说话?是对我说的吗? 忽然间腰际传来一阵剧痛,彷彿被人用力踹了一脚,全身的痛觉因这个动作而甦醒,猛烈的疼痛瞬间蔓延整个身体。我不由得睁开眼睛。 「艺香?你终于醒了!」眼前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女人脸孔,但她脸上那欣喜的笑却像已认识我许久。 「命还挺大的!挨了那么多板子竟然没死!」说话的女人我认得,是桃妃宫里的人。一个奴才胆敢对皇帝说话如此放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我已被废位? 「这次算你走运,警告你不要到处乱说话!什么下药?有本事就拿出证据!与我们桃妃娘娘作对,就别妄想有好下场!」她揪住我的衣襟说道,语调尖锐令人极度不舒服。 桃妃,你究竟做了什么好事,还需要这样杀人灭口? 「秋月姐别生气,艺香她经过这次一定学到教训了,彩珠求求您放她一马吧!」叫醒我的那名宫女跪在地上,拉扯她的裙襬哀求着。 秋月不耐烦地甩开她。「好了,你带她回去吧。」 「谢秋月姐!」她连连道谢,直到秋月一行人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我们回去吧。」 「好……」我才说了一个字便立即噤声。这不是我的声音! 为什么?我是谁?我为何没回到自己的身体?难不成……那宫女口中的「艺香」就是我? 「艺香?你还好吗?」我回过神,顿时明白「艺香」是我重生后的新名字。我向她点点头,在她的搀扶下吃力地站起来。 我们回到一间看来像是下等宫女住所的屋子,那名宫女打来了一盆水,让我洗净脸上、身上的血污。 「我来帮你吧。」她正欲将一条方巾弄溼,被我伸手阻止了。 我从她手中接过方巾。「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即便是身为这个国家皇帝的时候,我也不习惯别人服侍我梳洗。 「那好吧。」她退到旁边,找了一张椅子坐下。「还很痛吗?」 「不会。」我努力扯开一个笑容,一低头看见水盆里的自己。 果真是事实!我竟重生在一个女人的身体里! 女人!就算没办法回到原本的躯体,也不该是这样吧!这和当初与冥王谈的交易不一样! 「彩珠。」我低声唤道。 「怎么了?」 「当今皇上是谁?」毒杀了我之后,又是谁坐上那位子? 没想到她竟以担忧的目光看着我。「你挨板子挨糊涂了吗?皇上不是皇上还能是谁?」 「仍是凤湘翊?」 她连忙紧张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听见后才压低声音说道:「你疯了!怎么可以直呼皇上的名讳?」 这不可能!我在这里,怎么还会存在着凤湘翊这个人?杀了我还嫌不够,现在竟又要操纵一具尸体?还是说,这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不行,我得儘快弄清楚整件事,不知道他们会利用我的身体做出什么事情! 可我现在这个样子,又要如何调查? 这副身体原先主人的身分只是个低等宫女,连皇帝的一面都见不到。我若要从头彻查,就必须回到问题的起始点──必须儘可能的靠近那假皇帝! 我怎该么做?利用美色诱惑他,成为后宫妃子? 还是……还有一个办法:御前侍奉! 虽然要从一个下等宫女爬到御前侍奉宫女的地位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但眼下也只有这个方法可以一试! 「你在想什么?怎么愣住了?」她拿走毛巾,放入水盆浸溼后递给我。「喏!」 「谢谢。」我接过毛巾,然后缓缓脱去衣裳好擦净血污。 当我身上多处惨不忍睹的伤口完全暴露在我们两人面前时,我怔住,而她则是倒抽了一口气。 好狠!这「艺香」一定知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才会惨遭狠打,甚至送命! 如果那秋月说的正确无误,这件事和桃妃便有很大的关联。而我死去前最后一晚是待在桃妃的宫里,说不定也和我的死因有关! 总之,现在重要的是先扮演好「艺香」的角色,其馀再从长计议! 经过了几日多方打听与从那彩珠口中套话,我总算弄清自己现在的身分:我的全名是「林艺香」,十二岁进宫,至今入宫已三年馀。我是浣衣局的宫女,平时就沉默寡言,不常与人交谈。 这点对我十分有利,只要少说话,就少了被发现我已不是原本「林艺香」的机会。 至于在浣衣局工作,由于我从未做过这些事情,一开始是有些笨手笨脚,常常受管事宫女的责骂。不过日子一久也渐渐适应了,还尽可能地找事情来做! 为了早些成为御前侍奉宫女,这些苦,我无论如何都得咬牙撑下去! 我站在久违的御书房前,身旁是我熟悉已久的随侍太监、如今的内侍总管──张学禄,只是此刻他已不识得我。 「你先在这儿待着,待我向皇上通报。」 「是。」终于,我来到了这里。回想这段日子,就算再苦再累,也总算值得! 我在张学禄的示意下,缓步走向那张我熟悉了十九年的脸孔。 「奴婢艺香参见皇上。」 「抬起头来。」他说。我第一次以这双眼睛观看自己过去的那张脸,却发现于我来说已有几分陌生。 眼睛!他对我的眼睛做了什么事?活像个女人! 记得前一阵子当我从宫女们口中得知当今皇上有穿女装的特殊癖好后,我足足三天无法入眠!而现在……他到底要把这副身体搞成什么德行才满意?难道……「他」其实是女的? 「你会磨墨吗?」他那一副「我不会磨墨」的表情,让我再一次愣住了。他们该不会找个目不识丁的乡村野夫来当替身吧? 「是。」我很快点了头,走到他身旁开始研墨。 靠近他之后,我才知道我错了。 他是识字的,因为他正在阅读我的草案。我的草案! 他是怎么找到的?他发现昏君的真相了吗?他会怎么处置这件事? 我一边研墨,一边戒备地观察着眼前的人,直到他把我的草案沾到墨渍。 我眼睁睁看着他试图擦掉墨渍,却只是弄得更糟糕,内心的怒火已快要克制不住爆发出来。 「艺香?」他好像隐约感受到我的愤怒,声音有些不确定地唤我。 「是……」我将视线移至他身上,尽可能地向他展现我的不悦。这该死的傢伙! 他愣了一下,过没多久竟捲起那叠草案,用无比惹人生厌的口气说道:「这叠纸脏了,替朕拿去扔了!」 「什么?」我脱口而出,顾不得维持一个女人应有的语气。这些草案,是我多少个夜晚的心血?他竟要我拿去扔掉? 他却是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说:「被我发现了。凤、湘、翊。」 我从未料到,他会这么快识破我的身分。 我从未料到,「他」竟真的是个女人。 我从未料到,原来世界上还有借尸还魂这件事。 我从未料到,她和整件阴谋一点关係也没有。 我从未料到,成为我身体新主人的人,竟会是这么的──套用她的口头襌──白痴! 我也从未料到,儘管如此,我还是不由自主地, 爱上她。 第十七章 是男人就结束了 第十七章是男人就结束了 「喂!等一下!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我惊惶失措地瞪着全棠的背影叫嚷着,但他完全无视我的大嚷大叫,拉着我的手腕不发一语地向前走。我使劲挣扎,试图甩开他的手,却只是徒劳无功。该死!这个人力气怎么这么大? 最后我只能放弃,顺从地任他带着我走,同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他一定是生气了吧!气我骗他?可我只是没有跟他说实话,又没有说过我不是凤湘翊! 呜呜~他是不是恼羞成怒,要杀我灭口?燿瞳你在哪里?快点来救我啊! 终于,他停下了脚步。「你先站着不要动。」 「喔。」 他拿起墙上的火把,不知道做了什么,我脚下的地板竟带着我缓缓转动。 「妈呀!这是什么鬼东西?」我完全不顾形象地叫出声。原来我站在一个机关上,而原先的墙壁竟是一道暗门,机关将我带到门的另一侧,一个阴暗偏僻的密室。 密室!他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我从此消失在这世上吗?想想我还真够愚蠢,他叫我站着不动我怎就这么听话真的不动? 这下可好了,不会有人来救我的…… 他将火把放回去,转身面对我,目光复杂,张了张唇正欲说些什么,我却抢先开口:「那个,对于隐瞒我的身分,我道歉。你要生气的话我没话说,不过不是现在吧?宴会还在进行呢!两国皇帝就这么跑了出去,要里面那些大臣们怎么想?」意思就是要是你现在敢对我怎么样的话,凤凰王朝不会坐视不管的! 「你……真的是凤湘翊?」 我晕!思考了老半天问的竟只是这个?难道我会瞧不起他到找个人冒充我交差? 儘管如此,我还是语气坚定地回答他。「没错,我是凤湘翊!」 他的琥珀色大眼闪过各种情绪,深吸了一口气,又长吐了一口气后,带着那上战场赴死的表情,以彷彿使尽全身力气的口气问道:「所以……你是男的?」 我彻底无言。为什么这个问题会放在「我是不是凤湘翊」这个问题之后?都承认了我是凤湘翊,性别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好吧,虽然我的样子的确不像男人……但是他该不会要告诉我,他正怀疑凤凰王朝的皇帝其实是个女人吧? 「我是真真正正的男人,需要我证明吗?」我差点就要抓起他的手放到我的胸前,一如我对牡丹楼嬤嬤做的事。 「我需要一点时间。」他一脸纠结,转身背对我,重复着吸气吐气的动作。我没说话,只能耐心等待。看他的样子,不像是生气,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有着澄澈如玻璃珠的一双眼,本以为他会是个很好懂的人。然而此刻,我并不懂他。 终于,在我快要睡着之前,他转回身来,眼睛里已没有迷惑、犹豫,而是像初见时,那般纯净无杂质。 「关于今日下午我对你说的话……」 「那个啊!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当真的!我会当成你从未说过那些话。」我由衷地保证着。 「这样最好。今日之事,是我的失误。」他垂下眼眸,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 「这样啊……我知道了,但我们还是可以当朋友呀!」我乾笑着说道,试图化解尷尬的气氛,也压下心中那股小小的失落感。 我到底在失落什么?他的反应是正确的,这么做也是正确的,但总觉得不该……这么容易就结束了。 明明不喜欢人家,明明知道那只是个错误,却又不想他轻易放弃。我还真是卑鄙的人啊!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勉强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转过身去。「回去吧。」 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静静地走在前头。我似乎可以感受到他和我刻意的疏离。 他转身前那抹苦笑,莫名地让我难过。这么悲伤的表情,并不适合他!虽然我和他不过才见过两面,但我还是比较喜欢在御果园时和我开开心心分享荔枝的他。 知道我是男人后,决定要和我保持距离了吗?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中就回到了通霄殿。 「陛下回来了!」「皇上!」 通霄殿里正吵得不可开交,眼看就要拔剑相向的眾人见了各自的主子归来,纷纷向我们涌过来。 「皇上,微臣无法守在皇上的身边保护皇上安全,请皇上治罪。」燿瞳第一时间出现在面前,单膝跪下等着我训斥。 我拍拍他的肩膀。「没事,这怎么会是你的错?」 都说是密室还那么容易被找到的话,全棠就该检讨了! 「皇上一切安好?」他扬起眉毛,像是在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不用担心,我很好。」我对他微笑,同时偷偷看向被群臣簇拥着的全棠。他的脸上再没有了黯然,只剩下君王的威仪。 「耽搁了欢迎宴会,寡人在此向从凤凰王朝远道而来的诸位贵宾表达歉意,现在宴席可以继续进行了。」他面无表情地宣布道,大臣们见他脸色凝重,也不好再追问细节。 待我在位子上坐定,一旁悠间吃着莲蓉酥的陈曦没有说半句话,只是带着促狭的微笑在我和全棠之间来回扫视,然后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我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那是什么兴奋的表情?这傢伙,上辈子肯定是个腐女! 「我说爱妃啊,你名义上的丈夫,也就是我,消失了好一段时间,你就不会假装一下担心我,询问我发生什么事了吗?」我挤出完美的甜笑,「含情脉脉」地望着陈曦低声道。 她从容不迫地端起莲花茶,啜了一口,然后用嗲到极致的声音回答着:「两个男人,以那么曖味的姿态走出去,又过了那么久才回来,回来后他的表情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就像是在哪里被人欺负了!臣妾敢问皇上,是否一时忘了自己的『身分』,把人家给吃了?」 「吃你的大头!」我毫不留情地重重踩了她一脚。「别把你那腐化的歪脑筋动到老娘身上!」 就在我和陈曦一来一往斗嘴的同时,场内突然变得一片黑暗,原先鼎沸的人声在此刻全部安静下来。 我立刻绷紧神经,提高警戒。他们究竟想趁着黑暗做什么事?刺杀?全棠会那么白痴不懂得避嫌吗? 忽然,一阵华丽带着异国风情的乐声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伴随着音乐,两列手持红色蜡烛的曼妙女子缓步进入会场。 我惊呆了,感觉身旁的陈曦身体也震了一下。 我现在到底是在天罗国皇宫,还是在牡丹楼?天罗国接待外宾的表演一向如此「香艳」? 那些女子脸上蒙着红色面纱,瀑布般的长发并未綰起,而是自然垂下,恰到好处地遮住艳红的抹胸。 没错!是抹胸!她们的上半身竟只有一件抹胸!而下半身则是一件红色短裙,同样艳红色的薄纱绑在腰际,长度及踝,行走时修长白皙地美腿若隐若现,引人无限遐思。 究竟是天罗国民风本就这么开放,还是为了讨好宾客特意准备的? 那些舞姬们围成一个圈,将手上的蜡烛摆在地上,场中顿时出现一个彷彿用聚光灯照射出的光圈。 就在舞姬退下的同时,一名女子踩着婀娜的步伐,边舞边走进那圆圈里。 想必这女子就是今日表演的主角了吧! 她的脸上亦罩着面纱,衣着与方才那些舞姬并无太大差异。不同的是,她的衣服是淡紫色的,雪白纤细的手臂上戴了数个金臂环,而裸露的小腹上有着以金色涂料精心绘上的繁复花样,如玉地赤足掛上了一串金色铃鐺,随着移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她也像全夜一样,有着一头金发,在烛光的照映下闪闪发光! 这样的华贵之气,不是一般舞姬能拥有的!莫非她是全棠的哪位嬪妃?全棠捨得让自己的妃子在眾人面前卖弄风情,跳艳舞? 她一举手、一投足皆是数不尽地嫵媚、挑逗,看得出排练已久,每个动作柔媚不失力道,魅惑却不风骚,是男人看了都会热血沸腾!可惜精神上我是女人。 奇怪,总觉得这支舞好像有哪些怪怪的,就差那么一点就可算称上完美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而且,我为什么有种她从始至终都在注视着我的感觉?彷彿这支舞是为我一人而跳的,彷彿她献上这支舞蹈是为了……勾引我? 我带着探究,直接望进她凝视我的眼眸里。这一刻,我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她的眼睛里,有热情,有羞怯,却没有跳艳舞时该有的妖媚,所以舞步才会和气质搭不起来,不够成熟嫵媚!就像小女孩偷穿妈妈的高跟鞋,却也不失可爱动人。 她大概是第一次跳这种类型的舞吧!眼神才会隐隐透露出她的青涩。 不过经由这一瞥,我确定她真的是在看我。难道她认识我?不,还是认识凤湘翊? 最后,她以一个精采的劈腿动作,结束了这支舞。顿时掌声四起,通霄殿里恢復了原先的光亮。 她缓缓起身,摘下面纱向我和全棠的方向轻轻一褔。「宝恩在此见过皇兄、皇嫂,见过皇上、嫻妃娘娘。」 宝恩……该不会她就是传说中,「热情奔放」不输全棠的宝恩公主吧? 我的头开始疼了,「热情」的女人陈曦一个就够我受的了,这公主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来? 第十八章 难以消受的热情 第十八章难以消受的热情 「喂,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陈曦放下舔得乾乾净净的琉璃碗,满足地擦擦嘴巴,然后才「施捨」般回头瞥了我一眼。 吃吃吃!这女人怎么无时无刻都在吃?是饿鬼投胎吗?重点是,身材还是一样完美……唉! 「我有多可怜你还不清楚?不同情我就算了,竟然想赶我走?呜~我要回家啦!」 「好啊!你儘管回去好了。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藐视人家国王,破坏外交礼仪而已。做好随时开战的心理准备就好了,真的没什么。」她竟然开始修起了指甲,那轻松悠哉的语气真令人不爽。 「算你狠!」我冷冷地丢出回应,绝望地倒回床上,拉起锦被盖过头。 我当然知道任性回国的后果是什么,所以自从那晚夜宴后,我就一直躲在陈曦的逸华宫,整整一天! 本来还以为可以好好利用机会逛逛天罗国,结果呢?只能待着陈曦这里,「欣赏」她吃东西!就像好不容易昐到了毕业旅行结果却下雨下个不停,只能被困在饭店房间里看电视,那种鬱闷是用言语无法形容的! 导致这悲剧发生的罪魁祸首,就是那让人无言以对的宝恩公主。 她不是长相让人无言以对,相反地,要胸有胸要臀有臀要脸蛋有脸蛋,还同时结合了全夜的金发和全棠的琥珀色大眼,是个拥有天使脸孔、魔鬼身材的……恶魔! 没错,她是真真正正的恶魔!一个天真无辜,只活在自己的世界,完全不知道她已经快把人搞到崩溃的恶魔! 我开始怀疑全棠邀我来天罗国的目的,就是要藉由宝恩公主让我精神分裂,不费一兵一卒便可轻易解决掉凤凰王朝的皇帝! 但我可是个昏君啊!我对天罗国又不会构成威胁,何必这样,非将我精神虐待至死不可…… 「嘖嘖,到底是受了多少委屈,怨气这样的重……」陈曦幸灾乐祸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她毫不留情地扯掉我的被子。「起来!我要睡觉了。」 「你是猪吗?你的人生除了吃和睡还剩下什么?」我忍不住坐起身子朝她大吼。 她扬起一个坏坏的笑容。「还有……气死你嘍!要把你搞到崩溃不是件容易的事欸!所以当然要好好吃饭睡觉,补充精力啊!」 我是不是脑充血了?怎么感觉脑袋昏沉沉的…… 「唉呀!何必如此烦恼呢?乾脆就大大方方接受人家的心意嘛!何况人家身为一国公主都这样放下身段倒追了。噢,对了,这有为你准备香艳火辣的舞蹈呢!看在她一片痴心的份上,这样逃避不理太没良心了!你说是不是?」 「你还好意思提这个?」我白了她一眼。说到这件事就令人火大!那天在宴会上陈曦竟然十分「识相」地找了个肚子痛的烂理由提前离开,完全无视我可怜兮兮的求救眼神,所以那宝恩公主自然「顺理成章」补上那空位,在我身旁开始对我疲劳轰炸…… 《宝恩公主无言语录精选》 语录一: 宝恩公主:「我可以称您『凤哥哥』吗?」 我:「呃……可以。」这位小朋友,我跟你很熟吗? 宝恩公主:「凤哥哥喜欢宝恩今晚的舞吗?」 我:「很好看。」至少这是实话。 宝恩公主:「那宝恩天天跳给凤哥哥看好不好?」 我:「呃,这样公主会太劳累了。」就算再好看的舞,天天看也会想吐吧! 宝恩公主:「宝恩不会觉得累啊!」 我:「是吗?公主高兴就好……」天!谁来救救我? 语录二: 宝恩公主:「凤哥哥,宝恩漂亮吗?」 我:「嗯,很漂亮。」虽然客观而论的确如此,但也太直接了吧! 宝恩公主:「那凤哥哥喜欢宝恩吗?」 我:「公主很可爱。」标准的答非所问,标准的故意回避问题。如果是一般女生,听到这种话就知道男生的答案是什么了。可惜她不是一般女生。 宝恩公主:「所以凤哥哥会娶宝恩吗?」 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还是第一次被人求婚,而且是被女人求婚! 宝恩公主:「不行吗……?」 我:「公主身分如此尊贵,终身大事应是郑重考虑后挑选最适合公主的夫婿,岂能这般轻率决定?况且我已经有了许多妃子,公主甘心与他人共侍一夫?」而且按照辈份来算我还是她堂哥耶!不知道近亲结婚小孩很容易得到遗传性疾病吗?好吧,她怎么会知道…… 宝恩公主:「这样啊……没关係,不然换我娶凤哥哥!」 我:「噗!(喷茶)」 语录三: 我:「公主为何想要与我成亲?」 宝恩公主:「因为喜欢凤哥哥啊!」这小妞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我:「公主与我见面不过半个时辰,根本不算真正认识我,究竟是喜欢我哪一点?」 宝恩公主:「因为凤哥哥漂亮呀!宝恩从小就决定以后嫁的夫君绝对不能长得比夜哥哥丑!」夜哥哥,是指全夜吗?这样她很有可能一辈子嫁不出去吧……这个肤浅的女人!只因为我长得好看就要嫁给我(娶我?!)?我还是第一次有了想亲手毁了这张脸的衝动…… 就这样,一整个晚上我都得乖乖坐在那里接受精神折磨,儘管我不停向全棠和全夜发射求救光波,他们都只是摆出一副「愿上帝保佑你」的悲壮表情,更别提我那早就回寝宫逍遥的「爱妃」!呜~这就是所谓的「世态炎凉」吧! 「生气了?」陈曦拉拉我的衣角,换上认真的表情看着我。 这傢伙总算知道害怕了吧!要是我不理她,看她这多话的女人要怎么活下去? 不过我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我撇过头,鼓起腮帮子继续假装生闷气。 「喂……你不要生气啦……」她又拉拉我的袖子,声音中掺着些许害怕。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喧杂声。「公主!您不能进去!奴婢说了皇上不在这里面!」 公主……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名词? 「别骗我了!整个宫里我都翻遍了,凤哥哥一定是在这里的!」那清亮的声音……那莫名其妙的称呼……不需要再确认了! 竟然找来了这里!这里可是她「情敌」的地盘耶! 「陈曦救我!」我紧紧拽住她的手臂,此刻的表情说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你这哪里可以躲?床下?衣柜?」我惊慌地正欲跳下床找个藏身之处,陈曦却只淡淡说了句「来不及了!」,一把拉住我的玄色腰带,抽掉。 「你要做什么?」我瞪大眼,惊恐地看着她。因为她的举动,我的衣襟完全敞开,露出了珍珠般莹润光滑的胸膛。 她却伸手拔掉她头上的发簪,让一头乌丝倾泻而下,然后用力把我推倒在床榻上。 「我在救你!」她俯在我耳畔低语,现在我们两个的姿势……非常引人遐想! 我还来不及反应,宝恩公主就已兴冲冲地出现在房里。「凤哥哥!你果然在这里!」 「妾身见过公主殿下。」陈曦懒懒地坐起身略一施礼,语气带着一丝不悦,彷彿被人打搅了什么好事。 我坐起来,愣愣地看着她自导自演。这女人上辈子读的其实是戏剧科吧? 「嫻妃娘娘好久不见了。」全宝恩敷衍地挥了挥手,一整个忽略陈曦的「用心良苦」,彷彿眼前什么事都没发生地朝我走来。「凤哥哥,你是不是……在躲着宝恩?」 「没有啊。」我几乎是反射动作地回答道。唉,睁眼说瞎话久了就会变成习惯。 「那为什么每次宝恩要找凤哥哥,凤哥哥都不在?」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让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因为皇上和臣妾,有要事要忙。」陈曦乾脆直接掛在我身上,白皙的手指勾着我的发丝随意把玩着,声音娇媚到让人全身起满鸡皮疙瘩。 她一定是被气到了吧!竟然有人可以白目到如此境界!我的自目和全宝恩相比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哪知那天真无邪的公主仍一脸迷惑地继续问道:「忙?忙什么?」 只见陈曦勾起一抹邪恶的微笑,缓缓地回答:「生、孩、子。」 我感觉有一颗原子弹在我脑袋里爆炸!这女人竟然这么直接……都不害臊吗? 全宝恩先是呆呆地愣在原地盯着黏在一起的我们两人看了许久,接着白净的脸庞上慢慢浮现两朵红云。「宝恩先告退了!」最后她扔下一句话便飞也似地逃了出去。 陈曦满意地笑了笑,起身坐好,整理凌乱的衣服。「你要怎么谢我?」 「喂喂!什么『生孩子』?对一个才十三岁的小妹妹这么说太直接了吧!」 我没理会她,一开口就先狠狠数落她一番。教坏小朋友,不应该! 她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伸手拿了放在床头的珠翠簪子,在脑后綰了个松松的髻。 「不然呢?难道要告诉她『我们在做爱做的事』?跟你赌,她绝对听不懂什么叫作『做爱做的事』!」 我低头不言。她说的完全正确。 呼……不管怎样,总算得救了!这几天宝恩公主应该都不会再来烦我了! 想到这里心情极好,抬起头对着陈曦说道:「欸~我们出去……」 话说到一半,突然一隻狼爪朝我伸过来,在我平坦的胸膛上肆无忌惮地摸了一把。 「你要干嘛!」我立刻跳起来大叫着,连忙抓了腰带把衣服束得紧紧的。 「哇塞!触感还真好!跟丝绸一样细緻光滑呢!」她意犹未尽地搓摩着刚才摸过我的指尖。 「变态!」我边咕噥着边退后,与她保持一段安全距离。差点忘了这女人是隻狼! 「不过你是不是有偷偷锻练身体?我记得昏君之前的身子是没有肌肉的啊!」 「你还看过凤湘翊的身体?」我继续大叫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你忘了吗?几个月前我帮你换过女装啊!你干嘛反应那么大?」她一脸莫名其妙。 「没什么!呵呵~」我傻笑着,赶紧转移话题。「因为古代没电视没网路,我晚上间着无聊只好做做仰卧起坐、俯地挺身之类的培养体力,不知不觉就长了一些肌肉了,呵呵……」这是实话。前世练舞操体力惯了,现在没有那么大的运动量老觉得怪怪的,于是间来无事便练练体能。虽然没有韩国男明星的明显胸、腹肌什么的,却也算有了些恰到好处的线条。 「是喔。」她了解地点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好险……陈曦还不知道凤湘翊仍存在这世界上,差点就露馅了。 「不说这个了,我们出去走走吧。一直待在这宫里我都要发霉了!」 她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脱了鞋袜呈大字形躺在床上。「都说了我要睡觉,你自己去吧。」 「懒女人!」我鄙视地对她摇摇头。「小心身材走样!」 她的声音却突然变为甜腻。「反正我又不愁嫁不出去,是不是呀,相公~」 我的眉角抽了两下。这女人在发什么神经? 我懒得理她,不屑地哼了一声后离开房间。「算了!我去找燿瞳陪我。」 之前初到天罗国皇宫时,曾稍微逛过永乐殿四周的宫廷景致,其中又以御果园最令我印象深刻。原以为那时看见的美丽景貌已足够让我讚叹一辈子了,直到现在才发现那不过是这偌大宫殿中的一小部分罢了。 我拉着燿瞳穿过一道又一道拱门,像个观光客好奇又兴奋地在迷宫般的曲廊间穿梭探险。 眼下荷花开得正盛,白荷、粉荷在池里随着微暖的风摇晃生姿。雪白、嫩粉、以及荷叶的翠绿拼贴成一幅绝美的风景画;绚烂的夕阳让荷叶上晶莹剔透的水珠染上了一层金色,彷彿一颗颗金色珍珠在玉盘上跳动着,煞是可爱! 如斯美景,光是看着就让人有种微醺的感觉。我闭上眼睛,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渴望将这清雅的荷花香气尽数品尝。 「皇上喜欢荷花?」燿瞳好听的嗓音悠悠地从身旁传来。 我轻轻点头。「只要是美的事物都喜欢。对了,以后没有旁人在的时候就别叫我皇上了,你不会把我跟凤湘翊搞混吗?」 「皇上是皇上,皇上是主子。」嗯……好难懂的一句话。算了,他高兴就好! 「那么燿瞳喜欢荷花吗?」 他扬起了一个淡淡的微笑,倚在栏桿上伸手碰了碰花瓣上的水珠。「母亲最喜爱的花就是荷花,因此父亲为了母亲在宅里建了一座荷花池。小时候荷花盛放的季节一到,母亲便会带着微臣到池边的亭子赏荷,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所以……微臣应该也算是喜荷的吧!」 「我很抱歉。」我低声说道。燿瞳的母亲,过世了…… 「没事。」他轻叹了一口气,转头微微皱起眉看着我。「破坏了皇上赏荷的兴致?」 「哪儿的话。」我露出个安心的笑容。看来他真的没事! 现在才注意到,燿瞳今日的衣服是宝蓝色的。 我突然有种孩子终于成材般莫名的感动。「你总算没有再穿得一身黑了!」 「很奇怪吧!」他看了看自己的衣裳,靦腆地笑了笑。 「不会呀!」这顏色和他湛蓝的眼珠很配,使他除了平时的干练外,更多了一份高贵。 不过他腰间的流苏……依旧是黑色的。 「我说,燿瞳,其实你很喜欢黑色对不对?」 他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真想拿块豆腐砸死自己!人家就爱穿黑色的衣服,我还自以为是不准他穿…… 「对不起,以后你想穿黑衣服就穿……」我话还没有说完,却看见他脸上表情变了。 「参见陛下。」燿瞳对着我的身后恭敬地点了点头。 「免礼。」 这声音……果然同在一座皇宫,早晚还是会遇到啊…… 我转过身去,若无其事地对他微笑。「又见面了,陛下。」 「皇上怎么在这里?」他的语气很客套,彷彿是在跟一个没见过几面的邻国皇帝说话(这不是事实吗?),彷彿我们之间从来没有之前那些交集。 「我在永乐殿闷得慌,便出来走走。」 「原来是这样。」说完他便沉默了。我有些气结,就算我是男人,做朋友也可以吧!我们之间非得生疏成这样吗?我寧可他像全宝恩那般热情得让我无所适从,也不愿他成天刻意冷着一张脸对我。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得先跨出那一步,打破这僵局! 「陛下可否陪我逛逛?」我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琥珀色眸子里闪着复杂的幽光,像是在挣扎着什么,最后还是轻轻点了头。「好。」 我看向燿瞳给了个眼神,他便退了下去。 我们并肩走着,他仍旧不发一语,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没办法!看来我只能把话讲明了。「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什么?」他别过头去。竟然给我装傻? 「你打算这样对我疏离到什么时候?这不是你的真性情!就算无法当朋友,也不用像对陌生人一样对我吧?」 「我……」 「你讨厌我吗?」 「没有!」他立刻猛摇头。 「这就对了嘛!虽然我是个男人,男人之间也是可以有属于男人的友情啊!我们相处得还算愉快不是吗?」我真诚地看着他。 他一副纠结的样子,深深地望着我好一阵子,才突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如果你不是凤湘翊该有多好……」 我无言,果然纠结点还是因为我是个男人。 我叹口气。「但我就是凤湘翊,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你若还是决定对我冷淡,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我是真的希望与你作朋友!」 他又挣扎了许久,最后总算露出了那可爱的笑容。「我知道了。」 「欸?」我还没弄清楚他的意思,他已拉着我奔跑起来。 「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他回头给我一个灿烂的微笑,那瞬间,我彷彿看见千千万万朵小花在他背后盛放。 我是很欣慰他又变回初见时的模样,但我们一定又得跑步吗? 我愣愣地望着头上的匾额,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感想:设计这座宫殿的人好没创意! 御兽园?加上之前看过的御果园、御花园,该不会连「御茶园」都有吧? 「进去吧!」他示意站岗的士兵打开门,然后步调轻快地率先进去。 我赶紧跟上,同时警戒地观察着四周,以免突然有隻狮子或老虎衝出来扑倒我。 出乎我意料,这里没任何猛兽,有的却是些小兔子、小狗狗、小猫咪等温驯的动物!我顿时以为自己来到了动物园里的可爱动物园区。 「原来你喜欢可爱的小动物啊……」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一百八十几公分的全棠怀里抱着一隻小猫咪,温柔地抚着牠雪白的毛。 小猫咪似乎很享受他的抚摸,舒服地闭上眼睛喵喵叫着。 「对啊!怎么了吗?」他抬起头,嘴角还带着关爱的微笑。他让我想起了我的幼稚园老师。 「没什么。只是我以为你会更喜欢凶猛一点的动物。」 「别看牠们温驯,其实有时反而比老虎可怕!」他依旧带着笑,右手指节轻轻在猫咪的头上敲了一下。小猫不悦地吼叫了两声。 我赞同地用力点着头。这根本就是他和宝恩公主的最佳写照! 「你要抱抱看吗?」 「好啊。」我接过他怀中的猫咪。小猫原先不安地窜动着,在我轻柔的抚触下逐渐放松戒备,乖顺地鑽进我的怀里窝着。 「对了,谢谢你的小白!」说到小动物,我才想起了留在宫里的那隻小可爱。不知道凤湘翊有没有好好照顾牠? 「小白?」 「就是送我当生辰礼物的小狗。」 「其实,那隻狗是宝恩送的。宝恩还有一隻同样品种的狗,『小白』是牠的哥哥。」 一人一隻……是要当情侣狗吗?这小妞原来老早就『心怀不轨』了…… 「对了,宝恩她……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他有些抱歉地看着我,我却从他眼神中发现刻意隐藏的同情。 「怎么会呢?」我边微笑着边咬牙切齿地说道。 远远地,一个身影朝我们这里走过来。 「陛下。」一名看来像是全棠贴身内侍的太监向我们一褔。「张大人已经在御书房恭候陛下了。」 「怎么办?我和人有约了……」全棠抱歉地看向我,心中的失望全写在脸上。 我笑了笑。「你儘量去忙吧。」 「你要继续留在这里吗?我让人陪你。」 我将猫咪轻轻放回牠原本的窝。「没关係,我随你一同出去吧,我想再去逛逛其他地方。」 「好。」 就在我们走出御兽园的大门时,全夜恰巧经过此地。 「参见皇兄、皇上。」久违的丝绸嗓音响起。仔细想想自从到了天罗国后,有好一阵子没见到全夜了。 「夜弟你来的正好!皇兄现在有要事要忙,你来陪皇上逛逛皇宫。」 「是。」他先是因为事出突然迟疑了几秒鐘,然后顺从地点点头。 「看来皇上和哥哥处得不错!」目送全棠离去后,全夜带着宽慰的微笑对着我说道。 我耸了耸肩。「算是吧!」至少今天我和全棠「和好」了。 「夜王这个时间怎会到宫里来?」 「三日后要举行丰年祭,所以前来宫中讨论仪式细节。皇上要是有空的话,届时可以来观礼。天罗国的丰年祭算是年度大事。」 「朕会出席的。」我立刻爽快地答应。最喜欢看热闹了! 「那么皇上现在想先去哪里逛逛?」他的脸上仍是带着淡淡的笑,如冬阳温暖人心。「游湖?赏花?还是射箭?」 我换上了祈求的表情,说出了积在心里已久的愿望。「如果夜王不嫌麻烦的话,朕想出宫看看!」 儘管天罗国的皇宫再华美,我却实在是受够了围墙高筑的宫殿了!我比较有兴趣的是天罗国和凤凰王朝截然不同的市井民情! 「出宫啊……」是我看错了吗?我彷彿看见全夜的脸上闪过一丝……恐惧? 第十九章 人「顏」可畏 第十九章人「顏」可畏 「夜王要穿这样出宫?」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全身包得像个忍者的全夜。 他的金发完全藏在黑色头巾里,一身玄色立领长袍,脸上还蒙着黑布,全身上下只露出他那双狭长的丹凤眼。 我说,这位老兄,咱们是要去逛街不是去抢银行好吗? 当全夜一脸纠结,勉为其难地答应带我出宫后,他另外加上了一个条件,就是必须变装。 本来这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于是我二话不说回宫脱下紫色龙袍,换上了墨绿色的流云纹锦袍,这是一般贵族的服饰。谁知道,全夜指的变装竟是如此……over! 「嗯。」他点点头,我发现一滴汗从他额头滑落。 「一定很热吧?」我好心地用袖子替他搧风,看着他少见的狼狈模样,忍不住开起玩笑。「难道你是通缉犯?」 他拉下面罩,笑容有些无奈。「比通缉犯还惨!」 「为什么?」 「通缉犯至少还有办法行走,要是被百姓发现我在街上,皇上与我恐怕回不了宫中了……」 我懂了,这就是疯狂粉丝们见到偶像时必然会引发的暴动。果然长得好看也是一种罪过啊! 「所以夜王每次上街都是这副装扮?」 他垂下漂亮的眼睛,有些难为情。「其实,这是全夜第二次上街。第一次上街的时候不知道要变装,因此……」 「我懂,我都懂。」我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一定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抹灭的阴影吧!才会导致他现在这样的……反应过度。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之后活动的场所便只剩下皇宫、夜王府和神殿,再也没到过街上了。」 可怜的孩子!明明从小生活在城里却无法好好亲身体会市集的热闹气氛,更何况他又不是皇帝,必须被关在宫廷里…… 「不过你怎么不戴人皮面具?」那些武侠小说里的角色们每次乔装的时候,只要按上张人皮面具,要老要少、要美要丑都随他们开心,多方便啊! 没想到全夜竟皱起眉头,一脸的不敢相信。「人皮面具?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东西?是用真的人皮做的吗?」 我的脸瞬间佈满黑线。原来这世界还没有这种东西啊…… 「算了,那不重要。」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再次看向他的装扮,又是一阵无语。要是他真的穿这样出去,恐怕才是真正引人注意吧!谁会穿得像个抢匪大摇大摆走在街上?况且他又蒙着面,那么人们的焦点自然就会放到没有蒙面的我身上……天哪!那也太尷尬了吧!还是我也穿得和他一样算了?不!那一定会热死! 天罗国气候溼热,普通男子的服饰都是无袖的,只有王公贵族在正式场合的衣服才有袖子,例如全棠的龙袍。不过全夜是天罗国的祭天,为了维持庄重虔敬的形象,他的衣服都是有袖子的。难道是他已经习惯了,所以才能接受把自己包得像颗粽子? 但是我绝对没办法效法他,我最怕热了!所以,还是算了。 他看见我的表情,鬱闷地垂下凤眸。「全夜这身打扮真的很怪异?」 「你要听我说实话吗?」不知不觉中,我竟与他「你、我」相称了。 他立刻点头,用一种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眼神看着我。突然觉得,这三兄妹都像个孩子…… 我叹了口气。「你这身装束,别说我们回不回得了皇宫,你可能就会先被捕差抓到衙门审问了。」 他沮丧地低下头,就差没有蹲在地上画圈圈。 「这样吧,我帮你出主意!」我信心十足地拍拍他的肩,自告奋勇替他改造。 最后他换上了一袭雪白长袍,上面有着金色叶纹,腰间系上垂地金色流苏,头上披着白色薄纱遮住他的容顏和金发,有点类似伊斯兰教妇女的头巾。整个人立刻从诡异抢匪摇身一变为雌雄莫辨的仙人,说不出的俊逸高雅! 「这才像话!」我环着胸,满意地对着我的「杰作」猛点头。 「这样够安全吗?」全夜有些不安地拉拉脸上的面纱。他竟然在怀疑我的「专业」! 「安啦!」我豪迈地对他掛保证。直到后来我才深刻体认到,是我太小看全夜的魅力了! 天罗国的市集和凤凰王朝迥然不同,按照商店类别分为好几个不同的商圈。也就是说,卖衣服的都在同一区,卖书的则在另一区。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店家纷纷掛上各色灯笼,一时灯火通明,原本静态的街道彷彿穿上繽纷的彩衣,活泼了起来! 「天罗国的夜晚一向如此热闹?」我一边惊喜地欣赏着这壮观的街景一边问着全夜。 「可能是因为丰年祭即将到来,百姓们才会张灯结綵庆祝吧!」全夜回答的同时,全身上下唯一露出的一双凤目还戒备地观察着左右,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人认出来。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我说你这一副作贼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觉得可疑吧?放轻松!」 「说得也是。」他的眼睛瞇了一下,彷彿在嘲笑自己,原本微微耸起的肩膀也放松了下来。 我满意地微微一笑。「你想先逛哪一区?」 「全凭皇上意思。」 「喂喂!出门还称我皇上,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身分吗?」这次换我紧张了!我警戒地观望四周,压低声音斥道。呼……好险没被人听到! 「不然……?」全夜无辜地眨着眼睛。突然发现,全夜和他哥哥一样,除了处理政事外,其他时候……都是呆呆的!让人觉得又好笑又好气,却又无法置之不理,也算是某种独特的魅力吧! 「既然我和你哥哥同年,你就称我凤兄吧!我也同全棠唤你夜弟。」心里偷偷乐了一下,明明实际年龄比全夜还要小,却叫他夜弟,感觉好像佔了他便宜……呵呵! 「好。」他轻柔地点了点头。 我看向身后因不放心我又会闯出什么祸坚持跟来的燿瞳。「燿瞳,那么你要怎么称呼我?」 说来惭愧,现在才发现我不知道燿瞳的年龄,只好让他自己说了。 「微臣不敢僭越。」他低下头,长长的瀏海遮住了他的眼睛。 僭越……那就是比凤湘翊大囉!毕竟他也不晓得我的真实年龄。依燿瞳这死忠的个性,是绝不可能称我「弟弟」的! 「那就称我公子吧!」我扬起一个顽皮的笑容。 燿瞳抬起头,会意地淡淡一笑。「是,公子。」他知道我是女人。 我转回头,发现全夜正盯着我看,眼中是我读不懂的陌生情绪。 「怎么了?我的脸上有东西?」我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依旧光滑柔嫩。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再看他时,他的眼中已是一贯的亲切温和。「凤兄……想去哪里逛?」 「当然是……」我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最后坚定地指向热闹的一处。「那里!小吃区!」 不是有句话叫作「吃饭皇帝大」吗?美食都和我这个皇帝一样重要了,当然不能错过!唉……被陈曦那隻好吃懒做的猪影响,我也变得越来越贪吃了! 没关係,凤湘翊的身体有本钱,不会胖,嘻嘻! 我双手负在身后,大摇大摆地在各小吃摊间穿梭。 带着两个极品美男逛夜市,一个是如天仙般的王爷,一个是武艺超群的皇家护卫,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其实我也不是个重色的女人,只不过这一切彷彿小说中才会出现的情节,有多少人能够亲身经歷?就让我小小地虚荣一下吧…… 我随意地将目光扫过各个摊贩,眼角馀光突然瞄到一样,在记忆深处的东西…… 「糖葫芦!」我兴奋地喊了一声,拋下身后两人就往摊子跑去。 「姑娘要吃糖葫芦吗?有李子的,也有梅子的。」老闆娘亲切地招呼着,笑脸盈盈。「姑娘生得真好看!看姑娘这气质,不似寻常人家的姑娘,倒像个大家闺秀呢!」 「是吗?」我尷尬笑了一下。人家今天穿的是男装吶……算了,这也不是第一次,老早就见怪不怪了! 「老闆娘,梅子的会很酸吗?」我缅怀地盯着那红艳欲滴的糖葫芦猛吞口水。上次吃糖葫芦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没想到穿越到这个不同的世界,还能再见到它! 「公子!您怎么不说一声就跑走了?」燿瞳有些无奈地追上来,后面跟着全夜,正好奇地望着摊上一串串艳红的糖葫芦。 「公子?」老问娘听了燿瞳对我的称呼,惊讶地盯着我瞧了好一会儿,然后整张脸变得通红。「真是不好意思……」 「不碍事。」我倾身靠向老闆娘,嘴角勾起一个魅惑无比的笑容。「不过老闆娘,不知道一串糖葫芦多少钱呢……?」 老问娘痴痴地看着我,就差没流下口水。「不用钱不用钱,算我请客吧!」 「那怎么好意思呢?」我继续笑着,笑得更妖了。 「公子不用客气!」老问娘说着边递了好几串糖葫芦给我。 「那真是太感谢了!」我立刻接过糖葫芦,转身向两人得意地眨了眨眼,他们只是无奈地摇着头。 「凤兄这是诈欺。」全夜的声音里有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 「是天罗国的百姓太热情了!」我纠正他,递上一串糖葫芦。「给你!」 「这是……」他接过糖葫芦,疑惑地在手中转了转。 「你没吃过糖葫芦?你有没有童年啊?」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张口咬了一颗李子的。嗯~这种甜滋滋的感觉真好!是记忆里的味道! 「凤兄常吃?」 「当然……」才说了两个字,我立即闭上嘴。差点就露馅了……糖葫芦是平民零食,身为皇族的凤湘翊怎么可能常吃? 我连忙摆摆手否认。「当然不可能!只是吃过一次,觉得滋味挺好罢了……」 「这东西真的好吃吗?」全夜迟疑地将糖葫芦放进面纱底下,过了几秒鐘后,我看见他皱了一下眉头。 「怎么样?不好吃?」 「太甜了……」 「也对,我忘了你已经过了爱吃甜食的年纪了,男生长大后好像都不太喜欢甜腻的食物。」我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又咬了一口糖葫芦。 「凤兄不也是男人?可是看凤兄似乎颇喜爱糖葫芦……」全夜一句看似无心的话,差点害我活活被含在嘴里的糖葫芦噎死。 我拍拍胸口,顺了顺呼吸。「我当然是男人!只不过比较特别,喜欢甜食。」白痴!竟然不知不觉用起女生的口吻!幸好面前的人是全夜,要是被耳尖的有心人士听到,还不吃不完兜着走? 我是男人!我是男人!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自己。 「公子?」 「啊?」我回神,正好对上燿瞳那双湛蓝的灿眸,里头有着瞭然的笑意。 「公子走神了。」 我偷偷瞄了全夜一眼。还好,没什么异样。我乾咳两声,接着故作若无其事地将手上的另一串糖葫芦递向燿瞳。「燿瞳要尝尝吗?」 他抬手,微微摇了头。「不用了,小的不喜甜食。」 这傢伙!不称「微臣」就改说「小的」?都说出门在外不用拘束那些规矩了!真是严守本分到近乎死脑筋! 「既然你们都不爱吃甜食,那我们就去吃别的东西吧!」我含着糖葫芦,悠间地迈着步伐边放眼四周,最后目光停在一处白烟蒸腾的小摊子。「肉包子如何?」 「凤兄胃口真不错。」全夜有些惊讶地看我手中的糖葫芦,再望了望那飘着包子香的摊子。 「能吃就是褔!」我说得理直气壮,不等他们回应就拉着他们的衣袖前往包子摊。「走啦!」 「老闆,来一盘鲜肉包子!」我一在位子上坐定,便提高音量对老闆喊道。 这家包子店的生意还真不错,店里的位子几乎都坐满了。我们的位子位在最靠近马路的地方,路上行人不论男女经过我们面前时,无一例外皆以惊艷痴迷的目光对我们行注目礼。 燿瞳冷着一张脸,对于人们肆无忌惮的注视不予理会。全夜则因为蒙着头纱,看不出他的表情。而我,终于能体会那些名人们的无奈心境了!一直被人这么光明正大的打量着,感觉就像是脱光光站在他们面前,浑身不舒服! 我垂下头,让两侧的长发遮住我部分的脸。「这摊吃完,我们就去有包厢的店。」 「我还以为凤兄是要投降回宫去。」全夜轻笑道。即便他的面容被面纱遮挡着,但浑身散发出的高贵飘逸之气是无法隐藏的,因此路人的目光焦点也没少放在他身上。 「公子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燿瞳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从怀中掏出一块白绢,将筷子仔仔细细拭了一遍。那熟练的动作,那专业的架势,让我不禁怀疑……燿瞳其实有洁癖? 「还是燿瞳瞭解我!好不容易才出宫,怎能轻易回去?告诉你们,今晚不走遍每条街道,不吃遍各摊美食,我是不会回宫的!」 谈笑间,一个扎着两撮辫子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地端着包子走过来。 全夜主动接过她手中的盘子,然后像我拍小白的头一样温柔地拍了拍小女孩的头。「谢谢你。」 小女孩大约五、六岁,大大的眼睛,红通通的脸颊,十分可爱!她眨着眼睛,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全夜。「姐姐人真好!」 「噗!」我很没礼貌地笑了出来,甚至夸张到拍桌。「哈哈哈……」原来不是只有我会遇到这种问题……对上全夜眼中的无语,我基于礼貌试图憋住不笑,但肩膀还是忍不住抖动。幸灾乐祸的感觉真好! 全夜一如料想中的没有发怒。虽然认识他不久,但在印象中他一直都是个温柔如水的男子。 他轻叹了一声,溺爱地捏捏她粉嫩的脸颊。「是哥哥,不是姐姐喔。」 「哥哥为什么要蒙着脸?」小女孩歪着脸问,依旧纯真无邪。 「因为哥哥怕麻烦。」可能是因为说话的对象是个孩子,全夜本就轻柔温和的嗓音又放柔些,像是顶级的松露巧克力在口中融化,缓缓滑下喉咙,软甜迷幻的感觉不知不觉中溢满心间。 我顿时怔了怔,看着眼前这个温馨和乐的景象,不禁淡淡地微笑了起来。全夜一定很喜欢小孩子吧!他的小孩一定是个漂亮的孩子,不知道会不会继承他的金发凤眼…… 「为什么麻烦呢?」小女孩微微仰起头,好奇地打量着全夜遮住的顏容。全夜索性俯下身子,大方地让她注视着,反正她也看不到什么。 就在这时,一件我们三人从来都没有意料到,突如其来甚至莫名其妙的悲剧发生了! 只见小女孩仍是单纯无害地眨着大眼,慢慢朝全夜的脸伸出了小手,然后,一把扯下他的面纱! 那瞬间,全夜愣住了,我和燿瞳也愣住了。 他的一头金发完全暴露在夜色中,闪着耀眼的光芒,让人想不注意到也难! 我彷彿听见周围响起一片片抽气声,隐隐约约的猜测声开始出现。「那人好像……」 没过多久便转变成,震耳欲聋的尖叫声。「是夜王殿下!!!」 我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当我终于意识到我们即将面临的处境后,我想也没想,左手立刻拉起全夜的手臂,右手拉起燿瞳的。「跑!」 第二十章 真的没有变装癖 第二十章真的没有变装癖 「你到底是欠了多少人钱?」我回头望向身后那黑压压的人群,对于天罗国女性的聚集速度只能说佩服得五体投地!奇怪……刚才街上有那么多人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说笑?」全夜脸上再也没有了一贯的从容温和,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手足无措的样子。 虽然很想幸灾乐祸,但说实话,目前我自己的处境也不甚乐观。 「拉着夜王殿下跑的那个人是谁?」 「那好像是……凤凰王朝的皇帝!他们进城那天我有看到!」 「好俊美喔!旁边那个银发的也好帅!」 此刻的我们就像三隻小羊,三隻被饿坏的狼群追赶着的柔弱小羊。 我拉着全夜在人群中穿梭,燿瞳则在前面开路,但全夜的金发和燿瞳的银发实在太显眼了,我们想要混进人群里也难! 就在我感觉双腿快要支撑不了自己的重量时,前方突然出现了岔路,我二话不说立刻拐进小巷。「走小巷!」 谁知粉丝们的毅力不是普通的坚强,竟也跟着追进巷子来。 「皇上、夜王殿下,这里交给微臣,你们先离开吧!」燿瞳忽然停下脚步,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转身举起双臂准备挡住人群。 「你个白痴!我是这种主子吗?」我连忙拉起还愣在原地的燿瞳的手臂,边奔跑边开骂。「你一个人要怎么抵挡?要是你敢再说这是你的职责,我就把你丢给陈曦,让你好好体会狼女的可怕!」 「皇上说的是……嫻妃娘娘吗?」燿瞳一面跟着我跑一面讶异地问着。 差点忘了,这女人虚假的功夫堪称后宫之最,公开场合一直都是端庄孝敬贤良淑和的形象,只有和我在一起时才会露出真面目,所有人都被她给骗了! 「那里好像有一扇没关上的门。」全夜指向前面不远处说道。 「走!先进去再说!」我拉着他们往前跑,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奋力推开门衝进去,然后立即将门重重关上并放下门栓。 「呼……总算得救了!」我无力地瘫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夜王殿下!夜王殿下!」身后的门板被不死心的粉丝们用力拍打着,我开始害怕她们最终会不会将这扇门敲烂。 「你们是谁?」一个清亮的女人声音突然响起,我抬头一看,两个年轻女子紧张地盯着我们看,彷彿我们是破门而入的强盗。 的确是破门而入没错……刚才只顾着逃命,也不知道跑进了谁家后院。 她们身上带着一股熟悉的、廉价的脂粉味,就像……我在牡丹楼每天都会闻到的味道。 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我们究竟闯进了什么样的地方? 「姑娘别怕,我们没有恶意。」全夜站了出来,恢復了他温和的微笑,轻柔地说道。 「夜王殿下?」那两名女子看清楚全夜的面貌后,皆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全夜苦涩的笑了笑。「请问姑娘,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春香院……」身着白衣的女子宛如陷入全夜的温柔魅力中,愣愣地望着他。 春香院……天!这不是才出狼群,又入虎穴吗?我怎么会这么歹命? 「姑娘?」另一名青女子惊呼出声,声音中有着惊喜与不确定。 姑娘?这里哪还有姑娘?不是全夜,她们知道他的身分,也不可能是燿瞳,燿瞳从始至终都没有这个困扰,那么是…… 「我吗?」我狐疑地指着自己。 「果然!果然是姑娘!」那女子激动地拉起我的手,一副他乡遇故知的神情。 「我们认识吗?」我茫然地看着她。仔细看看,她的容貌似乎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但又没什么印象。 「姑娘忘记了,在凤凰王朝的时候,姑娘曾救我逃离牡丹楼嬤嬤魔掌。」 我想起来了!她是青牡丹。严格来说,我会成为红牡丹,在牡丹楼过了几天莫名其妙的卖艺生活还是拜她所赐! 「婉月从没想过会那么快再见到恩人,请受婉月一拜!」她说着竟双腿一弯就要跪下。 「别这样,快起来。」我连忙扶起她。我人都还没死,她跪我是要咒我短命吗? 「不过姑娘怎么会到天罗国,又怎么会和夜王殿下在一起?」 「那个,姑娘。」我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解释道:「其实我不是姑娘。」 「什么?」她先是不解地看着我,接着白皙的脸庞上浮现两抹红霞。「难道是……公子?」 「这位是凤凰王朝的皇上。」全夜替我回答。反正他的身分已经暴露,我的再隐瞒下去也只是欲盖弥彰,刚才在街上一堆人都知道了。 「皇上?」婉月杏眼圆睁,惊慌地跪了下去。「参见皇上,小女无礼,请皇上恕罪。」 又跪!真的希望我早死吗?我额头一紧,再次扶她起来,顺便扶起另外一名一脸搞不清楚状况,也跟着跪下的女子。 「都起来吧,你们何罪之有?」 「是……」婉月怯怯起起身,不时偷偷打量我,却又立即低下头。看来她一时还难以接受我是个男子,而且还是皇帝的事实。 重重地敲门声仍继续响着,门环随之震动发出的金属撞击声提醒着我一件事:此地不宜久留! 「我们遇到了一些麻烦,姑娘这里可有暂时藏身之处?」 「请跟我来。」婉月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带路。 现在这时刻正是青楼热闹的时候,从前厅传来的鼎沸人声就知道这是间颇受欢迎的妓院。我们一路躲避人群,左弯右拐,好不容易才抵达她的房间。 「皇上与夜王殿下请先坐下歇息,另外这位公子是……」 「他是我的护卫。」我解释着,朝燿瞳招了招手。「过来一起坐下吧。」 他还是那副「臣子不该和皇帝平起平坐」的该死表情,在我无数个眼神警告后,才一脸纠结地在我对面的位子坐下。 「琴儿,快去泡茶。」她向那名白衣女子吩咐道,那应该是她的婢女。 我随意地望向四周,婉月的房间很整洁,没有过多摆饰,清淡素雅,有点像陈曦房间的装潢风格。 「请用茶。」她奉上茶后,便战战兢兢地退到一旁。 唉……我有这么可怕吗?我也许是凤凰王朝有始以来最没有威严的皇帝说…… 「在宫外就把我当成普通百姓,不需要那么拘谨。」我儘可能亲切地微笑。 「好。」她的身体不再那么僵硬,但还是恭敬地垂下头。 「对了,你怎么又沦落青楼?」我啜了一口茶,好奇地问道。难道有人一辈子就是妓女命,想逃也逃不了? 「不是的。小女离开牡丹楼后,因为害怕再次被嬤嬤捉住便逃到了天罗国。只是小女从小在青楼长大,没有其馀谋生能力,于是就到这春香院教导姑娘们琴艺,并没有接客。」 「原来如此。」我了解地点点头。「这也是个不错的去处。我还以为你会找个男人託付终生。」 她的双颊浮上了两朵红云,娇羞地低着头说道:「小女虽然卑贱,但还是希望能和相爱的男子成亲!」 「说得好!我支持你!」自由恋爱啊!真难得古代女子会有这么开明的思想,果然她能在牡丹楼排名前三就知道不是个普通的女人。 「皇上,外面的人潮似乎还未散去。」燿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窗边,担忧地望着楼下攒动的人群。 「她们一时半刻大概不会离开,我们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吧?」全夜脸上也露出焦急之色。 「要离开,除非有人先出去将她们引开,不然就是得变装。」我皱起眉头,冷静地分析道。 「请交给小女吧!春香院里有假发,就由小女扮成夜王殿下引开人群。」 「不行,这太危险了。要是她们发现你是假扮的,说不定还会围殴你!」我立刻断了她的念头。这么娇弱的婉月怎能抵挡的了外面那群饿狼? 「就当是报答皇上的救命之恩,请让小女去做!」她的眼神十分坚定,毫不犹豫。 一个灵感忽然闪过我的脑海,虽然是个下下策,但似乎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真要报恩的话,可否借我们几套衣服?」 「我这里没有男装,皇上是要借守卫们的衣衫吗?」 「不是。」我挤出个尷尬的笑容。「是你的衣服。」 「女装?」婉月、全夜、燿瞳三人异口同声,一起向我投来讶异的眼光。 「原来在凤凰王朝的传闻是真的……」全夜看我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害怕。 「什么传闻?」 「就是……变装癖……」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无言。彻底无言。人果然就是不能留下污点…… 「那纯粹是个误会。」我的语调冰冷至极、毫无高低起伏。 「是。」婉月和全夜顺从地点着头,但脸上就差没写上「才怪」两个大字。 而知晓内情的燿瞳竟在一旁偷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真是看错他了! 我的脸色沉了些。「不然你们有别的办法吗?」 「小女知道了,这就去取衣裳。」婉月欠身准备退下,我赶紧拦住她。 「除了天罗国那种……上下分离的女子服饰,你还有别种样式的衣服吗?当然,不是春香院姑娘们接客时的衣裳更好。」两个大男人穿上露肚装成何体统?我就算了,全夜恐怕会在心中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至于燿瞳还是穿男装吧!他虽然样貌不差,但扮成女子感觉就会很诡异! 「小女还留有几套凤凰王朝女子的装束,请静候小女取来。」 不久,我和全夜都换上了女装,虽然婉月给我们的是较为保守的款式,不过全夜的表情还是既挣扎又无奈! 我一袭鹅黄碎花裙衫,嫩绿的腰带束出窄瘦的腰身,裙襬上绣有大朵白色牡丹,是婉月清纯灵秀的风格。我将长发放下垂在右肩,用一根淡黄发带打了个松松的结,顿时多了几分慵懒。 全夜则是一袭纯白绣梅裙衫,合身的剪裁衬出了他的好身材。他果然适合白色,完美地托显出他飘逸脱俗的气质。他戴上黑色假发,乌黑的发加上那双丹凤眼让他此刻看来和我像是一对亲姐妹! 「就连女装扮相都是天仙呢!」我由衷讚叹道。「让世人知道夜王还有这样的一面,说不定男性支持者会大幅增加!」 「全夜并没有皇上这般特殊癖好,真要说起来,皇上比全夜要更适合女装。」他一边调侃着一边用复杂的目光打量我。 好吧,我知道他难以接受男扮女装,可我穿起女装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呀!干嘛一直盯着我看,彷彿我是某种怪物! 燿瞳是最后换好衣服的,当他走进房间看见我和全夜,顿时愣在原地。 「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吧。」我说,同时细细地打量着燿瞳。 明明他穿的是和这春香院守卫一样的衣服,但普通的衣衫穿在他身上就是像模特儿一般有型,他也戴上黑色假发,长发高高束起,额头上绑着一条玄色头巾。长发的燿瞳和平常相差甚多,一开始我还差点认不出来。 一样地俐落,却多了分瀟洒江湖之气。 「公子你瞧,皇上和夜王殿下简直把这里的花魁都比下去了呢。」婉月掩着嘴笑道,声音中是毫不隐藏的惊艷。 「微臣不晓得主子这么适合这种打扮。」燿瞳有些靦腆的笑了笑,脸上爬上一层薄红。 我现在已能分清他对我们的称呼,我是皇上,凤湘翊是主子。所以他的意思是……他不知道凤湘翊的女装扮相这么好看! 他害羞个什么啊!难道……他和凤湘翊之间,真像传闻中,有着某种难以说明的曖昧关係?难道……凤湘翊对他那后宫三千不感兴趣,竟是与燿瞳……? 不,不会的!凤湘翊说过他不是gay!所以是……燿瞳独自暗恋着他? 等一下!这太震撼了!要我怎么接受?燿瞳一直是我的偶像,是我的家人,如今却一夕间变成情敌? 所以我……是那传说中的砲灰女吗?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某人完全没打算搞清楚事实,正陷入自己的想像中纠结着……) 「皇上?」燿瞳有些不确定地唤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平时低沉好听的声音在此刻竟听来刺耳无比! 「干嘛?」我不由自主地朝他射出充满杀气地一瞪,口气兇狠活像被禁食三天之久! 他被我突如其来的敌意有些吓到,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一步,以一种茫然又可怜兮兮地眼神望着我。「微臣说错什么了吗?」 《朕不是美人》第一卷<凤凰卷>上卷完 第二十一章 古人好欺负 第二十一章古人好欺负 「燿瞳~你觉得主子怎么样?」我挑着眉,冷声问道。 「主子……很好。」他战战兢兢地回答着,似乎又往后退了一步。 「那你喜欢主子吗?」我再问。 「喜欢。」儘管一脸疑惑,他还是毫不迟疑地答道。 我瞪大眼睛,声音变得尖锐。「怎么样的喜欢呢?嗯?」 他没有立即回答,迷惑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表情,最后似乎终于恍然大悟,低下头坚定的说着:「微臣对主子只有忠诚,绝无贰心!」 「这样啊。」我松了一口气,露出了安心的笑容。燿瞳既然都这样说了,那就没啥好担心的,他不会说谎的。 「走吧!我们该出去了。」我满意地含着笑拍拍他的肩,然后逕自走到门边。感觉到身后没动静,我回过头,看着神情复杂的燿瞳,和不知为什么也跟着神情复杂的全夜。「怎么不走?」 「没什么,我们快出去吧!似乎已经给这里的人带来麻烦了。」燿瞳轻轻摇了摇头,表情恢復平常的样子,指向窗外。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晕!后门竟然已经被撞开了…… 「从正厅混在人群中出去比较安全,请随小女来。」 于是我和全夜轻纱覆面,乔装成春香院的姑娘,而燿瞳则是扮成保护我们的护卫,跟在婉月身后穿过拥挤的人群。 一路上不少酒客向我们投来贪婪猥琐的目光,都被燿瞳冰冷带着杀气的眼神吓得不敢靠近。费了好大一番力气,在我们即将要步出大门之时,一个令人发毛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站住!婉月!你想要带谁出去?」 「糟了,是嬤嬤。」婉月一听到声音立刻吓得花容失色,低低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们僵立在原地不敢妄动,话说青楼的守备通常不是普通的森严…… 那嬤嬤绕到我们面前,挑着眉打量着我和全夜。「你们是谁?为什么要蒙面?」她的目光又落在燿瞳身上。「你是守卫?怎么没见过你?」 怎么办?这下该怎么度过这一关,该不会又要被抓去当妓女了吧?唉,我就知道事情不可能会这么顺利,我哪有这么好命…… 我还在自怜自艾中,只听燿瞳低语一句「得罪了。」,一阵疾风扫过,我还来不及看清他做了什么事,就看见嬤嬤张大了嘴,目瞪口呆地瞪着我们。 「咦?」我疑惑地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但她仍是一动也不动。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点穴? 「趁现在快走吧!嬤嬤就由小女来应付。」婉月挡在嬤嬤身前催促着。 「你……没问题吗?嬤嬤会不会找你麻烦?」 「小女会看着办的,请不用担心!能够帮上恩人的忙,小女深感荣幸,请您千万保重!」她垂下头,深深一拜。 「你也要保重!希望我们有缘会再见面!」我依依不捨地望了她一眼,然后和全夜及燿瞳迅速离开春香院。 「好了,现在要去哪里?」待我们拉开一段安全距离后,我停下脚步,满心期待地询问着两人。 「当然是立刻回宫。」燿瞳想也不想地答道。 「啥?难得出宫透透气,这么快又要回去?如斯良辰美景,我只能回去面对陈曦那隻猪吗?」我无辜地眨着眼睛向燿瞳发送可怜光波。 「呵呵。」身边传来全夜轻轻的笑声。 「全夜你也说句话呀!你是不是也难得到街上走走吗?」我像抓住根救命稻草般「深情」地凝望着全夜。我对他已直呼姓名,想想他穿着女装我还唤他「夜弟」岂不诡异? 「不行。您还想再经歷一次刚才的事吗?」燿瞳似是有些心软,语气不如刚才强硬,但结论还是一样。哼!果然和他主子一个样,说不行就是不行,没得商量! 我不说话,低头开始学全棠绞手指装可怜。 「皇……唉,你别这样。」燿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索性转过头去不看我。 「这样吧,既然不想回宫,在街上又怕引起骚动,不如到夜王府坐坐。」全夜提议道,狭长的凤眼瞇得细细的,像是在笑。 我连连点头,又按着燿瞳的头要他跟着点头。「就这么办!」 夜王府和我想像中金碧辉煌的王爷府不同,并不是很大,全府上下僕人也没几个。 前院有一个大湖,碧色的湖里锦鲤欢快地嬉戏着。湖边杨柳依依,随风飘扬,让这座宅邸增添了盎然生气。可能是院子里种了许多树木,夜王府里明显比外面凉爽许多。放眼望去,倒有些江南的韵味,让我想起了一句:小桥、流水、人家,拿来形容正好贴切!比起气派豪华的宫殿,其实我更喜欢住在这样的环境,让人自在! 「皇上和湛护卫可在此更衣,全夜先行回房换回衣服,稍后再来。」全夜将我们带到一间客房后,对外面的婢女吩咐了几句便先离开。 看着那些婢女紧紧黏在全夜身上惊艳又惊讶的目光,忍不住就笑了出来。想那时我们到了夜王府门口,守卫不仅认不出他们的主子,竟还大胆搭訕了起来。直到全夜摘下面纱,扯下假发,他们当场石化。 「皇上在笑什么?」燿瞳疑惑地看着自顾自笑很开心的我。 「没什么。」我笑着摆摆手。「对了,燿瞳。你主子以前也被当成女人过吗?」 燿瞳的俊脸上又出现纠结的表情,欲言又止,似乎在挣扎着到底要不要出卖他的主子。 最后,他还是缓缓地说道:「以前……每位后宫娘娘初次见到主子时,没有人知道他是皇帝,都以为他是……某位娘娘。」 「噗哈哈哈……」我再度喷笑出来。凤湘翊当下一定会鬱闷到想死吧! 「皇上……就别告诉主子微臣说过这些话……」他第一次用哀求的眼神看我。 「放心,你武功这么强,怕他做什么?」我揉着小腹,笑到肚子好痠! 「主子的武功,其实在微臣之上。」 「什么?」我惊呼出声。我记得燿瞳的功夫在凤凰王朝排行第二,凤湘翊若是在他之上,那不就是…… 天啊!他还是人吗?到底有什么事是他不精通的? 「这件事只有先皇、微臣和皇上您知道,所以……」 「我知道,我不会说出去的。」我边说边开始脱起衣服。 燿瞳的脸不知怎地瞬间变红,尷尬地侧过头去。 「我们都是男人,你彆扭什么啊?」我仍光着上半身,故意走到他面前。「难不成你和凤湘翊真有姦情?」 「怎么可能!微臣和主子都是男人!」他猛地转回头解释起来。 我很想告诉他,其实男人和男人没什么不可能(天!我已经被陈曦不知不觉中腐化了吗?),但燿瞳这么古板的人一定接受不了如此新潮的思想,月疏桐还比较有可能……对了,说到月疏桐,这傢伙跑哪去了?宴会后就没见过他人影,该不会又在策画什么阴谋了吧? 「知道了,快换衣服吧!全夜等等就来了。」我决定放过他,回到原本的位置背对他继续穿衣服。 「是!」身后传来窣窣的衣物摩擦声。 我一面换衣服一面用外面听不见的音量询问他:「凤凰王朝现在情形如何?」 他的语调也变得严肃。「一切如常。祈德王仍是谨守摄政王本分,云贤王没动静,寧乐王又病了。不过有件事似乎不太寻常!」 「是什么?」我系好腰带,开始将头发重新扎回公主头。 「这些日子陆陆续续有百姓涌入王都,每日数量都只比平时多了一些,但却是不间断地增加着,有点可疑。」 「可有携带武器?」 「没有。进城的不全是壮丁,其中也包括了老弱妇孺。」 「也许是障眼法……只能继续观察!那天罗国又有什么动静?」我在圆桌旁坐了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在凤湘翊的培训下,觉得自己越来越有皇帝的样子了。哼!以为我来天罗国纯粹观光吗?我就要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还得大费周章把我引来! 「王室没有任何异常行动,但微臣在城内发现了疑似木兰帮的踪影。」 「木兰帮?」 他换好了衣服站在一边,我挥手示意要他过来坐下。这次他总算识相,没再说什么不合礼数。「木兰帮是由帮主慕容桑榆带领,隶属于桑国的情报兼杀手组织。成员全是女子,虽是为桑国做事,但大多时候会接下来自各国民间人士委託的任务赚取酬金。」 女特务啊!我瞬间两眼发光,小时候看电影,便一直梦想着长大要成为一名女特务,到世界各国窃取重要机密,多么的帅气呀! 「不过木兰帮出现在这里很奇怪吗?」 燿瞳皱起眉,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也可能只是例行出任务。但奇怪的是,连一向低调隐身于后的慕容桑榆都亲自出动了,表示这次的任务非同小可。凤凰王朝、天罗国、桑国目前各据一方,三国鼎立。若是天罗国和桑国合作,只怕凤凰王朝的情势会十分不乐观。」 「那慕容桑榆长得怎么样?漂亮吗?」我双手支着下巴,好奇地问。女特务的头头,一定是特别的性感、特别的火辣、特别的美艳吧? 燿瞳有些鄙视地望着我,一副「重点是这个吗?」的无奈模样。「很少人见过她,据说她总是身穿红斗篷,戴着银质面具,根本没有人知道她的长相。」 「这样啊……」我失望地撇撇嘴,亏我期待了一下下。 「皇上打算怎么办?」 我坐直身子,板起脸孔正经的说道:「全棠和全夜至今都没提到政事,但白痴才相信他们是找我来玩的。我们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所以我要……灌醉全夜!」 「灌醉……?」他不确定地再询问一次,彷彿听到什么天方夜谭。 「没错!灌醉他!然后套他话!」我信心满满地点了点头。 他没回我,只是一副「i服了u」的表情。 「皇上,你们换好衣服了吗?」全夜丝滑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好了。」我看向燿瞳。「出去吧。」 「我让人在凉亭摆了晚膳,皇上要现在用一些吗?」 「好啊,正好我也饿了。」全夜真是个贴心的好男人啊!乾脆打包回去给陈曦,她好像很满意他。 我们跟着全夜到了湖边一座凉亭。这里风景很好,一眼望去正对着月光照映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夜晚虽然有风,但并不会寒冷,是令人舒适的凉爽温度。 我目光扫过桌上丰盛的菜餚,用随意的口气问道:「没有酒吗?」没有酒我要怎么灌醉全夜? 「皇上若想饮酒,这就命人取来。」他温和地微笑说着。 「麻烦了。」我坐下,拍拍身旁的位子,燿瞳顺从地坐在我的旁边。嗯,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皇上对湛护卫真好。」全夜看着我们的互动羡慕地叹道。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就像兄弟一样。」我说。据凤湘翊的说法是这样。「你没有这种像兄弟般的朋友吗?」 我只是随便问起,没想到他竟是有些惆悵地点点头。「是的,就连皇兄也是甚少陪伴我。他从小无时无刻都得勤于学习,长大后更是忙着振兴天罗国,我们兄弟俩相处的时间其实少之又少。」 原来,全夜是在寂寞中长大的孩子…… 我拿起婢女刚送来的酒,倒了一杯递到他面前。「没关係,既然如此我就当你兄弟般的朋友!」 「皇上……」他愣愣地望着我,凤眼里闪着复杂的光芒。 「不愿意?」我挑眉问道。全夜怎么也和全棠一样,在交朋友时都会犹豫不决?难道曾经被背叛过? 「不是的。」他感激地接过酒杯。「谢谢皇上。」 「都是朋友了就别再唤我皇上了,你和全棠差了几岁?」 「一岁。」他用宽大的袍袖遮住了嘴,一口饮尽杯中酒。 「那我也只大你一岁,你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这样不好吧……」 「夜王若是不从了皇上,皇上今夜会没完没了的。」燿瞳无奈地叹道。好你个燿瞳!果然了解我! 「呵呵,皇上……呃,湘翊,果真是个有趣的人呢!难怪皇兄对你如此在意。」 「全棠?他怎么了?」我又倒了一杯酒给他。很好很好,继续灌醉他…… 「没什么。」他轻轻摇了摇头。「只是觉得你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人都会变嘛……」我乾笑着,继续倒酒。他又饮下一杯后,疑惑地看着我。「你怎么不喝?」 「喝!当然要喝!」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学他用袖子掩口,然后悄悄将酒倒在背上。呜……好冰!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要灌醉别人之前,自己绝不能先被灌醉! 眼光馀光瞄到身旁的某人肩膀有不寻常的抖动,等等再和他算帐! 「对了,湘翊可有听说过一个有趣的传闻?」 「是什么传闻?」我又将一杯酒泼在背上。 「听说凤凰王朝有一位奇人,明明是男子的身体,却拥有女子的灵魂。你相信这种事吗?」他定定地望进我的眼睛,彷彿不能放过我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听完他的话,我浑身僵硬,身旁的燿瞳也是一怔。他这句话,很明显是针对我问的。他怎么会知道?难道是月疏桐告诉他的?这个渣渣,早该灭了他! 「我身为凤凰王朝的皇帝,都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呢!怎么可能会发生那种事?不过是无稽之谈,你就别放在心上了。」我的语气出奇的平静,脸上仍保持着淡定的笑再替他斟了一杯酒。 「我也是这样想的。」他微笑着饮尽那杯酒,却依旧深深地注视着我,害我越来越心虚。敢情他约我来夜王府就是为了套话?我不停地灌他酒,也是为了套话,我们两人还真是……好笑! 不行,在彻底灌醉他之前,得先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们来玩游戏吧!」我站起来,叉着腰向两人提议道。 「玩什么?」他们一起发问。 「海带拳!输的人要被弹额头!」我很敷衍地简单介绍游戏规则,然后在他们还没消化完全前就宣佈游戏开始。 第一场是我对全夜,由于他根本就不熟悉规则,毫不意外地我赢了。 他一脸委屈地掀起瀏海,露出光洁的额头。我在手指上呵了呵气,对准他的额头用力弹下去。他原本就白皙的肌肤立刻浮现如桃花一般的红印。 顿时觉得自己……很没良心。没办法,古人好欺负嘛! 下一场是我和燿瞳,理所当然还是我赢了。 由于挟带着刚才被嘲笑的私怨,我下手重了些。燿瞳被弹额头那瞬间所散发出的杀气让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我能够嚣张的时间一眨眼就结束了。玩了几轮后,他们熟悉了规则,我便几乎只有挨罚的份。他们彷彿积了几世的怨气终于得报,下手时一点也不手软。可恶!怎么一个个反应都那么快? 在我的额头红肿一片,准备要耍赖结束游戏时,燿瞳突然俯在我的耳畔低声提醒道:「皇上,您原先的目的不是要灌醉夜王好套话吗?」 「对厚!」我恍然大悟地拍额。玩得太开心竟然忘了自己要做的事。 「看在大家的额头都红了的份上,这样吧,现在开始处罚改成罚酒。」我寄予厚望地看向燿瞳。「我要休息了,你代表我好好和全夜对战!」 「是!」他志气高昂地点点头,看来他对这个游戏很有兴趣。哈!平时古板严肃的燿瞳居然兴冲冲地玩着海带拳,真是人间奇观! 结果,他的信心果然不是没来由的!燿瞳简直是海带拳之神,没过多久全夜便醉得不省人事。 他醉得不省人事! 我匯集全身力气,狠狠往燿瞳头上一掌劈下。「你个白痴!他醉成这样我是要怎么套话?」 第二十二章 月疏桐生气了 第二十二章月疏桐生气了 当晚,我什么情报也没得到,吩咐婢女们安置醉倒的全夜后便回宫去。 「皇上,一切都是微臣的错,微臣愿负起责任!」燿瞳在我的永乐殿里自行罚站,低着头又开始他最拿手的「讨罚」。 「燿瞳啊!你这个性该改一改。要是到了民间,被人卖了还会替人家数钞票。」我摇头叹息,但我的苦口婆心却只换来他委屈不解的神情。 「算了。」我再次叹气。燿瞳就是这点可爱,改掉了就不是我认识的燿瞳了。「要我们在这里的探子多注意吧!」 「是!微臣一定会给皇上一个交代!」他仍是那副「让我切腹自杀以谢罪吧」的壮烈表情,僵硬地行完礼后退了出去。 我换上了寝衣,正打算回寝室休息,张学禄的声音却突然从门外传来。「皇上歇下了吗?」 「还没有,怎么了?」 「吏部侍郎大人在外求见,皇上要见吗?」 月疏桐?几天不见人影,这么晚了他来干嘛?莫不是要来向我自首告诉全夜我是女人的事? 哼!我就来听听他要怎么解释! 「让他进来吧,其他人可以退下了。」我整整衣襟,端坐在中央的塌上。 「微臣参见皇上。」月疏桐银铃般的清亮嗓音中丝毫没有半分心虚,这让我觉得很火大,敢情他不是来懺悔(是吗?!)的吗? 「你我就不必拘束这些虚礼了,反正我的把柄握在你手中,你爱怎样就怎样,不是吗?」我的音调越来越尖锐,用冰冷至极彷彿能刺穿他的身体、看清他内心的目光直视他的眼睛。 那双桃花眼里没有任何歉意,却是深深的迷惑。「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误会?」我嗤笑一声。「自己做了什么事却没胆承认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朝我走近几步,脸上有着隐隐的怒意。「在你心中,我一直如此不堪吗?」 我顿时哑口无言。我有吗? 我似乎……老是觉得他在计画着什么阴谋。为什为?因为他太深沉,因为他知道我的祕密,因为他和王亲勾结,因为……我不瞭解他。 好吧!我承认我对他的种种偏见完全是莫须有。凤湘翊也很深沉,燿瞳同样知道我的祕密,我却从未怀疑过他们。况且没人说和王爷当朋友一定要干坏事,这样想想他好像有点无辜…… 「不然这么晚了还来这里做什么?」我的声调降低了些,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啜着好掩饰我的心虚。 「你先告诉我,我到底『做』了什么事?」他一把夺下我手中的茶杯,用力地放在桌上。茶水溅在他的袍袖上,但他没理会,定定地盯视着我。 我愕然地回望他,那双一直都含着笑的漂亮眼睛现在完全没有笑意,他不是在开玩笑。 月疏桐生气了。 我竟然可以把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月疏桐惹恼,我究竟做了什么好事?仔细想想,我也只是误会他,况且现在都还没证实是否真是误会,他莫名其妙对我发什么神经? 我攥紧拳头,重拾气势瞪着他。「全夜!不是你告诉他的吗?」 「我告诉他什么?」 「我的身分!他知道我是女人!」我低吼着。「你大可在凤凰王朝就揭发我,现在才告诉全夜,是要让凤凰王朝陷入危险吗?你好歹也是凤凰王朝的大臣!难不成……你其实是天罗国的内奸?」我抬起眉毛没好气地审视着他,越看越觉得他可疑! 他起初有些愣愣地拧眉望着我,随后唇角逸出了一丝诡异的苦笑,后退了几步。 突然怀念起他和我玩闹时那坏坏的笑容,这样的苦笑看了真令人不习惯,尤其他还是月疏桐! 「你笑什么?」 「傻瓜,你忘了全夜的身分吗?」 「什么意思?」 「不是每个人都有办法当祭天的。」祭天……难道,全夜也有通灵能力?他是自己发现的? 「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仍是有些怀疑地问道。我记得全夜说过,天罗国的祭天由皇室未婚男子担任,没说过要会通灵啊! 他轻轻地摇着头,像是在叹我,又像是自叹。「是真是假不重要了,反正你打从心里不信任我,我说再多也是枉然!」 他今天穿的是明亮的翠绿色花纹锦袍,可是从他的身上却感受不到任何春意,甚至连他专属的玉兰花香此刻闻来都是带着淡淡苦味。 「对不起……」我低喃着,声音细微到连我自己都怀疑是不是真有说出口。 「我今晚找你是要告诉你一件事,天罗国有一位老婆婆精通卜筮之术,我已经拜访过她了,她会是你们成功交换身体最大的希望。只是她脾气古怪,非要见到你才肯传授。你找个时间和我一起过去吧。」他的脸上已掛回了那熟悉的随意笑容,儘管那笑容再完美,不知怎地,我总觉得那是刻意装出来的,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心里突然有股堵堵的感觉,他还在生气吗?他是不理会我的道歉,还是根本没听到我说对不起? 他怎么那么小心眼!我不过是冤枉他一次,有必要气那么久吗? 我垂下头望着雪白寝衣的衣襬,正纠结着要不要再道一次歉,他幽幽的声音却从头顶传来:「你不用担心,里面没有任何阴谋成分,这是我和凤湘翊的约定,忘了吗?」 我猛地抬头,正好望进他漆黑的眼瞳。「我没有……」 「信任我一次……有那么困难吗?」他的声音有些哑哑的,眼中闪过黯淡的幽光。「你……唉,这是给你的。」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卷画轴摆在桌上,然后再也没说半句话,拂袖而去。 「我没有……怀疑你啊。」我看着那扇还在摇晃的门,喃喃地说出刚才没说完的话。他……这是怎么了? 我缓缓拿起他留下的那卷画轴,机械地抽掉束绳,展开。 那是一幅画像。 一幅我的画像。 一幅我,来自现代的兰漪的画像。 这晚,我瞪着那幅画,一夜无眠。 「原来你长这样啊!」陈曦边咬着一块菊花酥边对着我的画像品头论足。「其实还算长得不错啦!是男生会喜欢的类型。没想到你这种有暴力倾向加没气质加暴躁易怒的女人竟有着一张柔弱娇媚的脸!」 「谢谢喔……」我敷衍地回着,拉起锦被蒙过头继续补眠。昨晚因为想事情一整夜没睡,现在头昏眼花,感觉身体和意识完全分离了。我这爱妃不知怎地今日精神特别好,一大早就跑来我的寝宫叨叨絮絮到现在。我本来终于要入睡了,被她这么一折腾根本睡不了! 「谁画的?」她完全无视我的疲惫,兴致勃勃地问道。 「月……」我虚浮无力地喃着。我要死了,拜託让我睡吧…… 「月什么啊?」她扯下我的被子猛地摇着我的肩膀问。「你话要说完啊!」 「月疏桐……」臭陈曦!晚点再问会死吗?没看到我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吗? 「月疏桐?他怎么看得见你真实的样子?」她依旧穷追不捨。 「不知道……」 「不要敷衍我!你今天没给我个满意的答案,我就这样纠缠你一整天!」 我……真是欲哭无泪!我怎么就交到这么一个可怕的朋友? 「他是月……月家当主……我一直以为……以为……他只是月家……灵力最高强的……看来……他似乎……也能和鬼魂沟通……」我一说完立刻翻过身去背对她。她如果还有良心就放过我吧! 「那月疏桐不是也看得到我吗?」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成高分贝。 我无奈地揉揉耳朵。很显然,这女人没良心!「也许吧……喂……你不要……不要把菊花酥的屑屑……掉在我身上……」 「他会不会揭发我?我会被当成恶灵消灭掉吗?」 的确是恶灵……虽然很想这样回她,但为了我和凤湘翊的人身安全着想,还是把话放在心底。 「他都不揭发……我这个皇帝了……揭发你……干嘛……」 「说得也是。他还真奇妙啊!这么个天大的祕密竟然替你保守这么久。不过他怎么只画你的画像,我的呢?他不是也看得见我?」 「谁知道……月疏桐这个人……太难懂……我昨天不过……不过误会他要害我……他突然就……对我发火……可是又送我……画……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在想什么……」我的眼皮已经沉重到撑不开了,现在只能勉强用意志力撑着,因为我怕一旦睡着,陈曦会把我打到醒来为止。 「月疏桐会发火?」她的惊讶程度听起来和当初知道我也是穿越人时不相上下。 「嗯……」我无力地点点头。 「他不仅不拆穿你,又送你画像,还对你生气……你这白痴!这么明显的事还看不出来吗?」她突然一掌往我头顶巴下去。呜……我到底招谁惹谁了?怎么月疏桐发完神经,连陈曦也要找我碴? 「看出来……什么……」我感觉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 「他……你……」 陈曦最后的话我还没听清楚,便彻底昏睡过去。 第二十三章 睽违已久的丰年祭 第二十三章睽违已久的丰年祭 睡了舒舒服服的一觉起来,已是接近中午。 陈曦没在我房里,大概是回她逸华宫去了。 我懒懒地下了床,推开窗倚在窗框上往外看去。今日天气特别好,灿烂的阳光透进树梢,在磨石子地上落下了班驳的树影。 不过天罗国毕竟是个闷热的地方,迎面吹来的风都带着暖意。 彩珠见我起来了,进来服侍我梳洗。我看了看她为我准备的衣物,微微皱起眉。 「皇上不满意?」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平时都是凤湘翊在照料我的大小事,这次凤湘翊没跟来,便由彩珠接替他的工作。 说实话,虽然凤湘翊之前是皇帝,但他实在比彩珠还要适合当宫女!不是说彩珠不好,只是凤湘翊他细心、察言观色的能力不是普通的强,往往在我开口之前就把所有事处理的妥妥贴贴。 唉,怎么又想起他了? 「今日炎热,就拿较为轻便的衣衫来吧。」我对彩珠笑笑,好掩饰心里隐隐的痛。 「是。」 之后,我换上一袭秋香色长衫,白色的腰带上系着翠绿剔透的玉珮,鹅黄的穗带垂下,让我多了一分飘逸。头发全部束起,用一支样式简单却不失高雅的碧玉簪子固定着,顿时感觉后颈凉爽了许多。 我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今日走温文儒雅的书生路线,要是再拿着一把扇子摇啊摇,就会更像了…… 呃,好吧!自欺欺人到此为止。就凭我这双勾魂的凤眼,一辈子都跟「温文儒雅」四个字扯不上关係! 「咕嚕……」这时,我的肚子用行动表达着它的不满。仔细想想昨晚顾着灌醉全夜,根本没什么吃,今早也没用早膳,难怪肚子要抗议了。我抚着本就平坦现在又更扁的小腹,尷尬地望着彩珠。 她低头掩嘴,乾咳两声后说道:「皇上要用午膳了吗?」这丫头!一定是在偷笑! 「去嫻妃那里吧!朕和她一起用膳。」陈曦那女人无时无刻都在吃,我正好去她那噌饭,顺便问清楚她今早到底为什么要骂我白痴? 「爱妃~朕来了~」还没等宫女们通报,我已逕自推开门,大步流星进入前厅。 一进去,就看见陈曦坐在桌前,边喝着松子粥边若有所思地盯着某处。 「咦?咱们夫妻俩今日穿情侣装那!」我一手环在她肩上,一手抓起一块莲蓉酥塞进嘴里。 陈曦今天一袭同样是秋香色的罗纱裙衫,裙襬上绣着典雅的海棠花图样。纱质素面披帛松松地垂掛在手臂上,一头青丝全部綰成了精巧的发髻,并在鬓边贴上了两枚金色发鈿作为装饰。 若是她不开口说话,活脱脱就是从美人图走出来的人物,温婉端庄、清丽可人。 我那爱妃完全没回应我,甚至连打个招呼也没有,只是静静地吃着,静静地看着某样东西发呆。 「喂!你好歹也应一声吧!搞得我像疯子一样,从一进来就在唱独角戏。」我有些来气地拍拍桌子,要她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 「欸?你怎么来了?」她总算注意到我,然而目光却是带着惊讶。 我无言地抽眉,想我好歹是一国之君,竟然被华丽丽地无视了那么久…… 「那么认真到底在看什么?」我好奇地看向她原本注视着的地方。当我发现那样东西时,我瞬间睁圆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走它,然后宝贝地揣在怀里。 「我的画怎么在你这里?还有你这女人也真是的!竟然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画,要是弄脏了怎么办?」 「你这么宝贝这幅画啊!」 「废话!这可是我唯一一张前世的画像,我可不想连自己原本长什么样子都给忘记!」我赶紧检查画作。呼……好险!依然完好无缺。 「我好像……也快要忘记自己的长相了……」她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忘记我妈的头发是长是短、忘记我家的小狗生了几隻宝宝、忘记到ktv夜唱是什么感觉、忘记……我是谁。」 「天要下红雨了吗?陈曦竟然在多愁善感?」她突然的转变让我一时无所适从,我最不擅长的就是安慰别人了!我只好拍拍她的肩,故意摆起威严的架势说道:「没关係!大不了叫月疏桐也给你画一幅。他要是胆敢不从,就是违抗御令,朕立刻砍了他的头!」 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摇摇头叹息着。「算了!到时他要是挟怨报復,把我画成丑八怪还得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松了一口气,她总算恢復平时的开朗了。 不过,该算的帐还是要算! 「对了,你早上干嘛骂我白痴?」我在她对面坐下,挟了一片桃花鸭送入口中,没好气地问道。 「叫你名字唄!」 「喂!」我的眉角再次抽动。她居然可以回答地如此理直气壮! 「唉,竟然有人可以白痴到这种地步,也算是奇观了!只是可怜了我们家小桐桐啊……」 她嗲到极致的声音让我全身起满了鸡皮疙瘩,感觉拿着筷子的手在微微颤抖。 小桐桐……是指月疏桐吗?这两个人该不会是一起嗑药了吧?接连对我发神经…… 「好,就当我承认我是白痴。」我面无表情地说。人在江湖,就是这么的身不由已……「所以你可以把事情说清楚了吗?为什么月疏桐的画会让我变成『白、痴』?」最后两个字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口。 她放下手中的彩釉瓷碗,从衣袖里缓缓抽出手绢,优雅地擦了擦了擦嘴角,然后扬起一个嫣然魅惑的微笑,轻轻地说:「偏不告诉你哟!我就等着看某人的迟钝最后发展成什么好戏!」 「你……」怒气直冲脑门,但我却想不出任何一句话来扳回劣势。可恶!在嘴巴上我永远是这女人的手下败将! 我只好化悲愤为食慾,狠狠地桌上的佳餚扫荡一空! 在天罗国又度过了清间的一天。 这两日来,我始终感到不安,原因是我太悠哉了! 不该是这样的!我又不是来这里渡假,全棠他真正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他这两日招呼我很是殷勤,却丝毫不是和我商讨国家大事!一会儿让我试吃他种植的怪怪品种水果;一会儿拉着我到他的「御兽园」,向我介绍那些小狗狗小猫猫小兔兔小鸡……咳,叫什么名字;一会儿又带我去「御戏园」看戏,自顾自在那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无语问苍天吶!谁能告诉我为什么那种芭乐剧能让他哭成这样?他还是男人吗?敢情他其实和我一样有颗女人心?)…… 总之,现在我已完全放弃从他身上套出情报。他人虽然白痴,但口风却莫名地紧。 唯一能指望的就只剩燿瞳负责的我们在天罗国暗人的那条线。可恨的是,全棠的情报防护网几乎滴水不漏,很难查出什么重要的东西。 目前得到和凤凰王朝有关的情报仅有:三个月前,全棠和凤湘祈曾秘密会面过几次,讨论的内容是似乎和合作攻打桑国有关。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三个月前凤湘翊仍是昏君,国家大事全由摄政王凤湘祈负责,所以他和全棠见面合情合理。 不过……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我现在已亲临朝政,和天罗国联盟这么重要的事不该知会我一声吗?上朝两个多月来,也从未听大臣们提起此事。更何况国与国结盟又不是扮家家酒,勾勾手指就决定了,通常不都会联姻什么的吗?(联姻?!如果是和全宝恩的话……还是算了!)然而,两边都没有任何动作…… 罢了!这么复杂的问题凭我这没什么皱摺的大脑根本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等回去凤凰王朝再和凤湘翊好好讨论。 今夜就是睽违已久的丰年祭,这是天罗国的年度盛事,光是想像就觉得热闹!依天罗国人民奔放活泼的性格,今晚肯定是个热情的夜晚! 自从上次和全夜、燿瞳一起出宫后,我再也没踏出皇宫半步,都快闷死了!正好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好好玩个够本! 对了!丰年祭不正是拜访月疏桐口中那位神秘婆婆的最佳时机吗?既可以正大光明出宫又可趁乱藉机离开! 想到这里,我立刻传唤张学禄。 进来的不是张学禄,却是他的徒弟小陶子。 「皇上有何吩咐?」小陶子低垂着头恭敬问道。每次看到他的脸,虽然明知很没品,我还是忍不住笑出来──因为他长得太像猴子了!在盛產美女和美男的凤凰王朝里,他也算是一种奇葩呀…… 「张学禄呢?」我问。他一向谨慎尽责,从来不曾擅离职守。难道出了什么事? 「师傅的亲戚在天罗国宫里当差,这几天得了急病,师傅担忧才趁空间时间偷偷探望,马上就会回来。请皇上饶恕师傅一次吧!」他倏地跪下,额头抵着地板替他师傅求情。 我心一软,倒也是师徒情深!「起来吧,朕不会怪罪于他。」我柔声道。「这张学禄也真是的!和朕说一声就好了,何必偷偷摸摸?他那亲戚还好吗?需不需要朕命人派太医瞧瞧?」 「回皇上,似乎没有性命之忧,歇息几天即可。」 「那就好。」我点点头。「既然张学禄不在,就由你去传话给月疏桐,要他今夜丰年祭后来找朕。」 「是。」他起身,福了一福后退了下去。 丰年祭是在皇宫附近的神殿──舞雩殿外的广场举行的。广场四周已掛上了七彩的旗帜,和周围如绿色围墙层层围绕的树林交织成一幅丰富多彩的图画。彩旗随风飘扬,彷彿仙子在空中挥舞着彩带,让原本肃穆的神殿多了活泼之气。 广场中央搭起了高台,上面已摆好了精緻的祭祀礼器。高台之下是一堆又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有如聚光灯般包围着高台,使高台格外明亮,成为广场的焦点所在。 我、全棠和其他嬪妃王亲们坐在广场左侧,而大臣与家眷、以及民间一些较为有头有脸的人物则坐在右侧。广场后方早已挤满了围观的人群,他们几乎都是衝着天罗国的吉祥物──天仙夜王而来。 据说每年全夜跳神舞时皆会引起暴动,甚至连高台都差点被挤到垮下来,所以今年特别在高台四周堆满了篝火,也增加了作为人墙阻挡的守卫数量。 突然觉得,全夜就像火炉上待宰的小肥羊,呵呵! 「我敬你一杯。」全棠斟了满满一杯酒,笑着递给我。他今晚穿的是正式的玄色金丝龙袍,一头奶茶色头发一半用金冠高高束起,另一半随意地披在背后,难得的英挺凛然让我总算想起他是一国之王。 「谢谢。」我接过酒杯,以宽大的袖子掩口,一口饮尽。当冰凉微涩的液体滑过喉咙时,脑中忽然浮现一个妙计。 不如就……假装喝醉然后藉口离席吧!在这么欢乐的场合,一时没注意喝过了头是很正常的,一定不会被人怀疑!哼哼,我真是太聪明了! 我越想越得意,回敬全棠时脸上的笑容简直要裂到耳边。 突然,原本嘈杂的四周安静了下来,只见一抹红色人影缓缓步上高台。 我放下酒杯,专注地将目光投至高台上。一直不知道作为祭天的全夜都在做些什么事,今晚总算可以开开眼界! 在火光的照映下,全夜的脸庞忽明忽暗,缥緲虚幻、美得彷彿不属于人间的仙子。 他的金色长发编成数条精细的辫子,在脑后盘了个高高的髻,两条红底金边的丝絛缠绕着发髻然后垂下,长度直至腰部。晚风吹起丝带时的飘逸,使全夜身上围绕着超然的气质。 他狭长的丹凤眼此时描上了夸张的红色眼线,我才发觉原来那双一向温柔和善的眸子也可以这么具侵略性,这么令人望之生畏! 他一袭正红色华袍,长长的衣襬曳地,如孔雀开屏般在地板上绚烂地绽放。领口及衣襬上皆绣有复杂的金色图腾围边,华袍外罩着的淡金纱衣让他兼具了高贵及神祕。最为特别的是那和水袖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两道暗红宽阔衣袖,在他一举手一投足间摆动出人间最美的风景。 穿上祭天服的全夜,清绝脱俗,高贵縹緲不可褻玩焉,果然不愧「天仙夜王」的美名。 全夜首先进行了例行的祭拜仪式,接着朗诵祭天文。他那如蘸上蜂蜜的巧克力般丝滑柔甜的嗓音让原本刻板无趣的文字彷彿朝露,缓缓地滴进心间,净化了所有人的心灵。 接下来,便是丰年祭的重头戏──祭天全夜的神舞。 虽然精心打扮后的他绝丽更似女人,但他的舞蹈却丝毫没有女气。 伴随着缓慢古老的乐声,他虔诚而庄重地挥舞着长长的绸袖,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地神圣超绝,却深深撼动人心。繁重的华袍一点也不阻碍他优美的旋转,红色的衣襬呈伞状展开。没有女子的柔媚,也没有男子的阳刚,他的舞蹈已然超脱了性别,那样的灵动端庄! 一曲舞毕,全夜在如雷的喝采声中优雅步下高台,他的任务算是到此结束。然后是身为国王的全棠起立说些什么「天佑我民、风调雨顺」之类的场面话,再来便是百姓们的时间。有人打鼓,有人耍杂技,有人高唱天罗传统歌曲,有人舞剑……每个人都沉浸在庆祝丰年的欢乐氛围,全棠的脸上也是满满的欣慰。 而我在这段时间,仍继续进行着「把自己灌醉」大工程。桌上的酒壶空了一个又一个,桌底下的地板也越来越溼,散发着浓重的酒气。 「我们去跳舞吧!」全棠灿笑着向我伸出手。「很好玩的,你一定要试试!」 我望向围着篝火手拉手欢快跳着舞的群眾,虽然很想加入他们,但我还有我的计画要完成。 「我……可能没办法了……我好像有点醉……脑袋昏昏沉沉的……」我一手抚着额头,眼睛半瞇着,开始摇头晃脑。 他注意到我桌前凌乱的酒壶,紧张地惊呼:「你怎么喝那么多酒?」 「我……开心嘛……」我呵呵笑着,摇晃过了头一不小心差点跌下椅子。嗯,好像演得太夸张了……收敛一点。「你去玩吧……我只要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不碍事的……」 他皱起眉头,眼中是深深的担忧。「我陪你回去好了,你这个样子我不放心。」 我一惊,连忙摆摆手。他陪我回去还得了?「不用麻烦了!你是国王,应该留在这里主持!」糟糕!一时情急忘了偽装声音! 我偷偷看向他,呼……好险!他澴没发现。为了不让他起疑,我加大了晃动的幅度。 他急忙过来扶住我的肩膀。「可是……」 「就由微臣护送皇上回去休息,不劳陛下费心了。」 当那熟悉的玉兰花香气飘进我的鼻子里时,我悄悄地勾起了嘴角。 第二十四章 爱使唤人的妖怪婆婆 第二十四章爱使唤人的妖怪婆婆 「我说……那个老婆婆……真的……住在这么高的……山上吗?」我大口喘着气,靠着仅存的意志力在崎嶇的碎石路上艰难地移动。由于这座山的道路十分窄小且难以行走,马车根本无法通行,所以我和月疏桐只能靠自己,一步一步往上爬。 「一开始我也不相信,见过婆婆后才发现唯有这个地方符合她的个性。」月疏桐随意一笑,他的巧克力色鬈发在晚风中飘扬,银色耳坠发出叮咚的悦耳声响。他依旧是那个洒脱不羈的月疏桐,那个我在朝堂上所熟悉的月疏桐。 我突然怀疑,他对我发神经的那个晚上根本是我自己在作梦! 「果然是个……怪婆婆。」我仍是喘着气,双手紧紧抱在胸前躲避寒风的侵袭。虽然是在炎热的天罗国境内,但越往山上爬,气温也跟着越来越低,身上单薄的衣衫已难以抵御刺骨的寒冷。 忽然,感觉肩上一重,一股浓郁的玉兰花香气包里着我的全身。月疏桐解下他身上那件披风,披上我的身体。 「谢谢……」我边绑着系带,边带着诧异偷偷瞄向他。原来他也是个体贴的男人…… 他直接对上我打量的视线,桃花眼一挑。「怎么,凤湘翊好歹也是个男人,他的身子竟虚弱至如此?」 「才不是!」我连忙摇头,坚定地捍卫着他的名誉。「我是……心灵上的疲惫。我没有……爬过山……所以下意识觉得它累……就累了……」 「真服了你。」他的银铃嗓音因隐忍着笑意而微微变调。「要不要稍作停留?」 「不用!」我深吸两口气,尽量让自已看起来状态好些。「我只有一晚的时间……」 「那好吧,就快到了,你再撑着点。」 「嗯。」我朝他点点头,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极为朴素简便,简直就像……一个准备干粗活的人。 「这是新的……穿衣风格吗?」我像个好奇宝宝眨着眼问。月疏桐的穿着一直在凤凰王朝引领风潮,让许多贵族少爷们争相模仿,难道最近流行起了「苦力风」? 「呃,算是吧……」他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一丝不自然。 「你……会武功?」我发现他腰间有一把黑色短剑,忍不住又问道。问问题能使我暂时忘记疲劳。 他的桃花眼瞇了瞇,在我的解读看来那等同白眼。「我怎么样也是生在贵族之家,何况还是一家宗主,不会武功才奇怪吧!」 「说得也是……」虽然不想承认,但陈曦说的似乎没错──我的名字叫「白痴」…… 「你会担心吗?」他仍是随性的口吻,但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我在他眼中看见一丝紧张。 「担心什么……」 「在这荒郊野外,除了老婆婆,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囉!」他勾起一个邪恶的笑容,缓缓向我凑近。 「哇……好可怕喔。」我敬业地作出反应,看着他少见的怔愣,我满意地扬起微笑。「如果不相信你……我就不会来了。」 我当然知道月疏桐刚才说的是玩笑话,而且我也不会自作多情往那方面想去,何况我现在还是男儿身,他能对我怎么样?(其实难说?!) 他话中真正的意思是,我会不会害怕他对我不利? 那个神秘老婆婆说,如果要请求她帮忙,就只能我和月疏桐两人上山,因此我特地支开燿瞳,也没带上任何护卫。现在的我,很明显就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弱男子,假使他要取我性命,确实轻而易举! 然而,我选择全然信任他。也许是出于之前对他莫须有怀疑的愧疚,也许是因为我没有选择的馀地……总之,我现在算是把命交到他手上了。 他薄薄的唇扬起浅浅的弧度,不是那一贯似笑非笑的坏笑,而像是发自内心,真心的微笑,如春雨里洗过的桃花瓣,明艳醉人。「你真是个奇妙的女人。」 奇妙的女人?他是在变相骂我「怪胎」吗?臭月疏桐!稍微对他好一点他竟然得寸进尺! 我正想出声反驳,他清亮带着慵懒的声音却从一旁悠悠传来:「你……会介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有些吃惊地望向他,我还以为他对这些事没兴趣。「兰漪。兰花的『兰』,涟漪的『漪』……」 他轻轻地复诵着。「兰漪……是出自那句『兰之漪漪,窅窅其香』?」 呃,其实我老爸老妈没这么风雅……当初告诉凤湘翊时,他也是唸了这句,说是李农夫《幽兰赋》中的一句。想想还真奇怪,李农夫不是唐朝人吗?他们怎么会读过他的文句? 嗯,说不定在很久以前某位中文系教授穿越到这里,留下了《论语》、《孟子》、唐诗、宋词等文学作品荼毒后代……呃,不对,是提升这里读书人的文化水准! 扯远了!总而言之,要不是他们告诉我,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可以和什么诗啊赋的扯上关係,倒是我之前的同学们常取笑我的名字和霹靂布袋戏里的某个角色相同…… 「没错。」我只好心虚地附和。我又不能和他解释我爸妈也许是看布袋戏看到走火入魔才取了这个名字…… 「兰漪这个名字,知道的不只我一人吧?」 「嗯……」我点点头,不知为什么看着他的脸,我接下来的话说得竟有些迟疑,彷彿他的问题、我的回答代表着更深层的意义。「凤湘翊一开始就知道了。」 「我想也是。」他笑笑,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晦涩,等我想要看得更清楚时,他已熄灭了火把。「到了。」 银色月光洒落眼前的土地,我望见前方不远处有着一座「极具艺术风格」的石板屋。我只能说,建造这间屋子的「大师」和毕卡索一定很有话聊!密密麻麻的枯黄藤蔓爬满了石板,使小屋环绕着一股阴森诡异的气氛;大小不一的石板不规则地堆砌成勉强算是房屋状,像是古老部落设来进行黑暗诅咒的石阵。 感觉住在这屋里的,会是煮着蟾蜍锅及毒蛇汤的老巫婆…… 月疏桐率先走到门前,在门板上敲了几下。「婆婆,我们来了。」 过了很久,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才从屋内传出来:「丫头进来,月家小子在外面等着。」 我向月疏桐投以徵询的目光,他无奈地笑笑。「我不能陪你进去了。不过别怕,婆婆不是坏人。」 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嘎……」随着石板门缓缓被推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蛇。爬满一地的蛇。 我提起衣襬,踮着脚尖在一条条漆黑的小蛇之间灵巧地跳跃着,试图寻找一席立足之地。姑娘我不怕蛇,只怕小强,况且这些黑蛇不是三角头,应该没毒。 「倒是个大胆的丫头。」那低沉的声音再度传来,伴随着令人有点毛骨悚然的乾哑笑声,所有的蛇有如收到指令,全部朝右侧的小门涌去,不用几秒瞬间在屋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婆婆,你在哪里?」我环顾四周,只看见一堆奇怪的瓶瓶罐罐,还有一组破旧的桌椅,屋里再没其他东西,更别提婆婆的人影。 「丫头,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一样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声音,看来婆婆是不打算现身了。 我只好望着天花板,坚定地说道:「婆婆没有义务帮忙,但我是真心恳求婆婆相助!这具身体原先的主人非常需要找回身体,他还有抱负没完成,影响的是凤凰王朝所有百姓的命运!」 「哼!我一个深山里的老太婆,别国的百姓是死是活干我屁事!」 这婆婆好有个性…… 我咬咬牙,视死如归地看着天花板。「婆婆若愿意帮忙,晚辈愿为婆婆做任何事!」 那恐怖的巫婆笑声又一次响起,彷彿在说「我就是等你这句话!」。「那就要看看你有多少诚意!后院有一篮衣服,拿去溪边洗乾净。记住!只能你自己做,要是月家小子帮忙,你们立刻给我滚回去!」 「是!」我激动地点点头,飞快往后院奔去。只是洗衣的话就好办多了!婆婆其实是个好人耶! 然而,当我亲眼见到那堆衣服时,我的笑容顿时僵在嘴边。 婆婆是几个月没洗衣服了?不仅又黑又脏,还散发着阵阵酸臭味。重点是,那所谓的「一篮衣服」堆得和小山一样高,保守估计大概要洗上半天…… 「快走吧,不快点开始就要洗到天亮了。」当我还傻愣在原地的时候,月疏桐已扛起那篮脏衣服,大步往溪边走去。 「欸!月疏桐!婆婆叫我一个人做,否则会把我们赶出去!」我急忙跟上去阻止他。 「别想太多。只是替你搬过去,没有要帮你洗。」 「小气!」我在他背后呶呶嘴。这人连装一下好心都不会吗? 当我们抵达溪边时,他将衣服放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给了我一个熟悉的坏笑。「其实我也很想帮你,可是婆婆不准,我也没办法!你好好加油吧!我找婆婆喝茶去了。」 「那就快滚!」我咬牙切齿地吼道。死月疏桐!臭月疏桐!不帮忙就算了,竟然在那里幸灾乐祸?老娘靠自己就能完成,你等着瞧吧! 我挽起袖子,信心满满地瞪着那堆衣服,被月疏桐这么一惹,突然间充满了斗志。我毫无形象可言地蹲在溪边,用力地将衣服甩入水中拍打,同时不停叫骂着以维持战斗力。「月疏桐是浑帐!月疏桐是大猪头!喝茶?小心呛死!……」 是我幻听吗?我恍惚听见后方树林传来了咳嗽声。我警戒地往树林方向一看,没人。大概是风吹动树叶发出的声音吧…… 我不以为意,继续洗衣。但不知怎地,我越洗心里越不安,总觉得好像有人一直盯着我,后背毛毛的…… 该不会是住在山里的……飘哥飘姐? 我不敢回头,害怕心里的猜想被证实,只好骂得更大声,以分散注意力。「月疏桐是浑蛋……」 终于,在我的手被冰凉的溪水冻得通红,声音也变成破锣嗓子时,最后一件衣服总算被我洗完! 人的潜能果然是无限啊!仅仅一个时辰我就k.o.了这些衣服! 我欣慰地擦擦额头,抱起篮子正准备起身,忽然间两腿一软,篮子就这么在我眼前飞了出去。 「不要啊~」我如杀猪般大声嘶喊,怕的不是自己即将跌入水中,而是那堆才刚洗好的衣服正悲惨地往泥土地飞去。 「你没事吧?」一个有力的臂弯环住我的腰,眼前是月疏桐放大的脸,他有些凌乱的气息拂在我的脸上,吹起我额前的几綹发丝。 「我没事,只是脚麻而已。你怎么不先去救衣服?要是衣服脏了,我跟你没完!」 「衣服还好好的在篮子里。」他一脸哭笑不得地扶我站好。我这才发现他的左手正捧着篮子,所有衣服都完好如初地躺在篮里。所以,他刚才同时接下了我和衣服吗?看不出来原来他身手这么好! 「谢谢。」我低下头,小声咕噥着。对于救「衣」恩人,我刚才好像表现得太兇了!反省中…… 「好了,快回去交差吧。」他似是无奈似是好笑地轻摇了摇头,然后扛起篮子往石板屋走去。 「婆婆,衣服全洗好了!」将衣服披晾在屋前的大石头上后,我立即衝进屋里,狗腿地喊着。 「好了?那接下来去后山捡两筐柴回来。」 啥?还要……捡柴?在我洗完了一个时辰的衣服后还要我捡柴? 我瞬间石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门外。 月疏桐见我出来脸色不对,拧起眉问道:「她叫你捡柴?」 我机械地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他没回答,逕自推开门走进小屋,像是要和婆婆理论。 我带着残念在门外等着他。许久之后,他垂头丧气地走出来,愤恨不甘的表情让我顿时忘了自己才是苦主,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没关係,不过是捡柴而已,我很快就能完成了。」 「你要格外小心,那地方的树枝很容易割伤人!」 「好。」我顺从地点头。总觉得有哪个地方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后山果然如月疏桐所说,满佈荆棘,加上月光被浓密的树叶遮挡,能见度极差,一不小心就会被枝条划伤。 月疏桐这次也跟着我来,没有再幸灾乐祸,而是默默地走在前面替我开路。 我小心翼翼地捡着柴火,身上华丽的龙袍此刻显得碍手碍脚,我只好将长长的袍袖捲至手肘以利活动。早知道有今日,我就追随月疏桐走「苦力风」! 因为小心谨慎,动作也跟着放慢许多。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而我身上揹着的柴火却不满一筐,心里不由得焦急起来。一不留神,锐利的枝条无情地在我雪白的手臂上划下长长一道伤痕。 「嘶……」我忍不住低声抽气,伤口缓缓渗出血珠,和白皙的肌肤形成强烈的对比。 「怎么这么不小心?」月疏桐微带着责备的银铃嗓音在耳边响起。他轻抬起我的手臂,细细地检查着伤口。 「我着急了……」我看着他撕下自己的衣襬,谨慎地为我包扎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驱使着我,我愣愣地盯着他朴素无任何绣纹的衣袖,然后掀起。 藉着微弱的月光,我看见如玉般透白的手臂上有着多道深深浅浅的伤痕,上面已结了薄薄的痂,像是多日前留下的。而这些伤痕形成的原因,很显然地,和我的一样。 「为什么……?」我不解地望进他的眼睛,轻声问道。之前的种种疑点此刻总算串联了起来,我终于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月疏桐今日本就打算代替我做这些事,所以他才穿了简便的衣服,却没想到婆婆要我一个人完成。 至于为什么他知道婆婆会使唤人,是因为他都做过了。他洗过衣服,所以他能很快的找到溪水的位置……他捡过柴,所以他清楚后山的枝条有多锐利…… 我还疑惑那婆婆脾气如此古怪,怎会这么轻易见我,原来月疏桐不见人影的那些日子,都在做这些事!他为了说服婆婆助我,只怕做的粗活,比我还多更多…… 「答应会帮你,我就会做到!况且这是我和凤湘翊的交易。」他垂下眼眸,隐藏了所有情绪。 「可是你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啊!当初的条件是,我要当你的实验品。但是直到现在你都没有要求我做任何事!」 他是月疏桐,凤凰王朝的吏部侍郎,势力最大的巫术家族月家之宗主,他何苦做这种事? 「我不习惯平白受人好处,那会让我不踏实!告诉我,你希望我怎么做?」我拉好他的衣袖,诚恳地说着。 「像这样待在我的视线里,小心不要让自己受伤,就是助我研究,好吗?」 「可是……」 「等我想到你可以做的事,我会告诉你,我月疏桐不是会吃亏的人。」他继续手上的动作,打了个漂亮的结,完成了我伤口的包扎。「竹筐由我来揹,你负责捡柴就好。我们动作要快点了,天亮时就是婆婆的睡觉时间。」 「我知道了。」我将背上的竹筐卸下交给他。「谢谢你,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要抽血还是写下经歷什么的都没有问题。」 「好。」他微笑,伴随着极轻极细微的叹息。 「婆婆,我捡完……柴火了。」我将两筐柴火扛进屋后,已累得半死不活,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上。如果婆婆还要我再做其他事,我可能会直接升天。 「丫头,你那么拚命想交换身体,为的是什么?」婆婆低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味。「男人?」 我默然,现在才发现我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其实在这副身体里,我活得也挺好的。男人的生活比女人单纯的多,时间久了也就渐渐习惯。但是……凤湘翊需要他的身体!没错!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凤湘翊换回来,他一定能把「凤湘翊」这个身分发挥更大的用处! 「是。为了这副身体的主人,我一定要让他换回身体!」我大声地回答着,没有丝毫迟疑。 「你喜欢他?」 这婆婆还真八卦……我在心里嘀咕着。 「是。」儘管难为情,为了让婆婆更能体会我坚定的心意,我还是勇敢地承认。 「哈哈哈……有趣有趣!真是有趣!」 婆婆没来由的大笑让我全身起满鸡皮疙瘩。这有什么好有趣的?「婆婆,拜託你了!」 笑声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从未听过的严肃语气。「丫头!逆天而行是要付出代价的!要是你的灵魂和新的身体不合,你很快就会衰弱而死。就算这样也要换吗?」她的话如一支重锤,彻底地击碎我才刚刚建立起来的希望。 排斥……是吗?呵,我们一直卖力寻找着交换身体的办法,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逆天而行的赌注是我们的命吗?等等,凤湘翊是回去他原先的身体,不可能不合,所以他是安全的!至于我…… 「我愿意赌一把!」我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蠢丫头!你要为了一个男人死吗?」婆婆的声音反常地尖锐起来,难道婆婆也曾经歷过什么? 「不一定会死不是吗?只是赌赌看,还是有成功的机会。婆婆,我早就该死了,是老天爷眷顾,才又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他是九五之尊,而我除了意外佔用了他的身体之外什么都不是!他是我从上辈子到现在第一个爱上的男人,我不奢望他也同样喜欢我,但倘若我为他而牺牲能让他记住我,我乐意一试!」我一边说着,眼泪跟着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夹杂着一直压抑在心中的爱恋、不安、苦涩、恐惧……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老婆婆说这些,我也并不是不怕死!可是……我希望能为他做些什么,好让我至少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一抹痕跡!我不想只当一片在他行走时拂过他脸颊的树叶,而是成为夹在他书册里的枫叶,偶尔看见,被他拿出来回味…… 「哼!又一个蠢蛋!一个比一比还蠢……」婆婆嘲讽地笑着,丝毫没有要可怜我的意思。「人总是不满足于现状,到头来,什么都不会得到!」 「够了!」身后的门被大力推开,月疏桐面带慍色地走到我身旁,对着前方的墙壁怒道:「婆婆,你别再吓她了!」 他转而面向我,双手放在我的肩上,被一层薄薄雾气笼盖着的桃花眸子温柔地看着我。「你别怕。你可以进入凤湘翊的身体,就表示你和他的气场是相似的,所以他能用的身体,你也一定没问题,懂吗?」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彷彿竭力压抑着什么东西。语气极为认真,似乎要确保我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 「嗯。」我轻轻地点点头。「我懂了……」 他举起纤长的手缓缓探向我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他轻叹了一口气,收回了手垂放在身侧。「把眼泪擦一擦吧。」 「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别怪我没提醒过!」伴随着婆婆的声音,面前的石壁突然分成两半,一个婀娜的白衣女子从里面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我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带着询问看了月疏桐一眼。他不解地耸耸肩。 我再将目光重新投回那女子身上。柳眉杏眼,琼鼻樱唇,肤如凝脂,楚腰纤纤,当真是一位大美人!不只面容姣好,她的身上还包围着一股神秘的气质,似仙子般冷离,又似妖精充满灵气。 「请问姑娘是……」我疑惑地问道。怎么会有年轻女子住在这深山里?莫非是……「婆婆的孙女?」我脱口而出,随即换来那美女的白眼。 「臭丫头!」 我瞬间感觉一道天雷从我头顶上狠狠劈下,身旁的月疏桐亦是明显一怔。这独特的沙哑嗓音是……婆婆! 「婆婆你会易容术?」我顿时忘了自己前来这里的目的,半是惊吓半是好奇地问。 「易你大头啦!」 「那么婆婆今年几岁了?」我不放弃地继续追问。该不会遇到了传说中的千年老妖怪吧? 「如果你要一直浪费我的时间说废话,那就给我滚回去!」美女……喔不,是婆婆,不耐烦地挑起眉,一副千年老妖的阴森模样。 说不定真的是千年老妖,不然干嘛急着转移话题…… 「婆婆愿意帮助我们了吗?」还是月疏桐沉稳,很快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问起了正事。 婆婆哼了哼,朝我的方向拋来了一个东西。婆婆的技术……有点烂! 我惊险地接住,捧在手中端详着。那是一个手掌大小的白色瓷瓶,瓶口塞着红布。我轻轻摇了摇,隐约听到瓶子里有东西碰撞的声音。「这是……?」 「药丸。」婆婆解释着。「你和那男的一人一颗。」她懒懒地看向月疏桐。「月家小子,你算一下最近的月蚀之日是什么时候?我懒得动脑。」 月疏桐闭上双眼,掐着指尖飞快地计算着,接着露出欣喜的笑容说道:「一个半月之后就有一次!」 「嗯,那么凤凰王朝的极阴之处可有湖泊或温泉?」 「应该是……天狼湖。」 「是吗?」婆婆略点了点头,美眸扫向我。「丫头,我只说一次,你听好了。在月蚀之夜,你们两人服下此药,脱光衣服在那叫什么天狼湖的湖泊里……」 「脱光衣服?」我惊叫,两颊迅速浮上红晕。感受到婆婆的杀气,我乖乖地垂下头认错。「对不起,婆婆请继续……」 「浸在池里,双掌相对,待月蚀开始的那一刻,你们就会换魂。」 「就这样?」我偏头问着,也太容易了吧! 「别高兴的太早,我只有九成成功对换的把握!上次遇到这情况是几百年前的事,具体的过程已经记不全了,不过大概八九不离十。要是真失败了我也没办法,你们再去找别人吧。」婆婆极为随便地摆了摆手,摆明就是不想负起任何责任。 几百年的事……?婆婆到底几岁了?算了!再问下去可能会被婆婆踹下山。 我攥紧瓶子,感激地看着婆婆。「九成就足够了,至少还有希望!真的很感谢婆婆!」 「话都说完了就快点下山,我要炼药了。」婆婆扔下最后一句话后,石壁再度打开。她转身往回走,却在半路停了下来。「有人来了。」 我们还没问清楚婆婆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已消失在石门之后。 直到我和月疏桐下了山,我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在山的出口,一排又一排的黑衣蒙面人拉起弓箭对准了──我。 我先是一愣,接着唇边勾起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嘲讽的微笑。 我拍着手叹道:「月疏桐,真该颁给你一座奥斯卡!」 番外篇(三) 是疯了吧? 番外篇(三)是疯了吧?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不是原先的我? 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自己的原则,并不断做些从没想像过自己会做的事情…… 我望着清澈溪水中自己的倒影,唇边逸出自嘲的苦笑。这样的我,连我自己也感到陌生! 我有些笨手笨脚地搓洗着脏衣服,冰冷的溪水因我笨拙的动作四溅,溼了我一身华美的绸袍。 出身于贵族之家,我从不曾也不需要做这些粗活。一直以来,我对「美」特别的要求,所以骯脏丑陋的东西绝不可能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然而此刻的我,正狼狈地蹲在溪边,清洗着堆积污垢并散发阵阵酸臭味的脏衣服。 如此反常,原因大概只有一个──我疯了! 我从未有过真正在乎的事,因为不在乎,就不会被利用。 我拥有月家从未出现过的强大灵力,在我十二岁那年便成了月家有始以来最为年轻的宗主。 我精通毒物、咒术,并且能够操纵鬼魂,这样强大足以颠覆朝野的力量,很快地吸引了有心人士的注意。他们讨好我、拉拢我,无不希望利用我实现他们的政治野心。 藉此我看透了人心,彻底瞭解在那一张张諂媚的笑脸下,藏的是对我能力的渴望!唯一不太相同的大概就只有云贤王了,因此我愿意和他做朋友。但即便是对他,也不曾动用过我身为月家当主的任何力量。 我不屑、亦不能沦为任何人的棋子,因此一直以放浪不羈的态度处世。他们摸不透我的想法,渐渐放弃说服我与他们合作──因为我连对我自己都毫不在乎。 但是,最近我居然第一次有了重视的事情:一个来路不明的灵魂。 起初是出于对她的好奇。即便生在月家,见过不计其数的奇异事物,我却不曾见识过她这样的案例。她不是附身,因我感觉不到凤湘翊的气场,可一个女人的灵魂装在男人的身体里是如何办到的? 因为好奇,我注意起她的一举一动,渐渐发现她的思维不像是这个世界的女子,大胆而飞扬!我开始想瞭解她更深,想要摸清她的底细,却是一无所获。 这让我十分挫败,因此我决定和她摊牌! 终于,她告诉我她是藉尸还魂。我和凤湘翊作了交易,为的就是更深入了解她所说的「藉尸还魂」是怎么一回事。 原本打算在替他们找到对换身体的方法,并且得到我想要的情资作为回报之后,便与这女人再无瓜葛,继续过我的随意人生。可是,我可悲地惊觉自己在意的不再是「藉尸还魂」这件事,而是这个女人! 不仅在意,我甚至想要得到越来越多,多到……我都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我抱着洗好的衣物回到婆婆家,正想进屋询问婆婆衣服该晒在哪里,婆婆的声音却从屋内缓缓传来:「月家小子,一看便知你从小养尊处优,现在为了求我竟能够干上一整天的粗活,你为的究竟是什么?」婆婆的声音不大,但对于一个习武之人的听力来说,在屋外清楚听见绰绰有馀。 「为了要交换的那个丫头?」她没等我回答,又接着问道。 「不。」我放下衣篮,稍微整理凌乱的衣服,推开门走进小屋里。「我为的是我自己。」 「哦?」婆婆提高音调,显得兴致勃勃。 「我希望……她能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至于为什么这样希望,我也不是很清楚。难道我的心里正渴望着什么? 可是,在她义无反顾地答应为凤湘翊成为我和他之间交易的筹码后,我其实已猜到了最后的结果。 「婆婆,我为他们卜了一卦。」我克制着自己复杂的情绪,说得云淡风轻。 「月家着名的叶卦?」 「是。」 「呵,听闻月家当主代代独传的叶卦奇准无比,因此一卦难求。看来,你真的很重视那丫头!」 「也许吧。」我无奈地笑了笑。我从不随便替人卜卦,因为我觉得没必要,也没兴趣!人的命运打从出生那一刻便已註定,就算知道了又能改变什么?但是,在她和我坦诚一切的那晚过后,我突然好奇起她的命运,他们的命运。 「你会告诉我这件事,应该是卦象让你为难吧?」 「不愧是婆婆。」我轻轻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块素白方巾。我小心地打开方巾,一片被火烧过的玉兰叶静静躺在那里。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随身携带着这片叶子,这片揭露他们命运的玉兰叶。 「让他们对换身体,对你不一定是好的,不要后悔了!」婆婆的声音严肃了起来,我知道她是认真在警告我。 「我觉得不好又能如何?重要的是,这是她所希望的事,得由她自己来决定要不要去做。」 「蠢蛋!」婆婆低骂了一句,似是恨铁不成钢。「罢了,你回去吧!下次把那丫头一起带来,我要亲自看看她值不值得我帮忙。」 「谢谢婆婆。」我对着石壁后内室的方向微微躬身行礼,迈出小屋的步伐竟有些沉重。是因为一整日的疲惫吧…… 我一边走着,目光不由自主又落回了掌上的玉兰叶。 自从卜完这一卦之后,我便如入冰火地狱,被酷寒及炽热同时煎熬着。这样的卦象,让我不知道到底是该担忧还是庆幸…… 叶缘上,占卜的神火烧出了五个缺口。 三大两小。 下下籤。 第二十五章 武艺高强的小红帽 第二十五章武艺高强的小红帽 「什么?」他不解地望了我一眼,抽出腰间的短剑,护在我身前。 我冷冷地拍掉他的手,看着他错愕的神情,心底是无限薄凉。「别再装了!要动手就快一点。」 「你……怀疑是我指使的?」他睁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看,漆黑不见底的眼眸里汹涌着各种情绪。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我在这里?难道你想说是婆婆要杀我?」我冷笑,撇过头去不想再看他任何一眼。他真让我失望!「只能怪我自己白痴,怨不得别人。不过我实在不懂,刚才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以杀我,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喔~我知道了!你还想获得个拚死救主的忠臣美名吧?那至少也该挨上几刀才够逼真!嘖嘖……牺牲还真够大呢!你早和我说,一切好商量嘛!」我的声音尖酸至极,心里闪过一丝不忍,但这瞬间的不忍心很快便被愤怒吞噬。即便我手无缚鸡之力,气势上也不能输给他! 「你……」他的声音失去以往的从容,握着短剑的手上青筋浮现,身体也微微颤抖着。 我有些惊惧地退后几步。月疏桐真的怒了! 不对,他有什么资格生气?该生气的人是我吧!搞的好像做错事的是我……莫名其妙! 「喂!你们还要废话多久?」带头的黑衣人抽出长剑,蓄势待发地指着我。「临死前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月疏桐看也不看那人,再次把我拉至他身后,侧头低声说道:「不管你信不信,不是我做的!现在乖乖待在后面,不要轻举妄动。」 我狐疑地瞪了他一眼,试图甩开他的手。「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听话!」他低喝道,抓着我手腕的力道重了几分。 感受到手上隐隐的疼痛,以及他前所未见的严肃态度,我终于放弃挣扎。虽然不知道他的意图到底是什么,至少现在看来不像是要害我!为了安全考量,躲在他身后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他放心地吁了一口气,松开我的手腕。 「妈的!长得像个娘们,做事也婆婆妈妈!」那领头人不耐地嚷嚷着,高举起剑发号施令。「放箭!」 一瞬间,满天飞箭如流星雨般朝我们射来。月疏桐挥舞着短剑抵御,我紧张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深怕一不小心漏挡了一箭。 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使我惊心,我看见月疏桐的额头上已渗出涔涔冷汗。纵然他再厉害,又要如何以寡敌眾?况且还是敌在暗,我在明;敌放箭,我用剑! 我屏息观望着,渐渐发现他的守势竟全是以保护我为主! 为什么?他派人来不就是为了杀我吗?他大可做做样子就好,可为什么他看来却像是即使赌上了性命,也不能让我有事? 怔忡间,我望见一枝箭朝他射去,而他正忙于抵挡靠近我的飞箭,无暇顾及! 「小心!」我大喊,突然灵机一动,迅速解下身上的披风大力一挥,那枝箭总算被我挡了下来。 月疏桐讶异地回望我,我坚定地朝他点点头,走出他的防护站到他身侧。我不能总是受人保护,我也有我能做的事! 他会意地頷首,继续专注于挡箭,却不再只是一味地护着我。我凝神盯着眼前每一枝利箭,想像自己是在打羽球,奋力甩着手中的披风。虽是乱无章法,但也挡下了不少箭! 忽然,月疏桐猛地扑到我身后,一声闷哼,他沉重的身子无力地瘫靠在我背上。 「月疏桐!」我失声惊叫,凄厉的声音让刺客停止了放箭。我扶着他的身体,手上一片滑腻。我竭力忍住血腥味带来的眩晕,快速检查他的伤势。 他的背上插着一枝箭,伤口处不断渗着暗红带着黑的鲜血。黑血……有毒! 「你们这些卑鄙小人,竟然搞偷袭?」我对着前方的黑衣人怒骂着,又狠狠瞪了身后引弓对准我们的刺客。现在我们已经被前后包围了! 「月疏桐你撑着点!」我惊慌地捂住他的伤口,试图止住血。 他的额头满佈着细密的汗珠,眉头因痛苦而紧蹙着。 我突然不懂了。不懂他为何要替我挡下这一箭?这是他计画中的事吗?还是……我又再一次误会他了? 不管怎样,眼下还是救人要紧! 我咬咬牙,站直身子,以一个君王的姿态逼视着那刺客头头。「把解药交出来!我知道你们的目标是我,只要交出解药,我任凭你们处置!」今晚我怎么看都是死定了,至少能救一个是一个! 「不要……」月疏桐借剑使力,想要起身,又被我按了下去。 「你不要乱动!毒性扩散了怎么办?」 「没有解药!既然目的是了结你的命,干嘛要带解药?」刺客头头那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我差点忍不住问候他爹娘。 「他说得没错……」月疏桐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提起短剑摆好架势。这次不是防守,而是攻击的姿势!「我还能支撑一段时间……待会我会杀出一条路,你紧紧跟在我身后……一找到缝隙就快逃……」他扬起一个轻松的笑容,似乎在证明他真的没事……没事才怪! 「都什么时候了还逞强?你一个受了箭伤还中了毒的伤患要怎么杀出血路?我都还比你可靠!」我挽起袖子,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剑。「反正肯定是逃不出去了,要死一起死!就这么不明不白被做掉太冤了!我好歹也要拉几个陪葬的!」 月疏桐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望着我,嘴角彷彿还掛着欣慰的微笑。 死到临头了他还笑得出来?天!该不会毒素已经蔓延到脑子了吧? 刺客小弟们你看我,我看你,似乎被我的气势震慑住了。 「不要怕!他从刚才就一直躲在后面,武功一定不怎么样!」刺客头头信心喊话道。 不是不怎么样,是根本就没有啊……我一边心虚着,一边虚张声势地挑了挑眉。「哼!就是武功不好才可怕!刀剑不长眼,我可不知道砍到的会是谁?」 小弟们再次犹疑地彼此互看,好像还默默地退了几步。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头头着急地使着眼色。「还不放箭?」 我愣愣地看着他们搭箭,引弓,对准我,心情突然平静了下来。 这么多箭我挡得完吗?应该会变成刺蝟吧!唉,前一世坐云霄飞车摔死,这一世被射成刺蝟而死,我的死法怎么都那么有创意? 我凄凉一叹,索性扔下我根本就不会使用的短剑,回头对月疏桐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误会你了!」 「你终于相信我,这就足够了……」他垂下眼眸,嘴角勾起一个温柔凄美的弧度。不……为什么他的笑容……让我不安?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拾起被我扔下的短剑,向前奔去。 「月疏桐!!!」 红雨落下。鲜血如玫瑰花瓣在空中划出妖艳的弧线然后洒落,铺了满地的红。 空气中瀰漫着腥甜的血腥之气,缓缓地鑽进我的鼻子,攀上我每一条神经,佔据我所有的理智。 我的双腿再也承受不了重量,颓软地跪倒在地。 我深深地吸气,吐气,再吸气,再吐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不是月疏桐的血。 「你们是谁?」刺客头头举着剑惊恐地望着眼前十几名身材妖嬈的「不速之客」。 女子们没有答话,转身又在几名刺客小弟脖子上俐落地抹上一刀。顿时血花四溅,哀号遍起! 刺客头头见状,将剩下的小弟们聚集在一起,试图以人数优势打倒对方。「上!」 鏗鏘的金属碰撞声回盪在空中,黑色的人影交缠在一起。我定睛一看,那是一群穿着相同款式黑衣的妙龄女子,她们全部扎着高马尾,并未蒙面,纯熟精湛的武艺一看就是训练已久,并且有着不输于男子的狠绝! 她们是来救我的吗?可是我确定我从未见过这样一群女子,她们到底是谁? 「月疏桐?」暂且顾不得对方是敌是友,我吃力地爬起来,想要在混乱的人群中找到他的身影。 不管我怎么呼喊,却始终得不到他回应。我连踢带踹,挤开挡路的傢伙,终于在一具尸体旁发现了他。「月疏桐!你醒醒啊!」我使劲摇着他倒落的身体,将他翻回正面。 他的脸色惨白,嘴唇泛紫,手也十分冰凉,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显示他还在呼吸。 「怎么办?好像毒发了……月疏桐!你不要睡着!快睁开眼睛,有人来救我们了……」我望着他紧闭的眼睛,完全不知所措,甚至没发现有人正一步步从身后逼近我。等我注意到那一闪的银光,只来得及闭上双眼。 然而,应该落到脖子上的刀子却迟迟没有落下来,只听见有人倒地的闷响。 我睁眼一看,一名刺客正倒在我脚边,脖子上还留着汩汩的鲜血。带着疑惑我回头望去,当我和那人的视线相交时,我顿时忘了呼吸。 好美的一个人! 虽然她身着大红斗篷,戴着银质面具,全身上下只露出下半张脸,我的目光却如着了魔般,难以从她身上挪开──仅是那双妖精般的眼睛就令人屏息。 我从未见过有着如此奇特顏色的一双眼,她的眼瞳是玫瑰色的!彷彿上万朵精挑细选的玫瑰歷经高温萃炼而成的最綺丽的顏色,只需一眼便让人心神荡漾,却依然有着冷冽决绝的刚强。仅凭着这双眼和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英气,可以想像得到面具底下肯定是张兼具帅气与美丽的脸庞。 小红帽美女并没有多看我,确认我没有大碍之后便又提剑解决身边的刺客。我知道这样形容很怪异,但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杀人也可以是一种是艺术! 她身手矫捷,身段轻盈,红色斗篷的下襬随着她的回旋飘起。在敌人惊叹于这妖异的美时,她凌地而起,周围的人还没发觉发生什么事便已应声倒地。 她就如那曼珠沙华,散发着危险而致命的美丽! 直到刺客一个个倒下,只剩下刺客头头狼狈地被困在中央时,一名穿着黑色斗篷的冷艳女子和那小红帽一同向我走来。 两人先是朝我微微頷首,然后小黑帽开口说道:「救驾来迟,望皇上见谅。我们是……」 「木兰帮。」我接下她的话,同时看向在她身旁的小红帽──木兰帮的神祕帮主,慕容桑榆。 小黑帽略为吃惊地扬起了秀眉,倒是慕容桑榆的眼里无半丝波澜,显然不怎么意外。 「既然皇上知道了,我们也不必再多做解释。冒犯了!」 小黑帽一说完,我便感觉到脖子上一阵剧烈的疼痛,眼前忽然变得黑暗。 我摇晃着跌落在地,再也没了意识。 第二十六章 真他妈的腹黑世界 第二十六章真他妈的腹黑世界 痛死了!明明是个女人为什么手劲这么大?看来粗鲁的女人不只有陈曦而已…… 我揉着痠痛的脖子,缓缓睁开眼睛。我不是在皇宫里…… 我吃力地用双手撑起上半身,环视四周。 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房间里没有过多摆设,只有最简单的木桌木椅。 感觉到喉咙有些乾涩,我起身下床,走到桌边替自己倒了一杯水。茶杯刚送至唇边我便停下了动作。在陌生的地方,还是不要乱喝东西比较好。 我颓然地放下杯子,这才注意到有人帮我换了身乾净的衣服,手上的血跡也被清洗乾净了。血跡……对了!不知道月疏桐怎么样了? 我匆匆推开门,才刚踏出房间,便被一名一样是黑衣马尾头的女子拦下。「皇上请留步。」 「月疏桐在哪里?」我问,声音沙哑堪比山里的妖怪婆婆。 「大夫已替月大人解了毒,月大人现在正在西厢房休息着。」 「我要去看看他。」既然她不是我凤凰王朝的子民,我也不必自称「朕」。 「有人照顾着月大人,皇上不需操心。」她脸色温和,但语气里却有着不容抗拒。「帮主吩咐待皇上醒来,劳驾皇上前往前厅。」 我轻叹一口气。「知道了,麻烦你带路。」 我一边跟在那女子身后走着,一边打量着周遭环境。如果我没猜错,这里应该就是木兰帮在天罗国的分部。 总觉得有哪个地方怪怪的……窗户!没错!一路上我竟然没看到半扇窗户! 空气中瀰漫着一股潮溼的气味,我的胸口一直有种滞闷的感觉。难道现在是在地底下? 「现在是什么时刻?」我望着她的后脑勺问道。她的长马尾随着步伐摆动,晃得我一阵眼花。 「寅时二刻。」她回答,并未停下脚步或是回头看我。不知怎地,她的声音听来有些耳熟,虽然她大部分时间都背对着我,但在房门外那短暂的照面却好像似曾相识…… 「我以前见过你吗?」 她脚步一顿,復又淡淡答道:「皇上记错了。」 呃,她该不会以为我在搭訕吧?仔细想想,这句话根本就是被用到烂的俗烂搭訕台词……呜~冤枉啊!我干嘛搭訕女人?她一定觉得我是个变态,看着背影就想要把妹! 「到了。皇上请稍待片刻。」她停在一扇门前,在门板上轻扣了两下。「我是穆琴,皇上已在外等候。」 「请皇上进来。」清冷没什么音调起伏的女声从房里传来,似乎是小黑帽。 「皇上可以进去了。」穆琴替我打开门,然而说话时却始终低垂着头不再看我。这下真的是跳到黄河洗不清了…… 我放弃挽回形象,无奈地步入房间里。 这里一样没有任何窗户,是个充满压迫感的密闭空间,还好四周墙上明亮的烛火扫去了阴暗的气氛。房间中央有着一张长桌,慕容桑榆和小黑帽正站在长桌的一侧。 我惊奇地发现慕容桑榆十分高挑,几乎和现在的我差不多身高。古代女子可以长到这么高还真是少见! 「皇上请坐。」小黑帽朝桌子另一侧的椅子伸出手。她已脱去了黑色斗篷,我这才真正看清她的样貌。 她穿着一袭冰蓝蚕丝裙衫,青丝一样是全部束起,用一条和衣服相同顏色的丝带扎着。她的五官彷彿是用冰雕出来的,眼角眉梢皆带着疏离的冷意。 突然觉得她和洛清秋莫名的速配,若是两人在江湖上组一个「冰山夫妇档」,只要一站出来,那「冻死你不偿命」的眼神肯定立刻让对手弃械投降!不过洛清秋有梓芙了,而这小黑帽……怎么有种适合当t的气质? 虽然前世我一直很欣赏这种冷艳美,梦想着有朝一日可以成为一位又酷又有个性的美女(就是我那张柔弱的脸毁了我的梦想!),但她打我在先,我可不是会对欺负我的人笑嘻嘻的个性! 「嗯。」我不甚友善地应了一声,逕自坐下。 她们跟着坐了下来,小黑帽似是察觉到我的敌意,也没给我好脸色看。直到慕容桑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才一脸不情愿地说道:「刚才冒犯了皇上,我很抱歉。会这样做也是因为不能透露我们的基地在何处,皇上深明事理,一定能体谅。」意思就是如果我不体谅就是不深明事理吧?这女人的道歉真没诚意! 「当然。」我公式化一笑,而且还刻意表现得极致官腔,就怕她看不出我同样也在敷衍她!要不是看在慕容桑榆的面子上,我才不会这么轻易屈服! 我定定地看着慕容桑榆,她依旧隐身于一件火红色斗篷底下,银色面具遮掩了她所有的表情,唯有那一双玫瑰色眼眸回望着我,带着打量与怀疑。 「这位是木兰帮帮主,慕容桑榆。」小黑帽冷冷的声音放柔了些,看来她还不是那么不识好歹。 我决定暂时原谅她,温和地朝慕容桑榆一笑。「久仰大名。」 她略微頷首回礼。 「我是副帮主,緋寒樱。」緋寒樱的态度竟又回復到原本的疏离不屑,我严重怀疑刚才听到的那瞬间的温柔根本是我耳朵出了问题! 我懒得和她套交情,直接切入正题。「两位对这次的刺杀有什么看法?」 「刺客是在天罗国中颇具名气的山贼,根据刺客统领的供词,有人出了鉅额雇用他们在山下等候,待两个男人一下山,杀掉长得像女人的那一个。」她还挑衅地加重了「长得像女人」这句,我只是不以为然地笑笑。这又不是第一次了,想要藉此打击我门儿都没有! 慕容桑榆凌厉地瞅了瞅她,她脸色一沉,復又继续说道:「他们不清楚委託人的真实身分,甚至连要刺杀的对象是凤凰王朝的皇帝都不晓得,要从他们身上找出主使者看来是不太可能。」 我点点头表示了解。「木兰帮是从何处得来我遭遇危险的消息?」 「这个皇上就不需要知道了。不过皇上可曾对他人提起今夜会秘密外出?」 「除了月疏桐外没有人知道,连我的御前侍卫都被我蒙在鼓里。」我边说边细细回想,忽然呼吸一滞,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窜了上来。我记得我曾和小陶子说过,要他通知月疏桐丰年祭后来找我…… 「看来皇上身边被安插了不少细作。」緋寒樱看着我震惊的表情淡淡地说。 「麻烦木兰帮替我调查我身边的一个太监,小陶子。另外……内侍总管张学禄也一併调查。」到底……还有谁是我能真心信任的? 「知道了。」她瞭然地点了一下头。 我拧起眉,将目光锁在她身旁慕容桑榆的面具上。 从刚才开始,始终都是緋寒樱在与我谈话,而慕容桑榆自我在山下见到她起便没听她说过隻字片语。照理说我好歹是一国的皇帝,她身为帮主难道不该表示些什么吗?要不是她那一双玫瑰眼仍炯炯地睁着,我还以为她睡着了! 「帮主不便开口说话。」緋寒樱见我毫不客气地打量着慕容桑榆,解释的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 我一惊,原来是这样……慕容桑榆不是不肯说话,而是不能说话!燿瞳怎么没告诉我,这大名鼎鼎的木兰帮帮主竟然是位哑巴? 「失礼了!」我对慕容桑榆尷尬地道着歉。「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和看不见容貌也听不见其声音的人谈论涉及国家机密的事让我不太放心。」 「你……」緋寒樱气得柳眉直竖,正欲开口教训我,慕容桑榆却抬起手制止她。 「帮主!」她向她摇摇头,緋寒樱儘管再不服气,也只能安分下来。 慕容桑榆缓缓摘下斗篷的兜帽,便再没了进一步动作,微抿起的唇显示这已是她的极限。 我并未继续要求她拿下面具,一来我不想和这位沉稳内敛的慕容帮主关係也搞僵,二来……光是眼前所见的风景就足以令我失神! 她还是人吗?是妖精吧? 她的一头及腰长发披散着,居然是雪白的!不是老人家泛黄的那种花白,也不是燿瞳闪亮的银白,而是如雪般地纯白,白得纤尘不染!柔顺的头发轻贴着脸庞,和那没被面具遮挡着的白皙近乎透明的下半张脸竟几乎要融为一体,显得那若樱花瓣粉嫩的薄唇分外惹眼。 这年代有染发技术吗?就算有也不会有人把头发全染成白色吧? 「头发是真的吗?」我脱口问道。 她的眼中闪过片刻的错愕,但还是点了点头。 「酷耶!」我忍不住讚叹着。她的头发竟天生就是白色的,这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啊! 直到察觉对面两人以看外星人的眼神望着我时,我才收回惊叹的目光,不自然地乾咳几声装没事。我又犯了搞错重点的老毛病…… 「皇上应该知道木兰帮从不做没有报酬的差事吧?」緋寒樱冷着一张脸问道,似乎对我一直盯着慕容桑榆……的头发猛瞧十分不爽。等一下!她该不会真是个t吧? 我压下想进一步了解的衝动,敛了敛神色。「你们想得到什么?」 「皇上可否知晓天罗国国王曾和贵国的摄政王密谈联盟攻打桑国一事?」 「嗯。但这件事祈德王并没有主动和我提起过。」 「我们希望以协助皇上查出幕后主使者为交易条件,请皇上不要侵犯桑国。」緋寒樱正色道。其实忽略她那冷冰冰不讨喜的个性,她的确是个出色的女强人! 「只要桑国不先犯我凤凰王朝,我有什么理由攻打桑国?我决不会以百姓受战乱的颠沛流离之苦换取史册上开疆闢土的美名!」我郑重而肃穆地宣示着。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感受到我是一国的帝王!我可以为我的百姓们做些什么,使他们尽可能远离苦难! 慕容桑榆的眼中隐隐流露出惊讶与讚赏之色,而緋寒樱则好像开始对我改观,竟难得地朝我微微一笑。「如此,就当皇上答应了。不过祈德王可会私下与天罗国配合出兵?」 「只要我还坐在那龙椅上,他不至于未经我允许擅自调动军队,除非他想造反。」说到这里,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造反……是不可能的吗?凤湘祈会不会安分守已了这么多年,就是等着那一刻? 「其实,我们还对皇上隐瞒了一件事。」緋寒樱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拉回。「箭上的毒是委託人提供,一种叫作『断魂散』的奇毒。此毒极为罕见,要不是木兰帮曾辗转见识过并鑽研其解毒之法,只怕月大人是难以救回。」 我强迫自己不去想像再也听不见那银铃般的嗓音,看不到那似笑非笑的坏坏笑容是怎样一个情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问道:「有何特别之处?」 「这种毒,只出现于凤凰王朝。」 「看来真有人要造反了!」我冷笑,脑中迅速闪过许多人的面孔。是凤湘祈?凤湘云?还是凤湘寧?呵,凤凰王朝里要我这条命的人,应该不在少数吧? 「天就要亮了,皇上趁早回宫,若有进一步消息会派人通知皇上。」緋寒樱向我走来,一副又要打我的样子。 我赶紧护住自己的脖子。「既然我们是合作关係,不该有点起码的信任吗?」 她徵询地望向慕容桑榆,慕容桑榆思考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有人会带皇上出去,我们就不送了。等月大人甦醒后,会将月大人送回宫去。」 「麻烦了。」我向她们打了招呼,起身离去。 一走出房间,便看见方才带我来的穆琴已在旁等候,不过她却是换上了白色衣裙,长发綰成了髻,是天罗国女子的装扮。 「皇上请随我来。」 「好。」我静静地跟着她走。奇怪……怎么她换了衣服后,感觉更眼熟了呢?我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她? 我们不断拾级而上,我果然没猜错,这里真是在地底下! 微弱的光线渐渐出现在眼前,当穆琴掀开头顶上的铁盖,带我到达地面上时,我当场傻眼。 这地方我几天前才来过,谁会知道神秘莫测的木兰帮基地竟然是在……春香院底下! 搭配着熟悉的背景,我总算想起了为什么老是觉得穆琴面熟。 穆琴,琴儿,婉月身边的服侍丫头。 妈的!这是什么混帐腹黑世界?!究竟有哪个人是可以相信的? 第二十七章 所谓的背叛? 第二十七章所谓的背叛? 「皇上!您到底到哪里去了?」当马车一抵达宫门,张学禄便急急忙忙地奔上前来,连行礼都给忘了。 我淡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他当真不知我去了哪里吗?「朕没事,燿瞳呢?」 「湛护卫出宫寻找皇上了。皇上气色不太好,要不要请御医……」 「朕只是有些乏了。」我抬起手打断他的话。一整夜奔波没有好好休息,现在我的脸色一定难看得吓人吧?「派人把他寻回来。」 「是。」他恭敬垂首,聪明地没再多问。 「皇宫里可有因为朕不见而引起风波?」 「陛下命令此事不得张扬,但暗中派了禁卫军寻找皇上。陛下已在永乐殿守了一整夜,因还要上早朝方才回宫小憩。」 全棠等了我一整夜?他怎么会知道我不在宫里? 按照燿瞳的个性,在他没把我找出来之前不可能向全棠报告这件事,难道说丰年祭结束后,全棠还特地到永乐殿探望「烂醉如泥」的我? 深深的愧疚感涌上心头。全棠是真心地把我当朋友一样担心着,我却骗了他…… 「先回永乐殿吧。让彩珠准备一下,朕要沐浴更衣。」 「是。」 我仰靠在浴桶边缘上,舒服地闭上了双眼。氤氳的热气包覆着我的身体,将我白皙的肌肤染上一层诱人的薄红。 热水渐渐消除了我积压了一整晚的紧绷与疲惫,我暂时允许自己放空脑袋,远离那些烦心的事。 思绪开始游离,恍惚中听见有人推门进来。 「彩珠?」我轻唤,眼睛仍是闭着。 脚步声渐近,停在了檀木桶旁。「奴婢是青葵。」 青葵?没听过的名字。我疑惑地抬眸,眼前是一位宫女装扮,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女,低垂着头站在一旁,手里还捧着一盆玫瑰花瓣。 「有什么事吗?」 当她抬起头时,我看见那张稚嫩青涩的脸上有着远超过年龄的沉稳,心里顿时有了底。 「帮主有东西要呈给皇上。」她从玫瑰花瓣中拿出一封信递给我。 我随手抓了一条乾布擦乾了双手,接过那封信。 木兰帮的办事效率实在是高得令人咋舌……我一边惊叹着,一边打开了那封信。 青葵面无表情地将玫瑰花瓣洒入我的浴桶里,如同一个服侍我沐浴的寻常宫女。 信上没有任何没必要的客套话,只有短短两行字。 小陶子,禁军统领左乔之暗人。 哈!连左乔也来凑一脚?我身旁到底有多少人对我这条小命虎视眈眈?左乔虽也是贵族,左家却不是实力壮大到足以发动逆谋的上等名门,所以在他背后,一定还有更为庞大的势力! 当我的视线移往下一行字时,我猛地倒抽了一口气,险些拿不稳手上的信。虽然全身浸在热水里,我却再也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张学禄……原来是他的人吗?他在我身边待了这么久,我却从来没有怀疑过……究竟是张学禄太厉害,还是我太迟钝? 那个人果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呢!居然在凤湘翊还只是个駑钝无可救药的皇子时,就懂得在他身边安插细作。一个监视着我一举一动长达多时的人,为什么还能对我笑得如此灿烂、如此真诚?难道连那令人印象深刻的初次相遇,都是刻意安排好的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实在可怕! 我将信塞回信封还给她。「朕知道了,替朕谢过帮主。」 「奴婢会传达的。另外帮主指示,如果皇上急欲返回凤凰王朝,木兰帮可以协助。」 慕容桑榆怎么连我在想什么都知道?我还正思索着该如何开口,她已率先表示,真不愧是木兰帮帮主! 「这样的话就拜託木兰帮了!朕希望越快越好!」 接二连三的暗杀、王都里突然涌入的百姓,这种种跡象都暗示着凤凰王朝将会有大事发生!如果走原先的路,还带着一大群人马回国,对方就会有足够时间作好准备。我需要的是一条捷径,一条探子为迅速传递情报专用的捷径,在他们措手不及时一举击破! 「奴婢知道了。」她将那封信放至烛火之上。火舌逐渐爬上了信纸,燃尽所有秘密。「奴婢告退。」 青葵离开后,四周再次恢復了寧静。我抱着膝,望着水面上飘动的玫瑰花瓣出神。 好累……我真的好累…… 上辈子虽大都在考卷和作业中度过,却不用像现在这样,无时无刻都得提防着!因为不知道身畔的人究竟是朋友或敌人…… 这种生活真的适合我吗?我真的有资格作为一国之君吗? 什么权谋计算我通通不懂!连自己的命都难以保住了,我该拿什么保护我的百姓们? 突然好希望凤湘翊此时就在我身边,轻柔地拍拍我的背,告诉我不用担心,我做得很好…… 我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脸颊,缓缓滴进水里。扑通……扑通…… 我将头埋进膝盖,放任自己短暂的软弱。就让我休息一下下吧!在这之后,我一定会坚强起来,迎接在前面等着我的一个又一个难题! 然而,老天似乎看我特别不顺眼,连片刻的松懈都不允许我拥有! 我绝望地听着凌乱的脚步声渐近,房门被大力推开。 「凤哥哥!」 我继续将头埋在水里。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 「凤哥哥凤哥哥!你不要死啊!」 老娘才没那么容易死!我眉角直抽,无言地抬起头。这小妞总是能轻易把人搞到抓狂! 「公主您不能……皇上!」外面守候的宫女急忙跟了上来,显然是一路追赶「非法入侵」的宝恩公主,却在看到赤裸着上半身的我时瞬间僵住,羞窘地别过头,一整个不知所措。 我叹了一口气。「你们先退下吧。」 「是……」她们匆忙行了礼,恍惚着退出了房间。 我哭笑不得地望着正用双手捂住脸的某人。「公主有事吗?」 「那个……那个……」全宝恩难得的支唔其词,让我差点爆笑出声。 「公主打算一直这样和我说话?」我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穿衣服。在她磨蹭挣扎又纠结许久,终于放下遮脸的手后,我已穿好了衣衫。 「凤哥哥……」她的双颊像熟透的苹果,眼睛死死盯着一旁的柜子不敢正视我。 「公主怎么会过来?」 「宝恩听闻凤哥哥一夜未归,害怕凤哥哥真的出事,所以一接到凤哥哥回来的消息就赶了过来……」 「真的出事?」我扬起眉,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她的眼神开始闪烁,语气极不坚定,一看就知道有鬼! 我走到她身前,双手放在她肩上,以温柔迷幻彷彿能将人催眠的嗓音说着:「宝恩不希望凤哥哥出事,对不对?」 「对……」她目光迷离,晕乎乎的无知小女孩模样害我心中罪恶无比! 看来我颇有哄骗纯真少女的天分呀!说不定哪天也能加入木兰帮…… 我眨眨眼,继续放出高伏特电压。「那就告诉凤哥哥!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真的吗……?」她迟疑地绞着手指看我。能让这天真无邪近乎白痴的小妞纠结这么久的一定是很严重的事! 我点点头,表情诚恳到不能再诚恳。「当然!君无戏言。」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地面轻轻说道:「宝恩昨夜不小心撞见皇兄和夜哥哥在对话,听到夜哥哥说……说……」 「说什么呢?」我依旧笑着,却在心里竖起了中指。她还要磨蹭多久?是想急死我吗! 「夜哥哥说,皇兄找凤哥哥来只是要引开凤哥哥,让那……什么王……」 「祈德王。」我替她回答。 「对!就是祈德王!让那祈德王有时间布署、整顿军队,而不是要凤哥哥死,为什么凤哥哥会出事?嗯……我只听到夜哥哥说这些。」 原来这才是邀我来天罗国的真正目的!我调查了这么久,最后却是从他们的好妹妹口中得到真正的答案…… 这算是背叛吗?不,所谓的背叛,是建立在双方曾经真心对待过的基础上。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地接近我,作为领导者,为了天罗国的利益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是我自己天真地以为王者之间也能拥有纯粹的友谊。 说什么是真心希望与全棠作朋友……说什么愿意当全夜兄弟般的好朋友……真是可笑透了! 我沉默地走在往全棠御书房的路上。细雨迷濛,像极了我此刻的心情。 说起来这还是自我到天罗国以来下的第一场雨…… 我抬起手指,接下那冰凉的雨水。雨滴不断地打在我的手指上、脸上、身体上,有一点刺痛。 「皇上!请您撑着伞吧!」张学禄拿着一把伞,苦言相劝着。 我看着他溼透的狼狈模样,突然很想笑!我这主子不肯撑伞,害得他做奴才的也不敢撑伞呀…… 「朕自己走走,你们都不用跟来了,伞也拿回去吧。」 「皇上……」他纵然为难,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奴才告退。」 我停下脚步,仰起头让雨水恣意地拍打着我的脸。唯有这样,我才能保持清醒!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忽然停了。怪的是雨声却还持续着! 我睁开双眼,正好对上了那双琥珀色眼眸。 「早,陛下。」我扯出一个标准的笑容。 他的大眼睛里盛满焦急与担忧,似乎还带着些许怒气。「你昨晚到底……」 我抬手制止他,目光扫向他身后的随从们。「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谈。」 我和他并肩走着,他不理会我的抗拒,执意为我撑起一片天晴。 雨水清新的味道和他身上淡淡的柠檬草香气混合在一起,彷彿有着安神的作用,让我因淋雨而產生的轻微头痛得到缓解。 一路上我始终保持静默,他不时瞥向我,似是有眾多问题想问却又不知如何啟齿。 直到我走进一间凉亭,他一收了伞,立刻走到我面前紧盯着我问道:「你到底怎么了?昨晚为什么要骗我?你一声不吭地跑出宫究竟为了什么?」 「张学禄没向你报告吗?」我用袖子擦了擦石凳,逕自坐下,语气平常彷彿在谈论天气。 他的瞳孔迅速放大,眼中涌起诸多情绪,最后平静了下来,归为一滩死水。「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的不只有这些。」我叉起长腿,双手环在胸前看着他。「废话就免了,我们直接谈正事吧!帮助祈德王叛变,天罗国可以得到什么好处?只有和凤凰王朝联盟攻打桑国?如果我没猜错,依张学禄长久以来近身观察所获得的情报,你应该早就知道我并非昏君!所以除掉我,就等于是为天罗国除掉一个心头大患,我说得对不对?」 「没错!我早就看出你并不如表面上昏愚,和祈德王相比,你会是个更难对付的角色!藉此机会不仅能除去一个潜藏的威胁,还能获得战力攻下桑国,我身为天罗国的国王,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 我惊诧地怔了一下,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讶异他居然会如此坦白地告诉我。 「但是我没有要你死!」他蹲下身平视我,凌乱的呼吸显示他的急切。「以前没有,现在更没有!当初和凤湘祈的约定只有将你拉下皇位,并没有要取你的性命,因为我敬你是个人才!遇见你之后,我曾经后悔做了这个决定,但是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坏了国家大事!因此我警告凤湘祈,要是他胆敢伤你半分,协约立即破裂,我还会派遣大军攻打凤凰王朝!可是他竟……」他紧握起拳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愤怒! 从他的话中我明白了,这次刺杀行动的幕后主使者,是我的好哥哥凤湘祈。 我不屑地扬了扬嘴角,直直望进他的双眼,想要拆穿他的虚偽。「少矫情了!我死了对你岂不是更好?你为什么要为了我毁掉协约,甚至不惜出兵?」 他笑了,笑得非常苦涩凄凉,带着深深的哀怨与自嘲。「因为我喜欢你。我说过了,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你了……」 我倏地瞪大眼睛,全身如同被急速冷冻般无法动弹,张着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老半天,最后只吐出了一个字。 「啥?」 第二十八章 战争开始了 第二十八章战争开始了 我闭目坐在马车里,颠簸的道路使车厢剧烈晃动。我的胃部一阵翻搅,强烈的晕昡感害我多次几欲吐出来。但我不能抱怨!这是回凤凰王朝最快的路,况且有马车可坐就该偷笑了。 在木兰帮的协助下,我们日夜兼程地赶路。离开天罗国已四日,估摸着再二日就能回到凤凰王朝,比来时所花费的时间足足节省了一半不止。 我是秘密回国的,只带上了燿瞳,陈曦和月疏桐还留在天罗国。照理说「我」明日才会从天罗国离开,等到凤湘祈见到瞬间移动的我时,一定会很「惊喜」吧!不只这个,我另外还替他准备了令他头痛的「礼物」──天罗国的军队。 全棠派了一支人马护送「我」回国。这段争取来的时间我会先尽我所能压下叛变,但倘若凤湘祈的势力远比我想像中壮大而难以抵挡时,届时跟着陈曦他们一同回来的天罗军将会助我平叛。这是全棠……守护我的方式。 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那个下着雨的早晨…… 「你……喜欢……我?」我不敢相信地再问了一次。 「对,我喜欢你。」他坚定地对着我说道。我想起当我们在御果园初次见面时,他也是这样坚定无比地向我告白,真挚的语气让人不容怀疑他的心意。 老实说,我的心跳乱了一下。这是我生平第二次被告白,而向我告白的男人和第一次是同一个。不同的是,第一次他对我告白时,他以为我是女人;然而第二次告白时,他知道我是男人。 「可是我是个男人……」我指指自己,再指指他。「和你一样。」 他垂下了肩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那晚宴会上,当你以凤湘翊的身分出现时,我就很清楚自己必须立刻断了这个念头。我刻意对你冷淡,刻意拉开距离,就是害怕自己会越陷越深,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和我作朋友?为什么还要动摇我的心?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痛苦……都不知道我有多抗拒爱上一个男人的自己……」他痛苦地抱着头,微微颤抖的身子透露了他的无助。 我很想安慰他,喜欢男人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在我们那个世界男人和男人是可以自由恋爱的,他不必如此煎熬!可当我自己也牵扯其中时,我却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难道跟他说「没关係,我不介意男男之爱!」? 如果我是个女人并且先遇到了他,我也许会被他的深情所感动,但不论我是不是男人,现在我的心里已经有人了。无关乎性别,我终究接受不了他的感情…… 「对不起……」最后,我只能轻轻吐出这句最不适合现在这场合的话。 他抬起头,琥珀色眼眸里满是温柔,比起愤怒更让我心痛。「你不需要说对不起,我说这些话不是为了造成你的负担。我只要你相信,我是绝不可能要你死!我怎么可能……希望你死?」 「我相信你。」我微笑着点了点头,轻柔地拍着他的肩──以一个朋友的方式。「我似乎能体谅张学禄和凤湘祈的事,如果今日我们换了立场,我或许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只是……我真的很不喜欢被朋友欺骗的感觉,所以我才会那么的失望!」 「你仍当我是朋友?」他惊喜地凝视着我,眼中的一丝紧张显现出他的不安与不确定。 我的心紧了紧。全棠……不要这样!你是王,不需要对任何人如此卑微! 「当然。」我漾出一个极致灿烂的笑容。 他忽地凑了上来,一把将我揽入怀里。 「全棠!」我惊呼,浑身僵硬地说着:「会被人看到……」我到底在说什么鬼话?这是重点吗? 我一边鄙视自己一边望向凉亭之外。雨不知何时突然变大了,滂沱大雨如一道白色帘幕,隔绝了凉亭外的所有景色与声音。 「一下子就好……」他收紧了手臂,俯在我耳畔低喃道。他身上好闻的柠檬草味道鑽进我的鼻子,害的我脑袋恍若醉酒般晕乎乎的,几乎无法思考。 我终是放松了身子。算了……只有这次…… 「我答应你,绝不会再骗你了!从今以后,我会在政治上尽力协助凤凰王朝,以我最大的力量护你周全,这是我……守护你的方式。」 「皇上。」青葵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我掀开窗帘,看见青葵一身木兰帮的黑衣,扎着俐落的高马尾,英气勃勃地骑在马上。可恶……人家也要当帅气的女人啦! 「什么事?」 「皇上可要稍作休息?」 我摇摇头。「我没关係,能越快赶回凤凰王朝越好。」 「那我们便继赶路了。如果皇上有任何不适请务必和我说,我们会随时停下来。」 「好。」 「此外,我们在凤凰王朝的探子传来消息,王都里每日涌入百姓数量恢復了正常,看来对方已蓄势待发了!木兰帮会持续追查私兵的藏匿地点,一有消息会立刻通报皇上。」 「麻烦了。」我頷首致意。 远远地,和青葵同样装扮的穆琴驾马过来。我内心的小恶魔又冒了出来,忍不住调侃她。「婉月不觉身旁的丫头老是不见人影很诡异吗?」 她的表情有些心虚。「我……体弱多病,时常需要静养。」 「体弱多病?」我夸张地爆笑出来。看她现在这神清气爽的样子,「体弱多病」也好意思说出口?「算了,不闹你了!有什么事吗?」 「皇上回到凤凰王朝之后是要到木兰帮的分部还是……」 「到云贤王府。」我道。 月疏桐交代我回国后可找凤湘云帮忙。其实他们早就在关注此事,月疏桐随我到天罗国不只是为寻找婆婆,也是为了更深入调查凤湘祈和天罗国之间有无不寻常交集。凭着广大人脉,凤湘云已悄悄掌握支持凤湘祈的官员名单,只是还在观望要不要帮我。毕竟凤湘祈逼宫易主,对他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我该如何说服他助我一臂之力呢?允诺他太多东西,会不会是一个隐忧,他总有一日又成为下一个凤湘祈? 唉!都怪我平时对我的兄弟们关心太少,一个个都不瞭解…… 苦恼之馀,脑中突然浮现一个人影。「麻烦你们派人通知我的御前侍奉宫女艺香,让他到云贤王府找我。」 「我知道了。」穆琴一顿首,策马而去。 哼!凤湘祈,你给我等着!我才不是有仇不报的君子!你三番两次想害我性命,我绝不会善罢甘休,要你知道我和凤湘翊不是好欺负的!我们之间的战争,现在才要开始! 燿瞳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死心眼了!在我说了第二百遍「都是我的错,和你没关係」之后,他仍旧摆着张「拜託让我切腹谢罪」的脸。 我真的不懂,明明是我骗了他,明明是我擅自跑出宫去,谁知道好死不死就出了事,但这到底干他啥事?他犯不着自责成这样,好像连我不小心断了片指甲都是他的错吧! 软言相劝起不了作用,最后我终于忍无可忍,破天荒朝他破口大骂。「你他妈的再摆出这副表情老娘就炒你魷鱼!」 这话果然有用,燿瞳总算换了个表情──错愕的表情,虽然他不知道「炒魷鱼」是什么…… 我和燿瞳皆隐身于玄色斗篷之下,感慨又激动地(好像只有我……)凝望着云贤王府的漆金雕花大门。 凤凰王朝,我回来了! 「皇上,那我们就先告退了。」穆琴和青葵翻身上马,朝我点头示意。 我摆了摆手。「去吧。一路上谢谢你们!」 直到她们的身影渐渐缩小,我转回头对着燿瞳郑重地说道:「该做正事了!」 他亦给我个坚定的眼神,走上前拉起门环在门板上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 大门被打开,从里头走出一位管家装扮的中年男子。 「两位是……」他疑惑地打量着我们。就算不是斗篷掩盖了我们的身形,估计他见到我们的长相也认不出我们是谁。 「我要见云贤王,他可在府上?」我压低声音说道。我不这样做的话,到时他只听声音肯定会称呼我「姑娘」! 管家一听我这样没大没小地叫他们家王爷,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两位若不自报身分,我就要关门了。」 我看了一眼燿瞳,他会意地点了一下头,从腰间掏出了一块金牌。 当管家看清那金牌上的字后,脸上顿时没了血色。「皇……」 燿瞳亮出了剑,抵在他膀子上冷冷地开口。「不准说出去,否则……」 「是……是……小人立刻带路!」他边哆嗦着边赔罪,赶紧将我们迎了进去。 「不准说出去,否则……」我夸张地学着燿瞳的表情小声说道。看见他窘迫的神情,我满意地扬起了嘴角。 兇狠的燿瞳可爱,不知所措的燿瞳也可爱! 我暂且放过他,一面跟着管家前进一面四处张望。云贤王府总归可用一字概括:绿! 到处都种满了青绿的竹子,竹林几乎快成为各院落之间的围墙。 竹叶被风吹起,发出沙沙的悦耳声响,恍如天籟!阵阵的竹叶清香飘盪在空气中,闻着就令人舒心间适! 我煞风景地想着,如果我是一隻熊猫,我一定会做掉凤湘云,自己霸佔这整座府邸! 管家最后在一间古色古香(废话!难道还会是充满现代科技感?)的屋子前停下脚步。「王爷正在书房里和客人谈话,请皇……请您在此稍待一会儿,待小人通报。」 「云贤王有客人?」我问。 「是……」管家怯怯地答道。 「那等他见完客人我再来吧!」虽然我是皇帝,但我可不想耍大牌。 「这……」管家讶异地抬起头。 「不碍事。」我无所谓地笑笑。「可有多馀的厢房?」 「请随小人来。」管家再度垂下头,恭敬地带起路。 「燿瞳,你说这间房子是不是很特别?」我脱下斗篷,随手放在桌上,然后惊叹地环视整个房屋。 这是一间竹屋,顾名思义就是整间房子都是用竹子搭建起来的。不只如此,屋子里的所有傢俱,像是桌椅、柜子、床,甚至连桌上的茶杯都是以竹子做为材料,带着清幽的竹香,绿得让人心旷神怡! 燿瞳点点头,拉下斗篷的兜帽,闪亮的银发瞬间令原本素雅的屋内多了一份耀眼的光辉。「云贤王爱竹是眾所皆知的事,没想到还有此雅致。」 我好奇地拿起一个竹杯,正细细欣赏着上面精緻的雕花时,门板上忽然响起了清脆的声音。 「是管家吗?云贤王这么快就谈完了?」我歪着头看向燿瞳,他也是一脸疑惑,走上前开门。 当我看见门外那熟悉的娉婷身影,手中的竹杯立刻滑落到地上,发出了一声重响。 一个月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自己仅是一个月未见,却是远远超乎我想像地,想念他。 我对着渐渐朝我走来的人影,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凤湘翊!」 第二十九章 牡丹楼的终极Boss竟是你 第二十九章牡丹楼的终极boss竟是你 「你……还好吗?」他温和地看着我,轻柔的语气中却能感受到他深深的担忧。 「我很好。」我扬着笑容说道,声音因为感动而微微哽咽。 一个月未见,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不是「你怎么擅自跑回来了?」,也不是「在天罗国发生什么事了?」,而是问我「还好吗?」;他不是在对着「凤湘翊」问话,而是关心「兰漪」过得好不好,真的……让我很开心! 我急切地往前几步靠近他。「那你过得怎么样?风寒应该不是真的吧?」那么久没看见他的脸、听见他的声音,本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说,话到了嘴边却又变成了胡言乱语。问什么风寒?真是够了! 他摇着头,露出了每当他看见我白痴的举动时会出现的无言中带着几许温柔的笑。「我也过得很好,风寒不是真的。你难道还不瞭解我的演技有多精湛吗?」 一听完他的话,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是啊!演了白痴十九年还不被发现的人,那演技自然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可怜了老实的张学禄,被他耍着玩竟还替他瞎操心。 「咳……主子,皇上,微臣先行告退了。」燿瞳轻咳几声,打断了短暂的曖昧气氛。他动作有些僵硬地分别向我们行了礼,还没等我回话便已出了房间。 我的双颊顿时烫了起来。差点忘了燿瞳还在这里……我该没有表现得很明显吧? 「呵呵……那个……我这次到天罗国大有进展喔!」我开始乾笑好分散他的注意力,不让他发现我的脸正异常烧红。 「是吗?」他点点头,说话时的眼神恢復成我熟悉的睿智。「我在宫里也查到了不少东西。先说重点吧!你私下回国是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你在这里的那群女子又是……」 「那是木兰帮。」我正色说道。「凤凰王朝即将发生叛变!是木兰帮护送我回来的,她们答应协助我们找出叛军藏匿的地点,条件是凤凰王朝不得侵犯桑国。」 「木兰帮竟出动了?」他讶异地扬起眉询问,随后垂下眼眸,独自陷入了沉思。 我静静地看着他思考时冷静沉着的脸,原本澎湃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没有提起万寿节那晚我对他说的尷尬话语,仍像从前一样对待我。我们之间又回去了最初的样子,真是……太好了。 还能做朋友啊……我应该感到庆幸的,但为何心里却有种空荡荡的感觉?婆婆说的果然没错,人总是不满足于现状……我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 过了片刻,他像是想起什么似地猛地抬眸看我。「等一下!凤凰王朝什么时候说过要攻打桑国?」 「这是凤湘祈和全棠的秘密协议。全棠找我去天罗国就是为了引开我的注意,好让凤湘祈有时间部署。」想起了那双柔情的琥珀色眸子,心隐隐地抽痛了起来。这会儿我总算体会到全棠的心情了……当我和他说我们依然能做朋友时,他是不是脸上笑着,心里其实正淌着血? 「又是皇兄吗?」凤湘翊的笑容有些苍凉,微微摇晃着后退了几步。「呵……皇兄竟这般地容不下我……」 「又是?」我疑惑问道。「他还做了什么?」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眼中浓浓的悲伤看得我心都揪在了一起。「我死去那晚,皇兄命人在晚膳里投了毒。毒性没有立刻发作,因此我才一直认为是在桃妃宫里喝的那杯酒出了问题……」 「这个渣渣偽君子!」我气得破口大骂,本想诅咒他祖宗十八代,忽然想起这样会害到凤湘翊。「一次不成功,竟然还不放弃想杀你第二次?」 「你知道了?」 「我就在现场怎么会不知道?要不是木兰帮赶来救我,我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了!而且月疏桐还为了我差点丢了性命……」 「你到底在说什么?救你的不是我和燿瞳吗?月疏桐怎么会受伤?」 我狐疑地看向他。「我们是在说同一件事吗?」 他的表情变得凝重。「我指的是万寿节那晚夜宴上,策画暗杀的幕后主使者是皇兄。这是我在这段时间查出来的,我以为你还不知情。」 「喔……是这样啊!」我心虚地笑笑,赶紧乱骂起凤湘祈好转移话题。「凤湘祈这个混帐东西!原来终极大坏蛋就是他!我居然还把政事交给他打理,岂不正好让他为所欲为?」 凤湘翊仍是紧迫地盯视着我,凌厉的眼神中丝毫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他强势的逼视下,我除了坦白没别的选择。「在天罗国时我遇到了刺客,主使者同样是凤湘祈。」我尽量说得轻描淡写,省略那些惊险万分的廝杀场面,但他是凤湘翊,我刚才说的话他不可能漏掉个字。 他握起拳头,愤怒又痛苦地望着我半晌,才缓缓松开手,轻声叹息。「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让你受苦了!」 唉……就知道他会因此自责,我才不想告诉他这件事! 我马上扬起极度白痴的灿笑,无所谓地摆摆手。「你看我这样子哪像受到什么苦?託你的福我才体验到了当男人和皇帝的乐趣呀!我们别说这个了,来谈谈凤湘云吧!」 「好。」他点点头,明白我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你想找湘云帮忙?」 「嗯,月疏桐告诉我凤湘云已掌握了投靠凤湘祈的所有朝臣名单,这对我们会是很大的帮助,只是我没信心说服他站在我这边。」 「不管他开出什么条件,你都答应他。」 「什么?」我吃惊地望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的表情确认他是不是开玩笑。他当然不是在开玩笑! 他的眼中闪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抬起下巴一字一顿地说道:「一切后果往后我会承担,无论如何都要把这场叛变压下来!现在……还不到退位的时候!」 我看着他坚定不移的神情,感受到一个王者强烈的霸气,心里顿时跟着热血沸腾起来。「我知道了!」我相信不管以后会遇到什么问题,他都一定能迎刃而解,因为他是凤湘翊呀! 「皇上,王爷已在外等候。」管家的声音忽地从门外响起。 我诧异地朝门的方向看去。「他怎么自己过来了?」 「君要见臣,岂有亲自去找的道理?」凤湘翊轻摇着头,无奈地笑着说道:「你呀!总是忘了自己现在是个皇帝……我先出去了,你们好好谈吧!」 我对他点点头,復才朝着门外喊道:「请云贤王进来。」 竹门被推开,缓步而入的凤湘云依旧是一袭竹绿长衫,长发用一根墨绿丝带在尾端束起,垂放在右肩。几缕发丝散落在耳际,让他比在朝堂上时更多了一分愜意间适。点点碎金从屋外洒进来,投射在他身上,越发显得他温文儒雅、俊逸脱俗。 「参见王爷。」凤湘翊朝他柔声问好,恭敬地福了一福后便准备退下。 「不留下来一起讨论吗?皇兄。」在凤湘翊经过他身侧时,他突然悠悠地吐出这句话。 我和凤湘翊皆是一惊,警戒地看着眼前的人。 凤湘翊将门关好,然后才转过身严肃地审视着凤湘云。 「臣弟参见皇上。」凤湘云拱起手,朝他深深一拜。 「什么时候知道的?」凤湘翊不再用艺香的宫女腔调说话,恢復了平时和我在一起时才会显露的低沉语调。 「万寿节夜宴,皇兄的琵琶让臣弟终于确认了这个事实。」他毫不畏惧地抬起头直视着凤湘翊,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果然是物以类聚!他和月疏桐为什么老爱掛着这种深沉的微笑,让人猜不透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臣弟从小和皇兄一同学习乐器,如果还听不出来臣弟就该检讨了!这样的琵琶技艺,凤凰王朝除了皇兄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原来是我害凤湘翊露了馅啊……不过凤湘云的耳力还真是厉害!居然能光听乐声就认出凤湘翊!但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凤湘云若将此事张扬出去,还用不着凤湘祈篡位,我和凤湘翊就先gg了…… 凤湘翊没有继续问话,只是沉默地望着凤湘云。我感觉到他们之间越来越紧张的气氛,赶紧跳出来缓颊。「那个……站着说话很累吧!你们要不要坐下来谈?」我边说边走到竹桌边,拉了张椅子率先坐下,拿起茶壶开始替他们倒茶。 「姑娘是何人?」 「欸?」本来看见他们配合地过来坐下心里还感动了一下,听完凤湘云的话我顿时浑身一震,愣愣地抬头看着他,完全没注意到竹杯中的茶水已经溢了出来。 凤湘翊摇头一叹,取走我手中的茶壶放在一旁,然后从怀中拿出一块方帕轻柔地擦拭着我被茶水溅湿的衣袖。「没有烫着吧?」 「没有……」我僵硬地任由凤湘翊忙碌着,盯着凤湘云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怎么会知道我是女的?是月……月疏桐说的吗?」 「皇兄虽有着女子般倾城的容貌,举止间却丝毫没有女气。然而当今皇上却偶尔会流露出女态,只要留心观察便不难发现和之前的皇上不是同一人。」原来……我一直都把凤湘翊扮演成一个娘娘腔…… 我抱歉地看向凤湘翊。「这么明显吗?」 「湘云心细如发,往往能察觉出常人不易发觉的事。」虽是这么说,但他语调里的不自然与瞬间黯淡了几分的脸色间接回答了我的问题。 「姑娘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凤湘云啜了一口茶,接着说道:「起初我只知道皇兄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皇兄,却不知究竟变成了何人。后来从宫人口中得知皇兄身边多了个御前侍奉宫女,几乎形影不离,我便留意起她。我发现那宫女有着远超出一个寻常宫女该有的沉稳,以及不属于她出身的王族气质,直到听见她弹奏琵琶,我才确定那是真正的皇兄。虽然荒谬,但我曾经设想过是否皇兄和那名叫林艺香的宫女因什么特殊原因互换了身分,但林艺香生性沉默寡言、内向羞涩,和姑娘表现出来的样子完全不符合。」 意思就是我又聒噪又厚脸皮吧……好吧!我认了,谁叫这是事实……「我只是个来路不明的灵魂,你就当我是个附身在凤湘翊身上的鬼魂。」我简洁有力地解释着,觉得没必要跟他解释那么多。「这不是重点,你大概也猜到了我今日为何会来云贤王府吧。」 「你需要和大皇兄一同策画叛变的大臣名单。」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我的目的。 「没错。虽然我不是凤湘翊,但目前的皇帝就是我,我不能坐视凤湘祈动摇朝廷根基,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我坚定地看向他。「我很清楚,凤湘翊会比凤湘祈更适合当王!你是凤凰王朝的王爷,希望你能做出对凤凰王朝百姓更有利的抉择!」 「要我帮忙可以,但我有个条件。」他温润的声音中带着和他形象不符合的强势。 「你儘管说吧!只要不是这个王位,我都能答应你!」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但心里还是有些不爽。请求他帮忙是给他面子,他还真的给我提条件?凤湘祈那可是叛乱啊!要是他不帮我,我就视同他也要逆谋,通通抓去砍了!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当皇帝。」他淡淡地答道,却是看着凤湘翊。「儘管父皇总是责骂皇兄駑钝不受教,臣弟却发现父皇的目光最常停留在皇兄身上,便知道父皇有意传位于皇兄。臣弟也隐隐猜到皇兄并不如表面上看到的无能,后来父皇宣詔传位皇兄,臣弟才确信事有蹊蹺。臣弟知道那宝座原就不属于臣弟,根本无争夺之心!臣弟要的,只是皇兄一个承诺,保障臣弟安稳度过馀生。」 「你我本是兄弟,我又岂会无缘无故害你?只可惜皇兄他不是这么想,以至于走到了今天这个局面……」凤湘翊感慨地摇头叹息,看得出凤湘祈的背叛,让他很是受伤。 我没想到凤湘云的要求竟是如此简单──他仅仅是想活着。看来他的确是个不争之人,之前是我误会他了!「你放心,我会立詔保你周全。只要你不生异变之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你!」我徵询地看向凤湘翊,他亦微笑着点点头。 「有了皇兄的承诺,臣弟一定会竭力协助皇兄平叛!」 事情进行的真是顺利啊!我满意地喝着茶,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就是红牡丹?」 他优雅地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然后再优雅地放下,抬起头从容地吐出一句让我不小心将喝到一半的茶喷到凤湘翊身上的话。「因为,我是牡丹楼的老闆。」 第三十章 牡丹楼攻坚记 第三十章牡丹楼攻坚记 从没想过,这辈子我还会再到这地方来。 我佇立在门口,感慨地望进灯火通明如白昼的室内,眼睛因那繽纷的华裳繚乱,耳朵被热闹喧腾的嬉笑声填满,鼻子里全是那酒气混着胭粉味而成的不陌生的奢靡气味,心里顿时涌起了许许多多的回忆。 我又来了!牡丹楼! 我看看左边的燿瞳,再看看右边的凤湘翊,朝他们点点头。「我们进去吧。」 今夜我穿的是较为华丽繁复的贵族服饰,一袭暗紫祥云锦袍,外罩淡金纱衣,龙章凤姿、高贵非凡,一看就是身份不俗的贵客! 负责招呼的姑娘见到声势浩大的我们,立刻前去通报他们的头头。 我看着依旧花枝招展的嬤嬤扭腰摆臀地朝我们走来,眼睛盛放着「又钓到大鱼」的精光,脸上堆满着媚笑微微欠身。「让各位贵客久等了!」 当她抬起头和我对上眼时,顿时惊讶到连嘴巴都忘了合上。她的纤纤兰指颤抖地指着我,语调仍然是高分贝。「你……你不是红牡丹吗?」 我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意味深长地微笑着看她。 她又注意到我身旁的凤湘翊。「你是红牡丹的丫鬟!好啊!当初不小心让你们给跑了,知不知道我损失了多少?你们竟然还敢回来这里!还有……」 「休得无礼!」 当嬤嬤看见从我身后走出来的凤湘云时,瞬间变了张脸。 她扬起不自然的恭敬笑容,对着凤湘云行礼。「爷……今日怎会过来?」她说话时还偷偷打量着我,似乎纳闷我怎会跟她的老闆走在一起。 凤湘云拧起眉,望了望四周开始关注起我们的人群。「去我平时办事的地方谈。」 「贱妇有眼不识泰山,没能认出皇上,请皇上饶命!」嬤嬤一听完凤湘云的介绍,脸上立刻没了血色,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惊恐地求饶着。 我交叠起修长的双腿,冷冷地俯视着她,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哦?看来嬤嬤的记性不太好呢!仅仅是不识得朕?需不需要朕替你温习一下?」 她身体一僵,表情狰狞简直像是见到鬼,拼命地磕着头。「贱妇知错了!皇上大人有大量,就饶了贱妇吧!」 我徵询地看向凤湘云,他垂下了头,徐徐地说道:「但凭皇上处置。」 「那好吧,朕就罚你……」我扬起一个极度华丽的笑容,佯装思考地偏着头。「罚你什么好呢?掛牌接客似乎太便宜你了……」 嬤嬤的身躯颤抖着,仍不断地磕着头,额头上已有了斑斑血跡。 凤湘云表情淡淡的,燿瞳脸上隐隐有杀气浮现,而凤湘翊则是担忧地看着我,眼神示意我不要过份了。 「你不仅苛待楼里的姑娘及下人们,还随意在街上掳人,朕要罚你清洗牡丹楼内所有衣物三个月,看你还有没有精力欺负人!」我挑了挑眉。「如果你想逃,朕也不反对,试试看就是了!」我将她当初对我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她。我这人背什么唐诗宋词不在行,记恨是最擅长的! 这口恶气出了就好,我也不会得理不饶人,只叫她洗衣服已经是便宜她了!况且要是真叫她去接客,遭殃的是客人们吧!虽然嬤嬤保养得宜,但她这年纪在青楼界里也算是大婶级了! 「谢皇上不杀之恩!谢皇上不杀之恩!」她哆嗦着谢完恩,踉踉蹌蹌地退了下去。 直到嬤嬤狼狈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眼前,我才捧着肚子,狂笑起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看她完全没了当时嚣张的气势,吓得三魂七魄都飞了,真是太爽快了!」 凤湘翊看着我极度没形象地放声大笑,无奈而好笑地摇了摇头,终也是低低笑了起来。「小人得志!」 「咳咳,皇上……我们似乎还有要事要办。」燿瞳轻咳几声,打断了我的自嗨。 「对喔!」我又搞错重点了……我擦擦眼角,顺了顺气,望向正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的凤湘云。「他们在哪一间?」 「呃……芙蓉阁。」他的温润声音有些迟疑,刚才我毫无传统女子矜持形象的那一幕好像严重衝击到他了。 「芙蓉阁是吧?好!我们现在就去芙蓉阁攻坚!」 远远地,便能听见喧腾声从芙蓉阁里传来,夹杂着宾客的劝酒声与姑娘们的娇笑声,好不热闹! 这些傢伙!讨论干坏事时竟然这么松懈享受,连我都替他们担心了! 站在门外把风的护卫们见到了我们,还来不及询问,已被燿瞳帅气而迅速的两记手刀劈晕过去。 「开门吧。」我对燿瞳点点头。 他拉起门环,正要推开门,却被我按住手阻止了。「不对!不是这样!」 他疑惑地看向我,我挥了挥手,要他闪到一旁去。我提起衣襬,抬起长腿,对准精美的绘门送上一记华丽的飞踢! 「碰!」 除了我,在场的人全都傻眼了,包括房间里的和我身后的。 「这样才对!」我瀟洒地拨了拨头发,扬起得意的笑容。哪个警察在攻坚的时候会好好地推开门?这样气势马上就弱掉啦!当然是要踹门! 「皇……皇上?!真的是皇上!怎么可能?皇上不是还没回国?」率先反应过来的大臣看清了我的容貌,立刻惊惶失措地跳了起来。 「哟!各位爱卿好兴致!这么好玩的事怎么不叫上朕呢?」我双手负在身后,悠哉地晃进芙蓉阁内。 「皇上……微臣家里还有急事,先退下了!」 「皇上……微臣的老母亲还病着,微臣必须赶紧回去……」 大臣们忙乱地起身准备开溜,却被站在门口处的凤湘翊和燿瞳拦住了。 「别急……朕都还没点名呢!」我十分「亲切」地对他们笑了笑,朝身后的凤湘云伸出了手。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名册交到我手上。 「我看看……」我打开名册,抬眼扫视着房间里的眾臣。「吴精忠,来了。魏天良,来了。万德褔,来了……嗯,基本都到了。不过怎么没看到左乔?啊~朕知道了!禁军统领应该在某个地方训练着私兵吧?」我勾起玩味的笑容,逕自找了张凳子坐下。 他们一听见我说出「私兵」这个词,脸色霎时惨白如纸,却又强装镇定,那模样真是太搞笑了! 眼角馀光瞄到陪酒的姑娘们吓得缩成一团躲在角落,我放柔了表情,温和地对她们说道:「你们都先出去吧!」 「是……」姑娘们推挤着逃离了「战场」。 我衔着冷笑环顾不知所措的大臣们。「爱卿们腿不痠吗?都坐下吧!朕想知道你们方才聊得那么开心都在说些什么?」 「微臣们只是间聊家常,没有谈什么要紧事!」兵部侍郎吴精忠算是其中较为沉稳老练的,面不改色地睁眼说瞎话。 「是吗?那朕也来和爱卿们聊聊家常好了。祈德王……给了你们什么好处?」我凌厉地抬起眉,完全没了方才的玩笑态度。 「微臣不懂皇上在说什么!」吴精忠面无表情地说,眾臣们亦跟着附和。 我冷笑。「是吗?那就让朕来告诉你们吧。吴精忠,你以为祈德王真的会让你成为兵部尚书掌控兵权吗?没有一位君王会将兵权交给轻易倒戈的人!就算真的要给,怎么看也是左乔比较有可能吧!还有你,万德福!」我瞥了一眼正瑟瑟发抖的万德福。「事成之后你可以得到更多的财富是吧?但如果连整个家族的命都赔掉了,万贯家财又要怎么花?」 他跌坐在地上,就差没昏死过去。 我板起脸孔,声音变得严厉。「眾卿认为此番举事胜算有多大?祈德王虽握有不少兵力,但凤凰王朝的皇帝是朕!全国上下所有百姓的生杀大权都掌握在朕的手里!朕出兵平叛是天经地义,那么你们又要以什么名义举事?既然朕已知晓了这件事,朕就绝对不会善罢干休!诸位爱卿都是国之栋樑,朕劝你们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皇上并无证据证明臣等有谋反之心,臣等实属冤枉!」刑部尚书魏天良抓住了这一点,便理直气壮了起来。 「证据是吗?」我绽出一个宛如带着刺的蔷薇,艳丽却危险的冷笑。「艺香,把东西拿来。」 「是。」凤湘翊上前递给我一叠纸,我将这些纸狠狠扔在桌上。「这就是证据!」 他们终于无话可说,脸上只剩下一种表情──死定了! 当然死定了!这些纸张可是当初他们和凤湘祈合作时签下的「投名状」,无所不能的木兰帮不知怎么办到的,竟替我偷来了这些状书。现在证据确凿,他们想赖也赖不掉! 我叹了口气,从桌上抓起几张纸充当扇子轻轻地搧着风。「朕其实也不想要你们的命,现在回头,朕会从轻发落。否则的话……这是逆谋,下场你们是清楚的!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终是齐齐跪下,恭敬地磕了一个响头。「臣等誓死追随皇上!」 「呼……终于过了一关。」我无力地瘫靠在马车厢内的背垫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做得很好。很少女子能如你这般气魄!」凤湘翊坐在我的对面,脸上掛着讚许的微笑。 「在我们那里,比我更有气魄的女人满街都是。」我摇摇头,觉得自己不过是兇了一点,还不够格担起他的称讚。「不过今天解决的事仅仅是小菜一碟,要完全解决这件事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凤湘祈部署已久,扎根太深了……」 「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他望着窗外的绵绵细雨,轻叹了口气。 「欸~我问你!要是我在这场举事中就这么死了,那你要怎么办?」我只是随口问道,但他的回答却是远远超出我的料想。 我想过他向朝臣坦白身分,重新返回帝位,也想过他离开皇宫,到某个不知名的小村庄平淡度日,然而他却是扬起了那熟悉的温柔笑容,说出了这么一句可怕的话。 「如果你死了,我会随你而去。」 番外篇(四) 摘不起的牡丹 番外篇(四)摘不起的牡丹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楼里有发生什么事吗?」我翻看着牡丹楼近几个月的帐本,一边询问着芳嬤嬤。 她将沏好的铁观音放在桌上,恭敬地退至一旁开始匯报。「紫牡丹病着,青牡丹跑了。」 我翻看帐簿的手指一顿,抬眼凌厉地瞥向芳嬤嬤。「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病着?莫不是你又不让她吃饭?」 她急忙摇着头,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上次被爷教训过了,小的岂敢再犯?其实是万大人要赎了她进献给皇上,她不愿意在那闹着彆扭。」 「别和她用强,让她好好想想吧。进宫后的吃穿用度总是会比在这里好。」我端起茶杯,轻轻地吹着。茶叶的幽香缓缓飘进鼻子里,舒缓了我连日舟车劳顿的疲惫。「青牡丹跑了又是怎么一回事?楼里的护卫挡不住一个弱女子?」 「本来已经逮到她了,结果突然出现一个男人搅局。」芳嬤嬤的脸色忽地明亮了起来,带着准备邀功领赏的雀跃。「说到这个,小的这次挖到了一个难得一见的大宝,而且不花半点银两!」 「该不会又是从街上掳来的吧?」我眯起眼,声音中透着森冷。 「这……」她的眼神开始飘忽,不用再问也知道答案。 「芳嬤嬤,我虽将这间牡丹楼交给你打理,不代表你就是这里的主。有些事我可以睁一隻眼闭一隻眼,有些事就过头了,你自己知道分寸!」 「是是……小的决不会再犯了!这次纯粹是碰巧遇上的!」她赔着笑。「那真的是可遇不可求的好货色,要是被别家青楼抢了先机可就糟了!」 芳嬤嬤虽然行事风格有时令人无法苟同,但她的眼光的确一流,这也是我会任用她的原因之一。我忽然对她讚不绝口的「宝贝」起了兴趣,啜了一口茶后问道:「说说看。」 「是。」她点点头,眼中精光闪烁。「虽然是个男人,却有着胜过女子的绝世容貌,小的阅人无数,倒还没见过如此……国色天香的人儿。而且他还拥有一身好舞艺,今早小的已亲自验收过了。」 国色天香的男子?原来除了二皇兄外,还有男子担得起这个词。我对这个新人的好奇越来越浓厚了……「既然是男子,只能卖艺吧?开始接客了吗?」 「尚未接客。今晚是他的初登台,会以竞标方式决定他的第一位客人。爷若是有空的话,不妨来看看。」 「再说吧。」我将帐本叠好,递还给她。「我要你注意的事情怎么样了?」 她接过帐本揣在怀里,压低声音说道:「兵部侍郎吴精忠大人也加入了。」 吴精忠也要选边站了吗?二皇兄如今的情势还真是四面楚歌啊……「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王爷一回国,竟然是先到牡丹楼来,实在是见色忘友,令人心寒啊……」月疏桐边摇着扇子,边故作感慨地叹着气。 我摇头轻笑,他老是这么不正经。「不过是顺路罢了,而且我要掌握最新的情报。」 他的扇子停在唇边,眼角玩味地挑了挑。「有什么新进展吗?」 「吴精忠加入了。」我找了个舒适的位子靠着,闔上眼准备小憩。我连日赶路,才得以提前几天回国,一路上都没有好好歇息,真是有些乏了。 「是吗?哎哎!我们的皇上还真是可怜啊!难得她最近终于振作了。」他的语调轻快,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振作?」我仍是闭着眼问道。 「皇上亲政了。而且她……还提出许多高瞻远瞩的新政策。」 我讶异地抬起眼皮。「亲政?怎么这么突然?」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皇上突然性情大变,每天都勤于问政,就连后宫都很少踏足。」他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中有着明显的笑意,一副知道什么内幕的样子。不过如果他不想说,没有人强迫得了他。 我只能点头附和。「那真是太好了。」我再次闭起眼,静静地等着他给我答案,脑中忽然闪过幼时记忆的片段。皇兄他……终于决定不再隐藏了吗? 他却是突然转移了话题,悠哉的语气中仍可听出对凤凰王朝未来的担忧。「左乔、魏天良、吴精忠……都是朝廷重臣啊!祈德王的势力实在不容小覷。」 「要是兵部尚书叶勇也被拉拢过去,凤凰王朝就真的要变天了……」 「这倒难说!皇上最近虽然不常临幸后宫,却和兵部尚书之女嫻嬪走得特别近。」 「嫻嬪?是新宠吧!以前没听说过这号人物。」我侧了个身,将手臂枕在头下。 「可能喔!毕竟皇上正值血气方刚,不可能完全不碰女人吧!」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邪恶? 这时,房间外突然出现了躁动声。莫非开始了? 「牡丹楼今日有盛事?」 「嗯。来了位新人,今晚首次登台。你想去凑凑热闹吗?」我抬眼看向他,他一向都对新奇的事物深感兴趣。 他轻摇着紫檀扇,淡笑着摇了摇头。「女人不都大同小异,有什么好看的?除了那个女人外……目前没有让我感兴趣的女人。」 「哦?我反倒好奇起那个让月疏桐好奇的女人了。」我笑着坐起身,整整身上衣服的皱褶。「话说回来,今晚登台的是位男子。根据芳嬤嬤的描述,是位绝色胜过女子、国色天香的美男子。」 「你们牡丹楼什么时候收起女客了?」他收起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掌心。 我的眉角有些无言地抽了抽。「芳嬤嬤似乎要让他男扮女装。」 「哈!国色天香的美男子,男扮女装,这点倒是跟某人很像……看来挺有趣的!我们也去瞧瞧吧。」 芳嬤嬤在二楼替我们留了间视野最佳的包厢,位置隐蔽,却能将台上情景一览无遗。 月疏桐拎了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慢慢吃着,耐心地等待节目的开始。我则是放眼楼下大厅,万头攒动,人声鼎沸,看来芳嬤嬤做足了宣传。 灯光渐暗,所有人的目光焦点全集中到了空无一人的舞台上。只见一个婀娜柔媚的美人缓步走至舞台中央,他面覆红色轻纱,身着华丽大红纱衣,儘管面纱遮住了他的容顏,只露出了一双狭长美丽的凤眼,但那魅惑诱人恍若妖精的气质,却让在场眾人一致屏息。要是芳嬤嬤没有事先和我提过,我还真看不出那美人是个男儿身。 「这是怎么回事……」身旁的月疏桐忽然低呼出声,手上还捏着一粒葡萄,愣愣地凝视着舞台上的人影出神。 「怎么,你见过他?」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应该是我认错了。呵呵,真是少见的美人啊!王爷你这次可是捡到宝了。」他挑了挑桃花眼,随意地勾起了嘴角。他没有发现,每当他试图掩饰什么时,他都会这样笑。 「的确不错。」我拧起眉,再度望向舞台,目光却是带着戒备。月疏桐难得会对我隐瞒事情,这个红牡丹一定有问题! 我专注地观察着他的一舞一动,心中却有着说不出的怪异感觉。这身形……怎么有些熟悉?尤其是那双令人移不开视线的灵动凤眼,好像在哪里见过…… 二皇兄!没错!二皇兄也有着这样一双眼睛!而那如锦缎般丝滑且泛着紫光的长发,也和二皇兄的神似…… 怎么可能?皇上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而且又怎么会成为牡丹楼的新人?况且他的怪异舞风我从未见过,不是凤凰王朝流行的舞蹈,难道他是异域人? 另外,伴奏的乐声,尤其是那琵琶,高贵脱俗不像是青楼会出现的音乐。我掌管牡丹楼这么久,却没听过乐队中有人这样弹奏。虽然清丽秀雅,却仍听得出是宫廷一派的弹奏技法,那演奏之人必定是出自于宫廷,否则就是受过宫中人提点。 我的目光紧紧地跟随台上起舞的人移动。皇兄,难道真是你吗?可是那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媚态,分明又像个女子…… 我竟开始糊涂了……这个人到底是谁?形似皇兄,神却不似,他出现在这里又有什么目的? 我一定要揭开这神秘红牡丹的底! 「疏桐?你有没有兴趣玩个游戏?帮我探探这个人的底细。」 他将一粒葡萄放进嘴里,眼中闪着狡黠的笑意。「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不要自己出钱。」 我摇着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我知道了。难得有这么个可以大捞一笔的机会,却什么都没赚到,可惜啊可惜!」 第三十一章 二分之一,算高了 第三十一章二分之一,算高了 「你……不是认真的吧?」我颤声着询问他,心一阵狂跳。 「我是认真的。」他的眼中丝毫没有玩笑成分,声音坚决完全不像是随口说说。「既然你死了,我也就无法换回我的身体,更别提实现理想。我已经查出当初毒害我的兇手,再无悬念,与其等……与其等着生命终止那日到来,倒不如早些解脱,重新开始。」 「是这样啊……」我垂下头,不让他发现我脸上的失落。真可悲!我又开始自作多情了……我算什么东西?竟会產生我死了他也无法独活的错觉……可笑至极!我对自己摇摇头,甩去那异想天开的念头。「不过……」我抬起头,正好撞见他眼里闪过一抹不忍之色。 他为何会不忍心?难道他察觉了我心里的想法? 但当我想要看得更清楚时,那瞬间的不忍已然消失无踪,恢復一片清明。「不过什么?」 只是我看错了吧……我在心底苦笑着,神色却是如常地说道:「不过即便你回不去原先的身体,你还是可以活下去啊!凭你的才智,一定可以把自己弄出宫,重新开始生活。虽然一辈子都得是女身,但活着总比死了强!」 我要他好好活着!我不会大言不惭说要他为了我好好活下去,但只要他仍然活着就好!我甚至无法想像他死去! 呵……什么时候开始,我已中毒如此之深? 「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他的声音异常低哑,彷彿在喃喃自语。 我探究地盯视着他,想要看清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却是温和地对我笑了笑。「只要你安然活着,就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所以别想太多了。」 「好。」我轻轻点头,舒了一口气。不知怎地,刚才那一剎那间心头掠过一丝不安。应该是我想太多了吧…… 「小心!」怔忡间,只听见凤湘翊一声大喊,我已被他一把拉入怀中,鼻间全是他的馨香气息。 「怎……怎么了?」我的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全身僵硬不敢妄动,脑袋已快要停止运作。好近……这是我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有箭!但似乎不是要取你性命。」他的温柔声音在耳边响起。大脑持续当机…… 「皇上、主子,发生什么事了?」副驾驶座上的燿瞳闻声掀帘查看,当他看见我们有些曖昧的姿势时,声音顿了顿,虽然我背对着他,也知道他现在肯定是窘迫地别过头去。 我连忙离开凤湘翊的怀抱,回到我原本的位子,顺顺头发整整衣襟装没事。 「没什么,有人射箭传信。」凤湘翊十分淡定地答道,和我彷彿被人撞见偷情般的心虚南辕北辙。唉,这又没什么!我自个儿在那大惊小怪干嘛? 「传信?」我边问着边转头一看。距离我右边太阳穴两公分处的车厢木板上插着一枝箭,一枝绑着字条的箭。 我颤抖着手拔下那枝箭,解开字条一看。 明晚子时,凤凰山下洞穴。 读完字条后,我首先感受到的不是即将决战的紧张忧虑,而是深深的愤怒!愤怒! 穆琴和青葵这两个缺德的女人!传信的方式百百种,为何偏要以如此危险的方式?要是她们射歪个几公分,我还有命读信吗?呼……真不晓得她们是对自己的箭术太有信心,还是太看得起我的运气! 「既然皇上和主子没事,那微臣就先退下了。」燿瞳的脸微红,垂下头退了出去。奇怪!他也尷尬的太久了吧…… 「信上写些什么?」凤湘翊同情地望着被我揉烂的字条。 我赶紧松手摊平纸条,随后又觉得太过矫情而停下动作。算了!我就是粗鲁怎样!反正也不是一两次了(某人自暴自弃中……)! 「凤湘祈明晚子时,会在凤凰山下洞穴召开大集会。」 「终于到了决战的时刻了吗?」他垂下眼眸,轻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哥哥筹备多时,聚集人马准备将他拉下皇位,甚至企图杀了他,他的心里岂会好受? 「如果我们成功压下叛变,你要怎么处置凤湘祈?」弒君加上逆谋,这可不是斩首就足够的滔天大罪!可是凤湘翊他……真的忍心处他的亲哥哥死罪吗? 「褫夺封号,发配边疆。」他淡淡地说,平静的声音中却感受的到他的隐忍。 「你的一时之仁也许会为你带来无限隐忧!」我提醒道。并非我无情,只是歷史上已有太多类似的案例了!我不是圣人,与其看到凤湘翊将来被暗算,我寧愿现在就了结凤湘祈,永绝后患! 「兄弟相残这样的事,我还是做不出来。」他摇头苦笑。「可能我并不适合当皇帝吧!」 「不是这样的!孔子不是一直推行着仁政吗?孟子也说过仁者无敌!仁慈的君王才懂体恤百姓。其实也不一定要杀了凤湘祈,提防些就是了,说不定他从此改过自新呢!」我只想着安慰他,就算完全推翻我先前的立场也没关係。 「希望真是这样……」他轻叹,总算舒展笑容。 「假如我们输了,下场又会是如何?」我伸手探出窗外,接了几滴冰凉的雨水。最近几日的天气总是这样阴沉沉的,细雨不断,彷彿在暗示着什么。 「死。到了这个地步,皇兄是不会放过你的。」他郑重而愧疚地望进我的双眼。「我真希望现在就能和你换回来!」 换回身体,然后自己去死吗?「想得美!就算现在有办法交换,我也不想跟你换!凤湘祈太让我不爽了,老娘要亲手制裁他!」我握了握拳头,用兇狠的语气掩饰我的害怕。我当然怕死!但如果真的走到了尽头,在这副身体里的人必须死去的话,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我曾问过凤湘翊,这次平叛成功的机率大约是二分之一。也就是说,我会死的机率也是二分之一啊!和那些必须动大型手术的重症病患比起来,其实这样的存活率算高了…… 虽然这几天我到处奔波,对凤湘翊的盟友们威胁恫吓外加晓以大义,悄悄地断了他的后援,但真正的那些核心人物却不在我能掌控的范围之内。陈曦利用她兵部尚书之女的身分,替我修书给她的父亲,我才好歹留下了部分军队的掌控权,然而左乔却号令着三千名禁军,光是比数量,我就已经输在起跑点上。再加上凤湘祈筹画多年,暗自培养了一支庞大精锐的私军,儘管凤湘云也有自己的护卫队(貌似就是牡丹楼的守卫们……),却也难敌对方的精良武器。虽说我还有天罗国军队这最后的盾牌,但他们能否在明晚之前到达亦是个问题!不管怎么说,目前凤凰王朝的皇帝是我,而我也不再是位昏君,正当性这部分,凤湘祈是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的。就算他夺走了皇位,他也赢不了民心!我们目前的处境,还不算糟到谷底。 「如果能不费一兵一卒劝下皇兄,那该有多好?」 看见他眼里的哀痛,我立刻严肃地点点头。「我会尽我全力一试!我痛恨战争,却能理解。为了守护而战,我不反对,但若是为了掠夺而战,绝不原谅!」为了一个人的私慾,明晚将会有多少人流血?有多少个原本幸福的家庭会因此而破碎?虽然我的能力薄弱,但我一定会竭力阻止战争的发生!就算是敌军,他们却也都是凤凰王朝的子民,我的子民啊! 「假使你为帝,你会是位很好的君王。」他突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 「欸?」 「没什么。」他微笑着摇摇头。「你一定要让自己活下去!」 「放心!没听过祸害遗千年吗?我不是红顏,薄命还轮不到我啦!我会好好照顾你的身体,到时候毫发无伤地退还给你!」 「呵……我该拿你怎么办……」 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如今总算停了。残存的雨滴掛在翠绿的竹叶上,在阳光的照映下反射着光芒,晶莹彷彿珍珠。雨水沿着叶尖缓缓滴落地面,滴滴答答的声响恍若水晶音乐,悦耳令人沉醉。 我循着琴声在王府里探索着,最后终于找到了乐声的来源。我佇立在一根较为粗壮的竹子后,为眼前这唯美的画面不由得出了神。 淡金色的晨光洒在他俊美的脸上,让他的五官柔和了起来,有着朦胧的美。他依旧是一袭青衫,宽大的袍袖随风飘扬,俊逸飘萧宛如仙人隐士。他微闭着双眼,纤长的睫毛染上了阳光的淡金,脸色平静安详又像是个刚出世的婴儿。 我倚在竹干上,愜意地闔上了眼睛,安静地聆听着他彷彿能洗涤所有人心灵的幽幽琴声。雨水味和竹叶香交织成一股清芳的香气,鑽进了我的鼻子里。好久没有这么间适放松的感觉了! 一曲结束,琴声却没有再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润清雅的嗓音。「过来吧。」 我讶异地睁开眼,正好对上他那双温和寧静的眸子。我摸摸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来你早就发现我了。」 他取出一方素帕,在一张还残有些许雨水的石凳上擦了擦。「请坐。」 「谢谢。」我微笑着提袍坐下,钦佩的目光停留在他膝上那把素雅的古琴上。「你的琴弹得真好!」 「和二皇兄相比,仅是雕虫小技。」他轻拂过琴弦,带出一串美妙的连音。 咦?凤湘翊的琴也弹得很好吗?我想也是,之前在牡丹楼问他擅长什么乐器时,他一副任君挑选的模样,想必会弹琴是基本的吧! 「不过我觉得琴最能反映一个人的心境。纵然凤湘翊的琴艺精湛,大概也无法弹得如你这般寧静悠远,出世不争。总之风格不同,我认为没办法比较。」 「呵。」他漾出一个如春风般醉人的笑容。「知音难寻!凤湘云总算是此生无憾了。我再为你奏一曲吧!」 「好!」我兴奋地点着头,双手托着下巴专注地看着他优美似舞蹈的弹琴动作。我没什么古典文化素养,就连他弹的是什么曲子都不知道,只是老实地说出心里的想法,难得他看得起我,还把我当作知音,这股激动又荣幸的情绪是言语无法形容的! 琴声悠扬清脆,我彷彿躺在一叶小舟上,任潮水轻柔地拍打起伏。柔和的月光洒在海面上,让大海变的亲切可人。海风轻拂过脸庞,温暖而湿润。我安详地仰躺着,随着浪潮波动,晃悠……晃悠…… 终于,他奏完了最后一个音。我意犹未尽地轻叹着,正想称讚他,他却忽地凝视着我的双眼,缓缓问道:「怕吗?」 「怕什么?」 「今晚的事。」 「怕,当然怕。」我伸伸懒腰,活动活动因久坐而僵硬的筋骨。「但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就算害怕,问题也不会因此消失。」 他竟是轻笑了起来。「你果真是个特别的女子,难怪疏桐会对你的事格外上心。」 我撇撇嘴。「够了,别再说了!我知道我很怪咖,用不着每个人都来提醒一遍。」看见他茫然的神情,我重新修正了我的说法。「怪咖就是怪人的意思……」 「哈哈哈……」他放声大笑,清朗的声音却让我皱起了眉头。 我的表情变得凝重。「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吧。」 「如果你仅仅想要一个安稳的人生,凤湘祈同样能给你,你为什么还是选择了站在我们这一边?」 他抬头望向那片水洗过般乾净的天空,微微扬起了嘴角。「我赌你能给凤凰王朝一个更好的未来。」 「我?」我怀疑地指着自己。我有没有听错,他说的是我?「不是凤湘翊吗?」 「反正都一样。」他仍是笑着。 「什么意思?」我想问个清楚,他却没有给我答案,只是拨了拨琴弦,又开始了一首动听的曲子。唉,他和月疏桐才是兄弟吧!不仅脸上都爱掛着那诡笑,连话只说一半这点都一模一样! 我放弃地闭上双眸,静心聆听。凤湘云,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为了安抚我的不安,才特地在我房间外的不远处,弹奏这一首又一首安神的曲子。 只当一天的知音太不够意思了!所以今晚的决战,我一定会赢! 番外篇(五) 昏君?圣君? 番外篇(五)昏君?圣君? 金碧辉煌的大殿空寂肃静,澄亮的金砖地板上清晰地倒映出一个明黄的身影以及一个跪着的朱红人影。半个时辰过去,没有人开口说话,回盪在大殿里的寂静令人胆战心惊。 凤湘翊垂首静静地跪在大殿中央,等待皇帝开口。 「翊儿,你可知朕宣你来所为何事?」许久,低沉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 「儿臣不知。」他抬起头,轻轻地摇了摇,美丽的丹凤眼里满是迷惘。 皇帝缓缓走下台阶,扶起跪着的凤湘翊,别有深意地看着他的脸说道。「朕,决定废了太子。」 一抹惊诧之色迅速从凤湘翊脸上闪过,他随即堆起天真烂漫的笑容,傻笑着望着眼前的人。「父皇是在开玩笑吧?」 皇帝的眼神变得凌厉。「你不知道君无戏言?」 他慢慢地、慢慢地敛下笑容,眼中的单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清明以及从未在他人面前显现出的冷静沉着。他并没有问皇帝「为什么这么做」,而是不卑不亢地吐出一句:「父皇为何告诉儿臣?」 皇帝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依你的聪明才智,猜不到吗?」 「父皇什么时候知道的?」他定定地凝视着皇帝,语气中没有太多惊讶。 「自己儿子是真蠢还是假蠢都看不出来,朕还配当一位父亲吗?」 「儿臣……」凤湘翊的表情很是复杂,彷彿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他垂下头,逸出一声叹息。「儿臣知罪。」 「朕不怪你。」他拍拍他的肩,目光感慨地望向那把金灿灿的龙椅。「真要说起来,是你及你母妃的智慧保护了你们。为了这把龙椅,朕已失去过太多孩子,寧儿也因为遭人陷害从小就落下病根。」 「父皇……」凤湘翊看着哀伤的皇帝,心中亦无限唏嘘。这么多年来,他目睹了许多因宫廷斗争而发生的惨剧,要不是听从母妃的指示乔装駑钝,引开那些有心人士的注意,他也无法保证自己是否真能安然活到今日。 「朕本来就属意你接下朕的皇位,只是为了避免树大招风,才先立祈儿为太子。」 凤湘翊倏地一僵,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同样欺骗他多年,一直以来都对他冷漠以待的,他的父皇。 「朕知道,唯有你,才能将我凤凰王朝推至辉煌的盛世!」皇帝眼中对于自己儿子的那份坚定信任与骄傲,是凤湘翊活了十六个春秋以来从未见过的。 儘管心中难掩激动,但想起太子从前也许只是因怜悯对他的友好,他坚毅地摇了摇头。忘恩负义,他做不到!「为了让儿臣登上皇位,将皇兄作为垫脚石,这对皇兄太不公平了!况且皇兄才德兼俱,儿臣相信,皇兄会是个好皇帝!」 「祈儿虽不错,却太过短视,无法放眼将来。加上他耳根子软,太容易听信别人的话,被人利用自己还不知,朕怎么能放心将这江山交与他?另外,他没有像你这般,身为帝王该具备的狠!」 凤湘翊再度惊讶地睁大眼睛。「难道父皇……」 「你以为朕不晓得『凤凰第一剑』是谁吗?」 凤湘翊只是无奈地笑了笑。「皇兄并无犯错,若是毫无理由废了太子,朝臣一定会非议!」 「理由……找就有了。」皇帝的脸色黯淡了几分,但紧抿的唇说明了他的坚定。 凤湘翊怔了怔,父皇……怎能如此绝情?皇兄一样是他的亲生骨肉啊! 「你不必愧疚,这是为凤凰王朝未来的必要牺牲!与其将来让他葬送这江山,成为遗臭万年的千古罪人,不如现在就由朕担起绝情冷血的骂名。」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双手放在凤湘翊的肩上。「你只须记得,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你顺利登基!你务必成为一代圣君,万不得辜负朕的期望!」 凤湘翊挣扎了许久,终是郑重的点了点头。「儿臣明白了。」 皇帝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朕累了,以后这祖先打下来的江山就要由你来扛起。不过,朕另外有个要求。」 「父皇请吩咐,儿臣定会竭力做到!」 「登基三年内,继续维持现在这个状态。」他的神情已恢復帝王的沉静果断。 「父皇……是要儿臣假装成昏君?」 「没错。朕会任命祈儿为摄政王,朝廷上的政务由他代为管理。三年内,你不能露出锋芒,即便是祈儿也不能让他知道。你只会是个名义上的皇帝,而实际的大权则掌握在祈儿手里。」 「父皇是想试探皇兄是否会叛变?」 「朕果然没看错你。」皇帝欣慰一笑。「不只是祈儿,也是顾虑着云儿,他的心思一向最难捉摸。那三年是给他们製造一个谋反的机会,你必须暗中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一旦掌握证据,一举击溃以免后患无穷!」他看着凤湘翊紧蹙的眉头,严肃冷峻地继续说道:「在帝王之家,没有什么比江山社稷更为重要。为了百姓的安寧,即便是兄弟之情也得拋弃!」 「是。」凤湘翊再不愿面对,却也无法否认这冷酷的一段话。他父皇说的的确是事实! 「这是一步险棋,极可能三年之后却再也收不回实权,世事总是在预料之外。到那时,那就是朕留给你最后的课题,能否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圣君,就要看你的本事!」 凤湘翊双膝跪地,深深一拜。「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儿臣定不负父皇期许,成为扛得起凤凰王朝江山的明君!」 第三十二章 凤凰惊夜 第三十二章凤凰惊夜 月明星稀,大概就是指今夜的天空吧! 我仰望着那片纯净的夜空,久久凝视着那散发柔和光芒的月亮。 天空上,若是星辰灿烂,就表示月亮黯淡无光。相反的,倘若明月高掛,便无法望见星光闪烁。两边都是一样的美好,却始终无法出现在同一片天空上。既然今晚夜空的王者註定是月亮,星星就别再贪恋这舞台了! 「皇上,一切已准备就绪。」一身黑色戎装的燿瞳英挺帅气,向我点头示意。 「开始吧。」我握紧手上的剑,朝前方那灯火通明的洞穴率先迈出第一步。我的长发高高扎成马尾,随着晚风飞舞,身披紫金鎧甲,深紫色披风在身后飘扬。我从未像此刻如此肃穆威凛,如此地具有──王者之气。 「小心保护好你自己,千万不要逞强!」身着男装的凤湘翊直到此时仍不忘在一旁碎碎念。 「知道了,拜託你放心吧!」我无奈地逸出一丝苦笑。虽然我没武功,但至少我还懂得闪躲!以前和同学玩躲避球时,我几乎没有被球打到过!更何况他和燿瞳这两个在凤凰王朝武功排行第一和第二的高手就在我身旁,我还不够安全吗? 「叫我怎么放心……」他轻叹,随后却是舒展了紧皱着的眉头,低声说道:「也是,差点就忘了你是个不能小看的女人!」 「这算是讚美吗?」我撇撇嘴,转眼间队伍已经来到了洞穴入口。 「来者何人?」驻守的军士见到我们,纷纷抽出剑警戒地守备着。 「让开。」我冷冷地喝道,并未拔剑。 他们见来者不善,举起剑朝我们逼近几步。我身后的士兵见状亦准备拔剑与之对抗,却被我抬手制止。 我扬起眉,目光冰冷带着杀气,声音压迫而威严。「朕再说一次,让开!」 他们一听见是皇上,脸色立刻一变,连握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似乎是被我的气势震慑到,也似乎体认到我的身分不是他们这种小咖招惹得起,终是让出了一条路。 我大步走进了洞内,眼角馀光瞥到两旁已不能用壮观形容,密密麻麻的士兵。虽然早就知道人数不好轻易应付,却没想到亲眼见到时会是如此的惊人!儘管内心极度担忧恐慌,我脸上依旧保持着帝王的傲然,彷彿这些武装的军兵对我来说根本不足掛齿。 最后,我停了下来,和眼前那一脸不可置信的人保持着数公尺距离。 我扬起一个得体大方的微笑。「好久不见了,皇兄!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想必是有什么有趣的事吧?」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他握着宝剑的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瞪大的双眼中满是怀疑不信。 「因为听闻皇兄这段日子代替朕这个皇帝十分勤奋地举行『军事操演』,朕决定提早回国亲自看看,果然有模有样啊!皇兄一定费了不少心思吧!」 「你都知道了?」他拧起眉,发现了我身后那些他昔日的盟友们。「你们这些该死的叛徒!」 呃,其实你误会了。你的计画我早就知道了,地点也是木兰帮查出来的,老实说这帮「该死的叛徒」根本没提供到多少情报。不过我却一点也不想同情他们,要误会就儘管误会吧! 「皇兄,你想要做什么事朕很清楚。现在停止一切都还来得及,回头是岸吧!」我放柔了声音,几乎是恳求地劝道。今晚我真的不想见到任何人流血! 他苍凉一笑,抽出了剑指向我。「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可能有退路了。今晚就在这里做个了结吧!杀!」 他一声令下,周围的士兵立刻举起武器,朝我们蜂涌而至。 「等等!」我急忙大喝。「先别急着打!」 凤湘祈狐疑地望着我,抬手示意兵士们暂停行动。 我暗自吁了一口气。幸好,还有机会!「皇兄,你不惜牺牲这么多人的性命,究竟为了什么?这个皇位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我的目光深切而哀伤,期望能打动他的心,哪怕只是一点点,都有可能避免一场血战发生。 「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我本是太子,理所当然是由我继承皇位,可是却……一定是你陷害我,我才会被废位!不然怎么可能会由你继位!你这个阴险狡诈的可恶小子,当初竟不知最该防范的人就是你,才会被你反咬一口!」他已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在我眼前的不再是朝上意气风发的摄政王,而是一个被仇恨和权力蒙蔽了双眼,因而疯狂的,可怜人! 我摇头叹息。「你怎么确定是朕陷害你?」即便凤湘翊从未和我提起他为何会成为皇帝,但我相信他决不会为了登上皇位而陷害兄弟! 他的目光开始游移,语气也不如先前的强硬。「大家都这么说……这根本就不需要确定!不是你还会是谁?」 「大家都这么说,你就相信?你有没有自己判断的能力?」幸好最后当皇帝的不是你,否则凤凰王朝就会败在你手上!我前进了一步。「皇兄,适可而止吧!往者已矣,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现在这样不好吗?虽然朕曾经荒唐过,但朕已经改头换面了!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何必再引起纷乱,製造更多无谓的牺牲?」 我在他眼中看见一丝动摇,正想继续劝说,那该死的左乔却站出来坏事。「王爷!千万不要动摇了心志!就算投降下场也是一死,不如拚命一搏,还有机会找回属于王爷的位置!王爷万不可忘记这些年的愤恨!」 凤湘祈一听完左乔的话,脸上再无为难之色,愤怒地高举起剑,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你和父皇逼我的!这段时间我所承受的耻辱和不甘,今晚就要向你全讨回来!」 「既然如此,那也没办法了。」我闭上眼,重重叹了一口气。当我再度睁开眼时,里面已没有了任何情绪。我抽出剑,宣示般地高举着。「给朕拿下逆贼!」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原本縈绕着紧张气氛的洞穴顿时成了战场。 兵器相接的碰撞声、刀剑画过血肉的撕裂声、嘶喊声、哀嚎声……我的理智在尖叫,几乎濒临崩溃!这不是在拍电影,是真的有人在我面前死去,一个接着一个! 空气中瀰漫着铁锈味般的血腥气息,令我噁心晕眩!眼前只有红,无止境的一片红…… 我的脑袋已无法思考,但我强迫自己必须振作起来!我答应过凤湘翊,我会保护好我自己!就当现在是在看一部3d写实的血腥片吧!也只能这样了…… 我打起精神,一抬头便望见一位士兵提剑朝我砍过来。我举起剑鞘惊险地挡下那一剑,他却再度发动攻击。 眼看那一剑就要落在我身上,那士兵却突然在我面前应声倒地。温热的血溅到我的脸上,我惊魂未定地望着站在那人身后的燿瞳。 「皇上,没事吧?」 我点点头,伸手擦了擦脸上的血渍。「我没事。你别管我了,快点去抓住凤湘祈吧!擒贼先擒王,抓住他一切就结束了!」 「可是……」他的眼中尽是担忧。 为了证明我可以顾好自己,我抬脚朝身旁一位叛军用力踹下去。「你看!没什么好担心的。快去!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杀光吧?」 「微臣知道了。」他瞭然地頷首,提剑衝破包围网。 我只能以剑鞘抵挡,挡不了的就躲。我还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无法动手杀人! 凤湘翊始终在我的身侧保护着我,替我解决我下不了手的敌军。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杀人不眨眼的他!没有过多华丽的招式,手法俐落狠绝,一击毙命。 仁慈温柔如他,在杀人的当下,他心里会有什么感觉?一定也和我一样挣扎难受吧……但置身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大家都没得选择…… 突然,我望见一枝长枪直直朝我飞来。凤湘翊提剑往身前士兵脖子上一抹,立刻衝过来为我抵挡。 「鏘!」 一声巨响,长枪是被凤湘翊挡下来了。但我却在此时被身后的士兵猛地一拽,一把冰冷的剑就这么架在我的脖子上。 卑鄙小人!竟然搞假动作! 「全都放下武器,皇帝的命现在在我的手上!」那士兵大喝,握剑的手上加重了力道。我感觉脖子上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 凤湘翊又是焦急又是自责地望向我,几番犹豫,终是将手中的剑扔在地上。 「皇上!」闻声赶来的燿瞳惊慌地盯着我脖子上的剑,痛苦愤怒地握紧了拳,却也只能放下手中的武器。 我方的士兵见状纷纷扔下了武器,叛军欢声鼓舞,将我们团团包围。 就要结束了吗?我扬起一个淡淡的微笑,看了看凤湘翊,再看了看燿瞳。 别难过了!看到你们这样为我担心,我真的很欣慰!这辈子,总算没有白活了啊……明明答应你们会保护好自己,我却食言了,对不起…… 我闭上双眼,开始回想以前护理课时老师教授的擒狼术。我知道这样风险很高,反正横竖都是一死,在我死前至少要多踹这搞偷袭的可恶傢伙几脚! 首先是小腿脛骨吧!我只要勾起脚,就能用脚后跟踢中他的小腿脛骨…… 我倏地睁开眼,正准备行动,架在脖子上的剑却忽然滑落。身后的人伴随着闷哼声向前倒落,我看见他的颈子上和握剑的手上各插了一枚飞镖。 「欸?」我不解地朝后方望去,入眼的是那群身着黑衣,扎着高马尾的女子们。 「救驾来迟,请皇上见谅!」为首的女子向我一抱拳。虽然蒙着面,我却从她的声音中清楚听出她是穆琴。 「谢谢你们!」我点点头,心里一阵感动。和木兰帮的协约只有助我查明叛变的计画细节,并未要求她们参与战斗,她们怎么会过来? 凤湘翊和燿瞳见我脱离挟持,立即拾起地上的剑,衝到我的两侧护卫着我。 「对不起……」凤湘翊不断低喃道,愧疚地凝望着我的伤口。「是我没保护好你!」 「没什么,小伤而已,别自责了!」我轻松一笑。 「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了!」他定定地望着我的双眼。「我,一定会用我的生命保护你!」 「好。」我轻轻点头,心底有一股微妙而甜蜜的感觉迅速蔓延开来。「一切都还没结束!我们一定要赢,这样我们才能一起活下去!」 「嗯,一定要赢!」他回以一个熟悉的温柔微笑,再次挥起了剑。 有了木兰帮的加入,情势渐渐变得明朗!虽然叛军人数眾多,但我方多的是以一抵百的武功高手,几番廝杀后,凤湘祈明显佔了下风。 「王爷,先撤退吧!以后还有机会!」了解到情势不妙的左乔悲痛地喊道。 凤湘祈环顾四周倒下的叛军,虽是不甘,却也只能沉重地宣布:「撤退!」 我收起了剑,嘴角勾起了一个满意的弧度。 叛军集结成群,往洞穴的另一个出口撤退,却在洞口被拦了下来。 「皇兄,投降吧!」凤湘云站在洞口中央,横着剑沉声说道。在他身后的,亦是一大群武装的兵士。 「你……你竟然……」他瞪大眼惊讶地望着凤湘云,最后惨然一笑,颓然地扔下了手中的剑。「呵……天要亡我啊……」 「王爷!你忘了还有一道出口!」左乔焦急地提醒着已经陷入绝望的凤湘祈。 出口?我诧异地望了一眼凤湘云,他明明说这里只有两个洞口啊!他亦是一脸疑惑地耸耸肩。 只见左乔拉着凤湘祈往左侧石壁跑去,在一块石砖上用力一推,石壁竟缓缓打开,里头是一条秘道! 「快逃吧!王爷!」他们拋下了自己的士兵,逕自往秘道深处奔逃。 「追!」我大喊,在石壁还没完全关上之前,也跟着进入了秘道。 秘道幽暗窄小,宽度仅容二人并肩而行。燿瞳手持火把,走在前侧,凤湘翊则提剑小心地在我身旁护卫着。 我们清楚听见凤湘祈和左乔奔跑的脚步声,循着声音跟了上去。但没过多久,那回盪的脚步声竟然消失了。 「难道是逃了出去?」我紧张地看了看凤湘翊。 「不像是。并未感觉到前方有新鲜空气。」他摇了摇头,加快了步伐。 果然!他们还没有逃出去,而是在前面停了下来。 他们为什么不继续逃,前面有什么障碍吗?我瞇起眼,往凤湘祈的前方望去。 透过左乔手上的火把,我发现了一个银色的小东西在火光的照映下闪闪发亮。 「参见皇上,微臣已带队平安归国。」熟悉的银铃声音响起。 他接过身旁士兵的火把,清楚地照映出他的脸。俊美的脸庞上隐隐有着倦意,一双桃花眼却是笑着。 「月疏桐,你总算赶上了!」我松了一口气,微笑着看向他身后的天罗国军队。他怎么知道这里还有条秘道?我传给他的信中分明没有提到啊! 「哈……一切都结束了!」凤湘祈忽然大笑,那疯狂而凄凉的笑声让我浑身毛骨悚然。 「王爷!我们杀出重围吧!属下会拚死护送王爷逃离!」左乔悲壮地提起剑,语气令人敬畏地坚定。 「没有用的!在秘道的出口等着王爷的只有军队。王爷,放弃吧!你已经没有逃走的机会了。」月疏桐垂下眼,轻轻地说着。 「皇兄,只要你投降,我还能保你一命啊!」我以一个弟弟的身分哀求着哥哥放弃。虽然他三番两次想杀我,又是个偽君子,但这一刻我却突然同情起他!他不过是个迷失在仇恨与慾望间,无助彷徨的可怜人罢了! 他缓缓地转过身面对我,扬起了一个苍凉悲哀的笑容。「湘翊,其实你是个可爱的弟弟!在眾多兄弟姐妹中,皇兄最喜欢的就是你……虽然不知道那是不是装出来的,但从小每当你看见皇兄时,脸上露出的真诚笑容总是能让皇兄消除一整天学习太子之务所积聚的疲累……你眼中的尊敬,不是对太子的敬畏,而是对兄长的敬爱,真的让皇兄十分感动……我不知道我们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只是皇兄,无法笑着祝福你当个好皇帝……唉!要怪只能怪我们同样生在帝王之家……」他的眼神让我害怕,不知怎地,我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心脏不安地狂跳着…… 在我还来不及反应之时,他已迅速夺过左乔手中的剑。手起刀落,一道艳红划过空中。 「不要!!!」 第三十三章 尘封的记忆 第三十三章尘封的记忆 如果将痛苦分为十等分,失去亲人的痛会佔了几分呢? 这几日来,凤湘翊没有哭泣,没有颓废,行事依旧如往常,偶尔,还是会对我露出那温柔中带着无奈的笑容。可是,我知道他在悲伤,而我无法走入他的悲伤之中…… 自凤湘翊登基以来的第一场叛变,以凤湘祈的自尽画下了句点。凤湘祈的家眷被褫夺王爷府一切特殊待遇,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再踏入王都。 左乔在凤湘祈自刎后亦跟着自尽。至于其他参与叛乱的大臣,轻则降职停俸,重则发配边疆。朝堂上一时秩序大乱,在我和凤湘云,以及洛清秋、月疏桐等朝臣夙夜匪懈、持续努力下,终于回归平静。 由于这次叛变涉及到许多重臣,有能力的中阶官员晋升递补空缺,但也只能勉强凑数,朝廷人力短缺的问题还是越发严重!因此,我加速了科举制度的推行,估计在今年秋天就能举行第一场乡试。 今天依旧下了一整天的雨,不大,却令人心烦!彷彿每滴雨都染上了浓浓的愁绪,试图将这片哀伤渗入大地。 我摒去所有随从,独自坐在曲廊尽头的阶梯上,静静听着冷雨从屋簷滴下。 如果雨水能洗去所有悲伤的记忆,那就再下得久一些吧!倘若只是徒增伤怀,拜託……停止好吗? 「虽然仍是季夏,穿得如此单薄在这里吹风还是很容易着凉的。」一件披风轻轻地落在我身上,伴随着熟悉的温和声音。 「谢谢。」我回头微微一笑,顺势观察他的神情。他的脸色十分平静,正因平静,才让我担心!他总是习惯把情绪都放在心里,一个人默默承担。一定很累吧……凝视着他许久,我才有些犹豫地缓缓开口。「你……需要有人陪你说说话吗?」 我不会叫他「不要难过了!」,悲伤久抑在心底是会生病的,该发洩的时候就该尽量发洩。我只是希望他多少能向我倾吐一些藏在他内心深处的事,让我也能为他分担些许痛苦! 他长叹了一口气,最后在我身旁坐下,望着那濛瀧细雨幽幽地说道:「我还没有告诉你我为何要乔装成昏君吧!」 「嗯。」我点点头。他终于要对我坦诚一切了吗? 「我的母后原是天罗国的公主,为维持两国和平而来到凤凰王朝和亲。」他的声音极轻极柔,彷彿一根雪白的羽毛轻轻拂过肌肤。「虽是政策联姻,但母后容貌绝丽堪称后宫之最,性情亦温婉体贴,很快地便得到父皇的宠爱。」我想也是!能生出凤湘翊这种漂亮到没天理的儿子,全太后的外貌不可能不出眾。 「一旦有了宠爱,迎面而来的便是无止境的陷害、暗算,母后当年也是歷经千辛万苦才生下了我。因为是皇子,越发招人嫉恨,那时我差点就死在乳娘的『一时不注意』下。」他说得云淡风轻,彷彿在说的是别人家的事,我却听得惊心!后宫……真是如此险恶之处?那他的童年……又是怎么捱过来的? 「从此以后,母后为了保护我,刻意疏离父皇,并且时时告诫我,唯有当个愚钝皇子才能活命。儘管当时不解母后的用意,亦不甘心,我仍是照着母后的吩咐行事,在人前表现得贪玩懒惰,父皇对我失望透顶,眾人同样只当我是个无用的皇子。」 「那么你的学识及武功,又是怎么习来的?」该不会是个无师自通的天才吧?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人果然是很奇妙的动物,越是得不到的便会越感兴趣。母后千叮嚀万嘱咐我不可读书及练武,更加燃起了我对学习的渴望。我只能从藏书阁悄悄偷出书籍,在宫人都以为我睡下时挑灯研读,遇到不懂的地方就託燿瞳向人请教。」果然是人上人和普通人的差别……若是我妈叫我不要读书,我肯定放完鞭炮后就去睡觉! 他望着自己手指上的薄茧,轻轻摩挲着。「至于武功,也是偷来的,偷偷地躲在暗处观摩皇兄的武术课,偷偷地趁禁卫军操练时研究动作。若是燿瞳来到皇宫,便和他练习。到了我十三岁时,高耸的宫墙已无法阻挡我,我偶尔会在夜阑人静时到宫外去,找那些江湖上的混蛋『练剑』。」混蛋?!他刚刚说了「混蛋」这个词吗?全太后,对不起!是我把你儿子带坏了…… 「别用那种惊讶的眼神看我,用那种说法较为简单明瞭,更能让你听懂。」 「喔……」 「总之,宫里、宫外的人渐渐对我失去戒心,我才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了十七岁。」 「十七岁……是你登基时的年纪吧?」 「没错。我一直以为我的一生註定要这样过了,但父皇却突然告诉我,他原本属意的继位者是我,皇兄只是避免我树大招风的挡箭牌。」什么?凤湘祈也太可怜了吧!从小到大始终认定将来的皇帝是自己,结果却只是个「暂时」的挡箭牌,难怪他会如此不甘!不过凤湘祈母亲的家世背景雄厚,在凤凰王朝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想来他身为太子的期间,应该不会受到太多欺负。若是凤湘翊一开始就被册立为太子,说不定现在已经缺条胳膊断条腿了…… 「父皇为了让我名正言顺登基,诬陷皇兄勾结外戚,废其太子之位。我虽不赞同,却也没有拚死反对,我的确是个卑鄙的弟弟,呵……」他的唇边逸出一丝苦笑,黑曜石般的眼瞳深邃不见底,好似他无边无际的无奈与愧疚。 「连我都看得出凤湘祈不适合当皇帝,你父皇为了凤凰王朝的将来那么做,倒是可以理解的!」虽然觉得凤湘翊他老爸很无情,也同情被自己亲爹陷害的凤湘祈,但这是帝王之家啊!身为一国之君,一切都得以国家利益着想,亲情之于他们,是奢侈品…… 「可是皇兄自幼待我不薄,见我被父皇责骂,或被父皇的其他嬪妃们取笑,总是站出来为我说话。每次见到皇兄我都很开心,我是真心把他当大哥看待!当然,我羡慕过皇兄,却不是覬覦他的太子身分。我羡慕皇兄可以光明正大地学习那么多东西、得到父皇关爱的眼神,而我却只能偷看;父皇每次见到我的表情,不是失望就是厌恶,有时我会想,如果父皇亦能如看皇兄那般看我一次,该有多好?也许是这个缘故,我不由自主地想亲近皇兄,一来是因为皇兄就像我的父亲,二来是期盼和皇兄在一起时,多少能分到父皇施捨的慈爱,但父皇却总是比较我和皇兄,无止尽地比较……现在想想,皇兄一定会觉得老爱黏在他身边的我,十分虚偽噁心吧!」他的眼中蒙上一层薄雾,声音开始有些沙哑。 「不是这样的!你又不知情,就算有错,也是你那自以为是的父皇的错!」我拼命摇着头。真的好心疼……我开始对先皇当初的选择有了怀疑,这样做真的是最好的吗?不仅让他们原本难能可贵的兄弟之情变了质,凤湘翊也从小失去了父爱,甚至造成了如今的悲剧!要不是凤湘翊有办法重生,他老早就被凤湘祈毒死了,先皇所做的一切不就徒劳无功?难道以先皇的权势,无法保护倘若一开始便为太子的凤湘翊平安登上皇位?唉……或许他也有他的无奈之处,许多事不是旁人可以轻易评断的! 「不管如何,你始终对凤湘祈极为宽厚不是吗?就算他不只一次想要夺你性命,你也不忍见他死去呀!」 「我并不怨皇兄,也能理解他为何容不下我,是我亏欠了他太多!父皇指示我登基两年之内,必须保持昏君的状态,好试探其他兄弟有无谋反之心。我本打算若是皇兄安分守己,便尽可能给他权力,即便那很可能会威胁到我的地位。可是皇兄……他为什么就是想不开呢?现在一切都太迟了……」他终于没办法再用冷静的面具隐藏他的痛苦,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一直压抑着的情绪。他将头深深埋进掌心里,无助地垂下肩膀,那单薄的侧影看得我好难受,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苦涩哽在我的喉间。 「已经都过去了……」我张开双臂,轻轻地环住他的肩膀,用彷彿母亲哼唱摇篮曲的温柔嗓音缓缓说道:「都过去了……现在再来追究责任也无济于事。你能做的就是成为一位明君,好好治理凤凰王朝,别让这一切白费……」 感觉在我怀里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我安心地舒了一口气。等等……我现在在干嘛?我抱着他?我主动去抱他?!天啊!我到底在想什么?失心疯了吗? 我迅速放开他,慌张地缩至一旁的角落,盯着鞋子结结巴巴地说:「那个……我不是故意的……啊对!在我们那里,安慰人时都会用拥抱的方式,我是在示范给你看!」什么跟什么啊!笨蛋兰漪你可以不要再耍白痴了吗?完了完了……他一定会觉得我是很随便的女生! 懊恼之际,感觉有人从背后轻柔地揽住我。 「咦?」我忍不住轻呼,身体顿时僵住。 他慢慢收紧手臂,即便隔着衣物,我还是能清楚感受到他温暖的体温。「这不是你们安慰人的方式吗?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收下这个安慰了。」 我还活着吗?怎么感觉意识已经脱离身体了?心脏跳得这么猛烈会不会爆掉? 我愣愣地盯着从屋簷滴落的残存雨滴,说不出半个字来。「雨好像停了……」半晌,我才吐出这么一句话,一说完我立刻有了想要掐死自己的衝动。 「呵呵……」他轻笑起来,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滑腻的颈子上,有点痒痒的。「得妻若漪,应该是件很幸福的事吧!」他微微一叹,温柔的声音宛若一瓣桃花飘零在波光粼粼的水面。 雨后的天空,清澈明净。一道绚烂的彩虹横跨了天际。 第三十四章 严禁「吃饱太间」 第三十四章严禁「吃饱太间」 「关于会试的细节说明,大概就是这些了。另外,微臣提议首次科举先省去岁试、科试,以加快选才速度,皇上以为如何?……皇上?」礼部尚书卫子英原本平稳的语调忽地上扬,害我吓了一跳。 「对不起,朕方才走神了。」我尷尬地赔着笑。「爱卿可否再重覆说一遍?」 「皇上要微臣重覆几次都是理所当然,皇上不必道歉。」他仍是不卑不亢地将刚才的话再说一次,让我的罪恶感更加深厚。 「朕觉得可行,诸位爱卿有什么看法?」我环视底下的眾臣,大多是赞同地点点头,唯有洛清秋一双冷眸严厉地回视我。 我垂下头,吞了吞口水。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在早朝时分神的,这样很不专业!只是昨天凤湘翊的那句话,直到现在还清晰地回盪在脑海里…… 虽然那句「得妻若漪,应该是件很幸福的事吧」比较像是站在客观立场所说的话,但我总会忍不住猜想,他是不是对我也有一点点的喜欢呢?可是,他却也没有进一步解释……唉,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对,我怎么又开起小差来了? 我做贼般心虚地望了一眼洛清秋。果然……他的冰块脸上又覆了一层寒霜。 真是不留情吶!若是他穿越到现代,一定很适合当教官! 「既然爱卿们都同意了,那么就这么做吧。」我赶紧收回视线,看向相对较「和蔼可亲」的卫子英说道。 「是。」他不卑不亢地頜首。 「对于科举,眾卿还有什么问题?」 「微臣有一不解之处。」洛清秋站了出来。「举办科举的目的是为了让平民百姓也有机会成为国家大臣,但如今一切教育资源都掌握在贵族手里,有能力读书的也只有贵族子弟,平民要如何应考?」他的气势依旧凌厉,却仍保持着天山雪莲般的高雅。同样是质询,和现代的立法委员怎么差这么多? 「爱卿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朕之前也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我对着眾臣,缓慢而优雅地扬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所有大臣不分职位高低,每月固定要到朝廷设立的学堂『服务』两日,教导那些没钱上学的孩子们读书识字。若是服务未满一定时数,便从俸禄里扣钱,眾卿以为如何?」 这些大臣们就是吃饱太间,才会一天到晚催我生孩子。既然他们这样清间,那就去做志工服务积积阴德吧!何况一个月才两日,不会影响到他们工作。就算是武官,好歹也识字,无论如何对那些贫苦却想学习的孩子们一定有着很大的帮助! 国家的未来就在孩子们身上,而孩子们的未来从教育开始!虽然志工服务不该用强迫的,但若不硬性规定根本不会有多少人愿意做! 看着大臣们一脸的不情愿和哀怨,我更加肯定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臣等谨遵皇上吩咐……」儘管声音有气无力,大臣们还是屈服地答应了。 「很好!爱卿们乐意为教育出一份心力,着实令朕欣慰!」我满意地点着头。「另外,朕决定将长久堆积在宝库的贡品及贺礼拿出来拍卖,换得的银两就用来购买孩子们学习时会用到的书籍……」 「圣恩浩荡!」眾臣连忙称颂着,不让我有机会叫他们也跟着效法。其实我根本没想过要那么做,强迫他们「做功德」就算了,我还不至于「欺臣太甚」! 「若没有其他事情稟报,这就退朝吧!」我摆摆手,正欲起身离开,宰相黎原豪却在此时站了出来。 「皇上!」他那声充满关切及担忧的呼喊不知怎地令我心里一阵发毛。「皇上勤于政事固然是天下之福,但请皇上也为后嗣努力吧!早日诞下龙子,稳固皇室基业,亦是皇上的职分啊!」 我就知道!这傢伙是夺命催生魔吗?非得要我弄出一个宝宝才肯善罢甘休? 我赶紧装作什么也没听到似地将目光投至洛清秋身上。「洛爱卿打算什么时候成亲?总不能让新娘苦等吧!」 虽然他脸上摆着一副「干嘛我当挡箭牌」的表情,但那张如雪冰白的脸庞上却是浮上一层薄红,更难得的是,一向辩才无碍的他竟结巴了起来!「微臣……尚需努力。」 「你说尚需努力是什么意思?」我啜了一口茶,抬首问道。下了朝后我特地把洛清秋叫到御书房来,就是要好好瞭解是什么原因阻挡了他们的终身大事。 「这个……」他垂下眼睛,轻轻叹了口气,纠结的模样就差没绞手指(洛清秋绞手指能看吗?)。 看他似乎难以啟齿,我便自行猜测起来。「没钱?」 「不是……」 「梓芙变心了?」 「不是……」 「难不成是你没办法……那个那个?」 「哪个哪个?」他疑惑地扬起眉看我,眼里的清澈纯净害我心虚了一把。 「就是那个那个啊!」我挤挤眼,难为情的笑笑。唉,非得要我这么一个花漾姑娘讲明吗?搞得我很不纯洁似的…… 他的脸上依旧掛着问号。 我轻叹了一口气。「爱爱?」 某人一脸不解。 我再叹了一口气。「滚床单?」 某人还是不解。 最后,我极尽无奈地重重叹了一口气。「生孩子。」 「怎么可能!」他终于听懂了!因为他涨红着脸激动地反驳着。 「不是就不是,干嘛反应这么大?」我撇撇嘴,瞇起眼睛打量他。 嘖嘖!洛清秋,我总算看透你了!没想到你一个活到这岁数的堂堂男儿,竟然和全宝恩是同样等级的…… 「其实,是微臣的父母反对这门亲事。」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冷静下来解释道。他的两颊上仍残留着淡淡的粉红,却还努力保持镇定的样子实在太搞笑了!我第一次发现冰山尚书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是朕亲自赐的婚,有什么好反对的?」 「因为紫儿出身烟花之地,微臣父母认为紫儿的身分无法和洛家匹配。但微臣……不愿委屈紫儿只让她当侧室。」 原来是连续剧里的经典情节啊!苦命女主角因门不当户不对而和富家男主角之间的爱情阻挠重重,歷经千辛万苦终于被男方家长接纳,嫁入豪门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鬼才相信! 那是为经费不够所以才拍到这里好不好?除非女主角天生带衰,嫁到男主角家后害他们破產,两人立足点变得相同,不然豪门就是豪门,婚后问题就会消失吗?追根究柢,还是这门户的问题!既然我要当他们的月老,那就好人当到底吧! 「那还不简单?」我一口将杯中茶饮尽。凤湘翊的茶艺简直可以去比赛了!这人真的很过份耶!到底有什么事是他不拿手的?「只要朕收梓芙为义妹就行了!」 「皇上是认真的吗?」洛清秋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我会这么佛心来着。 我淡淡一笑。「朕打算封梓芙为『永福公主』,一来『福』字和她的名字同音,二来也希望她永远都能幸福!如此一来,梓芙的身分便是皇室的公主了,说起来还算是你洛家高攀。」 他依旧讶异地望着我,半晌,才微微勾起了嘴角。「微臣谢过皇上!」 「没什么好谢的!朕也同情梓芙那孩子,希望她能得到幸福。」我伸手拿了桌上的一本奏摺,打开来开始批阅。许久没听见洛清秋回话,我狐疑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灼热的打量目光。「怎么了?」 他这样含情脉脉地望着我,要不是我现在是个男人,我还以为他爱上我了(也不是不无可能?)! 「微臣只是觉得,皇上和微臣想像中的皇上不太一样。」 我持着毛笔的手顿了一下,墨汁险些滴到奏摺上。 难道连洛清秋也看出我是个冒牌货?还是更进一步,知道我其实是女人?不,不会的!应该只是对我人那么nice感到讶异! 我故作轻松地笑笑。「是吗?毕竟朕亲政不过数月,爱卿对朕还不瞭解也是很正常的。」 说到这里,张学禄尖细的嗓音忽地从御书房外传来。「皇上!」 「什么事?」我彷彿抓住救命稻草般轻舒了一口气,然后敛了敛神色问道。 同样是奸细,小陶子已经被处理掉了,但我还是留下了张学禄。全棠告诉我从此张学禄不会再向他报告任何事情,他会成为真正伺候我的人。若是我不嫌弃,可以将他留下。我已和张学禄培养了默契,懒得重新训练一个,况且他也没做出什么直接危害到我的事,便让他继续待着。 「皇后娘娘至菡香亭赏荷时,一时不小心失足落进了荷花池。现在高烧不退,皇上是否要去看看?」 菡香亭的护栏足足有半个人高,要掉进池里那还真是「不小心」啊! 「朕知道了,一会儿便过去。」抚额,仰天长叹!现在连苦肉计都用上了吗?唉……这帮女人就是吃饱太间! 走在通往仪凤宫的路上,我的脑子始终没间下来。 不管怎么想,都觉得百姓们要缴税养后宫那帮大米虫实在太冤了!她们唯一的任务就是生孩子,偏偏我又不可能跟她们生孩子,她们呷饱间间没代志做,加上无聊寂寞难耐,才会三不五时给我惹出麻烦来! 不行!我得给她们找点事做!我的皇宫不养米虫! 「欸,你觉得什么事是后宫那帮女人擅长的,又能消耗她们的精力让她们可以安分一段时间?」我歪头问着身后的凤湘翊,仍旧沉浸在我的思索中,并未回头看他。 「刺绣吧……」 「刺绣?嗯,这个不错!你说若是叫她们每月都要交一件织品出来义卖,既可以让她们有事做,又能替国家赚钱,是不是一举两得?」 「听起来……不错……」奇怪,怎么觉得他今日声音听起来怪怪的,好像在隐忍着什么…… 我回头一看,只见他一脸苍白地咬着已无血色的下唇,额头上还渗出冷汗。我立刻停下脚步,紧张地盯着他看。「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什么……每个月都会这样……」他勉强挤出一丝虚弱的笑。 「每个月?」我的目光落到他微拱着的背,以及搁在小腹上的手,心里的担忧顿时烟消云散。「我说,你该不会是大姨妈来了吧?」 「大姨妈……是指大姨娘吗?她很久以前……就逝世了……」他拧着眉,艰辛地回答着。 「此大姨妈非彼大姨妈!我指的是……呃,那在这里叫什么……啊!葵水!在我们那里,葵水的通称是大姨妈。」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经痛」的模样。虽然我上辈子是个女生,完全能体会经痛对女生来说是多么可怕的事,但把「经痛」和凤湘翊连在一块儿,就是莫名的觉得滑稽! 「你是不是因为……现在是男人……所以在那里……幸灾乐祸……」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杀气。 「嘿嘿……怎么可能嘛!」我一脸无辜地眨眨眼,故作同情地拍拍他的肩。「现在你能体会当女人是多么的辛苦了吧!所以啊,要对女生好一点,知不知道?」 「我什么时候……对女生不好了……」他的眼中流露出哀怨。仔细想想,他的确对女生很温柔,而且温柔到让我嫉妒! 「算了!还是不要对女生太好,省得处处留情,随随便便就骗走女孩子纯真的心!」例如我啊……我收起幸灾乐祸的态度,掛上了温和真诚的微笑。「回去后找个瓶子,装些热水后敷在肚子上,应该能减轻一些痛楚。你也真是的!这痛大概不是一两回了,怎么都自己默默忍着?就算你不好意思问其他女生,你也可以问我啊!」 「之前几次都有服用止痛的汤药……这次刚好……药材用完了……总之……谢谢你……」 「我走慢些,你忍着点!还是你要先回去躺下歇息?」 「没关係……」 「噢!对了!还可以喝些薑茶,或是……」 夏日的风,微暖,微甜。不仅是花香的甜,亦掺着少许的,幸福的甜。 第三十五章 三人同行一人半价 第三十五章三人同行一人半价 「皇上驾到──」 「参见皇上。」仪凤宫内的宫女太监齐齐跪下,比起上一次我突然到宫里时的惊慌失措,这次显然是有所准备。 「平身。」我摆摆手,看向跪在最前头,似乎叫作「嫣红」的仪凤宫大宫女。「皇后在寝殿吗?」 「是,皇上。奴婢这就为皇上带路。」 一进到寝殿,一阵浓浓的药香扑鼻而来。我皱起鼻子,不知皇后是真的病得很严重,还是只是故弄玄虚? 「臣妾身体不适,未能远迎,请皇上恕罪……」一个憔悴的身影缓缓从床上爬起来。她一身素白内单,披散的乌丝因汗水而紧贴在雪白的肌肤上。脸色苍白,唯有两颊上泛着因高烧而出现的潮红。她的衣襟微敞,隐隐约约露出里头的金色肚兜。 我的眉角无言地抽了抽。她这是在暗示我要「趁人之危」吗? 「皇后既然不舒服,还是快快躺下吧。」我提袍在距离床塌两公尺处的桌边坐下。 皇后的脸上闪过失落,轻轻应了声「是」,便自觉地拉好被子躺下。 按照皇后的计画,此刻我应该坐在床沿,执起她的手深情地凝望着她。如果够敬业的话,甚至可以流下几滴心疼的眼泪。但我只是冷淡地坐在桌边看她,连一句敷衍的问候都没有。 不是我没有职业道德,也不是我铁石心肠,我这么做其实是为她好!此风不可长,要是我因此亲近她,她认为这个方法有效,到时三天两头往水里跳!浪费我的时间来「探望」她还是其次,我是怕她没这个身子折腾啊!她发现这招对我没用,应该就会放弃了吧…… 「皇后怎么会这么不小心,落进了荷花池?」我温和的语气中带着难以察觉的讽刺。既然剧本都写好了,我总该配合着演完这齣戏不是吗? 她没有发觉我眼中的不屑,欣喜地转过头来望着我,眼角一垂,忽地又是一张楚楚可怜的脸。「臣妾许久未见龙顏,内心思念皇上,偶然想起以前曾和皇上一同到菡香亭赏荷,心生怀念,便前去看看。谁知道了菡香亭,昔日和皇上的种种回忆如潮水般涌来,臣妾触景伤情,一时走神才会不慎落进池里……」她哀婉的声音中倒有着几分真切,即便是灵魂为女人的我,听着也不由得同情起她来。 或许,她是真的很思念凤湘翊……很爱凤湘翊…… 我偷偷瞥了一眼「艺香」,他虽是恭顺地低垂着头,却可以感觉到他身体的不自然僵硬。原来他还真的和皇后一同赏过荷啊! 「毕竟是朕亏欠了你……」我轻叹,这是我的真心话。如果今天我和她换了立场,我可能也会抑鬱一辈子吧!她的一生就只有这么一个男人,虽然身为尊贵的皇后,却见不着自己的夫君几面,还要和眾多女人分享一个男人!要是她不爱他,也许她还能随欲而安地度过在这深宫里的人生,但我很确定,她对他是有感情的!一旦有了感情,那份想见却不能见的痛苦就会支配着她,使她逐渐失去理智……忽然觉得,我能理解她的心情,以及她所做的一切! 「皇上……臣妾不求皇上宠爱臣妾,只求皇上能分一点点时间给臣妾,让臣妾陪伴在皇上左右!」她吃力地下了床,跪坐在我的脚边紧抓着我垂下的手苦苦哀求。 「这又是何苦呢?」我摇着头,缓缓松开她的手。 她的神色顿时如同槁木死灰,原本溼润的眼中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 我一把将她拦腰抱起,轻柔地放回床上,再替她盖好了被子。「荷花快要开尽了吧?」 「皇上?」她不解地抬眸看我。 我扬起一个温柔的微笑,将她鬓边凌乱的发丝塞至她耳后。「皇后早日将病养好,过几日再随朕一同赏荷吧!」 我一直忽略后宫女人们的感受,觉得她们令人厌烦,其实她们也是可怜人……看来我得偶尔去找她们聊聊天,尽尽身为「丈夫」的义务,大不了就学凤湘翊故技重施! 「皇上……」她满足地勾起嘴角,两行清泪从眼角缓缓流下,那是欢喜的泪水。她虚弱地用手撑起上半身,我见状立刻皱起眉头。 「生病的人就该好好躺着,又爬起来做什么?」 「不碍事的。」她微微一笑,伸手到枕头底下摸索,最后拿出了一个淡紫色香囊。她有些羞怯地将香囊递给我。「臣妾手拙,皇上若不嫌弃就收下吧……」 我接过那香囊细细一看,紫色的香囊上以金丝绣了一隻威武的龙,龙眼处还镶了红宝石,高贵精緻,栩栩如生。 「朕岂会嫌弃?没想到皇后的绣功竟如此精湛!」我握紧那香囊,脑中灵光一闪。「对了!提到刺绣,朕有个想法,皇后听听如何……」 几日后,皇后颁下了一道新命令:后宫妃嬪不分阶级,每月需缴交一件织品,由皇上亲自鑑定,每月作品最出色者,皇上会另行赏赐。 六宫嬪妃一听闻这命令,几乎没有什么抱怨声出现,反倒是雀跃地立即着手准备。刺绣本就是她们的拿手活,再加上可以增加与皇上交流的机会,当然要好好表现!只除了一个人…… 「皇上,嫻妃娘娘在外求见。」张学禄在御书房外通报着。 陈曦?她既然会在晚膳时间跑来找我?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我不自觉缩了缩身子。「请她进来。」 「臣妾参见皇上。」陈曦柔柔一福,极度娇媚的声音让我全身寒毛直竖。 「爱妃平身。」我僵硬地微笑说道。总觉得这女人身上充满着杀气…… 她没有接下去说话,而是将美眸扫向站在我身旁的凤湘翊。 「没关係,艺香他是自己人,有话就直说吧!」我对她点点头。 她回以嫣然一笑,随即变了张脸。「那什么刺绣的鬼命令是你叫皇后颁布的吧!你这该死的ㄚ头完全忘了我吗?你觉得老娘像是会刺绣的样子吗?天啊!只要想到以后得坐上老半天绣那什么鬼刺绣老娘就一肚子火!眼睛不会脱窗吗?屁股不会长痔疮吗?老娘就绣一坨屎给你看!反正老娘也只绣得出那种东西!喂!你倒是说话啊!」 「你又没给我说话的机会……」我小声咕噥着,不敢承认我真的是忘了她……我偷偷看向凤湘翊,他一脸错愕,显然被陈曦的真面目吓到了。唉……叫她有话直说她还真「直说」啊! 「什么?」她瞪大眼睛,继续开骂。「我不管!你给老娘把那该死的命令取消掉,否则别想再吃到老娘做的任何东西,还有……」 「艺香啊!今天不是说好了要微服出巡吗?时间不早,我们该走了!」我拉拉凤湘翊的衣袖,带着满脸疑惑的他在陈曦的叫骂声下仓皇逃出御书房。 这次出宫十分顺利,也用不着再穿太监服,因为守门的刚好是上次出宫时那个「尽忠职守」的侍卫。 我一袭水蓝色绸袍,长发从鬓边挑出两束在脑后用一条同样顏色的丝带随意地扎起,手持摺扇,看来就像个风雅的翩翩公子。 而凤湘翊身着粉樱色交领襦裙,虽然头上未戴任何珠翠,但与身俱来的王者之气使他有着贵族千金般的气质。 至于燿瞳……他还是一身黑。不过他果然十分适合黑色,简鍊又帅气! 「就为了躲嫻妃,你才临时起意要出宫吗?」从离开皇宫到现在,凤湘翊的脸上始终掛着「太乱来了」四个字。 「也不是,我早就想再出来看看!上次微服出巡时根本没有好好逛过,正好趁这个机会弥补!」 「还好意思说是『微服出巡』?你只想『微服出游』吧!况且不带任何护卫实在太冒险了,万一……」 「停!」我急忙打断他。他的碎碎念老毛病又要开始发作了……「我最讨厌后面跟着一票人了!而且你的武功不是恢復得差不多了吗?只要有你和燿瞳就足够了,可别小看我家燿瞳!」我对着走在后面的燿瞳眨眨眼。 他微微一笑。「小的一定会保护好公子。」呵,他还记得出门在外要叫我「公子」! 我满意地拍拍他的肩。「就交给你了!」 「真拿你没办法……」凤湘翊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却不再有担忧之色。 「还有,我真的是微服『出巡』,是『出巡』!」 「好好好,是『出巡』……」 我们三人踏着悠间的步伐走在热闹的街道上,市集人声鼎沸,摊子上的商品琳瑯满目,百姓们脸上都掛着笑容。 我和凤湘翊相视而笑。看到自己的子民过着安定的生活,是作为一国之君最大的成就! 「今日楮记酒楼又有萍悠姑娘的表演,要不要去看看?」 「我也想啊!可是那楮记酒楼收费那么贵,我们这种平民老百姓怎么可能进得去?」 「唉,真是可惜了!希望站在门外也能听到萍悠姑娘的歌声……」 偶然间听见路上行人的谈话,顿时激发了我的好奇心。 「你们听过那什么楮记酒楼吗?」我兴奋地问着凤湘翊和燿瞳。 「似乎是最近一个月新开的酒楼,生意兴隆甚至已超越了原先王都的第一酒楼『月见楼』。公子有兴趣?」燿瞳问道。 「嗯嗯!我们也去看看吧!」我点着头,急忙询问方才说话的路人「楮记酒楼」的确切位置,然后丝毫不打算参考同行两人意见地逕自拉着他们往「楮记酒楼」前进。 果真不愧是目前生意最好的酒楼!光是站在门外,就能感受到酒楼里的热闹气氛! 我惊艳地打量着整栋建筑,虽然装潢精緻华丽,却不会给人奢侈炫富的感觉,算是走低调奢华路线。我欣赏这样的设计! 「客倌一共三位吗?」一位声音好听,人也长得美的姑娘走到我们面前。 「没错。」我点点头。「有没有比较隐蔽的座位?」突然有种会遇到熟人的感觉,还是低调点比较好! 「我们这里的座位全都是包厢式的。」她亲切地解释道。「三位的话一共是六十两银子,今日刚好有优惠,三人同行一人半价,所以一共是五十两银子。」 我瞬间傻住。三人同行一人半价?!多么现代的行销手法!该不会这间店的老闆也是穿过来的吧? 「为什么还没点菜就要先收钱?」凤湘翊有些戒备地询问。我这才发现到这一点很诡异,也疑惑地看向那姑娘。 「客倌是第一次来这里吧!本店的收费都是固定的,随便客倌要点多少菜。」漂亮姑娘依然很有耐心地解释着。 我再次傻住。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吃到饱?!这里可是古代啊!竟然有吃到饱餐厅?! 凤湘翊还是不太放心,想要再开口问话。我立刻按住他的肩膀,目光炯炯地望着他。「我们一定要进去!你有带钱出来吧?」 「有。」他点点头。我就知道他一定会记得带钱出宫,所以我才能那么放心地一毛钱都不带!(事实上是根本没想到要带钱……) 真是太有趣了!古代的buffet耶!我一定要好好了解这间酒楼,还有这间酒楼的老闆!说不定能为我和陈曦找到新同伴! 第三十六章 「平攸」与「萍悠」 第三十六章「平攸」与「萍悠」 进入到楮记酒楼后,发现内部的装潢更为别出心裁!每间包厢皆用不同顏色的纱帘隔开,色彩鲜艷的长纱随着人群走动微微飘动,形成仙境般飘渺虚幻的氛围。酒楼中央有一长方形水池,水池四周摆满白色蜡烛,烛光照射彩纱倒映在明镜般的水面,池水彷彿倒入各种繽纷的顏料,绚丽魔幻!一条由数个大小不一的石块形成的通道由岸边一路延伸到池面中央,那里有个白色的圆型高台,似乎是表演用的舞台。 我终于能理解为何短短一个月内「楮记酒楼」会成为王都第一的酒楼,光是它的装潢设计已是其他酒楼难以企及地新颖前卫! 「客倌的座位在此处。」领路的另一位漂亮姑娘将我们带至掛上红色纱幔的包厢。「菜单在桌上,点菜时只须叫唤走道上的小二便可。」 「谢谢你。」我朝她点头致意。 待我们都坐定后,她恭敬一福然后离去。 我拿起菜单兴高采烈地翻阅着。上面写满了五花八门的菜色,甚至也有不少种类的酒,全都没有标上价钱,果然是货真价实的吃到饱! 「你不觉得这间酒楼怪怪的吗?付一定的金额却能无止尽地点菜,怎么可能不倒店?这会不会是间黑店?」凤湘翊皱起眉头环顾四周,声音中透露出他的不安。 「放心!这种店在我们那里很常见。虽然能不停点菜,但人的食量毕竟有限,能吃完超过付钱价值食物的人只占少数,无论如何都不会倒店,还很赚钱呢!」我边翻着菜单边解释道。要是被陈曦知道我来这种好地方却没有叫上她,我一定会死在她手上…… 「原来如此。」凤湘翊又像个好学生般获益良多地点点头。「凤凰王朝没有出现过这种类型的酒楼,这酒楼老闆难道是外地人?不管如何,他的思维大胆灵活,有机会真想认识他。」 我看着他遇上贤才时才会难得露出的激动表情,不由得笑了。「是啊!我也想认识认识那个人呢!我还在猜那人是否和我是同乡?」 「难道他也是……」他诧异地睁圆眼睛。 我耸耸肩。「这我就不确定了。」也许这酒楼老闆只是思想比较前卫,光凭这些无法确认他亦是穿越人。我抱着菜单,看向燿瞳。「燿瞳,你想吃什么?」 「公子决定即可。」他说话的同时一边用一块白绢擦拭着银筷,我这才想起刚才我和凤湘翊谈话时,他似乎已开始左擦擦右擦擦…… 总算确定了,燿瞳他……真的有洁癖。 我再看看凤湘翊,他也只是摇摇头。「就点你想吃的吧。」 「那我就随便点几样囉!」我合起菜单,朝包厢外的小二招招手。 等待上菜的期间,我和凤湘翊随意地间聊以打发时间(燿瞳仍沉浸在自己的擦擦世界……)。 「过几日桑国派来签署和平协议的使者就会抵达,我一直没好好问过你,和桑国的和平协约对凤凰王朝有任何不利之处吗?」我拧起眉,担忧地问道。我对桑国的了解还不是很透澈,只知道他们的军事实力似乎也不容小覷。 他微微一笑。「你这么做是对的。没有人喜欢战争,和桑国签署和平条约不仅是免于桑国百姓被侵犯,也是保障我凤凰王朝子民的安定生活。近几年来桑国因为有了金乌将军禹湮,军队精良已不可同日而语。他不来犯我们,或许我们还该感到庆幸!」 「金乌……将军?金乌不是太阳的意思吗?桑国国君竟允许他拥有那种称号?」之前为了当个称职的皇帝,对各国情况皆有稍稍作了功课。印象中似乎有看过「禹湮」这个名字,他好像是桑国史上年纪最轻就当上大将军的人,是桑国百姓的护身符。至于其他事蹟像是拥有什么「金乌将军」称号之类的,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百姓称他『金乌将军』是因为他从不在太阳下山后作战,虽然『金乌』的确是太阳的意思,但桑国国主为表示对这位大将军的敬重,破例允许他拥有如此几乎可算是『僭越』的封号。」他耐心地为我解释着,从他的语气中隐约能听出他对这位金乌将军亦颇为欣赏。 「原来是这样。」我瞭然地点了点头。一般作战时有时候不是夜袭才会更有利吗?竟然能从不在太阳下山后打仗,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厉害角色? 谈话间,店小二陆陆续续上了酒菜。凤湘翊和燿瞳瞠目结舌地盯着满满一桌的菜餚。「这叫做……随便点几样?」 「嘿嘿……菜单上的每道菜我都好想尝尝看!」我有些难为情地摸摸头。在男生面前展现巨胃的一面,好像不太好齁……「慢慢吃总会吃完的,快开动吧!」 「真是败给你!」凤湘翊叹息着摇头,接过被燿瞳擦到简直能反光的银筷摆至我的碗旁。 忽然,一阵热烈的喝采声响起。我揭开纱帘一看,水池边已聚集了满满的观眾。 「表演好像要开始了,我们也去看看吧!」我急忙用手抓了一块醉鸡扔进嘴里,然后完全忘了自己手上还残有油渍便拉着凤湘翊和不知为什么看起来很纠结的燿瞳也朝水池靠过去。 「楮家真是不简单啊!不仅有少掌柜这样博学聪慧的难能之才,还出了萍悠姑娘这个美人才女。」 「是啊!听说少掌柜和萍悠姑娘是龙凤胎呢!难怪老觉得少掌柜俊秀如女子!」 我边嚼着嘴里的鸡肉,边饶富兴致地听着观眾们的议论。妙啊!太妙了!我还以为那萍悠姑娘只是个艺人,没想到竟是他们自家女儿!还有那长得像女人的少掌柜我也想见见,和我根本是同道中人嘛! 谈论声渐小,我好奇地朝水池中央望去。只见乐师已在舞台上坐定,正专心调着音,随后一名白衣女子缓缓步上舞台。由于我们来得太晚,靠近舞台的位置老早被人占了去,所以那名女子的五官我看不太清楚,只能从她的身形大约判断出是个娇小纤瘦的少女。 她朝台下观眾微微一褔,再看了看乐师,一切就绪后便开口唱了起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復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鐘鼓饌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讙謔。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她唱的是李白的《将进酒》,这首七言乐府对我而言并不陌生,尤其是那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特别深得我心!我将这两句抄下来贴在我的书桌上,每当我妈问我为什么不读书一直看小说时,我就会指给她看,并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应该效仿古人的智慧!」 扯远了!回到正题,楮萍悠的表演连见识过许多精湛宫廷演出的我也为之惊艳,清丽婉转的歌声中却有着不常在古代女子身上见到的豪放洒脱之气,倒有着几分李白的气质! 「你听得出她想要表达什么吗?」 「不就是叫宾客尽情消费吗?那句『千金散尽还復来』就是在暗示钱花完还可以再赚回来,所以要常来光顾!」我仍是望着舞台上的楮萍悠理所当然地说道。奇怪……怎么感觉凤湘翊的声音有些怪怪的?应该是因为这里太吵了吧…… 他静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原来还有这种解释方式……」 什么鄙视的语气啊!我不服气地反问。「不然你觉得她是什么意思?」 「李太白的『将进酒』虽是写唱酒放歌的豪情,却也道出了其怀才不遇的心境,而我在她的歌声中似乎也听出这种愁绪。」 「原来如此……」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这就是程度的差异啊……不过楮萍悠身为一名女子,她会为了什么而怀才不遇呢? 「菜要凉了,我们快回去吃吧!」我朝右方转头一看,发现凤湘翊正和燿瞳说着话。 欸?那刚刚和我对话的人是谁?不会是……飘哥吧? 「往后看。」声音的主人似是叹了一口气,往前一步靠近我,熟悉的玉兰花香气随即扑鼻而来。 我转过身,果然看见月疏桐瞇着一双桃花眼笑看我,站在他身后的还有凤湘云和凤湘寧。 「参见……」凤湘寧「皇兄」两字还没说出口,我连忙比了个噤声手势阻止他。「现在是微服出巡,叫我二哥就好。」我压低声音说道。 「是,二哥。」他点了点头。 「寧弟今夜怎么会出来?」因为凤湘寧身体羸弱,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养病,我并不常见到他。算算人数,月疏桐、凤湘云和凤湘寧正好三个人,该不会是要凑「三人同行一人半价」吧?不对,他们那么有钱哪会计较这点折扣! 我仔细打量凤湘寧,他今日一袭白衣胜雪,合身的剪裁突显出他的纤弱。除了脸色依旧苍白,精神看来还算不错! 「弟弟在府里待得闷,正好三哥相约便出来透透气,倒是二哥……」 「我也是出来透透气。」顺便躲老婆…… 「你不是说菜要凉了吗?一起回去吧!」 直到回到了包厢我才知道月疏桐说的「一起回去」是什么意思。多么大的巧合啊!他们的包厢竟然就在我们的隔壁!于是我们乾脆将隔绝在两个包厢之间的纱幔束起,併成一个大包厢。 「你们也是第一次来吗?」我夹了一片桃花鸭送进嘴里,看向坐在对面的三人。 「之前听闻这间酒楼极为特别,一直没机会好好见识,此番光顾,果真名不虚传!看来牡丹楼也该重新整顿一番。」凤湘云认真思考的神情害我差点噎到。 「那种害人的地方就免了吧!」我喝了口茶,抚抚胸口,不屑地瞅了他一眼。要不是他亲口告诉我,谁会想到如此清雅如竹之人竟会是牡丹楼的老闆! 「据说酒楼的装潢设计和经营方式都是那少掌柜楮平攸一人构想出来的,此等人才不入朝堂真是太可惜了。」月疏桐轻抿了一口酒,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不过换作是我也寧愿当个间散生意人,既可赚大钱又不用被上司压榨!」 「我几时压榨过你了?」我眯起眼警告地看他。 「当然没有……我说的是洛清秋大人。」他银铃般的嗓音中带着笑意。连洛清秋那样的冰山上司都敢拿来开玩笑,他果然是月疏桐! 「不过你刚才说那少掌柜名叫楮萍悠?唱歌的姑娘也叫作楮萍悠啊!是同一人?可我之前听到别人说他们是龙凤胎!」 「的确是龙凤胎。少掌柜是哥哥,平安的『平』,攸关的『攸』。妹妹则是浮萍的『萍』,悠间的『悠』。」他接着解释道。 「这样啊……」我不自觉往已经变得空无一人的舞台上看去。哥哥叫「平攸」,妹妹叫「萍悠」,他们的父母到底在想些什么啊!这样叫人时不会错乱吗? 「这位是……」凤湘寧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他望着凤湘翊,疑惑地问道。 「他是我的侍奉宫女,因为他平时表现值得嘉许,便顺道带他出来透气。」我拍拍凤湘翊的肩,对他扬起一个亲切的灿笑。 「谢公子恩典!」他僵硬地回以微笑。 凤湘寧看了我们的互动,只是笑笑并未再多说什么,我想他八成是误会了……也是!哪个皇帝微服出巡时会把宫女一起带出来?除非他们有不寻常关係。话说我和凤湘翊的确是「不寻常关係」啊! 不过这么一看,凤湘翊、凤湘云、凤湘寧正好都在这呢!这也算是一种兄弟团聚吧! 我们享用着美食,一边间谈些和政事无关的话题。每当凤湘寧提到和「以前」有关的事情时,凤湘云就会立即跳出来替我解围,真不愧是我的好知己! 当我们一伙人聊得正欢快时,左边包厢传来的议论声吸引了我的注意。虽然座位都是包厢式的,但每间包厢都仅是以纱幔区隔开来,音量大一些的话还是能清楚听见别人的对话。 「你看到……举办科举考试的公告了吗?」 「是啊……咱们皇上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但他那么做是想降低凤凰王朝的水准吗……竟然允许……平民和女人应考?真不敢想像以后的朝堂会有多乱……」 「说话小心一点……被人听见……可是要杀头的啊!」 「反正皇帝又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来来来!再喝一杯……」 这些王八蛋!什么该死的贵族自我中心!什么该死的大男人沙猪主义! 我一时嚥不下这口气,正想起身教训他们一顿,凤湘翊却攫住我的衣袖,对我摇摇头。 「兄台这话在下就不同意了!平民与女人占了凤凰王朝人口的极大部分,倘若有能力,凭什么不能入朝堂?」一个低沉的声音忽地响起。 我惊讶地隔着红纱看过去。这人的想法和我一模一样! 「你是谁?」王八蛋们口气不甚友善地问道。 「在下楮平攸。」他抱拳行礼。 那些傢伙的态度立即转变。「原来是少掌柜啊!失敬失敬……」 原来他就是楮平攸!我一直想见见的酒楼负责人!我掀开红纱的一角偷偷打量他,当我看清他的长相时,顿时怔住了。 他并不是特别的俊美,儘管亦称得上是俊秀,但和我见过的诸多美男相比根本不算什么!让我怔住的原因是──我第一次遇到长得比我还女人的男人! 凤湘翊这张脸只能算是雌雄莫辨,只是因为一般人不相信男人也可以长得如此美艳才老把我当成女人,但这楮平攸根本就有张十足十的女人脸!况且他的身材也不高大,乍看之下还真的会把他当成女人!难道因为是双胞胎,他像他的妹妹,看起来才会像个女人?如果两人都长得像男人,那也挺恐怖的! 不过他这张脸虽不令人一眼惊艳,却十分的耐看。尤其是他眉宇间的纯净,让人不自觉对他產生好感! 「在下经营楮记酒楼的时间虽不算长,但这段期间却也见识过不少出色的平民及女人。况且在下与舍妹亦皆是平民,我们读过的诗书却是不比贵族子弟少!时代在进步,贵族与男人若是不思进取,只想着拥有特权,终有一日会将凤凰王朝领向灭亡!」他说这番话时不容人忽视的强大气势让那群王八蛋都闭了嘴,那从容不迫的神态及颠覆传统的思维同样让我吃惊!忽然觉得,他会是块当官的好料! 「哈哈哈……」月疏桐清亮的笑声让我转回了头。 我不解地望着他。「你笑什么?」 「一件有趣的事。你自己慢慢去发现吧!」他摇摇头,嘴角仍噙着笑。 笑屁啊!可恶的傢伙,话又只说一半!既然要卖关子就别笑出声啊!害人家好奇得要死…… 「你去会会他。」凤湘翊这回竟鼓励我出面,看来他是真的对这楮平攸感兴趣! 「我知道了。」我揭帘而出,大步走向楮平攸,朝他伸出了手。「hello!」 他茫然地看着我,以及我的手。看来他不是穿越人!不过站在他身边才发现,和我比起来他还真是……发育不良啊! 我收回手,对他作了个揖。「久仰少掌柜大名。」 「不敢。」他亦对我回了礼,然后疑惑地抬眸看我。「敢问公子大名?」 我淡淡一笑。「这就不是什么要紧事了。在下对科举制度亦有些研究,方才少掌柜的一番言论令在下受益良多,不知少掌柜对科举有何见解?」 「公子过奖了!在下只是说出内心所想,谈不上什么见解。」他微笑,眼中闪着睿智的光芒。「基本上来说,科举制度的立意是好的,只不过未免有些天马行空!就女子可应考这点而论,虽然国家开放女子参加科举,但女人应安分地待在家中相夫教子这观念在人民心中已是根深蒂固,若不从思想着手仅是改变制度,根本无济于事!再者,倘若真有女子中举入朝为官,那又是一大考验!因为其他官员打从心底不信任女人的能力,就算拚了命考上却毫无用武之地又有何意义?」 我被他这一连串质疑惊地说不出半句话来。当初只想着要快些推行,却忽略了这么多问题……是我太躁进了!我应该要想出更周全的配套措施! 不过他一个男人竟会为女人发声到如此地步,真是难得!越看越像妇女自强会的会长……等一下!该不会…… 我将他从头到脚仔细审视一番,然后不可置信地看向月疏桐。他淡笑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我重新整理自己的情绪,以坚定的眼神望进楮平攸的眼睛。「既然如此,那你就来参加科举吧!成为朝廷命官,改变这一切!」 「可是……」他犹疑的表情中透露了对科举的不信任。 我换上身为帝王的威严神情,瞬间爆发的强烈气势让他的态度变得敬畏。「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也给皇上一个机会!没试过谁知道结果会怎么样?用你自己的力量,证明给那些大臣知道你可以做得比他们更好!让他们为存有偏见彻底后悔!」我顿了顿,扬起一个庄严得体的微笑。「我希望能在殿试上见到你,楮萍悠!」 第三十七章 女人最美丽的一刻 第三十七章女人最美丽的一刻 夏天的最后一丝气息终于在这深宫消失无踪。转眼间,原本绿意盎然的树木已染上了浪漫唯美的暖黄色,拂过脸颊的风由溼暖转为凉爽。 不知不觉中,洛清秋与梓芙的婚礼就在今夜了,而距离我和凤湘翊交换身体的那月蚀之日,也只剩下十天。 我独自坐在寝宫的卧榻上,一手抚着懒懒趴在我大腿上的小白雪白柔顺的毛,一手端着妖怪婆婆给我的瓷瓶,静静地望着它出神。 突然觉得,如果日子能一直像现在,那该有多好? 随着交换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我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强烈,那对于改变的不安彷彿一块沉重的大石,一直压在我的心里。 我似乎从未认真思考过离开这个身体后,我该何去何从?继承艺香的身分,继续当凤湘翊的御前侍奉宫女伺候他?这样的话,我就能与他朝夕相见了……但是,这样的我和他又是什么关係呢?主僕?朋友?当他回到他的身体后,也没必要再和我这个来路不明的灵魂有任何关联了吧!况且我真能做到每天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与其他女人恩爱?虽然目前后宫里的女人看似没有一个是他的菜,但三年选秀一次,他总会遇上他喜欢的女人,到时候我能否把持住我的心,不被嫉妒及心痛啃噬地失去了自我?我,没把握…… 那就离开吧!永远离开这皇宫,当作兰漪穿越到林艺香身上,一切从原点开始!依我小强般的生命力,应该能过得不错……可我捨得陈曦、捨得燿瞳、捨得……他吗? 唉……我该怎么办?要是知道他心里是怎么看待我,我就不用这么苦恼了! 我将瓷瓶收进怀里,抱起小白让牠正对着我。「你说……我们到底是什么关係?」 「汪汪!」小白突然兴奋地吠了两声,扭动几下跳出我的怀抱,迈着牠的短腿往门边跑去。 「喂!小白!你要去哪里?」我的目光一路追随着牠,直到牠停了下来,对着面前的人猛摇着尾巴。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对他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他应该没有听到我刚刚的自言自语吧! 「刚来。方才在门外唤你,没听见你回应,担心你出了什么事,便进来看看。」他脸上依旧掛着温和的笑,然而望着我的眼神却有些古怪。他该不会真听见了我的话吧?可我是对着小白说的,他应该不知道我话中之人是谁才对! 「我刚才在想事情,所以才没有听见你喊我吧!」我嘿嘿笑着,将目光转移至在凤湘翊来后明显变得精神奕奕的某隻狗。「你这笨狗!你的主人是我才对!真是见色忘主!不对,论美色也该是我赢啊!」 「呵,你别怪牠了。」他蹲下身,温柔地摸摸小白的头。「毕竟先前一直都是我在照料牠,对我的气息亲近些也是合情合理。待你再和牠相处一段时间,我相信牠就会黏着你了。」 「哼!那是当然!我一定会把这隻笨狗收得服服贴贴,让牠对我死心塌地!」 他抱起小白向我走近,最后在我对面的矮凳坐下。他的脸上笑容不再,变得有些犹疑不定。 「如果……」他缓缓开口,低沉微沙的嗓音彷彿带着某个压抑。「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你会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你会在还没让小白完全依赖你之前将牠送走,让牠遇见会照顾牠一辈子的主人,还是把握和牠相处的短暂时光,却让牠经歷分离的痛苦?」 「我会托人先替我照顾牠直到我回来,之前我去天罗国时不就是这样吗?」 「倘若……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呢?」 「那样的话,我会好好把握可以和牠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我想也没想地说道。 「为什么?」他的语调中带着深深的不解。奇怪,他几时跟小白感情这么好了?怎么感觉这个问题让他很纠结…… 「将牠送走,就能保证牠会过得更快乐,遇到更好的主人吗?至少在我能和牠相处的有限时间内,我会尽我所能去爱牠、照顾牠,让彼此都留下美好的回忆。即使会分离,那也是回忆的一部分啊!时间自会冲走一切伤痛,留下曾经的快乐记忆!」我笑着拉拉小白短短的耳朵。遇见我这么个有情有义的主人,真是牠三生有幸啊哈哈! 「是吗?你是这么想的……」他轻喃着,深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今天真的有点奇怪……「怎么,你要出远门?」 他摇摇头,用一个熟悉的温和微笑终结这个话题。「对了,这东西是你的吗?我打扫御书房时在地上捡到的,这不是我原先的物品。」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画轴。 咦?这画轴的顏色,怎么越看越眼熟……啊!这不是…… 我一把抢过那画轴,对他尷尬地笑笑。「你……应该……没看过里面的画吧?」 「看过了,是个没见过的女人画像。」他对我的过度反应有些讶异。「不过,总觉得画中女人的神采和你有几分相似。难不成……」 唉,他这么聪明,我就知道瞒不过他!「这是我前世的样子,月疏桐看得见我,是他替我画的。」我将一切都对他坦白。「前几天我还找不到,以为不见了,没想到是掉到了地上。」 「能否再借我看看?」 「好。」我点点头,将画轴递给他后立刻别过头去。我不敢看他见到画时的反应,不知怎地总感觉让他看见我前世的长相,就好像脱光光站在他面前,怪难为情的! 「原来你前世是这个模样……」他的声音中带着淡淡惊讶。 我更加心死地垂下头。「我知道和后宫妃子们比起来简直是普通的可怜,还是别看了,省得伤眼!」天啊!我这是什么弃妇口气?丢脸死了! 「在我看来,你比她们任何一个都要来的美!」 「谢谢啊,你真是个好人。」我敷衍地摆摆手。一个不知道比我美上几倍的男人说这话,有任何说服力吗?不过他也只能这么说,难不成要诚实地接下我的话,告诉我:「没错,我也觉得你长得很伤眼!」? 听见他捲起画轴的窣窣声后,我才转回了头。 「时候不早,该准备去洛府了。」他扬起了嘴角。夕阳的残暉从窗子洒了进来,在他身上笼罩了一层柔和的橘光。 看着他的笑,我不由得怔了一下。即使他现在不在他那副绝艳倾城的身体里,但他此刻的笑容却和全夜的一样会闪闪发亮! 「嗯!」我点点头,绽出一个同样灿烂的笑容。为了这个男人,我甘愿沉溺…… 「皇上驾临犬子的婚礼,实在让老臣倍感荣幸!」据说是前任宰相,在四十二岁时就告老还乡的洛清秋他爹扬着諂媚的笑向我敬着酒。 「梓芙是朕的义妹,朕理当来参加。」我堆着官方微笑,饮尽杯中酒。 当初还嫌弃梓芙的出身,一听到她被封为皇室公主,立刻闭上了嘴……真难想像洛清秋这么刚正不阿的人竟然是这种现实傢伙的儿子! 我不想再和他官腔下去,对他应付地笑笑便起身四处看看。 大厅里掛满了红色彩带、厅里的楹柱都贴上了大大的「囍」字。乐队演奏着喜庆的音乐,和鼎沸的人声交织成一首欢乐的进行曲。 因为几乎算是皇家婚礼,参加的宾客多不胜数,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上都来了。厅里华服繚乱,环珮叮噹,倒是个极为壮观的场面! 「新郎新娘入场!」忽然,一个响亮的声音宣布道。场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焦点都投门口那对璧人身上。 我认识洛清秋这么久,此刻的他,却是我从未见过的俊美! 他的一头褐色长发用红色绸带高高束起(这人真的是马尾控……),合身剪裁的喜服衬出他挺拔俊朗的身形。在朝堂上他始终穿着暗红色的朝服,我一直以为他只适合这种沉稳内敛的顏色,却没想到喜服鲜艳的红,更让他多了几分魅惑,像是纤尘不染的雪莲仙子终于落入凡间,沾染上了生气。 喜服上金色的繁复图腾使他越发显得高贵不凡,腰间的金色流苏随着他的步伐轻微晃动,更添傲然英气! 那双狭长的眼眸中再没有了平时的孤傲锐利,而是如蜜一般的柔情──只为心爱女人流露的柔情。 红绸另一端的梓芙虽然被红盖头遮住了面容,却仍散发着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美丽! 红色喜服用绚烂的宝石镶上了一隻凤凰,凤尾一路延伸至长长的裙襬末端。领口饰以一颗颗莹润的珍珠,衬托出她肌肤的雪白明亮。 她的身段玲瓏有致,优雅的仪态宛若尊贵的凤凰。除非知情者,没有人会怀疑她并非真正的王室公主,更别说还是出身于烟花之地! 我不禁羡慕地叹了一口气。穿上嫁衣的女人,果然最美……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通常在古装剧中,「夫妻对拜」完之后便是「送入洞房」。然而凤凰王朝的习俗不太一样,新郎必须完成女方家长出的一项考验,以示有能力守护他们的宝贝女儿之后才能入洞房。 梓芙是被人口贩子卖入牡丹楼的,早已没了亲生爹娘的消息,又不可能找牡丹楼的嬤嬤来充当她的娘亲,于是今日作主的女方家长,自然是我这个义兄! 我挑眉看着洛清秋,嘴角勾起一抹非常邪恶的微笑。洛清秋!你也有栽在老娘手上的一天啊!平日在朝堂上对我毫不留情,今夜若是轻易放过你,怎么符合我兰漪一贯的小人风格呢? 「皇上儘管吩咐,洛清秋一定会竭力达成!」嘴巴上虽是这么说,但紧绷的身子完全洩露了他的不安。哈!亏他还知道要害怕! 我端起茶优雅地啜了一口,再慢悠悠地放下,然后抬起头十分「亲切」地对着他说道:「朕知道洛爱卿希望快些娶到美娇娘,所以朕也不会为难你。」我停顿了一会儿。全场宾客屏息凝神,等着我出的考题。「只要……背对宾客用屁股写出『我爱梓芙』四字便可!」我的声音欢快到欠扁。 除了我,在场的所有人脸上都只有一种表情──错愕加惊吓,包括洛清秋本人。 「怎么,方才洛爱卿不是才信誓旦旦说会竭力达成朕的要求吗?」我故意摇着头,面带遗憾地整整衣服的皱摺。 「是……」他彷彿用尽全身力气,咬牙挤出这个字。 由于屁股要对着宾客,所以洛清秋的脸是正对着我的。他俊美的脸变得扭曲,青一阵红一阵,夹杂着羞耻、愤恨、难堪、甚至是杀气! 我从未见过他的脸上同时出现这么多的表情,这实在是比洒狗血八点档还要精采一百倍! 为了火上加油,我又悄悄对他扮了个鬼脸。他原本就僵硬的动作变得更加僵硬,身体甚至还在微微颤抖…… 嗯,我好像有些过分了……他该不会回房后扎稻草人诅咒我吧!不过能亲眼见证这么经典的画面,就算被诅咒也值得! 宾客们全部鸦雀无声,不敢做出明显反应,但他们的肩膀都有着诡异的抖动。其中抖动幅度最剧烈的,应该就属我了! 要不是碍于皇帝身分,我肯定会拍桌大笑!现在憋得我肚子好痛,都快得内伤了!哇哈哈……冰山尚书洛清秋的一世英明竟然毁在我手上! 在洛清秋屈辱地写完最后一个笔划之后,我终于再也忍不住,「噗哧」一声喷笑出来。我的笑声彷彿引爆弹,其他客人们也随即哈哈大笑。 看着洛清秋黑到不能再黑的脸,我擦擦眼角的泪水,清了清喉咙卡住的痰后郑重地说道:「洛爱卿的诚意朕感受到了,朕在此宣佈你通过考验!」 随着最后一声「送入洞房──」,洛清秋和梓芙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热闹的乐声再度奏起,宾客们开始劝饮了起来。 我一回头,就望见凤湘翊无言中带着同情的浅笑。「果然不能得罪女人。」 「聪明!」我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转头望着那洞房门口轻叹。「都为此丢尽顏面了,洛清秋应该会好好呵护梓芙吧!希望他们能一辈子幸福……」 「你也渴望那种幸褔吗?」他突然轻轻吐出一句。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当然!世界上最浪漫的事,就是和心爱的人一起慢慢变老!」 「一起慢慢变老……」他似是自言自语地低喃着。 我狐疑地看向他。「怎么了?」 他垂下眼睛,嘴角噙着一缕淡笑。「再过几日,你也可以去追寻这样的幸福。」 他又开始了!又想叫我离开吗?就算要离开也该是我自己做的决定,不需要他赶我走! 「我要去茅房!」我不想再听下去,扔下这句话后便起身落跑。 我往自己脸上拚命泼着水,用刺骨的冰凉冷静自己的思绪。 笨蛋兰漪!你不是想要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吗?现在人家已经明白表示了,你还不清醒、还在犹豫什么? 「你……怎么了?」身后传来熟悉的银铃嗓音。 我抹抹脸,转身面对他时脸上已是掛着笑容。「刚才笑得脸好烫,所以来冲冲水降温。」 「是这样啊……」他点点头。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我觉得他的眼中有着淡淡的失落。「难得洛清秋也有这样丢脸的时刻!」他勾勾嘴角,依旧是那个不羈的月疏桐。 「是啊!要是他找你帮忙对我扎稻草人还是下蛊什么的,千万别理他!」 「呵,我不做那种无聊事。」他笑着摇摇头。「刚才你看永福公主的眼神……很羡慕?」他的语气仍是一派轻松,然而望着我的眼瞳里却是幽黑不见底。 「羡慕。当然羡慕!」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吗?女人一生最美丽的一刻,就是穿上嫁衣的时候!」可这样的时刻,对我来说怎么有种遥不可及的感觉呢…… 「交换身体后,你就会拥有这样的机会了不是吗?」 我苦笑。「那就一定得离开皇宫了吧……」 「你没打算离开?」他突然提高了音调,害我吓了一跳。 虽然不知道我为何要向他解释,但我还是诚实地告诉他:「我还在考虑……」 「你到底还在考虑什么?」他怒喝,眼中闪烁着慍怒的火光。 「我要不要离开也是我自己的事吧!」我不客气地吼回去。莫名其妙!他又在对我发什么神经? 他沉默了下来,只是静静用眼神和我对峙。 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句。「记得你还欠我一个条件吧!」 第三十八章 大家都在告白 第三十八章大家都在告白 「条件?什么条件?」我没好气地问道。先莫名其妙发飆的人是他,现在他又要转移话题? 「我助你们找到交换的方法,所以你说过会帮我做一件事,记得吗?」他的语调冰冷严肃,我忽然有种和他瞬间生疏的感觉。 「记得。」我点了点头,气势一整个弱了下来。果然不能欠人人情……「不过那和这个有什么关係?」 「现在我要说出我的要求!」他的声音依旧冷硬,但那双桃花眸子里却汹涌着各种情绪,我读不懂的情绪。「我要你在交换之后离开皇宫、离开凤湘翊!我可以安排你到任何地方去,若是不想待在凤凰王朝,至天罗国或桑国都可以。要是你想回去原本的家乡,可以先待在月家,我再替你想办法!」 「为什么?」我冷笑。我真是这么惹人厌吗?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要我离开?他们再也忍受不了我的存在吗?「我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 他没有回答,只是以一种挣扎、痛苦的复杂眼神望着我。 「没有理由的话,恕我难以接受!你重新想一个要求,想好了再告诉我。」我没有心思再去猜测他的想法,迈开步伐往大厅的方向走去。 「我爱你!」他突然的一声高喊让我顿住了脚步,如定格般愣在原地。 「我爱你,所以我不想看见你和凤湘翊在一起,这个理由够了吗?」他缓缓向我走近,直到停在我身后一步之处。他身上浓烈的玉兰花香气加上从未用过的深情语气彷彿某种迷幻剂,使我全身上下的血液急速流动,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脑袋除了一片空白还是一片空白…… 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让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能低下头,死死地盯着我的靴子看。 他刚刚是说……他爱我吗?他爱我……? 记忆的碎片此刻在脑海里逐渐拼凑起来…… 「在你心中,我一直如此不堪吗……」 「信任我一次……有那么困难吗……」 「他不仅不拆穿你,又送你画像,还对你生气……你这白痴,这么明显的事还看不出来吗……」 「你……会介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像这样待在我的视线里,小心不要让自己受伤,就是助我研究,好吗……」 「你终于相信我,这就足够了……」 他没理由地替我保守秘密…… 他对于我对他的不信任莫名的愤怒…… 他为我画了画像…… 他不计身分替婆婆做尽苦差事,只为了让婆婆愿意帮我…… 在天罗国遇刺那晚,他奋不顾身地保护我,甚至还用身体为我挡了一箭…… 原来他一直都在用他的方式爱着我,而我竟丝毫没有察觉……陈曦骂得果然没错,我真是个白痴,迟钝的大白痴! 上辈子活了十六个年头,从没有过被人爱过的经验,这一世不知道为什么桃花开了,先是全棠说喜欢我,儘管我是个男人,如今月疏桐也说他爱我,不想看到我和凤湘翊在一起……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对月疏桐已经从原本的防备转为信任,但我仅仅把他当作朋友,我对他……不是那种感觉!况且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我深吸一口气,不敢回头面对他,所以仍是垂着头低低地说道:「我很感激你的心意,可是我……我……已经有……」 「我知道。」他轻叹,打断了我的支支吾吾。 「你知道?」我吃惊地回过头,正好对上他无奈又隐忍的眸子。 「我知道你喜欢的不是我,也不会强求你从此爱上我,我只要你离开凤湘翊!你要和谁在一起都无所谓,唯独凤湘翊不行!你和他……是不会有好结局的!」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急切地询问道,定定地凝视着他的双眼,试图从里面找出一点蛛丝马跡。 月疏桐不是会因为得不到而随便诅咒的无聊男子,他会这么说一定是有原因的!可是……呵!我到底在着急什么?我和凤湘翊之间连开始都没有,又何来好坏结局? 看着他挣扎着要不要告诉我实情的痛苦神情,我轻轻地摇摇头。「算了,不说也罢!反正这一切都没意义。不是我想要和他在一起,我就能和他在一起……」 「兰漪,我……」他紧张地攫住我的手臂,似是害怕我就此离去。他张了张唇,正欲说些什么,一个力量却分开我们的手,接着我被往后一带,带至那人身后。 「月疏桐,你身为月家当主,应该知道什么叫作天机不可洩露吧!」依旧温和的声音,却是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威凛。「不管你知道了什么,我们的事我们会自己解决,不劳费心!」说罢,他拉着我的手,大步离去。 我就这样一路被他拉着,静静地跟在他身后。他的步伐急促,一点也不像平日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从容应对的他。 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他的背影让我感觉他很愤怒?他在愤怒什么?总不可能是吃醋吧!不!这太荒谬了…… 他到底怎么了? 「凤湘翊?」我试探性地低喊。 他停了下来,放开我的手。「对不起,是我一时衝动了!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做……」他垂下肩膀,疲惫地抬手扶住额头。他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懊恼及自责。 「你怎么了?」我往前一步靠近他,这时却依稀看见前方有人影逐渐朝我们走过来。 凤湘翊也发现到了有人靠近,转头望了望四周,最后将我打横抱起。「别怕!」 我还来不及反应,他已抱着我「飞」到屋顶上。 直到他将我放下,我还没回过神来。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飞簷走壁? 「吓着你了?」他看着我呆滞的神情,露出了担忧之色。 「不。」我摇摇头,嘴角的弧度缓缓变大。「是太好玩了!有机会我还想再多试几次!」 「噗嗤!」他终于笑了出来。「知道了!你的兴趣还真特殊。」 「因为我从来没有尝试过嘛!」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抓着屋簷往下看。三位宾客正从我们方才站的地方经过,要不是我们闪得快,机密的对话就要被他们听光光了! 「屋顶上方便说话,暂时委屈你了。」他找了块比较乾净的地方坐下,拍拍右侧的瓦片示意我过去。 我在他身旁坐下,笑咪咪地望着他。「不委屈,我觉得很新奇!」 他淡淡一笑作为回应,仰头看着天空。 我也跟着抬头望向夜空,顿时被那片璀灿的美所震慑住了! 坐在屋顶上,感觉离星星好近好近!彷彿伸手就能触及那一颗颗闪烁着的美丽…… 「月疏桐刚刚跟我告白了。」望着耀眼的星辰,我不自觉脱口说出这么一句话。 「我知道。」 「他说他爱我。」 「我知道。」 「但我跟他说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我知道。」 「那个人是你。」 「我知道。」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我生气地转头盯着他看。「你最好知道!」 「唉……我真的知道。」他轻叹,没有回避我的视线。「在万寿节那晚我就知道了。」 「那你为何一直装作不知道?」我对他大吼。「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我不断地猜测你的心意,想知道你对我是不是也有一点点同样的意思!总是告诉自己不要再抱持着无谓的希望,可你若即若离的态度却又让我迷惘了!我不知道你的温柔是专属于我,还是对每个女人都这样的好……我不知道你说要用你的生命保护我,是保护这具身体里的兰漪,还是只是你的身体……我不知道你肯对我诉说你的往事、你心中的苦,是当我是个能替你解忧的女人,还是仅仅是对一个普通朋友抒发心情……我真的猜不透你的心思,所以请你坦白告诉我好不好?即便是拒绝,也请你给我一个痛快,让我彻底断了念头!」我再也克制不住,一股脑地将压抑在心中已久的爱恋与痛苦尽数向他吐出。 我好累,我不想再忐忑不安地猜测他的心意,不想每当心终于平静下来之后,却又被他的柔情动摇!我要的只是他一个答案,让我知道往后该怎么看待他…… 不同于我悲伤哀痛的吶喊,他望着我的眼神十分温柔,那双漆黑的眼瞳宛若此刻天上的星辰,熠熠生辉! 「月疏桐其实说得没错,我并不适合你!我是一位帝王,你也知道,我拥有无数后宫嬪妃,而且往后还有可能持续增加。我不可能将她们全赶出宫去,也不可能立你为后。为了政治利益,如有必要,我会宠幸其他女人。跟了我之后,你就必须一辈子待在这座皇宫里,我不能带你四处游山玩水,也不能像普通丈夫一样,时时刻刻陪伴在你身旁,给你你期望的幸福──白头偕老。你会为了我失去最宝贵的自由,甚至无故捲入后宫斗争,而我却回报不了你同样多的付出。作为一个男人,我是这样的不完美,儘管如此,你仍旧爱我吗?」 「不爱。」我面无表情地答道。望见他眼中明显的黯然,我缓缓勾起了嘴角。「如果你真这样看低我,我就不再爱你了!」 他的神情转为迷惑。 我重重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你我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难道你还不懂我吗?我爱的是你,不是身为皇帝的你!如果我真想要那后位,我大可不必和你交换。做皇后哪比得上当皇帝威风?的确,在我的家乡是一夫一妻制,那里的女人无法忍受和其他女人共侍一夫,我也一样!可是爱都爱上了,我还能怎么办?我也当过皇帝,知道不设后宫是不可能的事。既然如此,我会努力去接受这个事实,试着和你其他女人相处融洽。况且你认为依我的个性,我会被她们欺负吗?如果能得你真心相待,就算一辈子都得被关在宫里,我也心甘情愿!不能四处游山玩水又何妨?我们可以坐在皇宫的屋顶上,一起看日出日落!和心爱的人一起欣赏,无论任何景色,都会是最美丽的风景!我也不要你时时刻刻陪着我,你身为一国之君,有更多事情该做,只要有空时偶尔来看看我就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爱情本就没有所谓的回报多或少,而是甘不甘愿的问题。我说过了,为了你,我心甘情愿!」 他不再言语,而是定定地凝视着我。最后,他轻轻拉下我的脸,在我的额头上落下温柔一吻。 「谢谢你。」他的唇仍贴着我的额头说道。他温热的气息徐徐喷洒在我的脸上,透过他的唇,我可以感受到他的体温,和他不再隐藏的心意。「谢谢你对我的所有包容,但我不能为了一时的自私,毁了你一辈子的幸福!所以,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好。」我轻轻点了点头,伸手环住他的腰,贪婪地汲取他此刻的温暖。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一种大概叫做「幸福」的微妙感觉慢慢在心间荡漾开来…… 从他落在我额头上的那一吻,和那饱含着情感的感谢,我感受到了!我并不是至始至终都在自作多情! 「对了,为什么你不能和我白头偕老?就算在宫里我们也是能一起变老啊!」我窝在他怀里不解地问。 「这个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那就『以后』再告诉我吧!」我悄悄地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答案是什么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说他还需要时间,可是他没发现,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认定我们还会有「以后」的! 我们的「以后」啊……一定会非常非常地幸福吧! 【附赠小剧场】 月月(摇着扇子,一脸不屑):你这个矮子,亲兰漪时竟然是「拉下」她的脸?一般男主角都是「捧起」她的脸才浪漫吧! 小翊(表情仍旧温和却默默散发杀气):哼!迟早会交换过来!你这个在茅厕前面告白的人还敢跟我谈浪漫?真是逊毙了!难怪兰漪不喜欢你! 月月(大笑):那你在屋顶上又好到哪去了?不仅风大还都是灰尘! 小翊(得意地扬起嘴角):兰漪说她觉得很新奇! 月月(嗤之以鼻):那点功夫也敢拿出来炫耀?要是我抱兰漪上去画面一定会更好看! 陈曦(点头如捣蒜):举双手同意! 兰漪(嗑着瓜子欠扁地嗲喊):不要为了我吵架~~~ 君(奸笑):哼哼!儘管吵吧!乾脆打起来!这样才能衝收视率... ------------------------------------------------------------ (以上内容纯属搞笑,和剧情无关) 第三十九章 命运的转捩之夜 第三十九章命运的转捩之夜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陈曦死命地盯着我的脸猛瞧,手上还不忘舀了一匙红豆莲子羹送进嘴里。 「哪里不对劲了?」我微笑问道,低头喝着甜汤。 「自从你从洛清秋的婚礼回来之后,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不仅心情突然好得令人起疑,有时还会傻笑!」 我拿着汤匙的手一顿。傻笑?!这么白痴的事我真的有做吗? 我连忙若无其事地打着哈哈。「心情变好难道不好吗?」 「太诡异了!」她摇着头,一脸的不相信。「前一阵子才在那里感叹时间稍纵即逝,这几天却又嚷嚷日子过得太慢,到底是为什么呢?」 「哪有什么为什么?人的感受本来就会随着时间改变!」我继续浅笑着,将头埋得更低简直要塞进汤碗里。 「不!再看你这春风满面的样子,该不会……」她以侦探办案时精明锐利的目光打量我全身上下,最后乾脆放下汤匙,手掌撑起了身子,缓缓倾身朝我逼近。 我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该不会什么?」 「你该不会是看人家成亲,自己也『婚』头了吧?」她坐回原本位子,手指抚着下巴说道。 我松了一口气,坏坏地勾起嘴角。「我这不是『婚』过了吗?爱妃~」 「说实话,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我最爱的人当然是我的爱妃啊!」 「少敷衍我!」她瞇起眼,表情变得严肃。「我到嗅到了秘密的味道……是谁?!不可能是全棠或全夜,你是这段时间才开始不正常的……你在朝廷接触的男人这么多,会是谁呢?也不会是洛清秋,他成亲你应该会心碎才对……月疏桐?难道是燿瞳?」 「别瞎说!燿瞳是家人。」我白她一眼,夹起一块粉藕糕正要送进嘴里,却被陈曦一把抢下,塞进她自己的嘴里。 「还不给本宫从实招来!」她示威般地大口嚼着。「不招供就严刑伺候!」 我无奈地放下筷子,叹了一口气。「我答应过他不说的!」 「原来真的有!」她瞪大秀美的杏眼。「你竟然连我都瞒着!翅膀硬了是不是?到底是谁?什么时候的事?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时机到了自然会跟你说!」我赶紧拿起锦帕抹了抹嘴。一旦这八卦的女人拷问起来今天都别想离开这里了!「我要回御书房处理政事,先闪了!」 「喂!你给我站住!没有把话说清楚前……」 我边揉着耳朵边快步离开,留下陈曦一人在原地鬼吼鬼叫。 明晚就是月蚀之夜,我和凤湘翊的命运之夜。 我还以为天象厅会嚷嚷着什么「天有异象」,叫我要干嘛干嘛以平天怒,直到最近才知道能精确算出月蚀什么时候发生在这个时代不是件容易事,只有像妖怪婆婆和月疏桐这样道行高深的人才办得到,天象厅里的那些官员根本没半点感觉! 不过我翻阅古籍,月蚀在凤凰王朝的歷史上不是罕见的现象,或者是说月蚀发生时刚好当代君王都不算太昏庸,因此民间对于月蚀倒没有什么迷信的传闻,就只当它是个「不太常见」的天象变化。 事情有时候就是会这么的刚好! 刚好最近传出天狼山里的狼群频繁下山叼走山下百姓饲养的家畜,让居民不堪其扰,甚至担心有性命之忧,我便以「打猎练武兼为民除害」的理由,正大光明地前往天狼山。 此次行程不是游猎,规模并不大,总共才停留一天半而已,也没有劳师动眾带上一大票人马。 明日估计傍晚才会到达天狼山,晚上会在山脚下扎营,后天早上才会进行狩猎。我们会在明晚偷溜上山寻找天狼湖,然后进行交换。 还好明天晚上就会和凤湘翊换过来了!不然我一个连马都不会骑的「肉脚」,要如何跟人家去狩猎? 「凤湘翊,要是我们明晚来不及换过来,隔天的狩猎怎么办?」我放下手中奏摺,看向一旁静静研墨的凤湘翊。 「你就装病吧!」他淡淡一笑,眼中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晦涩。 我嫌弃地撇撇嘴。「这样感觉很没用耶……」 「皇上。」这时,张学禄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望了一眼凤湘翊,他点点头,站至一旁恭敬地垂下头。 我清了清喉咙,对着门外朗声说道:「进来吧。」 「皇上,吏部侍郎大人有东西要呈给皇上。」张学禄低着头,高举着的双手上捧着一个豌豆绿色的锦囊。 「嗯,你可以退下了。」我接过他手上的锦囊,上面还沾染了淡淡的玉兰花香气,月疏桐的味道。我忽然想起了我第一次上朝后,他送给我的那个装着哑谜的锦囊。 自从那晚我被凤湘翊带离后,我和月疏桐的关係似乎回到了原点──君臣关係。除了早朝外,我几乎没和他再有任何交集。 在朝堂上他的表现一如往常,偶尔和他眼神交会时,那双桃花眼依旧带着笑意,我却能感觉得出,他不是真正地因开心而笑! 阻隔在我们之间那层无形的薄纸已被捅破,要恢復成先前的朋友关係,我们彼此都还需要一些时间吧…… 「不打开来看看吗?」凤湘翊温和的嗓音拉回了我的思绪。 「好。」我頷首,拉开锦囊的束口。 锦囊里有着一封信及一片……被烧过的叶子。 「这是什么?」我指尖拈起那片叶子仔细审视,叶缘上还有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缺口。 「莫非是叶卦?」他靠了过来,接过叶片细细查看。 「叶卦?」我疑惑地扬起眉。 「叶卦是月家歷代宗主独传的卦术,据说奇准无比,从无失算!」 「那这上面的卦象是什么意思?又是为了什么而卦?」 我抬起头望向他,却见他拧起眉若有所思地低喃着。「难道那句话是指这个……」 「哪句话?」我歪头问道。 「没什么。」他笑笑。「不是还有封信吗?说不定信上会写。」 我抽出那封雪白的信,急忙打开一看。 「月蚀开始后方可服药,且须于月蚀结束前完成交换。」 遒劲的字体彷彿带着月疏桐的关心,好似他正站在我身旁细心叮嚀着。 我继续往下看,信纸末端留有一句话:「择汝所爱,爱汝所择,莫悔!」 唉……既然要和我保持距离,为何又要再一次帮助我?还有这片叶子,又是代表什么意思?月疏桐!你真是个令人捉摸不定的人啊…… 「他的确是个会真心待你的好男人……」身后传来悠悠轻叹,声音中竟丝毫没有「应该」出现的醋味,倒像是他真的这么认为! 「喂!有人这么帮情敌说话的吗?」我有些好笑地瞅了他一眼,心中那片刻的愁绪顿时烟消云散。 月疏桐,你放心!这是我的选择,我会努力让自己幸福,不会后悔的! 隔日,我依然是上了早朝,大致处理完政务后才出发,到达天狼山山脚下时已是残阳如血。 我们选了块没人居住的空地扎营,燿瞳带着一些禁军先上山视察。 我望着那即将落下的夕阳,心里既忐忑又期待!等到太阳完全消失在地平线之下,月亮升起时,就是我和凤湘翊命运的转捩之夜! 是夜,散发着清辉的满月高悬。 我们悄悄离开士兵驻扎的帐篷,和燿瞳及几名可信任的侍卫一同上山。 传说狼人会在满月之夜变身,这一路上我并没有见到什么长得像狼人的生物,倒是不时能听见一阵又一阵长长的狼嚎声。由于我们集结成群,手持火把,虽然偶尔看见几隻野狼,却也没被袭击过。 终于,我们找到了那传说中的天狼湖!我一时之间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忍不住讚叹起眼前的美景。 整座湖被一棵棵枫树包围着,火红的枫叶随着夜风飞舞,如雨般缓缓飘落湖面。明镜般清澈的湖面上枫叶飘盪,月光洒落,彷彿替湖水笼上一层银纱。水面上氤氳着若有似无的水气,恍若仙境秘池! 燿瞳和侍卫们已退至远处守备。我佇立在湖边,紧紧揪住衣襬,紧张万分地做着深呼吸。 「准备好了吗?」凤湘翊望着我微笑。他的目光温柔如这月色,声音轻软若纱。 我松开了手,朝他缓缓点了点头。 「由我先来吧。」他抬手开始解起自己的衣带。 我立刻转过身去背对他,双颊顿时烫得可以煎蛋!听见他踏入湖里的细微水声,我才僵硬地脱起衣服。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燿瞳当初见到我光着身子会脸红了!因为他知道我是女人! 虽然现在我的躯体是男人,而且还是凤湘翊他自己从小看到大的身体,我根本没必要害羞,但我就是觉得彆扭,没来由地彆扭! 算了,早死早超生!我迅速除去身上最后一件衣物,将脱下来的衣衫随手掛在一旁枫树的枝椏上,带着婆婆给我的瓷瓶踏进湖里。 「好冰!」当我的脚尖一点到湖水,我立即缩回了脚。 这什么吓死人的温度?还没交换前就会先被冻死吧!凤湘翊他竟然一声不吭在里头泡了这么久? 「你忍着点,先下来再说。」他背对着我喊道。 我咬紧牙,一股作气进入湖里。湖水还算深,淹到了我胸口位置,其实没露出多少肌肤,不过那彻骨的寒意已经快让我崩溃! 「快转过身去!」他急急的声音传来。 我凭着最后一点理智转过身,他的掌心贴上了我的后背,随后一股热气进入我的身体,牵引起我下腹部的一股暖流,两道气流互相融合,在我体内各处流转。渐渐地,我不再感到寒冷,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惊奇!这难道就是传说的……内功? 「好了。」他轻声说道,收回了双掌。我转回身,正想询问他有关内功的细节,却惊觉天上的月亮已开始起了变化。 「要开始了吗?」他随着我的视线望见了那不再圆满的月亮,表情凝重了起来。 我咬掉瓷瓶口处塞着的红布,将两颗药丸倒在掌心上。「婆婆说服下此药,双掌相对,就会换魂!」 他郑重地对我点了点头,率先拾起一颗药丸放入口中。我亦服下药丸,闭起双眼和他双掌相对,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婆婆的药丸比想像中容易入口,咬碎时药的清香在嘴里散开。我感觉一道凉凉的气流从丹田涌出,衝上胸口,然后……然后……然后就没了! 我疑惑地睁开了双眼,正好对上他同样不解的眸子。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记得婆婆明明只交代了这些……」脑中忽然闪过婆婆说过的话。我无力地垂下头,绝望到想死! 「究竟怎么了?」他的声音着急了起来。 「我忘了婆婆曾经说过,具体过程她记不全,因此只有九成成功对换的把握……我们怎么那么衰,竟然是那一成?」我仰起头看向天空。月亮被遮蔽的面积又更大了! 「还有时间,我们再试一试!」他重新伸出双掌,语气坚定不移。「要是这次不成功,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好!」我点点头,与他双掌贴合。费尽千辛万苦才得到了这个机会,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轻言放弃! 然而,我们重新试了好几次,甚至也试着用内力牵引,或集中精神冥想……各种千奇百怪的方式都试过了,却始终没任何动静! 眼看月亮已从盈亏渐渐变得圆满,我们终于彻底绝望!不是不再努力,而是真的没輒了! 「呵……」凤湘翊的嘴角溢出苦笑。「美梦总该醒的……」 即便我心中也是无比失望,我却强打起精神试着鼓励他。「没关係!这次失败了,我们还可以再去找别的方法啊!总会有办法的!」 他轻轻摇摇头,眼中的苦涩显而易见。「大概是天意吧!本来终于下定决心要自私一回,随着自己的意思过完馀下的人生,但上天似乎不肯给我这个机会……」他专注地望着我的双眼,缓缓笑了起来。那笑中有无奈,有悔恨,也有安心。「这样也好,不会因为我的贪念让你变得不幸,或许这才是我们最好的结局!只是委屈你了,一辈子都得待在这具身体里,没办法和普通女子一样,成亲怀胎生子,和深爱着你的夫君长相廝守……」 「别再说了!」我大喝着打断他的话,声音有些涩涩的。「你又怎么了?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自私一回了吗?那就儘管自私啊!为什么不肯相信你自己,不肯相信我们?你凭什么自以为是,认为这就是对我们最好的结局?我想要长相廝守的人是你啊!你已经照着别人的意思活了一世,你甘心这辈子就这样过了吗?为什么不肯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为什么……唔!」我的话被柔软的唇瓣堵住,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放大的脸,他的目光却是带着深深的喜悦。 他的吻极其温柔,轻柔彷彿羽毛刷过,却挠得我的心渐渐乱了起来。我闭上双眼,方才在眼眶打转的泪水从眼角溢出,沿着脸颊慢慢滑落。 我的呼吸逐渐急促,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唇回应他。他握起我与他交叠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原本温柔绵长的细吻加重了力道,越来越猛烈,越来越狂热……我们的唇齿间充满了彼此的气息,带着淡淡的药香,让人不自觉沉沦…… 我感觉全身力气彷彿被抽乾似的,正渐渐消失……脑袋变得晕乎乎的,眩晕到简直像要昏过去…… 我的意识一点一点变得模糊,已经感觉不到我们是否还在亲吻……直到最后,完全没了意识…… 有谁能告诉我,这是接吻时会出现的……正常现象吗……? 《朕不是美人》第一卷<凤凰卷>下卷完 番外篇(六) 凤凰第一剑 番外篇(六)凤凰第一剑 「主子,这样出宫真的好吗?」湛燿瞳一脸为难地盘踞在梧桐树枝干的一角,浓密的枝叶巧妙地遮挡住他的身影。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慵懒仰躺在斜上方枝干上的凤湘翊调皮地挑了挑狭长的丹凤眼,嘴角勾起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那瞬间,时间彷彿为永远保留住这摄人心魄的美丽而静止,满树浅紫色的梧桐花相形失色。 湛燿瞳不由得怔了一下。虽然从小看着主子长大,但每看一次,还是觉得主子实在是美得……不可理喻! 他重整思绪,再次坚定地说道:「可是现在是白天,主子以往都是夜晚……」 「放心!没有人会去注意一位无用的皇子。」凤湘翊宛如树鶯轻啼的清亮嗓音中略带自嘲。他闔起双眼,蝶翼一般纤长的睫毛掩住了那双凤眸里的无限风华。 阳光从树梢的缝隙洒下,映得那张玉白色的脸庞更加明丽透亮。他一派悠间地用手枕着头,修长的腿微屈。宽广的袍袖垂下枝头,在微风的吹拂下微微飘动。梧桐花飘落在他素白的袍衫上,彷彿为之印上淡紫色的素雅花纹。 十五岁的凤湘翊渐脱稚嫩之气,五官出脱得越发精緻,尤其是一双凤眼更添魅惑之色,一个眼神波动,足以让人心神荡漾! 宫里那些年轻宫女每次见到这位二皇子殿下,总是无一例外地驻足讚叹,却也无比惋惜──因为这样绝艳的一个人儿,是个白痴! 「燿瞳……我难得拥有像这样不必偽装自己的机会,你就别再嘮叨了!」感觉到待在下方的人依旧不放心,他的唇边逸出一丝无奈的叹息。 「是。」湛燿瞳终是点点头。他什么时候违逆过主子的话了? 湛蓝的眼瞳转而望向树下。相对于树上恬淡的氛围,底下可说是热闹滚滚! 「你们凤凰王朝都没个像样的人了吗?」擂台上的大汉将败下阵来的对手狠狠往地上一摔,气焰嚣张地对着台下的观眾喊道。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各路英雄豪杰聚集此地,就为了争夺「凤凰第一」的称号。 比武进行到现在,锋头却是尽被这自称来自天罗国威武门的大汉抢了去,一连击败了五位对手!擂台下的群眾们因为他猖狂的语气气得纷纷攥紧拳头,却是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有信心上台挑战。 「我来!」终于,一个青衣男子跃上舞台。他自信满满地朝着大汉一抱拳。「在下青衣宗胡澜,今日要在眾位好汉面前证明兄台方才的话简直是一派胡言!」 「好!」 「那不是青衣宗大弟子?一定能扳回一城!」 「加油!」 台下观眾热烈喝采助阵,却没想到那胡澜竟是人如其名──「唬烂」! 他空有漂亮招式,却没有什么实际威力。不出五招,已被大汉打得七荤八素,最后求饶着逃下台去。 「哈!气势不错,却只有这点程度?」大汉鄙夷地扠着腰。「我看凤凰王朝也就尽是些三脚猫,还是早早把那『凤凰第一』的封号给了老子,省得继续丢人现眼!」 群眾被他嚣张的话语激得更加气愤难耐,但技不如人毕竟是事实,他们也只能抑鬱地低骂着让凤凰王朝武林丢尽顏面的胡澜。 树上闭目养神的凤湘翊将底下的一切尽收耳里。 他缓缓睁开眼,凤眸扫向擂台上鼻孔简直要朝天的大汉。「燿瞳,如果放任凤凰王朝被人如此轻视,我岂不是愧对了『凤』这个姓?」 湛燿瞳诧异地抬起头看他。虽然那从天罗国来的大汉狂妄的态度亦让他很不爽,但这是江湖上的事,他们宫廷之人不便插手。 然而看见凤湘翊脸上隐隐的杀气,他知道他是认真的。「主子请……」 「放心!只是和他玩一回,不会有危险的!」语毕,人已轻巧落地。 湛燿瞳有些无语地望着台上那高贵孤洁的白色人影,轻轻叹了口气。他刚刚其实想说的不是「主子请小心!」,而是「主子请手下留情!」…… 「你是哪个门派的?」大汉问道,目光一边上下打量着已戴上白纱帽的凤湘翊。看这纤瘦的身形,感觉连握剑都有问题,怎么看都不像是练武的料! 「没有门派。」凤湘翊简单俐落的一句话,顿时让在场眾人为之譁然。 「没有门派的半调子也敢来挑战?」 「可不是!不过他会不会就是那个这两年来解决无数头痛人物的神秘人?但江湖上戴白纱帽的人也不是只有一个,应该不可能是他吧!」 不理会擂台下的议论声,大汉双手环胸冷哼着。「小子,你多大了?看你这发育不完全的模样,跟人家比什么武?还是快回家去!」 凤湘翊没有动怒,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淡淡而优雅地吐出两个字。「十五。」 全场立时变得鸦雀无声,过了片刻,一声又一声绝望的叹息声才纷纷响起。 大汉先是惊地说不出半句话来,随后便是轻蔑地哈哈大笑。「乳臭未乾的小子,这里不是玩乐的地方!快快回去免得到时候被打得痛哭流涕!」 凤湘翊依旧是淡然地佇立着,被白纱遮掩住的凤眸微瞇,他平静的语调中却是透着危险的气息。「那你猜我这个乳臭未乾的小子,会在几招之内把你解决?」他缓缓抬起右手,伸开了五根青葱玉指。 大汉见状立即火冒三丈。「五招?你这小子还没搞清楚状况吗?」 凤湘翊不语,却是摇了摇头,慢慢地收起一根根指头,最后只留下一根纤长优美的食指。 台下响起一片整齐的抽气声。大汉气红了眼,提起重鎚就朝凤湘翊奔去。「老子要杀了你!」 当大汉杀气腾腾地到达凤湘翊面前时,他忽地停下了脚步,然后,向凤湘翊的身侧倒去。 没有人看见凤湘翊是什么时候出的手,更遑论招式,一场对决就这样,结束了。 只见凤湘翊仍旧站在原地,宽阔衣袖飘动,白纱帽在微风吹拂下微微晃动,偶尔掀起一角,隐约露出颈项间一抹诱人的细白。 他飘逸俊雅若謫仙,但那浑身散发的强大气势却让人不自觉仰望,敬畏地仰望! 凤湘翊本想着事情已办完,正欲下台离去,却被身后的人叫住。「小兄弟,有没有兴趣和在下切磋?」 他转身一看,一位身着褐衣的中年男子正对他扬起笑容。他认得这个人,去年的凤凰第一。 唉……本来今日只是想观战看个热闹,怎么平白多出这么多事?但若是拒绝,就等于是不给这个人面子吧! 凤湘翊只能无奈地一抱拳。「承让了。」 双方从剑鞘中抽出各自的剑。褐衣男子闭眼凝神,睁开眼的那一刻,凤湘翊却已攻了上来。 他的功夫是从军队训练和太子习武时偷看来的,自己再加以研究改良,那是用来自保和战场杀敌的武功!在战场上周围都是敌人,谁还在那里跟你凝气于剑,唸什么招式?因此凤湘翊不要求华丽招式,而是速度、精确性,在敌人还没反应过来前就予以一击毙命! 褐衣男子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突然,匆忙提剑抵御。但凤湘翊的攻势越来越猛烈,速度越来越快,虽然看似乱无章法,却招招直指要害,害得他这个去年的「凤凰第一剑」只能一味防守,而且是狼狈防守,因为他猜不到他的下一招会是什么,他从没有见识过这一类剑法! 儘管凤湘翊并未使出任何绚丽壮阔的剑招,但他运剑时的画面却有着令人窒息的美! 他素白衣袂翻飞,梧桐花随着疾风洒落,下起了淡紫色的雨,时而飘洒在他的身上。他的专注、他的忧鬱、他的不甘、他的渴望在此刻一併爆发出来,彷彿被禁錮千年的剑仙,哀痛却绝丽地证明自己的存在! 「鏘!」二十招过后,一把剑飞了出去,最后凄凉地插在擂台的一角。 凤湘翊将架在男子脖子上的剑收回剑鞘,抱拳行礼后准备离开,男子却叫住了他。「小兄弟非凡的剑术实在让在下自叹弗如!敢问小兄弟尊姓大名?」 凤相翊抬起头,正好望见一树的淡紫。「就叫梧桐吧。」他微微一笑,人已消失在擂台上。 这场决斗过后,梧桐便成了「凤凰第一剑」,并且以不断精进的剑法,一连四年都稳稳保有这名号。 然而四年后,梧桐竟如同销声匿跡般,江湖上再找不到他一点踪跡。 至始至终,无人知晓他从哪里来,也无人见过他的长相,徒留江湖上一页最为神秘的传说! 第四十章 宫女界中的传奇 第四十章宫女界中的传奇 呃……头好涨……感觉快要爆开了…… 我抬手抚上太阳穴,缓缓睁开眼睛。明亮的光线渐渐透入眼帘,我愣愣地望着天窗上明净如同水洗过般的天空。 天亮了! 唉……终于还是错过了月蚀之夜那难得的机会,要重新找到别的办法不知道又得花多少时间? 不过,昨晚最后到底是怎么了?我怎么就昏过去了? 想起那个缠绵的吻,我的脸不自觉烫了起来。我赶紧甩甩头,不敢再去回想,真是太令人难为情了…… 我吃力地用手撑起上半身,环顾四周。 咦?我什么时候回到帐篷了?可是……怎么觉得这个帐篷跟之前那个不太一样?感觉小了一些、寒酸了一些…… 算了,这不是重点!反正我对先前的帐篷似乎也没啥印象,可能只是我多心罢了! 话说我没跟凤湘翊换过来,今日的狩猎该怎么办啊?难道真要装病,或是做做样子,然后叫燿瞳帮我作弊? 越想头越痛,我再次倒回塌上,懊恼地拉起被子蒙住头。 都怪我信心满满以为一定会成功交换,现在该怎么善后?早知道随便用个郊游踏青的名义来天狼山就好了,我怎么会失心疯提议什么狩猎,把自己给逼上绝路? 等等……狩猎! 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狩猎应该是一早就该进行的,现在什么时辰了,我还躺在这里?张学禄怎么也没来叫我? 「彩珠!彩珠!」我边喊着边急忙下床准备洗漱,喊了半天却没见到半个人影。彩珠这丫头跑哪偷懒去了?还有怎么也没看见凤湘翊?难道他也和我一样昏了过去,现在才醒? 我想站起来,却发现床下没有我的金丝软靴,只有一双绣花鞋。 我疑惑地用目光在地上搜寻着。奇怪!我的鞋子怎么不见了?还有这双女鞋又是哪来的? 我索性赤足走到门口,掀起帘子往外探头。「有人在吗?」 刚好经过的随行宫女晚夕看见了我,放下手中的桶子朝我走来。 「你有看见彩珠吗?」我问。 「彩珠早就随侍圣驾去狩猎啦!」她一脸莫名奇妙,彷彿我问了个白痴问题。 我诧异地抬起眉。「朕在这里,她随侍谁的圣驾去?」 晚夕听完我的话,却是立刻惨白了脸。她惊慌地左右顾盼,似是确认有没有人听见我的话,然后拉着我匆匆进入帐篷内。 「姑姑疯了吗?这种玩笑怎么可以乱开!虽然皇上平时对姑姑疼爱有加,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可是要杀头的!」 「什么?」我愣愣地问道。她刚刚叫我什么?姑姑? 就我所知,这次跟我一同前来的宫女中会被称为姑姑的就只有……难道! 「晚夕?你身上有没有镜子?」 「有……」她似乎被我突然转变的语气吓到,有些怯怯地从怀中掏出一块小铜镜。 我连忙夺过镜子临镜一瞧,望着镜中人缓缓抚上自己的脸庞,欣喜的泪水夺眶而出。 成功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真的成功了! 「姑姑!你怎么哭了?你放心,刚才的事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我摇摇头,用手背拭去泪水,将铜镜还给她。「没事,我只是太开心了!对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打盆清水来?」 简单洗漱、换上宫女的服装后,我便赶紧往狩猎的场地奔去。 我想见他,我想马上见到他,一刻也不容耽搁! 还没到天狼山入口,却见整齐划一的队伍朝我的方向过来。这么快就结束了? 我瞇起眼在人群中寻找着他的身影,毫不费力地,我一眼就找到了他。 这是我第一次用另一双眼睛看那张直到昨天还属于我的脸,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凤湘翊一开始见到我时,脸上会有想死的表情。 他明明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我却老把他搞得像个娘娘腔…… 他英挺威武地骑在白马上,身着深紫色武服,一头长发高高扎成一束,随着他的行进微微摆动,在阳光照映下流瀲着紫光。 那双凤眼并未描上眼线,却依然魅惑,深不见底的眼瞳里闪烁着王者独有的光芒。 点点金光洒在他身上,柔和了他的轮廓,却不减他的威澟! 「倾国倾城」与「玉树临风」两个形容词巧妙地同时出现在他身上。他浑身散发着成熟男子的魅力,就算不知道他是皇帝,也会不自觉为他臣服! 当他的眼对上我的眼时,他扬起了嘴角,露出了熟悉的笑容。即便他已换了面貌,我却仍看得出来,那是独为我展现的温柔笑容。 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总算定了下来。他还是他!就算如今的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仍旧是我熟悉的凤湘翊! 「今日的狩猎就到此结束,你们先回去收拾,稍后便回宫。」他回头对着军士们交代道,然后又温和地朝我望过来。「艺香,你回帐篷准备一下,朕待会儿要更衣。」 「是。」我垂下头,开始扮演起我今后的新角色──林艺香。 当凤湘翊掀帘而入时,我朝他调皮地眨眨眼。「我现在是不是该说──奴婢参见皇上?」 「今后没有别人在时,你不需要叫我『皇上』。」他无奈地笑了笑,走到床塌边在床沿坐下,然后对我招招手。「过来这里。」 「你要换衣服了吗?」我捧起放在桌上的龙袍向他走去。 他却是伸手将我手上的龙袍放至一边去,接着拉着我在他身旁坐下。「转过身去。」他轻轻说道。 「要做什么?」我疑惑地抬头看他。 他叹了一口气,乾脆直接将我的肩膀转了过去。「你是被骗大的吗?」 「才不是!我……」我正想反驳,他已捧起我的头发,解下发带。我的长发霎时在背后披散开来。 「怎么披头散发晃来晃去?也不怕别人笑话。」他边说边轻柔地用手指梳理着我的一头青丝。感觉他的声音有些含糊,我好奇地仰起头望向他,却看见他咬着我的发带,一脸专注地为我梳发。我顿时感到好笑又温馨,某种甜甜的东西填得心里满满的! 我收回视线,乖顺地任由他忙碌着。「还不是因为我不会梳女生的发髻……」 若是叫晚夕帮我,她一定会起疑心,所以我就只拿了条发带在长发末端松松地打了一个结。 「在你的家乡女子不用綰发?」他已开始替我盘起宫女发髻,动作之灵巧俐落令人叹为观止。看来他挺适应之前的女人生活嘛! 「嗯,在我们那里,女人要留什么发型都可以,甚至短发也是十分流行,没有什么人綰髻。」 「原来如此,真是个奇妙的地方。」我可以感觉到此刻身后的人正如好学生般获益良多地点点头。 都说男生流汗是臭的,但他身上运动后留下的淡淡汗意混合着男子特有的体香飘进我的鼻间,却是让我有些醺然欲醉……我之前都没发现自己身上原来带着如此魅惑的香气…… 「好了。」 他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我低着头转回身,不敢让他看见我脸上的羞窘。 我刚刚到底在想些什么?活像个变态!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他察觉我的异样,关切地扶着我的肩膀询问着。 我连忙摇摇头,抬起头对着他轻松一笑。「我是在想,我们究竟是怎么换过来的?昨晚试过了那么多方法不是都没用吗?」 听了我的话之后,他拧起眉,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我轻吁了一口气。成功转移焦点了…… 「会不会是因为那一吻?也许是要让我们两人的呼吸有所交流吧!」他冷静分析客观事实的语气让我瞬间无语。敢情他对那个吻一点感觉都没有?呜……那可是人家的初吻耶! 他似是察觉我失落的表情,怔了一下,随后眼中便充满了瞭然的笑意。「怎么?你对于昨夜的吻有何看法?」他邪恶地勾起了嘴角,凤眼微挑。 我彷彿定格般愣愣地看着他。我没眼花吧!凤湘翊在坏笑?凤湘翊会坏笑?还是这才是他的真实面? 「你要听我说实话?」 「嗯哼。」 「老实说,跟一张女人脸接吻,有点噁心!」 看他垮下了脸,满脸黑线的样子,我忍不住大笑出声。 哼!老娘岂是这么好对付! 他的凤眼瞇了起来,我正觉苗头不对,他却是抬起我的下巴,俯下了脸。 他噙住了我的唇,在我柔嫩的唇瓣上重重的吮咬着,锁住了我的呼吸。 我在他霸道的啮咬下不由得红唇微张,他的舌尖深入我的口内,汲取着我口里的所有芬芳。 我忘了回应,也不知该如何回应,脑袋一片空白,这次是彻底地傻住了! 他的吻由强势渐趋温柔,专注而柔情地吻着我。我睁大眼睛盯着他纤长浓密的睫毛,终是轻轻闔起眼睛,放松紧绷的身子。 感觉一切声音都静止了!任何事情都不重要了!全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周遭景色都围绕着我们旋转…… 彷彿过了一世纪之久,他才放开我的唇,狡黠地看着我。「现在跟一张男人脸接吻,还噁心吗?」 我揉着微肿的唇,恨恨地瞪着他。差点就要窒息了!「跟自己先前的脸接吻,不噁心才怪!」 他静静地凝视着我,久到我以为他真的生气了,他才缓缓扬起嘴角。「其实我也是这样觉得……」 我们对看了数秒,最后终于憋不住,一同放声大笑。 笑累了,他将我轻轻揽进怀里,满足地叹息着。「这一切就像在作梦一般……真希望这梦永远都不会醒!」 我的头靠在他的颈项间,冰凉滑腻的触感让我舒服地闭上了眼睛。「这不是作梦,全都是真的!要不我赏你一巴掌,你看看是不是作梦?」 「我怎么就栽在你这种女人手里……」他轻笑,喉结微微的震动蹭得我的脸颊麻麻痒痒的。「漪儿,你说我可以尽量自私,那我这次真的想要自私一回了!不过我给你选择的机会,若想逃跑,现在就可以逃走,否则以后,就不会再放开你了!」他虽是抱着我,力道却是极轻,让我轻易就能挣脱。 「说什么废话!」我不爽地抬起头白了他一眼,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作为回应。 他渐渐收紧了手,将我紧紧圈在他的怀抱里。「漪儿,成为我的女人吧!」 皇上从天狼山回宫后隔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便在凤凰王朝的后宫中传开:一直跟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御前侍奉大宫女林艺香在尚未受到临幸的情况下,突然被册封为漪妃,并破例成为后宫妃嬪中唯一一个拥有自由进出御书房特权的妃子。 从此,「林艺香」这个名字便成为宫女之间最为热门的话题,一有空间时间便热烈讨论她如何从一介最低等的浣衣局宫女,一路爬升到御前侍奉的地位,甚至成为皇帝的女人! 漪妃娘娘在宫女界中已是传奇人物,被当成超级偶像般地尊崇着,还时不时有宫女聚集在她所在的「漪兰宫」门口守候,希望能一睹她的风采,甚至请求她传授几招秘诀。 她的故事励志人心,为人带来无穷希望!宫女们纷纷以她为目标,深信着只要持续不懈地努力,总有一日也能像她一样,飞上枝头变凤凰! 第四十一章 好老公不用与好朋友分享 第四十一章好老公不用与好朋友分享 「翊,你这里能借我躲躲吗?」 凤湘翊从奏章里抬起头,看见我匆匆忙忙跑进御书房的狼狈模样,脸上并没有出现担忧的表情,却是莞尔。「怎么了?宫人们还纠缠着你不放?」 「你还敢问?」我给了一脸「不干我事」的某人一记白眼。「还不都是你搞出来的事情!当上御前侍奉的是你,封妃的人也是你,你给我想想该怎么解决?」终于能体会全夜的辛苦!上次在天罗国宫外和他一起逃难时是抱着旁观者的心情,现在成了当事人亲身经歷,才知道超级偶像不是谁都能当的! 说到全夜,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当初离开天罗国时走得匆忙,也没能跟他道别…… 「好好好,别生气了,嗯?」他微笑着拉我在他身旁坐下,又替我将头上因一路奔跑而松动的金釵扶正。 这个混帐!用那张妖孽脸摆出这么温柔的表情,我还生气的起来吗?更混帐的是,那张脸我已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居然还没能免疫…… 他今日一袭紫色绣金龙袍,头发用淡紫色丝带扎了公主头,除了眼睛没描上眼线外,其馀装扮跟我之前没什么不同,但不管怎么看,和先前的我就是判若两人……果然是气场的问题啊! 我叹了一口气,随口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正在思考储君的问题。」他揽住我的腰,让我更贴近他。「漪儿,你觉得湘云和湘寧,谁更适合当王?」 「什么?」听完他的话,我忍不住惊呼,讶异地抬头看他。「你重回帝位也不过二日,现在就在找继位者?」 「我死过一次,要不是你碰巧进入我的身体,这江山不知道会因为继位问题乱成什么样子?所以詔书先拟好是必要的,也算是未雨绸繆吧!」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平静地叙述着他曾经死过的事实。 我不禁打了个冷颤,几乎快忘了这件事。是啊!照理说他应该是个死人了,我差点就永远见不到他!可要是他没死,我又怎么可能穿越到他的身体,和他相遇? 缘份……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呢! 「好吧,就算真要找储君好了,你还那么年轻,应该要等有了子嗣以后再说吧!难道你不传位给你的孩子,而是兄弟?」 见他的脸色黯淡了几分,我回想自己刚才说过的话,突然领悟了什么,声音有些涩涩的。「你该不会……以为我别有企图吧?我……」 「傻瓜!」他一声轻叹,打断了我的话。「我怎么可能那样想你?而且你根本不需要有任何企图,真要孩子的话,我只想和你一人拥有孩子!」 「翊……」我的鼻头仍是酸酸的,却是因为感动。 他的下巴轻抵在我的肩上,比女人更加光滑水嫩的脸蛋贴上我的脸颊。「将来会不会有孩子还是个未知数,你先说说湘云和湘寧谁适合倒也无妨!」 「凤湘云和凤湘寧啊……」我认真思考了大约三秒鐘后,坚定地答道:「当然是凤湘云!因为他够腹黑!」 「腹黑……是什么意思?」 「腹黑就是……表面上看来……哎呀!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之那是作为一个成功皇帝不可或缺的条件之一!况且凤湘寧身子那样的弱,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你叫他扛下这么沉重的担子,不是要他早日归西吗?」 「呵,你可别小看湘寧!虽然他身子弱,但……」 「皇上!嫻妃娘娘求见。」张学禄的声音忽地从外面传来,中断了我们的谈话。 「就快要到午膳时间,嫻妃这时候过来……」凤湘翊不安地看了我一眼。 我点点头,接下他的话。「肯定没好事!唉!这两天被那些疯狂粉丝逼得太紧,都忘了跟陈曦解释。」我轻轻挣脱他的怀抱,和他保持着皇帝和妃嬪间合乎礼节的距离,然后给了他一个悲壮同情的眼神。「待会儿大概要挨骂了!你……多担待点!」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无言,用有些无奈的语气对着外面喊道:「请她进来。」 「臣妾参见皇上。」听见这过度甜腻娇嗲的声音,我全身立刻起满鸡皮疙瘩。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爱妃平身。」他抬了抬手让她起来。 当陈曦抬起头时,眼中的杀气却是朝我射来。我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难道她知道了? 「咳咳,漪妃是自己人,你有话就直说吧。」凤湘翊不自然地乾咳两声,说出了和我第一次在这里被陈曦「质询」时相同的话,不过称呼由「艺香」改为「漪妃」,而正是这点惹毛了陈曦。 「哼!漪妃?」她收起温婉的笑容,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转而投至凤湘翊身上。「看来感情还真好啊!居然用你的名字起封号?死三八臭婆娘混帐兰漪!你真打算和我绝交吗?竟然连这都瞒着我!我给了你两天时间,你却没给我一句解释,甚至连雅棠宫都没踏进来!说!朋友是这样当吗?等等……该不会……你其实……是t吧?」她收起了兇狠的语气,神情转为认真,她是真的在思考这件事。 凤湘翊没有回应她,一来是因为他听不懂「t」是什么意思,二来他现在脸上正写了一个大大的字──冏。 而我,则是不幸地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咳……那个……」 我正试图解释,却又收到陈曦送来的一记冷眼。「大人在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小孩子?」我的最后一丝理智终于崩溃,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开骂了起来。「老娘也才小你一岁,算什么小孩子?欧巴桑!」 陈曦被我突如其来和她一样毁坏淑女形象的举动吓了一跳,有些错愕地望着我。「你……是谁?」 「就是那个死三八臭婆娘混帐兰漪!」我没好气地回答。 「啥?」她的嘴巴瞬间呈现o字型,抬起手愣愣地指向脸上除了「冏」字外又掛上数条黑线的凤湘翊。「那这个人又是谁?」 「原来是这样……」 在误会解开之后,没有什么事对陈曦来说比吃饭更加重要,于是她随便对凤湘翊打了声招呼后,便拉着我回她的雅棠宫用午膳。 以为她会那么好心邀我一同吃饭?错!这狠毒的女人命令我,在没把所有事情鉅细靡遗地向她交代完之前,不准我吃饭! 我可怜兮兮地看着她端着一碗蔘鸡汤喝得津津有味,抚了抚扁平的小腹,卑微地发问。「全都告诉你了,现在我能吃饭了吗?」 「嗯。」她高傲地点点头,彷彿在说「好吧,本宫就大发慈悲赏你一顿饭吃!」。 要不是我欺瞒她在先,我用得着这么低声下气吗?谁都能得罪,就是不能得罪女人(某人瞬间忘了自己也是个女人的事实……)! 我赶紧挟了块糖醋鯽鱼垫垫胃,同时悲哀地感叹着我好歹是曾经的皇帝,如今的后宫娘娘,怎会落到如此田地…… 「所以说……这段时间,你一直在跟凤湘翊暗通款曲?」她放下汤碗,拿起方帕擦了擦嘴。 「什么暗通款曲?咳……」我一时惊吓,还来不及吞下的鱼肉就这么噎在喉咙里。我拍拍胸口,用力咳嗽,总算把那块鱼肉给咳了出来。「说得这么难听,好像我们在偷情似的!」 她还算有良心,递了一杯菊花茶给我。没想到在我感激地接过茶杯时,她却是不怀好意地挑了挑眉。「看你这么激动,作贼心虚喔?」 「才不是!」我低头喝茶,好掩饰我的难为情。「之前……是我默默暗恋着他,最近才发现他也……哎哟!反正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我到底在扭捏什么?这还像我吗?真是太白痴了! 果不其然,陈曦赏我一记鄙视的白眼。 「那月疏桐呢?你该不会还不知道他喜欢你吧?」她又拿了一块莲蓉酥吃了起来,语气随性平常,却让我的心隐隐抽痛了一下。 「我知道,他跟我告白了。」我放下茶杯,轻轻一叹。对于月疏桐,我总有着说不清的愧疚感。只能说是……没有缘份吧! 「都告白了还不成?唉……我们可怜的月月啊!」她故作惋惜地搥着胸口。 我的眉角无言地抽了抽。上次是小桐桐,这次是月月……感情她把月疏桐当成她家小狗在叫? 「不过你怎么那么蠢?要是我也会选月疏桐不选昏君!」 「翊他才不是昏君!他之前是因为有苦衷,才会扮成昏君的!」我忍不住大声为凤湘翊辩解。他冰雪聪明、才华洋溢,武功自然不用说,就连洗衣打扫、帮女生梳头化妆都拿手!天底下哪里还能找到像他这样完美的男人? 「翊?噁……」陈曦夸张作出呕吐状,还一副「恶寒」模样抖了抖全身。「嘖嘖,又一个掉入爱情坟墓的盲目女人!」 「哼!那是你还没遇见你的mr.right!等到你陷入爱河时,说不定比我更夸张!」 「我整天都得待在这深宫里,若要陷入爱河,那对象也只能是『我们』的夫君、你的『翊』!」她邪恶地勾起嘴角,凑近了我。「怎么,你要和我当姐妹,还是情敌?」 「算了,那你还是一辈子当尼姑好了!」我扬起一个极致灿烂的笑容。好东西要和好朋友分享,但不包括好老公! 「呿!见色忘友。」她撇撇嘴,神情变得严肃。「说认真的,你真的决定就这么栽进去?那个人可是皇帝啊!自古帝王多薄幸,后宫是个怎么样的地方你没看电视吗?一代新人换旧人,你能保证他不会对你感到厌倦,你的心不会受伤?」 我摇头苦笑。「未来的事,谁也不能保证!况且要不要栽进去,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不过……」我的苦笑转为甜蜜的笑。「现在他对我很好,而我也选择相信他,这就够了!」 她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坚定,叹了一口气,收起了担忧的表情,然后将我的手放到她掌心里,轻轻地拍了拍。「好吧!既然这是你的决定,我一定会支持你!要是他对不起你,儘管跟我说,我替你出头!如果后宫里的其他臭女人欺负你,我就拔光她们的头发!哼哼……好久没有机会好好练练我的『九阴白骨爪』了……」 看见她满脸的奸笑,一隻乌鸦从我头顶飞过。「怎么感觉你很期待我被欺负……」 「咦?被发现了吗?这样好了,乾脆我们两人来组一个『后宫太妹帮』吧!以前我就想试试霸凌那些做作的学妹是什么感觉?一定很爽!」 无语。又一隻乌鸦飞过…… 陈曦姐姐只是开玩笑,小朋友不要模仿喔! 我带着无奈的微笑,感动地凝视着还沉浸在自己「美好」幻想中的陈曦。 陈曦,谢谢你!有你这么个好朋友,我真的真的很幸运! 第四十二章 岁月静好 第四十二章岁月静好 为了我往后的安寧生活着想,我决定在我的漪兰宫前院召开一场说明会,一次打发掉那些对我压抑不住如滔滔江水般崇拜之情的热情粉丝们。 参加的宫女人数远比我预期中来得多,差点没把漪兰宫塞爆!更离谱的是,我甚至在其中发现几位太监…… 是怎样!他们想成为凤湘翊的男宠吗?(重点是男宠也应该是「正港」的男人吧!) 我无语地站在台阶上,俯视底下黑压压的一片人群。想我当皇帝时,好像也没这么被热烈拥戴过,这些人是都不用干活吗? 正所谓树大招风,我不禁担心起这么大的阵仗会不会让后宫其他的女人红了眼,因而惹上风波……但要是这件事没好好解决,我还没被人找碴之前,神经就会先耗弱了! 底下的听眾手上还握着自己工作的用具,一看就知道是扔下做到一半的差事跑来的,正殷殷期盼地望着我,等着我传授如何勾搭上皇上的秘诀,喔不,是分享我奋发通往璀璨人生的励志故事! 「本宫的事蹟想必你们都很清楚,今日就不再浪费唇舌了。本宫送你们四字箴言,只要谨记这四个字,要如本宫这般也不是不可能。」我稍作停顿,目光扫向底下的宫女们(太监自动被我忽略……),她们很有默契地同时吞了吞口水,等待着我的话。 「那四字就是──努力工作!」我朗声说道,并不意外地看见她们傻眼的表情,又接着解释。「想当初,本宫在浣衣局洗衣洗到一双手都脱了十层皮,冬天时甚至还会长寒疮。但是本宫没有放弃,不断告诉自己『不努力就不会成功』,咬牙苦撑,努力工作,才有了今日这般成就!」我故意用戏剧化语气搭配夸张的肢体动作唸着瞎掰的台词,还不时拿出手帕抹抹眼角彷彿在感叹一路的辛酸。 她们深深被我的情绪所感染,激动地点着头,完全相信了我的鬼话。 「所以,该干嘛干嘛去!好好监守着自己的岗位,继续跟着本宫是不会有前途的!」 「谢漪妃娘娘指点!」她们几乎是感激涕零地磕首叩谢,下一秒院子里已剩下漪兰宫原先的宫女们。 据说后来因为我今日的一番话,后宫宫人们的工作效率以惊人的速度直线飆升,倒也算是美事一桩…… 我满意地伸伸懒腰,大口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 真是一群可爱的笨蛋们!虽然我相信「不努力就不会成功」,但我更坚信「努力不一定会成功」啊!要是从宫女变为妃嬪那么容易,那干嘛还要选秀?直接从宫女里面挑选不就好了!况且凤湘翊拥有那么多绝色丽质的后宫佳丽,却对她们没半点兴趣,他怎么会留意那些长相一般般,资质一般般的宫女们? 要不是我和他之间有着巧妙的机缘,他一辈子也不可能注意到我。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能被他放在心里肯定是因为我上辈子衰到发票从没中过半张,走在路上连一块钱都捡不到,甚至人人有奖的抽奖也只抽到一包卫生纸才换来的奇蹟福分! 现在只能祝福她们「有梦最美,希望相随」,剩下的都不关我的事!重要的是,从此我的人生又恢復了清静,喔耶! 我的脸上掛上了舒心的笑容,正准备回寝宫补美容觉,却见彩珠面有难色地朝我过来。 顺带一提,凤湘翊说有个熟悉的人伺候我他比较放心,便把彩珠调到我身边,所以她如今是我漪兰宫的大宫女。 「怎么了?」我看她愁眉苦脸,疑惑地扬起眉问。 「娘娘……仪凤宫那里派人来请娘娘去一趟。」 「皇后是吗?」我叹了一口气。明日开始我才需要参与六宫请安之礼,皇后都还没见到我,就急着要找我麻烦吗?恐怕和我今日的高调表现脱不了关係吧!当初是陈曦,今日总算也轮到我了…… 「娘娘,不如奴婢说娘娘身子不适,回绝了她们?」 「我这样子说身子不适谁相信?」我笑着摇摇头。我来自于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宫女对我来说是帮手而不是奴婢,现在我已不须顾忌皇帝该有的威严,在漪兰宫里私下便用「我」自称。「没关係,你告诉她们我换件衣裳,等会儿就过去。」 我换了一袭鹅黄裙衫,袖口裙襬处皆绣有粉蝶,肩上搭了件月牙色素锦披帛,头上未戴金釵步摇,只插上一支雕工细緻的翠玉芙蓉簪,简单素雅却不失身分。 在这后宫里,低调才是王道!况且是「第一次」和「大老婆」见面,虽然我完全不关心那臭皇后看我顺不顺眼,但为了不给凤湘翊添麻烦,我还是不得不扮演一个恭顺谦卑的「受教」妃子。 我走在前往仪凤宫的路上,脑中不断设想着待会儿将会上演的情节。要是臭皇后给我脸色看,我便大人有大量,忍她一次!想想之前把她当空气晾了这么久,害她可悲到非要「不小心」落进池里才会被注意,受她些气也是合理的! 但若是她像之前对待陈曦一样把我叫过去当眾羞辱,我是绝对不会傻傻不吭声的!乾脆让彩珠偷偷去唤陈曦过来,我们一起揪光臭皇后的头发! 呃,不行!这样事情就闹大了,说好不给凤湘翊製造麻烦的……可要是她也叫我去静心堂抄那什么鬼心经一百遍一千遍,我真要照做?绝不!太窝囊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现在给她几分顏色将来一定会在我头上开染坊! 唉……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后宫果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苦恼之际,仪凤宫已出现在眼前。我深吸一口气让心情平静下来,等待着宫人通传。 不一会儿宫女便出来示意我进去,我扶了扶发簪,确认全身装扮都稳妥后,对正欲搀扶我的彩珠轻轻摆了摆手,自己提了裙襬走进去。我总是不明白那些妃嬪们明明好手好脚,为什么非得要人搀扶才能走路? 一进到前厅,就看见皇后端坐在主位上,慢慢地喝着茶。她一身石榴红华丽宫装,头戴只有皇后才能配戴的凤釵,高贵端庄,端得是皇后风范!但那张美丽的脸庞上神情淡淡的,甚至还有几分哀愁,对于一个即将教训小妾的大老婆来说,她这种表情似乎不够威严…… 不对!我到底在做什么?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替别人担心气势够不够?人家那说不定是暴风雨前的寧静,更可怕!想我前辈子当社长的时候,也没少应付过机车的教官们,等等就见招拆招吧! 我咬咬牙,屈膝一福。「嬪妾参见皇后娘娘。」 「妹妹快起来吧。」是我眼花了吗?当我抬起头时,竟看见她对我亲切一笑。难道她想来招「笑里藏刀」? 我暂且压下心中的疑惑,缓缓起身。「谢皇后娘娘。」 「漪妃妹妹坐吧。」她抬手比了比左下首一张椅子,然后转头对站在她一旁的大宫女緋红吩咐道:「赐茶。」 我安静地坐在位子上等着皇后先开口,无聊期间偷偷打量起之前从没认真细看过的仪凤宫。 果然皇后殿就是不一样啊!比起我那漪兰宫华贵气派得多了!不过总觉得有着一股说不清的冷清,再加上厅里燃着的缕缕檀香,怎么让我有种置身在……佛堂的错觉。还是我的漪兰宫好,虽然不大,却很温馨! 「今日找妹妹过来,是为交代妹妹几件事。」等到嫣红将茶送上来之后,皇后语气温和地打破了沉默。 我正要端茶的手一顿。她终于要「交代」事情了吗?「娘娘儘管吩咐。」我收回手,和顺地朝她一頷首。 「妹妹突然被册封,本宫是有些意外的,不过妹妹侍奉皇上也有一段时日,受到皇上垂青倒也不是什么奇怪事。」她垂下眼睛,眼角眉梢流露出淡淡的伤神。「你也知道,皇上和以往不同了,总是忙于朝政,很少踏足后宫,就算有也多是去嫻妃那儿。」 我在心里心虚了一把。那个无情的皇上……好像是我。 「本以为皇上不会再纳新人了,谁知……总之,你跟在皇上身边伺候了好一阵子,皇上的脾性喜好想来是比本宫清楚,你好生伺候着皇上,让皇上可以消除政务带来的疲劳,这是身为后宫女人的职责。其他妹妹们本宫会多加嘱咐,不会让她们为难你的!你跟着皇上多时,也知道皇上对本宫……唉,本宫也只能尽力打理好这后宫,讨皇上欢心却是心有馀而力不足。妹妹肯定是极得皇上喜爱才会直接册封妃位,希望妹妹能代替本宫待在皇上身边,提醒皇上不要过于劳累,要是能尽快替皇上开枝散叶那就更好了……」 她最后那句令人脸红心跳的话我已无暇反应,因为我的脑袋里彷彿有无数颗原子弹同时炸开! 天啊!原来我不只眼花,现在耳朵也出了问题了吗?这到底是在演哪一齣?! 她一副看破红尘的语气,让我不禁怀疑她是不是等会儿就要遁入空门?她究竟是打算改走悲情路线博取我的同情,还是自上次落水我答应陪她一同赏荷后,她便打开心结不再执着,认为这样的日子已然足够? 不管她是处心积虑还是就此看开,她的话很显然地起了效用。我的良心不允许我霸佔着「姐妹们」的老公不放,让她们白白辜负了大好青春,因此之后在漪兰宫里便时常出现这样的对话…… 我:「你怎么又来了?前日不是才来过?」 翊:「我想你了……」 我:「不行!你去如妃那里好了,或是惠贵嬪也可以。啊!你是不是很久没去找皇后了?人家打理后宫很辛苦,要多去关心她!」 翊:「十五再去仪凤宫就行了……哪有你这种老把夫君推给别人的妻子?」 我:「你以为我愿意吗?而且那些人也都是你的妻子好不好!她们这样被你冷落很可怜耶!又不能再嫁,一辈子都得跟你耗在这里!」 翊:「你都不会吃醋吗?该不会已经变心了吧!」 我:「对~我改变性向喜欢陈曦了。」 翊:「……」 我:「神经!你还真信了?放心!我知道你的心在这里,那就够了!我不是说过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翊:「可是我白天忙着应付朝臣,晚上又得在那些女人面前作戏,你都不知道有多累!」 我:「乖!忍着点!这是你欠人家的。况且花了老百姓的税钱买那些首饰衣裳打扮却没人看,不是很不符合经济效益吗?」 翊:「那你自己去看好了……」 我:「别闹孩子脾气,快去快去!唔……」 于是,每次对话便在某人狠狠蹂躪我的唇作为补偿后,一脸不情愿地离去下结束了。 其实把凤湘翊往别的女人身边送去,我的心里怎么可能好受?但他是君,我是妃,我不可能要求他只有我一个女人。既然逃不掉,就只能坦然接受。况且知道他是爱我的,我就该满足了!贪心更多,反而会失去更多! 更重要的是,每次他用那老招术「放倒」那些妃嬪后,便又会偷偷回到漪兰宫,拥着我入睡。相较之下,我已是幸福多了,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日子就这样平淡而幸福地过去了,在凤湘翊基于我的逼迫不得不去各宫「泡茶纯聊天」下,后宫始终维持着微妙的平衡。檯面下有什么暗潮涌动我是不清楚,不过表面上看来倒是一派和谐。 凤湘翊接掌朝政后接连推出许多新颖的利民改革,却不会粗糙躁进,让百姓们一下子适应不良,连那些一向爱支支歪歪的守旧派大臣们也难得没有出声反对,许是被凤湘翊的魄力所震慑住了! 凤凰王朝当今皇上的锋芒算是在此刻完全展露,百姓们不因前后差异太大而感到奇怪,反而认为他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连连拜谢上天给他们带来了一位千古明君。 凤湘翊也时常把我叫去御书房,给他提供一些「我们家乡人」的意见。我曾问他让后宫干政不怕被人说是昏君?他却回我昏君又不是没当过,为了凤凰王朝的未来,他不介意再当一回! 我就这样陪伴在他身边,见证他将凤凰王朝推向一个崭新的里程碑。这时的我还不知道,等到他一手打造的全新凤凰王朝到达灿烂巔峰时,我却是无缘与他一同欣赏这成果了…… 转眼已是深秋,我佇立在漪兰宫前院,抬头望着院里枫树上火红的枫叶,不由得回忆起和凤湘翊交换的那个夜晚,天狼湖畔的枫树景色亦是极美…… 秋风拂过脸颊,吹起了我几缕发丝,带着丝丝凉意,却令人舒服。枫叶纷纷落下,下起了绚丽唯美的枫叶雨。 真美……我在心里轻叹着。 「怎么又站在院子里了?也不怕着凉。」身后传来熟悉的温和嗓音,接着一件披风落到了我身上。 我回头对他明媚一笑。「知道你要过来,就出来等你了。」 「下次在屋里等就好,要是生病了我会担心的。」他从背后将我轻轻拥进怀里,用他的体温温暖着我微凉的身子。 「嗯。」我在他怀里点点头,止不住脸上的笑意。 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了曾在电视上看过的一句话,拿来形容现在的生活正好贴切。 岁月静好。 第四十三章 这就叫作「自作自受」 第四十三章这就叫作「自作自受」 陈曦自穿越后一直保持着练舞的习惯,我在宫中间来无事,便和她一同练习,一来打发时间,二来也当作一项运动强身健体。 平日里不是我去雅棠宫找她兼蹭饭,就是她来我的漪兰宫练舞顺便打屁,今日原本说好是她要来找我的,刚才却派了她宫里的莲儿过来,说她今日不练习了。 我觉得奇怪,刚好昨天她说有样东西要给小白,便抱着小白前往雅棠宫。 说到这小白就来气,我严重怀疑牠是我上辈子的仇家穿越过来的! 先前都是凤湘翊在照顾牠,牠亲近他一些还情有可原,可为什么交换后牠依然黏着凤湘翊不放?照理说牠熟悉的应该是我这副身体的气味啊!每次凤湘翊来的时候,牠都会諂媚地摇着尾巴猛蹭他的腿示好,可和我相处时不是摆着一张面瘫脸装死,就是对我大呼小叫。有没有搞错!牠的主子可是我!是我!真是隻见色忘主的狗…… 当我踏进雅棠宫前厅时,眼前所见的景象让我傻眼到差点失手摔了我怀里的那隻笨狗。我还特地退了回去,确认这宫殿正门上的牌匾写的是「雅棠宫」三个大字后,才愣愣地走向端坐在软榻上忙碌的某人。 「干嘛一副见鬼的表情?」陈曦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比见鬼还可怕!」我紧紧攥着小白,以陌生又怀疑的目光在她和她手上的东西之间来回打量。要不是她说话照样欠扁,我还以为真正的「叶荷嫻」回来了。「你……在刺绣?」 「也不想想是谁害的!」她抬起头,冷冷地挑了下眉毛,眼中开始匯集杀气。 我不明所以地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我?」 她看我一脸莫名奇妙,原先的杀气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无奈与鄙视。「唉,不能怪你!凭你那豆腐一般的脑袋会记得才怪!」 早已习惯她的「狗嘴吐不出象牙」,我只是撇撇嘴,并未予以回击,静下心开始认真回想,过了一会儿脑中渐渐有了模糊的印象…… 似乎在某个风光明媚的日子,我一时心血来潮,想让那些吃饱太间的嬪妃们有事情做,便让皇后替我下了道命令…… 「对不起,是我错了!」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好事的我,诚恳无比地对着陈曦九十度鞠躬道歉。 「哼!至少还算有救。」她不以为然地拨了一下瀏海,拿起手上的绢布用牙齿咬断了丝线。「呼……总算完成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屎吗?」我倾身向前打算好好欣赏她的「大作」,却看见素白绢布上有着一个疑似「大便」的可疑坨状图案。 「没错!我这人说到做到!说好要绣一坨屎给你,就一定会照做!」她理直气壮地拍拍我的肩,露出个「我很够义气吧」的笑容。 我的嘴角无言地抽了抽。不知道当凤湘翊看到这东西时会作何感想……再望了一眼那一看就很高级的光滑绢布和上好的泥金绣线,在心里为这些投错主的材料默哀三秒鐘。 「不过看你这悠哉样,可是完成了你的『作品』?」她邪恶地勾起了嘴角,一脸幸灾乐祸。「别说我不够朋友,好心提醒你一下,这个月的交件日就在明天喔!交不出东西可是会闹笑话的,漪妃娘娘~」 听完她的话,我连同怀里的小白一起呈现石化状态(小白今日本就面瘫……)。刚才……似乎……听见了什么可怕的事…… 是说,被规定每个月必须缴交一件绣品的米虫嬪妃中如今好像也包括……我。 我! 从前家政课成绩都是不及格的我,对「刺绣」这门高深的艺术有可能拥有任何天分吗?当然是不可能!所以要在明日缴交出一件像样的作品简直是天方夜谭! 姑且先不论做不做得出「像样」的东西,我连陈曦绣出一坨屎的那可笑手艺都没有啊!一天的时间,就算临时抱佛脚也是没救,在刺绣方面「白痴」这个形容词对我来说已是高估! 难怪最近在路上没看见什么人走动,原来大家都是待在宫里忙这件事情。 我哭丧着一张脸看向陈曦,语气说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好姐妹,你救救我吧!就算绣那噁心的东西也无所谓,能交差就好!」 「什么噁心的东西?少瞧不起我的艺术!再说了,我的风格那么独特,一看就知道是我帮你做的。」她起身接过小白揣进怀里。「哎哎!这就叫作『自作自受』,现世报啊!你有时间在这边装可怜,还不如快回去找个宫女恶补!小白就先待在我这儿,我玩够了再叫莲儿送回去。祝你好运囉!不送慢走~」 我只能牙痒痒地瞪着她,忍下衝上去撕烂她那张嚣张嘴脸的衝动,踏着重重的步伐转身离去。自己造的孽,我还能怪谁? 「嘶──好痛!」我将不知道被扎了多少次的手指放进嘴里吸了吸,一旁的彩珠看了急得简直要哭了出来。 「娘娘!求您别再练了!要不跟皇上说一声,皇上待娘娘那样的好,肯定……」 「不行!」我摇着头打断她。「我最讨厌靠关係的人,自己怎能也那样做?你也不早点提醒我,这样我还能多几日时间准备!」 「奴婢先前询问娘娘要不要刺绣,是娘娘说……」她为难地垂下头,挣扎着要不要继续说。 「我说了什么?」我的左眼皮跳了起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彷彿带着必死的决心一口气说了出来。「娘娘说刺绣那种伤眼又浪费时间的活,白痴才会去做!」 好极了,又一「自作孽不可活」的惨痛实例!我还真有先见之明,知道此刻坐在这里乖乖刺绣的自己是个白痴! 我无奈地抚额。「那你也该多劝我一会儿啊!」 「奴婢该死!」她猛地跪下,脸色无比惨白,自她转述完我那句话后便一直是这副表情,好似早已猜到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好了,快起来吧。」我苦笑着扶她起来。「生命很可贵,别动不动就说『该死』。时间不多了,你快继续指导我吧!」 「是……娘娘。」 两个时辰后,我揉着酸胀的眼睛,无力地瞪着素绢上纠缠成一团的丝线。 都练习了这么久,我勉强才绣出一枝梅花。重点是,我原本要绣的是雪梅,不知怎地最后竟变成了血梅…… 「娘娘,您已经很努力了,不如……参见皇上!」听见彩珠变了调,我下意识回头一看,熟悉的紫色人影映入眼帘。 他摆了摆手,彩珠便十分自觉地退了下去。 「怎么心血来潮想要刺绣?」他走到我对面的椅子坐下,依旧温和的声音却是带着一丝笑意。感情这傢伙是来看好戏的? 「我自己下的好命令,现在遭到报应了。」我瞇起眼看他。「你该不会一直都记得这件事吧?」 他点点头,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记得。只是我以为你打算不当一回事,便没同你说起。」 「你以为我还是皇帝,能想不当一回事就不当一回事吗?」只能说,平日做人太失败…… 「让我看看你绣了什么?」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拿走我唯一还算成功的一件作品仔细察看。 「你猜得出是什么东西吗?」我期盼地紧盯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嗯……」他的眉头越蹙越紧,一双凤眼极其认真地凝视着那枝「雪梅」,差点没把绢布看穿个洞。「是李子对吧!」最后,他这么说道,声音中竟还带着些许迟疑。 「是梅花。」我冷冷地回答。 「呵呵……是梅花啊!其实再仔细看好像就能看出来了……」 「够了,你完全没安慰到我。」我白了笑得很心虚的某人一眼,一把抢回我那绣着长得像李子的雪梅的丝绢。 他轻叹了一口气,拉起我的双手展开,右手轻柔地抚过我伤痕累累的指尖。「还疼吗?」 听到这怜惜的话语,我的心立刻软了下来,原本的不悦随之烟消云散。「早就不疼了。又不是小孩子,小伤罢了。」 他重新拿了一块乾净的绢布。「你先休息一下吧,让我来。」 「你?」我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我都这样凄惨了,你一个大男人哪会刺什么绣?」 虽然拿我来比较很没说服力,但他可是一个习武的男子耶!这么细腻的手工艺他怎么可能做得来?说不定连穿线都是问题!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他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后,从篮子里挑出了几卷丝线。 事实证明,只有这个男人不想做的事,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你会不会太夸张?」我瞪目结舌地瞪着那素帕上一朵朵绽放的雪梅,细緻逼真到简直能闻到那淡雅的梅香。 「怎么样?」他抬头淡笑着看了我一眼,手上仍游刃有馀地在绢布上飞针走线。 「连刺绣也行,你也太超过了!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母后娘娘善绣,小时候为了装成无用皇子,时不时要蹺先生的课,无事可做便到母后宫里看母后刺绣,看着看着就会了。」 「看着看着就会了……」我备受打击地重复了一遍。老天爷为何如此不公平…… 我一手支着下巴,嫉妒地看着我「贤淑」的老公忙碌着,什么忙也帮不上。 夕阳的馀暉打在他身上,使他美丽的脸庞除去了君王的霸气,多了一分柔美。长长的睫毛彷彿被洒上了金粉,如蝶翼般轻刷,勾魂摄惑的凤眼里是点点温柔。 我看着眼前优美的画面,仍觉得像在作梦一般……这样一个内外兼出色的男子,真的是我的夫君吗? 我的视线落到了那持着针线的修长手指,根根纤细如葱尖,白皙剔透宛如玉雕。再看了看我自己的手,因长时间干粗活变得粗糙乾燥,再加上他先前练武留下的薄茧,怎么看都不像是女人的手。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已是好了许多,但和凤湘翊的一比就……唉! 真是的!他先前当凤湘翊时知道要擦护手霜,怎么当林艺香时就不保养?儘管没必要但也不用如此糟蹋嘛!好歹是一双正值青春的少女的手…… 越想越鬱闷,我撑着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他听见我的叹息,停下动作担忧地看向我。 「丈夫的手比妻子漂亮,这像话吗?」 他摇头轻笑,似乎在感叹这点小事也值得烦恼成这样,手上又忙碌了起来。「那罐玉华霜拿去用吧,反正今后我也用不着了。」 「玉华霜?那是什么?」 「就是护手霜的名字!当初怕你听不懂,才直接做了浅白的解释,没想到过了这么一长段时间你还是听不懂。」 我的额头上瞬间掛满黑线,今天我到底是招谁惹谁了?接连被最好的朋友和最爱的男人鄙视…… 「生气了?」 「没有……」 「真的生气了?」 「就说了没有!」 「呵,别气了,明早给你个惊喜。」 「是什么?」 「你猜猜……」 傍晚的漪兰宫,被一片蜜色的幸福包围着。 是夜,我正梦到我化为厉鬼,回到害我以「从云霄飞车上摔出去」这种离谱死法死去的游乐园算帐。在我总算掐住游乐园经理脖子的关键时刻,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轻摇着我的肩膀。 「漪儿……漪儿……」 我吃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半瞇着的眼睛隐约看见那张熟悉的绝艳脸孔。「翊……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今晚有事……要在御书房处理……不过来了吗?」我含糊地说着,意识又逐渐回到了那该死的游乐园…… 「我忙完了。你快起来,我们去看日出!」他柔和的嗓音彷彿摇篮曲,让我的睡意更加浓厚。 「日出……?」我勉强将紧黏着的眼皮分开,挣扎地撑起上半身,往窗子方向看去。 从雕花窗櫺的缝隙中,我看见外面的天空,一片漆黑。 我再次倒回床上,扔下一句话后便拉起锦被继续睡觉。「你头壳坏去了吗……」 第四十四章 陪你看日出 第四十四章陪你看日出 「你怎么又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了?」他在床沿坐下,伸手拉下我的被子。「我是认真的。今日天气看来不错,应该能看见日出!」 「这时间不睡觉……你怎么突然有这兴致?」其实我真正想问的是,这时间不睡觉,你怎么突然发神经…… 「你不是说过,就算我们不能四处游山玩水,也可以坐在皇宫的屋顶上,一起看日出日落吗?」 「我有说过吗?」我伸手摀住了一个大哈欠,眼皮还是重得抬不起来。许久没得到他回应,我有些不安地开口问道:「真有说过?」 「嗯。」听见他带着不悦的低哼,我的睡意全都被吓跑,立即睁开了眼,却对上了他含着笑意的一双凤眸。 「没良心的女人!还不起来?」他乾脆连着被子将我拦腰抱起,用锦被将我全身上下裹了个紧实后,推开窗子轻巧地跃了出去。「还睏的话就再瞇一会儿,到了我会叫你的。」 我点点头,在他怀里乔了个舒适的角度,因为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和温暖让我很快又有了睡意,失去意识前依稀咕噥了一句:「那为何不去看日落就好……」 「漪儿,我们到了。」耳边传入温柔的轻唤,我缓缓地睁开惺忪睡眼,发现自己仍裹着被子坐在他的腿上,他的双手保护般地箍住我的腰身。 「这里是哪里?」我环顾四周,赫然发现我们还真的在……屋顶上。意识到我们可能以何种方式到达这里后,还没等他回答,我又连忙急问道:「这次也是像上回一样,飞上来的吗?」 「飞?呃,按照你的说法,应该是吧……」 「齁哟!那你怎么不叫我起来?你不知道我有多渴望再体验一次吗?」我垂下肩膀,想起刚才明明就有大好机会能再度感受那所谓的「飞簷走壁」,我却睡得不省人事就觉得鬱闷! 「还不是因为某人睡得像隻死猪……」 「什么?」我狠狠掐了掐那摆在我腰间的手。好你个凤湘翊!皮在痒了是不是? 他反将我的手握在掌心中,柔声地说:「知道了,待会儿再带你『飞』回去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我满意地应了一声,放眼望向屋顶之下。 由于天色仍旧昏暗,底下只能望见一片漆黑,看不出来是什么地方。但这里竟然连一盏宫灯都没有,可见人跡罕至,原来宫里竟还有这种地方! 「这下面究竟是何处?」我疑惑地问。 「倚天居。是个废弃的处所,宫里没有多少人知晓此处,却是个观赏日出的绝佳位置。」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我的童年,多半在此处度过。」他的声音徐徐缓缓的,似是在缅怀着他的过去。凉风吹起他的发丝,拂过我的脸颊,冰凉的触感带着一丝伤感的味道。 我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酸涩,脑中浮现年幼失宠的他独自一人窝踞在这偏僻的一角,孤伶伶地读书习字,就算冻着病着也无人发现的画面,抬起手本想碰触他的脸作为安慰,这份苦涩却在听见他下面的话后,霎时消逝得无影无踪。 「除了燿瞳,只有你知晓这对我来说意义非凡的地方。」 照理说,他这话代表着对我的真心交付,我这时应该感动万分,但我却丝毫没这种感觉,因为我的注意力停留在前半句话,脑中自动切换成他和燿瞳肩并肩坐在这屋顶上,一起欣赏日出的画面…… 想到这里,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这感觉……真是太诡异了!不对,我怎么也开始有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像? 我猛摇头,试图把这些可怕的念头甩出脑袋。果然还是不能同陈曦走得太近,那女人一天到晚就想着要把我也往腐女之路拉去…… 「冷吗?」他担忧地低下头看我,把我身上的被子又拉高了一些。 「不会。」我朝他甜甜一笑,好掩饰我的心虚。好险这年代男风不盛行,纵使他再洞察人心,应该也猜不出我刚刚把他和燿瞳做了不对劲的联想。 他将我的头按在他的胸口,双手搂紧我的肩膀,他宽广的衣袖覆盖着我的身体,彷彿又为我加了一层被。「这样应该会暖和一些。」 「谢谢。」我心满意足地笑了笑,甜蜜的感觉瞬间在心里涨得满满的。此刻的我们,是如此的贴近,就像是一对再平凡不过的小夫妻,仅是相拥着便胜过千言万语。 我忽地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以戒备的眼神盯着我,质问我是谁,占据他的身体有何目的……又想起了在牡丹楼当红牡丹的最后一晚,他说相信我,没有理由……万寿节夜宴上,他救了我一命……当我问他如果我在凤湘祈的叛变中死去他会怎么办,他却告诉我要是我死了,他会随我而去……镇压叛军那晚,他始终守在我的身侧,誓言他一定会用生命保护我……直到他开口,要我成为他的女人…… 究竟是怎样奇妙的因缘际会,我们得以走到这么一天,相知相守?想着想着嘴角的弧度又增大了些,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让我安心无比,不知不觉中已卸下了内心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最后一道武装,像柔顺的小猫在他的胸口蹭了蹭。 以前总以为女人对男人撒娇很矫情,直到此刻我才体认到,有时女人对男人撒娇,是对男人会保护好这女人的真心信任…… 没想到,在我轻轻蹭了几下之后,他的身子却是明显一僵,呼吸不平稳了起来,嗓音变得低沉暗哑。「别这样……」 「对不起。」我立刻端正地坐好,稍微仰起头想观察他的神情,却见他别过头去,只能望见他净白细腻的颈子。「你……会痒?」 「嗯。」他有些古怪地点了点头。虽然明知他是在敷衍我,我却没继续追问下去。 我很清楚,这具身体是不怕痒的。大概是他不喜欢被人如此触碰,怕伤了我的心才没说实话吧……呵,最近日子过得太美好,我竟然得意忘形起来了……也不想想从我们相互吐露心意至今,还不到半个月! 儘管心里明白了这些,却始终难掩失落,我果然还是不够成熟啊! 他似是察觉了我的心情,声音已恢復温和,却是带着令我疑惑的隐忍。「漪儿,其实我……」 「没关係,我都知道。我只是一时失心疯,以后不会再那么做了。」我略带自嘲地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话。就算我清楚他要说什么,我还是没勇气听他亲口说出来。 「你知道了什么?」 他真要逼迫我到如此地步吗?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后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 我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后颈上一个热烫的吻生生打断。他的唇在我的颈背上轻柔地来回抚刷,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敏感的肌肤上,引起我一阵轻微的战慄,耳根迅速烧红了起来。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傻瓜,你这自以为是的老毛病该改改了……」他俯在我的耳畔低语着,声音又微微沙哑了起来,还带着某种陌生的压抑。 他这异常迷人的嗓音让我的脑袋变得浑沌,还来不及思考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却见他指向前方,欣喜道:「出来了!」 原本灰濛濛的天空出现了一道粉红色的霞光,宛如锦锻在天空与山峰的交际铺展开来。随后那粉红渲染的面积扩大,顏色越来越饱满浓厚,转换成绚目的橘红!橘红朝霞底下金光渐显,整片天空恍若一件华丽的裙裳,银蓝上衣、橘红缎裙,裙襬上滚上一圈金色围边,便是宫中做惯后妃礼服的老练裁缝,也万不可能製出这么一件气势磅礡的华裳! 下一刻,瞬间四射的金黄光芒让我下意识瞇起了眼,凤湘翊贴心地抬手遮在我的额前。我在阴影下睁大了双眼,就怕自己错过这美好时刻的任何一分一秒。 散发着万丈金光的朝阳渐渐升起,照亮了大地,将万物都笼上了一层金纱。枝叶上残留的露珠在晨曦的照映下反射着晶莹的光泽,是如此地生动可爱!放眼望去一片朝气蓬勃,就连空气中都散发着清新焕然的味道! 我做了一个大大的深呼吸,感觉四肢和躯干都灌进了满满的活力。「这就是你昨晚说要给我的惊喜?」 「不只这个。」他神祕一笑,下一秒,一条银鍊便在我眼前微微摆动。鍊子底端垂掛着一个精緻小巧的琉璃坠子,晃动间透着灿烂的流光,而坠子外围镶上了一整圈蓝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光芒,美得令人无法将视线移开! 「好美……」我讚叹着,忍不住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这是要给我的吗?」 「虽然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却是我母后生前最为心爱的饰物。」他边说着边撩起我的长发,为我戴上。「纵然后宫佳丽无数,在我心中妻子唯你一人!漪儿,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我听着他并不算甜蜜的诺言,心中却是比听见「我爱你」还要来的震撼!我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脖子,紧紧依偎在他怀里。 够了!真的足够了!就算他不只有我一个女人又如何?就算他无法时常相伴我左右又如何?现在的我,已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都说一个人得到的越多,就越容易患得患失。儘管身上戴着凤湘翊送我的定情信物,且早上才刚听他许下难得出自于一位帝王之口的承诺,我却仍纠结于他抗拒我撒娇这问题。几番犹豫下,我决定告诉陈曦这件事,起码她比我多了一年的人生阅歷,说不定猜得出凤湘翊的心思。 谁知道,她一听我说完,便摆出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一面摇头一面叹气。「我说,你们两个一起睡觉的日子也不少,你到现在还搞不清原因,是在搞笑吗?」 「这跟一起睡觉有什么关係?」我一脸茫然地问道。 她忽地拍了一下桌面,倾身凑近我,以看外星生物般的惊奇目光盯着我的脸猛瞧。「难道你们睡在一起时,都是穿着衣服的?」 我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我没有裸睡习惯,凤湘翊更不可能有,所以我们当然是和衣睡觉啊!」 「天!」她抚着额头缓缓坐回位子上,看起来精神严重受挫。「我还以为是在屋顶上不方便,原来他是个不正常的男人……」 「什么意思?」我依旧不解地问,总有种话题即将朝奇怪地方发展的不好预感…… 果然,这女人若不语出惊人死不休,她就不叫陈曦了! 她勾勾食指,示意我凑到她耳边,然后轻轻吐出这么一句令人崩溃的话。「你该不会到现在还是处女吧?」 第四十五章 妻子的诱惑 第四十五章妻子的诱惑 「说什么啊……」我低下头,拍了拍烧红起来的脸颊。「我……我才十六岁,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我越说越小声,尷尬到连话都结巴了起来。陈曦这女人明明也才十七岁,怎么那么不害臊? 她却是丝毫不觉难为情地翻了翻白眼。「拜託!这年代十六岁当妈的都不知道有多少人了,何况你还是宫中人!本以为之前凤湘翊不碰后宫那些女人是因为洁身自好,不随便跟不喜欢的女人乱搞,但他连你都不碰,这就奇怪了!据我推测,有三种可能,第一……」 我十分敷衍地瞥了一眼她伸出的白皙食指,却还是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等着她的话。 「他、是、gay!」 「呿!」我不屑地摆了摆手。亏我还期待了一下,以为她会有什么「精闢见解」!「他是gay的话,那我不就该是男人了?」 「说不定你只是个挡箭牌,好掩饰他喜欢男人这个惊人秘密!」被我毫不客气地打枪后,她竟开始恼羞成怒。 「废话少说,第二是什么?」我悠间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知道她的回答完全不值得期待后,我现在已是一副听笑话的悠哉态度。 「第二,他、不、行!」她又伸出了一根指头,原本的恼怒转为严肃。她严肃个屁啊! 我喝到一半的碧螺春就这么华丽丽地喷了出来,溼了我的前襟。我从怀里掏出一块绢帕擦拭着身上的狼狈,一边嗔怒道:「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知不知道这种事关乎一个男人的尊严,不能随便拿来开玩笑?况且我又不是没当过凤湘翊,先前太医例行问诊时,也没提过……有这个问题。」 虽然很不想去回忆,但我清楚记得我一穿越过来的时候是赤裸着身子和桃妃躺在床上,难道要我相信纯粹只是因为天气太热,两人其实什么都没做?所以说,凤湘翊……应该是没有那方面问题的。 「这样的话,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凤湘翊是个超级圣人,在你同意之前不会轻易碰你。」她一手支着头懒懒地撑在桌上,另一隻手抠起指甲,语气极度随便彷彿在说「鬼才相信!」。 我无视掉她对凤湘翊,不,应该是对全天下男人的不信任,认真地思索了起来。「说他是个坐怀不乱的君子的话,这点我相信。之前带他在牡丹楼姑娘们的闺房之间转来转去,他完全把『目不斜视』这四字身体力行了个彻底!再说他从来都没有跟我提过这方面的事,我哪来的同意不同意?或许他根本没有这心思吧!又不像你整日混吃等死,你都不知道皇帝该做的事多到什么程度!」 她伸手比了个「放屁」的手势。「皇帝也是男人,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那叫作本能!凤湘翊正值血气方刚,他会没那心思?肯定又是你这迟钝的白痴没察觉到!」 「你少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说的好像你多了解男人!总之,来日方长,那种事等以后再说吧!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笨!」她的右手食指狠狠戳在我光洁的额头上,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以后以后~在这后宫里谁能保证以后的事?你当凤湘翊能为你洁身自好多久?就算他真是圣人,他身为皇帝,难道没有子嗣的压力?之前老对我抱怨那些大臣们是催生魔的人是谁?到时哪宫的娘娘有了喜讯,你可别跑来这里找我哭诉!」 我不是不相信他,他说过只想和我一人有孩子,我信他是真心这么想的。只是,这种事真有可能吗? 我还是凤湘翊的时候,我可以不理会子嗣的问题,但如今的他是逃避不了的吧! 虽然当初决定成为他的妃子,这后宫眾多女人中的一人时便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说到底我只是不断地自欺欺人,催眠自己他只爱我一个,所以没关係。 义务和爱情,对于男人来说,应该是可以区分开来的吧!就算他只是为尽皇帝该有的责任,和其他妃子育有孩子,我能依然坦然面对吗?看到他到别的女人宫里和他们的孩子共享天伦之乐,我还能告诉自己,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拥有他的心,我就该知足? 我……没信心。 如果我有了他的孩子,情况会不会变得好些呢…… 「那么……我该怎么做?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叹了一口气,求助地望着陈曦。 她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似是十分满意我这駑钝的徒弟终于开窍了。「想知道他有没有那个意思,试探他就行了!」 「试探……?如何试探?」 「看我的!」她眨了眨眼,换了个娇嗲彷彿能挤出蜜的腔调。「皇上,您是喜欢臣妾这天使般的脸孔……」她举起一根手指在樱唇上点了点。「还是这魔鬼的身材?」她一脚跨在凳子上,将裙襬拉至膝上,挑逗地抚过细白的腿。 「我喜欢你的幽默感。」我抽了抽眉角,冷冷地回答。 「喂!没礼貌。」她白了我一眼,将裙子拉好。「人家好心给你出主意,竟然如此对待?」 「天使和魔鬼?你当这里是现代啊!」我站起来,揉揉坐得发痠的屁股。「被你这么一闹我总算清醒了,我肯定是脑子抽风才会在这里听你废话这么久。凤湘翊那是什么角色,竟然还想要试探他,要是被他三两下识破,以后在他面前还抬得起头吗?我虽然没有女人味,但女子该有的矜持还是有的!」 结果,隔天晚上,「矝持」的我特别换了一袭薄透的白色纱质寝衣,身上还擦了百花香露,坐在软榻上等着打发掉莲贵人后就会过来的凤湘翊。 儘管陈曦出的是餿主意,但她的分析的确影响了我。昨夜凤湘翊忙政事没入后宫,我便一个人躺在床上思索了一整晚,最后还是决定稍微试探他,好确定他的心思,才不会一颗心悬在那里,老担心着他会不会忍不住就去勾搭别的女人,儘管那些女人都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不过说要试探,究竟又该怎么个试探法? 我凭着记忆,学陈曦伸手在唇上点了点,尽我所能地装出嗲声。「皇上,您是喜欢臣妾……」不行!太噁心了!话都还没说完我的鸡皮疙瘩已掉了满地,这种噁心的举动陈曦怎么有办法做得那么自然? 我下意识地搓了搓身体,分不清是因为被自己恶寒到还是因为寒冷。 其实我身上这件衣服和平时的寝衣外观上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材质是较薄的纱料,隐隐约约透出肌肤的顏色。这还是我从陈曦收起来的夏衣中翻找出来的,要不是房间里的窗子都关了起来,在这秋夜里穿得那么单薄不着凉才怪!就算今晚试探不出来,我也不会再干这种差事了! 「漪儿,你怎么还没睡下?」凤湘翊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一脸奇怪地看着正发愣的我。 我抬起头,对着身着雪白寝袍的他微微一笑。「还不想睡,便起来等你了。」 他似乎注意到我的穿着,目光久久停留在我的寝衣上。 我紧张地盯着他,观察着他的表情想看出有没有任何异样,却见他皱起眉头,担忧地问道:「你穿得如此单薄,不冷吗?」 晕!我和陈曦还在那里推敲了老半天,原来人家根本对我没兴趣! 顿时觉得自己像个白痴,我有些恼羞成怒地拉了拉衣襟搧着风。「我快热死了,这屋里密不通风的,你不觉得闷吗?」说完我立刻有了想咬断自己舌头的衝动。把所有窗户都关起来再喊热,这有说服力吗? 于是我只能狠下心推开身后那扇窗,让冷风灌进来。「呵呵,这样就凉快多了……」 凉快个大头啦!老娘都快冷死了!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 凤湘翊复杂地看着我,然后叹了口气,伸手又将窗子关上。「漪儿,你今晚很奇怪。」他在我身旁坐下,平静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呵呵,有吗?」我继续傻笑,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要是他闻到我身上异常的香味,不识破我的目的才怪! 他却是一脸无奈地将我拉了回去,靠得比原先还要贴近。「嫻妃同你说了什么?」 「呵呵,没说什么特别的啊!」我依旧用傻笑掩饰过去,低下头不敢让他看见我脸上的心虚。他连这个都知道,根本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嘛! 「她叫你试探我?」一句不轻不重的话,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好极了!游戏结束了。 我收起笑容,绝望地将头垂得更低,除了和盘托出事实,现在做任何事都是白费力气。「我不懂你为何不喜欢我在你身上蹭来蹭去,昨日就问了陈曦意见,结果说着说着她就要我来试探你。」 「试探什么?」他的音调沉了下来,彷彿在隐忍着什么。可恶!这傢伙一定是在憋笑! 我已经进入了自暴自弃的状态,自暴自弃的人通常视羞耻心为无物,便毫不避讳地将我和陈曦那令人尷尬的谈论内容全告诉他。当然,我很聪明地自动省略掉陈曦提出的第一和第二项猜测那几部分。 听完我的话,他没有如意料中哈哈大笑,却是陷入了沉默。 「我已经不知道『丢脸』这二字要怎么写了,你想笑就儘管笑吧!」我将脸埋进双手掌心,等待着他的嘲笑。呜呜~我的一世英名就毁在今晚了啦! 「嫻妃说的其实没错。」许久,他缓缓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一手抄到我的膝下,另一手环过我的肩,将我从软榻上打横抱起。 当我被放到床上的那一刻,一种事情不大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你……怎么了?有话好说嘛……」我又掛起招牌傻笑,挣扎着欲起身。 他却突然俯下身子,两手撑在我的枕侧,将我困住。「所以……试探后的结果,是什么?」 他的嗓音是昨日在屋顶上才听过的,有些熟悉却又陌生的暗哑。一双凤眼含情,墨黑眼瞳深邃的彷彿能将人的灵魂吸进去。他温热却些许凌乱的气息拂在我的脸上,挠得我麻麻痒痒的。绸缎般滑顺的发丝垂下,和我的交叠在一起,一张美到令所有女人嫉妒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神情。 我的心跳似乎又漏了几拍。 「我不知道……」几分鐘前我可以肯定地说,试探他后得到的结果是他对我完全没半点那方面的兴趣。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勾起一个摄人心魄的微笑,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子。「我不碰我不喜欢的女人,却不是什么圣人……我喜欢你,自然会想要与你亲近,只是我们成为夫妻的时间还不长,我怕你还没准备好,贸然要你会吓着你……你知道我忍得有多苦吗?」 对上他灼热的视线,听着他曖昧的话语,我的脸颊顿时烧了起来。「所……所以呢?」 他冰凉的手指贴在我发烫的脸颊上,轻柔地摩挲着。「漪儿,如今……你可是作好准备?」 「啊?准……准备?我……我还没……」我已羞到语无伦次了起来,脑中一片空白。今晚试探他,只是想观察他的眼神表情,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可循,没想要「亲身」试探啊! 「还没也没办法,我已不想等了……况且你也不是不知道,眾臣们催得有多急……」他瞇起眼,浑身散发着一股危险气息。 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事,我紧张到微微颤抖了起来,只想着能拖延一刻是一刻,脑中想到什么便脱口而出。「那个……我葵水来了!」 「呵,这具身体什么时候来葵水,你以为我还不够清楚吗?」对不起,我错了…… 「呃……今日不是良辰吉日!」 「我说是便是……」好吧,他是皇帝,他说了算…… 「我……我……」我再也无计可施,只得收起最后一丝残念,闭上了眼睛。 「你害怕?」他的手指抚上我颤动的眼皮,温柔地问。 「嗯……」我僵硬地点着头。 「怕什么?」 「我……不会。」我怯怯地说着,手指紧紧揪住身下的床单。 「没关係,我会……」 「等一下,你又没什么经验,真的会吗?」我睁开了眼,从他的指缝中真诚地望着他。我发誓我完全没有要吐槽的意思,我纯粹只是就事论事,但我的话很显然地激怒了他。 他挑了挑眉,眼中尽是挑衅之意。「这也是帝王学之一,若是不信的话,你可以亲自验收……」 说罢,他低下头,衔住了我的唇。放在我眼睛上的右手一路向下,摸索到了我的腰带,急切地抽掉。同时左手一挥,绣着大朵金色芙蓉的絳帐随即垂下,掩去了帐内的所有浓艳之色…… 第四十六章 娘娘们的才艺班 第四十六章娘娘们的才艺班 清晨,阳光从微敞的窗子洒入,接替早已褪去一层外衣的红烛,为室内带来光明。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欢愉气息,地板上雪白寝衣凌乱,芙蓉帐朦胧映出两道相偎的身影…… 耳中传入几声清脆的鸟鸣,我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落在了红帐外的那片光亮。 天亮了。 身上阵阵的酸痛提醒了昨夜的疯狂,经过这一晚,我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到底是谁说凤湘翊是圣人的?给我出来面对! 本来他顾忌着我是初回,「手下留情」了许多,但我不忍见他隐忍痛苦的样子,于是放纵他的下场就是这样……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几日恐怕是没办法跟陈曦练舞了! 我皱着眉头轻轻翻了个身,眼前是他又结实了许多的玉色胸膛。脑中闪过片段昨夜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耳根不自觉烫了起来。 我赶紧移开视线,抬头望向那张安详的睡顏。看着他的脸,我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因酸痛皱起的眉渐渐松开。 我不是第一次看他熟睡的样子,却怎么看也看不腻!不得不承认,只有他才配得上这张过分美丽的脸。他与身俱来的王者风范让人容易忽略他外貌上不常于男子身上寻见的美艳,而是被他的内在魅力所吸引,为他臣服!平日的他,就像是艳丽的海棠花,而睡着时的他,却宛若天山雪莲,冰洁温雅。 我抬手,指尖小心翼翼地划过他细细的眉,抚过那斜飞上扬的眼梢、纤长浓密的睫毛,再沿着挺直的鼻樑,落到了他玫瑰色的唇上。 我的手指正着迷地描绘着那完美的唇形,一不留神竟被他啟唇咬住。 「那么有精神,是想要再来一回吗?」他依旧是那副睡着的模样,要不是他字字清晰,我还以为他在说梦话。 我赶紧抽回手指,埋首在他的胸口,不敢让他发现我又红起来的脸。 怎么连他也跟陈曦一样,说话越来越不害臊了? 「你什么时候醒的……」 「比你早一些。」他轻抚着我后背的发丝,唇贴在我的额发柔声说道:「我要准备早朝了,你再睡一会儿吧。今日的六宫请安就别去了。」 「不。」我摇摇头。「六宫请安我还是会准时到。翊……我有个请求。」我拉开一些距离,抬头坚定地对上他的眼。 「是什么?」 「虽然我们如今已是……呃,名副其实的夫妻了,但我希望只有我们两人知晓。我不想打破后宫目前维持好的平衡!」见他皱起眉头,我微笑着继续解释。「后宫女人一辈子鉤心斗角,为的就是一个『争』字。一旦没有了可以争的目标,她们其实可以安安分分地相处。上回聚会时我和陈曦『不经意』抱怨起你到我们宫里来时都只有泡茶纯聊天,你都不知道那时候引起多大的共鸣呢!她们发现她们一直认为的宠妃原来跟所有人的处境一模一样,大家都是挡箭牌,顿时看开了许多,竟同病相怜了起来,放开心胸重新互相认识交流!我不希望因为我打破这和谐,后宫和睦,你也省心,不是吗?」 「好,都依你!」他叹口气,语气中带着无奈。「想要给你无尽宠爱,又怕你成为眾矢之的,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现在这样就很好了。」我抬手搭在他的心口上,诚挚地与他对视。「我有这里……就够了。」 已得帝王的一心一意,我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他的手覆上我的手背,握紧,在我耳边缓缓地再次吐出那句曾让我心神不寧好一阵子的话。「得妻若漪,的确是件很幸福的事!」 转眼就要到了八月中旬,再过几日便是中秋节。 凤凰王朝的中秋节和中国歷史上的中秋不一样,不是于夜晚团圆赏月,却是在白天庆祝的,比较像是运动会!大臣王亲们难得聚在一起,用运动好好放松一下。 这是凤凰王朝一年之中的盛事之一,届时将会开放百姓参观。尤其照例皇帝也会下场比赛,前两年的中秋盛会凤湘翊都找了名目没有露面,这次是他登基后第一次出席公开活动,难得有一睹龙顏的机会,百姓们怎么可能错过?到时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盛况空前! 宫内宫外皆为了筹备这场盛会忙得不可开交,就连后宫的眾女人们也为了这件事不得间! 这就要说到这项活动的一项特别之处:参赛者皆是男子,他们的女眷会亲手绣製一样吉祥物,让他们比赛时戴在身上。若是尚未成家者,对他们有好感的未婚女子便可藉这机会送礼暗示,由此可见参赛者的人气高下,也算是凤湘翊王朝最受欢迎黄金单身汉排行榜的一项参考。 就为了这个中秋运动会,我才不得不和后宫里的眾妃子们,一起坐在如妃的芳华轩里上刺绣课。 虽然我不送那什么矫情的吉祥物给凤湘翊,他百分之百能体谅,因为他知道我做不出来,但看着其他妃子都在为了要送给凤湘翊的吉祥物费尽心思,我忽然觉得我也该试着努力一下,就当是他送我那项鍊的回报。 然而没有能力是不争的事实,我又不可能叫凤湘翊帮我做要送给他自己的礼物,只好报名如妃的刺绣课临时报佛脚。 提到刺绣课的由来,就要从最近这段日子后宫的诡异转变开始说起…… 话说某日我和陈曦在雅棠宫的前院练舞时,莲贵人的风箏很芭乐剧地不小心掉了进来,于是她跑进来捡风箏(一般不都是宫女去捡吗?),又不小心地撞见我和陈曦正在跳着风格怪异的舞。 她不知打哪来的兴趣,跟我们说她也想学这种舞。我和陈曦最后不得不屈服在她缠死人不偿命的淫威之下,答应教她跳舞。 故事还没完!刚巧她又是个大嘴巴,到处去宣传这件事,因此我们的学生便从一个增加到三个,直到现在,有十个。 这还不是结束,后宫里不知道受了这件事的什么啟发,竟吹起一股学才艺的风潮。我至此才晓得宫里无聊的女人居然那么多,她们一找到有事可做,一股脑投入的狂热程度直叫我傻眼! 于是,我便在漪兰宫教授舞蹈,陈曦在雅棠宫教烹飪,上个月拿到最佳绣品大赏的如妃指导刺绣,擅长下棋的齐婕妤开棋艺课诸如此类等等等,在某方才艺有所成就的嬪妃就在她们自己的宫里「开班授课」,而有兴趣学习的妃子便自由参加。 起初只有三、五个人互相交流,但时间一久,推广得多,参与者越来越多,开的班种也日益渐加。要不是我很清楚这里是后宫,还以为新开了间女子学院! 当然,皇后碍于身分,不便跟我们一同学习,但她偶尔也是会到各宫走走看看,关心一下「上课状况」,简直就像是现代的校长! 「漪妃姐姐,上次看你绣的那雪梅挺好看的,怎么这次……」柳容华看着我手中绢布上本该是一隻金鱼的不知名图案,「嘖嘖称奇」道。柳容华是我在江昭仪的「斗蛐蛐」课上认识的,长相甜美,性情直率,我们彼此还算谈得来。 我知道她指的是凤湘翊帮我绣的雪梅,却又无法告诉她实情,只得苦涩一笑。「我就只会绣雪梅。」真亏我说得出口…… 「没关係,多练习就会进步了!漪妹妹,你别太担心,大不了中秋送给皇上的吉祥物也绣雪梅就行了!」「老师」如妃看见我的沮丧样,适时地站出来勉励一番。 「嗯。」我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同时在心里碎唸着上次把我的「雪梅」认做「李子」的人貌似就是凤湘翊…… 「我们练习也有两个时辰了,要不今日就到这里吧!听说嫻妃在芙蓉亭那儿算塔罗牌,你们要不要一同去看看?」如妃率先提议道。 听见「塔罗牌」这三个字,眾妃嬪们立刻激动了。 「好呀!听说嫻妃那塔罗牌算得可准了!我还没试过呢!」 「我们快去吧!说不定晚了就错过了!」 「漪妃姐姐,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吗?」柳容华边收着散落在桌上的针线边兴奋地问。 我望着手上帕子里「重度残障」的金鱼,叹了一口气。「也好,就当去散散心。」 还没到达芙蓉亭,便可听见吱吱喳喳的女人谈论声。这就是后宫里最近流行的玩意「塔罗牌」风行的盛况。 陈曦说她上辈子的第八任男友的姐姐是在算塔罗牌的,她当时有跟着学过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总之,她凭印象画下了图稿,让人拿去做成了纸牌,从此便光明正大地藉着塔罗牌诈骗。 我说她是诈骗不是没有根据的,我不懂塔罗牌,这些女人当然更不可能懂,鬼知道她是不是随便乱说!就拿上次惠贵嬪抽到的一张上面有很多金币的牌来说好了,陈曦竟然告诉她,这代表她要发财了! 废话!看到金币就等于发财,这种看图说故事的能力老娘也有! 可怜惠贵嬪听完竟然还高兴地送了陈曦许多珠宝当谢礼,还没发财前就先破财了…… 陈曦替人算塔罗牌的酬劳是每次一件绣品,光是动动嘴皮子就让她凑了一年该缴交的绣品数,这不是诈骗是什么? 我没有兴趣和她们凑热闹,转而走向芙蓉亭外坐在石椅上喝茶的嬪妃们。看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应该是才刚算完塔罗牌。 我看着眼前的一派和乐,心中感慨万千。这还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该有的样子吗…… 自从我和陈曦把凤湘翊「宠幸」的秘密说出去后,如今她们已是真心把彼此当姐妹看。 我没告诉凤湘翊,原本她们以为是自己不得他欢心,才只能跟他泡茶纯聊天,没想到大家都是这样,她们便一致认为──是凤湘翊有问题! 至于是什么问题,没有人敢明确说出来,不过大致上和陈曦的那第一项和第二项猜测差不多。 「漪妃姐姐,你也来啦!」江昭仪看见我,殷勤地起来迎我过去。 莲贵人起身对我一福,甜笑着说道:「漪妃姐姐来得真巧,我们方才才提到漪妃姐姐在万寿节夜宴上弹奏的琵琶呢!」 「琵琶……?」我的脚步一顿,扬起一个僵硬的笑容问道。怎么忽然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呀!我刚好身边带着琵琶,正想着要向姐姐讨教讨教。」她说完还转身抱起放在石椅上的琵琶,对我晃了晃,彷彿怕我没听清楚。 我的笑容顿时垮了下来。见鬼了!我哪里会弹什么琵琶?叫我吃枇杷还比较快! 第四十七章 美男讲堂(上) 第四十七章美男讲堂(上) 「呃,莲贵人呀!你可能是误会什么了,我的琵琶技艺浅陋,还不到能指教人的程度。」我十分真诚地对她说道。老天可鑑!我刚才绝无半句虚言! 「漪妃姐姐无须自谦了!我们都是有耳朵的,姐姐的实力那晚我们都真真切感受到了。莫不是姐姐嫌弃妹妹,不愿赐教?」白目的莲贵人一脸楚楚可怜地噘起樱桃小嘴,乍看之下还真像我在欺负她。我知道她不是故意演戏陷害我,我当然知道,因为故意就不叫作「白目」了。 我低下头,暗自揉了揉眉角,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掛上歉意的笑。「怎么可能是嫌弃莲贵人呢?不是我不愿意教,只是我久未练习,技艺实在是生疏了许多,还怕莲贵人笑话!」唉,实话你不爱听,非得逼我说谎话才开心吗? 她听我说完后一扫脸上的阴霾,亲暱地凑过来,将怀中的琵琶硬是塞给我。「姐姐客气,多弹奏几遍自然就会熟悉了!」 听你放屁!老娘再弹个一万遍也不会熟悉!呼呼……我倒寧愿她是个心机女,不是真白目,这样我还知道该怎么对付! 「不瞒莲贵人,其实我早已不碰琵琶了。」我哀怨至极、彷彿带着满腹辛酸地皱起眉头。聪明人看见我这副模样便不会多谈,深怕提起我的伤心事,但很可惜,她不是聪明人。 「为什么呢?」 她的这句话彻底让我傻了,一来是惊讶于怎么会有人如此不懂看脸色,二来是她这么一问,真让我接不下去。 「是啊……为什么呢?其实呀……嗯……也就是……」我訕訕地笑着,拖延时间好让我这不灵光的脑袋想出个合理的解释。怎么办?乾脆告诉她算命师说我的八字和琵琶犯冲,弹一次便会减寿一年?嗯嗯,这个答覆非常合理,就决定这么说吧! 我正了正神色,正打算严肃地说出我内心的盘算时,熟悉的温和嗓音忽地响起。 「是朕不让漪妃再碰琵琶的。」 眾嬪妃一听见凤湘翊的声音,讶异却又惊喜地迅速整理好衣着,然后齐齐柔声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眾爱妃平身吧。」 「谢皇上!」 我抬起头时,正好对上他的凤眸。我扬起眉毛表示疑惑,他却淡淡微笑,示意我安心。 「漪妃的琵琶人间难有,朕想独佔这美好,便命令她今后只准在朕一个人的面前弹奏。」他环视四周,向眾人投以「有意见吗?」的眼神,随后往我身边走来。 虽然他解救我的举动让我很是感动,但我并不想因此被砲轰啊!看着那些女人们又羡又妒地望着我们,我开始担心起难得的安寧日子是不是要因此破灭了。儘管后宫的女人们最近「相亲相爱」了许多,但她们毕竟是女人。是女人,或多或少都会有妒心的,何况我们的丈夫是个如此优秀的男子。 我悄悄捏了捏他的手掌,低声埋怨道:「看看你做的好事!」 他只是弯了弯嘴角,并未回应我,转身面对那些女人復又说道:「不过朕也稍微向漪妃讨教过,诸位爱妃若想听,朕就替她弹一曲,如何?」 这下子嫉妒的眼神顿时全换作惊喜,能够亲耳听到皇帝弹琵琶,这种机会到哪去找?就算他不是皇帝,凤凰王朝第一美男弹琵琶这养眼画面,看一眼便觉此生无憾!她们理所当然亢奋地点着头,我则是在递给他琵琶的时候偷偷附在他耳边低语:「你该不会是自己技痒吧?」 他斜睨我一眼。「你果真是个奇葩!」 「我怎么了?」 「正常女人在这种情况下不是应该感动吗?」他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抱起琵琶找了张石椅坐下后便开始调音。 「我是怪咖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小声咕噥着,也跟着其他人找了位子坐下等着欣赏。 金阳点点,秋风徐徐,花香馥馥。先不论他弹得如何,光是他坐在那里静静地拨弄着琵琶,已是一幅绝美的风景画。更别提他那出神入化的精湛技艺,一拨一揉弦弦皆掩抑着无限情思,时而哀怨惆悵,时而婉转柔美,凄楚中扣着丝丝缠绵,就连我这不懂乐的,都听得出这是上乘之奏! 一曲奏毕,眾人尚未从陶醉痴迷中平復,却见他将琵琶放至一旁桌上,站起身微笑说道:「雕虫小技,就不再献丑了。朕还有政务缠身,先行离开,眾爱妃继续先前的活动吧!」说罢,便在眾人面前拉着正在因那句「雕虫小技」翻白眼的我走人。 她们此刻心满意足,倒没有人因他单独带走我而吃味。我轻轻地摇了摇被他牵着的手。「大庭广眾下这样不太好吧!」 他却是将我的手握得更紧。「无妨。」 听他这么说我便放心地任他牵着。「你不是政务缠身吗?带着我要到哪里去?」 「的确是政务,和你有关的政务。」他停下来,伸手往我头顶一探。他打开手掌,一片叶子随风飘向远方。「你想不想看看你提出的『义塾』现在进行得怎么样了?」 「义塾?那不是在宫外吗?」 「嗯。」他点点头。「是在宫外。」 我终于意识到他这句话的真正目的,讶异到连讲话都开始结巴。「你你你……你要带我出宫?」 「不愿意?」他扬了扬眉。「不愿意我就自己去了。」 「怎么可能不愿意?」我赶紧说道,一激动音量不自觉便提高了。我窘迫地望了望周围,确定没有吓到人后,才紧张地盯着他的眼睛再次确认。「是真的吗?」 「为何骗你?」他有些哭笑不得地抬手刮刮我的鼻子。「正好今日下午得空,便想去视察都城里的义塾。带你去是想让你看看有什么地方要改进的,毕竟是你出的主意。」 我嘴上的笑容简直快要裂到耳边,开心到就差没跪下来大喊圣恩浩荡!在后宫里的日子有陈曦陪伴虽然不算无聊,但每天待在同一个地方,看着一模一样的风景,着实叫人鬱闷!可是,我如今又不是皇帝,哪是能说出宫就出宫的? 想到这里,我蔫蔫地垂下脑袋。「还是算了,哪个妃子随随便便就出宫?到时候给人家说间话……」 「有我带着你还怕什么?大不了我们翻墙。」他的声音竟是一本正经。 我猛地抬起头惊呼。「真的假的?那可是宫墙耶!」 两刻鐘后,我们已在宫门外。我没有体验到那传说中的「翻墙」,因为今日守门的侍卫刚好又是之前那个没长眼把我当女人的尽责士兵。想想还真巧,每次出宫都遇上他。他当然识相地二话不说放我们通行,于是我们轻轻松松便出了宫门。 凤湘翊换了一身湖水蓝素色锦袍,长发綰起一半,用一支银簪固定着,虽然简单,却丝毫不减他的俊美高贵。而我也换上了水蓝色的裙衫,摘下满头珠翠,只戴一支白玉簪,温婉清丽。 「燿瞳怎么没跟来?」我边走着边问,语气带着些许失落。自从册妃后,我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燿瞳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样? 「一个有夫之妇竟然还心心念念着别的男人?」虽是这么说,但他的语调中完全没有醋味。丈夫如此宽容大度对妻子来说也算是某种程度的打击啊…… 「我跟你说认真的呢!难道他病了?」想到这里我不免担忧了起来。 「怎么说你也曾经是他的主子,这段时间对他不闻不问,现在才想要关心?」 「你都说我是有夫之妇了嘛……」我心虚地吐了吐舌头。燿瞳,对不起!我竟然把你给忽略了,我会好好反省的! 他笑着摇了摇头。「他没病,是我派他去做事了。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真不知道是凭什么惹上一堆桃花债!」 我哪有惹上「一堆」桃花债?月疏桐和全棠也才两个人,两个就叫做「一堆」吗?这人原来算术有问题…… 眼角馀光瞄到一家卖男装的摊子,正确来说,应该是那摊子上的一样物品。我拉着凤湘翊走上前去,拿起那东西细细观看。那是一个绣工别出心裁的腰带,上面还缀有一颗蓝宝石,和燿瞳的眼睛顏色是一样的。重要的是,这腰带是黑色的,燿瞳一定会喜欢! 「夫人好眼光,这是前两天才从西域商队那儿得来的好东西,仅此一样而已!」老闆娘见我喜爱,忙不迭地推销着。 「你想要这个?」凤湘翊边问着边准备掏出钱袋。 我抬手阻止他,自己从袖里取出钱袋给钱。这是要给燿瞳的赔罪礼物,当然得我自己付钱。「这个我要买给燿瞳,想想我认识他到现在还没送过他半样东西,到时他还真把我当没良心的主子。等他回来后你帮我拿给他,顺便帮我向他问好。」我将那腰带塞到他怀里。「别再说我是没心没肺的女人了!」 他将东西收好,牵起我的手又继续往前走。「燿瞳都有礼物了,那我的呢?」 我不自然地乾咳几声。「你的……还在努力中。」 「中秋节再过几日就要到了,你确定你真赶得出来?」他的声音中有着隐忍的笑意。 「少废话!到时候你看到时可不要吓到!」 他连隐忍都免了,十分不给面子地直接笑出声。「的确是会『吓到』!」 我瞪了他一眼,狠狠甩掉他的手。「不是要去义塾?还走不走?」 都城里有两间义塾,我们先到了位在城东的那间。这堂课的授课先生刚好是熟人。 「益者三友,是哪三友?」冰冷的眼神扫过眾位学生。每个人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吓得直哆嗦,无不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候着,头一个比一个垂得还低,深怕一不小心被他注意到,点名起来回答。 「孙弘,你来回答这题。」最后,先生的目光落在角落一个不怕死翘着二郎腿的男孩身上。在场所有人皆吁了一口气,同情地看向角落那人。 那个叫作「孙弘」的男孩吐掉嘴上咬着的芦苇桿,不情不愿地起身。「先生,我不会!」 「不会?」先生的冰山脸上又覆上一层寒霜。 孙弘却没被这慑人气势影响到,理直气壮地回道:「先生之前上过,『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哈!这孙弘有意思!年纪轻轻就敢跟洛清秋叫板,将来一定是个人才! 洛清秋冷冷地抬起眉。「好个『是知也』!既然如此,你认为益者三友该是什么?」 孙弘想了片刻后,挺起胸毫不犹豫地说出他的答案。「有鱼,有肉,有馒头!」 「噗!」 凤湘翊眼明手快地摀住我的嘴,以免我的笑声惊动讲堂里的人。 「漪儿,我们现在是在偷窥。」他在我耳边小声叮嚀道。 我点点头表示我已冷静下来后,他便放开手。 这孙弘实在是太太太有才了!国家缺的就是这种创意人才! 堂内学生们的肩膀诡异地抖动了起来,却没有人敢笑出声,时不时抬起头偷瞄洛清秋的表情。 然而,洛清秋的脸上依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一样的无趣。「书读得好不好还是其次,重要的是求学问的态度!你如此不尊重学问,继续待在这讲堂有何意义?白白辜负了你父母对你的期望!」 不知道洛清秋的哪句话踩到他的地雷,原本还嘻皮笑脸的孙弘瞬间暴走了,竟吐出这么一句不要命的话。「敢问先生,何谓不辜负父母的期望?用屁股写字?」 「噗哈哈哈哈……」 这声惊天地泣鬼神、让万年冰山脸一秒变成茄子脸的笑声之主人…… 是我。 第四十八章 美男讲堂(下) 第四十八章美男讲堂(下) 都说一失足成千古恨,洛清秋在我兰漪这儿一失足,倒是成千古笑了。当然,笑得最大声的还是我。 当所有的视线都往门口这里聚集而来时,我赶紧缩回头,求救地看着凤湘翊。「现在怎么办?」 「自己造的孽,自己去收拾。」他叹了一口气,正了正衣冠后从容地步入讲堂。 我知道,他这声叹息叹的不是我,是洛清秋。救命稻草不打算救我,我只得硬着头皮跟在他后面进去。 当初我便下了令,义塾男女学生兼收,不过朝臣顾忌男女有别,便分开授课,像城东这间义塾收的都只有男学生,而城西那间就是女塾。 在座学生大多是十岁至十五岁的男孩,虽然他们都是男生,但毕竟是孩子,见识尚浅,看见美的人事物不免怔愣,例如凤湘翊。 我们彷彿走在星光大道的红毯上,在眾人瞩目下缓缓而行,直到距离洛清秋跟前的案几三步之遥,才停了下来。 「微臣参见皇上,参见漪妃娘娘。」早已起身等候的洛清秋躬身一福,依旧清冷平静的声音让我全身寒毛直竖,总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寧静……不过他怎会认得我?这张脸他是见过的,之前不论是处理政事还是和大臣们应酬,我几乎都把凤湘翊带在身边,可他竟然知道我如今是漪妃? 仔细想想也是,当初我封妃的时候闹得沸沸扬扬,都城里有耳朵的应该都听说了。 「爱卿平身。」凤湘翊抬手让他起来,转身面向在座的学生。 就算他们年纪小,「皇上」这个称呼代表的意思他们还是懂的,急忙站起来学着洛清秋喊道:「参见皇上,参见漪妃娘娘。」 「都坐下吧。」他微笑说道,在孩子面前他并未摆出帝王架式,反倒像是个和蔼可亲的大哥哥。他的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四周,最后停留在角落那人。「你叫做孙弘对吧!今年多大了?」 「小……小……」孙弘因不知该如何自称而支吾了起来。他不过就是个小孩子,此时面对身分无比尊荣的一国之君全没了方才呛洛清秋的气势,一张脸上又是惊惶又是纠结,倒有些可爱,让人想上前狠狠捏捏他的脸。 「无妨,就照你平时说话那般回话便可。」凤湘翊浅浅一笑,在这萧索的秋日里竟给人一种百花齐放的错觉。 孙弘虽是个小屁孩,却不是个省油的小屁孩,只愣了一下便顺从地照着凤湘翊的吩咐回话。「再过一个月便满十四了。」 凤湘翊点点头,又问道:「看你似乎不是心甘情愿学习,为何会到义塾来?」 孙弘皱起眉头,声音中带着鬱闷。「是我爹逼着我来的。」 他这不情愿的模样顿时让我的心里升起一股熟悉之感。当初我妈逼着我去补习时,我不也是这样吗?唉……不知道老爸老妈现在怎么样了?我都死了这么久了,他们应该还是如常生活吧!老爸总说看我那猪一般懒惰的死样子碍眼,这下子还真的是连碍眼都没办法了…… 感觉有人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角,我回过神,便对上了那双带着关切的凤眸。 「我没事,只是走神了。」我对他笑笑,转而看向孙弘。「既然你如此不情愿,那你便回去吧。你爹那儿本宫会派人说一声,他不会再为难你的。」 「漪儿……」凤湘翊诧异地望了我一眼。 我朝他眨眨眼睛,他沉思半晌后反应了过来,以郑重严肃的语气对孙弘说道:「没错,朕现在就可以下御令,你爹不得再逼迫你来学堂,否则便是违抗圣命,你以为如何?」 孙弘并没有立刻点头答应,反而是一脸欲言又止,似乎想要回绝,却又碍于某种莫名其妙的自尊心而说不出口。一如所料。 我和凤湘翊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他復又问了孙弘,这次语气放柔了些。「孙弘,你说说看你爹为何要你来义塾?」 「我爹……希望我去参加科举,将来出人头地、光耀门楣。」 「嗯。」凤湘翊微微頷首。「那你又为何不遵从你爹的期许?」 「我……」孙弘低下头紧揪着衣襬,挣扎了许久后,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挺起胸坚定地看着我们,那目光中的无惧让我大吃了一惊。 孙弘他……果然不是普通的小屁孩。 「我不想考科举,我想和大哥二哥一样挣钱养家。看着我爹早出晚归,叫卖叫到嗓子都哑了,却无法保证六个孩子都能吃饱,我就恨不得快点长大负担家计,让我爹能减轻些负担。我能不能考上科举没有人知道,但如果我用这些时间去工作,家里的日子肯定会好过些!所以……我不觉得读书对我有什么帮助!」他的话说完之后,全场顿时陷入一片静默。眾人沉默,是震惊于他的大胆,竟敢当着皇上的面表达出对他所提政策的不领情,而我不语,却是因为心疼。他不过是个十三岁孩子,竟然把这么沉重的担子压在自己肩上,想我十三岁的时候,忧的愁的却是和死党吵架之类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过……在场曾经同样是超龄小孩的,还有一人。 「朕问你,你希望你的家人能有多少日子不受飢饿之苦?」凤湘翊定定地望着孙弘,凤眸里闪着睿智的光芒。 孙弘想也不想立刻答道:「当然是一辈子!」 「朕再问你,倘若你此刻离开义塾去挣钱,你能保证家人一辈子吃饱穿暖?」 孙弘张了张唇想要辩解,却是徒劳,最后只能颓然地垂下脑袋。 凤湘翊朝他走近一步。「孙弘,朕不能保证你将来一定能中举,但若是你现在放弃,就万不可能有机会!朕相信你也不愿终其一生只为生活奔波,庸碌度日。你难道不希望人生能有截然不同的发展?你是个聪慧的孩子,自己好好想想吧。」 孙弘缓缓抬起头,眼中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在燃烧,看得出他心中已有了答案。可那簇火焰忽明忽灭,似乎仍被什么东西动摇着,轻易就会熄灭。 依旧是家计的问题吧!辛苦的孩子……我该如何帮助他,让他可以专心读书,毋须烦恼钱的问题? 资助他?我要以什么名义?先不论孙弘这样心高气傲的孩子不会接受,这对其他人来说也不公平!我又不可能养得了所有贫穷孩子的家庭…… 还是……有了!就这么办! 「皇上,臣妾有一提议,不知皇上可愿听否?」在激动的情绪下还能讲的这么文诌诌,真是佩服我自己呀哇哈哈……不过老实说,当皇上还是比较方便!朕即是命令,我想到什么就可以直接颁布圣旨,哪像现在还要跟凤湘翊一搭一唱,怪麻烦的! 「爱妃但说无妨。」他彷彿听见了我内心的os,说话时嘴边还弯起小小的弧度。 「每间义塾两个月举行一次考试,若是在考试中获得前三,朝廷便依名次颁发奖学金鼓励学生,皇上觉得如何?」我忽然想起了在我国中时班上那位总是得第一名的同学,我曾经问过她那么努力读书为的是什么,她说:「因为有钱拿。」记得国三下某次考试不知怎地学校不发奖学金了,她老人家竟然就在考试前凉凉地看小说摆烂,理由一样很简单:「因为没钱拿。」看!钱果然是世界上最有魅力的东西!有钱赚才有动力啊! 「奖学金……」凤湘翊边复诵着边点着头。「是个好主意!洛爱卿有何看法?」 他望向差点被我遗忘还存在在这空间的洛清秋,洛清秋仍是一脸平静地答道:「微臣认为可行。」 怎么办?为什么他的脸还是冷静的令我害怕?他到底还气不气我笑他?他面无表情,我可不可以解读为他已经不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了? 「那就这么定了。孙弘,既然有了机会,你就要好好把握!其他人也是一样,只要肯努力,你们都有机会!」凤湘翊朗声说着,他的话语彷彿一盏明灯,为这些穷苦孩子们的未来照亮了一条路。 眾人仍有些不可置信地傻傻愣在原地,倒是孙弘最先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谢谢皇上!」 「谢谢皇上……」 听着那些学生们接二连三向凤湘翊道谢,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孩子,你们耳朵都有毛病吗?主意明明是我出的啊!怎么都没有人来谢我?算了!谁叫人家是皇帝…… 「皇上,既然事情都处理完了,那我们就赶紧回宫吧!出宫太久毕竟是不妥的。」我挽起凤湘翊的手,用甜腻至极的嗓音说道。在我再三打量洛清秋的脸色却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之后,我立刻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没想到凤湘翊竟然轻轻松开手,用那温柔的声音说出这样残忍的话:「爱妃,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事了?」 人生苦短,何必如此执着?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是你逼我的…… 我深吸一口气,摆起温婉端庄的笑容对洛清秋一福。「本宫方才对洛大人有失礼之处,还请洛大人多多见谅,本宫不是有意的!仔细想想这件事毕竟是皇上做得太过火了,回头本宫会好好劝劝皇上,让皇上下次行事时不要那么衝动。本宫相信皇上亦为此事深刻反省过了!」 「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瞧?我脸上有东西?」我伸手摸了摸脸颊,狐疑地问着凤湘翊。自从我们出了义塾之后,他便始终以这种看外星人的目光望着我,看得我心里毛毛的。 「不是,我今日总算大开眼界了。」他停下脚步,忽地倾身凑近我。「我从未见过你这般女子。」 被他这么一说,我的脸不由自主地烧红了起来。讨厌!都老夫老妻了还这样……「这般……怎么样的女子?」 「这般厚脸皮的女子。」他说完,还一副很赞同自己的话般点点头。「竟然可以把责任推得一乾二净!」 我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我说的是实话!只不过我话里的皇上指的是之前的皇上,也就是我本人!再说了,丈夫的义务就是保护妻子,所以为我扛罪是你的责任!」 「好好好~总是你有理。」他被我的理直气壮逗乐了,宠溺地伸手点了点我的鼻尖。「皇上,您还要视察西边的义塾吗?」 我板起脸,懒懒地摆摆手:「朕乏了,这就回宫吧。」 「奴婢遵旨。」他笑得更开怀了,牵起我的手往皇宫的方向走去。这无聊的游戏也可以玩得那么开心,翊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对了,漪儿,你是否想家了?」走到一半,他忽然没头没尾地冒出这句话,却是让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的声音有些哑哑的。强迫自己不去想,便以为那些记忆会随着时间消逝,现在才知道我错得离谱!我好想念老爸老妈,虽然他们一天到晚都在唸我,但我还是好想他们!我从未离家这么长一段时间,而这次,却是再也不会回去了!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没跟他们说,我还说过将来赚了钱要带他们去环游世界…… 「你的心思我岂会不知?」他将我的手握得更紧,声音轻轻缓缓的,彷彿春日里拂过湖面的微风。「你想回家吗?」 「回不去了。」我沮丧地摇了摇头。「至少,现在我还没有办法回去,况且我在那里已经算是个死人了。」 「你的家乡究竟在何处?」 「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你无法想像。」我抬头望着那已染上橘红的天空。不知道在现代的天空,是不是和我头顶上的是同一片呢? 他停了下来,认真而专注地望进我的双眼。「不管你的家乡有多少值得你留恋的事物,至少你在这里,还有我。当你想家的时候,告诉我,我就在你身边。」 傍晚的风吹起他的缕缕发丝,长发拂过我的脸颊,竟带着丝丝暖意。他的脸孔逐渐变得模糊,是因为我的眼眶湿润了起来。 我双臂环住他的腰,抱得很紧、很紧。「嗯,我还有你!」 第四十九章 好久不见了 第四十九章好久不见了 今日天气出奇地好,阳光和暖,偶尔凉风拂面。天空是一片纯净不带半点杂质的蓝,质地柔软光滑宛如一匹上等的绸缎。 也许是受到好天气影响,也许是感染到节庆的欢乐气氛,会场上的人们看来都是那么的欢喜雀跃──除了我。 「哟~这是你为凤湘翊准备的吉祥物吗?」陈曦冷不防出现在我身后,趁我防备不及之时伸手越过我肩头,一把夺走我手中的香囊。 「喂!没什么好看的,快点还来啦!」我赶紧转身去抢,这女人狗嘴吐不出象牙,要是她仔细看过我的成品,不知道又会怎么讥讽我! 她用两根纤纤细指夹住香囊,挑衅地举得高高的,摆出一副「我就是欺负矮子你有办法就来抢啊来抢啊」的欠揍表情。 可恶!这林艺香为什么这么发育不良?害老娘气势全没了呼呼呼……难怪之前凤湘翊为身高鬱闷了那么久,我现在终于能完全体会了! 「快还我。」我瞇起眼,冷冷地说道。「否则跟你切八段。」 「唉呦!这样就生气啦?该不会是恼羞成怒了吧?」她扬起一个夸张的媚笑,接着将一块不明东西塞进我嘴里。「来来来,吃点甜食消消气。」 儘管疑惑,我还是没有吐掉口中的食物,至少目前她还没有需要谋杀「前夫」的理由。我嚼了嚼,一股熟悉的咸甜滋味在嘴里蔓延开来。「这是……爆米花?」 「嗯哼!看比赛怎么能没有爆米花呢?我本来连可乐都想做出来,可惜这里的技术不允许。」她惋惜地摇了摇头,捏起一块金黄的爆米花扔进自己的嘴里,边吃着边悠间地端详着我的「旷世鉅作」。「所以这次绣的是四隻毛毛虫吗?」 居然这么轻易就被转移注意力,我还真不是普通的白痴。「是四叶幸运草。」我的语气异常地平静,可见我已经陷入一种自暴自弃的无所谓状态…… 「呃……呵呵,还不错嘛!很有创意啊!重点是绝对不会跟别人重复,你可以靠独特性取胜!」 「够了,比起这么言不由衷的安慰,你还是直接取笑我算了。」我白了她一眼,伸手拿回我的香囊。「只顾着笑我,那你的呢?别又是一坨屎!」 「我?」她挑了挑眉,似是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然后拣了块爆米花拋得高高的,啟唇接住。「我当然没做啊!这就叫做寧缺勿『烂』!」 真亏她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在宫里白吃白喝逍遥了这么久,好歹也做做样子尽尽身为嬪妃的义务!虽然我的刺绣技术仍有许多进步空间,但起码我诚意十足……应该吧! 我不由自主望向前方。不远处,用华美精緻布幔层层堆叠装饰的看台上,一群精心打扮的妃子聚在一块儿,言笑晏晏,谈论着彼此的作品。 直到昨日在如妃那儿上刺绣课之前,我一直对我的「四叶幸运草」充满着信心。说真的,这是我有史以来绣得最像样的一次了!再加上幸运草这东西在凤凰王朝无人知晓,又别具意义,就算不是最出色的(不是『就算』是『肯定』吧……),至少也能拿个最佳创意奖! 然而在课堂快结束时,我才知道什么叫作「活在自己的世界」!大家依约将自己的作品拿出来供眾姊妹观摩指教,我也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观察其他人做得如何。不看还好,一看立刻让我有了想放火将我的香囊烧掉的衝动! 和她们的相比较,我的根本就是垃圾啊!不,这么说还污辱了垃圾!最后当她们说也想看看我的作品时,我只能鸵鸟地推说尚未完成,这种东西叫我怎么拿得出来? 要是和她们一同呈给凤湘翊,高低优劣一看便知,是我也不想多看我那糟糕透顶的「四隻毛毛虫」一眼!唉……我真的没有勇气亲手交给他这么失败的礼物…… 「怎么?不好意思拿给凤湘翊?」察觉了我的苦恼,陈曦皱起眉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因为她们?」 「嗯……」我沮丧地点点头。 「怕什么?反正你的绣工差劲又不是秘密。」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我无言地抽抽嘴角。我一定是低落到精神错乱了,刚才居然有那么几个片刻期待她说出什么鼓舞人心的话…… 「要不你就找个人替你拿给他啊!既然都花时间做了,不送白不送。」她边吮着残留了爆米花屑屑的指尖边说道。 我立刻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凝望着她。 谁知她竟冷血地用她那沾了口水的手一掌拍在我额头上。「少来,老娘才不干这种蠢事!根本就像是偶像剧里帮忙递情书的芭乐情节!还是错字很多的情书!」 我噘起嘴表示不满,抬手挥掉她那隻噁心的口水手。「不然我还能找谁?」 她忽然扬起下巴,对着我身后的方向点了点。「喏,这不正好有一个合适人选?」 我并不抱太大期待地转过身去,当我瞥见那许久不见的熟悉身影时,想也不想立刻欣喜万分地朝着那人大喊。「燿瞳!」 许久不见,燿瞳仍和记忆中的样子差不多,一身俐落黑武服,闪亮的银色短发随风微微飘动,就像个优雅的精灵武士。 他闻声停下脚步,看着我愣了半晌,便在原地恭敬地对我行了个礼。「微臣参见娘娘。」 怎么忽然有种和燿瞳生分了的感觉?应该是我想太多了…… 我对自己轻轻摇摇头,正欲走向他,陈曦却拉住我的衣袖,表情凝重地提醒道:「身为天子嬪妃还对其他男人那么热情,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此刻我才反应过来,燿瞳方才的刻意疏离是为避嫌吧!都怪我太不小心,虽然凤湘翊不会在意,但要是被有心人看见了肯定吃不完兜着走!我和燿瞳虽然不再是君臣关係,但彼此间的距离似乎拉得更远了……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知道了,我会注意的。」我对陈曦略微頷首示意。 「知道就好。时间差不多了,我先到看台上等你!」她挥了挥手后便款步离去。 「好久不见了,燿瞳。」我朝他走近几步,提醒自己要和他保持着合乎礼节的距离。「近来可好?」 「微臣很好,谢娘娘关心。」他回以微微一笑。一向惜「笑」如金的燿瞳竟会在我没有以权势胁迫的情况下露出笑容,简直是奇蹟!可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笑得很不由衷,彷彿这个笑是为了掩饰什么…… 好你个湛燿瞳,明明就有心事!竟然敢唬弄我,也不想想自己说谎技术有多差劲! 我顾盼左右,确认周围没有任何人经过后,向前一大步更靠近他,恢復以往和他说话时的调笑语气。「还不从实招来!翅膀硬了是不是?难道我不当皇帝之后你就打算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他怔了一下,随即迅速地摇摇头。「微臣不敢,娘娘始终是微臣的主子。」 天!他又在那里什么主子不主子了!能不能一天不要那么忠君爱国?我现在是在以朋友的身分在关心他!不过要是真叫他把我当朋友尽情地大吐苦水,估计他会寧死不「屈」吧! 「怎么,喜欢的妹妹跟人家跑了?」我故作不怀好意地挑了挑眉。 原本只是想开玩笑闹闹他,没想到他的神情却严肃了起来,沉默片刻后,低低地吐出这么一句话。「微臣要成亲了。」 「欸?」我顿时傻在原地,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既震惊又不知所措。「怎么没听凤湘翊提起过……」 「今日才定下的,微臣尚未和主子稟报。」他的语调极其平淡,好像他正在说的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原来如此……」仔细想想,燿瞳似乎也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了!尤其他还是名门望族出身,婚姻大事尤其看重吧!「是哪家的姑娘啊?」 「工部尚书安大人次女。」 我试图从我小小的脑袋中搜寻任何有关此人的记忆,结果显示:我完全不晓得她是哪位。希望会是位配得上燿瞳的好姑娘…… 从惊讶中反应过来后,我的脑袋很自动地开啟了八卦模式。「她怎么样啊?漂亮吗?个性如何?」我兴致勃勃地探听起别人的未婚妻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即将成亲的人是我。 「微臣……没什么印象,和那位小姐仅短暂照面过几次而已。不过既然是家中长辈精挑细选后决定的人选,应该不差吧!」难得地,我在他的话语中听见了淡淡的嘲讽。 「那么就先……恭喜你了。」说到最后,我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垂下眼眸不敢正视他。作为他的主子,我是该祝福他;但作为他的朋友,我说了谎话…… 其实我无法真心地为他感到欢喜,即便由长辈决定终身大事在古代是常态,我却忍不住觉得这样的人生很悲哀……这是燿瞳所希望的吗?倘若他不情愿,可有选择的权利? 儘管我不认同,却无力改变这个事实!但愿他们能有个好结局,燿瞳值得一个好姑娘真心待他…… 「多谢……娘娘。」我似乎听见他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待我想要进一步确认,他却转换了话题。「对了,娘娘找微臣可是有要事吩咐?」 「你不说我都忘了!」我猛地拍额,竟然把这事忘得乾乾净净,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我将被我唾弃万分的香囊握在手中犹豫了好一会儿,几经挣扎后终是将它交给了燿瞳。「麻烦你替我交给凤湘翊。」 「娘娘不亲手为主子戴上?」他看了看香囊(我发誓我看见他扯了一下嘴角!),復又询问地望着我。 「我……哎哎!你别管这么多,帮我拿给他便是!」叫我怎么跟燿瞳解释我是因为怕丢脸而不敢拿给凤湘翊…… 「是,微臣会交给皇上的。微臣还要为稍后的比赛做准备,先行告退了。」 「好,比赛加油喔!小心不要受伤了。」我朝他露出着灿烂的笑容。 他点点头,躬身一福准备离去。在转过身后,他的脚步顿了一下,彷彿随意提起般语气轻松地留下一句话后,便头也不回继续向前。「娘娘送与微臣的礼物,微臣很喜欢。」 我这才注意到燿瞳今日系着我送给他的那条腰带。 比赛会场选在负责维护王都治安的西羽军平日训练的校场,整座校场依附着山势而建,主要竞赛场地位在中央的低地,观眾席则设立在四周山坡上,往下望去便能将比赛情况一览无遗。北面看台是皇帝、皇后和高阶嬪妃的座位,王亲、朝臣及其家眷则坐在东面看台,至于百姓们聚集在西、南面看台,或坐或站,挤满了整个空间,一眼望去万头攒动、黑压压一片人群,场面极其壮观! 听陈曦说,今年与会人数比去年多上四、五倍不止,看来大家都对凤凰王朝当今皇上的庐山真面目深感兴趣! 竞赛场地的四周掛满了代表凤凰王朝的旗帜──红底描金凤凰旗,在风中猎猎飘动,形成一种华丽壮阔的美。场中央,一群身着红衣的壮丁擂着大鼓,鼓声时而低沉醇厚,时而高亢清亮,紧凑而震撼人心的擂鼓声彷彿预告着今日比赛的精采刺激,观眾们的情绪也随之高昂起来。 当最后一个鼓音落下,场上所有的声响嘎然而止。这时,一名太监走了出来,扯着尖细的嗓子对着眾人喊道:「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所有人立刻起身,恭敬地对着主台上两道刚入场的人影行跪拜礼。「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 「平身。」熟悉的声音响起,低沉轻柔宛若吟唱,却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威严。 「谢皇上!」 我跟随着眾人起身,然后将视线投至看台中央上的两人。凤湘翊一袭深紫色绣金盘龙武服,合身的剪裁将他完美匀称的比例完完全全展现出来,虽称不上壮硕,却是精实蕴含着力量。一头长发乾净俐落地全綰至头顶,用一个精緻的金冠扣住。斜飞的凤眼依旧魅惑摄人心魄,但墨染的眼瞳里是王者才有的霸气,让人不会因为他过度美丽的长相而忽略了他的威凛。 而站在他身旁的皇后一身正红宫装,繁复的发髻上一顶华丽凤冠,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原本就出眾的容顏精心上了个雍容大方的妆,既展现出女子的娇美,却又不失矜持庄重,端得是母仪天下的皇家风范! 这才是皇上皇后该有的样子!我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我不由自主将目光往下移,落在凤湘翊劲瘦的腰间。那里除了一条漩涡云纹金腰带,其馀空空如也。 他没有戴上我做的吉祥物。果然还是嫌弃它了…… 虽然早就知道结果会这样,理当这样,我的心里还是小小地失落了一下。 移回视线时,恰好对上了他的目光。他的眼底依然深沉,却多了一丝只有我能察觉的温柔。我弯了弯嘴角,给他一个微笑,同时努力压下心中的低落情绪。 唉!算了,往乐观面想,他也没有戴上其他人做的吉祥物,这已经算是很给我面子了! 他并没有发觉我的异样,将眼中那抹温情敛去后,便又正视底下的群眾。「今日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同时也是朕首次出席开放百姓参加的庆典。今日不谈国事,眾卿儘管发挥所长,好好享受这个竞赛。输赢只是其次,眾卿就当作是强身健体,互相切磋的良机!朕亦会下场参与竞赛与民同乐,盼在场眾人皆能度过一个美好的中秋!」 一阵热烈的附和声后,参与第一场比试的官员们已在场上就定位。 首先比的是「蹴鞠」,共十二人参加,以头带顏色区分为两队,红队及蓝队。 因为顾虑到皇帝的安全问题,总共三场竞赛凤湘翊只会参加一场,这场他并没有参与。 我的目光随意地扫过场上准备比赛的官员们,红队有凤湘云、燿瞳、卫子英,其他三个我似乎有在朝堂上见过,名字却记不太得了。而另一边的蓝队则有洛清秋、江攸嵐、凤湘寧……中间两个不认得,然后是……月疏桐。 我的视线最后停在了月疏桐身上。也许是因为知道了他的心意,也许是因为愧疚,我总会多留意他一些。但此刻,涌上我心头更多的情绪是……疑惑。 他的身上,竟也没戴上半样女子赠送的吉祥物。 照理说,月疏桐风流倜儻,瀟洒不羈,应该很受那些闺秀小姐们欢迎。就连那紈裤公子哥户部侍郎江攸嵐身上都掛了好几个吉祥物(强烈怀疑是他命令自己府里的婢女做给他以显示他人气很旺!),月疏桐怎么可能一个都没收到? 「我问你,月疏桐在城里最近行情下跌了吗?」我看向一旁又嗑起蜜饯的陈曦,她一向对这种八卦消息最感兴趣。 她翻了翻白眼,重重地叹了口气。「果真是蠢到无药可救!」 「到底是怎样你就直说嘛!干嘛又骂我?」 她不语,只是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指向桌上盛着满满她吐出果核的碟子。 「跟这个有什么关係?」 「碟子里果核的数量,差不多就是他今日收到吉祥物的数量。」 我忍不住惊呼。「这么多?那他为什么……」 「god!我根本是在对牛弹琴!」她叹息,打断了我正要提出的问题。「你也别再研究这件事了,还是专心看比赛吧!」 我撇撇嘴,转回头。她为什么要用那种鄙视的眼神看我?我又没做错什么!算了,月疏桐本就做事不按牌理出牌,也许他有他自己的理由吧! 伴随着响亮的号角声,比赛开始了。江攸嵐首先抢到球,运着球往球门方向衝去。这个人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好大喜功」!蹴鞠本就是一项讲求团队合作的运动,但他却想一人独占风头,完全不顾队友的呼叫。理所当然地,他的球悲剧地被别人劫走了,而抢走球的就是我们家燿瞳。 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跳起来为燿瞳叫好!以前我还是皇帝时这江攸嵐在朝堂上没少找我碴,不同于洛清秋那种专业而一针见血的质询,他根本就是看我不顺眼来乱的!如今燿瞳也算是帮我出了一口恶气啊! 燿瞳不愧是御前带刀侍卫,武功底子深厚,运球时宛如一隻优雅的豹,看似从容自若却是充满着爆发力。足间的球彷彿从不存在,行进时动作流畅敏捷,和方才江攸嵐为护球而紧张兮兮的狼狈模样形成强烈对比。直至把球运至球门前,长腿俐落一扫,轻而易举便踢进了第一球。 全场观眾欢声如雷,我又差一点跳起来想为燿瞳喝采,衣襬却被一旁的陈曦拉住,用力往下拽。 「这位大婶,麻烦你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 我环顾四周,附近那些女眷们各个端坐如常,脸上掛着大方得体的微笑,哪有人像我一样嚷嚷叫叫? 我极不情愿地整整衣襬,「端庄」地坐好。看比赛还这么淡定,这些人哪能体会观赛的趣味? 这么一分神,球已在凤湘云这里。一直以为他是个文青,却不知他运动细胞也挺发达的!面对敌人的阻挠,他脸上仍是带着温润的笑容,每个动作都像是在抚琴,间逸泰然。 他将球传给了卫子英,卫子英一改平日礼部尚书不卑不亢的温和形象,踢起球来却是猛烈如虎,以一股锐不可挡的气势衝锋陷阵,直取球门! 红队甫开场便接连获得两分,然而从蓝队的人身上却丝毫感受不到紧张焦急。洛清秋踢球时仍旧是个超级大冰块,浑身散发的寒气让敌方不自觉畏缩,不敢轻易拦截他的球。只见他一路畅通就要到了球门前,却不将球踢进去,而是把球传给了右后方的月疏桐。(事后和梓芙聊天时我才晓得,我们的洛大人不会射门……) 守门员严阵以待,屏息凝神等着月疏桐的动作。谁知月疏桐却不急着射门,而是一派悠间地将球玩弄在双足之间,或踢或勾,或点或转,令人摸不清他到底想出什么花招。在这么紧张激烈的比赛气氛下,他那过度悠哉的态度让守门员垮下了脸,原先的戒备逐渐转为不耐。 忽然间,那双桃花眸子微微瞇起,一个优美华丽的回旋踢,球直直飞进了球门里。 场内再度响起了欢呼声,我随着观眾边拍手边摇头叹息。 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射门动作,他也要搞得这么浮夸,果然是月疏桐的作风! 比赛持续进行着,双方实力相当,比数不断拉锯,让观眾看得是一颗心都悬到了喉咙。 我的淑女形象大概只维持了一分鐘,之后便不顾陈曦的白眼与其他女眷的侧目,尽情地为场上的选手大声喝采。破坏形象倒是其次,这么卖力当个「尽责」的观眾有个不便之处,那就是口会很渴,渴了就拼命喝茶,喝了太多茶就会想上茅厕。 因为不想错过比赛的任何片段,我一直忍着不敢去茅厕。但现在我的膀胱已经快要爆掉了,再忍下去可能会成为凤凰王朝史上第一个因憋尿而亡的人! 「欸,我先去趟茅厕喔!」我缩着身子夹紧双腿急急地起身,转头正要通知一下陈曦,却看见某人就这么坐在位子上睡着了,嘴巴还很丑地张得开开的。 说我没形象,没形象的人究竟是谁? 我无言地抽了抽眉角,却再也顾不得她有没有听见,转身就往茅厕方向快步走去。 「娘娘,您等等奴婢吧!独自前往太危险了!」追在身后的彩珠气喘吁吁地喊着。 我咬紧牙回头对她吩咐道:「你不用跟来了!我自己去就行了!去茅厕堵人这梗已经用到烂了,要图谋不轨不会再用这种蠢方式!」 事实证明,这年代的坏人用的仍是蠢方式,而我竟然还栽在这被我鄙视的蠢方式上…… 当我解放完毕,神清气爽地从茅厕出来后,一隻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手突然摀住我的嘴,另一手揽住我的腰,将我往阴暗的树林方向拖去。 我无法呼叫求救,在我毫无抵抗能力,只能任凭身后应该是个男人的恶徒把我拖走之时,脑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是…… 这位歹徒大大,我才刚从茅厕出来,你好歹也先等我洗完手吧! 番外篇(七) 能做的只剩下等待 番外篇(七)能做的只剩下等待 忘记,忘……记。越是想去遗忘,却反而更加刻骨铭心。 本以为不再和她见面,不去关注她的消息,那股陌生的情绪便会随着时间淡去,我依然是从前那个逍遥自在的我。但只需一眼,仅仅是偶然地再看见她一眼,自以为已坚固无比的心墙瞬间粉碎崩塌,任由冷风无情地吹打进来,刮出一道又一道细小却不容忽视的伤口。 虽不是撕心裂肺的痛,却彷彿被浸入盐水,一点一点缓慢而残忍地蚀入内心深处,摧残着理智。如针扎般的刺痛沿着每一条经络传遍身体所有角落,想呼痛,却叫不出口,无法逃脱,也无药可医…… 别看了!再看也只是折磨自己! 我的理智这么对自己吶喊着,但目光却是近乎贪恋地紧紧锁在她身上。 从茶楼临窗的位子往下望去,两道水蓝色的身影停留在一家卖衣摊前,一个尊贵俊美,一个清丽可人,仅是站在那儿便已成为眾人目光焦点。两人说说笑笑,时而打闹时而相偎,她的脸上带着娇羞而幸福的红晕,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神情,宛若清晨时分刚摘下的蔷薇,如此的美丽,却同时刺得人发疼。 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长街的尽头,我才收回视线,端起茶喝了一口。 明明是这间茶楼最上等的茶叶,为何入喉却是这般苦涩? 我叹了一口气,将未饮尽的茶水留在桌上后,起身离去。 「大人,您回来了。」马车才刚在月府门口停妥,管家便迎了上来。 「怎么了?你平日不会出来等候的。」 「本家派人来了,已经在大厅里候了两个时辰。」他边为我揭开车帘边回答着。「是位姑娘。小的没见过,那位姑娘也不愿表明姓名,说是大人见到她便知。」 我正要下马车,闻言动作顿了一下。「从本家来的姑娘?」 越往大厅走近,越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能量从里头传出来。那是属于月氏族女的能量,属于……月家宗主之妻的能量。 玉萝来了。 呵,她恰巧在这个时机出现,是不是上天在暗示我,该接受现实了…… 儘管心里一阵悲凉,当我走进厅里时,还是带上了温和浅笑,轻唤那正低头品茶的绿衣女子。「玉萝。」 她闻声抬起头,朝我的方向看过来,温婉地喊了一声:「宗主哥哥。」她将茶盏随手摆至一旁的小桌上,整整衣裙起身迎接我。「玉萝不请自来,是否给宗主哥哥带来不便?」 「哪儿的话?只是有些意外罢了。」我摇摇头,走到主位坐下后,抬手示意她也坐下。「你怎么出谷了?」 她的眼中闪过一抹酸涩,却很快地被隐去,扬起个大方得体的微笑。「月家女子年满十六便可出谷,宗主哥哥可能不记得了,上个月廿八是我的十六岁生辰。」 「原来你已经这么大了……」我无话辩解,只能歉然地笑笑。我的确不记得她的生辰,这对于一个名义上的未婚夫婿来说,似乎是不应该的…… 「宗主哥哥要忙的事情多着呢,我的生辰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记得很正常。」她温软的声音中有着几不可察的自嘲,但很快便又端起笑顏。「对了,我记得宗主哥哥以前最爱吃九娘做的玉兰花饼,出谷前我特地向她的女儿学了手艺,做了些带来给你尝尝。我已经叫管家带去厨房了,希望你不嫌弃。」 「九娘的玉兰花饼啊……」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儿时在月家谷的时光,记得当时我十二岁便接下了宗主的重担,每当我感到徬徨无助,疲惫得喘不过气而想逃避时,家里的一位厨娘九娘总会端着一盘飘着阵阵清香、金黄可口的玉兰花饼来找我。她是个哑巴,无法说出动人的鼓励话语,但她真诚的笑容及美味的玉兰花饼着实温暖了我的心。后来在我十六岁那年她便去世了,本以为这辈子再也吃不到那带着儿时记忆的玉兰花饼,没想到她竟有将手艺传给她的女儿。 我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微笑,不明显,却是发自内心的。「你有心了,谢谢你。」 「宗主哥哥喜欢,玉萝便心满意足了。」她垂下眼眸,樱花般粉嫩的脸颊上浮上两道红霞。「仔细想想,上次见到宗主哥哥已是两年前的事了。」 「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回月家谷了。」看见她脸上有些失望,我思考片刻后,又接着补充道:「许久不见你,你长高了不少,也越发出落成个美人儿了。」既然她想听,就如她所愿吧!我能给她的,也只有这些了…… 她羞涩地低下头。「宗主哥哥就会取笑玉萝!和王都里那些精雕玉琢的闺秀们比起来,我哪算是美人……」虽是这么说,但她的唇边却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我突然有个想法,要是「她」,应该会双手插着腰,得意地回答我「你说话真是太中肯了!」吧…… 想到这里,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微微上扬。 许久没等到我回应,玉萝有些不确定地抬起头唤我:「宗主哥哥?」 我回过神,收起了眼里一瞬间的温柔,平和地望着她。忽然感到很疲倦……「我没在说笑,就算跟后宫那些万中选一的娘娘们相比,玉萝你也不会逊色。」儘管是顺着她心意所说的话,却是实话。玉萝本就生得极美,不是御花园里那富丽堂皇的牡丹,而是在雪地里绽放的白梅,清雅纯洁。再加上从小生长在月家谷这块灵地上,饮的泉水、吃的蔬菜果子都能使肌肤莹白如雪、光滑吹弹可破。 我见过的美人不少,玉萝算是可以排上前五名。但望着这张精緻的脸,我却想起了那双每当在心中暗自计画着坏事时便会闪着狡黠光芒的眼睛…… 「宗主哥哥,你心里有事对吧!」玉萝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脸上緋红已退,只馀一片平静,声音里却有着许多情绪──无奈、了然、悲哀…… 我对她苦涩一笑。「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了你……」 「玉萝从有记忆以来,一直以成为宗主哥哥的好妻子、协助你打理月家为目的而活着。宗主哥哥的个性、能力、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的一切全是我从小就开始深深印在脑海里的事。你心里所思所想,就算不能揣测个十成十,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我终究卸下了所有虚偽的面具,沉默地看着她。许久,我轻轻问道:「玉萝,你甘心吗?」 「为何这样问?」 「你自幼便被长老们选定为我将来的妻子,以此为目标活到了现在。你的人生没有任何选择权,不会不甘愿吗?你难道都没有想要自己追寻的幸福?」 「玉萝从没想过还有得选择,因此也不知道心里究竟有没有不甘心。」她静默了半晌,復又微弱却坚定地说道:「我只知道,我的幸福,只有宗主哥哥给得了。」 我闭上眼,叹了口气。「我……给不了你你要的幸福,以前没办法、现在没办法、将来……该也是无法了……」 「宗主哥哥心里有人,为何不去追求?你是我见过最出色的男子,玉萝不认为有姑娘拒绝得了你。」 我猛地睁开眼睛,诧异地盯着她看。 她绽开一个笑容,凄凉,却美得令人眩目。「玉萝说过了,从有记忆以来,一直为成为宗主哥哥的好妻子而活着。我人生所有的目的,就是努力让你没有烦恼、快乐地生活。当然也包括协助你追求喜爱的事情,或物品,或……人。」 玉萝,你是个好女孩。我想这么跟她说,但是我没有,因为这句话并不会让她心里感到更舒坦。我决定把积压在内心深处的痛苦向她倾诉,我知道她能懂的。 「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洛清秋成亲那晚,我迫不得已向她吐露心意,当我听到她亲口对我说已经有喜欢的人时,虽然早已知道这结果,却还是心痛得快要窒息。她不会晓得,那句看似平静的「我知道」得花费多少力气才能说出口……「如果她和他过得很幸福,那我会认命地在远处给他们祝福,但我明明知道她终有一日会受到伤害……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我垂下肩膀,疲惫地将头埋进双掌里。 「那就等待吧。」良久,她这么吐出一句话。 「等待?」我抬起头看她。 「天地万物没有不变的道理,何况人心?等待虽痛苦无比,至少还有希望。静静守候,也许那人终有一日会发现你的好。」她顿了顿。「既然对方的心不在自己身上,我们能做的,只剩下等待。」她的声音遥远而飘渺,彷彿超脱世俗情慾的仙人。然而,我却发现,一颗晶莹的水珠悄然地从她的眼角滑落…… 第五十章 规则就是没有规则 第五十章规则就是没有规则 人只要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命运也会跟着一百八十度大翻转。 上辈子我只是个无名小卒,把自己捆好请绑匪绑架我他们可能还嫌麻烦,如今这条小命却不知怎地变得抢手起来!先前我还是皇帝也就算了,随时随地被暗杀是皇帝的职业风险之一,但现在我不过是个嬪妃,还是个没家世没背景没财力、从宫女变成的小小妃子,抓我干啥? 也许是见多了这种惊险场合早已麻痺,当我跟着歹徒走的时候,竟莫名地淡定。 这位歹徒长得很高,我的头只能抵到他胸口。可恨的是今日老娘鼻塞,无法闻到气味,老天保佑他不是个满身汗臭体臭酒臭的痴汉! 不过这人的手还真细嫩,像隻……女人的手。难道是个女的?不对不对,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我他是个男人! 话说这位绑匪还满有个性的!人家干坏事都是穿低调的黑衣,他偏偏要穿紫色!从衣袖看来,这衣服质料颇高级,袖口还绣有一圈金色龙纹围边…… 等等……紫衣?金色龙纹? 我停下脚步,身后的人竟没强迫我继续走,而是跟着我停了下来。我试探性地发出「哼哼」几声表示我想说话,他居然就听话地放下摀住我嘴巴的手。 我低头盯着自己的绣花珍珠鞋,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吐出三个字:「凤、湘、翊。」 不是如平时一样亲暱地称他「翊」,而是连名带姓叫出他全名,代表我现在的心情不是很爽。 身后的人逸出一丝无奈又好笑的叹息。「漪儿,你怎么连反抗都不反抗,就这么乖乖地跟着我走?假如今日掳你的是心怀不轨之人,后果将会如何……」 「嘘!」我转过身,伸出右手食指贴在即将发动碎碎唸攻势的湘翊「大妈」的唇上。「不要再讲了,让我先说。」 他愣了一下,眼睛眨了眨,纤长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两道阴影。最后,他轻轻地点了下头。 「我要说的是……」我勾起嘴角,朝他露出个柔情似水的微笑,深情地凝视着他的双眼。「我从茅厕出来,还来不及洗手,你就把我给掳走了。」 他再度怔住,一动也不动,视线慢慢往下移至我放在他唇上的手指,身体渐渐变得僵硬。 我手指轻点了两下他的唇,继续笑着。「乖!这只是一小点惩罚。」 他没有反抗,但却始终用一种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我。这是在用美男计吗?哼!告诉你,美男计这招对老娘……超有用。 我过没几秒便心软,终究是收回了手放过他。为了不让自己顏面尽失,我板起脸,努力严肃地问道:「现在你可以解释一下目前的情况吗?你今天是哪根筋接错,不好好待在场上主持中秋大会,跑到这里玩绑架游戏?」 他的唇一得到「解放」,下意识立刻便想用衣袖擦嘴,却在我送出一个警告眼神后,怯怯地放下手,脸上除了委屈还是委屈。「我有话同你说,却不好在场上,那里毕竟有太多双眼睛在盯着我们瞧。我看见你离席,便也藉口离开跟了上去。我没想到你竟会一个宫女随从都不带上,自己一人去茅厕……漪儿,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我很放心不下你,却想起你平时机灵狡黠,即便遇上恶人,应该也能想办法脱身,一时兴起就想试试你的反应,若你真无法自救,也许我还能教你几招防身,谁知你竟就……竟就……唉,那么顺从地任我掳走了!」 我叫他好好给我解释清楚,怎么解释到最后全成了我的错?人家又不是不反抗,只是还没想到要如何反抗嘛!反应迟钝也不是我愿意的啊!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在那被抓住的当下,不知怎地,我的直觉认定身后那人并不会对我不利,我竟没有丝毫想要抵死反抗的念头,甚至还能冷静地分析他的身形衣着。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心灵相契」?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微妙的温暖感觉。算了,看在他出发点是为我好的份上,姑娘我就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了!「好吧。你来找我,要跟我说什么?」 他收起委屈神情,扬起了一个熟悉的温和笑容,接着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拉起我的左手,将那东西放在我手掌心。 我低头一看,霎时错愕到无法言语。 这不正是我托燿瞳拿给他的「四叶幸运草」香囊吗?他不想掛在身上就算了,现在竟然还要……退货? 「你……真的那么不喜欢啊!没关係,我不意外,连我自己都觉得它很丑了哈哈……」我乾笑几声,试图掩饰心中深深的失落,却只是让气氛更尷尬。我索性放弃强顏欢笑,握起拳头将香囊紧紧攥在手里,语气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如果只是要将香囊还给我,你大可让张学禄拿来就好,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你说的完全正确。」他微笑着看我。「所以呢?」 我被他搞糊涂了,疑惑地反问:「所以?」 他摇头叹息,再次拉起我的手,将我握成拳的手指轻柔地一根根扳开,然后另一手覆上那有些皱掉的香囊,小心翼翼地抚平褶纹。「也不知道你是少根筋还是不了解凤凰王朝的传统,吉祥物这种东西是要亲自交给对方才能生效,何况你竟还让别的男人替你拿来!」 「这么听来……好像也对齁!」我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我就是担心你会不喜欢,怕自己承受不了被拒绝的难堪,才不敢亲手交给你……」 「傻瓜!我早就说过等着你送我吉祥物,岂会不喜欢?」 「其他妃嬪们各个都做得那么精緻漂亮,看过她们的东西后怎么可能还会喜欢我的?」 「因为是你亲手做的,所以喜欢;因为知道你边绣着它边想着我,所以喜欢;因为懂得你努力想做好让我开心的心意,所以喜欢。这样还有疑问吗?」 「真是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我羞涩地低骂道,脸颊微微发烫。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却被一股甜蜜的感觉填得满满的,几乎要炸开! 「为我系上吧!待会儿上场比赛我还要指望它让我赢呢!」他笑着抬起双臂,好让我方便系上。 「嗯。」我拿着香囊朝他走近些,低头仔细地系在他的腰间。「这上面的图案是『四叶幸运草』,在我们那里,是『幸运』的象徵!原本它是一种叫作『酢浆草』的植物,只有三片叶子,但有时它会异变生成四叶,数量却是十分稀少,听说十万株酢浆草中只能找到一株幸运草呢!还有啊,这四片叶子各有不同的涵义,第一片叶子代表『真爱』,第二片叶子代表『健康』,第三片叶子则是『名誉』,而第四片……」我说得正起劲,突然听见一声低低的闷哼从头顶上传来。 「怎么了?」我立刻紧张地抬头想察看,他却忽地一手环住我的腰,一手扣住我的后脑勺,紧紧地抱着我,让我无法动弹。 「没事……不用担心。」他的声音依旧温和,气息却有些不稳。 「真的没事?」我狐疑万分地问道。我的脸因为他的动作紧贴在他的胸膛,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却感觉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搂着我腰的右手力道大到让我发疼。 「没事的。」他笑了笑,将下巴抵在我头顶上,深深地吸气、吐气、吸气、再吐气,彷彿在竭力忍耐着什么。「只是突然很害怕……失去你。」 我反手握住他的手,放软声音说道:「我就在这里,又不会不见,你一个大男人没头没脑地怎就多愁善感了起来?感觉很不对劲……还有,你的手怎么这么冰?你会冷吗?」 「大概是冷风吹久了,不碍事。」他放开我,后退了几步。「我们也该回去了,离席太久毕竟是不妥的。」 「好……」儘管满腹疑问,张了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顺从地应了。 我安静地跟在他身侧,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他的神色如常,却让我感到很不安,极度的不安。 我仰头望了望明亮清澈的水蓝色天空,心中五味杂陈。今日晴空万里,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哪里来的冷风…… 回到席上时,陈曦那隻猪已经醒了,正端着一盘瓜子嗑着。 「吃饱睡,睡饱吃,大姊你的人生也太愜意了吧!」我鄙视地瞥了她一眼,摇摇头坐回位子上。 「不然我还能做什么?」她平静如常的声音中带着罕见的自嘲,我扭头回去看她,想要进一步探究,她的脸上却仍是平时那副三八表情。「倒是你怎么消失那么久?彩珠说你去茅厕,你是掉进茅坑里啦?」 被凤湘翊刚才的异常影响,现在我没有心情跟她斗嘴,于是极其敷衍地随口应道:「对……对……你说的都对!」 「欸,你怎么了?」察觉我的没劲,她放下手中的碟子,凑近我身边认真地看着我。 「我……」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其实我自己也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凤湘翊有点怪怪的,却又无法明确说出是哪里奇怪……是我多心了吗?唉……还是等把事情完全搞清楚后再告诉陈曦吧!她这人怪会大惊小怪…… 「现在比到哪里了?」我若无其事地问道。「看起来蹴鞠好像结束了啊……真可惜,竟然没看到最后结果!所以呢?是哪一队赢了?」 她皱起眉头,不满地砸了一下舌。「你少给我转移话题!」 她的反应为我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注入一股暖流。在这种时候,有一个这样的好朋友发自真心地关心我,真的很令人庆幸…… 我扬起一个淡淡的微笑,这次不是硬挤出来的。「等我理清头绪再告诉你吧!现在我心里还有些混乱,一时也不晓得该怎么跟你说起。不过别担心,我没事!」 见我没打算说出来,她也不强迫我,只是点点头,端起瓜子又懒懒地嗑了起来。「你说没事就好。蹴鞠是红队赢了,你没看到最后一球时洛清秋的表情真的亏大了!只能说是经典中的经典!」 「最后一球怎么了?」我问。 「江攸嵐那白痴,把洛清秋好不容易抢来的球踢进对方的球门里。」她叹了一口气表示无语。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慎选伙伴很重要。」我也叹了一口气,表示更无语。 「可不是吗?」她再叹了一口气,表示更更无语。 我将视线重新放回比赛场上。「这第二场竞赛已经比了多久了?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吗?」 她端起茶吹了吹,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没开始多久,但也快结束了。」 「什么意思?」我的目光扫过场上选手们,他们正专心致志地引弓瞄准天空……天空?为什么?是在打猎吗? 我沿着他们的视线往上看去,只见天空里佈满大大小小、五顏六色的风箏,壮观极了! 如果我猜得没错,风箏的顏色应该就是分数的区别。例如那为数不多的红色风箏,依我看大约只有一个拳头大小,先不说它会随风飘动,一个那么迷你的风箏在高空中连发现它都很不容易了,更别说是射中!除非那人的箭上装有gps卫星导航…… 「凤湘寧一路遥遥领先,别看他体弱多病的样子,居然是个神射手来着!嘖嘖,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他只要再拿下十分,比赛就提前结束了。」 陈曦说完没多久,便听见场上传来一阵热烈的喝采声,才刚提到的湘寧同学竟一箭射中了三个红色风箏,一口气拿下了十五分! 除了目瞪口呆,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敢情湘寧老弟竟是块当杀手的料啊!当王爷岂不是太大材小用了吗?「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能惹到凤湘寧,否则什么时候被他做掉都不知道!」我有些怕怕地说道。 「白痴!堂堂一个王爷要做掉人,还需要亲自动手吗?」 「说的也是齁……」 稍作休息后,比赛很快来到了最后一场。这是我最为期待的一场竞赛,当然其中一部分是因为凤湘翊会下场比赛,但最主要的原因是──这是我提议的竞赛项目! 原本在凤凰王朝的传统里,中秋大会最后一项比试是「马上击毬」,但这实在是项危险的活动,歷年来因此受伤的人不在少数,凤湘翊于是考虑将它替换掉。加上他想让这次的大会多一点新意,便找了我替他出出主意。而我理所当然地推荐了学校运动会里永远的重头戏──大队接力。 这大队接力可真是项神奇的比赛!想当年,我们班那群臭男生长相实在是……唉,不提也罢!但当他们手握接力棒,在操场上迈开脚步竭力衝刺时,顿时给人一种其实他们还颇帅气的错觉!尤其当他们超越别班选手时,又感觉他们更更帅气了!现在由一群本就素质优良的美男来比大队接力,那场面能不养眼,能不令人热血沸腾吗? 当初我向凤湘翊提议改成大队接力后,陈曦一听说立刻跑来我的漪兰宫,彷彿父母终于见到子女成材般欣慰地拍着我的肩说:「兰漪啊!认识你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了,总算见你做了件大事啊!」由此可见这活动是多么地令人期待! 也许是因为这是项从未见过的比赛而感到新奇,也许是因为好奇首次参赛的皇帝的表现,观眾们对于这最后一场竞赛的关注度明显比前面两场高了许多。 选手们一共分为三队,每队十人,分别是由凤湘翊与禁卫军组成的黄队、凤湘云领军的王亲蓝队、以及洛清秋为首共十位年轻大臣组成的红队。第一棒选手们已在跑道上就定位,等待宣布比赛开始的锣声响起。此刻的会场一片寂静,大家屏息凝神,等着看会由哪队拔得头筹。 「鏘!」伴随着响彻云霄的锣声,三位第一棒选手如搭在弦上的箭猛地被发射出去,以惊人的速度衝刺着。他们的长发、衣襬随着奔跑的动作在身后飞扬,步伐之快宛若根本没踩到地面! 我以为古代人多骑马,对于跑步并未下功夫练习,没想到他们比起赛来精彩刺激的程度不输现代的大队接力! 观眾们声嘶力竭地为自己看好的选手加油打气,特别是在出现两人拉锯的场面时,加油声更是热烈!看到这情形我不由得莞尔,至少在这对于大队接力的热情上,古代人和现代人是没有代沟的。 我也尽力当个称职的加油团,为我熟悉的人们打气。燿瞳一如所料表现良好,长腿一迈,三两下就超越了前面的选手;凤湘寧……我想他还是乖乖射箭就好……至于洛清秋,可怜的洛清秋!他的八字大概和某人犯冲!江攸嵐竟然在要将接力棒交到他手上前滑了一跤,棒子飞得老远,等到洛清秋捡回来时,其他两人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要不是清楚洛清秋是个公事公办的人,江攸嵐明日可能就不用上朝,告「蠢」还乡了! 终于,到了最令人紧张的最后一棒,凤湘翊、凤湘云、月疏桐三人已在起跑线上做好准备,等待接棒。全场的焦点都聚集在这三人身上,然而凤湘云一副气定神间的样子,彷彿输赢对他来说都是浮云;凤湘翊的脸上依旧保持着一贯的温和微笑,完全感觉不出来他有一丝一毫紧张;而月疏桐更不用说了,简直像是临时凑进来玩的! 我望着这明明是关键最后一棒的三人,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们到底有没有打算认真比赛? 「你看好谁?」陈曦终于结束她的「吃吃吃」大工程,拿了手帕擦了擦嘴,打了个饱嗝后问道。 我嫌恶地白了她一眼。「当然是凤湘翊!」 「也是,老婆永远都是无条件支持自己老公的,我问了等于白问。」 「不是无条件支持。我拿我毕生积蓄跟你赌,凤湘翊一定会赢!」 「你的毕生积蓄?」她用怀疑的目光打量我。「还真不吸引人啊!不过,为什么凤湘翊一定赢?」 「因为,他最瞭解规则。」 「规则?规则是什么?」 「规则就是……」我只是神祕地笑了笑,并未立刻回答她。直到凤湘翊在眾人彻底呆愣的目光下以轻功轻轻松松地抵达终点时,才缓缓说道:「没有规则!我又没有说大队接力一定要用『跑』的!你们这些单纯的孩子。」 第五十一章 这不是你的错 第五十一章这不是你的错 老天爷和凤凰王朝开了个大玩笑。才刚圆满结束了中秋运动会,当晚,就发生了凤凰王朝有史以来最为惨烈的大地震。山崩、土石流、海水倒灌联手在各地肆虐,有些地区几可算是灭村,死伤不计其数,情况之惨烈堪比战争…… 那天晚上,宫里正举办着中秋家宴。花好月圆,歌舞昇平,宾主尽欢,气氛很是和谐融洽! 场上身着彩衣的宫女们跳舞助兴,色彩繽纷的彩带随着整齐划一的舞蹈动作时而飘起时而落地,时而交缠时而回旋,画面美丽极了! 我一如往常坐在陈曦隔壁,我们两个都是跳街舞出身的,对这种传统舞蹈实在是没有爱,一支舞还没跳完我们便已觉枯燥乏味,开始自顾自地聊了起来。 「唉,中秋节不烤肉,还真有些不习惯!」陈曦抬头望着那一轮皎洁明月,重重地叹了口气。 「真的!」我深有同感地点着头。「中秋节大家期待的根本不是吃柚子吃月饼,也没什么人认真在赏月,重点就是那烤肉啊!」 「乾脆我们明年中秋来烤肉吧!」她忽然打了个响指,兴奋地说道。「明年我们就随便找个藉口翘掉这无聊的宴会,两个人躲起来烤肉,你说好不好?」 「好啊!」我点头如捣蒜,光是想像那情景嘴里的唾液便开始分泌。我怀念的烤香肠啊!烤丸子啊!土司夹肉片啊!明年我就能跟你们团圆了! 对了,凤湘翊没体验过在中秋节烤肉呢!明年也把他拉过来和我们一起烤肉吧!他一定会觉得很新奇好玩! 想到这里,我雀跃万分地向陈曦提议将凤湘翊也纳入我们的祕密烤肉名单。 没想到陈曦竟是翻了个大白眼。「笨!我们两个小咖可以不参加宴会,你家的『翊』是皇帝,能不出席家宴跟我们去烤肉?」 「对喔……」我失望地垂下肩,目光投向主位上的深紫色人影。凤湘翊正端着酒杯和凤湘云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嘴边掛着浅浅的微笑,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今天下午,应该只是我多心了吧! 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心中轻松了许多。我转回头望着陈曦,故作无奈地耸了耸肩。「好吧,那也只好我们两个人自己约会了。」 「什么啊!有男人没朋友,跟老娘烤肉委屈到你了吗?告诉你……」她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阵天摇地动,地板彷彿要被扯开般剧烈地摇晃着。桌上的酒水溢了出来,洒得一塌糊涂;人们惊惶失措地尖叫着四处逃窜,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漪儿,你没事吧?」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凤湘翊已出现在我身边紧张地护卫着我。 也许是上辈子在台湾经歷过大大小小的地震,学校也不断推广着地震防灾演练,面对这么一个规模惊人的地震,我虽然害怕,却至少还能保持着冷静。「我没事,你快去叫大家不要惊慌,拿软垫护住头,躲在坚固的东西旁边等待地震停止!」我坚定地对他点了点头,表示我能顾好自己,要他赶紧去主持大局。 他在第一时间想到我,保护我,让我原本惊恐不安的心安定了许多。患难见真情,他的的确确是真心待我的…… 「你自己千万当心!」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后,便迅速离去,照着我的话指挥眾人躲避。 这场地震足足持续了将近三分鐘,之后,接连又来了两次馀震。宫中许多老旧宫室在这地震中崩塌,财物损失一时无法细数,幸而没有发现严重的伤亡。然而在凤凰王朝其他地方的百姓,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地震过后的几天,我都没有再见过凤湘翊。他整日待在御书房和大臣商讨着救灾对策,几乎没有闔过眼,然而各地的灾情接二连三由传令兵快马加鞭呈报了上来,灾情一个比一个惨烈!儘管朝廷已立即着手处理,却安抚不了百姓惶乱无措的心。一时民间秩序大乱,流离失所的百姓为了生存早已拋弃了伦理,偷拐骗抢、烧杀掳掠,悲剧及衝突层出不穷;不肖商人想藉此大发地震财,联合操纵物价,使民生用品、粮食价格一日日飞涨,百姓们的日子苦不堪言! 最让我生气的是,民间居然出现了由于凤湘翊一意孤行要推行改革,甚至妄想让卑贱的平民与女人涉足朝政,上天才会给了这惨痛警示的传言!一些无脑的守旧派腐儒们偏激地将地震归咎于君王失德,百姓们受不了苦日子,也渐渐开始迁怒于凤湘翊及朝廷,地方大小暴动不断…… 他妈的因为君王失德才造成地震!你们这些人没有读过地球科学就不要乱说话!这干凤湘翊什么事?之前天下太平时怎么没听你们说凤湘翊的不是?现在发生了地震就要把错推到他头上,公平吗?还有那些百姓们,凤湘翊推行让平民参加科举是为你们好,你们竟然也跟着骂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我听到这些谣言都生气成这样了,凤湘翊的心里会有多难过?儘管我担心他极了,却不知道可以为他做些什么……好几次我到御书房外想要看看他好不好,总是被张学禄以「皇上正在和大臣商讨中不便接见」的理由请了回来,碰了几次壁后我便不再前去打扰他处理公事,只能待在漪兰宫乾着急! 直到有一天,张学禄焦急地来漪兰宫找我。一见到我,他便立刻跪下说道:「求娘娘劝劝皇上吧!皇上已经好几日没有歇息,用膳也极少,再这样下去,龙体堪忧啊!」 此时,我还不知道,这场地震不仅震垮了凤凰王朝许许多多百姓的家园,也即将震碎我和凤湘翊才开始不过一个多月的幸福…… 「皇上,漪妃娘娘在外求见。」 许久,无人回应,御书房里只传来了翻动书册的声响。 张学禄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后,清了清嗓子再次喊道:「皇上,漪……」 「进来吧。」一个熟悉却疲惫的温和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张学禄替我打开了门。我的目光扫过御书房外跪成一排的太医们,眉头皱了皱,提起裙襬走进御书房。 书桌上奏章书册堆积如山,我几乎快看不见坐在书桌后的人。地板上凌乱地散着纸张,有些被揉成一团,有些乌漆抹黑的,明显被涂改了一次又一次。凤湘翊平日是个整洁之人,如今这情况……看来真的是非常时期了! 我没有和他说话,只是蹲下来,静静地收拾着地上的纸张。 过了一会儿后,他极轻、带着些许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是来劝我的,你就回去吧!」 「你都知道我要做什么了,还叫我进来?」我有些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将纸张摊平叠成一叠收拾好后,走到他身后,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别逞强了……」我将头抵在他的颈间,柔声说着。 他的身体一僵,手上的动作因此停止。但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他便又恢復如常,提起笔边写边说道:「别担心,我没事。」 「没事个屁!」我猛地大声骂道,气呼呼地放开他。「那些人这样骂你,你何必为了他们连自己身体都不顾?」 「漪儿……」他愣愣地转过头来看我,眼中有错愕,但更多是无言。 「唉,我开玩笑的!」我烦躁地摆摆手,拉了张椅子在他身旁坐下。「谁都知道皇帝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他安静地凝视着我,良久,唇边勾起一个浅浅的微笑。他放下毛笔,伸手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怎么明明是我被骂,你却看起来比我还要更加生气?」 「我替你感到不值!」我噘起嘴,忿忿地说道。「不说了!想起来就一肚子气。乾脆我去跟他们说那些改革的主意是我出的,叫他们要骂就全针对我好了!」老实说,新改革中有许多令那些守旧派不满的主意是出自于我,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该负起责任,不能让凤湘翊一个人默默承担! 「傻瓜!出主意的是你,但同意的人是我。」他笑着摇摇头。「再说了,有把妻子推到自己身前当挡箭牌的丈夫吗?」 望着他若无其事的笑脸,心里突然一阵酸涩。几日不见,他憔悴了许多,瘦了许多,下巴都尖成这样了……我抬起手,轻轻地抚上他的侧脸。「别难过了!那些人爱怎么说便由他们说去,我们心安理得就好。」 他的眼中闪着复杂的光芒,有悲痛、有委屈、有自责、有挫败……有太多太多的东西,我还来不及看清楚,他却已垂下眼眸,敛去所有情绪。「此番地震为我凤凰王朝带来的伤害前所未见,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我仁德不足,上天才会以此作为警示?」 「怎么连你也这样?」我惊讶地站起来看他。「那根本是无稽之谈、毫无根据的东西,你是知道的啊!」身为一个古代人,凤湘翊还算是理智不迷信的。现在连他都开始怀疑自己了,这地震给他带来的打击究竟已经大到什么程度…… 「我不知道了……不然还能怎么解释?」他无力地垂下肩膀,伸手扶住额头。此时的他,是我从未见过的无助脆弱,就像个孩子。 我蹲了下来,双手放在他的膝盖上,抬头坚定地望进他的凤眸里。「翊,你听着,这不是你的错!这就是板块运动,不是什么凶兆。在地球上,这是自然现象,时不时就会发生的。」 「板块……地球……?」 看我急的,居然又忘了这里是古代!「我们现在踩着的土地呢,就是由一块块叫作「板块」的东西组成的。这些板块是会移动的,然后……然后……」哎呀!我该怎么向他解释呢?以前在地球科学课上学的东西考完试后就还给老师了,我只依稀记得还有什么正断层、逆断层的……我咬着指甲,苦思着浅显易懂的解释方式。怎么办?我一定要让他相信地震真的不是他引起的…… 「有了!」我看着他,急切地解释道:「你就想像这地底下是一个大火锅,里面有着滚烫的热汤。火锅上面浮着一块块肉片,就是我们居住的土地。热汤的热气向上带动肉片移动,进而互相撞击,便形成了地震。」呼……果然还是用吃的来解释最平易近人了。 他拧起眉,专注地望着我,显然很努力在理解我的话。 我怕他不相信,又赶紧补充。「这叫作『释放能量』,是时常会发生的事。几乎每天在不同地方都会有小地震,只是有没有发现罢了。而每隔数年,便会发生大地震,那些山脉就是因为地震撞击出来的。」 我的话说完后,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你不相信我?」我紧张地握住他的手。「我说的是真……」 「漪儿,你究竟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东西的?我对你的瞭解,显然还是太少……」 「反正我就是知道啦!相信我,我骗你没意义的!」我将他的手握得很紧很紧。 他牵着我的手,拉着我一同站了起来,然后温柔地抚了抚我的发丝。「我说过了,我相信你,没有理由。」 随着他的话,那被小心翼翼收藏起来的回忆再次涌上心头…… 「凤湘翊,你为什么信我?」 「为什么这样问?」 「为什么相信我?虽然我跟你解释过,但也许我是在说谎啊!你难道不会怀疑我是不是在策画什么阴谋?」 「不知道,直觉告诉我你不会骗我。身在皇家,从小的教育就是不能相信任何人,即便是亲人。我信燿瞳,是因为他和我一同长大,我了解他,然而我却不了解你,甚至不知道你从哪来、长什么样子。但我相信你,没有理由。」 但我相信你,没有理由……原来,他那时不是随口说说,他一直都记着呢…… 「我不会再把地震归咎于自己身上,但我毕竟是一国之君,该负起的责任还是不能拋下。漪儿,你能明白吧!」 「嗯。」我点点头,还沉浸在幸福里的我顿时失去了思考能力,直到看见他满意地又坐下来继续工作,才发现事情不对劲。「等等……不对啊!」可恶的凤湘翊,竟然使出温柔攻势,害我一时忘记自己原先进来的目的是什么,真是太奸诈了!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看到你乖乖去休息!不然我就跟你耗在这边,看谁先投降!」我无计可施,索性无赖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撇过头瞪着墙壁看,以表示我的不容商量。 过了很久,他都没有回应我。 不是吧!难道他打算直接无视我?这叫我情以何堪! 我恼怒地转回头看他,却见他左手紧抓着椅子扶手,右手按在胸前,整着身体蜷成一团颤抖着,脸上的表情痛苦极了,紧咬着的下唇渗出艷红的血。 「翊!你怎么了?」我急忙奔过去,因为慌乱而开始语无伦次。「究……究竟……怎么了?」 他直起身子,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没……」 「事」字还没说出口,一口温热的鲜血从他嘴里喷出,书桌上雪白的纸张因此溅上点点殷红,如血梅一般艷丽,却怵目惊心。 「太医!!!」 「诊断不出病因?张太医,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微……微臣岂有这个胆子?皇上的脉象一切正常,依微臣所见,应该只是……只是过于劳累……」张太医被我这么一喝,吓得额头频频渗出冷汗,说话也结巴了起来。 「只是过于劳累会吐血?你把本宫当傻子吗?」我气得指着他大骂。寝殿内所有宫女太监看见我这震怒的样子,连忙惊惧地跪成一片。 张太医赶紧提袍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微臣无能……」 「老百姓辛苦纳税养的就是你们这群庸医吗?你……」我还没骂完,便感觉有人轻轻地扯了扯我的衣袖。 「你下去吧……」凤湘翊淡淡地说道,声音虚弱无力。 「谢皇上!」张太医一得凤湘翊允许,便飞也似地逃出寝殿。 凤湘翊目光扫过殿里眾人,又吩咐道:「你们……也都下去吧……」 「是。」 最后,寝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站在龙床前,望着榻上脸色苍白、气息紊乱的凤湘翊,努力克制自己不哭出来。「你别担心,宫里的太医诊不出来,外面总会有厉害的大夫的!我这就去叫张学禄安排!」说完,我转身就要去唤张学禄。 「漪儿……」他叫住了我。「别忙了……过来这里……」 我回过头看他,他的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轻轻地拍了拍床边。 我顺从地走过去,在床沿坐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前一刻还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这样?」 「太医们不是说了吗?我没事……」 「诊断不出来不代表没事!」我因为激动,音调也跟着提高许多。察觉自己不应该对着病人大吼大叫,我叹了一口气,咕噥道:「一群庸医……」我也知道,把错全推给太医是不对的,毕竟他们只是大夫,不是神。但现在我真的很需要一个发洩的出口,好压下心中深深的不安及恐惧。 「诊不出来的……」他似是喃喃自语地说着。我正要问清楚,他便又给了我一个笑脸,轻松地解释道:「没有病,当然诊不出来……」 「你还笑得出来?」我生气地瞪了他一眼。「谁叫你好好不照顾自己身子!要你休息你偏不,现在搞到这种地步,你满意了吗?你满意了吗……」说到最后一句时,我的眼眶已经变得湿润,声音中带着微微哽咽。 到底是怎么了?难道他得了什么绝症?不可能!这副身体我是最了解不过了,先前我四处蹦蹦跳跳健康得很,没见有问题呀! 「还是你中了毒?」脑中一闪过这个念头,我便急切地询问他。「是不是突然有人朝你后颈射了毒针?」 「呵呵……」纵然此刻他身体虚弱,我还是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无奈。对于我那看太多武侠小说造就的丰富想像力感到的无奈。「真服了你……」 人家是认真的耶……我颓败地垂下肩膀,觉得自己很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上他。 「漪儿,别担心了……我只是因为太累了,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他的声音温柔如春水,寧和如子夜,明明病人是他,却反而安慰起我来了。 看他为了不让我担心,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颗接着一颗冰凉的泪珠从眼角滑落。「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你这个样子,我真的很害怕……」 他抬起手,轻柔地拭去我脸上的泪水。「时间……原来不知不觉中这么快就过去了……」他的嘴角勾起一个苦涩的微笑,语气却是十分平静。 「什么……?」我被他没头没尾的话弄得糊涂了,不解地看着他。 他没有回答,嘴角弯了弯,慎重而小心翼翼地将我散落在脸颊边的头发塞至耳后。「只是这种程度你就害怕……要是我死了,你该怎么办……」如此不吉利的话,却被他说得云淡风轻,彷彿只是间话家常。 我突然没来由地感到恐惧,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虽然听来只像是有感而发、随口提起罢了,但不知怎地我很害怕他继续说下去。 「说什么疯话!」我佯装恼怒地嘖了嘖嘴,试图以轻松的气氛转移话题。「一定是累到脑子不正常了!你快休息吧,我去叫太医替你开些补气的药方。」 我将脸上残留的眼泪用衣袖全抹去,将他的手放回锦被底下,拉好被子后,起身准备出去。 「漪儿……你知道吗?」身后的声音饱含着情意,然而此刻听来却让我害怕。 我的脚步顿了顿。「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拜託……不要说了好吗?快点歇息吧……」我盯着自己的绣鞋,近乎哀求地说道。我不想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也不敢听…… 他的语气带着些迟疑。「不说……我会后悔的。」 「不要说!」我猛地转身回去看他。「我不想听见什么可怕的话!」 「不是可怕的话……」他笑着摇摇头,定定地望进我的眼睛,美丽的凤眼里闪烁着星辰一般的耀眼光芒。「我似乎……从来都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 第五十二章 是误会还是我的一厢情愿? 第五十二章是误会还是我的一厢情愿? 幸好,「否极泰来」这个成语不是用来唬人的。 自地震后经过半个月,灾情已渐渐获得控制。在朝廷眾臣夙夜匪懈的努力下,灾民有了暂时的安顿之处,地方官员们协助百姓开始重建家园。而哄抬物价造成百姓恐慌的不肖商人们也已被严惩,朝廷使用了强硬手段介入,总算稳定了物价。 至于地震是因凤湘翊而引起的传言,经过凤凰王朝首席巫术家族月氏一族宗主月疏桐出面澄清后,纵使无法完全消除民间的质疑声浪,至少百姓们已经不再如最初那般不理智地任人煽动。 奇妙的是,凤湘翊那天吐血后休养了一晚,隔天竟像个没事的人,一大早便起来处理公务,之后几日又是如先前一般日以继夜地埋头工作,每次歇息亦只是短短一、二个时辰,身体却再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现象,彷彿那日真的如太医所说,他没有生病,只是过于劳累罢了。 儘管我心中仍旧存着怀疑,但凤湘翊没事当然是最好的了!起先我以为只是他在逞强,但几番询问过张学禄后,发现他的身子是真的没问题,我也渐渐放下心里头的大石。 没错,是「询问张学禄」。 自从那日去御书房找他后,我又有十日没见到他的面,所有关于他的消息,只能透过张学禄得知。他很忙,真的很忙,忙到没时间来漪兰宫找我,忙到没时间派人问问我过得如何,忙到没时间吃我让彩珠送去的补品,忙到即便我已到了御书房外,他也没空见我。 我知道他很忙,我能理解现在是非常时期国事为重,他没有多馀时间理我也是合情合理的。但不知怎地,心里总是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空空的,闷闷的,是我不怎么喜欢的情绪。 我识相地安静待在漪兰宫,不再去打扰他。就算在政事上,我也不再参与(不过,他也没有要我替他出主意……),毕竟我的那套现代思想和这时代还是存在着距离,不可能把这里当现代比照办理。况且这次地震凤湘翊被批评的理由之一,就是因为改革过于前卫,一时间百姓们无法接受,在这当下,重要的还是重建秩序,所以不能太躁进! 凤湘翊那么能干,没有我,他也能把事情处理得很好的……我不断这么告诉自己,不愿面对心里那股小小的失落感。 帮不上他的忙,我便变得无事可做,开始觉得日子过得很慢。中秋节已经过了,我也没必要再去学刺绣,毕竟那真的不适合我。而其他嬪妃开的课程,我忽地没没了参加的兴致。至于我最爱的跳舞,才刚发生了天灾,不管怎么说都不是个开心跳舞的好时机。 或许是因为秋天的关係吧!总觉得整个人懒懒的,什么事都不想做,浑身提不起劲,吃饭也没什么胃口。起先陈曦还会来我的宫里找我聊天,用她一贯的讽刺语调说我这样子活像个深宫怨妇,叫我没事别在那里搞忧鬱,这路线不适合我。但最近几日她都没有再来了,我让彩珠去她宫里询问,得到的答案都是她在忙,也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事好忙的! 凤湘翊忙,陈曦也忙,于是最间的人,便只有我了。 我试着给自己找事做,但总是无法好好专注在一件事上。最后,我乾脆搬张榻子坐在前院,看着天空云朵的变化打发一整天的时间,同时盼望着凤湘翊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门口。 越来越觉得自己如陈曦所说,跟那些终日只能殷殷期盼皇帝到来的深宫怨妇没两样了!这样的我,我不喜欢。但是我没有办法,就是不想做事,就是不想说话,就是心情不好,我却说不出理由。 坐在院子里时我想了很多事情,有时候我会不安地想着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事,凤湘翊在跟我生闷气,才会那么长一段时间对我不闻不问。但自己想想又觉得矛盾,如果他真的生我的气,那天又为什么突然告诉我他爱我?可是地震灾后重建事宜也已大致安排妥当了,他真的连一点点时间都抽不出来吗? 我告诉自己要相信他,我也告诉自己在这节骨眼上还在烦恼这些鸡毛蒜皮小事真的很肤浅很幼稚,然而不断地催眠自己却也只是重复提醒了我被他晾在一旁的事实。唉,谈恋爱真是件麻烦事…… 这天,当我依旧慵懒地倚在院子的榻上消磨时间时,我忽然发觉漪兰宫里的宫女太监们神色有点不对劲,三三两两聚成一团交头接耳,不时还往我的方向瞥过来,虽然都只是短促的打量,但我清楚看见他们眼里的同情与愤怒。 同情什么?愤怒什么? 我于是唤了彩珠过来打算问个清楚,她脸上的表情也是如那些宫女太监们一样古怪。 「彩珠,宫里难道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你们的表情都那么奇怪?」 她为难地看着我,似乎在挣扎着要不要告诉我。 她这反应让我更是疑惑,我朝她无所谓地摆摆手。「没关係,你就说吧。」 她紧咬着下唇望着我片刻,最后竟是摇摇头。「没什么事,娘娘无须掛心。」 我皱起眉头不悦地朝她一喝:「大胆!本宫平日不对你们摆架子,你们便不把本宫当主子了?」 她什么时候见过我对下人这样发火,连「本宫」这自称都用了,连忙惊慌地跪下。「娘娘恕罪!」 我疲惫地将背向后靠在榻上,伸手搭在额上。「说吧。」 「这……小虎子今早去御膳房交代早膳时,从别宫的太监那儿听来了消息,说是……说是皇上昨夜入后宫了。」彩珠说得吞吞吐吐,好似说出这句话需要花费她全身的力气。说完后,她始终低垂着头,不敢看我。 一听到凤湘翊的消息,我连忙坐起身子,期待地问道:「皇上他总算忙完了?他没先到我这里,是去了何处?皇后的仪凤宫?」 「不是。」彩珠摇摇头,头又垂得更低了。「皇上是去了……嫻妃娘娘的雅棠宫。」 「雅棠宫?」我愣了愣,不太相信地再向彩珠确认一次。「确定是雅棠宫?嫻妃那儿?」 「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 这就怪了,凤湘翊虽然知道陈曦是我的超级死党,也晓得她跟我一样是借尸还魂,但他们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交集啊!从我最初遇到陈曦她对我那爱理不理的态度来看,她跟凤湘翊绝对是和「朋友」这两个字沾不上边,他去找她做什么? 「知道皇上去嫻妃那里都做了些什么吗?」 「详细情形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皇上摒退了所有奴才,单独和嫻妃娘娘待了好一段时间。」说完,她又如最初一样,用那种同情中带着忿恨的眼神望着我。 我顿时感到有些哭笑不得。「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皇上不能去找嫻妃说话吗?」 「可皇上已有半个月未入后宫了,理应先来漪兰宫呀!再说皇上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驾临雅棠宫了,突然又去找了嫻妃娘娘,也不知道是何意。皇上曾经极宠爱嫻妃娘娘的,奴婢是担心……」 「担心皇上与嫻妃旧情復燃,影响到皇上对我的宠爱?」我扬了扬眉毛,接下她的话。 「是……」她点点头,微鼓起的腮帮子表露了她的怒意。真是个可爱的女孩! 我笑着边叹息边摇了摇头。那个曾经极宠爱陈曦的皇上,不就是我吗?如今的凤湘翊和陈曦哪来旧情可以復燃?在这宫里知道实情的也只有我、凤湘翊和陈曦三人,也难怪这些奴才们会替我担心。 我也许会担心凤湘翊爱上这宫里其他妃子,或是又有新进的貌美秀女引起他兴趣,但凤湘翊和陈曦,我是绝对不用担忧的,可以说,我根本想都没想过要怀疑他们。凤湘翊对我来说有多重要,陈曦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彩珠似乎对我的反应感到很不满意,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娘娘,您怎么还能这么悠哉?要是皇上又开始宠幸嫻妃娘娘而冷落了您该如何是好?毕竟……毕竟皇上已有好些日子没有来看娘娘了……」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反应,见我没有生气的样子,又继续说道:「这嫻妃娘娘也太不厚道了……明明一向和娘娘交好,知道娘娘和皇上有多恩爱……」 我责备地嘖了一下嘴。「你这ㄚ头规矩都忘了吗?嫻妃也是主子,岂容你这般说嘴?」 她脸色一白。「奴婢知错了!」 我叹了口气,扬了扬手让她起来。「好了好了,你也知道嫻妃和我一向交好,她的为人我会不清楚吗?」 听完我的话,她又有意见了,不服气地反驳道:「娘娘您真是心太慈了!您要知道在这深宫里压根儿就没有朋友这回事的!为了争宠连亲姊妹都可以互相陷害,您怎能如此相信嫻妃娘娘?」 我闻言不禁失笑。敢情这彩珠也是穿越过来的,前世被太多宫廷剧荼毒,所以年纪轻轻便看透了后宫里的人情冷暖?「嫻妃她,和宫里其他女人不一样,所以我对她是绝对的放心。再说就算这宫里没有一人可信,我也不会怀疑皇上。皇上是真心待我的,我很清楚,他定不会负我!」 「娘娘……」彩珠还想再说些什么,被我摆摆手打断了。 「罢了,准备一下,咱们去雅棠宫一趟吧!仔细想想也有好久没见到嫻妃了,没听到她那聒噪的声音还真有点儿不习惯!」我缓缓站起身,搥了搥因久坐而发麻的大腿。「与其在这里猜测,还不如直接去找嫻妃问个清楚,省得你们瞎操心!」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对了,不必先派人通知雅棠宫,我直接过去。」我要来个突袭,看看陈曦这女人最近老说她在忙,究竟有什么大事好忙的? 「娘娘!那不是……」 刚拐过转角就要快到雅棠宫宫门时,走在前面的彩珠忽地停下脚步,害我一个煞车不及差点就要撞上她。 「这么莽莽撞撞的,你是看到鬼吗?」我不悦地瞟了她一眼,伸手扶了扶有些松掉的发釵。 「不是鬼……是……」她的声音听起来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震惊。 「到底是什么啊?」我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去,当我看到那久违的紫色人影时,当下的反应,竟是立即躲进转角的阴暗处。 他……又来这里了吗? 直到凤湘翊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外,我才偷偷摸摸地走了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起来,我又没做错事情,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我甩了甩头,赶跑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扬起一个从容的微笑对彩珠说道:「我们进去吧。」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有什么事吗?」 当我一见到同样多日不见的陈曦时,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样。 我訕訕地笑了笑。「怎么,我们的关係已经疏离到需要有事才能来找你了吗?」 「怎么会呢?我只是……有些意外罢了。」她乾笑了两声,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像是在刻意掩饰些什么。一定只是我多心了!一定是的…… 看来,刚才看见凤湘翊从雅棠宫走了出来这一幕,不知不觉已经影响到我了。不行!兰漪,你得保持冷静!他们是你最信任的人啊! 「你刚才都在干嘛啊?」我逕自走到平时来这儿的位子坐了下来,看见桌上的两个茶杯时,目光滞了一下,随后极为平常地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喔……也没特别做什么事啦!对了,你刚才在来的路上……有遇见什么人吗?」 「没有啊!我应该要遇见谁吗?」我笑得无比天真灿烂。 「也没有啦!我只是随便问问……」她边说着边坐了下来,若不是因为我一直观察她,我几乎不会发现她眼底那稍纵即逝的情绪──松一口气。 我感觉心底好像有一颗小螺丝钉开始松动了…… 「听说……昨天凤湘翊来找你了啊?」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语气随意彷彿只是随口提起。 「啊?」她似是没料到我会突然说起这个,整个人像是被吓着般小小震了一下。「喔……嗯,对呀。」 「他找你干嘛啊?这傢伙也真是的!难得工作告一个段落,居然不来看我,倒是先往你这里跑来了!」我假装觉得荒谬地翻了翻白眼。「就因为这样,我宫里那些人还以为凤湘翊要拋弃我来找你了,你说好不好笑?」 她没有回答,却是皱起了眉头。她居然皱眉头! 我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够了!我也不想再演下去了!我们是好朋友,就乾脆一点把话说开,省得造成误会。」我睁开了眼,将茶杯往桌上一摆,杯子撞击紫檀木桌发出的声响在这正殿里响亮无比。「陈曦,你知道吗?你今天真的很奇怪,你平时说话不是这么吞吞吐吐的!不只今天,你最近都很奇怪,你说你在忙,可我怎么感觉你是在躲着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她张了张唇,却是没有再说出任何一个字。 我定定地望进她的眼睛,苦涩一笑。「难道真是因为凤湘翊?」 她依旧没有回答,目光闪躲着。 我嘴角的弧度又扬起了些,却更显悲凉。「你不回答,是默认的意思吗?」 「我……我自己也还很混乱,你先别问了好吗?」她别开头,我第一次看见她这般手足无措的样子。 心底那颗松动的螺丝钉,似乎在我不注意时滚落,消失到不知名的远方。因此,有什么东西开始缓慢而悄然无声地崩解了…… 「老实告诉你吧,我刚才看见凤湘翊从你这里出来了。」我的语气很平淡,只是在陈述着一个事实。 她惊讶万分地转回头看我。 我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保持理性。「本来,凤湘翊来找你是意外了点,但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可是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我又不会因此生气!你知道吗?不管宫里那些人说什么,我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怀疑你,就算现在,也没有。我失望的是,你为什么都不肯解释?你只要好好跟我说,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的啊!」 她望着我,眼中闪着复杂的光芒。最后,她垂下眼,低低地说道:「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你真的要这样吗?」我终于受不了了,愤怒地站起来对她吼道:「你再继续这样,我们可能真的做不成朋友了!」 她紧咬着下唇,儘管眼中泪光闪动,却仍固执地不肯说一个字。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我不该哭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像失控的水龙头,不断地流了下来。突然,我明白了些什么,小心翼翼、探究地望着她。「难道说……你也喜欢凤湘翊?」 见她依然不回答,我凄凉地笑了笑,跌坐回椅子上。「这么想起来,你还比我更早认识他呢……可你如果真的喜欢他,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还要表现一副对他没兴趣的样子?如果你早告诉我你喜欢他,我……我就不会再去喜欢他了,因为那是我好朋友喜欢的人……虽然这里是古代,一个男人同时拥有很多个女人是正常的,何况他又是皇帝,可是我们明明都是来自现代的女人啊!你晓得专一与忠诚对我们来说是何等重要!你现在才这个样子,让我觉得自己……很像傻瓜。」 「对不起。」 呵……我掏心掏肺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就是希望不要让我们之间產生误会,却只换来一句「对不起」?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她却站了起来,淡淡地说道:「你认为是怎样就是怎样吧!我累了,你回去吧。」 说完,她转身走回内室,只留给我一个清冷的背影。 自从出了雅棠宫后,一路上,彩珠都像是隻偷吃糖的小老鼠,时不时往我这里瞄过来,却又怕被我发现,因此只是匆匆一瞥便连忙转回头去。她不知道,她的动作实在大到我想要不察觉也难。 我叹了口气。「彩珠,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她的身体一僵,似是没料到我会发现她在打量我,有些难为情地乾笑了几声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您还好吗?」 我淡笑着反问道:「你觉得我看起来好不好?」 她思索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您从雅棠宫正殿出来的时候,脸色很差,奴婢虽然不知道您跟嫻妃娘娘都说了些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奴婢还是第一次见您跟嫻妃娘娘弄得这么僵,难道嫻妃娘娘和皇上真的……」 「不。」我停下脚步,坚定地摇摇头。「我根本不相信嫻妃是真的爱上皇上了,她肯定还有什么别的事情瞒着我,却又该死地不肯说。我们明明是最好的朋友,她却不信任我,不肯告诉我实话,所以我才会那么火大!」 没错,我完全不相信陈曦是因为喜欢凤湘翊所以才这样,太突然了!如果她真的对他有意思,这么长时间以来不可能看不出任何一点蛛丝马跡。我会那样问她,也只是想激激她,让她说出实话。没想到,她寧愿默认,也不肯解释,这真的让我很不爽!我最讨厌的就是被信任的人欺骗的感觉了! 「那娘娘……现在该怎么办?」 我继续向前走。「既然嫻妃不肯说,那我就去问皇上,这两人肯定在计画着什么事情。」 彩珠连忙跟了上来。「去御书房吗?」 「御书房是处理公务的地方,工作的时候不该为这些私事分心。我会到他的寝宫去等他,他总要回去睡觉的。」 「咦?可是娘娘,这条路不是往皇上的寝宫,这是回咱们漪兰宫的方向啊!」 我瞧了她一眼,伸出食指摇了摇。「笨!现在还那么早,皇上肯定是在御书房忙的,去寝宫外面站着也是白站,生命不能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物上。当然是先回漪兰宫补个眠,养足精力后,等天色暗了再去等人。」 「是……」 秋夜的风寒凉无比,儘管彩珠已经为我添了两件狐皮大氅,却仍止不住彻骨的寒意。我缩着身子,双手紧紧环抱在胸前,边等着凤湘翊边小跑步让身体暖起来。寝宫外守卫的士兵看见我这诡异的动作纷纷投以好奇的目光,却又碍于我是嬪妃的身分不敢多看。 真让人想骂脏话地冷!这大概是寒流的等级了吧! 「娘娘,我们回去吧!这么冷的天气,要是着凉了该如何是好?」彩珠担忧地劝着。「都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说不定皇上今晚不回寝宫了。」 「他会来的。」我对彩珠肯定地说道,也对自己说道。我刚来这里等他时,就已经有太监去通报了,他是知道我在这里的。他不会不回来的……也许,只是公务太多一时处理不完才耽搁了…… 彩珠还想再试着说服我,看见我这没得商量的固执模样,叹了口气后便站在一旁陪我一起等。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我跑得也累了,便坐在阶梯上看星星打发时间。我才坐没一会儿,便接连打起一个又一个哈欠。 真是的,最近怎么这么容易疲倦?明明下午已经睡了很久了。看来许久没跳舞,体力果真会差了一大截。 望着满天璀璨闪亮的星星,我越看越没趣。唉,我对星座啥的又没研究,看老半天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我无聊地随意环视四周,这里跟我之前住在这里时没什么改变。也是,不过也才过了一个多月,能有什么不同? 忽然间,远远地我看见张学禄往这里走过来。我欣喜地站了起来,他终于回来了吗? 「参见漪妃娘娘。」张学禄恭敬地向我一福。 「好好,平身吧。」我极敷衍地摆了摆手,探头望他身后看去。「怎么没看到皇上?」 「皇上……」张学禄的表情为难了起来。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皇上还在御书房。皇上让奴才来告诉娘娘,请娘娘回吧,今晚皇上不会回来的。」 他不会回来?呵,他明明知道我在这里等他,还说他不会回来? 我握紧拳头,坚决地看着张学禄,一字一句坚定无比地对他说道:「你去告诉皇上,我会在这里等到他来为止。」 「娘娘!这是何苦呢?」张学禄叹息着说道。「说句斗胆的话,奴才一直跟在皇上身边,发现皇上这些日子,似乎是有意疏远娘娘……」 我苦笑。「不用你说,我也感觉到了。」 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娘娘……」 「我需要一个解释。」 他为难地望着我,再次叹了口气。「奴才知道了,奴才会这么转告皇上的。夜风寒凉,娘娘请入殿里等吧!」 我摇了摇头。「我就站在这里,等到皇上来为止。」就算再冷,我也不能进去,这是一个骨气的问题。虽然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意义,但我就是觉得进去避寒,是某种程度上的认输。 「这……」张学禄求救地望向彩珠,彩珠只是无奈地垂下头,表示她也拿我没辙。「娘娘请保重身体,奴才告退了。」他摇了摇头后,退了下去。 我坐回阶梯上,继续望着夜空放空。 似乎又过了很久,久到站岗的士兵们交接了好几轮,久到我的身体已经麻痺,感觉不到寒意。 一个人的时候,我又开始思考事情。我安静地坐着,试着整理混乱的思绪,却始终理不清头绪。 陈曦的反常……凤湘翊的反常……这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性?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人也有了不能让我知道的事? 凤湘翊他……为什么不肯见我?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正当我感到头痛欲裂时,忽然,一件带着熟悉气息的披风盖上了我的肩。 「你这又是何必呢?」同样熟悉的声音,这次,却是冷淡地让我陌生。 第五十三章 这次换我先走 第五十三章这次换我先走 「漪妃妹妹,你真的愿意一起去?」当我主动去找皇后,表示我也想跟着她去普德寺为在这次地震中罹难的百姓祈福时,她很是讶异地向我再确认一次。 「嬪妾是真心想去的,请娘娘允许嬪妾同行。」 「这……妹妹慈悲为怀,愿意为我凤凰王朝百姓诚心祈福自是再好不过了!只是这在普德寺的日子毕竟不比宫里,说实话,就是无趣许多。况且这次祈福之行长达十日,本宫早已清心寡欲,但妹妹正值青春年华,又颇得皇上眷顾,这么一去,妹妹不会觉得无聊吗?」 「嬪妾正是喜欢这样清静的地方。宫里的日子儘管舒适……但有太多让人烦心的事了。」 「既然如此,你就跟本宫一道去吧!听说那普德寺环境极为清幽,难得有机会出宫透透气,欣赏欣赏山林景色也是不错的。」 没错,现在的我非常需要一个清静的地方,让我远离皇宫,远离烦恼,或者是说……远离那两人。 我很胆小,遇到事情就会想要躲起来,因此上次我躲去了天罗国,而这次,便是普德寺。 我知道躲起来只是暂时的逃避,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但此刻,我就是不想去看、不想去听、不想去想、不想去面对。 皇后一说要去普德寺祈福时,后宫嬪妃们立刻对她敬而远之,深怕一不小心就被她点名一同前往。老实说,若是前些日子,我肯定也会躲皇后躲得远远的!那种整天除了念经还是念经的无聊行程,简直是要了我的命! 凤湘翊知道我要去,陈曦也知道,但他们都没多说什么。我想,现在的我们是该保持一段距离,先让心静下来,再来好好想想该如何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 离开皇宫已有七日了,这里的景色果真如同皇后所说,极为清幽,令人不知不觉暂时忘却了心里所有的愁绪。 普德寺不是那种专门接待王公贵族、装潢得金碧辉煌的大寺庙。它位在半山腰上,被一大片蓊鬱的林木包围着,附近还有一条小溪流过,颇有种世外桃源的感觉。儘管它的位置隐蔽,却传闻灵验无比,因此仍旧香火鼎盛。然而得来的香油钱,听说住持坚持全拿去做善事,而不是把寺庙装潢得更加华丽气派,我一听闻这样的消息,顿时对这间寺庙的住持好感度大提升。 诵经是件多累人的事,我这会儿终于体会到了。即便不是自己唸,跪在那里听一个上午的经文也是很折磨人的。我立刻对能够唸上一整天大悲咒而依然神色不改的皇后钦佩无比,她真的很有当出家人的潜力! 不过听人诵经的时候,至少可以让脑袋暂时不用思考(因为直接睡死了……),不像现在一间下来,脑袋又会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你这又是何必呢?」凤湘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果然还是来了……可是,为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却是这么的陌生?他从来没有用过这般冷淡的语气对我说话的…… 「你居然问我何必?」我紧攥着披风的系带,缓缓地站起身。「你难道都没有话要跟我说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外面风大,进去说吧。」 我跟着他进了寝殿正殿,却没有坐下。他见我不坐,便也随着我站着。 我不说话,只是定定地凝望着他的脸。比起上次在御书房见到时,他好像又更消瘦了,脸上有着浓浓的疲惫之色,整个人憔悴了许多。 他为了善后地震,似乎已经心力交瘁到十分严重的程度了。我还这样坚持等他来跟我解释,他是不是觉得我很无理取闹、很不识大体? 不识大体便不识大体吧!我从来就不是什么贤慧的女人。我只知道,今晚不把事情解释清楚,我们都不会好过的。 「你想知道什么?」他看着我,平静地问道。 「你在躲我吗?」 「是。」 我没料到他会如此乾脆地承认,错愕地瞪大眼睛盯着他看。「为什么?」 「以前我说过,我给你选择的机会,若想逃跑可以逃走,否则以后就不会再放开你了。」他说这句话时表情温柔了许多,一如当初他对我说出这誓言时那令我心悸动的温柔。 我点了点头。「我记得。」 他垂下眼眸,脸上的温柔之色渐渐消失,转为最初的冷淡。「可是现在,我没有信心不放开你了。」 我顿时无法思考,只能愣愣地看着他,机械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问题并不是不去理会,就会消失不见的。该来的,终究会来。」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彷彿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向他走近,直到距离他一步之遥,抬起头望进他的眼睛里。「我们之间,存在着什么问题吗?」 「太多了……」他叹道。 「如果是我不好,你可以跟我说啊!我可以改的!」我急切地向他保证。「你觉得我太烦人了吗?太无理取闹了吗?你要我怎么做?」 「漪儿。」他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郑重地凝视着我。「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不好。」 「所以……」我绝望地看着他,苦笑了两声。「不是我的问题,你又不肯告诉我你的问题是什么,那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办?」 他放下在我肩膀上的手,转过身去背对着我,没有回答。又是那该死的沉默! 「好,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跟我说,现在换我问你问题,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 他没出声,我当他默许了。 「我们的问题,是跟陈曦有关吗?」 「不是。」 「你去找陈曦,是说些我不知道的事吗?」 「是。」 「你说纵然后宫佳丽无数,在我心中妻子唯你一人。这句话,现在还成立吗?」 「是。」 「你还说,我相信你,没有理由,现在仍是如此?」 「是。」 「屁!」我朝他吼道,他的身体震了一下,却仍旧没有回过头来。 「你既然相信我,为什么连陈曦都能知道的事,却不肯告诉我?」我走到他的面前,放软姿态柔声询问他。「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解决呀!你知道,我的鬼点子最多了!就算帮不上忙,我们也可以一同面对,至少比现在我一个人被傻傻蒙在鼓里,什么事都做不了来得强!」 他别过头去,避开我热切的视线。「没用的。」 我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苦涩的角度,然后像个疯子般自顾自地笑了起来。「骗子!你打从心底根本就不信任我,对你来说,我也不过如此罢了。」 我慢慢收起了笑,一步一步往后退。视线早已变得模糊,但我强迫自己不准哭,我有我的尊严,我爱他,但不是求他施捨!「好,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强求。这次,换我先走,我不要再看着你们的背影!」 说完,我解下身上的披风用力扔在地上,抬头挺胸高傲地扬长而去。 「娘娘……娘娘……」 恍惚间,似乎听见有人在叫我。我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彩珠放大的脸。 「娘娘,外面风大,很容易着凉的。您若是觉得睏,进屋再睡吧!」 我揉揉太阳穴,在彩珠的搀扶之下慢慢坐起身子。「我怎么就这么睡着了……」 刚才明明还在想事情的,怎么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唉,跟陈曦混在一起久了,也快要跟她一样,变成一隻懒猪了! 「您刚才……是不是做恶梦了?」彩珠担忧地问道。「您睡着的时候,流泪了……」 「是吗?」我伸出指尖摸了摸眼角,果然是湿润的。原来想起这件事时我会掉眼泪啊……呵,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如果只是恶梦,该有多好……」我喃喃道,对上彩珠不解的眼神,我摇了摇头。「没事,我不想睡了,陪我去走走吧。」 「是。」 几天下来,整个普德寺我也逛得差不多了。其中,我最喜欢的是位在寺庙西南方那一片小花圃,那里正开满了淡黄色的桂花。每当走近,桂花那淡而高雅的幽香便扑鼻而来,令人浑身舒畅。 我信步在桂花丛间穿梭,看着一朵朵小巧可爱的桂花,我忽然很想把它们摘来……吃。 用这些新鲜现摘的桂花来做桂花酸梅汤,味道应该很不错吧!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 忽然间,我听见一阵悉悉窣窣的衣物摩擦声从不远处的花丛传来。我警戒地盯着那方向看,高声喝道:「是谁躲在那里?出来!」 一颗光头从桂花丛间冒出来,当我看清那人的长相时,顿时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住持大……师啊!」呼……好险!差点就脱口叫出「住持大叔」了。这普德寺的住持年纪大约四十几,有着个大大的啤酒肚,整个人看起来圆滚滚的,平时总是笑容满面,光是看他长相就觉得他是很好相处的人。这几天,我在心里都称他为「住持大叔」,感觉这样亲切多了。 「咦?漪妃娘娘,您怎么到这里来了?」他疑惑地问道,那颗光洁到会反光的光头上沾上了些许花瓣,整个人看起来滑稽极了。 不行!要是直接笑出来就太没礼貌了,人家可是长辈!我强憋着笑,故作镇定地回答着:「本宫只是随意走走罢了,倒是住持大师,您在这里做什么?」 「贫僧见这桂花开得极好,便想取些来做桂花酸梅汤。」他向我展示他那用袈裟下摆充当的克难花篮里满满的桂花花瓣。「娘娘要不要也一道来尝尝?」 我忍住想衝上去抱住他的衝动,激动地点着头。「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啊!大师啊!您果真是神通广大,和本宫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不得不说,住持大叔的手艺还真不错!他的桂花酸梅汤生津止渴,酸甜中带着阵阵清香,我已经接连喝下了两碗,他这又去厨房帮我添第三碗。 等待的期间,我心满意足地拿起方帕擦了擦嘴,忽地瞄到一旁的彩珠歪着头扳着手指,一个人不知道在那里喃喃自语些什么。 「怎么了,彩珠?」我扬起眉毛问道。 「娘娘……」她用一种很古怪,隐隐带着期盼的眼神望着我。「您最近是否特别爱吃酸食?是不是特别容易感到疲倦,是不是会格外怕冷……」 「彩珠。」我哭笑不得地打断她的话。「你该不会是以为我怀孕了吧?」 「奴婢是想,娘娘似乎对酸梅汤特别合胃口……」她绞着手指,有些失落的开口。「所以不是吗?」 「第一……」我朝她伸出一根手指。「你家娘娘我呢,本来就喜欢吃这些酸甜的东西,而且是因为住持大师的桂花酸梅汤真的很可口,我才会一碗接着一碗。」我又伸出了一根指头。「第二,我容易感到疲倦,是因为心中掛虑着皇上和嫻妃的事,所以晚上没能睡好,另外也是由于许久没练舞了,体力因此不如从前。至于特别怕冷嘛……最近气温突然变低,我不觉得冷才奇怪吧!」我看着她那彷彿中了发票头奖却发现对错发票月份的失望表情,不禁莞尔。「最重要的是,我不是前阵子才来葵水吗?」 「是呀……奴婢清楚,所以才觉得很奇怪……」她沮丧地垂下头。「要是娘娘怀了龙胎,皇上一定就不会再冷落娘娘了……」 「怀了孩子就不会不理我吗?」我对自己问道,随后又自嘲般地笑了笑。「我们的问题,不是有孩子就能解决得了的。」 这时,住持大叔端了第三碗桂花酸梅汤出来。他看见我的神情,用慈祥带着关爱的声音说道:「娘娘若有烦恼,不妨说与贫僧一听,或许贫僧可替娘娘分忧。」 我叹了口气,边用汤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着酸梅汤边问着:「大师,你说你最好的朋友和最爱的人同时有事情瞒着你,会是什么情况呢?是不是代表,他们还不够信任你?」 住持大叔也坐了下来,温和地说:「也许,他们是不想让娘娘担心。」 不想让我担心?究竟发生什么事,是会让我担心的?「可是他们不说出来,我才会更担心啊!有什么问题他们可以告诉我,让我一起想办法嘛!」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对住持大书卸下了心防,连「本宫」的自称都忘了用了。 「娘娘可有这般同他们说?」 「有啊!可是他们说就算告诉我也没用的。哼!居然这么小瞧我!」说到这里,我鬱闷地灌了一大口汤。混帐凤湘翊……混帐陈曦……凭什么自以为是地认定我帮不上忙? 「有时候,隐瞒实情是为了保护对方,因为害怕对方会承受不住,所以选择用欺骗来掩饰,减少造成的伤害。」住持大师淡淡地微笑道。「因为深爱娘娘、爱惜娘娘,所以自动为娘娘筑起一道屏障。」 「隐瞒实情是为了保护……因为害怕对方会承受不住……」我喃喃地复诵着。「我不想要自己一个人待在屏障后面,我想要与他们一起面对!我并没有他们想像的那般脆弱啊!」我紧握着汤匙,坚定地说道。 「又或者,娘娘其实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般坚强?」他意味深长地反问着。 我不语,低下头细细地咀嚼住持大叔的话。我其实,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般坚强……吗? 我正思考着,突然,一道仓促的人影匆匆进入了屋里。 我看着那一身黑衣、许久不见却依然熟悉的身影,愣愣地问道:「燿瞳?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俊美的脸上有着因为一路奔波累积的疲倦,那双湛蓝的眼瞳里此刻燃着焦急。「娘娘,请即刻随微臣返宫吧!」 「发生什么事了?」 「嫻妃娘娘病危,请娘娘赶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哐!」 手中的陶瓷汤匙滑落,碎了满地。 第五十四章 再见了,姊妹 第五十四章再见了,姊妹 因为情况紧急,此时燿瞳也顾不上身分之别,和我共骑一马奔回皇宫。一路上,我的脸色发白,身子因害怕微微颤抖着,要不是燿瞳在身后护着我,我也许早已落下马去。 儘管马不停蹄,当我们抵达皇宫时,已是夜幕低垂。燿瞳皱起眉看了看那宫门一道又一道盘查身分的繁琐关卡,回过头来向我恭敬一福。「事出紧急,冒犯娘娘了。」 「什么?」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将我拦腰抱起,提步翻过高耸宫墙。我惊呼一声,反射性地搂紧他的脖子,随即感受到强劲的风从脸上呼啸而过,脚下的巡逻士兵变得渺小,我们正在一座座宫殿的屋簷之上奔跑着。纵然我一直想再次体验这种「飞簷走壁」的感觉,然而此刻我已然没心思佩服燿瞳的轻功了得与享受这速度感,眼睛死死地盯着雅棠宫的方向看,在心里不断祈祷着陈曦安然无恙。 远远地望见雅棠宫灯火通明,一批又一批宫女太监们进进出出,在我心中的不安逐渐加剧,搂着燿瞳脖子的手因过于用力而指节泛白。我索性闭上眼睛,看不见,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直到感觉燿瞳落了地,我才睁开了眼睛。他在雅棠宫外的隐蔽处放下了我,歉声说道:「此处是后宫,微臣只能送娘娘至此。」 「燿瞳,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对他点了点头后,顾不得什么淑女形象,提裙便往陈曦的寝殿奔去。 当我匆匆跑进了内室,屋里的眾人看见我这头发散乱、气喘吁吁的狼狈模样,纷纷对我投以诧异的目光。我根本没有心思管他人如何看我,逕自往床边一步一步走去。 床榻上,平时总是最聒噪的陈曦安静地躺在那儿,双眸紧闭,一张秀美的脸蛋几乎没有血色,嘴唇隐隐发紫。她的气息极为薄弱,彷彿下一秒就会停止呼吸。 我的身体不住地颤抖。我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能勉强保持理智,转过头询问站在一侧不停啜泣的莲儿。「莲儿,你家娘娘……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吸了吸鼻涕,哑声说道:「娘娘三日前用晚膳时……膳食里被人投了毒……太医……太医至今都未能查出解药……还说要是今晚之前无法解毒……娘娘怕是……怕是熬不过了!」 「膳食被下了毒?」我不可置信地厉声问道:「膳食不是都会有人先试毒吗?」 莲儿似乎被我突然的暴怒吓着,哆哆嗦嗦地回答:「被下了毒的那道菜……是娘娘亲手做的……所以……所以奴婢们没想过会出问题……」 陈曦亲手做的菜,竟被人下了毒?看来是熟识的人干的……为什么?到底为了什么要取她性命?为什么! 我顿时感觉全身上下所有的血液都往头顶衝去,一阵头晕目眩,身子开始无法站稳。在我就要跌落在地之时,我跌进一个带着熟悉气息的怀抱里。 「你们都先退下。太医也出去吧。」凤湘翊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连忙站起身子,惊慌地抬头看着凤湘翊。「为什么要叫太医出去?他还没把人医好啊!」 「漪妃姐姐,嫻妃娘娘恐怕是撑不过今晚了,你要节哀啊!」柳容华边拿帕子擦着眼角边说道。 「是啊!太医也尽力了,不想嫻妃竟如此福薄……漪妃你可要保重,切莫因为过于哀痛而伤了身子!」如妃红着眼睛附和道。 我一听完她们的话,火气立刻直衝脑门,想也没想便对着她们咆哮。「闭嘴!人又没死,说什么节哀?她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还不出去?」凤湘翊扫了她们一眼,声音冷了几分。 「是……」她们看了看床上的陈曦,又看了看我,叹息着离去。 屋里变得安静,只剩下我、凤湘翊和陈曦三人。我缓缓在床边坐下,朝犹如睡着般的陈曦扯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喂!虽然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不过人都走了,你也不用再演戏了,快点起来吧!」 床上的人,一动也没动。 「我是不会上你的当的!在我生气之前,你最好快点给我起来喔!」 我警告地盯着她,她却仍然没张开眼睛。 我咬咬牙,伸手用力搧了她一巴掌。「啪!」 凤湘翊吃惊地看了看我。「漪儿……」 「欸!我都打了你了,你不还手吗?」我死死地紧盯着陈曦闭起的双眼。陈曦不是会吃亏的人,要是平时我这么打她,她一定二话不说立刻回我两巴掌!可是,她怎么没有呢…… 我变换了语气,好声好气地对她说道:「你是不是因为之前我对你兇,才故意这样吓我?对不起!你有事情不想告诉我就不告诉我吧,我不好奇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快点醒来呀!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好吧,要是你现在立刻醒来的话,小白就送你吧!你不是肖想牠很久了吗?那就快起来拿啊!」 「喂!你再这样,我就真的跟你绝交喔!我数到三,你再不起来,我们真的就玩完了!一……二……二点五……二点七……二点九……二点九五……」 回应我的,只有一片静默。 我眼眶中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如洪水溃堤般不断涌出。我使劲摇着她的肩膀,嘶声哭喊。「臭陈曦……你没听过『祸害遗千年』吗?我们两个祸害还没活到一千岁……怎么能死?你不是说要是凤湘翊对不起我,你要帮我出头的吗……他最近很让我不爽,你快点起来替我骂骂他啊……对!你不是说过我们两个要来组个『后宫太妹帮』吗?我们还没组成呢……就今天吧!今天成立怎么样?你倒是说说话啊……两世都死在食物上,未免也太蠢了!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我会鄙视你的……」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脸上,有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也不知道是她的还是我的。 许久之后,我已经哭到再也流不出泪了,精疲力尽地伏在她的胸前,听着她缓慢的心跳声抽噎道:「我都还没跟你和好……你怎么能这样……你都还没听我说对不起呢……我根本没有怀疑你跟凤湘翊,我怎么会怀疑你……我说的都是气话而已……对不起,你不想解释就不要解释,我不逼你了……求求你醒来好吗?你就这么躺着,叫我一个人怎么办……」 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我好像感觉不到她的心跳了? 我将耳朵紧紧贴着她的胸口,仔细聆听着。一定还在跳动的……一定只是我没听见而已…… 「漪儿。」凤湘翊忽地将手搭在我肩上。 我抬头期待地看向他。「翊,你有武功,耳力一定比我好!你来听看看,她的心脏还在跳的,对不对?」 他望了一眼陈曦后,沉重地闭上了眼,缓缓地开口道:「漪儿,她离开了。」 今天是陈曦出殯的日子。天空一片灰濛濛的,一整天都下着令人烦躁的绵绵细雨。 葬礼结束后,我便一直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地盯着窗外看。陈曦说过,她最讨厌下雨了,因为这样她就只能待在家里吃泡麵。唉,都这种日子了,老天爷怎么还不能遂了她的意愿呢? 在她膳食里下毒的兇手已经找到了,是雅棠宫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但找到他时他已服毒自尽,因而无法揪出幕后主使者,这件案子就在这里不了了之。为了安抚「叶荷嫻」的家人,尤其是手握兵权的兵部尚书叶勇,凤湘翊追封陈曦为「嫻贵妃」,叶家虽然失去一个女儿,但荣华富贵更胜从前,便也没再多说些什么。 嫻贵妃?陈曦,这些封号对你来说根本不屑一顾吧!你放心,不管线索多难找,不管要花多少时间,我都一定会替你找出究竟是谁要害你! 「娘娘,奴婢熬了粥,您多少吃一点吧。」彩珠端着一碗还蒸腾着热气的粥,一脸愁容地上前来。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双手抱着膝盖,继续盯着窗外看。「我没胃口,拿下去吧。」 「娘娘,您再不进食,身子肯定撑不住的啊!嫻贵妃娘娘天上有知,也不会安心的!」 「呵,她就这么走了,一个人也不知道去哪里逍遥快活,哪还管得上我?」我苦笑,摆摆手要她下去。「拿走吧。」 眼角馀光看见她又朝我走近,我有些不耐,转过头不悦地说道:「都说了我没……」 「彩珠,你先下去吧。」 「是,皇上。」 凤湘翊端着彩珠送来的粥,走到我的床边坐下。「为什么不吃饭?」 我瞄了他一眼,又回过头看向窗外,淡淡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这个样子,我还能不管吗?」他边用汤匙搅拌着粥边低头吹凉。 「你不管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嘲讽地回答着。 「漪儿,就算你生我的气,也不能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他叹了口气。「陈曦的案子,只能查到这里。」 「为什么?」我转头控诉般地询问他,将这段日子积压在心中的怒气、不甘一股脑地发洩出来。「为什么你不继续往下查了?为什么?你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揪出幕后主使者的!为什么就让陈曦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给她什么『嫻贵妃』的封号有个屁用?我要的是还她一个公道!难道她招惹到的是一个庞大的势力,你动不了?没关係,你告诉我,我来对付!反正我在这里也没有亲戚朋友可以连累,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一定要替她报仇!」我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恳切地望着他。 他将粥碗放至一旁,伸出另一隻手,温柔地抚着我披散的发丝,眼中尽是悲伤。「漪儿,别这样。人死不能復生,就算查出兇手,陈曦也不会再活过来了,你还有你的人生要过啊!」 我垂下肩膀,无助地摇着头,原以为已经枯竭的泪水又重新涌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我的手背上,冰凉刺骨。「你不让我查,我还能做什么?叫我怎么过下去?」我含泪望着他,那些好不容易压下的伤痛又再次吞噬了我。「叫我怎么能相信陈曦就这样死了?她怎么能这样……走的这么突然……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跟我说?我们明明说好,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们要互相扶持过一辈子的……她怎么能就这样丢下我离开?她还那么年轻……虽然一肚子坏水,但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老天爷怎么能……对她这么不公平……」 凤湘翊低叹了一声,将我揽至怀里,轻柔地拍着我的背,轻喃着:「寧愿让你恨我,也不会让你再经歷这种痛……」 我依偎在他的胸前,放声大哭,将所有悲痛尽情宣洩出来。他轻吻着我的头发,如哼唱摇篮曲一般,用一种温柔至极的语调缓缓地说道:「漪儿,你要记住,活着的人要好好活下去,才能让死去的人毫无牵掛的离开。悲伤只是一时的,它会随着时间渐渐淡去,但如果你死死抱着伤痛不肯放开,你只会越来越痛苦,这肯定不是离开的人愿意看到的。该忘的时候,就忘,该放的时候,就放吧……」 我死命地摇着头,抽噎着说:「我不要忘记她……我不要忘记她……」 「陈曦能遇上你这么一个朋友,也算是幸运了。」他拍着我背的手停了下来,双手扶住我的肩膀,将我从他的怀中移开,认真而严肃地看着我。「你真想抓到下毒的兇手?」 我立刻绷紧神经,紧张万分地盯着他看。「你知道是谁干的?」 他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但此刻我没有馀力去解读,紧紧揪住他的衣襟,颤抖着声音问道:「是谁……?」 他目光深沉地望着我的眼睛,然后,慢慢吐出两个可怕的字。 「是我。」 「还有我。」一个欠扁到熟悉无比的声音忽地从门边响起。「笨蛋兰漪!」 我怔怔地看着一个身着宫女服饰、头戴面纱的女子缓缓朝我走来,唯一露出来的眼睛里带着和那双温柔水眸明显不搭的狡黠。这女人不是陈曦还会是谁? 「该不会是吓傻了吧?」她极不优雅地一把扯下面纱,担忧地望向凤湘翊。 他摇了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后,对着陈曦说道:「你们好好聊聊吧,我先出去了。」 直到凤湘翊离去,陈曦走到了我面前,我还是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呆滞地望着陈曦。 「喂喂?你还醒着吗?」她弯下身,伸手在我面前挥了挥。「我没死!你不是在作梦,我还活着!」 我的目光慢慢聚焦,专注地凝视着她的双眼,复诵着她的话:「你没死……」 她的表情变得柔和,缓缓蹲在我的脚边,彷彿哄着婴儿般轻轻地说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你没死……」我喃喃道,随后攥紧了拳头,猛地站了起来朝她大喝。「你奶奶的居然没死!你玩我啊!亏我还为你流了那么多眼泪,简直像白痴一样!」 这次换她呆愣地看着我,说不出半句话来。 我大口喘息,太多情绪一次涌上心头,让我快要喘不过气来,只能一股脑地发洩出来。「你知不知道我听到你快要死的消息时有多害怕?你知不知道我坐在你身边,一声一声恳切地、卑微地呼喊着你的名字,却始终得不到回应时有多无助?你知不知道当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为你盖上棺木,我却没有任何办法能够阻止时有多绝望?你怎么能够这样对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跟你说的……」她一脸认命地垂下头。「你想发洩的话就揍我吧……」 我高高举起了手,她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但我给她的不是一阵毒打,而是一个紧到不能再紧的拥抱。「你这个浑蛋没死真是好险……」我的双手用力收紧她的腰,哑声说道。 她的身体放松了下来,虽然我看不见她的脸,却知道此刻的她跟我一样,眼眶是红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在她肩头使劲地蹭着鼻子,将鼻涕洩愤般地抹在她衣服上。「知道对不起,为什么还要骗我?你跟凤湘翊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她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甚至带着点哀伤。「兰漪,我今天来,是为了跟你道别的。」 「道别?」我放开她,疑惑地看着她。「你要去哪里?」 「出宫。我要离开皇宫。」她认真地说道:「因此,叶荷嫻必须死。」 我还没来得及享受得知陈曦死而復生的喜悦,心里好像又被人挖走了些什么,空了一块。「怎么这么突然……」 「我穿越到这个世界来之后,一直在想着要用什么方法把自己弄出宫。就算没办法回到现代,我也要离开这无聊又折磨人的鬼地方。但你来了之后,我也想过乾脆就跟你待在这宫里,聊聊天、跳跳舞、吃吃东西过完一生也不错,可是……」她顿了顿,神色有些怪异,但很快又恢復如常。「可是我们两个毕竟都是不适合宫廷生活的人,叫我就这样待在这里耗完一生,还不如死了重新投胎算了。」 原来陈曦在宫里活得这么不快乐……也是,要不是因为凤湘翊,早在和他换完身体时我就会离开了。就算日子过得再拮据,也总比终生不得自由来得好。 「既然是这样,你早跟我说嘛!我能够理解的啊!所以你那时一直不肯告诉我的就是这件事?」 「之前……我还在犹豫要不要离开。我不放心丢下你一个人,到时……」她忽地握起我的手,凝重地看着我的眼睛。「兰漪,有机会的话,你也出宫吧。这里真的不适合你……」 我将另一隻手叠在她的手背上,却是摇了摇头。「打从爱上凤湘翊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决定要一辈子和他待在宫里了。」 「我也知道……所以我才会放不下你……」她叹了口气。「不告诉你,也是怕你担心。凤湘翊让我服下的毒药,虽然能让人假死而不被察觉,但风险极高,一不小心,我可能就真的醒不过来了。依你那紧张兮兮的个性,要是把实情告诉你,你肯定会一整天只顾着操心而做不了其他事。」 「惹我生气难道就是更好的选择?」我瞇起眼问道,努力忽略差一点就永远失去陈曦的那股恐惧。 「要是先知道我不会死,最后我却死了,那打击的程度一定大于直接以为我就这么死了。」她微微一笑。「还不如当个死了就算了的坏女人,你的悲伤就会少一些。」 「神经!说什么『死了就算了』?那阵子你让我多难过,以为用死就能谢罪了吗?」我忿忿地甩掉她的手。「话说回来,那个替你们揹黑锅的太监也太可怜了吧!白白没了一条命。」 她白了我一眼,用一副「这是重点吗」的表情冷冷地解释着。「他跟我服了一样的药,我没事,他当然也没事。当初找他帮忙时,就和他约定了要是他不幸死了,就会好好补偿他的家人,而要是活了下来,就放他离开。待会儿他就会带我一起出宫。」 我这才好好注意她此时的打扮,身穿宫女服饰、头发也梳成宫女的发式,连包袱都带着了,根本就是准备好要跑路的装扮。 虽然不捨,但如果这是她希望的,我还是要笑着送她离开。至少,我知道她还好好的活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离开皇宫之后,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走到哪算哪吧!我的目标是游遍天下美景、吃遍天下美食、看遍天下美男!」 好个远大的目标……我的眉角抽了抽,叹了一口气,上前给了她最后一个拥抱。「再见……一定要再见……」 她用力地点着头,拍了拍我的背。「嗯。好好照顾自己!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对自己!」 「你也是……」我深吸一口气后,放开她。「在我又要哭出来之前,快走吧。」 她扶了扶肩上的包袱,缓缓退后。「保重!」 我笑着朝她挥了挥手,直到看见她转过身去后,一颗颗泪珠才从眼角滑落。 谁知她竟然走到一半又转回来。 「又干嘛?」我赶紧胡乱用袖子擦掉眼泪,傻笑着装没事。 她皱起眉头,好像在努力回忆着什么重要的事。「我服下毒药直到醒来之前,一直都是昏迷的状态,可我一直觉得好像有人在那段期间打了我一巴掌,非常用力的一巴掌!你有看到那个人是谁吗?」 「呵呵……我没看到耶!是你的错觉吧,错觉!」 番外篇(八) 废妃养成计划 番外篇(八)废妃养成计划 「咳咳咳……」我紧抓着自己的脖子,一张脸涨得通红,感觉意识逐渐游离身体…… 这次,终于要成功了吗? 「娘娘!」莲儿惊慌地奔上前来,使劲地拍着我的背。「娘娘您撑着点,奴婢来帮您了!」 「咳……没……没关係……」我想要阻止她,谁知道这ㄚ头看着娇小,力气却超乎想像地大,用力拍着几下后便让我将卡在喉咙深处那块莲藕冻给吐了出来。 「呼……」我大口大口喘着气,欲哭无泪地望着桌上那小块充满口水的莲藕冻。唉,这到底是什么世代?怎么连噎死都那么难? 莲儿赶紧添了杯热茶给我,惊魂甫定地说道:「娘娘怎么如此粗心?幸好奴婢正好进来,否则娘娘就……」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我是故意的。」我喝了一口茶,平静地说着。 「什么?」她不可置信地睁圆眼睛,随后眼眶红了起来,晶莹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娘娘,虽然皇上目前还没注意到娘娘,但是来日方长,只要我们肯努力,总有一日,皇上一定会发现娘娘的好!娘娘万不可因为伤心过度而放弃活下去啊!」 因伤心过度而放弃活下去?她说的那个人……是指我吗? 我的眉角抽了抽。「莲儿,不被昏君注意到是你家娘娘我在这宫中一直以来生活的最大宗旨。你这么不了解我,真的很令人伤心!」要我为那昏君去死,我还寧愿吃到撑死! 俗话说「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以此类推,「从哪里死掉,就要从哪里活过来。」上辈子我是喝珍珠奶茶时噎死的,说不定只要再噎死一次,我就能回家了! 抱着这样的希望,我日以继夜地投入研究,研究如何把自己给噎死。我精心计算着怎么样的食物、要切成什么大小、要用什么吞嚥方式才容易噎死自己。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这次我总算要成功了!谁知道,莲儿出现了,无情地粉碎了我回家的梦。 没错,回家!回我那在二十一世纪的家! 我本名陈曦,今年十七岁,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有着一副平凡的相貌,就读一间平凡的私立高职。十七年以来,我的人生里一直都没出现过什么不平凡的事,然而就在我人生的最后一刻,终于来点不一样的了。我因为喝珍珠奶茶而噎死,够不平凡了吧!全世界能蠢到在这种方法下死去的人,大概一隻手就能数完。 那颗波霸卡在我的喉咙里,让我无法呼吸。我双手紧紧抓着脖子,艰难地喘着气,挣扎没多久后,便彻底失去意识。 当我再度醒来时,我又感受到那窒息感。感觉有个东西紧紧勒着我的脖子,我有些火大地在心里想着,怎么不让我死得痛快些?没听过噎死还可以两段式,先睡上一觉后醒来再继续的…… 「快来人啊!小姐又想要自尽!」 恍惚间,听见杂乱的脚步声从远处往这里传来。怎么回事?我家现在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吗?难道老爸老妈回来了? 我疑惑地睁开眼睛,当眼前的景物由模糊转为清晰后,我愣了几秒,接着惊慌地尖叫了起来。 妈呀!这是哪里?而且我怎么吊在半空中,脖子貌似还掛在一条布上! 我竭力嘶喊,但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咿咿呀呀挤出一点气音。我本能地蹬着腿挣扎,身子在半空中摇晃,呼吸又变得困难起来…… 妈的!一天之内死两次,未免也太悲惨了吧! 忽然间,感觉有人抓住我的脚,将我抱了下来。 「快传大夫!」 在眾人的喧哗声中,我无力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两眼无神地望了一眼头顶上那长得很像古装剧里出现的,大约三尺貌似叫作「白綾」的东西后,再次昏厥了过去。 打从醒过来后,我便一直躺在这张陌生的大床上,思考了很久。我想了很多可能,也排除了很多可能,最后只能得到一个结论。 我穿越了。 我知道这想法很瞎,简直像是说疯话,不过我实在想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释了! 好吧,「穿越」这件事本就也不是合理的,但要我怎么相信自己前一刻还在家里,下一刻便出现在一个全是古代建筑的地方,身穿着古代衣服,上吊自尽! 上吊自尽!说到这个我就一肚子火!就算我真的不可思议地穿越回古代来好了,不也该醒在一张身旁躺着美男的豪华大床上吗?穿越小说不都这么写的!再不济,也该是如睡美人甦醒般缓缓睁开眼睛,然后有个小ㄚ头在一旁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喊道:「小姐,您终于醒了!」 正好在上吊自尽时醒来?这么丑这么狼狈这么狰狞的出场居然会是我的出场?敢情这作者是想让老娘当个写到一半就可以领便当走人的苦情女配角,所以不需要美美又华丽的出场? 唉,愤怒也没用。现在不是在写小说,该回到现实来了。 现实……我怔怔地环顾四周全然陌生地古代摆饰,然后又低头望了望这双白皙透亮、一看就知道不属于我的手。现在,这才是我的现实吗? 在这陌生的环境休养了几日后,我按照穿越小说女主角一概的行事风格,藉口抽考ㄚ鬟的记忆力以获得需要的情报。 我如今身体原本的主人名叫「叶荷嫻」,为这个叫作「凤凰王朝」国家的兵部尚书之女。再过几日我就要以「嫻嬪」的头衔进宫侍奉皇帝,成为后宫中可怜女人们的同类。 听说凤凰王朝当今皇上是位昏庸无道的昏君,想也知道进宫后的人生除了黑白还是黑白,这位叶大小姐想要了结前途一片黑暗的人生也是合情合理的。 很幸运地,她死了,如她所愿地死了,但可怜的我代替她活了下来。也就是说,往后人生会变得一片黑暗、在幽幽深宫中蹉跎岁月哀怨至死的人,现在成了我。 你个混帐阎罗王!既然要我以那么可笑的方式噎死,好歹也让我直接投胎吧!就算投胎成一隻猪也比现在强!起码猪吃饱睡、睡饱吃,无忧无虑快乐得很。后宫的生活我虽然没亲眼见识过,但看多了那些古言小说、宫廷剧什么的,也知道那不是人过的生活!像我这么单纯善良又没心眼的纯真少女进去那里,我还要活吗?我还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吗?不能吃好饭睡好觉,我的人生还有意义吗? 听完从小侍奉叶荷嫻的ㄚ鬟莲儿为我整理报导后,我立刻想把白綾重新掛回我的脖子上。只可惜「我」是个惯犯,他们怕我又想寻死,派人几乎二十四小时……呃,应该说是十二个时辰紧盯着我,不让我有机会自杀。于是,我什么也改变不了,就这么无可奈何地入了宫,开始了无趣的后宫生活。 「娘娘!您怎么可以那样说皇上?要是被人听到是要杀头的!」莲儿紧张兮兮地四处张望,确定没有其他人听见后,才悄声说道。 「怕什么?」我无所谓地翘起二郎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绕着发丝。「我还巴不得那昏君听见,气到要砍我头,我乐得早死早超生!」 「娘娘!」莲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焦急地劝说着:「娘娘您怎就如此不喜欢皇上?听说皇上生得十分俊美,只要瞧上一眼便会被勾去魂魄!这天下有多少女子盼望皇上青睞?娘娘您又不输宫里其他娘娘,只要积极一点,肯定有机会的啊!」 瞧上一眼便会被勾去魂魄?那是妖怪吧!就算再俊美,他也是个皇帝,重点是还是个昏君。我陈曦虽然是vvip级外貌协会会员,对于欣赏美男有着高度的兴趣,但那仅止于欣赏。和一个有着一堆老婆的男人牵扯在一起,我又不是疯了! 不过莲儿倒是说了句不错的话…… 「只要积极一点,肯定有机会的……」我沉吟着复诵她最后那句话。 「没错!娘娘终于想通了吗?」莲儿喜出望外,彷彿让我开窍是她毕生最大的成就。 「嗯,我想通了,我不会再寻死了。」我很认真地点着头说道。莲儿还来不及表达内心的澎湃,我又接着说:「我要改变计画,让昏君把我打入冷宫,然后再趁着大家放松戒备时逃出宫去。我得积极做点什么惹昏君生厌才行!」 莲儿一脸欲哭无泪,已经不知道该回应什么了。 就在这时,内侍局的太监传来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昏君今天翻了我的牌子。 莲儿激动万分地望着我,就差没有喜极而泣:「娘娘,咱们的机会终于来了!」 我亦激动万分地回望莲儿:「是啊!真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我今天不洗头了!还有,把我昨天嫌太老土的那套衣服拿出来,我今晚就穿那件!」 莲儿:「……」 当晚,我「精心打扮」了一番,有些紧张地站在前殿门口,等待昏君到来。 唉,我这么个温柔可爱的美少女,要惹人厌还真是不容易!不知道今晚能不能成功让昏君对我失去兴趣……最好是将我打入冷宫,再也不要理我,甚至忘记我这个人的存在,这样我的出宫计画才有可能实现啊! 想着想着,便听见一个尖细的嗓音喊道:「皇上驾到!」 我跨着对于古代女人来说非常豪迈的步伐,到门外对着那超大阵仗中央的人微微一福:「臣妾参见皇上。」 虽然心中百般不愿说出这般矫情的话,但现在表现得太明显的话可能会得到反效果。还是先忍忍,刺探一下「敌情」再採取行动。 「平身。」 原以为等到的会是一个因为纵情声色、酗酒过度而沙哑的破锣嗓音,没想到传来的声音却是温和儒雅,彷彿清泉拂过心头,说不出的乾净舒服。 我愣了一下,才忙不迭直起腰。「谢皇上。」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你。」 「是。」我的视线顺着明黄色龙袍一路向上,当我终于看清他的长相时,我又一次愣住了。不,这次可说是彻底傻住! 我几乎就要脱口问道:「请问你是不是去泰国做过手术?」 怎么会有男人长得这样美?不是英俊、不是帅气、而是美丽,让天下所有女人都嫉妒的美丽!站在他面前,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女人了! 虽然如此,他的身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女气,可以说,是一件上天精心打造、超脱性别的艺术品。 这样的艺术品,现在是我老公……我的心中顿时冒出一颗又一颗粉红色泡泡,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不断说着:「就这样也不错,可以勾搭上这般货色简直是祖宗保佑……」 幸好,我的理智最终还是战胜少女情怀。我不断在脑中催眠自己,不能被美男给迷惑了,我的目的是让他讨厌我啊! 可是好可惜喔…… 不行!陈曦你给我争气一点!美男是什么?能吃吗?不能吃嘛!既然如此,就该无视,好好想想怎样才能让你无忧无虑地吃东西! 想清楚后,我的小心脏终于冷静下来,不再花痴地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我平静地望着昏君那双传说能勾人魂魄的漂亮凤眼,恭敬有礼却明显带着疏离地道:「皇上来臣妾这儿有事吗?」 皇帝夜晚驾临妃子住处,还能有什么事? 昏君听完我的话后,这次换他怔住了。原以为他会发怒,嚷嚷些「你这女人真是不识好歹」诸如此类巴拉巴拉的话,谁知道他竟是微微勾起了嘴角。「朕没事不能来吗?」 「皇上如果没事的话,臣妾认为最好还是别来了。皇上要来,臣妾还得费一番心思打扮以示庄重,那很花时间的!如果空下那段时间,臣妾就可以好好阅读《女诫》、《列女传》以充实臣妾的涵养。」《女诫》?《列女传》?老实说,这类书籍让一个二十一世纪现代女性阅读实在是不适合,我怕我一看便会怒火攻心、一时衝动在古代搞妇女自强运动。虽然刚进宫时管事姑姑就拿了这两本书要我读,但直到现在它们还是原封不动地躺在书柜某个角落。唉,要是古代有泡麵的话,这两本书就能发挥功用了…… 「费心思打扮?」他目光略为扫视我的装扮,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两下。 我展示般地拉了拉绣着大朵红花的草绿色裙襬,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容。「为了迎接皇上,臣妾特地穿上了最喜爱的衣裳,皇上觉得适合臣妾吗?」 「爱妃喜欢就好。」他似乎已经认为再跟我讨论下去是件浪费生命的事,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我们进去吧。」 「你父亲还可安好?」昏君抿了一口茶,淡淡地问道。 这可真是个困难的问题啊!我进宫至今也快一个月了,我哪知道我那名义上的老爸现在过得如何?不过昏君是从不上朝的,想必跟我那老爸的不熟程度和我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真要说的话,这段时间待在宫里倒是没听见叶家出事的消息,我猜大概混得还不错吧!于是,我点了点头。「应该安好吧。」 「应该……?」他抬起眉毛,沉思了片刻后,微笑着为我倒了一杯茶。「你也喝吧。」 啥?我也喝?不好吧!为了迎接你的到来,我可是要莲儿翻箱倒柜,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出雅棠宫里现存最苦最涩的茶叶。您老人家慢慢享用就好了,我怎么好意思跟您共享呢? 不过这么难喝的茶,他怎么可以皱也不皱眉头地喝下去呢?实在是令人费解…… 我堆着虚假的歉意笑容,摆了摆手。「臣妾睡前不喝茶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他的眼中似乎闪过一瞬和昏君形象格格不入的警戒。「为何?」 「茶里有咖啡因,会让人精神亢奋,尤其是女人更容易失眠。」我面不改色地瞎掰着。 「咖啡因……?」他的脸上只剩下迷惑,好奇地摇了摇茶杯,盯着晃动的褐色茶水问道:「是某种药材吗?」 「不是。臣妾就算解释了,皇上也是听不懂的。反正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皇上不晓得也没关係。」 他皱起眉头,不发一语。 欧耶~昏君总算要生气了吗?我可是间接地表示瞧不起他啊!身为男人若被这样轻视还不发飆的话,那我会发自内心认真鄙视他! 冷宫!你再等等,我很快就会投入你的怀抱里了! 谁知道,昏君并没有如想像中暴怒(于是我在心里开始鄙视他……),而是放下茶杯起身,嘴边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说道:「既然如此,茶就别喝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寝吧。」 「啥?」我忍不住惊呼。我我我有没有听错?他现在是打算跟我ooxx了吗?我都把自己搞得那么俗气邋遢,他还有兴趣?就算看在难喝的茶的份上,也该拂袖而去吧!现在该怎么办?计画失败还可从长再议,但今晚要是真的跟昏君怎样怎样,我的人生就彻底完了!谁知道他和这么多女人胡搞瞎搞有没有得爱滋啊! 我无计可施,只能用最拙劣的方法,弱弱地请求着:「皇上……可以不要吗?」 「怎么?爱妃不想侍寝吗?」他倾身靠近我,危险地瞇起了丹凤眼,标准的好色紈裤子弟模样。 胆敢拒绝跟皇帝上床,这绝对足以构成废妃条件了吧! 「不想,这辈子都不想。」我诚实地回答。诚实的孩子有糖吃,诚实的妃子有头砍。「请皇上杀了臣妾吧。」 昏君怔愣地望着我好一会儿,缓缓说道:「朕若是杀了你,兵部尚书不会善罢干休的。」 这我当然知道啊!所以最好的折衷办法就是将我打入冷宫嘛! 我站了起来,走至他脚边跪下,一脸视死如归地说道:「皇上若是强迫臣妾侍寝,臣妾必定誓死抵抗!」 他冷哼了一声。「好个嫻嬪!竟敢威胁朕?你不怕朕诸你叶家九族?」 「皇上仁德,必不会迁怒无辜之人。」这是违心之论中的违心之论啊!一个昏君何来「仁德」之说?不过我这招用的可是激将法,专门对付无脑的男人,昏君听了之后为了面子一定不会这么做! 「不识好歹的女人,这是你自找的。」昏君冷冷地扔下这句话后,拂袖而去。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我悄悄抬起头,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动怒了。然而,我却发现他乍看慍怒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合理的情绪──松一口气。 一定是我眼花了。 气走昏君之后,我整天都在期盼接到将我打入冷宫的圣旨。虽然昏君自那日后再也没来过我的雅棠宫,但却自始至终没有传来要处置我的消息。 难道他打算直接把我这雅棠宫当冷宫?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还真是佛心来着,让我被监禁在一个这么舒适的宫殿。 被关在这里,总比那冷颼颼的冷宫要好很多,反正昏君已经对我失望透顶,过不了多久就会将我彻底遗忘在这里,到时候我再伺机行动想办法逃出宫也不迟! 想通了之后,我再也没试着自杀或是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引起昏君反感。现在我的最高行事准则就是:低调!我不会再去招惹昏君,我要低调过活,让昏君和这宫里的所有人渐渐忘了我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就这样,我待在雅棠宫里逍遥快活地过着我的一人世界,不知不觉也两年了。昏君也许已经完全将我从他的记忆中抹除,这两年来再没踏进我这雅棠宫。也不知是昏君特地交代还是凤凰王朝的后宫有人性,虽然我长期没受到宠幸,但吃穿用度却一点也没受到影响。 我在想,这可能是昏君为叶家留的最后一点情面吧!不过他又不关心朝政,他管我们这些世家大族做啥? 这两年间我也不是完全没见过昏君,凡有节庆宴席,我一定是准时出席的!(废话!宴会上什么不多,就是美食多,我要低调也不能放弃此等好事!) 每看昏君一次,虽只是远远地看,都还是惊叹于他异于常人的美! 我经常一边嗑着美食一边面不改色地在心里想着:要是昏君能够穿上女装,多好……要是昏君穿上女装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多好…… 于是在内心偷偷把昏君掰弯,便成了我单调宫廷生活中少数乐趣之一。 至于在其他妃子面前,我收起了「本性」,如我的称号「嫻」,做一个恭敬和顺的嬪妃。我的生活宗旨就是低调、低调、再低调嘛!要是和她们起衝突,到时她们联合起来对付我,不是自己找罪受吗?既然昏君并不宠爱我,我对她们来说就不具威胁性,她们是不会浪费精力在一个不受宠的妃子身上的。 当然,有时候还是会遇到白目的女人主动挑衅,那时我就会开啟「陈曦」模式,「好好」教导她们什么叫作「做人的道理」! 老实说,古代人的生活真的是会把人给无聊死!尤其还是古代后宫女人的生活!要不是看在能悠哉当米虫的份上,我真的会再次考虑研究该如何噎死自己。 两年过去,我也算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渐渐没像一开始那么想回现代去。虽然我始终没找出落跑出宫的办法,但每天被美食包围,偶尔跳跳舞、看看这时代的小说,日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有一天,昏君又出现在我的雅棠宫。 那天,我正在练舞。因为天气热、练舞又容易流汗,我便穿上了让莲儿为我特製的「吊嘎」和「棉裤」。反正又没人会看见,我在我的宫里爱怎么穿是我家的事情。 练完舞,我正想着要到前院的池子泡泡水降温。这宫里的池水都很乾净,就算是喝下去也不会拉肚子。 谁知道一走到前院,便看见昏君一个人站在池边,对着水面「自摸」,一脸「天啊我怎么可以长得这么美」的惊异表情。 我的眉角抽了抽。这人有什么毛病…… 我静静地看着,并没有出声,想观察昏君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只见昏君讚叹完自己的长相后,忽然开始像个神经病一样大笑。 我的眉角再次抽搐。他嗑药了吗…… 我低叹了一声,朝昏君缓步走去。要是让别人知道昏君在我的宫里「起肖」,不知道还会惹出什么麻烦事来,到时我两年来苦心经营的低调人生就毁在这一刻了。 「臣妾参见皇上。」我停在昏君背后几步的距离,朝他有礼却带着疏离的一福。之所以要绕到他背后现身,就是要假装我是刚出现的,并没有看见他刚才的举动。男人,都是爱面子的。 「平身。」他止住笑声,拉拉龙袍似乎是在整理仪容,然后转过身来。 当他看见我时,脸上竟是出现了错愕的表情,那震惊的程度简直就像是发现睡在自己身旁多年的妻子其实是男儿身。 搞什么?又不是第一次见我,干嘛一副见到外星人的样子? 他张大眼睛,将我从头到脚扫视一番。这举动让我心里一阵发毛,敢情他对我又重新有了兴趣? 不行!这大大不妙啊!眼下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皇上若没事的话,臣妾先行告退了。」儘管内心紧张得要命,我的脸上依旧平静无波,还特地加强了语气中的疏离。 我跟你不熟……我跟你不熟……拜託放过我…… 我行完礼后正要溜之大吉,却被昏君一把抓住手腕。「等等!」 妈妈呀!你到底想要干嘛? 我在心里叫苦连天,极不情愿地转头回去。「皇上还有事吩咐臣妾吗?」 被我这么冷漠无情地回应,昏君的神情有些尷尬,乾笑着说道:「真巧!爱妃也到这散心啊!」 真巧?他现在是在把我当白痴耍吗?这是他糜烂生活中最近的新游戏吗? 「这里是臣妾雅棠宫的前院。」 昏君的脸色变得更尷尬了,那窘迫的样子竟让我一瞬间有了想大笑的衝动。「呵呵,其实朕本来就打算来……雅棠宫看看爱妃。爱妃不介意朕进去喝杯茶吧?」 又喝茶?难不成您老人家爱喝的茶真的是那一款的啊!那也不一定要亲自来喝啊!派人吩咐一声,我一定替你搜刮出宫里所有难喝的茶叶,送到你宫里去嘛! 呜……我真的不想再跟他扯上关係了啦!明明把我晾了那么久,是哪根筋不对又往我这跑来?可是他是皇帝,我又不能说不…… 算了,这次我就给他最高级最好喝的茶叶,他喝了觉得没趣,下次就不会再来了。「皇上有命,臣妾岂敢不从?」 我领着昏君进去殿里「喝茶」,如我悲惨的预料,我的低调人生果真就在这一天画下休止符了。 但是我并不后悔。这一天,我发现真正的昏君死了。 这一天,我发现昏君的身体里现在装着一个和我一样来自现代的少女灵魂。 这一天,我的人生又开始有了更多色彩。 这一天,我得到了一生中最珍贵的,好朋友。 第五十六章 破 第五十六章破 (凤湘翊) 她走了,真的走了。 我该高兴的不是吗?这段日子所做的一切为的就是这结果。 这样很好,很好…… 我灌了一口酒,酒水因猛烈的动作溢了出来,冰凉的液体从嘴角缓缓流至下巴,最后沿着颈子滑入衣领里,湿了一大片衣襟。 我抬手用衣袖抹了抹嘴角,又提起酒瓶灌了一大口。烈酒入喉,如火焰灼烧着喉咙,很痛,却很过癮。 我将空酒瓶随手一扔,酒瓶落在地上,碎裂的声音清晰刺耳,浓浓的酒气瀰漫整个殿室,地上满是酒瓶碎片。 坐在她平时最常坐的位子,我怔怔地环顾已变得空无一人的漪兰宫。到处都充满着她的气息,窗边、软榻、茶几……即便浓厚酒味四溢,也无法洗去她的痕跡,彷彿她还在这里,还在这座宫殿里等着我来。 但她已不在这里了。 我从袖子里掏出一样饰物,凝视着它许久,嘴角终是勾起一抹苦笑。 臣妾已不再是皇上心中唯一的妻子,如此珍贵之物,臣妾没有资格继续留下…… 当她走了之后,彩珠拿着这条项鍊来见我,并转述了这番话。 呵,她连我们之间这最后一点的回忆,也不愿留下了!看来她真的已经对我绝望了,我不怪她,这是我自找的…… 只是漪儿,你可知道你永远都是我心中唯一的妻子? 你可知道直到现在我依然只想和你一人拥有孩子,不是继承王位的子嗣,而是单纯的、我们的孩子? 你可知道眼看着你站在我临幸妃子的宫外一整夜,倔强地只为等着我一个解释的时候,我的心有多痛?但我不能说!你可知道当我假装无视你经过你身旁时,我的每一步走得有多艰难? 你怎么会知道…… 我仰头继续灌着酒。我几乎不怎么喝酒的,但此刻我只想让烈酒麻痺自己的所有知觉,这样就能不再去想,不想,就不会痛了。 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脑中闪过很多零碎的记忆片段…… 第一次见她时,她成了我这副身体的新主人,聪慧如她,竟三两下发现了我的真实身分。那时我对她立刻起了戒心,可是看着她用着我的脸摆出无赖的神情,我忽然好奇起这是个怎样的女人…… 当她第一次出宫,却因为多管间事而被牡丹楼的守卫团团包围时,我以为我是为了保护我的身体才去救她,却在看见她惊恐无措的样子后,发现自己原来紧张的不是那副躯体,而是害怕她出事…… 生辰那晚,她和我说了「生日快乐」。自幼生在帝王家,儘管荣华富贵无限,却又能得几人真心相待?那是我听过最真诚、完全不带着目的的祝福了!我的心中萌发了一种陌生而温暖的情愫,但那却使我恐惧。我害怕自己会爱上她,因为我一个没有未来可言的人,没有资格去爱人!所以,我用自己的生辰愿望作为保障,当那一刻到来时,我不想让她受伤害…… 生日宴会上,刺客的箭射向她的那一刻,我总算确定了自己的心。我远比自己想像中还要害怕失去她,无关乎是否还有利用价值,我仅仅是害怕失去「兰漪」这个女子。那晚,我发现了她对我的心意,我很不安,因为这样会让事情演变得极为复杂,但心中更多的,却是欢喜…… 不随着她去天罗国,是想给自己一点空间和时间,整理掉心里悄悄萌发的不该有的想法。然而即便她不在身边,她的一顰一笑、一举一动还是清晰地印在脑海中。我可笑地发现,自己居然会像个妇人一样倒数她归来的日子…… 洛清秋的婚礼上,我发觉了她的羡慕和嚮往。她说「世上最浪漫的事,就是和心爱的人一起慢慢变老」,我的心里顿时浮现了一幅幅美丽的画面,如果能和她携手走下去直到白头,即便只是当个凡夫俗子我也甘之如飴。但就算如此,这终究只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梦,于是,我又再一次试图将她推开…… 可是,当我知道月疏桐正向她表明心意时,我竟產生了一种幼稚的情绪:嫉妒。我知道如果要彻底放开她,让她走向月疏桐是最好的办法,我应该放任事情发展,然而心中却非常不是滋味,终于,我还是衝动了…… 但我却不后悔这样的衝动,她告诉我,她喜欢我,即便我是帝王,也愿意放弃自由陪伴我。那一刻,我决定自私一回跟随自己的内心,至少在人生结束前,我也能留下美好的回忆,所有的问题就暂且拋诸脑后,等到来临时再去面对吧…… 我们度过了一段如梦一般美丽静好的时光,那段日子里,每当早上醒来睁开眼睛,看见她安详的睡顏我总会庆幸自己能再次回到这个世界来,遇见了她…… 但是,如梦美好,也同样如梦易碎。中秋盛会那天,我知道,这梦该醒了!当她将亲手为我绣的吉祥物系在我身上时,一阵锥心的刺痛袭来,提醒着我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 我好不甘,却无可奈何。当初,我并没有料到自己再回来时会爱上一个人,让我如此眷恋这世界,渴望着活下去!我妄想着垂死挣扎,能拖多久便是多久,但就在不久后,第二次的警告来了,我竟然在她面前吐血…… 那次的疼痛远比前一次来得猛烈,告诉我不能再留恋,是到了该整理的时候了。我不知道下一次的警告什么时候会到来,但应该不会很久。在那之后,一切真的都结束了…… 于是,我开始疏远她、伤她的心,想让她自动离开我的身边。我同时安排着她往后的生活,即便没有了我,我要她也能过得好好的,所以我将她託付给月疏桐,我知道,他一定会守护好她的…… 我也去找了嫻妃,答应放她离宫,因为她是她最好的朋友,兰漪会希望她也能活得快乐。嫻妃真是个难缠的女人,在她紧追不捨的逼问下,我告诉了她实情。她答应藉由这机会陪我演一场戏,却告诉我,兰漪不会想要我用这种方式保护她……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把真相尽数和兰漪坦白,和她共同面对直到最后一刻。但在看见她为陈曦的「死」如此痛彻心扉后,我不忍她再受一次这种煎熬!寧可让她恨我,也不要她悲痛欲绝,至少两相权衡之下,伤害是比较少的。 终于,她被我气走了。我的目的达成了,可是代价真的好大……但是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机会,我还是会这么做…… 漪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此生注定负你…… 忽然间,我竟看见门口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我撑着摇晃的身体站了起来,想要看清眼前的人。 漪儿!是漪儿! 呵……才刚离开,这么快就到我的梦里来了吗?即便是梦,我也希望这梦永远不要醒,这样,我才能自欺欺人告诉自己她并没有离开我。 「漪儿,你来了。」我朝她扬起一个微笑。 她缓缓朝我走近,眉头深锁。「你喝酒了……」 「嗯。」我轻轻点头,温柔而诚挚地望着她说道:「喝了酒,就能再见到你了……」 真好,虽然只是个梦,感觉却是那么地真实。 「你这个笨蛋!」她的眼眶红了起来,低低地喃着:「何必呢?」 「对不起……」我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轻柔地拭去她的泪痕。 「我都知道了!」她朝我吼道:「说要子嗣,根本就是在唬我!」 我不回答,只是安静地让她发着脾气。 「皇后告诉我,你并没有跟她同寝。而且你忘了吗?你还问过我凤湘云和凤湘寧谁适合当王?在你心中,至始至终都没有想要子嗣来继承你的皇位,我想你连詔书都已经写好了!」 「嗯。」我轻轻地应了一声,她的眼泪顿时如雨下。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骗我?」她睁着泪眼,定定地望着我的眼睛。「事到如今,还不肯告诉我吗?」 我啟唇,却久久没办法吐出一个字。就算是在梦里,要说出口还是太困难了…… 她见我没有回答,沉下了脸,眼神却是无比坚定。「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月疏桐,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他不会说的。」 「我会想办法让他说!」她仰起脸,毫不退让。 罢了,我已经够让她伤心了,难道在梦里,我还要继续欺骗她吗? 我紧握拳头,挣扎地凝望着她许久,最后缓慢而艰难地吐出那句我一直不敢说出口的话。 「漪儿,我快死了。」 (兰漪) 「你说……什么?」 「我说,我快死了。」 「够了!」我死命地摇着头,一步一步后退,脸上已没了血色。「不过就是要赶我走嘛!何必用这么老套的藉口?你为什么不说你是吸血鬼还是外星人什么的?这样还比较有创意!」 我已经开始语无伦次,连他听不听得懂都不管了。 他没有反驳我,只是一直看着我,悲伤而不忍地看着我,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好吧,既然你说你要死了,那总有个原因吧!你是得了绝症还是中了什么没有解药的毒?」我故作戏謔地问道。 我等着他犹豫着该找什么藉口,我等着他眼神闪烁回避我的问题,这样我就能说服自己这又是一场该死的骗局! 但是,他几乎没多作思考便回答了我。「我本就是一个死人,因为和阎王作了交易才能又回到这世界来完成我未完成的事。期限是半年,时间一到,无论结果如何我的命都会被收回去。其实能多出这半年的寿命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可是……我就是放不下你。」说着,他的凤眸湿润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看他哭。 「这半年来,我过得很幸福,甚至觉得凤湘翊的人生里唯有这半年是真正的活着!可越是幸福的时刻,就越提醒着我自己终究是要离开的人!漪儿,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白头谐老,甚至连只是默默守护着你也没有办法了。半年期限将至,我不知道那一天何时会到来,也许今天,也许明天……所以,我才会狠心地把你推开。我……不想死在你面前。」 「不要再说了!」我哀求地喃道。「求你,不要再说了……」我无力地跪坐在地上,许多零碎的记忆蜂涌而至,塞得我的脑袋一阵涨痛…… 「没错,因为我心愿未了、怨念太重,阎王才暂时放我回来完成愿望。所以我们必须儘快找到交换身体的方法。」 「既然你死了,我也就无法换回我的身体,更别提实现理想。我已经查出当初毒害我的兇手,再无悬念,与其等……与其等着生命终止那日到来,倒不如早些解脱,重新开始。」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你会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你会在还没让小白完全依赖你之前将牠送走,让牠遇见会照顾牠一辈子的主人,还是把握和牠相处的短暂时光,却让牠经歷分离的痛苦?」 「跟了我之后,你就必须一辈子待在这座皇宫里,我不能带你四处游山玩水,也不能像普通丈夫一样,时时刻刻陪伴在你身旁,给你你期望的幸福──白头偕老。」 「你要和谁在一起都无所谓,唯独凤湘翊不行!你和他……是不会有好结局的!」 「只是突然很害怕……失去你。」 「时间……原来不知不觉中这么快就过去了……」 「只是这种程度你就害怕……要是我死了,你该怎么办……」 「寧愿让你恨我,也不会让你再经歷这种痛……」 原来,他一直都在暗示我,是我自己太迟钝,还天真地以为我们可以这样过一辈子…… 现在我知道他没有背叛我了,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真相太残酷,叫我该如何面对? 我一直躲在他撑起的保护伞底下,却依旧难以承受这残忍的事实,这半年来,他一个人守着秘密、即便我质疑他的心已变也无法开口解释,该是多么地煎熬? 凤湘翊,你这个大笨蛋!我才不要你自以为是的保护!你以为我真的那么脆弱不堪一击吗? 没错,如果你死了,我肯定会痛不欲生,一时间失去生活的意义,但是你让我恨你,又何尝不痛苦,又何尝不是折磨? 明明能一起拥有的日子已经少得可怜了,我们却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在欺骗与误会上…… 我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眼泪如坏掉的水龙头恣意而下,夹杂着太多的悲伤、不捨、痛苦、悔恨…… 他蹲了下来,将我揽进怀里,一隻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安抚着不停哭泣的我,可我却发现我的肩上也湿了一片……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你能不能……再去求求阎王?就算没办法再回到这副身体也没关係……我会找到你的……不管你到时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我都会找到你的……」我抽噎着说道,紧紧拥着他的身体,将他的温度、气息深深印在脑海里,我好害怕下一秒他就会离我而去! 「傻瓜……假使我变成一隻猪,你也要来找我吗?」他的声音沙哑中带着哽咽。「但就算是这样,也没办法……这是改变不了的事了……」 没办法了……没办法了……一向万能的凤湘翊说没办法了,我还能怎么办?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我的眼泪已经乾涸。我的头靠在他的肩上,望着他背后的墙,平静却坚定不移地开口:「我要留下来,我要陪你到最后一刻。」 「漪儿,你知道吗?我虽然不断想把你赶走,心里却无数次自私地期待着能听你说这句话。即便是在梦里,我总算能如愿以偿了!谢谢你……」 「白痴,你不是在作梦!你该不会一直都以为自己在作梦吧?」我稍微离开他的怀抱,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看。这浑蛋原来以为自己在作梦才跟我坦白一切,如果不是因为喝了酒,他真打算瞒着我一辈子? 他伸出手,爱怜地抚着我的脸。「这感觉太真实了,我也不断怀疑着究竟是不是在梦里。可若不是只是我自己作梦,要我怎么相信你又回来了?」 「我说过了,在没有得到一个答案之前,我是不会放弃的!这辈子,你都休想再赶走我们。」 「我们?」 「嗯,我们。」我双手环住他的腰,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道:「翊,你要当父亲了。」 他的身体一僵,缓缓移开我的身子,视线停留在我的腹部,小心翼翼地确认着。「我们……有孩子了?」 我点点头,手抚上自己的肚子,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敢相信,在这里面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月疏桐说,从形成的气场看来大概有一个月了。」 他的眼中先是怔愣、震惊、不可置信、最后转为狂喜。然而这狂喜持续没多久,他的凤眸便黯淡了下来,如黑夜中的海面一般漆黑不见底。「你不能继续待在这里,现在就走!」 「为什么?」我睁大眼睛错愕地望着他。 他的神情极为复杂,带着悲哀、挣扎、无力。「要是宫里的人知道你怀有子嗣,你会变得非常危险,而我,已经不能再保护你多久了……我不想你捲进宫廷纷争,你带着我们的孩子走吧!离得远远的,虽然没有了皇室光环,至少能保你们一世安康。」 「你放心,我对这江山一点兴趣也没有。我会隐藏怀孕的消息,留下来陪你直到你……走了。在那之后,我会找个淳朴的小村落,将我们的孩子抚养长大。」我再次搂住了他。「等将来孩子问起他的父亲,我会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个比母亲还要漂亮的男人,他的父亲不仅聪明能干还武功高强,他的父亲很会弹琵琶,他的父亲比女人更会刺绣,他的父亲……」说到这里,我又哽咽了起来,却是笑着说道:「他的父亲,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母亲能够遇见他,何其有幸!」 第五十七章 泡沫一般的幸福 第五十七章泡沫一般的幸福 如果你站在一个岔路口,眼前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沿路上只有无尽的黑暗,你不知道突然会出现什么东西,也不知道终点通往何处,好坏都有可能;而另一条路上开满了芬芳的花朵,阳光灿烂、风景明媚,你却清楚这条路的终点是悬崖,你该如何抉择? 我选了后者。 我又回到了皇宫,却不是以漪妃的身分。林艺香已经被凤湘翊用一道圣旨赶出宫,从此这个名字将会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而我,是皇上从宫外接进宫的女人,兰氏。我有着和前漪妃一模一样的长相、一模一样的声音,宫里的人对此议论纷纷,怀疑皇上的新欢兰氏和废妃林氏根本是同一人。不过猜测毕竟是猜测,我死不承认,他们也拿我没办法。 皇上赐了已无主人的漪兰宫给我居住,却没有封我任何名号。所以现在我是个无名无分的女人,无名无分,代表着想走随时都可以走。 因为已不是妃嬪,现在伺候我的人减少了许多,但凤湘翊让彩珠再回来照顾我。 我没有对彩珠表明身分,她也没有问我,但我知道就算没有说破,她仍清楚我是谁。 我怀孕的事是个秘密,只有凤湘翊、我、彩珠和一个值得信任的周太医知晓。当然,还有月疏桐。 那天月疏桐告诉我我有了孩子之后,我惊讶到说不出话来,一方面佩服自己的神经居然可以大条成这样,一方面也对这突然来报到的宝宝愧疚不已。 它娘亲脑袋抽风连着好几天熬夜罚站自虐,连累它陪着受罪了…… 不过我会没意识到自己有了身孕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前阵子我明明才来了葵水。后来我问过周太医,他说有些孕妇在怀孕初期会出血,却误以为那是葵水,孩子在母亲的粗心大意下就这么流掉的情形并不罕见。 我的孩子,我和凤湘翊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对不起之前一直没发现你的到来……从现在起,娘一定会用尽全力好好保护你! 我和凤湘翊黏在一起的时间比以往多了许多,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就算他们说我是惑君妖姬,骂我独佔帝王宠爱不懂得雨露均霑,我也毫不在意。 我们还能一起度过的时间已经少得可怜了,谁还管它这么多! 我们还是如往常一样生活,并不会浪费时间在感伤上。悲伤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太奢侈,每一天都可能是他的最后一天,我们不想最后一刻留下的回忆只有哭哭啼啼。 每天早上,我们都会一起坐在倚天居的屋顶上看日出。虽然凤湘翊因为我有身孕极力反对带我「飞簷走壁」,但我总告诉他那是胎教,我们应该在小孩尚未出世的时候就开始培养它「冒险犯难」的精神! 当凤湘翊下朝后,我便在御书房陪着他一起批阅奏摺。 我以前曾经思考过,如果我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即将不久于人世,我要做什么事? 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会是唸书! 所以我很佩服凤湘翊,他简直违反人性,都到了这时候了处理政事时居然比以前更加卖力。我想,他是不想留下遗憾吧! 政事处理完之后才是两人时间。有时我会要凤湘翊弹琵琶给我听,有时我们会一起逗小白玩,有时我们只是聊天就可以聊到天亮,有时我们会为宝宝缝製肚兜。当然,拿针线的总是凤湘翊。等到以后孩子长大了,我会诚实地告诉他:你娘手残,你爹贤慧,所以你小时候的衣服都是你爹做的…… 而到了晚上,凤湘翊连去其他妃子的宫里泡茶聊天做样子都省略了,夜夜留宿漪兰宫。当然,所谓的留宿也只是拥着我入眠(不然你们在期待什么……别忘了我是个孕妇!),我枕着他的手臂,躺在床上和他不断说着话。就算我已经累到眼皮快分不开了,我还是想尽办法找话题聊。哪怕他只是回了句简单的「嗯」也无所谓,我要的只是证明他还在我身边。 有一次,我问他将来要让孩子从文还是从武,却迟迟没有得到他回应。那一刻,我全身发麻,即使被刺客团团包围,我也没有如此恐惧过。 我好怕他就这么一觉不醒,连句再见也没跟我说就离开了…… 我不停摇着他,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幸好,他醒了。 他只是太累睡着了,看见我那么不安的样子,他微笑着告诉我不用担心,他不会死得这么便宜。 他说,在他死去之前,会有三次预警,一次比一次间隔时间要短,一次比一次更痛苦。 第一次的警告发生在中秋节那天,我正向他解释四叶幸运草的含意,他突如其来的反常就是因为这个。据说那是一阵如虫蚁啃噬的麻痛。 第二次,便是他在御书房吐血那次,我还因此对太医发了一顿脾气。据说那是如万箭穿心的剧痛。 而第三次,他还没经歷,所以不清楚。可以肯定的是,那会直接把他折磨至死。 听完之后,我放心了许多,但却更加难过。至少他不会在睡梦中不告而别,至少,还有机会说再见……在他的痛苦之中道别。 我发誓,等到换我去见阎王的那时,投胎前第一件事绝对是和祂好好算清楚这笔账!到底和凤湘翊谈了什么交易这么变态? 对了,顺带一提,燿瞳成亲了。既然接受长辈安排娶妻是无力改变的事,他希望主婚人是凤湘翊,因而提早办了婚礼。 燿瞳的老婆叫什么名字我始终记不起来,不过很漂亮就是了。燿瞳能够找到一个归宿,我和凤湘翊也少了份牵掛。 我们过着甜蜜而充实的小日子,明明知道这只是泡沫一般的幸福,却想要在它消失之前儘可能留下些美好的片段。 只是命运就如同段考,该来的时候终究是会来的,不会因为你无视它就不存在。 当树枝上黄褐色的叶子以唯美的姿态一片一片谢幕时,日子也这么一点一点地流逝了。 然后,在初雪飘下的时刻,那一天到来了。 鹅毛一般的细柔雪花缓缓从天而降,带走了秋天的萧瑟,为大地添了几分浪漫纯净。 我伸手小心翼翼地接了片雪花,雪花在掌心迅速消融,让一双手变得有些冰凉。 「你有身孕,还是少碰这些东西为妙。」凤湘翊抓过我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中搓着,用他手掌的温度温暖我微凉的手。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雪!」我兴奋地说,像个孩子见到新奇玩具般朝他灿烂地笑着。「跟想像中一样美!」 「你的家乡不下雪?」他边说边将我身上的披风拢了拢,确认没有一丝丝冷风透得进去。自从知道我怀孕后,他小心谨慎到有些神经质,怕我着凉便把我裹得像颗肉粽,不过是从漪兰宫前殿走到院子也问我会不会累,还有事没事对着我的肚子「训话」,告诫里面的那位不可以让它娘亲我太辛苦。拜託!一个还不到两个月的胎儿能折腾出什么事? 「只有在高山上才下雪,走在路上想要看见雪是不可能的。」我说。我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心满意足地赏着初雪,嘴角始终上扬着。 今天是「週末」,凤湘翊不用上朝,于是当我一早起来发现窗外飘着白色疑似就叫作「雪」的物体时,便嚷着要出来赏雪。 为了应景,我们两个都穿了白衫。我一直以为凤湘翊适合深色衣服,才衬托得出他的霸气风华,没想到穿着简单白衣的他……一样是妖孽。宽松的袍袖随风飘盪,一头发质好到引起全体女人公愤的乌丝并未綰起,只用一根银白色的发带松松地束着垂在背后,神色恬适慵懒,颇有种魏晋南北朝清谈玄士的坦荡不羈之气。 以前我看着韩剧里男女主角牵着手在雪中散步的场景,虽然觉得很做作但心里却憧憬得要死,先不说在台湾要雪中漫步除非是累得半死地去爬和浪漫一点也扯不上边的玉山或合欢山,我根本连个可以牵手走路的男朋友都没有! 果然穿越福利多多啊! 「你若是喜欢雪,可以到冬国去,那里正如同它的名字,四季皆冬,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 我想了想,摇了头说道:「那样也太无趣了,整天看雪一定很腻,我还是喜欢凤凰王朝四季分明的气候。」我正说着,忽然感觉肚子一阵绞痛。我坐起身,蜷着身子闷哼了一声。 「怎么了?孩子踢你了吗?」他紧张万分地盯着我,就差没问「是不是要生了」。 「孩子他爹,你会不会太夸张了?不足两个月的胎儿说不定连个形都还没有,哪来的能耐踢我?」我有些无奈又好笑地摇着头。「可能只是早上多吃了几个糯米丸子,没有消化完全现在在闹肚子罢了。」 他先是一脸黑线,随后叹了口气,让我躺在他的腿上,一双手轻柔地揉着我的肚子。我感觉有一股暖暖的气流从他的手心进入我的腹部,缓解着我的不适。 「不知道孩子以后是像你多些,还是像我多些……」他边揉着边喃喃道,眼中有着淡淡的遗憾。 我不想他难过,便挑了挑眉毛,坏笑着说道:「其实是像隔壁老王多一些。」 「老王是谁?」他又摆出一副好学生求学问的模样,他是真真正正地感到困惑。 我无言。算了,不能怪他没有幽默感,这个笑话真是烂透了! 「别管老王了,我当然是希望孩子像你啊!这样女的美,男的……还是美,我这个当娘的多有面子!」我开始想像起将来孩子的模样……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是一定要的,要是头发跟他爹一样墨黑中带点紫色也不错。 「男子还是生得刚毅些好。」他皱起眉说道,看来他到现在还是对他这张脸不甚满意,什么叫作「身在福中不知福」?这就是! 「你觉得孩子取什么名字好呢?」我把玩着他一缕垂下的发丝,直接无视他对男生长相的刻板印象。 「你有想法吗?」 「嗯……要是女孩的话,就叫『美丽』吧。」 「为什么?」 「因为这样别人就会称我『美丽的娘』。」 他的脸上再度掛满黑线,嘴边的笑容有些僵硬。「如果这是你希望的,当然也不是不可以……」 很多年后我回忆起这一天,明明是多么珍贵的时刻,我却净说些屁话,简直不是「悔恨」两个字可以轻易形容的! 「这你也信?我说笑的。」我比他更无言,敢情他真觉得我取名就这个程度?老实说,要是我认真起来取的话……似乎也比「美丽」好不到哪里去。「还是你取吧!要是孩子将来不满意自己的名字我还可以推到你头上,反正……」我住了嘴。反正到时候你已经不在了……要我怎么说出这种话? 他倒是不以为意,温柔地拨了我的瀏海塞至我耳后,缓缓说道:「不论男女,都叫『平』吧。我希望他一生平静、平凡、平实、平安,做个平庸的人就好。」 做父母的无不希望子女成龙成凤,但他却希望我们的孩子作个平庸的普通人,除了保孩子安康,恐怕也是他自己一辈子无法达成的心愿吧! 我的心头一紧,却不想让他察觉我的同情,便挤出个笑容赞道:「凤平,很英气的名字。」 「是兰平,你让他姓凤,不就等于昭告天下他是皇族子嗣吗?」 「哪有孩子随母姓的?」我嚷着抗议。虽然在现代小孩要跟妈妈姓也可以,但这可是在古代啊!再说,要是连他的姓也没留住,孩子对他父亲的印象不就又模糊了许多? 「从我们开始就好了啊!凡事总该有个先例。」他的脸色依旧温和,声音里却是不容抗拒的坚定。 「我不管,叫『凤平』比较好听!」我拿他没輒,只能开始耍赖。我还不知道他的用意吗?他根本是打算从我和孩子的人生完完全全地退场,不留下一点痕跡! 「兰平。」他依然坚持着。 「凤平!」 「兰平。」 「凤平!凤平!凤平!」 我等着他继续跟我僵持,反正我对自己的毅力非常有信心,相信最后一定是我获胜,然而,他却许久没有回应我。 啪!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到我的脸颊上,带着一丝腥气。 我抬头一看,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因为过于用力抿紧而发白,但腥红的鲜血却从他的嘴角不断溢出,匯集成一条小河沿着他的下巴缓缓流下,滴落在他洁白无瑕的衣服上,一片怵目惊心的红。 我知道这一天终究会到来,我也知道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但当它真的来临时,我却仍旧没做好心理准备。我怎么可能做得了心理准备? 「翊!你撑着点,我去叫太医!」我慌乱地站起身,脑袋一片空白,只想着我一定要救他。「来人……」 「不用叫了……你知道……没用的……」他拉住我的衣袖,艰难地开口。「漪儿……待在这儿……我有几句话……要……和你交代……」 他紧咬着牙关,简直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这些话来,我晓得他现在很痛很痛,但我却无法替他分担任何一点痛楚。 活了两辈子,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无力过! 我强忍着泪水,重新坐回他身旁,紧紧地搂着他颤抖的身子。「你要是敢说什么叫我忘了你去找一个更好的男人之类的鬼话,我就封了你的嘴!」 「呵……我也想那么说……可惜……我还是自私的……」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说话速度也越来越慢。「我希望……你能一直记得我……因为……因为我下辈子还会找到你……此生缘分太短促……只求下辈子……能守你一世……」 「你放心!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忘记你……」我死命睁着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他不会希望我哭哭啼啼送他离开的。 「还有……你这衝动的个性……该改一改……遇到麻烦……别想着强出头……退到后面去……让别人来替你挡……其他人的死活不重要……我只要……只要你安康……」 「好啦我知道了!从今以后我会努力当个孬种!」我笑着说道,眼泪终究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流进嘴巴里,一阵咸苦。 他的手缓慢地抚上我的发,我可以感受得到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有办法这么做。「我死了以后……月疏桐会好好……代我照顾你……把你託付给他……我很……放心……他是个……好男人……若你爱上他……我亦……无怨……只求你偶尔……偶尔能够想起我……这样下辈子见到我……才不会……不认得……」 他重重地咳了一声,空气中瀰漫着更为浓烈的血腥味。他的身子由颤抖转为痉挛,剧烈的疼痛让他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我耳边挤出微弱的气音。 「得……妻……若……漪……何……其……有……幸……」 我狠狠将唇贴上他艳红的唇,用力地吮吻着他。口腔里尽是血腥气,但我毫不在意。 既然我无法替他分担痛苦,至少在这一刻,多少分散他的注意力,别让他那么难受。 不痛了,不痛了,你的漪儿在这里陪着你,不痛了。 武同二年冬,凤凰王朝皇帝凤湘翊崩,庙号兴宗。 《朕不是美人》第二卷<天罗卷>上卷完 番外篇(九) 养眼的阴曹地府 番外篇(九)养眼的阴曹地府 「下一个。」冥王不耐地摆摆手,示意才刚受审不到一刻鐘的灵魂可以滚去投胎了。 「大人,这样会不会太草率了?这人说他是冤死的,您好歹也问一下来龙去脉吧!」明刚刚蘸了墨,正准备提笔记录,谁知自家上司居然公然敷衍了事到这地步。 「明,你现在是在质疑本王吗?」冥王略抬起狭长的眸,语气明明慵懒随意,却给人一股透到骨子里的冷意。 「呵呵,小的怎么有那个胆子呢?」明赶紧赔着笑。是他大意,没注意到冥王已经想睡觉了,在这时候他的脾气最是不好,跟他抬槓根本就是找死。呃,虽然他已经死很久了。 看见赏心悦目的美男一笑,冥王烦躁的心情稍稍缓和下来,竟难得开口解释。「本王审案也有几千年了,什么样的案例没见过?十个里面有九个都说自己是冤死的,当本王白痴吗?那所谓的冤死,终归就是自己太蠢却不承认,还要浪费本王的时间听他们废话,没将他们全部打入畜牲道就不错了!」 「大人说的极是。」明的脸上掛上几条黑线。原来不是解释,而是抱怨…… 「大人,有一个新来的灵魂不肯接受审判,正在殿门口闹腾着。」晓听了一名鬼兵的报告后,皱着眉上前稟告冥王。 「守殿的鬼兵都在干什么?他要闹腾就任由他闹腾?」冥王的俊脸沉了下来,他审案已经够烦的了,现在居然又一个来乱的! 「据说那人武功高强又势不可挡,鬼兵们拿他没有办法。」 「一群废物。」冥王抚额,叹了口气。「罢了,晓,你亲自去把他带来见我吧。」 「是。」晓点了点头,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大人,人已带到。」晓再次出现在殿上时,身后多了一个人。 「嗯,回去你的位子吧。」冥王抬手示意他退下,正打算好好教训一番这白目的闹事者,却在看见他的样貌后怔了怔。「哟……本王还当是什么粗野武夫,原来是个小美人儿。」冥王唇边逸出一个风情万种的笑,哪有半点准备教训人的样子? 「那个……大人,此人是位男子。」晓很不要命地提醒着,以为这样多少能让冥王收敛一点,有点冥府之王的威仪,不过很显然,他还不够了解他的上司。 「男子吗……」冥王挑了挑眉,极尽魅惑的嗓音里带着丝丝玩味。「男子也挺好的。小美人儿,报上名来。」 「凤湘翊。」凤湘翊纵使厌恶冥王对他的称呼方式,他还是听话报上姓名。人与鬼神的实力毕竟是有差距的,纵使他的武功再好,方才和鬼兵们缠斗也几乎耗尽他的力气,和冥王作对,无疑是自取灭亡。 「凤湘翊,凤凰王朝皇帝,中毒身亡,年十九。」明翻了翻生死簿,补充说明道。 「嘖嘖,这么年轻就死了,实在是有些可惜。」冥王斜倚在软榻上,一手支着头,饶富兴味地打量着凤湘翊。他一身华丽的黑色长袍,似墨般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狭长的眸子里漆黑不见底,如一隻优雅的豹,沉静而危险。 他的危险不在于他是阴间的主宰,而是因为,他是个色老头。 说他是个老头并不过分,冥王他老人家今年已经五万多岁了,即便他的样貌一直是个俊美年轻的少年。明和晓成为冥府上使,跟在冥王身边也有好一段日子了,他们这上司虽然脾气差了一点,做事随兴了一点,个性自我了一点,但算是很有能力的,接掌冥府两千年来始终把冥府管理的妥妥贴贴,即使三不五时搞罢工也不会让人说间话。但是,他以貌取「鬼」的习惯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 冥王好美色,更好美男,见到俊俏的男鬼总会审得特别久,好让他枯燥乏味没完没了的人生有些乐趣。至于那些长相抱歉的鬼,通常只是报完名字后问个几句便草草判案,虽然如此却不曾错判,让明和晓即便觉得不妥也无话可说。 而要是遇到他中意的类型,他便会想尽办法将他们留下来「养眼」,于是乎,所谓的冥府上使全是一等一的美男子。 「你觉得他会不会被留下来?」明用念力偷偷问了晓。 晓瞥了凤湘翊一眼,怜悯地叹口气,也用念力回话。「又一个可怜人。」 「说说看,你为什么不肯接受审判?」冥王含笑看着凤湘翊,那亲切的语气让站在他身后的两位上使一阵鸡皮疙瘩。 「我还不能死,我还有事情没有完成。」凤湘翊坚定地看着冥王。「而且,在我查出是谁陷害我之前,我是不会让你把我的命收回去的!」 「哦?所以你现在是在威胁本王囉?」冥王笑得更欢了。 「不是威胁,是请求。拜託你让我回去,哪怕只有一小段时间也好,在这之后,就算要下辈子要投胎成畜牲我也无怨。」 「如果是要查出兇手的话,本王可以直接告诉你那人是谁,你用不着回去。」 「不只如此,要是我就这么死了,凤凰王朝肯定会动盪不安,我不能放任我的兄弟们为了争夺王位自相残杀!」凤湘翊紧紧握起拳头。他父王将这重责大任交到他手上,他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和平地接掌这份帝业,将凤凰王朝按他的理想整治成一个能让百姓一辈子安居乐业的好国家。但他万万没想到,在他什么事都还没做之前,他居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要他如何甘心? 「所谓的人生无常就是这么一回事,每个人面对死亡时都是措手不及的,又有多少人能没有遗憾?」冥王坐直身子,交叠起修长的腿,总算有点冥府之王该有的架势。「大家都是这样,凭什么你是例外?本王又为了什么理由破例让你还阳呢?」 凤湘翊张了唇,却无法反驳,最后只能颓然地摇了摇头。「你没有理由帮我。」 「其实要本王助你也不是不行,你可以和本王谈个交易。」冥王嘴角勾起一个微笑,如猎人审视猎物般盯着凤湘翊。 明和晓默默交换了一个「我就知道」的眼神。 「什么交易?」虽然直觉不是什么好事,但事情或许还有转机,凤湘翊不愿放弃任何一丝机会。 「我放你回去半年的时间,在这期间,你可以去完成你想做的事。不过,时间一到就算事情没做完也得回来,在冥府替我工作一百年后才能重新投胎。你不可能回到原本的身体和身分,凤湘翊已死,你必须以其他身分重生。当然,这毕竟是违逆天命的事,过程中受些苦难也是在所难免的。这乍看之下是个亏本生意,却不是人人都有这种运气的。我看你是个人才,想留为己用才给你这个机会,你自己斟酌斟酌吧。」 一百年不能投胎吗……这代价还真大。不过,现在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必须去做,以后的事,等到以后再说吧! 凤湘翊抬起头,坚定不移地望进冥王那双幽深的眼睛。「成交!」 番外篇(十) 不想要你的祝福 番外篇(十)不想要你的祝福 大红灯笼高掛整座湛府,如火焰般从门口一路燃烧到大厅。 正厅里四处张灯结綵,一个大大的「囍」字贴在中央墙上,红得刺目。 厅里已聚集了满满的宾客,不论派系今日齐聚一堂,或许是沾染了喜庆的气息,倒也和乐融融、相谈甚欢。 「皇上驾到!」通传声一响起,眾人便自动让出一条路,让今日身分最为尊贵的宾客步入厅内。 主子果然是主子,无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如此的耀眼夺目。他今日虽只着一件玄色便服,却依旧风采万千,行走间宽袖飘逸,间适中带着无法掩盖的华贵之气。 而挽着他的手随他一起进来的人,是那样的熟悉又陌生。 我不意外她会跟着主子一同过来,我知道他们现在几乎到哪儿都出双入对,只是,此刻我多么希望她不能来。虽然我很久没有见到她了,我很想见见她,却不是在这种场合。我不想她来参加我的婚礼,更不想接受她的祝福。 「微臣参见皇上。」我对着主子恭敬一福。 主子微笑着扶我起来。「今日你是主角,这些虚礼就免了。恭喜你了。」 「谢主子。」我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既然无论如何都得成亲,由我最为信任的主子来主婚,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我看向他身旁的人,张了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笨拙地打了声招呼。「参见娘娘。」 「哎呀我已经不是什么娘娘了!」她笑着说道。「不过燿瞳你今天真的超帅气耶!你很适合鲜艳的顏色啊,别再老把自己搞得一身黑了。」 「你连人家穿什么顏色的衣服都要管?」主子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言语中尽是宠溺。 她撇了撇嘴。「那些阿狗阿猫穿什么我才懒得管,那是因为燿瞳是家人我才会关心嘛!燿瞳,对吧?」她朝我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家人啊……原来在她心中,我是家人。我垂下眼睛,藏起不能被人发现的情绪。「微臣不敢僣越。」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她夸张地翻了个大白眼。「都要成家的人了这老古板的个性该改一改,不然你妻子会多无聊啊!说到这个,我还没恭喜你呢。新婚快乐!我真的希望你可以幸福!」 我看着她真挚的表情,浓烈的苦涩如暴风雨肆虐着我的心,最后,在一片狼籍中归于平静。 罢了,她现在很幸福,所以希望我也能幸福,这是好事。 主子要我幸福,她也要我幸福,我该学着过得「幸福」。 「谢谢。」我最后还是只能说出这两个字,不敢再看她的脸,害怕自己会忍不住脱口说出那些直到死也不能说出口的话。「吉时将至,微臣先去准备了。」 「这样啊,那待会儿见囉!」她挥了挥手,依旧笑得无邪。 我朝主子点了点头示意,正好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我顿时有了深深的罪恶感,没有勇气再面对主子,别过头像个逃犯狼狈地离开。 「吉时已到,新娘入场。」 我站在大厅的一端,看着身着凤冠霞披的新娘在侍女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朝我走来,心里空荡荡的,彷彿被人挖走了心脏,再无感受的能力,没有任何感觉,只有无尽的空虚。 直到新娘走到我面前,我握起她的手,带她继续走完剩下的路。 她的手细嫩光滑,略带点冰凉。手心有些黏腻,想必很紧张吧。 握着她的手,忽然想起我似乎从未感受过「她」掌心的温度。我想,应该是很温暖的吧!就跟她的人一样…… 「一拜天地──」 我与新娘并肩而立,朝着厅外星光熠熠的夜空一拜,脑中却不断闪过一幕幕零碎却清晰无比的画面…… 是从什么时候起,对她有了不该有的想法,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一开始,我看着她用主子的身体做些毁坏主子形象的事,有时会起了想杀了她的衝动。但是和她相处得越久,就越觉得她有趣。 日復一日,我担任她的护卫,渐渐地已经弄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了保护主子的身体而保护她,还是因为想保护她这个女人。甚至到了后来,我竟起了几次就算死一百遍也不足为惜的念头:如果她和主子换不回身子,就这么维持现状,似乎也不错…… 记得到天罗国参访的第一天,她叫我不要老是穿得一身黑,于是儘管不习惯,隔天我还是改换了蓝衣。我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单纯地服从命令,却发现自己居然期待让她看见我的改变…… 「二拜高堂──」 记得在天罗国皇宫,我们一同赏了荷花。她问我是不是喜欢荷花,我情不自禁就告诉她关于我逝去娘亲的事。即便是与主子,我也鲜少提起家里的事情,但我却跟她说了,没有半分防备之心地说了。也许那时,我对她的信赖已经不亚于主子…… 记得嫻妃娘娘病危时,我到普德寺带她回宫。我知道主子那时和她闹彆扭是为她好而故意气她,却在看见她憔悴伤神的面容后,第一次对主子有了埋怨。但我无能为力,我看着她伤心,却无法安慰她,因为我没有立场…… 不能继续放任自己的心贪婪地渴求着更多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不想背叛主子,也不敢承担连朋友都做不成的后果。于是,我决定用成亲结束这一切,彻底断了念想。 「夫妻对拜──」 如果这能成为让你幸福的一部分的话,我会试着找到你要我得到的,幸福。 第五十八章 莫名其妙变小三 第五十八章莫名其妙变小三 「娘,为什么鸟儿会飞?」平儿伸着两条短短的腿,坐在草地上指着天空里呈「v」字飞过的雁群好奇地问道。 「因为牠们有翅膀。」我倚在软榻上,边沐浴着午后温暖的阳光边拿了一本话本读着。 「那人为什么不会飞?」 「因为人没有翅膀。」 「人为什么没有翅膀?」 我皱起眉头。我正看到「少爷和ㄚ鬟私通被老爷撞见,老爷哀痛万分地说他们其实是同父异母兄妹」的精彩之处,这小屁孩一个问题接着一个地问,害我都没办法专心读下去,偏偏我又不能不理他,谁叫他是我儿子。 唉,他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个性,绝对不是遗传自她老妈,也就是我本人。我在做学问方面一向追求「不求甚解」的路线,郑板桥不是也有句话叫作「难得糊涂」吗?这世界是那么地复杂,我们想要把每件事都搞懂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既然如此,何必给自己製造麻烦呢?那些就算不知道也不会死的问题,就让它随风而逝吧!譬如,人为什么没有翅膀。 「因为上帝造人时,忘记帮人造翅膀。」我随口回答,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话本上。啥啦!这ㄚ鬟听完居然直接给我昏倒?按常理来说不是应该先说句「你……你……你……居然是我哥」再昏倒吗? 「谁是上帝?」 「创造万物的人。」我咬着指甲,又翻了一页。什么?少爷居然直接走人了?那ㄚ鬟……呃不是,是他妹该怎么办?前几页明明还写两人爱得死去活来呀! 「那他为什么不给人造翅膀?」我儿子,凤平小朋友很有追根究柢的精神。 我不语,等着他被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再这么下去真的会没完没了,最好就此打住。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妈的!老娘最讨厌老爱问「为什么」的屁孩!这烦人的小孩到底是谁生的? 「我又不是上帝,我怎么知道祂为什么不给人造翅膀?」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尽量温柔地回答。我等着他继续问我「为什么你不知道上帝为什么不给人造翅膀」,然而他却没有接着问话。 我欣喜地睁开眼睛,正想称讚他懂得察言观色,却发现我那三岁的儿子正以鄙夷地眼光望着我。 「孩儿每次问爹爹问题时,爹爹总回答得出来,但是娘……」 好样的,现在是在变相骂你娘笨吗? 我揉了揉他的头发,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你去问你爹『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要是他还答得出来,我就跟你姓!」 「可是娘跟我姓不就等于跟爹爹姓?冠夫姓娘又不吃亏……」 我瞪着他那张「潜力无穷」的精緻小脸,儘管他的神情极为认真,此刻在我看来却是无比欠揍。 如果说凤湘翊是妖孽,那凤平就是混世大魔王。 我这大魔王儿子似乎还没察觉他老娘现在的心情不是很美丽,又「语重心长」地接着说:「爹爹那么聪明,娘也不能太差,否则爹爹就会被其他女人抢走。孩儿前几日还看到住隔壁的黄姨送给爹爹一条好漂亮的绣帕呢!」 「绣帕啊……」我咬牙切齿地覆述一次。连平儿都见过那绣帕,我却压根儿不晓得这件事,看来某人倒把那东西藏得挺隐密嘛! 「爹爹!」 正是说曹操曹操到,我顺着平儿的视线方向看过去,凤湘翊正提着一隻鸡走进院子。他将被绳子綑绑住的乌鸡放在地上,弯下身抱起平儿。「平儿,爹说过多少次不要坐在地上!草地溼气重,很容易染上风寒的。」他转头看向躺在软榻上一副悠哉样的我,略皱起眉头。「漪儿,你也不说说他!」 这小子连呛他亲娘都会了,我才不相信他会弱到仅是坐在地上就感冒!我合起话本,站起身慢悠悠地整理衣裙上的皱褶,一边淡淡地回道:「他老爱坐在地上,我有什么办法?要是染了一次风寒记取教训,以后应该就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你娘今日心情似乎不好?」凤湘翊压低声音,低下头疑惑地问着他儿子。 「不知道。可能是那个叫作『大姨妈』的来找娘了……」平儿也有模有样地压着喉咙说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在商讨什么国家机密。 「可我记得她都是月底才来葵水的呀……」 我总有一天会被这对父子气到吐血而亡。 「平儿,你的衣袖怎么裂了一道口子?」凤湘翊突然转开话题,放下平儿仔细翻看着他的衣袖。 「今日和小虎玩躲猫猫时不小心扯破了。」 我走了过去,蹲下身一同盯着他的衣袖看。虽然不明显,但的确是破了一个洞。「你回来时怎么没跟我说?」 「跟娘说又没用……」平儿小声咕噥着。「每次都是爹爹在补衣服……」 很好,我又被自己的儿子打了一枪。 「漪儿,你的脸色怎么不太好看?身体不舒服吗?真的是来葵水了?我今日经过市场时,陈大婶送了我隻乌鸡,晚点燉四物鸡汤给你喝。」他扶我起来,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脸左看右看。「怪了……脸色并不是苍白的,倒还像是铁青……」 我无奈了。把我弄到脸色铁青的两人丝毫搞不清楚状况,我还能怎么办? 「四物鸡就免了,我比较感兴趣的是隔壁那个叫黄姨还王姨的送你的绣帕,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一睹为快呢?」我朝他扬起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他怔了怔,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平儿。哼!做了错事竟然还敢怪你儿子大嘴巴? 「孩子是天真无辜的,少牵拖平儿!」我瞇起眼说着,完全忘了不久前「天真无辜」的平儿还被我认定为混世大魔王。 「我没有收下绣帕,我是说真的。」他哭笑不得地叹了一口气。「不过是黄姑娘拿着她绣到一半的帕子请教我针脚该如何收得漂亮罢了。」 我拧起眉朝平儿射出询问的一瞥,他却心虚地扭过头,开始撇清责任。「其实当时天色有些昏暗,孩儿并没有看得很真切……」 混帐东西,害我误会你爹了! 我瞬间失了气势,却又拉不下脸道歉,只得气虚地找了藉口转移话题。「总……总之,这种情形你也得避免!那女的一看就知道动机不纯,那么多人好问干嘛偏偏找你?」 「总不能找娘吧……」平儿一脸正经地吐槽着。我觉得我这个娘被儿子看扁成这样,实在是当得挺失败的。 「是是是~不会有下次了。」凤湘翊彷彿在哄一个闹彆扭小孩般柔声应着。「这样可以了吗?」 我撇撇嘴。「这还差不多。」 「外面风大,我们进屋去吧!」凤湘翊一手牵起平儿,另一手抱起地上那隻鸡。 「嗯。」我牵起平儿的另一隻手,正要跟着他们一起进屋,却听见平儿慌张无措地喊着:「爹!爹!」 我顿住脚步,缓缓转过头,又看见了和三年前下着初雪那天,一模一样的景象。 凤湘翊在吐血,不停地吐着血。鲜血沿着嘴角滴下,落在纯白无瑕的衣衫上,一滴、两滴,如艳红的玫瑰,一朵接着一朵在雪地里盛放。 视线里,只剩下无止无尽的红,刺目的红,令人窒息的红。 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双腿再也无力支撑身体的重量,只能跪倒在跌落在地的凤湘翊身旁,不断撕心裂肺地喊着:「翊!翊──」 「兰漪!兰漪!你快醒醒!」恍惚间,感觉有个焦急的声音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 我挣扎了一番,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睁开了眼睛。 月疏桐放大的俊脸,在我面前由模糊渐渐变得清晰。 「没事了,没事了。」银铃般的嗓音带着令人心安的柔和。他伸手将我额头上被冷汗浸得湿漉漉的瀏海拨至一旁,一双狭长的桃花眼里满是心疼与不捨。「又作噩梦了?」 我乖顺地任他梳理着我凌乱的发丝,将视线停留在窗外那轮静静的满月,目光遥远而空洞。 许久,我缓缓地开了口,声音细弱縹渺,似囈语,似叹息。「至少还能见到他,怎么能算是噩梦……」 「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缓了缓神后,才发现问题的重点,疑惑地转过头看他。现在是三更半夜,他会出现在我的房间是件诡异的事,他知道我「又」在作噩梦更是件诡异的事,我记得我从未和他提起过。 他的神情有些古怪,站起身,缓缓走至窗边,背对着我负手而立。「我的房间里有一面月华镜,透过那面镜子,我随时都能看见你。几乎每个晚上我都从镜子里看见你被梦魘缠身,虽然担心,却怕吓着你不敢过来。今天晚上你发作得特别厉害,我不放心才来看看你的情况。」 「你监视我?」我倒抽一口气,不可置信地问。一想到我随时随地、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在他的监控之下,全身便一阵恶寒。等等!该不会连我洗澡他都可以从那面镜子看到实况转播吧?老天,希望他不会是那么变态的人…… 「监视……一定要说得那么难听吗?」他转过身来定定地望着我,因为逆着月光,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一股浓烈的哀伤与苍凉。「你到月家谷也有一个多月了,这些日子以来,你成日鬱鬱寡欢,饭吃得极少,也不怎么说话,甚至把自己封闭在这个房间里,不让别人靠近。要不是担心你做傻事,我何必出此下策?你要当它是监视,便是监视吧。放心,以后不会再这么做了!」他叹了口气,拂袖而去。 我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应该叫住他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他是为了我好,只是我总是反射动作般地猜疑他,用尖锐的言语将他推开。 这些日子月疏桐为我做的,已经远超过我能偿还的程度。我欠他太多,既然还不起,至少不能再继续欠下去了。 我揪紧被单,心中有了决定。 「姑娘,您是说要去外面走走吗?」翡翠正如往常般,准备将我吃没几口的早膳撤走,闻言竟顿了动作。 翡翠是月疏桐派来专门服侍我的,原先我以为她不过是个普通ㄚ鬟,后来才得知她竟是月家宗主的左右手,用现代的比喻来说,就像是总裁特助。身为总裁特助,机灵伶俐自然不用说,月疏桐让她来照顾我还有另外两个原因:一是翡翠有武功,必要时可以保护我,二是藉由将宗主最为信任的ㄚ鬟指派给我,让整个月家谷的人都晓得我的重要性如同宗主,不可冒犯。 翡翠服侍我已一个多月,这些日子我几乎都把自己关在这房间内,不与外人接触,也难怪当我突然提出要出去走走时,她会如此惊讶。 「嗯,总得出去透透气,这样对胎儿也好。」我伸手抚了抚隆起还不怎么明显的肚子,细声说道。我的平儿,对不起!娘因为无法接受你爹的离开,这段时间一直疏忽了你。不要生娘的气好吗?从现在开始,娘会试着为你,为和你爹在这世上仅存的连结,好好过日子…… 「奴婢知道了。」她扫了一眼我的腹部,眼中闪过瞬间的不屑,復又神色如常,继续收拾东西。 在月家谷,我怀孕不是秘密。这里的人知道宗主带回来了一个女人,一个有了身孕的女人,却不知道那女人的身分。于是乎,只要是正常人,都会自然而然地将我想成是月疏桐在外面搞大肚子的女人。在这妻妾成群的古代社会,其实这也没什么,虽然未婚怀孕是违反礼法之举,但将我纳为妾后再替他生下孩子也不是不行。 问题就出在,月疏桐有个未婚妻,一个从小就注定要成为他正妻的未婚妻。 即便我几乎不怎么踏出房间,关于这未婚妻的种种我还是从服侍我婢女们的谈话中得知。我三天两头就能听见玉萝姑娘,也就是月疏桐传说中的未婚妻,如何如何貌美,如何如何多才,如何如何温柔贤慧,如何如何善良仁慈……总而言之,就是一个万民拥戴、全身上下从内到外找不出缺点的女人。 相较之下,我根本就是个渣。相貌顶多算是中上,不是那种一眼难忘的倾城绝色,又爱搞孤僻,不喜欢说话也不跟人交际,还很难伺候,整天不知道在搞什么忧鬱,活像家里死了人。以上大概就是从那些婢女们口中无意间听见的关于我的评价。 渣渣一般的我,居然在那玉萝姑娘跟宗主成亲前怀了宗主的孩子,这代表什么?是我害月疏桐辜负了他们心目中的完美宗主夫人玉萝!我和孩子的存在,就代表着月疏桐对玉萝的背叛,用现代的话来解释,我就是那该死的小三! 所以,莫名其妙成为小三的我,毫不意外地成为玉萝拥护者们眼中的那根刺,而她的拥护者,几乎遍佈整个月家谷。也就是说,我如今是全民公敌。 我知道翡翠也是讨厌我的,不过她毕竟是个专业的侍女,在我面前从未展现出不善,仍旧尽心尽力地将我服侍妥贴。即便翡翠值得信赖,月疏桐并没有告诉她实情,因为在我肚子里的是凤湘翊唯一留下的子嗣,要是让有心人知晓,小则我会陷入危险,大则凤凰王朝因而动盪,此事万万不得冒险。 「对了,你可以教我綰发吗?」我抬起头问着翡翠。因为没心情梳妆打扮,在月家谷的日子我一直都是披头散发,现在要走出房间,起码该稍微将自己收拾一下。 打从和凤湘翊换了女儿身起,我始终没学会綰女子的发式,因为我觉得没必要学。我喜欢让凤湘翊替我綰发,不是因为他的手艺高超,而是我享受那种亲密的感觉。丈夫帮妻子梳头綰发虽是件平淡的事,却温馨无比,那是一种生活中的小确幸,即便他只会綰出简陋的髻也无所谓。当然,凤湘翊太过贤慧是造成我肆无忌惮不打算学的主要原因,我以为他能一直替我綰发,直到我白发苍苍…… 现在,我是该自己学着綰发了。 在翡翠的指导下,我綰了一个最简单的发式,并只在脑后插上一根朴实无华的白玉簪,脸上略擦了些水粉掩去连日来的憔悴,整个人看来多少精神了些。我的身上仍是一袭素白衣裙,自凤湘翊走后我便只着白衣,他下葬时我已在月家谷没能参加,这是我最后能怀念他的方式。 自从来到月家谷后,我的行动范围几乎都在目前居住的叫作「玉苑」的院子里,今天算是我第一次好好看看这月疏桐从小生长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法力控制或是天生就是块灵地,月家谷让我感觉像是来到了仙境。按理说这个时节在外面应该是大雪纷飞、四处银白一片,然而这里却是百花盛开、生气蓬勃,连空气中都带着若有似无的花香。行走时可以听见潺潺流水声,不时有几隻顽皮的小粉蝶追逐嬉闹着从身旁飞过,鸟儿清脆的啁啾声不绝于耳,总而言之,大概就是一般人想像中桃花源的样子。 如果凤湘翊还活着,他不做皇帝,我也不做什么漪妃,我想我会选择这个地方隐居,和他还有平儿一家三口在这儿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只可惜,永远只能是如果…… 「姑娘,您有想去的地方吗?」翡翠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拉回,她已经陪我漫无目的地在月家谷晃了快一个时辰,这里的景致纵然很美,但看来看去都是一个样,久了也渐觉乏味。 我略微沉思,然后平静地望向她。「翡翠,可以带我去找月疏桐吗?」 月疏桐的住处很好认,光是看到院子外那一大片玉兰花林,就知道这院落的主人是谁。不像他习惯的鲜艳装束,他住的屋子从外观看起来竟是出奇地朴素,那是间没有经过太多雕琢的木屋,有着最原始自然的气息。在金碧辉煌的宫里住久了,反而觉得这种房子更让人舒适自在。 我一脚才踏进院子门口,还没让侍人通传,月疏桐已出现在眼前。 无语。月疏桐这种探测气场的能力也太强大,要是到了现代,根本不用怕被开罚单,扫描一下哪里躲着警察就好…… 「你总算愿意出来了?」他的桃花眼因为欢欣而变得明亮,脸上掛着如春水般的笑容。现在仔细端详他的样子,才发现他俊美的脸上多了几分憔悴,多半是因为我的关係吧…… 「在玉苑待了这么久,有点闷,想要出来透透气。」我对他回以淡淡的微笑。 他收起了笑容,神情转为认真。「兰漪,在我面前不想笑的时候不用笑,没关係的。」 我怔了怔,嘴角勉强勾起的弧度渐渐消失。原来我刚才只是习惯性地微笑,却是皮笑肉不笑。有多久,没有真心地笑过了呢?我都快忘记那是什么感觉了…… 「嗯。」我点了点头,感谢他的体贴。月疏桐,我现在还没办法真诚地对你笑,不,不只是你,对所有人,甚至是我自己都没有办法……谢谢你体谅我。 「你来找我,让我很意外。」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我看向他身后的木屋。「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当然。」他頷首,转过头对一旁的侍人吩咐道:「重新泡茶送进来。」 进到屋里,我不免俗地像个观光客一样四处打量。这里没有过多繁复的摆饰,但仍旧充满着美感,简约却不单调,素雅却不寒酸,没想到月疏桐做室内设计也很有一套。 「坐吧。」他在一张紫檀木椅上铺了软垫,示意我坐下。 我顺了顺裙襬后坐下,侍女送了茶上来,放下茶盏时还不时朝我看了几眼。 怎么,原本一直保持低调的小三突然来找你们家当主,以为我要开始对正宫娘娘玉萝宣战了吗? 「你下去吧。」月疏桐似乎也察觉到了,拧起眉对那侍女冷声道。 「是。」侍女匆忙地退下,估计月疏桐平日很少对下人这样冷酷。 「对不起,似乎因为我让这里的人误会你了。」我皱着眉头,对落坐在对面的月疏桐说道。「其实你可以跟他们解释的,我不想害你和你未婚妻失和。」这话听来似乎有点矫情,但却是我内心所想。不管月疏桐和那叫作玉萝的未婚妻有没有感情,我都不想搀和进去,不想莫名其妙担下破坏姻缘的罪名。 「你不需要理会那些流言蜚语,我们没必要向他们解释。更何况,玉萝知道你我是清清白白的。」他顿了顿,有些犹豫地继续说道:「关于玉萝,其实她是……」 「你不需要跟我解释。」我打断他,本想接着说「这是你们的家事,和我无关」,又觉得这么说太绝情了。最后,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没有立场听你的解释。」 他凝望着我良久,漂亮的桃花眸子中闪过各种情绪。然后,他也叹了口气。「罢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关于昨晚的事,我想跟你道歉。」我揪紧裙襬,觉得要开口道歉很彆扭,但又不得不将话说清楚。「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是我太敏感了,说出那些伤人的话不是我的本意,对不起……」 「也不是一两次,早习惯了。」他苦笑,看得我心里的愧疚感更加强烈。「我只是一时没控制好情绪,你不用放在心上。」 「好。」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低下头喝茶。 一阵尷尬的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他身上好闻的玉兰花香气不断飘进我的鼻尖,让我原本就混乱的思绪变得更加混乱。 忽地,他低声冒出一句。「这么久了,你还是放不下他吗?」 我端着茶盏的手颤了一下,杯子里溢了些茶水出来撒在桌面上,倒映出我死灰般的脸。 第五十九章 正宫娘娘驾到 第五十九章正宫娘娘驾到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若不是放不下,怎么会夜夜噩梦?」他继续说着。「人死不能復生,活着的人还是要过日子的,你究竟要把自己困在这伤痛里到何时?」 「不要说了……」我紧握拳头,盯着撒出的茶水颤声说道。 他彷彿未闻,又或者是故意强迫我面对,残酷地戳破我自己建立的防护罩,将血淋淋的现实摊在我面前。「他终究是要离开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有过逃跑的机会,但你却选择留下来,早该做好心理准备了不是吗?」 「怎么可能做好心理准备!」我对他咆哮,浑身都在颤抖着。「我努力过了,我以为我可以像对他承诺的那般好好活下去,可我就是做不到……」一滴冰凉的眼泪滴在手背上,然后又是一滴…… 「好几次我想过要用忘尘咒封锁你对他的记忆,让你不要如此痛苦,可又想要是你知道了,一定会恨我一辈子。」他的声音微哑带沙,彷彿压抑着许多情感。「但看你如今这样子,我倒寧愿让你恨我!」 我紧紧咬住下唇,不让啜泣逸出口。我睁大着眼睛想要止住泪水,可眼泪却如决堤般怎么样也停不下来。 「兰漪,放下吧!这肯定也是他希望的。就算不是为了你自己,也要为了你们的孩子着想。」他勾起一个悲凉的笑。「知道吗?我觉得自己很可悲,居然为你们至少还有个孩子感到庆幸,要不是这样,我可能早就失去你了……」 我再也压抑不住,将这一个多月以来,自欺欺人不去碰去的伤痛一併发洩出来。 月疏桐站了起来,走至我身后俯身轻轻搂住泣不成声的我。那是一个不带任何杂念、纯粹的安慰的拥抱。「就到这里为止吧,他不会想要看见你这个样子。」他温柔地抚着我的头发,彷彿哄着婴儿般软声喃道。 「呜呜……他就这样走了,要我怎么办?他说过不会放开我的……他说过要用生命保护我的,他怎么能比我先走……怎么能!呜呜……说话不算话……大坏蛋……」我转身俯在他怀里,竭声哭喊着。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静静地拍着我的背。我的泪水渐渐浸湿了他墨绿色的锦袍,淡淡的玉兰花香包围着我,和泪水的咸味交织在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已哭得精疲力竭,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 「好些了吗?」他扶了扶我头上快松落的白玉簪,接着拿起桌上的茶递给我。 我轻轻地点点头,接过茶喝了一口顺了顺气,看见他胸前的衣衫变得皱巴巴,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这阵子给你添麻烦了……」 他的脸色一变。「兰漪……」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让我先说好吗?」我打断他,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定定地凝望着他。「你并没有欠我什么,凤湘翊託你照顾我,这些日子以来你为我做的也已经够了,你毕竟还是有你的人生要过,我不能再造成你的负担!虽然要我坦然接受凤湘翊离去的事实可能还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但为了我们平儿,我会努力照顾好自己。所以……我是时候该离开这里了。」 「离开?」他的脸沉了下来,原本明亮的眸子里此刻正掀起惊涛骇浪。「你这个样子可以去哪里?你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不知道。」我放下茶盏,老实地回答他。「但至少我知道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是因为那些流言蜚语让你不自在吗?如果是这样,我可以……」 「和那些一点关係也没有。」我垂眸,狠了心接着说道:「老实告诉你吧,那些流言、和你是否有未婚妻,我根本一点都不在乎!我欠你太多了,所以我不能再继续欠下去!我不能明明对你没有感情,却还厚顏无耻地继续接受着你对我的好,我不想当自私的女人,你懂吗?」 「我从来都没有说过你是我的负担,为你做这些事我心甘情愿!」他抓着我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着,彷彿要将这句话连着他的情感融入我的骨血里。「你对我没有情没关係,但我要对你好是我的事,我多希望你真的是这么自私的女人!」 「够了,月疏桐。」我挪开他的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以为我一直待在房间里,就什么事都不知道了吗?凤湘云登基大典你未出席,他要拔擢你为中书令你也拒绝,这段日子以来一直随我待在月家谷再也没上朝,你的人生不过了吗?」 「月家谷本就是我的家,而我是月家宗主,我想待在这里就待在这里,你别想太多。」他淡淡地说,撇开头不再与我的视线交会。 「胡说!」我站了起来,紧迫地盯着他,不让他的目光有闪躲的机会。「翡翠说你已经两年多没回过月家谷了,你又不是这一个月才成为宗主,这根本不是理由!」 「好,你要听理由,那我就告诉你。」他的眼神不再闪烁,坚定地望进我的眼睛里。「什么吏部侍郎什么中书令,甚至天下百姓是死是活,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我只在乎你!」 「月疏桐……」我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我一直都知道他的心意,但听他这么直接地说出来,还是给了我不小的震撼。 「当初明知道凤湘翊会死,却还是放任你走向他,眼睁睁看着你把自己弄得遍体麟伤,我已经十分后悔了,我不会再后悔第二次!」他攫住我的手臂,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强硬语气宣示着。「兰漪,我不会放你走的!」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不是个听话的孩子。上辈子我妈老说生下我害她少活二十岁,仔细想想,我的确没少让她操心,就连去游乐园出事那一天早上,老妈她偶然翻了农民历发现我那天不宜远行,叫我不要出门,那时我还笑她老土,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还有人理会农民历?结果真的摔个粉碎,现在想想,前人留下的智慧的确不能轻视。(这是重点吗……) 虽然有了惨痛的经验,但穿越后我照样我行我素。还记得第一次和凤湘翊「微服出巡」,刚巧碰到婉月被牡丹楼的护卫们追赶。那时凤湘翊叫我不要多管间事,因为我们没有能力,但我偏偏爱逞强,结果搞得凤湘翊被揍得伤痕累累,我也被抓到牡丹楼当了几天的「男伎」。 不过如果当初我听老妈的话乖乖待在家里,我就不会从云霄飞车上摔下来,也就不会死后穿越,那这个故事在第一章就写不下去了。 又假如我没有自以为是大侠地为婉月出头,我就不会被抓到牡丹楼,更不会遇见梓芙,那么洛清秋和梓芙最后能否修成正果便很难说。 说了这么多废话,结论只有一个:月疏桐不放我走和我要不要走是两码子事。 和他谈完话的那天下午,我便简单收拾了行囊,光明正大地准备离开。没错,是光明正大,因为我知道在月疏桐的地盘想要偷偷落跑根本是异想天开。反正我已经告知他了,我心意已决,拦也没有用。 奇怪的是翡翠看着我收拾行李居然什么也没说,我想她大概等着我自行滚蛋这一天等很久了。 谁知道当我揹着包袱在月家谷绕了老半天也没找到出口,正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在皇宫里待太久而渐渐朝路痴发展时,月疏桐十分淡定地出现了,并且仍旧淡定地告诉我,他已在月家谷出口下了结界,孕妇是出不去的。 好巧不巧,目前整个月家谷的孕妇只有我一个,我想要出去,除非等生下平儿,或者是把它拿掉……我怎么可能这么做? 也就是说,我至少还得在这里待上七个月。 于是,我又恢復了把自己关在玉苑里,不说话、不与人接触的状态。我知道这么做很幼稚,但我只能用这个来威胁月疏桐,我相信他终究会心软的。 我想,我真的不是个好女人,月疏桐肯定会对我感到很失望。但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一定要出去,这里不是我该待的地方,我不能成为牵绊他人生的累赘。 我日日坐在窗前发呆,靠回忆过往打发时间。我将和凤湘翊一起经歷的点点滴滴在脑中整理了一遍,又一遍,再一遍。奇妙的是,现在想起和他吵架、冷战的那段时光,竟没了当初的心痛。他伤我,是因为在乎我、想保护我,我应该感到开心才是,现在他已经连用这种残忍方式守护我都没办法了…… 月疏桐这次该是下定了决心,已经过了五日都还没有动静。不过我可以等,我有的是时间,就算一直这样僵持下去我也无所谓。 这天,我想让平儿晒晒太阳,便要翡翠在院子架了张软榻,躺在上面小憩。院子里阿勃勒开得正甚,如一串串金黄色的风铃随风摇曳。当风起时,花瓣漫天飞舞,彷彿下了一场唯美绚烂的黄金雨。点点碎金洒在我纯白的裙衫上,原本单调朴素的裙子顿时被花瓣妆点得华丽庄严。我静静地躺着,偶尔几片顽皮的花瓣落在我散开的发上,微风带起落花拂过肌肤,有些痒,却很舒适。难得有这样放松的时刻,我闭上眼,渐渐有了睡意。 「漪儿……漪儿……」 是谁在叫我?这声音好熟悉,像是……怎么可能呢? 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在漫天黄金雨中,一个白色人影卓然而立。 那墨中带紫的长发……那魅惑的狭长凤眼……那比女人还要漂亮的绝世容顏…… 「翊!」我屏住呼吸,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他朝我走了过来,站在我面前,一如以往温和地对我微笑着。「你瘦了许多。」他缓缓抚上我的脸颊,眼中尽是怜惜。 我回握住他的手,却感觉不到他的温度。呵……我差点忘了,眼前这个人已经死了,我这大概是在作梦吧!老天爷看我可怜,让我还能在梦里见到他,我该好好珍惜这机会才是。 「瘦了不好吗?男人不总都希望自己的女人可以再瘦一点?」我眨眨眼睛,笑着说道。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语气中略有责备。「你把自己弄得这样憔悴,叫我如何能放心?」 「我就是不要你放心,要你一直牵掛着我。你看,你因为不放心我,才会到我的梦里来找我不是吗?」我仍旧笑着,声音却有些哑哑的。 「真是拿你没办法……」他皱了皱眉头,叹了一口气。每次他拿我没辙时,总是这个表情。「平儿有乖乖听话吗?」 我点点头,低下头伸手怜爱地抚着自己的肚子。「可能是知道他娘心情不好受,从不会捣乱让我难受,是个懂事的孩子。为了他,我忍耐着喝下一碗又一碗一向痛恨的中药,我常跟他说呀,你娘现在替你将苦都喝尽了,将来一定要平平顺顺地长大。」 「辛苦你了,漪儿。」他将我搂入怀中,轻轻地说着:「我知道你过得很辛苦。」 「知道我辛苦,还忍心这样丢下我?你都不晓得我几乎夜夜噩梦,梦到你离开我时的情景,你都不晓得我看见别的夫妻和小孩嬉闹时和乐融融的景象心里羡慕得快要死掉了,你都不晓得我没了生活的目的,只能靠回忆过日子,你都不晓得……我有多想你。」我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口,泪无声地滑落。 他温柔地抚着我的背,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边说着「对不起」。 「那你呢?你过得还好吗?」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只顾着抱怨自己过得如何如何,竟忘了关心他的情况。「那该死的冥王……呃,不对,他已经死了。那欠抽的冥王有没有虐待你?你在那里没有被欺负吧?不过你的武功这么好,应该没有人……没有鬼欺负得了你。」 「我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没有鬼欺负我。」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漪儿,再给我点时间,也许不久后,我就不必透过梦与你见面了。我会努力,你也要努力好好对待自己,不要让我操心好吗?不要再难过了,我真的不希望你为我如此……」 说完,他放开我,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翊……翊……」我急忙追上去,但是任凭我在后面竭力嘶喊着他的名字,他却始终没有回头,直到他的身影隐没在重重金黄色的花瓣之后,原本浪漫唯美的花雨,此刻却显得凄凉萧索。 我缓缓睁开眼,眼前仍旧是开得灿烂的阿勃勒。不过和原先不同的是,此刻树下多了一个白衣身影。 我几乎就要惊叫出声,但转念想虽然凤湘翊才刚说不久后就能来找我,动作也不会这么快。 我揉揉眼睛,想要看清楚那人的样貌。但他离我有段距离,我看不太真切。 「月疏桐?」我试探地问。他终于要投降了吗? 「你醒了。」那人缓缓朝我走过来,她的相貌由模糊渐渐变得清晰。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孔,眼前的人有着一副比我所见过的女人都还要美丽的容顏。虽然认识凤湘翊后彻底打破了我对男女长相的刻板印象,但我很确定这个漂亮的人儿是个女子。因为她的声音是女的,而且有胸部。 「你是……?」我疑惑地望着她,心里却隐约有了底。 她扬起一个温婉的笑,如春日里的杨柳拂过水面泛起阵阵涟漪,那样的赏心悦目、叫人看了舒适。「你是兰漪姑娘吧!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玉萝。」 「玉萝」这个名字,在这一个多月来我几乎听到耳朵快长茧了,但却从没想过会见到她。更准确地说,是在我的住处见到她。 老实说,当她表明自己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玉萝时,我的心里小小兴奋了一下,就和某一天某个长得很像金城武的男人突然到你家,告诉你他就是金城武是一样的道理。(这在兴奋之前应该会先惊吓吧……) 这位月疏桐的正宫娘娘果真如传说中一样,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什么肤如凝脂螓首蛾眉琼鼻樱唇诸如此类关于美女的万年形容词就不再赘述,光是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股灵动中带着知性的气质,便叫人从她身上挪不开眼,宛如佛祖殿前莲花池中最美的一朵莲花,洁白如玉、金色的花蕊吐着无尽芬芳。 玉萝的品性是否跟传闻中一样温良这我尚不知道,因为今日我才第一次见她,不过单就外貌而论,月疏桐不喜欢她却偏偏喜欢我,大概是脑子有洞。 「你知道我的名字?」我问。月家谷里服侍我的下人一直称呼我为姑娘,因为他们不晓得我的身分。但如果真的有心,要打探也是可以打探出来,月疏桐并没有刻意在眾人面前隐藏我的名字。就算她再大度,也不可能对这个未婚夫不知从哪带回来的女人毫不在意。 「在你到月家谷来之前,我便晓得你了。几个月前我曾出谷去探望过宗主哥哥,那时我就知道他已经有了心上人。」她说这话时脸上的笑容却依然未变,要不是她心胸宽大,就是她根本对月疏桐没感情。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她演技太好。 「我的孩子,不是月疏桐的。」虽然我不在乎谣言把我们传得如何,但我觉得对于玉萝,我还是有责任把事情解释清楚,至于要不要相信就是她的事了。 「我知道。」她点了点头。 「我不喜欢月疏桐,完全没有要跟你抢他的意思。」 「这我也知道。」她又点了头。 「那么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不是来给我下马威,难不成来找我聊天? 「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聊聊。」 晕!还真是这样…… 我勉强扯出一个尷尬的微笑。「喔……好啊,那我们进屋里说吧。」 我低头默默地喝着茶,等玉萝先开口。说真的,我实在想不出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 她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她纤细手腕上那只有着复杂图腾刻纹的银鐲碰撞到茶杯,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平静地望着我,声音中听不出情绪。「你想离开这里吗?」 我惊讶地抬头,看见她眼中的真诚,我又更加地惊讶。这情节并不罕见,在那些言情小说里,男二把女主软禁起来,男二的老婆为着私心偷偷瞒着他放女主离开,但故事到这里还没结束,通常那正宫太太在协助女主于半夜离开后,又派杀手去追杀她,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她,这才是真正目的。 我都已经表明没有要跟她抢月疏桐了,她应该没有理由杀我吧!难道真是佛心来着要放我走? 我缓缓点了点头。「我想离开,但月疏桐不让我走。你能帮我吗?我离开这里,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件好事。」 她摇摇头。「抱歉,关于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那你问个屁啊!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既然宗主哥哥做了这个决定,我便要支持他,这就是我存在的目的、我人生的意义。坦白跟你说,要是宗主哥哥要你死,我也会二话不说杀了你。」她的眼神坚定无比,从她身上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月疏桐是她一辈子的信仰。 究竟是因为责任,还是爱情?身为一个来自现代的女性,我无法理解。 「所以……?」我扬起眉问道。从刚才到现在我们的话题一直在原地打转,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她来找我有何贵干。 「虽然我不能协助你离开这里,却可以试着让你见到你想见的人。」 「我想见的人,已经死了。」我面无表情地说着。 「我知道。」她专注地望着我,声音中彷彿带着某种催眠的魔力,让人相信她所说的话。「你忘了月家是巫术之家吗?」 我睁大着眼睛盯着她,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彷彿被人用搅拌机搅成一团,混合着迷茫、震惊、不知所措,却又重新找回一种遗失已久的感觉:盼望。 没错,我那如行尸走肉般的人生中,似乎出现什么值得盼望了! 「你……可以让我见到他?」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微微颤抖着。 「月家有一条禁忌的秘术,叫作『会灵引』。透过会灵引,可以引出想见的亡魂,就算灵魂没有在我们周围徘徊,也能从阴曹地府里找到它,将它招来我们面前。不仅如此,甚至可以不用透过附身直接看见灵魂、和它说话。不过这项法术必须由召见者亲自施术,没有人帮得了忙。」她顿了顿,似是犹豫着,最后还是郑重地开口。「你要学吗?」 「既然是禁忌之术,想必有风险吧!」 「是的。在施术的过程中会进入灵魂暂时出窍的状态,一不小心,可能会被周遭的魂魄趁机而入,再也无法回到自己身体,一辈子只能以魂体形态存在在这世间。」她蹙起秀眉,神色复杂。「人终究会死,为了一个故去的人冒这样大的风险,事实上我认为不值得。但看你这样折磨自己,也就等于是在折磨着宗主哥哥,我真的看不下去了。我没有失去过挚爱的人,所以我可能无法体会你心中的痛,但是在我能力所及范围,我会尽量帮助你走出伤痛。如果这真是让你不再悲伤的唯一办法,我愿意一试。」 看着她严肃却真挚的神情,我的心头不禁一暖。她没有跟我说什么节哀顺变,也没有说什么人死不能復生,要我坚强面对。她只是单纯地说她可以帮我,这比任何好听话都让我受用。 玉萝她,果然是个可敬的女子。 「我愿意学,请你教我。」我挺直背脊,郑重地点了点头,几乎没有半分犹豫。我现在这个样子,就像是没有灵魂,只空馀一具躯壳,若真的不幸走到那最坏的一步,我想也和如今差不到哪里去,我愿意赌赌看。 翊,我真的好想你。 她深深地望着我,缓缓点了一下头。「好,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师父。」 第六十章 两个师傅 第六十章两个师傅 玉萝告诉我,命灵引是极为危险的秘术,月疏桐决不会同意我冒这个险,因此,她只能在夜晚偷偷教我。而一旦我开始接触巫术,我的气场也会跟着改变,到时月疏桐一眼就会看出来,所以我必须跟月疏桐坦白我想学巫术,这样我气场的变化就解释得过去了。当然,我不会跟他提到命灵引的事。 我按照计画去找了月疏桐,告诉他我太无聊,想学习巫术打发时间,也想藉由忙碌让自己转移注意力,请他帮我找个老师。他犹豫了半晌,终究是点头答应了。 隔日,我起了个大早将自己的仪容郑重地收拾了一番。现在的我有了新的目标,不再是以往那个行尸走肉的兰漪了。我仍旧是一袭白衣,却不是繁复累赘的女子裙装,而是方便行动的修身白袍,一头青丝不佩戴任何首饰,只以一根月牙白缎带高高束成马尾,整个人显得神清气爽了许多,倒有点武侠片里看到的修真女子的样子。 我和还未谋面的师傅约在存放许多巫术相关书籍的清华阁,打算藉由书册从基础带我入门。 我到的比较早,便随意拿了几卷古书翻翻,等着师傅到来。看着密密麻麻的字,我顿时又有种回到国三时期、为了准备基测被成堆参考书淹没的感觉。 然而,当那所谓的「师傅」走进清华阁,朝我迎面而来时,我愣了一瞬。 这师傅跟月疏桐一样有着一头大波浪鬈发。这师傅跟月疏桐一样喜欢穿顏色鲜艳的衣服。这师傅跟月疏桐一样有双清亮的桃花眸子。这师傅跟月疏桐一样身上带着淡淡的玉兰花香。 这师傅……貌似就是月疏桐。 「呃,你该不会要告诉我,我师傅突然肚子痛,所以今天你代课吧?」我狐疑地看着月疏桐。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嘴角弯了弯。「我就是你的师傅。」 我再度愣住,他好像误会我的话了。「其实呢,我说想学巫术,请你帮我找位老师,你只要随便派个人教我就行了,毕竟我完全没有基础,也只能从最简单的开始学起,实在不用劳烦月大宗主您亲自出马!」 「既然下定决心要学,就该学最好的。」他逕自走到书架前,目光扫过上面排放整齐的书册,似乎是在挑选。「单就能力而论,整个月家谷里最有资格教人的,目前还是我。」 我急急地走到他身侧,继续说道:「可是你应该很忙吧!没关係,你真的不必为了我特地抽空,这样太累了,我会过意不去。」开什么玩笑!让月疏桐来当我的老师,我还不丢脸死?他是什么层次而我又是什么层次!到时候上课时一天到晚让他看笑话,我的面子都丢光了,哪还提得起劲学习? 他似笑非笑地朝我投来一眼,似乎严重质疑我这个人会有「过意不去」的时候。「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现在清间得很。」 「你还好意思说?」我翻了个白眼。「也不想想你是领朝廷俸禄的官员,旷职这么久居然还可以理直气壮?你再不回王都去,小心你的上司洛清秋炒你魷鱼!」 「炒魷鱼?」他偏了偏头,抬起眉疑惑地问道:「这又是什么新奇的说法?」 我嘿嘿一笑。「所谓的炒魷鱼嘛,大概就是『革职』的意思。」算了,反正月疏桐早就知道我来自不同的世界,也不怕他觉得我奇怪。 他思索着点点头,接着无所谓地一笑。「无妨,要是真被『炒魷鱼』了,我反倒乐得清间。」 「你还笑得出来?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就变成无业游民了!光是月家宗主有什么用?一个失业的宗主要怎么养得起这月家谷里的族民?」我说得义愤填膺,但说完后才恍然发现宗主的工作本就不是养这些族民,顿时有些尷尬。 他没有立刻挑我语病,反而轻轻地伸手拍了拍我的头。「放心,虽然这段日子我一直待在月家谷,但自然有办法处理政务,外头的工作一点儿也没落下,洛大人不会让我变成无业游民的。」 「什么?你之前还说什么『天下百姓是死是活,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我只在乎……』」最后那个「你」字我实在不好意思自己说出来,便住了口,忿忿地瞪着他。忽然有种被骗的感觉,还以为他为了我连工作都不顾,害我内疚了一下,原来他根本早有对策! 「在乎什么?」他邪邪地问道,俯身逼近我,将我困在他与书架之间,就是要我说出来。 我的脸颊微微发烫,他离我太近,熟悉的玉兰花香不断鑽进我的鼻尖,害我的脑袋有些晕呼呼的。「你……突然靠那么近做什么?很热耶……」 「闹你的。」他退回原本的距离,柔和地看着我,银铃嗓音里没有了方才的邪气,而是水一般温柔和缓。「兰漪,你总算有点生气了。」 我呆呆地回望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刚才他是故意说那些话的?仔细想想,我的确好久没有这么无拘无束地跟人斗嘴了,所有不愉快的事,在这当中似乎能暂时被放到一旁。 月疏桐,谢谢你,你总是这么不经意地对我好,我很感谢。 我正要开口道谢,却见他的目光又重新投回书架上,修长的手指扫过一排排古书,然后挑出了几本抱在手上。「就从这几本开始吧。」 「开始什么?」我没反应过来,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将那些书籍放到桌上,拉了两张椅子,然后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对我招了招手。 「乖徒儿,你也知道为师很忙的,就别再浪费时间了。」 「等等!我什么时候说要认你当师傅了?」该死,我又在不知不觉中被转移话题了…… 于是乎,就在如此这般之下,月疏桐成了我的巫术师傅。别看他平时一副不羈的模样,当起老师来却是严厉得很,他说巫筮之术讲求谨慎,半点马虎不得,因此处处严格要求我,完全没有因为我是孕妇或是他单恋的对象而放水。本来找他教我只是作为学习「命灵引」的障眼法,现在却不得不提起十二万分精神认真对待这件事,让我觉得自己这么下去总有一天可以成为一名专业的女巫。 白天我跟月疏桐学习,晚上则让玉萝教我命灵引。虽说是教,但玉萝却一直让我做些和命灵引看似毫不相干的事,例如冥想。她说命灵引是极为危险的术式,在学习之前必须确保身心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冥想可以训练专注度,让进行命灵引时不会因为外物影响而走神,进而被恶灵附身。 我很想告诉她,在我读书时期,我和班上同学日日都在练习冥想,望着老师望着黑板而不动声色地神游太虚,那境界之高不是你们可以想像的。虽然如此,我还是老实地听从她的指示,乖乖打坐练习冥想,我想她没有理由唬弄我。 我也曾怀疑过玉萝的能力,我以为她不过就是个贤慧婉约的待嫁女子,也许琴棋书画刺绣做饭样样精通,却不太能把她跟巫师联想在一起。后来我向翡翠打听,才知道若不是因为月家宗主必由男子担任,玉萝她也是有资格当宗主的。这么一个美貌与才华并具的优秀女子,也难怪月家谷里的人都把她当典范。再一次发自内心地觉得,月疏桐不喜欢玉萝而喜欢我肯定是脑袋有洞。 自从跟着月疏桐和玉萝习巫之后,也许是因为有事可做,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竟也这么过了两个多月。 如今我已有五个月身孕,肚子也显了,还好平儿乖巧懂事,没有折腾他娘,但体力相较以往明显变差,身子容易犯懒,胃口也越来越刁,有时光闻到油腻的味道就会想吐,所以翡翠为我准备的都是清淡爽口的吃食。 随着我的肚子越来越大,月疏桐帮我上课的时间也渐渐减少,让我不至于太操累,影响到肚子里胎儿。不得不说,我是一个很脱线的新手妈妈,常常忘了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小傢伙,一举一动毫无顾忌,他还能存活到现在根本是命大!而月疏桐总是在一旁紧张兮兮地叮嘱我小心这注意那,我常说他简直比我更像孩子的娘,等到平儿出世后,一定认他当乾爹、玉萝当乾娘。 现在我面对月疏桐时不再如以往带着尷尬愧疚的心情,反而像是好哥们,平易轻松地和他相处。他不再提起那些让彼此难为情的话语,我也当作他对我已没有了特别的心思,如今的我们,就是普通的好朋友。 我应该算是这月家谷里最幸运的弟子,月疏桐和玉萝两位顶尖的巫师同时都是我的师傅,但让我纠结的是,等到哪天他们成亲了,不知道该叫月疏桐师丈,还是称呼玉萝为师母。 我常想乾脆让他们斗个法,谁赢了我就认谁当正牌师傅,不过我猜要是他们真的比起来,依玉萝那盲目跟从月疏桐的性子,肯定会让他赢的。 说到成亲,我更觉得疑惑。月疏桐早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玉萝也及笄了,他们两个是打算耗到什么时候才要办婚礼?这么想着,我在某日上课时忍不住就问了月疏桐。 「你好奇这些做什么?」他听完我的问题,没有太大的表情,拿起我刚画好的符咒摇了摇头。「先管好你自己吧,都学了两个月了,还画这什么东西?」 我抢回辛苦画好的祈雨咒,对着他画给我样本两相比对,不服气地反驳:「拜託!两个月能画成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厉害。」我画的跟他画的其实也没差多少嘛!不过就是一个用左手画的感觉罢了,至少还看得出两张画的是相同的符文。 不对,我们本来不是在讨论他的终身大事吗?竟然又被他忽悠过去了……「别想转移话题,你不知道女子的青春转眼就过去了吗?你要人家玉萝等你到什么时候!」说完顿时觉得自己的语气很像老妈子在教训迟迟不肯结婚的儿子,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他皱起眉奇怪地看我。 我笑着摆了摆手。「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很像在逼婚。」 「『逼婚』不是这样用的。」他抚额,一脸无言。 「不然怎么用?」 「你这样说,感觉像是你要逼着我跟你成婚。」他无奈地笑笑。「你是这个意思吗?」 「啊?我刚刚说了什么吗?」我撇开头,开始装蒜。听到他隐隐的笑声,我实在装不下去了,只好转回头怨懟地望着他。「随便啦!你们到底要不要成亲啊?我是在为玉萝抱不平耶!你要去哪里找一个这么漂亮这么有才这么善良又一心一意为你的妻子?这么耗着人家的青春年华是罪过你知不知道!」 「果然是没良心的女人。」他像个弃妇般哀怨地叹了口气。「真要催也轮不到你来催,你这不是在伤口上洒盐吗?不过,你几时跟玉萝这般要好了?」 糟了,绝对不能被他发现我跟玉萝偷偷学命灵引的事。为了不被月疏桐知晓,每个晚上我都会用玉萝给我的障眼符瞒过翡翠,让她以为我真的躺在床上睡觉,然后悄悄到玉萝设下的隐藏结界里上课。玉萝说这障眼符虽然可以骗过月家谷大多数人的眼睛,却可能瞒不了月疏桐。我想要是他又用那面叫什么「月华镜」的变态镜子观察我,大概一眼就会拆穿我们的把戏,但月疏桐说了不会再那么做,我相信他说到做到,所幸至今都还没被他看出什么端倪。 我跟玉萝在这段时间里确实变得熟稔许多,虽然一开始是为了命灵引才与她接触,但日子一长,越觉得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她对人的好并不是如火焰一般热情张扬,而是像山谷里的一股清泉,缓慢低调地淌进你的心里,滋润你的心脾,让人感觉舒畅。 正因为我知道玉萝的好,才要催促月疏桐快点娶了她,我不想他为了我,为了一个和他根本就不会有未来的人,错失这么美好的女子。 「偶然在路上遇到聊了几句,觉得投缘就好上了。你也知道我一直是个很随和的人嘛!」我说得真诚无比,就差没对天发誓,但他脸上的怀疑却更加明显,摆明了不相信。」 「哎哟,女人家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你如果无法理解的话就不用强求了!」我拈起那张跟鬼画符有异曲同工之妙的祈雨咒,在他面前晃了晃,试图转移话题。「别说了,我们去试试吧。」 月家谷里有一块奇妙的空地,无论在那里施了什么咒术,也只会在这区域内生效,外界不会受到影响,感觉像是巫术的练习场。 我和月疏桐就是来到这处空地练习祈雨,我们站在一个六角亭里,以免待会儿施术时淋湿了自己。 「教给你的口诀都还记得吧?」他将需要用到的器物在桌上准备妥当之后,回过头来问我。 「当然,熟到快烂掉了!」我颇有自信地点点头。 「为了避免你过于失望,我先给你个心理准备。依你目前画符的实力,恐怕呈现不出预期的效果。」他说得很委婉,翻译成我的话就是:既然你要自不量力,等一下丢脸了可别哭! 哼!居然这么瞧不起我! 「你就最好不要出糗!」我双手插在胸前,挑衅地挑了挑眉。 他轻笑着摇头,没有回嘴,转回身准备示范。 只见他优雅地拈起祈雨咒,放进桌子上正中央的一个青铜小炉。接着闭上双眼,口中唸唸有词。不得不说,光是这分架势,这月家宗主之位月疏桐当之无愧! 四周开始风云变色,原本明媚的阳光消失无踪,天空渐渐染了墨色,黑压压地给人一种沉鬱压抑的感觉。 他的神情专注而虔诚,俊美的面容此刻庄严宛如神祇。狂风骤起,吹起他宽大的袍袖,在风中猎猎飞舞。 我伸手理了理因狂风开始凌乱飞扬的发丝,另一隻手紧紧抓着亭子的围槛,以免被风吹得站不稳。在这周围巨大的压迫感下,月疏桐竟是傲然而立,气势生生比这彷彿锁定好猎物、蓄势待发准备跃出的豹子之天色还要强上几倍,令人望而生畏。第一次发现,原来月疏桐也可以这么地具威胁性! 突然,他双臂一挥,猛地睁开了眼睛。黑色的广袖「刷」地一声如羽翼在狂风中展开,形成一种诡譎黑暗的美。接下来,奇妙的事情发生了!躺在青铜炉里的那张祈雨咒,竟不点自燃,燃起了美丽的蓝紫色火焰。 我还来不及讚叹,天空忽然闪过一道白光,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紧接着响起。随后,倾盆大雨落下,雨势之猛烈好似要将这尘世中的一切洗刷殆尽。大雨拍打着亭子的屋顶,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彷彿下一刻这凶暴的雨水就会打穿屋顶,令人胆战心惊。 我愣愣地望着这一切,仍有些反应不过来。还真的下雨了,而且还是这么大的雨…… 「看清楚了吗?」他回过身来给我一个微笑,雨势在他身后逐渐变小,直至停歇。 阳光再次破云而出,洒在刚被水洗过的草地,草尖上残馀的雨珠如水晶般透着晶莹的光芒。雨水沿着屋簷缓缓落下,「滴答滴答」地很是清脆悦耳。 月疏桐含笑望着我,金色的阳光将他的脸庞变得柔和了起来。我这才发现,他的一头柔顺鬈发在阳光下竟透着些许的红色。 雨停了。好像在作梦一样…… 「应该吧!」我心虚地乾笑了几声。人家的实力明摆在这里,刚才我竟然还大言不惭提醒他不要出糗,他肯定把我当笑话! 老天保佑,我不求做到跟我们月大宗主一样水准,只希望待会儿换我做时不要太难看,不然我在他面前真的会抬不起头来。 事实证明,老天爷一向跟我有仇。如果说月疏桐唤来的雨有着千军万马奔腾而至的磅礡之势,那我招来的雨就比较像是……雨神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不小心漏尿。 「没关係,不要灰心。你已经做得很好,远远超出我的期待了。」月疏桐拍拍我的肩,一脸诚恳地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为什么我会知道他言不由衷?除非我眼睛瞎了才没看见他肩膀毫没诚意掩饰的抖动! 「你安慰到我了。」我扯了扯嘴角,同样回敬他违心之论。 他的唇边溢出一丝无奈的叹息。「日后有的是时间练习,慢慢来吧。就算是我,也不是两三个月就能练成的。」 唉,是我太心急了吗?我总想着早日提升自己的能力,早日练成命灵引,就能早一点和凤湘翊相见。 这两个多月来,凤湘翊甚至连我的梦里都不曾来过,也不知道是忘记我了,还是被那冥王折腾得太忙了。虽然想见他的心意未曾动摇过一丝一毫,但那份失去他的伤痛随着时间流逝,不再掀起惊涛骇浪,而是潜入心底最深处,在那最柔软的地方静静躺着,偶尔到夜阑人静时,再浮上水面如涟漪般一圈一圈地散开。 原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放不下他了,原来时间真的能冲淡一切。曾经听别人说过,爱情里最大的敌人不是第三者,而是岁月。一开始那撕心裂肺的痛,如今已结了痂,刻意去碰触才会发疼。也许是心早已麻木,自欺欺人地忽略那痛苦,也许是因为有了努力的目标,所以忘记去悲伤。 总而言之,如今的我,已经重整精神,不会再让身边的人担心了。等到我学会命灵引,与凤湘翊相见的那一刻,我希望自己是从前那个神采奕奕的兰漪,让他即使在九泉之下也能放心! 我收起挫败的神情,朝月疏桐灿烂一笑。「放心,不过是再多练几次就好了嘛!我才没那么容易被打败呢!」 「这样就好。」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桃花眸子里流转着柔和的光芒。「饿了吗?一起用膳吧。」 因为我有了身孕,口味渐渐变得清淡,连带着当月疏桐和我一同吃饭时,桌上几乎不见大鱼大肉。 「其实你可以让厨房照常准备那些你惯吃的菜色,留几道素菜给我就好了。」我看着一桌子完全没有贵族排场的膳食,有些过意不去。 「吃惯了油腻的食物,偶尔换换清淡的口味也不错。」他边说着边拣了一块藕片放进我的碗里。 我不知道他是真心这么觉得,还是为了不让我多心故意这么说的。但他既然都这样表示了,我也不再与他争论,只点了点头。「嗯,吃清淡点的确对身体好。」 「尝尝看这个。」他又夹了一块精緻小巧的点心放到我面前的盘子上。「月家特有的点心。」 我低下头仔细地观察着那块烤得金黄、上面还撒有白芝麻的方形酥饼,一股玉兰花的清香伴随着饼香扑鼻而至。「这是什么?」 「玉兰花饼。」他双手撑着下巴抵在桌上,饶有兴致地等着我试吃。「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拿起筷子,虔诚而恭敬地(对待甜点我一向都抱着一颗虔诚恭敬的心)挟起那块点心,送进嘴里咬了一小口。 饼还是温热的,将芝麻的香气与饼皮香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玉兰花的清香在嘴里散开,繚绕在舌尖久久不去,混和着唾液似乎还越嚼越浓郁。内馅甜而不腻,外皮酥而不硬,真真是一道佳餚! 「很好吃。」我满足地瞇起了眼睛,甜点果然是女生永远抵抗不了的东西! 「好吃就多尝点。」他乾脆将一整盘金澄澄的玉兰花饼推到我面前。 自我怀孕以来一直都吃得不多,但这道点心却是出奇地合我胃口,等到我意识过来时,才发觉自己几乎要嗑完一整盘。「你不吃吗?」我收回伸到一半准备再夹一块的筷子,心虚地对着一口都没吃到的月疏桐笑了笑。 他抬手夹起那最后一块玉兰花饼,放进我的碗中。「你吃吧。」 「可是你都没……」 「我不喜欢吃。」 我无语。这渣!敢情把我当厨馀桶? 之后每当和月疏桐一起吃饭,桌上总是会出现一盘玉兰花饼,而月疏桐也很理所当然地要我替他解决掉。 我一直很纳闷月家谷的厨师怎么这么不识相,老把宗主不喜欢吃的东西送上桌。后来某次翡翠为我梳头时,我无意间向她问起这道月家特有的美味点心,才得知两件事: 第一、玉兰花饼是道工序异常繁复的点心,因此產量极少,每天就那么一小盘。 第二、月疏桐最爱吃的就是玉兰花饼。 第六十一章 玉萝的真面目? 第六十一章玉萝的真面目? 在月家谷的日子里,就像是处在桃花源记里的桃花源,人民自给自足,几可算是与世隔绝,不过关于外界的消息还是颇灵通,似乎他们自己有专门传递讯息的管道。 我偶尔会让翡翠给我讲讲外面的事,关心一下凤凰王朝的动态,毕竟我算也当过一段时日的皇帝,而凤凰王朝是凤湘翊寧愿和冥王交易也要重生守护的江山,这个国家对我而言就像是我的孩子,投入的感情已无法计算。 凤湘翊驾崩后留下詔书,传位于云贤王,而凤湘翊的确没看错人,凤湘云把国家整顿得有井有条,百姓安寧和乐。 那些凤湘翊生前努力推行、曾在天灾期间被守旧派质疑反对的新政,如今大放异彩,成效明显出来了,让凤凰王朝彷彿换了新血一般,达到一个崭新灿烂的巔峰。 大家称颂着治理出这盛世的君主凤湘云是一代明君,却没多少人记得是凤湘翊挥汗翻土、播种、施肥、浇水才能结出如今丰美的果实让凤湘云收割,让我有种「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的感慨。不过我想,凤湘翊是不会计较这些的。看到凤凰王朝越来越好,他在地府也一定会感到欣慰! 然而新政也不是什么问题都没有的,第一批由科举选拔出的人才已经准备踏入官场,开国以来贵族与平民之间权力的平衡即将被打破,在朝堂上理所当然地引发不小的混乱。为此,月疏桐没办法继续赖在月家谷,必须回王都一趟,和朝臣一同商议解决之道。 也许是最近我的情况已让他放心了许多,他临走那一日倒没有再下什么封印以防我趁机逃跑,只是叮嚀我记得按时吃饭、好好休息,有事就找玉萝帮忙。 他还特地提到月家谷西处的桃花林极危险,是禁地,千叮嚀万交代我绝不可进到里面去。呿!我又不是小孩子,用得着这样神经兮兮、非要我再三保证才肯放心吗?要是我真是小孩子,肯定点头说好,然后在挥手送他离去的下一秒,立刻拔腿直奔那也不知道在神祕个什么的桃花林禁地! 人的本性就是这样,不讲还好,越叫你不要去做的事,你偏越想去做。不过我虽然对那禁地好奇得要死,倒还不至于值得拿我和平儿母子俩的生命开玩笑。 月疏桐走了之后,我就能更没有顾忌地找玉萝学命灵引。按照她的指示练习冥想也有一段时日了,虽然我一直搞不懂意义何在,不过我的专注力和敏锐度确实有着不小的提升,感觉听力和视力明显变得比以往还好,性情也沉静了许多,不再像以前一样毛毛躁躁。 但我是要学命灵引,又不是在练武功,提升这些能力和学巫术的关联性以我的智商实在是无法理解,等我学会了命灵引,估计凤湘翊都重新投胎了! 于是,在某个仍是打坐冥想的夜晚,我终于忍不住问了玉萝。 「那个……玉萝啊,我还要这样冥想到什么时候?」我搥了搥因为盘腿太久而麻掉的双腿,弱弱地问道。 她正坐在案几后,捧了一本书认真读着,闻言抬起头朝我看过来,秀緻的眉微微蹙起。 「我没有要质疑你教学方式的意思!」我连忙摆手解释,免得她不快。「我只是在想……我们是不是可以赶一下进度?」 她放下书本,缓步走向我,一张美丽的脸庞蒙上一层阴影。她定定地凝望着我,子夜一般漆黑的眼曈里有着太多我读不懂的情绪。「你当真想明白了?经过这么一段时间,你仍想冒生命危险只为和一个死去的人再见上一面?」 「非常清楚,非常明白。」我毫不迟疑地回答。这是支撑我走出失去凤湘翊那份伤痛的最大动力,没有它,我可能直到现在还每夜做噩梦,每日浑浑噩噩地发呆度日,我怎么可能有半分犹豫? 「那你的孩子呢?你也要让他去冒这个险?」 我低下头轻抚着隆起的肚子,沉默了半晌后,坚定地抬起头望进她的眼睛。「不敢冒险就永远不会有机会!与其害怕失败后会有什么后果,不如想着如何成功。我对我和我的孩子有信心!」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我,似乎内心正天人交战着。最后,她轻叹了口气,松开紧皱着的眉头。「好吧,这段日子你先好好休息,我准备一下,过几日我便正式传授命灵引给你。」 「谢谢你,玉萝。」我握起她的双手,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无论结果如何,我对你永远只有感谢。」 我听玉萝的话,待在房里好好休息,让身心都保持在一个最佳的状态,等待她准备好教我命灵引。 说实在,要学习这么危险的禁术,说不紧张是骗人,等到真见到凤湘翊,不知道他会不会怪我冒险? 不管了,到时后他要骂我就骂吧!真能再见他一面,就算被骂我也心甘情愿。 三天后,玉萝派人传了张字条来,约我在一个地方见面。平时玉萝帮我上课都是在她开设的隐藏结界里,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换了地方。 也许是因为从今天起要正式学习命灵引了,才需要在特别的场地吧!我没想太多,按照她的指示独自前往。 然而越走近那地方,我越觉得不对劲。这里是在月家谷的西边,眼前这一片桃花林……似乎彷彿好像或许就是月疏桐千叮嚀万交代不能进去的禁地啊!玉萝真的是和我约在这里吗?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我正停在林子外踌躕不前,玉萝的声音却在背后响起。 「怎么不进去?」 我转过身,对上玉萝温润的脸庞。然而不知怎地,她的眼底似乎闪过一抹令人不安的厉色。 应该是我的错觉吧!毕竟现在是半夜,四周黑漆漆的,我也不一定真看清楚了。 「我们是要在这里上课吗?」我有些迟疑。「可是月疏桐说这里很危险,是禁地……」 「命灵引也是危险的禁术,要不是宗主哥哥不知情,你以为他会让你学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是……」 「你不相信我吗?」她定定地望着我,板起了脸。 我愣了愣。「我当然相信你啊……」 她满意地点点头,扬起一个我熟悉的和善笑容。「那我们进去吧。」 「喔……好。」儘管内心有着顾虑,我还是跟在玉萝身后,走进了那处幽暗的桃花林。 四周静得慑人,连我们脚步踩在落叶上发出的声响都清晰可闻。夜风拂过树叶沙沙地作响,原是自然不过的声音,此刻听来却特别显得诡异。 夜色如浓墨一般,只一弯银月冷清地掛在上头。月光透过枝叶打在地上,层层叠叠的树影增添了诡譎黑暗的气氛。这哪是什么桃花林?分明就是鬼片里的场景!直觉告诉我这地方不妙,非常地不妙。 我踏着谨慎的步伐,边走边提心吊胆地观望着四周的动静。我虽然看起来很狂放大胆,其实胆子比谁都小,尤其是在这方面!上辈子每次听完别人说鬼故事,我总会失眠好几个晚上,洗澡上厕所时完全不敢看镜子,更不用说看鬼片了,我连剪到没啥看头的预告片都不敢看! 我紧张地嚥着口水,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喉咙蹦出来,脑中突然响起「大白鯊」的配乐,在脑海里盘旋不去。不知道待会儿会不会有一个拿着电锯的贞子衝出来(这里是古代好吗?)…… 玉萝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一路上脚步都不曾停下。我对她的钦佩又更上一层楼,在这种环境下还能这么镇定自若,果真不是普通的女人! 我加快脚步跟紧玉萝,就怕一个不小心跟丢了,留我一个人在这恐怖的林子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终于,我们抵达了目的地。玉萝停了下来,回头对我微笑说道:「我们到了。」 我望着眼前的景象,愣了一愣。原来这鬼桃花林里别有洞天! 之前说过月家谷的气候不同于外界,四季如春,处处花团锦簇,然而在我面前,却正飘着雪,真真实实的雪。 下雪就算了,重点是,在那漫天飞雪之间,竟然是一棵棵盛放的桃花树!每片花瓣彷彿会发光似的,被一层梦幻的粉色光晕包围着,远远望去,一棵棵桃树皆笼罩着粉色光芒,如路灯般照亮了原本黑暗的树林。一片又一片的桃花瓣随风飘盪,与细碎纯白的鹅毛雪交缠共舞,当真是下了一场壮观的桃花雪!那场面之唯美浪漫,简直难以用言语形容! 原来月家谷还有这么美的地方!可这样的仙境怎么会是禁地呢? 「现在开始,你照着我的话去做。」玉萝的声音拉回了我沉浸在美景之中的思绪。 「喔……好。」我郑重地点了点头。「我该怎么做?」 「一直往前走,直到看见一块六角形的玉板。」 我照着她的话往前走,果真看见了一块六角形玉板躺在地上。那玉板质地纯净无瑕,通体散发着碧绿的萤光,在那玉板的上面,还有着密密麻麻的金色图腾,看起来有点像是符文。 「我找到了,然后呢?」我停在玉板前,回头问着玉萝。 「在那玉板的上头,滴上你的血。」 「我的血?」我迟疑地反问。我越来越搞不懂现在是在干嘛了! 「没错,你照做就是了。」她的脸略沉,一副「有意见吗」的表情。我总觉得今晚的玉萝怪怪的,和平时和蔼可亲的形象有些不同,感觉心情不太好,莫非是……那个来了? 想到这里,我便不再有了疑虑。女生共同的问题嘛!我完全能够体会的,就说林艺香这具身体好了,每当月经来时总是他妈的痛(看我激动到飆脏话了,可见有多痛),在这种情况下还要要求笑脸迎人简直是没有人性! 于是我不再多问,深吸了一口气后,咬破了左手食指。 殷红的血珠冒了出来,我赶紧蹲下身,将手举在玉板正上方。鲜血沿着手指流下,滴落在碧绿的玉板上,一瞬间,上面金色的符文发射出巨大的强光,有如太阳光一般刺目,让人无法直视。 我反射性地抬手挡住眼睛,周遭的环境却在这时起了变化。原先缓缓飘落的雪花与花瓣,此刻却宛如风暴疾速猛烈地围绕着我旋转,竟是形成了一堵墙,将我包围在其中,并且有越转越快的趋势…… 「玉萝!这是怎么了?」我惊慌地大喊,却看见玉萝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嘴角噙着一抹让人发寒的冷笑。 「怎么了?待会儿你就会知道了。」 我呆呆地望着她,声音因为压抑有些沙哑。「玉萝,你怎么不过来反而往后走?你不是要教我命灵引吗?」 「这是你的坟墓,我过去凑什么热闹?」她笑了,笑声如水晶撞击般清脆悦耳,却让我的心里一阵寒凉。 「你现在到底是在说什么……」我不可置信地瞪着她,暴风雪墙外的玉萝看来好陌生。 她悠间地将双手交叠在胸前,眼中竟有着莫名的快意。「你不是一直想见到那个死去的人吗?你们很快就能相见了,在地府相见。」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茫然地摇着头,提步想走出这包围网,却在靠近时,被强风逼了回来,身上的衣衫还多了几道被划破的口子。 可恶!看来出不去了…… 「看在我们师徒一场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实情好了,免得你死不瞑目!」她美丽的杏眼瞇了瞇,声音凌厉了起来。「这是『怨妊之境』,里面呢,住着三个由怨念聚集而成的女幽灵,她们最痛恨的就是怀孕的女子,不能容许胎儿安然地待在母亲的体内。首任宗主为了不让她们害人,便将她们封印于此玉板内,解开封印的方法,就是滴入怀孕妇女之血。不巧,你刚刚就这么做了。」 怨妊之境……?我低头望着自己隆起的腹部,许久才反应过来。「你要……杀我的孩子?」 「正确来说,我希望的是你的孩子,连同你,一起消失!」她顿了顿,唇边浮出一丝笑意,彷彿曼陀罗般,美丽却致命!「老实告诉你,要走出这怨妊之境方法并不难,却只有一个,就是让她们将你的胎儿打掉。不过我想你应该是不愿的,那么下场就是,你和孩子一起被折磨至死。怎么样?你是要为了保命牺牲孩子,还是做一个伟大的母亲,带着孩子一起死?」 我顿时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被抽乾,手脚冰凉无比,但更凉的是我的心。我双手保护般地围在肚子前,抬眼恨恨地盯着玉萝。「我们不是朋友吗?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朋友?」她讥讽地重复了一次,彷彿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谁跟你是朋友!每看你一次,就觉得碍眼,恨不得立刻除掉你!还有你肚子里那个贱种!凭什么?你这个女人究竟凭什么可以拥有宗主哥哥的孩子?」 我的孩子不是月疏桐的,这我不是早告诉过她了吗?难道,她至始至终都不相信我? 「既然如此,你先前何必惺惺作态,装出一副关心我的样子?」我惨然苦笑。没想到我居然迟钝成这地步,她对我恨之入骨,我却真心地把她当作朋友对待……什么温柔和顺、善良大度全是假的,这才是玉萝的真面目! 呵,究竟是我太蠢,还是她太会装了?月疏桐知道她虚偽的面具下藏着这么一副恶毒心肠吗?不管怎样,我即将为自己的识人不明付出代价…… 「不跟你交好,哪能引你到这里,你说是不是?」她的目光扫过四周,随后勾起一个艷丽至极的媚笑。「她们就要觉醒了,你好好陪她们玩吧!放心,你不会孤单的,我会在外面陪着你,看着你如何痛苦地挣扎!你可不要太快放弃掉肚子里的贱种出来,这样我会很失望的……」 四周的暴风雪越演越烈,速度失控地增加着,玉萝的声音逐渐隐没在「呼呼」的颳风声中…… 第六十二章 不要打我的肚子 第六十二章不要打我的肚子 在那些穿越小说的女主角当中,一天到晚面临生死关头的不在少数,但像我这么蠢的,大概没几个。 我这人很奇怪,总是在死亡边缘头脑才会变得特别清楚。我望着暴风雪墙外的玉萝,开始思考事情是怎么走到这地步的。 这样看来,从两个多月前玉萝主动来找我、说要教我命灵引时,恐怕已经开始佈局了。这段期间一方面培养我对她的信任,让我失去戒心,另一方面也是在等待着时机,好不容易等到月疏桐离开月家谷,便是她行动的时候。 看在她费尽心思策画已久的份上,我会中计似乎也算是情有可原。但终归只能怪自己太天真,试问天底下有几个女人能够真心将未婚夫婿喜欢的女人当姊妹对待?就算她与月疏桐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基于面子问题也绝对不可能表现得如此大度,更何况她对月疏桐的爱,并不会少于我对凤湘翊的。 亏我还是真的打从心底敬佩这个女子,终究是我太嫩了,活该被骗!只是这教训的代价太大了,我的平儿,我和凤湘翊的孩子,他是无辜的呀!玉萝看我不爽针对我就好,为何要牵扯到孩子? 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就算后悔,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拚尽全力守护我的孩子,哪怕下场是赔上性命! 玉萝说只要放弃腹中的胎儿,我就能出怨妊之境,但哪怕只有一秒的时间我都不曾犹豫过要不要这么做。 牺牲了孩子,保住性命走出这里,然后呢?找玉萝报仇?先不提我和她的实力根本是天与地的差别,就算我真的报仇成功,为我的孩子讨回公道,再然后呢?我活着的意义还剩下什么? 倒不如在奋力一搏后,和平儿携手至地府与凤湘翊一家团聚! 凤湘翊死了,月疏桐不在身边,这次没有人能够救你,你能靠的只有自己,兰漪! 下定了决心之后,我收起惶惧不安的心,坦然而决绝地昂首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 周围的气氛明显转变,纷飞零落的桃花瓣逐渐聚集在一起。耀眼的粉色光芒中,三个女子形体慢慢现出轮廓,直到成形,娇俏地站在我面前。 不得不说,眼前这三位女幽灵让我有些失望,我还以为她们会长得如「裂嘴女」或是「贞子」那样可怕,已经先做了心理建设,没想到她们看起来和一般女子无异,只是肤色十分苍白,不见血色。 「我们等了你好久了~」当中身材较为丰腴的那名女子媚眼如丝地说道。拜託不要用这种老婆跟晚归老公撒娇的语气说话好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来嘛!小妹妹,过来呀!姊姊们会好好疼爱你的。」另一位长相妖艳的女子堆满着笑朝我走近一步。姐姐们……会用这种自称,敢情她在世时是在青楼里打滚的?那能不能看在妹妹我也「有幸」当过几日风尘人物的份上,放我一马…… 「既然踏进了这里,就别妄想安然离开!」最后这位脸臭得跟大便似的女子,总算来了个正常的恶女开场白。 「那个……姊姊们,我是被人陷害才不小心解开封印的,我对你们完全没有敌意,所以能不能放我走?」我垂下眉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可怜。 「被人陷害也只能说你笨,干我们何事?你当我们都是吃素的啊!」臭脸女翻了个白眼。 嗯,看来第一招「装可怜」就此宣告失败。 我转换了表情,挺直腰桿,气势十足地说道:「要是你们伤害了我的孩子,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妖艳女挑了挑秀眉,嫵媚慵懒地问:「哦?怎么个『不放过』法呢?」 「……还没想到。」 好的,第二招「虚张声势」似乎也没用。 我叹了口气,决定直接跟她们谈判。如果想要靠武力逃出这里根本是作梦,现在只能智取了!「你们到底要怎样才会放过我?」 丰腴女目光变得凌厉狠毒,彷彿望着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似地盯着我的肚子。「留下你的孩子,就会让你出去。」 我警戒地回望她。「如果我不这么做呢?」 「只有死!」她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三个字。 「就算我留下孩子,你们依旧仍被困在这怨妊之境里,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倒不如告诉我我可以为你们做些什么,让你们解脱。我虽然没有什么能力,但我会尽力一试!」 「哼,要是我知道怎么解脱,我还会待在这里吗?」臭脸女冷哼了一声。「我们已经放弃投胎了,那些事不用你管!我们要的只有孩子的命!」 面前的三人提到孩子,神色皆变得激动无比,夹杂着爱、恨、怨、慟,这一刻看来,她们忽地不可怕了,而是令人深深地同情。 「你们……曾经失去过孩子对吧?」我轻轻地问道,眼神温柔了起来。 三人的身子均怔了一下,妖艳女收起了故作的妖嬈嫵媚,目光遥远,缓缓地啟唇。「我从小便被卖到青楼,虽然身处在那种环境,我却有着自己的坚持,努力学习才艺,唯有这样,才能够卖艺不卖身,纵然是青楼女子,我也想将完整的自己交给属于我的良人。终于,我遇见了他,他知我、疼我、惜我,我终于将自己全然奉献给他。接着,我怀孕了,我欣喜若狂地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等着他接我出去,相扶相持过完一辈子。他虽不富有,也并非贫户,我知道他有能力替我赎身的!」她顿了顿,脸上浮现明显的恨意,紧紧地握起拳头。「谁知道,告诉他之后,他便再也没来找过我,反倒是他的母亲,怒气冲冲地跑来找我,大声嚷着我一个不三不四的下贱女人和别的男人搞的野种,竟有脸赖在他儿子身上?然后,她硬是逼着我喝下红花,我眼睁睁看着尚未成形的胎儿就这么成了一滩血,从我双腿间一点一点地流出……」 我静静地望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很八点档的剧情,可她陈述时的神情却让观者为之鼻酸。 「我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一个幸福的女人,因为我不依父母的媒妁之言,而是嫁了自己真心爱慕的男子。」丰腴女说道,脸上依稀还带着微笑,可见当年的她有多么的幸福。「我们的确是过了一段甜蜜的日子,谁知当我怀胎不能侍奉他时,他竟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女子,将宠爱都集中在她身上。虽然心痛,我也很快地看开,想着就算他不再爱我,至少我还有孩子。可……可那个狐媚么子!我和她井水不犯河水,她竟然还不放过我!她用计夺走了我的孩子,还害得我终身无法生育,而我曾经爱过的那个男人,居然放任她做这些事,那也是他的骨肉啊……我心灰意冷之下,便投湖自尽了。」 「那个男人不值得你如此。」我哑声说道,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凤湘翊的死去让我痛不欲生,可和她们相比,我已经很幸福了不是吗?至少在他生前,他爱我,也爱我们的孩子,只是没有办法继续陪伴我们而已…… 「那你呢?你的故事又是如何?」我侧头望向臭脸女。 「我生了两个女儿,当我生下第三胎,又是女儿时,他们说我不中用,只会生女儿,他们不想再养赔钱货,便将我那刚出世的女儿,生生闷死了。」她说得云淡风轻,可还是隐藏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我很想告诉她,生不出儿子其实是丈夫的问题,因为决定男生性别的y染色体在父亲身上,和母亲无关。但她又听不懂什么是染色体,何况现在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我抚了抚肚子,然后朝她们走近一步,用温和真挚的语气对她们说着:「既然你们都清楚失去孩子有多痛,为什么还要夺走别人的孩子呢?这样跟那些害你们孩子的人又有什么两样?何况,我和你们无怨无仇,我只是个和当时的你们一样、期盼着孩子出生的母亲罢了!」 她们沉默不语,迟疑地彼此对看,似乎开始动摇了。 很好,原来我还是有希望的!她们并没有完全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只要我持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不定能打动她们! 我正要试着继续说服她们,引发她们的同理心来自救,没想到,她们的表情突然变得扭曲,双目通红,看起来非常危险。 「我要杀了你的孩子……我要杀了你的孩子……」她们彷彿被人操纵般,机械地朝我一步步靠近,声音嘶哑地不断喊着,望着我的眼神里充满着恨意,彷彿是我害得她们三人失去孩子。 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我惊恐地护住自己的腹部,慌乱地往后退着,却瞄到暴风雪墙外的玉萝,正闭起眼,双手结着复杂的手势,口中唸唸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一刻,我很肯定,她们三个疯狂的转变,绝对和玉萝有关! 为什么?她究竟有多么地恨我?我差一点就可以离开这怨妊之境,她非得将我赶尽杀绝吗? 「我要杀了你的孩子……我要杀了你的孩子……」她们的嘶喊越来越凄厉,眼中闪的腥红的光芒,我知道现在她们已经丧失理智,再跟她们沟通都是徒劳。 怎么办?难道我就要这样任由她们夺走我的孩子吗?我和月疏桐学的巫术根本不是攻击性的,就算是防身咒,我现在也没有符纸可以画,即便有符纸,她们又怎么可能给我时间等我画完那复杂的符文? 而用武功防御更是说笑,因为我压根就没有武功! 我拾起地上一截断掉的桃树枝,紧紧握在手中,绷紧身子语带威胁地盯着她们:「我警告你们不要过来!不然……不然我会跟你们拼命!」 她们彷彿听不见我的话,仍疯狂地朝我逼近。「我要杀了你的孩子……我要杀了你的孩子……」 终于,我被逼到无路可退,暴风雪墙的强劲风势刮破了我的衣裳,甚至划破了肌肤,透出一道道血痕。我束起的头发早被风打散,一头青丝在风中凌乱飞舞,看起来狼狈至极。 「不要过来!」我绝望地喊着,觉得自己真的真的很没用!为什么当没有人可以保护我时,我竟是如此地不堪一击? 臭脸女抬手朝我一挥,片片桃花瓣夹带着强劲的力道打上我的手腕,手上的树枝再无力握住,就这么掉落在地,滚了几番后静静地躺在落花之中,好似在嘲笑我的脆弱无能。 「不要过来……」我空洞地瞪着地上那截树枝,心瞬间凉了个彻底。连最后的武器都没了,我拿什么保护平儿? 一片片原本该是娇柔的桃花瓣,此刻如利器一般朝我射来,瞄准的方向一致是:我的肚子。 我蹲下身,双手环抱着膝盖,将我的肚子保护在最里面。 「不要打我的肚子……」我喃喃地喊着,同时感觉到桃花瓣如雨点打在我的背上、手臂上,衣衫早已残破不堪,肌肤被划开一道道细细的口子,越来越多的血渗了出来。 好痛……可是除了用我的身体保护平儿,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所以我最后就是这样慢慢地失血而亡吗?好残忍,我到底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 我呆愣地望着地上不断增加堆积的桃花瓣,上面沾了点点殷红血跡。那是我的血,我为保护平儿流下的血。 幸好,虽然我什么都不会,一点能力都没有,但至少我也有能为平儿做的事…… 花瓣伴随着强劲的力道不断打在我身上,终于,我的身体承受不住,一阵腥甜涌上喉头,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浓浓的血腥气瀰漫在空中,与桃花淡雅的香气结合在一起,形成一股诡异迷幻的气味。 吐出的血如一朵艷丽至极的牡丹花,在落花上绽放。然后又一朵,再一朵…… 我的头越来越晕,身体已经麻木再也感觉不到疼痛,意识正一点一点地离我而去…… 我这是要死了吧?翊,我很快就会带着平儿去找你了!对不起……我没保护好我们的孩子,可是我真的已经尽力了,见到我时不要生气好吗? 雪花彷彿又恢復到最初见到的速度,缓慢而优雅地飘落,美得恍若梦境。 我的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眼皮缓缓闔上。 「漪儿!漪儿!快醒来!不要睡了……」 嗯……好吵,是谁在说话?我好累了,让我安安静静睡上一觉行不行? 「漪儿!快醒过来,不然就来不及了!」 这是……凤湘翊的声音?原来我这么快就死了吗?也好,我正想早点和他团聚。 我欣喜地想睁开眼睛看看他,无奈眼皮却如千斤重,怎么样也抬不起来。 「翊,你在哪里?」我无措地喊着,眼前是无尽的黑暗,我看不见他的身影。 「我在你的意识里。这里是特殊的结界,我无法进去,只能用这种方式跟你说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完全没有一贯的温和从容。「我已经让月疏桐赶来救你了,你再支撑一会儿好吗?」 听见久违的熟悉声音,刚才为了保护平儿而展现的坚强瞬间瓦解,在他面前,我不必隐藏我的恐惧与脆弱,因为我知道自己能依靠这个人。 「翊,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你带我走好吗?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我虚弱地说,感觉自己随时都会随风飘走。 「说什么傻话!」他愤怒地吼道,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这么大声对我说话。「我不会带你走的,你给我好好的活下去!」 一股委屈顿时冒上心头。「可是我好累……」 「漪儿。」他的声音放柔了些,但却有些低哑,似乎努力压抑着什么情绪。「真的很辛苦的话,我们就不要孩子了。虽然我和你一样深爱这个孩子,可我更希望你平安活着。让她们拿走孩子吧!到时候我会去接他,让他好好上路的。」 「不可能!」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不容许任何人靠近我的肚子。「我们只剩下这个孩子了,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牺牲掉他叫我一个人活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 「唉……」他没有继续反驳我,只留下一声浅浅的叹息,我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翊……翊……你去哪里了?你生气了吗?你要丢下我不管吗?」我心里一阵焦急,急切地等着他的回应,却听见另一声呼唤。 「兰漪!兰漪!你听见了吗?」 这银铃般悦耳的嗓音,是月疏桐……他不是在王都吗? 我吃力地想要抬起眼皮,试了几次后,终于成功了。 一大片白色的暴风雪墙首先映入眼帘,由模糊转为清晰,然后,我看见了站在那墙外,风尘僕僕却仍不减风采的月疏桐。 「兰漪!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恐慌,彷彿下一秒这个世界就要崩塌了。 月疏桐的声音为什么传得进来?之前这堵墙明明隔绝了玉萝的声音啊!也对,月疏桐是月家宗主,这点事应该难不倒他,如此看来玉萝也不过尔尔,还说什么要不是她是女子的话也有资格当宗主,呿!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表示我听见他喊我了。 他松了一口气,但眉头仍是紧紧纠结着。「兰漪!不要孩子了好吗?只要放弃孩子,她们就会消失,我才有办法进去救你啊!」 「门都没有!」我想也不想地吼道,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窗也没有!」 呵呵……都这种时候了我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莫非是回光返照? 「要我放弃孩子的话……乾脆别管我……」我正费力地说着,忽然看见一个长得很像玉萝的女子从远处匆忙地跑了过来,朝我这里投来不可置信的目光,復又转过头,愤怒而质疑地盯着玉萝看。 玉萝张了张嘴,表情惊恐,似乎正要解释,那个长得很像玉萝的女子却猛地搧了她一巴掌。 从近处一看,这两个女人长得根本一模一样。两个玉萝?到底是怎么回事? 算了,我都要死了,还管它是什么事?总之,看到假掰玉萝被搧巴掌,心里是说不出的痛快,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死而无憾了! 「兰漪!求你了!听话好不好?」月疏桐继续试着说服我,我撇过头,用行动表示我的决心。 一片片桃花瓣继续打在我身上,我又吐了一口血。 「兰漪!」月疏桐更加焦急地喊道。 我抬起手,豪迈地用手背抹去嘴角的鲜血。「你们都走吧……」 「我知道了。」月疏桐没有再继续要我放弃小孩,说这句话时语气里有着下定某种决心的决绝。 「宗主哥哥,你不会是要……」长得像玉萝的女子惊慌地拉住正朝我走来的月疏桐,询问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她的声音传得进来,莫非……她才是真正的、那个实力和月疏桐相匹的玉萝? 他轻轻拉开她的手,侧头给了她一个坚定的微笑。「结束之后,麻烦你替她疗伤,还有,月家谷就交给你了。」 「不!不可以!」玉萝一张美丽的容顏顿时变得毫无血色,她紧抿着唇,犹豫了片刻后哑声说道:「让我去吧,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不要再说了。」他的语气带着不容商量的坚决。「就这样吧。」 说罢,月疏桐提步朝我走来。他的步伐是那样地从容沉稳,要不是发现他脸色苍白,一身黑袍上有着一处又一处的深色渍印,我几乎要以为这堵暴风雪墙根本不存在。 「月疏桐……你没事吧?」我伏在地上,抬眼担忧地看着已穿过包围墙、走到我跟前的他。 我总有股不好的预感,月疏桐到底想做什么? 「没事。」他笑了笑,眼梢带着笑意,似春水般温柔,却让我更加心慌。 他蹲下身,抬手抚上我的脸颊。彷彿要将我的样子永远印在心中,他专注而深情地凝视着我,我却无法忽视那眼底掩饰不了的悲伤,宛如……诀别。 「月疏桐……你别干傻事啊!我不要你救……」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的唇堵上。他的唇冰凉,轻轻地印在我温热的唇上。这个吻不带着任何激情,似告白,似纪念,似道别,虽只如蜻蜓点水一般,却带着缠绵的情意。 熟悉的玉兰花香包围着我,让我一颗不安的心忽地平静了下来。我呆愣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他,直到他的唇离开我的。 他薄薄的唇上染着我的血,映着他苍白近乎透明的脸庞,显得艷丽至极。 「好好保重自己,和你们的孩子。」他伸手温柔地理了理我凌乱的发丝,然后站起身,朝中央那块玉板走去,再没回过头看我一眼。 方才短暂褪去的不安重新涌上心头,变得越来越强烈。我的脑袋在疯狂叫嚣着:拦住他!拦住他!可一直以来的苦撑却到了极限,再也没有力气发出声音…… 我无能为力地看着月疏桐抬手抹上他的唇,白皙的指尖上沾染了我的血,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短刀,在那隻沾了血的手指上划了一道。他的鲜血从伤口涌了出来,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他的血竟奇妙地和我的融为一体。 他将流血的手指放在玉板上方,我们的血顺着他修长漂亮的手指,由指尖缓缓滴下,落在玉板上。 碧绿的玉板霎时放出万丈金光,比我滴血那时还强上许多倍。我反射地瞇了瞇眼睛,待我再次睁开双眼时,发现那三个女幽灵不再纠缠着我,而是朝月疏桐走去。 忽然间,我明白他想要做什么了。一命换一命! 我想要叫他回来,奈何身体却没有办法动弹。不可以!月疏桐,我欠你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连你的命都欠! 我的眼角不断涌出泪水,却无济于事。认识了我,大概是他一生之中最大的悲剧吧…… 他终于朝我这里又看了一眼,嘴边彷彿浮出了满足的微笑。然后,他闭上那双桃花眸子,开始唸起了咒文。 彷彿是一眨眼的事,他的四周宛如烟火绽放,强烈的光芒伴随着女子尖锐的尖叫声爆炸。我似乎看不见那三个女人,也看不见月疏桐了…… 漫天桃花如雪一般飞舞,只不过,这次不再带着娇嫩的粉色柔光,而是恍若片片纷飞的玫瑰花瓣,艷红。 第六十三章 梦该醒了 第六十三章梦该醒了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场梦。如果这是梦的话,我希望它是一场噩梦,因为当我醒过来时,我可以清楚地告诉自己,一切让人害怕的事情都是假的,都不会成真。 可当落花散尽,我与他的视线相交时,我才知道这是一场美梦,让人快乐却更为悲伤的美梦。快乐的是,虽然没练成命灵引,但我还是见到他了,不是只有他的声音,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顏正出现在我眼前。而悲伤的是,就算是美梦,也是一场梦。是梦,无论好坏,都是假的,都会醒的。 我想开口喊他,但实在发不出声音。我眨着眼睛,定定地凝视着他,他也用相同的目光回望我,我知道他懂我想要表达什么。 他身着一袭宽大的黑色袍子,上面不再有着代表身分的华丽龙纹,而是一片纯粹的黑,带着肃穆与庄严的死亡气息。他的发丝用一条黑色的发带束起,头发因风起舞时仍隐隐可见紫色光泽流转。 他仍旧是我的凤湘翊,只是如今的他,来自地府。 他朝我点了点头,似是确认我目前没有危险后,转身看向身后的人。「你没事吧?」 我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跌坐在地上的月疏桐。除了满脸的惊讶与不可置信,他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我没事,你怎么会……」 「我一直在外面守着,却碍于封印进不来。你破坏结界那一刻封印也解除了,幸好有赶上。」他朝月疏桐伸出手,黑色的袍袖衬得他的手更加白皙如玉。「谢谢你,一直记着替我守护漪儿的承诺。」 「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你。」月疏桐淡淡地说,并没有藉他的手起身,而是拍了拍身上的落花,逕自站了起来。 「我知道。」见他不领情,凤湘翊没有不悦,收回了手温和一笑。「这样更好。」 月疏桐沉默了片刻,只是神色复杂地打量着他,然后,他垂眸,用听不出情绪的压抑声音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我也不是为了你。」凤湘翊说着,朝我投来温柔的一眼。「漪儿还需要人照顾,我只放心将她託付给你,所以你也要好好活着。」 月疏桐的唇角扯出一丝苦笑。「你果然厉害,就连死了也没让我能有取代你的机会。」 「愧疚并不会成为爱,那只会成为她心里永远的一道魔障。」凤湘翊的声音里没有半分迟疑,坚定地看着月疏桐。 看着他们「含情脉脉」地对望着,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是惹人厌的电灯泡。 「我又何尝不知?」月疏桐叹了口气,一双桃花眸子有些黯淡。「她的心里除了你再容不下别人了,我只能当魔障。」 「知道吗?我反而羡慕你,至少你还活着。而我,却是个永远出局的人。」凤湘翊脸上的表情竟比他的看起来哀伤许多。他缓缓朝我走来,在我面前蹲下身,抬起手一如以往温柔地抚上我的脸颊,但那隻手却是令人心惊的冰凉,再没了我熟悉的温度。「漪儿,怎么那么傻?我说了让你等我的,你还不相信我吗?如果你再做那么危险的事,我寧可与你永不相见。」 他的手指变得湿润,我想那是我的泪。 「我过得很好,你也看见了,不用担心。」他的指尖扫过我的眼角,轻轻地说:「下辈子我一定会找到你的,好好照顾自己,然后等着我,好吗?」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地流泪,一个劲地点着头。然后,感觉他在我的额头上印上一个冰凉的吻,然后,看着他起身,拂手将那三个不再有意识的女幽灵化作一缕轻烟消逝在风中,然后,再看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变得透明,直到完全消失在眼前。 我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彻底走出我的人生,甚至连再见也没能说。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醒来后,第一眼见到的竟是一脸憔悴的玉萝。 老实说,我也不能确定她是不是玉萝,因为除了这个坐在我床边的玉萝,不远处还站着一个脸很臭的玉萝。 「你醒了?」离我较近的玉萝惊喜地低呼。见我疏离地打量着她,脸上的喜悦渐渐褪去。她深吸一口气,转头朝那个臭脸玉萝厉声喊道:「玉莞,过来!」 「玉莞」满脸不屑地撇过头,直到玉萝又提高声音唤了她几声,才不情不愿地挪动到我的床边。 「这是玉莞,我的双胞胎妹妹,自她满十六后便一直待在谷外学习,你没见过她,我之前也没机会向你提起过。」 我的目光在玉萝与玉莞之间来回扫视。原来是双胞胎啊!难怪我会把她们认作是同一人,两张面孔几乎如复製一般,就连身形也是相当的。不过再仔细看,会发现玉莞的右眼皮上有一颗褐色小痣,要不是她眨眼,根本不会注意到,更别提她引我去桃花林时还是在乌漆抹黑的夜里。 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在不知道有玉莞存在之下,我会错认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但连声音都一样,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不对,也许对她们这些从小习巫的人来说,变幻声音从来都不是难事。 我没有应话,玉萝略有些尷尬,又接着解释道:「那晚我刚好有事不在月家谷,否则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这臭ㄚ头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命灵引的事,也不知道跟谁学了这些乱七八糟害人的法术,她其实本性不坏……我……我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关于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该道歉的不是你……」许久没开口,我的声音一时有些沙哑。「既然你不知情,那就不关你的事。」 我还记得那晚她赶过来时震惊的神情,除非她拥有足以蝉联十届奥斯卡影后的演技,不然她应该是无辜的。我也记得当月疏桐打算玉石俱焚将他自己和怨妊之境一同毁灭时,玉萝义无反顾地说要代替他。虽然她为的完全是她的宗主哥哥,可那股无怨无悔还是令人动容。不过,我要和玉萝再回到那宛如姊妹一般的关係,恐怕是不可能了。 「玉莞!还不过来跟人家道歉?」玉萝低声喝斥着始终一语不发站在旁边的玉莞。 玉莞她大小姐很有志气,不说就是不说,一副就算拿枪指着她也绝不就范的模样,当真是令人傻眼,我都要以为自己才是加害人了。 我冷笑一声,挣扎着从床上撑起身子。期间玉萝试着来扶我,被我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愣了愣,收回了手,也没再多说什么。 我冷冷地望着玉莞,声音竟是出奇地平静,彷彿在怨妊之境里只是跌了一跤擦破皮,而不是差点一尸二命。「我不用你的道歉,我只要一个理由。我和你无怨无仇,为什么要害我?」 「你勾搭宗主哥哥就是该死!」这回玉莞大小姐终于说话了,而且是在我问完后毫不迟疑地立刻接话,害我一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过,思考一番后,便会发现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其实没那么复杂。这玉莞八成喜欢月疏桐,但碍于自己的双胞胎姊姊也喜欢他,而且明显比她和月疏桐般配一百倍,便只好将这份心思压在心底。谁知道不知从哪冒出来我这个「该死的女人」,害得她姊姊和月疏桐的感情面临重大危机,她都已经牺牲小我完成玉萝和月疏桐的「大我」,怎能容我破坏,这样她的退让会显得多么可笑多么无谓?于是乎,她便怎么看我怎么不顺眼,既然不顺眼便乾脆除掉省得烦心。 总结一句,你们那纠结的感情关係到底他妈的干我屁事啊! 月疏桐是祸水,绝对是! 生气归生气,说到月疏桐,我才想起他也受伤了,不知道现在状况如何。「月疏桐呢?他还好吗?」我问着玉萝。搞清楚真相后,我已不打算再理会玉莞,总觉得和她继续追究下去,会显得我跟她一样幼稚。 「宗主哥哥是受了伤,不过不算严重,我让他休息,他坚持要在这里照看你。唉,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他也带着伤在这里顾着你一天一夜,幸好你醒了。」她微笑着,眼神里却有掩饰不了的黯然。「他刚刚去药房看看你的药煎得如何,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 「喔。」我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那个……」她张了张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犹豫不决。 「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她握紧了拳头,然后又松开,颓然地垂下肩膀。「我骗了你。」 「骗了什么?」 「其实……命灵引是假的,我编来骗你的,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命灵引。」 见我没回话,她诧异地抬起头看我。「你不生气?」 「我早就知道了。」 她睁大眼睛望着我,直到眼里的惊讶逐渐被瞭然取代。「也对,这么拙劣的谎言,连我自己都说得心虚。」 「我知道你是出于善意。」我叹息。也许早在遭遇那晚的变故前我就已经知道了,只是一直自欺欺人不肯承认,心甘情愿地继续被她欺骗着。回头想起,奇怪的地方不只一处,例如她让我连续做了好几个月的冥想更像是在拖延时间,例如当我不断追问命灵引的各种细节时,她时常无法立刻回答……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是需要藉口的。她给了我这个藉口撑过那段难熬的时光,我应该感谢她。只是,我没办法欺骗自己,当最后一丝残念也被无情打消时,心中的失落比起一开始什么都没有还来得多更多。因为有了希望,所以更加失望。 「我没你说得那么好心,我很自私,我为的是我自己。」她揪紧着自己的裙子,不敢与我对视。「唯有给你一个振作的目标,你才能放过自己,放过宗主哥哥,也……放过我。」 「那你被放过了吗?」 她摇头。「宗主哥哥知情之后,我知道他很生气,只是因为忙着照顾你始终没有时间跟我发难。起初只是想编着藉口让你有生存的意志,我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个地步……只怕他已经对我失望透顶了吧!」她抬起头,重新凝视着我。「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地弥补我们姊妹俩犯下的错误。我知道玉莞的所作所为不可原谅,她会这样也许是因为我太宠着她,追根究柢一切的过错都在于我,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就当是让我心里好受一些!」 「姊,你干嘛跟这种人低声下气?做这件事的人明明是我,你为何……」 「闭嘴!还嫌错得不够离谱吗?」玉萝板起脸喝斥,打断了玉莞怒气腾腾的反对。 我实在无力也无心继续观看这场姊妹亲情大戏,摆摆手阻止她们。「罢了,事情都发生了,我和孩子最后也都安然无恙,我不想再讨论原谅不原谅的话题了。玉萝,如果你真要补偿我,请你帮我一件事,不,就当是我求你的也行!」 玉萝郑重地点着头。「你儘管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努力去做。」 「我要请你帮助我……离开月家谷。」 她的表情顿时为难了起来。「这个问题我们先前不是谈过了吗?你也知道……」 「不可能!」一个冷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转头望过去,月疏桐端着一碗药站在那里,因为背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想必不会是什么好脸色。 「你的伤没好,哪里都别想去!」他走了过来,语气一样坚定不容质疑。从近处看他,才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皮下甚至隐约可见淡淡的青色,那是过度劳累的证明。 「那等我伤好了,就能走了吗?」我平静地望着他,轻轻地问。 他没回答,只是用汤匙搅了搅手上端着的那碗漆黑汤药。「喝药了。」 我也不期盼他能给我肯定的答覆,不过是随口问问而已,我知道再跟他纠缠下去结果都会是一样的。 玉萝接过他手中的汤药餵我,我就着她的手,沉默地将苦到难以下嚥的药一口一口地喝下,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喝完了药,我重新躺下,掖了掖锦被包裹住大半个自己,转过身去面朝墙壁。「我累了,想休息,你们都出去吧。」 直到听见最后一个脚步声从房间离去后,我才闭上眼,叹了口气。 本来打算遇见月疏桐时,要好好问他的伤势如何,伤得重不重?并且要他回去休息,不要因为照顾我弄坏了身体,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知道他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但是他不明白,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在月家谷待下去了。命灵引是不存在的,那我继续待在这里,继续学习巫术还有什么意义?凤湘翊终究是回不来的,我的梦也该醒了,我会试着让自己重新开始,但住在月家谷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着我曾有过希望而后又彻底绝望的事实。唯有离开,到一个完全无关的地方去,让时间慢慢抚癒伤口,我才能真正清醒。 我对凤湘翊丝丝缕缕的悬念,就好像缠在一起的两只风箏,为了让彼此飞向更辽阔的天空,我只能狠下心拿起剪刀将纠缠的线剪断。如果继续放任它们越缠越紧,最后只会变成两只风箏双双坠地,我不能坠地,因为我的那只风箏上还连着平儿,可剪断时,又像是剪在自己的心头肉上,那样刻骨铭心地疼。 梦醒了,代价是撕裂的痛。 在怨妊之境里受的伤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之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连身上被花瓣划出来的伤口在涂抹月家特有的药膏后也几乎不见疤痕。所幸平儿仍旧健康地在我的肚子里成长着,要不然我一辈子都原谅不了玉莞。 虽然伤养好了,我也没再跟月疏桐提起要离开的事。我知道他不会放我离开,但我有我的计画,为了完成我的计画,第一件事要做就是听话。 这一个多月来我一直是个听话的伤患,完全没有逃跑的打算,彷彿那天开口要玉萝帮我离开的事从来没发生过。我乖乖地吃药,乖乖地休息,后来也主动去找月疏桐化解彼此间突然变得冷硬的气氛。我吃饭睡觉如常,和他相处谈笑也如常,连我自己都要以为我可以就这么平心静气地在月家谷生活一辈子。 终于,在某个和月疏桐一同用晚膳的夜晚,我估算时机也差不多成熟了,便如同聊天般假装无意地提起一直深埋在我心中的计画。 「月疏桐,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是什么?」月疏桐正将我好不容易从碗里挑出来的芹菜又一根根放回我的碗里。我不喜欢芹菜那股特殊的气味,可他却说芹菜对孕妇好,不准我挑食。他人平时虽然随意,但在某些时候又莫名的坚持,我只好不情不愿地将讨厌的芹菜嚥下。每当他看我皱着一张脸时,心情看起来总是特别愉悦,我严重怀疑他有喜欢逼人吃讨厌食物的心理怪癖。 「我想出谷去走走。」我塞了一大口米饭好掩盖芹菜难闻的味道,边咀嚼边含糊地说。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復又继续将芹菜丢回我的碗里,只是此刻的脸上已没有了平时的愉悦,却也称不上是生气。他的脸色淡淡的,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我赶紧补充道:「我只是在月家谷待了太久,有点闷,也挺怀念外面的世界。我的伤已经好了,你看我连芹菜都吃了,身体健康的不得了!我不过是想出去散散步,你若不放心的话,可以跟着我一起去。拜託啦!就一天,不,半天也行!」 他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半晌,直到我快要死心,认命地低头继续啃芹菜时,才听见他低低地说了一声:「好。」 我猛地抬头。「好?真的假的?你当真愿意让我出谷?」 他有些哭笑不得。「你不想吗?」 「不……不是,只是有点意外。」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原本还以为会经过一番辛苦的奋斗。 「过几日王都有场盛大的灯会,每年都会有很多人参加,到时候我再带你去凑凑热闹。我都忘了你一向最爱热闹了,这无趣的月家谷恐怕把你给闷坏了吧!」他摇头笑道,可我总觉得他的眼中似乎闪过一抹悵然。 「灯会啊……太好了!」我雀跃地连连赞同着,心里却一阵发虚。月疏桐怕我无聊想带我去看热闹,我却是骗了他,想藉此……不过,我总觉得月疏桐答应得太容易了,有些不寻常。不管了!好不容易目标的第一步已顺利达成,没必要再自寻烦恼。 再过几天,就是我这么多个月以来第一次出谷的日子,同时也是离开的,唯一机会。 月疏桐带我出谷那天,是个晴朗的日子。因为我们要参加灯会,自然选在晚上出门。 当我站在久违的王都街头,看着眼前人群熙来攘往的热闹景象,心里是说不出的感慨。 记得当我还是「凤湘翊」时,也是在这么一个夜晚,为了躲避陈曦的牢骚轰炸带着「艺香」和耀瞳「微服出巡」,还到了一间古代的「吃到饱酒楼」,遇见了一个大有抱负的才女。如今景物依旧,人事却早已全非…… 晴朗的没有一丝浮云的夜空清明无比,点点繁星闪烁着,它们离我们如此之近,彷彿一伸手就能触及那璀璨的美丽。长长的街道上掛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有的绘上了精緻的仕女图,有的是逗趣的动物图样,也有传统的诗词花灯,各个精巧可爱,令人目不暇给,心里深处的那一片抑鬱,似乎也暂时被这明亮扫空了。 街上行人眾多,有的是家庭出游赏灯,更多的是正值青春的少男少女结伴相会。看着那一张张洋溢着幸福的脸,或羞涩,或甜蜜,或满足,或雀跃,无论未来面对这些年轻情侣的是福是祸,至少在这一刻,留存在他们心中的只有美好。 我许久没有感受过这热闹的气氛,自然像个孩子般兴奋,拉着月疏桐一下子看看这个一下子看看那个,完全没有身为孕妇的自觉,倒是月疏桐比我更注意我的大肚子,总是护在我左右,小心不让旁边的人挤到我,他这番行径连着他醒目的外表频频引来路人钦羡的目光,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是对恩爱幸福的夫妻。 我们走到一个绘着花卉的花灯摊时,月疏桐忽然叫我在这里等一下,然后逕自跑到对面的花灯摊子,不知道跟老闆说了些什么。 等他的期间,我便在这摊子随意看看。 「大娘,你们有没有绘玉兰花的花灯?」我翻看着摊位上高掛的花灯,有牡丹的,有芙蓉的,有芍药的,就是没看到画玉兰花的。 「玉兰?喔,有的有的,因为比较少人买玉兰花的,我就把它收在后面了。你等等,我这就拿给你看。」老闆娘堆着笑说道,转身在后面翻找着,不一会儿就拿出了一个。 我接过花灯仔细一瞧,花灯上绘着水墨玉兰,笔法虽不精緻,却也别有一番写意韵味。整个花灯做得风雅别緻,我拿在手上翻看着,越看越喜欢。 「姑娘这是要买给你家相公的呀?」老闆娘曖昧地眨眨眼。 「相公?不……」 「唉~害臊什么呢!不就是那一位翩翩公子吗?」她的下巴朝月疏桐的方向扬了扬,一副「我懂,我都懂」的表情。「你们过来时我就注意到了,当真是一对鸳鸯佳偶!姑娘真是好福气,你相公不仅生得俊,又那么的体贴!」 「可惜我没那个好福气。」我尷尬地笑笑,也没再跟她多作解释,从荷包里掏出银两递给她。「我就要这个了。」 月疏桐回来时,我将那个玉兰花花灯送给他。「这个给你。仔细想想我还没送过东西给你,这虽然只是小东西,也算是聊表一直以来的感激之情。」当然,这也是临别礼物…… 「感激之情……」他垂眸盯着那盏花灯看,也不知道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我还来不及询问,他又抬起头坏坏地笑道:「你对我的感激之情只用一个花灯就能打发?」 我有些呆愣。「呃,当然不只啦……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再看看别的。」 「跟你说笑的。」他的表情变得柔和,嘴边微笑温柔如水。「我很喜欢,谢谢你,这就足够了。我从来都不曾想过你竟会给我礼物。」 「说得好像我多小气似的……」我不服气地咕噥着。「你们这些上流社会的人什么东西没有?哪会稀罕我的……」 我还没有说完,他便将另一个花灯的提把放到我的手中,打断了我的话。「我也有一个花灯要送你。」 「这就是你刚才在对面买的?」我好奇地拿起灯笼细细端详。这不是一个普通的花灯,上面绘着一张人脸,更准确来说,是一张女人的脸。 「像吗?」他问道。 我笑着摇摇头。「我没这么漂亮。」 画中的女人正是我,「兰漪」。当初出宫时忘了把他先前为我画的画像一併带出宫,我还惋惜了一阵子,没想到我还能有再见到「自己」的一天。 花灯上的女人长得并不标緻,但她笑得很灿烂,那眉眼间的飞扬神采搭配着灯光,让她整个人亮了几分,一瞬间竟会產生她也是个美人的错觉。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样子,在朝堂上。」他同样望着花灯上的画像,回忆地说着。「那时的你就是这个模样,我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可以如此自信勇敢,在一群男人面前却毫无畏惧之色。那一刻,我甚至觉得你的真实样子比起那副美丽躯壳,更引我注意。」 「你的眼睛有问题吗?」我故作惊讶地问。我也是个女人,对于他近乎告白的言语说不受影响是骗人的,只是那一点点小小的喜悦和虚荣心,却不是他期望从我这里得到的那种东西,所以我只能将话题就此打住。 「可能我的脑子也有问题吧……」他苦笑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走吧。」 「好。」我小心地捧着花灯,跟着他继续前行。「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个花灯。」 「希望你一直都能如画中的你一般开朗瀟洒。」他边走边说着。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此刻听来却像是临别前的祝福。难道他隐约感觉到了我此行的目的? 说到这个,今晚逛了这么久,也差不多到了该行动的时候了。还好跟月疏桐学了一段时间的巫术,也不算一无所获,当中最为实用的就是「收纳术」,我将所有为离开准备的行囊用这收纳术收进凤湘翊送我的那条项鍊里,掛在胸前如同一般首饰。要是揹着大包小包出来,笨蛋也能猜得出我的意图,不知道当月疏桐知道我用他教给我的巫术来逃离他后,他会是怎样的心境…… 现在想这些都没用了,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我要怎么找到机会离开!要是直接跑掉,光是看腿的长度就知道我不可能跑得赢月疏桐,而我又不可能指着天空惊呼「看!有流星!」然后趁机落跑,月疏桐才不是会上这种当的白痴,那么,似乎只剩下一个最传统的办法了:尿遁! 就是因为这个方法太烂,月疏桐才不会起疑心。正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月疏桐不会想到我要用这么一个侮辱他智商的方式逃跑。 下定了决心之后,我便很快地寻了机会付诸行动。 「月疏桐,我想去一下茅房。」我停在一间酒楼前,指着酒楼里面哀求地说道,那语气听来彷彿随时都要尿出来。我真是越来越佩服我自己的演技了!要是前世没那么早死的话,说不定将来还可以去唸个戏剧系什么的。 「好啊,东西给我。」他朝我伸出手,我茫然地看着他,他才又笑着解释:「花灯,我先帮你拿着。难不成你要带着它去方便?」 我看着手上的花灯,心里头在滴血。亏我还满喜欢它的说,竟然没机会带走它了……唉,也只能说是我们有缘无分。 「麻烦你了。」我心疼地将花灯递给他,本来还打算说声「等等我,一会儿就出来了」,后来觉得做人实在不能这么虚偽。我对他扬起一个意义复杂的微笑,在他温柔的注视下转身走进了那间酒楼。 我塞了一些银两给店小二,他才带我从厨房送货专用的后门离开。当我走出那间酒楼,到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时,心里是五味杂陈。 就这么离开了呢……月疏桐,对不起!还有……永别了。 我没有时间再多想,要是耽搁了太久,月疏桐肯定会起疑的。我快步地走出小巷,又回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这条街在酒楼的后方,月疏桐应该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所以我也没有刻意遮掩。 逃是逃出来了,只是现在我该何去何从?凤凰王朝应该是不能待了,否则早晚会被月疏桐找到,那么只能到别的国家去。 既然如此,乾脆就去天罗国吧!之前当皇帝出访时去过一次,对那里的风土民情不算完全陌生,气候温暖、人民亲切热情,倒不失为一个定居的好地方。 要到天罗国去,可以走陆路跟水路。走陆路比较快抵达,但相对的一路坐马车所需的费用也高出许多。我现在身上只有当初从皇宫带出来的银票和一些首饰,出门在外钱还是省着点用比较好,所以我理所当然选择坐船。渡口离王都有些距离,首先得雇辆马车出城去,只是这么晚了,要上哪儿雇车?只能先看看有没有人要出城,请求他们让我搭个便车,要不然就得先找间客栈过一晚,等明早再去找车伕。 我正打着主意,却看见一辆马车从远处驶过来。我顿时激动无比,这不是天助我也是什么? 奇怪的是,我都还没有招手,那辆马车就在我面前停了下来,彷彿本就是为我而来。 我疑惑地打量着那辆马车,直到车上的人掀开车帘下了马车,我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你还是发现了。」我理亏在先,也不知道要对他解释些什么,只能尷尬地笑笑。 「既然要走,也不先规划后路,这大半夜的你是要上哪儿去找马车?」他的语气听起来不似我预期的愤怒,反而像是之前在月家谷时,他问我为何不吃芹菜那般再自然不过的日常询问。 「我……」我低头揪着自己的衣襬,他不对我发怒反而让我更加无所适从。「我骗了你,你不生气吗?」 「我生气有用吗?生气了你就不会走?」他苦笑着反问。 我无话可说,只能沉默以对。 他叹了一口气,向我走近一步。「早就知道会有今天的,只是一直自欺欺人地拖延着,盼着你改变心意。其实你不找这个藉口,也是能出来的,我早已不再拦你了。设在月家谷出口的结界,早在你遇难的隔一天我就解除了,你若是要走,随时可以离开。谢谢你,当初没有寧愿带着伤也要离开月家谷。」 「为什么?你当初那样强硬地要我留下来,为什么又要放我走?」 「留住你的唯一藉口是只有我能照顾好你和胎儿,可是经过那件事后,我发现自己连这一点也做不到,这样的我,还有什么资格不放你走?」 「月疏桐……」 「好了,既然要走,就快点出发吧。」他将一叠厚厚的银票塞在我手里。「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不过想必你到哪个地方去,都能生活得很好。我知道你不会想让我知道你的去向,所以就不为你安排住处了。对了,这个花灯也把它一起带走好吗?就当是我送你的离别礼物。」 「谢谢你……」我低下头,紧紧握着银票和他送给我的花灯,有冰凉的液体滴在我的手背上,一滴又一滴,似乎是我的眼泪。 「我都没哭了你哭什么?」他有些无奈地叹息,捧起我的脸,仔细地将我脸上的泪痕擦去。 「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我到底哪里好了?」我直直地望进他的桃花水眸里,泪水将他的身影变得模糊,如摇曳的烛火,忽明忽灭,渐渐融入背景人群之中。 他平静地回望着我良久,才淡淡吐出一句。「我也想知道。」 我上了马车,伴随着达达的马蹄声,马车缓缓驶离王都。我探出车窗回头看,大街上依旧人潮汹涌,只是月疏桐的身影早已不知去向。 他终究还是失望的吧…… 我收回视线,在颠簸的马车里恣意放纵自己的眼泪。所有在这凤凰王朝发生过的的种种宛如幻灯片在脑海里一幕幕快速播放,对凤湘翊的爱与牵绊,对月疏桐的歉疚,对这片曾付出我许多心力的土地的不捨,彷彿随着冰凉的泪水在夜风中逐渐逝去…… 耳边,依稀还回响着上马车前,月疏桐最后对我说的话。 「珍重,希望这辈子……再不相见。」 第六十四章 天生适合混青楼 第六十四章天生适合混青楼 「一、二、and三and四、五and六and七、八……不对不对,茴香你的手要再抬高一些,丁香你的拍子落掉了。我们再来一次,一、二……」 「娘!娘!」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我数到一半的拍子,我正要发作,但看到那张和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美丽脸庞上掛着的灿烂笑容,又很没志气地心软了。 「平儿!你没看到娘正在忙吗?」我虽是板着脸孔,但声音一点恫吓作用也没有。 「嬤嬤说要见娘,孩儿怕娘耽搁了惹嬤嬤不高兴,这才赶着来通知娘嘛……」平儿嘟起小嘴,一脸无辜。他竟然在给我装可爱!要是凤湘翊泉下有知一定会跳起来掐着我的脖子问我为什么把他儿子教得这么没有男子气概?可恨的是,我就是吃这套。 我的表情放软了些。「嬤嬤找我做什么?」 「不知道。」他摇摇头,那让人想狠狠捏上一把的萌样让我不禁感叹这么可爱的小孩到底是谁生出来的?「娘你最好快点去,迟了嬤嬤生气就不好了!」 我如今是这春香院的摇钱树,春香院能有今天都是我的功劳,那势利眼的嬤嬤供着我就来不及了,哪还敢对我生气? 不过我没打算跟一个四岁小孩讨论这么现实的问题,点了点头道:「知道了。」我转回头看向正在练舞的姑娘们,她们本来还趁着我和平儿说话的时间偷偷休息,见我的目光又扫过去,赶紧装模作样起身继续练习。看着她们双颊通红,一副快升天的模样,我叹了口气,朝她们摆摆手:「你们先休息一会儿吧。」 「谢谢兰漪姑娘!」她们一得到赦免,便立刻成大字型躺在地板上喘息,哪里还有半点姑娘家矜持的样子? 我笑着摇摇头,眼角馀光瞄到我家平儿对那些姑娘们眨眨眼,脸上分明就写着「搞定了」。这个见色忘「母」的傢伙……总有一天会联合楼里的姑娘把他老娘给卖了! 「不是说要快点去吗?还不走?」我用指节在他头顶上轻轻扣了一下以示惩戒,然后一把牵起他的手走出练习室。 「娘,你什么时候要带我去街上玩?」平儿边走边眨着一双美丽的凤眼,期待地仰头看我。 「这阵子娘比较忙,过一段时间娘再带你出去。」我拨开珠帘,继续往嬤嬤处所的方向前进。 「娘是在忙丰年祭的表演吗?那个表演很重要?」 「当然重要,这可是我们春香院扬名全国的重要机会!」记得五年前我还曾以凤凰王朝皇帝的尊贵身分参加这个天罗国的年度盛会,这些年来也带平儿去凑过几次热闹,不过像今年这样可以在丰年祭中表演倒是头一遭,这表示春香院的名气已经累积到一定的程度,才有资格在这盛典上表演。 「可春香院现在不是已经很出名了吗?孩儿每天都看到好多客人进来。」 「这就是好还要更好!不对……」我停下脚步,双手插在胸前挑眉看他。「你『每天』都看到好多客人?你不是应该在房间里念书吗?怎么知道前面有很多客人?」 「嘿嘿……孩儿……光听声音就知道有很多人了。」他笑笑。不得不说,我身上没有什么可以传授给我儿子,但这「装蒜」功夫他可是尽得我真传。 「呿!」我不以为然地捏了他的脸颊一把。想唬弄老娘?你还嫩着呢!「少来,九九乘法背得怎么样了?」 「早就背熟了!倒背也没有问题!」他得意地挺起他那小小的胸膛。「娘若是不信的话可以考考孩儿。」 这点我倒没有怀疑他,在智商方面他遗传自他老爸。 「知道了,我们平儿就是这么聪明!」我蹲下身,笑瞇瞇地左右开弓捏着他粉嫩嫩的脸。 「娘你不要一直捏我啦!」他的声音因为脸变形而走调,那一脸委屈的模样看得真是令人……身心舒畅!(随着时间露出变态的本性?!) 我挑衅地加重了力道。「我就捏你,怎样?你咬我啊!」 「娘好幼稚。」 我的笑容顿时僵在嘴边。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我似乎……被我只有四岁的儿子,华丽丽地鄙视了。 我收回了手,站起身拉拉裙襬,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吧」后逕自往前走。此时若是背后有几片落叶飘过就更应景了…… 「娘?孩儿惹你伤心了吗?」他小跑步上前,拉起我的手试探性地摇了摇。 从小在青楼里长大,让平儿比同年纪男孩甚至是女孩更懂得女人的心思,有时候我反而觉得是他在照顾我这个娘。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只是脆弱的心灵受到伤害罢了…… 「娘不要伤心!孩儿以后会成为一个『祸害天下女人』的好男儿保护娘,不会让娘有伤心的机会!」他的眼睛闪亮亮的,里面盛满他的雄心壮志,我却只感到无言。 「你去哪听来这些话的?」我面无表情地问道。 「是沉香姊姊说,我这张脸生来就是要祸害天下女人的……不过娘,『祸害』是什么意思?」 死沉香!竟都教他这些五四三……我抽了抽眉角。「不是什么好意思就对了。以后别再听那些姊姊们说的话了,知道吗?」 「孩儿觉得楼里的姊姊们都是好人啊……」他一脸委屈,被我瞪了一眼后,才赶紧问道:「那要听谁的话?」 「当然是……」我清了清喉咙,唱起周董的经典歌曲。「听妈妈的话……」 「妈妈是谁?」我才唱了一句就被某好奇宝宝打断。 我没好气地回答。「你老母我啦!」 「所以妈妈和老母都是指娘的意思吗……」 和平儿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地便到达了嬤嬤的房间。这里的老鴇叫柳妍,人称柳嬤嬤,别看她的名字美丽温婉,像个大家闺秀,她可是「名不副实」这个成语的最佳代言人。她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一如她所言的窈窕迷人我是不知道啦!不过这几年也许是吃得太好,整个人疯狂地往横向发展。 「嬤嬤,我是兰漪,您找我吗?」我牵着平儿,在门外喊道。 「你来了!快快进来吧。」柳嬤嬤高亢的嗓音从房里传来。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的声音今天听起来特别愉悦。 我一手拉着平儿,一手推开门。当我看见屋内那个坐在嬤嬤对面、正优雅品着茶的男人时,顿时愣在原地。 金发凤眼,这人不是我们亲爱的「夜王殿下」又是谁? 「愣着做什么?难道不认识这位吗?还不来拜见夜王殿下!」嬤嬤微恼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 我迅速回过神来,彷彿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般盈盈朝全夜一福。「民妇参见夜王殿下。」 「起来吧。」他的嗓音一如印象中的温润丝滑,宛若顶级的牛奶巧克力。 我起身,但因为害怕被全夜认出来而仍旧低垂着头。 「没关係,抬起头来吧。你就是兰漪姑娘?」 我还在犹豫,但仔细想想全夜唯一一次见过「林艺香」这张脸是在五年前我的万寿节上,当时「艺香」自告奋勇替被我陷害献舞的陈曦伴奏琵琶,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全夜想必不会记得一个小宫女的长相。 想通以后,我便坦然地抬起头来正视他。「民妇正是兰漪。」 他显然没有认出我,点了点头,又看向我身侧的平儿。「这是……?」 「这是民妇的儿子。」我赶紧对平儿提醒道:「平儿,还不见过夜王殿下?」 平儿依样画葫芦地行了一个礼。「见过夜王殿下。」 平儿起身后,全夜盯着平儿看的疑惑神情让我心里一阵不安。我试探而恭敬地询问道:「敢问夜王殿下,有何不妥之处?」 「只是觉得这孩子的长相有点故人的影子,尤其是那双眼……」他说完,自嘲地摇头笑笑。「不过应该是不可能的……」 我差点要说,夜王殿下您也有一双凤眼,怎么不怀疑平儿是你的私生子?但这么说似乎不太能减轻他的疑心,反而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终究作罢。 「民妇不过是一介平凡妇人,怎么可能会和夜王殿下的『故人』有所渊源呢?」我淡淡地带过话题。「夜王殿下今日前来,莫非是有事吩咐民妇?」 说实话,我对全夜会到这种烟花场所来直到现在还是感到吃惊不已。他可是祭天耶!神圣而纯洁的祭天跑到这里来成何体统?难道几年没见,他已经变得不纯洁了? 先不说这个,他居然有勇气上街来,他不要命了吗?我可没忘记当初带全夜出宫玩时,我和燿瞳是怎么被他连累一路「逃命」的! 无意间,我瞥到放在桌上的一顶白色纱帽,顿时瞭然。看来这些年来他已经摸索出一套「生存之道」。 不得不说,经过岁月的打磨,全夜却是越发迷人了。初见他时觉得他是个上天精心打造下的精緻艺术品,而祭天时的他高贵超然,如今,他俊美耀眼依旧,却是多了股成熟男人的特殊魅力。他今日一席雪白锦袍,上面有着银色的流云绣纹,整个人显得清雅脱俗,却又不失华贵,也难怪直到现在,「天仙夜王」仍旧是天罗国下至荳蔻少女上至婆婆妈妈心里头的那块「牛排」。当然,他至今仍是「黄金单身汉」也是其中一项关键因素。 我始终搞不懂,全夜他明明条件那么好,又是皇亲国冑,怎么会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正妃就算了,连一个侍妾也没有,难道他为了当祭天决定一辈子「清心寡欲」? 不过这些都是他的私事,我没有立场也没有必要去关心,只是偶尔听楼里姑娘们聊天提起觉得有趣罢了。 「夜王殿下想请你教舞呢!」柳嬤嬤堆着笑替他说明来意。 「教舞?」我疑惑地看向全夜。 「今年的丰年祭正好是第一百届,陛下的意思是,想要将它办得热闹盛大些。姑娘应该知道,每年丰年祭上本王都会献上一曲神舞。」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在思量要不要进一步解释。 我点了点头。「民妇知晓。」全夜的神舞可是每年丰年祭的最大看头,生活在天罗国,再孤陋寡闻的人说自己没听过神舞也算扯的。 他接着解释道:「每年的神舞都跳一样的东西,说实话连本王都觉得有些乏味了。本王想要让神舞多些新意,听闻春香院的舞蹈别出心裁,在民间口碑极佳,便想来拜访负责教舞的师傅。」 负责教舞的师傅……貌似就是我本人。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全夜要跟我学舞?不,全夜要跳街舞?怎么看,这都是一件十分荒谬的事。 我尷尬地笑笑。「民妇所会的不过是些雕虫小技,怎能入夜王殿下的眼?」 他扬起一个和蔼的微笑。「春香院的舞蹈本王也见识过几回,的确是不错,兰漪姑娘谦虚了。」 不,你误会了,我兰漪从来都不是个会谦虚的人,只是我们母子如今的生活平平淡淡的正好,我不想再跟那些皇帝呀贵族什么的扯上关係的,总觉得这样人生又会复杂起来。「我……」我正想再推托,却被柳嬤嬤瞪了一眼,抢在我先前说话。 「哎呀!夜王殿下您可别见怪,兰漪她平时不是这么扭捏的,可能是第一次见到您这样尊贵的人物,一时还有些紧张罢了。您放心,她绝对会全力配合夜王殿下,您有什么需要儘管吩咐就是。不是奴家吹嘘,我们春香院的兰漪的确是放眼整个天罗国最出色的舞蹈师傅。」 吹嘘成这样还敢说自己没有在吹嘘的恐怕也只有柳嬤嬤一人了……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话都说成这样了,我还能不答应吗?何况全夜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而我如今只是一平民老百姓,我要是拒绝的话,这一辈子大概都跟平淡安稳无缘了,还不如赶紧教完他赶紧结束这一切,低调一些就是了,想必他也不会对我这个青楼舞女留太多心。 于是,我欠了欠身,官腔地说道:「夜王殿下有命,民妇岂敢不从?民妇虽然不才,也会为夜王殿下尽棉薄之力。只是您要吩咐民妇儘管遣人来说一声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本王恰好外出办事,便顺道来了。」他对我笑了笑,丝毫没有王爷架子。「如此就麻烦兰漪姑娘了!只不过本王没办法常常外出,能否请兰漪姑娘到夜王府指导?」 夜王府……我又要到那个地方去了吗?还记得我和燿瞳还曾经与全夜在那里喝酒玩海带拳…… 柳嬤嬤见我没有立刻接话,怕我又想反对,赶紧赔着笑替我说道:「这是当然的!怎能劳驾夜王殿下亲自来这粗陋的地方,理应是我们过去才是!」说完,她还不忘朝我挤眉弄眼,暗示我快点应下。 我只好垂下头,和顺地答了声:「当然。」 嬤嬤送走全夜后,对我又是一番叮嘱,不外乎是些「前世修来的福分」、「好好把握机会」、「给春香院长脸」诸如此类的废话。我被她疲劳轰炸到有些精神耗弱,随便敷衍个几句后连忙带着平儿逃离现场。 「娘,现在要去哪里?你要去那个叫作『夜王府』的地方了吗?」 「哪有这么快?」我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你婉月姊姊身子不舒服,娘去看看她,你先回房去吧。」 「婉月姊姊不舒服吗?孩儿也想去看看她。」平儿祈求地仰头看着我。 婉月一向对平儿照顾有加,就像把他当自己亲生儿子对待,平儿和她也十分亲近。我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兰漪,你来了?」婉月挣扎着要爬起身,我赶紧上前去,又把她按回床躺好。 「你受了风寒就该多休息,爬起来做什么?」 她淡淡一笑,又将视线转至我身侧的平儿。「平儿也来了。」 「婉月姊姊身子还不舒服吗?」他站在床边,眨着眼睛问道。虽然婉月的年龄和我差不多,但我还是让平儿唤她「姊姊」,应该是说,春香院里除了嬤嬤之外的所有女性,我都让平儿喊她们「姊姊」。女人嘛!哪个不希望在别人眼中年轻一些?这也是平儿除了那张人见人爱的脸蛋之外,成为这楼里姑娘们「理想夫婿」的原因之一。虽然,他才四岁。 「平儿来看我,我的病就好了大半了。」她笑着伸手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如果我和婉月站在一起,不知情的一定会认为婉月是平儿的亲妈而我是后妈。 于是后妈无情地打破了这和乐融融的画面。「说什么傻话?还不快点休息!」 「你娘越来越兇了。」婉月对平儿挤挤眼,平儿居然还认同地点着头,被我一瞪,才像个犯错的孩子般乖乖站好,而婉月也缩回手认命地躺好。 我坐在床沿,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冬雨呢?她怎么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冬雨是目前服侍婉月的ㄚ鬟。最初在天罗国遇见婉月时,她身边的ㄚ鬟是琴儿,也就是木兰帮的穆琴。后来我投奔婉月那时,琴儿已经不在了,换成如今的冬雨。我曾偷偷试探过几次看冬雨是否也是木兰帮成员,结果看来应该只是个普通的ㄚ鬟。 「她去帮我燉粥了。」 「这样啊。」我点了点头,看着她那张削瘦的脸,不禁皱眉。「就算没胃口,你也要多吃点。本来就够瘦的了,再这么一病就快成了白骨精!」 她噗哧一笑,一双好看的眸子里却隐隐闪着水光。「兰漪,你对我真好。」 我垂下眉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跟我客气什么?没有当初的你,就没有现在的我和平儿!」 「我帮你们是为了报恩,当年要不是恩公救了我,我现在还在牡丹楼里被迫卖笑。我一直掛记着要还了这份恩情,但恩公他却走得这样地早……」 虽然她口中的恩公是我,但想起凤湘翊,我的心还是抽痛了一下。「他跟我提过,几年前他来天罗国遇到麻烦时多亏你替他解围,真要说还恩,那时就还清了。」 她摇摇头。「不过只是借了几件衣裳,怎能和恩公助我的恩情相抵?所幸让我遇见了你和平儿,又给了我一个还恩的机会,我这颗心才算是踏实了些。兰漪,谢谢你来找我。」 我好笑地斜瞪了她一眼。「哪有帮助人的反倒来谢被帮助的?好了,别再说了,你再睡一会儿,等冬雨把粥拿来我再叫醒你。」 「嗯。」她软软地应了声,闭上了眼睛。 见她睡下,我把平儿叫了过来,轻声吩咐道:「娘再陪婉月姊姊待一阵子,你先回房去吧。」 平儿乖巧地应下了,躡手躡脚地走出房间,似乎是怕弄出声响吵醒婉月。真是个贴心的孩子。 我静静地望着婉月安详的睡顏,思绪彷彿又回到了四年前。时间就像是一阵清风,只不过轻拂耳畔,四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月疏桐的马车载我到渡口后,我便让车伕离去了。从这个渡口出发的船,到达的地方并不只有天罗国,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上了哪条船。当然,月疏桐若是有心,要查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在渡口附近的客栈歇了一宿,隔天一大早,便搭着最早的船班前往天罗国。一切事情出奇地顺利,我到了天罗国,在郊区用月疏桐给我的钱买了间小木屋,打算从此和平儿长居在此。我一个外地来的女子,孤身一人,又怀着身孕,不想被别人问东问西,也不想平儿从小就受到左邻右舍异样的眼光,便挑了这个偏僻之处。虽然偏僻,但离市区也不算太遥远,採买东西都还算方便,更重要的是空气清新、环境清幽,完全就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我就在那间小木屋度过了安安静静的三个月,其实我并不是完全没有邻居,在小木屋的不远处也有一间老旧的屋子,里面住着一对陈姓老夫妇。陈老夫妇甚是和蔼,陈婆婆看我大着肚子行事诸多不便,能帮我的地方就帮我,还时常叮嘱我怀孕时该注意的事项,让我有了得到久违母爱的温馨感觉,而陈爷爷则时不时拿些他自己种的青菜萝卜给我,后来发现我的厨艺实在不咋样,便时常邀请我到他们家一起吃饭。 能够遇见这对善良的老夫妇,我何其有幸! 然而,如果我能这么平静安寧地一直过下去,我就不叫「兰漪」,作者也愧对「后妈」之名,事情总该有些波澜的。 陈老夫妇那个传说中在外努力打拼的儿子回来了,还带回了伴手礼──一屁股债。 欠债儿子哭哭啼啼向老父老母求救,说要是十天内没还清债,钱庄的人就会杀了他。他欠下的可不是笔小数目,陈老夫妇在短短时间内哪能凑齐那么多钱?就算卖掉他们的房子和田地,也还凑不到一半,正心急如焚之时,圣母玛利亚出现了。 没错,这位圣母玛利亚正是小女子本人。 虽然觉得儿子根本废渣一个完全不值得同情,但看在陈老夫妇先前真心真意对我好的份上,我决定帮助他们。 月疏桐当初给我的银票虽不少,但买了房子,又用了三个月后,也不算多了。现在替欠债儿子还了债后,几乎所剩无几,我所有的财產除了房子只剩下凤湘翊给我的那条项鍊,还有用「收纳术」藏在项鍊里的从宫里带出来的银票和首饰。 虽然心痛,却甘愿,从小爸妈就教我们要知恩图报。 陈老夫妇虽不愿欠我这么大的人情,但儿子不还钱就会没了性命,几番犹豫,终是连连道谢,收了这笔钱还债。 儿子还了钱,这件事看似就这么平安落幕的。是的,我说是「看似」。他们的悲剧结束了,而我的才正要开始。 这时我已近临盆之日,应该在家里好好安胎,偏偏我又突然嘴馋得很,想要吃城南那家「王记豆花」,觉得没尝到便浑身不对劲。平时要是这情况,陈婆婆便会自告奋勇替我去城里买,可陈老夫妇不放心儿子,收拾行囊跟着他一起去外乡还债,这里现在只剩我一人。 于是乎,我理所当然决定挺着大肚子上街吃豆花。 只能说我似乎命中注定就是个「欠撞的」,继在凤凰王朝和凤湘翊首次上街被逃命中的婉月撞了之后,我这次是被几个在街上嬉戏的小屁孩撞的。只是这次不再有凤湘翊扶着我,我华丽丽地跌落在地。 肚子忽然间绞痛得厉害,我浑身发抖,额头直冒冷汗,紧咬着下唇才不至于尖叫出声。这么一跌,只怕是要生了,可我却痛到没有力气站起身。这不是条热闹的街道,一时之间竟没有人经过此处,没有人可以救我。 所幸没过多久,一个大约二十来岁的男子经过,匆匆地向我跑了过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在下这就带姑娘去找大夫!」 有救了…… 我微微地扯了扯嘴角,表达感谢之意。他蹲下身来靠近我,看似要扶我起身,却突然脸色一变﹐眼中的担忧转为得逞的快意,一把扯下我颈间那条项鍊,然后拔腿就跑。 「抢劫……」我急得大喊,可声音却因疼痛细弱如蚊。接着,我看见那已跑到远处的男子得意地对某处挥舞着项鍊,再望过去,那儿站着的不就是方才「无意」撞倒我的小屁孩们? 翊……我居然连你留给我的信物都守不住。 我摀着肚子,凄凉惨笑。我毕竟是道行太浅了。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註定,当初我一时善念救了婉月,如今换婉月来救我了。 她和一个看来应该是她侍女的生面孔女孩发现了我,急忙找人来帮我。她找来了產婆,因为情况紧急,只能就地接生。我的平儿十分乖巧,没有让他娘受太多苦就出来了,是个漂亮的男孩。 后来婉月问了我住的地方,和她的侍女一起将我送回家。发现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居住,她很讶异。我和她说我本是凤凰王朝百姓,丈夫去世了,我不便继续留下,因而独自来到天罗国。她十分同情我的遭遇,告诉我她在春香院教姑娘们弹琴,名唤婉月,若是我有需要可以去找她,只要在她能力范围之内一定尽力帮我。 我一个人实在也不知道如何做月子,只能少劳动多休养,好在这副身体还年轻,恢復的状况很好,但是我却遇上了更严重的问题。 自从穿越以来,我先做了皇帝,再来是妃嬪,之后又去了月家谷当米虫,可以说从没为生计烦恼过。当初拿钱给陈家儿子还债之后,家里的钱便没剩多少了,而我剩馀的财產都在那条被抢走的项鍊里。这一个月来我省吃俭用,可钱终究还是有用完的一天,我将家里能变卖的东西都变卖了,却也撑不了多久。 我欲哭无泪,只能暗恨自己跟人家当什么圣母!第一次看到帮别人帮到自己破產的……悲剧的是陈老夫妇一家再也没回来过,就算我要讨回钱也没地方讨去。 我也多次到街上守候,等着能不能逮到当时抢走我项鍊的歹徒,但他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我再也没见过那渣,却在某一天,发现了项鍊的下落。 他将那条项鍊在城里一间大当铺死当了,我问了掌柜要多少钱才能赎回项鍊,毫不意外地听见一个天文数字。凤湘翊给我的当然不是什么随便的东西,就算卖掉十个我,也买不起镶在坠子外围那圈蓝宝石中的一颗。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我把财物都收在那条项鍊里,现在项鍊没了,我也就什么都没了。我本想卖掉房子换钱,谁知道我先前不知哪根筋不对,一时兴起竟也把房契一同收进项鍊里去了。 我望天兴叹,难道最后我们母子俩只能上街行乞?太悲惨了!平儿好歹是个皇子,怎会沦落到如此田地? 正所谓「出外靠朋友」,我开始思考自己在天罗国有没有熟人可以投靠,仔细回忆起来,倒不是完全没有认识的。 从身份与财力来排,第一位是天罗国地位最崇高的男人,国王全棠。可他又不认识现在的我,我难道要跟他说「陛下,看在你曾经单恋过我夫君的份上,能不能救救他的妻子和小孩」?他会不会把我当成情敌啊?这样我就同时身兼被恋对象与情敌身分,太纠结了!不成不成…… 再来,就是夜王全夜。全棠就算了,起码他对当时是凤湘翊的我有过一段感情,可全夜有什么理由帮我?难不成我要威胁他「给我封口费,否则我就要把你不会玩海带拳的糗事昭告天下」? 再说了,他们的身分尊贵,而我如今只是一个小老百姓,连见上一面都不太可能了,要怎么开口求助? 最后,只剩下婉月。我思量再三,决定请婉月在春香院替我谋一份工作,虽然青楼终究是个复杂的环境,但我没别的办法了。 我去求婉月,她本不想我踏入这是非之地,却也知道我要不是没别条路,不会这么求她。虽然很想帮我,但也实在为难,毕竟她只是一个小小的琴艺师傅,这不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我咬咬牙,终于还是告诉她我是凤湘翊的妃子,平儿是他留下唯一的孩子。我撒了个谎,说凤湘翊在驾崩之前,曾跟我提过若是到了天罗国,可以来找一位名叫「婉月」的姑娘。婉月一听,告诉我她就算是豁出这条命也一定帮我。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婉月手中握着春香院掌事嬤嬤一条很大的把柄,藉此威胁她让我和平儿留在春香院。若是我早知晓婉月要这样帮我,我就不会来向她求助了。和柳嬤嬤谈判,无异与虎谋皮,婉月往后的处境会变得很危险。 柳嬤嬤虽然让我们母子俩留下来,却是打发我做粗重活。我打算要攒钱赎回我的项鍊,若是靠那份微薄的薪水,恐怕世界末日到了我都还存不到十分之一。于是,我和柳嬤嬤说我可以担任楼里姑娘们的舞蹈师傅。柳嬤嬤起先对此嗤之以鼻,只当我在说笑就让我回去,后来,我告诉她我就是当初名动一时、凤凰王朝牡丹楼的第一舞妓「红牡丹」时,她才认真打量了我起来。身为青楼老鴇,她不可能没听说过红牡丹的名号。 老实说,我并没有骗她,「红牡丹」的确是我,只是换了张脸罢了。更何况当时我登台为了怕见过我的大臣认出来,特地蒙了面纱,并没有多少人知道红牡丹的真实样貌。 柳嬤嬤当然不会轻易相信我的片面之词,我向她展示过我的舞艺之后,她立刻对我起了浓厚的兴趣。当初红牡丹的出现令人惊艳,却只是曇花一现,她的消失在那时令眾人惋惜了好一段时间。如今红牡丹重出江湖,还愿意将她的舞艺传与春香院里的姑娘们,对她来说简直是中了头彩。 我知道自己已有了谈判的资格,便向她表示我只愿意指导,并不会登台。另外,若是春香院的营收因为我而提升到一定的程度,我便要「抽成」。 起初柳嬤嬤当然不肯答应我的要求,在我一脸惋惜地感叹只好到对面的「扶柳楼」另谋出路时,连忙堆着笑点头应下了。 就这样,我在春香院里担任舞蹈师傅,和平儿一同度过了四年时光。古有孟母三迁,可见环境对孩子教育的重要,一开始我还担心住在青楼会不会影响平儿的成长,但很显然地,我们母子俩似乎天生就适合混青楼。因为身处在一个复杂的环境,又自幼没了爹,让平儿比起同龄的孩子早熟了许多。凤湘翊虽从小也是个早熟的,但他包袱太多,过得太抑鬱,相较起来,平儿的童年可以算是欢乐居多。若是让我选择,我反而会让平儿出生在这个地方,而不是富丽堂皇却没有生气的皇宫。 平儿的脸蛋跟个性都是极其讨喜的,在青楼里备受「姊姊们」疼爱,就像多了好几个娘亲。这些姑娘们多来自不同的背景,谈笑玩耍中也给了他各方各面的基本常识,让他小小年纪就跟个人精似的。 倒是身为娘亲的我不知该教他些什么,觉得现在就要他读四书五经简直是残害幼苗,当然,部分原因是那些东西我考完试后就还给老师们还得差不多了。最后我决定让他学九九乘法,虽然在古代,但数学终究是常用的,起码算钱方便。更重要的是我直觉认为数学好的人绝对不会变成笨蛋,他娘我就是数学太差了,所以才会那么笨。 现代街舞在天罗国果然也是吃得开的,受欢迎程度甚至远超出我的预期,春香院因此在天罗国奠定地位,柳嬤嬤每天点钱时那笑容都要裂到耳边了。这四年来我攒了不少钱,其实早可以脱离这里搬出去住,只是想着都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懒得再搬家,工作起来也较方便,便一直这么住下去,打算等平儿大些再搬离这里。 虽然我如今算是个小富婆了,但距离赎回项鍊还是差了一大截。所幸我当时耍弄了一番从月疏桐那儿习来的三脚猫巫术,唬骗那当舖掌柜项鍊上有着诅咒,唯有我解得开,要是他随意卖给别人不只买者会意外身亡,甚至连他也会倒楣一辈子,他这才答应替我保留直到我有能力赎回,还给我打了个一折。我问他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送给我,他说这样太便宜我了他不甘心。 天价的项鍊打了一折,还是天价。我估量着,这次丰年祭教全夜跳舞的报酬就要他替我赎回项鍊好了,反正他们这些人什么不多就是钱最多。更何况,在我的印象中全夜不谈及政事时貌似是个好唬弄的,要说服他应该容易得很。这么一想,我对于这次接下的工作便没了忧虑,只馀满满的期待。 番外篇(十一) 听说她过得不错 番外篇(十一)听说她过得不错 「宗主还在里面忙吗?」 「是。」翡翠恭敬地欠了欠身。「夫人稍待一会儿,奴婢这就去通传。」 「好。」我扶着肚子,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便见翡翠从书房里出来,她将门拉开了些,朝里边伸了伸手。「夫人请。」 我接过一旁侍女手上的那碟玉兰花饼,吩咐她在外面等着,然后捧着点心小心地走进书房。 「怎么过来了?」宗主哥哥一见到我,便将手中的毛笔搁在砚台上,起身过来扶我。 「听说你还在这里忙着,便给你捎夜宵来了。」我微笑着扬了扬手上的碟子,玉兰花饼清雅的饼香在空气中缓缓飘散开来。 「闻到这味道,还真有些饿了。」他笑笑,伸手接了那盘玉兰花饼放到一旁小桌上,扶着我在一张檀木椅上坐下,自己坐到了对面去。「派人送来就好,这么晚了何必亲自走这一趟?你就要临盆了,要是有个万一该如何是好?」 「我有分寸的。」我将盛着玉兰花饼的碟子朝他推了推。「快趁热吃吧,凉了就不香了。」 「嗯。」他点了点头,拿了一块饼咬了一口。 「什么时候回去?」我一边替他倒着茶,一边随意地问道。 「等孩子出生后过几日吧。」他端起茶,抿了一口。「就要科举了,眼下朝廷里正忙着,我也不能离开太久。」 「我明白。」我垂下眼睛,不让他瞧见我眼里的黯然。「谢谢你特意回来陪我生產。」 「应该的。」他的嗓音是我听过最动听的声音,可他的语气,却是客气地令我心凉。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开来。不行,他难得回来,我不能又是无言以对。我犹豫了半晌,终是轻声地开口:「听说她过得不错。」 他放下茶杯的手在空中顿了顿,只那么一剎那,又恢復如常,神色自若地问道:「是吗?」 多年来的默契,让我即便不用讲出名字,他也知道我说的是谁。当然,也是因为能让他记掛在心的「她」,至始至终只有那一人。 「原先听闻她栖身青楼,还担心了好一会儿,没想到不过几年光阴,她已将那间青楼发扬光大,就连在凤凰王朝也不少人听说过,直夸是传奇呢。」 他微微扬了扬嘴角,那笑容虽浅,但笑意确实是从他眼睛里漫出来的。「她一向有些稀奇古怪的办法。」 「是啊。一个女子带着孩子在异乡生活该是多么的辛苦,她却走过来了,还走得这样精采。换作是我,只怕未能做到如此。」 「你们不一样。」他淡淡地说。 是呀!我们不一样。就算我多么想跟她一样,我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我压下心底泛起的苦涩,继续欢快地说道:「孩子似乎也长得很好,听说聪明伶俐,颇让人喜爱。说到这个,你知道孩子叫什么名字吗?梧平,梧桐的『梧』,平安的『平』。真是怪了……为什么不姓『凤』也不姓『兰』呢?」 「梧平……」他若有所思地重覆道,指间摩娑着茶杯上的藤蔓雕刻。随后,他会心一笑。「我想我知道她的用意了。」 「是吗?」我终究还是忍不住苦笑。「可能是我不够聪明,始终想不明白。」 他抬起头望着我,目光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玉萝,你不需要为了我打探她的消息。」 呵,我也不想啊!我多么希望她的名字可以随着时间逐渐被淡忘,但我知道不可能。 兰漪走了之后,宗主哥哥再也不提有关她的事。他放下她了吗?不是,他只是刻意压下念想,让那份心意烂在心底。 这些年来,他看似不再关心她的一切,但我再清楚不过了,越想去忘记一个人,只会在心里刻下深深的印记,一辈子都摆脱不了。 所以,我替他打听了她的近况,打听她过得是否安好,然后在他难得回家的时候,在吃饭时如同谈论天气般不经意地提起她的事,他也不经意地听着。 我天真的以为,这么下去,总有一天我们再提起她时,就像是在谈论一个很久以前认识的朋友,那样地平心静气。 只是到如今他还做不到,而我,也做不到。 月玉萝,你真可笑,但更可悲! 「兰漪也是我的朋友,我关心她是正常的。」我怕自己再说下去无法继续装作若无其事,赶紧转开了话题。「对了,玉莞后天就要动身前往桑国了。」 「这样啊。」他点了点头。 「她这一走,恐怕三年五年不会回来了。临走前她想要见你一面……」我徵询地问道,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反应。 「不必了。」 「你还是无法原谅她?」 「玉萝,若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我早就杀了她。」他定定地看着我,那严肃的语气证明了他不是在开玩笑。宗主哥哥一向是个好脾气的人,居然会说出这种狠绝的话,可见那件事带给了他多大的伤痛。 若是兰漪在那时不幸丧命,恐怕不只玉莞保不住性命,他也会一辈子原谅不了我。 我揪紧着衣襬,明知道问了只会让自己难堪,还是忍不住说出口:「都三年了,你仍旧放不下她?」 他没回答我,而是静静地盯着茶杯里澄黄的表面。「玉萝,你还记得你到城里去找我那次,我问你该怎么办,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吗?」他的声音极轻极遥远,彷彿一根洁白的羽毛,随时都会随风飘至我看不见的远方。 「记得。」我点头,缓缓吐出那句话。「我们能做的,只剩下等待。」 「可如今,我连等待也没有机会了,又该如何是好?」他茫然地望着我,无助的像个孩子。 我扬起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我也不晓得。」 第六十六章 一失足成大恩人 第六十六章一失足成大恩人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我觉得我有必要解释一下。 丰年祭上我替全夜挡下的那一箭,其实并非出自我的本意。当然,不是说我不在乎他的死活,而是我压根儿就没想到要扑身救人,却在叫他「小心」时,一时太激动以致于不小心踩到衣襬跌了一跤,还这么刚好地摔在他身上,而那枝箭又更刚好地插到我的背上。 我就知道!那碍事的衣襬早晚会给我捅出篓子! 就这样,因为不小心踩到衣襬脚滑了一下,我成为了夜王殿下的救命恩人,叫我怎么能不惶恐,怎么能不心虚? 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解释清楚,不想白白受人恩情,但却始终想不出该如何向他开口。难道要直接了当地告诉他:全夜,你别误会了。我没有要救你的意思,我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 他会不会因此心灵受创?像他这么单纯的人,让他知晓原来现实如此地残酷,救命恩人其实一点也不善良,他承受得住吗? 算了,有时候善意的谎言反而是帮助受骗者,我寧愿全夜相信着这世界是充满好人而不是蠢人。何况虽是意外,我替他挨了一箭也是事实,那些疼痛可不是假的! 做完了心理建设,我便无后顾之忧地待在夜王府养伤。自从那晚我中箭昏迷后,全夜便直接让我留在夜王府养伤,还请来了御医照看我的伤势。其实那一箭因为是意外被射中的,箭刺得并不深,也没有危及重要器官,估计养个十天半个月就能好得差不多。但如今都过了快一个月了,我就差没活蹦乱跳给他看,伤口经过御医的悉心照料早已癒合只剩淡淡的粉红色疤痕,然而全夜仍是这么大阵仗地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给我养伤,说什么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半点都轻忽不得。 全夜也把平儿接过来夜王府和我一起住,我在夜王府里悠哉养伤的这段期间,外面却是天翻地覆。 居然有人胆敢在丰年祭这样的大盛事当着眾人面前行刺夜王,这让国王全棠勃然大怒,下令彻查。射箭的刺客,没多久就查到了,兇手是春香院一位名唤「沉香」的姑娘,被查出时她便已服毒自尽,死无对证。原来沉香是一名死士,至于为何行刺、幕后主使者是谁,目前仍在追查中。春香院也因此受到牵连,在查明案件之前勒令停业,楼里姑娘全被收押讯问,以详细调查她们和沉香是不是一伙的。 那天我看到引弓指着全夜的,就是沉香。醒来后我因为顾及和沉香的情分并没有立刻告诉全夜兇手是谁,却在不久之后,听闻了已抓到兇手而她亦服毒自尽的消息。 认识沉香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我是真心喜欢这个女孩。一见到她,我就像看到了陈曦,我以为我们会很投缘,而我们也确实如此。现在才知道,原来我竟一点儿也不瞭解她,甚至连她是个杀手都不知道……难道当初她进入春香院,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 沉香啊沉香,你究竟有什么故事?一个花漾年华的少女,是为了什么去当一个死士,又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短暂的一生? 我本正喝着全夜命人给我熬来补气的蔘鸡汤,想到沉香,心里不禁一阵唏嘘,便没了胃口,叹了一口气后缓缓将汤碗放回桌上。 「怎么了?鸡汤不合胃口?」全夜一如蜂蜜般丝滑好听的嗓音从身后传来,他绕到桌子对面坐下,皱起眉头查看着几乎没被我动过的鸡汤。「要不再让厨房重做?」 「不用不用!」我连忙摆手,不想因此又劳师动眾。「鸡汤很好喝,是我没胃口。」 他闻言立刻紧张地看着我。「是身子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不是!」我又赶紧摆手否认,这次再加上猛摇头,以免他继续过度联想。「你看我的身体好的不得了,吃了这么多补药感觉身子比受伤前更健壮了呢!」 说健壮,根本是太委婉了!这些日子他一会儿让人给我燉鸡汤,一会儿又来个十全大补汤,再加上一堆有的没的什么补气啦补血啦的补药,我的脸都圆上一圈了,感觉肚子也快要跑出可怕的游泳圈,他又不让我出去走走运动运动好消耗热量,怕我一不小心扯到伤口。再照他这么个养伤法,我早晚会变成一头猪! 我决定,就趁这个机会跟他说明白好了。我对全夜尷尬地笑笑。「那个……」 「怎么了?」 「我……我想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这些补品什么的实在是不用再送来了,我怕补过头。」呼……终于说出来了。他会不会觉得他送我补品我还嫌弃很不识相?可比起当一头猪,我寧愿当一个不识相的女人! 他听完我的话并没有生气,竟是放松地一笑。「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所有补品补药都是御医认可的,绝对不会给身体带来负担。」 「不……不是啊……」我想要反驳,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殿下!您完全搞错重点了呀!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为难,试探性地询问道:「难道是接受这些让你感到难为情?」 感到难为情?呃,我还没想到这么多,果然是个厚脸皮的女人……不过,引导他这么想,应该也能达到我要的目的。 于是我立刻点头如捣蒜。「就是这样!」 他又温然一笑。「那就更不需要操心这些了。你不必感到难为情,比起你捨命替我挡箭,我做这些都不算什么,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哪!」 去你的救命恩人!我欲哭无泪,真想摇着他的肩膀吶喊这根本只是个美丽的错误啊! 「那……好吧,谢谢你了。」我放弃继续在补品这件事上抗争,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料,我恢復得很好。所以我想,我和平儿也是时候该回去了。」一直赖在夜王府也怪怪的,就算我真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没必要住进来养伤啊!我是一个寡妇,住在一个未婚王爷的府里,能不被人说间话吗?我是不在乎别人的间言间语,可我不想全夜因为我而有损他完美的形象。 「春香院都被查封了,你还能去哪里?」 我正想告诉他我其实还有一间小木屋,他却又接着说道:「放心,这夜王府除了下人就我一个人住,房间多的是,只不过多住了你们母子俩没影响的。」 重点真的不是这个啊大大!原来我还不算容易搞错重点的……我今天才知道,根本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我深吸了一口气,诚恳地堆起笑继续试着说服他。「但总这么叨扰你真的不太好,你堂堂一个王爷事务繁忙,还要抽空来看我,耽误了政务叫我如何担待得起?」 「别说这么多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有责任照顾好你。」他的语气却是难得地强硬了起来。「就再多待一段时日确认身体一切无恙吧!至少等春香院恢復营业,你们才有个安身之处。」 又是救命恩人……我这真是「一失足成大恩人」! 「那我们就厚顏再打扰一阵子了……」我有气无力地说。人家都乐意养米虫了,我这当米虫的还纠结什么? 「对了,刺杀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提到春香院,我便顺便一问。怎么看全夜都不会是会跟人结怨的人,沉香究竟是为了什么要杀他? 他摇摇头。「还没有什么头绪,只查出刺客是来自桑国的死士,这究竟是私人恩怨或是牵扯到两国之间的情势,还要再继续查下去。」 「桑国啊……」我沉吟道,原来沉香是桑国人。「对了,我想春香院里其他姑娘应该是毫不知情的,我和她们相处了这么多年,我知道她们不会做出这种事。她们都是我朋友,我不想看着她们受苦……」 「你放心,春香院那边我已经交代要善待了,等到查明和她们确实无关,就会放她们回去。」 「谢谢你。」我朝他感激地一笑,犹豫了一会儿,终是问出这段时间我一直感到困惑的问题。「那个……我始终不明白,你也知道我和沉香关係不错,我又是春香院里的人,你怎么不怀疑我,也没让我去受审问?你难道不怕我其实是和沉香串通好演了一齣戏,假意为你挡箭实则要接近你、伺机杀了你吗?」 「我相信你。」他几乎没有思考,就这么回答了。 「相……相信我?」我此刻的吃惊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描述得了的。「为什么?我只是个青楼舞女,何况我们认识不过短短数日而已。」 「这世上有哪个图谋不轨之人会将自己的阴谋全部说出来?」他说得理所当然。 我的嘴角抽了抽。「也是啦……」以后要对全夜干坏事,记得事先跟他坦白从宽,这样他就不会怀疑了! 「不过,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他朝我微微一笑,我从他专注凝望我的眼睛里似乎又看到了在跳神舞前见过的,那既陌生又熟悉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一见如故,好像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特别让我感到亲近。」 什么?难道我的身分已经被他发现了?什么时候?怎么发现的?不对不对,他没理由把我跟「凤湘翊」联想在一起啊!在他的认知里,「我」已经驾崩了,更何况我如今是个实实在在的女人,而「凤湘翊」可是个男人! 又或者,是平儿那张有着他爹轮廓的脸出卖了我们?那他会不会以为我是凤湘翊沦落在外的情妇,而平儿是他的私生子?看在「我们」曾经朋友一场的份上,便对「我」的情妇还有私生子多加关照? 原来全夜这么讲义气啊!我绝对要好好把握这个朋友,以后哪天突然落魄了一定回来找他接济! 不过,皇帝的私生子毕竟还是皇子,我们母子俩只想要平平静静地生活,若是平儿是凤湘翊唯一皇子的消息流了出去,那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彻底抹杀全夜这样的想法。「嘿嘿~很多人都这样跟我说呢!可能是我个性比较容易跟人混熟,又长了张大眾脸吧!」 「大眾脸?」他的脸上浮出问号。「那是……什么意思?」 我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我怎么一紧张就又忍不住飆出现代用语了?「呃,就是指长得很普通,没什么特色,跟路上很多人相似。」为了怕他不够理解,我还夸张地伸出双手从他的头比到脚。「像夜王殿下您这种的,就绝对不会是大眾脸,丢在街上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听了我的恭维没有半分喜悦,反而神情古怪地盯着我喃喃自语。「连奇怪的措辞也像……」 像?像谁?难道是他无法忘怀的那个死去的女人?是了,他之前也说过我和那女的很像……原来如此,他觉得我熟悉是因为我像他放在心中的女人啊!这种感觉好诡异,不过至少他不是说我像他死去的妈妈…… 我的八卦雷达自动开啟,顿时对那名已逝去的神祕女子充满好奇,正想向全夜多探听些内幕,却见他神色恢復如常,语气轻松地说:「算了,不说这些。平儿在外头和侍卫们玩着,你要不要去看看?」 下午正是适合在户外运动的好时光,阳光并不那么强烈,凉风阵阵送来,因为夜王府树多,便没了天罗国一贯的湿热,吹在脸上带着清爽的凉意。茵绿的草地看起来柔软无比,小草随着风微微摆动,连着清澈的蓝空形成了一幅美丽的风景画,让人看着就舒心愜意。 平儿穿了件鹅黄色的小袍子,头发也用同色的发带扎成一撮小马尾,本来和几个侍卫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看见我来立刻欢快地迈着他的小短腿跑了过来。「娘!」 我蹲下身,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和侍卫哥哥们在玩些什么呢?」 「玩捉迷藏呢!」他朝身后隔着一段距离的侍卫们迅速瞥了一眼,然后转回头来撇撇嘴,对我小声地说道:「这些侍卫哥哥们都好没用,三两下就被孩儿捉到了!」 我无言以对。这些侍卫们能被选进夜王府护卫哪个会是「没用的」?我该不该告诉平儿「其实他们是故意输给你的」这个残酷的事实呢?还是算了,这就好像现代父母告诉小孩「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圣诞老公公,我们也不会故意扮成圣诞老公公给你送礼物」一样,怪残忍的!他还这么小,还是不要让他看快看清现实好了!只能委屈这些侍卫们继续「没用」。我在心里为他们默哀一秒鐘。 不过平儿什么不玩,却偏偏玩这「在现代很纯洁,在古代却不纯洁」的游戏……那些紈裤子弟们到春香院来,不就最爱找姑娘们玩捉迷藏吗? 我的脑中顿时浮现出那画面:败家公子哥蒙着眼睛,色瞇瞇地喊着「小美人儿都跑到哪儿去啦?」,而姑娘们挥舞着手帕,边慢动作奔跑边嗲声回道「公子快来捉奴家啊!」。忽然之间,那些衣着清凉的姑娘们的脸变换成侍卫们一张张正直刚毅的男性脸孔……我不禁感到一阵恶寒,甩甩头将这可怕的画面赶出脑袋。 「平儿好厉害。」当娘的果然就是得学会睁眼说瞎话。 平儿注意到我身旁的全夜,有礼地向他问好。「夜王叔叔好。」 虽然我教平儿无论见到什么岁数的女人一律叫「姐姐」,但男生就没特别吩咐了。全夜和我算是同辈,平儿若是叫他「哥哥」总感觉乱了辈分。 「很好。」全夜弯下身来,也摸了摸他的头。(平儿os:你们都把我当小狗摸头吗……)「不如叔叔也和你们一起玩吧?」 我质疑地望了全夜一眼。「你确定?」你确定要跟他们一起蠢? 他无所谓地点点头。「无妨,正好活动活动。」 「那太好了!我一定会捉到夜王叔叔的!」平儿兴高采烈地拿了一条带子要我替他蒙上眼睛。 事实证明,全夜他虽然对小孩子很好,但在玩游戏这方面,他会是个失败的父亲。 从平儿数完数,宣布其他人可以开始跑之后,全夜便一直站在原地,简直是等他来抓他。放水放到这地步,我不知道全夜是没有诚意,还是太有诚意了!我差点没衝上去对他大喊「我们家平儿虽然只有四岁但别把他当笨蛋啊」…… 平儿「不负眾望」地抓到了全夜,我和眾侍卫们言不由衷地称讚了平儿一番,打算就这么结束这个毫无竞争性的游戏时,平儿突然喜孜孜地仰头对全夜说道:「夜王叔叔被我捉到了,该罚!」 我赶紧衝上前去摀住平儿的嘴,赔着笑对全夜说:「小孩子口无遮拦,你别理他。」 全夜却是笑着摆摆手。「没关係。」他看着平儿,扬起一个很「懊恼」的苦笑。「叔叔输了,平儿刚才怎么罚那些哥哥们,便也怎么罚叔叔吧!」 「不妥啊……殿下……」侍卫们犹豫着开口阻止,却被全夜抬手挡下了。 我松开手,平儿被我这么一拦终于有些顾忌,徵询地抬头看我一眼。我朝他耸耸肩。「既然叔叔都这么说了,你就罚他吧。」 平儿一听乐了,抬起小手对全夜招了招:「叔叔下来一点儿!」 全夜听话地弯下身,双手摆在膝上,一副「听候发落」的表情。 只见平儿弯起手指,小心翼翼地对着它们呵了呵气,然后在我们反应过来之前,伸手弹向他的额头。 他居然弹他额头!!! 侍卫们愣了,我也愣了,全夜更是愣了。 过了几秒后,只见全夜身后的侍卫们哗啦啦地跪成一片,我连忙拉着平儿跪下:「对不起!他……他只是小孩子……」怎么办?这时候是不是要喊「请杀了小的吧!」?我不是没弹过全夜的额头,但那时我是皇帝啊!我和平儿现在是哪根葱?居然胆敢对尊贵的夜王殿下做出「弹额头」如此大不敬的举动,简直是不要命了! 不过全夜那么好说话,平时又挺疼平儿的,多说些求情的话他应该就不会追究了吧? 我本想继续求他,却看见全夜神情复杂地一步步朝我走近。 不会吧!难道他真的被激怒了?这有啥好生气的啊!全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眼? 我仰头看他,背着光我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却看见他的琥珀色的凤眼里汹涌着诸多情绪,有震惊、惊喜、难以置信……还有太多太多我读不懂的东西,不过看起来,似乎没有愤怒? 我正疑惑着,便感觉肩膀上微微一疼,全夜正紧紧抓着我的双肩。 「是你!」 第六十七章 太惊悚的报恩方式 第六十七章太惊悚的报恩方式 「呃,是我。」我反射地点点头,随后才发觉我们根本是在鸡同鸭讲。「是我什么?」 全夜稍稍冷静下来,抓着我肩膀的双手放轻了力道,但仍旧没松开。他侧过头,对跪在一旁的侍卫们吩咐道:「你们带着平儿,先退下去。」 他的语气平缓,却听得我一阵忐忑。不是吧?还要清场?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严重? 「娘?」平儿紧张地望着我,我朝他摇摇头表示没事,他便跟着侍卫们一同离开了。 「先起来吧。」全夜直起身子,向我伸出了手。 「喔……」我愣愣地将手搭到他的掌心,藉着他的力起身。完全搞不清目前状况的我只能沉默地整理着自己衣服的皱褶,等着他先发话。 「我以为你死了。」许久,他幽幽地开口。 「啊?」我抬头看他,更加一头雾水。 「事到如今,你还不愿坦白吗?」他向前一步,目光幽深地望着我的眼睛。他俯着头,我们之间距离太过接近,我能清楚看见他根根分明的长睫毛,也能感受到他喷洒在我脸上的温热气息。 我彷彿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战鼓般猛烈而快速地擂打着。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坦……坦白什么?」我有些结巴地问着。冤枉啊大人!小的駑钝,真的不知道你指的是啥啊! 「你分明早就认识我了,还说要当我兄弟般的朋友。」他的嗓音因为压抑着情绪,显得低沉迷幻,宛如裹着蜜诱惑你喝下去的……毒药。「为什么不和我相认?凤!湘!翊!」 我顿时傻在原地。他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 他不等我回应,又接着说道:「你是女的,这我早就发现了,但始终疑惑为何你的灵魂是女人,身体却是男人。听到凤兴宗驾崩的消息,我以为你死了,所以再次见到你时,我丝毫没有怀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如今你是女儿身,可你身上的气息是如此地熟悉,我感受得到!你们之间有太多相似之处,喜欢吃糖葫芦、知晓当年在包子铺发生的事、还有奇怪的用语……当然,要不是你教的,平儿不会晓得弹人额头作为惩罚。我活到现在,唯一一次见识过这新奇怪异的惩罚方式,就是你到我府上作客、喝酒划拳那次!」 我一边听着他平静的叙述,脸色一边变得不自然。原来我一直都在露馅,自己却浑然不觉……事到如今,也没办法再辩驳些什么了。我挤出一个尷尬心虚的微笑,僵硬地抬起手挥了挥。「呃,好、好久不见。」 我这问候算是间接承认了我的身分。他仍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定定地凝视着我,眼中汹涌着复杂难解的情绪。难道他生气了?气我隐瞒他真相? 「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弱弱地解释着。「我们母子俩来到天罗国就是打算捨弃过往,重新生活,所以没有必要再提起从前的事。」 不对,我只是没对他说真话,但我也没讲假话啊!我为什么要心虚?为什么要这么低声下气? 想到这里,我重新找回莫名其妙被削弱的气势,退后几步,抬头挺胸地看着他说道:「你x的!当初和祈德王共谋骗我来天罗国的事我还没跟你算帐!你倒还来质问我?」 他听了我的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表情变化之迅速不可不谓精彩!「果然是你。」 「什么意思啊?」我不爽地反问,感觉那句话贬大于褒。 他叹了一口气,神情已恢復到一贯的温和自若,但目光却仍是紧紧锁着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没有办法,想想凤湘翊都死了,现在说出事实也没有太大影响,便拉了他坐在草地上,简略将来龙去脉和他说了。 纵是见识广阔如全夜,一时半刻也未能完全消化这根本不符合常理的讯息。 他蹙起眉,似乎正在努力理清思绪。「所以……你是因为借尸还魂才进入凤湘翊的身体?」 我点点头。「差不多吧。」 「然后你们又……彼此交换了?」他边思考着边无意识地举起手,做出很可爱的「交换」手势。 我莞尔着继续点头。「嗯哼。」 他顿了顿,又接着提问。「那么……病死的人,是真正的凤湘翊?」 其实病死是官方说法,我并没有告诉全夜凤湘翊的详细死因,不过他不知道也无妨,病死或是其他方式……同样都是死。想到「死」这个字眼跟凤湘翊连结在一起,心里便又抽痛了起来。我不愿再深想,只轻轻頷首。「……嗯。」 「平儿是他的孩子。」这句话听起来倒不像是问句。平儿长得和凤湘翊相似,答案其实已经很明确了。 「是的。」 最后一个问题,他隔了很久才问出来,语气还带着些迟疑。 「你……喜欢他吗?」 我没预料到他会提出这么一个问题,原本正抓着一根青草把玩,闻言吃惊地转过头看他,却见他的表情极为认真,不像是随口问问。 于是,我扔掉手中的草,面向他以同样认真的态度微笑着答道:「我爱他。」 「是吗?」他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缘分这东西,本来就总让人意料不到。但正因如此,它才美丽。」我双手抱着自己的膝头,望向远方苦涩地轻叹。「只可惜,我和他的缘分终究是太浅了。」 「缘分的深浅,不是人可以控制的。」他的声音低低的,有些模糊。我侧过头想要弄清楚他在说些什么,却看见他温雅的脸庞上笑容有些勉强。「不过,至少你们还有平儿。平儿果真像极了他的父亲,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注意到了,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我还想说你会不会以为平儿是『我』的私生子,我是『我』在外的情妇呢。」 这句话乍听之下实在是没有逻辑,不过全夜果然也是个高智商的(这个「也」说的好像我是高智商一员……),脑筋稍微转了一下便理解了我的意思。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女人,所以从始至终都未曾想过『你』会跟个女人生孩子,除非……」他顿了顿,神情诡异地打量我全身上下。「现在在你身体里的是个男人的灵魂。」 「哈哈哈……」我很捧场地大笑,挥手豪迈地拍了一下全夜的肩膀。「不错耶!跟我混久了越来越有幽默感了。」 他的脸忽然可疑地红了一下。「兰漪,虽然你如今身分不再如以往特殊,有些用词还是要注意的。」 咦?我刚刚说了什么可怕的话吗?我稍微回想了一下,发现那句「混久了」在古代人听来着实有些伤大雅。我立刻受教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对了,你真正的名字……」 「就是『兰漪』。」我对他笑笑。 「嗯,兰漪。」他沉吟着唸了一遍。虽然不是第一次听他唸我的名字,但总觉得这次我的名字从他嘴里唸出来,特别的好听。「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咦?为什么?」难道他欠我钱?但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为当初欺骗你到天罗国来的事道歉。」 我无言了。我居然还问他为什么?敢情刚才拿这件事呛他根本是来乱的? 「唉,其实那时全棠已经跟我解释过了,何况事情都过了这么久,我原本就没生你的气,现在也不会。我方才只是随便讲讲,你别放在心上,我没有要和你算帐的意思。」 「谢谢你。」他微笑,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既然如今知道了你我本是旧识,你就和平儿放心在这里住下来吧。看在你说过我们是朋友的份上,你不要推辞了。」 既然全夜都这么说了,我也只好接受他的美意,继续悠悠哉哉地待在夜王府,行「养伤」之名坐「米虫」之实。 又这么过了一个月,全夜刺杀事件差不多也落幕了。官方对外说法是,沉香为了替暗恋全夜多时却又得不到回应、因而患了相思病痛苦逝去的姊姊报仇,才计画了这整项刺杀行动。想当然,这么瞎的理由我才不会相信。先不说沉香是桑国死士这件事,这说法一听就荒谬地让人想拍桌大笑啊!也许是另有隐情,不想打草惊蛇才决定这么宣佈的,但我听到的当下只有一个想法:负责这案子的刑部官员们实在是太有才了!居然这么富有想像力、创造力,当官太可惜了,应该去写小说啊!不过他们如此也算是大大拍了全夜的马屁,会拍马屁的官员绝对有前途,所以他们的未来我还是非常看好的。 总之,我也不是查案的官员,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全夜都没意见了,我当然没有立场有意见。 春香院因为案情「水落石出」,又恢復了营业。我本明示暗示全夜如今我已有了安身之处,是时候该回去了,但他又用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例如一开始的「今日不宜搬迁」(夜王殿下事业做真大,连风水都关心)、「近几日有恶徒在各青楼出没」(抓恶徒抓了半个月还抓不到,天罗国的治安实在令人担忧)、到后来的「平儿已吃惯了夜王府的饭」(平儿表示无辜)甚至是「没有人陪他聊天他无法抒发心中鬱结」(哇咧!原来全夜还有忧鬱症)等等等,要我们母子俩在夜王府继续待着,如此磨磨蹭蹭也拖到了现在。 不过全夜最近忙倒是得很,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皇后精挑细选替全棠列了份大家闺秀的名单,打算为他充盈后宫。(当皇后的真的都好可怜,明明不愿还要装大度……)全棠不愿意就算了,还拖了他的好弟弟全夜下水,说他至今尚未纳妃,正好从这些闺秀中挑选。 而我也同样忙得很,忙着幸灾乐祸。他眼下这情形,不就跟当年我还是凤湘翊时被眾大臣逼着「增產报国」极为相似吗? 「我完完全全能体会你的心情。」今日一起用晚膳时,我心有戚戚焉地对全夜说道。「放心,看在我们朋友一场的份上,绝对会替你分忧解劳!」 全夜朝我投来感激的眼神,感谢的话都还没说出口,我又换了张嘴脸。 「所以我会帮你鑑定鑑定!」我贼贼一笑,起身去拿刚才间间拿来欣赏的眾闺秀画像,喜孜孜地捧着画像回来坐好。我抱起平儿,让他坐在我的大腿上,然后打开一幅幅「美人图」。「平儿,我们来帮夜王叔叔一起挑媳妇吧!这个怎么样?」我指了指其中一张。 平儿摇摇头。「太胖了。」呃,这孩子原来是个毒舌派的…… 「那这个呢?」 「太丑了。」天!这样还叫丑?平儿你的眼睛长在头顶上吗? 「这个?」 这次平儿没有直接毒舌封杀,而是盯着画像瞧了好一会儿,才脆声说道:「她长得没夜王叔叔好看。」 我的额头顿时冒出无数条黑线。「平儿,如果要以这个当标准,你夜王叔叔恐怕一辈子都找不到媳妇了……」 我决定放弃参考这严重以貌取人小孩的意见,直接询问当事人。「你也来说说看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啊!清纯雏菊型?嫵媚牡丹型?还是空谷幽兰型?这里面有你中意的吗?」嗯……怎么觉得这段话有点像是老鴇会说的话?果然是在青楼待得太久了…… 全夜有些无言地抽了抽眉角。「你倒是挺乐在其中的嘛!」 「当然了!在你这里白吃白喝这么久,总该有些回报不是吗?」我笑得像个奸商。「放心,我在青楼待了这么长一段时间,看女人的眼光还算可靠的,你儘管相信我吧。」我抽出了最后那一张被平儿嫌弃没全夜好看的画像,高举在面前向他展示。「我觉得这个还不错,看起来满嫻静满有气质的,端的是大家闺秀风范!你意下如何?」 画像遮挡住我的脸,所以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可以感受得到他正十分认真地盯着这画像看。 「我已有打算了。」半晌,他低低地吐出这句话。 「真的吗?」我惊喜地问。「是这个小姐吗?还是另有中意的?」 他抬手缓缓压下画像,没了画像的遮挡,我看见他正目光灼灼地望着我的脸。 怎么忽然有种毛毛的感觉…… 「倘若娶妃是避免不了的事……」他的神情严肃壮烈如赴沙场,视死如归地一字一顿说道:「那我,娶你。」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定定地望着我,我们就这样沉默地僵持着,直到平儿出声打破这僵局。 「娘,什么是『娶』?」平儿扯了扯我的衣袖,抬头好奇地问。 「啊?就是……」 「就是带回家当媳妇。」全夜微笑着看向平儿,抢先替我解释道。 怪了,平儿既然懂得「媳妇」这个词,怎么就不知道「娶」的意思?也是,在春香院里那些公子哥对姑娘们一口一个「宝贝儿」、「媳妇儿」地叫,就是永远都不会说要娶她们。唉,平儿平时怎么就净听这些有的没的? 「所以……叔叔要把娘带回家当媳妇?」平儿的理解能力惊人,经全夜这么一解释立刻融会贯通。 全夜点了点头,用他最厉害的那种迷死人不偿命的甜腻声音问道:「平儿愿意吗?」 喂!当事人还在这里好不好?你问小孩愿不愿意有个屁用啊?他是我的监护人吗? 「可是……娘是平儿的娘亲……」平儿没有屈服于「恶势力」,绞着衣袖犹豫地说。好吧,他还是犹豫了。他居然犹豫了! 全夜趁势追击,彷彿只要攻下这个小孩就等于成功了。「就算你娘给叔叔当媳妇,她还是你的娘亲,这点不会有任何改变。另外,叔叔会将平儿当自己的亲生孩子对待,平儿从此便多了个爹爹。」 平儿听到「爹爹」这个词,美丽的凤眼闪动了一下。全夜接着又使出他的杀手鐧──会闪闪发光的笑容,温柔地笑着问平儿:「平儿喜欢叔叔吗?」 「喜欢。」这小鬼很没志气地点头。倒不完全是被全夜此刻笑容给骗了,平儿一直都跟全夜十分投缘。 「那叔叔以后当平儿的爹爹,好吗?」 平儿呆呆地看了看他,再看了看我。好险他还有记得要顾虑我的意见,否则他就这么把我卖了(不,是送了!)我也不会感到意外。 「喂喂喂,我还在这里,还没聋呢。」我对于自己身为当事人却被华丽丽无视表示不满。「平儿,吃饱了没?吃饱了就先回房去,娘有些事要好好跟夜王叔叔『沟通』一下。」我摆着一张「没吃饱也得给我吃饱」的表情说道。 平儿望了一眼桌上还没动过多的美食,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再可怜兮兮地从我大腿上跳下去。我看了有点于心不忍,终究在他离开之前,又塞了隻鸡腿到他手里。 我看着平儿揣着鸡腿离去后,才缓缓转回头,双手抱在胸前挑眉打量着全夜。 他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还有点心虚。我现在才知道,他说要娶我那句话时摆出的壮烈表情,大概就是猜到自己会被我骂。 「你这是在开哪门子玩笑?」我淡淡地问。「娶我?你脑子抽了吗?」 「脑抽……?」他不合时宜地反问着。 「哎呀!就是脑袋坏掉的意思!」我烦躁地抓抓头。可恶,气势都被破坏了啦! 他理解地点点头,随后又严肃地板起脸说道:「我不是在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你当真想娶我?」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我是个寡妇耶!我成过亲了,而且还带着一个小孩。」 其实在这个时空,被丈夫休掉的女子难以再嫁,但寡妇寻找第二春倒是很普遍的事。倘若我真嫁给全夜,寡妇身分不会是我被非议的原因之一,但这件事还是太荒谬了! 「我不在意。」他认真地凝视着我。「我会对平儿好的。何况……既然赶不上你的曾经,那我要你的现在。」 「什么?」我被他最后那句话搞得有些懵了,脑袋运转的速度开始变慢。「好吧,既然你说要娶我,起码先说说原因吧!是为了逃避娶妃?皇后挑的那些闺秀里面没有你中意的,你便乾脆随便选了刚好在旁边的我?啊!难不成你是要跟我假成亲好交差?唉,是这样的话就早说嘛!虽然我同样不会答应,但起码不会如此惊吓。」我真是越来越佩服自己了,在这种场合下还能冷静地分析出原因,果然年纪不是虚长的。 他蹙起眉。「不是假成亲,也不是随便找个人交差。因为是你,所以我才要成亲,我是认真的,你为何不信?」 这要我怎么相信啊!全夜想跟我成亲?为什么? 全棠第一次见到我就说喜欢我,我想那是因为「凤湘翊」的美色。全宝恩说要嫁我,如果我不娶她的话就换她娶我,也是因为「凤湘翊」是少数长得不输全夜的男人,那么我如今没了那惊世美色,全夜有什么理由娶我? 难道他喜欢我?不,这太扯了!凤湘翊喜欢我是因为日久生情,月疏桐喜欢我是……呃,可能他觉得普通女人太无趣,就喜欢怪咖吧!至于全夜,他条件那么好,比我优秀比我漂亮比我温柔的女子满街都是,他根本不可能会看上我。 「那么多的好女子你看不上眼,为何偏偏是我?」虽然这句话听来有点曖昧,好像女生在问男生「你喜欢我那一点呢?」、「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但我说这话时,它完完全全就只是个问句。 他沉思了一会儿,像是在琢磨着该如何说。「应该说是……你是我会想要共度馀生的女人。」 呃,这句话怎么听起来很像是在告白……不可能的,应该只是我的错觉!我想想,他要表达的意思应该是……既然要找个女人过日子,至少我不讨厌你,咱俩凑合凑合一起生活也是不错的! 汗!原来是这样……要是全夜知道我刚刚还一度自作多情怀疑他是在告白,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不过,全夜对于选择另一半的观念也太随便了吧!我知道要找个两情相悦、门当户对又郎才女貌的另一半着实不太容易,但假如他真要娶我这种等次的,起码他也要爱我爱得死去活来才像话啊!不是我妄自菲薄,只是我们之间的差距就这么血淋淋的摆在那里,他身为一国王爷,就算只想找个不讨厌的女人当老婆,至少该是个门当户对的,这样以后也少了很多麻烦嘛! 于是,我义正词严地对全夜阐述着我的想法,试图拯救他「扭曲的价值观」。他听了之后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以为他终于被我说动,想通了决定回头是岸,谁知道他居然又语不惊人死不休! 「不然,你就当成这是我因你救我一命而报恩吧!」他十分真诚地说,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报……报恩?」我的嘴巴张大到简直可以塞下一颗拳头。我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办法跟全夜沟通,我们不是住在同一个星球上的……「你是打算以身相许吗?」 「你要这样理解,也无妨。」 什么无妨?你无妨我有妨好不好!虽然全夜很好,但他是拿来欣赏的、膜拜的、捉弄的(不小心说出来了!)……他可以当朋友、当兄弟、当姊妹,但当老公?我是一点这种想法也没有!我现在正认真考虑着,要不要将我是因为不小心滑了一跤才成为他救命恩人这残酷的事实告诉他,不过不到最后一刻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免得又出什么乱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试着跟他解释。「就算你真要报恩好了,这两个月来让我们母子俩在这里白吃白住也算是报恩了!我真的没有做什么了不起的事,你不必再惦念着报恩的事。」 他似乎还想再试图说服我,但看我一脸「你敢逼我从了你我就咬舌自尽」的贞节烈妇样,又悻悻然地住了嘴。最后,他纠结了半晌,终是点了点头。「好吧,此事容后再提。」 「什么容后再提?是提都不用提……唔!」 他笑瞇瞇地塞了一片桃花鸭进我嘴里,堵住了我的话。「别光顾着说话,快吃吧,菜都凉了。」 我大口嚼着肉,忿恨地瞪着他。到底是谁先开始这个话题的?! 之后几天,全夜没有再跟我提起要娶我这件事,我正纳闷着他怎么这么轻易放弃,照我的经验来看全氏一家都不是好打发的,果不其然,终究还是被我发现了他的无耻行径。 他居然打算从平儿下手,怂恿平儿来给我洗脑!听见平儿左一句「夜王府的菜好好吃,以后吃不到会好难过」、右一句「娘自己一个人好辛苦」,我就知道再这么下去事情不妙。平儿这傢伙,我确信总有一天他会把我给卖掉…… 于是,我暗自下了决定:不能再待下去了,我和平儿一定要搬离夜王府,并且是越快越好! 我才刚打定主意,连要怎么说服全夜或是如何跑路都还来不及计画,我们母子俩就成功离开了夜王府。 因为,我们被绑架了。 第六十八章 与无妄之灾特别有缘 第六十八章与无妄之灾特别有缘 我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诅咒了,而且下咒的那个人和我有着血海深仇,连续两世都不肯放过我。先是上辈子坐云霄飞车摔死、当皇帝时遭遇接二连三的刺杀、因玉莞的由爱生恨落入怨妊之境被折腾掉半条小命、然后又在丰年祭上滑倒意外挨了一箭、直到现在莫名其妙被绑架……我这么一个身家清白善良纯真的女孩子,哪来这么多的无妄之灾?所以,我一定是被诅咒了。 感叹完自己的命运多舛后,我便开始打量起周遭的环境。这是一间幽闭狭小的屋子,里面散乱地堆着柴火、稻草和一些杂物,空气里瀰漫着一股潮湿腐朽的气味,看起来应该是间弃置已久的柴房。柴房里没有窗,外头的光线透不进来,仅一盏小小的油灯燃着,让我勉强能视物。我屏息凝神,竖起耳朵专注地聆听,依稀能听见屋外时有时歇的虫鸣鸟叫,由此推测这不是在荒郊野外,就是在山上(貌似也是荒郊野外……)。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和平儿应该是在睡梦中被人使计迷昏,再带到这里来的。全夜知晓了吗?夜王府里高手云集,对方还能将我母子二人掳走,究竟是什么样的厉害角色? 我,到底惹到谁了?如果是对我有敌意的话,为什么不直接一刀杀了我,而是将我们带到这里来?照这个情况来看,对方暂时还不想要我们母子俩的性命,是为了慢慢折磨,或是藉此要胁某人? 假如是要胁的话,又是要威胁谁?我们是从夜王府被掳走的,那么答案很可能只有一个──全夜。 这么看来,全夜真的有仇家……这次的绑架和丰年祭上沉香的刺杀会不会有关联?可若是针对全夜,关我们母子何事,为何要以我们二人为饵? 难道说……对方认为我和平儿对全夜很重要,足以成为谈判筹码?既然全夜有了娶我为妻之心,我相信他是会来救我的,可这件事只有我、全夜还有平儿知道啊!何况我们也只有在夜王府里时互动才会亲近些,一般人看不出来我们交情特殊……想到这里,我猛地一惊。夜王府里有内鬼! 唉,我该不会又捲入某桩阴谋里了吧?我越想越头疼,便不再继续深想,以我的智商,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能分析出这些,我已经很佩服自己了!我果然是死到临头脑筋才会变得清楚的人吶……可悲哀的是,我暂时的聪明只够我理出事情来由,我想不出该如何逃离这困境啊! 我正愁恼着,背后便有了细碎的动静。我偏过头,对着和我背靠背被綑绑在一起的平儿焦急地喊道:「平儿!平儿!你醒了吗?」 平儿似是还有些迷糊,许久后才不确定地唤了声:「娘?」 「娘在,娘在这里!你有没有感到哪里不适?你迟迟未醒,娘担心他们对你动了手脚。」 「孩儿没事。」平儿轻声道,软糯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他毕竟只是个小孩子。「娘……我们这是在哪儿?」 「娘也不知道。」我轻叹了口气。「随机应变吧!别怕,娘会保护你的。」 正说着,忽地就听见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接着是木门被缓缓开啟的「嘎呀」声响。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警戒地盯着门的方向看。门被开啟时,刺眼的光线让我下意识瞇起眼睛。我眨了眨眼,待眼睛能适应光线后,睁大眼睛重新盯着门口看。 已经天亮了。 「我就说听见说话声,原来是醒了。」一个身着黑衣的高瘦男子边说着边走了进来。他蒙着面,我无法看见他的样貌,但光凭露出的一双眼就知道他绝非善类。 我冷冷地瞪着他。「你们是谁?把我们捉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他走到我面前几步停了下来,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眼中带着轻蔑的笑意。「美人儿,我看你也不笨,怎就问出这种蠢问题?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可恶!被这种猥琐的人鄙视真让人不爽!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当然知道你不会说啊!但形式上不是都要先问一问吗? 「不说就算了。」我哼了一声,把「我才不屑知道」这句潜台词默默吞进肚里。「至少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才会放我们走?」 「这个你就不需要操心了,我们自然会跟对方联系,你所要做的就是和你的小孩乖乖地待在这儿。不过说到想要的……」他俯下身,轻挑地抬起我的下巴。「倒是忽然想尝看看堂堂天仙夜王金屋藏娇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我浑身一颤,咬牙切齿地低吼道:「你说什么?」 「不要碰我娘!」平儿奋力地摇晃着身体,试图摆脱绳索的束缚。 那猥琐男子不为所动,反而加重了掐着我下巴的力道,低下头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我。「我还想全夜那廝迟迟没娶妻,藏着的女人一定是个绝色,今日一见,美是美,但也没什么特别的,想必……床上功夫很是了得,才紧紧抓住了他的心吧?」 「你给我闭嘴!」纵使我来自开放的二十一世纪,听见这赤裸裸的羞辱也没办法冷静。我愤怒地甩着头,想甩开他那骯脏的手,但力量的差距此刻就这么残酷地摆在那里,我只能红着眼,不甘心地想用目光烧死他。 「原来是个兇婆娘。」他嘖了一声,没掐着我下巴的另一隻手不安分地摸上了我的脸颊。「不过肌肤倒是水嫩的很。」 我瞪着他,用力朝他吐了一口口水。他啐骂了一声,转身用袖子抹了抹脸,然后以燃着熊熊烈火的眼神重新朝我望过来。 我知道我的死期到了。不是把性命交代在这里,就是被他污辱。 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绝望,那绝望感彷彿深潭中的一道漩涡,将我无情地捲入,直至灭顶。因为,我清楚地记得,国中时健教老师曾说过,咬舌自尽死不了,那都是电视演的。 既然终究赢不了,那我也决计不能让他好过!我默默清着喉咙,想要清出痰来吐到他脸上,还来不及这么做,却听见那男人一声惨叫。 「死小鬼!你快放开我!」他使劲地晃着腿,我才看见平儿正紧紧咬着他的左腿不放,鲜血从平儿的嘴角缓缓滴落,可见他咬得有多么用力。 挣扎几下都弄不掉平儿,最后,那男人一巴掌搧到平儿的脸上,才让他不得不松嘴。 我脑袋一空,随即凄厉地嘶声喊道:「平儿!」 我使劲扭过头,想看看平儿的情况。他的模样一映入我眼帘,我的脑袋又是一阵空白。平儿原本白皙细嫩的脸颊肿起了一大块,上面还有着清晰的掌印。那张平时总是脆生生地呼喊着「娘」的小嘴此时正掛着血丝。 「平儿!平儿!」我扭动着身体,慌乱地喊着。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深切地感到恐惧,被追杀时没有,刚才几乎就要被羞辱时也没有,甚至连凤湘翊死去时也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连这区区绳索都解不开?为什么我只能一再地等着别人来救我,自己却救不了自己,连我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我刚刚还信誓旦旦地要平儿别怕,跟他说我会守护他,可我做了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就是一个废物! 我的泪水不断地从眼角滑落,我恨透了这样软弱无能的自己…… 「娘……别怕……」平儿细声地说道,虽然说得很慢,虽然声音是那样的虚弱,但语气却是超出一个四岁小孩能有的坚定不移。「孩儿……不会……让人……欺负娘……」 「都在嚷嚷些什么?」 我正想着就算被打死就算牙因此全碎了也要咬断那渣的手、并且即将付诸行动时,一个低沉不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声音的主人也是一名黑衣蒙面男子,看来是那渣的同党,他的身型比起猥琐男壮硕了许多,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股沉重的压迫感。 他走了进来,看了看目光里全是恨意的我,再看了看肿起一边脸的平儿,最后目光停留在猥琐男脸上,拧起眉问道:「你做了什么?」 虽然我不晓得这个男人会不会是比猥琐男更危险的人物,但仅凭他这句话,我对他的戒心顿时放松了许多。他问的是「你做了什么」,而不是「他们做了什么」。 「我不过是摸了那婆娘一把,那小兔崽子就咬我,我还没跟他算帐呢!」猥琐男愤愤地说着,作势又要上前来。 壮硕男立即拉下他,沉声道:「你疯了吗?我们的任务只有看住他们,你没事去招惹人家做什么?」 「就算他们现在死在这里,也没有人知道,全夜还是会来自投罗网!」猥琐男哼了一声。「何况这小兔崽子若真是全夜的种,那他早晚都得跟他爹一块儿去死!」 他……他说了什么?他们以为平儿是全夜的孩子?平儿还因此得死? 深深的恐惧再度攀上我的心头。这是一桩确定会撕票的绑架案…… 「你废话太多了。」壮硕男瞥了六神无主的我一眼,再回头不耐地对着猥琐男说:「好不容易才将他们从夜王府弄出来,万一出了什么差池你我就等着死无全尸!出去吧。」 「哼,你该不会是因为阿鱼跟这婆娘有些交情所以才心软的吧?」猥琐男讥讽地笑了笑。「你别忘了,阿鱼就是因为这女人的相好全夜才死的!」 阿鱼?阿鱼是谁?因为全夜而死?还和我有交情? 「说够了没!」壮硕男似是被勾起什么不堪的回忆,猛地朝猥琐男怒吼道:「给我滚出去!」 猥琐男不服气,似是想再说些什么,但看壮硕男一脸的怒气沉沉,便咒骂了几声,悻悻然离去。 壮硕男盯着地面深深吐息,彷彿在平復着情绪,然后抬起头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转身也准备出去。 「等等!」在木门即将又被关上的那一刻,我急忙喊住他。我知道这是我唯一能把握的机会,一旦那扇门再次关上,恐怕我们就只能沦为任人刀俎的鱼肉。 壮硕男转回头,冷冷地扬了扬眉。 照先前他和猥琐男的对话看来,这个男人比较有可能被说动。于是,我在心里深吸了好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尽可能地用和软的语气哀求道:「我不知道你们要抓全夜做什么,但我们和他真的没关係,这孩子也不是他的孩子,你们抓我们来根本没用!求求你,放了我们吧!」 他没回答,沉默地走了过来,在平儿的身前半蹲下身,细细地打量着他。「这眉眼,的确和全夜有几分相似。」 我顿时气结。只是同样是凤眼你就说他们长得像,那全天下有着凤眼的小孩都有可能是他的孩子啊!怎么不去抓他们? 我正想反驳,又听他接着说:「就算不是,那也改变不了什么。寧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 「什……什么?」我颤声问道。这是什么世道?我和平儿安安分分地生活着,就算没做过什么大善事,至少我们无愧于天!可就因为一句「寧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就要夺走平儿短短四年的生命?他不过是个孩子,一个何其无辜的孩子! 我知道结果已定,再挣扎也是徒劳,只能怨毒地诅咒他们。「你们不会得逞的!全夜不是省油的灯。」 「我们已经佈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他上鉤。估计他就要来了,你们很快就能够共赴黄泉。」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自嘲。「再说了,像我们这样的死士,任务没达成一样是死。所以,根本没什么可畏惧的。」他说罢,起身离去。 门再度被关上,柴房里又恢復了死寂的黑暗。我垂下头,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落下,打溼了我的裙子。 全夜,不要来,不要来!我没有答应你的求婚,所以跟你没有任何的关係,你不需要为了我们冒险来送命! 我是不是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别人的劫难呢…… 「娘……你在哭吗?」 我吸了吸鼻子,不打算否认。「是啊!平儿也觉得娘很没用吧。不仅保护不了你,还害了你夜王叔叔……」 「不是的,孩儿觉得娘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娘!」平儿的声音软软甜甜的,就像小时候爸爸带我去学校园游会时,总会买给我的那串雪白蓬松的棉花糖。「娘跳舞比谁都好看!就算孩儿没有爹爹,娘也不会让孩儿受半点委屈……娘还很会赚钱,也很会吵架,春香院里没有人能吵得赢娘……」 我破涕为笑,嗔笑着打断他。「吵架算哪门子优点?」 「唔,好吧……」平儿似乎绞尽脑汁,还想找出我其他过人之处。「总之,娘就是最好的娘!就算娘什么都不会,孩儿还是最喜欢娘!」 我的泪水再度无声地落下,眼泪是冰凉的,但心却是温热的。翊,谢谢你,留给我一个如此贴心的孩子…… 我低下头,心满意足地隔着衣物凝视着里面那条我始终戴在身上的项鍊。这项鍊失而復得之后,虽然曾担心会不会再次被恶人覬覦,但我仍旧天天戴着,只是将它低调地藏在我的衣服里,从外面看是看不出来的,也把当初收在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了,如今它就只是一条单纯的项鍊。天天戴着它,就像凤湘翊天天都陪着我,在这种情况下,项鍊在,我们也算是一家三口都在一起了。这么一想,似乎即将到来的劫难,甚或是死亡,也不再那么地可怕…… 我静静地望着项鍊,突然间,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想法。项鍊……项鍊……收纳……收纳! 有了!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但这是能逃出去、仅存的唯一机会! 「平儿,你相信娘吗?」我小声地问道,因为我对自己也没多大信心。 「相信。」儘管如此,平儿还是说他相信我,一如我所料。 平儿都不怕了,我还怕什么呢?我顿时自信了许多,气也足了起来。「好,那么待会儿娘无论做什么,你都不要害怕,听娘的指示,知道了吗?」 「知道。」 我对自己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摸索着用牙齿咬下颈间那条项鍊,然后将它往地上一拋。 我现在要做的事,是我自己根本没把握的事,但我们没退路了。平儿不知道我会巫术,我从未在他面前展示过,一来是没有那个必要,二来是因为我的巫术根本就没学完全,顶多就只能算是「魔术」骗骗人。但现在,我要用这三脚猫巫术,做一件从来没有尝试过的事:我要将平儿收进项鍊里。 我的收纳术算是学得不错的,但我从未用收纳术收过人,月疏桐也没说过收纳术可以收人。不过我想,收东西和收人的原理应该大同小异,就姑且一试吧! 就算失败了收不进去,那倒还好,反正情况也不能再糟了。我比较担心的是将平儿收了进去,却放不出来。 然而,既然他们对平儿起了杀念,平儿被藏在项鍊里,或许能逃过一劫。假如我还有办法活着离开这里的话,我再带着项鍊去找月疏桐,他这么厉害,一定有办法可以救平儿的! 这么一想,我便又放心了许多。「平儿,如果会痛的话就忍忍,娘会尽快让你出来。」我软声说着,接着闭上眼,凝起神,低声开始唸着咒语。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捆着我的麻绳一松。我惊喜地睁开眼,身后已没有了平儿的踪影。成功了……我成功了! 因为少了个人,麻绳已松了许多。我赶紧从麻绳的綑绑中脱身,上前捡起项鍊按在胸前,闭上双眼又唸起咒语。 过了一会儿,项鍊仍没有动静。会不会是我记错咒语了?!我心里一慌,但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咒语在脑海里默想了一次,确定自己足够冷静后,再次唸起了咒语。 终于,我感觉到怀里出现了熟悉的温暖。我松了一口气,心头的那块重石终于放了下来。我忍不住喜极而泣,紧紧搂住怀里的人儿:「平儿!我的平儿!谢谢你回来!」 「娘?」平儿怔怔地望着我,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望着怀里的他,温柔地替他拨开额前的发丝。「还好吗?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平儿摇了摇头。「这是怎么了?孩儿刚才……」 「没事就好了,这些娘以后再跟你解释!」我将他扶起来站好,自己也站了起来。「我们得快点逃出去,让夜王叔叔不要到这地方来!」 「孩儿明白。」平儿懂事地点点头,没有再多问。 我走到门前,试探地推了推门。不行,门被锁死了! 我又在柴房里转了一圈,想找出有没有任何破洞可以逃出去。最后,我颓败地得到一个结论:想要出这柴房,除非他们主动来开门。 但要怎么让他们来开门呢? 我环视四周,最后视线停留在那盏橘黄色的小小灯火上,心中忽然有了计画。 「平儿,娘需要你的帮忙,他们对你比较没有戒心,这件事得由你来做!」我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声交代了要他做的事。 平儿听完虽然皱着眉,露出「好痛喔」的诡异表情,但还是立刻点头答应了。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举起那盏灯火,将它往柴火堆放处扔去。 「着火了!快来人啊!救命啊!」我掩住平儿的口鼻,让他不要吸到白烟,一边嘶声喊着。 果然,匆忙的脚步声伴随着脏话声逐渐接近屋子。我们站在门边,万事俱备,就等着他们打开门。 门很快地被打开了,来的是那猥琐男。他还来不及问清情况,平儿便伸起手,快狠准地──往他的重要部位一扯。 猥琐男痛苦地弯下腰,不可置信地瞪着我们。我们没空同情他,用力撞开他后便拔腿就跑。 「拦住他们!就算杀了也不能让他们跑了!」 在猥琐男惨绝人寰的叫骂声中,我牵着平儿,死命地向前跑着。期间我回过头一次,这才发现,原来竟有那么多人在这里。 我再也不敢回头看,深怕再多看一眼,就会腿软无法继续迈开脚步。我什么也不敢想,牵着平儿不断地跑着,不断地跑着,彷彿目的地是世界的尽头。 我想,老天爷这次真的是要把我召回去,不让我再祸害人间。我们跑着跑着,也许是我没顾虑到平儿和我的步伐差距,平儿猛地一绊,向前仆倒在地上。就是这么一眨眼的时间,那些黑衣人已经追了上来。在阳光的照射下,我看见面前地上出现了有人高举着剑的影子。我根本没有时间再施任何咒术保护平儿,只想着就算要死也是我先死,下意识扑在平儿背上,紧紧地搂住他。 「不怕不怕,娘和平儿,我们一起去找爹爹……」我紧闭着眼,嘴里不断喃着。然而,意料中的致命一剑迟迟没落下,反而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洒到我的背上。 我惊异地回过头,首先看到一名黑衣杀手狰狞的脸,接着,伴随着刀剑从血肉里抽出来的声响,他的身体软倒在地,我便望见了在他身后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俊逸非凡的陌生男子,我之所以确定从未见过他,是因为他有着一双让人一见就忘不了的奇异眼瞳,我如果见过他不可能会没有印象。 他有着一双玫瑰色的眼瞳,彷彿上万朵精挑细选的玫瑰歷经高温萃炼而成的最綺丽的顏色,只需一眼便让人心神荡漾,却依然有着冷冽决绝的刚强。记忆中,还有一人也有着这么一双美丽到不可思议的眼── 木兰帮帮主,慕容桑榆。 「慕容……桑榆?」我困惑地低喃道,随后便被自己可笑的念头惊了一惊。慕容桑榆是女人,而眼前这个,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不管怎么看都是个男人。再说了,我永远忘不了慕容桑榆那一头假发一般的雪白长发,然而这男人的头发漆黑如墨,在阳光的照射下宛若一匹上好的玄色丝绸。 「你没事吧?」男人的声音十分好听,和他的玫瑰色眼瞳很搭,同时具备着花瓣的瑰丽色彩与花刺的刚毅冷绝。我似乎看见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戒备,但再定睛一看时又是如烟雾繚绕一般縹緲莫测。唉,我怎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是救命恩人,干嘛对我防备?不过他这么一问,我更加确定了他不是慕容桑榆,因为慕容桑榆是哑巴。只是……那双眼怎么会那么像呢?这世界上有着那种顏色眼瞳的人应该不多吧!难道他们是亲戚? 我一时没有意识到现在不是八卦这些的时机,只见那男子皱起眉,淡淡地说着:「没事的话就不要在这里傻坐着。」 「啊?」我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男子反手一转,手上的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痕跡,一个刚准备偷袭的黑衣杀手就这么毫无残念地结束了生命。那喷洒而出的鲜红血珠让我顿时惊醒,赶紧抱着平儿站了起来,连连欠身道谢:「多谢大侠相救!」 「我不是什么大侠,不过是在清理门户,救你们也只是顺便,不必放在心上。」不是大侠的「大侠」如此说道,说罢略抬下巴,朝我使了个眼色,从他那高深莫测的眼神中我竟难得地读懂了他的意思,大意就是:闪一边去。于是我立刻从善如流地带着平儿躲到他身后安全的角落。 我伸手掩着平儿的眼睛,不让他目睹这血腥的一幕,自己却有些看得痴了。也许是因为不是第一次遇上血腥的场景,心理素质早已十分坚强,也许是刚从死里逃生,庞大的压力还来不及解除,看着这男子游刃有馀、从容淡定地挥剑,我竟忽地有种杀人也可以是一种艺术的感觉。太可怕了!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变态? 我甩甩头,强迫自己不要再去盯着那位客气的大侠看(自动把大侠刚才的话解读为他是在谦虚客套……),以免有朝一日成为恐怖杀人魔。我伸长脖子观望着「一位大侠v.s.很多位黑衣人」大战后面的情况,原本关着我们的柴房此刻已被烈火吞噬,橘红的火舌直窜天际,浓烈的黑烟将天空笼上一层阴霾。再往前看些,这才发现大侠不是自己一个人来,柴房前的空地还有许多位大侠在跟那些黑衣杀手缠斗着,也许是他们杀人的样子都没有玫瑰眼大侠好看,我终于意识到这不是艺术展现(本来就不是好吗?!),而是活生生血淋淋的廝杀战场,一阵又一阵的血腥味鑽进我的鼻子里,让我开始有些噁心眩晕。我赶紧闭上眼睛,然而耳边仍旧传来人们的哀嚎声、惨叫声,这种听得见看不见的场景让我更加恐惧,因为脑袋会忍不住去想像可怕的画面。我紧咬着下唇,强迫自己放空脑子,别再胡思乱想,将平儿又往自己搂紧些,一边轻喃着:「别怕……娘在这儿……」 彷彿过了一世纪,又好像只是一眨眼的时间,打斗声停止了。我心想身为一个被救者,从刚才到现在只是躲在人家后面什么也没贡献到,至少也该关心一下恩人大侠有没有受伤,便畏颤颤地睁开了眼。好险,他只是衣襬上沾了些血渍,整个人仍直挺地站在那儿,脸上连一丝倦色也没有。一阵风吹过,大侠墨黑的发丝与湖蓝色的衣衫在风中猎猎飘扬着,那一整个瀟洒侠气、一整个英姿焕发,顿时让我对这位大侠有了无限崇拜之情。 「将军,不小心被他们跑掉了一个,属下已派人去追了,其馀皆全数歼灭,没留下任何活口。」一个青衣男子跑了过来,恭敬地对恩人大侠说道。「另外,全夜的人已经快过来了,我们是否要先撤离?」 「嗯,收拾一下,别让他们看出我们的痕跡。」大侠淡淡地吩咐道,侧过头来瞥了我们母子俩一眼,似是确认我们没事,也收了剑,准备离去。 「请稍等一下!」我赶紧叫住他,虽然这位大侠客气得很,似乎不求我们回报,但礼貌上我还是该表达一下对救命恩人的感激心意。「请问大侠如何称呼?妾身要如何……」 「不必了。」我话都还没说完,大侠便瀟洒地扔下这么一句然后离开。 我错愕地望着大侠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些感慨。这大侠当真是太太客气了,客气到我都要误以为他其实是懒得理我…… 不过这大侠的身分似乎很神祕,刚才那男人称他为将军,而他又不想让全夜的人知道他们曾经来过……我正想到全夜,便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喊:「兰漪!」 我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然而才一与他视线相交,我便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反应过来。 在我的印象中,如果要用顏色形容的话,全夜是白色的。当然,他是神圣超然的祭天,那些祭袍什么的自然都以白色为主,但我说的「白」是来自于他的气质。他就像一根纤尘不染的纯白羽毛,总是给人温柔安定的感觉,软绵绵的、无害的、善良的、亲近的…… 然而,面前这个全夜,是红的。我不是没见过他穿红色衣服,他在丰年祭上穿的祭袍就是正红色的,显得那样庄重大气。可此刻他身上的红,很明显是……血。 到底要经过多少奋战,到底要杀了多少人,甚至……到底要受了多少伤,才能将那件本是雪白的袍子染得这般红? 全夜远远地朝我奔过来,最后站在我的面前,以盯着易碎瓷器般小心翼翼的眼神望着我。「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金色的发髻略有些散乱,脸上是久战的疲惫,那双美丽的琥珀色凤眼满佈血丝,里头盛满了担忧、恐惧、紧张、自责……还有一些我读不懂的情绪。 「我没事,倒是你……都经歷些什么了?」我紧张地问。「他们说佈下了天罗地网等着你上鉤,你……」 「没事了。」他摇了摇头。「看到你们平安无事,那些都不要紧。」 「娘?」平儿拉了拉我的袖子,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还一直紧抱着他,赶紧将他放开。 全夜看到平儿脸颊上的肿胀,目光一紧,声音中压抑隐忍,却能清楚感受到他的怒气。「他们……对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他们要欺负娘……」 「别说了!」我在平儿准备老实交代前抢先一步打断他,然后对全夜若无其事地摆摆手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啦!我是那种会让人佔便宜的人吗哈哈?所以……欸?」 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浑身变得僵硬,因为我我我……我正在全夜的怀抱里! 「全……全夜,你怎么了?」我因惊讶而有些结巴。 「我很害怕……」他的下巴抵在我的额发上,半是叹息半是低喃的嗓音在我的头顶响起。 「喔……当然了,这种场景、那么多死人,我也害怕……」 「对不起。」 他突兀的道歉让我困惑地抬起头,脑筋转了转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事。「这个啊!唉,这也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太自责,没有人料到他们会挟持我们作人质,也算是意外吧!」 「不只是为这个。」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定定地望着我。看着他眼中我自己的倒影,此刻似乎突然看懂了先前他眼中那些我读不出的情绪。那是凤湘翊看着我时的眼神,那是月疏桐看着我时的眼神。「对不起,我说错了!你不仅是我想要共度馀生的女人,更是我想守护一辈子的女人!不是随便凑合找个不讨厌的女人,只能是你!兰漪……你明白了吗?」 「明白什么?」我早已陷入呆愣状态,便很顺地接了他的话问。 「我爱上你了。」 番外篇(十二) 我不难过 番外篇(十二)我不难过 「翊,月老那老头最近老跟本王嚷嚷着有对男女还未修成正果命不该绝什么的,你替我去他那里瞭解一下情况,顺便告诉他自己出的包休想本王替他收拾烂摊子!」冥王审了一下午无趣的案子,正准备罢工小憩一番,刚在软榻上乔了个舒适的姿势,不经意瞥见完成任务回来的凤湘翊,又不经意想起这么一桩未解决的事,便勾勾手指召他过来,懒懒地吩咐道。 「是。」凤湘翊点了点头,正要转身离去,便听见冥王略带不满地一哼。他又转过头来,疑惑地抬起眉问道:「大人还有事要交代?」 「本王和你就只能谈论这些无聊至极的事吗?」冥王极度不悦地翻了个大白眼。「你这么久没回冥府了,都没有什么话要跟本王说?」 凤湘翊认真地思考了半晌后,抬起头在冥王期盼的目光下,依然认真地回覆道:「没有。」 冥王听完一时气到语塞,本想发作可人家的态度是那么的一本正经,完全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可见他是真的没有话要跟他说。他身为冥府之王,岂有拉下脸找话题、拿热脸贴人家一个小小冥府上使的冷屁股之道理?于是他只好闭上眼,悻悻然地摆摆手。「罢了罢了,本王乏了,也不想跟你废话,你退下吧。」 「是。」凤湘翊再次行了个礼准备退下去,却猛地顿住了脚步,原本平静温和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焦急之色。「漪儿……」他低声喃着,目光失去了焦距,转身就要奔出冥王殿。 「站住!」冥王叫住他,边观察着自己完美的指甲边不疾不徐地问道:「又去找那女人?」 「她有危险了!」 冥王扬了扬眉,抬手在面前一挥,空气中便出现了一幅景象。 那蠢女人可真是多灾多难,这次换成被绑架了…… 凤湘翊一看见影像里的兰漪和梧平,顿时失去了一贯的冷静,牙一咬便屈膝跪下。「求大人让小的去救他们!」 「每次那女人遇到危险你就现身救她,要本王换作是她,为了见到你就今日去投河,明日去跳崖,可有得你救的!」冥王讥讽地扬了扬唇角。 「她不会做这种傻事!」 「你又知道了?」冥王哼了一声,难得多愁善感地叹了口气。「早断了这孽缘吧!你已经是个死人了,一个死人同一个活人有何未来可言?你们要这般隔着生死线长相廝守吗?」 凤湘翊是他几位冥府上使之中,资歷最浅、却是他最为满意的一个。长相之赏心悦目固然不用多提,他的办事能力实在出色,果然不愧生前是位盛世王朝的帝王,他几乎有了培养他接掌这冥王之位,自己好退休享乐的心思。只不过凤湘翊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太让他失望──他竟摊上了那个看起来不怎么样也确实不怎么样的、貌似叫作……唉,管她叫什么?他堂堂冥王日理万机,哪有那个间功夫去记一个小小人类的名字!总之,凤湘翊就这么摊上了那个女人,就算死了也还放不下。为了她,他居然如着了魔般日夜修炼,因此不过短短几年时间,他能够在人间自由停留的时间已越来越长,就为了能够与那女人多些时间见面。他真是不懂,何必呢?他们终究是没有结果的。 「她不会做这种事的……」凤湘翊又说了一遍,但是语气已经不如先前坚定。她不会吗……?她之前为了等他一个答案,就这么跟他僵持着,夜夜在寒风中罚站着;他死了之后,她几乎不吃不喝;上次陷在月家谷里的困境时,她甚至也有了放弃求生的念头…… 他的漪儿有时很聪明,但有时却又尽做些傻事,特别是在跟他有关的时候…… 冥王看自己的得意部下如此纠结苦恼,好吧,其实是看着一个绝世美男如此纠结苦恼,一时之间有些不忍心,便板起脸孔,十分没有恫吓力地威胁道:「本王懒得管你们的事!只是你要不先去解决月老的事,让那糟老头再来找本王吵个没完,我便把那女人也弄来阴间,让你们一家团聚皆大欢喜!」 最后,凤湘翊在冥王很不像恐吓的恐吓下,只能先去天庭找月老。 「怎么这般心神不寧?」月老和凤湘翊解决完了那对「缘难了情难了因此命还不该绝」(这形容词还真是长……)之情侣档的问题后,看凤湘翊的神情不对劲,便关心地问道。 冥王那色老头早就跟他大力吹嘘过新得了个得意助手,正是眼前这位冥府上使「翊」,本来他还半信半疑,今日一见果真满意地紧,他便开始琢磨着有朝一日一定要把他挖角过来,让他待在变态冥王那儿替他做事简直是暴殄天物!因为欣赏这个「小朋友」,他难得地善解「鬼」意了一下。 「我……」凤湘翊本犹豫着要不要说,转念又想月老掌管姻缘,对感情之事想必多有心得,说不定能替他解忧,便缓缓开口道:「我的妻儿遇难,我不知道去救他们是不是正确的决定……」 「你都已经身处阴间,又何必再去管阳间之事?况且,阴阳毕竟有别,你以为真是你想救,就救得了的吗?」 「可我放不下……」凤湘翊痛苦地将脸埋进双掌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不能陪在她身边,至少也该守护她、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你想让她一辈子都记得你这个已死之人?你想让她也跟你一样放不下?」 凤湘翊颓然地摇了摇头。「我想她幸福。」 月老虽看尽天下感情事,但看到他这模样也不禁唏嘘。「看来你们之间的羈绊很深啊!连死亡也不能截断连系你们的红线……」月老随手拿起放在一旁桌子上的姻缘簿,想查查他当年是怎么造出这么一段「缘难了情难了奈何命就这么绝了」(有前后呼应耶……)的缺德姻缘,这么一翻却看到了不对劲之处。「怪了……」他将头又更低了下去,想确认自己不是老花眼看错了。「这女孩儿身上竟牵了两条红线,而和你绑在一起的那一条……已经断了。」 「断了?」凤湘翊抬首望着他,迷茫地复诵着。「可我明明还那么爱她……」 「红线刚断时,的确还是会残存些感情的。」月老轻叹,又接着说出姻缘簿上记载着的、更残酷的事实。「她的另一条红线系着的人已经要找到她了,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场景……是他救了她一命。」 月老看着垂首不发一语的凤湘翊,有些担心地问道:「你很难受吗?可早已决定的姻缘,就连我也改不了。」 「怎么会呢?」凤湘翊轻轻地摇了头,再抬起头时,脸上绽出了个令万物失色的笑容,然而那双狭长美丽的凤眼里,却隐约带着哀伤。「我很高兴,已经有人能替我守护漪儿了,我怎么会难受呢?漪儿再也不需要我去保护她了。我说过,我想她幸福,只要她幸福……我就不会难受了。」 第七十章 阿花 第七十章阿花 「耀雪,我非得去当宝恩公主的宫女不可吗?」我边跟着耀雪以木兰帮的特殊管道入宫时边垂死挣扎地问。也许是顾虑到我第一次出任务,这次行动耀雪跟着我一同入宫,我们都是以宫女身分潜伏,然而耀雪是服侍淑妃娘娘的宫女,而我则是被分配去服侍全宝恩。 「不然以你的能力,要是有人要对淑妃娘娘不利你有办法保护好她吗?」耀雪说这话时完全没有轻视讥讽的态度,完全是就事论事,要不是我认识她有一段时间了,知道她和熟人说话一向直接,不然她就会被归类为白目一族。 「呃,也是……」我死心地叹了口气。虽然我这半年来在木兰帮夜以继日地勤奋练习,但是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还是晓得的。木兰帮成员出任务时若是不慎洩漏自己的身分危害到帮里,必须立刻自尽,我可不想第一次接任务便和平儿天人永隔,还是认命乖乖去全宝恩那儿当内应。 「你放心,宝恩公主虽然有时候行事随心所欲了一点,但本性善良,也没什么心机,不会亏待下人的。」耀雪安慰地拍拍我的肩。 我只能欲哭无泪地点点头。你们有所不知,她的随心所欲可不只一点点啊…… 「总之小心自己的安危,有任何危急情况就给我暗号,我若没办法支援你便找宫里其他我们的人帮忙。」耀雪和我分别前,最后一次向我交代道。「那药丸……你带着吧?」 「嗯。」我抚上衣襟,抓紧了它。这里面缝着一吞食就会立即丧命的毒药,即便双手被缚,我一低头就能咬到。万一行动中不幸落入敌人手中,在被逼供前便能自行了断。不过,我会努力不让事情走到那一步!「我会见机行事,你不必担心。」 「公主,新来的宫女到了。」我和负责通传的宫女一同在「茱宝殿」(为什么我觉得天罗皇宫的宫殿名称都很值得吐槽……)外等候,不久便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 「进来吧!」 我低垂着头,踏着谨慎的步伐跟随宫女进去,途中不时用眼角馀光打量周遭的环境。上次入天罗国皇宫已经是四年多前的事了,那时虽然经常被全宝恩「骚扰」,但我倒是从未来过她的宫殿。 大殿与其它殿室无异,没有什么特殊的装潢摆设,但进到公主所在的内室,便可见层层粉色纱幔堆叠,随着风轻轻扬起,颇有全宝恩浪漫天真的风格。空气中燃着淡淡的薰香,味道甜美清新,是很适合少女的味道。我暗自算着,宝恩公主如今也快十八了吧,希望她的心智有跟着年龄一同成长…… 「公主,人已带到。」 我仍保持着垂首的姿势,恭敬地喊了一声:「奴婢参见公主。」 「抬起头来吧!」 「是。」 我依命抬头,和全宝恩四目相接。几年不见,她出落得更加美丽动人了,尤其身材更是……我不经意瞥见她胸前那条难以忽视的深沟,再低头看看自己的……算了,人比人,气死人!她似乎又长高了不少,身材变得更为纤细匀称,五官也长开了,变得越发精緻,却仍旧未脱纯真。我顺着她的「马里亚纳海沟」(都说了「难以忽视」,别显得我多变态似的!)往下看,这才发现她怀中抱着一隻雪白的小狗,一隻和我的「小白」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狗。 我的眼眶几乎就要湿润起来,脑中顿时涌现许多过往的点点滴滴。我记得全棠说过,作为生辰礼物送给我的「小白」其实是全宝恩的狗,她还有一隻一样品种的,小白是牠的哥哥,应该就是这隻了吧! 我离开宫中后,小白不知道有没有人照顾……牠最喜欢凤湘翊了,不管是「艺香」时的他,还是真正的他,小白一见他来总是立刻衝上去在他脚边猛摇尾巴,对我这名义上真正的主人却不是摆一张「面瘫脸」就是大呼小叫。现在凤湘翊不在了,我也不在宫里,小白牠一定很寂寞吧…… 「你叫什么名字?」全宝恩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赶紧收拾了情绪,不卑不亢地答道:「奴婢兰花。」 兰花是我在这宫里的新身分,年十八,原本在御膳房里当差,因为表现良好,又恰好茱宝殿缺人手,便升格调到此处来服侍宝恩公主。当初我知道自己往后要用这个名字时还跟杏愉前辈抗议,觉得这个名字真是太蠢了,她却用「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语气和我说,做奴才的名字就是要蠢一点才能得主子欢心,我还糊里糊涂地以为有些道理,想想以前在电视剧里面看到的那些太监不是叫「小o子」就是叫「小x子」(ox自行代入),每一个听起来都满蠢的,结果后来问起耀雪的新名字,她说她叫「雪儿」,我马上心理不平衡了…… 「你叫兰花啊!好名字!」全宝恩讚赏地说。我不觉得她会用「倒反法」,所以她应该是真心觉得这是个好名字。果然奴才的名字蠢一点便能得主子欢心,我想「雪儿」那千金小姐一般的高格调名字也许会让耀雪被淑妃娘娘冷落甚或是虐待,顿时在心中感叹好险我平时有跟杏愉前辈打好关係,耀雪她就是太不懂得圆滑了! 「我一见你就觉得喜欢,你今后也来做我的贴身宫女吧。」全宝恩一见如故地对我笑着,我还来不及思考自己究竟有什么地方让她一见就喜欢,又听她继续说着:「我来跟你介绍一下其他几个贴身宫女,这是石莲,我叫她阿莲。」她指向她身后左边数来第一位宫女,然后是第二位。「这是木槿,我叫她阿槿。再来是秋菊,我叫她阿菊,至于你……」 不!公主殿下求求你不要!「兰花」这名字很好了,我满足了! 「你叫兰花,往后我就称你阿花吧!」她对我笑得天真灿烂无比。 唉,我就知道,早该认命的。 「奴婢谢公主……恩典。」我僵硬地欠了欠身。算了,咱们做特务的,有时就是要能屈能伸。 「阿花,你刚才是不是一直盯着牠看呀?」全宝恩拍拍怀中小狗的头。「你也喜欢小狗吗?」 「是的。」我淡淡一笑。「牠让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可以说是一见如故吧!敢问公主,这小狗有没有名字呢?」 「有啊!」全宝恩点点头。「牠叫『小黑』。」 「小……小黑?」我忍不住反问,怀疑是不是我的耳朵出了问题。这么一隻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杂色的雪白小狗,居然叫作「小黑」? 「是啊,就叫『小黑』,黑色的『黑』。」或许是太多人质疑过这个名字了,她看出我的疑惑,又接着补充道:「其实几年前我送了一隻小狗给凤哥哥……啊,你不知道吧,凤哥哥就是凤凰王朝的先帝凤湘翊,他生得可真好看!除了我二皇兄夜王,我从没见过像他这般美的男子,只可惜……」 「奴婢略有耳闻。」我恭谦有礼地打断她,不想让她将接下来那句话说出口。 「原来你知道他呀!总之,后来大皇兄告诉我,我送给凤哥哥的小狗被他取名为『小白』,所以我便将这隻狗取作『小黑』,这样牠们就能配一对了!」 我看着全宝恩明媚的笑容,额头上顿时冒出无数条黑线。如果我没记错,全棠似乎跟我说过,「小白」是「小黑」的哥哥,这样她还真打算把牠们配一对?黑白无常吗…… 「公主取得好……」最后,我也只能这样回应。 「公主,练舞的时辰到了。」阿菊走上前提醒道。 「是吗?」全宝恩将小黑从怀里抱起来,交给阿菊照顾,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般期待地看向我。「阿花你会不会跳舞?」 「不会。」我想也不想地说道,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样啊……」她失望地叹了口气。「阿莲、阿槿、和阿菊也都不会跳舞,没有人陪我,一个人练习真的无聊透了!」她忽地又换了张脸。「你有去今年的丰年祭吗?你知道夜哥哥今年的神舞是和一个女子一起跳的吗?」 「奴婢在御膳房里当差,自是没有机会参加的。不过夜王殿下神舞之事,倒是有听人谈论过。」我依然说得面不改色。 「你没去啊!这太可惜了,丰年祭上好玩好看的东西可多着呢!没关係,你如今是我的贴身宫女,明年就可以跟着我一同去见识见识了。唉,我就是想认识一下那和夜哥哥一起跳舞的女子,谁知道他死活不肯告诉我那女子是谁,任我胡搅蛮缠也没用,也不知道在神秘兮兮些什么!」 我只能乾笑。全夜,你真是太讲义气了! 「算了。」全宝恩说了半天却得不到我同样热情的回应,只能訕訕地起身。「走吧,该练舞了。」 全宝恩心智年龄虽然不高,但她的舞却是跳得极好,这我几年前在迎宾宴席上就见识过了。如今再看她跳舞,依旧热情奔放,却是少了青涩与扭捏,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成熟的嫵媚妖嬈。她身着一袭淡紫色舞衣,是两截式的天罗国女子服饰,雪白藕臂外罩着粉紫色烟罗,一圈银色的铃鐺缀在腰间,随着小腰摆动,发出清灵悦耳的声响。她的一头金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琥珀色的眼珠光芒流转,专注认真的神情让原本就天生丽质的她又添了几分美丽。 待到休息时刻,「四阿宫女」将全宝恩扶至阴凉处歇息,阿莲递着水,阿槿搧着风,阿菊按摩,我则用丝帕替她拭去额头细密的汗珠。 「阿花,你说我这舞跳得好看吗?」全宝恩喝了一口水后,期待又紧张地看向我。 「很好看。」我如实回答。不过就算真的不怎么样,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也不可能跟她说实话啊! 「那假如你是男子……我是说,以男子的眼光来看,你还是觉得好看吗?」她又问,一双大眼睛里盛满期盼的亮意。 虽然不懂她这么问的用意,但我还是点点头。「自然是好看的。」 她的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但那笑容没维持多久便又垮了。她垂下肩膀,深深地叹了口气。「大家都说好看,但好看却不一定代表喜欢……还记得我第一次在宴会上献舞,凤哥哥也说好看,但当我说要天天跳给他看时,他却拒绝我……」 我的额头冒出一滴冷汗。「呃,奴婢想那是因为不希望公主太过劳累……」 她嘟起嘴。「可是我不会累啊!就算会累,也是我乐意的啊!」 您不累我累,您乐意我不乐意!这样满意了吗? 我的嘴角抽了抽。「公主,恕奴婢多言,有时适度地保持神秘感,对男人来说更加具有吸引力。」 「是这样的吗?」她睁着大眼睛,认真地问。 「是的。」我点头如捣蒜。为了往后「有幸」被你看中的那些男子着想,你千万要走神祕路线! 「那你说……」她的声音突然变小,脸上泛起诡异的緋色。「湮哥哥会觉得我有吸引力吗?」 「湮哥哥?」我询问地看向离我最近的阿莲。 阿莲窃笑着替我解释。「是桑国的禹湮将军,过几日要来我们天罗国和陛下商讨国事,公主会在将军的欢迎宴席上献舞,这才如此勤快练舞。」 喔……原来是有了新目标了。我还想这小妞没事练舞练得这么勤做什么,居然又是告白舞来着。不知道这次跳完舞后会不会又问人家要不要娶她……我突然想替那位素未谋面的将军掬一把同情的眼泪。 「听说陛下有意撮合禹将军和公主的婚事呢!这次将军前来谈政事时,陛下也会一併提起此事。」阿槿也抿着嘴笑着补充。 全棠怎么最近老爱替弟弟妹妹打算婚事,这是他难得的消遣之一吗?但如果这位禹湮将军能收服全宝恩,那还真的是功德圆满,我替全天下的未婚男子感谢他的牺牲奉献! 「还没谱的事儿呢!你们别在那里胡说。」全宝恩微嗔着,但那张脸明明就写着「我想嫁他想得不得了!」。 当初是谁对我死缠烂打,说要是我不能娶她她便娶我?女人吶!变心就是这么快…… 「不过禹湮将军年纪多大啊?至今尚未娶妻?」我好奇地问。 我记得凤湘翊曾和我提过这个人,印象中他是桑国百姓的护身符,有着「金乌将军」的称号,因为他似乎从不在太阳下山后作战。在我的理解里,一直以为像这样战功彪炳的大将军应该是纵横沙场数十年、身上有着无数道如同勋章一般的伤疤、皮肤因常年在战场上作战而被晒成古铜色、兴许还留着一把跟张飞一样的大鬍子。不过这种类型、感觉起来又有点年纪的男人应该不是全宝恩的菜啊!她怎么会想嫁给他? 「据说禹将军是桑国史上最年轻的大将军,十七岁时就当上了,今年也才二十有四,却已战功赫赫,让外敌都忌惮他,不敢轻犯桑国!」阿菊说起这偶像般的人物时,也难得少女心了一下,语气中尽是崇拜,也不想想那是别国的大将军,要是他率兵前来攻打天罗,她们就在坟墓里崇拜他吧! 「将军当然尚未娶妻啊!」阿莲接着说。「陛下怎么可能委屈公主去当侧室,当然是堂堂正正的将军夫人!」 「什么将军夫人呀!你们就只会瞎说,要是给别人听了去,还不知道怎么笑话我呢……」全宝恩轻搥着阿莲的手臂,满脸的娇羞,少女怀春的姿态尽显。 我只能望着她们,额头又冒出一滴冷汗。宝恩公主,您别担心别人因此笑话您,因为您本身就是个笑话了…… 在以全宝恩为首、眾不知矜持为何物的少女们殷殷期盼之下,禹湮将军来了。此行并不算浩大,他只带了几位桑国官员同行,却也是以桑国使者的身分前来,因此半分怠慢不得,还是夜王全夜亲自去城门口迎接的。 我们只能靠探听得知他们的消息,虽然得到的讯息都是极为片段零碎的,但全宝恩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终于,让客人歇息一宿、以缓解长途跋涉的疲惫后,欢迎宴会在隔天中午来临了,那也是我们能光明正大地一睹禹湮庐山真面目的第一个场合。 我因为是宝恩公主的贴身宫女,所以也能跟在她左右一同参加宴会。这次全宝恩和当年欢迎我的那场宴会一样,也是要作为「惊喜」在宴会进行中献舞,因此一开始并没有坐在位子上。但由于她急着想看看禹湮的真正模样,便拉着我们躲在布幔后面偷看。 我们从后殿跑出来偷看时,通霄殿上宾客都来的差不多了,连全棠跟他的皇后也已经坐在主位上。宴会上奏着欢庆的音乐,穿着七彩霓衣的舞姬们在场中央跳舞助兴,我巴巴地望着那一盘盘精緻的佳餚,摸摸扁平的肚子,只能感叹景物依旧人事已非,这就是皇帝与宫女的差别…… 全棠今日一袭宝蓝色龙袍,仪表堂堂,全身上下散发着帝王的贵气。不过他此时看来似乎心情极好,那盛着笑意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十分容易亲近,就像个邻家大男孩。 至于他身旁的皇后……嗯,我跟她不熟,就不赘述了。但皇后怀里抱了个可爱的男娃儿,应该就是全棠那两岁的小皇子全煊。我出于比较心态多看了全煊几眼,最后还是觉得我们家平儿比较可爱。 全夜也在宴席上,他俊美出尘一如往常,脸上掛着淡淡的笑容,我却觉得他的笑容没有透到心里去。全夜他……看起来似乎不太开心,应该不是因为我吧!我都离开半年了,他纵然怨我,也不该惦记这样久。但他娶妃一事自那时起就这么一直搁着,是巧合,或是有意为之呢?只盼他能早日遇见属于他的那个,对的人。 「湮哥哥是哪一个啊?」全宝恩躲在布幕后,伸长脖子往外探头。 「应该就是贵宾席上主位的那一个吧……」阿槿边压地声音说着也边伸着脖子。「啊!是不是正在和陛下敬酒的那一位?好英俊呀……」 我听着阿槿那花痴般的讚叹声,也按捺不住好奇心循着她说的方向看过去。正在敬酒的那一位是吧……当我将目光锁定在那人身上时,心头猛地一震。 应……应该不是我眼花吧?真的……是他?竟然会是他?! 我说过了,他那双奇异的眼瞳我见过一次就不可能忘记。坐在贵宾席主位上的那一个男子分明就是…… 那位半年前救了我和平儿一命的,玫瑰眼大侠。 「将军远道而来,寡人代天罗国上下诚心表示欢迎,还望将军在天罗国作客期间能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全棠举着酒杯朗声对玫瑰眼大侠说道。 「谢陛下盛情款待,禹湮无以为报,满饮此杯,先乾为敬。」说罢,他仰头饮尽杯中酒,末了抬手拭去嘴边溢出的酒水,反手将酒杯倒了过来,表示酒一滴不剩。 殿里顿时响起一片喝采声。 「好!将军果然好气魄!」全棠讚许地点点头,也将手上的酒一饮而尽。 「连声音也很动听呢……完全不似那些成天只会打打杀杀的粗鲁武夫。」全宝恩显然对禹湮十分满意,一举一动在她眼里都只有一个字:帅! 我望着席上的蓝衣男子,感叹着缘分着实是个奇妙的东西,我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再见到他,还是在这种场合下。 原来他就是禹湮……原来当日救了我们母子的人就是桑国大将军禹湮……难怪他不想让全夜知道是他出手相救,是因为他的身分过于敏感吧! 不过此时的他,放下了剑,也不再身处那些血腥杀戮的场合,而是举着酒杯静静地端坐在宴席中,看起来又是和当时截然不同的风姿。他身着一袭银蓝色立领锦袍,我观察其他从桑国来的官员,也是穿这种立领的衣服,估计这是桑国服饰的特色,但禹湮穿起来却格外给人一股尊贵不可冒犯的感觉。 我想起初见他时,他似乎也是穿着一身蓝衣,禹湮的确很适合这个顏色。杀敌时瀟洒沉着,今日一见却又是从容温雅,不管是哪一种,他穿蓝衣都一样地好看。他的长发一半用一根白玉簪束起,另一半自然地垂散在胸前与背后,长发直顺有光泽、乌黑彷彿用最上等的墨研磨出的顏色,这是继凤湘翊之后,我第二个想问他用哪牌洗发精的人。 当时情况太危急,加上他杀人时又不断移动位置,我直到今日才算好好看清楚他的眉眼。只能说,这是张对男人女人都有极大杀伤力的一张脸!他不是像凤湘翊或是全夜那种更甚女人的丽色,却也不是阳刚型帅哥,应该说他就是介于中间值,有着一张兼具帅气与美丽、散发着英气的脸孔。我还以为他长年征战,皮肤要不是晒成古铜色,好歹也该是小麦色,然而他的肌肤却白皙近乎透明,说是「冰肌玉骨」也不为过,害我差点又想问他用哪牌防晒乳。而直挺鼻樑下,一张薄唇如樱花瓣粉嫩,那般的唇色,我还以为只有女子才会拥有。 不过他全身上下,最出色的仍旧是他那双妖精一般的玫瑰色眼瞳,那綺丽的顏色让人不自觉想一直凝视着他,直到望进他灵魂深处,可那双眸子却始终縹緲莫测,宛若玫瑰花瓣上的露水,让人永远都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是个危险的男人……我才这么在心中下结论,「危险」果真就出现了。我身后那堆不知矜持为何物的女人似乎想把禹湮看得清楚些,推推攘攘间,竟不小心把一个人推出布幕之外。不用怀疑,那个悲剧角色就是我! 我以「仆街」的姿势倒在铺着柔软地毯的地面上,整个宴席突然安静下来,感觉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有错愕的、有疑惑的、有看好戏的、甚至还有嘲笑的。 我还来不及感到疼痛或是丢脸,我也没想到偷窥就算了、居然还蠢到跌出来被发现会有什么下场,我的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完了,要被全夜发现了。 「哪里来的莽撞ㄚ头?这是什么场合竟敢在此胡闹!」随侍圣驾的太监厉声问道。 我不敢抬起头,也不敢出声回答,只能装作很害怕的样子蜷着身子埋着头瑟瑟发抖。 「放肆!」太监正又要骂我,突然一个匆匆的脚步声从布幕后传来,接着似乎有个人在我身旁跪下。 「陛下恕罪!奴婢是茱宝殿的宫女阿莲,这是新进的宫女阿花,她只是仰慕禹湮将军风采已久,才忍不住躲在布幕后偷窥,又因太过激动而不小心摔了出去,奴婢回去会好好训斥她的,望陛下看在她初来乍到、还不懂宫中规矩的份上,宽恕她吧!」 阿莲……好样的!仰慕禹湮将军风采已久是吧?因太过激动而不小心摔了出去是吧?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也不想想自始至终根本就是你们说要偷窥还把我挤了出去,我何其无辜啊!这下子脸丢大了,全场上的人,包括全棠全夜,甚至还有「被偷窥者」禹湮,一定都觉得我是个变态吧…… 虽然心中无限憋屈,我却只能吃下这哑巴亏默认应下,谁让我不能开口,就怕被全夜听出声音。 「哈哈……原来是禹将军的仰慕者啊!」全棠的声音从王座上传来,那语气听来没有责备的意思,只彷彿被逗乐般带着兴致。「禹湮将军一表人才,想要一睹他的风姿这寡人倒是能理解,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下去吧!下次注意场合,不要再犯了。」 「谢陛下恩典!」阿莲答谢道。我只能欲哭无泪地被阿莲搀扶起来,迅速拖了下去。 直到轮到全宝恩上场献舞,我还是结着一张屎脸。她们自知理亏让我成了代罪羔羊,等我回到布幕后说尽万般好话,全宝恩也諂媚地对我发动灿笑攻击,我全都不为所动。老娘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但老娘也是有尊严的!不能因为我叫「阿花」,就硬要塞给我「阿花」的罪名! 全宝恩的舞蹈一如排练时精湛完美,博得了满堂彩。不过我看她要「引诱」的对象禹湮似乎不为所动,那欣赏着舞蹈的目光有点虚无縹緲,类似……放空。在这样有美人有身材有舞技的表演之下他居然还能放空,可见他果然不是普通人,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大将军不是没有原因的! 一曲舞毕,全宝恩下来换过衣裳后,就会回到宴席上骚扰禹湮,一如她当年骚扰我那般。我仍旧担心被全夜认出,便跟全宝恩说我肚子痛,想先回去休息。全宝恩因为「偷窥事件」对我存有愧疚之心,自是满口答应,让我好好歇息,不需要再回来服侍她。 我出了通霄殿之后,便自己一个人在宫里四处逛逛。自从入宫以后,我除了全宝恩的茱宝殿和练舞的场所之外,没再去过其他地方。我边走着打量着四周,这皇宫貌似和我几年前来过时没什么太大变化,是说我实在也记不太得它几年前是什么模样,但皇宫嘛,差不多都是一个样的。 走着走着我来到了一个令人怀念的地方,我抬头看着那块被淡黄色小花点缀、写着「御果园」三个大字的牌匾,顿时感觉有一股酸甜多汁的滋味縈绕在口腔里面,唾液也不由自主地分泌出来。 我吞了吞口水,自从上次在这里吃过全棠种的荔枝后,我时时刻刻都怀念着那美妙的味道,只可惜凤凰王朝不產荔枝,而到了天罗国居住后,也因为荔枝是珍贵的水果,平民百姓买不到而始终没吃过。 这季节应该不是產荔枝的时候吧!不过我记得全棠的果园里似乎种满着违反生长季节的水果,反正间着也是间着,去碰碰运气也好! 上次在这里偷吃荔枝而和全棠结下那段纠葛「孽缘」的教训我可没忘记,这次我是算准了全棠还在禹湮的欢迎宴会上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才敢放心进去。 御果园的大门是关着的,还用大锁锁上。不过没关係,姊姊我如今是特务了,这种高度的墙不是问题! 虽然最后我以十分滑稽可笑的姿势落地,不过总算是翻了进来,也没被人看见我的糗态,所以我丝毫没被影响愉悦心情,拍拍手上的灰尘又站了起来。 又到了这天堂一般的地方了……我心里不断开着小花,踏着几乎要跳起来的轻快步伐在御果园里蹦达,身边被色彩繽纷的果树围绕着,鼻息间全是水果的香甜气息,所谓的「小确幸」就是这样啊! 全棠果真不负我对他的期望,在这冬季里让荔枝结果。我望着眼前树上一颗颗鲜红饱满的荔枝,心中的激动感慨无法用三言两语描述,因此就不描述了。 虽然知道这果园里不会有其他人,但我仍先如作贼般打量四周,确定没有人看到之后,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摘下一颗特别硕大的荔枝。 我如对待珍宝般捧着手上的荔枝,荔枝在我的掌中,显得更加鲜红欲滴。 我坐在树下,神圣地剥着荔枝薄薄的皮,接着将沾了汁液的指尖放进嘴里吮了吮,满足地瞇起了眼睛。果然很甜吶…… 我把剥好的荔枝放入口中,背抵着树干,陶醉地闭上眼慢慢嚥着我的荔枝。这就是我一直怀念的那个味道啊! 突然,一个听来似乎有点熟悉的声音冷不防从头顶传来。「好吃吗?」 我吓了一跳,猛地睁开了眼睛。当我的视线与树上那位蓝衣男子相交时,我因为太过惊讶以致于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而嘴里那颗还没吞下去的荔枝就这么搞笑地滚了出来。 待我反应过来之时,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可笑至极的话:「将军,您也肚子痛吗?」 第七十一章 传说之外的将军大人 第七十一章传说之外的将军大人 「肚子痛?」禹湮疑惑地抬起眉。「我看起来像肚子痛吗?」 我看他一派悠间地躺在树干上,一手还枕在脑后,另一隻手抓着一根小树枝在玩,修长的腿交叠抵在枝干上,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肚子痛的人……废话!人家怎么可能真的肚子痛? 「不是不是,奴婢胡言乱语,将军不必理会。」我连忙摆手。「重点是,将军为什么会躺在树上?」 「为什么?」他沉吟了片刻之后,很认真地回答了三个字:「不知道。」 「呃,不知道?」我感觉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 「嗯,不知道,想躺就躺了。」他的指尖转着小树枝,理所当然地答道。 「呵呵……」我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能不断乾笑着。真是个随兴的将军大人…… 看着禹湮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心中突然身起一股不妙的预感。「那个……请问,将军在这里多久了?」他该不会看到我翻墙进来时的蠢姿势,也看到我在果园里蹦蹦跳跳的脑残样子吧? 「没多久。」 好险……我暗自舒了一口气。 「在你翻墙进来前不久。」 「咚!」 「你怎么用头去撞树干?」 「没事,奴婢是想这样荔枝掉下来再捡起来吃,就不算偷摘了……」虽然是胡扯一通,但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有些道理,于是又撞得更加用力了。不过,主要还是因为太过羞愧,想看看能不能直接撞晕过去。 「原来是这样。」他理解地点点头。他理解个屁啊?「不过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说罢,他掌风一扫,满树的荔枝立刻如雨般落下,还有好几颗敲到我的脑袋,敲得我一阵头晕。 「奴婢……谢将军相助。」我揉着头,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我将散落一地的荔枝集中在一起,用我的裙摆盛着。好吧!如果挨荔枝一阵「毒打」能换来心安理得地吃荔枝的话,还算值得。 我拾起一颗荔枝,剥了壳正要送进嘴里时,耳边忽然又传来那句话。 「好吃吗?」 我再度被吓了一大跳,三字经本能地就要脱口而出。转过头一看,原本在树上的将军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我身旁席地而坐。这神出鬼没的本事固然厉害,却厉害到让我想问候他爹娘!真是的,差点就被他吓死了…… 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手上那颗晶莹剔透的荔枝,我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将军也想尝尝看吗?」 他点头。 于是我从荔枝堆里拿了一颗给他,他却摇摇头,目光仍锁在我手上那颗剥好壳的荔枝。 我迟疑地缓缓朝他伸出那隻拿着荔枝的手,他就着我的手,低头咬走那颗荔枝。他的发梢拂过我的手臂,痒痒的、有点冰凉,这场面实在是说不出的诡异。 「嗯,味道果然不错。」吃完后,他下了评语,然后又用意犹未尽的眼神望着我。 我头顶掛满黑线地又动手剥了一颗。「将军既然想吃,刚才怎么不吃?」我指的是他在树上的时候,明明随手就能抓到一颗,为什么不拿来吃?我才不相信他是因为不敢未经主人允许擅自偷吃,他挥下这些荔枝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因为不想剥壳。」他咬走了我新剥好的荔枝。「黏黏的,还要洗手,麻烦。」 看到他说到「麻烦」二字时的嫌恶表情,我完全相信如果荔枝能带壳吃,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连皮带壳一起吞下去,就因为懒得剥。 「要不是奴婢刚好进来,将军您就打算这么只看不吃吧?」我边说着边认命地剥着壳,对于如此融入「奴婢」这个角色的自己感到很可悲。 「嗯。」他点点头。「对了,这里没别人,你不需要一直自称『奴婢』,我听着彆扭。」 你听着彆扭还不是把我当奴婢使唤得很顺手?! 再次确定禹湮的确是个危险的男人!他杀死你很容易,气死你更容易! 「我知道了。」老实说我自己都觉得很彆扭,要不是身上穿着宫女装,我也不必如此低眉顺目。 「不过,将军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宴会上吗?」我点出了重点。 「你也不是应该在宴会上?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他反问我。 「呃,我是偷跑出来的。」总不能告诉他我是在躲全夜吧…… 「我也是偷跑出来的。」他说得理直气壮。 「这样啊……」我只能又用乾笑回应。突然发现,这位将军大人让人无法接话的功力也十分惊人……「等等,将军知道我是谁?」不然他怎么会认为我也应该出现在宴会上? 「知道。」 欸?他该不会还记得半年前救了我们母子俩的事吧!我还以为过了这么久,又只是短短的照面,他不会记得的说……不过,他要是知道我有个孩子,还和全夜有所牵连,我的假宫女身分不就暴露了吗?我现在可是在执行任务,要是他揭发我就不妙了。话又说回来,一个连剥荔枝壳都懒的人,会有兴致去揭发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假宫女? 「你是在宴会上跌倒、仰慕我已久的那个宫女,叫什么来着……」他边咬着荔枝边思考着。「对了,是『阿花』吧。」 仰慕已久……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真的是跳到黄河洗不清了!「那是个误会。」 「误会?」 「天大的误会!」我将『天大』二字特别加重语气。「我一点也不仰慕将军!」 说完,我自己也觉得这句话怪怪的,好像多嫌弃他似的。我怕他心灵受创,又赶紧补充道:「不是,我的意思是……」 「没关係。」他摇摇头打断我的解释。我正想着其实将军大人也满善解人意的,又听他说道:「反正被你仰慕,也不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事。」 噢!还真是谢啦!我在心里狂翻着白眼。 「说到宴会,宝恩公主难道没有缠着将军说话吗?」虽然我有点火大暂时不想理他,但我实在太好奇他是怎么从全宝恩的眼皮底下跑出来的。想当年我被那妞儿缠得无法脱身,那叫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至今仍是让人一想起便胆颤心惊的惨痛回忆…… 「有啊。」 「她是不是问将军能不能叫你『湮哥哥』?」 「嗯。」 「又问你喜不喜欢她的舞?」 「嗯。」 「还说要天天跳给你看对不对?」 「嗯。」 「问你喜不喜欢她?要不要娶她,不然她娶你也行?最后还说她的丈夫绝对不能比夜王殿下丑?」 「嗯。」 我就知道……这小妞果然一点长进也没有,台词都不换一下! 「不过,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他盯着我的双眼,那审视的目光让人心里一阵发毛,总觉得在他的注视下没有什么是可以瞒过他的。 「呵呵,将军都记得我是『阿花』了,难道忘记我是茱宝殿的宫女吗?」糟了,一时问得太起劲没注意到我知道的太过详细,这下子他会不会开始怀疑起我的身分?可是我作为「凤湘翊」时,并没有跟禹湮有过任何交集呀!他应该不会往那里想去才是…… 这么一想,我便安心了不少。 「可我记得她和我说话时你并不在场。」他的眼神变得凌厉,那冰冷的嗓音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 该死,这人记性未免也太好了!「公主太期待见到将军,每日都在殿里重复着这些话,我自然听到都会背了。」我低下头假装认真地剥着荔枝壳,不让他发现我眼中的心虚。 「是吗?」他淡淡地说道,没有再继续追问。 「对了……其实在宴会上见到将军时,我一直很想问将军一个问题。」我停下剥荔枝的动作,盯着手中「衣衫半解」的荔枝缓缓问道。 「你问吧。」 不知道他听了我的问题后会不会想揍我,不过我是真的太想知道了!我犹豫再三,终是说了出口。「那个……你的头发,是真的吗?」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他望着我半晌没有说话。果然想揍我啊…… 「噗!」最后,一个低低的闷笑声传了出来。原来他不是忍着想揍我的衝动,而是忍着笑……是说他也忍太久了吧! 「怎么了,这很好笑吗?」我皱着眉头问。好吧,我承认这问题的确很可笑! 「没什么。」他笑着摇摇头,一瞬间周遭的景物彷彿失了光彩,连树上那一颗颗胭脂般艳红的荔枝都黯然失色。「只是忽然想起,似乎也有人这么问过我。」 「这很正常啊!」想到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问过这个蠢问题,气便足了些。「是人都会好奇吧!将军的头发未免也太黑太直太顺,发质好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欸?刚才那句好像有点押韵……不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头发漂亮得太不真实了,所以我才会怀疑!不过,头发究竟是不是真的啊?你还没回答我呢!」 「是真的。」他的嘴角似乎抽了一下。「有谁会整日戴着一顶假发?不热吗?」 其实我上辈子读高中时,班上有一位女同学某天突然去把一头长发剪成了跟男孩子一样的短发,因为她失恋了。但过没几天,她又展开了新恋情,开始对剪了长发悔恨不已。于是,她弄了顶长假发,此后便一直戴着,无论夏天或冬天。所以禹湮问「有谁会整日戴着一顶假发?」,答案是,有的。 不过这里是古代,我想假发应该没有那么流行,便同意地点头。「说的也是。那么头发是怎么保养的啊?也教教我吧!」 老实说我只是碰运气问问,没打算他会真的跟我分享护发秘诀,不理会我倒还好,指不定还会说什么「天生丽质」之类的欠揍话。没想到,他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用鲜血浸泡,早晚各一个时辰。」他顿了顿,突然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盯着我,缓缓地接着说:「年轻女子的鲜血,效果尤佳。」 我不动声色地挪动屁股远离他,一尺,再一尺。「将……将军说笑的吧?」 「你觉得我像是在说笑吗?」他的语气彷彿是在讨论军机要事。 我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嘴巴闭得紧紧的,生怕一开口说错话惹他生气,他会拿我的血去护发。 「事实上,的确是说笑。」过了一会儿,他用云淡风轻地语气这么补充,脸上仍旧是那正经的表情。 不要拦着我……我要杀了他…… 「哈!哈!」最后,我挤出僵硬地两声笑作为回应。兰漪你这个小孬孬……我鄙视你…… 以我目前能力还杀不死的将军大人背放松地靠在树干上,一隻长腿微微屈起,那一派恬静自适的模样真叫人火大,更火大的是还不得不承认这画面真真是赏心悦目。他淡淡地扫了我裙襬里的荔枝一眼,淡淡地扔出一句:「别偷懒。」 说好听是「识时务」、实际上是「俗辣」的我只能在心里不断默念着「不让他晓得老娘的厉害我就跟他姓」(这样就会变成「禹漪」……「雨衣」耶!这什么鬼名字?太可笑了!),又认份地继续着剥荔枝工程。 「不过将军是今日宴会的主角,离席这么久没有关係吗?」言下之意是,你怎么不赶快滚回去?你在这里害我都没办法好好偷吃荔枝,还要被你奴役…… 显然是我说的太婉转了,他没有听懂我的意思,还很认真地回答我:「应该没关係。」 「应……应该?将军既然也不确定,不如儘早回到宴席上,要是……唔!」我话说到一半,突然一个柔软带着荔枝香甜气息的东西堵住我的嘴…… 是荔枝!(不然你们以为是什么……)这死将军居然像弹鼻屎一样将荔枝弹进我张开的嘴里! 「安静了。」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帕子细细地擦拭着指尖。 我无法说话,只能瞪大着眼睛悲愤地盯着他优雅的动作。 你奶奶的……既然有帕子可擦手居然还使唤我剥荔枝……我以乌鸦嘴女王的名义诅咒你,你将来的老婆一定是个比全宝恩还可怕一百万倍的女人! 我忿忿地咬着荔枝,看着他玫瑰色的双眸,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我嚥下果肉后,又开啟了下一个话题。 「你先前不是说一个问题?」 「我算术有问题,这样可以了吗?」我淡定地说。老娘有修养,老娘不跟你计较。 「嗯,我明白了。」他恩赐般地微微頷首。「你问吧。」 「你……认识慕容桑榆吗?就是木兰帮的帮主,慕容桑榆。」 他淡淡地扫了我一眼,那双眸子里似乎又更加地云雾繚绕,让人摸不清他的情绪。「你一介宫女,为何知晓慕容桑榆?」 糟了!我现在不是兰漪,而是自幼进宫、一直待在御膳房里做事最近才调到茱宝殿的宫女兰花,我怎么会懂得这些江湖上的事,甚至连木兰帮帮主的名字都知道?我记得耀雪说过,她们帮主一直是很低调的,就连她加入了木兰帮这么久都还不晓得帮主的名字,只知道她复姓「慕容」。慕容桑榆这个名字,还是先前当皇帝时燿瞳告诉我的,可以说是从凤凰王朝的秘密情报网而来,我只是一个小宫女,知道这件事太不合理了! 我灵机一动,连忙强装镇定地解释道:「实不相瞒,其实多年前我和御膳房的宫女们随侍圣驾至行宫避暑时,曾经一个人在山里迷了路,后来还险些遭恶徒毒手……(点点点代表微微啜泣)因缘际会之下,慕容帮主救了我,而我也碰巧知道了她的名字和身分,总之,一切都只是巧合……」 我特意连用了「因缘际会」、「碰巧」和「巧合」三个跟「巧」有关的词,为的就是强调这些都是命运的安排。反正他又不是慕容桑榆,他怎么会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救过我?哼哼……真是越来越佩服自己急中生智的能力了! 「是吗?」他没再执着地追问,看来是相信我说的话了……应该吧!「我的确认识慕容帮主。不过,你为何有此一问?」 「因为你们眼睛的顏色一模一样!除了你们二人之外,我没再看过这种瞳色的人了。所以,我在想你们是不是有血缘关係。」 「血缘关係?」他略抬起眉。「嗯……可以算是有的。」 「果然是亲戚!」我了然地叹了声。「我就说嘛!你们眼睛顏色一样,又都武功高强,连发质都同样人神共愤地好,怎么可能不是亲戚?」 「你看过慕容桑榆的发?」他忽地幽幽冒出一句根本不是重点的话。 「看过啊!她的头发像雪一样洁白,简直还会发亮……」我接话接得很顺,说到后来才发现气氛有些微妙。该不会……这个也是机密吧? 「当然,同样是碰巧看见的,啊哈哈……」我打着哈哈,连忙将话题转开。「所以她是你的姊姊、还是妹妹?」 他垂下眼眸,勾了勾嘴角。「的确很多人都这样问过。」 咦?很多人都这样问过,那到底是姊姊还是妹妹? 难道…… 我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方才一瞬间涌入脑海里的想法虽然疯狂,但也不无可能……「该不会……」 「该不会,什么?」他定定地凝视着我,依旧淡然的语气却似乎带着一丝戒备。 我深吸了一口气后,缓慢而慎重地说出了我的猜测。 「该不会,她是……你娘吧?」 那瞬间,我似乎看到禹湮的眉角抽了一下,但当我再仔细看时,又是一副从容平和的模样。也是,这个人到目前给我的感觉就是「天塌下来也依旧淡定」,怎么会出现那种近似「i服了u」的表情呢? 我又将思绪转回先前的话题上,若说慕容桑榆是禹湮他娘的话,的确是有点让人难以相信,毕竟他们的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大。禹湮今年二十四,假设慕容桑榆十六岁生他好了,那慕容桑榆也该四十岁了!四十岁的人,怎么那皮肤保养的跟二十岁的少女一样,太可怕了!不过,在现代也不乏这种冻龄美魔女,加上慕容桑榆又整天戴着斗篷和面具,隔绝了害女人老化最大的元兇紫外线,自然不会显老。 越这么想着,我便越觉得这猜测的合理性有变大的趋势,还来不及跟慕容桑榆她儿子禹湮确认(潜意识里已经这么认定了,还需要确认吗?),便见禹湮站了起来,平静地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 「怎么了?」我仰头看他,趁势将一颗剥好的荔枝塞进嘴里。之前只顾着给他剥壳,自己都没什么吃,吶……真是甜呢!真想打包一些回去,让平儿也尝尝。 「我要回去了,毕竟今日宴会是为我而设,离席太久总是说不过去。」他淡淡地说道。 「你不久前不是才说『应该没关係』?」我咬牙切齿地问着,觉得自己被耍了。是谁说「善变是女人的权利」?这男人的善变程度比起女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改变主意了。」他说得理直气壮。「跟你说话简直是浪费我娘赐予我的生命,还是回去宴会上,起码还有美酒可喝。」 说完,他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连一句谢谢也没有。 我瞪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在心里将他祖宗十八代骂了个狗血淋头。好,很好!就算你曾经救过我和平儿的命,我当免费劳工帮你剥了这么久的荔枝也算仁至义尽!你这欠抽的男人,最好不要有把柄落到老娘手上,老娘樑子已经跟你结下了! 话又说回来,他还没告诉我慕容桑榆到底是不是他娘…… 被禹湮这么一搅和,我也没了吃荔枝的兴致,没多久便离开了御果园,准备回自己的住处补眠。走到一半,突然被人扯住衣角,我回过头一看,有些吃惊:「耀雪?」 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左右顾盼,确定没人盯上我们后,将我拉到一处假山后面。 「如今在宫中,你还是唤我雪儿比较保险。」她放开我,提醒道。 「我知道了。」我点点头。自从进宫那日分别之后,我便没再见过耀雪,如今见她换上宫女装,仍然是可爱小萝莉一枚。我又仔细地将她全身上下都打量一遍,看起来仍是粉粉嫩嫩,没有被虐待的跡象,看来她用着这千金小姐般的新名字在宫里还是混得很不错,杏愉前辈那「做奴才的名字就是要蠢一点才能得主子欢心」的理论根本就是唬弄我的。 「你怎么不在宴会上,我找了你好久。」 「我怕被全夜认出来,所以找了藉口溜出来。」 「你在宝恩公主身旁伺候,或许将来还有不少机会碰到全夜,你要小心谨慎,切勿被认了出来。」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拧起两道秀眉,我最看不惯的就是她明明是个青春无敌的小萝莉,却老爱摆着一张老成的脸。「说到这个,你在宴会上是怎么回事?」 「啊?什么?」我的视线开始飘移,立刻进入「装傻」状态。是说我一个二十岁的「人母」被一个十三岁的小妹妹教训,这画面实在有点诡异。 「你还装呢!」她双手环在胸前,大有我不解释清楚她便不会善罢干休的架势。 我叹了口气。「那是意外,意外!全宝恩说要看看禹湮长什么样子,便拉着我们几个宫女躲在布幕后面偷窥,结果我一不当心就被她们挤了出去。」 「这么轻易就被推倒,看来你的基本功还要再多加训练。」我的「直属」前辈耀雪一脸地恨铁不成钢,好似我给木兰帮丢了多大的脸。 我想起每日扎马步扎到只能爬行回房间那段地狱般的日子,不由得一抖,赶紧赔着笑说道:「我那是因为太突然了没有防备才会跌倒,绝对不会有下次了!再说,我一直将头埋得低低的,也没有出声,不会有熟人认出我的。」 不过,禹湮倒是认出我就是在宴会上跌倒的「阿花」。我始终没有露面,更没有说话,他是怎么看出来的?看来这个禹湮,的的确确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对了,雪儿,我问你,我们帮主有没有孩子啊?」 「孩子?」她疑惑地反问。 「差不多……二十四岁左右的孩子。」我接着补充。禹湮不告诉我,我就想办法从别的地方知道! 「开什么玩笑?」她忍不住轻笑出声。「这样我们帮主得多大了?虽然没见过帮主几次,每次也都是远远看着,但帮主看起来是十分年轻貌美的。」她的语气中充满着对慕容桑榆这「女中豪杰」无限的崇拜。 既然不是姊姊妹妹,也不是娘亲,那慕容桑榆跟禹湮到底还会有什么血缘关係? 「对了,你来找我,只是为了说宴会上的事?」我一时想不通,便索性不想了,问起了正事。 「被你这么一搅和,我都差点忘了正事了。」她有些哀怨地望了我一眼,随后收起了笑意,摆起正经严肃的表情。「对方有行动了,淑妃娘娘今日的早膳里,被人投了毒。」 「娘娘可有中毒?」我紧张地问。我没忘记自己来到宫中是为了什么,这是我第一次接任务,所以想要好好将它完成。 她摇了摇头。「幸好我有见过那种毒药,及时发现了。不过,那是连银针都试不出来的厉害毒药,看来对方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 「敌人是谁?有眉目了吗?」 「他们隐藏得太好,并没有露出马脚,眼下也只能从接手过早膳的人一一查起。我正在调查淑妃娘娘的宫里有无内贼,你想办法去御膳房查查是否有猫腻。」 「我知道了。」我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另外,后天是帮里的分部集会,你要记得准时前来。」她又提起了另一件事。 「好。」我马上应下。木兰帮每两个月便会有一次这样的集会,儘管成员分散各地执行任务,若非实在无法脱身,集会时几乎都会回来参加。木兰帮也不是第一次在皇宫里安排细作了,我们想要暂时出宫去,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原以为这次的集会如往常一样,由杏愉前辈主持,只是普通的汇报会议,没想到,到了集会那天,却发现木兰帮的最高层帮主慕容桑榆以及副帮主緋寒樱,也出现在了基地里。 第七十二章 罚她去翻墙 第七十二章罚她去翻墙 一支又一支火把整齐地悬在两侧的墙上,将整个议事堂照映得明亮无比。所有木兰帮成员皆身着黑衣,依发带顏色不同排在不同的位置,安静地站立着等候主子们发话。 我目前虽已不是最晚进入木兰帮的人,但和耀雪穆琴她们相比资歷仍算浅薄,因此还是站在最后一排的位置。 我按捺不住好奇心,伸长着脖子朝最前方的慕容桑榆遥遥望去。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总觉得她和我几年前见到时没太大的改变。她仍是穿着一袭血红色斗篷,遮掩了所有的身形,带着银质面具的脸在大大的帽沿下覆上一层阴影,火光投影在那张精緻的面具上,忽明忽灭地闪着微光。别说她这打扮完全隐藏了面目,就连头发也没露出一根。我想说不定连杏愉前辈她们都不晓得自家帮主的头发是雪白色的。 我努力撑大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慕容桑榆看,想要从她身上找出一丝一毫四十岁女人的痕跡。结论是,她把自己包成这样,我若能看出个所以然来委实是神蹟,因此我只得放弃,又将思绪往另一个方向转。 我真想问问她:在天罗国这种湿热的地方还穿着个大斗篷,何必呢?你不热我看着都替你热了…… 「各位姊妹们,今日我与帮主前来,主要是看看各位近来状况如何,你们毋须紧张。」副帮主緋寒樱站在慕容桑榆下面的位置,声音虽然清细,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清楚听见。 我在心里腹诽着:还叫我们不用紧张,看着你那张冰块脸,我们能不紧张吗? 在木兰帮里虽然有分阶级,但彼此相处时却是十分平等的,就算对着帮主,我们也能用「我」自称,而那些所谓的高层们称呼我们时则是称「姊妹」,毕竟大家都是女子。因此,我们对上司们虽「敬」,却不畏。 然而緋寒樱正是少数能让帮里成员们望而生畏的高层之一,就算她不讲话,那一张「冻死你不偿命」的冷脸就足以让人退避三舍。相较之下,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的慕容桑榆给人的感觉反倒平易近人些。 緋寒樱和我几年前初见时似乎也没有太大的不同,仍是冰山美人一个,也仍穿着跟她冰块形象很搭的冰蓝蚕丝裙装。这女人……好像也偏爱蓝色的衣服呢!怎么最近常遇到爱穿蓝衣的人…… 「赵太守那个案子,你们做得不错,不过以后……」緋寒樱开始发表对一些重大任务的看法,底下的人皆专注地聆听着。当她发问时,则多半是由杏愉前辈回答,穆琴偶尔也有答上一两个问题。穆琴武功高强,做事沉稳仔细,我们都认为她会是杏愉前辈的接班人。 她们说的这些案子我都没有参与到,不过训练时也曾听其他出任务的成员们提起过。虽然没有什么共鸣,但我还是认真地听着,也许这对将来我出任务时会有帮助。 说着说着,忽地听緋寒樱话锋一转:「听闻,你们这里藏了个男孩儿?」 我的神经立刻绷紧。这里唯一的男孩,只有平儿。 议事堂里陷入一片沉默,大家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很多人都对平儿有了感情,现在緋寒樱这么一问,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要对这件事发难,因此没有人敢出面承认此事。 「不说话,那就是有了?」她语调微微上扬,听得眾人一阵毛骨悚然,然而那张冷艳的冰山脸上,却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木兰帮一向只收女子,眼下突然多出个男孩,谁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回副帮主的话,那男孩是我的儿子。」我站了出来,缓缓走至最前面,恭敬地垂下头。 当初是我苦苦相求,再加上耀雪帮忙求情,穆琴才答应说服杏愉前辈让我和平儿留下来。大家都对我们母子俩十分照顾,我不想因为这件事连累了她们。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是因此被赶出木兰帮,我无话可说。 「把头抬起来。」她吩咐道。 我顺从地抬起头。她盯着我半晌,微蹙起眉。「似乎没看过你。你是谁?」 「我名叫兰漪,原在春香院教授舞蹈,半年前才加入木兰帮。」我如实回答。 「你说那男孩是你儿子?」 「是。」我点点头。「我和夫君原是凤凰王朝百姓,夫君不幸早逝,留下我和孩子两人孤苦无依,为了讨生活,才辗转到天罗国来居住。没想到我们母子俩屡次遭恶人所害,差点就成了刀下亡魂,我必须拥有自保能力,才能保护我的孩子,因此决定带着儿子投奔木兰帮习武。眾姊妹们起初不愿,是我不断哀求才勉为其难收留我们入帮,若有任何不妥之处,全是我一人之过,与她们无关,还请帮主与副帮主切莫责怪她们!」 我这么一大段文言拗口的自白,就算不够感人肺腑,也该心有戚戚焉吧!我都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那么卑微,还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纵然有错,也不至于把我和平儿就这么赶出去吧!不过,緋寒樱的心肠不晓得是不是同样也用冰块做的,对她能否起作用说实话我没太大把握。 话说回来,怎么我刚才在说话时,一直感觉有道探究的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看。我顺着目光的方向疑惑地看过去,当我对上那双玫瑰色的眼瞳时,猛地一惊,又赶紧收回视线。 奇怪,慕容桑榆干嘛那样看我?她那审视的眼神……就像是检察官在侦讯嫌疑犯,让我浑身发毛,总觉得她的目光彷彿要直透进我的内心深处,看我是不是在说谎。虽然我那段话是浮夸了些,扣除那些形容词基本来说也都是实话啊!帮主什么的,果然都是可怕的角色…… 「帮主、副帮主,平儿……那孩子,虽然是个男孩儿,但是他十分乖巧听话,从未给帮里带来任何麻烦,请帮主、副帮主开恩!」杏愉前辈站到我身旁,低下头替我求情着。 「请帮主、副帮主开恩!」身后一片响亮的附和声随之响起,我怔怔地转过头,看到底下那些姊妹们,全都和杏愉前辈一样,低垂着头,替我和平儿求情。 我顿时无比动容,有这群姊妹们如此待我,就算最后真的得离开木兰帮,我也觉得值得了…… 显然,緋寒樱的心真的是用冰做的,还是万年冰砖那种。「你们倒是团结,只不过规定就是规定,要是因为一时心软就放纵,那么还要帮规做什么?我们可不是什么慈善组织!」 「副帮主,此事似乎不是没有先例,桑国的馨仪前辈不是也有个儿子吗?」这次换穆琴站到我另一侧问道。 「穆琴,你在帮里也有一段时间了,难道不知道馨仪是入帮之后才发现怀有身孕的吗?那是迫不得已的特殊情况!」緋寒樱的语气里带着责备。「而她,是一开始就带着儿子进来的,这两者岂能相提并论?」 穆琴虽心有不甘,但也无话可说,只能闷闷地垂下头。她当然知道这是特殊情况,早在耀雪拿这件事替我求情时,她就阻止过了,可明知如此,她却还是愿意为我站出来提及此事。 这样就够了,穆琴,谢谢你。 我望着緋寒樱,坚定地开口道:「一切处分我都愿意承受,请副帮主不要怪罪她们!」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她冷哼一声,正要说出处分,却见一直不动声色的慕容桑榆抬起手,阻止了她。 「帮主有何吩咐?」緋寒樱有些讶异地看向慕容桑榆。 慕容桑榆的唇几不可见地掀了掀,然后就看见緋寒樱凝着脸点了点头。原来她们是用唇语交流的。 「帮主说,她想见见那孩子。」緋寒樱转而看着我。 见事情有了转机,耀雪便连忙自告奋勇地把平儿从房间带了过来。 「娘……」平儿本来正在睡觉,被这么叫了起来,脸上还带着些睡意。他揉揉惺忪睡眼,看了看四周,有些被这么浩大严肃的场面吓到。「这是在做什么?」 我拍拍他的头,弯下身,指着前面的慕容桑榆跟緋寒樱说道:「平儿乖,给帮主姐姐和副帮主姐姐问好。」 平儿虽没见过眼前这两人,但还是乖巧地朝她们点头问好:「帮主姐姐好,副帮主姐姐好。娘,这两个姐姐都好漂亮喔!」 「哼,小小年纪就油嘴滑舌。」緋寒樱不以为然地哼了声。真是个不可爱的女人,这么难讨好…… 平儿有些害怕地拉着我的裙角仰头望着我,我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给他个安慰的眼神,意思是:那个姊姊大概是大姨妈来,所以心情不好,我们不跟她计较。 慕容桑榆则是定定地盯着平儿的脸看,那双玫瑰眸子里有着疑惑、探究、似曾相识,还有许多我弄不清的情绪。 她缓缓走了下来,俯下身来更仔细地打量着平儿。平儿下意识地往我怀里缩了缩,而我困惑地盯着她莫名的举动。她想做什么?难道她以为平儿是她走失的儿子?可她不是已经有禹湮这么个二十四岁的儿子了吗?(人家又没承认……)这样两兄弟的岁数未免也相差太多了吧!(完全偏离主题了……) 良久后,她拍了拍平儿的头,直起了身子。 眾人不禁一愣,帮主这是……什么意思? 就连緋寒樱也没搞懂她的用意,试探地询问:「所以帮主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慕容桑榆转过头去,似乎又用唇语对緋寒樱说了些什么。只见緋寒樱万年不化的冰山脸上表情突然变得奇妙,就在所有人猜测等待的目光中,慕容桑榆勾了勾嘴角,扬长而去。 大家还在疑惑为什么帮主就这么瀟洒地走人时,却听见緋寒樱慢慢地开口。「帮主下令,虽然可以不用让兰漪退出木兰帮,但帮中规矩被破坏是事实,处分还是不能免去的。至于处分是……」 我屏住呼吸,等待着自己将要面对的惩处。 她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嗓音中似乎带着点迟疑。「处分是,罚兰漪去练习翻墙两个时辰。」 我的下巴差点掉了下来。翻墙?这……什么跟什么啊! 虽然这是一个看似很蠢、实际做起来更是蠢的处罚,但不得不说翻完两个时辰的墙后我的翻墙速度与姿势的好看程度提升了不少,但也实在够累人的! 我汗流浹背地用颤抖发软的脚拖着步伐将自己移回房间,才走到走廊上,便远远看见耀雪牵着平儿站在门口等候。 「哎呀!你总算回来了。」耀雪边喊着边带着平儿朝我快步走过来,和平儿一人一边搀扶着我的身子。「还走得动吗?」 我朝她疲惫地笑笑。「可以,只是身体有点痠痛而已,可能是太久没这样被操了吧……」 「娘……」平儿担忧地仰着小脸望着我。「是孩儿害你被处罚吗?」 我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不关你的事,娘早就预料到会有这天了,况且这处罚比想像中已经来得轻松许多。娘在宫中的这些日子,有没有乖乖听话?娘看看……咦?好像又长高了些!我儿子真是帅……」 「你才进宫不到十日,最好能看出他有没有长高!」耀雪忍不住吐槽。「先别说这么多,赶紧进去歇息吧。」 我被扶到了房间里面,平儿贴心地替我捏着腿,而耀雪则是倒了一杯水给我。 「谢谢。」我接过杯子,随即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流了这么多汗,差点没渴死。 「对了,你怎么没告诉我这次集会帮主跟副帮主也会来啊!」我用手背抹了抹嘴巴,将杯子随手放在一旁小几后问道。 「我事先也不知情啊!」她一脸无辜。「帮主她们这么忙,不会只为了个集会到天罗国来,应该是有事要办正好到附近,才顺便过来看看。」 「这样啊。」我点点头,表示理解。「不过,帮主处罚人,一向这么……有创意吗?」 耀雪耸了耸肩。「我也没见过帮主亲自下令惩处,如若我们犯了错,一直都是依照帮规处置。但是帮规里没有规定带着儿子入帮该如何处置,所以帮主这么处分……也许有她的用意吧!像帮主这类人处事一向高深莫测,不是我们能妄加揣测的!」说完,她的大眼睛又变得晶晶亮亮的,里面盛满了对慕容桑榆的崇拜。 此刻我根本顾不上帮主到底有何「高深莫测」的用意,我只注意到一句话──帮规里没有规定带着儿子入帮该如何处置…… 娘的!我还以为是我入帮时间还太短,对帮里的规矩不甚熟悉,原来还真的没有这一条啊!这些人知不知道甚么叫作「罪刑法定」?明明没有明文规定的罪责,居然还要处罚我,我也是有人权的好不好!翻墙也是很累的好不好! 这么一想,心里顿时无限憋屈,感觉身体的痠痛又提升了一个等次,苦着脸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对平儿说道:「乖儿子,待会儿这里也帮娘捶捶。」 「说到这个,你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帮主和副帮主吧!」耀雪满脸兴奋地凑了过来,坐在我的旁边。「怎么样,有什么感觉?她们很美丽对吧!」 老实说,不是第一次见了。再老实说,慕容桑榆包成那样,还能看得出来她到底漂不漂亮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不过从她没被面具遮掩住的那半张脸和那双绚丽的玫瑰色眸子来判断,除非她的脸上有个大胎记或被火烧过之类的,不然应该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至于緋寒樱,就是个冰山美人,虽然我一直强调前面的「冰山」二字,但不可否认剩下的「美人」也是个明摆着的事实。 于是,我赞同地点了点头。「的确是美人。」 耀雪这个迷妹一听我认同她的偶像们,瞬间两眼放光,用一种「你真识货」的表情对我笑着,还很豪迈地拍了下我的肩。「我就知道你的眼光没问题。」 我咬着牙,嘶了一声,幽怨地斜睨了她一眼。「我的骨头都要散了,你还这样对我,是要我早死早超生吗?」 她难得小女孩般地吐了下舌头,歉意地笑笑。「抱歉。」 看到小萝莉这么一笑,我的心顿时就软了。和我相处了这大半年,她也被我影响了不少,比较有点这年纪少女的模样。我看着她老糟蹋她青春花漾的脸蛋,像个老太太一样沉着脸就觉得不顺眼,因此一直试图改造她,目前还有不少待进步的空间。 「和你开玩笑的啦!」我没志气地说,回过头发现平儿捶完我的腿要来捶肩膀,心里是满满的欣慰。这个儿子真是没白养啊!「你说帮主今天拍平儿的头,是什么意思?」 「应该是表示喜欢他吧!平儿这么讨喜,人见人爱,很多人第一眼见到他就喜欢了。」耀雪笑瞇瞇地看着平儿说。 「这么简单?」我有些错愕。我还以为她又要跟我说什么「帮主自有她高深的用意」……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你们给我小心一点,否则当心脑袋不保。」我平静地说出心里的推测。 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你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可怕的东西啊!这怎么感觉很像皇帝会说的话?放心吧!我们帮主虽然和我们一样逼不得已杀过很多人,不过绝对是个好人的!」 我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你又知道了?难道她脸上写着「我是好人」四个大字?连我都不敢说自己是好人了,你居然还说得出一个杀手组织帮主是好人这种话,实在了不起!另外,不巧小女子我,还真当过一段时间的皇帝…… 「你说帮主是好人,怎么说?」她都用那么期盼的眼神望着我了,我再不开口问岂不是太没良心? 她立刻神情激动地替我「解惑」,因为是谈论别人的八卦所以音量自动压低了些。「我也是听说的,据说有次帮主出任务时,发现要追杀的对象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当下转身就离去了。你说,这不就是表示帮主宅心仁厚、于心不忍不愿多造杀孽吗?」 我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说:「我怎么觉得,帮主是因为判定那人没救了,早晚都得死,所以懒得多此一举拔剑……」 我一如预料地被她瞪了一眼,因为我把她偶像的「宅心仁厚」曲解为「因为懒」。 在她发难之前,我赶紧转移了话题。「不说帮主了,说说副帮主吧!她……是不是还没成亲啊?」 我实在很难想像谁有勇气娶了緋寒樱这尊冰雕回家摆着,每天看着都觉得冷。 她脸色缓了下来,点了点头。「那是当然。虽然木兰帮成员可成亲生子,但那样就得退帮,以免出任务时有牵掛。也有像你这种丈夫死后才入帮的,不过帮主跟副帮主确实都尚未成亲。」 「等等……你说,帮主也还没成亲?」我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是呀。」她理所当然地回答。「我还记得你上次问我帮主有没有二十多岁的孩子呢!真是太离谱了!」 我没有半点被她嘲笑的不悦,只是低着头逕自陷入沉思。 如果慕容桑榆没有成亲,那么禹湮从是哪里来的?未婚生子?嗯,不是不可能,但似乎有点太前卫了,这里可是保守的古代…… 好吧,总结慕容桑榆的视觉年龄和尚未嫁人的事实,慕容桑榆与禹湮的身世关係之谜,起码可以剔除掉一种可能性── 慕容桑榆不是禹湮他娘。 我再次回到宫中时,全宝恩还没起寝。 我一边和其他「三阿」宫女们准备公主的洗漱用具,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对了,今日的酒席……夜王殿下会来吗?」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不同于上次的洗尘宴会,今日全棠只邀请禹湮一人共用午膳,算是比较小型简易的酒席,当然,少不了全宝恩。 对于全宝恩来说,这是相亲大会;对于禹湮来说……我想应该是鸿门宴吧! 虽然禹湮好几次都差点把我给活活气死,不过我还是忍不住同情了他一下。将军大人,您……要坚强啊! 「夜王殿下今日似乎有场重要的会面,因此没能入宫。」阿莲回答。 呼……好险!我在心里暗自舒了一口气。 之前住在夜王府的时候,我知道全夜上朝入宫时偶尔会去看看全宝恩,毕竟他们兄妹感情算是很不错的。我进宫后这些天始终惴惴不安,想着会不会碰上全夜,所幸到今日为止,我只有在那天宴会上见过他。 我本来还担心今天全棠会不会也把全夜叫来,美其名曰「家聚」,实则和全夜一起对禹湮施压,「逼娶」全宝恩,我无法确定到时再说肚子疼还有没有用。 至于全棠嘛……那就完全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他根本不知道我是女的,也没见过我如今这张脸。 想着想着,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奇怪……阿花,夜王殿下不来,你怎么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阿菊凑近我,怀疑地扬起了眉毛。 「呵呵,是你看错了吧!」我乾笑着捧着脸盆后退几步。不好,一时忍不住得意忘形!兰漪,你现在可是个特务啊!特务的条件之一是什么?是喜怒不形于色!看看我们伟大的慕容帮主,那才叫喜怒不形于色的最高境界,看得出她在想什么的只有神而已!(因为她戴着面具……) 「唉,我们可是为此惋惜了好久!」阿槿边说边叠着毛巾。「最近夜王殿下都不怎么到茱宝殿来,本来还想说可以藉着这次机会见到他呢……」 阿莲跟阿菊连连点头附和。 「你们都那么喜欢全……呃,夜王殿下啊?」我暗自捏了把冷汗。刚才说得太顺口,忘了现在自己不过是个宫女,差点就要喊出他的全名。 「难道你不喜欢吗?」她们一致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盯着我。 「呃,喜欢……当然喜欢嘛!」我继续乾笑。我怎么就忘了全夜是「天仙夜王」、全天罗国上下女性(也许还有男性)同胞的超级偶像,这皇宫里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夜王殿下怎么至今还没娶妃啊!虽然他娶妃会让我们心碎,但总是该成家立业的啊!」阿槿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后,才压低声音凑近我们说道:「你们说,殿下会不会是有隐疾?」 「噗!」 「阿花,你笑什么?」她们再次齐齐望向我。 「我……我只是觉得应该不是这样……」对不起,我尽力了,但实在忍不住。全夜啊!你再不成亲大家真的要开始怀疑你有「问题」了…… 「这你怎么能确定?」阿槿不服气地继续说。「隐疾若是看得出来,那就不叫隐疾了。」 「是呀是呀!」其他人也深有同感地点着头。听她这么一说,我好像也不能完全确定全夜是不是真的没有那方面隐疾了,三人成虎的力量实在太可怕…… 「不过你们还记不记得今年丰年祭,夜王殿下的神舞是和一名戴面具的女子一起跳的?」阿莲忽地转了话题,听得我背脊一阵发凉。不会吧……怎么又扯上我了? 「当然记得啊!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女人,居然能跟夜王殿下共舞!」拜託,你以为我愿意吗? 「难道是哪家的闺秀?李宰相的二千金?还是张尚书的么女?」不好意思,俺只是个在青楼教舞的大婶…… 「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却从头到尾戴着面具不让人见到长相,该不会是长得太丑、不敢示人吧?」妹妹,说话小心点,姐姐我虽然不是绝顶美人,但也跟「丑」这个字扯不上边好吗? 「她要是夜王妃就算了,凭什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可以和夜王殿下这般近距离接触?」 「对嘛!凭什么?夜王殿下是大家的!」 「要是明年丰年祭她再出现,我们就……」 「绝对不会!」我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她们齐刷刷向我投来质疑的目光。「阿花,你又知道了?」 废话!我是本人,能不知道吗?可是我要怎么跟她们解释?哎哎,一时衝动又忍不住自找麻烦了…… 「你们想想,今年正好是第一百届丰年祭,才会变换花样换成双人神舞。同样的戏码每年都演,那多么无趣!」我说得极度诚恳客观,她们点点头,似乎也觉得有道理。我放下心来,一时脑袋抽风竟又补了一句:「依我看,真要弄些变化,说不定会变成『三人神舞』!」 她们瞬间如同炸药被点上燃信般,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吓得我连退三步。「一个女人就够让人恼火了,还又加上一个?绝不允许这般天理不容的事情发生在这世上!绝不原谅那两个杀千刀的女人!」 我抱紧手上的脸盆,哆嗦着道歉。「对……对不起!」 「阿花,你的身子好些了吗?」全宝恩用早膳时,我正忙着为她布菜,她吃到一半时忽地问道,声音中还因为残存的睡意带着点迷糊,就像黏呼呼的糯米糰子。 就会主动关心下人们这点来看,全宝恩不可否认地是个好主子。 我不禁莞尔。「谢公主关心,奴婢歇息一宿之后已经好多了。」昨晚我溜出宫参加木兰帮会议的藉口依旧是:肚子疼。 「你怎么老是肚子疼啊?该不会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吧!」你才得了不治之症!你们全家都得不治之症……不好,这样连全棠跟全夜都一起骂到了…… 我努力维持着大方得体的笑容。「奴婢不过是天生肠胃比较脆弱罢了,只有时候需要常常往茅厕跑,大抵来说不碍事的。」 她理解地点点头,目光中带着深深的同情。「知道了,以后你想去茅厕就儘管去,别强忍着,我知道那东西是不受控制的,万一一时忍不住泻了出来……」 「公主,现在正在用早膳呢!这话题似乎有些不妥当。」阿莲憋着笑轻声打断全宝恩的话。 既然要用悲悯的眼神看着我,就不要在那里狂抖肩膀!我偷偷瞪了其他「三阿」宫女一眼,深吸一口气,僵硬地朝全宝恩一福。「奴婢……谢公主恩典!」 我怎么觉得每次跟全宝恩说话,自己都会变成智障…… 不知道是不是受「拉肚子」话题的影响,全宝恩粥喝了没几口后,便意兴阑珊地放下了碗筷。 「早膳不合公主胃口吗?」阿槿见状上前关心地问道。 全宝恩摇了摇头。「怎么办?我好紧张啊!不知道湮哥哥会不会来和我共进午膳……」 我柔声安慰她。「将军大人一定会来的。」身为国王的全棠叫他来,他区区一介将军能不来吗?不过这么残酷的现实,全宝恩还是不知道的好。 她闻言脸色稍霽。「是吗?那太好了……」她的「太好」没维持多久,又颓然地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湮哥哥到底喜不喜欢我?」 「公主有问过将军吗?」我假装思考了一会儿后才开口问道。虽然用脚趾头也能猜到她一定问过,我也的确从禹湮那里确认过了。 「有啊。」 「那……将军怎么说?」 「我问他能不能叫他『湮哥哥』,又问他喜不喜欢我的舞,还说要天天跳给他……」 「那个,公主。」我忍不住打断她。这些台词就不必重复了,我熟悉得很。「奴婢问的是将军的回答。」 「他……他说……」全宝恩垂下头,娇羞地绞着手指。 想到禹湮那傢伙开口没几句好话,我便有些好奇他会如何「语不惊人死不休」。眼角馀光扫到当时宴会在场的其他宫女们,只见她们各个面面相覷,脸上的表情微妙无比,于是我又更加地好奇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说,他不喜欢我,不想娶我,更不想嫁给我。」 我的额头上顿时冒出无数条黑线。禹湮小朋友真是不知道「委婉」为何物…… 不过全宝恩也真是个奇葩,人家都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她了,她还有啥好纠结的? 她微微蹙起两道好看的秀眉。「当初我听到他这么说,简直难过得快要死掉了!后来……」 「后来?」我接着她的话问道,感觉那个「后来」才是关键。 「后来,阿莲她们告诉我,湮哥哥这么说或许有他的用意。我仔细一想,确实很有道理!」 直觉告诉我那绝对不会是什么有道理的东西,但全宝恩用热切的目光那样巴巴地望着我,就等着我问她禹湮的目的是什么,我也只好硬着头皮问了:「那么……将军的用意是什么呢?」 「欲、擒、故、纵!」说完,全宝恩还得意洋洋地扬了扬下巴。 乱入兰漪与凤湘翊之角色配对50问 君今日脑袋打结,但为了「某些原因」(请参照粉专公告)不敢不更文,于是决定来写个角色配对50问敷衍……啊不是!是让大家更瞭解这两隻小朋友xd 期待看到正文的朋友们,对不起!!!君跟你跪!!!君的脑袋目前呈现真空状态,但又不想硬写出凑合的文章tat大家就当打发时间看看吧!没兴趣的话直接略过也行喔!不过君写这个角色50问也是很认真的吶…… 这是从网路上抓下来的题目,原本是100问,但51问开始之后的问题……尺度有点不太适合闔家观赏xdd所以君就只写前面的50个问题~~~(其实是想偷懒==) 开始囉! ****************************我是分隔线哟呼************************** 1.请问您的名字? 兰:兰漪。 凤:凤湘翊。 2.年龄呢? 兰:目前是二十岁。 凤:我死的时候是二十岁,现在还要继续算吗? 兰:当然!必须!非得继续算!不然我明年开始就比你老了! 君:你们夫妇俩自己决定就好,我没意见。(挖鼻屎) 3.性别呢? 兰:曾经当过男的,现在是女的。 凤:曾经当过女的,现在是男的。 君:根本是人妖夫妇……(汗) 4.您的性格? 兰:这一言难尽耶!大概就是正直、爽朗、毫不做作、活泼、大方、嫉恶如仇…… 君:(冷汗打断)大姊……我们时间有限,换人。 凤:沉稳内敛、细心专注,重感情,却也因此显得软弱。 君:依照我之前的设定的话,兰漪应该是「个性暴躁易怒、爱吐槽、有被迫害妄想症,却对感情的事异常迟钝」,而凤湘翊则是「性格沉着冷静、该强势时强势该温柔时温柔」。 5.对方的性格? 兰:(怒)不是不让我说吗?不让我说就自己去看上一题啊! 凤:(温柔凝视兰)她不管怎样都很可爱。 君:(唯恐天下不乱)大哥你的「不管怎样」意味深长啊…… 6.两人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兰:我还穿着他身体的时候,那时他是我的御前侍奉宫女,第一次来拜见我。在御书房。 凤:差不多就是那样了。 7.对方的第一印象是? 兰:举止大方得体、受过良好宫廷教育的能干宫女。 凤:有变装癖又娘娘腔的变态。 兰:(不可置信)真的假的! 凤:……呵、呵。 君:打架打架! 8.喜欢对方什么地方呢? 兰:很温柔体贴,几乎没有办不到的事,给人很大的安全感。 凤:都喜欢。 君:凤湘翊你可以在虚偽一点! 9.讨厌对方什么地方呢? 兰:有事自己扛着,寧愿让我误会生气也不让我一起承受。 凤:太多人喜欢。 兰:(无辜)我也没办法啊! 君:好啦!都是我的错可以吗? 10.认为您跟对方合得来吗? 兰:废话。 凤:再也找不到和我如此契合的女人。 君:(小声)那你可以试着找男人? 11.怎样称呼对方? 兰:翊。 凤:漪儿。 君:先让我吐一下……这么噁心肉麻的叫法是谁想出来的? 12.想被对方怎样称呼? 兰:宝贝、亲爱的、honey之类的。 君:(抖)原来你这么重口味…… 凤:平儿的爹。 13.把对方比为一种动物的话,对方会是? 兰:凤凰。 凤:小狗。 君:啊哈我懂你!详情请参照第三十七章。 14.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会送什么? 兰:我自己绣的香囊。 凤:我母亲留下的项鍊。 15.如果要收礼物的话想要什么? 兰:嗯……这太多了耶一时很难决定,不如直接给我钱吧! 凤:……漪儿,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市侩? 兰:(鼻酸)我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不容易啊…… 凤: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子俩,让你们受苦了…… 君:呃,好像偏题了……算了跳过! 16.对对方有不满的地方吗?那是什么样的不满? 兰:啊这不就跟第9题一样!(怒) 17.您有什么毛病或习惯? 兰:一开始紧张时会咬指甲,可是后来就没出现了,我想应该是我那作者娘亲忘记了…… 君:啊哈哈……我是让你改了那坏毛病!(心虚) 凤:思考时会皱眉头。 18.对方有什么毛病或习惯? 兰:自己看上一题吧!(已累) 19.讨厌对方对自己做什么事(毛病或习惯之类的)? 兰:乾!这跟第9题不是差不多? 20.你因为做了什么(有什么毛病或习惯)而让对方生气? 兰:(面无表情)你因为一直问重复的问题而让我生气。 小记者(君客串):对……对不起!(冷汗) 21.两人到现在是什么关係? 兰:夫妻。 凤:夫妻。 君:(汗)这位大哥,你好像还没意识到你已经死了的事实……事实上你死后她是可以改嫁的。 凤:(怒视君)你敢! 君:我……只是计画中嘛……(小声) 22.初次约会在哪? 兰:怎样算约会? 君:呃,就算你们第一次一起出宫的时候好了。 兰:我说不出口。翊,你来说。 凤:(叹)牡丹楼。 23.当时两人的气氛是? 兰:诡异。他看到我用他的身体穿着暴露的衣服脸一直很臭。 凤:哪个男人遇到这种事能开心得起来? 君:难说。(叹,周围太多这种男人……) 24.当时进展到什么程度? 兰:君臣关係? 凤:合作伙伴。 25.常去的约会地点是? 兰:漪兰宫。 凤:御书房。 君:可怜的孩子们…… 26.对方生日了。你会怎样表现? 兰:祝他生日快乐。 君:也太随便了吧! 凤:我现在才知道自己居然……不晓得她的生日。 兰:我似乎也没提过? 君:好好好,都是我的错…… 27.谁先告白? 兰:(羞)我吧!月疏桐跟我告白后,我受了刺激自然而然就说了。 凤:其实是我。(请参照第十四章最后三句。) 28.有多喜欢对方呢? 兰:净重21克。 君:啥?这么少,你这个没良心的。 兰:(翻白眼)你这个孤陋寡闻的娘!你没有看过一篇文章吗?里面写说「21克是灵魂的重量,每一个深爱着别人的人,死后体重会减少21克,那21克便是世界上最纯洁的爱,就算人去了,可爱还在,那减少的21克将会永远留在深爱的人身边。」!(引用自《我对你的爱净重21克》) 凤:就算魂飞魄散,连灵魂都不见了,我也不会忘记她。 29.那么,爱对方吗? 兰:这还需要讨论吗? 30.被对方说什么话会没办法/弱下来? 兰:「我没有话要对你说。」那时我和他冷战,每天晚上都在他留宿的妃子宫外罚站,就等着他给我一个解释,但最后等到的却是这么一句话……那时我只觉得我的世界要崩塌了。 凤:「臣妾已不再是皇上心中唯一的妻子,如此珍贵之物,臣妾没有资格继续留下……」当时她离宫前让彩珠把项鍊还给我,还让她转述了这番话,那是我第一次感到如此强烈的绝望。 小记者:(举手)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破坏气氛,只是很好奇这么多年前对方说过的话,你们怎么有办法记得一字不漏? 君:因为是复製贴上。 ****************************我是分隔线哟呼************************** 君:好了,角色50问就到此结束! 小记者:什么?才到了30问而已耶! 君:我累了,怎样?你咬我啊! 小记者:果然是不负责任的无良后妈……(murmur) 哈哈君就说了君的话只能听一半xdd 其实这些字数已经超越平时更文的字数了啦!大家就原谅君偷工减料再减料吧>< 第七十三章 熟人相见「肚子疼」 第七十三章熟人相见「肚子疼」 「公主说的是『欲擒故纵』?『欲擒故纵』的那个『欲擒故纵』?」我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望着全宝恩,迟疑地开口再次问道,想确认刚才是不是因为我太久没挖耳屎才一时不小心听错了。 「是啊。」她极其肯定地点了点头,看见我呆愣的神情后先是不解地蹙起了眉,随后像是顿悟了什么般,纠结的眉头舒展开来,露出个了然的笑容。「我知道了,你不明白『欲擒故纵』是什么意思对吧?这个成语的确有点难度,你不若我这般冰雪聪明,无法理解也是情有可原的。」 还真感谢你的体谅啊……我简直欲哭无泪,本想用力摇晃她的肩膀叫她清醒一点,但看她这种反应,一股深深的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罢了,我们不是同一个星球的人,用普通人话是无法沟通的。 我冷着脸将目光一一扫过站在一旁的阿莲、阿槿、和阿菊,她们接收到我无声的质问,纷纷心虚地别开头。 好样的!你们这样误导无知单纯的小妹妹,难道不怕晚上作噩梦? 「公……」我正又要说话,阿莲却匆忙拉住我的袖子。我回头一看,她带着祈求的神情对我摇摇头。 我对她挤出一个苦笑,然后才面向全宝恩。「奴婢愚钝因而多此一问,公主认为如何自然是如何。」 身后的阿莲这才松开手,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唉,我居然也变成帮兇了……虽说这是善意的谎言,但毕竟治标不治本,只希望当全宝恩了解真相时能够承受得住。 「总之,今天我一定要给湮哥哥留下一个好印象!」全宝恩斗志高昂地握起拳,信心满满地宣佈着。她说完后微微歪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事,随后用一种兴奋期待的眼神望着我。「对了,阿花,你以前不是在御膳房里做事的吗?」 看着她那闪闪发亮的琥珀色大眼,我忽地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是……是呀。公主为何突然问起此事?」 「你自进宫起便在御膳房当差,想必厨艺很是不错吧?」 完了,假造御膳房宫女身分,却忘了衡量自己的厨艺有几两重……我是有个厨艺非凡的好朋友陈曦,但我本身根本没有任何厨艺可言啊!顶多就是吃了不会拉肚子……「其实奴婢资质平庸,待在御膳房多年也只是打打下手,谈不上什么厨艺。」 全宝恩一脸不相信地摆摆手。「你就别再谦虚了吧!」 这不是谦虚好吗?姊从来不知「谦虚」为何物! 我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地让我的表情看起来很诚恳。「奴婢说的是实话,和御膳房那些御厨们比起来,奴婢的厨艺……唉,不提也罢!公主若是有需要,儘管吩咐御厨们就是了,相信他们的手艺一定能让公主满意。」 「我也知道那些御厨们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她厌烦地用汤匙搅着瓷碗里的粥。「可是吃惯了他们做的菜,早就没什么感觉了。阿花你的鬼点子最多,你帮我想想有什么菜能让湮哥哥留下深刻印象,最好从此就离不开我了!」 「啊?这……这太为难奴婢了……」是说因为一道菜才离不开你,这也不是真爱吧! 「我相信你可以的,我对你有信心!这件事交给你负责,就这么说定了!」全宝恩单方面地「说定了」之后,便边哼着小曲儿边又喝起粥来,那欢快的样子看得我直想痛扁她。 于是,我莫名其妙被赋予一项艰鉅重大的任务:想出一道能让禹湮吃了从此离不开全宝恩的菜。 就和禹湮短暂的两次会面经验来看,我实在不觉得他这个人会离不开谁,更何况对象还是全宝恩,我想大家对她只会避之唯恐不及吧! 乾脆在菜里下毒?让禹湮中了毒之后再威胁他必须娶了全宝恩才能得到解药?不过禹湮都当到了一国的大将军了,会这么容易就被下毒吗?假使他真这么蠢中毒好了,他是在天罗国出事的,到时候会不会引发两国军事衝突啊? 不妥不妥……还是想想禹湮喜欢吃什么吧!荔枝……荔枝……荔枝……好吧,除了荔枝之外,我实在不知道他还觉得什么东西好吃,更何况他也未必真的喜欢吃荔枝,或许只是一时尝尝鲜罢了。 唉唉,该死的全宝恩!给我出这什么难题啊! 我边烦躁地叹着气边走到御膳房门口时,正好碰见耀雪。 「耀……雪儿。」我正要喊她原本的名字,看见她瞪了我一眼,才赶紧改了口。「你怎么在这里啊?」 「淑妃娘娘今日午膳想吃清淡些,我便来御膳房打点打点。倒是你,怎么看起来愁眉苦脸的?」她挑起眉疑惑地问道。 还不都是全宝恩在那里发神经!我本想这么跟她说,但考量到如今是在人多嘴杂的宫中,便又将话吞进肚子里。「雪儿,我问你,你觉得什么样的料理会让你印象深刻?」 「嗯……」她凝神仔细思考了一番之后,缓缓开口。「特别难吃?」 我要是真做了一道特别难吃的料理端上去,在禹湮留下深刻印象之前,我应该已经先被拖出去砍头了吧! 「还有呢?」 「要不然……特别好吃?好吃到终生难忘?」 很抱歉,我想我就算到了下辈子也没有这种厨艺……我又叹了口气。「还有没有别的?」 「你到底要做什么啊?」她奇怪地睨了我一眼。 「你别管这么多,先回答我就是了。」 她虽然觉得莫名其妙,还是听话地继续绞着脑汁。「我觉得,从未吃过的料理,应该印象会深刻些吧!人对新奇的事物总是比较感兴趣。」 「从未吃过的料理是吗……」我摸着下巴,认真地思考起她的话。 耀雪转头望了望四周,确认没人注意到我们之后,将我拉到了一旁的角落,压低声音说道:「这几日我藉着打理膳食的名义来御膳房暗中探察后,总算锁定了一个目标。」 「是朝霞宫的人吗?」我之前也曾偷偷观察时常进出御膳房的可疑人士,发现朝霞宫的一名太监时常在淑妃的膳食周遭晃来晃去。虽说朝霞宫德妃的膳食准备位置本就和淑妃的邻得近,但我还是觉得可疑,或许是那太监天生就长了一张獐头鼠目的脸,看着就觉得是坏人。 「没错,我调查了一番,发现在淑妃进宫之后,全棠到朝霞宫的次数明显少了许多,也许德妃就是因此和淑妃结了怨。」 「可是她们的关係不是挺不错?」 「别傻了。」耀雪极其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那不过都是表面功夫罢了,在这深宫之中,又有几人能够真心相交?」 「是吗……」我忽然想起了在凤凰王朝后宫的时光,不晓得那时候在眾人的眼里,我和陈曦的好交情是不是也只是做做表面功夫?不过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姊妹这是不变的事实。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她过得如何,找到好归宿了没…… 「我这几日都要值夜无法抽身,你去朝霞宫里查查,看看有无线索,若有发现随时通知我。」耀雪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拉回。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今夜就去朝霞宫走一趟。」 「一切当心!听闻全棠近日抓宫里细作抓得紧,你一定要留意,切莫露出马脚。」耀雪严肃地抬手放在我的肩上。「若有差池……木兰帮的规矩,你是知道的。」 「嗯。」我挤出一个苦笑。希望一切顺利,我不必走到那一步…… 然而,在夜探朝霞宫之前,我还有一项难题尚未解决。在我绞尽脑汁,几乎就要拔光自己头发后,终于找到了灵感。 最后,我端上桌的菜餚果真让禹湮印象深刻。因为他一贯淡定的脸上总算出现了不淡定的表情,眉角微微抽搐地盯着面前的食物,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这是……厨馀吗?」 全棠同样微愕地用汤匙缓缓翻搅着禹烟口中的「厨馀」,那怀疑好奇却又有点抗拒的神情就像是外国人第一次见到臭豆腐。「寡人自幼生活在宫中,也算尝遍各式珍饈美饌,却是未曾见识过此等……佳餚。宝恩,你倒是说说看是从何处得知这道『特别』的料理?」 即便全宝恩再单纯再无知,也绝对看得出来全棠和禹湮对于这道从未见过的料理是畏惧多于喜爱。她朝躲在角落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我拋来一个幽怨的眼神,招了招手要我过去,声音里带着已预见计画失败后的自暴自弃。「阿花,你自己来解释一下吧。」 先前在我将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桌时,全宝恩也是露出和全棠禹湮一模一样的愕然表情,迟疑地询问我这样的「美食」真能掳获禹湮的胃和心吗? 老实说,我自己根本也没啥把握。禹湮这个人有点怪怪的,若是中规中矩的珍饈佳餚他见多了定难以入眼,说不定这种另类的食物反而对他胃口。但我这番推论完全没有根据,也不好向全宝恩解释,便随口告诉她什么「色香味俱全」都是骗人的,一道菜的色与味只能择一无法兼具,这道菜长得这么「其貌不扬」,可见它的味道一定是绝妙无比,而她还真的就相信了。 我快步走至桌边,儘管此刻心里是无比心虚,脸上还是维持着一派从容平和。「回陛下,这是道异国料理,叫作『石锅拌饭』,顾名思义就是把饭放进石锅里拌一拌。」 我都已经解释得如此白话,但还是很显然地还是有人听不懂。禹湮仍是不死心地继续追问:「真的不是厨馀?」 老兄,你为什么要对厨馀如此执着?难道你真的要听到我承认把厨馀端给你吃才开心是吗? 我努力克制住想骂脏话的衝动,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对禹湮说道:「回将军,这当然不是厨馀,所谓的厨馀是指不要的剩饭剩菜,这些都是御膳房刚做出来的新鲜饭菜呢。」 你最好不要再逼我,否则我一时衝动,就会忍不住将「其实本来是要用剩饭剩菜只是在凡事讲求新鲜的奢侈皇宫里根本找不到剩菜因此才不得已重新煮」的事实说出来! 我端上桌的,正是经典韩式料理「石锅拌饭」。我不确定古代中国是不是已经有类似「拌饭」的料理,但我确定对于这时空的人,至少是对于这些从小吃惯精緻美食的王公贵族们来说,石锅拌饭绝对是他们前所未见的菜餚。 其实石锅拌饭好好摆盘的话卖相也是可以很不错的,只是我怕他们当便当那样吃,不晓得拌饭之精随就是要「拌」来享用,因此便先帮他们提前把料和饭拌好了。好吧,我承认看起来是有那么一点像厨馀啦…… 全棠和禹湮互望了一眼,彼此交换个「要保重啊」的鼓励眼神,然后便各自拿起汤匙,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匙饭,又挣扎了几秒鐘后,才用宛如上战场般视死如归的气势将饭送进嘴里。 「咳咳……好辣……」两个人嚼了没几下,便被呛得面红耳赤、连连咳嗽,甚至还飆出了眼泪。 我淡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废话!我加了这么多辣椒,怎么可能不辣?更何况,我还特意问了御厨如何让料理看起来不辣,实则辣到让你哭着叫妈妈(这只是打个比方……),他们没有防备,辣劲上来时才会更加措手不及。 我不是要整他们,只是为了达成全宝恩要的效果。按照她的逻辑来推理,禹湮不理她叫作「欲擒故纵」,那么他被辣到呛出泪来在全宝恩小朋友来看就应该会是因为太好吃而感动到「喜极而泣」,这不就代表了他对料理印象深刻吗? 为了避免全宝恩难得脑袋正常没往这方面想,我在事前还特别告知她要是禹湮吃到流泪,就表示他非常非常喜欢这道菜。果然,全宝恩见状欣喜万分地对我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只能心虚地朝她回以一个浅浅的微笑。 善哉善哉,这是个善意的谎言…… 「虽然奇辣无比,但是滋味却是出乎意料地好。」全棠缓过劲后,有些惊奇地凝望着石锅中的拌饭。「将军你说是吧?」 「的确不错。」禹湮也赞同地点点头,看起来不像是在敷衍。他会认可这道菜,我有点意外,却也不那么意外。或许拌饭就是为禹湮这种懒人设计的,大大地省去了挟菜的麻烦,不正好适合他? 「这『石锅拌饭』是你做的?」全棠忽地将目光投向我。因为只是简单的家宴,他并未着正式龙袍,一袭碧色流云锦袍让他华贵中多了些柔和,那张几乎没留下岁月痕跡的脸上因为吃辣而泛着淡淡的红晕,我彷彿又回到了和他初遇时,在御果园里吃荔枝谈天的轻松时光,那时我们没有身分的顾忌,单纯是两个气味相投的人尽情言欢,然而如今他是君,我是婢,却是再也不能那般自在的相处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唏嘘,垂下了头,藏起脸上不属于一个普通宫女该有的情绪。「回陛下,是奴婢做的。」所谓的「做」,就是指将御厨煮好的饭菜和调好的酱通通丢进石锅里拌一拌。 「你做得不错。」全棠的嗓音中带着讚赏。「不过……你是新来的宫女吗?怎么瞧着如此面生?」 他该不会开始怀疑我是混进宫里的细作了吧?听耀雪说他最近抓奸细抓得紧……不会的,我应该没露出什么端倪才是,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我在心里做了一番建设平復心情,正思索着要如何回答才能不让他起疑心,全宝恩却抢先替我解释了。 「她叫作『阿花』,才刚来没多久,皇哥哥你还记得吗?前几日迎宾宴会上有一个宫女跌倒,就是她啦!」 我死死攥住拳头,才没一时衝动朝全宝恩比中指。我正想大家都快忘记这件羞耻至极的事了,她居然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眼角馀光瞄到仍是一脸超然淡定的禹湮嘴角竟微微抽动,我终是忍不住抬起头来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却正好迎上他投来的目光,我顿时一窘,又赶紧低下头去。 全棠思索片刻后,像是终于想起这件事,语气变得轻快,带着浓浓的兴味。「寡人想起来了,那天的确是有个宫女想要一睹禹湮将军风采却不慎跌倒,原来就是你啊!抬起头来让寡人仔细瞧瞧。」 这不就是宫廷小说里常出现的经典桥段吗?女主角抬起头后,皇帝惊艳于她绝世的美貌,从此开始留意起女主角,进而展开一连串的爱恨纠葛……只可惜,我并不是那有着绝世容顏的女主角,和全棠一起经歷这看似浪漫的事也没有半分旖旎色彩,只有说不清的古怪与彆扭。 我坦然地抬起头正视他,索性让他一次看个够。反正他没见过我这张脸,我也不怕他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可见我的确不是个绝世美人,全棠看见我的长相后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只是点了点头,笑着望了对面的禹湮一眼。「听闻你仰慕禹湮将军已久,今日将军就在面前,你可有话想说?」 我的眉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奴婢无话可说。」 全棠继续人畜无害地笑着。「没关係,你就放心说出来吧!今日是因为你做了道好菜,寡人才给你这机会。听说在桑国,那些仰慕将军的女子为了见将军一面什么疯狂的事都做得出来,这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你可要好好把握了。」 那还真是谢主荣恩啊……我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将目光扫过同样是当事人的禹湮身上,他却是一副「不关我事」的悠哉表情。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委婉却真挚的口吻再重复了一次:「奴婢是真的无话要说。」 全棠似乎因为眼看就要错过一场好戏而略显失望。他张了张唇,想要再鼓励我「勇敢」说出来,我赶紧朝全宝恩递出个求救的眼神。自己造的孽,你给我自己来收拾! 「阿花她生性害羞,皇哥哥你就别再逼她了!」全宝恩接收到我的求助,便连忙拉了拉全棠的袖子阻止。虽然她的理由让人无言,但至少全棠没再继续逼我向禹湮「告白」了。 「好吧。」全棠有些沮丧地耸了耸肩。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傢伙!他探头往宫门口望了望。「不过夜弟怎么还没来?」 我闻言顿时身体一僵。全夜要来?怎么会?不是说他今天有重要的会面吗? 「夜哥哥要来?」显然也没接收到这讯息的全宝恩替我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与城中商贾的会面提前了,所以他结束后便会过来。夜弟说他有好一段时间没见到你了,想一块儿来看看你。」他边说边替全宝恩和禹湮各斟了一杯酒。 全宝恩一喜。「太好了,除了在上次宴会见过夜哥哥,我也好久没和他好好说说话了……」 全宝恩接下来说了些什么我已无心注意,我只知道,全夜待会儿就会过来,而我根本没易容,要是被他认了出来,事情就大条了! 怎么办?继续待在这里,难保全宝恩又会有事没事把我叫过去,少不了要跟全夜接触……看来得找个藉口暂时离开这里!没办法,只能再用那个烂招了。 我下定决心后,便弯下腰,捂着肚子开始低低呻吟:「呃啊……好痛……」 全棠最先注意到我的异状,他放下酒壶,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奴婢……奴婢忽然感到肚子一阵绞痛,兴许是吃坏东西了,请陛下……恩准奴婢暂时离开一下。」我一边说着还不忘蹙眉呻吟,对于装「肚子痛」这件事我已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你又肚子疼啦?快下去吧!如若身体还是不适的话就好好歇息,这里人够多了,你不必赶回来伺候。」全宝恩同情地皱起眉,连忙摆手要我退下去。 「谢陛下、谢公主。」我语带虚弱地道了谢后准备退下,却在转身的瞬间对上禹湮的目光,那双玫瑰眸子里正闪着高深莫测的光芒。 我心底一虚,脚步滞了滞。该不会他已经看出我是装的了吧?不管了,就算他真的知晓实情,我想他也没有那个间情逸致揭穿我。 想到这里,我继续移动步伐,加速退出茱宝殿前厅。 按常理全夜一定会从前门进来,为了避开他,我便打算从后门离去。演戏要演全套,因此直到出后门前我一直维持弯腰抱着肚子的姿势,以免被人发现端倪。 由于我始终低垂着头,前方的景物几乎无法看见,只能靠眼角馀光辨物,便没注意到有人正朝着我的方向走来,于是,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哪个走路不看路的傢伙?」我边抚着撞得生疼的头边不爽地大骂着,正要抬头看看是哪个莽撞的太监走路没长眼睛,头顶却突然传来了一个令我浑身一震的声音。 「你没事吧?」那嗓音依旧丝滑宛若顶级丝绒,让人听了十分舒心。即便只有短短一句话,即便已有半年不曾见面,我还是能立刻听出这是谁的声音。 老天啊!祢是存心跟我作对是吧? 我不敢发出声音,迅速摇了摇头后便想赶紧逃离现场。 谁知一个太监竟拦住了我,出声喝斥:「大胆宫婢!夜王殿下在问话,你竟敢不答?」 「小安子,别这样,你吓着人家了。」全夜温声阻止,復又对我问道:「刚才那一下撞得不轻,你真的没事?」 我有事有事非常有事!你再不让我走就会出大事了!我说全夜啊,好好的前门你不走,为什么非要跟人家挤这个狭窄的后门呢? 我在心里叫苦连天,却不敢轻举妄动,头已垂到快要埋进胸口。此刻我突然希望全夜是个傲慢无礼的主子,撞了人后骂了几句便拂袖离去,如今他多关心我一分,我便多了一分被认出的危险。 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又不能继续装哑巴,只能掐着嗓子变声回应:「奴婢没事。衝撞了殿下深感抱歉,奴婢先行告退了。」 我说完也不等全夜回应,匆忙行了个礼之后便快步离去,却在经过他身畔时,又被他叫住了。 「等等。」 我的一颗心直提到了嗓子眼,难不成他已经发现了什么?我记得全夜似乎也会看气场什么的,当初我从凤湘翊的样貌转为这张脸时他也能认出来,如今根本连乔装都没有,他会不会一眼就看出来了? 耶穌啊!圣母玛利亚啊!阿拉啊!妈祖娘娘啊!求求你们让我安然度过这一关吧!我发誓今后会好好做人的!(敢情你以前都没有好好做人?) 我无可奈何地停在原地,紧紧闭着眼睛,在心里不断祈祷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你……」 「夜王殿下,原来你在这里。」忽然间,一个男子声音响起,打断了全夜的话。本来就悦耳动听的嗓音此刻在我听来又更似天籟。 我在心里大大地舒了一口气。禹湮,不管你是有心解救或只是刚好路过,我兰漪都欠你一次! 「禹将军?你在找我吗?」全夜的注意力已转至说话的禹湮身上。 「陛下突然有急事回御书房处理,命人请夜王殿下入宫后立刻过去一趟。怎么,殿下没收到通报?」 「皇兄让我到御书房去?我的确没收到这消息。我现在便过去,多谢将军提醒!」全夜礼貌地道了谢后,便匆匆转身离开,似乎完全忘记了我这个人的存在。 感觉全夜已经走远后,我才放心地挺起背脊,伸手搥了搥因为低头太久而痠痛的脖子。 「看样子你的肚子已经不疼了。」禹湮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明明是揶揄的话,他的表情却还是依旧正经淡定,我几乎要怀疑他其实是戴了张面具。 「将军莫非也是肚子疼才出来?」我微笑着反击。 「那你应该感谢我的肚子疼得真是时候。」他缓缓说道,脸上依旧平静无波。 我恨恨地咬着牙齿。算了,看在你解救了我的份上,本姑娘不跟你计较! 不管怎样,他帮了我是事实。我收起玩笑的表情,认真地望着他。「刚才……谢谢你了。不过陛下是真的回御书房去了?那么筵席解散了吗?」若是筵席真就此结束的话,我就不必再继续「肚子疼」了。 「没有,我胡诌的。」 「胡……胡诌?」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可是夜王殿下已经前往御书房了……」 「他发现没人,自然会回来的。」他说得理所当然。 「但等他回来一问陛下,就会知道你是唬他的呀!到时候你该怎么解释?」 他沉默不语,似乎认真在思考他到时该如何应对。半晌,他轻飘飘地吐出了一句:「打死不承认就好了。」 「这样也行?」我发现跟他说话不能用正常人的逻辑去思考。 「为何不行?」他反问,那理直气壮的态度真真叫人无语。 「好吧,你说行就行。」我扯了扯嘴角,忽然觉得让这种奇葩当大将军的桑国至今还没灭亡简直是上天保佑。 「不过……」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玫瑰眼瞳里流转着奇异绚丽的光彩。 「不过什么?」被一个美男这样盯着瞧,就算我早已过了发花痴的年纪,心里头还是难免小鹿乱撞,脸颊微微发烫了起来。 他略扬起眉。「你确定要一直维持着这个样子?」 此刻我终于看清楚他那如云雾繚绕般的眼眸里藏着的东西:是嘲笑!赤裸裸、毫不掩饰的嘲笑! 「什么样子?」我心里的粉红泡泡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忐忑不安地从怀中掏出小镜子低头一瞧。 靠!这人是谁?我不认识她! 镜中的人一脸崩溃,一朵红花歪歪斜斜地开在她头顶正上方,正、上、方! 我想八成是因为刚才和全夜的那一撞,别在髻上的簪花才会歪掉,形成如今这像女丑一般的可笑模样! 该不会当时全夜叫住我,就是要说这件事吧?呜呜,我的一世英名啊!不要拦我,我要立刻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不同于我哭丧着脸,禹湮看起来倒是很愉悦。「虽说名叫『阿花』,也不用把名字直接展示在自己的头上,你是怕全天下的人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就笑吧。」我面无表情地将簪花扶正。我无所谓了,都已经丢脸成这样,我真的无所谓了。 他却是没有再继续嘲弄我,敛了笑意,神情变得有些严肃,语气却依旧随意。「既然怕被全夜认出,为何又要入宫?」 我立即戒备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盯着他问道:「你在说什么?」难道他已经察觉我不是普通宫女了? 「你身上破绽太多,若不是运气好,死一百次都不够。」他淡淡地说。 我的背脊一凉,额头开始渗出了冷汗。禹湮知道我不是什么「阿花」了!现在麻烦的是,他究竟发现到了哪个地步?他知道我是细作了?甚至,连我是木兰帮的都知道了吗? 一个细作的身分被人发现,最好的办法便是杀人灭口。只是我狠不下手,再说了,就算我真狠得了心,他的武功如此高强,我杀得了他吗? 最后,我握紧拳头,绝望地闭上双眼低低地问:「你想怎样?」 「我只想给你一句忠告:『谨言慎行』。」他顿了顿,似是在犹豫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出口。「很久……没有遇上像你这样有趣的人了,你若死得太早,我会很无聊。」说罢,他便转身往茱宝殿的方向回去。 我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抹优雅从容的蓝色身影渐行渐远,脑子就像是筵桌上的石锅拌饭一样,什么杂七杂八的都混在一起,胡搅成一团。 是说……我还是不明白他到底想怎样啊! 第七十四章 帮主忽然佛心来着 第七十四章帮主忽然佛心来着 是夜,月明星稀,一弯银月高高掛在清澈无云的夜空中,牛奶一般的月光流泻下来,将朝霞宫覆上一层柔美的银纱。周遭寧静而美好,宫人们已陷入了沉睡,只有三三两两巡夜的士兵在宫里行走着,面带倦容。 我潜伏在墙头外一棵高大的相思树上,让枝叶的阴影遮掩了我的身形。放眼朝底下望去,确认此时不会有人注意到我后,我从怀中掏出黑巾,仔细地蒙在脸上,接着小心翼翼地翻墙而入。也许之前被慕容桑榆作为惩罚的翻墙练习起了效用,这是我有史以来翻墙最成功的一次,落地无声,身段轻巧如猫。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我在心里这般对自己打着气,以缓和内心的忐忑与紧张。今夜是我成为木兰帮成员后第一次夜间潜行,虽然先前训练时已经练习过许多次,也模拟过了各种可能会发生的情况,但毕竟演练和实际经歷还是有所不同的,一不小心被发现不仅小命不保,指不定还会连累到宫中的其他木兰帮成员,因此我必须谨慎再谨慎。 禹湮白天时的警告虽让人摸不清头绪,但仔细想想,做为一个细作,我的确破绽百出,我还能够在皇宫苟延残喘至今,大概是因为我刚好遇上全宝恩这个粗线条的主子。我不是一个人,平儿还在等着我完成任务回去,我可不能轻易就把性命交代在这里! 我猫着腰,贴着墙悄然无声地穿梭在朝霞宫各处的走道。宫中各殿室的配置大同小异,因此我很快地便找到了宫女太监们歇息的房间。我按照训练时所教的,从怀里掏出一根尖细的竹管,在窗子上轻轻地刺穿了一个小洞,随后将迷香吹了进去。 木兰帮的迷香十分厉害,一旦空气中渗入了这种特製的迷香,不出三秒所有人便会倒地,完全失去意识,然而三个时辰后便会自动醒来,清醒时一点异样也没有,不会头痛,不会晕眩,没有记忆,就像只是睡了一场特别安稳的觉,没有人会察觉自己曾被下了迷香。 算了算时间,确定房间里的人皆已沉睡之后,我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闪身进入屋里。这是朝霞宫宫女们的房间,宫女们并排着睡在通舖上,我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所有人的呼吸皆缓慢而平稳,迷香已确实起了作用。 我迅速在房里翻找着,看看有无可疑之物。我翻遍了全部的柜子、盒子、被铺,甚至连地板都敲打过一遍,寻找隐藏的夹层。最后,违禁物倒是翻出了不少,却没看到任何对案子有帮助的东西。 我依样画葫芦也进入了太监们的房间搜查,然而这次却很快地有了发现。我在一名太监床头的柜子里找出了一个用三道锁锁着的铁匣子,而这名太监正是在御膳房被我和耀雪盯上的那个「嫌疑犯」。 会用三道锁护住的东西,肯定不是普通的物品。只是他的锁实在不牢靠,三两下就被我撬开了,顿时让我有种他在侮辱小偷智商的不爽感,不过倒是省去了从他身上搜钥匙的麻烦。 打开匣子,里面果真躺了一个用油纸包覆住的方形包裹。包裹里面是细细的白色粉末,长得有点像盐巴,但我想没有人会费尽苦心地上了三道锁,就为了藏一包盐巴。这么看来,这大概就是当初投入淑妃膳食中的毒药了。 我掏出手帕,倒了一些粉末包起来,准备带回去给耀雪鑑定鑑定。照理说,我的任务到此算是成功达成了,然而我却丝毫没有任何喜悦的感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事情好像太过容易了……真的会有人蠢到把作案证物就这么藏在自己的床头柜里?虽然他用了三道锁锁起来……用三道锁,会不会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一点?这不就摆明告诉小偷:看!这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快来偷吧! 另外,再仔细想想,朝霞宫的守备也松懈得很可疑。我本来还以为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跟守卫们来场躲猫猫大战,但今晚我似乎有点畅行无阻…… 算了,这些疑点等回去后再跟耀雪好好讨论也不迟,或许只是我多心了,眼下还是先离开这里要紧! 我将粉末小心地收在怀里,将一切恢復原状后无声无息地遁出房间。我依然毫无阻碍地按原路顺利穿过朝霞宫的各殿室,直到攀到墙头时,才不得已停下了脚步。 所以说,女人的第六感真的是个可怕的东西啊! 只见墙外灯火通明,一群士兵将弓箭对准了墙头上的我。随后伴随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在我身后也衝出了一队侍卫,纷纷拔刀严阵以待。 蒙在黑布下的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所谓的「四面楚歌」就是我现在这情况了吧!我还真是「幸运」,第一次出任务就迎来了我的末日……看着眼前一枝枝闪着锐光的利箭,再看看身后墙下士兵们肃杀的架势,绝望到极点反而变得平静。不知道我到底会是被箭射成刺蝟,还是被刀捅成马蜂窝…… 脑中忽地浮现了平儿的脸,从他刚诞生时,眼睛鼻子都皱在一起的模样,到他第一次喊出「娘」的画面,第一次摇摇晃晃着走路,第一次吃到糖葫芦时的满足神情,第一次用那软软的声音背诵出三字经……一幕又一幕的场景宛如幻灯片在脑海中快速闪过,我的眼眶终究是湿了。 不行!我要是死在这里,我的平儿该怎么办?他已经没了爹,现在连娘都要失去了吗?不管机会有多渺茫,在他们识破我的木兰帮身分前,我就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一定得逃出去! 我隔着黑衣握紧一直掛在胸前的琉璃坠子,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翊,请你保佑我,给我力量吧! 再睁开眼睛时,我的眼中已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绝。我绑紧蒙面的黑布,做好了拚死一搏的准备。 「乖乖束手就擒,不要做无谓的抵……」站在前头的一位士兵话还没说完,额头上已插了一枚飞镖。猩红的鲜血沿着他的额头流下,血跡蜿蜒着将脸分为两半,在夜色下更显狰狞诡譎。他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望着我,然后缓缓倒下。 一阵强烈的噁心感彷彿要撕裂胸口衝出来。我不是没见过杀戮的场面,但这却是我第一次亲手杀了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感觉全身都在发软,几乎就要忍不住蹲下来呕吐。可是不行!为了活下去,为了再见到平儿,我不能有半分犹豫! 我用颤抖的手从怀中再掏出一枚飞镖,射向另一人,再一枚,再一人。 纵然飞镖是我所有武器中学得最好的,但隔了这么遥远的距离,又是在视线不明的黑夜之下,十发里也只能中个六发。 很快地,我的飞镖已全部用尽,但底下的士兵减少的数量却是屈指可数。 「不论死活都要抓住那刺客!」底下一人高声喊完之后,数十隻利箭顿时齐齐朝我飞来。 在我变成刺蝟的前一刻,我的视线忽地被一件黑色披风挡住。接着,我感觉自己似乎飞了起来。 周遭景物迅速地变换着,猎猎的冷风刮走了我的面巾,黑色的布随着劲风飞向不知名的远处,很快地便没了踪影。 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愣愣地抬起头,却撞进了一对深不见底的,玫瑰色眼瞳里。 「禹湮?」当抱着我在空中「飞」了好一会儿的那人将我平稳地带至一处偏僻假山后的空地时,我盯着他蒙了黑巾的脸上唯一露出来的那双玫瑰色眸子,不确定地问道。 我不是不知道他是谁,他那双有着特殊瞳色的眼睛太有鑑别度了,想要认错也难。我不敢相信的是,禹湮怎么会在这时间点出现?他怎么会来救我? 然而我却忘了,不是只有禹湮一个人拥有那种瞳色的眼睛。眼前的人平静地望着我,美丽的眸子里看不出太多情绪,然后缓缓地伸手揭下了玄色斗篷兜帽,露出了里面一头雪白如缎的长发,在月光的照映下镀上了一层柔柔的银晕。 「慕……慕容帮主?」我吃惊地睁圆了眼睛,由于完全没料到慕容桑榆会出现在这里,惊讶过度脑袋便开始当机,想也不想就脱口问出心里的疑问:「您怎么没穿红色斗篷也没戴面具?」 她看着我的眼神依旧复杂难解,但如果硬要理解的话,我想应该是类似「i服了u」的意思…… 见她没有回答,我才又想起她根本不能开口说话,便很善解人意地替她提出问题,让她用点头或摇头来回应。 「您忘了带在身上?」 「……」她不理我。 「还是……衣服脏了来不及洗?」 「……」她依旧没理我。 「或是……您打算改变穿衣风格了?」 这次,我知道自己惹怒她了。她全身上下包得紧紧的,就只露出那双玫瑰色眼睛和一头雪白的长发,我还能清楚感觉到她在生气,可见她真的是挺生气的。 她索性抓过我的手,用指尖在我的手心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暴露身分」四个字。 她的手很冰,刚触到我手背的那一刻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手指在我手心划着,痒痒的、还有点麻麻的。 她写完之后,像是为自己的衝动之举感到丢脸,恼羞成怒地丢开我的手。我能体会她身为堂堂帮主面对一个白痴部下有口不能言的无奈心情,也就不跟她计较了。 我开始仔细思考起她说的「暴露身分」是什么意思,纠结了老半天,突然灵光一闪,像是终于解出一道复杂变态的数学题,恍然大悟地双手击了个掌,两眼放光对着她说出答案:「我知道了!您的意思是,要是再穿着那身标准行头,全天下都知道您是木兰帮帮主了!」 她点了点头,那眼神中的疲惫彷彿刚打完一场长达数月的硬仗。 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终于意识到问出这种问题的自己是多么的智障。「那您……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啊?」我本来要接着问她是不是专程来救我的,自己想想后也觉得很不要脸。我是哪根葱啊!值得帮主亲自出马来替我的愚蠢擦屁股? 她又用那双捉摸不定的眸子沉默地盯着我看,我这才想起我没给她选项,她根本无法回答我的问题。但我想破头也实在想不出任何一种可能的原因,于是乾脆地朝她伸出右手,手心向上。「您就直接在这上面写吧!」 她皱了皱眉头,看来应该是不太喜欢这种方式,但又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便只能拧着秀眉再度拉着我的手,开始写起了字。 她垂下眸子认真写字时,我忍不住分神打量起近在咫尺的她,这就算了,还不小心就这么说出内心的os:「连眉毛都是白色的耶……」 她抓着我手的力道突然加大,带着薄茧的指尖还停留在我的手心中央,抬起头不耐烦地瞥了我一眼,意思大概是说:你他妈的到底想怎样? 帮主果然是帮主,只一个眼神就让我寒毛直竖,我赶紧收回那些不合时宜的思绪,乖巧地猛点着头:「您请继续,继续!」 她这才不情不愿地继续在我手上画着比划,依次写下「有诈」、「暗中查探」、「遇上」几个词。 我彷彿又回到国小一年级国文课时,老师给了几个词语要我们造出一个句子。我一直自认语文表达能力还算不错,但不知怎地每次这部分的成绩都特别烂。 我还记得当时有一题要用「小偷」、「内裤」、「快乐」三个词造句,我在考卷上写下「偷看小偷偷我阿嬤的内裤总是让我感到十分快乐。」,老师气得在考卷上用鲜红的签字笔大大打了个叉,下课后还把我叫过去,拐弯抹角地试探我是不是有心理变态。 我当时就觉得非常委屈,她只叫我用这三个词造句,又没有叫我造一个「符合我内心思想」的句子,我的句子明明结构完整逻辑清楚,就是不知道她为何总是看不顺眼。 从此以后,我对这种造句练习留下了深深的阴影,于是现在当我试图组织起慕容桑榆给的那几个词代表什么意思时,格外地小心翼翼,就怕她跟我的老师一样莫名其妙就翻脸,直接用内力在我手心上画出一个血淋淋的大叉叉。 「呃……您是要说,您发现朝霞宫的动向异常,疑似有诈,便暗中查探,刚好遇上我被士兵包围?」 她点了点头,这次目光中难得没有带着任何鄙视意味。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看来我总算是说对了。 原来她早就察觉这件事有蹊蹺了……这样说来,木兰帮内部的资讯流通似乎有着不小的问题,连远在宫外的帮主都知道事情不对劲,我这执行任务的当事人居然没接收到任何消息,要不是她刚好过来查探,我能不能留个全尸都不知道! 「不过,您一个人来吗?」我探头看看四周,从刚才在朝霞宫时好像就没看到其他人,连一向和帮主形影不离的副帮主緋寒樱也不见人影。「您就这样一个人潜入皇宫?」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再度点头。我对帮主的崇拜顿时如滔滔江水无止尽,能够一个人突破重重关卡潜进戒备森严的皇宫,那该是多么地武功盖世啊! 崇拜归崇拜,但由于她不能开口说话,我们之间的对话都只能单方面进行,因此很快就没了话题可说。我攒紧拳头,强迫自己快点再想些问题出来,不能让气氛变得安静,一安静下来,我的脑子就会不受控制地想起些可怕的东西,那些会让我崩溃的可怕东西…… 对了,上次从禹湮那里问不出他和慕容桑榆的关係,这次换套慕容桑榆的话试试看! 我堆起笑容,正准备旁敲侧击地问她和禹湮是什么关係,她却忽地拉起我的手,将另一隻手轻轻地覆在我的手背上,顿时一股暖暖的气流进入我的身体里,原本纷乱无措的心神奇地因此安定了不少。 我迷茫地盯着彼此覆在一起的手,不知道她的用意是什么。接着她转过我的手,在我的手心上缓缓写下两个字:别怕。 我勉强堆起的假笑瞬间垮了下来,感觉心里为了自保筑起的那道围墙正在崩塌,原先暂时锁在里面的那些我不敢面对的情绪如洪水冲破堤防般,以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佔据了我的脑袋。 我愣愣地抬头望着她,她朝我点了点头,那双玫瑰色眸子在月光下出奇地温柔。 害怕不可耻。想哭便哭。她又在我手心上写下这两句话。 那根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断裂,我的双腿霎时一软,支撑不住身体的力量整个人便要瘫倒在地,慕容桑榆在我跌至地面之前抢先一步接住我。 我从她近在眼前的眼瞳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那里面的兰漪茫然、罪恶、恐惧,陌生地像是另一个人。 我的鼻头一酸,想也不想就扑进她的怀里,用双臂紧紧环住她的腰,眼泪随即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我杀人了。」我将头埋在她的胸前,痛哭着说道。 我感觉到她的身体明显一僵,大概是没料到我会如此「热情」,而我嚎啕大哭地同时竟还可以分神想着这帮主姊姊抱起来的触感真是不好,胸前硬梆梆的害得我刚才扑上去时差点没把鼻子撞歪,看来她为了行走江湖下了不少苦心,那比我的还平坦的胸部少说裹了十层束胸布。 她的身体虽然因为措手不及而显得有些僵硬,却也没有立刻将我推开,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任我在她怀里哭个畅快,过了一会儿后又抬手在我背上轻轻地拍了拍,起初还有些犹豫,后来便按着一定的节奏拍着我的背,我才知道那双不知道取了多少武林高手性命的手原来也可以这么温柔,就像是海浪在月光中轻柔地打上岸边的礁石。 被她这么安抚着,我对这位原本遥不可及的帮主顿时觉得亲近了不少,渐渐放下了一开始面对她的拘谨,窝在她怀里边吸着鼻涕边问:「帮主姊姊,我可以叫你『姊姊』吗?」 她静了好一会儿,大概是想说「你都直接叫了还问我干嘛」,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我从她怀里站直身子,发现她的斗篷被我这么一折腾皱得不像样,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想替她整平胸前衣服的皱摺,她却连忙抬手阻止我,表示她自己来就好。 她整了整衣裳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素帕递给我。我望着那方雪白的帕子,不知怎地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似乎在哪里看过……算了,帕子长得都差不多那个样子,觉得相像也不稀奇。我赶紧感激地接过,将脸上的狼狈整理一番。 「姊姊你第一次杀人时……也会像我这样害怕吗?」我边揉着鼻子边问。听闻慕容桑榆极年轻时就创立了木兰帮,可见从小就是在打打杀杀中长大的人。大家都说杀手「杀人不眨眼」,可我认为他们不可能心中一点感觉都没有,他们杀的可是同类啊!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吗?不过就算害怕,一定也不会如我这般软弱吧!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点也不适合当杀手,杀人的感觉……我直到现在还是难以承受。」我握紧方帕,叹了口气。「姊姊当时应该没有像我哭得这么惨吧!」 她敛起眸子,摇了摇头。 我颓然地垂下肩膀。我就知道,我这种心理素质和专业的杀手相比简直是幼稚到不行…… 我正在自暴自弃着,却见她拉起我没握着帕子的另一隻手,摊开我的掌心,在上面轻轻写下两个字:吐了。 「吐了……?」我吸进了一条长长的鼻涕,抬起头茫然地望着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你因为害怕还吐了?」 她点头,玫瑰眼中有着苦涩的笑意。 我愣愣地睁大着眼睛,一时还消化不了原来叱吒武林的木兰帮帮主当初杀人时还吓得吐了的这个惊人事实。 好不容易消化完了之后,我慢慢调适起自己的心情,告诉自己连慕容桑榆都会害怕,还怕得比我更夸张,因此没什么好羞耻好自责的。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当年第一次被迫杀人时的情景,远比我在朝霞宫被包围之时还要血腥残忍上数百倍…… 我还在努力平復情绪,却发现慕容桑榆的眼神忽地一变。她伸出一根手指在覆着黑巾的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微微偏头,神情专注似乎在聆听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眼中的戒备消除,转回视线瞥了我一眼,然后提步又跃上了屋脊,迅速消失在夜色中,速度快得彷彿从未在此地出现过。 我正错愕着这帮主姊姊怎么说走就走,也不打声招呼,就听见耀雪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兰漪!是你吗?」 我朝声音的方向望过去,一身夜行衣的耀雪一看清我的样貌,立刻焦急地朝我奔过来。「我找了你好久!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她边问着边绕着我的身子打转查看状况,我用帕子擦去残存的眼泪后拉住她,微笑着摇摇头:「我没事。」 她这才放心地吁了一口气。「现在宫里已经闹得沸腾了,因有刺客潜入朝霞宫,士兵们正全力搜查,挨宫挨室地搜捕着可疑分子。我一听便知是你出了状况,连忙找机会溜出来寻你,幸好你安然无恙。」 一想起当时被士兵团团包围的绝望场景,我仍是心有馀悸。「事情不是我们想像得那么简单,其中似乎有诈,那些士兵们像是早就埋伏在那里,只等着我上勾。」 她一听,也惊讶地睁圆了眼睛。「那么……单凭你一人怎么还能安全逃脱?听闻这次可是出动了不少兵力!」 我正要告诉她实情,又忽然想到慕容桑榆方才一听到有动静便提前离去,不知是否是不想被人发现行踪,但转念一想耀雪也是木兰帮的人,告诉她真相应无大碍,便照实说了:「帮主恰好出现,是她救了我。」 「帮主?」她难以置信地再复述了一次。「你是指……我们的帮主?」 我点点头。「对啊,就是慕容帮主!」 「怎么可能?帮主这时不是应该回桑国了?」 「呃,她说她发现有诈,特地来宫中查探,恰好遇上我被士兵包围,就顺道救了我了。」 「顺道救了你?」耀雪喃喃着,逕自陷入了沉思。「这就奇了……」 「怎么奇了?」我疑惑地扬起眉。为何帮主救了我这件事会让她有这么大的反应?帮主出手相救自己帮里的成员,这不是很正常吗? 「咱们木兰帮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任务失败的时候,却是从未听说过帮主亲自出马解救遇难的成员。」 「咦?你先前不是还说过帮主宅心仁厚的吗?」 她摇了摇头。「帮主虽是宅心仁厚,但毕竟事有轻重,帮主还是得为全木兰帮的利益考量,所以我们在出任务前便早已做好了若是失败便要牺牲的觉悟。不过这回……我倒是不知道帮主她是怎么想的。」 我听着她的话,也静下心思考了起来,总觉得今晚帮主的出现似乎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怪。半晌后,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也许,是帮主忽然佛心来着吧!」 第七十五章 别跑了,我知道是你 第七十五章别跑了,我知道是你 那晚和耀雪分别了之后,我没有再见到「佛心来着」的帮主姊姊,她就这样来无影去无踪,要不是我手里还握着她借给我的锦帕,我还以为她的出现从头到尾都只是我自己的幻觉。 我换回宫女服回到茱宝殿时,原以为大家都已睡下,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回房间,就像我出来时那样,没想到一推开房门,却发现里面黑漆漆的,竟是空无一人。 我走了进去,正诧异地查看四周,忽地听见一个慌张害怕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是……是什么人?!」 我在心里迅速确认一次全身上下已无不妥之处后,转身面对声音的主人:「阿莲,是我。」 阿莲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烛火照着我,看清我的样貌后,才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那闯进朝霞宫的奸恶刺客呢……原来是你!」 其实你没认错人,在下不巧就是那闯进朝霞宫的奸恶刺客……不过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才会被冠上这个「奸恶」的形容词呢? 我暗自疑惑着,但表面还是维持着一派镇定,笑笑地问道:「怎么大家都不在?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朝我走了过来,用手中的烛火将室内的灯一一点亮。「听闻前些时辰有刺客闯进朝霞宫,官兵们早有预警层层包围,却还是被那奸恶之徒逃掉了。现下全后宫都在戒备着,就怕刺客闯入。我们为了保护公主殿下,今夜全都去殿下的房间守着。你究竟是跑去哪里了?大家都很是担心你,公主还想你是不是不幸遭到那刺客毒手,急忙差人出去寻你了!」 我的额角冒出一滴冷汗,情急之下便随口胡诌:「我……我梦游。」 「梦游?」阿莲惊奇地睁圆了一双杏眼。「原来你患有梦游之症啊!可是之前怎么没见你梦游过?」 「我的梦游症比较特别,一个月只会梦游那么一次,而且没有固定时间,需得符合天时地利人和才会发作。」我继续面不改色地瞎掰着。 「原来如此!」她理解地点了点头。「这世上真是无奇不有……」 我虽然很为身为全宝恩的贴身宫女还如此好骗的她感到忧心,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既然你回来了,就快点随我去公主那里吧!公主已经等候你多时了。」 「喔……好。」 我跟着阿莲到全宝恩的寝殿后,全宝恩一看见我就急忙过来拉我的手,殷切地问我有没有被那「奸恶」的刺客所伤。 她对只是一个下人的我超乎寻常主僕的关心让我深受感动,因此那一番「梦游」理论我说得颇为心虚。 全宝恩比起阿莲又更加好骗,三两下便相信了我的说辞,还说她没见过人梦游,下回我梦游时记得让人唤她起来,她要亲眼见识见识。 唉!进茱宝殿当细作,我不得不说这真是项毫无成就感可言的任务…… 「总之,这些时日宫里似乎不太安全,阿花你要多注意些,不要再一个人跑出去了,这样很危险的。」全宝恩板起脸装老成,一脸语重心长地说道。 虽说梦游只是个藉口,但假使我真的梦游,会不会一个人跑出去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事啊! 我在心里腹诽着,本想纠正她,但又觉得以她的智商要理解可能还得花上一段时间,最后只能作罢,所有的无奈全化作一声叹息。「奴婢谨记在心。」 经过这次的事件后,我和耀雪决定先暂停工作、静观其变,一来宫里的守备森严了许多,想要再去潜行调查风险会大大提升,二来从我那趟到朝霞宫的查访和慕容桑榆的话语里隐约可以感觉到整件事情并不如我们想像中简单,在摸清楚对方的意图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而接下来我们也的确没有时间继续调查,因为宫里迎来了一项盛大的活动,大家都忙着为这个盛典做准备。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全棠都会和王亲及朝廷官员们前往娑婆山游猎,一则曰精进武艺、即便是文官也要拥有守护家园的能力,另一方面,在辛苦工作一整年后,这是个让文武百官放松身心的好机会。 进宫之后,我最怕的就是庆典啊宴会啊之类的公眾活动,因为这代表我极有可能会遇见全夜。宫里人这么多,而我只是一个小小宫女,要遇到全夜照理来说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但我就是有预感!正所谓「无巧不成书」,我相信这本书的作者说什么都会让我和全夜遇上。 幸好,全宝恩怕血,因此她一向不出席这种会看到一堆动物尸体的打猎活动。我正庆幸着,因为我待在皇宫还要能和远在娑婆山打猎的全夜遇见,除非外星人驾着幽浮出现把我绑架过去。谁知道,全宝恩突然说今年她要去了,因为禹湮会出席。 「公主,您不是怕血吗?那种场合有些血腥,奴婢认为公主去了可能会觉得不适。」临行前,我仍不放弃地垂死挣扎着。 全宝恩兴致勃勃地打量着镜中换上一身红色武服的自己,声音很是雀跃。「虽然感觉有点可怕,但一想到我未来的駙马是上战场的人,我说什么也要克服这项弱点!」 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未来駙马是指谁,我想禹湮要是知道了她为了嫁他如此积极,连怕血都努力去克服,他……好吧,他也不会觉得怎样,他根本懒得理这小妞。 全宝恩正斗志高昂,我想再试着说服她也只是浪费力气,便决定换一种方式。「那……奴婢可不可以不去,待在皇宫里替公主看家?」 「咦?你怎么不去?听说很好玩的。」她边整着腰带边疑惑问道。 「奴婢……」我苦思着要如何掰出个合理的理由,「肚子痛」这个烂藉口我实在是没脸继续用了,忽地灵机一动。「奴婢也怕血!」 她听我说怕血后,有些鄙夷地朝我望了过来,我差点没忍住飆出脏话,敢情她选择性失忆,忘了自己也是个怕见血的人? 「你还是不要一个人待在宫里了,那刺客至今都还没抓到,你要是遭到他毒手怎么办?」 我很想告诉全宝恩「那刺客」应该是不会对我下毒手,除非我自残,正思索着要如何换句不会暴露身分的话表达出相同的意思,她又继续说道:「你就同我们一块儿去娑婆山吧!你若是怕血,待在帐篷里不出去便是。」 我想了想,待在帐篷的效果似乎和留在皇宫差不多,便点头应下。 这趟出宫声势十分浩大,几乎宫中一半以上的人力都出动了,场面很是壮观。我躲在公主的帐篷里,掀开门帘的一角探头远远朝人群望过去,也许是因为他们骑在马上,也许是因为他们本就风采出眾,我一眼就能找出那些头儿们。 全棠一身玄色武服,衬得他威严挺拔,一头奶茶色长发在头顶整齐地扎成了个髻,整个人看起来十足的君王风范。 全夜则是身着墨绿色武袍,丰神俊逸,绝美的脸孔因为这身装备而多了几分英气。我忽然想起半年前我和平儿被歹徒绑架时,他赶来救我的时候全身彷彿浸过血池一样。大家都认为全夜只是个文质彬彬、端庄超然的祭天,其实他打起架来就像是换了一个人,那张比女人还美的脸上也能散发出震慑敌人的气势。 而禹湮仍旧是一身蓝衣,我曾经观察过他的蓝衣到底是不是没在洗,才能每天都穿,幸好仔细一看衣服上面的花纹还是有所不同。虽然每天都看他穿蓝衣有些乏味,但不得不说,他穿蓝色衣服真是好看,要是他不开口说那些欠扁的话,乍看之下是挺有诈骗效果的。 至于全宝恩一袭火红色紧身武服,衬得那身材真是……嘖嘖,我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也是个女人了。只见她骑着马一脸幸福洋溢地待在禹湮和全夜的中间,但愿她待会儿见到血时,也能继续保持幸福洋溢…… 一阵锣鼓喧腾后,打猎似乎是开始了,以全棠为首,眾人策马迈向林子深处。我看看没什么事了,便安心地走回帐篷里面,脱了绣鞋躺上小榻,打算来补个眠。昨夜担心出来会遇上全夜,害我一整个晚上都没能好好睡觉,我看他们一时半刻是不会回来的,这么舒适的天气,正好适合睡觉。 我伸了伸懒腰,乔了个舒适的姿势后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我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在摇着我的肩膀,我揉揉眼睛,吃力地睁开惺忪睡眼。 「阿花,别睡了,醒醒吧!」在小榻边摇着我的人是阿菊。 「怎么了?」我打了一个哈欠,坐起身子。「结束了吗?」 「还没。是公主让我唤你过去,你快跟我来吧!」隐约感觉阿菊的脸色有些奇怪,但我刚睡醒,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便没想那么多。 「是什么事啊?」我边穿鞋边问。全宝恩这小妞事情还真多,该不会是看到血后吓得腿软需要人去扶回来吧? 「我也不知道,总之公主说了一定要让你过去,快些准备吧!让公主久等了不好。」 我大略整理了一下仪容,便随着阿菊出去了,一路上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我开始怀疑自己根本没睡多久。 「公主在里面,你进去吧!」到了一处蓊鬱的林子外时,阿菊停在外面,伸手朝里面指了指。 「你不一起进去吗?」我奇怪地问道。 「公主现在的情况……有些难堪,她只让你进去。」阿菊尷尬地笑了笑。 难道看到血后不仅吓得腿软,还尿裤子了?我的眉角抽了抽,这死小孩,就叫她不要来了,净给人找麻烦…… 我走进林子,这树林并不幽暗,金色的阳光从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形成层层叠叠的树影。不过因为树木茂盛,倒是个隐蔽的地方,偷情幽会、商讨阴谋两相宜。 不远处有一个人背对我站在那里,乍看之下不太像全宝恩。奇怪,她今天不是穿红色的衣服吗?什么时候换成绿色的了?还有,怎么感觉她瞬间长高了许多…… 我终于察觉不对劲,迅速转身准备拔腿就跑,才刚迈开步伐,背后就传来那个温雅丝滑的嗓音。 「别跑了,我知道是你。」 以前看偶像剧时,总是会看到一些令观眾觉得被当白痴耍的芭乐桥段。其中有一段情节特别让我匪夷所思:女主角闯了祸正准备脚底抹油开溜,这时只要男主角在后面喊一句「站住别跑!」,女主角就真的乖乖不动了。 每次看到这里,我都很想衝进电视里摇着女主角的肩膀大喊「你是白痴吗?」。男主角又不会什么「定身咒」之类的法术,他也就是喊爽的,她何必那么听话? 我不是白痴,因此全夜说完那句话时,我还是没有停下脚步,甚至还加速衝刺。不幸的是,我确实不是个白痴,却是个短腿的,没跑几步就被全夜追上。 他从后面一把攫住我的手腕,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与怒气。「你跑什么?」 我自知大势已去,便索性停了下来,回过头哭丧着那张完全没经过易容的脸对他反问道:「我不该跑吗?」 他似乎没料到我这么回答,一双琥珀凤眼里闪过一瞬错愕,但又像是早已习惯似的,错愕很快便转为深深的无奈,他轻叹一口气,原本那一点怒意似乎也随着这声叹息消逝在风中。「你……真是个坏女人……」 这么一句似抱怨似撒娇的话,经由他丝绒一般的嗓音说出来,本应该是件浪漫非凡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中此刻闪过的却是「到南部弄假牙」(「你是坏女人」的韩语谐音)。我想,我的的确确是个坏女人…… 现在再说「其实我是兰漪她失散已久的双胞胎妹妹」应该也没什么用了,我叹了一声,转过身面对全夜,脸上堆起亲切到有些虚假的笑容,乾笑了几声:「好……好久不见啦!」 他被我这明显在打哈哈的态度再度激怒,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将我拉近他,那双和凤湘翊有些相似的凤眼就这么定定地望着我,眼中情绪奔腾,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我不由得怔愣了一下。 我以为他在想着要怎么骂我,但他这样神情复杂的看着我好一会儿后,略微松开了抓着我手腕的指尖,只低低地问了一句:「你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呃,真要说的话……」我犹豫了半晌,试探性地问道:「你能不能假装不认识我?」 「兰漪!」 第一次看到如此咬牙切齿的全夜,我有些惊讶。我缓缓收起脸上不正经的表情,轻轻挣脱了他的手。「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这不重要。」他摇了摇头,垂下眸子敛了方才的气恼。再望着我时,眼中一片炽热,里头的情绪我总算读懂了,却又突然希望自己读不懂。「我找了你好久,不管你为了什么进宫,我只知道,我找到你了,我不会再放开你的!」 他温柔又带着点少见霸道的话语让我不知所措,我当初就是为了不给全夜带来麻烦才离开夜王府的,我不能再跟他有所牵扯了! 我只能假装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又用一贯的玩笑语气试图带过这尷尬的话题。「所以才假装是宝恩公主骗我来吗?全夜,你什么时候也用起这些烂招了?」 「我不说是宝恩的话,你会来吗?」 「当然不会……」我话接得顺口无比,当我看到他脸上明显的黯然后,才惊觉自己就这么把内心的os说出来了。 我乾咳两声,别过头去不敢再看他。「当初我要离开的时候,你明明说过不会强留我的。」 「是。」他走近一步,扳过我的肩膀,强迫我正视他。「但那是在你过得很好的前提之下,你丢下一封信说要离开天罗国,说会过得很好叫我不必担心,可是你现在这又是什么?为何会进宫成为宫女?」 「我……我就喜欢当宫女、喜欢做下人服侍别人的感觉!」我一时情急,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说完之后立刻觉得自己把自己说得真是……贱。 他垂下抓着我肩膀的手,失望地望着我。「兰漪,你从刚才到现在都没对我说过一句真话。」 有啊!「当然不会」那句话我绝对是发自内心……我在心里这么想着,但这次没白目到再这么直接说了出来。 看着他失落悲伤的神情,我也不忍心继续装傻呼咙他,皱起眉认真地说道:「我会进宫自然有我的理由。全夜,看在我们朋友一场的份上,你能不能不要管我?你要是不想我在皇宫里当下人,儘管放心,我不会久留的,这段时间就请你装作不认识我,我是认真的,求你了!」 他没答应我,却也没立即拒绝我的请求,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我。那沉默让我莫名地有些发毛,我不自在地别开视线,他却在这时问了一句,那声音很轻,彷彿初下的鹅毛雪,却清楚地传进我的耳中。「兰漪,莫非你进宫是当细作?」 我的心里猛地一震,内心捲起惊涛骇浪,表面上却还是得维持着平静,不能让他看出端倪。 我正想着要如何解释让他消除疑心,他却好像不敢听到我的回答似的,又紧接着说道:「如果你是,这么危险的事我是绝对不会放任你继续冒险!如若不是,那最好,只是宫中是个是非之地,你是从皇宫中出来的人,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一点,我也不会让你再待下去!」他顿了顿,原本的强硬态度被温柔取而代之。「兰漪,跟我回夜王府,好吗?」 我的「不要」还没说出口,便听见一个焦急万分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 「夜王殿下!」说话的人原来是常伺候全夜身侧的太监「小安子」。 小安子看见我,略为讶异地睁大了眼睛,我赶紧垂下头装作自己只是一个刚好和全夜碰上的普通宫女。 「不是让你在外面守着吗?」全夜的声音里有着隐隐的怒气。 「请殿下恕罪,奴才也是因为事出紧急……」小安子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我略抬起头,发现他防范地望了我一眼后,转而附在全夜的耳边悄声说话。 全夜侧耳听着他的话,表情突然一变。他拧起眉,深深地望着我,彷彿在做着什么重大的决定。 我心里一阵忐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全夜的神情有这么大的转变?难道是在前面林子进行的游猎活动出了什么变故? 我正暗自思考着,就听见全夜郑重严肃的声音响起:「前面发生了些事情,我必须过去。事情结束之后我就会回来,你先待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乱跑。」 我柔顺地点了点头。 他像是不放心,又再强调了一次:「一定要等我!这次不要再溜走了,我既然已经找到你,就绝对不会再让你离开!」 我再次顺从地点着头。「嗯,我不走。」 不走才怪! 全夜和小安子的身影一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外,我立刻转身朝他们离开的反方向离去。既然全夜已经知道我的身分了,这宫里是断不能再留。虽然第一次出任务就半途而废很让人不甘,但中止任务离开皇宫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选择。 我在林间迅速移动步伐,想快点回到全宝恩的帐篷收拾东西跑路,脑中正想要从这一棵棵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树木中辨别出方向,却忽地听见一阵低沉嘶哑的啸声从后面不远处传出来。 我顿时僵在原地,冷汗从背脊渗出,手臂上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鸡皮疙瘩。 话说……全棠他们选择来这里打猎,不就代表着这座山里有野兽吗? 我的脑中出现这个念头后,没再多发愣,反射性地拔腿就跑。 求身本能让我的肾上腺素激增,从没想过自己原来可以跑得这么快。跑了一段时间后,我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发现身后并没有野兽追赶的踪跡,想来是摆脱牠了。 我一颗吊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立即弯下身,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我直起身来用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却突然有种气氛不太对劲的感觉…… 我缓缓转头看看四周,再次愣在了原地。 在我左侧不远处,一身蓝衣的禹湮手中持着剑,拧着眉望着我,脸上依旧是一派从容淡定,我却从他微微弓起的身子发现了他的戒备。 在我右边的,则是一群黑衣蒙面人,手持着武器警戒地盯着我看,从他们身上散发出强烈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慄。 而我,就这么站在一个看似是暗杀对峙场合的正中央。 我忽然很想仰天大笑。靠之!我这是什么鸟运气? 第七十六章 像报仇的报恩 第七十六章像报仇的报恩 「你还不快走?」 我在原地愣了两三秒之后,禹湮率先开口打破这份令人窒息的肃静。他的语气仍然是淡淡的,彷彿只是母亲催着流连在电视机前看卡通的女儿快去上学。 「你……需不需要我帮忙吗?」不知道为什么,我想也没想就这么自不量力地问道。照目前这情况看来,双方人数的差距已经不能用「大」来形容了,就算禹湮再武功盖世、以一抵百,情势除了不妙还是不妙,况且那些杀手看起来训练精良、并不是一群只打算以人数占优势的乌合之眾。 不过看禹湮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是早有对策,还是把紧张的情绪深深藏了起来。 「你一个小小宫女能做什么?」他鄙视地扫了我全身上下一眼。「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离开!」 混帐东西!好歹老娘也是个特务,居然这么瞧不起我? 我正要发作,却突然惊觉他这句话说得比先前那句还要更为大声,比起嘲讽我,似乎更像是在说给对面的敌人们听的。 难道他是在……保护我?我的心喀登了一下,一瞬间有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那我就不打扰了,你们请继续!」我装作很孬地乾笑了几声,转身快步离去。既然他有意支开我,那我便不该待在这里给他添乱。 我垂着头走没多久,脚步就渐渐缓了下来,最后,脚上像绑了大石头,再也迈不了任何一步。打斗声在我背后响起,金属撞击的尖锐声响回盪在这林子中,我好像还听见了刀剑划过血肉的声音,也不知道被砍中的是那些黑衣人,还是禹湮。 我站在树荫底下,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乱纷纷的,就像被扔到海里的一团纠结丝线,飘浮在海面上随着海浪载浮载沉。 我这样撇下他不管真的没关係吗? 是他自己要我走的…… 可是他的自信,会不会只是装给我看的? 我这还不到家的武功能帮他什么…… 去搬救兵来帮他吧! 远水救不了近火,在我找来也不知道在哪里的救兵来救他之前,他恐怕已经被砍死了…… 我的脑袋里迅速闪过各种想法,最后,我握紧拳头,牙一咬,下定了决心后便立刻转身往原来的地方跑过去。 今天他若只是个素昧平生的人,我见死不救尚且会良心不安,更何况他还曾救过我和平儿的命,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原谅自己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离去。我虽然帮不了他什么,至少陪他一起撑到援军出现吧! 当我赶回到打斗现场,看见的情形便是禹湮被一个又一个黑衣人团团包围住,就像蚂蚁贪婪地涌上掉在地上的饼乾屑,我几乎看不见他在哪里了。 突然,一阵惨叫声响起,只见血花四溅,像血雾一般细细地散在空气中。我的心脏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幸好,倒下的是禹湮周遭的刺客。只见禹湮双手持剑,一个旋身,蓝色衣袂翻飞,周围又是一片黑衣人倒下。 透过包围网暂时出现的缝隙,我终于能清楚看见他了。他紧抿着唇,脸上有着点点血渍,让他英气俊美的脸上多了几分冷毅邪魅。我之前就见过禹湮杀人,那是一种衝突的暴力美学,明明杀人是一件极残酷的事,但由他来做就像是艺术,我彷彿在看一齣导演精心编排过每个镜头的武侠电影,刀光剑影中,落叶纷飞,他的动作迅速、行云流水,每个转身每次挥剑都是美感的展现。 然而画面再唯美壮观,这终究还是一个紧张危险的拚杀场合,很快地又有一群刺客重新涌上,再度包围住他。 我没再犹豫,弯下身掀起裙襬,从袜子里掏出暗藏的飞镖往刺客脖子射去。趁着他们倒下的间隙,我飞快地捡起刺客掉落在地上的剑,杀进包围网。 「你又回来做什么!」禹湮看见我过来,几乎是吼着说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不淡定的样子,我又不是一定会给他添乱,他这么兇干嘛? 由于现在不是个发牢骚的好时机,我只得将这些委屈吞下肚,边挡着刺客边想办法靠近他,两个人并肩作战比较能发挥防御作用。 「我回来救你啊!」我说这话时总算杀到他身侧。这时忽然从旁出现一剑朝我直直刺来,我躲避不及,险些就要被「秒杀」,幸亏禹湮眼明手快,「鏘」一声用长剑挡下差点要我小命的那惊险一剑。 我瞬间经歷了生死关头,一时还没办法反应过来,禹湮赶紧将发愣的我扯到他身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就凭你这点三脚猫功夫也说要救我?」 「因为你救过我啊!我总得报恩吧!」我总算回过神来,对刚信誓旦旦说要救人却立刻扯人后腿的自己感到羞愧,也顾不上害怕,发了狠就往靠过来的刺客身上砍去。 「你都知道了?」原本正在前面专心对付敌人的禹湮听到我的话,忽然回头看了我一眼,语气有些古怪。 我以为过了这么久了,他早就忘记这件事,没想到他居然还有印象。「半年前你不是从桑国死士手中救下我和我儿子吗?虽然当时你没有表明身分,但我知道那人是你!」我索性坦白地说出来,反正他都看见我会武功了,也不可能再相信我只是一个普通宫女。话又说回来,他见我使剑用飞镖,怎么连一点讶异的感觉都没有?难道在桑国宫女会些拳脚功夫是很常见的事? 我还来不及细想,刺客的剑又挥上来了,我只得拋掉这些疑问,专注地应付眼前的敌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幽幽地吐出一句:「我看你不是来报恩,比较像是来报仇吧!」他的语气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气恼,和刚才一瞬出现的古怪,不知道是不是我杀敌杀昏头產生了错觉,我竟从他的声音里感觉出一丝愉悦。 我翻了个白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 他挥剑的动作依然从容自若,嘴边掛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看来的确是有说笑的心情。 我忽然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是无谓,其实我不来帮他,他自己一个人还是能应付的吧…… 我正想着要不要乾脆再退出去,省得给他找麻烦让他不能专心致志应敌,却突然听他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话:「『飞花燕』那套剑式你学了没?」 我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学了。」 「那好,我主攻,你主守,一切听我的指挥。」他这么吩咐后,剑花一转,换成了「飞花燕」的起手式。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虽然我的脑袋一时还转不过来,但身体已经先一步反应,迎了上去配合他的剑招。 「飞花燕」是一套双人配合的剑式,一人主攻一人主守,其发挥威力的强大程度端看主攻那人的功力,但也要主攻者完全信任守在背后的那人,将他的安危交付给他,才能尽全力攻击,达到最大的攻击效力。 我先前在木兰帮基地练习时,曾看过杏愉前辈和穆琴使这套剑路,那时曾为两人的完美配合感到震撼无比,直到此刻我才终于见识到,将「飞花燕」使得淋漓尽致是什么模样。 飞花燕,顾名思义,讲求攻击者身轻如燕,出剑俐落迅速如花瓣纷飞,让敌人看不清剑招,那是一套在华丽绚烂中瞬间夺人性命的剑式。 禹湮的动作太快,我必须咬紧牙使尽全力才能跟上他。他似乎只看得见眼前的敌人,所有出招都仅以夺人性命为主,丝毫不顾他身后有无危险。他如此相信我,将他的性命交给我守护,让我大为惊讶,他刚才不是还嫌弃我是三脚猫功夫吗…… 既然他全心信任我,那我也不能让他失望!我握紧手上的剑,全力在他的身后防守着。这还是我自练习以来将这套剑路使得最为流畅的一次,不知道是我们有默契,还是禹湮会带领,我忽然感觉自己似乎朝武林高手又更迈进一步了。 我们一攻一守,不能说配合得天衣无缝,但也算是默契十足。我看着周遭敌人瞬间少去了大半,紧绷的神经一稍得放松,竟忽然想通了自刚才起就一直困惑着我的问题出在哪里。 「不对啊!『飞花燕』是木兰帮的武功,你怎么会晓得?」和他联手了这么久,我终于意识到这最关键的一点。 没有听见他回答,我转过头朝他看过去。不看还好,这一看不得了了,只见他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嘴唇还隐隐发青。 「你……」 我后面的话还没问出口,他便喷出一口鲜血,身子软了下来,只能用剑勉强支撑着,不让摇晃的身体倒下。 我瞪着他嘴角溢出的黑血,结结巴巴地接下去问道:「你你你……你该不会是中毒了吧?」 他点点头,用手背洒脱地抹去唇边的鲜血,撑着剑又站了起来,另一隻手反手挥剑抹了一个趁机靠近刺客的脖子。 我看他的衣服上虽然血跡斑斑,但似乎没有什么伤口,又更加吃惊地问:「难道在我来之前,你就已经中毒了?」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嗯?你居然还给我说『嗯』?」我不可置信地反问道,音调不自觉提高。这人到底是什么怪物?都中毒这么长一段时间居然完全不动声色,还打斗了这么久!要不是实在撑不下去吐了血,他真的想当作完全没这回事吗? 见他强撑着已经逐渐失去控制的身体继续打斗,我皱起了眉头。「这样不行,你再打下去会让毒素加快蔓延,你想死吗?」 「不打……死得更快。」他边攻击着边回答,声音已经有些不稳。 「呸呸呸!别乱说话,不是还有我吗?我……」我拚了老命也会带你杀出重围这句话,在看到一群明显不是来救我们的刺客援军出现在眼前后,立刻被我吞下肚。我吞了吞口水,最后说出的是:「我们还是逃跑吧!」 「可是……」 「没有可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关键时刻懂得逃跑的才是真英雄!」我朝他吼道,不再多加犹豫,抓起他的手臂便连拖带拽地拉着他往反方向跑。 禹湮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毒性发作,他连连咳血,竟是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撑着点!」我焦急地喊道,一边带着禹湮逃跑一边杀出血路。艰险的情况果真能使人成长,我顿时如同战神附体,见人就砍,完全顾不得害怕,杀红了眼。 或许是被我不要命的疯狂气势所震慑,敌方的攻击似乎弱了下来,我竟一路逃得出奇顺利。 直到我们逃到了路的尽头,我才终于明白过来,为何禹湮一直试图阻止我,为何敌人并不再咄咄攻击。 我停下脚步,茫然绝望地瞪着眼前的景致,忽然有了想跪下来对禹湮切腹谢罪的衝动。 在我们前方大约五步距离之处的,是一座悬崖,那个传说中摔下去会粉身碎骨的「悬崖」。 好极了……我带着禹湮逃命,结果却把我们自己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境地。 悬崖边的风特别大,强劲的风刮过我的脸颊,我的发丝被狂风吹乱,一条发带就这么被松开,飞向不知名的远方。 「现在……怎么办?」我转头望了禹湮一眼,苦笑了几声,没有意识到自己还一直抓着他的手。 他耸了耸肩,一头绸缎般的青丝在风中飞扬,映得他的脸更加苍白如纸,却有种凄绝妖异的美。他的唇边带着一抹浅浅的微笑,和我的苦笑不同,那是出自于真心的笑,美得惊心动魄。 这是我第一次看他真正地笑,却是在人生的最后一刻。而他都到了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我想大概是疯了,仔细说来是我把他给逼疯的。 我望了望眼前的敌人,再望了望身后深不见底的悬崖,脑中顿时有了决定。 往前杀出重围的话……姑且不论我的功夫如何如何不能见人,禹湮如今中了毒,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我们两个衝出去,差别只在于被刺成马蜂窝的时间是长是短而已。 往后跳下悬崖的话……在那些武侠小说里,主角们每次被敌人逼到悬崖边,跳下去后总是能大难不死,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发现隐藏的武功秘笈,从而修练成绝世高手逃了出去。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当主角的命,但我想,禹湮这种等次的,应该会是主角命。 我仰起头看着那片明净如水洗过的蓝空,在心里祈祷着帮主姐姐这次也能「刚好经过」,从天而降来拯救我们。只可惜,好运气不是永远都会存在的,我在心中默数了三秒,帮主姐姐却始终没有出现。 我深深吸了口气后,抓紧禹湮的手,转过头定定地望着他。他没说话,但那双玫瑰眸子里透着瞭然。 「若是我不幸摔死,我就将我儿子託付给你了!」 说完这句话后,我闭上眼,拉着仗着主角优势应该死不了的禹湮,纵身跳下悬崖。 我的猜测果然没错,身为主角的禹湮在落下悬崖之后,不负眾望地,没死。 而我之所以知道他没死,当然,是因为我也没死。 这么看来,我们两个都有当主角的命。不仅有主角命,还是超过五十万字长篇小说的主角命。怎么说呢?我和禹湮不但活了下来,甚至还可以说是毫发无伤。 在悬崖底下的,不是岩浆,不是鱷鱼潭,不是碎石堆,而是一片粉蓝色的花田,若从远处看,乍看之下还会误以为那是一座湖泊。 从那么高的悬崖上跳下来,就算是掉进了花田,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吧!而我们怎么还能安然无恙? 别急别急,待我细细说来…… 在那片粉蓝色花田上方约一层楼处,掛着一张大网子,而我们刚好就掉进了那张网子里。 重力加速度的衝击让我们在网子上反弹了好几下,直晃得我头晕目眩。我躺了一会儿,让血液重新流回脑袋后,摇摇晃晃地手脚并用从网子上爬了起来,正疑惑着在悬崖底下怎么会有网子时,却无意间瞥见眼前的崖壁上刻着三行歪歪扭扭的字: 兔崽子们 要死去别的地方死 老娘懒得再替你们收尸 那字跡简直入「石」三分,彷彿能感受到留言之人写这些话时强烈的怒气。 我瞪着壁上的字怔愣了好一会儿,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直到禹湮的闷哼声拉回了我的注意力,我这才想起还有一个人跟我一起落下悬崖。我赶紧再爬回去确认他的状况,他紧闭着眼睛,眉头深锁,看起来很是痛苦。我迅速审视了一番他的全身上下,看起来似乎是没有什么外伤,他的难受应该是来自于先前中的毒。 「禹湮!禹湮!你振作一点!」我轻拍着他的肩膀,想确认他是否清醒。没想到这么一拍,他忽地开始咳血,大量的暗红鲜血从他的嘴涌出,我顿时看傻了,反应过来一阵惊慌失措,急得差点就要哭出来。 不行,他再这么咳下去,即便没摔死,也会被他自己的鲜血呛死的!必须先让他坐起来才行! 我环视着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处空旷的平地。 我欣喜地回过头问他:「你能自己起来吗?我们先离开这网子!」 又是一阵咳血代替了他的回答。 最后,早已筋疲力尽的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费了好一番功夫总算将他又拖又拽地弄到了地面上。 我让他背靠着岩壁坐着,摘了一堆那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粉蓝色花朵大略铺成了坐垫,让他可以坐得舒服些。 经过了这么一番折腾,我早已汗流浹背。幸好他总算不再吐血了,我瘫坐在他旁边,用衣袖抹去满头大汗。 「你究竟是怎么样才能把自己搞到这地步啊……又是中毒又是被追杀……」我边喘着气边瞥了他一眼。他的衣襟早已染上一片暗红,看得人怵目惊心。 一个深藏在记忆中的画面忽地浮上脑海……凤湘翊走的那天,也是像这样,不停、不停、不停地吐着血。 我恍惚地望着禹湮,他的脸渐渐和凤湘翊的重叠在一起。我的心猛地一紧,当时那股恐慌及无能为力的感受又再度涌上心头,我的脑袋顿时失去了运作的能力,只剩下一个念头不断地在脑中重复拨放…… 不能让他睡着,睡着了就醒不来了…… 「你看,其实这里还满漂亮的吧!」我用开朗夸张的语调开始不着边际地扯着话题,自己却没发现嗓音其实已经微微颤抖。「哇~这些花好香喔!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我从来没见过这种花耶……」 我将一朵粉蓝色的小花拿到他面前兴奋地晃着,他仍旧紧锁着眉头,没有反应。 我吸了吸鼻子,颓然地垂下抓着花的手。「好吧,看来你对花没什么兴趣,那我们来说说别的吧!」我重整精神,又换了个话题。「我有没有问过你为什么总是穿蓝衣服啊?每次看到你,还以为你穿的都是同一件,想说你怎么那么可怜,都当到将军了却只有一件衣服可以穿……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是不同件,不过虽然上面的花纹不同,但远远看起来还是差不多啊!你每天都穿同样顏色的衣服,难道不腻味吗?」 还是不见他回应,我挫败地耸下脑袋。「喂……你倒是回答啊!我这样一个人说了老半天,看起来很像脑子有问题的人耶……」 「你知道就好……」声音很虚弱,但确实是禹湮的声音。 我的脸上立刻绽开笑容,这是我有史以来被吐槽还这么开心的一次。「你醒了?」 「早就醒了……」他缓缓睁开眼睛,乾咳了几声,我连忙凑过去帮他拍背顺气。 「你到底中的是什么毒啊?怎么会这么严重……」我边拍着他的背边担忧地问道。照他这情况看来,就算我们落下悬崖后大难不死,他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不知道……」他说得依旧云淡风轻,但表情却是难掩疲惫。他喘息了一会儿,瞇起眼,稍微仰起头似乎想努力看清楚什么东西。「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你问我我问谁?」儘管知道时机不对,我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向了夹在山壁之间的那一抹天空。虽然从这个角度看不见太阳,但从那橘红似火的云霞来看,太阳应该快下山了,也不知道到了这时间上面的人有没有发现我们消失了。「大概是傍晚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快天黑了……」他喃喃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闔上眼皮,又咳了几下后,吃力地抬起手,软软地挥了挥。「别管我了,你离开吧……」 「说什么废话!你忘了我们掉下的是悬崖吗?哪能这么容易说离开就离开!」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再说了,我都陪你一起跳下来了,现在又叫我先走,你当我间着没事干,跳崖当娱乐吗?」 他没理会我,仍旧固执地下逐客令:「快走……」 「你是耳背吗?我都说了我……」 「快走……」 「喂!」 「走……」 也不知道他突然抽什么风,一个劲儿地要赶我走。虽然我没亲眼见识过,但听说很多人病了的时候会开始无理取闹,他虽是中毒,也算是半个病人了,原来他病起来这么烦人…… 我最后只能叹了口气,无奈地像安抚小孩子般顺着他的话说道:「好好,我走就是了。」 看他还能说话,意识也算清楚,只是虚弱了些,我稍稍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决定先暂时离开去为我们两人找水喝。 在这山崖底下转了老半天,看到的全是这不知名的粉蓝小花,却没看到任何水源,难道这些花都只等雨水浇淋? 我才这么想着,突然几滴冰凉打上我的头。我抬头一看,瞬间暴雨骤下,刚刚明明还算晴朗的天空,转眼间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天黑了,山谷里冷得要死,现在又下起了大雨……我像隻落汤鸡般站在雨中,顿时鼻头一酸,觉得自己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接下来该怎么办?全宝恩应该已经发现我消失了吧!全棠他们见禹湮没有回去,会不会动员兵力出来找他?但会有人想到我们在这山崖底下吗?要是一直都没有人来救我们,禹湮已经毒发成那样,凭着我自己的力量根本爬不上山崖,我们就在这山崖底下等死? 对了!我还有木兰帮专用的信号烟!要是耀雪或其他木兰帮成员看到了,就会晓得我们在这里! 想到这里,我赶紧伸手探进怀里,却怎么也捞不到那信号烟。我几乎翻遍了全身上下,就差没催吐看看是不是掉进肚子里面时,这才想起今天早上我以为自己不可能会用到,就将它拿起来了…… 所谓的天要亡我,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好吧,现在想这些也无济于事,往乐观面来看,老天爷还不太绝情,至少在我找不到能饮用的水时,给了我一场及时雨。 这里没有工业革命,下得不是酸雨,应该能直接喝。我仰起头,啟唇让冰凉的雨水落进嘴里。雨水的味道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但在正口渴难耐时饮用,滋味更胜甘醴。 我喝得差不多后,想起禹湮坐着的那块空地上有一块突出的大岩石,虽然替他遮去了风雨,却没办法让他像我这般张嘴就能喝到雨水,便摘了一片粉蓝花朵的大叶子,折成三角锥状盛了雨水,小心翼翼地捧着跑回去。 「禹湮!看!我替你找到水喝了……咦?人勒?」我回到原处,却发现岩壁底下早已没有禹湮踪跡。 天这么黑了,他的状况差成那样,几乎不能动弹,还能跑去哪里?难道这山崖底下有野兽,将他吃掉了?可是,也没看到血跡或骨头什么的…… 「禹湮……禹湮……」我越想越觉可怕,焦急地连忙在附近搜索着。所幸找了没多久后,在离原先空地一段距离处,发现了那蓝色身影倒在地上。 「拖着那副身子还能移动这么远,我真是服了你!有什么事情叫我做就是了,你是嫌自己还不够折腾人吗?」我又生气又无奈地呵斥着,一边走向他,却在靠近到能将他看个清楚后,浑身一震,手上的克难叶碗一不小心便滑落在地,掉进了泥泞之中。 然而此刻我已经没有心思顾及那叶碗,我怔怔地移动脚步,绕到他面前。 他倒在地上,双眼紧闭着,雨水滑过他纤长的睫毛,滑过他挺立的鼻樑,那张又英俊又漂亮的脸,分明是禹湮没错,可是……可是…… 我眨眨眼睛,再睁开,又揉了揉眼睛,再看一次,眼前的景象却依旧没有改变。 他那如扇子般在地上铺展开来的长发,竟是雪白的……白得纯净无瑕,就像……某个人的发一样。 我弯了膝盖跪坐下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做,探出右手,颤巍巍地靠近他的脸,直到覆盖住他眼睛以下的半张脸。 强烈的熟悉感袭上心头,他却在这时醒了过来,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我定定地看进那双只在两个人身上看过的玫瑰色眸子里,轻声问道: 「你……到底是谁?」 《朕不是美人》第二卷<天罗卷>下卷完 番外篇(十三) 綰夜心 番外篇(十三)綰夜心 「前些日子命人给你送去的画册看过了吗?可有中意的小姐?」全棠在御书房里一面批着奏摺,一面问着在御书房另一角看书的全夜。 「皇兄,你就别再替我操这个心了!」全夜放下手中的书本,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和全棠私底下都是以「你」、「我」相称,犹如民间的寻常兄弟一般。「纳妃之事,我自会打算。」 「自会打算?你哪一年不是告诉我『自会打算』?结果呢?」全棠将硃笔搁在笔架上,抬起头将目光投向全夜,那语气真真是「语重心长」。「我说你啊!也早过了该成家的年纪,年年这般拖宕着,叫我怎能心安?」 「皇兄无法心安,该是源于母后的叨唸吧?」全夜的嘴角勾起一个瞭然的苦笑。 全棠原本还写满关切之意的脸上瞬间一僵,他笑了笑,立刻转为可怜兮兮的表情,那双又大又圆的琥珀色眼睛盛满委屈,让人望而生怜。「可不是嘛!先前母后总是在我耳边叨念着要抱孙子,皇后產下煊儿后,又改唸着你的婚姻大事一日不操办她一日无法安寝云云,你在宫外倒清净,可怜了我这耳朵,三天两头被母后折磨……」 「那皇兄就该再多加把劲儿,多添几位小王子小公主,让他们去闹腾母后,才没心力操烦我的婚事。」全夜凉悠悠地说道,眼中有着少见的狡黠。 全棠顿时一愣,夸张地抬手指着全夜,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你可还是我的夜弟?什么时候也学会消遣人了?」 他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消遣人……? 全夜唇边的笑滞了滞,随后,笑容加深。 应该是受了她的影响吧!还记得前些日子,她满脸骄傲地对他说:「跟我混久了越来越有幽默感了!」他虽然还不习惯自己这样的改变,却喜欢这种改变。他喜欢改变成她喜欢的样子。 「名师出高徒吧!」他轻叹一口气,似回答却又不似回答。 「我真是越来越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了!」全棠摇摇头,又重新拿起硃笔,继续批阅奏摺。「我和你说认真的,你的婚姻大事真的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若是名册里的那些小姐中没有你中意的,另再挑选就是了,我就不信天罗国之大,找不到一个担得上『夜王妃』头衔的女子!」 担得上「夜王妃」的头衔又有何难?以前他对此倒没什么想法,以为按照皇族男子惯例,找个家世相当、乖巧省心的贤慧女子为正妃就这么过一辈子了,但遇上她之后,他忽然觉得,倘若他要相伴终生的女子不是他心头上的那人,即便她倾城绝色,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又与他何干? 「皇兄不必再操这个心了。这次我说『自有打算』,心中确实已有了计较。」全夜敛了敛神色,郑重地说道:「我,已有了想要娶为正妃的女子。」 「当真?!」全棠一时惊讶,随手就将笔扔到砚台上,也不管那朱砂红墨溅了几滴至他的袍袖上。他急匆匆地起身,走至全夜一旁的紫檀木椅坐下,手肘撑在案上,微微倾身朝他逼近。「这次不是讹我的?」 「我顶多是拿其他藉口敷衍过去,什么时候拿这件事骗过皇兄?」全夜不禁失笑,接着点了点头。「是真的。」 全棠坐直身子,抚着下巴自言自语地说着:「究竟是谁呢?也没见你跟哪门千金走得近过,给你看的名册你又不满意,莫非……」全棠抬起头,神情变得有些古怪。「莫非,是和你一同跳神舞的那个青楼舞女?」 跳神舞时,兰漪是戴着面具的,因此眾人并不知晓她的身分,但这不包括拥有自己皇室情报网的全棠。 全夜自小到大一向不近女色,他生着一副好皮相,个性温柔如水,身分又尊贵,自然掳获许多少女芳心,然而他就如同他的称号:天仙夜王,像个仙人一般寡情寡欲,从未在男女情爱上表现出一丁点兴趣,为此没少让太后操心过,险些就要怀疑他是断袖,不过见全夜也并没有跟全棠以外的哪个男子特别交好,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今这样的全夜身旁突然出现了一名陌生女子,叫他这个做哥哥的怎能不上心?他必须确认那女子是否另有所图,不能让她伤害这亲爱的弟弟一分一毫。所幸调查过后,除了在青楼工作、还带着一个孩子外,其他身家倒也算乾净,并没听闻她除了教舞、练舞之外有其他逾矩的举动,他才总算放心。 没想到,现在有其他心思的,却是全夜。 全夜听他用「青楼舞女」来描述兰漪,莫名地觉得很刺耳,皱了皱眉头。「她只是在青楼里教姑娘们跳舞,并不是风尘中人。」 「算我失言。」全棠见全夜难得和他板起脸,心中惊了一惊,垂下眸子承认错误。「不过,即便如此,将她纳为侍妾或侧妃也就罢了,正妃……这是绝对不合体统的!」 全棠很少在全夜面前摆出严厉强势的架子,然而,全夜虽一向顺从这个哥哥,在自己真正在意的事情上,也决不会退让。 他站了起来,鏗鏘有力的对全棠说道:「所谓的『体统』,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为何要用和我毫不相干的那些人的看法来约束自己,让自己不快活?皇兄是一国之君,行事样样需顾得体统,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我只是一清间王爷,连选择自己妻子的权利都没有,未免可笑!」 全棠被他一番看似有理实则在撒气的言辞震住了,愣愣地仰头望着他,本来想好的长篇劝词顿时噎在嘴边。半晌,他闭起双眼,所有的体统大义最后只馀一声叹息。「唉……没想到那女子竟让你入迷至此……」 全夜坚定锐利的眼神柔和了下来,他松开紧握着的拳头,温声说着,那嗓音犹如温过的蜂蜜,令听的人感觉有一股暖暖的柔软流过四肢百骸:「皇兄,若是你也曾有过一个放在心底深处无可取代的人,你便会懂得我如今的感受。」 放在心底深处、无可取代的人……? 全棠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酸涩,就像墨汁滴进了水,渐渐地晕染开来。 他曾经也有过这样一个人,那人以为他的心意只是一时迷恋,就连当时的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但当那人离开之后,他才知道,迷恋,不该是想忘都忘不掉的…… 然而他们之间终究不可能,太多太多的阻碍使他无法靠近他:身分的鸿沟、性别的鸿沟、距离的鸿沟……甚至是,生死的鸿沟。 那个人已成为他一辈子的遗憾,即便后悔了,想要挽回,想要再努力看看,却是永远都没有机会了!而现在,全夜仍还有努力的馀地,难道他真希望他和他一样,带着遗憾终老? 想到这里,全棠总算不再有半分犹疑。他缓缓站起身,抬手覆在全夜的肩膀上,鼓励的眼神里还掺着些许来不及收起的落寞。「我知道了,就照你希望的去办吧!母后那里你不用操心,我说什么都会护着你,成全你要的姻缘!」他顿了顿,后面那句话说得极轻,彷彿只是自言自语。「我们两兄弟……总该有一人是幸福的啊!」 番外篇(十四) 朝如青丝暮成雪 番外篇(十四)朝如青丝暮成雪 如若不是自幼生长于富贵之家,禹湮或许老早就被当成妖怪烧死。他有着一双异于常人的玫瑰色眼瞳,更诡异的是,他的一头青丝在太阳下山之后,会变成雪白色的。 小时候他母亲总是将他保护在府邸里,不让外人看见,所以他不怎么意识到自己的外表是多么地与眾不同。直到有一次,他再也承受不了每到夜晚只能待在房里不能出去的无聊和寂寞,便趁着母亲不在时,瞒过下人们溜了出去。 他虽然和母亲一同上街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也不至于完全没有,然而在夜晚出门这还是第一次。彼时正好是上元节,街上掛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摊贩在街道的两侧,吆喝叫卖声此起彼落好不热闹。大街上人潮汹涌,小禹湮穿梭在人群里,对任何一切都感到新奇,不禁看得痴了,也没注意到自己就顶着这么一头醒目的白发在街上晃悠。 也不知道是哪个人看到他,喊了第一声「妖怪」,他周遭开始不断出现着「怪物」、「妖物」之类的惊呼声,人们用畏惧及厌恶的目光盯着他,竟不知何时围成了一个圈,将他困在其中。 遗传了母亲慕容嫣的美貌,禹湮打小就是个漂亮精緻的小男孩,光看他的脸,是绝对不会把他和丑陋的妖怪联想在一起,然而就凭他那一双怪异的玫瑰色眼瞳和一头雪发,人们便认定他是妖物。也不知道为何看见妖怪就要用石头砸的习俗是哪来的,也不知道这街上怎能随手便捡来这么多石子,突然间,一颗尖锐的石头砸上了小禹湮的额头,殷红的鲜血从额角蜿蜒地流了下来,衬着他白得无瑕的发以及那张玉石般透明的小脸,有种妖异的美丽。 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这是禹湮第一次感受到「害怕」为何物,他边哭着边奋力逃跑,最后狼狈地带着满身伤回到禹府时,慕容嫣已经回家,静静地坐在房间里等他回来,绝美的脸在灯光下闪着忽明忽灭的阴影,看不出任何情绪。 小禹湮哭着问她自己是不是妖怪,她没说话,没有急切地迎上去问他怎会把自己搞得浑身是伤,也没有斥责他不听话私自出门,她只是这样面无表情地凝望着他,那瞬间,禹湮忽然觉得母亲那一刻的冰冷神情,比起街上人们排斥的目光和那些砸得他生疼的石头,还要来得可怕。 「这教训,记住了吗?」半晌后,慕容嫣这么淡淡地问了一句。 那时她告诉他,他会生得跟旁人不一样,是因为他註定不会是普通人,因此,他有必须该承担的责任。 直到渐渐长大懂事,他才从老管家那里得知他母亲是在追杀逃亡中產下他的,当时情况十分凶险,差点就保不住这个孩子,幸好最后还是诞下了他,但他的眼睛却受了损伤,虽然经过调养视力无碍,瞳色却从此变成这副玫瑰色的模样。 至于头发变色,他生来便是如此,直到如今也理不清缘由为何。 那一晚之后,禹湮开始得面对他的责任。那一年,他才八岁。 后来他常常想,如果要面对的是这种责任,他寧可当个最庸俗的普通人。 八岁之前,他就和普通富贵人家小少爷一样,学习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偶尔还会玩玩木剑。然而八岁之后,他开始被当作一名杀手培育着,那是如地狱般惨烈残酷的训练。 这世界上有两种母亲,一种是在悬崖边架了护栏,不让孩子有跌下去的机会,另一种是亲手将孩子推下悬崖,让他学着自己爬上来。慕容嫣就是属于后者。 她从此变成了他的师傅,却失去了母亲的角色。她对他从不怜惜,她训练他的方式便是从残酷的实战中学习,受伤了,不管伤势轻重,只要死不了,便继续战斗。 禹湮身上第一次背负起人命,是在十岁那年。那年他和慕容嫣被数十名杀手围困在山上,慕容嫣虽然平时对他的训练毫不留情,此时却是将他牢牢保护在自己的身后。 慕容嫣的武功十分高强,然而此番是以寡敌眾,又要分神保护禹湮,终究还是免不了伤痕纍纍。 禹湮平时的训练都是以练武为主,真有杀戮,也顶多是与野兽搏斗,如此血腥残酷的战场他还是初次面对。 他没有杀过人,但他知道,母亲已身受重伤,如果他什么都不做,他们母子俩只有死路一条! 最后,儘管几乎只剩下一口气,他们还是胜了。那晚,满身是伤的慕容嫣抱着宛如血池里捞出来的他大哭了一场,她必须一根根扳开他的手指,才能让他放下紧紧握着的那把已被血染得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剑。 禹湮眼神空洞地环视四周修罗场一般的景象,终于忍不住,弯下身呕吐了起来。他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也只是酸水,但他仍不能遏止地吐着,彷彿要将心里的罪恶、噁心一併吐出来。 慕容嫣拍着禹湮的背,第一次在儿子面前哭得如此惨烈,嘴边只不断唸着三个字:对不起。 禹湮八岁习武,他心中虽然疑惑,却始终没问过他母亲为何如此逼迫他,他相信她总有一天会告诉他原因。可是如今,他再也无法藏住内心的困惑迷茫了!他茫然地问着她:他们是谁?为什么会被追杀?他所要背负的责任究竟是什么? 但慕容嫣只是摇摇头,告诉他,时候到了自然会跟他坦白一切。 那晚之后,慕容嫣再也没在禹湮面前掉过一滴泪,仍旧严苛无情地训练着他,好似那夜的心疼愧疚只是一场梦。禹湮十四岁时从军,从此进入了真正的战场。依他母亲的意思,唯有掌握兵权才能达成他们的最终目的,而凭禹湮如今的实力,要在军中爬至高位不是什么难事。 在禹湮十七岁时,早已战功赫赫的他又立下了一个重大的功绩,因此被封为大将军。同时也是在那一年,他的母亲病入膏肓。 在慕容嫣离世前夕,拉着禹湮的手吃力地将那些困惑他多年,也注定羈绊他一生的秘密尽数说与他听。 禹湮活了十七个年头,直到那时才知晓: 原来他原本的名字不叫作「禹湮」。 原来一直理所当然当作父亲的禹丞相不是他亲生父亲。 原来他要背负的责任是,包括他生父在内,他们家族被诛杀的六百零五条人命。 原来他母亲为了復仇需要的资金与情报,创立了一个叫作「木兰帮」的杀手组织。 原来,他这辈子注定和姓「凤」的,势不两立! 第七十八章 又见千年老妖 第七十八章又见千年老妖 兔崽子……老娘……这粗鲁的用词听起来怎么那么熟悉?好像不久前才在哪里听过或看过…… 「你们没有看到岩壁上的字吗?」那粗哑的声音继续抓狂地问着。 岩壁……我的脑袋忽然闪过在石壁上看到的那三行挟带着浓浓怒气刻画上的字。 兔崽子们 要死去别的地方死 老娘懒得再替你们收尸 我顿时脑中一片清明,恍然大悟地「呀」了一声。原来她是留下那些字的人啊! 虽然不晓得这婆婆(有耳朵的都能从她的嗓音中听出年纪)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兇,但终于发现这悬崖底下还有其他人类的喜悦此刻完全充斥着我的心,那点无关紧要的疑惑就别理它了! 「有呀婆婆!我可是把那些话都记得清清楚楚呢!」我讨好地甜声说道,目光搜索着四周。「不过,婆婆你在哪里啊?我们在这里待了一个晚上,竟然都没发现你也在这崖底下。」 我说到最后询问地瞥了禹湮一眼。他微皱起眉,点了点头。「我的确到方才才感应到这里还有除了我俩之外的气息。」 说完,我们彼此交换了个戒备的眼神。连禹湮这样一等一的高手都没能察觉她的存在,这婆婆的功力究竟是多么地高深莫测? 婆婆不屑地嗤了一声。「废话!我才刚来,你们昨夜要真看到我就是见鬼了!」 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莫……莫非婆婆您……今早也跳崖了?」 「跳你的大头!谁跟你们一样蠢?」婆婆显然被气得不轻。「你们也是来殉情的?」 我没听错吧……殉情?!我跟禹湮……殉情吗? 我愣了几秒鐘,随后爆笑出声,笑到连眼泪都飆出来了。「婆婆,您是不是话本看太多了啊!怎么会有这么搞笑的想法?」 禹湮却在这时淡淡地开口:「婆婆会这么说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这座崖叫作『续情崖』,传说不能相守的男女若在此处跳崖殉情,来世便能修成正果。不少迫于父母之命无法廝守的年轻爱侣相信了这个传说,携手跳下这『续情崖』,以盼来世再续情缘。」 我又更加震惊地张大嘴巴,却不是因为不敢相信真有笨蛋听了这离谱的迷信后去跳崖自杀,而是……「你早就知道这里是殉情圣地?」 「嗯。」禹湮看着我阴沉的脸色有些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好你个禹湮!知道了竟然还跟我一起跳崖?你是真打算和我殉情吗?」我越说越气,一想到就觉得荒谬透顶。我跟禹湮殉情?我?! 我们认识不到半个月,扣除半裸地和他抱在一起互相取暖,还有把他当作帮主姐姐时义无反顾地扑进他怀里哭诉等等略微亲密的互动(你确定只是「略微」?),老实说我们根本不算熟啊! 「是你拉着我跳下来的啊……」禹湮小声的咕噥着,那一脸的无辜让我看了就想揍他,虽然他说的是事实…… 「罢了罢了!我才懒得管你们是不是真要殉情!」婆婆不耐地打断我们起内鬨。「既然你们都看到那些字了,怎么还不滚出去?以为老娘很间吗?成天就等着帮你们这群来殉情的蠢蛋收尸!幸好我张了个网子在那儿,否则一想到还要收拾你们的断肢残骸就觉得麻烦,知不知道在别人的土地上寻死是一件缺德至极的事!」 「我们真的不是来殉情的……」我欲哭无泪。「还有婆婆,您真要写也该在崖顶上写,都跳下来了才看到这些字,就算想滚出去也没办法滚上山崖啊!」 婆婆难得没接话,气氛突然慑人地安静了下来,我回想起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倒抽了一口凉气,恨不得赏自己两巴掌。 我刚刚做了什么?我在质疑她吗?我竟敢质疑她!要知道老人家最受不了别人挑战她的权威! 我正想着要怎么安抚她让她消气,却听婆婆音调古怪地哼着说道:「ㄚ头说得倒也没错……」 原来婆婆刚才不说话是在反省?我微讶地看了看禹湮,他没搭理我,却是盯着远方某处问道:「老人家可方便现身说话?」 「哼,倒是有几分眼力……」伴随着婆婆粗哑的嗓音,一个白衣人影渐渐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由模糊转为清晰,我张大着眼睛盯着眼前的人,用「五雷轰顶」已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震撼。 沙哑像巫婆的嗓音,不算常见,但也不至于稀奇。 婀娜清丽的妙龄女子,我好歹当过皇帝体验过「妻妾成群」的滋味,看过的也算不少。 但一个拥有巫婆嗓音的妙龄女子,绝对是稀有品种中的稀有品种,让人只见过一次便印象深刻,想忘也忘不掉! 「你是……千年老妖婆婆!」我激动地指着她大喊。 千年老妖婆婆皱起柳叶眉,那秀眉微蹙的模样叫一个「风华绝代」,然而当她一开口,便完全破坏了她外表流露出的高贵之气,粗鄙犹如乡间老妇。她愤愤地拍掉我指着她的手。「臭ㄚ头!谁是千年老妖?你看我这张脸像是千年老妖吗?」 我点头。「千年老妖都不会承认自己是千年老妖。」 在婆婆杏眼圆睁,准备发作一顿时,我赶紧转移她的注意力。「不说这个了!婆婆,你还记得我吗?几年前我曾去找过你!」 婆婆瞇起眼睛,用那青葱指尖挑起我的下巴,仔细地打量着我的脸,半晌后扬起音调说:「啊!你就是那个……」 我惊喜地扬起嘴角。「婆婆你记得我?」 「不记得。」她收回手,冷冷地问:「你是谁啊?」 我惊讶地看着婆婆从原先「他乡遇故知」的热情瞬间转为「别跟我装熟」的冷淡,不禁感叹婆婆原来是个实力派演员。 我本想如实说出来,但顾虑到一旁还有个禹湮,便有些支支吾吾。「就是那个那个嘛,你知道的……」 她抽了抽眉角。「哪个哪个?我怎么会知道!」 「就是凤凰王朝的皇帝啦!几年前曾去求助过婆婆让我换回女身。」我叹了口气,只得坦白。反正事情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而凤湘翊也……不在了,就算让禹湮听到,应该造成不了什么影响才是。 之前不晓得她就是月疏桐带我去找的那个婆婆,现在知道了,感慨多年后又偶遇故人的同时,我的心中也随之燃起一线希望。婆婆这么厉害,一定有办法把我们带离这鬼地方!希望她能念在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帮助我和禹湮,好歹当年我也替她洗了不少衣服啊…… 没想到,禹湮听了我的话之后,一向淡定的他却是猛地站起来抓住我的肩,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那双玫瑰眸子里波涛四起,原就不易看透,此刻又更加地扑朔迷离,让人捉摸不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你说,你是凤凰王朝的皇帝,这是什么意思?」他又重复了一次,依旧紧盯着我,语气严肃像是在谈论什么国家大事,声音因为压抑着情绪而微微变样。 「我曾是凤湘翊,其中缘由说来话长。」我老实交代完后,不解地偏头看着他紧抓着我肩膀的手。「你到底怎么了?」 「凤湘翊……你居然是姓『凤』的……」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松开了手,摇摇晃晃地缓缓向后退离我。 「姓『凤』又怎么了?」我奇怪地反问道。虽然我早就不再是「凤湘翊」,但严格说起来,冠夫姓的话我的确是姓「凤」的。哎哎!姑且不管我到底姓什么,这不是重点!他现在是在发什么神经?看他那古怪而抗拒的神情,不像是因为听到这讯息而高兴,难道他跟凤湘翊他们家有过节? 他将毒素全逼至腿上,行动自然受了很大影响,因此走没几步便摔倒在地。 「你没事吧?」我赶忙过去扶他,他却一掌拂开我的手。 我站在原地,怔愣地看着自己泛红的手背,莫名其妙到了极点便化为愤怒,一股热血随即衝上脑袋,于是我没多加思考便凭着直觉衝他吼道:「你兇屁啊!难不成姓「凤」的是你的杀父仇人?!」 我原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却是扬起一个讥讽的笑。他平日要不是不笑,就是调侃我的嘲笑,真心实意的笑虽少见,但也不至于没有,然而我从未见过如他此刻这般刻薄疏离的笑,让人看得彷彿血液冻结,那股冷冽直透进骨髓里。「杀父仇人?说得倒轻巧!」 我的怒火一点一点地消了下来,攥着的拳头渐渐松开,迷茫地看着他问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也要先留着命再来讨论!」婆婆忽然插了嘴,上前走到禹湮身边蹲了下来,手指掐着他的下頷仔细查看,又拉起他的裤管,伸手捏了捏他那条肿胀乌青的腿。 禹湮虽是紧抿着唇面无异色,我还是捕捉到他几不可察地倒抽一口气。儘管才刚跟他闹得不愉快,却仍然急切地阻止婆婆粗鲁的动作。「婆婆,您轻一点啊!」 「他都没吭声了你吵什么吵?」她睨了我一眼,依旧不温柔地拉好禹湮被掀开的裤管,拍拍裙襬站了起来。「你这小子究竟结了什么仇家?用到『十步断』也真够重本的。不过你能撑到现在倒还算不简单!」 我和禹湮闻言立刻吃惊地盯着婆婆。我赶紧上前諂媚地勾着婆婆的胳膊,讨好地问:「婆婆您知道这是什么毒啊!那您这么厉害,这毒一定治得了的对吧!」 「少跟我来这一套,你这水性杨花的女人。」婆婆毫不留情地拂掉我的手,眼中满满是鄙视。「上次才为了那姓凤的小子求得要死要活,这才多久就跟另一个男人来殉情?」 「就说了不是殉情了……」我无力地解释着,不过婆婆一直选择性失聪,要和她说清楚恐怕还得花上不少时间,眼下还是先治好禹湮要紧,我也只能先认命担下「水性杨花」这冤枉的罪名。「所以您能解这『十步断』吗?」 婆婆颇不以为然地哼了哼。「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这点程度我还不放在眼里。」 那就是能解嘛!婆婆您就不能把话说的直接一点吗…… 我虽暗自腹诽着,脸上却仍是恳切期盼的表情。「婆婆,求您帮他解毒吧!」 「不行。」她简单俐落的两个字,让我的表情僵了僵。 好吧,我就知道婆婆不是会「日行一善」的人……我深吸一口气,做好了迎接繁重苦力工作的心理准备,说得慷慨决绝,犹如上战场前最后的诀言。「婆婆,您要我洗衣服我便洗,您要我劈柴我便劈,您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去做,只求您能救救他!」 没想到婆婆却是用一种看小人的眼神扫了我一眼。「你当我是这种人吗?」 你不是这种人吗?!一想到我和月疏桐去找她那晚,我在寒风中可怜兮兮地蹲在溪边用快冻僵的手洗着无止无尽的衣服就一肚子气,但如今我仍是有求于人在先,只得「卒仔」地忍着不发作。 「我只是解不了。」婆婆继续说着,还说得理直气壮。 我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学着她的语气咕噥道:「您不是说『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这点程度我还不放在眼里』吗……」 婆婆立刻怒了。「我是说我『解不了』,不是说我『不会解』!我现在手边没有能解这毒的药材,要我怎么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没听过吗?」 一听事情还有转机,我的眼中立时迸出光彩。「那些药材该去哪里找?我也可以帮忙找!」 她忽地摸着下巴,用一种诡异的眼神打量着我的全身上下。「嗯……你这ㄚ头倒是可以帮忙解毒……」 我被她看得一阵发毛,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我的脑海。我可以帮忙解毒?该不会……「婆婆!如果是那种解毒方式我是绝对不会帮忙的!我虽然善良热心,乐于献身救人,但也没办法真的『献身』,我还是有节操的!」我双手紧紧抱在胸前,戒备地盯着她,一脸的「没得商量」。 许久没出声的禹湮听了我的话忽地猛咳,整张脸涨得通红,彷彿能滴出血来。 「你的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啊……」婆婆边嘖着嘴边摇头看我。「你的『节操』自个儿收好吧!就你这小身板,你乐意献身我还不乐意看呢!」 禹湮又咳得更加厉害,要不是他没吐出血来,我都要担心他是不是已经毒发的快要死掉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再看看婆婆那前凸后翘的曼妙身材,不确定地问道:「难道……婆婆您打算……自己来?」 这下子连婆婆都跟禹湮一起咳了。「我……我真是会被你这ㄚ头气死!」她拍了拍胸口,顺了顺气,然后才正色说道:「先把他带去我那里吧!毒暂时解不了,基本的调理我还是能做得的。」 「谢谢婆婆!谢谢婆婆!」我连忙感激地点头致谢。原来婆婆只是说话难听了些,人还是很好的!话说她怎么不早几年当好人?当年使唤我倒是使唤得挺理所当然的…… 「不过,我们要怎么出去啊?」我看了看四周,除了岩壁就是那难吃得要死的鬼花,难不成那花田底下有秘道? 婆婆没回答我,而是转过身去,伸出手掌在空气中迅速地结了个繁复的结印,眼前顿时金光一闪,然后……然后……就没了。 「这是?」我抽了抽眉角,看向婆婆。 「臭ㄚ头!少用那瞧不起的眼神看我。」婆婆转回头生气地指着眼前某处说道:「你给我张大眼睛看仔细了!」 我瞇起眼,听话地走向前几步细细查看,果然发现了一个透明的旋涡浮在空气中,若不是上面有隐隐的气体流动,根本难以发现它的存在。 我盯着那旋涡,思考了片刻,随后惊喜地大喊:「这是『缩地术』!」 是了,在月家谷的那段期间,作为巫术实习生我也翻过了不少相关古籍,这一种咒术我曾在高级术式的卷轴里看过,当时还觉得这「任意门」一般的法术简直酷毙了,嚷着要月疏桐示范给我看,没想到连身为月家当主的他都说他还没能力办到,我才知道这「缩地术」是多么的不简单。 我崇拜地望着婆婆,她在我眼里霎时变成神一般的存在! 婆婆也微微有些诧异。「你竟认得这术式?」 「说来话长,改日有机会再跟婆婆解释。」我摆了摆手。「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也罢。」她点了点头,正要踏进那漩涡之中,却突然停下脚步。「等等……我似乎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原先找你们是想干什么来着?」 「哪有什么重要事情……」我说着说着目光忽地瞥到一旁被我蹂躪的花朵残骸,还有那成堆被拿来给禹湮当靠垫的花叶,脑中闪过一句歇斯底里的喊叫…… 是哪个天杀的兔崽子摘了老娘的花?!! 我猛地打了个哆嗦,赶紧堆着笑说道:「当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啊!婆婆您记错了吧!您一定是记错了!您怎么可能没记错呢?」 「是吗……」婆婆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再继续追究,摇着头一边嘀咕着一边走入结印。「最近记性越来越差了,果真是年纪大了吗……」 「要敬老尊贤……要敬老尊贤……」我一边扶着禹湮在崎嶇的山路间艰难前进,嘴上一边不停地叨唸着,好提醒自己待会儿见到婆婆时不要一时衝动上前把她掐死,真要做也得等她先把禹湮的毒解了再说。 「你累了的话,就先停下来缓口气吧。」禹湮有些虚浮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歉疚。我知道他一个一百八十几公分高的大男人让我这么一个小女子扶着心里肯定彆扭,他也儘量不将重量全压在我身上了,但即便我如今已有些武功底子,扛着一个并不算瘦弱的男人爬山也不是闹着玩的,更何况这还是一条难走到变态的山路! 「你别吵……爬山这种事就是……就是要一股作气……」我喘着气,一脚踹开前面挡路的石子,感觉自己越来越头昏眼花,要是不早点抵达目的地,不用多久我就会真的走不了了。 今早才退了高烧,除了那尝了一口便吐掉的难吃沙拉外,我什么东西都没吃,还能撑着不倒下完全是靠着我小强般的意志力以及对婆婆的满腔怨恨。 这条山路并不陌生,几年前我曾走过两次。第一次是和月疏桐一起去找婆婆帮忙,当时的我还穿着凤湘翊的身体,月疏桐那时幸灾乐祸地问我怎么凤湘翊的体力差成这样,我还努力解释着不能让凤湘翊的形象因为我有任何一点的损伤。 而第二次,就是从婆婆的小屋下山的时候,那时凤湘祈雇了杀手在山脚下等着我,我还误以为一切都是月疏桐的算计。现在回想起来,我和禹湮第一次相遇也是在这里,当时他以木兰帮帮主「慕容桑榆」的身分来救「凤湘翊」。原来我们在这么多年前、在同一个地方早就见过面了,缘分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啊…… 话又说回来,如果禹湮真的那么讨厌「姓凤的」,当初怎么又会来救我呢? 算了,光是他的身分就像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剥不完,凭我这简单的脑子怎么可能猜得透他内心所想?这么复杂的问题日后再直接问他吧,还是先面对眼前的挑战要紧! 我咬咬牙,甩了甩头,赶走那晕眩的感觉,提了口气加快了步伐。 我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么悲惨的境地,这都要从那「原本被我视为大神」婆婆施展的大神咒术「缩地术」说起…… 当我满心期待地扶起禹湮踏入那结印后,发现抵达的地方就是这里──荒芜冷僻的山间小路。 「婆婆,这里是……?」我狐疑地询问先一步进来的婆婆。 她用纤纤指尖指着前面。「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会到我的住处了。」 我环视四周,隐隐约约的记忆浮了上来,这的确是去婆婆那有着「毕卡索」风格石屋的路没错,不过……「婆婆,您怎么不直接将我们送去您的屋子前面?」 「年轻人多运动,活络活络气血对身体好。」她回过头看我,笑得明丽嫵媚如百花齐放。「至于我这个『千年老妖』嘛……一把老骨头了,就贪个懒先行一步吧。」说罢,她又在半空中比划出另一个结界。 我不敢相信地张大了嘴巴。她……她这是在报復我吗?她竟记仇记到现在,就只因为我说她是「千年老妖」? 真是……真是……真是太幼稚了! 「婆婆,他都已经中毒成这样,您就别玩了!」我半是哀求半是无奈地说着。 「放心,他一时半刻还死不了。我在山顶上等你们,别让我等太久啊!」婆婆一脸幸灾乐祸地说完,便转身进入了那个结印,瞬间金光一闪,眼前再无婆婆的身影。 我瞪着前方漫漫无尽头的山路,也不管禹湮就在旁边,把我上辈子和这辈子听过的所有脏话一股脑地吼叫出来…… 事情就是这样。 我抬头看了看前面,连个屋子的影子都没有,也不晓得还得走多久。我伸手用手背抹去额头的汗,决定和禹湮说话来分散注意力,不然老想着自己很累,只会越来越累。「你若是活了下来回到桑国,要记得你欠了我一个大人情啊……假如哪天我和儿子落魄了……流落到桑国去找你接济……可不要说不认得我……」 我等了老半天没听他回话,以为他昏了过去,停下脚步紧张地转过头看他,却正好对上他的玫瑰眸子,目光炯炯地盯着我看。 「你干什么啊……」我虚惊一场,顿时有些气恼。「既然还清醒着为何不回我话?」 「你让我别吵。」他理所当然地说道。 我一口鬱气憋在胸口舒不出来,骂也不是叹也不是。他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我到如今才知道……我的话这么有份量……」我努力说得嘲讽,然而说没几个字又开始喘了起来,大大地灭了我的气势,我只得虚张声势地哼了哼,又认命地扶着他继续前进。「不过……我还以为你不肯让我帮你……先前你不是还兇我吗?因为我跟姓『凤』的有关连……」 他仍是沉默,就在我差点忍不住对他吼出「我允许你吵行不行」之前,他的声音缓缓地在耳边响起:「我想起来了。兰氏,凤湘翊生前最后一个宠爱的女人,虽然无名无分,却获得帝王的专宠,直到他死去的前一刻,身旁依旧只有那个女人陪伴。那个兰氏就叫作『兰漪』,也就是你……我说得没错吧?」 我吃惊地转过头看他,凤凰王朝后宫的事情,他一个别国的将军怎么会去关注?不对,他除了是禹湮,同时也是慕容桑榆,掌握各国帝王的情报对木兰帮帮主来说是份内之事,何况「凤家」对他来说似乎格外特别。 既然他都已经知道了,我再装糊涂也是无谓,便爽快地点头承认了。「嗯。」 我等着他对我发难,从他先前的反应来看,他和凤湘翊他们家应该是有着什么深仇大恨,而我又承认了自己是凤湘翊的女人,他这下子应该会连我一起讨厌了吧! 「对不起。」 「啥?」等了许久,却是听到这句一点都不像是会从禹湮口中说出来的话,我不禁怀疑刚刚是不是自己幻听。 的确不是幻听,因为他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既然我知道了你的真实身分,便知道你与我和凤家的恩怨无关,我方才不该对你发脾气。不过,我始终想不明白的是,你为何会说自己『曾是』凤湘翊?换回女身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说来话长,总之就是因为某些原因,我的魂魄曾借用他身体一段时间……」我言简意賅地说着,现在并不是述说这复杂纠结故事的理想时机。 「原来是这样。」他并没有继续在这问题上深究,也不知是明白我现在并不想谈这个,还是真听懂了我这个有说等于没说的含糊解释。 「现在可以换我问一个问题吗?」我迟疑了一会儿后,侧过头去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你问吧。」 「你和凤家……到底有什么恩怨?」 他没有回答。我问完后才发现自己太唐突了,这些恩恩怨怨应该是很私人的秘密,他干嘛要告诉我? 我尷尬地笑了笑。「你不想说就算了……我只是好奇……问问罢了……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 「知道」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耳边便传来低沉的一句话。「其实,我应算是凤凰王朝人。」 「啥?」我惊讶到说不出来,只能再次用这一点意义都没有的话表达我内心的震惊。 桑国大将军是凤凰王朝人?他在开玩笑吗? 他又投下一枚震撼弹。「而『禹湮』,也不是我真正的名字。」 「啥?」我被惊得只能继续说废话。「难不成『慕容桑榆』才是你的本名?」 他叹了口气,似乎很是无奈。「那是行走江湖用的名字。」 这两个都不是他的真正名字?他是变色龙吗?到底有几个身分?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那你……」 「我本名叫作『凰湮』。」他顿了顿,接着补充。「『凰』,是凤『凰』王朝的凰。」 第七十九章 我会负责的 第七十九章我会负责的 凰湮。原来这才是他的真实身分。 以前我还是「凤湘翊」的时候,曾经有个疑惑:为什么「凤凰王朝」不叫作「凤氏王朝」?皇家单姓「凤」而不是复姓「凤凰」,难道单纯是为了名字好听才这么取的?又或者凤凰是这个王朝的象徵,皇家姓「凤」只是刚好而已? 后来我问了当时是「林艺香」的凤湘翊,才知道,原来这个王朝是由两个家族共同建立的──凤家和凰家。 这两家原是世交,前朝国君暴虐无道、忠奸不分,而又加上连年乾旱,尸殍遍野、民不聊生,于是凤家和凰家联手揭竿而起,推翻暴政。 想当然尔,叛变成功了,不然也不会有现在的凤凰王朝。而在开国之时,两家共同约定,轮流掌朝三代,举个例子来说,凤湘翊他爷爷当皇帝,传给凤湘翊他爹、再传给凤湘翊,然后就轮到凰家人掌天下了。 二姓共分天下,本来应该是件不可能的事,但前两百多年的确是这么运作过来的。然而越到后来,问题越生越多,原先像颗毒瘤隐着不发,直到毒瘤壮大到无法忽视,以惨烈的代价让凤凰王朝易筋洗髓。 就是从凤湘翊他爷爷掌朝那代起,凤凰王朝的国君从此只姓「凤」。 那段歷史是段禁忌的话题,史书上记载得模糊,明显是人为刻意抹去那段时间内所发生的事。当时我只当作打发时间的歷史书看,并没有去深究,因此也就像史书想要人们了解的,只知道个大概。 即便后来询问凤湘翊,当时他还太小,对那段歷史也不是很清楚。他从帝王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可以肯定的是真相绝非史书上写得那样,但他即位不过短短数年,前两年在小心提防兄弟们谋反,之后便致力于推行新政,他没时间、更没立场去为凰家人平反。况且,凰家几乎可算是再也不存在于这世上了。 用「几乎」一词,是因为本该全灭的凰家竟留下一脉,也就是我身旁的禹湮……不,现在应该称他为凰湮了。 那时,凤湘翊他爷爷为帝,刚好下一任国君就该换姓凰的,然而就在这时,爆出凰家意图逆谋、提前夺权,各项重大罪状一一浮上檯面,每条都足以让凰家被抄家灭族。爆发的时机点太过完美,完美到彷彿是精心设计过的圈套,让凰家人一落入便从此万劫不復。 若是阴谋,如此规模庞大的谋算绝不是三年五载便可计划的,或许凤家早在好几代前就有了想剷除凰家的念头。也或许,凰家也想除了凤家,只是凤家动作比他们快,计画比他们周整,手段比他们毒辣。 逆谋之罪担实后,凰家被诛九族,具有继承权的嫡系一脉全被歼灭,就连婴儿也不放过,只有那些起不了作用的旁支妇孺,才得以保住性命发配到边疆为奴。而朝堂上凰家的势力,也被清洗得乾乾净净,从此凰家在凤凰王朝彻底销声匿跡。 但竟还有个凰湮活着。 我想,他要不是留下来也產生不了影响的旁支遗族,就是最最珍贵的嫡系血脉,凰家就算死绝,也定要藏住他、保住他,因为他是能让凰家起死回生的最后一张王牌。 直觉告诉我,他应该是后者。 没想到,他和凤家竟是这一层渊源。若换作是我,自己的族人被残杀殆尽,岂是一个「恨」字能交代? 「所以……你是因为这样才被追杀?」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消化了这个事实后,才思索着问道。 「这次不是。」他说得就像是「今早没有下雨」一般,那样的淡然无所谓。 「这次」不是……所以他经歷过的追杀绝对不只这么一次,还不只因为一种原因。难怪他的武功这么高强,性格这样冷清淡定,他能活到现在算是很不容易,对生死也早已麻木看透了吧! 「那么……凰家……还有其他人吗?」 「我所知道的……」他的淡然终于出现一丝裂缝,透出一点茫然和寂寞。「只剩我一人。」 无法想像,这世界上和我有血脉关係的,不论远近亲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那会是多么地孤独!而这灭族大恨,全落到他一人身上,全要他一人来承担,他喘得过气吗? 我忽地对他多了许多怜惜,他背负着这么多,性格却没有扭曲变态,也算是难得了。 「禹湮……不对,是凰……」 「还是叫我『禹湮』吧。」他淡淡地打断了我的话。「『凰湮』毕竟还是个不能现于世的名字,况且……连我自己也都还不晓得该怎么面对这个名字。」 「好。」我点点头,脚步不自觉慢了些。我犹豫了半晌,才迟疑地低声开口:「其实……你不该告诉我这些的。这个祕密关係重大,一旦流传出去,你就别想在桑国立足,甚至连性命都可能朝夕不保……你怎能这么随随便便就相信我?」 「我高兴。」一如往常欠扁的禹湮式回答,让我心中刚累积起来的那些同情和心疼瞬间如同被一阵迎面而来的狂风吹散,消逝得无影无踪。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这时禹湮会选择告诉我这个对他、对天下来说至关重大的秘密,是因为他心中早已有了决定。他真的高兴。 在我就要嚥下最后一口气前(好吧,这是一个比较浮夸的形容方式……),终于将禹湮带至婆婆的小屋。幸好婆婆还没缺徳到只是先回家睡懒觉,早已从她那废墟一般的屋子里收拾出一间勉强算是「能住人」的房间让他休养。 我帮着禹湮在床上躺下后,等着婆婆发号施令。她上前来,一语不吭就动手剥掉禹湮的上衣,也不顾虑我这么一个「良家妇女」还站在旁边。 婆婆的动作太快,我和当事者禹湮都傻在原地。我因为惊吓过度一时还反应不过来,等我意识到眼前正在发生一件多么不得了的事后,婆婆已经准备要脱他的裤子了。我赶紧抬手遮住眼睛大叫着:「婆婆!你你你……你在做什么?」 「帮他脱衣服啊!这也看不出来?」婆婆的声音又不耐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是脱衣服!我还没瞎好吗?我强忍着吐槽婆婆的衝动,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脱衣服?」 「我要在他全身施针,不脱衣服怎么做?」婆婆的声音顿了一下。「还是……你想做这工作?」 「婆婆!」「老人家!」我和禹湮同时大喊。 我窘得满脸通红,虽然我也不是第一次看他赤身,但那是在他昏迷的情况之下啊!我真的、真的是个矜持的女人啊婆婆! 禹湮乾咳了几声,先一步说话。「我……我自己来就行了,不必劳烦老人家!」 「动作快些!」婆婆略带不悦的吩咐着,但似乎是退开了。 我摀着眼睛看不见眼前景象,但是光听他们两个的对话,再去想像画面……实在是诡异到极点…… 「婆婆,那我先回避好了!有没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先做的?」我依旧遮着双眼问道,右脚往后退一步,随时准备好撤退到外面去。 「都一起来殉情了,现在还在这里矫情什么……」 婆婆咕噥着,似乎还想碎唸些什么,但我一听到「殉情」两个字,脑袋里那条紧绷着的神经瞬间「啪」一声断裂,顿时暴走地大吼:「不是殉情不是殉情不是殉情!你这个死老太婆到底要我说几次啊啊啊!」 我一时激动,竟然就放下了遮眼的手,等到我看到婆婆和禹湮一致错愕的表情以及……禹湮伤痕纍纍但依旧养眼的身材后,愣了几秒,然后摀着脸再度乱叫着跑出房间。 「婆婆,我一直很想知道,这究竟是什么花啊?」我看着婆婆将一把我在山崖底下看见的那种难吃得要死的小花扔进石钵里,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婆婆替禹湮施完针后,便先出来准备汤药。我本想着要不要进房去守着还在针灸的禹湮,但一想到婆婆方才还要脱他裤子,他此刻极有可能一丝不掛,便毅然决然地决定跟着才刚得罪完的婆婆到厨房,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 「你们在那崖底下难道没见过?」婆婆边捣碎着石钵中的药材,边口气不善地回着。 我不久前才骂过她「死老太婆」,所以她对我不爽我是绝对能理解和接受的。说实话,她还肯跟我说话,已经远远出乎我意料之外。 「见过是见过,但我没碰过……更没吃过。」我面不改色地睁眼说瞎话。 「哼,那叫作『万金花』,是稀世珍花,一株可抵万金,也不怪你这个不长脑袋的ㄚ头没见识过。」 我自动忽略了「没长脑袋」那句话,不以为然地质问,语气中尽是不信。「一株抵万金?怎么可能?」那看起来没什么特别还难吃得要命的破花值万金?骗鬼去吧!再说了,哪种「稀世珍花」会满山满谷地长?所谓「稀」字,不就是「少」的意思吗?还有,就因为它值万金便叫「万金花」,取这花名的人未免也太随便!照这样说,那「万金油」是不是也一罐抵万金? 「那是因为这世上只有我的山谷种这种花!臭ㄚ头。」婆婆用一副「对牛弹琴」的嫌恶眼神扫了我一眼。「以此花入药,病者几可除百病,无病者延年益寿,你说这该不该值万金?就是只吃一口,也比你啃十支千年人参来的有效用!」 我顿时安静了。要是我告诉婆婆,我不仅吃了一口她的花,还十分不识货地吐了出来并且大肆嫌弃一番,她应该会气到中风吧! 为了婆婆的健康着想,我选择让这件事随着吐出来的花一起烂在土里,转而堆起一个狗腿的笑容,讨好地说道:「那还真谢谢婆婆愿意下此重本救禹湮!」 婆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接受我的道谢。她将捣好的药材扔进药壶里,盖上盖子让它慢慢煎着。「我是位巫医,救人是我的本分,没什么好谢的。」 她拿了一把扇子给我,我迟疑了一下,立刻会意过来,赶忙接过去帮忙煽火。 「倒是你,那男人和你是什么关係,你要这样帮他?」经过我那么一发飆,婆婆似乎终于放弃了坚持已久的「殉情说」。 「他曾救过我一命……不对,严格说起来应该是三命了,所以我不能对他不管不顾。」 「这么单纯?」婆婆怀疑地挑起眉。 「这么单纯。」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婆婆怎么深居山中还这么八卦? 「我记得,前些年观星时发现凤凰王朝的帝星殞落……你爱的那男人,应当是死了吧?」 忽地听婆婆提起凤湘翊,我搧扇子的手顿了一下。半晌后,又继续神色如常地动作,然而回话的声音里却带着些低哑。「他离世快有五年了。」 婆婆双手抱肩,半倚在炉壁旁沉吟着:「是吗……难怪月家小子当时就说你们不会有好结果。」 原来月疏桐当初就知道凤湘翊活不久了?!罢了,现在再追究这些也是无谓。就算那时候我便已晓得凤湘翊很快会死,我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你后悔吗?」婆婆侧过头来看我,脸上是少见的正经。「后悔过爱上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吗?」 我摇头,摇得坚定丝毫没有迟疑。「不后悔。」 曾听人说过,爱情是过程,不是结局。 他刚走的那些日子里,我难受得几乎不晓得我独活在这不属于我的世上还有什么意义,要不是因为有平儿,或许我也会随他而去。但随着时光流逝,我也渐渐想开了、放下了。我很庆幸和凤湘翊共同经歷那段美好的过程,虽然没办法一起走到最后,但我们携手度过的那些时光并不会因此消失。 我们曾经那么相爱,这就够了。 「臭ㄚ头!不要偷懒!要是药煎坏了,你拿什么赔我?」 婆婆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抽出,我这才发现自己拿扇子的手停格在半空中,眼眶酸涩。 「喔……对不起。」我抽了抽鼻子,赶紧接着煽火。婆婆也真是的,明明先提起这件事的是她,又不让我难过,是故意玩我的吗…… 随着时间过去,药味渐渐从药壶里飘出来,光是闻到那一阵苦味就让我难受地狂咳,想到禹湮待会儿要喝下这苦不拉嘰的东西,便忍不住同情起他。 「婆婆,这汤药不会再加其他东西了吗?」我鼓起勇气问道。我知道婆婆不会注重「调味」这件事,但哪怕是替禹湮多争取一颗蜜饯让他喝完药能含着也好。这「万金花」的威力我也清楚的,就连只咬一口生花都已经让我痛苦得要命,现在可是大把大把地扔下去熬煮,不知道他在成功解毒之前,会不会就先被药苦死了? 「你在质疑我的药方?」婆婆危险地瞇起眼。 我连忙死命地摇头。「不敢不敢,只是觉得这药这么苦,他怎么有办法喝下去啊?」 见我示弱,婆婆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一些。「良药苦口,想要病癒就得忍受,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婆婆说的是!」我僵笑着连连点头附和,一边在心里头替禹湮默哀三秒鐘。 「赶紧吃吧。」我正专心煽火,婆婆突然递过一个油饼给我。 我看着眼前金黄油亮的大饼,吞了吞口水,颤巍巍地伸出一隻手接过,仍还有些不敢置信地问:「给我的?」 「不然呢?」婆婆不耐烦的口气又出现了,但此刻听来,却是越听越可爱。 「谢谢!谢谢婆婆!」我含着泪用牙齿撕下了一大块,狼吞虎嚥地嚼着。婆婆就是嘴硬心软,虽然老是骂我,但知道我快一天没吃东西了,还是不忍心我饿肚子啊! 「吃慢些!小心噎着了。」婆婆看着我毫没淑女形象的豪迈吃法,不禁摇头。「本还想着喝药前不能空腹,才让你先吃个东西垫垫胃的。嘖嘖……看你这吃相,也不晓得是饿几天了。」 「其实……也才一天而已啦……」我边咬着饼边含糊地回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等等……喝药?喝什么药?」 婆婆伸出纤纤指尖比了比我头顶上的药壶,头一次笑得这么温婉甜美。「喏,就是这苦口的良药!放心,这药再苦,还是有办法喝下去的。」 「禹湮……我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一定都是欠你的!」我瞪着眼前那碗乌漆抹黑散发着阵阵要命苦味的汤药,咬牙切齿地说。 「要喝就乾脆些,别在那里磨磨蹭蹭!」婆婆边碎念着边拿来一个茶褐色的木匣子,在我的另一侧坐下。「胳膊还是腿,选一个?」 「选什么?」 「看你要将它们放在哪里。」婆婆说着便打开那个匣子,里面是一团黑黑软软的东西,似乎还在缓慢地蠕动着。 我凑近一看,头皮顿时一阵发麻,一股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这是……水蛭?」 婆婆点了点头。「驱毒的方法有些复杂,这药太烈不适合他的体质,所以便让你先服用,以你的血为引让他饮下,过半个时辰后我再接着施针。既然要放血出来,用水蛭是最方便的方法了,而且不怎么痛,又或者你想直接在身上划一道口子放血,我倒也不反对。」 我看了看那堆黑糊糊的水蛭,再看看了眼前还冒着热气的汤药,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就胳膊吧。」 「嗯。」婆婆应了声,接着过来就要撩起我的袖子。 我赶忙拉住她的手,然后有些尷尬地扫了一眼躺在床上已穿妥衣服的禹湮。「直接在这里?」 「药效吸收得非常快,必须在它完全融入你体内之前取出血来。」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终于发现我在顾虑些什么,不耐烦地皱起眉。「你要我帮你扯块帘子过来?」 「算了,就这样吧。」我叹了口气,无所谓地撤开手。我都要喝下这苦药,还得被水蛭吸血,只是裸露个手臂对我来说真的是小意思了。 我任由婆婆拉起左边的袖子,但袖襬过于宽松,当她要去拉右边的时,原先左边拉上去的袖子便滑了下来。如此鬼打墙不断重复个三五遍后,没耐性的婆婆终于恼羞成怒,甩手骂道:「没事穿这什么麻烦的衣服!乾脆整件脱下来算了!」 想到待会儿要面对的可怕汤药和噁心水蛭,我已经进入一个自暴自弃的状态,其馀的事在我看来都是浮云,都无所谓了。我点了点头,十分爽快地抬手拉下胸前的衣带,准备将上衣脱下。 我光裸的肩头才露了出来,便听见不远处床上的禹湮彷彿被呛着,不自然地连连乾咳着。 我半披着衣裳,侧过头去淡定地看了难得窘迫的他一眼。「又不是没看过,你有什么好彆扭的?」 他慌乱地四处翻找着,似乎想拉被子矇住头,又似乎想找出条地道躲起来。我看着一向从容冷静的将军大人憋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说,你要是觉得不自在,其实可以直接把眼睛闭起来就好。」 他呆愣了几秒才会意过来,连忙闭上眼睛,那闭得死紧、眼皮因为用力过度还微微颤抖的模样就像是明明怕得要死还硬要跟男朋友进电影院看鬼片的矫情女友,让我差点忍不住想问他「我的身材是有难以入眼成这样吗?」。 我转回头,俐落地脱下上衣扔在一旁,然后悲壮决绝地捧起那碗汤药,感觉自己就像是古装剧里那被皇帝冷落的嬪妃,跪在凄凉的冷宫(而且还可怜到连衣服都没得穿),身旁站着刚宣完圣旨的太监,眼前是皇帝赐下的毒药。喝完之后,嘴角缓缓流下一道殷红的鲜血,然后高喊一句「皇上,您害得臣妾好苦啊」之后凄美地倒下…… 「药都要凉了!你到底要不要喝?」婆婆的怒吼将我从幻想中拉回。 好吧,拖延战术失败。 我哀嚎了几声,只能认命,先是深吸了一大口气,接着憋住气,准备一口气乾了好早死早超生。喝下药前,我彷彿即将临刑的死囚留下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般,对禹湮高声喊道:「禹湮!你最好给我先想想要怎么报答我!」 其实我只是抒发心情随便喊喊而已,我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认真地回答我,还是在我药还含在嘴里的时候,更要命的是,他说的是这么一句吓死人的话…… 「我……我会负责的!」 「噗!」 「臭ㄚ头,老娘熬这药用的药材有多珍贵你知不知道?要是敢溅出来一滴你就死定了!」婆婆在我喷出药前迅速地摀上我的嘴,结果,悲剧就这么发生了──本该从嘴里喷出来的汤药因为没地方去,便转而从……鼻孔喷出来。 「嘖嘖,脏死了……」婆婆如触电般迅速收回手,在我的裙襬上擦了擦,接着一脸鄙视地看着流着「黑色鼻水」的我,摇头叹息。「小子,这种女人你真要负责?」 禹湮静默了半晌后,才缓缓开口。「……罢了,当我没说过吧。」 第八十章 夜王妃的葬礼 第八十章夜王妃的葬礼 自从那天落下山崖,已过了十多日。起初五天我仍依着婆婆的指示,一日两次喝药献血助禹湮驱毒,到后来他的情况逐渐好转,只需服用调养的汤药并配合施针排出残馀的毒素。 到今日为止,他的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下地行走早已不成问题,因此我们决定明天便返回天罗王宫。 这些天里我们彷彿隐居山林,外界一切纷纷扰扰都与我们无关,说实话,这样的日子并不是不愜意,但是我们各自都还有未完成的事得做,我的任务尚未解决,平儿还在等我回去,而他,身为桑国大将军、身为木兰帮帮主,更是不可能一辈子悠哉地待在这里。 所以,今夜之后,我们便要分道扬鑣,回到我们原本各自的道路上。 也不知道我们消失的这十来天里,宫里究竟会引起多大的骚动?我这个无名小卒也就算了,禹湮以桑国使臣身分来到天罗国,却在天罗国境内下落不明,桑国若是知晓,恐怕不会善罢干休吧!回去之后,大概又是一场轩然大波的开始…… 「在想什么?」禹湮朝我缓缓走了过来。他似乎刚沐浴完,一头雪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背后,还带着些湿意。他的肌肤依旧剔透如玉,却因为这几天的调养多了几分血色,一张唇不点自朱,那双玫瑰眸子彷彿沾上了露水,氤氤氳氳看不真切,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下,恍惚间似觉有仙气繚绕。 这些男人一个比一个好看,是要我们女人怎么活…… 我轻叹了口气,拍了拍身旁的大石头。「我睡不太着,便出来庭院看看月亮,想些回去以后的事。」 他轻「嗯」了一声,在我身旁盘腿坐下。他拢了拢长发,微蹙起眉,似乎觉得老散着头发很碍事。「我的发簪掉了,你有没有可以束发的东西?」 我摇头。「我的发带在跳下崖前就被风吹走了。」 「好吧。」他点点头,不再理会头发,抬起头望着夜空上柔和的月亮,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望着他线条优美的侧脸,恍若着了魔般慢慢地凑了过去,等到他反应过来时,我的鼻尖已经距离他的脸不到一吋。 「你要做什么?」他往后缩了缩,有些戒备地盯着我。 「原来连睫毛也是白色的耶……」我惊叹地发表我的新发现。 他抽了抽眉角,脸上的无言表情这次只维持了一下子,大概是对我的怪异日渐麻木了。「当年和我谈判的凤湘翊,应该是你吧!」 「咦?你怎么知道?」 「只有你会在办正事时好奇这种事……」 「我那叫做有求知慾!」我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一个困扰我已久的问题。「不过,我一直想不透,既然你跟凤家人有着抄家灭族之恨,当时为何会救我?」 「救你的是慕容桑榆,不是凰湮。」 我被他搞得一头雾水。「呃,慕容桑榆跟凰湮不都是你吗?」 他叹了口气。「想到凤凰王朝曾有段时间掌握在你手里却没有灭亡就觉得神奇。」 「喂……」这话我还是听得懂好吗?他是在变相骂我笨! 「我的意思是,救你是职责,关係到桑国和凤凰王朝的局势,以大局来看,并不适合带入私人情感。我不会拿全桑国百姓的安危来做为復仇的代价。」他难得有耐心地解释着。 「喔。」我点点头,其实还不是完全能理解他的想法。在我看来,既然是仇人当然恨不得对方早点死啊!更何况还不用自己动手,只要见死不救就好,这么好的机会他干嘛要放弃? 话又说回来,要是他当初没救我,我好像现在也没办法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问他这个问题…… 「对了,我还有个不解之处……」 「你到底有多少问题?」他皱起眉,打断我的话。 「就说我充满求知慾嘛!」我咋了咋嘴,白了他一眼。「今夜之后我们就再也没什么交集了,你让我问一下会死喔?」 「没有交集……」他低喃着,垂下眸子似乎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轻声叹息,摆了摆手。「罢了,你想知道什么就儘管问吧,我都会告诉你的。」 「咳咳,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坐直身子清了清喉咙,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你怎么把自己搞到这么凄惨的地步?你是怎么中的毒?还有你的随从们呢?我看见你被刺客包围时只有你一人,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如若我想的没错,刺客应是桑国那边派来的,就为了在这时机点除掉我,他们便能把罪责推托给天罗国。这是桑国内部的斗争,有些复杂,我说了你也不会懂。至于怎么中的毒……我要是知道,我就不会中毒了。我的随从们当时被刻意引开,我想……应该是全军覆没了吧。」他说到「全军覆没」时,脸上仍旧是平静无波,也不知道是多年征战让他早已看透生死,还是把悲伤放在心里,独自忍着这份悲痛。 我不希望让他越想越难过,便赶紧转移话题。「咳,现在换下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成为木兰帮帮主?木兰帮可是江湖上的组织,而且成员全是女子,你身为桑国大将军竟然还兼职?」 「木兰帮是我母亲创立的,她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又不放心把木兰帮交付给其他人,便由我接下了。」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不得不假扮女子?」 他嘴角微动,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哭笑不得。「我何时假扮女子?」 「啊?可是……可是大家都说慕容桑榆是女的……」我说到最后,自己也发现了矛盾之处。是啊,大家都说慕容桑榆是女的,可是慕容桑榆他有亲口承认吗?有人真的确认过,他究竟是不是女子?还是,我们都把一切事情想得太理所当然了? 「只因底下的成员们全是女子,便理所当然认为帮主也会是女子,这就是世人的通病──自以为是。」他顿了顿。「不过,我倒也没去特意澄清。就某些方面而论,这样的确能省下不少麻烦。」 所谓的「麻烦」,大概就是指桃花债吧!我试着想像那个画面:当木兰帮那些单身且正值青春花季的少女们发现她们一直崇拜着的自家帮主竟是个超级美男子……嗯,果然选择当「帮主姐姐」还是比较明智的决定! 这个晚上,我和禹湮坐在这庭院的石头上说了一整晚的话,大概是我们共同经歷生死患难,再加上这几日朝夕相处下来多少也有些感情了,想到回去之后禹湮就要返回桑国,我俩从此便可算是形同陌路,不由得有些感伤,便没了睡意,一夜东拉西扯地直聊到他的头发又变回黑色。 太阳升起,返宫的时刻到来了。 「你先回宫去吧!」回到都城里时,我在城门口停下,对禹湮摆着手说道。「我们两个没理由一起回去。而且在回王宫之前,我想先去看一下儿子,不知道耀雪有没有告诉他我失踪的消息,我怕他胡思乱想。」 「也好。」禹湮点了点头,向前走了几步之后,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望着我。「过几日……我便要返回桑国了。」 「我知道啊,你昨夜说过了。」 他垂下头静默了一会儿,似乎正认真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然后抬起头,目光灼灼地凝视着我的双眼。「兰漪,你要同我一起回去吗?」 「什么?」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不确定地再重复了一次。「你是说,跟你一起回去?回桑国?」 他微微頷首,嗓音略带低沉,此刻听来竟有几分蛊惑醉人。「我说会对你负责,不是随便说说的。我既……既看了你的身子,又受你救命之恩,我会负起责任……娶你进门的。」 「等等等等等……你现在……现在是在向我求……求亲吗?」我因为过于惊讶,话便跟着说得结结巴巴,还险些咬到舌头。 他又认真地点点头。「你若要这么认为,应该算是的。」 还「应该」算是?他现在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说,救你是我心甘情愿的,你若觉得欠我人情,姑且当作是我在报恩吧!当我是凤湘翊时你救我一次、我和我儿子被刺客绑架时你也救过我一次、我潜入朝霞宫被围困时你又救了我一次,我总计欠你三条命,现在才还了一次,算起来你还亏着呢。」我揉揉眉角,尽量耐心地解释着。「至于被你看了身子这点,就更不需要在意,我已经嫁过人了,又不是什么黄花闺女,这种事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的。」说穿了,「肚兜」其实就是「露背吊嘎」嘛!我上辈子虽然还没有勇气穿比基尼,但也不至于闭俗至此。身为二十一世纪现代女性,如果连露个背露个事业线都要人负责,那叫那些女明星情以何堪? 见他蹙着眉很是纠结,我想他大概没有听懂,想了想,便举了个例子帮助他理解:「你想,假如有一天你恰好从一间失了火的青楼外经过,里面正办着事的姑娘和恩客们为了逃命一时忘了穿衣服便逃出来,难道你看见了便要对他们负责?你负责得完吗?」 其实这话我自己也觉得逻辑好像有些不顺,但看着禹湮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便不再多说,负手故作高深地说道:「这其中道理有点玄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回去之后再自个儿好好想想,走吧!」 禹湮在某些方面上,是很死脑筋的人,也正是这份死脑筋,让他突破了盲点。他虽然还是一副听不懂的模样,却篤定地说着:「但那终究只是假设,事实上我并没有从失了火的青楼外经过,我只看了你一人的身子,所以我还是应当对你负责的。」 「我一个姑娘家都说不在意了你纠结个屁啊!」我终于忍不住激动了,我一激动就会不小心爆粗口。别的男人是千方百计要逃避责任,像他这么热爱负责的男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在这话题上无法和他沟通下去,便又另闢一条突破的道路。「好吧,这件事先别理它。你说要娶我,可你对我有爱慕之情吗?」 还没等他回答,我又接着说:「你们古代人就是这点不好,在这方面脑筋太死,总把婚姻当筹码、当责任。婚姻固然是责任没错,但也得在爱情的基础上,否则成亲后两个人要不是相敬如宾,就是互相折磨。你看我像是会跟人『相敬如宾』的人吗?不是嘛!那你又希望我俩互相折磨?如果你真这么想,那你就是个m……呃,『m』是被虐狂的意思,不过这好像不是重点。总之,你的人生还长的很,将来总会遇到一个让你愿意交付真心的女孩子,就算遇不到,凭你这样的长相地位,要什么女人没有,何必娶我这么一个带着儿子的寡妇?若我是倾城绝色也就罢了,可你又没瞎,自己看我这样……唉,也知道的。这岂不是平白让人笑话?」 一段长长的话说下来流畅无比,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挺了不起的,颇有当两性专家的潜质。是说我如果真成为两性专家,那大概就是这时空里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两性专家,到时我岂不是赚翻了?嗯,这似乎也不失为一项有前途的发展…… 我正美好地想着,忽地就听禹湮问出一个本不是重点但实际上却最该是重点的问题:「你们古代人?这是什么意思?」 「呃……这里用到的其实是『转品』法,将『古代』这名词当形容词来用,指的是『思想死板』的人。你听不懂?没关係,你毕竟是习武的,国文不好不打紧。」我说得面不改色,顿时有种自己的脸皮随着年龄越来越厚的感觉,大概是因为太久没去角质了…… 禹湮还是一头雾水,我再也没耐心瞎掰,便不耐烦地摆摆手。「唉,随便你听不听得懂,这件事就这样不必再提了,我会当没听你说过,你快些回宫吧!他们该找你找得急了。」 他静默了一会儿,终是没再坚持说服我让他对我负责。他点了点头,低声说:「也罢,既然你不愿,我也不好勉强。我先走一步了,倘若有日你改变心意,再来桑国找我吧。我从不做空头承诺,既然说了,便无法当作没说过。」他说完,又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我望着他渐渐消失在人群中背影,越看越觉得他很落寞很凄凉很可怜,彷彿刚刚被一个狠心的女人拒绝求婚……事情其实不是这样的啊! 无论如何,这件突发状况勉强算是解决了。我收拾了心情,打算先往木兰帮基地去,我已经超过半个月没见到平儿了。 方才回到城里时光顾着和禹湮说话没察觉异样,如今一路走下来,却是渐渐发现了周遭的气氛不如往常活泼热闹,整个都城笼罩着一股诡异的肃穆气氛,像是……在办丧事。 事实证明,的确是在办丧事,因为我刚转到北大街上,便看见脚下散落的冥纸。大街上很乾净,只一片白──冥纸的白。数不尽的冥纸铺满整条街,风吹起时如雪花般纷飞,萧瑟悲凉的气息瀰漫在四周,让人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这排场,似乎是富贵人家出殯。也不知道我消失的这几天里,城里哪位贵人过世了? 出于好奇心,我走向一间距离最近的麵摊,向老闆打听:「老闆,请问一下,这是哪户人家在办丧事啊?」 老闆原正忙着下麵,闻言抬头奇怪地望了我一眼。「这么大的事儿你竟不晓得?」 我笑笑。「我才刚回到都城,不晓得城里的时事。」 「难怪如此。」他理解地点了点头,然后叹了口气,语气中尽是唏嘘。「那是夜王妃的葬礼。」 「夜王妃?」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夜王……是指全夜吗?」 老闆立刻停下动作,压低声音教训道:「小姑娘不懂事,怎能直称殿下的名讳?唉,夜王当然只会是那位,还能有谁?」 天!我不过才与世隔绝了几天,这城里怎么发生了这么多事?全夜不仅娶妃了,而且那王妃还死了?先前倒是没听见风声说全夜要和哪家小姐成亲啊!怎地这么突然? 想到这里,我再不问老闆那命薄的夜王妃是谁,就太对不起我的八卦心了。「老闆,你可知晓那夜王妃的名字?」 「王妃闺名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岂会晓得?只知道似乎姓『兰』。」 「姓『蓝』啊……」我点点头,边思索边咕噥着:「这王妃的姓和我的同音耶……」 「可知道是哪家千金?」我接着问。「难不成是……太史令蓝蔚天大人之女?」 老闆又怪异地扫了我一眼,像是不解我怎么会那么八卦,但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不是,听说王妃生前是宫女,在宝恩公主身边当差。这一介宫女能成为王妃,本该是几辈子求来的福份哪!只可惜天妒红顏,王妃竟死得这样早……」 老闆还在感慨地说着,我却再也听不进去了,左眼皮突然跳得厉害,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该不会,这王妃姓「兰」名「漪」,恰恰好就是我本人吧…… 一般来说,一个人要看见自己的墓,排除小龙女等住在活死人墓里的一类,大抵会在两种时机:下葬那天被引魂回来,以及每逢清明及忌日子孙祭祖的时候。不过话又说回来,那时就不是一个「人」,而是鬼了。 所以,当我看着眼前庄严地刻着「夜王妃兰氏之墓」的墓碑时,没有前人留下的经验,着实不知现在应该如何反应。 我知道全天下姓「兰」的女子肯定不只我一个,但全夜认识的,基本上就我一个人了。也就是说,眼前这个或许大概好吧肯定就是我的墓。 告别了麵摊老闆后,我一路打听,找到了这个「夜王妃」的新墓。墓碑旁摆放的鲜花还开得正甚,加上方才在街上看见的遍地冥纸,可想葬礼是最近才办的。 我望着自己的墓许久,当震惊的情绪渐渐缓过来后,脑中浮现的竟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想法: 第一, 全夜果真有钱,这墓还真是气派啊! 第二, 棺材里埋的是什么?衣冠塚吗? 想了想觉得自己真是无聊,摇头无奈地苦笑了笑,脑子里却忽地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既然全夜以为我死了,还为我办了葬礼,那平儿呢?平儿肯定也会以为我死了!他都已经从小没了爹爹,现在连娘都不在了,他一个人承受得住吗? 想到这里,我再也顾不得这莫名其妙的墓,立刻飞奔前往木兰帮基地。我一定要亲眼见到他安然无事,一定要尽快让他知道,他娘还好好地活在这世界上,并没有丢下他一个人! 然而到了基地,看见眼前情景却让我浑身一颤,灵魂彷彿一瞬间被人抽空。一阵恐惧从脚底窜上来,我必须扶着门栏,才能勉强站立。 空的,四处都是空的,桌椅还在,却没有半点人跡,一如半年多前我找去春香院底下的旧木兰帮基地,只是此处的地板还尚未蒙上灰尘。 这里被弃置了。 其实这并不是特别值得大惊小怪的事,一旦基地有暴露的危险,就有可能换至其他地方。可我的平儿呢?他在哪里,我该去哪里找他? 木兰帮的成员们该不会也以为我死了吧?那她们会怎么处置平儿?她们会不会带他一起走? 我越想越害怕,却仍不敢放弃最后一丝希望,颤声地喊道:「平儿?平儿?」 没有人回应,我拖着发软的脚步,一间房一间房地翻着:「平儿,娘回来了!你在哪儿啊?」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我的回音,我跌坐在最后一间房的地板上,全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心中只馀一片迷茫。我缓缓曲起双腿,将头埋进膝盖里,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兰漪,别慌,大家都那么喜欢平儿,一定不会让他有事的! 我不断这么告诉自己后,终于冷静了下来,有了勇气重新站起来。 就像我以宫女身分潜入皇宫,许多木兰帮成员们也会以各种身分潜伏在都城大街小巷以获得情报。我回想了一下,忽然记起有一个姊妹就在夜王府里当厨娘,我决定去找她打听,顺便也让全夜知道我还没死。 我到了夜王府外,看着大门前高高掛着的两个白色灯笼,一阵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全夜,他这是何苦呢?他既然建了墓又办了葬礼,便是认定我已经死了,可夜王妃又是什么? 如若我真死在那悬崖底下,他便打算让一个死人当夜王妃?多少名门千金排队想嫁给他,就算只是侧室也无所谓,可他却让「死了」的我当正妃,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算了,这些事晚点再好好跟全夜说说,得让他把这件荒唐的事纠正过来才行,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平儿。 我上前拉起门环敲了敲,不一会儿一个家僕出来,看见我时露出惊喜的表情:「这不是兰漪姑娘吗?好些日子没见到您了,您都到哪儿去啦?不过……您这身衣裳,怎么像是从宫里出来的……」 这家僕也算是个眼熟的,因为我曾在夜王府住过一段不算短的时日,基本上府里的人都认得我和平儿。 可是他这反应,怎么像是久逢故人的欣喜,而不是见到本应躺在棺材里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惊吓? 我想了想,然后堆着笑点点头和他敷衍了几句带过宫女装束话题,接着试探地问道:「对了,夜王府是不是近来有丧事啊?」 那一身白衣的家僕闻言抿了抿唇,像是在挣扎着要不要说,回头往府里张望了一下,确认没有人听到我们的谈话后,才凑过来叹了口气说道:「是夜王妃的葬礼。本来我们这些下人是断没有资格议论主子的,可夜王殿下一向英明,这会儿也不晓得为何会做出此等糊涂事。先前姑娘住在此处时殿下总听姑娘的话,劳烦姑娘替我们劝劝殿下吧!」 我什么时候塑造出让全夜对我言听计从的形象了……我在心里翻着白眼,但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你且说说看吧。」 「唉,夜王妃之位悬宕已久,全夜王府上下的人都替殿下着急,好不容易盼到殿下娶妃了,却是娶一个灵位作正妃……为了这件事殿下和陛下头一次闹翻了,最后还是陛下实在没有办法了,才默许殿下这样胡来,太后娘娘为了此事可是气得不轻,听闻如今还躺在床上不肯进食。」 听他这么说,全夜娶了一个死了的女人做夜王妃的确是事实,可看这家僕对我的反应……难不成,夜王妃另有他人,全夜娶的是另一个同样姓「兰」的女子? 我自己在这里胡乱猜着也不是办法,直接问全夜最快。「我知道了,我会试着和殿下说说的。不过殿下在府里吗?可否为我通报,我想见他一面。」 「瞧小的只顾着说话,居然让姑娘一直站在门口,实在失礼!」他抱歉地笑了笑,侧了身子抬手迎我进去。「殿下在府里呢,姑娘先请进吧,待小的和殿下通传一声。」 「多谢了。」我点点头,跟在他后面踏进这个已有半年多没来的夜王府。 先前说过了,夜王府不若一般金碧辉煌的王府,杨柳依依,湖水青青,有着别具一格的间适韵味,是让人不怎么会有压迫感、能自然而然感到轻松的一座王府。然而此刻,王府四处掛上了白幡白布,彷彿用了特殊滤镜,一切景物皆失了色彩,只馀黑、白、灰三色。长长的白布在风中幽幽地飘扬着,在这里,我感觉不到一丝生气,只有无止无尽的苍凉萧索,就连空气中都飘着不可言说的悲伤气息。 突然间,我很希望全夜办这丧事为的另有他人,那个他即使抱着灵位也要娶进门的女人其实并不是我。要是他真为我如此,我……承受不起。 我正想着,领路家僕的声音从前面传了过来:「对了,平儿小公子现在也在府里呢,姑娘在等候殿下传唤时要不要先去见见?」 我正要踏出的脚步顿时停在在空中,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你说……平儿在夜王府里?我的平儿他如今在夜王府里?」 「是呀!前几日殿下才将小公子接来的,姑娘不晓得吗?」 「你他妈的怎么不早说!」 「您又没有问起……」 「平儿!平儿!」 当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映入眼帘时,我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心里头的大石头总算落了下来。 我急急地朝他奔过去,他听到呼唤的声音回过头来,和我对上眼时他先是呆了呆,随后那双美丽的凤眼也即刻盈满眼泪。「娘!」 我的平儿一向坚强,就算我们母子俩被绑架来作为威胁全夜人质那回,他也没有掉半滴泪。可是如今他哭得这样惨。 我蹲下身,毫不迟疑地将他拥进怀里。感觉怀中那个小小的身子不停颤抖着,我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背,用同样在颤抖的声音柔柔地说道:「别怕,别怕,娘在这里,娘没事。」 平儿伸出双臂使劲地揽住我的腰,将头深深地埋进我的胸前,我的衣襟很快地湿了一片。「孩儿……孩儿以为连娘也要丢下孩儿了……孩儿害怕……」 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哭喊的沙哑,再也不是平日唤我时那脆生生的甜软嗓音。 我低下头吻了吻他的发,手继续安抚地拍着他的背,附在他耳边不停地喃着:「是娘不好……都是娘不好……娘怎么捨得丢下你呢?」 「兰漪……?」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知道是他,却又不像他。他的嗓音一贯温雅动听如顶级丝绸,可是此刻呼唤我的声音却低哑艰涩,彷彿每发出一个音对他来说都困难无比。 我拍拍平儿的头,要他先起来,然后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狼狈的泪痕,站起来转过身对着眼前的人慢慢扯开了个难看的笑容。「是我,我没死,我回来了。」 他似乎很努力在消化我的话,一双满佈血丝的琥珀色凤眸紧紧地锁着我。他一身朴素的白衣,头发未綰起,只用一根白缎在背后松松地扎成一束,雌雄莫辨的俊美脸庞苍白无血色,是从未见过的疲惫沧桑。他似乎是一听到消息便立刻跑过来的,胸膛因为喘息还在微微起伏。 「你……还活着?」他缓缓朝我走过来,每一步走得都是那样地小心翼翼,就像是害怕出现在他眼前的我只是个幻影,一不小心就会凭空消散。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嗯,我还活着。」 几乎只是一瞬的时间,我已被他紧紧拥在怀中。他是那样地用力,好似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除夕限定】朕不是年夜饭 除夕夜,君和朕不是美人的眾孩子们围炉吃年夜饭…… 君:(夹了一隻鸡腿到凤湘翊碗里)小翊啊,你知不知道读者们都很希望你復活? 翊:(将那隻鸡腿去骨,放进兰漪碗里)现在知道了。 君:那你有什么看法? 翊:(抿了一口酒)我的看法能改变事实吗? 君:当然是不能啊! 翊:…… 兰:他不说粗话的,所以我帮他说──那你问个屁! 君:(颤抖地指着兰漪)你这个有男人没亲娘的不孝女…… 兰:(挑眉)你确定你是亲娘? 君:(心虚)好吧,我们换下一个话题。小翊啊,娘最近做了一个男主角喜爱度调查,目前禹湮多你一票,暂居第一,你有什么想法? 翊: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君:(唯恐天下不乱)那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后半部的男主角禹湮小朋友说? 翊:(深深地看了禹湮一眼)给我好好活着。 君:(感动拭泪)真是个大度的好孩子…… 翊:(微笑)他若是死了到了冥府,那里就是我的地盘了。 湮:…… 君:(看向兰漪)你最近有没有一种感觉? 兰:什么感觉? 君:我虐你虐得特别凶! 兰:(抽眉角)你还敢说? 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写虐你的桥段时总是特别文思泉涌啊哈哈哈…… 兰:我一定是你捡来的…… 君:胡说!你看有多少美男喜欢你?你娘给了你这么多福利居然还不知道心存感激? 兰:(摊手)一直发好人卡也是一件很造孽的事啊…… 眾人:……揍她! 君:(看向禹湮)小湮啊,你怎么都不吃? 湮:(淡定)我前面那盘是虾子,左手边那盘是鱸鱼,右手边那盘是生花沙拉。 君:所以……? 湮:(继续淡定)虾子要剥壳,鱸鱼要挑刺,生花沙拉吃了会死。 君:(抽眉)那你可以吃别道啊! 湮:太远了,我懒得站起来挟。 君:……你就饿死算了! 翊:(夹了一块排骨放进禹湮碗里)我说了给我好好活着。 眾人:…… 曦:(目放狼光)这两人有戏!兰漪怎么死的不是你啊? 兰:你们都只会欺负我! 君:(咳了两声)你娘我不会写bl文,所以陈曦你就放弃吧!小湮啊!对于目前暂居男角人气王宝座,你有什么想法? 湮:(苦思)谢谢大家支持? 君:那对于被君从一干男角中选拔出来作为兰漪的第二春,你有什么想法? 湮:……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眾人:将军大人果然字字珠璣! 君:(看向燿瞳)燿瞳啊!那筷子是全新的,你其实没必要擦得那么乾净。 瞳:(默默放下已亮到会反光的筷子)喔。 君:燿瞳,娘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穿黑色的衣服? 瞳:因为……不容易脏。 君:……好吧。那娘再问一个问题,如果你主子凤湘翊和兰漪同时掉进海里,你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 眾人:(鄙视)你就只会问这种问题…… 君:(视若无睹)这次特别强调,现在是假设两个人都不会游泳喔! 瞳:(毫不犹豫)我会救主子。 兰:燿瞳,虽然我知道你很忠心,但你好歹也纠结一下吧!怎么说我也没有亏待你啊! 瞳:因为兰漪是女主角,如果她死了,这本书就完结了,所以她死不了的,就算她掉到悬崖底下下面也会有一张网子把她接住。 君:……燿瞳,我觉得你变聪明了。(看向月疏桐)月月啊,娘一直觉得挺对不起你的。 月:(扬眉)为何这么说? 君:其实在娘原本的设定里,你并不是苦情男二,只是个出来打酱油的。 月:哦?那原本的苦情男二是谁? 君:貌似是洛清秋洛大人…… 洛:(冰山脸)你能想像我当苦情男二的样子? 眾人:(打冷颤)绝对不能…… 君:(吞口水)幸好我做了个正确的选择……不过月月你也别太难过,你的苦情男二位置后继有人了,你身为前辈有没有什么话要和后辈说? 月:(怜悯地望着全夜)要坚强!你知道的,我们的娘是后妈。 夜:我到底为什么也走到了这一步…… 君:夜夜啊,有读者问说,你不是有灵力吗?兰漪掉下悬崖其实没死,你怎么没感应出来? 夜:不是娘你忘记我还有通灵能力这件事吗? 君:(看左右)这种事不能直接说出来! 夜:好吧,官方说法是,我的通灵能力没有那么厉害,没办法看出来,不然我就也可以去抢月疏桐的饭碗了。 君:(看向全棠)棠棠啊!娘给你的戏分好像太少了,其实本来想要让兰漪进宫后跟你来一段虐恋之类的…… 棠:可是我已经说服自己接受自己是个gay的事实了耶…… 曦:由直入弯易,由弯入直难…… 眾人:多精闢的见解! 君:(看向全宝恩)宝恩啊,你知不知道其实你差一点就不叫作「宝恩」了? 宝:咦?那要叫什么? 君:宝珠,全宝珠。娘那位叫作「ㄅㄠvㄣ」的好朋友觉得这名字太不古代了,还建议我要不要改成「宝珠」来着,但我没有採纳。 宝:(热泪盈眶)娘,我第一次这么爱您! 君:(看向凤湘云)阿云啊!今天吃得还满意吗? 云:(喝了一口茶)还可以。 君:你最喜欢哪几道菜? 云:梅干扣肉的笋乾、竹笋炒肉丝、笋片鸽蛋、竹筒饭、用竹叶包的肉粽。 君:……倒也是个始终如一的孩子。 曦:(不满)娘!你什么时候才要问我话? 君:咦?你不是已经发言过了吗? 曦:(怒)那也算吗?我好歹也是最受欢迎女配角,你居然这样无视我! 君:是是是,是娘失敬了。那请问一下我们的最受欢迎女配角陈曦小姐,你最近都在做什么,要不要跟我们的读者们先剧透一下呢? 曦:喔,我在桑国开了间店。 君:开了什么店? 曦:……这是秘密。 君:什么秘密啊!别人都实话实说,怎么就你一个这么不乾不脆? 曦:(抽眉)你真要我说实话? 君:你就放心说吧! 曦:还不是因为你根本还没想!!! 祝大家新年快乐>///< 番外篇(十五) 春之雪 番外篇(十五)春之雪 「你是谁?是谁派你来的?」耀雪将短刀抵在刺客的颈子边,俯身附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问道。 为任务进宫也有好些日子了,要不是今早淑妃娘娘突然说身体不适,无法随侍圣驾一同去打猎而留在皇宫,对方或许也不会这么快行动,毕竟宫里的士兵因为游猎活动被调走了大半,眼下守备正松散,的确是个下手的好时机。 而耀雪也料到了这一点,因此时时刻刻暗中戒备着,果然,就让她逮着了。 「还不从实招来?你不说,我自也有其他办法让你说的。」耀雪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刀子抵在那刺客的脖子上,擦出了一道血痕。 即便如此,那刺客依然一语不发,在生命大受威胁之下,连一点畏惧胆怯都没有,反而有种胸有成竹的自信。 耀雪不禁感到疑惑,灵敏的判断能力让她很快便察觉事有蹊蹺,然而,却还是太迟了。 房间顿时变得灯火通明,一大群士兵从门外涌进,拔刀团团围住耀雪。 在那群士兵后面,隐约有两个身姿婀娜的女子走过来,士兵们自动让出一条路,让她们通行。 那手挽着手,缓步走向她的两个女子,分明是理应不睦的──淑妃和德妃。 「雪儿,本宫没想到,细作竟会是你。」淑妃望着她,神情复杂。 耀雪被关在天牢里,牢房的环境十分恶劣,但她不以为意,她处过比这更加艰辛的环境。让她庆幸的是,起码这天牢顶上还有一道小窗,让她在最后的日子里,还能看看月亮。 记忆中家乡的月亮,似乎比王都里的还要大又圆呢!可是,她却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去看了。那对她来说,是一生的恶梦,她永远忘不了七岁那年,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弟弟在月光下死命地逃,逃离那个地狱一般的家乡。 大概是在她六岁的那年冬天,家乡的那个小村落忽然流行起了一种怪病。她住的村落是位在天罗国边界的一个小村庄,和王都的富庶丰饶比起来,简直是穷乡僻壤,可是儘管物资缺乏,人们却都生活得很知足。 她和爹娘住在一起,她爹是一个樵夫,没读过什么书,也识不得几个字,但为人很是憨厚正直,相貌也算端正,听她娘说她爹年轻的时候,村里有一半的年轻女孩儿都喜欢他,可他就像根木头似的,一直没有察觉自己多么受人欢迎,当时眼里就只有教书的王先生家那个对人总是冷冰冰的女儿,也就是后来的耀雪她娘。 她外公是教书的,算是这偏僻小村落里面难得的知识份子,自然受村人尊崇,而她娘在眾人眼中也理所当然是个小姐。只不过,这个小姐虽然生得美貌,却是不喜与人接近,也不是高傲瞧不起人,就是不爱说话、不爱笑,因此总给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印象。 偏偏耀雪她爹就是钟情于这样的她,此中的爱情故事这里就不赘述了,总之,耀雪她娘嫁给了耀雪她爹,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娃,就是耀雪。 耀雪这个名字,是她父亲取的。据说,是因为他当初第一眼见到耀雪她娘时,便觉得她是如同传说中的「雪」一般美好的女子,为了纪念才给他们的女儿取了这个名字。 耀雪在那场疫病来临之前,童年一直都是过得很快乐的。她爹会给她刻小木偶玩,她娘会在她睡前唸故事哄她睡觉,平日里就和隔壁住家的小孩子们一同玩耍,大家感情都很好,日子是那样地开心。 然后,怪疫出现了。 所谓的「怪疫」就是查不出病因的疾病,但这样的疾病,却每日都夺走无数条人命。原本纯朴欢乐的小村落,开始被黑暗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村民的人数越来越少,而活下来的人们,变得越来越易怒,越来越容易猜疑,越来越……失去人性。 外面听闻此处怪疫盛行,便封锁了这个村落,不让村人出去传染给其他人,而官府派来的大夫们,也是做做样子说无药可救便急忙逃了出去,从此这村庄完全被孤立,可说是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疫病持续蔓延着,耀雪听着村人失去亲人的哭吼声,已经渐渐麻痺了。就在隔年初春,她爹也死于这疫病,而身怀六甲的她娘在悲痛中產下了她的弟弟「耀恩」。 对耀雪她娘来说,耀恩是她丈夫留给她的「恩典」,即便生產后因为悲伤与营养不足身子变得虚弱,但为了她的两个孩子,她仍强打起精神,同时扮演起父亲和母亲的角色。 这个春天,一点都没有春天该有的生机蓬勃,每个人都死气沉沉的,绝望地想着下一个被死神召唤的人会不会就是自己。突然有一天,一个邻国的道士路过此处,丢下一句话后便走了。 「食用婴儿肉,或可治此病。」 没有人关心这句话到底有没有根据,到底残不残忍,他们只等着一个人来说句话,让他们重新燃起希望。 在疫病不断的折磨下,基本上大家都疯了,为了一线生机,他们没有做不出来的事。强抢婴儿的事件开始不断在村子里发生,毕竟在这么一个小村落,真要说有婴儿也没几个,因此他们便连那些一、两岁的小童也抢过来,分食。 耀雪已经没有精力关心这是怎样一个人间炼狱,因为他们家就有一个婴儿。耀雪她娘为了保护耀恩,一个弱女子,紧握着耀雪她爹留下的斧头,直挺挺地守在门口对抗那些疯狂的村民。 她娘虽然总给人冰雪一般的感觉,可在耀雪眼中,她却是天底下最最温柔的娘。那样的娘,拿着斧头,通红着一双眼,也像疯了似的,见人就砍。 她娘终究还是死了,被那群暴民打死了。耀雪没有时间悲伤,她知道娘亲给她留下了什么任务。 很多年后回想起来,耀雪都不知道当时怎么有能力抱着弟弟逃出那个炼狱,或许是老天垂怜,可怜他们这对年幼便失去双亲的姊弟。 她抱着弟弟,一直跑,一直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当她知道他们已经到达一个安全的地方时,她便筋疲力尽地倒下。 耀雪和她弟弟是被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救起的,她唤他「张叔」。张叔和她爹的气质很像,也是憨厚正直一型的,他膝下尚无儿女,对他们姊弟俩就像自己亲生的一样。 可张叔的妻子方氏却是个刻薄的女子,常在张叔不在时苛待耀雪。但耀雪都忍了下来,什么也没跟张叔说,因为她晓得,她和弟弟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能有一个安身的地方,让弟弟能够健康地长大。 她其实能忍得更久的,只不过有一天,方氏的哥哥趁着张叔外出,意图染指还只是个小女童的耀雪。那男人就是个败类,每次他来张叔家时,看耀雪的目光总是带着猥琐。 耀雪那时也还不清楚那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被他那样盯着,她很不舒服,很不喜欢。 但不舒服不喜欢也只是一种感受,没有明确证据,她也不好跟张叔说些什么。直到那一个晚上,那男人趁着耀雪被方氏支使去柴房捡柴时,从后面一把抱住她,粗糙带着厚茧的大手在她身上四处摸索。 耀雪吓坏了,她大哭,她大叫,可是都没有人来救她。耀雪又想起她带着弟弟逃离家乡时的情景,那样的无助,没有人能依靠,她只能靠自己! 她像是忽然获得了勇气,一咬牙,在男人撕扯她衣裳的同时,随手抓起一旁的木块,往男人的头顶上狠狠砸去。 男人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瞪着她,鲜血像条红色小蛇从他额际蜿蜒而下,一滴一滴落在耀雪的下巴上,带着腥气的血味不断鑽进她的鼻子里。 她年纪还太小,没什么力气,这一击也只能让男人流点血,没能杀了他。但她这番举动,却是完全激怒了那男人。 「你这贱蹄子!」他大手一挥,一个响亮的巴掌搧上她的脸颊。耀雪的头被打得偏了过去,脑袋一片空白,耳边似乎嗡嗡作响。 她不再反抗,因为她知道所有的反抗都已是无谓。她偏着头,视线往窗外看去,月光还是那样地温柔。 她以为男人会继续撕扯她的衣服,没想到,一阵闷响后,男人一动也不动,重量全压在她小小的身躯上。 她转回头,眼前出现了一位漂亮的大姊姊。那位姊姊一身黑衣,扎着俐落的高马尾,手上持一把剑,那剑尖还在滴着鲜血。 明明那个姊姊浑身散发着杀气,但在此刻,耀雪却觉得她如同仙女下凡一样,是来救赎她的仙女。 耀雪大睁着一双圆眼望着她,哑着嗓子却坚定地问道:「姊姊,可不可以教我杀人?我也……想要拥有保护人的能力!」 第八十二章 痴汉哪有这么帅? 第八十二章痴汉哪有这么帅? 离开夜王府后,我们该何去何从着实是个问题,天罗国肯定是不能待了,至于凤凰王朝……我还没有准备好再次回到那个充满凤湘翊气息的地方。最后,我决定带着平儿去桑国。 我并没有跟禹湮同行,况且听说他一回到王宫和全棠道别后就即刻返回桑国,也不追究在天罗境内遭遇刺杀天罗国该负的责任,似乎是桑国内部出了什么大事必须立刻赶回去。 将来到了桑国后,我也没有投靠他的打算,先前和他一同落崖时对他说要是以后我和平儿流落到桑国要救济我们那是开玩笑的,我之前在春香院教舞的期间也攒了一笔钱,加上卖掉在天罗郊区买的那间小木屋,虽称不上富裕但也不至于沦落到要靠禹湮接济。再说,到一个新的国家,我还是打算当个平平凡凡的小老百姓和平儿安稳过日子就好,那些王亲贵族能不招惹就尽量不去招惹!(话说我刚到天罗国时好像也是这样想……) 我想去桑国,一部分是因为那里四季如春,气候很是舒适,加上桑国在当今女皇的治理之下国力强盛,也不太会遭遇战乱什么的,总而言之是个携家带眷定居的好地方!但最主要的原因,则是因为不像凤凰王朝是在我和凤湘翊的努力推动下女权才逐渐被重视,桑国本就是个男女平权的国度,我想这或许跟他们的国君继位认嫡不认男女有很大的关係。 要是到了一个女权被重视的地方,这样我能做的事也变得多了。积蓄总有花完的一天,我还是得为该怎么养活自己和平儿做打算。 在离开天罗国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没做。耀雪之前和我聊天时有提到她把弟弟耀恩寄养在一户姓黄的人家,据说那黄姓夫妇本是带耀雪入帮那位前辈的表亲,因木兰帮不能收留男子,那位前辈便拿银两请表兄嫂帮忙照顾。后来那前辈在一次凶险的任务中牺牲,幸好那时耀雪也长大了,已经接过了不少任务,此后便由她自己拿赚来的钱给那夫妇俩。 现在耀雪不在了,我想她最放不下的肯定就是这唯一的弟弟。我本想着若是耀恩愿意,我便带他一同去桑国,就当多养一个孩子,而倘若他对黄姓夫妇已有深厚的感情不愿离开他们,我就留下一笔钱,起码保障他在有能力自己挣钱之前不会饿肚子。 但如今看来,我是不得不带他一起走了! 我和平儿躲在半人高的篱笆外面偷看,远远地就能听到里面院子妇人的喊骂声:「没用的傢伙,让你打桶水也能打这么久,说!又到哪里磨磯去了?你不高兴?不高兴就让你姊姊把你领走啊!每个月才拿那一点小钱,就要我们养你这个赔钱货,我们这已经是在做功德了知不知道……」 那妇人仍持续在嚷嚷着,但我没再注意她说了些什么。我牵紧平儿的手,不忍的目光紧紧黏在院里那个穿着补丁旧衣、被劈头痛骂却仍然站得笔直的小身影。 又是个隐忍早熟的孩子…… 除了带平儿去吃豆花恰好救了被豆花噎着的他,我没再见过耀雪她弟弟。耀雪每个月都会见耀恩两次,根据她的说法,黄氏夫妇对耀恩很好,因此她才会放心将弟弟交给他们照顾。照眼前所见,那黄氏夫妻大概总是在耀雪来时才做做样子,而耀恩自己也没对她说出实情。 耀雪并没有告诉耀恩她是个杀手,这毕竟不是什么光采的职业,她不希望他因此心里有疙瘩。而耀恩也为了不让姊姊担心,假装在这里过得很好。这两人都对彼此不坦诚,却都是为了对方好……唉,真是对令人心疼的姊弟! 不晓得那妇人说了耀雪什么难听话,一直垂着头沉默地任由她责骂的耀恩猛地抬起头,紧握着拳头用那还带着稚气的声音吼道:「不准骂我姊姊!」 那妇人气极,动手狠狠揪住耀恩的耳朵。「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对我说话?我就骂你姊姊怎么着?成天神神秘秘,这么多年都不说她的钱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皮肉勾当!」 「我要杀了你!」耀恩双眼通红,忽地扭过头用力咬住妇人揪他耳朵的手。 妇人吃痛地松开了手,可耀恩却仍紧咬着不放,嘴角甚至渗出了鲜血,可见他咬得有多么用力。 她杀猪般地叫骂着,一个矮胖男人闻声从屋子里出来察看,看到眼前情景顿时暴怒,随手抓起一旁墙上的耙子便怒气冲冲地大步迈向耀恩。「老子打死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浑帐!」 由于情况危急,我只匆匆对平儿吩咐了一句便立刻从敞开的大门衝了进去。 「住手!」 我喊得很有气势,所以当我这一声「住手」吼完之后,那男人愣住了,妇人愣住了,耀恩也愣住了,但重点是……连我自己也愣住了。 话说……逞完威风的下一步该怎么做?英雄果然不是人人能当的呜呜…… 或许是我的表情不小心洩露了心底的心虚,那男人很快地反应过来,握着耙子口气不善地看着我问:「你是谁啊?」 「我是谁?嗯,这是个深奥的问题!名字只是一个符号,实际上,每个人终其一生都有可能弄不清楚自己是谁……」我只能不断说些自己也不懂自己在说些什么的鬼话拖延时间,同时脑袋飞快地运转着。 我拉着耀恩掉头就跑如何?嗯,依我的速度应该会成功,可我们这一番动静,已经吸引了一波围观群眾,他们会不会以为我强抢人家的小孩?不妥不妥…… 乾脆杀了这两个渣渣?这两人看着挺草包的,应该很容易解决掉,可我说过了,外面可是聚了一群观眾,在眾目睽睽之下杀人还能安然逃脱……好吧,我承认我没这么厉害,到时被抓到官府事情就大条了…… 「你这女人到底有什么毛病?」男人显然是等我脑内小剧场等得不耐烦了,正要发作,谢天谢地老天终于赐给我灵感。 「等等!」我先喊了一声让男人冷静下来,幸好他还算配合。我轻咳了两声,扶了扶头上的发釵,整个人气质顿时一变,转换成在宫中浸淫多时学来的得体端庄。「这位可是耀恩小公子?」 「你是……?」男人仍没放松戒备,却削减了些怒气。 「是这样的,我家老爷近日认了耀雪小姐为养女,吩咐我来接耀恩小公子去府里和小姐同住。」 我说完后,男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而那妇人则是连被咬的疼痛都忘了,瞪大眼睛直盯着我:「你是说那个小蹄子竟……」 「住嘴!」我出声斥喝打断她的话,板起的脸孔上带着官家威仪。「小姐尊贵之身岂容你们这样侮辱?我家老爷对耀雪小姐最是疼爱,要是我回稟老爷,可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兴许是我演得太逼真,那夫妇俩吓得直哆嗦,完全没了欺负耀恩时的气势,更离奇的是他们居然都没想到要问我「我家老爷」究竟是谁,真真是好险! 「好了,今日之事我可以当作没看见,耀恩小公子我这便带走了。」 我说完上前正要去牵耀恩,那妇人却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一个箭步挡在耀恩面前,搓着手諂媚地笑着:「耀恩能过上富贵日子我们自然为他高兴,但我们从小将他拉拔长大,实在是捨不得他啊!」 很好,你就继续睁眼说瞎话吧!我强忍下对她翻白眼外加孝敬两根中指的衝动,伸手探进包袱里掏了许久,最后拿出一叠厚厚的银票给她。「这些权当感谢你们照顾小公子多年的一点微薄心意。」 她两眼发直地盯着银票看,接过银票的手还微微颤抖着。这哪叫「一点微薄心意」?这数目足够他们挥霍大半辈子了! 「虽然捨不得他,但耀恩能和姊姊团聚,我们比谁都为他高兴!」妇人小心翼翼地抱着银票,「深情款款」地望着耀恩。「有缘照顾这么乖巧的孩子是我们的福气,耀恩啊!大娘把你当作自己的儿子看待,有空就多回来看看我们吧!」 面对她的热情,耀恩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然后上前主动握住我的手。 我握紧他,低头对他微微一笑,接着抬起头,对着那对夫妇扬起一个最甜美动人的笑容。「fuckyou!」 我一手牵着平儿,一手牵着耀恩,就这么彻底离开了天罗国。我以为耀恩听到要和姊姊同住会很兴奋,还烦恼着该怎么和他解释才不会让他心理落差太大,可一路上,他却始终都保持沉默。 「耀恩啊,其实……我说你姊姊被人收养,是骗人的。」我们在船舱坐下后,我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要让他有错误的期待。 「我知道。」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脸上既看不出希望,也没有失望。 这下子换我讶异了。「你知道?」 「若真是那样,姊姊会亲自来接我的。」他平静地望着我说道。 「那你……怎么还会愿意跟我走?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我记得你,你救过我,应该不是坏人的。」 「应该」不是坏人……在不能确定的情况下,他还愿意跟我走,恐怕是再也无法继续在那个折磨人的地方待下去了吧! 「我叫『兰漪』,是你姊姊的好朋友,你可以叫我兰姐姐,嗯……你想怎么叫我基本上都可以,就是不准叫『兰姨』!」我接着比向平儿。「这是我儿子『梧平』,今年四岁,耀恩你应该是六岁对吧!那从今以后耀恩就是哥哥,平儿是弟弟,你们要互相爱护照顾,知道吗?」 平儿乖巧地点点头,然后对着耀恩甜甜一笑。「耀恩哥哥!」 耀恩只是点点头,相较于平儿的热络显得有些冷淡。没关係,他可能怕生吧!慢慢来总是会变熟的。我摸摸平儿的头,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 「兰……姐姐,是我姊姊让你来接我的吗?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耀恩垂着头张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问出这句话。 我看着他忐忑犹豫的样子,怎么样都没办法将「你姐姐已经不在这世上」的话坦然说出来。他毕竟还这么小,这样何其惨忍!还是等他长大些,变得更为坚强时,再把实情告诉他吧…… 我在心中叹了口气。「你姊姊接了个很厉害的工作,但她必须到很远的地方去,这几年都没办法回来。她放心不下你,所以临走之前拜託我把你带在身边……等她回来。」 耀恩轻轻頷首,也不晓得是不是相信了我的说词。也罢,我能说的就是这些了,要乐观还是悲观地看待这件事,只能看他自己的意思…… 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沉重,我为了打破这凝重的氛围,故意用很兴奋地语气对两人说:「等我们到了桑国,我们就先去大玩特玩,吃遍桑国美食,看遍桑国美景!」 虽是为了炒热气氛,但我说着说着心中竟也跟着升起一股到陌生地方游玩既期待又兴奋的感受。没想到,平儿却在这时十分淡定地问了一句:「娘,我们还有钱游玩吗?」 「咦?怎么没有?」 「娘之前不是才拿了一堆银票给人家……」 「啊……你说那个呀!」我坏笑着挑了挑眉毛。「那是厕纸变的!」 开玩笑!叫我拿钱给那两个睁眼说瞎话的夫妇,我又不是疯了! 在禹湮解毒的那段时日里,我因为间着没事干,便让婆婆教我几招能快速学成却看起来很唬人的法术,其中一项便是这「点厕纸成银票」的幻术。不过我的道行毕竟还太浅,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估计现在他们已经发现宝贝的银票原来是一叠厕纸……其实厕纸也不错嘛!这样他们拉肚子时还是能用到的啊…… 「……谁都能得罪,就是不能得罪娘。」平儿无语了好一会儿,最后下了这个结论。 从天罗国到桑国的话,走水路约八日路程,陆路则因要翻过一座山所以会慢些,要花上十日。我虽然没有急着到桑国,但毕竟带着两个孩子还是希望行程尽可能舒适一些,故而选择了坐船。 我想着不用爬山肯定轻松,本以为能一路欢欢喜喜游览水上风光直到抵达桑国,却完全忘了考虑「晕船」这个问题,结果就是──我们一行三人一路晕得死去活来,不是吐就是睡,哪还有间情逸致看风景? 幸亏经歷一番折腾终于到了桑国首都「馥城」后,眼前的景致并没有让我失望。桑国之所以叫「桑国」,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因为国境之内种了许多桑树,据称桑国国土上所有的树木中,有八成都是桑树。 桑叶养蚕,蚕能吐丝,也因此桑国的纺织业为天下之最,各国宫中那些进贡给帝后妃嬪最顶级的綾罗绸缎大多来自桑国。而桑树结果,是为「桑椹」,桑椹有明目乌发之效,民间传言桑国人普遍视力好头发乌黑柔亮,就是因为他们常常吃桑椹。 我想,禹湮的头发那么漂亮,说不定就是因为他天天吃桑椹!桑椹既不用剥皮也不用吐籽,完全是禹湮这种懒人的理想型水果,真是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啊…… 再说回「馥城」,可以说,这是一个绿色的城镇。儘管商铺一间接着一间,街道上小贩林立,和其他国家的首都同样热闹繁华,可它却给人一种自然清新的感觉,就像是森林市集,总觉得住在这里的人出门到对面大街吃碗麵都能闻到芬多精。 这里的房子多为木造,建筑讲求朴实稳固,并没有太多花俏的装饰。蓝天、绿树、木屋,这三样东西交织描绘出馥城的面貌,它纯朴天然就像是未开发的山林秘境,却也是掌握天下丝绸交易的经济重镇,实在是个奇妙的地方! 也许是受到环境影响,桑国的居民感觉生活步调比其他国家缓慢了一些,并不是懒散,而是悠间自适,用一个很现代的概念来讲,桑国是一个「慢活」的国度。(不过像禹湮那种的大概就是悠间过了头演变成懒散……) 我站在馥城最热闹的一条大街上,左手牵着平儿,右手牵着耀恩,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啊……大自然的味道!我果真来对地方了! 我还不急着为将来在这里定居做准备,先找了间看起来乾净舒适价格却很亲民的客栈下榻,反正手头上还有一些积蓄,我打算先好好带这两个孩子在馥城玩一玩,再来操心以后该怎么落脚。 我们就像第一次来到地球的外星人,对馥城里任何一件事物都感到新奇……好吧,只有我跟平儿两人这么觉得,耀恩脸上总是看不出什么情绪,和他相处这些天下来也很少听他开口说话。他很乖,是个十分让人省心的孩子,我却反而希望他不要这么让人省心,寧可他像其他同龄小孩一样泼辣无理取闹……话又说回来,平儿也不是个会无理取闹的孩子,我大概是这世上数一数二带小孩轻松容易的女人了! 因为对馥城并不熟悉,我们也只能随便转转,走到哪逛到哪,看到哪家店排队的队伍特别长,也不管它究竟卖的是什么,先跟着排队再说,十足的观光客模样! 但馥城实在太大,我们逛了两个时辰,却总感觉还只在它的小小一隅打转。要是有导览地图就好了……我踢了踢发痠的双腿,有些哀怨地想着。 如果我真想不到以后要做什么,乾脆就在馥城门边摆摊卖观光地图给那些外地游客好了!他们一定很需要,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我给平儿和耀恩各买了一串桑椹糖葫芦,让他们边走边吃,自己则用目光搜索着四周,打算找个看起来亲切愿意跟外地人「喇咧」的居民打听一下馥城哪里必吃必玩,不然像无头苍蝇一样没方向地乱走实在太没有效率了。 最后我选了个看起来间间没代志的路人大婶向她探听,大婶果然很亲切热情,先关心一番我从哪里来几岁生孩子丈夫为什么没跟着诸如此类巴拉巴拉实则跟主题毫无关係的问题将近两刻鐘后,才总算切入了正题。 「没去过『明目茶房』,别说你来过馥城!」大婶兴致勃勃地推荐着。「虽然东西很贵,但就算不买东西,进去店里转个一圈也够大开眼界了!」 「明目茶房?是在卖……枸杞茶决明子茶之类的茶饮吗?」我不是很有兴趣,感觉那就是一个四处飘散着中药味的地方。 「才不是!里面卖的东西可新奇着呢!仅此一家,去别的地方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大婶目光扫了扫两个嘴含糖葫芦、张着水汪大眼专注地看着我们谈话的小朋友,将我稍微拉到一边,压低着的声音里有着隐隐的雀跃。「里面的小二啊……可别说,各个都是赏心悦目的俊俏伙子!」 「难道是『摸摸茶』(一种以茶室为名的色情场所。)?!」我惊地倒抽了一口气。「大婶,先别说我还带着两个孩子,我这么一个良家妇女,你看我像是会去那种地方的人吗?」 「摸摸茶?那是什么?」大婶奇怪地啐了一口,用微妙带着点鄙视的眼神打量着我的全身上下。「你想到哪儿去了?人家那可是正当经营!真是的,都当娘的人了,看起来也挺乖巧的,怎么思想这么……嘖嘖!」 我欲哭无泪。「那是你故意诱导我往那方向想去好吗……」 既然大婶都那么强力推荐,我再不去见识一下那听起来不去会终生遗憾的「明目茶房」就说不过去了。 我按照大婶夹杂一堆无谓形容词的指示,终于找到了「明目茶房」所在的那条街。幸好大婶没吹嘘过头,那间茶房生意果真很好,远远就看见一堆人在门口排队,想要忽视也难! 我们跟在队伍后面排着,等待的同时一边打量着这间店的装潢。先不论它为什么「明目」,就它的店面建筑而言,的确是「醒目」的──在一排原木色的木屋中,红色的房子能不醒目吗? 一听到「明目茶房」这店名,会觉得这是个清雅禪意的地方,可它的装潢却恰恰相反,色系以「红黑」两色为基色,黑底招牌用金漆写上「明目茶房」四个大字,大抵是走一个「老闆就是嚣张」路线,在一派天然去雕饰的原木房屋之中不是普通的高调。 再看看这里的客人,基本上以女客居多,让我不禁又要怀疑起这里面到底在做什么生意,可当我们终于排到门口时,接待的小二见我带着两个孩子进来脸上并无异色,看来的确是纯洁的事业。 「欢迎大小姐大少爷回来,里面请!」当那位长得颇养眼的小二微躬着身子向我们打招呼时,我听了他的话一时太激动居然就这么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咳咳!大小姐大少爷……这是什么跟什么啊!古代版的「执事咖啡厅」吗? 「大小姐还好吗?」养眼小二担忧地询问,看着他那一副「我好心疼」的表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认识十几年了。 这间店……真是太可怕了!不能掉以轻心吶…… 我抚了抚胸口顺顺气,摇头告诉他我没事。跟着他一路往里面走去,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仍是越看越惊奇! 我大概能猜到为什么这间要叫作「明目茶房」了。这里的小二通通又高又帅,风度翩翩声音好听,完完全全让女人们「顾眼睛」啊! 我自穿越后接触的男子基本上都是万中选一的美男(作者表示羡慕嫉妒恨……),自认眼睛已经被养刁了,可虽然这些小二比起凤湘翊禹湮他们仍还差了一大截,但不得不说样貌也都在水准之上,老闆很有挑人的眼光! 美男小二固然吸睛,但更让我惊异的,是这里卖的商品。我大致扫了几眼其他顾客桌上的东西,归纳出这里应该是一间茶点店。卖茶点不稀奇,可特别的是,那些茶点用一个个精美的三层架子装着,根本就是英式下午茶的模式! 难不成……这间店的老闆,也是个穿越人来着? 养眼小二将我们带至一张空桌坐下,因为对这里的东西并不熟悉,便让他给我们推荐几道客人常点的甜品。他表示「大珠小珠落玉汤」、「翡翠白玉露」、「凤凰魔芋羹」这三道是热门商品,从这文言拗口的品名我实在猜不出来都是些什么东西,但出于好奇我还是让他各来一道尝尝鲜。 等到甜品上桌后,我先用汤匙搅了搅,当我终于看清楚隐藏在汤水底下的食料后,内心是说不出的复杂。 所谓的「大珠小珠落玉汤」──加了波霸和小粉圆的珍珠奶茶。 「翡翠白玉露」──柠檬爱玉。 「凤凰魔芋羹」──百香果蒟蒻。 现在,我几乎可以肯定老闆是个穿越人了。 这时空中是不是还有其他穿越人我不知道,可会做甜点的穿越人,据我所知大概只有那一个…… 我放下汤匙,招了招手要小二过来。 「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我想见见你们……老闆娘。」我的声音带着些低哑,平儿担忧地抬头望了我一眼,我拍拍他的头,微笑着摇摇头表示不用担心。 「这……」小二的表情有些为难。「老闆娘一概不见客,实在是对不住了!」 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那些涌动热胀的情绪,尽量让语调保持平稳,否则他大概会把我当成随便找碴的神经病。「你跟她说……我觉得她做的东西不道地。」 客人对食物有意见,他就不得不传达了。他歉笑着说会跟老闆娘转述,离开不久后,便听一个虽经过多年却仍旧熟悉的嗓音由远而近传来。 「哪个肖查某敢说老娘的东西不道地!你又不是穿越……」 「真不巧,我就是穿越人。」我接下她的话,站了起来,转身对着声音主人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想死你了,陈曦!」 陈曦呆呆地望着我,全没了方才怒气冲冲要找人理论的气势,认识她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痴傻模样。 「这是什么反应啊!不认得我了?」我微蹙起眉,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一把抓住我摇晃的手,眼中隐有泪光闪动。「你看你皮肤松弛嘴角黯沉还多了好几条鱼尾纹,一整个黄脸婆模样叫我怎么认得出来?」 「真的假的?!鱼……鱼尾纹?」我抬起另一隻手慌张地摸着自己的脸确认。我自从出凤凰王朝王宫之后,的确是疏于保养了些,肤质不如之前在宫中养尊处优(混吃等死)的日子这点我承认。可黄脸婆……?应该还不至于吧!我自己怎么都没有发现…… 「真的是你……」她展臂搂住我的肩膀,头抵在我的颈窝轻轻地笑了起来。「我也好想你!」 「我想好好看看你。」我拍了拍她的背,让她松开手。我退后几步,细细地打量起陈曦。她仍是「叶荷嫻」原本那张端庄温婉的脸孔,但怎么说呢?经过岁月的洗礼,她变得……更陈曦了!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灵动光彩,如果说原本的叶荷嫻是太液池中静卧的睡莲,那么现在的陈曦就是御花园里怒放的蔷薇,鲜艳惹眼、饱满亮丽,一眼就能从人群中注意到她。 看来这些年,她应该是活得很多采多姿吧!我在心中暗自欣慰,可表面上还是要不服输地揶揄几句。「什么嘛!肤质也没比我好到那里去啊!看看那眼袋……嘖嘖,都快要垂到下巴了!」 「那叫『卧蚕』好吗?」她给了我一记招牌白眼。「你自己来的啊?你也住在桑国?我怎么都没遇见过你?」 我摇摇头。「我前几年都在天罗国待着,今天才刚到桑国,想要在馥城好好游览一番,人家就向我推荐你这里了。我是带着两个孩子过来的。」我侧着身子招招手,让平儿和耀恩都靠过来。 「不是吧!这也才几年你就生了两个?」陈曦瞪大眼睛,双手环在胸前摇头嘖嘴。「行啊你!真是惦惦呷三碗公……孩子的爹是谁?」 「还能是谁?你把我当什么了啊!」我不满地嘖了声,拍拍平儿的头。「这是我儿子平儿,今年四岁。平儿,向陈曦『阿姨』打声招呼!」 「陈曦阿……」平儿的「姨」还没说出口,见陈曦露出一个表面慈爱实则威胁的微笑,瞬间识相地改口:「陈曦姐姐好。」 「好孩子!」陈曦宠溺地摸摸平儿的头发,这次的笑容特别真诚。「被你娘拉低智商平均还能这么聪明,这下我真的相信你爹除了那一位之外不会有其他人了。」 「喂……」我垮下肩膀。「咱们久别重逢你就非得找我抬槓吗?」 「我这是在重温过去的美好时光!」她伸手勾上我的肩膀,拋了个媚眼给我。「这些年一直找不到像你这么好欺负的,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寂寞难耐!」 我冷哼了一声,接着向她介绍耀恩。「这是我朋友的弟弟,他叫做耀恩,今年六岁,我帮忙他姐姐照顾他。」 「耀恩啊!瞧瞧这电眼,是个小正太呢!」陈曦弯下身打量他,满心期待地等着他叫她「姐姐」。然而耀恩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略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陈曦的微笑顿时僵了僵。 我大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办法,小孩子就是不会说谎呢!」话说完,便意识到貌似我的亲生儿子前一刻才刚「说谎」来着,便咳了几声,又补充道:「平儿他比较早熟,是个例外……」 「好啦!我们别一直站着说话,快坐下吧,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想问你呢!」陈曦儼然一副女主人模样,招呼着我们坐下,又招手把刚才那位养眼小二唤了过来。「你去告诉阿陌,厨房就交给他了,我要在这里和我的好姊妹说一会儿体己话。」 养眼小二退了下去之后,我边环顾了店内的环境边讚叹着:「你倒也过得挺滋润的!居然开了间这么大的店。」 刚进来这间茶房时,只觉得这间店的老闆很有创意,现在知道老闆是陈曦,又更觉得她了不起了!她明明才大我一岁,现在就已经是一家远近驰名茶房的老闆娘,而我当杀手是半调子,当细作被认出来,当宫女也不专业…唉!我到底可以干什么啊!「对了,我一直很想问,这间店为什么要叫作『明目茶房』啊?起初听到的时候,我还以为里面卖的是『枸杞茶』、『决明子茶』一类顾目睭的药茶。」 「咦?我还以为很明显的说……『明目』就是『养眼』的意思啊!我当初可是挑了好久才找到这些养眼的帅哥们,一边吃美食一边看美男,不觉得就算再怎么被现实摧残的心灵也能得到疗癒吗?那时候我是这样想啦!叫『养眼的饮料店』好像有点太白话了,所以入境随俗,换了个文言一点的说法就是『明目茶房』囉!你不觉得我挺有才的吗?」她颇有些得意地挑挑眉,等着我称讚。 「哇~陈曦好棒棒!」我边用夸张的语气说着边敷衍地拍着手。 她白了我一眼。「怎么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一样白目?」 「先不说这个,你怎么会想卖珍珠奶茶啊?你前世不是因为……喝珍珠奶茶才被噎死的吗?如果要我再去坐云霄飞车,我肯定会有心理障碍!」 「所以你一辈子都很难有大作为嘛!」见我有翻桌走人的趋势,她赶紧堆着笑补充解释。「我是说,你想想,老娘当时才正值花样年华十七岁,将来还有多少美好人生要体验,居然就被区区一杯可笑的珍珠奶茶给结束掉!如果不从它身上多找些好处,这口气要我怎么嚥得下去?」 「好像也有道理。」我点点头。可惜的是我是坐云霄飞车摔死的,想要在古代弄个云霄飞车……作梦去吧!「不过珍珠奶茶就珍珠奶茶,叫什么『大珠小珠落玉汤』?鬼才知道你在卖什么!」 「这里是古代,就算我招牌上写着『珍珠奶茶』大大的四个字,你以为他们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再说了,姊现在走文艺路线,店名这么文雅,商品名称当然也得风格一致。」她似乎是说太久有些渴了,很自动地端起我面前那碗「大珠小珠落玉汤」灌了一大口。呜呜~我是客人耶!我要当奥客,去消基会投诉老闆抢客人食物啦! 「真难为你这个把『唐诗三百首』拿来包鸡骨头的女人还能想出这些名字!」我一逮到机会便夺回我的珍珠奶茶,赶紧尝了尝,以免在我一口都没喝到之前就被陈曦嗑个精光。 不得不说,陈曦虽然言行三八举止粗鲁,让人很是担忧她究竟嫁不嫁得出去,可她这一手做菜功夫实在是没话说,哪个男人娶到她,三餐都很快活!这珍珠奶茶,滋味简直就跟记忆中的……珍珠奶茶一样。(啊不然咧?) 「不是我取的,是我们茶房的掌柜取的……」她才刚说完,一个娇俏清亮的女声便伴随着匆忙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曦姊!曦姊!」 看来陈曦出宫后果然也用本名了呢!我边想着边看向来人,是个看起来机灵伶俐的女孩子,大约十四、十五岁。 「喏!说人人到。」陈曦指着她向我介绍。「这就是我刚刚跟你提过帮我想名字的掌柜,小璃。」 「她是掌柜?」我吃惊地瞪大眼睛。不是吧!这么一个青葱水灵的小少女,居然是这间茶房的掌柜?我还以为掌柜都是中年秃头大肚男呢…… 「曦姊。」小璃匆忙赶来气息略有些不稳,她喘了口气后,向陈曦打招呼,又看见一旁的我,但因为不知我身分便只能微笑着点点头致意。 「怎么了?瞧你这慌张模样,厨房着火了?」这么问的同时陈曦居然还很悠哉地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我想要不是她店里的消防措施做得很完善,就是厨房里有她看不顺眼的人…… 小璃急忙摇摇头。「是……墨公子又来了!」 「什么?」陈曦闻言立刻跳了起来。我低头默默喝了一口汤,同时在心里想着:这才是厨房着火该有的反应吧…… 她在原地来回踱步,难得如此不淡定。「那墨三八怎么还敢来?」 一听到「墨三八」这个字,我口中还含着的珍珠就这么喷了出来。平儿鄙视的瞥了我一眼,耀恩则是面无表情地送上帕子。 耀恩其实你才是我亲生儿子吧!我感动地接过方帕擦嘴,一边在心中骂着陈曦:都是你害我被我儿子鄙视!什么「墨三八」?你有立场说别人三八吗? 「墨三八是谁啊?」我擦完嘴,抬头问着脸色不是很好看的陈曦。 「哎!就是一个烦人的痴汉!」她烦躁地解释一句后,搔搔头对小璃吩咐道:「不管,我看我还是先躲起来比较好!小璃,如果墨三八问起你就说我今日没来店里,知道吗?」她又转头看向我。「兰漪你们先在这里等等,我一会儿再来找你!」 还没等我们反应,她已风风火火地消失在我们视线范围之外…… 小璃尷尬地对我笑了笑,先行离开去准备应付那痴汉。 我将身子转了转,好能看清大门口的动静。不晓得这位痴汉是哪一款的,遛鸟大叔型、电车怪客型、还是猥琐跟踪狂一类? 想想也真同情陈曦,居然被这么一个可怕的痴汉缠上,她身上到底散发着何种让痴汉疯狂的气质啊! 我正想着,便见小璃走向一位白衣男子,欠身垂目着道歉。那男子想必就是陈曦口中「烦人的痴汉」了!只可惜他侧对着我,我无法好好见识痴汉到底都长什么样子。 我才这么一惋惜,那男子便恰好转过头正对着我。我一看清楚他的面貌,刚送进嘴里的珍珠又华丽丽地喷了出来…… 陈曦你这浑蛋!居然欺骗我的感情──痴汉哪有这么帅? 第八十三章 你怎么可以歧视有钱人? 第八十三章你怎么可以歧视有钱人? 好吧,严格说起来,这男子也没有帅到惊天地泣鬼神足以让人「喷珍珠」的地步,主要是因为事实与心中所想落差太大,一时才反应得略有些浮夸。 虽说他不是一眼难忘的倾城绝色,但好歹也是个翩翩佳公子,怎么看都没办法把他和痴汉的形象联想在一起啊!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人不可貌相」? 我放下汤匙,双手支着下巴撑在桌上,细细地打量起这位「痴汉」。他身着一袭立领白色织锦袍,深湖蓝腰带束出腰身,衬托出他身形的挺拔修长。衣裳乍看之下没有什么华丽的饰纹,可细看那衣料,却都是价格不斐的锦缎,看来这墨三八是个有钱人家少爷。 光从远处看他的衣着身形,会觉得他是个温雅俊逸的贵公子,再摇把扇子,儼然就是话本里最常出现的「才子」形象。但将视线转移至他的五官,却让我立刻联想到了一种动物:狐狸。 他有着一双上挑的狐狸眼,眸色略淡,偏茶色。他的长相一点都不女气,可不知怎地,却流露出一股浑然天成的媚色,一顰一笑皆是风情万种。不是侵略型的邪肆魅惑,也不是娘娘腔的妖媚娇柔,他的气质介于「魅」与「媚」之间,有着难以言喻的个人魅力。 一句话总结这段时间观察他得来的结果:不笑时是「君子」,笑起来是「妖孽」! 现在,他就双手抱在胸前,斜倚着靠在柜台边上,「妖孽」地对着小璃笑着:「咦?你们老闆娘今日没来,你怎么要进去问了之后才晓得?」 他的音调故意拉得很高,一时之间茶房里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将注意力转到他们身上,好奇地观望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璃顿时红了脸,也不知道是因为窘迫,还是因为墨三八无法让观者淡定的笑容。 我边看着边暗自摇头叹息。陈曦可真是个坏老闆,这么吩咐不是要让小璃难做人吗?而这墨三八也真是个奇葩,一般人听到这样的说法,自然就会知难而退,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却还偏偏挑明着问出来…… 看来一向只让别人拿她没办法的陈曦,这会儿是真的遇到劲敌了! 小璃虽年纪轻,总归还是这间茶房的掌柜,只片刻时间便反应过来,得体有礼地垂首应对着:「老闆娘以往每日都会过来的,但通常会直接进厨房。今日客人较多,忙碌之中并无注意到她没来,待我方才进厨房一问才知晓此事。一切都是我的疏忽,耽误了公子时间,还望公子海涵!」 「这样啊……那可真是太不巧了!」墨三八蹙起眉头,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方才我看到一黄衣女子……」他说着边往我这里看过来,朝我们三人扬了扬下巴。「就是跟那桌客人聊得很起劲的女子,我还以为那是老闆娘,原来竟是我眼花了!」 我的额头冒出一滴冷汗。话说……陈曦今日穿的可不就是黄色裙衫?原来他早就看到我们了…… 我们的位子偏角落,再加上茶房里客人眾多,他应该是很难注意到我们的。我能看清楚他的面貌、听见他和小璃的对话或多或少是因为习武之后视力和听觉都变得敏锐许多,难道墨三八也有些武功底子? 「这……或许真是公子眼花了吧!」小璃只能赔着笑附和,多说什么都有可能被他揪出破绽大作文章。 「好吧,老闆娘不在着实可惜,不过今日我并非单纯为她而来。」他说完,直起身俯视着小璃,那双狐狸眼一个眼波流转,端的是风情无限,却总给人一股毛毛的感觉,好像他在策画着什么阴谋……「你是这里的掌柜对吧?」 小璃有些不安地点点头。「是的,公子为何有此一问?」 他一脸认真地指着门外。「我方才发现墙上贴了徵人的告示,我想要应徵。」 在场眾人一致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刚刚说了啥?他要应徵?他好好一个公子哥干什么跑来应徵这种服侍人的苦活,是吃饱太间吗? 小璃这会儿是真的招架不住了,她看着墨三八,张着嘴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我说我要应徵,当这茶房的小二。」他很有耐心地再重复了一遍,弯起狐狸眼笑瞇瞇地望着小璃。「掌柜,你看我合不合用?」 「公子就别再说笑了!」小璃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勉强。「公子出身高贵,怎好在我们这小茶房屈就?」 「我很喜欢这里,不觉得屈就啊!」他瞬间换上了一副天真无辜的表情,敢情这廝也是个演技派的!「你们的告示上又没有说不准出身高贵的人应徵!」 「虽是这么说没错……」小璃的脸已经笑到快僵了,如果我会读心术,此刻从她脑中读到的大概会是一堆脏话……前提是她会骂脏话。「但这恐怕还需老闆娘定夺,我无法作主。」 墨三八委屈地眨眨眼。「可是老闆娘今日没来啊……」 「那公子要不要改日再来呢?」小璃的声音已经有些发颤,显然是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 「不妥不妥!来此处前我经过一算命摊子,那算命先生说我面露凶相,如若不今日找到工作便会终生倒大楣!」 「那干我屁事啊!」不用怀疑,这句洪亮又粗鲁的话,绝对是出自老闆娘本尊之口。 只见陈曦结着一张臭到不能再臭的屎脸,缓缓走了出来。小璃目含泪光地望着她,一副劫后馀生的庆幸表情,墨三八则是狡黠地勾了勾唇角。 他终究还是把陈曦给逼出来了。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陈曦在他跟前三步之遥停下,扠着腰没好气地瞪着他。 「如我方才所言,我要应徵啊!」他理所当然地答道,倒是没再问起「老闆娘今日没来」却怎会突然出现在店里。 陈曦抽了抽眉角。「好,应徵是吧?我不想用你,你可以回去了。」 墨三八许是没想到陈曦会这么乾脆地顺着他的话拒绝他,愣了一下。但他要是如此轻易就打退堂鼓,陈曦也不会给他「痴汉」这个封号了。 他垂下眸子,像个小媳妇一样委屈地撇撇嘴。「你不录用我,总得告诉我原因吧!」 「这是我的店,我要不要用你是我的自……」陈曦说到一半忽地住了嘴,转头看了看四周,似乎是担心让明目茶房担上「对应徵者极度不亲切」的恶名,到时候都没人敢来应徵了。她乾咳了几声平復情绪后,平静地望着他说道:「好吧,你要理由,我给你便是!墨公子出身『桑国第一书』的墨家,家世高贵,到时在我们这儿磕着碰着了哪里,尊府要我们明目茶房给个交代,我一个小女子怎么担待得起?」 「原来是墨家人啊!」陈曦一说完,现场随之响起此起彼落的惊咦声,看来这墨三八的来头着实不小。 我实在好奇,便凑近隔壁一桌询问道:「大姊,我初来乍到,对桑国情势并不熟悉。敢问『桑国第一书』是什么意思啊?」 「这指的就是馥城『墨家』!墨家文豪辈出,文坛上响噹噹的大书法家几乎都是墨家子弟,『桑国第一书』是先皇赐给墨家的封号,还指定皇子皇女们的书法皆由墨家人来教授,光是这点,就足以确立墨家在桑国文坛不可动摇的地位。」隔壁大姊很有耐心地向我这个「外地人」说明。 她放下吃到一半的「提拉米苏」(因为我不晓得陈曦替它取了什么假掰的名字……),探头打量着前面的墨三八,用谈论八卦时的神祕语气压低声音继续对我说道:「不过也许是写字能砥礪心性,墨家人大多儒雅文气、保守寡言,唯一例外的当属内阁大学士墨行光大人之四子。想必这位,应当就是那传说中最为风流不羈的墨家四公子──墨琰。」 原来他叫作墨琰啊……我边思索着边再一次认真端详「墨琰」,总觉得这个名字……跟他今天的穿着很不搭。 不过他出身桑国第一书法世家,这倒是让我挺意外的!光看外表气质还说得过去,可他一说起话来……演艺世家还差不多吧! 「啊~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小时候练书法姿势不对时,我爹总是打我,打得比谁都狠呢!所以他才不会在乎我是不是哪里磕着碰着了。」他说这话时,依旧是狐狸眼弯弯,笑得没心没肺,可不知怎地,我总觉得他的笑容竟透着些苦涩…… 他都这么说了,儘管陈曦再伶牙俐齿也实在难以反驳,便又清了清喉咙,另闢一条路。「就算如此,墨公子家底深厚,想必是不用靠明目茶房这份对你们来说极其微薄的薪水过活。我这儿收的小伙子都是生活清苦、拿着这份收入养家餬口,墨公子还是过好安逸富贵的生活便是,就不要再跟这些孩子们争饭碗了!」 不错嘛……当了老闆娘后口才越来越好了!儘管墨琰像牛皮糖一样死黏着不放,但陈曦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下子应该不用担心她了。 于是,我坐回自己的位子,招呼着两个小朋友继续喝甜汤「看戏」。 墨琰直勾勾地望着陈曦,摀着心口(这孩子是不是戏看太多了……)连退了两步,一脸的痛心疾首。「你……你怎么可以歧视有钱人?有钱人也是有工作权的!」 我刚入口的珍珠差点又要喷出来,幸好这次反应快些及时摀住了嘴巴。 『歧视』有钱人?这说法真让人听了无言啊……偏偏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看见陈曦握紧了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僵笑着问道:「这位公子,请问你要怎样才能放过小女子呢?」 「我只是想在这儿工作啊!可你说不用我,又不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墨琰那语气叫一个「楚楚可怜」,店里的那些婆婆妈妈纷纷投以同情又心疼的目光,开始为他打抱不平。 陈曦的脸顿时黑了一层,不过一句话的工夫,这会儿她居然成了罪人了! 「你!」她狠狠瞪了他一眼,目光扫过他全身上下,似乎想找出还有没有能拿来挑毛病的地方。「你……表里不一!我不喜欢!」她说得很仓促,想来是匆忙想出来的,自己也觉得有点心虚。 墨琰哭笑不得地指着自己。「我怎么表里不一了?」 「你……你明明姓墨,居然还穿白衣!你是披着白衣的墨家人,这就是表里不一!」 墨琰不再试着为自己辩解,因为他已经傻了,被这女人莫名其妙的逻辑彻底弄傻了。 我只能扶额叹息。虽然陈曦是我的好朋友,但此刻我实在很不想承认自己认识她……连人家穿什么顏色都要管,她有事吗?(某人完全忘了自己也曾经「有事」地管过燿瞳的穿衣风格……) 「你不觉得我穿白衣比较好看吗?」许久,墨琰终于稍稍平復了震惊的情绪,询问的声音里有着些许颤音,似是难以再承受任何打击。 「好看个屁!」陈曦双手抱胸,斜瞥了他的白袍蓝带一眼。「看看这配色!你以为自己是蓝白拖吗?」 「噗!」我嘴里的珍珠再度英勇牺牲。 「蓝白拖到底是什么鬼啦!我的妈呀!你的脑袋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啊哈哈哈……」我边大笑着边拍桌。儘管墨琰已经离去很久了,但一想起这件事我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嘴角上扬。「蓝白配色又不少见,你没什么文艺气质想不到青花瓷就算了,好歹也可以想想希腊风情啊!想想蓝天白云啊!但是蓝白拖?正常人会先联想到这个吗哈哈哈……」 陈曦用力地将从厨房端出来的小菜放在桌上,狠瞪了我一眼。「笑够了没?再笑就自己出去找晚饭吃!」 人活在这世上很不容易,第一要紧的便是懂得审时度势,于是看在美味晚膳的份上我立刻强迫自己止住笑声,但因为憋笑肩膀依然不听话地抖动着。「不过那墨三八虽然听不懂什么是『蓝白拖』,居然还就这么被你气走了,算起来总归是你获胜!话说回来,你到底是怎么招惹上这奇葩的啊?」 「吃饭的时候就别提那倒胃口的傢伙了,到时候消化不良!」她面无表情地说着,摆好筷子坐下后,马上又换了一张「慈母」脸对我身旁两个小萝卜头甜笑着说:「平儿、耀恩!尽量多吃些,不要跟姐姐客气啊!」 「谢谢陈曦姐姐!」平儿用他那软糯的嗓音搭配萌死人不偿命的灿笑回应,陈「姐姐」当下便心花怒放,连忙挟了一隻鸡腿放到平儿碗里,然后举着筷子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耀恩。 耀恩和她对视了几秒后,垂下头,逕自挖着碗里的白饭吃。 陈曦的手僵在半空中,我闷笑着也挟了一隻鸡腿给耀恩。「耀恩啊!像我们这种不懂圆滑的,只能自立自强!」 正笑闹着,忽见那位一开始领我们进门的养眼小二捧着一个精緻素雅的卷轴走了进来。「曦姊,这是墨公子派人送来的,说是给您的……生辰礼物。」 我放下筷子惊讶地看了看陈曦。「你什么时候改今天生日了?」 「喔~先前在街上被一个算命老头缠住,硬是要给我批命,我便随便掰一个生辰八字给他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时说的生日似乎就是今天。那天也是我第一次遇见墨三八,没想到他居然会记得……」最后那句话接近咕噥,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我挑眉贼笑着盯着陈曦。「哎呀!初次见面就把你的『生日』记住了,这男人也算有心,怎么样,有没有被感动到?」 陈曦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感不感动先看看他送的是什么再来决定吧!真是的,他家明明那么有钱,怎么不送些珠宝首饰之类的,我好歹也可以拿去换钱啊!」 我嘖着舌摇头叹气。「俗气的女人!」 她接过卷轴,拉开束绳展开一看。是个女人的画像,更准确来说,是陈曦的画像。 「我觉得不像你。」我边抓着一隻糖醋鸡翅慢慢啃着,边凑近画像仔细打量。「你大概要整型个十次才会长这样吧!他把你画得太美了!」 「你嫉妒姊的花容月貌就直说吧!」她白了我一眼,然后又将目光焦点转至画像上。「不过这上面的题字,字写得倒是满好看的。」 「他好歹也出身书法世家,字能不好看到哪里去?」我吮了吮手指上的酱汁。「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人家?这样以后过年就省了买春联的钱了。」 我刚说完,便见小璃捧着帐本走了过来。「曦姊,今天的帐目都在这里了。」 陈曦将画像随手放至一旁,接过帐本点了点头。「辛苦你了,快回家休息吧!」 小璃正要告退,目光却忽地被桌上的画吸引住,俯下身仔细研究着,越看眼睛睁得越大。「这这这……这该不会是『訾夕』的画吧!」 「『仔细』的画?」陈曦咬着筷子,视线又来回扫了一遍画像。「呃……其实我倒觉得他画得满随便的,感觉就是胡乱撇一撇便让人拿来交差了。」 「人家那叫作『写意随兴』好吗?说不定他作画的风格就是这样。」忽然觉得帮陈曦画画像还要被嫌弃的墨三八很可怜,于是忍不住为他说话……虽然我也觉得他画得满随便就是了。 小璃垂下肩膀,用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望着我们两个「俗人」。「訾夕,訾议的『訾』,夕阳的『夕』,是近来最受注目的神祕画师,据说万金难求他一幅画,市面上『訾夕』的真跡不过十数幅,却每幅画都价值连城,城里那些达官显贵常以拥有『訾夕』的画来突显自己的身分财力!」 她解释完,埋首再次张大眼睛盯着画像,声音竟微微带着颤抖,那是看见偶像作品时的激动兴奋。「没错!我看这幅画的手法,的确是『訾夕』的风格!曦姊,你是不是发了呀?怎么能请到这样的大人物为你画像?」 「她刚刚说了什么……?不是千金难求,是『万金』吗?」陈曦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僵硬地转过头望着我。 我手上还拿着啃到一半的鸡翅,吞了吞口水,同样怔愣地点了点头。「她还说……每幅画都价值连城……」 「价值连城」这四个字像是解除定身术的咒语,她瞬间从呆愣状态中惊醒过来,抱起画跳离餐桌。「小心你手上的鸡翅!要是敢滴下一滴酱汁到这画上,我跟你没完!」 我连忙放下鸡翅,拿起帕子将双手仔仔细细地擦了乾净,才敢接近那幅画像。「你说……该不会墨三八就是……」 「不可能!」陈曦想也不想就打断我。「他那副德性会是名画家?我想大概是和那叫『仔细』还是『随便』的画师关係不错,才请他帮忙画的吧……」陈曦越说声音越小,目光落在画的一处角落。 我随着她的视线低头一看,在画的左下侧,有一个小小的字,不仔细看的话根本不会发现。 那是一个「琰」字。 「你觉得……墨三八会是那种拿别人的画署自己名字的无耻之徒吗?」我缓缓抬起头,望着陈曦问道。 「他这人虽然三八了一些、神经病了一些,但某种程度上他倒是满骄傲的。这种掉身分的事……我想他应该不屑去做才是。」陈曦的音调毫无起伏,显然还没从再一次的惊爆发现中反应过来。 「所以,墨三八果真就是……」我一得到结论,忍不住拍着陈曦的肩膀尖叫。「这么一个有脸蛋有身材有情趣有才情、而且还是『行动式印钞机』的极品你居然还嫌弃人家?根本就是暴殄天物啊啊啊!!!」 「神经。」相较于我的激动,解开真相后的陈曦却是出乎意料地平静。她一脸淡定地慢慢将画捲起来,重新绑好束绳。「如果我真因为他有钱就喜欢他,那当初我在凤凰王朝开开心心做我的嫻妃就好,墨三八再有钱也比不过一国皇帝吧!」 「说的也是。」我点点头,轻叹了一口气。虽然觉得很可惜,但陈曦能这么想却更让我放心。如果他不是对的人,就算他再有钱,他们也不会幸福的……而我只求陈曦幸福。 「好了,菜都快凉了,快吃饭吧!」她将卷轴小心翼翼地放到一个柜子里收好,招呼我们继续吃饭,然后转头看向小璃。「小璃,墨三八是那訾什么……」 「訾夕。」小璃有些无奈地重覆道,将陈曦从绞尽脑汁还是想不起墨琰名号的窘境中解救出来。 「反正就是那名字啦!」陈曦吐了吐舌头。「我想他没有直接署上那个名字,应该也是不想身分曝光,希望这件事你在心里知晓就好,不要对外人张扬。」 小璃认真地点了点头。「放心吧曦姊,我知道分寸的!」 「不过小璃你居然还会看画啊!真是了不起呢!」我一边替身旁两个小朋友添菜一边惊奇地讚叹道。虽说我和陈曦本就是两个对艺术一窍不通的俗人无法作为比较基准,但她一个民间女子、还是这样小的年纪就能一眼识出作画之人,确实很不简单。 「我爹对子女的期望很高,自小琴棋书画皆请名师来家里授课。我虽画技没有兄长姐姐们出眾,但鑑别的眼力还是有一些的。再加上『訾夕』本就是习画之人争相模仿学习的对象,对他的画风特别下了功夫研究。」小璃此刻的表情颇有些微妙,从她的话里以及先前第一眼看到画时的兴奋反应,可以看出她对这位大神画师很是崇拜,可如今却发现这偶像竟然就是不久前才让她气到想要掐死他的那个恼人男子,这就好像知道最喜爱的网路小说作家居然就是隔壁那位会在三更半夜大声唱歌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精神上有什么障碍的邻居,心理落差不是一时半刻能调适过来的。 「你别看小璃这样,她可是桑国第一纺织商家的千金,是不折不扣的名门闺秀。」陈曦边舀着汤编补充解释道。 「说是名门太夸张了啦!」小璃连忙摆摆手,羞赧地笑笑。「我们家不过是做生意的,将我和那些身分高贵的官宦人家小姐相提并论太抬举我了!」 小璃你就别谦虚了,要知道,最有钱的往往就是商人! 经陈曦这么一特别说明,我这才再次好好打量起小璃。她个头不高,但也不是娇小可爱型的,或许是因为家中是做生意的,她和那些温婉嫻静的大家闺秀很不一样,整个人透着一股精明伶俐的感觉,偏偏两侧嘴角天生就微微上扬,让她就算面无表情看起来也像是在微笑,不会让人有害怕被算计的距离感。总地来说,光是看外表形塑出来的气质,就觉得她很适合往奸商路线发展。 我忽然想起了先前墨三八说要应徵茶房工作时,小璃以他出身高贵、不好在这小茶房屈就的理由婉拒他,可她自己还不是一样!好好的奸商……呃不是,是好好的商家千金不当,干嘛跑来这里被陈曦使唤?多么没有前途啊! 「说了这么久,都还没好好帮你们互相介绍。」陈曦放下汤碗,起身将小璃拉了过来,比了比我。「这是我先前在凤凰王朝时结交的好姊妹兰漪……欸,你现在是叫『兰漪』对吧?」她说到一半忽地停下来向我确认,我点了点头,她才又继续说道:「你可以和叫我一样,唤她『漪姊』便是。」她接着看着我,拍了拍小璃的肩:「你初来桑国还不晓得,整个桑国七成的丝绸交易都掌握在馥城刘家手中,小璃就是那刘家的么女,闺名是『雨璃』,我为了方便都称她『小璃』。」 「漪姊好。」小璃体貌地朝我欠欠身。 「不用那么拘束,把我自家姐姐看待就好了。」我朝她友善一笑。「说到这个我倒是很疑惑,你们家在桑国商界地位听来似乎举足轻重,你却跑来当个茶房的小掌柜,你的父母不会反对吗?」 「当初我说想来这里工作时,我爹可是气得不轻,几乎就要将我扫地出门了。」她轻叹了一口气。「可我第一次来明目茶房喝茶后,立刻便下定决心,说什么都要来这里跟曦姊好好学习!我爹拗不过我,才睁一隻眼闭一隻眼让我过来,但早晚还是要回去帮忙打理家里的產业。」 「原来如此。」我理解地点点头,这就是一个「实习」的概念嘛! 「居然又留了你说了这么久的话,你爹该看我更不顺眼了。」陈曦笑着摇摇头。「早些回去休息吧!你的家人还在等着你用晚膳呢。」 小璃告退之后,我们继续吃饭,完全无视「食不言」这个用餐礼仪,天南地北地聊着,彷彿要将分开这些年没说的话一次说尽。 她告诉我,她离开凤凰王朝后,便先如她的愿望「看遍天下美男、吃遍天下美食」一样四处游歷,有没有将天下美男都看尽了她也不晓得,但这些年她的确是游览过不少好山好水,尝遍各地佳餚,人生可说是逍遥快活到了一个极致! 但这么飘着也总会想定下来,就在一年多前,她决定在桑国定居,做一番小生意养活自己。没想到生意规模越来越大,一开始只是个小茶摊,到现在,光员工就请了二三十个。 我想以后也要在桑国住下,多了解一些这里的风俗民情也是好的,便让陈曦给我介绍。说着说着,我突然想起了当时禹湮一从婆婆住处回到天罗王宫便即刻赶回桑国,好像说是桑国国内出了什么大事,一时好奇就问了陈曦。 「喔……你说那时候啊!」陈曦咬着筷子,偏头回想着。「我记得当时一听说出使天罗国的禹湮大将军在天罗遭人刺杀落崖、下落不明,女皇便下令整顿军队、准备出兵向天罗国讨个公道。」 「出……出兵?」我因为惊讶,本要挟菜的筷子便停留在半空中。「只因为一个人落崖就要为他大动干戈?」 她伸出食指,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就算是再精明理智的女人,在牵扯到爱人生死的关头,往往会失去思考能力。」 「爱人?」 「桑国女皇喜欢禹湮将军,全桑国上下,大概只有禹湮本人不晓得吧!」 「他那副德性居然也有人喜欢?」我一听陈曦说完,因为太过惊讶便脱口问道,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多么具有作文章的空间。 陈曦嗔怪地嘖了两声。「你少瞧不起人家!禹湮可是全桑国上下最抢手的黄金单身汉,要不是早有风声说女皇倾心于他,每天上门为那些名门闺秀说亲的媒婆可以从将军府排到城门口了!」 「有这么夸张?」我怀疑地扬起眉,却随即想起我刚进天罗国皇宫时,全宝恩积极练舞就是要给她的「湮哥哥」看,还一心一意等着要成为「将军夫人」。禹湮那傢伙虽然不近女色,可女人缘似乎好得没话说! 「我只有在大军凯旋归来时远远看过他一次,虽然他戴着头盔脸被遮了个大半,可我陈曦是谁?是『美男鑑定达人』!就算只瞥到粗略的五官轮廓,也能推想他绝对是个上等货!姑且不提外表,他是桑国最年轻的大将军,和那些整天『之乎者也』的草包书生不同,可以说桑国百姓能免于战祸悠哉度日多半是他的功劳,那些间间没事做最爱看话本听戏的小姐们哪个不会把这样的英雄人物当作梦中情人?」 听完她一连串对禹湮的分析,我只能佩服地摇头叹息。「难得有一个男人能让你这样讚誉有加……」 「那都是从客人聊天内容听来的,我和禹湮将军又不熟,也只能从这些客观条件来评断他……」她顿了顿,接着眼波流转,扬起一个嫣然巧笑。「倒是你呀……听起来禹湮是『哪副德性』你好像很清楚,怎么,你跟人家很熟吗?」 「怎么可能嘛……」我不自然地笑了几声,同时脑中浮现出在续情崖下和禹湮几乎「袒裎相见」的那些画面,又更加用力地乾笑着。「我们真的真的不太熟!」 「是啊!都用到『我们』这个词了,听起来真的很不熟呢!」她用夸张的语气特别强调了「我们」二字,脸上彷彿写着「鬼才信你!」。「好了,说回正题,你接下来在桑国有什么打算?找到住处了没有?」 虽然陈曦没有继续在这话题上多作纠缠让我松了口气,但想到一片茫然的未来,又觉得头昏脑胀。我摇摇头,边说着边在自己碗里替两个小孩子挑着鱼刺。「目前先找了间客栈住下,打算好好在桑国游歷一番再来考虑将来的事,不过以后该做什么我实在没有头绪,你们这里有缺洗碗工吗?」 「我们这儿的洗碗工一个时辰刷一千个碗,你行吗?」 「一千个碗!!!」我吃惊地抬起头,手中的筷子一时没拿稳,险些飞出去。「你确定他们有把碗洗乾净吗?」 「跟你开玩笑的啦!你的幽默感怎么没跟着细纹一起增加?」她翻了翻白眼。「别说洗碗,就是在这里白吃白住也没关係!我虽然没有到富婆的程度,但养你们三个还不成问题。在你另有打算之前,就先放心在我这儿住下吧!」 我心里一阵感动,鼻头忽地有些酸涩。我很想说些什么表达对陈曦的感激,又觉得我们姊妹做到这份儿上,再说「感谢」都是多馀,重点是一定会被陈曦吐槽,便故作諂媚地将碗中挑好刺的鱼肉率先夹了一块放进她碗里。「我乾脆以身相许嫁给你好了!况且还附赠两个可爱的小孩,买一送二多划算!」 「我还没有这么飢不择食好吗?」 「喂……」 从那天以后,我便带着平儿、耀恩在陈曦的住处安顿下来。儘管陈曦表示我们白吃白住也没关係,但一来我没有这么厚脸皮,二来整天间间没事干只能混吃等死的日子我也过不惯,便在茶房里给自己寻了件差事。 陈曦当然没有给我安排洗碗的工作,起先我以为她不忍心让我太过操劳还在心底感动了一把,她却说是因为害怕我把她的碗给洗破。 而既然这间茶房的卖点之一就是有帅气养眼的美男「执事」,我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自然就不适合在外场端盘子,除非我想女扮男装。但说实话,我连「真正的男人」都当过了,对于女扮男装实在没有太大的兴趣,虽然陈曦说我连束胸都免了扮起来应该很轻松…… 最后我还是做回老本行:教舞。我在茶房的员工里挑了几个舞感不错的,在间暇时间指导他们跳舞,并为他们编了几支舞码,让他们能在每隔三日一次的「演出日」上表演。 这说起来有点像餐厅请歌手驻唱的概念,只不过如今的演出由唱歌换为跳舞,一样是为了炒热气氛、製造卖点吸引更多的顾客。其实陈曦很久以前就有这个想法,虽然她自己也会跳舞,但她身为老闆娘,光是要兼顾厨房大小事和茶房的行政管理就让她忙得团团转,更别说拨出时间和精力来教舞,于是这项工作便理所当然地落到了我头上。 而我自己有了工作后,又不忍心晾着两个小孩子在家无人陪伴,想想耀恩也差不多到了该读书习字的年纪,便透过小璃的介绍找了一间颇受好评的学堂。 第一次带耀恩去学堂时,我捎了平儿一同前去,恳求夫子让平儿也留下来一同听讲。一是不想让平儿孤伶伶待在家里,二则耀恩生性沉默寡言,我怕他跟同学们相处不来,留下平儿至少有个熟人也好作伴。 夫子本来顾忌平儿年纪太小不愿收留,但几番问谈后,发现平儿天资聪颖,直说他将来绝对能成大器,喜孜孜地答应收他为学生之外,还连学费都不跟我们收,说是能遇上这么个出色的孩子是他的福气!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平淡而美好的过去了,在茶房教舞说不上能给我多大的成就感,但是比起先前几番经歷生死关头,这种平凡的生活反而更让我珍惜,更何况还有我爱的人们陪着我:陈曦嘴上不饶人却还是每天都做好吃的饭菜把我们当猪一样地养、平儿从学堂回来后开心地跟我分享着今天又学了哪些东西(虽然我总是听到睡着……)、耀恩渐渐对我打开心房,不再像最初那般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偶尔在平儿手舞足蹈谈论学堂里发生的事情时也会在旁补充个一、两句。 我想,就这么平平顺顺地过下去直到老死,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然而,如果真是这样发展,那么这本书在这里就可以划下句点了。而作者本人表示她还有很多伏笔没交代,因此就算她多想完结此刻也不是完结的时候…… 就在某个风不和日不丽的下午,原本安定的生活就像湖面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子,渐渐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搅乱了一池的平静。 而这颗罪魁祸首的石子,就是一个痴肥老女人! 第八十四章 你们将军说过要对我负责的 第八十四章你们将军说过要对我负责的 陈曦的茶房面临了经营以来最大的危机,虽说陈曦开店也有好些时日了,什么问题没碰过,但这次的事件真的非同小可。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下午,因为刚好有一个小二家里出了急事无法上班,我正好间着没事,便顶替他的位置支援。 就在茶房生意最尖峰的时刻,一个痴肥老女人和她的三姑六婆团一起来到店里喝茶,那一身的珠光宝气,简直就像是怕人家不晓得她们家里有钱!我想她们一路这么招摇过市还没有被抢,足以证明桑国治安在女皇的治理下实实在在让人放心。 那群女人完全将「奥客」这个名词展现得淋漓尽致,无视排队的人们也不等小二带位就理直气壮地走进来,逕自挑了一个满意的位子坐下。她们也没打算研究菜单,抬手将当时不幸站得离她们最近的我招了过去,用一副「老娘付钱老娘最大」的表情傲慢地吩咐道:「你们店里最好的东西通通给我上一遍。记住!我只要最好的!」 秉持着「顾客是上帝」的真理,我强忍住翻白眼的衝动,还是堆着笑乖乖地帮她们上了店里热销排行榜前几名的產品。没想到,上了菜之后,她们又有意见了。 奥客甲:(拍桌)「为什么都是甜品?我们听说这里小有名气特地从裕城跑来嚐嚐鲜,一路奔波连午膳都还没用,我们不指望吃到鲍鱼翅羹,可你们居然连一道主菜都不给我们,只打算用几道甜汤敷衍了事,怎么,你们是觉得我们付不起银两吗?」 我os:「你们乾脆去麦当劳点牛小排,去王品点劲辣鸡腿堡好了……」 奥客乙:(怒指)「你自己看!这是什么鬼东西!是想要冰死我吗?」 我os:「这位大大,冰淇淋不冰能吃吗?」 奥客丙:(翻白眼)(我都还没翻白眼你凭什么翻白眼啊啊啊!)「为什么其他客人的小二都长得好看,就派你这个姿色最普通又娘娘腔腔的傢伙来服侍我们?这是在藐视我们吗?」 当时穿着男装的我os:「尼玛的明明是你们自己把我招过去,姿色普通我就愿意吗?还有老娘本来就是女的,不娘娘腔腔难道要雄赳赳气昂昂?!」 虽然内心默默将两辈子所学过的脏话通通复习一遍,但毕竟这是陈曦的店,我不想让她难做人,便强挤出笑容客气有礼地一一回答了她们的问题,并抓了一个店里公认相貌最出眾的小二过来把他推入火坑……啊不,是让他接替姿色普通的我来服务这群烦人的大婶们。 谁知道,这才是麻烦的开端!为首的那个痴肥老女人见到那美男小二立刻心花怒放,拉着他就要他坐下来「陪茶」。美男小二很客气地婉拒,告诉她本店没有提供那种服务,那老女人当下脸便垮了下来,狠狠砸了一叠厚厚的银票在桌上,说她就是看上了他,她有足够的本钱替他「赎身」,只要他识时务,一切都好说。 美男小二只能无助地左右张望,等着哪个人来解救他。这时小璃注意到了骚动过来关心,听美男小二将来龙去脉交代一遍后,转而向那痴肥老女人更加有礼详细地解释。可那女人根本不想听,一见到小璃,就用鄙视的眼光上下打量她,直说她不想跟个黄毛ㄚ头浪费唇舌,叫这里负责的人出来说话。 小璃告诉她她就是这茶房的掌柜,那女人立刻气疯了,拿起桌上的一盏茶就往小璃脸上泼去,叫嚷着不要以为她们善良(也真亏她说得出口……)就妄想用这么拙劣的谎言唬弄她们。 她这一番举动引得在场客人惊叫连连,这一波不小的骚动也引起厨房里的人出来查看。阿陌(註:陈曦的得意「首席弟子」,虽然本人始终不承认但全茶房的人包括小璃都知道他在「暗恋」小璃。)一看见小璃被欺负,一向憨厚稳重的他居然二话不说上前「如法炮製」了一遍她刚刚对小璃做过的事。 阿陌这么一泼,顿时啟动了老女人的「狂暴状态」。她尖叫着说绝对要他们付出代价,这时不知道先前都死哪儿去了的老闆娘陈曦终于出现,听了一旁小二粗略地报告一遍事情始末后,面无表情地对那女人说了一个字: 滚! 事后回想当时的场景,我只能说陈曦大概是我毕生以来见过最帅气的女子,我差点就要爱上她! 可帅气归帅气,现实是毕竟是残酷的,就像陶渊明非常有骨气「不为五斗米折腰」,但最后却在饥病交加中死去,陈曦帅气了一把之后,换来的代价也着实不小。 那老女人宣称自己是宫中某位贵人的亲戚,扬言会让这间破茶房再也无法在桑国立足之后便愤怒离去。本以为她只是虚张声势,谁知道隔天一早,官府的人就来了。 他们有备而来,目的早已明确,总能挑出毛病让茶房勒令歇业,而阿陌则以「暴力伤害」的罪名被官差带走。 茶房顿时陷入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不能做生意是问题,要怎么救出阿陌也是问题。小璃硬着头皮回去哀求她父亲,可他们虽有钱,毕竟也只是从商的,在这件事上能出的力不多,只能用银两打点,让衙门的人不要为难阿陌。 那女人有的是钱,所以想要用钱解决这件事是不可能的,那么只剩下两种办法:一是求她原谅,二是靠关係疏通。 「要我为错不在我的事情道歉,门都没有!」儘管因为连着好几夜都无法入眠而双眼通红,陈曦的眼神还是如同最初要那女人滚出茶房时那般坚定。 「我知道,我不会劝你道歉。」我点点头,将一碗白粥和几碟清淡的小菜放在她面前,然后在茶几的另一侧弯身坐下。「这几天你都没吃什么东西,就算没胃口也多少吃一些,身体要是坏了要怎么想办法?」 她盯着桌上的食物沉默了好半晌,最后拿起汤匙,缓缓地搅着碗里的粥。 「兰漪,你说我是不是太不成熟了?」她的面目在热气的氤氳下看不出情绪,可那一贯明朗活泼的嗓音此刻却是带着些许颤抖。 「只要你认为是对的,就别想那么多了。」我对她扬起一个浅浅的微笑。「不管怎样,你还有我陪着你,大不了茶房生意别做了,咱们带着两个小毛头浪跡天涯!」 「我自己倒是无所谓,可阿陌怎么办?茶房里的那些员工怎么办?我不能只想着逃跑,这是我的店,我得负起责任!」 「你能有这个想法,代表你已足够成熟了。」我将手心覆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她叹了口气。「用说得倒是很容易,可这么多天了,我却是连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 「你有没有认识什么朝臣权贵,在官府说话能有份量?」 她摇了摇头。「为了做生意的确会和一些城里的贵人们打好关係,可都不是什么大官,起不了作用,否则能拜託我早就去拜託了。」 我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脑子一边努力运转着。「要不……找墨琰帮忙?他父亲不也是高官吗?说不定……」 「我不想欠他人情!」我话还没说完,陈曦便想也不想地打断我。 「可或许只有这个办法可以试试了!虽然他这几日都不在馥城,可他最后一次来茶房时有说过,如果你有什么事情,可以传信给他……你真的不考虑看看?」 陈曦静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摇头。「反正,我就是不想欠他人情……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这狼狈模样,他肯定会笑话死我的……」 真的只是因为怕他笑话她?我想事态已严重到了这地步,陈曦是绝对不会执着在面子这相较之下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至于真正原因是什么……恐怕只有她自己晓得了。 陈曦不说,我也不再执着追问,但又想不出其他办法,只能烦躁地叹了口气。「唉……那女人倚仗的宫中势力到底是谁?怎么这么难缠?」 「听说她是禹太妃的堂姊。你可能不晓得,禹太妃是桑国先皇生前最为宠爱的妃子,即便先皇驾崩了,禹太妃在宫中的地位还是举足轻重……」 「等等……禹太妃?」我抬手打断她的话,不确定地问道:「那个『禹』……该不会是禹湮的『禹』吧?」 她点头。「没错,禹太妃就是禹丞相的长姊、禹湮将军的姑姑。唉!禹老丞相就别说了,听闻禹湮将军生性孤僻,就算是皇帝想要和他打交道也要看他高不高兴,咱们这种小老百姓就别作梦了,人家才不屑理会我们……喂!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她皱起眉,伸手在我面前挥了挥。「你那么认真在想些什么啊?」 我猛地回过神来,抬起头愣愣地望着她,缓缓说出心中所想:「我在想……到将军府要怎么走?」 直到我两手各牵着一个孩子,站在将军府门前发呆时,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这么厚脸皮。 虽然我和禹湮认真说起来认识的时间并不长,而他又总像戴着层层面纱让人看不清他的底细,可对于这个人,基本的了解还是有的──他一定很讨厌用身分替人说情,而这就是我将要拜託他的事。 连我自己都厌恶的事情,居然要请求一向不理会「人情世故」的禹湮帮忙,光想就觉得很不好意思。想当初他在天罗国连全宝恩这样公主之尊的帐都不买,他理会我的可能性肯定微乎其微,我已经能预见被他冷言冷语吐槽一番再赶出去的场面了……不,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就怕他乾脆装作不认识我,甚至根本不记得有我这个人,那才是真正的丢脸丢到家! 儘管如此,就算只有千分之一的机会能将陈曦从这次的困境中解救出来,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别说求情,就算给禹湮三跪九叩我也要试一试! 我记得在一次木兰帮的聚会上,以慕容桑榆身分出席的禹湮见到平儿时还拍了拍他的头,从悲观角度来看那代表着「给我注意一点!小心你们的项上人头不保」,从乐观面来看,或许是禹湮颇喜欢小孩子。从小老师便教我们儘管眼前困难重重儘管天都要塌下来了还是要乐观地看待人生,所以我选择相信了后者,把两个小朋友一道捎来让他们见机装个可怜,看能不能多少引起点禹湮的同情心。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放开孩子们的手,上前几步拉起门环扣门。不一会儿,大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打开,一个小廝模样的灰衣少年站在门里,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后有些戒备地询问道:「请问有何贵干?」 「我想拜见将军大人。」我对他扬起了一个和善有礼的微笑。 听到我说要见禹湮,那小廝瞬间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索性连敬语都不用了,直接翻了个大白眼:「我说这位姑娘,其他姑娘前来说要拜见我们将军时好歹会找个藉口,你未免也太过直接了,女人家要懂得矜持啊!」 「懂……懂得矜持?」我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我只不过是说了一句要拜见禹湮,这样便叫作「不矜持」?「你可能误会了,我是要……」 「唉,都说了不下千万遍,咱们将军大人对你们没兴趣,你们到底要怎样才能死心?」他像是在赶苍蝇一样不耐地挥挥手。「你没听说过上次那个姓吴的姑娘是怎么被将军打发走的吗?」 他顿了顿,看我半晌没反应,用力地嘖了一声。我只得配合地问道:「呃……那是怎么被打发走的?」 「那姑娘苦守在将军府门外,一等将军出来便衝上去跪在将军跟前哭诉,说是自幼没爹没娘,唯一的兄长又病逝了,现下隻身一人无依无靠,求将军收留,哪是怕为奴为婢也心甘情愿!唉,当时她哭成了个泪人儿,眼泪就像珍珠似地一颗颗落下来,一旁的人看得心都揪起来了!」 我想别说眼泪似珍珠,就算是真的珍珠从她眼里掉出来,禹湮的眼睛也不会眨一下。不过这次我还真来了点兴趣,便凑近了些好奇地问:「那……将军是怎么回答的?」 「将军沉思了好一会儿,然后这么说道……」他清了清喉咙,似是准备模仿禹湮的语气,那一脸的淡定样和禹湮本人的神韵还真有点儿像。「『听闻昨日有个清粪坑的僕妇不慎在茅房摔了一跤断了腿,得休养好些时日,或许姑娘可以接替她的差事?』」 我怎么觉得禹湮说这话不是为了打发她,而是他将军府正好缺了一个清粪池的人……我无语地抽了抽眉角。「结果那女子听了之后有何反应?」 「那姑娘当下脸色惨白,说是忽然想起还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兄长在异乡可以投靠,便匆匆起身离去了。」 「只能说遇到将军这种的算她倒楣……」我唏嘘地叹了一口气。 「可不是嘛……」他倚在门边,同样感叹地望了望天,他着实感叹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原先和我说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他急忙站直身子,竟有些恼羞成怒地瞪了我一眼。「我都说这么多了,你怎么还不晓得知难而退?」 我莫名其妙被骂,自然也有了些火气。「我又没有让你说这么多!只是想见一下将军大人,你去通传便是,要是将军说不肯见我,我绝对会识相走人!」 「我不知你身分,怎能随随便便通传?」 这人到底有完没完?!我强忍下揍扁他直接杀进将军府的衝动,尽量和气地说:「我是你们将军在天罗国结交的旧识,你跟他说有一个姓『兰』的姑娘来找他,他就会知道了。」 他双手扠在胸前,怀疑地深深看了我一眼之后,才缓缓说道:「将军现在不在府里。」 「你他妈的去通传一下会死啊!」我终于还是忍不住爆粗口。「以为这种老套的敷衍藉口我会相信吗?」 「将军是真的不在府里,我骗你做什么?」他脾气也来了,指着我骂道:「再说了,我凭什么相信你是将军的旧识?你这种长相平凡言行粗鲁的女子,能和我们将军有什么交集?」 姊就是长得平凡,姊就是粗鲁,但你以为平凡又粗鲁的老娘就稀罕你们将军吗?! 怒火衝上脑门,彷彿烧掉了名为理智的那条神经,一时气极也不考虑后果,便脱口衝他吼道:「你们将军说过要对我负责的!叫他出来给我负责!」 「噗哈哈哈!阿湮,我还不知道你这个闷葫芦居然也会说出这种话!你行啊!什么时候有了两个这么大的孩子竟然连我都瞒着哈哈哈……」 我随着这熟悉声音传来的方向回过头看去,那捧着肚子笑到眼泪都快流出来的男子,可不就是常往明目茶房跑的那位「痴汉」墨琰? 而站在他身边,依旧一袭蓝衣、此刻脸色鬱青就像便秘多日不得紓解的男人……不是禹湮又是谁? 「咦?你不是……」墨琰见到我回头之后,倏地止住笑声,揉了揉眼睛朝我走近几步,当他看清我的样貌后,指着我连连惊呼。「兰……兰姑娘?」 「你不是出城办事了吗?怎么会在这里?」看见墨三八后,我的惊讶也没比他少。除了这一点,我更吃惊的是他居然会认识禹湮,而且看起来关係挺不错! 「我前些时辰才刚回到馥城,不过这不重要!」他看了看我,再看看禹湮,一双狭长的狐狸眼简直要瞪成圆滚滚的小鹿眼。「你们……你们认识?」 自我开始在陈曦的茶房帮忙,见到「常客」墨琰的机会自然也不少,和他便渐渐熟稔了起来。别以为那日陈曦对于他的「蓝白拖装」大肆嫌弃一番后就能让他知难而退,如果他真那么好打发,那陈曦就不会叫他「痴汉」了。 从那日后我便再也没有看过他穿「蓝白拖装」,此人不晓得为何这般「从善如流」,陈曦嫌他「表里不一」,他便改走「名副其实」路线,因为名字里有「墨」还有「炎」,从此他的穿衣风格便一律变成红黑两色搭配。 说实在的,我不是很欣赏这种为女人「失去自我」的行径,虽然不得不承认他这么改变之后看起来的确又帅上几分。但在感情的世界里,最需要学习的课题就是如何让两人处于平等的地位,这样才有可能走得长久。如果其中一方一味委曲求全,不但自己活得不痛快,到时另一方又会以「我觉得你不是我最初认识的那个你了」这个藉口提出分手,最后失去了原本的自己,又失去了爱人,这是何苦呢? 但话又说回来,他只不过是换了衣服的顏色,距离「委曲求全」好像有点遥远,我似乎是说得夸张了…… 我斜瞥了禹湮一眼,然后低下头不说话,等着他来回答。他是记得我还是不记得我,他是想要记得我还是不想要记得我,只能由他来决定。 「嗯,认识。」半晌后,那有好些时日没有听见的悦耳嗓音徐徐传来。我抬起头,禹湮面上寡淡,看起来并没有偶遇故人的欣喜,但原先鬱结的脸色和缓了许多,那双瑰丽的玫瑰眸子仍像是蒙了一层雾气让人看不真切。他此刻究竟是以怎样一个心情承认和我认识,这我还真看不出来。 「那么……说会对人家负责的话……」墨琰得到回覆后,不再如最初那般讶异,挑了挑眉毛,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退回原本位置展臂一把勾住禹湮的肩膀,挨近他的脸逼问:「也是真的?」 禹湮脸上闪过一瞬诡异的緋红,很快地又恢復一贯的淡定样,点了点头。「嗯。」 「我还以为你是根木头,没想到……嘖嘖!真的没想到……」墨琰没勾着他的另一手摸了摸下巴,玩味地思索着,然后将视线移至两个小孩子身上。「这两个小孩……」 「不是我的!」禹湮急忙解释道,彷彿是怕他又说出什么让人尷尬的话。「你把我当什么了!」 「哎呀!竟然反应这么激烈,我又没说你什么!」墨琰坏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难不成是心里有鬼?」 自始自终我都不发一语地看着这两人互动,越看越觉得一股微妙的腐味从这两人身上散发出来。 禹湮似乎是怕越抹越黑,索性撇过头去不搭理他,墨琰也没指望从他嘴里挖出些什么,笑嘻嘻地看向我。「他不说没关係,兰姑娘你告诉我,这傢伙说要怎么对你负责?」 「他说……他会负起责任,娶我进门,可是……」 「不是吧?!连私订终身都学会了?你这傢伙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耶!亏我爹还老叫我多跟你学学,别成天没个正经样,看看我们禹大将军,是多么的『正经』啊!」他夸张地大嚷大叫着,吸引了不少路上行人的目光,这让禹湮更加窘迫,拧起眉怒瞪着墨琰让他收敛,可不知怎地,禹湮明明在战场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杀将,面对墨琰却总像处于劣势,那射向他的警告眼神完全没有威胁性,反而像是……像是小俩口在调情…… 「兰姑娘,你别怕,我和阿湮几乎穿同一条裤子长大,他有多少把柄落在我手上恐怕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我比谁都清楚该怎么整治他!」禹湮似乎是想抗议,但墨琰索性一巴掌摀住他嘴巴,让他没办法说话,只能瞪着一双玫瑰眼徒劳地「呜呜」叫。接着墨琰又满脸期待地看向我,点点头鼓励我「勇敢说出来」。「你方才要说『可是』什么来着?继续说下去吧,我给你做主!」 「可是……」我犹豫着该不该开口,因为我接下来要讲的话不晓得这两个「古人」能不能承受得了,可看到墨琰鼓励的眼神和眼前以陈曦来看十分「和谐美好」的画面,又觉得我们做人应该要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所想。于是,我咬了咬下唇,然后一口气不停顿地说出来:「可是我如今觉得他说要娶我进门根本就只是烟雾弹而已!」 「烟雾弹?什么是烟雾弹?」墨琰一头雾水,连禹湮也一同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 「他想娶我是否只为了……为了掩护你们不容于世的爱情!」我越想越觉得感慨,自己居然也会有处于这么尷尬境地的一天,我这不就是bl小说里的那个可怜女砲灰吗? 我话一说完,眼前两人均是一愣,墨琰或许是心脏比较强,反应过来后便开始笑得很诡异,虽然看起来有点毛骨悚然但至少感觉不是生气,可禹湮的表情就很精彩了!先是如刚睡醒的孩童般迷茫呆滞,然后白皙的脸就像一颗水煮蛋丢到火里去烤,由白转红,由红转黑。他的全身似乎是强压抑着某些情绪、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整个人宛如爆发前夕的火山,而我直觉第一个会被那爆发后的滚烫岩浆灭顶的人就是我。 幸好还有一个不怕死的抢先一步奔向火山口。 「原来……原来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影帝」墨琰诡笑完之后转而抬起手用袖子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嗓音里居然已带上哭腔。「是我不好……这么多年居然都没察觉你的心意……阿湮,你一定很痛苦吧!我毫不知情,竟然还拿这件事取笑你……这不是在你的伤口上洒盐吗?你不必逼迫自己跟个女人成亲,我们远走天涯吧!桑国容不下我们,天下之大,总会有我们的安身之处!」 「滚!!!」 第八十五章 点滴之恩,涌「血」以报 第八十五章点滴之恩,涌「血」以报 我端坐在将军府内堂下首一张黄花梨木椅上,椅座上铺有柔软的锦垫,但我还是觉得怎么坐怎么不对劲,所谓的「如坐针毡」大概就是如此。 我会这么不自在,主要是因为这偌大的厅堂里只有两个人。另一人,也就是这座将军府的主人禹湮禹大将军正坐在上首的位置,一手撑着额头半倚着一旁的案几,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和禹湮单独相处也不是头一次了,连生死关头都一同经歷过,我已经自然而然把他当普通人看待,而不是高高在上、会不觉心生畏惧保持距离的「将军大人」。但重点是,在不久前我才做了一件白目的事,而这件事导致一向淡定自若的禹湮第一次在我面前暴走。 虽然他现在看起来不像在生气,但我还寧愿他对我发一顿脾气,早死早超生也就罢了。而他如今面无表情,反而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寧静,让人心里直发毛! 唉!说到底还是我这张该死的嘴惹的祸!我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懂得谨言慎行?老师告诉我们做人要诚实,但他们忘了说要是诚实过了头就会变成「白目」,而白目的人通常不会有好下场…… 我揪紧裙襬,再次偷瞄了禹湮一眼,他依然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样子。这是他的场子,他不说话,我也不好先开口,只得自己给自己找事做,端起桌上的铁观音慢慢啜着好多少化解一些尷尬。 墨琰那时在门口就被禹湮撵走了,我今日来这里是为了陈曦的事,本还犹豫要不要让他也留下一起听我说,但转念又想陈曦并不想墨三八知晓她现在的狼狈处境,便一声不吭任由他离去。我知道墨琰回馥城后早晚会听说这件事,可至少不要是从我的嘴里说出来,陈曦不会希望我这么做的。 而平儿和耀恩进到将军府后,便在禹湮的授意下被一个慈眉善目的婆子哄去一边玩了,所以便成了现在这境地,只剩下我「孤立无援」面对禹湮,等着他「判刑」。 事实证明如果要跟禹湮比耐性我绝对会输得很惨,我完全相信他可以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坐到天荒地老。于是就在我手中的茶几乎快见底时,我终于按捺不住,先一步开口打破沉默。 「方才是我口不择言,我向你道歉!你也知道,我这人常常说话不经脑袋思考,你就当这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别放在心上了!」我的声音比平时放柔了许多,姿态说有多卑微就有多卑微。今日到底是我有求于他在先,还是先哄好他比较重要,自尊什么的先暂时摆一边。 可儘管如此,禹湮还是维持着那闭目沉思的模样,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到底有什么好气成这样……」我望着前方的他低声咕噥,在心里腹诽他的小肚鸡肠。但看着看着脑中忽地闪过一个离谱的念头,我想了想,觉得这对禹湮来说也不是没有可能,犹豫了片刻后便起了身,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准备伸手在他面前挥几下试探,却在手掌刚靠近他的脸时,猛地对上了那双瑰丽的玫瑰眸子。 「做什么?」禹湮看着我,眉毛微抬。 我的手就这么尷尬地将在半空中,距离他挺直的鼻樑不到一吋。 我眨了眨眼睛,迅速收回手装没事。「呵呵……我以为你睡着了……」 「你……」禹湮的表情又很精彩地交替转换着,但多半像是气到快心脏病发作,又有着深深的无力。「你认为我在这种情况下还睡得着?」 「我错了。」虽然我很想说我真认为你是这样的人,但这次总算脑子清醒了些,识相地服软。 我二话不说直接认错,他就算想发作也没地方发去,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后,有些疲惫地说道:「回去坐好,我有话问你。」 我立刻像隻听话的小狗乖乖回去位子上坐好。 我以为他终于要和我清算说他和墨琰有姦情的帐,没想到我坐下后,他开口第一句问的却是这个。 「你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儿子?」 「啊?」他忽然提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让我愣了一下,但反应过来后还是如实回答。「那是耀雪的弟弟,耀雪走了之后我替她照顾他……对了,耀雪是木兰帮的成员,和我一同进天罗王宫卧底。」我想禹湮即便是木兰帮帮主,也不一定清楚底下每个成员的名字,便又补充解释。 「我知道她。」禹湮点了点头。「天罗王宫这次的事件……的确是我们不够小心,让她成了牺牲品。」他的语气平静,我不知道他现在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他是个在战场上打滚多年的人,对于生死早已疲惫无感了吧!在战场上,人命如草芥,牺牲已是常事,身为将领有时不得不铁血无情,若真总存着一丝怜悯之心,反倒让敌人有机可乘,让更多百姓陷于水火之中。 这种身不由己的冷血,会不会让他感到寂寞无力呢?我忽然想知道,如果今天死在天罗皇宫的不是耀雪而是我,他的反应会不会也像如今这般淡漠? 怎么可能不会?对他来说,我也就是个比较熟悉一点的属下,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我多想这些是在干什么啊…… 我在心里摇头苦笑,便又听禹湮说话:「好了,你今日来这里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将陈曦的事情和希望他能「举手之劳」帮的忙言简意賅地说了一遍,他专心聆听,并没有打断我,我说完之后喝了一口茶润喉,然后便将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等他答覆。 他依然保持着一手撑着额头的姿势,然而那双玫瑰眼瞳却是直勾勾地盯着我,另一支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那审视的眼神看得我寒毛直竖。 虽然我仍旧看不出他现在在想些什么,但直觉告诉我他并不是很想帮这个忙。可除了找他,我已经想不到其他办法了,为了陈曦我只能豁出去! 我咬咬牙,硬着头皮补充道:「你之前不是说要对我负责好还我在天罗国救你的恩情吗?我不需要你负责什么,只求你帮我这件事,你想想,救命之恩只要动动嘴皮子说个几句就能还清,多么简单划算!」自己拿「恩情」来给他施加压力,他还没鄙视我,我自己都觉得没脸见他了。想了想觉得做人真的不能这么不要脸,便又补上一句:「不然你就当是我求你吧!之后你想让我做什么来还这份人情我都愿意,刷粪坑……也行!只求你帮帮我的朋友!」 「兰漪。」 「是!有何吩咐请尽量说!」他一直没反应,现在终于开口叫了我一声,或许他老人家突然佛心来着,事情并没有我预想的那么悲观,便打起精神期待地回话。 「你来将军府找我,只为了别人的事?」他说话时依然望着我,语调里无喜无悲,就像在谈论一件客观的事实,但不知怎地我却无端感觉到一股淡淡的落寞。 我一瞬间心里有些发虚,但也不知道我究竟为什么要心虚。「呃……我自己是没什么事情啦!其实我也不想麻烦你,只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才厚着脸皮来求你。」 「自从我知晓你到了桑国之后,便一直在等着,等着你何时会来找我。」 「啊?」 「我以为你到桑国来是为了兑现我对你的承诺。」 「呃,其实你在天罗国时说要对我负责任的那些话……」我犹豫着该如何开口,因为我现在真的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时是抱持着什么心态,只是客观的陈述,还是发洩对我恼人请求的不满,又或者是还掺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情绪……不对,我们两个之间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曖昧情绪? 唉!要猜测禹湮的心意实在太困难,若是敷衍他,指不定又让他更不高兴,怎么一个大男人的心比女人的还像海底针啊!最后,我还是选择老实回答内心的想法,「诚实」至少是我目前能给予他的最大诚意。 「那些话,我其实没有一刻是当真的,不管怎么想都太荒谬了!我到桑国来主要是喜欢这里的环境,当然,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来找你,但那也只是想和同在一处的旧识打个招呼,看看你最近过得如何,和承诺什么的一点关係都没有。但即便我是这样想的,刚才却还是拿这件事为条件拜託你……对不起,实在是我走投无路了,你就当没听过吧!不用感到有压力,如果你肯帮我,这次算我欠你的!」我垂下眼眸,有种破罐子摔碎的心态一股脑地全说出来。 许久后,他才淡淡说了一句。「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我抬眼看他,本想问他「那你是答应了没?」,话到嘴边却在看到他的脸后倏地止住。 他的脸色……原本就这么苍白吗?刚才我走近看他有没有睡着时,那张轮廓美好的唇分明还是有血色的,可如今却像霜雪一般,隐隐还有些发紫。 「你……还好吗?」我站了起来,向前几步想将他看得仔细些。「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你的事,你们可以回去了。」他有些不耐地摆摆手,朝着门外高喊了一声:「小三,送客!」说罢,便起身逕自走进内室,徒留一个匆匆的背影给我。 我错愕地站在原地,一时还没办法反应过来,这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兰姑娘,这边请。」一个少年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我愣愣地回过头,眼前是先前那位在将军府门口说我平凡又粗鲁的没礼貌小廝。他现在知道我真的是禹湮的旧识,面对我时脸上神情也很微妙,介于一种理应客气有礼却又拉不下脸的尷尬窘境。 但我此刻没有心思搭理他,心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怎么感觉刚才的禹湮比起不耐下逐客令反倒像是自己落荒而逃?他为什么要逃?难道有什么事情是不想被我发现的吗? 「你等我一下。」就在那被称作「小三」的小廝又要催促我时,我抬起手阻止他。「一下子就好,有件事我想确认一下。」 他没出声反对,站在原地等我。我一步一步缓缓上前,走到禹湮方才坐过的位子,弯下身仔细查看。 然后,我在椅脚旁的地毯上,发现了几块小小的深色污渍。 我迟疑了几秒,然后低下头,深深地嗅了嗅。从禹湮变脸开始我便一直觉得闻到了某种味道,果然和我猜测的一样。 那是血渍。 从将军府回来后不到一日,我都还来不及猜测禹湮究竟有没有打算帮我,也还没开始烦恼若是他不帮我我该怎么另闢解决之道,事情就这么被火速解决了。 阿陌毫发无伤地被放了回来,官府也来了人将明目茶房大门上勒令歇业的封条撕下,赔着笑说一切都是误会。 我想过这会不会是墨三八的手笔,可我想他的面子应该还没大到让禹太妃的堂姊、也就是罪魁祸首的那个痴肥老女人派人载来满满一车的礼物向陈曦道歉。 明目茶房终于度过这次的难关,全茶房上下的人们都很激动亢奋,然而如今事情终于得以圆满落幕,甚至比我预料的结局还好,我却出奇地没有自己想像中开心。 昨日在将军府时禹湮的脸上还看不出半点愿意帮我的跡象,最后可以说是和我不欢而散,可转眼间他却又将事情毫不拖泥带水地俐落解决了,甚至也没向我开任何作为交换的条件……他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态帮这个忙呢? 而那虽不明显却真实存在的血渍一直停留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最后和禹湮说话时我隐隐闻到一丝极淡的血腥气,那到底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还有他那苍白的脸色以及仓促离去的身影总让我感到不安,可他明显不想让我关心,我又有什么立场去操心这些? 但不管怎样,这次是他帮了大忙,总归是该登门道谢的。 茶房刚撤销勒令歇业的禁令,需要操忙的地方还很多,陈曦知道这次的危机全多亏禹湮相助,八卦如她,此刻也没有心力盘问我到底和禹湮是什么关係,只亲自下厨准备了许多好吃好喝的,装在精美的食盒里让我一同带去将军府,算是她对禹湮的一份谢意。 我提着食盒,独自一人前往将军府。来应门的还是那个被唤作「小三」的小廝,但即便他已知晓我和禹湮认识,这次仍然没放我进去,说是将军正在歇息,食盒可以留下,等将军醒后会转交,感谢的话也会替我转达,让我先回去。 我表示可以进去等禹湮醒来,因为我还是觉得当面和他道谢比较恰当,可这时小三的表情却很怪异,有些支吾地说不知道将军什么时候才会醒来,要不要放我进府还得等将军示意,他作不了主。 虽然明显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但这次我没再多问,将食盒转交后便打道回府。 接连几日我都到将军府去想亲自对禹湮表达谢意,却总以各式各样的理由被拒于门外,就是见不到禹湮本人。说是巧合我才不信,但我又没有办法。 就在我第四次被小三拦在门外,正考虑要不要乾脆敲晕他直接衝进去时,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从里面走出来。 「墨琰?」 「兰姑娘?」墨琰见到我也有些吃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此时的墨琰全没了以往轻佻风趣的模样,神情严肃,眉宇间还隐约带着倦意。 「你跟我来一下!」我说完便扯着他的衣袖,将他带至附近人烟稀少的暗巷。 「你……你想对我做什么?你知道的,我的身心都是属于阿湮的……」他双手保护般地抱在胸前,又摆起了那张不正经的脸,夸张地嚷嚷着。 「别装了!」我叹了一口气。「真要演,也先除去你那一身药味再演!」 他脸上仍保持着那欠抽的「娇羞」表情,盯着我好一会儿后,面上的笑意渐渐敛去,转而正经甚至是带着些警戒地望着我:「你想问什么?」 「禹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以肯定句的语气问出这个问题。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没承认也没否认,可我知道如果就这么下去,我到天黑都别想从他嘴里撬出半点讯息。 我想了想,最后决定赌一把,上前踮起脚附在他耳边,轻轻吐出两个字:「凰湮。」 他倏地睁大了一双狭长的狐狸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他竟连这都告诉你了?」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我赌对了!墨琰他果然是知情的。 「所以你大可以放心相信我,我只是担心他,绝对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如果我真意图不轨,把这个祕密张扬出去就足够了!」我退回原本位置,诚挚郑重地望着他说道。 墨琰审视地盯着我好一会儿,像是在衡量该不该相信我,最后,他垂下眼眸,语重心长地沉声说着:「我这是拿全桑国百姓的安危来赌,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我严肃地点了点头。 他微皱起眉,思考着该如何讲起。「既然你已知道他是凰湮,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他还有一个身分。」 「你是指……慕容桑榆吗?」 「没错。」他頷首,直视我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复杂。「几日前他出任务意外被箭射中,箭上涂了剧毒,但即便是剧毒,也并非无法可解。可要命的地方是,他的体质已经不是我先前熟悉的那个体质了。他在天罗国曾受伤被医治过,这件事你是否听说?」 「嗯,我知道这件事。」不只听说,根本是从头到尾都在场啊!「不过你说他的体质不是你熟悉的了……难道你还懂医术?」 「略懂一些。」他点点头,没有继续在这话题上深究,又谈回重点。「他先前中了毒,医治他的那位大夫为了解毒用了一味毒性很强的药材以毒攻毒,可如今我若要替他解毒,所需的药方里其中一项便会触发那被抑制住的毒素,他会死得更快。我这几日出城就是为了替他找寻能暂时压下毒性的药材,可毕竟治标不治本,虽然表面看起来和一般人无异,但身子里毒素已渐渐蔓延开来了,再这样下去,情况非常不乐观!」 「难道什么方法都没有了吗?」我喃喃地问着,心里头一片混乱,脑中彷彿又浮现凤湘翊在我面前不断吐血,直到痛苦地离去,而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不!我不能允许同样的悲剧再度上演!绝不! 「救他!求求你,不计任何代价都要让他活下来!」我抓紧墨琰的衣袖,不断重复着。 「如果我有办法,不用你说我也会救他!」他拧起眉,无力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本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他体内流着一股极阴的血,据说是在天罗驱毒时为抑制毒性以女子鲜血作为的药引,如果这次也能用那女子的血为引,兴许毒性就会被压下来,这样他便有救了。只不过,阿湮说献血给他的那名女子……死了。」 「……需要多少血?」 「因为每隔几个时辰都要替他治疗,需要的量很多,或许献血的人也会因为短时间内失血过多而陷入危险,不过我会尽我所能保住她的命,但前提是那个人存在!如今那女子已经死了,说这些都是空谈,短时间内要找到跟她体质相似的女子也不是易事……」 「用我的血吧!」 墨琰看着坚定无比的我,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缓缓说道:「我能理解你想救他的心情,但不是你愿意献血就能派上用场,也得看体质合不合适……」 「她没有死。」我打断他,嘴角终于扬起连日以来第一个微笑。「那女子,就是我!」 「阿琰,你不是才刚走怎么又回来?落东西了?」 我随着墨琰进到禹湮的寝居时,他正懒洋洋地靠坐在床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册专心看着。他一头泼墨般的乌丝并未束起,尽数放下来披散在胸前、背上。身上只着了白色内单,肩上松松垮垮地披了一件藏青色外袍。看他这一副悠间自适的模样,要不是他的脸色比起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时又苍白了好几分,我会以为他只是受了些轻微的皮肉伤,根本没有墨琰说的那么危急。 他的目光本停留在书页上,见墨琰许久没有回应,才疑惑地抬起头往我们这边看过来,当他看见站在墨琰身旁的我时,愣了一下,然后无视我的存在迅速移开视线,用「你给我好好解释清楚」的质问眼神瞪着墨琰。 「你为什么没和我说在天罗供血给你的就是兰姑娘?为什么说那女子死了?」墨琰也没给他好脸色,语气冷硬地直接切入正题。 禹湮听到这里,大概已猜测到我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或许是因为心虚,他原先怒瞪着墨琰的气势愈发薄弱,最后索性将书册随手扔到一旁,拉起被子背对我们躺下装睡,至始至终没有再看过我一眼。 墨琰见他这无赖行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侧卧在床上的他咬牙骂道:「每次理亏都用这一招,你当自己是三岁小童吗?」 「三岁小童」禹湮依旧不发一语,继续用后脑勺招呼我们。 墨琰宛如一拳打在棉花上,脸上面子掛不住,正要上前找他算帐却被我抬手拦了下来。 「让我来跟他说说看。」 墨琰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点了点头退回原先位置。 我缓缓走至床边,扠着腰俯视着禹湮。「我好端端地活着,为什么咒我死?」 「这里没你的事,你回去。」他的声音因为埋在被子里有些闷闷的,说话时依旧没转过身,我只能看见他柔顺乌亮如顶级绸缎的长发,蜿蜒铺散在枕畔、床榻上,甚至还有几缕垂落到地上。 「我就不走,你奈我何?」我索性一屁股在床边坐下,双手抱胸理直气壮地说着。要对付无赖的人,只能比他更无赖! 「回去!」可禹湮小朋友耍赖显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面对我的泼蛮撒野仍然不为所动,继续坚持着赶我走。 好吧,你赢了,耍幼稚我赢不了你! 我想了想,决定换个办法,用「大人」的方式解决。 我转头看向墨琰。「取血应该不需要他的配合吧?」 墨琰突然被我问话,怔了一瞬,虽然满脸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这倒是不用。」 「那好。」我利索地站了起来。「走吧,我们这就去取血。现在就可以取了吗?我需不需要先做什么准备?」我说着就要往外走,禹湮终于有了赶我走之外的反应。 他坐起身子,声音中有着压抑的怒意。「你到底想怎么样?」 虽然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猜他此刻肯定恨不得用目光将我的身体烧出两个大洞。我忍不住莞尔,还真的跟小孩子一样,你哄他时他闹彆扭,你不理他时他却反倒着急了。 我转过身,盯着他那双因为怒意变得更加幽深甚至是艷丽的玫瑰眸子,不冷不热地问道:「我才想问你到底想怎样?你为什么不让我帮你?」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他移开和我相对的视线,低低地说着。 我翻了大白眼,差点没被他活活气死!好不容易才有点进展,这不是又回到原点了吗?我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说,你不愿意我帮你,是不是不想欠我人情?唉!都什么情况了你还跟我客气什么啊?先别说你才帮了我一个大忙,叫我做牛做马我都甘愿接受,就算今天受伤的是一个话都没说过几句的路人,而只有我的血能救他,我也同样会帮忙!只不过是要我的血而已,又不是让我去杀人放火,有什么好犹豫的?」 「你说得那么容易,你可知这次和先前不一样,一不小心连你都会有生命危险!」他的音调不自觉扬起,几乎可算是对我发飆。 我愣愣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似乎是察觉了自己的失控,乾咳了几声后,表情不自然地说道:「对……对不起,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我呆愣地摇了摇头。我会感到错愕,不是因为他兇我,而是意外先前问他为何不让我帮他时他明明还毫不犹豫地说着「没有为什么」,可现在却像是反射动作般地说出这些话……难道他不想要我供血给他,最主要的原因是担心我会因此有生命危险? 我理了理裙摆,缓缓在床沿侧身坐下,平静却坚定地凝视着他。「我知道,墨琰在外面都跟我说了,但儘管如此我还是选择进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沉默地望着我许久,然后垂下眸子,摇了摇头。 「平儿的爹、耀雪……太多人在我面前死去,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却什么事都不能做,你是在战场上拚杀的人,应该懂得那种感受吧!现在我终于能派上用场,的确,一不小心我可能会有危险,但那仅限于『可能』!而你没有我的血『必然』会死,这么个不管怎么看都有利的赌局,我为何不赌?」 「你没必要为我冒险……我不会让你为我冒这么大的险!」他的语气坚决,没有商量的馀地。 「那你是打算就这么等死吗?」 「生死由命,如果真该是我的命绝之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从他眼中的淡漠可以看出他并不是在说赌气话,他是真的对生死不在乎!可比起故意赌气,就是这种不在乎更让我火大! 「什么『生死由命』,全是狗屁!」我终于忍不住爆粗口,激动地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那是没有办法的人为了安慰自己才这么说的,而你呢?你这就像是在战场上连武器都不拿,就这么光站着等人来砍,根本就是自找死路!」 见他又沉默以对,我总算能体会墨琰刚才满肚子怒火没地方发洩的憋屈。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看着他。「你听好了,要给你血是我的自由,你不想用,就让人拿去倒掉算了!」说完,我甩手准备离去,他却在这时拉住了我的衣袖。 「你……为何肯为我做到如此地步?」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低低的,夹杂了许多曖昧不明的情绪。 「从理性面来说,先前我和平儿被绑架、差点死于匪徒刀下,你救了我一命;我潜入天罗皇宫被禁军包围,险些万箭穿心时,你又救了我一命;在天罗游猎抵御刺客一时不注意就要被砍中时,你又再度救了我。我总计欠你三条命,先前在婆婆那里以血为引助你驱毒算是抵掉了一条命好了,我还欠你两命,这都还没算这次你助我朋友脱困的恩情!而以感性面来说……」我轻叹了口气,回过头舒展了因为慍怒而紧皱着的眉头,朝他扬起一个极浅的微笑。 「我就想帮你,没有为什么。」 第八十六章 我不是你娘! 第八十六章我不是你娘! 「不是吧……你真的……真的要去跟那将军大人同居?」陈曦手上掐着一块凤眼糕,边吃着边在正忙着收拾行囊的我身旁打转。 「喂喂,什么『同居』啊?说得这么诡异!」我斜睨了她一眼,继续摺着手上的衣服。「只不过是去住几天,因为晚上也要治疗,这样来回奔波很不方便,等他伤好了我就会回来了。」说到这里我停下手边的动作,郑重而严肃地看着她。「对了,禹湮受伤的事,我是怕你多想才告诉你实情的,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放心!」她做了个关上嘴巴拉鍊的动作。「好歹我也是在禹湮将军的庇护之下才能安安生生地在桑国住下,我才不会那么不分轻重呢!不过平儿跟耀恩呢?你也要带他们一起去?」 「嗯。」我点了点头,用力一甩将包袱布在桌上摊开,把先前摺好的衣物整齐地叠在上面。「也不知道疗程要多久,先前在天罗进宫卧底时才让平儿独自待了好一段时间,这次刚来到新的地方却又要让他跟我分离,我不忍心。而耀恩……我总放不下他,这孩子很没安全感,好不容易才跟我亲近一些,我怕不一同带上他会多想。」 「说到耀恩……我这么说你别生气,可我总觉得他有些古怪。」她在桌边拉了张凳子坐下,神情变得有些凝重。「具体我也不会讲,可他给我阴鬱沉重的感觉……就像恐怖片里变态杀人魔小时候的样子!」 「什么跟什么啊!少在那里胡说八道。」我笑着摇头。「他个性本就比一般人内向,加上那样悲惨的童年遭遇,又被之前寄养的人家虐待,如果还能天天乐观阳光那才奇怪!不过他现在还小,我会帮助他慢慢走出阴影的。」 「但愿如此……」她抬手支着下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要是知道了他姊姊已经不在这世上,不知道会不会又……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实情?」 「等他再大一些吧!」我将包袱打了个结,也在陈曦身边坐下,目光望着窗外层层叠叠的树影,声音有些飘渺虚幻。「你知道吗?时间真的是很残酷又宽容的东西,原本再刻骨铭心的伤痛,就算不想忘记,也会随着时间逐渐淡去。」 「你是指凤湘翊的死吧!」她轻声叹息。「我一直没跟你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他活不久了,和他合演那齣戏不只是为了让我出宫,也是因为这件事,想让你对他死心……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似乎做了个错误的选择……要留要走都是你自己的事,我没资格替你做决定。」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拍拍她的肩膀,给她、也给自己一个安慰的微笑。「那些都过去了!我很庆幸最后还有和他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也很感激他留给我平儿这么一个贴心可人的孩子。」 「不过……兰漪,你都没有好好考虑过自己的未来吗?」她侧过身将整个身体对着我,凝视着我的眼睛郑重问道。 「什么未来?」 「凤湘翊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了,而你未来的人生还这么长,难道你就要这样孤单到老死?」 「孤单?不会啊!我不是还有你、平儿和耀恩吗?」 她嘖了嘖嘴。「我说的不是这个!你都没想过再找个伴侣……」 「你在说什么啊!」我皱起眉打断她,觉得荒唐无比。「我怎么可能背叛凤湘翊?」 「这不叫作『背叛』!唉,我要怎么跟你说呢?凤湘翊是你的初恋对吧!你想想,这世界上有几个女人会在初恋离开后为了不『背叛』他而不再接受其他可能,终其一生就只有这么一个男人?况且你不是劈腿,也不是在他刚离世后就立刻移情别恋,他已经死了这么久了!我知道凤湘翊是个值得惦记一辈子的好男人,但我管他到底是好男人还是渣男,我只在乎你!你是个坚强独立的女人,带着孩子也这么熬过来了,我相信未来你也可以这样过下去,可是那不一样!一个女人,不管再怎么勇敢好强,终究会希望有个男人的肩膀可以依靠。兰漪……我是心疼你啊!」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拜託……别说了好吗?」我闭上眼睛,缓缓摇了摇头。「我目前没有这个心思。」 「好吧,我也就是提出来,让你好好想想这个问题罢了。」她的声音放柔了些,不同于以往大大咧咧的活泼语调,像一淙流水般和缓沁人心脾。「不管你做了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我也是。」我忍不住伸出双臂,搂紧眼前这位我这辈子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能够再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好了,我们就不要再矫情了,温馨感人根本不是我们的路线,怪不习惯的!」陈曦夸张地抖了抖,彷彿被噁心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还是快点动身吧!救人要紧,在这里耽搁太久也不好。」 「嗯。」我放开了她,拿起桌上的包袱站起身,正准备告别时,忽地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我在将军府遇上墨三八了,他和禹湮似乎很熟。」 「是喔。」陈曦嘴角的笑容变得僵硬。「还真看不出来,哈哈。」 「这次禹湮受伤,也是他负责治疗,他还懂医术。」 「这样啊。」她的眼神开始闪烁。「你还不赶紧离开?干嘛突然又在这里说一些没用的间话……」 我重重地叹了一声,又坐了下来。「这才不是没用的间话!我说,你到底要跟墨三八闹彆扭到什么时候?上次他回到馥城后一听到你的事情,不是就十万火急地赶来关心了吗?那时我还在将军府没亲眼见到,可小璃跟我说,你对他说『这不关你的事,我不要你帮忙』,硬是把他气到甩手走人,这么多天都没再出现过。他对你的关心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可是你呢?你到底是怎么看待他的?就算他再死皮赖脸,也总有耐心耗尽的一天,你这次是真的伤到他了!」 陈曦的嘴角垮了下来,嘴唇紧抿着一条线,盯着自己的脚尖一语不发。 这女人……平时那样伶牙俐齿,这会儿却闹着彆扭,不是在乎是什么? 「我不信你对他没半点感觉,不然你也不会害怕他看到你狼狈的模样……我就问你一句!」我认真地望着她,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戳在她的心口。「你这里……到底有没有墨琰的位置?」 她垂下眼睛,过了很久才囁嚅般地吐出一句:「我害怕……」 「你怕什么啊?」我收回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我还以为陈曦的字典里没有『害怕』这两个字!」 她反常地没有立即反驳我,而是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仰头喝下一大口后,才用平静无波的语调缓缓说道:「你知道我上辈子交过不少男朋友吧。」 「怎么不知道?不是说交过了十个吗?」说到这个我就忍不住想翻白眼,她死去时也才十七岁,却在短短的十七年里交过十个男朋友,换手机都没换那么快! 「是十一个。」她淡淡地补充,在我的中指将要不受控地翘起来之前又赶紧接着说:「但那不是重点。虽然交过十一个男朋友,可是直到现在,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我的第一任。」 「初恋总是比较难以忘怀的。」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那是我付出最多感情的一次。」她叹了口气。「也是被伤的最重的一次。他彻底改变了我的爱情观,所以接下来交男朋友才会那么随意。而墨琰……他的类型和我的第一任很相似,其实我不是讨厌他,是气自己不争气,明明已经受过一次伤,居然还忍不住被他吸引……我不想在同一个坑摔两次!」 「喂,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我一把抓起桌上她喝了一半已经有些凉意的茶,一口乾了好压制内心的熊熊怒火。「平常一副两性专家的形象,怎么换成自己的事就立刻变成白痴?太太!你已经不是小学生了好吗?都什么年代了还来『用讨厌掩饰喜欢』这套?听着,我不管你被第一任伤得有多深,墨琰跟他再相像,他毕竟不是他,他就只是墨琰!你凭什么不给他任何机会,就认定他同样会伤害你?你这就叫作『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难道你要因为那该死的第一任,从此不再认真面对爱情?」 她懵懵地望着我,第一次这么被我劈头痛骂,张着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我也意识到了自己好像有点太过激动,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稍稍冷静下来。「对不起,我不是当事人,没有资格凭着我的主观想法指责你什么。我只是想说,墨琰虽然看似随意轻佻,在我看来却并不是不可靠的人,如果你真的对他动了心,为什么不要试着给他一次机会?就算最后还是受了伤,你怕什么?不是还有我吗?我就在你身边,肩膀、垃圾桶全天候为你供应!」 她紧咬着下唇,眼中隐有泪光闪动。 我叹了一声,伸手揽过她将她的头按在我的肩膀,让她安心哭个够。「真是个笨蛋……」 我的话就像是触发了机关,她忽地就「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我拍着她的背,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我知道我很够义气,但你也不用感动成这样啦!」 「被一个笨蛋骂『笨蛋』,我能不哭吗?」 「喂……」 「谢谢你,兰漪。」她埋首在我的肩头,闷闷的声音里有着一丝温柔,彷彿破晓时分穿透云层而出的第一道曙光。 我带着平儿和耀恩到将军府时是傍晚时分,墨琰告诉我第一次治疗在子时进行,让我先好好歇息一番,等着晚上被抽乾……喔不,是捐血救人。 因为禹湮受伤的事并没有对外公开,就连将军府里知情的下人也就只有管事的几个,因此我们便以「将军旧识来桑国游览为了省住宿费便借居几天」的名义在这里住下。 可我那天在将军府门口喊着「你们将军说要对我负责的,叫他出来给我负责!」时的音量着实不小,很多路人都听见了,更不用说是将军府里的下人们,所以当我带着两个孩子进府时,那些家丁ㄚ环们立刻放下手边的工作,抄着他们的傢伙(也就是扫把、饭匙什么的……)男的好奇女的愤怒地赶来围观,最后又男的失望女的更愤怒地归去。 而我们在这将军府住下的一切事宜皆由小三、也就是那个当时来开门却间接引发「负责事件」的小廝安排。我因为好奇忍不住问了他为什么要取「小三」这么个「引人遐想」的名字,我当然知道身为古代人的他们不会晓得「小三」这名词在现代有什么含义,本还以为是他的名字里有个「三」字,又或者是家中排行老三,没想到他却告诉我这名字是将军取的,当初将军府刚建好时禹丞相送来了一群「面目端正」(这四个字是小三自己特别强调的……)的家丁供儿子差使,将军为了方便好记便让他们按照身高排排站好,由高至矮分别叫「小一」、「小二」、「小三」……以此类推。小三说到这里还为了他在家丁身高排行榜中位居第三而沾沾自喜,真是位乐观的「小三」…… 反正也没别的事可做,我便带着两个小萝卜头在将军府四处逛逛,熟悉一下未来几天要借宿的环境。 将军府很大,却不是走富丽堂皇路线,和馥城大多房子一样以木造为主,府里四处都种满了树木,质朴绿意的感觉总让我感觉好像来到了一座森林公园。 而比较特别的是,在府邸的东南方有一座面积不小的池塘,在夕阳馀暉下池面波光粼粼很是美丽。平儿拉着耀恩蹲在池边兴高采烈地要找找看有没有鲤鱼,而小三却在这时向我们解释,因为将军大人觉得养鲤鱼太麻烦,所以这池子里养的都是乌龟,这样就不必天天餵食,冬天甚至因为乌龟会休眠而不必理会牠们。 我的脑中顿时浮现了禹湮和他的「龟儿子」一起在池边懒洋洋晒着太阳的画面,越想越觉得养乌龟果然很适合禹湮。 想着想着,突然听见小三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将军大人。」 我回过头,这不正是说曹操曹操到? 只见禹湮一袭浅紫蓝锦袍,或许是在自己家里的关係,墨黑长发并没有綰起,只用一根同色发带在尾端扎成一束,随意地垂在背后。 他的脸色虽然还是难掩苍白,不过看起来并不算太虚弱,顶多就像是感染了轻微风寒,看来墨琰的医术是真的有几把刷子的。 「怎么不多在床上休息?这样走来走去不会加速恶化吗?」我转过身面向他,微微皱起眉头。 「无妨,一直在房里闷得慌,出来晒晒太阳也好。」 「晒太阳……?」我抬头看了看云霞绚烂的天际,疑惑地扬起眉。「可是太阳快下山了耶!你要晒夕阳吗?」 他的俊顏闪过一瞬可疑的緋红,但很快又归于一贯的淡定,可那如玫瑰露般清冽纯净的嗓音却不小心透露了他的情绪,那叫作「恼羞成怒」。 「我就喜欢晒夕阳!难不成你有意见?」 「没有没有!」我连忙使劲摇头。「大人您要晒夕阳晒日出还是晒月亮都是您的自由,小女子岂敢有意见?」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一双玫瑰眸子瞪得大大的,最后甩了甩手,感觉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晚膳时间到了。」 「真不好意思啊,要在你这儿蹭好多顿饭了!」我朝他乾笑了几声,然后拍拍平儿跟耀恩让他们起身。「肚子饿了吧?走囉!我们吃饭去。」 我两隻手分别牵着平儿和耀恩跟在领路的小三身后,走了几步,才发现后面竟还跟着禹湮。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疑惑地看着禹湮。「你怎么也跟来了?」 他的眉角似乎抽了抽。「我怎么不能跟来?」 「可你不是要晒夕阳吗?」我抬起下巴往天边那颗咸蛋黄般的落日扬了扬。「总不可能是无聊到特地出来喊我们吃饭,不好意思承认才假借晒太阳……之……名……」我本还说得很起劲,直到发现了他脸上的微妙表情,才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无意间说中了事实,赶紧装作没事地清了清喉咙好转移焦点。「咳咳,晒太阳晒久了也不好,还是吃饭要紧!吃饭要紧!」 我举着筷子,瞠目结舌地盯着桌上精緻的菜餚,然后转过头询问般地望了墨琰一眼,他同样愣着没动筷,一脸地难以置信。 我会这么惊讶,不是因为禹湮太小气只给我们吃清粥小菜什么的,他让人准备了不少道菜餚,道道皆色香味俱全,光看着卖相闻着气味就知道一定很美味,重点是…… 麻油炒猪肝、凉拌猪肝、白滷猪肝、蜜汁猪肝、葱爆猪肝、猪肝炒番茄、猪肝菠菜汤……根本是猪肝料理全席啊! 「他本来就这么爱吃猪肝吗?」我压低声音问着墨琰。 墨琰摇摇头,显然是过度「受惊」神智有些恍惚。「没有,稍早他问了我什么东西吃了补血,我只不过随口答了一句『猪肝不错』,就变成这样了……」 「难不成是要给我补血的?」我愣了几秒后,指着自己问。 「要不然会是我吗?」墨琰从恍惚状态中缓过神来,边抽着眉角边咬牙说道。 「可是我连一滴血都还没流到啊……该不会在我失血过多之前,就先因为太过滋补七窍流血而亡吧……」 「阿湮,我……我真是服了你耶!」他挫败地望向禹湮,那口气彷彿是在试图跟一个三岁小孩讲道理。「好,若你真要给她吃点补血的东西,这很好,这没什么问题。重点是!补血的食物有很多,你不必让人做整桌子的猪肝菜,像是红豆、南瓜、黑木耳这些都能补血……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禹湮沉思了片刻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你真的知道吗……」我和墨琰面面相覷,总觉得有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禹湮的「我知道了」是以他自己独特而奇妙的理解方式来「知道」。 在那隔天,他让人做了一桌红豆料理全席。 再隔天,南瓜料理全席。 又隔天,黑木耳料理全席。 直到墨琰受不了直接撂下狠话说要是他再这样就跟他绝交,这情况才总算消停,但这都是后话了。 「再说了,需要补血的是她,我为什么也得陪着她吃这些东西?」墨琰继续哀嚎抗议。 「不想吃的话……」禹湮放下筷子,平静地看着墨琰。 「不想吃的话?」墨琰含情脉脉地回望着禹湮,期待他会为了他另外开小灶。 「自己去外面想办法解决。」他说完,又拾起筷子挟了一大堆麻油猪肝放到我面前的小碟子,接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我会盯着你吃完。」 「好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有了新人忘旧人……」墨琰夸张地用袖子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每次你伤到剩下半条命时,我是怎么拚死把你救回来的?现在可好,把我利用完了便始乱终弃……呜呜,我怎会这么苦命?」 「娘,什么是『始乱终弃』?墨叔叔被始乱终弃后会怎么样?」好奇宝宝平儿拉了拉我的袖子,睁着一双晶亮凤眼天真无邪地问道。 我替平儿挟了一筷子菜,同时超乎自己想像中淡定地说着:「别理他,叔叔在犯病,我们吃我们的饭吧。」 禹湮让人做了一桌子的补血料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颇有先见之明,因为直到夜晚来临墨琰准备替我取血时,我才晓得自己将成为的不仅仅是禹湮的血袋,而是血库。 我仔细沐浴梳洗了一番,就像是被洗乾净待宰的羔羊,有些忐忑有些紧张地坐在床榻边等着墨琰。 我现在身处的是禹湮房间外面原本给下人歇息的小隔间,和主卧室只有一门之隔,要是主人在半夜有什么需要他们随时都能前去伺候。但禹湮睡觉时素来不习惯让人守在外面,因此这间房间就被空置了下来,而墨琰认为这是个取血的好地方,这样和禹湮的房间离得近,有什么事他也好照看到两个人。 不久后墨琰敲了门进来,我见他手上捧着个银质大脸盆,好奇地探头问着:「那是要用来做什么的啊?我已经洗过脸了,脚也洗过了。」 「兰大小姐,难不成你以为我还要伺候你洗漱洗脚?更何况这盆子里没装半点水,你是要怎么洗?」他翻了个白眼,将盆子放到一旁小几上,然后将揹在身侧的药箱取下来,把所需工具一一拿出来,在几上摆放整齐。「待会儿要用这盆子装你的血。」 「这……这盆子?」我震惊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指着那银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盯着他,连话都开始说得结结巴巴。「你在跟我……跟我开玩笑吗?是不是一时之间找……找不到其他容器才……」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也没拿错容器,我就是要用这盆子装……」他顿了顿,停下手边动作,望着我挑了挑眉,特地加重语气强调最后一句话。「而且,要装满!」 「装满?」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能呆滞地盯着那盆子看。「取完这些血我应该会早禹湮一步升天吧……」 「我说了会尽全力保住你的性命,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吗?」 「不相信。」 我毫不犹豫地接了话,让墨琰的脸上瞬间多了三条黑线。 「我承认这是一个极危险的过程,所以我不强迫你,端看你自己的决定。」他叹了口气,收起无奈的表情,郑重严肃地望着我。「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要不要为他冒这么大的险,你好好想想吧。」 「算了,快开始吧!」我叹了口气,又乖乖坐回床边。「早在决定踏进将军府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想过要反悔了。不过,要是我有个万一而禹湮的伤却仍没有治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知道吗?」 说完我自己也觉得有点心虚,墨琰明明只是好心替禹湮治疗,人又不是他伤的,这样莫名被我威胁还真有些冤枉。可一向嘴利的他却没有立刻还以顏色,而是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老实招来,你跟阿湮到底是什么关係?」 「什么什么关係?为什么这样问?」 「他也告诉我,他的毒解不了就算了,千万不能让你有事,若是以你的命换来他的命,那这条命他不要也罢!」 「一般人基于道义都会这样说吧……」我訕訕地乾笑了几声,但不晓得为什么,心里总有一股说不清的怪异感觉。 「但他不是一般人,他是个杀将!他从八岁开始拿剑,十岁第一次杀人,十四岁上战场,十七岁当上大将军,在他手上了结掉的人命不知道有多少,他连自己的性命都看得很淡泊了,更不用说是别人的生死。可他今天却说出就算他活不了也要保住哪个人这种话……」他说到这里忽然安静了下来,以一种复杂纠结的眼神深深地望着我。 「你为什么这样看我?」我指着自己,疑惑地扬起眉毛。 「果然是个迟钝的蠢材……」他轻叹了一声,似乎怕我听不懂人话,一字一顿地缓缓说着:「阿湮他,可能对你动心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而反应过来后却还只能说出一个字:「啊?」 「啊什么啊?真不晓得他是怎么看上你这么笨的女人……」他嫌弃地咕噥完,语气和表情又变得正经了起来。「我不晓得你是怎么看待他的,但是生命危险都摆在眼前了却也没有动摇救他的决心,他对你来说真的仅仅是帮过忙的恩人吗?无论如何,阿湮这个人不容易动心,但一旦动了心,就会一根筋通到底,全心全意只为那个人付出。他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死要面子,心里不痛快只会一个人憋在心里,不让其他人知晓,我希望你不要成为让他独自伤心的那个人!」 直到开始取血,我的脑袋里都还是混乱一片,墨琰似乎有向我稍微说明一下治疗过程,好像是将我的血混着药材搓揉禹湮全身上下的重要穴位什么的,他在讲解的时候我的脑子正呈现浑沌状态,具体是如何并没有听得很仔细。 但很快的,我的意识随着大量失血渐渐涣散,就算想要理清思绪也没那个力气。墨琰在我左手腕上割一道口子,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来,其实不太痛,但感觉全身热量似乎随着流出的血液被带走,浑身无力,脑袋昏昏沉沉的,觉得自己就好像冬天枝头上掛着的最后一片树叶,巍巍地在风中颤动,只要再来一阵强风就会离开枝头,随着风飘往不知名的远方,然后坠落,化为尘土。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放了多久的血,一开始见墨琰一边凝神观察着手腕放血的情况一边在我身上各处俐落而熟练地施针以护住心脉的模样,还心想这傢伙比想像中专业太多,又会画画又会医术根本外掛开很大,陈曦真是捡到宝了。 但到最后墨琰的脸在我眼前逐渐变得模糊,只能看到朦朦胧胧的色块。耳边似乎不断响起「坚持住」、「再撑一会儿就好」的声音,可就连墨琰的声音也越来越不清楚,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在我的意识完全游离的前一刻,脑中突兀地又响起了墨琰先前说过的话。 「阿湮他,可能对你动心了……」 恍惚间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我抬手揉了揉昏沉的脑袋,感觉全身无一处不痠软,使不上半点力气,也不想使力,便决定不理会那声音,继续瘫在床上睡觉。 「娘……娘……」 那声音再度传来,这次我听得清楚了些,那声音喊着「娘」,莫非是平儿来找我了? 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总算抬起眼皮睁开了眼睛。眼前黑暗一片,天尚未明,现在仍还是夜晚。 我吃力地转过头,床边并没有任何人影,难道刚才只是我幻听? 我缓缓举起左手,透过窗外洒进来的微弱月光,我看见手腕上被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包扎得十分整齐漂亮。 墨琰果然没有食言,他保住了我的命。不知道禹湮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才这么想着,先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娘……不要……湮儿害怕……」 这声音……是禹湮在说话?他娘不是早就过世了吗?难不成……他做了噩梦? 「墨琰……墨琰……」我用虚弱的声音喊着,可门外一直都没有动静,也不晓得他人跑哪里去了。 「喂……外面有人吗……」我想叫个人去看看禹湮怎么样了,喊了几声后才想起禹湮受伤的事是机密,因此治疗时遣走了所有下人,一切都由墨琰这个主治大夫亲力亲为。 「不要……不要过来……我会杀了你……」 那声音中的恐惧显而易见,我一直以为像禹湮这种武功绝顶的高手不会有「害怕」这类的情绪,但随后又想起了墨琰说过禹湮常常把痛苦一个人憋在心里,他不害怕,并不是不会害怕,而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在害怕吧…… 我没再多加犹豫,这里只剩下我能够唤醒他,将他从噩梦之中带出来。可刚失去大量的血,身体还没恢復元气,我使劲全力才把自己弄下床,一路跌跌撞撞,扶着墙壁往禹湮房间慢慢走去。 虽然我每个步伐都挪动得很慢,但好不容易将自己移到禹湮床边时却也早已满头大汗。 我抓着床边的布帘支撑自己站稳,喘了一会儿的气后,才俯下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禹湮……禹湮……快醒醒……醒醒……」 他的头发已切换成夜晚模式,雪一般的柔顺长发在枕畔铺展开来,脸色比起晚膳时见到的红润了许多,白皙细緻的脸庞透着微微的粉红,可同样雪白的眉头却深锁着,樱花花瓣一般的唇不断掀合,含糊地囈语着。 我拍了一阵子,他还是没有清醒过来,我便藉着布幔施力在床边坐下,改用双手抓住他的肩膀,使劲地摇晃他的身体。「喂……喂……你听见我说话了没?快张开眼睛……醒醒啊……」 我还在思考要是他再不醒,要不要乾脆来点激烈的直接赏他一巴掌,禹湮终于在这时有了反应。 他缓缓睁开双眼,纤长浓密如白羽扇般的睫毛眨呀眨,一双玫瑰眸子仍像覆了一层露水,却不是平日里的深不可测,而是意识不清的迷濛,看起来竟有几分迷糊无辜。 他张着眼睛愣愣地看着我许久,突然又冒出这么一句:「娘……」 这傢伙是不是还没醒啊……我的眉角抽了抽,因为顾及到他还是个病人,所以用了特别温柔的语气说话。「我不是你娘喔!你看清楚一点,我是兰漪。」 他乖顺地仰头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依然含糊地喊了一声:「娘……」 我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两下,这人怎么这么难沟通啊! 「都说了我不是你娘!到底要我说几遍,我是……」 我话还没说完,却猛地被拉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他的双臂紧紧地箍着我的腰,将我用力按在他胸前,两人之间紧密贴合没有一吋缝隙。 他将头埋在我的颈窝,带点哽咽又好似撒娇地说着:「娘,湮儿好想你!」 第八十七章 最尊贵的单恋者 第八十七章最尊贵的单恋者 我彷彿定格般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使劲拍打他的手臂。「喂喂!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干嘛吗?快点放开我啦!喂!喂!」 「不要!」他居然还回得理直气壮,手上的力道又加大了许多,让我无法挣脱。「娘最坏了,娘都不对湮儿笑了!娘……湮儿不想学剑……不想学杀人的武功……」 娘最坏了…… 噗哈哈哈!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他当自己现在几岁?还有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用第三人称称自己又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墨琰治疗时用了大量的酒,这傢伙酒疯发作了吧!可是好像又没有闻到酒味…… 要是手边有一台录音机,录下这些话等禹湮清醒后放给他听,这位一向爱面子的将军大人不晓得会不会羞愧到立刻自我了断?不对,在他自我了断之前,他应该会先杀了我灭口…… 原本被他突然抱住的惊慌失措转变成哭笑不得,并且伴随着丝丝点点的怜惜。小孩子因为还不懂得现实的残酷,是最忠于自己内心的时期,想哭便哭,想笑便笑,他以小孩口吻说的这些话,应该都是藏在他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吧! 如果真像墨琰所说,他八岁便开始拿剑,十四岁便上了战场,那么他人生有三分之二都在征战杀戮中度过……可原来他竟是痛恨这些的吗? 我轻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扭动挣扎着让他放开我,而是放柔了声音在他耳边哄着:「好好,不学剑就不学剑,你先放开我好吗?我真的不是你娘!」 「不要。」他摇摇头,柔软的发丝在我的颈边磨蹭着,有着些微痒意。 「放开……」我咬牙说着,方才因为心疼而產生的温柔正一点点被他的顽固磨去。「我不是你娘我不是你娘我不是你娘!你给我清醒一点!」 「不!要!」 「不要你妈啦!」我气恼地用力推攘着他的手臂,可我才失了那么多血本就没什么力量,而他明明是个病人却不晓得为何力气还是这么大,我推了他好久他都文风不动。 也不知道他是发烧还是怎样,体温高得吓人,这么一番动作后我的身子开始有了些许汗意,感觉连把自己从隔壁移来他房间的最后那点力气也消耗殆尽。 最后,我放弃了挣扎,像死鱼一样瘫在他怀里,无奈地说着:「算了,是你娘就你娘吧!湮儿乖,先放开娘,你抱那么紧娘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他一听到我承认自己是他娘,立刻就听话了。但他虽然放松了些力道,还是不肯完全放手,翻个身连带将我也移到了床上,两个人面对面侧卧着。他的手松松地环着我的腰,嘴边扬起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看着他百年难得一见的笑顏,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平时面瘫的美男一笑起来是妖孽,平时面瘫的美男一像小孩一样笑起来就是妖孽中的妖孽! 我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纤长睫毛,忽然又想起了墨琰的话。 他……他真的……对我……那什么……动……动心了吗? 什么时候的事啊?真是完全看不出来……不对,或许只是墨琰一个人胡乱猜测罢了!我完全没办法想像禹湮会喜欢女人……呃,我不是说他会喜欢男人,我的意思是说,感觉他这个人对这种男女之情应该是无所谓的,若真要成亲只要对方不会造成他麻烦就好,是谁都差不多,他并不会把一个女子特别放在心上。 他会这样抱着我,对我撒娇,也纯粹只是因为把我误当成了他娘吧!难道我和他死去的娘长得很像?不可能,禹湮长得这么妖孽,他娘也应该是美到天怒人怨,怎么可能会像我? 不过既然他现在神智不清,那我怎么能不把握这机会玩玩他?就算他清醒后有了记忆,毕竟是他理亏在先,他也没脸跟我发难。 想到这里,我嘿嘿笑了几声,然后清了清喉咙问道:「湮儿啊,你觉得娘美吗?」 「娘最美了!」他毫不迟疑地点着头,虽然说的不是我但还是听得我心花怒放。 「那除了娘以外,哪个女子最美?」 他微微皱起眉思考了一下,然后又朗声说道:「容若!」 容若?容若是哪位啊?算了这不重要…… 「那兰漪呢?你觉得兰漪怎么样?」 我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他现在说的想必都是心里话,假如……我是说假如,他真像墨琰说的对我另有想法,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他应该会觉得我不差吧! 「普普通通。」他毫不犹豫就回了话,我差点气到直接把他踹下床,虽然目前的我没有这个能力。 好的,感谢禹湮大大的回答让我确定了两件事: 第一,他非常地诚实,是个不管白天黑夜清醒迷糊同样嘴贱的正直好青年。 第二,他对我想必是没有半点兴趣的,墨琰你真的想太多了。 我正在脑内淡定地条列分析着,又听他用那含糊软绵的声音说道:「娘……你怎么都不像之前那样摸湮儿的头了,每次睡觉前娘都会摸摸湮儿的头不是吗?湮儿今天很乖,身上好痛好痛都忍下来了,娘摸摸湮儿的头好吗?」 之前那样是怎样……我又不是你娘我怎么会知道?! 本来想给他白眼,但看着他那双玫瑰眸子里闪烁着的希冀目光,心又不自觉柔软了起来。我轻叹了一声,抬起右手迟疑地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是这样吗?」 他忽地抓住了我的手,带着我的手由上而下缓缓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然后闭上眼,满足地勾起嘴角。「这样才对。」 覆在我手背上的手因为发烧而十分温热,手指同样形状优美修长,但和凤湘翊那比女人还细緻的手不同,虎口有着常年习武留下的茧子;手底下则是冰凉滑顺的发丝,彷彿一匹上好的蚕丝布,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同时刺激着我的手,却莫名地没有违和感。 我慢慢地抚着他的头发,竟不知不觉就脱口问道:「你……是不是过得不快乐?」 「嗯……」手下的脑袋轻轻点了点,语调委屈地应了一声。「娘……我们不报仇了好不好?湮儿不喜欢这样,不想再杀更多人了……」 我毕竟没有经歷过他母亲那种被抄家灭族的巨大伤痛,虽然比谁都希望他能放下对凤湘翊他们一家的仇恨,但我也没有立场轻易说出「那就不要报仇」这种话。 我只能抚着他的头,一边柔声说着:「湮儿自己认为怎样才是好的,那就那样去做吧!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娘都支持你。」 「还是娘最好了!」他向我挪近了些,自己乔了个舒适的角度将脑袋埋在我的颈窝。他没再开口说话,只有温热的呼吸徐徐地喷洒在我的肌肤上,我想他是睡着了。而我自己本就没什么精力,折腾了这么一会儿倦意也涌了上来,正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就要不听使唤地闔起来时,他却忽然又咕噥了一句:「娘,湮儿把她娶来给你做儿媳妇可好?」 「娶谁?」我打了一个大哈欠,边抬起空间的那隻手擦了擦眼角因为哈欠逼出的眼泪边问道。 「兰漪。」 我醒过来时已经天亮了,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并不强烈,房间里还是昏暗一片,看来时辰仍早。 我抬起手搥了搥僵硬的肩膀,平时我睡觉一向习惯在床上翻来翻去,可昨晚被禹湮死死搂着无法翻身,只能僵直地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个晚上下来想当然结果就是腰痠背痛。 不过……我本来只想过来关心一下情况,怎么就在禹湮的床上一觉睡到天亮了?大概是取完血身子虚,过于疲倦才会睡得这么熟吧! 虽然非常清楚我跟禹湮之间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但身为一个孩子的娘,不管怎么样说出去都太不像话了,以后得小心一点才是! 我侧过头看了看禹湮,他的手仍环着我的腰,一头已变为墨黑的长发铺在枕畔还有他的肩上,还有几缕垂落下来遮住他部分的脸。他还在熟睡中,长而捲翘的睫毛覆盖住原本瀲灩的玫瑰眸子,粉色的唇微啟,我这才注意到他的上唇本就生得有些上翘。因为侧卧着,宽松的白色内单领口微微敞开,玉色的肌肤紧緻滑腻,锁骨形状精緻,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胸膛隐约可见紧实的肌理线条。 这也不是第一次看他的身体了,先前在悬崖底下甚至扒光了他的上衣为失温的他取暖回温,但当时情况太危急没心力想其他的,现在才发现,禹湮虽然是武将,但是他的身材并不是肌肉纠结的健壮一型,而是精瘦结实,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让他依然不失男子气概,可却不夸张,若是换件儒雅的长衫,说他是文弱书生也会有人信,难怪他当慕容桑榆这么久了,却从未被怀疑真实性别。 虽然禹湮阴晴不定的脾气让人不敢恭维,但不得不说,一睁开眼就看到这么一幅「美男晨睡图」,对视力保健是很有助益的。他这一副如小猫一般安静乖顺的模样,套句陈曦的说法,真是越看越小受样…… 如果他是受,那墨三八就是攻……征战沙场的将军是受,而出身书香世家的画师居然是攻,这是个多么诡异微妙的组合…… 不对!我到底在想些什么?现在可不是在这里悠哉想着谁攻谁受的时间!得趁着禹湮还没醒来赶紧回去,否则这位闭俗的将军大人清醒后见到这情景,指不定直接把我扛去拜堂了。 我小心翼翼地抓住他摆在我腰上的手,轻轻地一根根松开他的手指。很好很好……就快要成功了…… 「早啊!」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我猛地颤了一下,缓缓回过头往声音主人的方向看去,便见墨琰双手交叉叠在胸前,挑着眉扬起了一个神情莫测的诡笑。 「你……你怎么在这里?」 「这才是我要问你的问题吧!昨晚我不过是暂时离开了一下去沐浴,回来就发现你们两个这副德行……嘖嘖,看来你们的交情远超乎我的想像啊……」 「什么叫这副德行?说得那么耸动,我们可是清白到不能再清白!」我想要转过身面对他解释,才刚动了一下,全身上下的痠痛感便强烈地袭来,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他还把你弄到全身痠痛?」墨琰提高了语调,语气夸张地惊呼着。 虽然的确是这样没错,但从墨琰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不对劲,总有种不太纯洁的感觉…… 「唔……好吵……」一个慵懒微沙的嗓音在我耳边缓缓响起,本该是性感诱人的声音,但在此刻的我听来却浑身寒毛直竖。 我慢慢转回头,看见禹湮紧皱着眉头,蝉翼般的睫毛动了动,接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玫瑰眼眸还带着惺忪睡意,迷濛的视线扫到我之后,瞳孔瞬间缩了缩。他似乎以为自己看错,用力闭上眼几秒之后才又张开,而我又不会瞬间移动,所以他当然还是看到了我。 「呃,早啊!」我直接放弃无谓的挣扎,乾乾地对他笑了笑。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瞪大着眼睛望着我,一副在二十一世纪看到恐龙的震惊模样。 「我怎么会在这里?嗯,这个说来话长,而且我认为详细的内幕情形你会寧愿一辈子不知情。不管怎样,既然你醒了,就先放开我好吗?」我抬起下巴淡定地往他手的方向扬了扬。 他慢慢将视线往下移,直到停留在自己摆在我腰侧的那隻「爪子」上。他盯着自己的手又愣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后,迅速放开我跳了起来,整个人离我远远地缩在床榻的角落,所有动作一气呵成,那逃难一般的直觉反应差点让我以为自己是什么传染病患者。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他双手抱膝蜷着身子缩在角落,一张俊顏红得彷彿能滴出血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强了他。 我叹了口气,直了腰桿坐了起来,决定还是将事实言简意賅地叙述一遍,以免他自行脑补成可怕的画面。「我在隔壁房间听到你作恶梦说胡话,便过来看看情况,你把我误当成你娘,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他一脸茫然,显然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想到他昨晚那么闹人,一觉醒来后自己却没有半点记忆,我肚子里的火就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你一直抓着我叫我『娘』,你忘记了?」 他迷茫地摇着头。 「我让你放开我,你却死抱着我不肯放手,这你也忘记了?」 他又摇头。 「你还叫我摸你头,还说……说什么要娶儿媳妇……」我的声音越来越小,自己说得也很尷尬,最后乾脆住了嘴。 算了,他根本一点印象也没有,到时候以为是我自己想嫁他胡乱编来誆他的,那还不糗死? 哎!他到底是存着什么心意说出那句话的啊?又不能直接问他,自己在心里猜个一百年一万年也猜不到答案……不管了不管了,就当昨晚只是我幻听吧! 我已经下定决心忘记这件事,可我竟忘了房间里还有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男人。 「什么儿媳妇?嗯?怎么不说了?」墨琰悠哉地拉了张凳子在床边坐下,翘着腿玩味地打量着我们两人。 「我从来都没有说『儿媳妇』这三个字,一定是你听错了。」我面不改色地说着。见墨琰脸上的笑容越发诡异,害怕他又说出什么让人窘迫的话,便赶紧转移话题。「你倒是说说他为什么会那样说胡话?是不是治疗哪里出了问题……伤到了脑子之类的?」 「你才伤到脑子!」墨琰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你什么都不懂还敢质疑我的医术?那是因为用到的药材里有让人神智迷幻的成分,加上他治疗时耗费了大量元气,身体又因为消炎发着热,正是最虚弱的时刻才容易脑袋不清楚。」 「他正是最虚弱的时刻你居然还撇下他一个人跑去悠哉沐浴?要是有刺客在这时趁虚而入怎么办?」我的音调不自觉提高,自己也不晓得自己为何这般愤慨。 「要不是确定他身体已无大碍,我会放心离开?而刺客若是能随随便便就闯入,你当这将军府里的护卫都白吃饭了吗?」他不满地嘖了声,接着一个眼波流转,又变回贱兮兮的三八模样。「不过我到底是失算了,的确还是有人『趁虚而入』啊……阿湮,这会儿你打算怎么负责?」 被搁置在一旁的当事人禹湮突然被点名,像被吓到一般颤了一下。他看了看墨琰,再看了看我,然后垂下眸子,乾咳了两声,通红着一张脸语气极不自然地说着:「我……我会……」 「停!」我连忙打断他,一想到他又要说什么要对我负责的话就脑袋犯疼。他那么保守,连看个裸手臂裸背都能让他满脸通红,这回直接同床共眠,想来是怎么用口头向他保证我确实不在意都没有效用,便决定直接用行动证明。 我咬了咬牙,起身下床走向墨琰,接着在他不明所以的疑惑眼神中,俯下身环住他的身体用力地抱了一下。 我无视已呈现石化状态的墨三八有何反应,放开了他转过身,对着在床帘阴影笼罩下看不清神情的禹湮,用无所谓的玩笑口吻对他说道:「你看,我是真的对这种男女间的肢体碰触不在意!不然我抱了墨琰,难道也要让他负责吗?所以,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不必轻易就说出要负责这种话,将来你会后悔的!」 他静默了好久,才缓缓盘起腿坐直身子,双手平放在两膝上,姿态和语气又恢復一贯的淡然平静。「我明白了,既然你不惜牺牲名节也要向我证明,那我会尊重你的意愿。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提起这些话让你困扰了!」他顿了顿,我似乎看见他嘴边勾起一个苦涩的笑容。 「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我铭记在心。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儘管开口,我一定尽力办到。」 「喂喂喂!你跑那么快做什么?」我弯过庭院的回廊转角,才刚跟从走廊另一端走来的墨琰对上眼,他却一看见我便立刻掉头快步离去。我小跑步追上他,无奈地叹息着问道:「我有那么可怕吗?」 「我话先说在前头,我是不会对你负责的!」他终于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瞪着我,彷彿我是什么吃人的妖怪。 我翻了个大白眼。「你以为我就稀罕让你负责吗?那时只是借用你举个例子,我已经解释过几百遍,你不烦我都烦了!」 「你当真对我没有半点非分之想?」他双手抱在胸前,缩着身子紧盯着我。 「没!有!」我咬着牙说道。「需要我对天发誓吗?」 他这才缓缓放下手,埋怨地碎念着:「我说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行为举止老这么惊世骇俗?」 「我也是被逼急了才一时衝动嘛……」我垂下肩膀,深深叹了口气。总觉得我似乎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应该还会有更恰当的方式解释我的想法,这么直接地当着禹湮的面搂抱其他男人来证明,想必伤到他的自尊了吧! 墨琰皱起眉头,语气和表情都难得正经了起来:「你到底是多讨厌阿湮?需要做到这么绝好让他死心?」 「也不是说讨厌他,只是……」我苦思着该如何向他解释,但现在才发现连我自己也弄不太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只是觉得,我不想他仅为了我献血救他或是和他同床共眠一个晚上就说要对我负责,那倘若今天救他的人换成陈曦或随便其他女人,他是不是也要娶了她们以示负责?当然,我这么想不代表我希望他是因为喜欢我还什么的才说要娶我……唉,明明原本挺单纯的一件事怎么越想越复杂啊? 我烦躁地摆摆手。「算了算了,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我问你啊,禹湮他……是不是很生气?以男人的角度来看,我这样的举动会很伤他面子吗?」 「岂止伤面子?」他毫不留情地斩断了我最后一丝乐观的妄想,说完张着嘴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感慨地叹了一声:「罢了,若你真对他没半点那心思,这样也好。阿湮是那种进一步退三步的闷葫芦,此番你用如此激烈的手段拒绝,他就算心里头还存有念想,也不会再表现出来,对你来说也算少了一桩烦心事。」 「喔。」我愣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是啊,这样也好,可心里怎么忽地有种空空落落的感觉?难道我是那种自私又虚荣的女人,就算对人家没意思也希望他不要放弃我?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实在太差劲了…… 「呵呵。」墨琰的一声诡笑将我从思绪中拉回。我抬眼看他,发现他正以一种不合时宜的得意眼神打量着我,我差点忍不住问他是不是中邪了。「怎么了吗?为何……那样看我?」 「没什么。」虽是这么说,但他却又笑得更加诡异。他沉默了半晌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挑了挑眉悠悠地说道:「差点忘了,你儿子在南院的乌龟池前说要找你呢!」 「平儿在找我?」我语带怀疑地重覆了一次,总觉得墨琰绝对没那么好心提醒我。该不会是他在乌龟池前挖了个坑洞,用树叶掩盖等着我踩空掉进坑里,好报復我这个伤他兄弟心的坏女人吧! 「信不信由你!」 好吧,如果他真的无聊到这种地步,就算掉进坑里我也认了…… 我听从墨琰的话动身前往南院,但因为存有戒心一路始终走得小心谨慎,就怕其中有诈。 果然,就在我穿过拱门后,远远便瞧见一对年轻男女佇立在池边。 难道墨琰唬我过来,就是让我欣赏小俩口幽会?这是什么「独乐乐不如眾乐乐」的恶趣味啊…… 不过这对男女也太没有情调了吧!什么地方不选,偏偏选在乌龟池旁幽会,小俩口一边你儂我儂,旁边的乌龟也一边懒洋洋地趴在石头上晒太阳,这是想讨个长寿好白头偕老的彩头吗? 但话又说回来了,这穿蓝衣的青年背影怎么如此眼熟…… 虽然偷窥是一件不道德的事,就像在吃完火锅回家的路上又买了一包咸酥鸡,让人感到纠结又罪恶,可都走到这里了还不偷窥出个名堂,就像都花钱买了咸酥鸡还不趁热吃,那叫作「浪费」! 于是「节俭」如我,想都没想地留了下来,施展轻功悄然无息地遁到前方一座假山后好看得更仔细。先前在木兰帮出任务时都还没有这次脚步轻巧,可见八卦心果真能激发女人的无限潜能。 这么一移动到「摇滚区」,我才总算看清今日这齣「情定乌龟池畔」偶像剧的卡司。那一身藏蓝华袍、长发墨黑如缎的男主角,不是禹湮又是谁? 心里忽然莫名地感到不是滋味,禹湮抱着我说要娶我给他娘当儿媳妇也不过是昨晚的事,今天却又跟另一个女人在这里幽会,看来我的拒绝也没有让他很难过嘛!那我一个人在那里内疚到底有什么屁用? 我越想越生气,正想好好看清楚那女主角到底长什么模样,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惊得我瞪大了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才刚结束了一场不愉快的谈话,只见禹湮冷着一张脸转过身来就要离开,那女的却在这时扑上前从背后环抱着他的腰,脸颊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别走……」 欧麦尬得!墨琰还说我惊世骇俗,好歹我也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女性,看看他们古代的女人,这样投怀送抱难道就不惊世不骇俗了? 我还以为禹湮被这么一抱又要满脸通红,但他却只是皱起眉头,站在原地淡淡地说道:「陛下请自重。」 「唤我『容若』!」那位被禹湮称作「陛下」的女子如此轻声说着,精緻的脸庞上神情哀婉凄惻,就连同样身为女子的我一瞬间也为之动容。 「你还要偷听到何时?」禹湮没有回应她,而是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说着。 我正疑惑他怎么突然跳了个话题,便和他的目光交叠在一起。 「我说的就是你。」 我没再垂死挣扎,垂着头迅速地从假山后走出来「伏首认罪」。我竟然会以为自己能偷听木兰帮帮主说话不被发现,实在是好傻好天真。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墨琰设计我到这里来的!」死墨三八故意让我来撞见这么尷尬的场面,我说什么都要拉着他一起下水。 禹湮的眉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那一脸无语却又不意外的神情让我不禁怀疑若是我诬赖墨琰他也会相信,由此可见墨三八平时做人多失败。 我打完小报告之后,用眼角馀光偷偷瞄了一眼打从禹湮出声唤我后便放开他退至一旁的「陛下」,在心里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转过身子面向她,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礼。「参见陛下。」 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嗓音威仪平和,哪里还有半点刚才呼唤禹湮时的小女儿情态。「平身。」 「谢陛下。」 「你是将军府新进的侍女?朕瞧着眼生。」 唉,难道我天生长得就是一副奴婢样吗? 我正思索着该如何解释,禹湮就替我回答了:「她是微臣的救命恩人,没有她如今微臣也无法安然地站在此处说话。」 一句话,说明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会让她多想的曖昧关係,也强调了我对他的帮助有多大,禹湮到底是不想让她误会,还是想让她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要怪罪于无礼偷听他们谈话的我? 「原来如此。」她原先温和却冷清疏离的嗓音里多了一丝亲近。她轻抬起手:「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我这才抬起头让她看个仔细,同时也第一次认真打量眼前这位女子。 当今桑国王室复姓「纳兰」,根据她先前对禹湮说的话,这位久闻其名却不见其人的年轻女皇全名应该就叫作「纳兰容若」。 我没忘记昨晚禹湮迷糊说胡话时,曾经说过「容若」是除了他娘以外见过最美的女子,虽然他是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说的,可信度有待商榷,但不得不承认纳兰容若的确也是我所见过最美丽的女子……嗯,我说的是「女子」,所以不包括凤湘翊。 她让人惊叹的不仅是美丽精緻的外表,那一身如月光般清冷华贵的气质更是她的独特魅力,让她美却不俗、丽却不艳,即便她今日没有穿着华丽宫装,只一件简单绿罗裙也足以让所有站在她面前的女人生出自惭形秽的念头。 我们的名字里同样有个「兰」字,但无庸置疑她的容貌气度比我更接近「兰」这个自古便被文人视为高洁风雅象徵的花卉。 她不是孤芳自赏的「空谷幽兰」,她是在喧嚣尘世中精心培植出的蝴蝶兰,生来就是要给人景仰讚叹的,却仍然没有沾染到半点尘世的俗气,依旧芬芳高贵,清雅超脱常人。 相较于我先前借用凤湘翊身体时宛如玩家家酒扮演的皇帝,她才是真正的女皇,那样地高贵芳华,高处威严又慈悲地俯视着她的臣民,浑身上下充满着睿智,坚强从容地以女儿身分领导着一个强敌环伺的国家。 这样的人居然会在禹湮面前流露出那卑微乞爱的脆弱神情,究竟对他的爱恋有多深?而对于这样各方面都出色的人所表露的感情禹湮居然还能无动于衷,他究竟是铁石心肠还是标准太高? 「你救了禹湮将军,就等于是救了全桑国上下的百姓,于公……于私,朕都要谢谢你。」她朝我点了点头表达谢意,又接着说:「作为回报,朕会尽可能满足你的愿望。说吧,有什么想要的?」 心中突然升起一股闷堵的怪异感觉,站在皇帝的立场,我救了他们桑国的护身符禹湮的确是值得感谢,可我却又彆扭地不想被她道谢,总觉得此刻的她反倒是以「纳兰容若」的身分来谢我这个救了她意中人的恩人。我选择冒着生命危险救禹湮那是我自己的决定,并不需要禹湮以外的人来替他言谢吧!这样显得我好像是承了她的人情才救的禹湮,心里怪不舒坦的。 我郑重地摇了摇头。「小的帮助将军只为还将军先前的救命之恩,不敢讨赏。」 「倒是个不贪心的。」纳兰容若讚许地微微頷首。「可恩是还禹将军的,赏是朕谢你的。这样吧,回头朕命人送一些绸缎首饰过来,权当是朕的一点心意。」 我不想受你的赏才不是因为不贪心,我…… 我到底想怎样?我在心里轻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看看禹湮还不是一声不吭,估计也是想让纳兰容若替他还了人情,既然如此,不拿白不拿! 我只能俯首道谢。「谢皇上赏赐。」 「嗯。」她点了点头,看着我没再说话。 若我此刻还不懂她的意思,那我就枉费看过这么多言情小说和偶像剧了!当电灯泡该死,当皇帝的电灯泡那是罪该万死! 我整了整衣襬,恭敬地弯下身准备告退,禹湮却在这时不咸不淡地开了口:「陛下出宫太久总是不妥,近日里因为万寿节将至馥城人多混杂,还是尽早回宫以免让不肖份子有机可乘。」 看似关心的话,却是带着显而易见的疏远。有战神禹湮在这里,那些所谓的不肖份子又算的了什么?我都能听得出他的送客之意,纳兰容若更不可能察觉不出来了。 她嘴边扬起一个苦涩却依旧优雅的微笑。「也好,朕宫中尚有政务,就先回去了。禹湮将军多保重身子,就当是为了……为了桑国百姓,也要早日康復。」 「多谢陛下关心,微臣会尽早养好伤重新归朝。」 看着她失落黯然却还保持着完美姿态的离去背影,突然同情起这位初次见面的女皇。 她是女子,也是皇帝;她有寻常女子的怀春之心,也有做为皇帝不得不扛起的责任。 她註定爱得寂寞,註定爱得不自由。 直到纳兰容若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外,我才拉回跟着她伤神的思绪,想起身旁还站了禹湮。这是自早上做出那种伤他自尊行为后第一次单独和他相处,想到这里气氛不觉变得尷尬了起来。 他不说话,我只得又装得若无其事找话题聊好化解这令人不自在的沉默氛围。「你跟女皇认识很久了吗?你们是不是很熟啊,不然她怎么会让你直接叫她闺名?难不成……你们是传说中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还是……」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他淡然的嗓音中带着一丝怒意,打断我之后也不等我回应便甩袖逕自离去。 第八十八章 妹妹 第八十八章妹妹 「你问女皇陛下跟阿湮是怎么认识的?」墨琰一边准备着取血的工具,一边奇怪地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就是好奇想问一下嘛!」我躺在床上,自己替自己捲了左手的袖子。 「不是那一边,今天换另一隻手!」墨琰看到后摆摆手,下巴朝我的右手扬了扬。「你的好奇是因为无聊,还是……」 看见他曖昧的微笑,我知道他又想歪了,嘖了一声后说道:「还不是因为我一提到这个禹湮就莫名其妙兇我!谁知道他和女皇是不是有什么心结,闹得不愉快还迁怒到我,我当然想弄个明白,不然无缘无故被迁怒也太憋屈了吧!」 「是是是,你说怎样就怎样吧!」虽然这么说但他却是一脸敷衍。他拿了针筒过来,在床边的小几上按照长短粗细摆了一排,接着指尖捏起其中一根拿到眼前仔细端详着。「女皇陛下的武术师傅就是阿湮。」 「咦?所以女皇也有武功?」 「桑国歷代对皇帝的要求都是文武兼修,不过真正能文武双全的毕竟是少数,女皇陛下虽在诗书学问上有很深的造诣,但武功着实不擅长,也就图个自保罢了。」 我理解地点点头。「所以陛下也知道禹湮的真实身分吗?我是说……他的真实姓氏。」 「这么一个足以动盪天下的秘密,怎么可能让皇族人知晓?」 「那慕容桑榆的身分呢?她也知道吗?」 墨琰侧坐在床边,俐落地将银针落在我的身上。「知道。毕竟木兰帮也算效命于桑国的地下组织,和朝廷有着密不可分的关係。」 「是吗……」我咕噥着,突然感觉有些不是滋味。先前在悬崖下他为了不让我发现他的发色变化还拖着那只剩半口气的身子想要躲起来,可原来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秘密!那他何必防我防成那样……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可以换我问你问题了吗?」墨琰的声音有些迟疑,但还是认真地望着我问道。 「好啊,你问吧。」 「陈曦她……是不是心里有人了?」他那双一向神采飞扬的狐狸眸子竟难得地黯然了几分,虽是问句,可语气中已有瞭然的失落。 嘖嘖,我想说以往几乎天天都到明目茶房报到的他这几天都没再提到陈曦,还以为他放弃了,原来只是忍着不问。 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捉弄的念头。这两个冤家,一个害怕受伤不敢再爱,一个被拒绝后就认命放弃,明明对彼此都有意思,就因为纠结的个性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我若不激他一激,也不知道他们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我挑了挑眉,扬起一个挑衅的微笑。「是啊!她的心里的确是有人了!」 虽然我的回答他早不意外,但我还是看见他拿针的手微微地颤了一下。 「原来如此……」他很快便恢復过来,嘴角却勾出一个苦涩自嘲的笑。「那人是谁?我也认识吗?」 「我还没跟你算把我骗去乌龟池的帐,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我话刚说完,眼角馀光便瞥见墨琰已拿起割手腕取血用的小刀,便吞了吞口水,又补充道:「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一点提示。」 「那人名字有几个字?」 「两个。」 「不会是禹湮吧!」他吃惊地睁大了狐狸眼。 我翻了个大白眼。「那你怎么不说是我儿子?『梧平』也是两个字!」 他喃喃自语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脑中建立「情敌」的个人档案,第一条便是名字有两个字。 「他长得比我俊美吗?」 你还真敢问啊……我忍住吐槽他的衝动,在心里暗自衡量着。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那么陈曦心中的那个墨琰,应该比实际的墨琰还好看吧! 想到这里,我便点了点头。「是比你俊美!」 「那身高呢?我在男子中也算高挑的,他总不会还高过我吧?」 原来古代的男人就已经开始在意身高问题了…… 我假装努力思考了一番后,才回答他:「嗯……貌似跟你差不多个头。」 他轻舒了一口气。「他有钱吗?」 「非!常!有!钱!」我语气夸张地一字一顿说着。「简直是富可敌国了!」 小璃说墨琰的画每幅都价值连城,那他多画几幅,价值应该就能连更多更多的城,那也算是一种「富可敌国」吧! 「长得比我帅,和我差不多高,而且又富可敌国?」他怀疑地扬起眉。「这根本不是人啊!」 我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骂自己不是人的…… 他似乎无法这样就服气,又接着问:「那他的个性怎么样?」 「随便、轻浮、没正经、没毅力、狗嘴吐不出象牙、整天看起来无所事事。」 墨琰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像什么?」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虽然很想翻他白眼,但我还是如实回答:「狐狸。」 「他笑的时候看起来又像什么?」 「三八。」 「『三八』是什么?我怎么没听过?」 「呃……一种傻气不正经行为举止又违悖常理的生物。」 墨琰没再继续提问,而是安静了好一会儿后,才语带艰难地问道:「她到底是怎么看上这种男人的?」 「是啊!我也想知道。」我紧咬住下唇以免自己爆笑出声,冷静了几秒鐘后,板起脸孔又接着说:「但我更好奇这样的男人你居然还无法从他手上抢走陈曦!」 他没回话,沉默地垂下眸子盯着我的手腕,小刀准确地在我右手腕上划了一刀。 我忍不住「嘶」了一声。「喂!你失恋也别拿无辜的我出气好吗?」 他并没有回应我的抱怨,而是手上一边忙碌一边低低地说着:「她又不喜欢我,我再纠缠也是无谓,更何况她心里已经有人了,就更不可能有我的一席之地。」 「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我墨琰纵然行事随意,也绝不做那拆散爱侣的缺德事,我有我的尊严!」 「尊严你妈啦!」我一时气急攻心便忍不住爆了粗口。本还只想刺激刺激他,让他有危机意识好积极採取行动,谁知道这小子反而更加退缩了。我情急之下,脑袋没多想又补了一句:「那男人死了!」 「死……死了?」墨琰怔怔地望着我,震惊的模样彷彿死的不是陈曦的爱人而是他的爱人。 「他再迟钝下去就会被我拿盆子砸死!」 「为什么是拿盆子?」 「因为盆子刚好就在旁边唄!」我没好气地斜扫了一眼一旁装血的银盆,忽然又想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不对,为什么比起那男人究竟死了没死,你先关心的点会是这个?」 「喔……所以那男人到底有没有死?」他「从善如流」地问着。 全身的温度和能量随着手腕流出的鲜血一同离开身体,我的意识逐渐模糊,疲惫感渐渐涌上脑袋,实在提不起力气再跟他解释下去,也被平时看着精明此刻却笨得可以的他气到不想再说下去了,于是便丢了一句话后,索性跟着游离的意识昏睡过去。 「墨三八,你肯定是史上最蠢的一隻狐狸!」 这几日禹湮的伤势在墨琰悉心诊治下已经稳定了许多,我只需两日输一次血给他,其馀治疗多是以针灸及汤药为主。 自从那天我无意撞见(正确来说是被墨三八銃康……)禹湮和女皇在乌龟池边「幽会」,最后被禹湮莫名其妙迁怒搞得不欢而散之后,我们两个之间的互动一直呈现一个不冷不热的尷尬状态。 他并没有因此拒绝我的输血帮助,一起用膳时仍旧没忘记吩咐厨房准备补血的食材,也不会刻意不跟我说话,但我却可以明显感觉出有哪里不一样了。 禹湮在和别人相处时,总是习惯筑起一道墙,我不知道这只是因为他生性淡漠,还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先前的我勉强算是在我们之间的墙上发现了一个小洞,可以鑽进去接近最真实柔软的他,然而如今他却已把那个小洞补起,补得严密无缝,将我彻彻底底隔绝在外,就和其他人一样。 没错,现在的我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个「其他人」,一点也不特别的「其他人」。 照理说这样才是正常的,可我心里却总有一股说不清的闷堵感觉。他要是从头到尾都这么对我也就罢了,偏偏他之前还说过要娶我来着,现在又一副「我跟你不熟」的该死态度,他是在耍着我玩吗? 每次想和他好好把话说开来,问清楚我到底是哪里招惹到他、他对我有什么不满要这样疏远我,他却又不着痕跡地把话题转开。要知道我是个多么容易被转移话题的人,因此这么多天以来我都还没解开疑惑,原先的困惑积压在心里久了就会变成「不爽」,搞得我现在看到那张淡定的脸便忍不住想问候他爹娘。 为了避免我有一天真衝动问候了他爹娘(我有预感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而要是不小心激怒他我可打不过这位战神,我决定採取「眼不见为净」政策,搬回陈曦那里住,省得同住在一个府邸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见一次尷尬一次,还是稍微拉开点距离让彼此都冷静一下比较好……好吧,是让我冷静一下,冷静那股想问候他爹娘的衝动。 反正现在需要我鲜血的时间不多,我不必时刻待命守着,和墨琰约好治疗时间再从明目茶房过来将军府也来得及,只是一来一回麻烦些,但那些都算小事。 下定决心后,我便打算亲自和禹湮提出这件事。虽说要走要留是我的自由,但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临走之前还是知会主人一声比较有礼貌。 我交代平儿和耀恩把自己的行囊简单收拾一下,便动身准备前往禹湮的书房,这个时辰他大多都是待在书房搞自闭。 我刚出了我们居住的院落,便看见小三端着托盘从远处走过来。 「兰姑娘,您这是要去哪儿?小的刚熬好了补血养气的汤药,赶紧趁热喝了吧!」 我扫了他手中托盘上乌黑还蒸腾着热气的汤药一眼,反射动作地皱起了眉头。「我可以不喝吗?」 比起割手腕放血,对我来说最痛苦折磨的反倒是得喝这又苦又臭的补血药! 「将军吩咐,如果兰姑娘不喝药,今天晚膳便做『猪肝全席』。」 好你个禹湮!你够狠!我认输! 我一手捏着鼻子,另一手抄起药碗送到唇边一口饮尽汤药。中药的苦味让我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整张脸皱得像颗小笼包,待苦劲缓过去后,我才放回碗,抬起手背豪迈地抹了抹嘴。「这样行了吧!」 「姑娘果然越来越厉害了!我都还没把蜜饯拿出来,姑娘就已经喝完药,看来将军说准备蜜饯让姑娘配药是多此一举了。」 「你……」下面的「妈妈的」被我硬生生吞进肚子里。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下想揍他的衝动咬着牙问道:「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有蜜饯?」 看着他一脸「你又没问」的无辜表情,我知道再多说也是无谓,便无奈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将军在书房对吧?」 「是的。」 我点点头。「那好,我有点事要和他说,我去书房一趟。」 说完我抬步往前走,却被小三急忙叫住了。「姑娘稍等!将军现在可能不方便和姑娘说话。」 我闻言停下脚步。「咦?他有客人?」 「也不算是客人,是二小姐来了。」 「二小姐?」 「是呀!就是将军的妹妹,禹丞相的二千金。」 「禹湮有妹妹?!」我吃惊地睁圆了眼睛。原来禹湮还有个妹妹,怎么都没听他提起过?那妹妹和他有血缘关係吗?同样是「凰」氏后人,还是同母异父的妹妹? 我正胡乱猜着,便又听小三说道:「这些日子听说是二小姐练骑马时不慎坠马受伤在家静养,伤养得差不多了今日才有办法来探望将军,兰姑娘恰好没赶上,以往二小姐是常常来将军府找哥哥谈天的。」 「原来如此。」我頷首表示理解。「反正我也没事,我就到书房外等他们说完话吧!」 我正好也想看看禹湮的妹妹是什么模样,不知道会不会跟禹湮一样有着一双瑰丽的玫瑰眸子呢? 我对禹湮那妹妹的好奇度正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原因是──她太「厚话」了! 我蹲在禹湮书房前,边等着边百无聊赖地拔着地上的杂草打发时间。 真是的!我都已经在这里等了整整一个时辰,她还没出来,到底有多少话可跟哥哥说?而我现在才知道禹湮竟有办法和别人谈话谈这么久,敢情以前和我聊天时句点我让我接不了话都是故意的? 等着等着我的双脚逐渐麻了起来,我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缓缓伸直双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捶打按摩着,正考虑要不要先睡上一觉时,书房的门便打开了。 我还来不及起身移动位置,便听见一个清冷中带点熟悉的女声从背后传来:「你是何人?挡在此处成何体统!」 我闻声回过头,女子见了我后愣了愣,如冰霜一般的冷艷容顏由微慍转为迟疑错愕。 「是你?」 「副……副帮主?」我张大着嘴巴,不敢置信地轻问道。 「这里没有什么副帮主。」緋寒樱敛了眸子,声音却带着一丝警告意味。 你连出任务都不蒙面,还怕人家认出你来? 我虽忍不住在心里头腹诽,面上还是乖巧地连连点头称是。 「你挡在门口做什么?」禹湮皱了皱眉头,这些天以来第一次「施捨」我和治疗补血无关的话题,却怎么听怎么像是在嫌弃。 我抬头看了一眼緋寒樱,即便面容严肃却无损她的美丽,清冷孤高彷彿一尊用冰精心砌成的女神雕像,再看看我……我已经不屑浪费词汇来形容自己了。 显着的差异摆在眼前,又看见禹湮不太高兴的表情,心中顿时生出一股莫名的委屈。 我瘪了瘪嘴,有些自暴自弃地回着:「脚麻了是要怎么走?」 眼前两人面面相覷了好一会儿后,禹湮轻叹了口气,对緋寒樱说道:「我就不送了,你先回去吧。」 说罢,在緋寒樱不知道是面无表情还是复杂到看不出表情的注视下,他弯身抄起坐在地上的我,将我以公主抱的姿势横抱在胸前带我离去。 他一路一语不发地抱着我往我的房间走去,我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始终保持沉默。一路上府里的下人们看着他们的将军大人竟这样抱着我纷纷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但禹湮恍若未见,目不斜视面不改色地专注行走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抱着的是一根木头。 连我都要怀疑他抱着的到底是不是一根木头了! 禹湮是什么德行我岂会不知?在他面前裸个手臂就足以让他脸红得快滴出血来,为了替他取暖和他抱在一起他便说要负责,然而此刻别说脸红了,连心跳都没乱一拍,他到底是进化了,还是根本不把我当女人看? 想着想着不觉就回到了我的厢房,他将我轻放在床榻上,转身就要出去。 「等等!」我急忙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投来询问的目光。 「那个……谢谢你。」我手指揪着底下的丝绸床单,平时还算伶牙俐齿的我一时之间脑中竟没有半点词汇,只能笨拙地说着最基本的道谢话语。 「嗯。」他点了点头,转回头又要抬步继续前行。 「嗯?你就只说个『嗯』就要走了?」我实在是受够了他这副不冷不热的死人模样,加上这些天来莫名被他疏远而积压在心中的鬱闷与憋屈,终于忍不住爆发。「你都没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的吗?」 他没再继续前进,沉默了片刻后,缓缓吐出一句:「少吃一点。」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即便脸皮如铜墙铁壁一般厚的我也不禁羞窘地满脸通红,抓起枕头就往他的方向砸去。「你可以滚了!」 他略偏了偏头,枕头理所当然地避过了他飞过去,最后砸在前方的门板上,颓然无力地滑落在地。 他走了过去,捡起枕头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身为木兰帮曾经的一员,这准度着实不合格。」说完,他手一扬,枕头便挟着疾风朝我袭来,最后准确地落在原先它待着的地方。 「多谢帮主指教!」我翻了个大白眼,看着禹湮又要动身离开,才终于想起最初去书房找他的目的为何。「等一下!我要和你说件事!」 他停下脚步,却没回头看我,沉默地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我清了清喉咙,一边思考着要用什么措辞较为婉转恰当,免得又伤了他「脆弱」的心灵。「咳咳,那个……既然你的伤势已经稳定了许多,需要我帮忙供血作引的次数也不如以往那么频繁,我们孤子寡母总待在你这儿也不太妥当,我想说……想说就别再给你製造麻烦了,我们还是搬回原本我朋友的住处那儿去,等要治疗时再过来这边……其实也不会太麻烦啦!你看毕竟我们都还待在同一个城内,走路就能到了……」看他一点反应也没有,连头也没回,实在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便又试探地问了一句:「那你……你意下如何?」 他仍旧一语不发,周遭气氛有种压抑的沉默,让我有些不自在。半晌,他终于开口:「想走便走吧。」 说完,他依然看也不看我一眼,抬步向前走出房间,只留给我一个冷清的背影。 我愣愣地看着那扇合起来的门,觉得和禹湮相处久了自己的脑力正大幅退化。所以……他这是允许我离开的意思吗?他到底是以什么心情在说这句话的?生气?无奈?无所谓?还是……根本什么情绪都没有掺杂? 唉唉!为什么一个男人的心思比女人还复杂难懂? 我正想着,忽地就听见门板上响起清脆的敲门声。 我探头张望。「谁?」 「是我。」墨琰朗声喊道。 「你自己开门进来吧!」我懒得走过去开门……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他急匆匆地推门入内,将揹在肩上的药箱卸下放在床榻旁的小几上。「阿湮说你无法行走,叫我来给你看看,莫非是先前取血过多而引发的后遗症?」 「呃……」看着他关切的神情,我接下来的话说得有些心虚。「其实,我只是脚麻了而已……」 墨琰怔了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僵着脸嘴角抽搐地咬牙说道:「我总有一天会被你们两人给气死!」 「呵呵……辛苦你多跑这一趟了!」我连忙讨好地赔着笑。「不过既然你来都来了,我能不能顺便问你一个问题?」 「一点都不顺便!」他没好气地吼道,将药箱重新揹回身上,转身就要离去,却在走了两步后,停下脚步重重叹了口气:「要问快问!我现在不让你问,总有一天你还是会来烦我。」 「嘿嘿!果然懂我!」我坐直了身子后,认真地看着他问道:「你知不知道,禹湮还有个妹妹?」 「你是说阿缨吗?」 「果然真的是……緋寒樱吗?」 「那是她江湖上的名字,她真名叫作『禹缨』,缨络的『缨』,是小阿湮三岁的妹妹。你怎么会突然问起她?」 「喔……我今天恰好看见她,好奇就问了一下。」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问出心中最想了解的问题。「所以她和禹湮……是亲兄妹吗?」 「名义上的确是,但是你也知道阿湮并非禹丞相的亲生儿子,而阿缨确实是丞相的女儿,正确来说两人是没有血缘关係的。」他说完,狐疑地抬起眉毛看我。「你为何忽然关心起人家的妹妹?」 「是这样啦!我忘了之前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也加入过木兰帮,所以知道帮主和副帮主原来是兄妹当然很惊讶啊!」说到这里,脑中忽地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之前没有刻意去釐清的谜团渐渐浮上檯面。「对了,我一直很好奇,禹湮这次到底是怎么受伤的?你说他是被箭射中,可是以他的身手,岂会这么容易受伤?而禹缨的伤势也很奇怪,小三告诉我二小姐是因为练骑马不慎坠马才受的伤,但她堂堂木兰帮副帮主,怎么可能会坠马?」 「他们是在同一次任务受伤的。听说那次任务其实原只有阿缨带领,但她没注意到埋伏遭人暗算险些送命,是阿湮突然出现为她挡下了致命的一箭,不然阿缨也活不到现在。」 禹湮会为某个人奋不顾身地挡箭?! 「可你先前不是说过,禹湮征战沙场多年,早已冷情淡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更遑论别人的生死?」 「阿缨对他来说又不是『别人』。」 第八十九章 你只可以对我笑 第八十九章你只可以对我笑 「你说,禹湮为了救其他女人才受了伤?」陈曦边搅拌着锅里的「大珠」、「小珠」──翻译成二十一世纪的语言就是「波霸」、「珍珠」,边回过头扬着声音问道。 「你小声点啦!是想让全世界的人都听见吗?」我赶紧挥手示意她降低音量,以免被外面的人听到。其实禹湮受伤的消息和他与禹缨的关係本该是机密,但我实在是太鬱闷了,想要找个人好好倾吐一番才告诉陈曦,而我也清楚她这人一向对美食和美男(註:此处的「美男」为喜欢美男的美男。)以外的事没有兴趣,所以也不担心她会走漏口风。 「你放心,这厨房里就我们两个,现在也不是营业时间茶房里没有半个人,若是有人会听见我们谈话,除非他躲在屋簷上挖瓦片偷听!」她嘖了一声,转回头依然泰然自若地熬煮着食材。「你还没回答我呢!用鱼醃的那个傢伙真的是为了救别的女人才受伤,然后还好意思用你的血救命?」 「用鱼醃的傢伙……你是指『禹湮』吗?」我无语地抽了抽眉角。「你先前不是还挺尊敬这位保家卫国的大将军?」 「我管他是保家卫国的将军还是卖国贼?只要他欺负我的朋友,他就是用鱼醃的傢伙!」 虽然陈曦这么支持我让我很是感动,但禹湮还没有十恶不赦到变成「海味咸菜」的地步,便忍不住为他说话。「你别激动,他没有欺负我啦!而且,他也不是随便替别的女人挡箭,那是他的妹妹。」 「妹妹?你不是说他们不是亲兄妹吗?」 「嗯。」我点点头。「好像只是名义上的兄妹,父母都不是同一人。」 「嘖嘖!你小说电视还看的不够多吗?要知道,这种『假妹妹』通常都对『哥哥』怀着不轨之心。」 「不轨之心?这倒是不至于吧……」我边说着,脑中突然浮现多年前第一次遇到慕容桑榆和緋寒樱时的情景,那时就觉得緋寒樱似乎对她们家帮主有着超乎寻常的关心,但当时以为慕容桑榆是女子便没想那么多,难道…… 我的声音不自觉虚了下来。「就算……就算她真的喜欢禹湮好了,那也不关我的事啊……」 「不关你的事?」她放下勺子,转过身来双手插在胸前冷看着我。「那你现在干嘛要在这里跟我吐苦水?」 「我只是觉得很鬱闷……」我颓然地叹了口气,屁股一蹬在桌子上坐下。「我冒着生命危险放血救禹湮,后来才发现他其实根本不必受伤,是为了救禹缨才受了伤,这样算起来就好像是我冒着生命危险在救禹缨,感觉有点不是滋味。」 「觉得不爽?」 我点头。 「觉得委屈?」 我迟疑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觉得气愤?」 我还是点了头。 陈曦脸上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她从一旁架上抽出一支乾净的勺子,如拿着剑般气势腾腾地指向我。「还不给我从实招来?」 我下意识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缩着身子困惑地问:「招……招什么?」 她举着勺子一步一步走近我,最后停在我面前一步之处,用勺子挑起我的下巴逼问着:「还跟姊装糊涂?说!你是不是喜欢上禹湮了?」 我愣了好一会儿,接着嘴角慢慢上扬,我大笑着拨开她的勺子。「开什么玩笑啊!我喜欢禹湮?哈哈哈哈哈………」 「别笑了,好假。」她用勺子轻敲了一下我的头,退了几步严肃地望着我:「你心里是怎么看待他的,你到底有没有好好想过?」 「不可能!」我彷彿要证明什么似地以前所未有的篤定语气回答。「我不可能会喜欢他……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凤湘翊以外的男人?」 「不会变的那就不叫作『人心』!」她轻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着:「先别说凤湘翊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就算他还活着,你也有可能喜欢上别的男人,因为『爱上谁』本来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事,所以世界上才会有分手、有出轨、有离婚的存在……」 「别说了!这太荒谬了!」我摇着头打断她。「我对凤湘翊的感情是怎么样,你也知道的不是吗?」 「我知道,我知道你很爱他。」她双手放在我的肩上,看着我的双眼放柔了声音说道:「但他已经是过去式了。你不必有罪恶感,因为你并不是出轨,只是重新又有了去爱一个人的能力,我相信凤湘翊在地底下也不会希望你一直为他孤单着。你的心已经准备好接受下一段感情了,只是你自己还不愿、不敢去承认罢了。」 我迷茫地望着她,半晌,才缓缓举起手指着自己,迟疑而缓慢地问:「我喜欢禹湮……?」 「你会为他吃醋生气,会因他对其他女人好而感到委屈难过,这不是喜欢是什么?不过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毕竟还是只有你最清楚。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逃避自己的内心,好好正视自己最真实的感觉,不要错过了以后才在那里后悔。」她拍拍我的肩后,收回手又走回炉边照看她的食材们。「不说这个了,过几天是女皇的万寿节,会有很多外使前来庆贺,为了让他们品嚐到最道地的桑国美食,这次宴席的菜单有一部分和民间着名的餐馆合作,在甜品这项我们『明目茶房』也有被邀请到,到时我会进宫准备宴席,你要不要也跟我一起来,见识见识桑国皇宫长什么样子?」 「我还以为跟你进宫来能见识到宴会的盛况,结果只能一直待在御膳房里,除了厨具和宫女太监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啊!」我边将糖水舀进一个个精緻小巧的琉璃碗里,边哀怨地向陈曦抱怨着。「我说,你该不会一开始就打算骗我来当免费劳工吧?」 「我哪知道他派来接我们的马车会直接将我们从宫外送到御膳房后门?」陈曦的脸色也是好看不到哪儿去,绷着一张脸将煮好的酒酿汤圆放进我盛好糖水的碗中,再一一撒上金箔。「无聊死了!早知道就别接这什么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又不能去观典只能待在这热到爆炸的厨房,还要一一验毒检查,说什么务必谨慎再谨慎……呼呼,真是越想越火大!当我的甜汤是毒汤吗?至少我还没加三聚氰胺好吗?」 看着陈曦越来越有暴走的趋势,我的怨气瞬间消失无踪,赶紧拍了拍她的背「顺毛」。「好啦好啦!你小声一点!在宫里还敢随便乱说话,是嫌活腻了吗?反正来都来了,就认命把工作好好做完吧!至少登上过御宴桌这件事说出去,多少也能为『明目茶房』拉抬点人气。」 「我的茶房本来就很有人气了好不好?」她虽是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但音量总算降了下来。「话说回来,你今天不用去将军府给那个用鱼醃的傢伙『捐血』?」 「唉唉!都叫你不要那么称他了,真的很难听!」我嘖了一声后,才开始回答她的问题。「今天本来就不用取血,明天才会进行疗程,所以我也没和禹湮讲这件事。不过我想这么重要的场合,他八成也会来参加吧!」 「说的也是。说不定女皇会跟咱们将军大人说……朕不要什么生辰礼物,朕只要……」她放下勺子,「深情款款」地望着我,让我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纤长的指尖在空中画了个圈,然后指向我,拋了个媚眼。「你!」 「在皇宫里自称『朕』,你是真的不要命了吗?」我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别再发神经了,快点做事啦!」 「呵呵,有人听在耳里觉得刺耳所以对无辜的姊妹开枪呢……」陈曦还想再说什么,被我狠瞪了一眼后,咕噥了几句悻悻然地转回身去准备继续工作,转身到一半却突然停了下来,用手肘轻轻地推了推我。「喂喂,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我顺着她的视线方向看过去,她伸手指了指门口的两个宫女。我疑惑的扬起眉。「这不是待会儿要呈膳过去的宫女们吗?」 「是啊,所以我说,我们的机会来了。」她得意地对我笑了笑,在围裙上抹了抹手后,堆着客气的笑容朝那两位宫女走过去。 「你是『明目茶房』的人吧!我们是来做最后的膳食确认,等会儿由我们负责进呈甜汤。」宫女甲说道。 「辛苦两位了,膳食都已准备妥当。」陈曦微笑着点了点头,我看着她这副熟练的客套模样不禁在心中连连称奇,果真不愧是一家远近驰名茶房的老闆娘,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力我还差得远呢! 她正要带领两位宫女前去确认膳食,却突然停下脚步,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宫女乙问道。 陈曦皱起眉,抿了抿唇,似乎是犹豫挣扎了一番后才轻声开口:「两位是否……感到肠胃不适?」 宫女甲乙奇怪地对看了一眼,我也忍不住朝陈曦投了个询问的眼神,对她想玩什么把戏完全摸不着头绪。 「肠胃不适?没有啊。」宫女甲乙齐声说道。 「怎么可能没有?怎么可以没有呢?」陈曦僵笑着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在古装剧里女主角有需要混入人群,你们这些小角色就该识相地肚子痛把机会让给我们啊是不是?」 「你说什么?说大声一点,我听不清楚。」 「没事没事!」陈曦瞬间又换了一张亲切友善的脸。「我的意思是说,我稍微懂一点医理,从两位的脸色看来,肠胃应当不太舒适才是。两位仔细想想……早上莫不是吃了什么不乾净的东西?」 「这么想起来,我一直觉得早上吃的那块梅子松糕有股酸味儿,姐姐你说会不会是……?」宫女乙顿时慌了起来,惊慌地朝宫女甲看过去。 「完了完了,你这么一说,我现在真感觉肚子有点儿不对劲……」宫女甲的脸上也失了血色,摀着肚子弯下了腰。 「茅厕就在那边呢!两位可别忍着,快些去方便吧!」陈曦十分好心地为她们指出茅厕方向。 「可待会儿就得上呈甜汤了,要是耽误了我们可就吃不完兜着走……」宫女乙也抱着肚子表情痛苦地说。 「不是还有我们两个吗?」陈曦甜笑着朝呆愣的我挤了挤眼,我反应过来后才赶紧点头附和。 「是啊!我们先前在富贵人家府中服侍过,也算是懂些应对进退的礼仪。」 「可是……」 「没有可是了!」陈曦的语气慷慨坚决,彷彿现在谈论的是关係到一国存亡的重大决策。「两位想想,若是一不小心在宴席上……拉了出来,那可不是『吃不完兜着走』这么简单!这可是女皇陛下的万寿宴啊!多少尊贵人物在场上?尤其还有各国前来祝贺的使臣,届时他们看到宫女不顾礼仪在他们面前拉肚子、倒了他们的胃口,以为我们桑国在藐视他们,以此为由群起出兵征讨,引发战争导致生灵涂炭,这后果两位岂能承担?」 宫女甲乙听陈曦说完,霎时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抓着我们的手,郑重恳切地说:「一切拜託你们了!」 「所以你真懂医术喔?」我边匆忙穿上宫女换下来的宫女服,边忍不住好奇地问。 「怎么可能?」陈曦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回道。 「那么那是……」 「心理作用。」她放下长发,俐落地重新綰成御膳房宫女的样式。「有点类似『催眠』吧!就像有人不断跟你说你胖了,就算你体重根本没变,你也会觉得自己胖了。」 「哇塞……这么多年不见你连催眠都会了!」我瞠目结舌地鼓着掌。 「也不算会啦,接触奥客多了难免懂一些小技巧。」陈曦边说着边过来解我的发髻。「动作快一点!要是她们回来我们就没戏唱了。」 我端着盛放一碗碗甜汤的托盘,在侧台准备着。女皇的膳食会有专门的太监负责进呈,我们要服侍的对象主要是皇亲朝臣以及各国前来祝贺的使者。 我努力伸长脖子观望着宴上的盛况,桑国的皇宴基本上和凤凰王朝的没有太大不同,不过它是在户外举行的,偌大的广场上搭起一座座棚子以遮荫蔽雨,在户外开宴的好处就是可以利用自然日光照明,而桑国树木眾多,并不会过于炎热,徐徐微风一阵阵送来,凉爽又舒适,在我这现代人看来,这算是一场颇为节能环保的宴席。 宴席上满满都是人,一时之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便将视线投往高台上的女皇。 纳兰容若今日一袭白底镶红边的华纹宫装,广大的袍袖直垂落到地上,有着肃穆隆重的气势,正红色的宽腰带却束出了她的纤纤腰身,让人立时意识到她虽是强权在握的帝王,却同时也是个曼妙的花季女子。 她今日上了端庄华丽的妆容,本就精緻的五官在盛妆后更是丽色无双,让人移不开视线。乌黑云鬓綰成十字髻,上戴凤冠,在阳光照射下灿灿生辉,浑身被一股华贵不可褻玩的气质包覆着。 她似乎正在答谢宾客,站在高台上不疾不徐地说着话,就算声线柔和温婉,却也鏗鏘有力、不怒自威,让人丝毫不会因为她是一位女子而小覷了她。 我简直无法想像她和我那日在将军府见到的那位身着绿罗裙、脂粉未施的少女「容若」会是同一个人,此刻的她是那样的尊贵不可方物,也那样的……孤独。 「你们两个是新来的?怎么没看过你们?」身后突然传来尖细的嗓音,我和陈曦冒着冷汗回过头,便看见一名略有福态的太监怀疑地打量着我们。 陈曦率先反应过来,垂下头对那太监柔声道歉:「公公恕罪,原先负责的姊姊们临时闹肚子来不了,便交代我俩来替补她们的位置,您看,腰牌在这儿呢!」陈曦说完,便把原先就掛在腰带上的宫女腰牌解下递给他看。 「嗯……的确是御膳房的人。按理说临时换人是不合规矩的,你们皮都给我绷紧些,好生伺候着,要是出了什么差池我连她们一起罚,知道吗?」那太监扫了一眼宫牌后,交代几句便转往别的地方忙去。 我和陈曦不约而同轻舒了口气。 「你没问题吧?」陈曦看了看我。 我朝她回以自信的微笑。「放心吧!加上这次我可算是当过三个国家的宫女了!」 不一会儿便轮到我们进膳了,我看着前面进膳的宫女,依样画葫芦,低垂着头走到桌边一一端上甜汤。 前面几桌都很顺利没出状况,直到我到了某一桌时,正要端上甜汤,却忽然听见一个被刻意压低却依旧熟悉的嗓音响起。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几滴甜汤从碗里洒了出来。我抬起头,正好对上了那双带着些微慍色的玫瑰色眼眸。 「呵呵……我来……参观参观。」我对他挤出个假笑,迅速上完他的甜汤后便立刻逃往下一桌。我想禹湮在眾目睽睽之下也不敢对我发难,想着想着竟有种偷做坏事的刺激感,嘴角不觉微微上扬,正要如常地为下一桌宾客呈上甜汤,手腕却倏地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攫住。 哪里来的死变态?!假宫女也是有人权不能随便欺负的好吗? 我皱起眉,正打算抬头看看是哪个无礼之徒胆敢在大庭广眾下这样「非礼」我,抬起头的瞬间,鼻尖却飘进一股许久未闻、却依然在记忆里熟悉的……玉兰花香。 我心中猛地一慌,想要抽走手,他却握得更紧,手上施了巧劲让我的身子更倾向他,并无可避免地对上他的视线。 「你怎么会在这里?」同样的问句,这次却是出自那个已多年不曾听过的银铃嗓音。 「大人莫不是认错人了吧?」我乾笑两声,故作茫然地说道。 月疏桐这个白痴!这里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还这么问我,怎么不乾脆昭告天下我是私混进来的假宫女?所幸宴会场上本就热闹嘈杂,在歌舞声下倒也还没有旁人注意到我们。 我试着再抽回手,可他却依然握得紧紧的。我只能放弃挣扎,垂下眉毛用唇形哀求地无声说着:「求你了。」 他一双勾人依旧、却在岁月洗礼下增添了几分深沉的桃花眼紧紧盯着我,依稀还带着一丝怒气和不可置信,彷彿要用目光将我钉在原地,让我不能再从他眼前逃离。他沉默了半晌,终于缓缓松开了手。 我轻舒一口气,向他挤出了个微笑,然后端起托盘就要动身前往下一桌呈膳。没想到他却长袖一挥,在我面前「不小心」打翻了我刚呈给他的甜汤,糖水随之撒出了大半,湿了他华美的袍袖。 这回打翻汤碗的动静便不算小了,管事的公公听见声音连忙过来查探状况,一看到月疏桐湿了的衣袍以及桌上倒扣着的瓷碗,想也不想便劈头朝我骂来:「你这该死的奴才!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竟敢这样笨手笨脚?」 我的「干我屁事」还来不及说出口,便听月疏桐平和地说着:「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碰着了才撒出来。不过你们宫中可备有替换衣物?我想先将这身湿衣服换下来,以这副模样面圣总归是有失礼仪。」 那公公看月疏桐不计较,连忙殷勤点头。「这是当然的,奴才这就即刻命人准备,再派几个机灵的ㄚ头伺候大人更衣。」 「不必如此劳师动眾,只需一人伺候便可。」他顿了顿,极其自然地朝我扫来了一眼。「就她吧。」 若我不是和月疏桐早已相识,连我都会以为他只是刚好瞧见我而随口吩咐。这么多年未见,一时之间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单独面对他,便决定能躲就躲,垂下头语带为难地对那名公公说道:「奴婢只是一介御膳房宫女,此等要事恐怕无法胜任,怕伺候不好反倒给大人添麻烦,还是另派心灵手巧的……」 「月大人都没向你问罪,你还在这儿磨磨磯磯个什么?」他瞪了我一眼,警告地吩咐着:「还不赶紧准备,好生伺候着大人,要是又出什么差池小心你的脑袋!」 看着月疏桐甩了甩袖子站起身,从容不迫地率先离席,我满腹委屈只能往肚子里吞,低声承应:「是……」 我蔫蔫地放下托盘跟上月疏桐的脚步,经过陈曦身旁时收到她投过来的担忧眼神。我轻轻地摇摇头,对她指了指托盘让她帮我将剩下的甜汤送完,然后便跟在月疏桐身后离开了会场。 月疏桐走在前头,我垂着头跟在他身后,一直保持着约五步的距离。一路上我们两人都一语不发,直到走到了一处我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偏僻院落,他才停下脚步,回头望着我。 「更衣的地方究竟在何处?」他问得极诚恳。 「嗯,这是个好问题。」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也不再故作奴婢姿态,以对待平辈的口吻和他随意对谈。「我以为你知道,所以才一直跟着你走。」 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我又不是桑国人,怎会知道桑国的皇宫配置?倒是你,不是桑国宫女吗?」 「事实上……我只是为了看热闹,才假扮宫女混进来的。」我心虚地乾笑了几声。 他愣了一会儿,接着摇头轻笑。「这么多年了,你竟还是一点儿都没变。罢了,也不必如此麻烦。」他垂眸盯着自己的衣袖,喃喃地唸了一长串我听不懂的句子,袍袖上的水渍竟在我眼前就这么神奇地一点一点消失,直到衣料重新恢復原本的乾净清爽。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这一连串举动,张大着嘴却说不出话来。我惊讶的原因不是他居然拥有如此方便好用的技能,而是…… 「你他妈的是在耍我吗啊啊啊?!!!」我一时忍不住便又露出本性爆了粗口。我当然知道月疏桐「不小心」弄翻甜汤藉故把我带出来并不只是为了协助他更衣,但他明明可以自己解决却还要大费周章搞出这一番动静,结论只有一个: 他就是在耍我! 对于我的怒气,月疏桐彷彿丝毫没感受到,抚平衣袖上的皱褶后,那双天生含笑的桃花眼定定地凝视着我,缓缓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我的恼意在他如春风和缓的注视下逐渐淡去,许多过往的回忆像幻灯片般一幕幕在脑海中迅速拨放。 他站在为我备好的马车旁,决绝地说着「珍重,希望这辈子再不相见。」依稀还是昨天的事,没想到这世界这么大,我们却在这么多年后,在一个当时完全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去的地方,重逢了。 我自穿越重生后,这一生遇到了很多很多人,其中有感谢的人,也有不得不辜负的人。对于月疏桐,我一直抱持着既感恩又内疚的心情,我回报不了他的情,却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他能幸福。可如今,我却连他对我最后一个要求都无法实现,看来这辈子老天爷是注定不想让我还清欠他的债…… 「很好。我过得很好。」我垂下眸子,发自内心地含笑着说道。儘管这些年来,经歷过无数生死关头,也被人算计过,也为柴米油盐烦恼过,但我有平儿陪着我,这已是上天赐给我最好的礼物,我没有其他怨言。 我抬起头,望着他的双眼反问道:「那你呢?你过得还好吗?」 他耸了耸肩,看不出是喜是悲。「也就那样吧。」 「玉萝呢?你们……成亲了吗?」 他缓缓点了点头,语调平静彷彿只是在谈论天气。「你走后的隔年成了亲。她为我耽误一生,终究是不能辜负她。」 听到玉萝和月疏桐终于还是走到了一起,我的心中就像卸下一块大石头,由衷地感到轻松和喜悦。我不知道月疏桐娶玉萝是被她的痴心打动,抑或只是为了责任,但感情总归是能培养的,我相信总有一天,月疏桐一定会看见玉萝的好。 听到此等喜事,我心中高兴,语调也不禁轻快了起来。「可有孩子了?」 「一个女儿,上个月才刚过两岁生辰。」谈起女儿,他的脸上不知不觉中流露出一股温柔,我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察觉,但那种温柔是极具魅力的,那是为人父后才会拥有的慈爱和宠溺。 我总觉得月疏桐浑身散发出的气质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原来是这个缘故。他一头以往总是随意披散着的巧克力色鬈发全往上梳成了髻,用一个雅致的银冠束着。脸上倒看不太出岁月的痕跡,但从他的眼神可以发现,他依旧是随意率性的月疏桐,但那股慵懒不羈转而被稳重沉着取代,如今的他仍然瀟洒,却因为责任而更添成熟。 「你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莫不是要重新考虑我?」他神情正经,可从随意的语气便可听出他是在开玩笑。 「都当父亲的人了,还敢乱说这种话?」我回了他一记白眼。「你这次是作为凤凰王朝的礼臣而来的吧!话说回来,刚才在宴会场上你那样激动地抓着我,着实吓了我一大跳。这不像你的作风,我还以为多年不见你性情大变了呢。」 「我以为你又入宫中才会那么生气。」他顿了顿,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微光。「他当初费尽心思要将你赶出宫,就是不希望你捲入宫廷纷争。嬪妃也好,宫女也好,皇宫毕竟是个复杂诡譎的地方,还是能远离便远离些吧!这样对你……还有你们的孩子都好。」 他口中的「他」,我怎会不知是何人?一想起当时和凤湘翊因为误会而彼此折磨的那段日子,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楚。 「放心吧!我知道分寸,这次真的只是因为好奇贪玩,不会有下次了。」 「那就好。」他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算一算自他离 世后也过了五年了,如今……你可另有归宿?」 「我……」 「月大人的衣服已乾,其馀的事就不劳费心了,还是快些回去参与宴会,莫错过了桑国为客人精心准备的佳餚美酒。」淡定无明显情绪起伏的熟悉嗓音刚落完,我还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眼前只闪过一瞬蓝影,便被人一把扛起甩到肩上,跟着那人一起「飞」离地面。 月疏桐的身影在我眼前迅速缩小,他似乎想追上来,可「绑架」我的人身手明显和他不是同一个档次,转瞬间便将他彻底拋在视线范围之外。 因快速移动而產生的疾风吹乱我的发丝,额前瀏海不断戳进我的眼睛,我只能半瞇着眼阻挡头发的攻势。 我被头下脚上地扛着,根本无法看见「绑匪」的长相,眼前只有一片黛蓝。我正心想这歹徒还真是嚣张,要做坏事也不低调点穿黑衣服,脑中便忽地闪过一个人的面孔。 话说,好像是有那么一个人喜欢穿蓝衣服,而且刚才和月疏桐说话的声音也很像他……不过他这时理应在宴会上,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何况他没有动机也不会那么无聊「劫走」我。既然不是他,那真相就只有一个…… 这人就是个歹徒! 我想到这里,才总算意识到必须求救,连忙扭动着身子乱踢乱踹,同时以吃奶的力气大声喊着:「救命啊!我被绑架了!救命……」 我喊到一半,忽然感觉身上某处被戳了一下,下一刻我的声音就像被人拔掉了音源线,任凭我喊得再用力,却都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我震惊地瞪大眼睛,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点哑穴? 我一直对点穴很有兴趣,进入木兰帮后曾求过穆琴教我,但她说点穴对于什么武功基础都没有的我来说根本作梦都不用想,连入门的讲解都懒得浪费唇舌便直接要我放弃。 因为难得见识这武侠小说中才会出现的酷炫技能,加上又是亲身体验,我一时过于惊奇竟也忘了反抗,直到那绑匪在一处我仍旧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落地,将我放了下来。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本应在宴席中享受美酒佳餚、然而此刻却站在我眼前的将军大人,忽然感觉自己就算没被他点了哑穴,现在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禹湮拧起眉直视我,玫瑰色的眼眸似乎不再如往常蒙上雾气那般神秘莫测,而是被怒意烧得晶亮灼人。我这个「受害者」都没发飆了,他气个屁啊?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他看着我问,嗓音也因为压抑着怒气变得更为低沉。 我气势十足地撇过头,一副不屑回答的模样,其实是我被点了哑穴根本无法回话。 我的虚张声势终究还是被他识破,他总算想起我还被点着穴,手脚俐落地往我身上一点,解开了穴道。 我的声音一获得解放,便立刻朝他破口大骂:「你还好意思要我解释?我才想问你有什么毛病!我还以为只是我听错想错,没想到你真的这么无聊!你不待在宴会场上替你的头号爱慕者庆生,跑来这里做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向前一步继续用目光拷问我。「你为什么会认识凤凰王朝的中书令?」 中书令……原来月疏桐已官拜中书令了吗?当初他为了陪我留在月家谷拒绝了凤湘云的拔擢,我心中一直过意不去,看来他最后还是选择回去辅佐凤湘云了。也不知道这样究竟是好还是不好,这真的是他想要的生活吗…… 不过话说回来,我认不认识月疏桐又关禹湮什么事?他有什么资格用这样的口气逼问我? 因为心中不爽,我回答时自然也没给他好脸色。「我是凤湘翊的妃子,他的臣子我不能认识吗?」 说到凤湘翊,他的眸色似乎又变得更加幽深,整个人笼罩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你也知道自己是他的妃子?那你竟还跟他的臣子纠缠不清?」 我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睛,觉得太荒谬了便按捺不住气笑出声:「今天也才是我相隔这么多年后第一次见他,你哪隻眼睛看到我们纠缠不清?」 「他分明对你有意!」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自己想衝上前拔光他头发的衝动。我嘴角勾起冷笑,一步步地走近他,直视着他的双眼冷冷地说:「是,他是对我有意,这我早已知晓,可这应该不关你的事吧?就算我们真的纠缠不清,那也是我们之间的问题,我凭什么要跟你报告?你又有什么资格管我要跟谁纠缠?」 他原先的凌人气势与滔滔怒火像是被人当头浇下一盆凉水,一时之间消去了大半。他垂下眸子,没有继续再跟我一来一往吵架,而是望着地面近乎喃喃自语地低声说着,看起来竟突兀地有些可怜和委屈。「我本也不想管的,不想管你被他带走后会不会发生什么事,会不会有危险,可是想着想着,人便已追了出去,我自己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看着他突然放软了姿态,我原本的满腔怒火顿时也没地方发去。稍稍冷静下来后,才发现他身上竟带着浓浓酒气。 难不成……他这些反常的举动,全是在发酒疯? 禹湮神智不清时的状况我可不是没见识过,深知他清醒后一概不记得自己先前都干了什么坏事,就算现在跟他置气也没什么意义。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是喝醉了吧?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你快些回去吧!擅自离席就不怕被人说间话?」 「我没有喝醉。」 「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有喝醉。」我见怪不怪地白了他一眼,转身环顾四周,想看出自己究竟被他扔到了哪里,可周遭除了断垣残壁就是一片荒草,原来皇宫里竟还有这样偏僻的地方,也难怪他敢把我带到这里说话。「喂,你到底把我带到了什么地方?这样我自己走不回去啦!你要回去的时候顺便也把我一起领回去……」 我话才说到一半,忽然感觉被人向后一拉,后背落入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 我的身子顿时一僵,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这是做什么?」 他的胸膛抵着我的后背,身上的热度与心跳声似乎能穿透衣料传递到我身上。他的手紧紧扣住我的腰,埋首在我的颈边,耳边传来闷闷的声音:「不想。」 「好吧,你不想带我回去就算了,我自己找人问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不必用这么……激烈的方式告诉我。」我微微地扭动身子想要挣脱。「禹湮,你可以放开了。」 然而他却像是听不懂我说的话,竟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将我搂得更紧。 「喂……你酒疯发够了吧!我虽然说过对这种男女之间的肢体接触不在意,但也不代表你可以随便乱来!」看他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我的火气也上来了。「这几天你对我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现在这又是什么?你到底想怎样!」 「我不想你对其他男人笑!」他说话时呵出的温热气息拂在颈边,彷彿有一阵微弱的电流迅速窜过全身上下,有些麻痒。「你只可以对我笑!」 第九十章 我等你活着回来,娶我 第九十章我等你活着回来,娶我 「神经病!」我一时之间脑中一片空白,脱口而出的就只有这三个字。反应过来后,我的脸颊不知怎地竟发烫了起来,说话也跟着结结巴巴:「你……你真的喝醉了……」 「我说了我没醉!」他将我的身子用力扳过来,强迫我面对他。丝丝酒气随着他的呼吸窜入我的鼻尖,但那双玫瑰眼瞳中却是一片清明。「我很清醒,不是在说醉话!」 既然不是说醉话,那就代表他是认真的……可他认真说这句话,又是什么用意? 「所以呢?如果我对其他男人笑,你要拿我怎么办?」我定定地凝视他的双眼,故意挑衅地问。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下一刻,我便感觉双唇被覆上一片温软,淡淡酒香混着他的气息包覆着我,我明明没喝半滴酒,脑袋却有种微醺的感觉,血液流动的速度似乎也慢了下来。我睁大着眼瞪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顏,他紧闭着双眼,纤长分明的睫毛如蝉翼般一颤一颤。我看不出他此刻心中在想些什么,因为我同时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没有其他动作,只是如盖印章般将唇瓣紧紧贴上我的,然后又迅速放开。 他直起身后,抿着唇撇开了脸,像是做坏事被抓到的孩子不敢看我的反应,可那白皙透明的脸庞却明显染上两抹艷丽的緋红。 我抬起手,缓缓地抚上自己的唇,闭上眼做了几个深呼吸稳定紊乱的心跳后,才抬眸望着他的侧脸,轻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阿琰说……说这样你就不会被人抢走了……」他囁嚅着低声说道,这还是我头一次见到一向我行我素、一张嘴毒死人不偿命的禹湮有这般小心翼翼说话的模样。 纵然知道气氛不对,我还是克制不了自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是小狗撒尿佔地盘的意思吗?」 他急忙摇头,可愣了一下后,却又迟疑地点了点头。 「你只摇头点头我怎么知道你的意思?我又不会读心术!」我深深吸了口气,忍下再度想衝上前拔光他头发的衝动。 为什么明明才刚被吻过,可比起紧张羞涩,他给我的感觉却更多是火大和抓狂?! 我想,再跟他这么「委婉迂回」地问下去,一百年后我都还得不到答案,便决定拋开女子矜持被动的形象(你确定你有这东西?),开门见山地直接问出来:「你为什么不希望我被别的男人抢走?为什么不喜欢我对别的男人笑?为什么会因为我和月疏桐『纠缠不清』而气愤地找我理论?为什么在我跟他说话时问都不问一句就把我带走?」 我顿了顿,走到他面前,强迫他的视线对上我的,然后揪紧了裙摆,抬起头认真而坚定地凝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问出那句最关键的话:「禹湮,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他的嗓音压抑微哑,显然是费极了力气才说出这个字。此刻他的眼中映着我仰头等着他答案的倒影,温柔的玫瑰色包围着他眼中的我,像是特殊滤镜把我原来平凡无奇的姿容映照得意外明丽动人。 他嫣红如花瓣的唇掀了掀,正要接着开口,却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整个人神情猛地一变,将我迅速拉至他身后,用他的身体遮住我。 我还来不及开口询问,便听见禹湮沉声喊道:「出来!」 我攀着他的手臂偷偷探头看去,只见一个全身黑色劲装、并无蒙面的年轻男子悄然无声地出现在眼前,朝禹湮单膝跪地,却未问好。 禹湮方才一瞬间散发出的杀气此刻撤去了大半,可质问的声音里却还带着一丝防备。「陛下的影卫不好好守在她身边护卫,来到此处有何贵干?」 那影卫垂下头,恭谨地用那平板无起伏的嗓音说道:「西南军情紧急,女皇急召。」 最后是那影卫把我带回宴会场上的,直到我换回衣服和陈曦坐着原先的马车出了宫,我都没再见到禹湮。 陈曦告诉我女皇临时宣布提早结束万寿宴,和使臣宾客们表示歉意后便把大家都遣散了,也不知道是发生什么事。我想,那多半和影卫说的什么「军情告急」有关。 我想起禹湮就这么在月疏桐面前把我带走,肯定把月疏桐吓坏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以为我遭恶人毒手而四处寻我,便决定去一趟使臣馆亲自告诉他我没事,让他不用担心。 只是我到了使臣馆后,随侍的小廝却说他和其他国使臣正在会议还没回来。我等了好半天都不见他回来,想想他既然已去参加会议,多半是没在找我了,便留了张字条告知他我一切安好,也顺便道别,毕竟到他回凤凰王朝前的这段时间,我们应该不会有机会再见面了。 一回到茶房,便看见陈曦坐在最靠门边的椅子上,她一看见我便急忙凑上前来,眉宇间添了抹忧虑。「你怎么去那么久?」 「月疏桐不在,我在那里等了一下,最后看天色不早了就决定留了字条先回来。」我看她的神情古怪,便疑惑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刚才朝廷颁佈紧急命令下来,西南蛮族来犯,全国进入备战状态。」 「看来是真的要打仗了……」我喃喃地说着,抬眸紧张地看着她继续问道:「可有说这次战事是大是小?」 她摇摇头。「更详细的那就是军情了,朝廷是不会告诉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不过从要全国都严阵以待的情况看来,应该是场不好打的仗。重点不是这个……」她抓着我的手腕,表情凝重严肃。「你可知,这次率领大军出征的人是谁?」 心中忽地升起一股不安,毕竟我才刚来桑国没多久,对这里的军事情况可以说是毫无概念,如果是其他人,我想陈曦不会特意告诉我…… 「难道是……禹湮?」我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颤音。 她抿着唇,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也不意外吧!他是桑国的大将军,这些年来也没少打过仗,更何况他不是从未打过败仗的战神吗?这次应该也……」我试着用客观冷静的角度来分析,好说服她相信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可我却连自己也说服不了,因为我知道…… 禹湮的伤还没完全好,经不起战争的折腾。 「听说明日一早大军就要啟程了,你要不要先……」她话还没说完,我便以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 我也算是将军府的熟客,守门的小廝识得我,看见我来并未多加阻拦,打了声招呼后便直接放行。我熟门熟路地在将军府里穿梭着,直到来到了禹湮居住的院子外,远远地就听见墨琰愤怒的喊声:「你不要命了吗?你自己的伤你自己清楚,从外面看起来是没事,但你体内的馀毒尚未除尽,只要激烈活动扰乱气血,毒性随时都有可能復发!你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桑国没别的人可以打仗了吗?为什么非得是你?你为桑国浴血沙场这么多年也该够了,听着,我不准你去!」 「我已接旨领命出征,事情已成定局,不是你准许不准许的问题。再者,这次进犯的莫尔葛族一向阴险狡诈,连我都曾在他们手上吃过几次暗亏,更何况他们此番集结了邻近三大蛮族一同来袭,来势汹汹不容小覷,这会是场硬仗。军中除了我无人跟莫尔葛族正面交手过,这次出征,没有比我更适合的人选。」禹湮依旧是那云淡风轻的语气,对比墨琰的激动愤慨,显得那样地事不关己。 「所以你有十足的胜利把握?」墨琰气笑着问道。 「战场上从来就不可能有绝对的胜利把握。」他仍是平板无感情地说着。 「那你老实告诉我,这仗打完……你还回不回得来?」 禹湮这才没有立刻接话。他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不知道。」 「连你这个不败战神都说不知道了,我看这根本不是场硬仗,而是死战!」墨琰惨笑着摆摆手,向后退离几步。「罢了,随你高兴吧!你回得来回不来我都懒得管你了。」 「我身为国之将士,领国家俸禄,早已做好马革裹尸还的准备。若我和军兵们的牺牲能换来百姓多几年安定,那便算是死得其所……你也不必过于执着。」 「阿湮……」墨琰听他说得这样坚定,知他心意已决,便放软了态度,半是哀求半是挣扎地说:「我知道你是不喜欢打仗的……」 禹湮看着他,淡然的脸上终于有一丝悲戚。「我是不喜欢战争,可蛮族未灭,唯有杀戮才能阻止更多的杀戮。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回去吧!我也要为出征做准备了……」 「不要!不要去!」等到我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我已衝到禹湮面前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满脸泪痕。 禹湮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半分惊讶的玫瑰眼眸中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让人看不透他此刻所思所想。 然后,他移开视线,一点一点地从我手中抽出衣袖,再也没有看我一眼,而是对着墨琰说:「我此番出征,不晓得何时才有回归之日,望你看在我俩昔日交情,替我护她母子周全……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说完,禹湮转身走出院子,经过我身旁时脚步连顿都没顿一下,彷彿当我是空气。 「你给我站住!」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嘶声大喊。他停在院子口,却是没有回过头来看我。 「你现在随便将我託付给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一步一步向前,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的后脑勺。「你真的只把我当救命恩人看待?那么今天在宫里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我最后问你的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他就这么笔直地站着,一动也不动静默了好半晌,才缓缓转过身来,神情冷漠地拱起手,深深对我做了个揖。「先前是我酒后失态,醉言不可当真,若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酒后失态?好,很好!」我惨笑着点了点头,抬手用衣袖抹去脸上泪水。「你敢发誓,你此刻所言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 他直起身,正要开口却突然被一个女声打断:「哥!带我一起走!我要跟你一同上战场!」 禹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现在院子里,她看也不看还站在一旁的我和墨琰,眼中只有禹湮。 「阿缨,别闹了!」禹湮转头看她,沉声低喝道。 「我是认真的!」禹缨没有半分退缩,向前一步抓着禹湮的手臂,执拗而坚定地抬着下巴说道:「我的武功又不弱,我跟在你身边,不会拖累你的!桑国没有女子不可入军营的规定,你休想拿这条规矩阻止我!」 「你想以什么身分上战场?禹缨?还是緋寒樱?」禹湮皱着眉问道,却是没有拂开她的手。「别忘了你是个大家闺秀,城里还有很多青年才俊等着向禹家提亲,好好挑个夫婿,将来和其他女子一样成亲生子,安稳地过完一生才是你该走的路。别做无谓的事!」 「你知道我不会成亲的!」禹缨也不在意在场其馀两人的目光,就这么扑进「哥哥」的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哀凄地不断重复着:「你知道的……你知道的……」 我再也没心情观赏眼前这齣生离死别的缠绵戏码,抬步向前绕过禹湮和禹缨慢慢走出院子,自始至终没再回过头半次。 一大早陈曦就在我身边转来转去,看着我又是哀声又是叹气,却也犹豫着没有开口,如此不断重复不下一百遍后,我终于忍不住,拉住她无奈地开口:「够了,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你再转下去我都要头晕了!」 她这才停了下来,看着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后,拉着张凳子在我对面坐下。「你真的不去送行?」 「我有什么立场去?」我别开头,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昨天他话都已经说得那么明白了,我还没那么不识相。」 「可是……可是……」陈曦想要反驳,一时半刻却怎么也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急得一把抢过我握在手上的茶杯,仰头一口乾尽以压下内心的烦躁。「你确定你们真的有把话说清楚?会不会他只是故意说气话,知道自己有可能回不来了,所以不想给你太多的期待?就像凤湘翊那时候一样!」 我的身子微微一颤。「我问过他能不能发誓自己没有说假话,他立刻就要回答了,显然答案早已了然于胸,连犹豫都不用犹豫……」 「立刻『就要』回答?所以他到底说了没有?」 我愣了一下后,轻轻地摇了摇头。「他还没说,就被他妹妹打断了。」 「你这个白痴!他又没说你凭什么自行帮他解释?」陈曦用力地放下茶杯,语气很是抓狂。「再说了,就算他真的发誓自己是说假话,那也不意外!他既然有故意说假话气你的打算,怎么就不敢发誓了?那样你这个无可救药的大蠢蛋才会更加相信!」 我的心脏彷彿瞬间被人狠狠一揪,我紧抓着桌巾,做了几个深呼吸后,才平復下紊乱的气息。我颓然地闭上眼,摇头喃喃地说道:「就算真是这样,现在说这些也来不及了……这时间大军估计已出了城门,就算想追也追不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门外响起。我闻声转头看去,只见墨琰拉着韁绳猛地勒住马,马的前半身高高立起,嘶鸣了几声后重重砸下马蹄。 高坐在马上的墨琰发丝因为奔波有些凌乱,他却毫不在意,扭过头来直直地盯着我,振声喊道:「不想后悔就上马来!现在追过去应该来得及!」 我坐在墨琰身后,紧紧抱着他的腰好确保自己不被甩下去。他一路全速奔驰,所经之处皆扬起滚滚尘土。 直到快到了城门口,眼前还是没有大军踪影,看来他们离开馥城有一段时间了。墨琰没有停顿,朝城门守卫亮出了一块令牌后,直接策马衝出城门。 他放弃了平坦宽广的官道,马头一转,驱马上了一旁较为狭窄的小道。我们在小道上快马奔驰了一阵子,终于可以看见大军的尾端。 「他们还在那里!」我指着稀疏树林外的大军喊道。我们在高处,大军在低地,从上往下望去密密麻麻的一片,写着「桑」字的黄旗在风中猎猎飘动,士兵排列整齐、神情肃穆,行走间脚步划一,光是那股肃杀的士气就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他应该在最前面。」墨琰看都没看一眼,只丢了这么一句,甩了马鞭低喝一声又加速往前奔去。 大军多以步兵为主,而我们骑马全力奔驰,渐渐地就超过了他们,赶到了军队的前头。 「抓紧了!」墨琰侧头往下方一瞥,似乎是在计算距离。 我依稀能猜到他接下来想做什么事,才高喊了一句「你认真?」,下一刻便见他抓紧韁绳,驾着马穿过树木间的缝隙,从超过一层楼高的土坡上飞跃而下。 我紧紧环住他的腰,双眼闭得死紧,脑中不断回响着「要死了要死了」这句话。疾风拂起我的头发,紧接着便听见身下红马一声长鸣,我们连人带马安全落地。 我的屁股因为反作用力震了一震才落到马背上,我缓缓睁开眼睛,额头早已沁出一排冷汗,心想着「总算是活下来了」。 墨琰将马头调了方向,一个甩尾硬生生止住马势。红马仰头嘶鸣了几声,在原地踱了几步总算是停了下来。 没多久军队的前锋便出现在视线范围内,墨琰长吐了一口气,回头看我。「我能帮的就到这里,接下来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知道现在不是表达感谢的时候,便简短说了句「谢谢」后,翻下马匹朝大军方向跑去。 我在大军前方约十尺的距离停下,双手平举成大字形挡在路中央,胸口仍还剧烈起伏,喘着粗气等着军队过来。 最前面的探路先锋看见我,驱马来到我前面约五步之处,居高临下地问话:「来者何人?」 「民女求见将军大人!」我仰起头,一字一顿朗声说道。 那先锋士兵调转马头回去队里,似乎是在向高层通报。没过多久,便见一个银甲黑马的将领从军队中缓缓而出,驾着马来到我前方停下。 是禹湮。 我一直知道他是桑国最引以为傲的「金乌将军」,是百姓奉为护身符的不败战神,我看过他参加正式宴会时穿的锦衣华袍,看过他在将军府里随意的家居打扮,也看过他作为慕容桑榆时的杀手装束,然而他披上战袍的模样,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 他一身银色鎧甲,背后披了件正红色的披风,在风中飞舞飘扬。他头戴着半罩式盔甲,盔甲顶端长长的白羽显示出他统帅的身分,身下骑的黑马高大健硕,马毛黑亮,浑身找不出一丝杂色。 他高坐在马上,阳光打在银甲上折射出炫目的亮光,他就像一尊清冷遥远的神祗,只是端坐在那里便让人油然生出一股敬意,心中连一丝一毫的褻玩念头都不敢拥有。 他显然没料到会是我,看见我时脸上闪过惊诧。「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有话还没跟你说完!」我虽是这么说着,但心底却同时也在发虚。来的路上我只想着一定要追上禹湮,然而追上他后要说些什么,却是从来都没有思考过。 他微皱起了眉头。「多少士兵还在这里等着,你别胡闹。」 「我不管!」我挺起胸膛,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就这么泼撒地喊道:「你要是不让我说,我就真胡闹给你看!我就……我就躺在这路中央,除非你们踏着我的尸体才能过去!」 禹湮坐在马上定定地凝视着我半晌,才半是叹息半是无奈地说道:「罢了,你要说什么?」 上万士兵就在他身后,和他一起等着我开口。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真心话我简直紧张到快要吐了,脑中只有一片空白。但我知道这次不好好把想说的话说出来,说不定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便紧紧揪着裙襬,凭着一股衝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先前说要对我负责的话,现在还算不算数?我……我反悔了!你既看了我的身子……又……又和我同床共眠,你就得对我负责!我不漂亮,又不擅长女工,可能也不太会做饭,更没有什么大家闺秀的气质,而且……而且还成过亲,生了一个孩子,可是我答应你我不会随随便便对其他男人笑,也不会跟喜欢过我的男人纠缠不清,我会努力做一个好妻子,如果……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长长吸了口气,抬起早已涨红的脸仰头看着他的眼睛:「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活着回来,娶我!」 几乎是一说完,便见红色披风在风中一扬,禹湮翻身跃下了马匹,一个箭步奔到我面前,双手捧起我的脸唇便印了上来。 那是一个绵长而窒息的吻,和上次蜻蜓点水的吻不同,这次的吻带着浓烈的情感,火热却又悲凉,狂喜却又痛苦,彷彿要将他心中对我的所有不捨、牵掛、情意全透过这个吻烙到我的骨血里。 他身后的士兵喧闹起鬨着,我的脸瞬间烫得可以煎蛋,却没有推开他。 直到我们两个都快没气了,他才放开我的唇,贴在我耳边喘息着低语:「这一仗打完,我就再也不打仗了,让你做个安稳幸福的新娘子……一定要等着我回来!」 第九十一章 有一种勇气叫放弃 第九十一章有一种勇气叫放弃 如果一个人一生中註定有一个属于他的命格,例如有的人是贵妇命,有的人是劳碌命,有的人是小三命,有的人是连喝水也会胖的命,那我的想必就是…… 被追杀命。 我已经懒得计算自我穿越以来总共被追杀了几次,我自认脾气不是太好,有时候说话也很白目直接,但我想,应该还不至于把别人惹毛到非杀了我才能洩愤。 仔细想来其实还真的满委屈的,我每次被追杀都是因为和我有关的男人,那些不轨之徒既然看他们不顺眼,那堂堂正正找他们单挑便是,何必每次都挑我这个弱女子下手?这样就算真成功把我给喀擦掉了,也不会得到什么成就感不是吗? 但话又说回来,刺客的目标只在于完成任务,从来就不是为了得到成就感,因此我这个弱女子又再一次地成了可怜的箭靶。 那是禹湮率领大军离开馥城后的第五天晚上,我自上次从将军府搬出来后,还没有在馥城里重新寻觅住处,一直都是借住在陈曦家。 陈曦这女人这几年过得还挺滋润的,房子虽不像那些达官贵人住的那般大,但厢房也有不少间,因此我让平儿和耀恩两个小毛头同睡一间,而我自己睡一间。 虽然我的武功到目前来说大概只比零基础好上一些,但好歹也在木兰帮基地接受了半年的魔鬼训练,基本的警觉性还是有的。 我睡觉一向不是那种一沾枕头就会变成死猪、就算天塌下来压到身上也不会醒的类型(而陈曦就是这类的代表人物……),因此当我的耳朵听见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的细碎声响,我的睡意便立时全消,但我不敢轻举妄动,只在黑夜中睁大着一双眼,屏息凝神、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同时悄悄伸长手臂去捞睡前取下放在床边小几上的发釵,藏在袖子里以防万一。 不一会儿,房间的窗便被悄然无声地推开了。从隐约的月光中,我看见一个黑衣蒙面的刺客如猫一般轻巧地跳了进来。我之所以知道他是刺客,是因为若非是刺客,应该不会有人大半夜蒙着面拿着刀闯进我房间。 我看着他一步一步地接近床边,心脏跳得飞快,耳边似乎能听到自己如战鼓般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我紧握着藏在袖子里的发釵,等着他过来。 终于,他离我的床榻只有一步之遥。银光在黑暗中一闪,他的刀挟着风势正要砍向我的脖子时,我猛地从床上一翻,手中发釵射出。 我不是什么绝顶高手,在黑暗之中也不指望能一击命中他的要害。可来人显然是没料到我竟有武功,一时猝不及防被我射中了肩头。 我知道这只能短暂地让他分神,这釵上没有淬毒,对他来说也就是痛一下,并没有什么威胁性。平儿和耀恩就睡在隔壁,我没有半分犹豫,从敞开的窗跳出去,将那人引到外面。 我一路施展三脚猫轻功翻过宅子的墙头,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飞奔。而我真的没有谦虚,我的轻功的确就是三脚猫程度,因此那刺客霎时之间便紧紧追在我后面。 我身上没有任何武器暗器,真要打也只能用拳脚肉搏,想也知道拳头对上刀剑会是怎样的下场,我本想着凭着意志力就这么一路狂奔,至少先把刺客引离陈曦家越远越好,可不过一眨眼功夫,前方便又落下两名刺客,我被彻底包围了。 我自知逃跑无望,索性就止住脚步,站在原地紧张地瞪着两边的刺客。「你们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要杀我?」 想也知道他们不会回答我,但这片刻的喘息时间中我大概已经理出了些头绪:我在桑国这么多天都一直平安无事,而禹湮一走我便被盯上,他们八成是为了禹湮而来的。只不过我想不透的是,禹湮正在打仗,他们杀了我要干嘛? 难不成……军里有奸细,看到我那日在大军面前和禹湮订下了婚诺,知道我是禹湮的未婚妻,便想用我的死来动摇禹湮的心志,让他没办法好好作战? 这些胳膊向外拐的混蛋傢伙!! 想到这里,我的勇气也伴随着怒气激发出来。我弯下身将裙襬撕到了大腿位置好方便活动,又挽起袖子,做好了拚死一搏的准备。 我就算死在这里,也绝不能让他们得逞!禹湮这仗本就不好打,若是因为我影响到他,我说什么都不会原谅自己!这帮混帐东西,我就算用咬的也要咬死他们! 我才刚准备好,刚才意图刺杀我的那名刺客便率先攻了上来。我弯身一闪,避开了他的第一刀,眼角馀光发现一旁的民宅外放了一隻扫把,便滚地上前抓起扫把,接着一个回身举起扫把,用握柄挡住了另一名刺客砍下来的一剑。 我咬着牙努力用扫把抵挡攻势,可我们之间的差异毕竟就这么血淋淋地摆在那儿,我一个防备不及,扫把被其中一人用刀挑飞出去,眼看那锋利的刀就要砍到我的身上,我下意识闭上眼睛,忽然便感觉一阵血腥热烫喷洒到我脸上。 我颤颤地睁开了双眼,看见刚才要刺杀我的那名刺客就这么倒在我的脚边。眼前突然又多出了两名黑衣人,以俐落的手法迅速解决了所有的刺客。 「收拾一下。」其中一名黑衣人对另外一个吩咐道,接着他收起剑,直直朝我走来。 「你是……?」我瞇着眼打量他那张没有蒙面的脸,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人,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女皇有请。得罪了。」他说完,一个抱拳算是致了意,然后也没等我回应便一把将我扛起甩在肩上,带着我消失在夜色之中。 虽然在黑暗之中看不清周遭环境,但见这人带着我一路通过层层关卡,还有他最后说的那句「女皇有请」,我大概也猜测到了他这是将我带进了皇宫。 直到他将我在一间格局不大却装潢气派华贵的房间放下,我才总算想起这个人是谁。 「你是上次来找禹湮的那个女皇陛下的影卫!」我指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低喊。也难怪我一时之间记不起来,听说这种影子护卫的长相声音都要特地挑选过,他们一般不会轻易露面,一旦无可避免地现了身,也不怕你记住他是谁。他们不是长得不好看,就是五官平淡,一丢到人群里便再也找不到他的那种类型。 至于我为什么记得住他嘛……其实我也是碰运气乱猜的,毕竟女皇手边要处理的事情一定很多,和禹湮有关的事应该都会由同一人负责,要是他跟我说他不是……好吧,就只是猜错了有点糗,对我和这个人的人生根本不会造成半点影响。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说得明白点就是直接无视我的话,冷冷地说了一句:「女皇随后驾到,请在此处稍待片刻。」 我还来不及为刚才在街上承蒙他出手相救才保住性命道谢,他便又一阵风似地消失在我眼前,果然不愧是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祕影卫。 不久,伴随着一声「女皇驾到」,身后的门缓缓被人推开。 我转过身去,垂下头福身恭谨地喊道:「参见陛下!」 「平身。」威仪平和的嗓音响起,门再次被关上。纳兰容若一步一步走近我,直到那双精美的白底绣金牡丹缎鞋停在我跟前三步之距,才又听她淡淡开口:「你便是兰漪吧!抬起头来。」 我依命直起身平视着纳兰容若,大概是因为现在是就寝时间,她的穿着也很休间随意,一头青丝只用一根白缎松松地束起,垂在放右肩。她身上穿着雪白寝袍,外面罩了件朱色披风,简单的装束却依然不减与身俱来的王者风范。 她沉默地打量着我,片刻后才总算想起我是谁,轻啟朱唇低咦了一声:「你不是上次在将军府里见到的那个女子吗?原来竟是你。」 我实在不晓得她没头没尾说的「原来竟是你」指的是什么意思,但人家是皇帝,我也没那个胆量让她给我解释,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恭敬地点了头。「确实是民女。」 「原来他当时就有意维护你了,而我竟丝毫没有察觉……」她像是在对自己说话般低声喃着,半晌后唇边溢出一丝几不可察的苦笑,负手缓缓走到了上座,甩了甩袖子坐下。「你也坐吧。」 「是。」我在下首两侧的椅子中挑了个靠近她的坐下,忽然想起我还没道谢,便又赶紧起身,弯下腰深深地一福。「民女谢过陛下救命之恩!多谢陛下派人出手相救,否则民女早已魂归西天!」 「你不必谢朕,朕也是受人所託,起来吧。」她淡淡抬手,让我平身。「你可知,禹湮将军在接旨出征后,除了国事,唯一对朕说的一句话是什么?」 我当然不会知道,便静静等着她继续开口。 「他『请求』朕,保护一个叫作『兰漪』的女子。」 纵然已和禹湮互相坦白心意,此刻听她从口中说出来,我还是忍不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说起来也是朕的疏忽,近来军情紧急无暇分神其他,便被那些不肖分子鑽了空,差一点就没能遵守承诺保护好你。你放心,朕会加派人手随时在暗处守候,今晚的事决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作为一国之君,这一点朕还是能向你保证的。」 「陛下可知究竟是何人想要杀我?」 纳兰容若握紧了拳头,蹙眉说道:「桑国看似太平繁盛,其实内部早已生满蛀虫,对这皇位虎视眈眈的那帮傢伙不惜勾结外敌也要动盪朝廷,将朕从这位子上拉下来。他们清楚要动摇桑国,必先除去禹湮,因此当他们知道你对禹湮的重要性后,便想以你的死来动摇他的心志,继而影响战局。」她顿了顿,抬眸看向我,美丽的眸子中有着凌厉与严肃。「儘管朕会确保你安全无虞,可你自己心里也要有个底。你可以不帮禹湮什么,但绝对不能成为他的弱点!要当他的女人,便要做好死也不能拖累他的觉悟!」 「民女明白。」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朕让你进宫一趟,就是想吩咐这几句。看来你也是个明白人,朕就不再多言了。」她摆了摆手,神情略有些疲惫。「会有人带你回去,退下歇息吧。」 我站起来又行了个礼后,正要退出去,可心中却一直有个疑问,怎么都想当面问个明白。 终于,我还是忍不住撤回了脚步,走回纳兰容若跟前恭谨地垂下头。「民女有个问题,可否斗胆请教陛下?」 「你问吧。」 「此番战役情势险恶,大军很可能有去无回,陛下真忍心派禹湮出征?」 过了很久,就在我以为她不想回答我而打算赔罪告退时,她那如月光般清冷华贵的嗓音才缓缓响起:「在作为一个叫作『纳兰容若』的女人之前……我是桑国的皇帝。」 「可难道桑国就没有别人能去打仗了吗?」我看着她,声音微哑。「陛下应该晓得……他身上还有伤!」 「你以为朕就乐意让他上战场?」她字字鏗鏘有力,可如墨般漆黑的眼眸却隐隐泛着水光。「你可知每次大军出征前,朕亲口颁布命令让他前去冒险是何种心情?如果可以,朕也想找千万个理由阻止他去,甚至要朕代替他出征也在所不惜!可是朕是皇帝!朕必须把桑国上下所有百姓放在第一位,放在朕自身之前,当然也得放在他之前!此番出征唯一适合的领帅人选只有禹湮,朕没有别的选择。」 她说完,仰着头深深吸了口气,似是想将眼泪逼回去。良久,她平復下激动的情绪,唇边逸出一声无奈绵长的叹息。「你知道吗?朕其实很羡慕你。」 我没有回答,静静地听着这个孤独的女皇述说。她一定是太寂寞了,寂寞到在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夜晚,对一个几可算是情敌的陌生女人吐露她身为帝王本不该为外人所知的柔软心事。 「不是因为在禹湮心里的人是你,而是因为你有爱他的资格,而朕,却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 「陛下可有试过对禹湮表明心意?」 她摇了摇头。「既知绝无相守的可能,又何必表明徒增伤感?姑且不论他从头到尾都没把朕当个女人看待,就算他心里有朕,只要朕一日还是女皇,我们就註定没有姻缘,除非折断他的羽翼,将他和朕一起困在这深宫之中。可他是那样恣意飞扬的人,在战场上他可以将他的才华发挥得淋漓尽致,他是生来就适合做将帅的人才,你让朕怎么忍心要他只为朕一个人而活?就算他愿意,朕也不会原谅这样自私的自己!」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你相信吗?朕肯定比你更爱他。」 「相信。」我郑重地点了点头。能为禹湮着想到不惜牺牲自己的感情也不愿困住他,她对他的心意早已超越世俗的男女情爱。 「可是朕不能爱他。」她又是一个苦笑。「说来也是无奈,朕反倒庆幸他对我无情,这『不得求』的痛苦,朕一个人承受也就足够了……」 「如果禹湮心里有陛下,陛下可愿为了他放弃王位,与他平凡相守?」 她望着我,嘴角含笑,可一滴清泪却终究还是从她的眼角滑落。「这世上本就没有如果,自欺欺人又有何意义?」 都说等待的日子特别难熬,可是这么一天天等着,不知不觉中禹湮已经出征快要一年了。 或许是因为禹湮率领的大军死守着不让莫尔葛族大军越过,儘管边关战事打得如火如荼,桑国内陆却未受到太大波及,大家还是该干嘛便干嘛,馥城一如继往的繁荣热闹,只除了在战时国家的重大庆典一律取消,馥城人们的生活基本上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这一年里我最后还是选择了和陈曦住在一起,她说这样大家也好有个照应。白天我依然在明目茶房教舞,明目茶房经过这一年生意越做越大,光是员工又多请了二、三十个,而规模变大表演自然也得要更丰富些,于是我和陈曦一起研究出了一个全新的表演模式──舞剧,也就是将舞蹈融合在戏剧里,一天上演一回,有些疯狂一点的顾客为了不错过任何一回的故事发展,每天都来茶房报到,想当然尔明目茶房的营业额月月攀升,陈曦自此便将茶房的表演项目全权交给我决定,而她则负责营运和餐点研发。 平儿和耀恩照样上学堂学习,平儿天资聪颖,进度总是超前班上的同学,每次去接孩子们下课,夫子总是对平儿讚不绝口。 自己的孩子如此受到老师青睞,我岂会不高兴?只是欣喜的同时,心里也有着一丝担忧,因为相较之下,耀恩在学习上似乎有着不小的障碍。 一开始倒还好,但自从上学堂差不多两个月后,本就沉默寡言的耀恩开始变得更沉默,我问他在学堂里有没有交到新朋友,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他总是摇头却不说话。 而每当夫子当着孩子们的面夸耀平儿时,我也没忽略耀恩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我知道小孩子最讨厌被比较,所以我从不会拿他跟平儿比较,更何况我来自开放的现代社会,本就没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概念,我自己上辈子书也不是读得特别好,因此我并不打算强迫耀恩把书唸好。 可每当我问他除了唸书,有没有其他感兴趣或是想学的事,他却又摇头,我也实在没办法,只能拍拍他的头,劝慰他不要气馁,书读久一点自然就会通了。 在这一年里我也和平儿讨论过禹湮的事。其实禹湮离开后,我曾静下心来仔细想了好几天,我对他的感情会不会只是生离死别催发下的错觉,其实我并没有像爱凤湘翊那样爱他? 毕竟在潜意识里,我还是不太能接受自己竟会在凤湘翊之后又爱上其他男人,我以为我一生一世就只会喜欢凤湘翊这一个男人,可是随着时间过去,等待禹湮归来的焦灼心情却是从未变过。 世人都说「时间最能考验感情」,在时光的见证下,我总算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比爱凤湘翊更爱他,但我不能忍受失去他,我想和他在一起! 我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是何时、怎么喜欢上禹湮,但感情本来就是不可言说、没有道理的东西,我不知道为什么在凤湘翊还存在我心里的时候,我竟会又爱上禹湮,可是我并不会因此把凤湘翊从我心里赶出去,也不再会为了凤湘翊抗拒重新爱一个人的可能。 我对不起凤湘翊,因为我守不住一生一世只容得下他一人的心,让禹湮闯了进来。但是我绝对不会忘了他,他对我来说是这一生最美的一段记忆,我会永远把他珍藏在心底,然后迈向未来。 欠他的,我只能来生再还,这一辈子剩下的光阴,我还想再勇敢爱一次! 平儿听了我说想嫁给禹湮后,老成地皱起了眉。 刚看到他这种反应时,我不是不紧张,毕竟我不能只顾着自己快乐而将平儿的感受拋诸脑后,若他不希望我再嫁……我便不嫁。 没想到平儿摆着一张严肃的脸孔沉默了片刻之后,却是摇头叹了口气。 我问他是不是不喜欢禹湮,他却说:「娘既然打算嫁给将军叔叔,那就自求多福吧!将军叔叔武功太厉害,如果娘被他欺负,孩儿是打不过他的……」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含泪笑着将他揉进怀里:「放心吧,只有娘欺负将军叔叔的份,要跟我斗,他还嫩着呢!」 平儿这关过了、我心里的那道坎儿也过了后,从此便做好了禹湮未婚妻的心理准备等着他凯旋归来。 而墨三八如今看到我,便满口「嫂子」、「嫂子」地叫。一开始被他这么称呼时还有些侷促,毕竟我还不算是禹湮真正的妻子,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一天没听他用那諂媚的语气叫嫂子还真有些不习惯。 墨琰明明比我大四岁,可总叫我嫂子感觉我好像比他老似的,我也曾为此抱怨过几次。他说禹湮比他大几个月,他将他视为兄长而我自然就是嫂子,他现在要先讨好我,等禹湮战胜归来让我替他跟禹湮多讨几箱赏赐品。 他说得那么好听,我还不知道他脑子里打的主意?还不是要巴结我这个陈曦的唯一「闺蜜」,让我在陈曦跟前帮他多说几句好话! 说来这两个冤家明明对彼此都有意思,这一年都快过去了却还没什么进展,让只能在旁边乾着急的我看着直摇头。 自从我明里暗里就差没说出「陈曦喜欢的人就是你他妈的墨琰」地不断提示墨三八不要放弃,他总算才明白过来,乐颠了好几天后开始展开追求猛烈追求攻势,还找了我做军师,我为这目标攻略陈曦的作战计画取了个名字,叫作:史上最不要脸求爱大作战。 顾名思义,在这段期间里墨琰为了讨陈曦欢心完全没在顾虑面子,连我这个一向厚脸皮的人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如果他是我儿子,为了泡一个妹妹牺牲成这样我肯定会恨不得把他重新塞回我的肚子里。 然而陈曦也不知道突然在扭捏个什么,她明明是个看到满意的帅哥二话不说先扑上去、吃乾抹净后再来好好认识的性子(陈曦:这绝对是赤裸裸的污衊!),就不晓得她为何迟迟不肯答应墨琰。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她并非对他无意,可她却总这么曖昧不明地拖着,只能说她或许在享受着曖昧时期的甜蜜吧!反正小俩口玩得开心就好,见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乐在其中,我也只能望天长叹一声「这世界真矫情!」然后任由他们去了。 虽然在馥城里面并没有感受到太多战时的紧张气氛,可是百姓还是喜欢聚集在茶楼,听那些从边关贸易回来商人那儿辗转听来前线情况的说书先生们述说战争的情景。 纳兰容若特别派了一个人,负责将传至皇宫的第一手军情挑拣能说的报告给我,她知道我担心禹湮情况。光就这一点而言,我不得不佩服她,如果今天换作是我处在她的立场,我未必能做到如此无私的地步。 虽然早知军情,但报告时传达的人一向只说结果,不说过程,因此我每隔几天便会带着平儿和耀恩,到茶楼跟着百姓们一起听说书先生栩栩如生地用语言描绘着一幅幅惊心动魄的战争画面。 这一年来和莫尔葛族的廝杀,有胜有败。敌军有备而来,光是士兵人数就让桑国输在起跑点上,因此桑军即便打了胜仗也是折损大半的惨胜;而在禹湮的率领下桑军以智谋抵抗敌军的兵力优势,即便失了一座城池,在下一次交手很快地便又夺了回来。 我听着说书先生一字一句生动地道着战争情景,当听到大军陷入困境时,便紧紧握着平儿的手,明知道后来的结果是顺利化险为夷,却还是紧张不已,心脏都提到嗓子眼,彷彿能看见当时的禹湮是怎么前后无援,只能浴血奋力拚杀;而当他说到禹湮一箭将城楼上的守将射下时,我也随着百姓们热烈地欢呼喝采,听着他们讚扬禹湮,心里便是一阵又一阵的甜,总是忍不住骄傲地在心里想着:你们口中的那英勇战神,是我将来要共度馀生的人! 就这样听着说书先生叙说着一场又一场战事,一年很快就要过去了。在冬天将要来临前,因为凤凰王朝援军的加入,原本纠缠胶着的战况终于有了乐观的转变,桑凤联军合力将莫尔葛大军逼得节节败退,捷报不断传来。我知道,禹湮快回来了。 然后,就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早晨,宫里负责报告军情的人敲响了我住处的门。 那时我正和陈曦和孩子们吃早饭,见到来人连忙匆匆上前要把他迎进来。而他却只是站在门口,恭敬地欠了欠身子。「和姑娘报告一声小的便要走了,不必麻烦!」 「那好吧。」我点了点头,期盼地问着:「可是要结束战争了?」 他頷首。「两天前最后一战,莫尔葛族元气大伤,连夜撤离,桑军大胜。此番战胜,重损了那帮蛮族的兵力及士气,桑国未来二十年内应可确保不受战祸干扰。」 「太好了!」我不自然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又想到禹湮出征前才在大军面前答应过他不会再随便对其他男人笑,赶紧用手摀住嘴巴,可语气里却还是止不住的欣喜。「那么大军什么时候回来?」 「大军已整顿完毕准备班师回朝,估计两个月后纪潯中郎将便会率军凯旋归来。」 或许是因为这阴沉沉的天气,我并没有被战胜的狂喜冲昏了脑袋,还是敏锐地抓住了他话中的疑点。 「纪潯?为什么是纪潯……禹湮呢?」 他沉默了几秒鐘后,才垂下头来,双手贴在身侧,深深地福了一福。「禹湮将军已英勇殉国。姑娘节哀!」 《朕不是美人》第三卷<桑国卷>上卷完 番外篇(十六) 世间最毒的仇恨,是有缘却无分 番外篇(十六)世间最毒的仇恨,是有缘却无分 如果说,每一年都会有一个最足以代表当年的热门关键名词,那在纳兰容若十五岁这年,这关键词毫无异议地是:禹湮。 这一年禹湮在黑鸦江之役中,将骚扰桑国边境多年的莫尔葛族御驾亲征的大王斩于马前,令群龙无首的敌军军心大乱,桑军毫无悬念地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这一年,早已战功赫赫的禹湮被桑国老皇帝封为护国大将军,是桑军中地位最高的将领。这一年,禹湮仅仅十七岁。 英雄才俊的辉煌事蹟本就是那些闺阁千金最为津津乐道的话题,平时居于深闺的她们,一有机会聚在一起,无一不羞涩又雀跃地谈论禹湮如何如何,而有父兄在朝的千金小姐们更不会放过任何一点探听这位年轻将军讯息的机会,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禹湮提高了今年桑国父女、兄妹联络感情的平均次数。 民间女子如此,居于宫中的纳兰容若也不例外。但她和那些眼巴巴排队等着嫁给这位年轻俊美而又尚未婚配的大将军的怀春少女们不同,她对禹湮的关注是单纯的崇拜,像是崇拜偶像那样。 桑国的王位传承一向以嫡为尊,自从原为储君的长公主意外暴毙之后,剩下唯一拥有嫡系血脉的十一公主纳兰容若便成为新任太女。 她虽是嫡出,可自幼以来却从未有过想坐上龙椅的念头。在她看来,皇帝是全天下最不快乐的人……当然,昏君另当别论。 身为一国之君有太多责任得扛,她对权力没有什么慾望,只想当个间散公主看看书抚抚琴逍遥过完一生,如果能与心仪之人一起共度馀生那便是天底下最幸运不过的事。桑国战力强盛,那些皇室公主虽说不至于人人都能够自由恋爱,但也不必面临为换取和平出番和亲的威胁。 桑国未婚公主不少,若真要做为政治筹码嫁给皇帝需要拉拢的家族,应该也不会那么容易轮到年纪最小的她,在皇长姊还没薨逝之前,她是那么天真而充满希望地想着。 直到成为储君之后,某一天她才知道长公主「暴毙」的真相。父皇总是说她长姊太傻,为了一个男人拋下王位,可是她却很羡慕为爱不顾一切的姊姊。 姊姊有将她所有奉献给爱情的勇气,可她没有。就算她想要有,她也不能有。 姊姊可以放下王位和所爱之人在一起,因为还有她在,可是她要是也为了爱情拋弃一切,就没有可以代替她肩负起天下百姓命运的人了。她不敢也不会放下她应该担负起的责任。 纵然继承王位实非她所愿,但至少还有一点是她成为储君后感到庆幸的,那便是她得以以太女之姿登上朝堂。而在朝廷之上,她便能正大光明地打量她的偶像禹湮。 彷彿是弥补她未来成为女皇后将会失去的自在快乐,除了能不必透过探听在朝堂上直接用她的眼、她的耳摸索禹湮这个人,又一件让她始料未及的好事降临: 她父皇命禹湮在不必作战的间暇时日里,指导这个对武艺毫无天份的太女武功,让她起码拥有能够自保的能力。 要爱上一个人,结合种种因素起来并不简单,可说难,却也不难。而要爱上一个早已对其有好感并且五天里有三天会见到面的俊美男子,那又是更加容易的事。 于是,纳兰容若就在成为禹湮学生的半个月后,毫不意外地爱上了他。 禹湮不是一个严厉的老师,却是一个严肃的老师。 他在指导她武术时从不会说任何间话,就连指导时必要的讲解也一概言简意賅。 毕竟这不算正规拜师,她并没有称禹湮为师傅,而禹湮也仍是礼貌性地唤她「太女殿下」,可儘管如此,她还是觉得他们之间有某种不一样的亲近关係,光是想着这点,她就觉得被多年宫廷生活摧磨的荒枯心间上开出了一朵小花。 虽然禹湮待她一向是以公事公办的态度,可她还是在一点一滴的相处间找到他温柔的地方。 他很有耐心,纳兰容若背诗词歌赋四书五经一向不消几天便能倒背如流,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武艺上她几乎是个白痴,禹湮才刚教过的招式,转过身她便忘了,而他多次嘱咐要注意的地方她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 连她自己都对这样不成器的自己感到丢脸失望,可禹湮却是从未给她脸色看过,从未露出哪怕只是一丁点不耐烦的表情。 他总是会用他那清冽舒服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没关係,我们再来一次。 他很有风度,顾虑她是女子,他在示范招式时一向和她保持着合宜的距离;他很体贴,总是在她体力吃不消时第一时间察觉,让她稍作歇息。 她不晓得他的耐心、他的风度、他的体贴是不是因为她是太女才会不得不展现,抑或是他本性便是如此,但每一次不经意发现了他冷酷战神外衣下柔软的一面,总是足以让她窃喜上好半天。 她并不打算多要求什么,也自认没有资格要求什么,就这样平平淡淡和禹湮维持着师徒关係她就满足了,直到某一次她父皇有意为禹湮指婚,她才发现所谓的心满意足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法。 虽然那次禹湮以「战事未平,不敢成家」的理由婉拒了赐婚,但纳兰容若自那时起,便明白了她对禹湮的心意已多么深植在她心底。她知道她不可能跟他在一起,可是她却无法想像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以往和禹湮相处的时光心里总是泛着淡淡的甜,可那之后每次看着他的脸,总有挥之不去的苦縈绕在心头。 她常常会在心里想着,要是禹湮一辈子都不娶妻,甚至是一辈子都没有爱上任何人那该有多好?可每当这个念头一在脑海中闪过,她便会为拥有如此自私想法的自己感到羞愧不已,在那段明知不能爱禹湮却又期盼他不要爱上别人的日子里,她总是这样被侥倖的快乐和惭愧的痛苦同时煎熬着。 儘管她这样爱着禹湮,她却从未和他表明过心意。禹湮自始至终待她的态度一如他们初见时那般,她不知道他究竟是没有察觉她的感情,还是只是装作不知道。 她可以感觉得出来,禹湮对她没有半点男女之情,所以她从不打算吐露心意给他徒增困扰,因为她知道他们没有可能。 她为自己所做过最放纵的事,便是在禹湮教完了一套极困难的剑法后,她告诉他要是三天之内她将这套剑法记了起来,便要他给她一个奖励,而禹湮答应了。 在那三天里,她晨也练、晚也练,双手被剑柄磨出了水泡,便拿布包着继续再练。 她从未如此执着不懈地为一件事努力,而皇天不负苦心人,三天后,以往十招里有五招都要靠禹湮提示的她,成功在他验收时流畅地舞出那套剑法,一招不差。 然而她这样耗费心力苦练所求来的奖励,却仅仅是:让禹湮在没有外人的场合时喊她的名字,而不是和别人一样称呼她「殿下」。 当她终于听见她喜欢的人用她喜欢的声音在她面前亲口喊出她的名字时,她在心里笑着,流泪着,告诉自己这样就足够了。 他对她来说注定是个有缘无分的梦,而她所能做的只有放弃。 她会放弃,甘心只成为他生命中曾遇过的一个傻学生──容若。 番外篇(十七) 墨三八的医术是这样来的 番外篇(十七)墨三八的医术是这样来的 若不是那晚夜宴无意间瞥见禹湮的「真面目」,墨琰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跟禹湮这种闷骚彆扭又无趣的人打交道,更别提成为推心置腹的挚友。 那是墨琰九岁时发生的事情,那晚是禹丞相、也就是禹湮父亲荣升左相的庆祝宴,在丞相府大摆筵席邀请朝中贵臣参加同贺,而内阁大学士墨行光自然也在邀请名单之中。 他本来只带了正妻和最让他以引为傲的长子墨珩赴宴,出门前没来由地灵光一闪,想起禹丞相教子有方是朝中出了名的,一个公子一个千金皆知书达礼、气度非凡,便命人将还没从午觉醒过来的墨琰从床上拽了起来,匆匆梳洗整理一番后扔上赴宴的马车,让这个在他眼中最冥顽不灵的四儿子一同去丞相府,好好看看人家丞相的公子禹湮是怎么当个「乖儿子」。 墨琰一向反骨,骨子里生来就流着一股叛逆的血,你让他拿毛笔好好练字,不到一盏茶功夫宣纸上便佈满密密麻麻的、被墨行光视为「鬼画符」的涂鸦,当然,要是他多关心一点儿子的「鬼画符」,便会晓得这「顽劣」的四子就是将来天下闻名、万金难求一画的天才画师「訾夕」,但这都是后话了。 此刻的墨琰还未发现自己在绘画上的天赋,他只是单纯地为反对而反对,觉得每个人写字能写出自己的风格就好,何必苦苦模仿他人笔法,又不是要偽造文书。 而让他练习礼仪,其他兄弟们都规规矩矩地跟着先生学习,就他一人老爱找各式各样的理由逃课偷懒,墨行光知情后抄着家法怒气腾腾地训问他,小小年纪的墨琰跪在祠堂中央,在府中兄弟姊妹或幸灾乐祸或不屑鄙视的目光中,挺直腰桿抬起下巴定定地回望着墨行光,只说了一句:「这么一丝不苟地活着,爹您不觉得憋屈吗?」 如此情节反覆上演后,久而久之墨行光也懒得理会这个「逆子」,索性不管他,任由他一个人胡闹撒野去,只要少在他眼前晃悠让他心烦便罢。在这样「放牛吃草」的教育方式中,小墨琰什么不会,就是最会玩,总能折腾出各式千奇古怪的玩法……自己跟自己玩。 因此,禹丞相的庆贺宴对他来说根本就是无聊至极,那些舞蹈、乐器演出全是老花样,他实在很想把节目安排的负责人找来问他为什么都不动动脑子想些新鲜的玩意儿,但他知道自己只是个小孩子,人家根本不会理他,也就是闷闷地吃着糕点,一边在心里嘀咕着。 不一会儿,身旁的长兄墨珩还正襟危坐地坐着,墨琰却早已频频「点头」,梦周公去,墨珩看着他这样子,觉得这四弟出来就是给墨家丢脸,心生厌恶,便让下人把墨琰带去洗把脸清醒清醒,顺便逛个几圈园子吹风醒脑,还特意交代筵席结束前都不要让他回来,省得碍眼。 墨琰就这样被以「正当理由」赶出宴会,心里不但丝毫没有半分受伤难过,反而还感谢兄长帮了他一把,让他得以光明正大地逃离那个无聊死人不偿命的宴会。 那个起先奉命带他出来的下人哪是古灵精怪墨琰的对手,三两下就被他使计拋下。墨琰一个人欢快地在夜晚的丞相府里四处晃悠,感觉自己就像在冒险,也不管自己离灯火明亮的宴会场地越来越远,直往宅邸深处兴奋地探去。 他走着走着,竟来到了一座院落,院落的大门紧闭,可他却透过门缝隐隐看到里面有灯火。 他趴在门板上观望了好一阵子,什么都没看到正觉得没趣想走人时,才刚转过身,身后的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出来的是一个捧着空盘空碗的僕人,他看见墨琰后先是惊讶,但更多的却是慌张。 「您是……随大人们来赴宴的小公子吧!是不是迷路了,怎么会走到这儿呢?宴会在前面,要不小的带您过去吧!」他脸上客套的笑容看起来勉强得很诡异,从小就是人精的墨琰岂会察觉不出? 他双手老成地背在身后,先是乖巧地点点头后,接着迅速探头往院里看去,想要看清这家僕藏着掖着不让他发现的究竟是什么。「这是哪里啊?」 那家僕也是个眼明手快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掩上了门,将院内景致尽数遮挡在门板之后,才转回身赔笑着对墨琰说道:「这是大少爷的住处,没什么好看的,小公子还是赶紧回宴席上吧!」 「大少爷……禹湮?」墨琰想了片刻后,才恍然地拍手叫道:「难怪我刚才好像都没在宴会上看到他,原来他竟躲在这里偷懒!」 「少爷身体抱恙才没去参加宴会,并不是小公子所想的那样。」僕人脸上的小容又僵了僵。 墨琰挑了挑眉。「抱恙……那我进去探望探望他好了!」 他说着上前就要去推门,又被僕人连忙挡下。「少爷他已经歇息了,就不容公子费心了,小的送公子回去吧,令尊该找公子找得急了!」 墨琰撇了撇嘴。他爹才不会找他呢…… 「知道了,我自己晓得回去的路,你忙你的去吧!」 墨琰假装离去,走了一小段后迅速闪身藏到草丛里,待那僕人放松警戒离开后,才缓缓踱步出来,盯着那大门紧闭的院子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他并不是没见过禹湮,因为双方父亲的关係,他见过他几次。说实在他其实很不欣赏这个丞相公子,看起来就像个没有喜怒哀乐的玩偶,说话脸色什么都是淡淡的,一副对任何人都不屑做出反应的孤傲样子,套句后来妻子陈曦常说的话,那就是:跩个屁! 他嘴角勾着笑,在心里得意地盘算着:看我怎么扯下你那张虚偽高傲的面具!今晚不把你惹毛,我就跟你姓!(作者乱入:那就变「鱼眼」了……) 他确定四下无人,才又猫着腰回到了院落的大门前。他兴冲冲地伸手推门,没想到推了几下,门却仍是紧闭着,看来被从里面锁起来了。 但如果区区这么一个锁就能让他知难而退,那墨琰便担当不起他父亲给他的评语:顽劣逆子。 他观察了一下周遭地形,最后发现西侧围墙外有一棵李树,枝叶茂密直延伸到院内。他捲起袖子,三两下就爬上了树干,又俐落地从树上一跃而下。 他拍了拍衣上的灰尘,正在心里感叹着自己这身手不去当窃贼真真是浪费时,眼角馀光便瞥到银光一闪。他下意识抬起头,下一刻便发现一把剑正指着自己,剑锋离他的鼻尖不过几吋距离。 「你是谁?闯进这里想做什么?」说话的人、也就是拿剑指着他的人有着一双瑰丽的玫瑰色眼瞳,在夜色下更显幽深神秘,他的额头上有着细密的汗珠,发丝被汗水浸溼有些凌乱地贴在脸颊两侧,看起来似乎刚经歷一番激烈运动。 墨琰瞪大眼睛看着他,愣愣地说不出半句话来。对面的人眼中闪过一瞬黯然,他缓缓收起剑,清冷的声音带着些自嘲。「放心吧,我不是妖怪。」 墨琰回过神后,心脏不晓得为什么猛地一紧,或许是被眼前人目光中的苦涩所刺痛。他张了张唇,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我知道你是谁,我见过你几次,你是禹湮。」 禹湮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困惑。「我们有见过?」 墨琰的眉角抽了抽,刚才心中那一瞬的同情绝对是错觉!这目中无人的嚣张傢伙哪里会需要人家同情? 「我爹是内阁大学士墨行光,我叫做墨琰,你上个月才跟你爹来我们府上参加我六弟的满月宴,你不记得了?」他咬着牙问道。 「不记得。」 墨琰攥紧了袖中的拳头,这是他第一次在惹怒人之前反倒先被对方惹毛,根本不是「耻辱」二字可以形容! 「门在那边,你可以自己开门出去,我要回去练剑了。」禹湮见他迟迟不表明来意,抬手往大门一指,转过身准备走人。 「等等!」墨琰哪里忍受得了这样毫不掩饰的无视,立刻就扯了嗓子喊住他。 禹湮停住脚步,回头看他,有些厌烦地扬起眉:「你究竟有何贵干?」 墨琰刚才也是情急之下才开口喊他,至于要跟他说什么,他根本没有头绪,便想到什么说什么。「你刚吃饱就练剑,也不怕胃疼?」 禹湮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料到他会问这个,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扭回了头背对着他说道:「要你管。」 「你的头发……为什么会变成白色的?」 「要你管。」 「还有你的眼睛为什么是那么奇怪的顏色?」 「要你管。」 「你为什么不去你爹的宴会自己躲在这里练剑?」 「要你管。」 「你躲在这里是不是怕别人发现你的头发会变色?」 「要你管。」 「你再说『要你管』你就是猪头!」 「要你……」禹湮终于再难保持淡然镇定的形象,转过身指着门怒喊道:「出去!」 于是成功惹毛禹湮的墨琰终于心满意足地被撵了出去。 墨琰这个人什么不怕,就是最怕无聊,当他发现禹湮这个看似拘谨沉稳的丞相公子其实是个满藏着秘密的有趣傢伙,便打定主意要缠着他玩,一点一点解开他身上的谜团。 墨琰在那次宴会回去后的隔天,便找了父亲墨行光,一脸诚恳地表示自他昨晚在丞相府里偶遇禹湮后,和他谈了几句便深觉自己的不足,令他想要「痛改前非」,以禹湮为榜样好好学习,请求墨行光替他向禹丞相打招呼,让他跟禹湮一起读书。 墨琰玩花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墨行光虽对他的话本能地带着怀疑,但见他难得有心改过,严厉地嘱咐他一定要好好跟禹湮看齐后,便捎着礼物和墨琰一同去丞相府拜访。 禹丞相听完墨家父子说明来意后,却是面有难色,说这要看禹湮自己愿不愿意,他不好替他决定。在禹丞相询问禹湮时,墨琰敏锐地发现了这位父亲竟像是在询问主子意见般,完全以他儿子的意愿为尊。 禹湮一见到墨琰来,淡然的脸上便覆上了一层寒霜。他想也不想就要开口推辞,没想到墨琰却在这时「不经意」地玩起了自己的头发。 「此刻在说正事,你这小子又在玩什么把戏?」墨行光恼怒地压低声音教训着身旁不受控的儿子。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觉得我的头发好黑好亮……爹,你说我这头发什么时候会变白呢?五十年后?六十年后?」 「还不快给我住嘴!在丞相面前说什么疯话!」墨行光正开始后悔自己怎么就脑袋犯浑真把墨琰给带来,便听禹湮缓缓地开了口,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从那还带着点青涩的嗓音里感受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 「若墨琰公子不嫌我无聊……我没意见。」 自此之后,便开啟了禹湮和墨琰不断轮流把对方惹毛的纠葛缘分。墨琰从此得以正大光明地接近禹湮,而禹湮将他视为一件摆设,对他所有举动视而不见,对他所有发言充耳不闻,将他完完全全地晾在一边,自己如常练剑。 他想跟着他,他便让他跟着他,他知道他肯定撑不了多久便觉得无聊自己先投降。 谁知道一向最耐不住无聊的墨琰这次竟下定了决心,他就这么在禹湮摆明着无视的态度下自说自话,就是不肯离开,这么纠缠下去不知不觉就纠缠了一年。他花了整整一年打开了禹湮的心防。 这些日子他跟在他身边,总是看他不停地在练剑。起先还以为只是他兴趣使然,可随着时间过去,他渐渐发现:他根本是往死里练! 墨琰看着他武艺一日比一日增强,也看着他身上的伤一日比一日多,他问过他好多次究竟为什么要这么拼命练剑,禹湮从一开始的不回应,到后来的叫他别管,直到一年后的某天,他看见全身缠满纱布、几乎只剩半条命的禹湮仍还在用颤抖的手握剑练习,他终于忍不住对他怒吼,问的还是同样的问题。 那时,禹湮空茫无助的眼神直到长大后他都还深深烙在脑子里。他迷茫地看着墨琰,只轻轻地说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他没有回答到他的问题,然而他却不打算再问了。他知道,禹湮没有骗他。 从那次之后,墨琰便不再缠在禹湮身边,而是找了老师,开始致力学习歧黄之术。 这一年的相处,他从一开始只为了捉弄禹湮,到渐渐被这个同龄男孩的非人意志力感动。他佩服他、他敬重他,他想要尽自己的棉薄之力守护他,让他得以继续撑下去。 禹湮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拚了命练剑,没关係。他会为了他努力鑽研医术,在他每一次重伤时将他从鬼门关救回来,让他能有个健康的身体去寻找答案。 然后,带着对生死至交的信任,将真正的原由完完全全说予他墨琰听。 番外篇(十八) 命中註定我爱你 番外篇(十八)命中註定我爱你 「你真是无聊透顶!」这是禹湮自出了将军府后第十一次对墨琰说这句话。 「彼此彼此。」这是墨琰自出了将军府后第十一次对禹湮这样没心没肺地笑。「明知我无聊透顶还陪着无聊透顶的我一起出来的你岂不是无聊至登峰造极?」 似乎是被戳中了要害,禹湮俊美白净的脸上瞬间黑了一层,低沉淡雅的嗓音中有着一股压抑的杀气。「我不跟无耻小人计较!」 墨琰一听禹湮拐弯骂他是小人,没有丝毫不悦,反而笑得更欢了,展臂亲暱地勾上他的肩膀。「嘿嘿~我这哪叫无耻?我要真无耻起来,就会去东市那告示墙上最醒目的地方,贴一张公告昭告天下:禹湮大将军是个会私藏女人头发的变态!」 禹湮的脸又由黑转红,忿忿地拨掉墨琰搭在他右肩上的手,斜瞪着他。「东西何时还我?」 「别急,我不是说了陪我出来这趟回去就还你吗?这么心急,还真不像你的作风……」墨琰轻嘖了两声。「话说回来,这根头发的主人究竟是谁?你在天罗国认识的女人?该不会是跟人家表白被拒绝,想要请人作法下蛊报復吧!」他说到这里,还很配合地摆出害怕的神情抖了两下。 禹湮面无表情地再次朝他瞥了一眼,墨琰接收到那饱含「感情」的一瞥,猛地打了个哆嗦,总算是安分了下来。 他们经过一处人声鼎沸的场所,才安静不到一盏茶功夫的墨琰又有话要说了。他扯了扯身旁禹湮的袖子,要他朝那人群聚集处看去。「你看,这就是我上次和你提过的『明目茶房』!听说挺有意思的,一直想去见识见识但都没有机会,要不咱们待会儿回来也去凑个热闹吧!」 「要去你自己去。」禹湮只扫了那排队的长长人龙一眼,便扔下这句话提步率先离去。 墨琰只得悻悻然地跟了上去,嘴边还不忘碎唸着:「呿!你这人就是太没情趣了,我这么一个好榜样天天在你身边,你怎么就没『近朱者赤』……」 禹湮和墨琰此番外出是为了看一幅画,更进一步来说,是看一幅墨琰几个时辰前刚画完的画。 为什么墨琰要大费周章上街看自己的画,禹湮对此有一句精闢的解释足以一言以蔽之:他就是无聊透顶! 但如果要详尽一点来解释,大抵是这样的:这位看似疯癲实则为桑国近年来最受瞩目的神祕画师「訾夕」平时一画难求,往往画才勾勒出个轮廓便被人重金订下,想要在普通字画铺见到他的真跡简直比夏天下雪还难! 可这位大画师不知今日怎么心血来潮,忽然想看看自己作品被掛在字画铺的模样,上午刚完成了一幅,命人低调送到一间老字号书画店寄卖,然后就拖着禹湮一同出来欣赏他的画作,这才有了今天这一齣。 当他们踏进那间叫作「飞墨轩」的字画店,墨琰一眼就看见了他几个时辰前才挥洒而成的「大作」,并不是因为他视力好,而是「訾夕」的作品难得会出现在民间字画铺,掌柜不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显摆一下怎么都说不过去。 不过「訾夕」飘逸飞扬的两字行书落款在那里,这画的价值便不言而喻,纵然人人有机会得以亲眼见识,有能力买下的毕竟是少数,因此这幅画如今还稳妥谨慎地被掛在展示的墙面上。 掌柜的一看到禹湮和墨琰两人穿着打扮皆不是寻常人家,又无视其他作品直接停在「訾夕」的画作前面,便知这两人是衝着这幅画来的,赶紧迎上前去热心地将这幅画以及作者「訾夕」详详尽尽地介绍了一次。 墨琰负着手煞有其事地听着掌柜夸耀这位天才画师,还不时露出崇拜仰慕的表情,禹湮站在一旁,起先眉角还抽了几下,后来便淡定地旁观着这一切的发生。 「你觉得这幅画怎么样?」掌柜去招呼别的客人后,墨琰便兴致勃勃地询问禹湮意见。 禹湮凝视着那幅画好一会儿,然后缓缓说道:「还不错。」 墨琰的眉头不满地拧了起来。「见到『訾夕』的真跡你竟然就只有一句『还不错』?」 禹湮又盯着那幅画看了好半晌,才又配合地补了一句:「至少比我画的好。」 墨琰立刻就后悔自己多问了这句话,他寧愿禹湮对他画作的评语只停留在那句「还不错」,因为后面那句在他听来根本就是变相的侮辱。 禹湮虽是武将,但身为禹丞相名义上的长子,诗书琴棋也同样精通,唯一的罩门便是──画画。 根据禹湮后来的妻子兰漪的说法,他的绘画水平是连火柴人都画不好的「神人」境界,被这样的禹湮说至少比他画的好,墨琰不管怎么听都觉得大受打击。 他正心灵受创,忽地就听到有个小廝气势凌人地甩了一叠厚厚的银票,要掌柜把这幅画包起来。 那小廝说他家主子一听到「訾夕」的新作在这儿寄卖立刻就命他来把画带回去,墨琰在一旁冷眼看着,忽然觉得一切都很没趣。那小廝的主子连画都没见过就急着买下,究竟买的是这幅画,还是向别人夸耀他有能力买下这幅画的优越感? 掌柜礼貌性地询问先到的墨琰两人有无买画意愿,墨琰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表示他们再看看其他的,掌柜便取下这幅画,带领那小廝去柜台结帐。 那小廝前脚刚捧着买来的画得意洋洋地踏出飞墨轩,墨琰二人走马看花地绕了铺子一圈后脚也跟着出去了。 「回去?」禹湮停在店铺门口,看着心情明显不是很好的墨琰低问了一声。他正想着要是他真的不开心,他勉为其难陪他去一次「明目茶房」尝尝鲜转换心情也是无妨,忽地就感觉一阵疾风扫过,一个少年身影刚刚掠过眼前,另一道鲜黄色的人影便追了上来,揪住那少年的衣领强迫他停下脚步。 那是一个身段婀娜、年轻貌美的黄衣女子。她就停在他们面前,放开抓着那少年后领的手,改而狠狠揪住他的左耳,另一手扠着腰,边喘息着边得意地说道:「想我当年大队接力都跑最后一棒……跟姊斗?你还嫩着呢!」 「曦姊……你就放过我吧!太丢人了,我真的做不来啊……」说话的是一个面容清秀标緻的少年,俊秀的五官还带着点青涩稚嫩,看起来年纪顶多只有十五、十六。 他哀求地偏头望着揪着他左耳的「剽悍」女子,白皙的耳垂被那女子捏得通红,滑嫩如芙蓉豆腐的肌肤白里透红,看着还真有那么点引人犯罪的样子。 墨琰愣愣地看着眼前这番景象好一会儿,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低声问着身旁的禹湮:「现在的老鴇抓小倌都这么光明正大?」 禹湮望着眼前的两人,淡淡吐了一句:「世风日下。」 许是察觉到两人的目光,陈曦侧过头来,才刚想扔出一句「看屁看?」,忽地便有一个家丁打扮的小伙子上前抓住她的手臂,虽然气势兇狠可嗓音却是颤抖的:「你……你撞到我,害得我的画掉到泥地里弄脏了!你要负责赔我!」 陈曦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精美的长型锦盒掉落在地,里面的卷轴滚了出来,束绳散开画卷因而展开,画纸的空白之处溅上了点点泥污,和原本的雪白形成一个强烈的对比──足以让这位小廝被他主子狠狠打上五百大板的强烈对比。 她困惑地扬起眉。「我刚才有撞到你吗?我怎么没印象?」 墨琰看了一眼禹湮,压着嗓子问道:「是她撞到的吗?」 「算是因为她,却不是她撞到的。」禹湮轻轻摇了摇头。「那小廝见她突然衝过来吓了一跳,手上一时没拿稳画就落到了地上,基本上来说是他自己的疏失,大概是没办法回去交代如今在抓替死鬼吧。」 「那她岂不是冤枉的?我们要不要替她作证啊?」 禹湮静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主动开口太麻烦,等她问我再说。」 那名小廝见陈曦自己也不能完全确定,心中一喜,更加紧咬着不放。「就是你撞到我的!你以为说句没印象就能了事吗?这幅画我们主子好不容易才弄到手,你必须负责!」 那被抓住的少年眼看情况混乱,正想趁乱逃走,才刚迈出一步就被陈曦扯住后领勾了回来。「姊现在很烦躁!你给我安分点!」 她教训完那少年,又回头看了小廝,眼神中已从原先的困惑改为慍怒及不耐。「不对,我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刚才是没有撞到任何人的!我不知道画怎么会掉到地上,总之不干我的事,你别硬赖到我头上!」 那小廝从地上拾起画,摊开画逼近陈曦眼前,或许是破罐子摔碎的心态,他的底气也足了,气势很是咄咄逼人。「这幅画我们老爷可是花了五千两买下的,现在沾上了脏污回去肯定会把我打死的,反正横竖都是要一死,你今日不给我个交代,我就在这里自尽给你看!」 陈曦听到五千两这个惊人的数字,眼睛瞬间瞪直了,虽然她没打算要赔这幅画而且实际上也赔不起,但她想好歹也见识见识什么样的旷世鉅作值五千两银子。 她伸了伸脖子,当她终于亲眼见到那幅「旷世鉅作」后,颤抖地指着那幅画,怒极反笑。「就这么一幅破画也值五千两?你呼咙我也拿出些诚意好吗?这种程度的画我现在可以立刻给你画上一百幅!」 墨琰的身子轻微晃了一下,他似乎听见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逆流至头顶的声音。 禹湮发出了一声类似憋笑憋不住的意义不明声响,他抬手覆上墨琰的肩膀,正又要说出那句「至少你画的比我好」来安慰他,就被墨琰抬手制止了。 「这幅画我替她赔了,你去城北墨府找人取银子吧。」墨琰看向那小廝,毫无音调起伏地说着。 那小廝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在墨琰一个阴惻惻的眼神下噤了声,抱起画不情不愿地离去。 很久以后陈曦回想起这一天,总和已被她调教成了个乖巧「小媳妇」的墨琰感慨地说:「我见过你唯一有过男子气概的时候大概就是那一次了……」 陈曦见事情总算是解决了,礼貌性地对禹湮二人点了点头示意,拉着那小美男就要离去,却被墨琰叫住。 「慢着!」墨琰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陈曦停下脚步,轻叹了一声。「你是想听我道谢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是我的错,你爱替那家丁赔钱着实不干我的事,基本上我是没必要向你道谢的。不过要牵强一点地说,你也算是替我解决了一桩麻烦事,如果你真的那么想听那声『谢』,那我说也无妨……谢谢啦!」 她说完,也不等墨琰反应,就扯着小美男的后领头也不回地离开。 墨琰站在原地,浑身都在颤抖,指着陈曦咬着牙问道:「阿湮,你见过这种女人吗?」 禹湮耸了耸肩,没打算跟他深入探讨这个问题。「我还有很多军务尚未处理,我要回府了。」 墨琰点了头,却是没有移动的打算,眼睛仍死死盯着陈曦两人离去的方向。「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要解决。」 禹湮心中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你又想做什么?」 墨琰攥紧拳头,扬着下巴高傲而坚定地宣示着:「今日我若没有将那无礼的女人整得死去活来,下辈子投胎我就当条狗!」 很久以后禹湮回想起这一天(怎么又是这一句……),总看着反倒是被陈曦整得死去活来的墨琰背影感慨地想着:「愿你下辈子可以当条幸运一点的狗……」 陈曦拽着那少年的后领往明目茶房的方向回去,一路上没少受到路人的指指点点,但她却不以为意,大有种「姊就是惊世骇俗不然你想怎么着?」的霸气,因此那些路人虽然觉得这画面不太和谐,却也没人敢拦她,一路畅通无阻,直到一个蓝袍白衫的俊雅公子出现在她眼前。 她以为他只是刚好路过,于是从他身边绕了过去,可才刚绕过他他却又转了回来,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她这才总算意识到对方是在拦她。 她停下脚步,蹙起眉打量着眼前的翩翩佳公子,花了十秒鐘思考自己是否认识他。虽然这十秒让即便不是倾城绝色长相却也没普通到过目即忘的墨琰有了想找道墙一头撞死的衝动,至少十秒后她总算想起了他是谁。 「啊~是你呀!」陈曦恍然大悟地舒展了眉头。「怎么了?还有事吗?」 墨琰握紧藏在袍袖下的拳头,做了个深呼吸平復想杀人的心情后,才挤出个虚假的微笑望着她说道:「我刚才出手相助,替姑娘还了五千两银子,姑娘就没打算回报我?」 陈曦心里一惊。这廝该不会是放高利贷的想藉此敲诈她吧?她心中对眼前的男子多了份警惕,可面上还是保持着平静从容,打算先观察一下对方有何企图再做盘算。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刚才不是讨论过了吗?那件事从头到尾都不是我的责任,你钱多想显摆我也没有办法,更何况,我也跟你道过谢啦!」 墨琰又深深吸了口气,咬着牙说:「好吧,那这件事就先这么算了。」 「想通了就好。」陈曦点了点头,在心底暗舒了一口气,提步就要继续前行,又被墨琰伸手拦下了。 「还有事吗?」陈曦挑着眉脸色不善地看着他。既然不是放高利贷的,那他到底想干嘛? 「敢问姑娘芳名?」墨琰微笑着问道,撇除掉微微有些僵硬的笑容,整体上看来气质还是很瀟洒飘逸,端的是风流贵公子风范。 「我干嘛告诉你?」陈曦却毫不领情。听到这句经典台词她立刻就明白了,这傢伙原来是来搭訕的。 墨琰额头上的青筋又跳了跳。这女人的思路没照正常路线在运作,不能用普通手段对付她…… 他沉思了片刻,看了看被陈曦抓着的可怜小美男,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容。「没想到姑娘年纪轻轻,却是在做这种勾当。姑娘工作的地方是百草楼、还是绿香院呢?」 陈曦愣了一下,随即从「百草楼」、「绿香院」两个以男妓闻名的青楼名称明白了对方误会她什么。她没急着澄清,而是眼波一转,上前几步逼近墨琰,用空出来的那隻手挑起他的下巴,慵懒嫵媚地说着:「怎么,你也有兴趣来我手下『工作』?嗯……这张皮相倒是不错,兴许有成为头牌的机会。」 墨琰猛地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一张脸竟不自觉烧红了起来。这女人……这女人现在是在调戏他吗? 陈曦也没打算跟他多做纠缠,意思意思吓唬一下她便收回手,敛了神色。「我真的很忙,没空继续跟你瞎耗,先走一步了啊!」 她说完便又带着小美男继续前进,这次任凭墨琰在后面怎么喊她她都没有停下脚步。 「姑娘……」 墨琰的喊声消停了片刻,她以为他总算是放弃了,不一会儿却又再度响起一声叫唤,这声呼唤声音特别苍老,她心想这傢伙哪里来的这么多把戏,不耐地停步回过头。「又怎样?」 墨琰睁着一双狐狸眼滴溜溜地望着她,表情说有多无辜就有多无辜。「这次不是我叫你的啊!」 「姑娘……」陈曦循着再次出现的苍老声音看过去,才发现唤她的是一位算命先生。 那算命先生看起来很老,是老到要进棺材的那种老。陈曦虽然为人处事比较「豪放不羈」了点,但敬老尊贤的观念还是有的,便收起了不耐之色,疑惑地开口。「先生是叫我吗?」 那算命老头点了点头,朝她缓慢地招了招手。「姑娘可要批个命?老朽只给姑娘收取一两银子就好。」 陈曦本就不信算命这类玄幻的东西,加上为了抓这个小美男她已经出来太久,店里恐怕早已一团乱,心里难免就有些不耐烦,可面上还是保持着对老者的礼貌。「我没兴趣,先生还是另找他人吧。」 她正要走人,忽地又听那算命老头幽幽地说道:「姑娘今日已遇到生命中的那位有缘人了……」 陈曦听到这里,好笑地回道:「俗话说『相逢自是有缘』,我今日在大街上遇到的所有人都是我的有缘人,先生这样批命未免也太过容易了!」 「姑娘留下生辰八字,老朽就能帮你更详尽地分析。」见她还是没有半点兴趣,他又补充道:「姑娘可先听完结果,如若觉得不准,那便不收钱。」 「先生,生意不能这样做的。」陈曦看在他年事已高的份上好心提醒。「就算结果准确无比,我只要赖帐说你算得不准那便不用付钱,这样你永远都赚不了钱。」 那老头突然一阵狂咳,边咳嗽着边勉强地说着:「老朽已经行将就木……早已不看重钱财了……只是见姑娘面相极好觉得有缘……才想帮姑娘批命……不料姑娘……竟不领情……」 你不看重钱财为何不一开始就说免费?陈曦在心里腹诽着。她不知道这老头为什么这么执着要帮她算命,但看他已经咳到一副要死掉的模样,心中不忍,便随口编了一串生辰八字敷衍他。 她看着那算命老头用颤抖佈满皱褶的手提着毛笔艰难地在白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难得挤出来的一点耐心也随着时间渐渐被磨尽。 「先生,好了没呀?」 「先生……我赶时间啊!」 「先生……你墨不是早就该磨好了吗……」 「先生……你是不是睡着了……」 正当陈曦再也受不了想要甩手走人时,那算命老头费了好一番功夫总算是把她的「生辰八字」全抄下来了。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放下毛笔看向陈曦。「好了……姑娘想问哪方面的事?」 陈曦觉得再这样跟他耗下去肯定没完没了,什么「敬老尊贤」的观念也顾不得了。她脑中灵光一闪,忽地就开口问道:「所有事先生都能算得出来?」 「那是当然。」老头颇为自满地摸了摸鬍子。 「那不知先生能否看出……」她狡黠地笑了笑,一字一顿缓缓说道:「我是否还是处子之身呢?」 算命老头懵了,墨琰也懵了,而陈曦就在两人目瞪口呆着注视下拉着小美男欢快得意地离开了。 等到墨琰总算反应过来后,他没有再追上去,可嘴角却是缓缓上扬,弧度越来越大。 他放了锭金子在老头面前,然后抽走了桌上那张写有陈曦「生辰八字」的纸仔细地摺好收进怀里。「多谢先生了。」 将军府。 「阿湮,你们木兰帮是不是也有在帮忙调查人的底细?」 「你想调查谁?」 「今天在字画店外遇见的那个女子。」 「……阿琰,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虽然她批评你的画作,却也没严重到要把她杀了洩愤吧?」 「才不是这样。我告诉你,你可要仔仔细细确确实实替我调查清楚了,因为这个女人……是你最好朋友未来的妻子!」 第九十四章 出轨对他来说太麻烦 第九十四章出轨对他来说太麻烦 「兰漪!你们家的油还有吗?」陈曦高亢的喊声夹杂在锅铲「鏘鏘」的翻炒声中从厨房里传来。 「你等等,我马上拿给你!」我在餐桌上放下两盘陈曦主厨出品、还蒸腾着热气的炒青菜,便又匆匆回到厨房,从橱柜里拿出油罐子递给她。 「谢啦!」她接过油罐放在一旁,单手提起炒锅一甩,鲜红油亮的番茄丁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然后又重新回到锅子里,伴随着一阵令人闻了就食指大动的扑鼻香气。 「来人家家里作客还得自己做饭吃的,大概也就只有你了吧!」我的手臂抵在她的肩上,看着她俐落的炒菜姿势贱兮兮地笑了笑。 「不然我还能指望你煮吗?」她回头白了我一眼,眼中的鄙视一览无遗。 我嘖了嘖嘴,直起身子不满地抗议。「我又不是完全不会做菜,好歹禹湮也吃我煮的饭吃了十年了,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所以我早说了你家那位不是等间之辈。」她用勺子舀起一瓢油放入锅中,炒锅里顿时响起一阵「劈哩啪啦」的油爆声响。「连肠胃也特别坚强。」 「都半年没见了你的嘴怎么还是一样贱?真不敢想像墨琰每天到底都处在怎样水深火热的生活之中……」 说曹操曹操到,我话才刚说完,那位每天都过着水深火热日子的可怜人夫就抱着孩子进来了。 「曦曦,波儿好像是饿了!」墨琰抱着孩子耐心地哄着,可怀中的男婴却仍旧洪亮地嚎啕大哭。 虽然已经听这个称呼听了十年了,但每次听见墨琰喊陈曦都还是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特别补充一下,这两个字不是唸作脏兮兮的「兮兮」,也不是唸作笑嘻嘻的「嘻嘻」,而是唸成「ㄒ1ㄒ1˙」……该有多肉麻才会这样唸啊! 「饿了就餵他啊!」陈曦说得理所当然,手上仍在忙碌着,连头也没回一下。 墨琰愣了一下,然后垂下眉毛,哭丧着脸说:「我没奶可餵啊……」 「噗!」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抱着肚子蹲在一旁狂笑,连眼泪都被笑出来了。 「对齁。」陈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蠢话,却依然一脸淡定,在围裙上抹了抹手后,解下围裙走向父子俩,接过孩子抱在怀中。「剩下的就给你接手了!记得火侯不要太旺,不然菜很容易就老了。盐的份量注意些,上回做的那宫保鸡丁太咸了!」 「我知道了。」墨琰熟练地将陈曦解下的围裙围在自己的腰上,挽起袖子像个好学生般乖巧地点了点头。 「需不需要我给你打下手?」我边擦着眼角的泪水边问墨琰。 「没关係,你跟曦曦这么久没见了,到房里去坐着好好说会儿体己话吧。」 我看着墨琰认份无比地拿起铲子接手妻子未完成的番茄炒牛肉,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后转身跟着陈曦出了厨房,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陈曦是我们女人的骄傲。 「话说兰平、兰恩人呢?」陈曦在我和禹湮卧房外厅的小桌旁拉了张凳子坐下,就这么毫无顾忌地直接在我面前宽衣解带哺起乳来。 不过她有的我也有(虽然尺寸不同……),我眼睛都没眨一下便淡定地在她身边坐下,逗弄着墨波那小小却白胖的手指玩。「平儿上午去韩大人那里拜年,恩儿今日衙门还要值差,不过我早上跟他们说了你们今天会到,让他们早点回来,估计一会儿就会到家了。」 「啊……都半年没见到我的男神们了,怎么办我还是不知道要选谁才好?」陈曦故作烦恼地叹了一声。「两个都是我的菜啊!」 「你儿子还在这里。」我好笑地瞪了她一眼。 「男神」这个称号陈曦已经用了好多年了,一开始听她这样叫我的儿子和乾弟弟怎么听怎么彆扭,但听多了也就习惯了。她说话不正经是事实,平儿跟恩儿是男神也是事实。 我们又笑闹了几句,忽地就听到外面院子传来清亮的童声,那是我今生最大冤家的声音。 我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扠着腰对着外面的两人大喊着:「兰蕙心!你又在欺负粼儿是不是?」 「我没有啊,娘。」兰蕙心停下脚步,手上明明还拽拉着墨粼的衣袖,可脸上却是摆着一副我天真我无辜的表情,那双尤其诈骗的大圆眼睛闪着楚楚可怜的光芒。「墨粼他根本就不理我,我想欺负他也没门啊!」 听她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我的怒火顿时就烧起来了,正想教训她,陈曦悠哉的嗓音便在这时响起:「孩子们在玩,你就让他们去吧!」她说完,又看向兰蕙心,笑得很是意味深长。「没关係,我们家墨粼就是太无趣了,心儿你替曦姨多欺负欺负他,看他能不能别老像块木头。」 「我知道了,谢谢曦姨!」兰蕙心像看见亲妈一样对陈曦甜甜一笑,又转回视线,小心翼翼地望着我这个比较像后妈的亲妈低问道:「娘……我可以去玩了吗?」 我无力地摆摆手。「去吧……」 看着我那冤家又拉着一脸寧死不从的墨粼蹦蹦跳跳地走远,我闔上窗子,走回去对陈曦抱怨道:「你竟然帮着我女儿欺负你儿子?」 「嘿嘿……让他们多培养培养感情也好。」陈曦又扬起一个诡异奸诈的微笑。「这两隻……有戏!」 「两个才七岁的小屁孩你最好是看得出他们有没有戏!」 「谁知道呢?」陈曦顿了顿,朝我拋来个媚眼。「说不定咱们俩继死党后,还会成为亲家呢……」 我转头透过半透明的窗纸再度看向外面那两隻小毛头,想到我那亲生女儿的「混世魔王」样,不禁打了个寒颤。「墨家的男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可怜……」 「话说回来,你们家将军大人呢?我好像一到这里后就没看见他了。」陈曦私底下仍喜欢这样称呼禹湮,因为这样我就是将军夫人,而她就是将军夫人的好友,她觉得这种说法很拉风。 「喔,我叫禹湮去山上抓几隻鸡回来。」我从桌上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你们大老远从馥城过来作客,我们总要准备些好料表示诚意吧!」 「唉,你居然让我们桑国最引以为傲的战神用他的武艺去为你捉鸡,这不叫『浪费资源』什么才是『浪费资源』?」 你让桑国最负盛名的天才画师用他一画值万金的手替你操办家务、为孩子把屎把尿难道就不浪费资源? 当然这些话我也只是在心里腹诽,毕竟人家的家务事轮不到我管,重点是墨琰他自己乐意!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一边看向窗外。「不过禹湮他是捉鸡捉到火星去了吗?怎么出去那么久还不回来?」 陈曦出奇地没有接话,我疑惑地朝她看去,却见她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有话就说啊!吞吞吐吐不是你的风格。」 她提了提怀中的孩子,让墨波换一边喝奶,然后抬眼难得正经地望着我,说话也很小心翼翼。「那个……我刚到这里的时候,在外面遇上齐婶跟她聊了几句,听说……禹湮这阵子常常不在家……你们夫妻俩……没出什么问题吧?」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总算听出她话中的含意,笑着摇了摇头。「禹湮最近的确是比较频繁地往外跑,不过大概是因为他有事要忙吧!不是你想的那样,别瞎操心了。」 「兰漪,虽然我也认为禹湮不是那种人,可是我跟你讲啊!男人呢,总是很难抵挡诱惑的,更何况你们已经是十年夫妻了,早就没有了新鲜感,他一时想尝尝鲜偷偷腥不是没有可能,再说他那张皮相,有多少女人不会对他有想法?我觉得你还是多留点心思才好。」 我指尖转着手中的茶杯,好笑地反问她。「那假如今天是墨琰搞外遇,你要怎么办?」 陈曦整个人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杀气。「先阉了他,再浸猪笼!」 我不禁瑟缩了一下。或许有机会该将这番话转告墨三八,警告他最好心里半点这方面的心思都不能有,否则下场自己看着办…… 我放下杯子,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放心吧,我相信禹湮不会这么做的,他应该是真的有事要忙。」 「他有跟你说他在忙什么吗?」 我怔了一下。「这倒是没有……」 「那你怎么就能这么相信他?」陈曦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呃,因为我知道,禹湮是个大懒人,出轨这种事对他来说……太麻烦。」 「……好吧,这也算是另类的值得信赖了!」 「娘!平哥哥跟恩哥哥回来了!」我和陈曦将最后一道菜摆到餐桌上时,便听心儿兴冲冲地从外面跑进厅里报告。虽然耀恩名义上是我弟弟、平儿心儿的舅舅,但因为耀恩只比平儿大两岁,两个孩子觉得称他「舅舅」太彆扭,私底下还是唤他「哥哥」的。 「回来就回来了,干嘛搞得一副离家多年才回家的样子?」相较于兰蕙心的大惊小怪我很是冷静,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心里的盘算,她知道两个大哥哥回来就有人替她撑腰、她就能更加无法无天所以正乐着呢! 在这个家里,所有男人都听她的话,她就是女王,我就是个没地位的老妈子兼ㄚ鬟! 耀恩是因为她年纪小处处让着她,平儿根本就是一妹控!他宠这个小他八岁的妹妹简直宠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而禹湮就更不用说了,「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这句话在这两人身上获得最佳的印证,陈曦还叫我提防着禹湮怕他搞外遇,我干嘛担心他会出去找女人?最厉害的「小三」就在我们家!而我斗了七年仍还是斗不过她。 如果说平儿和耀恩这两个孩子在成长期间有多让我省心,那么心儿就有多么地让我闹心。她简直就是我上辈子的冤家今生来讨债的,让我将拉拔平儿长大时没受到的辛苦一次补足。 我和禹湮为她取名「蕙心」,就是取「蕙质兰心」之意,希望她不要像她娘,能够文静气质,拥有一双巧手。 没想到她唯一遗传到我的大概就只有「手拙」这点,这也就罢了,基因不好我怨不得别人,但她的个性却是和文静气质八竿子打不着! 她从小就是个鬼灵精怪的,什么坏事没干过。也不知道是不是遗传,反正她跟她爹禹湮一样有着一头白天乌黑晚上雪白的长发,她却丝毫不认为自己跟别人不同很奇怪,还觉得这代表她特别,为此很是得意洋洋。 这么乐观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但问题就出在她乐观过了头,乐观到又开始动了歪脑筋。 她曾有一段时间喜欢晚上偷偷溜出去,散着一头白发到街上四处吓人,那时白安镇里还出现了白发女鬼的传闻,搞得大家很是人心惶惶,后来知道是兰蕙心搞的鬼后才慢慢平息下来。而她最后放弃了这个「消遣」,不是因为她娘我再三警告,而是因为在白安镇里没有秘密,不过几天全镇的人都知道那白发女鬼是心儿假扮的,她吓不到人,渐渐觉得没趣,索性就不玩了。 她从小到大的恶行我可以连续说上三天三夜,在白安镇里没有人不知道最调皮捣蛋的就是兰家的兰蕙心。但如果你以为大家会因此厌恶她,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心儿捣蛋闹事的功力有多高,她撒娇装可怜的本事就有多大!她生得基本上像她爹,是个美人胚子,但那双眼睛却彷彿是从别人身上移植来的,又大又圆,装无辜时水汪汪的,就像隻小猫咪,任凭你对她气得再牙痒痒,见到她这可怜样也会立刻气消,放纵她再继续去干另一件坏事,如此不断循环上演。 所以纵然兰蕙心是全白安镇最让人头疼的小孩,却也同时是最招人疼的小孩。那张嘴跟她哥哥平儿学的,怎么说话怎么甜,再搭配上诈欺度百分百的人畜无害甜笑,简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能够不上当的也就只有我这个亲娘了。 「娘,孩儿回来了。」一道清暖的嗓音响起,平儿提起衣襬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心儿随即扑上前去抱着他的腰,笑嘻嘻地看着他,却不说话。 平儿低下头温柔地摸了摸妹妹的头发,嘴边勾起一个浅浅的微笑。根据陈曦的说法,平儿这样浅笑时,你彷彿能看见微风拂过梨花树,漫天纯白的梨花瓣随着风如细雨般缓缓飘落。我总跟她说她小说看太多了,但不容置疑的是我们家平儿笑起来真是好看。 「就知道你惦记着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一隻金鱼造型的捏麵人,弯下身递给心儿。 心儿目的达成,脸上諂媚的笑容立刻收了起来,握着那捏麵人开开心心地道了声谢后就欢快地闪到一边玩了。 「恩儿呢?你们没有一起从城里回来吗?」我看了看他空荡荡的身后问道。 「恩哥哥也回来了,不过他先回房放东西。」 我点了点头。「快去洗手准备吃饭吧!你曦阿姨今天可是煮了很多拿手好菜。」 平儿这才注意到陈曦也在客厅里,连忙和她打招呼。「曦……姐姐好。」 「好好好,姐姐很好!」陈曦听到那句「姐姐」简直心花怒放,连连点着头用讚赏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平儿。「半年没见平儿好像又长高了,人也更俊了,一定有很多姑娘暗恋你吧!」 「姐姐说笑了。」他轻轻摇了摇头,又露出了个「梨花雨」式的微笑。 「曦姨你不知道呢!」心儿揣着平儿给他的捏麵人凑了过来,献宝似地骄傲说道:「那些姑娘不是暗恋我哥,是明恋!一天到晚都到我们家外面探头探脑,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喜欢我哥哥呢!」 「别多嘴。」平儿嘖了一声,警告性地用指节在心儿的脑袋上轻敲了一下。 「唉呦,我们家平儿难不成是害羞了?」我还来不及纠正她平儿不是「他们家」的,就见陈曦挑了挑眉毛,用一副青楼老鴇的架式继续追问。「来~告诉姐姐,这么多姑娘喜欢你,你可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我心中只有一个女人。」 什么?!平儿什么时候有心上人了,我这当娘的竟半点都没有察觉?!!是谁?张家的二女儿?还是林家的那个独生女?在我看来白安镇里的姑娘没一个配得上我们平儿啊!莫非是硐城市区的大户人家千金? 我正想问个明白,便对上平儿那根据陈曦说法,温柔如一泓春水、让人情愿溺死在其中的醉人笑眼。 「那就是娘。」他望着我,含笑着说道。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怔怔地望着平儿出神。直到陈曦一掌拍在我的肩头上,我才缓过劲儿来。 「兰漪淡定,他是你儿子。」 我点点头。「我知道,那你也别一直盯着我儿子看。你还有两个儿子。」 不怪我们两个定力不够,是平儿的杀伤力太强大了。 从平儿小时候和我还住在春香院时,楼里的姑娘们就很喜欢捏着他的脸,说他这皮相长大后肯定会祸害天下女人。 十年过去了,平儿的样貌从原本的稚嫩可爱渐渐有了少年的英采,我才知道那句「祸害天下女人」根本不足以形容他的风姿,「逼死天下女人」还比较贴切! 陈曦常说要是她再年轻个十岁,冒着被浸猪笼的风险也要红杏出墙。平儿他亲爹凤湘翊生前是凤凰王朝第一美男,可平儿如今不过才十五岁,比起凤湘翊却已毫不逊色。 也许是被我的基因中和掉了凤湘翊那种雌雄莫辨的美,平儿虽然同样有着一双勾魂摄魄的狭长凤眼,五官也一样比起女子更加精緻秀雅,可却丝毫不会让人误以为是女孩。 他适合浅色明亮的衣服,今天一袭水绿色长衫,剪裁十分简单素雅,只在衣襬袖口绣了杨柳枝。低调柔和却不失青春活力的浅绿色衬得他的肤色莹白如玉,他不像凤湘翊那样美得惊心动魄,有着另一种清俊尔雅的书卷气,脸上还略带着男孩子的青涩,可是从他浑身上下散发的那股自若从容气质,却已能感受到他超龄的成熟沉稳。 平儿是个像春雨一样的孩子,长大后撒娇的次数比以往少了很多,可仍还是一样地贴心可人。他做事细心观察入微,总是能发现家人们的需要,像绵绵细雨般细润无声地给予帮助,那股春天一般的花香暖意如雨水渗入泥土中,渗入我们的心间,绽开了一朵又一朵柔嫩小花。 而他的这种好,并不止于对待家人。或许是自幼生长在青楼、后来又在清一色接收女成员的木兰帮待过的缘故,他对接触到的姑娘们总是多了一分的理解体贴。他本就生得出色,又是硐城第一大学士、前太子太傅韩白东大人的得意门生,再加上这种迷人的温柔做派,反而比起那些言情小说中常出现的「坏坏惹人爱」男主角更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啊?只有娘?那我呢?」心儿拉了拉平儿的衣袖,巴巴地仰头看着他,两隻眼睛水汪汪的,彷彿随时都要哭出来。「我难道就不重要吗?」 看看这小三居然在元配面前如此理直气壮的争宠……呃不是,是看看这小妹居然在她老母面前如此理直气壮的争宠!她好意思跟我比?也不想想是谁怀胎十月生下他们! 「你不一样,你是女孩不是女人。」平儿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好笑地说道。「不过心儿对我来说一样很重要。」 她虽然还不是很懂女孩跟女人到底有什么差别,不过听到后面那一句也满意了,脸上又立刻堆起灿烂的笑容,諂媚地拉着哥哥去洗手准备吃饭。 「陈曦,你看到了吧!兰蕙心这ㄚ头现在才七岁就这样,将来总有一天会骑到我的头上……」我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想到我那「凄悽惨惨戚戚」的未来便忍不住悲从中来。 「我还真没见过这种跟自己女儿争风吃醋的亲妈。」陈曦笑着摇摇头。「老实招来,心儿真的是你亲生的吗?」 「说到这个,我还真和禹湮认真讨论过这问题!」我索性就在桌边拉张凳子坐下,开始聊了起来。「要不是你是在馥城生產而我在这里生,我肯定会怀疑我们抱错小孩,其实心儿才是你和墨琰的女儿,而粼儿是我和禹湮的儿子。」 我会这么说不是没有根据,也不知是哪种缘分,粼儿和心儿是在同年同月同日被生下的,可两人的性格却是天差地远。 兰蕙心那闹事精前面已经介绍过了,怎么看都觉得只有陈曦和墨琰这两个「惊世骇俗」的活宝才生得出这种小孩,而墨粼安静少话,小小年纪就一副看破红尘、淡然无欲的模样,儼然就是禹湮那淡定大师的幼儿版。 「娘,兰姨。」正说着便听见墨粼音色稚嫩语调却沉缓的童音从门口传来,耀恩牵着粼儿走了进来。 「兰姐,曦姐。」耀恩也打了一声招呼,低沉略带着点磁性的嗓音和粼儿的放在一起,男孩跟男人的差别立刻就出来了。 「恩儿回来啦!」才刚看着平儿流口水的陈曦马上又十分没节操地对着耀恩发花痴。「我们的捕头大人平时惩奸除恶辛苦了,曦姐姐今天做了很多好菜给你补补身子!」她倚在我的身上,像是在挑菜般笑呵呵地打量着耀恩。「不错不错,这捕快的制服穿起来真有架势,回馥城也让墨琰弄一套来穿穿……」 「你想让他穿来做什么?」我抽了抽眉角。没想到这夫妻俩还有这种角色扮演的兴致…… 耀恩是在去年当上硐城衙门捕头的。他自小就对读书不太在行,而禹湮看出了他在武艺上的天赋,此后便让他拜他为师,潜心修习武艺。耀恩本就根骨极好,加上又肯吃苦,连禹湮这样的武功高人都对他颇有讚誉,说他如果继续这样在武道上鑽研,假以时日要超越他未必没有可能。 他刚从衙门值差回来,脸上还带着点倦色,但依旧无损他的帅气,甚至还因此多了分成熟魅力。 他身穿墨绿色的衙门制服,立领的设计让他的颈子显得修长,芽绿色腰带束出他的腰身,修身袍子底下穿着高筒长靴,腰间别着显示捕头身分的令牌,令牌缀着和衣服同色的流苏,行走时随着步伐轻微晃动,很是英姿颯爽。 他的官帽摘了下来,用没牵着墨粼的另一隻手抱在腰间,头发高高地綰成了一个单髻,因为刚摘下帽子还微微有些凌乱,几根顽皮的发丝翘了起来。 耀恩的身形匀称修长,比平儿还高出半个头,称不上健壮但因为常年习武,仍可从那合身的制服感觉出年轻的肌肉线条。他全身上下最出色的就是那双眼睛,明明眼角眉梢带着疏离的冷意,可眼下两道饱满的卧蚕却又添了几分迷人可爱,陈曦常说哪需要什么核电厂,只那一双眼散发出的电力就不知道有几百万伏特了。 所谓相由心生,耀恩素来沉默寡言,不习惯与人亲近,因此那挺直的鼻樑跟薄薄微抿的唇都给人一种不易接近的冷酷感。如果说平儿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春天」,那么耀恩就是冰封一切、万物萧索的「冬天」。可即便如此,他在年轻姑娘间的人气和平儿却是难分轩輊。 他身上彷彿有着一股魔性的魅力,让人明知道接近他不会得到回应,只是徒增伤心,却还是甘愿飞蛾扑火,想要将他眉宇间那股淡淡的阴鬱抹去,想要让那总是紧抿着的薄唇勾起弧度,想要燃烧自己去温暖他、除去他总是如盔甲一般披在身上的冷淡疏离。 他就像是黑色的蔷薇,危险、带刺,可那在利刺包围下的神秘与美好,却让人甘心冒着被刺伤的风险去追寻探究。 「粼儿,恩哥哥才刚从城里回来,都还没能好好歇息,你怎么就去打扰人家了?」陈曦有些嗔怪地将墨粼拉到身旁,然后抬头对耀恩赔笑着说道:「恩儿对不起了,我们家墨粼又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添麻烦。」耀恩轻轻摇了摇头。「粼儿这孩子我也喜欢。」 墨粼和耀恩一样,也是个寡言内敛之人,素来不习惯与人多加接触,但他却难得会主动亲近耀恩,主要是因为他把武功高强的耀恩当偶像。 墨粼这孩子从小就想习武,原因说起来还有点儿好笑,不是像禹湮是背负着为家族復仇的责任习武,也不像耀恩是因为在练武上有天分,他才七岁就下定决心要习武绝大部分是因为──他想拥有男子气概。 我之前说过,上辈子的我曾经幻想着要成为一名帅气干练的女特务,就是我那副柔弱的长相毁了我的梦想,而墨粼小小年纪同样对他自己的样貌很不满意。 他继承了他爹墨琰的一双狐狸眼,不过他的瞳色比起他爹漂亮了许多,是浅浅的琉璃色,在阳光下流光熠熠,而到了晚上则像是辗碎了夜空中的星辰洒进他的眸子里,璀璨生光。 他的眉毛细淡,大概就是小说里的古典美女会拥有的那种「柳叶眉」,左眼角下方有颗小小的硃砂色泪痣,明明是个不会哭闹的孩子,可不知怎地,眼眶总是微微泛红,看起来就像是个闺怨美人,虽然不至于到女气但怎么样都和男子气概扯不上边。偏偏古代没有整形技术,他纵然对自己的脸再有意见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因此他便想要透过习武来增加他的男子气概,而年纪轻轻就成为硐城名捕头的耀恩自然而然变成了他想要学习模仿的对象。 不过墨粼这孩子虽然想要学武,平日里却没什么机会。也许是怕墨琰带野小朋友,在馥城时墨琰他老爹把他孙子亲自带在身边教养,像培育其他墨家子弟一样让他学习书法、培养书香气息。 墨琰老是嚷嚷就是他爹把孙子带得不成人样,墨粼才会养成现在这种古板正经、行事严谨一丝不苟的无趣性格,但我却觉得是物极必反,有墨琰跟陈曦这对天天製造「惊吓」的不正经父母,墨粼久了不被训练成处变不惊的淡定「老僧」才怪。 总而言之,因为墨粼在馥城被他爷爷抓着学书法,根本没机会接触武术,所以每回跟着他爹娘来白安镇拜访,他总爱围绕着耀恩打转,希望他能指导他武功。 「平儿呢?」耀恩环顾四周。「他不是先过来了吗?」 「他和心儿去洗手了,你也快去洗手准备吃饭吧!」我说完便站起身,决定还是再进厨房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把墨琰一个人丢在厨房,我们自顾自地在外面聊得这么欢快想想还真有点不道德。「对了,你回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你师傅?我让他去捉鸡他是捉到掉到山崖底下了吗?」 「有你这么诅咒亲夫的吗?」 我才刚说完,便听一个玫瑰露般清冽的嗓音响起,禹湮双手各提一隻山鸡站在门口,手上那两隻鸡的表情比起他的还丰富了许多。 「你还好意思讲?我明明说要让你捉鸡给陈曦他们加菜,这饭点都到了菜都煮好了你现在才把鸡带回来,是要我们怎么吃?」我双手扠着腰瞪着他问道。 他垂首沉思了三秒,然后才抬起头不确定地问:「做成凉拌?」 我被他「天真」的回答雷得外焦内嫩,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抽了抽眉角咬牙怒斥道:「白痴!做成凉拌难道就不用杀鸡?难道就不用煮过吗?」 他又沉默了片刻,才试探性地开口询问:「不然我再把牠们放回去?」 我紧攥着拳头望着一脸认真的禹湮,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陈曦却在这时吹了声口哨,用唯恐天下不乱的语气高声说着:「夫妻大战要开始了,小朋友待在这里不安全,我们先去洗手准备吃饭囉!」 在我的白眼下,陈曦笑嘻嘻地和禹湮打了声招呼,然后推着耀恩跟粼儿离开即将成为「命案现场」的客厅,到后面去洗手。 我并没有如陈曦「期望」地和禹湮来场夫妻对决,因为经过这十年的朝夕相处,我深刻地体会到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跟他较真下去下场只会是把自己给活活气死。 于是,我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先放到后院去关着吧!明天午饭时再拿来燉鸡汤。」 「好。」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要出去,我却在他刚转过身时,鬼使神差地喊住了他。 「阿湮。」 「怎么了?」他回过头看我。在夕阳的馀暉下,他的面容被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黄,立体的五官轮廓也柔和了起来。 我本想问他最近是不是在忙些什么,虽说我相信禹湮绝对不可能背叛我,但陈曦的话老实说对我不是没有影响,禹湮他近来的确是有些怪异。不过,看着这张被晚霞渲染得温柔的熟悉脸庞,我却又突然觉得起了疑心的自己很愚蠢。禹湮是什么样的人,我和他夫妻十年能不清楚吗? 我摇摇头,微微一笑。「没什么。辛苦你了!把鸡安置好就快过来吃饭吧。」 他頷首应了声,却没有继续前进,站在原地犹豫了半晌,最后将用绳子绑着的山鸡放到地上,回过身朝我走来。 「怎么了?」这次换我问他。 「前夜和木兰帮去枫城接任务时,在那里的夜市看到了这支发簪,感觉很适合你便买下来了。」他说完,从怀里掏出一隻银簪。「本来想等到……过些时日再给你的,但又觉得还是现在给你比较好。」 簪子上一隻鏤空的银蝶栩栩如生,彷彿随时都会振翅飞走,不是很华丽的样式,但贵在雅緻精巧。不过禹湮这种根本不懂浪漫为何物的木头能想到要给我买饰品,就算他买的只是一支再普通不过的竹筷子,我也甘之如飴。 他按住我的后脑勺,彷彿在进行拆弹任务般慎重小心地凝视着我头上的发髻,将那支簪子缓缓插上,接着放开我,退后几步细细打量我。 「好看吗?」我垂着头细声问道,难得像个小姑娘含羞带怯了一把。 他沉默了半晌后,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般喃喃地吐出了一句:「奇怪……真的是同一支吗?怎么感觉那卖首饰的姑娘戴起来比较好看……」 【中秋限定】兰漪与禹湮之角色配对30问 中秋节大家都在写赏月吃月饼,我就偏不要写哈哈哈xdd(姊就是叛逆=3=) 之前有写过兰漪跟小翊的30问,还没写过兰漪跟小湮的,于是决定在这个月圆人团圆的中秋佳节里,让这小俩口放个闪>< 之后的正文基本上不会再有太多的粉红情节了,就当是给想看甜文的朋友们一个小小的补偿吧~~ 开始囉! ****************************我是分隔线哟呼************************** 1.请问您的名字? 兰:兰漪。 禹:名字只是一个代号。 緗:大哥,你要从第一个问题就开始跟我作对吗== 禹:哪一个名字? 緗:……都说! 禹:禹湮、凰湮、兰湮、慕容桑榆。 緗:你的代号还真多…… 2.年龄呢? 兰:目前是三十一岁。 禹:目前是三十五岁。 緗:(拭泪)想当初我是从兰漪十六岁时开始写起的…… 3.性别呢? 兰:曾经当过男的,现在是女的。 禹:男的。 4.您的性格? 兰:所有典型爱情小说女主角性格的相反。 緗:(冷汗)亏你还有自知之明…… 禹:随和好相处。 緗:怕麻烦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无所谓并不等于「随和好相处」好吗!!! 5.对方的性格? 兰:傲娇彆扭。 禹:上一题她自己讲过了。 6.两人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兰:第一次见到他时我还穿着凤湘翊的身体,那时候跟月疏桐去天罗国山上找婆婆问换回身体的方法,下山时被刺客包围,身为帮主慕容桑榆的他率领木兰帮前来搭救我们。 禹:她说完了。 7.对方的第一印象是? 兰:武艺高强的小红帽。 禹:娘娘腔腔的无用皇帝。 兰:(怒瞪)娘娘腔腔我也就认了,你给我好好解释一下后面那个「无用」是什么意思? 8.喜欢对方什么地方呢? 兰:是具体方面还是抽象方面? 緗:没关係,你都说说看。 兰:具体方面是……身材。 緗:咳咳,那抽象方面呢? 兰:虽然脸上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都会把我的话牢牢记在心里、神智迷糊时会像小孩子撒娇,很可爱。 禹:乖巧听话。 緗:你是想说好差遣吧…… 9.讨厌对方什么地方呢? 兰:太懒、嘴太贱、一点都不懂得浪漫。 禹:太笨。 緗:不要人身攻击啊!! 10.认为您跟对方合得来吗? 兰:也就只有我才能忍受他了。 禹:不然我为何要与她成亲? 11.怎样称呼对方? 兰:阿湮。 禹:阿漪。 緗:禹湮你有没有考虑过叫「漪漪」?墨琰都这样叫他的娘子。 禹:(沉思片刻)我可以考虑一下。 緗:(大惊)真的假的?!这么噁心的叫法你居然愿意尝试? 禹:唸「漪漪」时只需要发出一个音节,有时候偷懒只唸「漪」,把音拉长一点她也不会发现。 緗:亏你想得出来== 12.想被对方怎样称呼? 兰:他开心就好。 禹:名字只是代号。 13.把对方比为一种动物的话,对方会是? 兰:乌龟,用古代话来说就是「王八」。 禹:猪。 緗:……你们要不要考虑离婚? 14.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会送什么? 兰:我就是上天赐给他最好的礼物。 禹:像她奶奶家的小屋。 15.如果要收礼物的话想要什么? 兰:他这种人如果会想到要送我礼物,哪怕只是一枝竹筷子我也会很感动! 禹:再生一个孩子。 緗:……兰漪你保重。 16.对对方有不满的地方吗?那是什么样的不满? 兰:(淡定)这跟第9题一样囉。 禹:喜欢对别的男人笑。 兰:我那是礼貌性的笑好不好! 17.您有什么毛病或习惯? 兰:要看我那作者娘最近有没有什么习惯,如果她写文时有一段期间遇到的鸟事特别多,让她充满着想骂脏话的情绪,那么那阵子我就会飆脏话飆得很兇。 緗:啊哈哈…… 禹:据说酒醉时会持续以相同的速度吻兰漪的鼻尖,到第十九下时才会昏睡过去。 緗:你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坦然自若…… 18.对方有什么毛病或习惯? 兰:(淡定)自己看上一题吧。 禹:(直接不讲话) 19.讨厌对方对自己做什么事(毛病或习惯之类的)? 兰:骂我笨、使唤我。 禹:拿我跟阿琰比较。 兰:你还不是一天到晚拿陈曦的厨艺跟我的比较! 禹:(鄙视)这根本没有值得比较的地方。 20.你因为做了什么(有什么毛病或习惯)而让对方生气? 兰:貌似是……对别的男人笑。 禹:我真的不知道,她常常莫名其妙就生气。 兰:…… 緗:(拍兰漪)我懂你。 21.两人到现在是什么关係? 兰:夫妻、老爷子与婢女。 禹:夫妻、师傅与蠢徒弟。 22.初次约会在哪? 兰:你现在是在跟禹湮讨论「约会」吗? 緗:好吧,那你们第一次单独相处在哪里? 兰:我记得应该是在天罗国皇宫的御果园里吧!当时我从「禹大将军」的欢迎宴上偷跑出来找荔枝吃,没想到宴会主角将军大人也在果园里。 23.当时两人的气氛是? 兰:想杀了他却又杀不了的无力心情。 禹:还算愉快。 緗:那是因为你被服侍得妥妥贴贴…… 24.当时进展到什么程度? 兰:卧底宫女与异国将军,基本上是没关係,不过真要说的话,他那时就已经是我跟平儿的救命恩人了。 禹:不太熟。 緗:不熟你还把人家使唤得这么自然…… 25.常去的约会地点是? 兰:作为禹湮的老婆,没有约会这件事。 禹:有那个间工夫,还不如待在家里睡觉。 緗:……(拍兰漪) 26.对方生日了,你会怎样表现? 兰:晚餐多加两道菜。 緗:也太随便了吧! 兰:(家庭主妇脸)你知道现在菜价有多贵吗? 禹:盖一座小屋送她。 27.谁先告白? 兰:呃……貌似是我在他出征时,在大军面前先跟他告白的……(掩面撞墙) 禹:在天罗国时从悬崖底下上来后我就说要娶她了。 兰:你那哪叫告白?你只说要对我负责而已! 禹:(困惑)这不就是告白了吗? 28.有多喜欢对方呢? 兰: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緗:这是跟踪狂吧== 禹:喜欢到可以忍受她的笨。 緗:你果然还是不太适合说情话…… 29.那么,爱对方吗? 兰:到我们这年纪,已经不会说什么爱不爱的问题了。 緗:你知道你现在已经比你娘亲我的真实年龄还老了吗…… 30.被对方说什么话会没办法/弱下来? 兰:再讨价还价,马步就多扎一个时辰。 禹:你再护着兰蕙心,今天晚上就去睡书房! ****************************我是分隔线哟呼************************** 祝大家中秋佳节快乐~~~緗也要回老家好好放松一下^__^ 下一章开始就是平儿跟耀恩的主戏~~~ 第九十六章 正太养成时 第九十六章正太养成时 「恩儿?你歇下了吗?」我敲了敲门,站在耀恩房门外朗声喊道。 屋里突然响起一阵东西落地的乒乓声响,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脚步声由远而近急急传来。 「兰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会过来?」耀恩打开了门,神色有些古怪。 我不动声色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他的额头上沁出几滴冷汗,眉头紧蹙,唇色苍白,腰带系得有些凌乱,似乎是才刚匆忙披上外衣。 「你还没睡吧?我能不能进去坐坐?」我仰头望着他,淡笑着问道。想当年询问耀恩愿不愿意跟我们母子俩一块儿生活时,他的头顶才到我的腰部,整个人因为长期受到苛待营养不良,瘦瘦小小的。可如今我却只到他的肩下,必须要抬起头才能和他对视,他的身材頎长挺拔,肌肉结实有力,整个人散发着少年的青春蓬勃。 「呃……好啊。」他面有难色,却还是侧身让我进房。 我抱着小木箱,环视房间一周,最后在卧房外的小茶几旁坐了下来。我将木箱放在桌上,提起桌上的茶壶摇了摇。 果然是空的。这孩子在这些生活小事上总是这么不上心,看来的确是该赶紧帮他物色个贤内助了…… 「恩儿啊,我口有些渴,你能不能替我去打些水来?」我手指点了点那茶壶。 他点点头,拿起茶壶转身出去装水。 他一出房间,我便弯下身子,掀起桌巾望向桌底。 果然不出所料,桌底下散落着一个金创药瓶、一把剪子还有一长条染血的白布带。 很快地耀恩便盛好水回来了,我放下桌巾,继续端坐在凳子上,彷彿刚才什么都没看见。 他安静地为我倒了杯白开水,轻轻地放到我面前,然后垂首站到一边,等着我说明来意。 我拉了张凳子放到面前,然后拍了拍木头凳面。「过来坐吧。」 耀恩迟疑了几秒鐘,虽然困惑但还是听话地在我身前的凳子上坐下。 「转过去。」我接着吩咐。 耀恩又愣了片刻,才缓缓地转过身去背对我。 「好了,把衣服脱了吧。」 我话一说完,耀恩便身体一僵,惊诧地扭头过来看我。 我打开带来的小木箱,一一拿出里面的药瓶、烈酒、小镊子和纱布,一边淡淡地说:「你再不脱,我就帮你脱了。」 耀恩看到我拿出来的那些工具,立刻就明白了一切。他转回头,沉默了好一阵子,才抬手解开腰带,将上衣由肩膀分开褪至腰间。 儘管心里早就有了底,可亲眼所见时,我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只见他线条优美的背脊旁,一条深可见骨的刀伤从左肩划下,一直延伸到背部中央,皮肉翻捲,模样很是可怖。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我既慍怒又心疼地低斥着。 「追捕缉犯时不慎受了伤。」他顿了顿,才又接着说道:「捉拿犯人时受点伤在所难免,这没什么的。」 「这样叫作『没什么』?」我将沾了酒的纱布狠狠往他伤口上按下去,听他猛地抽了一口凉气后,才满意地放松力道,用镊子夹着纱布轻柔地在他的伤口上按压擦拭。「总算还知道痛!先前晚饭时就觉得你不对劲,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竟然还一声不吭想要回房自己处理,你知不知道这伤口一不处理好,发炎起来很可能要人命的!」 他没说话,静静地任我嘮叨着。 「说了多少次,衙门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别老是不管不顾,一个人拼命向前衝。我知道你身手好,可是也要多跟别人配合配合,至少还有人给你顾着背后……」我叨唸了许久,却都没听他回话,便停下动作,轻声问道:「睡着了?」 「没有,我正听着。」他摇摇头,低沉磁性的嗓音里似乎带着一丝笑意。笑?他笑什么?难道是被我唸到脑子懵了吗? 「有听到就好,但更要紧的是要去做!」我叹了口气,没再继续碎唸。这些话我也不是第一次对他说了,但他依然不当一回事,我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我拿起桌上那瓶带来的「墨琰牌」金创药,拔开瓶塞,将药粉轻轻洒在伤口上。耀恩浑身的肌肉紧绷着,额角滴下豆大的汗珠,想来是痛极了,但却一直忍着没吭声。 我因为气他不听话而紧皱着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放柔了声音说道:「痛就喊出来,我又不是旁人,你也不必怕我笑话你。真是的,跟你师傅都是一个模样,就算对着自己人还是死要面子……」 他师傅指的当然就是禹湮了。耀恩唤我「兰姐」,起初也跟着唤禹湮「姐夫」,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再没听他喊过禹湮「姐夫」,而是改口叫「师傅」就这么一直叫到了现在,我想大概是为了对教他武艺的禹湮表示尊重吧! 我拿起纱布打算为他包扎伤口,可他太高,我坐着处理有些困难,便站起身,弯身向前替他包扎。 「手臂抬起来。」我边动作边说着。为了将纱布从他胸前绕到背后,我整个人几乎是环抱着他,我们靠得很近,依稀还能感觉到他身体传来的热气。 就算我没特别注意观察,还是能发现他的心跳跳得比以往都快,耳根透着薄红,呼吸凝滞缓慢像是憋着不敢吐气,神色有些尷尬窘迫。 我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我们耀恩也长大了。 虽然在平儿跟耀恩面前,我始终没把自己当女人看,但这不代表他们就不会不自在吧! 我记得上辈子有一次看一个谈话性电视节目时,有一个妈妈来宾就提到她儿子小时候都是她帮他洗澡,可孩子某一天在学校上完健教课后,回家就再也不让他妈妈替他洗澡了。如今仔细想来,平儿耀恩也早该到了会意识到这些的年纪,是我一直没往这方面多想。 想到一手拉拔到大的孩子们已经不知不觉长这么大了,我忍不住会心一笑,加快手上的动作然后退回原本的距离。以后再有这种肢体接触,得多注意点才行! 「好了,把衣服穿上吧。」我边收拾着东西边说。「是我没多想,下回我让平儿来替你换药,你也比较自在。」 他静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谢谢兰姐。」 他把衣服穿好后,站起身来整理衣襟。见我还坐在原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扬起眉困惑地望着我。「兰姐还有话要跟我说?」 「嗯,是有件事也该跟你商量商量了。」因为拿不准耀恩对这件事的态度,我的话说出口前还斟酌了好一番功夫。「你如今也十七岁了,当然,这年龄在我看来还算是小孩子,不过对于『古代人』来说,却已经是个……呃,可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这段时间镇里的媒婆吴大婶常常来家里,说是有不少户人家想要把女儿许给你,托她来打听打听。我和她聊过了,那些姑娘中倒有几个不错的,人长得漂亮又乖巧听话,与你还算般配,不过我和你师傅都觉得最重要还是你的意思,你要不要找时间看看……」 见耀恩始终一语不发沉着脸听着,我越说越心虚,明明知道没什么好心虚的,可在他这种强大的沉默气场下,我最后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你……有没有成婚的打算?」我抬头望着他,小心翼翼地问。 他面无表情,可那一双漆黑的眼眸却彷彿被冰封千年的大地,无尽的荒芜、萧索、死寂。 「你这是要赶我走了吗?」许久,他缓缓开口问道。 他的眼神让我莫名地心惊,我愣了好一段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急切地解释着:「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垂下眼眸,终于敛起眼中那一片如死水般的平静,然而嘴角却勾起一个嘲讽的苦笑,好似早已预料到这一切。「如果不希望我继续留在这里,只需要讲一声,我便会立刻走人,你不必用这种方式把我赶走。」 「我什么时候说要过赶你走了?」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是娶媳妇又不是嫁人,成亲后要不要搬出去住全看你和未来娘子的意思,就算要继续和我们住一起,我也是绝对欢迎的啊!」 岂料我的解释却让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抬起眼皮,以一种复杂难懂的眼神紧紧盯着我,语气中带着一丝哀求。「我不想成亲,不要把我丢给别人好不好?」 「成亲」跟「丢给别人」到底有什么关係,这孩子的逻辑怎会这么令人难以理解? 我轻叹一口气,站起身来柔声劝道:「你听我说,和心爱的人成亲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怕。一个人总要找个伴儿一起度过馀下的人生,等到有了儿女之后,那又是另一个幸福的阶段,没有亲自体验过是不会懂的。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我不希望你这一生孤单寂寞地过,找个人陪你不是很好吗?」 「那你不陪我了吗?」 「呃,我所谓的『陪』不是那个意思……」我挠挠头,实在不明白为何这么一件单纯的事情向他解释起来会如此困难。「有人陪你固然是成亲的好处之一,但也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这种陪伴和亲人、朋友间的陪伴是不一样的……」 「如果我成亲,找到人陪我,你就不会再陪我了吗?」他打断我,执拗地再问了一次同样的问题。 「当然会呀!我答应过你亲姐,一定会替她好好守护你,只要你不是自己想离开,不管成没成亲,我都依然是你的好姐姐,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抿着唇沉默了片刻,垂下头不再与我对视,低低地开口。「这样就好了,我想继续过这样的生活,我还不想成亲。」 我略感欣慰地点点头,见他的话从「不想成亲」到后来的「还不想成亲」,可见态度有在软化,我说了那么多他多少有听进去一些。「不要紧的,我今天和你说这些只是让你好好思考这件事,你若是没遇到心仪的姑娘,也不必急着成家,我们家没有那些顽固守旧的想法。不过你要是有了喜欢的女子,一定要告诉我,让我这个当姐姐的好好替你谋划终身大事,知道吗?」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后,才缓慢而慎重地点了一下头。「好。」 「恩哥哥吗?好像没听他提起过,应该还没有心仪的姑娘吧。」平儿边帮我捏着肩膀,边思索着说道。 「再左边一点……对!就是那里……」我舒服地瞇上了眼睛。人上了年纪之后(大姊你也才三十初……)稍微做点家事就很容易腰痠背痛,指望禹湮替我按摩根本是痴人说梦,还好我还有个贴心的儿子,一有空就给我捏捏肩捶捶腿,长久下来手法和力道都掌握得十分精准,我常说他如果将来找不到工作,乾脆摆摊替人按摩算了,先不说他技巧如何,就凭着他这张脸在街上一站,就算会按到肩膀脱臼小腿骨折,肯定也会有一堆婆婆妈妈趋之若鶩。 「白安镇里的年轻姑娘我都熟识,我想应该没有恩儿感兴趣的,那城里有吗?你们一同进城工作,你可有看到他和哪家姑娘走得特别近?」我手指轻敲着桌面,将记忆中耀恩曾接触过的女孩们一一想过,但都没有头绪。 「嗯……似乎没有。恩哥哥平时在城里都忙着衙门的事务,恐怕也没有心思和时间去考虑这些儿女情事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耀恩正值血气方刚的少年时期,难道他的心从来都没有为一个女孩萌动过吗? 我不死心,又想了想,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睁开眼扭过头去兴奋地望着平儿问道:「那物品呢?你有没有看过他身上收着女子的东西,或是去买明显要送给女孩子的礼物?」 平儿闻言拧眉认真思考了起来,没多久,手上的动作忽地一顿,轻「呀」了一声。「听娘这么一说,我才想起几日前和恩哥哥一起回来时,他手里拿着块玉珮在看着。当时以为是衙门新发的佩玉,现在仔细想想,那块玉珮造型玲瓏别致,的确是女子会喜欢的样式。」 「真的?」我欣喜地绽开笑容,我还担心耀恩这种沉闷慢热的性子会不会很难在男女情爱方面开窍,原来他早就知道要送女孩子礼物了!真是的,我问他有没有成亲打算时他还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敢情是在害羞? 平儿见我这般欢喜,摇头笑了笑。「恩哥哥自己不着急,娘替他着急也无济于事。」 「唉,这我也知道啊!恩儿那性子你也清楚,我是怕他有喜欢的对象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想说能帮他一把就尽量帮他……不过说完耀恩,也该说说你了!」我忽地话锋一转,视线就灼热期盼地望进平儿的凤眸里。「你呢?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娘……我今年才十五……」平儿垂下眉毛,一脸无奈。「这种事孩儿会自己看着办,娘就别操心了!」 「你别小看时间,转眼间岁月就这样过去了,感觉生下你才是昨天的事,一眨眼你已经长这么大……」说着说着,心中竟升起一股淡淡的惆悵。「娘剩下的日子里没有什么大志向,唯一希望的就是你们都平安健康,一个一个都有好归宿。」 平儿弯下腰,搂着我的脖子,将头靠在我的肩上,撒娇地柔声说着:「孩儿答应娘,如果有心仪的姑娘,第一个让娘知道,娘如果不认可,绝不成亲!」 我捏了捏他的鼻子,好笑地说道:「你话可别说得那么早,等到那女孩儿真的出现,你还不护着她跟娘作对?不然这世上的婆媳问题都是哪来的?不过我话先说在前头,虽然你曦姨是我的好姊妹,但你将来若像墨琰叔叔宠妻宠到这般没尊严的地步,我直接和你断绝母子关係!」 平儿愣了半晌,随后爽朗地笑出声,我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笑出来了。我抬手覆上平儿的手背,收起了笑声,垂下微湿的眼眸轻轻地说:「平儿,娘其实一直对你感到十分愧疚。」 「娘……」平儿抬起头看我。 「你爹昨晚和我说了,韩白东大人请他到府里谈过,说今年本有个举荐入朝的机会,韩大人极力推荐你,可你却想也不想便婉拒了。」 他静默了一会儿后,极平静地开了口。「娘,这是孩儿自己做的选择。」 「我知道,所以我才更加愧疚。」我握着他的手,轻叹了一口气。「你一直是个再懂事不过的孩子,处处都为娘着想,从来不像其他小孩一样任性胡闹,娘很欣慰,却也很心疼。你亲爹去得早,他们家本是……名门望族,若是我没离开那个『家』,如今的你便是身分显赫的贵公子,早些年也不必跟我那般奔波受苦,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而现在,你明明比谁都聪慧有能力,却因为你爹爹的身分敏感,让你没办法入仕为官,只能一辈子困在这偏僻的桑国一隅……平儿啊,你可曾怨过娘?」 他慢慢地将手从我的手掌里抽出来,我愣了一瞬,然后收回了手,心中一涩。 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果然也是怨我的吧! 我正想着,平儿便绕到我身前蹲下,双手放在我的膝盖上,抬头望着我,脸上含着淡淡的微笑。看着他那温和的面容,我忽然產生了股错觉,彷彿凤湘翊又回来了。 「如果真像娘所说,我亲爹爹出身名门望族,那么娘肯定也会是贵夫人。既然娘拋弃了那些荣华富贵,选择带着我离开,一个人在外面打拼,肯定是有娘的道理。更何况这些年娘为了养我、保护我吃了多少苦,甚至不顾自身安危多番涉险,这些孩儿都看在眼里。孩儿感恩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怨娘呢?」他的嗓音清清浅浅,没有任何煽情的字词,可我却还是听得鼻头发酸。 我手心覆上他的手,吸着鼻子点了点头。「谢谢你如此体谅娘……不过,举荐那件事关乎着你的未来,娘希望你可以听从内心的声音,再好好想想!我知道要你一辈子无所作为,就这样跟娘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你一定愿意,可哪怕只有一点点,你心里还是会遗憾不甘的,娘不想委屈了你! 我和你爹爹仔细谈过了,如果你真想入朝为官,我们就为你造个假家世,虽然冒险了点,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你不要因为我们而绑手绑脚、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再重新考虑一次吧!」 「我考虑得很清楚了。」他看着我,目光坚定。「孩儿又不是会鲁莽下决定的性子,娘不也知道吗?我会做这个决定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孩儿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倘若真入朝为官,底细总有一天还是会被人摸清楚的,我不愿因为我,让爹爹有一丝一毫被世人发现还活在这世上的风险。再说了,孩儿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就很好了,一旦入朝,我不知道自己会被情势扭曲成什么模样,或许会变得冷漠、无情、淡薄、自私……我还是喜欢现在这种能一有空就替娘搥搥背捏捏肩的自己。」 万般情绪在心中汹涌着,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话到嘴边最后却化作一丝叹息。我抬起手,缓缓地揉着平儿柔软乌黑的发丝。「真好,你们都长大了。如果耀雪能活到现在,看见你和耀恩都长得这么好,她一定会很高兴的!都怪我……当初没能救下她。」 「耀雪姐姐……不是被天罗王宫处死的吗?和娘有什么关係?」 「我们同样是潜入皇宫的细作,被宫里的人发现本都难逃一死,可全棠放了我,却没放过她……这么多年,每当我看着耀恩,心中的愧疚跟罪恶感便又重新升起。我常常在想,同样是任务失败的细作,为什么我可以独活?如果我当时多一点勇气,没有因为害怕全棠改变心意而不敢再为耀雪求情,她是不是就有可能不会死了?」 「娘,耀雪姐姐她……」 「啪啦!」 突然,一道清脆的碎裂声从门外传来,打断了平儿的话。我们交换了个疑惑的眼神,接着一同起身走至门边,推开房门查看状况。 门外树影摇曳,却空无一人,也不知道刚才那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平儿也有听到,所以不可能是我幻听,难道这大白天活见鬼了? 「咦?」平儿忽地轻呼一声。 「怎么了?」我顺着平儿的视线低头一看,在门前的地面上,躺着一块碎裂的羊脂白玉珮。我蹲下身,摸着下巴仔细端详。「好漂亮的玉珮!可怎么碎成这样了?不过我好像没有看过这块玉啊……难不成……又是心儿那ㄚ头从外头随便捡来,想要跟我炫耀可在门前不小心摔了一跤,怕被我骂才『弃尸逃逸』?」 我盯着眼前的玉珮直摇头,真是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兰蕙心这小鬼还有一个毛病,就是在街上看到喜欢的东西(但仅限于掉在地上的还有垃圾堆里的,她还不至于顺手牵羊)老爱捡回家,简直把自己家当垃圾回收场。 「不是心儿的。」平儿摇摇头,语调忽地变得有些怪异。 我抬起头,却见他神情凝重,还带着担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恩哥哥那天揣在怀里的那块玉珮。」 耀恩已经两天没有回家了,平儿去衙门也没见着他,衙门的人同样四处在寻他。耀恩不是会一声不响消失的人,他这样突然失踪,让人无法不跟那块碎裂的玉珮联想在一起──他大概是听到我和平儿的谈话了。 我一直没告诉他这件事,是想说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现在再提这些也只是徒增伤心,倒不如用实际行动对他好来弥补我对耀雪的歉疚,并不是害怕他因此恨我。 但既然他如今已在无意中知晓了实情,我便会好好跟他把真相交代清楚,他要恨我、要我如何赎罪我都甘愿承受,这是我欠耀雪的。可这都两天了,他却始终没来找我算帐,这反倒更让我担心,就怕他会因为打击太大一时想不开。 耀恩其实就像隻小刺蝟,用层层利刺将自己武装起来,虽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可无形中却也拉远了和他人之间的距离。从小不幸的遭遇使他极度没有安全感,很难敞开心胸去相信一个人,我花了十多年,好不容易让他全然信任我、愿意把我当亲生家人一样亲近,却在这之后才得知真相,对他的打击会有多严重,我想我能体会的。 他有多相信我,就会有多恨我。 这两天全家上下除了心儿,全都倾注所有心力寻找耀恩。我本也想出去外面一块儿找,可心儿却在这时染上风寒,发了一整晚的高烧,我便留在家守着她。 今天早上她的烧总算是退了,喝了药正沉沉地睡着。我替她敷巾擦汗一个晚上未曾闔眼,身体疲惫至极,本想稍作歇息,可心里担忧着耀恩的事怎么样都睡不着,躺到床上不到一刻鐘,便索性起来为心儿熬粥。她一向怕烫,先熬好放凉,等她醒来后温度就不会烫口了。 我在厨房里机械地用勺子搅着锅里的白粥,脑袋昏沉、心中杂乱,因此当我听见脚步声由远而近靠近厨房时,我还以为是出外找人的禹湮回来了。 「有消息吗?」我虽是这么问,但听那脚步声缓慢,不像是得到消息后急忙回来通报,心里大致也猜到了进展并不乐观。 我并没有转身看他,而是拿起小木匙舀了一口粥试味道,可等了老半天却没听他回话,我这才放下汤匙,疑惑地回过头去。「我问你话呢你怎么……恩儿?!」 消失了两日的耀恩就这么站在厨房门口,沉默地望着我。 我不禁欣慰地绽出笑容,至少他还愿意回来,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然而见他神色沉鬱,眼神冰冷,我的笑又一点一点地收了起来。 我静默了片刻,然后转回头,将勺子拿起放在一旁的小碗里,双手在抹布上擦了擦。又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向前走近几步。「回来啦!这两天你都跑去哪儿了?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你。」 他没回答,一如我所料。 我垂下头,深深吸了口气,接着抬起头看他,决定直接进入正题。「我和平儿说的……关于你姊姊的话,你都听到了吧!我没有什么可辩解的,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都会回答你的。」 他的目光深锁着我,半晌后,缓缓开口问道:「那些都是真的?」 他的嗓音低沉,因为压抑着情绪而有些沙哑,听起来竟带着几分危险气息。 我抿起唇,点了点头。「你可以恨我,可以怨我,那都是我应得的。」 他没有立刻爆发、大吼着质问我,却是从喉间挤出一声轻笑,下一刻,伴随着一记闷响,他的拳头重重砸在一旁的门板上。 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我一大跳,在我的惊呼声下,鲜红的血液从他的拳头渗出,沿着门板蜿蜒流下。门板被他砸出了无数道裂痕,甚至有些木屑扎进了他的手里。 「你干什么!就算生气也不应该伤害自己啊!」我急忙上前想查看他的伤势,手才刚要碰到他受伤的拳头,他便用另一隻完好的手将我的右手用力拂开。 「够了!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关心!」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我摸着微微有些发红的手背,错愕地看着他。「我没有……」 「这些年以来,你对我所有的好,全都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向姊姊赎罪的工具?」他浑然不顾还滴着血的手,一步一步朝我逼近。 我急忙摇头解释。「不是这样的!当然,一部份是这个原因,但……」 他打断我,又接着问:「你关心我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哪里受伤,甚至是……有没有成亲的打算,也是出于对姊姊的愧疚感?」 看着他这副陌生的模样我忽地感到害怕,一小步一小步往后挪动,可他却继续向前,直到把我困在一堵墙前,动弹不得。 「是!我是对耀雪感到很愧疚,所以才想加倍对你好,代替她来好好照顾你!可是这么多年相处,我早就把你当作是我亲生弟弟了!」我仰头看着他,情真意切地诉说着。 他将我困在了墙角,我的头顶因此被一片阴影笼罩着。如此靠近地挨着,我才发现他比我认知中又更加高大,我的脸只能对到他的胸膛,必须要仰高头才能看见他的表情。 而他双手抵着墙,低下头来紧紧地盯着我,整张脸也都埋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神情,却能感受到他浑身的紧绷跟压抑。 「弟弟?」他极轻极讽刺地复诵了一次,双手沿着墙缓缓下滑,最后落到了我的肩上。他渐渐加重手上的力道,紧抓着我的肩,像隻受伤的猛兽般嘶哑地大吼着:「我是这样地相信你!」 「我知道……」我点点头,闭上眼睛,眼泪缓缓从眼角溢出,却不是因为肩膀传来的疼痛。「我对不起耀雪,也对不起你,你想要我怎么赎罪都可以……」我顿了顿,然后睁开湿润的眼睛,低哑却坚定地看着他说道:「如果……你希望我给你姐姐偿命……你就杀了我吧。」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他的手指移到我的脖子两侧,咬着牙低吼道。 我仰起脖子,苦笑了一声。「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就动手吧。」 他双眼佈满着血丝,面容扭曲狰狞,咆哮一声后掐紧了我的脖子,慢慢收紧力道。他手上血的腥气以及锅里粥的焦味交织在一起,让我一阵反胃。我睁大着眼睛看他,越来越喘不上气,整张脸渐渐胀红了起来,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游离…… 「你为什么不喊救命!为什么不挣扎!」最后,他甩下了双手,衝我吼道。 我的脖子一脱离束缚,立刻本能地弯下身来大口大口地喘气,根本无法发出声音回应他。 「呵,因为你对不起我……你就只是对不起我!」他喃喃自语般说完,惨笑着一步一步往后退,似乎是哭了,但我的视线仍旧模糊,无法看清他的脸。等到我终于缓过劲来能够直起身时,他却早已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外…… 番外篇(十九) 不鸣则已,一鸣吓死你 番外篇(十九)不鸣则已,一鸣吓死你 这是在兰蕙心出生前发生的事。 某日,在禹湮长时间的魔鬼训练后,兰漪觉得自己在武艺上多少有些心得了,便提出要和禹湮一同去木兰帮做事的请求。一来是想雪耻,自己幻想多时的特务生涯上次以那般惨烈的失败作结,她怎么想都不甘心;二来也是因为在家间得发慌,平儿自然是不需要她操心,她除了做家务之外基本上就没什么事了,她觉得身为一个来自于现代的女性,应该尽可能追求经济独立,这样才不会为了生存被老公吃得死死,更何况她也不擅长当米虫,这个我们在正文的第四章就已经讨论过了。 兰漪兴致勃勃地向禹湮说明她的想法……当然,省去了追求妇女经济独立以免被丈夫吃死死那段,然而禹湮听了之后,却是毫不留情地泼冷水。 禹湮:「做人要量力而为,之前的失败还没让你记取教训?」 兰漪:「嘿嘿,失败为成功之母,我会将以前的经验作为我迈向成功的垫脚石。」 禹湮:「嫁给我不就是你最大的成功了?」 兰漪:「……你还真敢说。」 最后,就在兰漪使出杀手鐧「你不答应我这一个月晚上都自己去睡书房」后,禹湮虽万般不乐意,总算是答应了。但他特别告诫她到了帮里要装作不认识他,这样人家才不会以为她是攀关係进去的(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这样她做蠢事时他才能撇清关係……),兰漪立刻点头如捣蒜地应下了,还因为禹湮难得的「体贴」感动了一把。 兰漪换上经过多年仍旧保存良好的那套木兰帮制服,看着镜中扎着高马尾穿着黑衣劲装的自己满意地点点头。好在她的脸属于「老起来等」的那型,这些年下来外貌上并无多大差异,穿上这身衣服后彷彿坐上了时光机,回到了当年二十岁刚进入木兰帮的时期,所以她完全不担心其他成员会识破她「大婶」的身分。 毕竟还是自己的妻子,禹湮担心她有个万一身陷危险(当然更担心的是她拖垮一同出任务的成员……),便只让她参与卧底监视、蒐集情报之类较为安全的工作,衝锋陷阵、刀里来剑里去的高危险任务她想都不用想。兰漪虽然觉得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但考量到自己是个有家室的人,还是决定保守一点,再说禹湮这种「霸道的温柔」莫名地对她胃口,她便甜滋滋地点头说好。 禹湮虽要兰漪在帮里假装不认识他,但也不至于放她自生自灭,指派了一个值得信赖的手下带领她去分发任务的部门。 那手下虽知兰漪是帮主带来的人,却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关係,毕竟在她的认知里慕容桑榆是个女人,便以为兰漪或许是帮主的某个远房亲戚,对她虽是客气有礼,却称不上殷勤讨好,在木兰帮里并不兴这套的。 兰漪到了分任务的部门,友好地一一向成员们打招呼。她官方的说法是自己刚从天罗国的木兰帮分部调过来,因此早已有了基础,不必进行新人训练。分派任务的一个前辈大致测试了她一下,好在她来之前还有先找禹湮恶补,也算是顺利过关,正式加入了这个分部。 带领她来的那个手下事先和分任务的前辈打过招呼,让兰漪尽量负责一些较为静态温和的工作,那前辈挑拣了片刻,最后选出三个工作让兰漪自己挑。 兰漪看了看手头上的三份工作描述,欲哭无泪。 第一项,调查馥城第一神秘画师「訾夕」的真实身分。 啊那什么「訾夕」不就是墨琰吗?她透过陈曦就可以把他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甚至连他身体上哪个部位有痣都问得出来,还调查个什么东西?太没有挑战性了! 第二项,抓出近日在桑国各墓地挖坟的兇手。 娘的勒!这哪是什么「静态温和」的工作?会去挖坟的都是变态啊!唯有变态才能对付变态,像她这么单纯善良的小白花哪里会是变态的对手……更何况要抓到挖坟的兇手,不就得埋伏在墓地吗?她可是连鬼片的预告片都不敢看的胆小鬼啊…… 于是她能选的便只剩这第三项,到百花楼当洗衣ㄚ鬟刺探情报。 百花楼,光看这个「风雅」的名称就知道,这是一间青楼。对于青楼她早已见怪不怪,简直可以出一本比较各国青楼优劣的专书,自穿越后和青楼总有着不解之缘。但重点是,为何是当洗衣ㄚ鬟?通常要刺探情报,不是都会以妓女的身分卧底吗? 兰漪好奇地问出这个疑惑,最后得到了自取其辱的答案。 「就你这张脸,说是妓女没人信。」前辈如是说,并且很「善解人意」地随手指了一个成员做说明。「她还比较有可能。」 兰漪看了一眼前辈指的那人,媚眼如丝琼鼻樱唇楚腰纤纤肤白赛雪重点是……波!涛!胸!涌! 她立刻就闭了嘴。 晚上回去,兰漪告诉禹湮她已经接到了新任务,禹湮问她分配到哪里做事,她知道身为帮主的他如果真要查绝对不是难事,便坦白告诉他是去百花楼卧底。不过不是以妓女的身分而是做为一个洗衣ㄚ鬟刺探情报这件事她怎么都说不出口,因为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被禹湮吐槽,「自取其辱」这种事做一次就够了。 禹湮一听她是去青楼,立刻就爆炸了:「你一个妇道人家跑到青楼去,还有没有羞耻心?」 她去青楼「洗衣服」哪需要什么羞耻心?再说了,青楼又怎么着?她在春香院教了四年的舞,和那些姑娘们早就打成一片,她们都是可爱又善良的姑娘,要不是环境逼迫,难道她们就乐意委身青楼? 兰漪也不客气:「我没有羞耻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反正我就是要去青楼工作,这事儿没得商量!」 禹湮瞇眼:「你敢?」 兰漪挑眉:「我们走着瞧!」 兰漪心想,禹湮既然要在帮里跟她撇清关係,那这件事就绝对轮不到他插手,否则其他人一定会起疑。于是隔天她一脸得瑟地到木兰帮基地,正准备和前辈进一步讨论任务细节时,一抹红色人影却突然飘进她的视线。 基本上像分配任务的这种小部门,帮主不会亲自驾临关心甚至是介入,就像一个公司的董事长不会管员工今天便当订什么。所以当在场的眾成员看到帮主那标志性的红衣身影时,无一不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谁知道,在她们还来不及询问之时,帮主又扔下了一句爆炸性的话: 「我的女人,谁敢让她去青楼?」 丢下这句话后,兰漪就被禹湮提着衣领拎回家,留下一票进入石化状态的成员们愣在原地。 一向身分神秘的木兰帮帮主自此只用一句话就让世人颠覆以往的想像,并且确认了三件事: 第一、慕容帮主原来会说话。 第二、慕容帮主原来是男人。 第三、慕容帮主原来……死会了。 【作者的话】 这段情节本来是想放在正文里的,无奈找不到地方插进去。大家可以当作是和正文有关的番外,也可以当作是个独立的恶搞小剧场,反正对往后正文的发展没有影响^^ 第九十七章 遗落的凤凰之子 第九十七章遗落的凤凰之子 「耀恩还是没消息吗?」陈曦用汤匙将食物都切成好入口的小块状,舀了一匙饭菜边餵着坐在一旁小凳子上的墨波边问。 我摇摇头。「禹湮那儿也让木兰帮查过了,却只隐约查出他似乎是到了塞外,具体行踪实在让人摸不着头绪。」 她轻叹一口气,拿起小帕子擦去墨波嘴角沾到的饭粒。「唉,这都两年过去了,看来他是真打定主意不再见你们。耀恩是个有自己想法的孩子,他真要躲就不会让你们找到他,等到哪天他想通了说不定就会自己回来,你也别太担心了!」 「但愿如此……如果他真打算和我们断绝来往,我也尊重他的决定,只希望他这两年在这世上某处平平安安地生活着,这样我就放心了。」 为了不让他们担心,我没有告诉禹湮和陈曦他们耀恩差点把我掐死的事,只跟他们说耀恩在他们不在家的期间曾回来找我把事情问清楚,之后便愤然离去。 我不知道耀恩是否真对我起了杀念,虽然他离开那天的反应让我措手不及,甚至有些害怕,但我还是想找到他,真真正正地把他的心结解开。他要復仇也好原谅也罢,终归做个了结,仇恨一直积在心里伤害最深的会是他自己。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们要乐观些!」她朝我微微一笑,復又问道:「你们家将军大人到哪儿去了?一早就没看见他。」 「今天是他娘的忌日,他早早就去准备了。你难得过来,他让我跟你多聊会儿,说是自己操办就行了,不过晚一点我还是会过去看看的。」 陈曦疑惑地抬眉。「咦?我记得往年他娘忌日不是都简单祭拜一下而已,怎么这次……」 「今年对他来说……比较特殊。」 陈曦听我说得含糊,也知道这是不便解释的事,便只点了头应和,不再多问。 墨波却在这时突然怪叫了一声,整张脸皱成一团,将陈曦刚餵下去的那口饭菜吐出来,奶声奶气地大喊着:「有芹菜!」 陈曦立刻就不高兴了,一把将汤匙扔在桌上,板着脸瞪他:「有芹菜又怎么了?谁教你浪费食物把饭菜吐出来?都是你爹把你给惯坏了!」 墨波见他娘脸上写着「挑食者死」,知道没得商量,便转过头来睁着一双圆滚版的狐狸眼可怜兮兮地望着我,还附赠一个萌翻了的噘嘴。「姨姨,芹菜臭臭,波儿不喜欢!」 我本来就对小孩子撒娇没輒,再加上……芹菜真的很难吃,我一直无法理解为何料理里头要添加芹菜这种「怪味纤维」,正打算开口替墨波说话,冷不防地便接收到陈曦射过来的警告眼神。 「你这个同样挑食不吃芹菜的人给我安静!老娘煮饭那么辛苦,就是为了让你们挑三拣四?」 那不要加芹菜不就皆大欢喜了吗……我在心里默默流泪,对墨波抱歉地耸耸肩。「对不起波儿,姨姨救不了你……」 墨波求救失败,只得在陈曦的「淫威」下认命地重新塞了一口掺着芹菜的饭进嘴里,大大的眼睛隐隐含着水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娘逼他吞下的是砒霜。 「你就再夸张一点!」陈曦翻了翻白眼,边替他将油鸡腿撕成一小块一小块边咕噥着。「这浮夸的演技肯定也是跟你爹学来的……」 我看着眼前这对母子的互动不禁摇头失笑,过了一会儿嘴角的弧度慢慢收了回来,我迟疑了片刻,然后低喊了一声:「陈曦。」 「干嘛?」她忙着将撕好的鸡腿肉放进墨波的碗里,没有转头看我。 我垂下头思考该从何问起,半晌后才缓缓开口说道:「你住在馥城,比起这偏僻的白安镇应该更容易得到新的消息吧!」 她停下手边工作,扭头过来狐疑地望着我。「是没错。怎么,你有事情想问?」 我点了点头。「我想知道……凤凰王朝的近况。」 「这个你问禹湮不是比较清楚吗?」她不解地问。 「我……咳,反正你就先跟我说说你知道的吧!」我搔了搔脑袋,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也体贴地没有追问,继续忙活着边回答我:「唉,提到凤凰王朝就鬱闷,怎么说那里好歹也是我在这世界生活的起点,看它现在变成这样,真叫人唏嘘……这几年也不知道那些番邦蛮族怎么就盯上凤凰王朝,有事没事就去挑衅骚扰,而凤凰王朝被那昏君凤廷燁『整治』得惨兮兮……说到这个,他可以在短短几年内把原本国力鼎盛的国家搞成现在这副模样也真算是个『人才』! 总之,国内佞臣横行,军餉被贪了大半,一关一关发放下去,到了真正在前线作战的士兵手上根本有发等于没发。那些忠良将门也被残害得七七八八,军中剩下的都是那些攀附权贵或抢他人战功的无用将领。没有钱没有好的领帅,凤凰王朝几乎连年吃败仗,丢了城池也抢不回来,那种耻辱的感觉……就跟我们之前在课本上读到清朝末期中国被列强欺负割地赔款一样! 最近那赫西特族中出了一个天才王子,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居然将一向不睦内战不断的各部族集结起来,打算倾全力一战,一举攻进凤凰王朝王都。而又听说他手下有一名汉人将领,领着赫西特联军一路势如破竹攻城掠地,如入无人之境……连汉人都投诚番族来打自己人,我看,凤凰王朝说不定真就要在这次大战中亡国了……」 听她说完,我没有回应,只是垂着头兀自沉思着。 她见我问了却又不发表感想,便奇怪地问道:「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凤凰王朝如今怎么样,不是早就和你没关係了吗……」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变了语气,声音还带着微微的颤抖。「你别告诉我是我想的那样……」 我抬起头,勉强扯了扯嘴角,在难得凝重的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苦笑。「我想……或许是时候带平儿回凤凰王朝了。」 「你突然发什么神经!」她不可置信地瞪着我,将手上的鸡腿往墨波碗里一扔,整个人转过身来面对我。「可以享受荣华富贵的时候你离宫,现在国都要破了你才要回去,你是嫌日子过得太清间吗?」 我摇摇头。「如果凤凰王朝还好好的,我当然不会回去。凤湘翊替平儿取了『平』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他一生平静、平凡、平实、平安,做个平庸的人就好,我是真的打算就这么平平凡凡地和平儿、心儿、禹湮在这白安镇度过馀生。只是凤凰王朝对我来说意义太特别,国家被当今皇帝搞得衰弱成这副模样,我虽痛心,但也只能视而不见,可若是即将走到亡国这一步……陈曦,我得做点什么,我无法原谅自己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凤凰王朝在我还活着的时候覆灭! 凤凰王朝是凤湘翊的第二生命,为了他的理想,为了让凤凰王朝的子民能有更好的生活,他不惜将自己卖给冥王也要重生回来改革。而虽然只佔了相较之下微不足道的一部份,可这国家里也曾有我的一份心血,这你是知道的! 平儿就算不知情,可他身上毕竟流着的还是凤凰王朝皇裔的血,他有权利知道他自己的身世……当然,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他后,再让他自己决定要不要回去挽救他父亲的国家,如若他不愿淌入这趟浑水,我也尊重他。 我不指望回去后就能让国家起死回生,但求尽到我最大的一份心力!这样等我死了之后,到了地府才有脸面对凤湘翊啊……」说到最后,我的眼眶竟是红了。 「坏ㄚ头,当皇帝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爱国!」陈曦虽是咬牙切齿地说着,可却再没像最初那般一味地拦我。她垂下头,沉思了片刻,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们都活到这个岁数了,你在做什么你自己很清楚,想好了就好,我不会拦你。只是……禹湮呢?你和他说过了吗?他为了让你有个平安稳定的生活,不惜放弃一国大将军的身分地位,甚至连名字都捨弃了,陪你在这小小的镇里缩头藏尾地活着,如今你却要自己走入那纷乱之中,对他来说岂不是很不公平?」 「我还没跟他说……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我垂下眼眸叹息。这才是我最纠结的地方,我不怕是否会因为战乱失去性命,也不怕从此和安定生活无缘,我只是觉得对不起禹湮。他为我甘心平凡,我却要自私地打破这得来不易的安寧…… 「唉,我想他能理解你的,就像我理解你一样……」她倾身向前揽住我的肩头,将下巴靠在我的肩膀上,在我耳边的嗓音带着微微的哽咽。「对不起……这回我不能陪你了!我还有波儿,还有粼儿,还有墨琰……我不能拋下他们,跟你一起去涉险。」 我用力地点着头。「我明白,就算你要去,我也不会让你跟着的。」 「哼,原来早就想甩掉我了!」她故作恼怒地从鼻子哼了一声,可身上还是掩不住那股即将分离的忧伤。「你一定要好好地回来!我们还有好多事没有一起做,到时候粼儿波儿娶媳妇,我要让你鑑定鑑定,心儿嫁人时,我也要替她梳头……」 我回搂住她的腰,坚定地说道:「放心吧!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兰漪了,我会活着回来的!」 「不是让你跟陈曦叙旧吗?怎么过来了?」禹湮正在调整祭桌上鲜花素果摆放的位置,听到脚步声,便回过头来看我。 「婆婆的祭日,我这当媳妇儿的岂能缺席?总要让你娘看看你给她娶了个多么贤慧的媳妇,这样她泉下有知也就安心了。」我上前去替他将花瓶里的紫色鳶尾重新插过,整理成一个比较「艺术」的模样,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禹湮这人虽不至于不修边幅,但在一些生活细节上说好听是「随意」,事实上就是「随便」,像这束鳶尾花明明开得十分漂亮,却被他像种菜一样随便往瓶子里插,美丽的花瓣都被叶子遮挡住了大半。 「贤慧……」他的眉角抽了抽。「好吧,你说怎样便是怎样……」 他点了香,一炷递给我,自己拿着另一炷,掀了衣袍下襬跪了下来。我也跟着长跪在他身旁,神情恭谨地望着祭桌中央的檀木牌位。 「娘,凰家终于在今年平反,以后在史册上,凰家便不再是逆谋的罪族。您心心念念一辈子的愿望终于达成,在九泉下也能放宽心了。」禹湮语气淡然地说着,可在裊裊的轻烟中,他被氤氳得更加朦胧的玫瑰色眸子却是闪着幽光。「孩儿身为凰家血脉,辜负了娘的寄望,没能亲自替凰家报灭族血仇,所幸爷爷爹爹的旧部成功为凰家洗刷了冤屈……冤冤相报何时了,孩儿希望就此收手,不要再製造更多的伤亡了。孩儿的不孝不义之罪等将来到了地府再与祖先们请罪,请娘……就此放下这件事吧!」他说完,伏下身深深地拜了三拜。 「娘,媳妇兰漪也在此向您问安。」我举着香,缓缓开口。「虽然阿湮他没有让凤家用血来偿还凰家受到的冤屈,但是在『平反』这项艰难的任务中,这些年来他也透过木兰帮默默地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他决定不报仇,其中也有一部份是因为儿媳,因为儿媳无法承受任何失去他的可能性。如若娘真要怪罪阿湮,等到了九泉之下,也请一併处置儿媳!」我鏗鏘有力地说完之后,也伏下身拜三拜,等到我起身将香插进香炉后,后背便落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都结束了……」禹湮从后面环着我的腰,将头埋在我的颈间,叹息着低声说道。 我握上他的手,目光盯着香炉上的缕缕白烟,轻轻地附和。「是啊,都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吗? 我握着他手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加大了些,我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开了口。「凰家如今终得平反,你也不再是逆族血脉,可以光明正大地以『凰湮』身分示人了……阿湮,你可有想过要回到凤凰王朝去?」 他环紧了我的腰,声音埋在颈间,闷闷的听不太出情绪,却有种别样的慵懒沙哑。「我说过,我会一直陪你过下去的。不管凰家如今变成什么模样,那也已经与我无关了,我只想这样守着你,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一家子和和乐乐直到老死。」 我的心中一紧,有一种涩涩的感觉涌上喉头,让我难以发出声音。然而最后,我还是闭上了眼睛,艰难地将话语一字一句吐出来:「可我想回去。」 他紧贴着我的身体没有预料中的僵硬或是因惊讶而震动,仍然平静地抱着我,胸口随着呼吸轻微规律地抬动,喷洒在我颈间的鼻息依旧温暖如他说要一直这样守着我的时候…… 耳边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许久,他抬起头来淡淡地说道:「你终于还是决定了。」 身体猛地一震,我睁开了眼睛,缓缓挣脱他的怀抱,转过身仰头望着他的双眸。「你……早就知道了?」 他点了点头。「我一直在想,你究竟何时打算告诉我。」 看着他平静的眼神,我忽地感到无地自容,匆忙地别下头避开他的目光。「你一定对我很失望吧……」 「嗯,是很失望。」他的声音从头顶幽幽地飘下来。 我愣了一下,接着自嘲地扯出了一个苦笑。他为了我放弃这么多才换来如今的安寧生活,而我却自私地为了守护凤湘翊留下来的国家,打算打破这份得来不易的平静回去冒险,他对我失望是理所当然的,我怎么能自以为是地以为他就得理解我、体谅我、支持我? 「对不起……」我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有些涩涩的。「但是,我还是不想改变我的决定……就这么一次,就这么一次而已!如果我还能活着回来,不对,不管怎样我都会想办法让自己活着回来!你就让我回去这么一次,让我尽我最大的努力,就算结局还是不好,至少我的心能安,以后我绝对不会再让你担心受怕了……」 「你知道你最令我失望的地方是什么吗?」他倏地打断我。 「自私自利、只顾自己感受……」我低声对自己做出评价。 他蹲下身,让低垂着头的我能够看见他的面容,一双玫瑰眼眸定定地凝视着我,目光里有着些许怒意,更多是瞭然的无奈。「我失望的是,你的计画里没有我!你怎么不问我要不要陪你一起回去?你怎么就只想着要自己回去涉险?」 「可是……你好不容易摆脱征战杀戮的生活,牺牲了那么多才换来现在的安稳日子,我不能让你因为我……」 「你可还记得,我为何要让世人以为禹湮已经死在战场上了?」 「不是因为……你不想再打仗了吗?」 「那我又为何不想再打仗?」他接着问。 我怔怔地望着他,答案似乎已浮上心头呼之欲出,可我却没有勇气说出来。 「我不再打仗,是为了让你能过上安稳幸福的日子,我怕在战场上有个万一,就再也护不住你了。」他替我回答了出来。 他说这些话的时侯,神色和语气仍然是一如往常的淡然平静,可却听得我心头一热,彷彿有股热泉从心底深处直往上窜涌。 我几乎是立刻弯下身,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含着泪不断重复道:「你这样会让我很愧疚……」 他一手搂紧我的腰,另一隻手缓缓地抚着我的头发。「傻丫头,我本就是为了守护你才退隐山林,如今你要回去奋战,自然是你去哪里,我便跟着你到哪里。先前凰家旧部在寻我,你说不管我决定怎么做,你都没有意见、都会跟着我,你可以为我做到如此,我又何尝不能呢?」 「可你不是最讨厌战争吗?你明明不愿再造杀孽了,可若是跟我一起回去,免不了又要重回沙场……」 「我从小接受杀手的训练,大半辈子又多在战场上度过,对于杀戮早就麻木了,所谓的『愿』或『不愿』于我来说已经没有太大意义。再说,虽然我出生在桑国,对于凤凰王朝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但毕竟身上也流着凰家的血,眼睁睁看着祖先的基业就这么毁于一旦,我心里也同样不安稳。」 他虽是这么说,但我知道,凤凰王朝是死是活他根本不在乎,他要跟着我一起去……纯粹只是为了保护我。 「这次去凤凰王朝……我们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我埋首在他温暖的颈间,感受着他沉稳有力的脉动,缓缓说道。 他听了之后,却是没太大反应,语气平稳彷彿谈论家常。「儘管如此,你还是想去?」 我缓慢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也没办法了,回不来就回不来吧。」他将唇贴在我的发上轻轻摩娑,微哑的嗓音低声呢喃着,宛如情人间最缠绵繾綣的絮语。「至少我们在一起。」 「娘?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平儿将我引进房间里,边替我拉开椅子边疑惑地问。 「来给你送宵夜……也有些事想跟你好好谈谈。」我将托盘放在桌上,顺了顺裙襬后在桌边坐下。我转头看向他的书房,里面灯火通明,桌上还摊放着好几本书,儼然是一副准备挑灯夜战的状态。「今天也要读到很晚吗?」 他替我倒了杯茶,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老师布置了些功课,孩儿想今夜把它们做完。」 「用功固然是好,但也要当心自己的身体,不要太操劳了!」 「孩儿晓得。」他点点头。「孩儿知道分寸的,娘就别担心了。」 「嗯,你一向让我放心,我也就只是尽尽当娘的义务提醒个几句。」我端起托盘里的瓷碗,用汤匙搅了搅里面的甜汤后送到他面前。「这紫米红豆羹是你曦姨这回过来教我做的,我觉得我做得还挺像模像样,你赶紧趁热尝尝吧。」 「谢谢娘。」他垂下头,舀了一匙甜羹后轻轻地吹凉后送入口中。他穿着雪白寝衣,肩上随意地搭着一件月牙色袍子,长发松松地用同色发带扎成一束垂放在右肩,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浑然天成的优雅之气,这并不是从小接受礼仪教育训练出来的。有些人骨子里流着皇族的血,就算流落市井街头或是隐身江湖山林也依然难掩贵族气质,平儿大概就是其一吧! 「很好吃!」平儿点了点头,唇边绽开一个浅浅的笑容。「娘又进步了。」 看着他开心地吃着我做的甜品,就算我没有吃进嘴里,心里也跟着漾起一股甜蜜暖实的感受。「一天到晚被你爹嫌弃,我还能不逼着自己进步吗?」 他笑笑,接着放下了碗,抬头看向我。「娘不是有事要和孩儿说吗?」 我静默了一会儿,接着才点了点头。「是啊……有些事总该是要告诉你了。」 「娘有什么事瞒我?」平儿不解地抬起眉。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却是生生地转了个话题。「平儿啊,你可知凤凰王朝现下的景况如何?」 「大致上还算了解,老师上课时也曾将这议题拿出来讨论过。凤凰王朝在内忧外患下国力一年不如一年,这次赫西特联军来势汹汹,若是此次大战又失守,怕是难以逃脱灭国的命运了!」 「那依你看,凤凰王朝在这次的困境中还有没有机会逆转?」 平儿也没有特别注意我为何要「依他看」,只当我是在给他出考题,认真思索了一番后答道:「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毕竟凤凰王朝有着深厚的基础,就算如今君主昏庸误国,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掏空基底。 若是将内外政都重新整顿,朝廷内部用雷霆手段强势清洗佞臣势力,让会做事的中层官员替补上来重整秩序,内政能够顺利运作,仗也才能好好打;而在军事方面同样将那些空有头衔的将领拉下来,提拔真正在沙场上有丰厚资歷的将才出来领导。 凤凰王朝连年战败,如何提升低落的士气也是关键,必须要让他们拥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所以绝对不能一味防守,必须进攻!也要让他们能够重新燃起希望,相信并不会永远都打败仗,我想可以先从容易夺回的城池下手,一步一步重建士兵们的信心,再一鼓作气奋力一搏。 至于求和是万万不能的!如今的凤凰王朝是非常时期,一旦让那些外族知道凤凰王朝好欺负,即便暂时能免去战祸,但他们的要求只会越来越过分,甚至随时都有可能找藉口毁坏协议重新开战,所以绝对不是长久之计……」 平儿说了这么多,才总算发现自己越说越慷慨激昂。他停下来,有些羞赧地摸了摸头。「抱歉……我一时没注意就说了这么多了,娘一定觉得很无趣吧!」 我摇摇头,望着他眼中还未退去的飞扬光彩,欣慰一笑。「怎么会无趣呢?娘反而觉得,你只能在这里讲给娘听……真是浪费了。」 平儿的老师韩白东大人是桑国的前太子太傅,侍奉过三代君主,告老退朝后才到这偏僻的硐城隐居。韩大人以前专门指导储君,即便不是刻意为之,讲解学问时自然而然地也会带领学生从上位者的角度去思考。但和那些从小在皇宫里养尊处优的皇子皇女们不同,这些学生生活在民间,比起他们也就更加能体会民间疾苦,在看待事情时除了拥有决策者的宽广眼界,也多了份将心比心的温柔。 先前我只觉得韩大人学识渊博又德高望重,平儿跟着他学习挺不错的,但现在仔细想来,或许遇上这么一个老师,是要让平儿回归宫廷的宿命安排…… 「不过,娘突然问这个做什么?」他边低头喝了一口紫米粥边问道。 我依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沉默片刻后,又忽地开了另一个话题。「平儿,你可听说过……凤湘翊这个人?」 「凤兴宗?」平儿想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孩儿知道他,他是将凤凰王朝带往新巔峰的难得明君,虽然登基后头两年不晓得为何一直庸碌无作为,但在他任内推动了许多新政策,将迂腐保守的凤凰王朝整顿出一股新气象,老师也很是讚赏他,只可惜英年早逝,登基不到三年就因病驾崩了……娘又为何问起他?」平儿抬起头,以一种复杂疑惑的目光盯着我看。敏锐如他,即便我一直没有正面回应他的疑问,也依旧发现了我的反常。 听着平儿用这种彷彿谈论史册里人物的客观语气提起凤湘翊,我的心中泛起一股淡淡的酸涩。儘管决定带着平儿离宫时早就预料到会如此,但真正面对时还是会感到悲哀啊…… 我垂下眸子,深深吸了口气,再抬起眼看他时,眼中已是下定决心后的清明无波。 「他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第九十八章 凤兮凤兮归故乡 第九十八章凤兮凤兮归故乡 「你全都告诉平儿了?」陈曦一边用眼角馀光「监督」着墨琰把行李搬上马车,一边拉着我到一旁荫凉处问道。 「嗯。」我点点头。「他是谁,他生父是谁,为什么以前不告诉他,为什么如今要告诉他……这些我都和他说了。」 「那他……还好吗?他愿不愿意和你一起回去?」 「我想他还需要些时间接受吧。」我转头朝平儿房间方向瞥去,轻叹了一口气。「昨夜他房里的灯一整夜没熄灭,也不知道是不是烦恼了一晚上……虽说他是个聪慧的孩子,不管是课业上还是生活上遇到问题往往能迎刃而解,但我知道这种关乎未来的大事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理清头绪的。我不急着要他给我答案,让他好好想清楚再决定,我相信他会做出他自己的判断。」 陈曦也跟着我的视线看过去,望着平儿房间紧闭的窗子感慨地叹息:「如果他一开始就出生在皇宫里,也不知道现在会是怎么样?说不定……如今凤凰王朝的皇帝就是他。」 我垂下眸子,静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喃喃着开口,似是在问陈曦,又像是在问自己。「当初我带着平儿离宫,就是不希望他被宫廷束缚住自由,能和其他男孩儿一样自由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凤湘翊也说过,如果他有选择的机会,他也希望自己只是一介平民而不是皇帝……但他没有选择的机会,可我还可以为平儿做抉择。 但这些年来我有时候却会想,这些会不会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其实平儿他适合那样的人生,比起安定平淡的生活,他更愿意施展抱负图谋大业?我问都没问过他,就擅自替他做了决定,你说,是不是我太自私了?」 陈曦揽上我的肩,安慰地轻拍着我的肩头。「他心里到底比较喜欢哪种人生这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从我这旁人的角度看来,这十多年的光阴里平儿过得很快乐,我想这才是最重要的。」 「说的也是。」我点点头,回过头对她微微一笑。「老实说,如果能重新选择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决定。」 「那不就得了?还烦恼这些做什么?」她嘖了一声,放下了手。「话说回来,若是平儿最后不愿意回去,你还是要回凤凰王朝?」 「嗯,要回去是因为我想守护凤湘翊视若生命的国家,和平儿的决定无关。」 「好吧,你决定了就好。」她侧过头,目光投向在马车旁揹着小行囊和墨粼「玩」得正欢的心儿。「那心儿呢?你真的忍心让她和你分隔两地?」 我望着心儿开朗的笑靨,苦笑了一下。「虽说我老是嫌心儿调皮不懂事,一天到晚都在骂她,但其实最放不下的孩子就是她。心儿年纪还小,我们这次回去会发生什么事没有人知道,我怕我护不住她……」我顿了顿,转身面对陈曦,拉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鼻头不知怎地有些发酸。「将她託给你和墨琰,我很放心。万事拜託了!我一定会回来接她的。」 「你敢不活着回来接走她,我就会变成坏心养母虐待她,你自己看着办吧!」陈曦恶狠狠地说着,但眼眶却红了一圈。 「她这小鬼头可不好对付,你想虐待她还没那么容易呢!」我笑着摇摇头,接着目光转向心儿,将她的眉眼笑容深深印在脑海中后,才缓缓开了口。「心儿,过来。」 心儿强拉着结了一张屎脸的墨粼蹦蹦跳跳地过来了,当她知道这次她会跟墨粼一家一同回去馥城游玩作客后,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亢奋雀跃的状态,脸上永远都笑容满面,走路一蹦三跳,还不时哼着小曲儿。 相较之下墨粼听到这消息后便如丧考妣,因为他好不容易才熬过这两天被心儿纠缠的日子,没想到她竟要跟着他回家,继续纠缠他更多更多个日子。 「该带的东西都带了吧?」我蹲下身,替她再整理一次她的小行囊。「到馥城后一定要好好听曦姨跟墨琰叔叔的话,不能再像在家里这样胡来了,知道吗?」 「知道!」心儿甜甜地高声答应着,这还是她头一次答应我的话答得那么真心诚意。「娘儘管放心吧,我会很乖很乖的!」 我抬起手,将她脸颊两侧散落的发丝顺了顺塞到她耳后,哑声着说道:「娘……会尽快带你回家的。」 「娘你千万不要急!多晚来接我都没有关係,我会适应得很好的!」她夸张地摆着手,就差没在脸上写着「永远都别来接我最好」。 我心中苦笑,轻叹了一声,将她拥入怀中,柔声道:「不要挑食,你曦姨做的菜很好吃,你吃下去就不会讨厌了……晚上也不要乱踢被子,很容易着凉的……一想上茅厕就快点去,不要因为贪玩便憋着,到时候膀胱会坏掉,还有……」 我话还没说完,心儿便急忙鑽出我的怀抱,嫌弃地抖了抖身子。「娘你干嘛突然这样啊!怪噁心的!」 我没回答她,转头看向一旁板着脸明显很不爽的墨粼,温声说道:「粼儿,我们家心儿就拜託你多照顾了。」 粼儿本想推拒,但被陈曦瞪了一眼后,方才不情不愿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不过平哥哥呢?我们都要走了他怎么还没出来送我们?」心儿转着头张望。「他怎么捨得不跟我说再见?」 「你哥哥他……」我还在犹豫着该怎么开口,便听那清朗悦耳的嗓音从后方传来。 「哥哥当然捨不得不跟我们心儿道别了。」 我回过头,便见平儿缓缓走过来,从那方向来看他是从外面回来的。他脸上有着倦色,清俊秀美的脸上也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可面上却依然掛着春风般和煦的微笑。 他蹲下身,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放到心儿的手上。「这是你最爱吃的那家城南八宝糕,你到馥城后有一段时间都不能吃到这个了,哥哥替你买过来,你带在路上慢慢吃。」 「谢谢哥哥!还是哥哥最好了!」心儿捧着那包点心,露出个狗腿的灿笑。 平儿望着她静默了片刻,然后才缓缓站起身,揉了揉她的头发,温柔地说道:「哥哥不在你身边,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都收拾好了。」墨琰和禹湮走了过来。墨琰看了看心儿,又看了看平儿,最后目光停在我身上,一向嘻嘻哈哈的脸上此刻却是难得地庄重。「你们一定要保重。」 陈曦也给了我一个紧紧的拥抱。「臭ㄚ头,一定要回来,咱们还要再当五十年好姊妹!」 马车渐渐消失在我们的视线范围之外,我收回视线看着前方平儿的背影,张了唇好几次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禹湮握起我的手,给我一个坚定的眼神,我朝他点点头,稳定了情绪,正打算问平儿的决定为何,平儿却在这时回过身,凝视着我和禹湮,彷彿在立下某种誓言般,以肃穆的神情一字一句坚定说道: 「爹,娘,孩儿决定回凤凰王朝了。」 当年,我的穿越生涯从凤凰王朝展开,如今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却已相隔十数年。 十多年的光阴,不只将我从一个任性妄为的少女变成两个孩子的母亲,连这凤凰王朝的样貌也改变了许多。 我和禹湮平儿从桑国到王都,沿路经过的凤凰王朝领土早已在战争的摧残下看不出曾经的繁荣富庶,边境百姓流离失所,住家与财物粮食被蛮族掠了去,朝廷却又没有出面安置,人民为了生存只能挖树根做泥饼果腹,战后的城镇竟方圆百里内找不到一棵完好的树木,甚至有人为了活下去杀掉婴孩老人分食。在这个战乱时分所谓的道德情义没有任何意义,所有人只有一个目标:活下去。 然而对比沿途所见的惨不忍睹,这个天子所在的王都却是繁华一如既往,欢闹声丝竹声仍不绝于耳,丝毫看不出这是个即将面临破国命运的国家……或许还是有的,这里的人们用加倍的纸醉金迷来麻痺自己,掩饰他们对末日将至的恐惧。 如今的王都就像一颗腐朽的橘子,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却早已乾瘪残败,无处不透着酸腐死亡的气息,可生在其中的人们却不自知,纵情享受着最后的盛宴。 我以为事隔多年再度回到这里我会激动落泪,不然至少也是鼻酸感慨,但我此刻的心情却是超乎我想像的淡定。我望着眼前来来去去的人们沉默了片刻,只轻声一叹,便侧头看向禹湮,淡淡地说:「我们先去找间客栈落脚,再来计画往后该如何行动吧。」 禹湮点点头,却没有移动脚步,抬起下巴朝平儿的方向扬了扬。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平儿站在不远处一间高级酒楼前面,不发一语地盯着里头饮酒作乐的富人们,双手紧握成拳,一向亲和温雅的他难得浑身透着一股锐利的冷意。 我上前去,停在他身旁安静地和他一起注视着眼前的景象,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问道:「你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了吗?」 平儿垂下眼眸,沉重地頷首。「我明白,娘。」 我们包下了一间客栈厢房作为我们的「议事厅」,毕竟我也曾经当过凤凰王朝的皇帝,对于这个国家我比禹湮熟悉,更别说是从未踏足这片土地的平儿,因此指挥此番行动的重责大任便落在我头上。 「我们这次回来的目的便是尽我们所能挽救凤凰王朝亡国的命运,腐败的朝政非一日造成,要导正回来需要长期的耕耘,眼下最危急的难关便是赫西特联军的进犯,要是让他们打到这王都来,那凤凰王朝也就玩完了。」我站在桌子前,双手撑在桌上,像个将军一般严肃地用目光扫视我的两个「部下」。「而要得到军事指挥权,首先必须拥有调动军队的资格,对于凤凰王朝朝廷来说目前的我们都只是路人,根本不会有人听我们说话,所以首要任务便是──恢復平儿的皇族身分,等到平儿在朝中能有一席之地,我们才能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动作!」 禹湮沉吟着点了点头。「要怎么让平儿恢復身分,你是不是已经有想法了?」 「没错。」我打了个响指,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单,摊开来摆在桌上。「我们无权无势,想要进宫面圣只能靠人引见,而且必须是在朝廷中有份量的人大家才会认真看待这件事。我列了几个名字,都是我熟悉的朋友,或许可以找他们帮忙,阿湮你看看谁比较合适?」 禹湮盯着我递到他眼前的名单沉默了许久,我以为他在专心思考,正满心期待地等着这位叱吒江湖的木兰帮帮主提出什么精闢见解时,却听他冷冷地问了一句:「你的朋友……都是男的?」 儘管我再神经大条,这一刻还是感觉到了气氛不太妙。我乾笑了两声:「呃……我在这里当皇帝的时间毕竟比当妃子的时间还多,所以交友圈自然是以朝臣为主嘛!再说进了后宫之后虽然有结交几位比较投缘的嬪妃,但她们现在到哪去了我也不清楚,况且以她们的立场要出面干政并不容易……你应该了解我的意思吧?」 「我不了解。」他毫不留情地拆我台,眉角微挑,同样是一贯云淡风轻的语气,却听得我汗毛直竖。「爱妻认识的男人这么多,为夫居然到现在才晓得……」 爱妻……为夫……这种怪称呼他到底是从哪学来的?重点是连这种可怕的称谓都从他这根木头的嘴巴里吐出来了,可见他真的气得不轻…… 我只能朝平儿不断挤眉弄眼让他帮我说句话,平儿接收到我的求救眼神后轻咳了两声,坐直身子准备开口。 我正为自己果然没白生这个儿子在心里感动一把,却听平儿叹息着说道:「娘这样实在太不应该了,你看爹爹可是几乎没有正眼瞧过其他女人啊!」 你爹爹那是根本就很少正眼瞧人好吗?!别说是女人,连男人他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连我的亲生骨肉都不站在我这边了,我只能垂下头,以郑重的反省语气向禹湮保证:「你放心,我不会随便对其他男人笑的。」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意思大抵是「这还差不多」,接着伸手从笔架上拿了隻毛笔,沾了墨在名单的名字上打上一个又一个大叉。 「我们现在在谈正经事呢!你这是干什么?」我无奈扶额,这傢伙该不会吃醋吃到公私不分了吧? 他朝我投来鄙视的一眼。「谁跟你谈不正经的?这几个人,你找他们也没用。」 见我一脸困惑,他指尖轻点那些名字,继续解释道:「月疏桐自凤湘云驾崩后便辞官回月家谷了,如今他专注于月家宗主身分,已许久不问朝中事。而湛燿瞳自请出使至赫西特谈判,现在人并不在凤凰王朝。」 「燿瞳去谈判?」听到这里我差一点就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来,因为这消息实在太让人惊讶了。「他要顶着那张面瘫脸去谈判?凤凰王朝真的找不出别人了吗?」 见禹湮一声不吭只是深深地望着我,我这才想起自己刚才不小心就说了现代用词,连忙补充说明:「『面瘫』大概就是面无表情的意思,燿瞳以前可严肃了,要见到他笑一下简直比登天还难!」 然而禹湮却依然不吭声,用行动向我证明他已充分理解「面瘫」这个词语的意思。 「又……又怎么了?」我缩了缩脖子,不安地问。 「燿瞳?」他将这两字发音得很清脆、很完美、很令人……毛骨悚然。 我在心底欲哭无泪,都十多年的老夫老妻了,平时把我当粗使婆子使唤也没见他眨一下眼睛,今天怎么就想起我是他女人在这里发神经…… 「呵呵……只唸两个字比较节省时间嘛!」我堆着讨好的笑容赶紧顺毛,要不是因为害他不得不放弃得来不易的隐居生活和我一起来这里犯险而对他心存愧疚,早就让他跪算盘了!看看人家墨三八,对陈曦说话那叫一个柔声细语毕恭毕敬,哪有胆子这样质问亲爱的老婆大人?「而且我叫你名字一样是唸两个字啊!又不是只对别的男人这样,你就别吃醋了~~」 「……我的名字本来就只有两个字。」 「好了,娘就别再跟爹爹玩了!你看爹爹已经在忍耐了,到时候打起来孩儿这身手可帮不了娘。」在一旁自顾自抖肩憋笑的平儿总算发现禹湮的脸色不是普通的不好看,连忙跳出来缓颊。 我真的不是在玩啊……虽然委屈,但我知道我这张不受控的嘴再解释下去只会让事情愈发不可收拾,只得乖乖服软认罪。「是我错了,我以后不会再乱说话了,我们还是快点回归正题吧!」 禹湮垂下眼眸,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上的皱褶,淡淡地扔出一句。「还有呢?」 「还有……?」 「以后该怎么称呼其他男人,你可想好了?」他说到最后一句尾调上扬,慵懒的嗓音中隐隐透着危险气息。 「像称呼杀父仇人一样称呼他们!这样行了吗?满意了吗?开心了吗?」我咬牙切齿地说着。我发誓他如果再继续得寸进尺,我会让他知道什么叫作「玩火自焚」! 「开心了。」他彷彿听见了我内心的盘算就此打住,还很配合地点点头回答我的问题。谁要他回答这个了! 被他这么一闹,顿时觉得一直站着腿好痠(这两者到底有什么关係……),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后,逕自拉了张椅子坐下,接过平儿递来的茶边啜着边问:「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湛燿瞳会自请出使赫西特,是因为他身上流着一半的赫西特血统。」 「噗!」刚入口的茶就这么华丽丽地喷了出来,我内心过于震惊,此刻也顾不得在场两人嫌恶的目光,放下茶盏急切地追问:「他母亲是赫西特人吗?」 「你都那么亲暱地只叫他的名,却不知道他的血统?」禹湮哼了一声。 「我知道他娘是胡人,但不知道是哪一族的。」燿瞳有着一头异于中原男子的银白色短发,还有一双特别的湛蓝眼睛,第一眼见到他就知道他八成是个混血儿,只是似乎不曾细问过他混的究竟是哪一族的血……也很可能我其实问过但没认真去记罢了! 明明之前一直把燿瞳当作兄弟一般亲近的人,自以为除了他家人和凤湘翊外跟他最熟的人就是我了,却原来我始终没有好好去了解过他吗? 如今赫西特和凤凰王朝之间的局势如此紧张,燿瞳夹在中间,处境想必很是艰难吧…… 我正心疼着,却听禹湮的声音阴惻惻地从旁边传来。「有那个力气担心别人,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他再次提起笔,在名单上圈出其中一个名字。 洛清秋。 「洛清秋,前尚书令,永福大长公主駙马。虽然当今皇帝登基一年后,洛清秋因为无法容忍和满朝奸佞同堂议事而愤然辞官,但他的妻子永福大长公主毕竟是凤兴宗亲封义妹,就算皇帝再怎么昏庸,公主身分摆在那里,他还是得给她几分面子的,或许可以从这位大长公主着手。你和洛清秋之妻可有交情?」 「梓芙啊!岂止有交情,她的公主封号就是我当皇帝时取的,连和洛清秋的婚事也是我促成的!」我终于找到了件自己做对的事,瞬间又有种找回主场的感觉,气势也跟着强了许多。「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你当皇帝时和他们有交情,可他们又不晓得其中原委,你用如今的女人身分去见他们,他们可会记得你?」禹湮思索了片刻后,又拋出一个疑问。 嘖嘖,居然小瞧我的能力!我用力拍了下桌子,气势万钧地站起身,扬着下巴冷笑着说:「等着看吧!想我当年也算是个称霸后宫的宠妃,除非得了老年痴呆,不然他们怎么可能忘得了我?」 事实证明洛清秋的确是得了老年痴呆,要不就是没见他的这些年他遭遇了什么剧变脑袋受到重创,否则要怎么解释此刻我被当作骚扰怪客一般阻挡在洛府门外的这个事实? 「我们家老爷真的说了,他不认识叫作『兰漪』的女子,您还是请回吧!」看门的家僕一脸不耐烦地挥手将我和平儿往外赶,眼看就要闔上那扇厚重的朱红大门,我赶紧衝上前去用身体挡住让他无法继续关门。 「『兰漪』他不认识,那『林艺香』呢?还有『漪妃』、『兰氏』……这当中起码有一个是他记得的吧!」我堆着僵硬的笑容,忍住把眼前这人点穴定在原地直接杀进去的衝动,好声好气地询问着。 「讲了讲了我全都讲了!但老爷就说他没有印象,我能怎么办?」那家僕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烦燥地打量我。「因为是府上的规矩,我才冒着被老爷当胡闹的风险全部帮你传达,要不然一个人哪会有这么多名字,你傻也当我傻吗?」 「你怎么如此说话!难道这就是洛府对待客人之道?」平儿见我被轻视,沉着脸上前欲替我讨公道,却被我伸手挡下了。 「没关係的。」我轻轻对平儿摇了摇头。不知道是被人当笨蛋太多回了早已不痛不痒,还是和禹湮朝夕相处这些年也感染到了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随兴性格,这家僕的态度并没有惹毛我,只是让我忽然觉得是否全世界的门房都是同一个派遣机构训练出来的,不然我遇过的门房怎么脾气都一样暴躁? 我并不打算和他多作纠缠,目前对我来说最要紧的还是快些进到府里去,让洛清秋好好交代交代他怎么就把我给忘了! 「那没关係,麻烦你帮我向大长公主通报吧!公主应该在府里吧?」洛清秋这里行不通,我就直接找梓芙,反正我本来也就是为了见她而来的。 梓芙感念「凤湘翊」的成全之恩,因此得空便会进宫来向「义兄」请安问候,连带着后来时常在凤湘翊身边出没的「漪妃」我也和她熟络了起来,虽说还没到和陈曦那种生死至交的程度,但我们聊起来也算颇为投机……特别是在说自家男人坏话的时候。 这回他却不理会那什么「府上规矩」了,扠着腰防备地瞪着我,又瞪了一眼我身旁的平儿。「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想要做什么,告诉你们,这种事我看多了!带着儿子前来找老爷,不就是想要宣示这是老爷在外的私生子回来求名分吗?可你们这回找错对象了!我们家老爷洁身自好是王都出了名的,自从娶了夫人之后,府里就只有一个女主子,连个侍妾都不曾有,和夫人鶼鰈情深不知羡煞多少人!这样的老爷怎么可能背着夫人在外面养女人?你们眼见老爷不买帐,便想要从夫人身上下手,我们夫人一向心慈,或许就会这么被你们蒙骗了,可只要有我余忠在的一天,便不会容许你们这样欺侮夫人!」 听完「余忠」慷慨激昂的一席话,我彷彿感觉到满天乌鸦从我头顶飞过……这门房该不会也是穿越来的吧!乡土八点档看太多了吗? 幸好禹湮去木兰帮的凤凰王朝分部处理事情,要不这么糗的一幕被他看见,还不知道要嘲笑我多久…… 我再次抬手阻止正欲发作的平儿,深深吸了一口气,收起脸上那客套的微笑,以许久不曾在我身上出现过的帝王气势严厉地望着那门房沉声说道:「你去告诉你们家老爷,如果再不让我们进去,我就把他当年在婚礼用屁股写字的光荣事蹟昭告天下!」 最后洛清秋总算是让我和平儿进府了,威胁归威胁,但我知道他会让我们进去并不是因为害怕我把他的糗事张扬出去。 当年能参加吏部尚书洛清秋婚礼的皆有一定的身分地位,普通人无法观礼,而那些显贵虽然也被他的糗样逗得直抽嘴角,但在现场笑一笑也就完了,谁也不会白目到把这件事到处宣传,毕竟大家都还会在官场上见面,还是要给他留点顏面的。至于那些乐队舞者甚至是在洛府服侍的下人们虽也在现场,可主子的事他们只能笑在心里,就算有那好事的四处嚼舌根传到民间,但这毕竟不是什么世纪大事,过了这么多年早就该忘了。 所以,我知晓这件事,并还敢拿此事威胁洛清秋,足以证明至少在昔日我的身分并不普通,就算他仍旧想不起我是谁,也知道我并不是来乱的,便会愿意听我说话了。 「你说……你是漪妃?」洛清秋坐在正厅主位的一张黑酸枝木太师椅上,一手支在一旁桌面、修长的指尖缓缓地摩娑着下巴,另一手搭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 在他陷入自己的回忆小世界时,我同时也在静静地打量他。 要不是家僕通传,我还真认不出眼前这人就是洛清秋。倒不是说这些年他变化太大,相反的,岁月似乎也没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跡,一张俊脸没有蓄鬍,仍是白净如玉,皮肤乍看之下还比我的好着呢!我会觉得有落差,最主要是他不扎高马尾了。万年马尾头可是洛清秋的正字标记,当年当皇帝时有那么多朝臣的名字要记,我便只用特徵来记忆,洛清秋没了马尾头就像是希特勒没了小鬍子,一时半会才让我反应不过来。 今天的他一头褐色长发高束成髻,用白玉冠端正地束着,一丝不苟的发型仍可看出他为官时的严谨作风。他身着鸦青色织云锦袍,深色的衣服让他看起来沉稳内敛,像是一醰陈了多年的老酒,低调古朴却自有一股独到韵味。 或许是退出官场后日子较为清间,也或许是成家立业有了妻儿让他学会温柔,他的一贯冰山脸似乎比我印象中的柔和了几分,虽然还是带着些许清冷疏离,但那双狭长的眼眸里不再犀利直刺人心,而是如夜海一般地安静远阔。 他轻敲着膝盖的手指驀然止住,抬起头来朝我瞥了一眼,我欣喜地挺起腰桿迎上他的视线,还以为他总算想起来了,却听他有些迟疑地问道:「漪妃……是谁?」 你奶奶的,你竟然真忘了漪妃是谁?! 好,忘记就算了,毕竟我以这身分和洛清秋相处的机会并不多,但他既然不记得,早点说出来不就好了吗?还在那里垂死挣扎个什么劲儿啊! 我在心中翻了个大白眼,努力从脑中搜刮出关键词帮助他回忆。「我本来是凤湘翊身旁的御前侍奉大宫女,后来被立为漪妃,在当时宫女破格封妃这件事还在朝堂上沸沸扬扬闹了很久……对了!我还跟他一起出过宫,有次去义塾看你教书,奖学金那方案还是我提的呢……」然后那时有个学生为了和你抬槓搬出你在婚礼用屁股写字的事,我还笑得最大声…… 咳咳,这种事还是不提的好,要让他想起我应该不差这件…… 经过我不断的提示,洛清秋总算治好他的「老年痴呆症」。他轻「呀」了一声,微诧地打量着我。「原来是你。我记得……当年你不是被皇上废黜出宫了吗?」 我微微苦笑。「是没错,但那是他为了保护我才故意这么做的。」 「保护?」 「这事说来话长,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那我就直接说明来意吧。」我站起身,拉起一旁平儿的手,带着平儿缓缓走上前让他看得更仔细些。「他叫『凤平』,是我的儿子,也是凤湘翊唯一的儿子。」 洛清秋眼角一挑,清冷的面容上表情终于有了松动。「凤兴宗……居然还留下血脉?」 我点点头。「因为他当时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所以提早规划了我们母子俩的后路。我不想捲入朝堂之争、对于宫廷没有任何眷恋,在他……去后只想留在民间好好抚养孩子,于是当年便没让世人知道这孩子的存在,这样我和孩子才有机会离宫。」 「皇家子嗣可是关乎朝堂社稷的要事,你们居然隐瞒不报?」洛清秋皱起眉头,眼中的严厉彷彿又让我看到了在朝堂上严正不阿的冰山尚书。 我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静默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我知道这是很自私的行为,但是当时的我……不想留在处处充满凤湘翊痕跡、却再也见不到他的宫里。」 感觉手心被一股力道轻轻握了一下,那隻覆盖的手并不厚实,却温暖有力。我抬头望向平儿,看见他对我微微一笑,接着他转回头,毫不畏惧地迎上洛清秋审视的目光。 洛清秋盯着平儿瞧了片刻,覆才垂下眼眸,淡淡开口:「这眉眼倒是有七八成像他父亲,不过,就算证实了他真的是皇子,那又与我何干?」 我握紧了平儿的手。「我想请你帮助平儿,找回他原本的身分!」 「既然当初决定离宫,为何又要回来?」他顿了顿,讥讽地轻笑了一声。「还是在如今这种时刻。」 「正是在这种时刻我们才要回来!如若现在天下太平,我便会保守着这个祕密直到进棺材,可家国有难,当今皇帝不管,我却是无法坐视不理!这是平儿他爹倾注一生心血的国家,我们有责任守护它!」 他的眼中涌起一丝波动,语调有些不稳。「太迟了……如今才说要守护,谈何容易?」 我正要开口,平儿却捏了捏我的手。我转头看他,他朝我点了一下头,然后挺起胸膛坚定地凝视着洛清秋的眼睛,缓慢却慎重地说道:「我知道不容易,但我会竭尽所能去做,这是我爹娘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所以……请您帮助我们!」 洛清秋紧盯着平儿,眼中闪着复杂幽深的暗光,也不知道此刻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轻叹一口气,对着门外的家僕吩咐道:「去请夫人过来一趟吧。」 第一百章 飞蛾扑火,心甘情愿 第一百章飞蛾扑火,心甘情愿 「我现在就要去找他!」我坚定地将目光一一扫过议事桌边的眾人,用疲惫嘶哑的嗓音重复着这句已说过了无数次的话。 「即便是快马加鞭送来的急报,战报从彦州那里传来也需一段时间,也就是说凰将军被困在山中已不止五日,在绝粮无援的情况下要是能顺利突围也该出去了,若是……」洛清秋顿了顿,一向讲求效率说话不拐弯抹角的他难得斟酌起用词。「若是结果不乐观,你现在赶过去也无力回天,只是白白让自己陷入险境。」 「是啊!还是再多等几日,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传来再说吧!」楮萍悠也软声劝着。「凰将军肯定也不希望你贸然送险……」 「不!」我摇摇头打断她的话,脸上挽起个哀凄的笑容。「哪怕只是『送险』,就算这趟去铁定是『送死』,是飞蛾扑火,我也心甘情愿!」 我再转头看向洛清秋,柔声却坚毅地问道:「洛大人,我问你,如果今天被困在白虎山里的是梓芙,你去不去?」 洛清秋垂下眼眸,紧抿着唇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懂我想说的意思了。 我再次将视线投向眾人,一字一句清晰地说着:「当初决定回来凤凰王朝,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们约定好了无论如何都会陪在对方身边,就算如今的他已成冰冷的尸体,我也是要去找他的!王都里有你们守着我很放心,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了,但他会需要我的。就让我去找他,好不好?」说到最后,我乾涩的嗓音里已是带着微微的哭腔。 「兰姨!你放心,军粮的事,我说什么都会想办法生出来,一大车一大车地给你还有凰叔叔送去!你一定要平安地把凰叔叔救出来,思苹还想亲眼见见跟那传说中的桑国战神齐名的凰湮将军长什么样呢!」 「月思苹,不要胡闹!」月疏桐沉声打断了他女儿激昂的发言。月思苹委屈地鼓起了腮帮子,泪眼汪汪地盯着月疏桐,可他却始终冷着脸没有要安抚她的意思,便生闷气似地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小苹,谢谢你,兰姨知道你的心意。」我朝她微微一笑。「我答应你,一定会把你凰叔叔平安地带回来,让你尽情看个够,但军粮的事就交给大人们去操心吧!我不希望你冒险。」 月思苹垂头沉默了半晌,却没有应下我的话,而是抬起头用那黄鸝鸟般灵动的嗓音郑重地说道:「兰姨放心,思苹会有分寸的!只是看着大家都在为了凤凰王朝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甚至连性命都可以牺牲,我虽年幼,却也想尽自己一份棉薄之力!」 看着双眼写满热忱的她,我彷彿又看见年轻时那个怀抱着许多理想、想要透过我现代人力量改变凤凰王朝的自己。我瞥了一眼月疏桐,见他虽没同意,却也没反对,便轻叹了口气,对她点了点头。「那就交给你了!」 我最后将目光停在始终一语不发的平儿身上,他只是垂着头直直地盯着自己交叠在桌面上的手,一直都不曾抬头看我。 我缓缓朝他走过去,直到到了他的身侧,蹲下身与坐着的他维持在同一个水平高度,抬手覆住他的手,轻轻地说道:「娘会努力把你爹带回来,但若是你爹回不来了,娘也不会回来了,倘若……你爹回来,娘却没有回来,替娘告诉你爹,娘找你亲爹去了,让他不要随随便便下来打扰我们。」 我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为这样的说法笑了起来,可是手背却开始感觉到了一滴滴温热不断打在上面,温温的,轻轻的,其实不疼,但那越来越快的落下频率彷彿鼓点打在心里,一下一下地钝痛着。 我抬起头,伸出一隻手抚上平儿被泪水浸满却还因为咬牙不肯发出声响而绷得死紧的脸颊,轻柔地替他拭去眼泪。「平儿已经是大人了,娘知道你能够照顾好自己,也能够照顾好心儿。你做事娘一向放心,但是娘不会给你压力,能做到哪里就做到哪里,想做到哪里就做到哪里。如果真的想回家了,那就回家吧!去你曦姨墨叔那里把心儿接回来,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地过日子……」 我虽是替他擦着眼泪,擦着擦着自己却也跟着泪流满面。「是娘对不住你……」 「娘,别说了。」平儿将我紧紧搂住,小时候总是他扑进我怀里,但这回他却是像个男人般拥我入怀,有力的手臂箍住我的腰,另一手温柔地抚着我的后脑勺轻声安慰着:「孩儿都懂的,孩儿会一直在这里等娘回来。这辈子当娘儿子的时间还不够,所以娘不能就这么扔下我,一定要平安回来,让孩儿还能再孝顺您!」 我用力点着头,埋在他胸前直到眼泪渐歇,才挣开他慢慢站了起来,用手背将脸上的泪痕抹尽,对着洛清秋和楮萍悠躬身一福。「洛大人、楮大人,我们平儿……就拜託你们了!」 他们也站了起来,郑重地还我一礼。「定当尽力而为!」 我再将视线转向月疏桐,正打算和他商量如果我回不来了,过些年平儿思苹若是都还没有定下亲事,我看着思苹也是极讨人喜欢的女孩子,索性就让他们凑作堆时,忽地见他站了起来:「走吧。」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接着问道:「走?你要去哪里?」 他看向我,嘴边终于勾起一个微笑,那是每当我又要做出什么让他头痛的事,他无可奈何、却又不忍拒绝之时总会露出的熟悉苦笑。「你以为我会让你自己一个人上路吗?」 我和月疏桐以及几个护卫日夜兼程、一连换过五次马快马加鞭赶了三日路程,终于在一个大雨交加的夜晚抵达彦州州府。 大军驻扎在彦州城外三十里处的「玄天寨」,我们没打算在城里多停留休息,只等向州府刺史那里打一声招呼、顺便再探听最新的战况后便直奔玄天寨。 或许是因为这里是战区,即便现在已是深夜,但城里家家户户仍旧是灯火通明,战时人心惶惶,随时都有可能要撤离逃命,因此所有人时刻都提心吊胆着,不敢安心入眠。 儘管如此,这彦州城的秩序却还维持得井井有条,和一路过来看到的其他城镇相比,虽然明显可见受到战争影响,可却不曾看见百姓自乱阵脚、为求活命自相残杀的惨况。整座城因为战乱笼罩着一股绝望压抑的气氛,但同时却也能感受到百姓上下一条心的凝聚力,赫西特大军不过就在城外一百里处,两军交战时炮火声定会传到城内,还能有如此秩序可见彦州城的领导者不是简单的人物。 百姓不敢入眠,守城的官员们自然也是时刻不能松懈,州官府的人一接到消息,立刻就安排了我们与彦州刺史见面。 虽然在王都时便已时不时听闻带领凤凰王朝军队起死回生的「凰湮将军」透过一场又一场胜仗在民间迅速建立起了强大的威望,但直到此刻我才深刻地感受到,禹湮的名望在百姓间已经高涨到了甚么程度。 接待我们的官兵一听我是禹湮的夫人,态度立刻恭敬起来。不是巴结讨好的屈意奉承,而是发自内心地尊敬着将军的家人,甚至还有人向我行礼致意,比我是皇帝还有宠妃时受到的尊敬更甚。 然而即便得到这样的礼遇,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我知道,这样的名声是禹湮在战场上用他的命换来的。如果不是因为我,禹湮也不必冒这些生命危险,就算我们在白安镇一直没没无闻到老死,至少生活安稳无忧…… 禹湮,你一定要撑住!打完这一仗,我们就回家,我还要继续煮饭给你吃,就算再被你嫌弃厨艺也不会发脾气了,我答应你。 我正想着,领路的人便已将我们带到官府的前厅,彦州刺史已在里头等着了,正拿着一卷卷宗在看着。我们一进去,他便立刻起身迎接我们。 「彦州刺史孙弘见过将军夫人,一路奔波而来辛苦了。下官公务繁忙抽不出身亲自迎接,还请夫人见谅!」他深深地作了个揖。 「哪里哪里,大人公务繁重还来打扰大人,反而是我不好意思。」我连忙扶起他,谁知近距离一看清楚他的模样后,让我着实大吃了一惊。 我还想说能把这彦州治理得这般严谨有条,领头者肯定是在官场上打滚多年的老手,却没想到这彦州刺史竟这般年轻……比我还年轻! 他的身上虽有着超乎年龄的稳重气质,可一张脸白净俊秀,分明是个斯文青年。他说他的名字叫作「孙弘」,孙弘……怎么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正在脑中认真回想着自己是否见过这人,却听那孙弘转而向月疏桐一拜。「见过老师,多年不见老师身子可还安康?」 「我很好。」月疏桐朝他讚许地点了点头。「你把彦州治理得很不错。」 「咦?原来你们是师生关係?」我惊讶地抬起眉毛问道,想不到月疏桐竟也有门生。 但月疏桐却是摇头。「不是正经拜入门下,孙弘少时在王都里设置的义塾求学,我也曾到义塾教过几堂课,便才担起了他喊的这一声『老师』。他的正经师傅你也认识,就是洛清秋。」 「夫人和家师也相识?」这次换孙弘诧异地望向我。 听月疏桐提起「义塾」这个名词,又说到了洛清秋,我的脑中忽地灵光一现,弹了个响指激动地问着孙弘:「你你你……你是不是当年在义塾笑洛清秋用屁股写字跟他叫板的那个小鬼头孙弘?!」 孙弘顿时脸上一红,乾笑着回答:「那时年纪小不懂事,幸亏家师不计前嫌收我为徒,我也才能有今日报效国家的机会。不过,夫人怎会知晓此事?」 原来当时那个叛逆的小屁孩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整个人脱胎换骨,便成了如今成熟可靠的官员。我的嘴角不觉微微勾起,还能够再遇见他,也算是一桩有缘事呢! 「这不重要,我们直接切入正题吧!」我的笑容缓缓收起,换上了严肃的表情看着他问道:「我们收到凰湮将军被敌军困在白虎山内情况危急的消息,这才急忙赶过来,不知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将军出来了吗?」 孙弘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先请我们坐下,自己走到门边探了探头,确定周围都没有人后,这才将门关上,快步走到我们对面坐下,压低声音说道:「其实,这是凰将军刻意为之的计中计,凶险的情况,也是刻意放出去的假消息。」 我和月疏桐吃惊地对看一眼,月疏桐率先反应过来,接着问道:「计中计?难道这是为了扰敌放出的假情报?」 孙弘点了点头。「不错,将军知道凤凰王朝大军先前之所以会节节败退,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宫廷里有赫西特的探子,因此为了让他们相信情报是真的,便得连自己人也骗过。将军假装中计逃进白虎山,其实是为了引开敌军,趁着敌军分散注意力时另派一支队伍悄悄夺回被他们佔走的防守要地『黑目关』,等夺回黑目关后,队伍再赶回白虎山援救,和将军前后包夹敌军。」 听到战报上描述的那凶险境况原来是禹湮自己设计好的,我立刻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但高兴没多久,我便又察觉了不对劲。「既然情况并不凶险,为何孙大人脸上神色还是这般凝重?」 他皱着眉头,重重叹了口气。「虽说一切都是将军的计谋,但情况凶险却是真的。将军这是用自己的命在赌!他故意放出情报,让敌军以为他真的穷途末路,将大部分的主力都挪来白虎山以期能万无一失歼灭这位最重要的领将。 若是将军能撑到湛将军成功夺回黑目关赶来援助那便是最好,但湛将军那边要是失败了,或是赶来得晚了,那么凰湮将军恐怕是出不来了。他们入山已有十日,虽说早有准备,但这会儿粮食也该用尽了。幸亏上天眷顾这接连十日都下着大雨,但倘若这雨一停,山里树木眾多天乾物燥,敌军只需要用上火攻……将军便凶多吉少了。」 我们没在州府多待,只换了身乾净的衣裳后便又立刻赶往玄天寨,从王都一路过来时我一直都扮男装,现下也是继续作男装打扮,并不是刻意要隐瞒性别,而是穿男装行事远比女装方便,所以也就没有特地缠胸藏喉结什么的。 因为早在凤湘翊执政时期就已经开放女子踏足朝堂,这么多年下来,如今在兵营里也能见到一、两个女兵。虽说仍旧不是常见景象,但现在已经没有女子不能踏入军营这条规定了,因此我进入兵营后虽受到不少注目,却也没引起太大骚动,凭着州府开的证明以将军夫人的身分一路被恭敬地送到主帅的营帐内。 禹湮自然是不在的,我环顾了他的营帐一圈,或许是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战场上,里面并没有留下太多他的生活痕跡,只看见床边架子上掛了一件天青色棉布衫子,衣服上没有任何花纹,款式也是最简单的,还可见针脚粗糙地从袖口跑出来。 这是我前些年某天一时兴起想要给禹湮亲手做件衣服,缠着齐婶教我做的。这是我为他做的第一件衣服,也是到目前为止的最后一件衣服。当时他还嫌弃我的手艺差死活不肯穿上,为此我还跟他闹了几天的脾气,没想到这次出征那么多衣服他不带,却偏偏带了这件在身边…… 我垂下眸子静默了一会儿,将心中那些感伤柔软的情绪压到心底最深处,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我转过身,对一直跟在身后的月疏桐坚定地说道:「我要去白虎山。」 月疏桐知道我心意已决,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说他先去打点所需便出去了。 我在床边的案几旁坐下,开始研究起桌上的地图,虽然这么做根本只是临时抱佛脚,但在出发前对地形多一分了解至少也多一分保障。 我正专心研究着,忽地就听见帐外的士兵们兴奋地高喊着:「将军回来了!!!」 我拿着地图的手瞬间颤了一下,只愣了几秒鐘,立刻丢下手中地图衝出帐外。 当我看见那在队伍最前头、从马上翻身而下的頎长身影时,我感觉一颗激动滚烫的心就像被人泼了盆凉水,彻底浇熄了那股盼望。 不是禹湮。我和他做了十二年的夫妻,光看那身形我就知道不是他。 我心中失望,正准备回帐,却在转过头的那一刻恰好瞥见了那将领摘下头盔的样貌。 我怔了一会儿,以为是夜色昏暗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再仔细地将那人全身上下来回打量过好几遍后,又怔了片刻,才迟疑地开口低唤道:「燿瞳?」 燿瞳听见呼唤声后明显一怔,他循着声音往我这边看过来,盯着我先是有片刻的不确定,接着那双湛蓝眸子不可置信地瞪得大大的。「……娘娘?」 最后一次见到他时,是在凤湘翊出殯后隔天,他一路护送我和月疏桐前往月家谷。这么多年没再见过他,他的样子倒是变了不少,原本俐落的银白短发留长了,长长一束扎成了马尾,在夜色中仍旧显眼。他还是爱穿黑色,就算是战甲也仍旧一身黑,只有身后那在风中猎猎飘动的披风是红色的。 他似乎健壮了些,儘管被战甲紧紧包覆着,也能感觉到他身上有力的肌肉线条。若说以往燿瞳给我的感觉是敏捷灵巧的飞燕,如今就是头充满力量的豹子,蓄势待发等待一举撕碎敌人的喉咙。 从我认识他以来,他的脸上一直都没什么表情,因为他不习惯表露自己的情绪,可现在的他,却冰冷肃穆地像座雕像,那种无喜无悲看透生死的淡然是浸淫沙场多年之下自然养成的,在我认识禹湮之前他也多是这种表情。 唯独那双漂亮独特的湛蓝眸子还是我熟悉的,他慢慢朝我走来,映着我倒影的明亮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惊异和狂喜。 「我早就不是什么娘娘了,你直接唤我名字『兰漪』就好。」我对他笑笑。「好久不见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再遇见你。听他们提到什么『湛将军』,我只想说这姓氏跟你的一样特殊,却没料到真的是你。」 他抱着头盔在我面前两步之距停住,张了张唇似乎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嘶着声音低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时刚好有士兵来通知我鎧甲战马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准备上路。燿瞳听他称我为「将军夫人」,疑惑地重覆了一次: 「将军……夫人?」 我怔了怔,我以为他和禹湮已经打过照面了,原来竟还不晓得我已再嫁他为妻了吗?不过想想也是,禹湮那性子见到我曾在他面前亲暱提起过的「燿瞳」还肯跟他说话就不错了,哪里还会到处宣传我俩的关係? 「这个有机会再解释吧!你这趟回来,可是已成功夺回『黑目关』?」 他虽讶异我竟清楚战况,但还是很快地点了点头回应我。「没错。我现在重整军备后立刻就要前往白虎山支援凰湮将军了,如果我还回得来……那些叙旧的话就晚点再说吧。」他的神情郑重中带着苍凉。 「我明白,我这就跟你一同出发。」 他皱起眉头,脸上的诧异比发现我出现在这里时更甚。「你也要去?兰……兰漪,这是真正的打仗,是极其凶险的,一不小心……」 「我知道。」我郑重地点了一下头,打断他的话。「如今我也有武功在身了,我可以保护好自己,你不必担心。」 他还想劝阻我。「可是……」 「燿瞳,我这是要去救我的丈夫。」我看着他,一字一顿鏗鏘有力地说道。 我们整军完毕前进白虎山时,天色已经亮了。不知是不是某种预兆,连日的大雨也在这时候止住,虽然地面仍旧湿润,但山区风大,等到阳光强些要让土地重回乾燥恐怕也不需要多久时间,届时敌军若是使用火攻那禹湮他们的处境就会变得非常危险。 我已换上军装,骑着马跟在燿瞳身后。「黑目关」本就是易守难攻之处,燿瞳这次虽成功夺回城池,但也牺牲眾多,加上他们才刚打完一场硬仗又接着赶来支援,士兵们的力气都还没有恢復,就连燿瞳虽然腰桿挺得笔直,可一张脸上已有淡淡的疲倦之色,在这样的情况下救援不成反把自己的命先搭进去也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 远远地便能望见守在山下的赫西特军,他们身着皮革军服,四散在山脚下,没有交谈,行动时的姿态看起来有些懨懨的,看来是被多日的单方围堵消磨了不少激情。 歷年进犯的夷族多粗蛮躁进,只知用武力硬攻不懂战术谋略,可这次围在白虎山下的赫西特军也不知道怎么就变得这么有耐性,接连十日虽不断叫嚣宣战要激禹湮出山,但也没见他们真的强攻上山或是乾脆撤离。 我心中隐隐有股不安,却也不晓得该怎么向燿瞳解释,倒是月疏桐看见我深锁眉头,主动过来询问。 「不舒服?」他调转马头,驾马与我并肩同行。「还是害怕了?」 我摇摇头。「我总觉得,敌军太安静了,而且说他们把主力都调来了白虎山这边,但我这样看去好像也没多少兵力……」 我刚说完,忽地就听见一阵尖锐的破空声响,我下意识地抬起头往声音来源看去,只见头顶的天空被一大片东西覆盖住了,下一刻,密密麻麻的箭矢便落了下来。 「有埋伏!大家当心!」燿瞳才刚大喝了一声,我便听见身边不断响起有人中箭落马的哀号声。我这才明白了,难怪他们的兵不多,原来是早预料到我们会来救援,在后面埋伏我们来着。他们想围剿禹湮,但我们这支援军同样是他们的目标。 而山脚下那些赫西特军一改懒散模样,迅速集结起来朝我们攻来。光看他们演技提升到了什么程度,我就知道凤凰王朝连年败仗绝对是有原因的。 事以至此,我们也只能向前拚杀,只要躲过了射程,活下来的机率就大了许多。我咬紧牙根,拔出剑,对身旁一直在为我挡箭的月疏桐扬声喊道:「你别再护我了,自己当心!」 他点头应下,可是每当我挥剑砍落一个敌军,便能看见他的身影紧跟在我左右。战场无情,稍一分神便是万劫不復,我便也没心思再搭理他,只能不断往前衝杀。 我不是没杀过人,在凤湘祈叛乱时也见过兵刃相接的场面,但是直到今天才是第一次进入真正的战场。身下马匹往前衝的那一刻,我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凭着本能闪躲、挥剑、砍杀。 身边刀剑砍断骨肉的声响、凄厉的惨叫、马匹嘶鸣声不绝于耳,但是我却像耳鸣一般,那些声音进到耳里瞬间变得模糊,只于嗡嗡声在耳腔里作响。 不断有热烫的鲜血喷洒在我的脸上,不晓得是敌军的,还是我方军队的,又或者是我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被砍到,因为在感觉到疼痛之前,我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我要前进!我要前进!禹湮就在前面那座山里,我要去找他! 握着剑的手其实一直在发抖,我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砍到发麻了。眼前一个肌肉纠结的赫西特兵朝我衝来,一个俯身砍断了我身下的马脚,我顿时滚落在地,在地上翻了两圈。 顾不得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似的剧痛,那壮汉便举刀要刺向我。我在他距离我只有半隻手臂的距离时,猛地从怀中掏出防身的匕首,瞄准他护甲间的缝隙,使尽全力插进他的心脏。 他的双眼暴凸,睁大着眼睛闷哼一声就这么倒在我身上。他的重量压的我喘不过气来,身上的腥臭味薰得我几欲呕吐,我试着推了推他,可是却已没有力气将他从我身上挪开,最后只能颓然地瞪着天空,张着嘴试着吸取微薄的空气。 没有被敌人砍死,却是被压死,假如我真到泉下和禹湮相聚了,他肯定不愿承认我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徒弟吧…… 我正想着,身上那股重量忽地就消失了,接着是月疏桐放大的脸出现在眼前,一双桃花眼里写满了惊恐。「兰漪!你怎么样了?」 唉……月疏桐到底上辈子欠了我多少,这辈子要这样来还债? 我大大吸了几口气,借着他的力从地上缓缓站起来。「我还活着。」 这么站起来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的右臂上挨了一刀,正不断涌出鲜血。他发现我注意到了他的伤势,垂下眼眸抬手覆住伤口无所谓地淡淡说道:「皮外伤而已,不碍事。」 「去你妈的不碍事!」我一激动又忍不住爆了粗口,想要从衣服上撕个布条给他紧急止血,才想起身上穿的是鎧甲。刚才落马时头盔已不知飞到何处,我伸手摸上头顶的发髻,迅速扯下束发的发带和簪子,也顾不得一头青丝泻下、像贞子一样散乱地披散在胸前背上,拿着缠着发带的簪子立刻就在他的伤处扭转施压止血,同时嘴边也跟着叨骂着:「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死在这里,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我便又从地上的尸体手中捡走武器,继续向前拚杀。 原本禹湮的计画是等到援军来了之后,他们再攻下山和我们来个内外夹攻,可是我们打了这么久却迟迟不见山上那边有动静,难道是禹湮那里出了什么问题? 心头縈绕着浓浓的不安,忽然间,却看见敌军用投石车将一捆捆稻草往山林的方向丢去。我正疑惑他们的用意,立刻就看见一支支点着火的箭矢破空而出,射向空中的稻草团,迅速燃烧成为一个个大火球如雨点般砸往山上。 「不要!」我嘶喊一声,更加迈力往前衝杀出去。连日大雨刚歇,他们若是直接射火箭还没这么容易烧起来,可如今用了稻草团助燃,火势便一发不可收拾,即便没让整座山都陷入火海,但那浓烟也足够熏死他们了。 山上各处开始窜出阵阵黑烟,混着燃烧稻草的味道浓烈刺鼻,儘管稻草团笨重无法飞得太远,但他们将山的出口用烈火堵住也照样能困死禹湮他们。 感觉原本射向我们的箭雨攻势渐渐缓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他们把箭用完了还是觉得没有必要再为困兽般的我们浪费箭矢。我也没有精力去分析,只知道不断地往前衝。 火势烧得猛烈,战场上廝杀声震耳欲聋,可山头那处却是安静得很,没听见被火焚烧的惨叫声也没见人衝杀出来。我心中的恐惧更甚,像巨大的藤蔓捆住我的全身,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手脚也似乎不受意志控制,只是机械般地凭本能挥动着。 他们是被浓烟呛晕了吗?还是火势大到连赌上一回衝杀出来都不可能?又或者是……早在大火燃烧起来之前,他们就已经支撑不住了? 无数个不好的念头从我脑中飞掠而过,眼看着就要到达山脚下了,可我前进的速度却越来越慢。体力正逐渐耗尽,一个防备不及,左腰侧就被人划上一刀。 我咬着牙倒抽了一口气,没去理会伤势,握紧手中的剑正要回敬那砍我的赫西特兵,就见他脖子上猛地喷出一道鲜血,闷哼了一声后身子软倒在地,站在他身后的燿瞳脸上溅上了点点血渍,唯独那双眸子还是像海洋一般湛蓝通透,他收起剑势,焦急地走近我看了看我的伤口:「你受伤了!先别乱动,我想办法带你出去!」 「你疯了吗?你身为领将竟还要我临阵脱逃?」我在嘈杂的声浪中朝他扯着嗓子大吼:「你别管我,我就是死在这里也绝不会逃的!」 燿瞳慍怒地拧起眉,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对我生气,但我也绝不可能因此退让,正僵持着,便听后方传来新一阵的惨叫声,我回头望去,只见敌军那边竟也燃起了熊熊烈火。 这些傢伙该不会是玩火自焚结果烧到自己了吧…… 这天真的想法刚从我脑中闪过没多久,又听赫西特军那方又是一阵大乱,伴随着我方的欢呼声,我似乎听见有人大喊「他们的主将被斩杀了!」…… 燿瞳和月疏桐都在靠近山脚的这边,我们军队里何时又出了一个可以「擒贼先擒王」的人物? 不过这些都不是我关心的,趁着敌军因为主帅阵亡因而自乱阵脚的间隙,我咬紧牙根越发凶狠地往前衝去。 就在我好不容易终于杀到了山口处,已经能感受到山上大火的热度朝我不断袭来时,手臂突然被人用力拽住,阻挡了我的前进。 「你想上山?现在火烧成这样你想上山?你发什么疯!」即便透过鎧甲,我也能感受到月疏桐扣住我手腕的力量有多大,彷彿要将我的手腕捏碎。 我使劲甩了几下,可他抓着我的手却是文风不动。我只能怒瞪着他:「禹湮还没出来!我要去救他!」 「他要是能出来早就出来了!你现在不是去救他,是去送死!」他怒吼道。他用来抓住我的正好是那隻受了伤的手臂,因为用力过度伤口都裂开了,甚至又开始渗血,但他却彷彿浑然未觉,只死死地盯着我。 「就算是送死我也要跟他死在一起!」我扭动着身体,使尽全力想要挣开他。 「你说不让我死在这里,你却又要去送死,这是什么道理?!」 「我不让你死是因为我不想欠你,我要送死是因为我心甘情愿!」 月疏桐一双紧盯着我的桃花眸子不再明亮清透,里面闪着深沉的幽光,一阵又一阵怒意如海啸般在他眼底汹涌着。他沉着声,一字一句彷彿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进去!我进去把他找出来!这样总行了吧!」 我挣扎着的身体顿时一僵。「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可以心甘情愿为他送死,我同样可以心甘情愿为你送死!」他说完,将我用力推向赶过来的燿瞳,丢下一句「看好她」后,人便往前面的火海奔去。 「不要!」我嘶声大吼,使劲扭着身子想要挣脱去拦住他,可燿瞳却将我抓得紧紧的。 「放开,不要逼我恨你!」我扭过头对燿瞳冷冷地喝了一句,趁着他怔愣的短暂剎那,迅速挣开他的钳錮往前衝去。 眼看着月疏桐就要踏入那片火海之中,我更加紧了奔跑的脚步。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从身后传来,猛地一捞将我拉上马匹。我下意识就要提剑砍去,那人却打掉我手上的剑,将我紧紧拥在怀中。 「阿漪,是我!」微哑却依然带着玫瑰般清冽芬芳的熟悉嗓音紧贴着我的耳朵响起。 第一百零一章 我的便宜,只有你能佔 第一百零一章我的便宜,只有你能佔 我睁开眼,下意识地就先往一旁转头看去。床的外侧空空如也,我伸手摸了摸,触手冰凉刺骨,连一点馀温也没留下,看来禹湮很早就出去了。 我在床上发呆大约五分鐘后,才撑着床爬了起来。虽然已经很小心,但起身时还是难免扯到了腰际的伤口。 我低抽了一口气,在心里咒骂了那个砍我的赫西特大汉一万次,虽然他的下场比我惨得多。 我的伤势其实不严重,只是划过肌肤并没有伤及筋骨,所以经过这段时日的修养也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不过伤口虽已结了痂但动到时还是会隐隐作痛。 我披上了外衣起身为自己简单梳洗一下,行军作战时资源匱乏,根本别指望会有人服侍,不过我当家庭主妇自给自足这么多年了,这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 打理好自己后我披了斗篷准备往议事帐走去,营帐外大雪纷飞,才刚踏出帐篷便感觉寒风如利刃一刀刀划在肌肤上。我垂下头,拉紧斗篷的帽子覆盖住大半张脸,缓缓走向议事帐。 「夫人。」营帐外驻守的士兵看见我,对我恭敬地行了个礼。 我对他点点头。「里面都有谁?」 「凰将军、湛将军、李副将还有月大人正在里头议事。」 「月大人也在?」我惊讶地问道,才刚说完,便见门帐被人从里头撩开来了。 「外头风大,为何站在外面不进来?」禹湮将我的斗篷又拉紧了些。「现在才卯时,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 我摇摇头。「不想睡了,起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还没吃早饭吧?」 「还没,但是我不饿。」 「多少还是吃一点。」他说完,吩咐那名士兵让人去厨房取几个白馒头来后,便揽着我进营帐。 帐内眾人正聚集在桌上的地图四周讨论着,见我来了,那李副将躬身对我行了个礼,我朝他点头问好,又看向一旁的燿瞳问了声「早」,最后将视线落在微笑望着我的月疏桐身上。 「你可以下床走动了?」我脱下斗篷的帽子,上前关心他的伤势。 当时禹湮将我拉上马,却来不及拦住即将踏入火海的月疏桐,情急之下,他便抽出身后揹着的弓箭往月疏桐腿上射了一箭,用这种方式阻止他前进。 月疏桐虽然腿上挨了一箭,但好歹是保住了性命,而且禹湮下手有分寸,只及时阻止了他的行动,却没有伤及要害,不过因为是伤在脚上,为了养好伤口他也因此连着好几日被军医限制不能下床行走,幸亏那场战役后被禹湮斩杀领将因而混乱惨败的赫西特大军撤到淮安江后休整军队,我们也才暂时有了喘口气养伤的机会。 说回那白虎山一战,当时我们都以为禹湮他们被大火困在山里出不来了,却没想到,他们躲藏在山中的期间,竟意外地发现了一条荒废的小道,似乎是以前的居民开闢出来的捷径,不过因为山势崎嶇不平,并不好行走,那条小道就渐渐被遗忘在杂草丛之中了。 他们听见燿瞳率领的援军前来之后,知道此时赫西特军必定会分心,便悄悄从小道撤出,绕了一圈最后埋伏在敌军附近,趁着他们防备不及之时夺下他们的火箭製造混乱,又伺机斩杀了此次领导的赫西特大将,敌军群龙无首,终于溃不成军狼狈撤退,和我们隔了一条淮安江遥遥相望,等待时机復仇。 月疏桐从一旁拿出一根拐杖,向我展示了一番。「还得靠它才能走得稳,不过我出来是经过军医批准的,你也不用太担心。」 我点了点头,又接着紧张地问道:「那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幸好没有伤到筋骨,只是作战时把伤口扯开了,再将养个几日应该就无大碍了。」月疏桐正要动动手臂向我证明他是真的没事,我连忙抬手阻止他。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别乱动到时候扯到伤口恢復得更慢。」 「我受伤怎么也没见你关心我?」禹湮边往我手里塞了一颗白馒头边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 我咬了一口暖呼呼的馒头,疑惑地打量他全身上下。「你伤到哪里了这么多天我怎么都不知道?」 某人很无耻地指着他左边眉角上被山里树枝划出的一条浅浅割痕。 「亏你说得出口……」我本正想回敬他一个大白眼,但随后想到我当着他的面这般殷切关心自己老公以外男人的伤势会让他心里有多不平衡,犹豫了片刻,便踮起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他的伤痕上亲了一下。「这样可以了吧?」 儘管当初纯情到只是抱在一起都说他会负责的禹湮小朋友在我这些年的「调教」下以神速进步到面不改色反调戏我的等级,但毕竟现在是眾目睽睽之下,他的脸终于还是久违地微微红了起来。 在场观眾们似乎也被吓得不轻,静默了一会儿后便不自然地乾咳起来。 倒是禹湮那装淡定的功力依旧深厚,轻咳了两声之后便顶着那张红晕尚未褪去的脸若无其事地走回议事桌边率先开口:「我们方才说到哪里了?」 「拉锯战对我方并无好处,赫西特大军还没有派出全部兵力,要是等他们休养好了援军也到了,悬殊的兵力差距会让我们打起来很吃力。」燿瞳也接着说道。「所以我们必须要逼他们跟我军速战速决。」 「他们还有援军,如若没有特别原因不会先向我们发动攻击。」禹湮摸了摸下巴沉吟着说道。「会让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倾力一战,除非援军不能及时赶到,抑或是粮草不足……他们如今的粮备状况如何?」禹湮看向李副将。 李副将皱起眉回应:「敌军此番有备而来,之前攻陷其他城池时也抢了不少粮,所以他们的粮草怕是比我们充裕得多。」 「那就烧了他们的粮唄!」我边咬着馒头边说。 我话一说完,在场眾人便齐齐扭过头盯着我看。我被他们盯着有些不好意思,缓缓吞下了嘴里那口馒头,弱弱地低声问道:「我这样会太阴险吗……?」 月疏桐莞尔一笑。「阴险倒称不上,毕竟烧粮在行军作战时也不是少见的策略,只是没想到你一个女人家会这么乾脆地说出口。」 「在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人都不晓得已经杀了几个了,说要烧他们的粮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禹湮点点头。「烧粮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只不过要怎么烧那才是问题所在。他们的粮草存放在军营里,因此无法趁着运送时半路截下,要毁掉他们的粮,只能到他们的阵营去。」 大家都在垂头苦思着方法,我也将以前看过的那些军事古装剧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突然一个灵光乍现,我弹了个响指,兴奋地提议道:「要不放风箏如何?」 见眾人一脸茫然,我又赶紧解释:「风箏听不懂,那叫……对了,『纸鳶』!咱们来放『纸鳶』吧!不然放天灯也行……不好不好,天灯体积太大了瞎子才看不见,还是放纸鳶的好!」 我自言自语了一大串,自己都有点弄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了,想当然在场眾人不会有人听得懂。我在脑中一边回忆着那曾看过的古装剧片段一边缓缓说道:「将火药绑在纸鳶上,悄悄地趁着他们熟睡的时候施放到他们阵营上空,接着用火箭射向那些纸鳶,火药就会如天女散花般炸开,落到他们的营地里烧他们个精光!」 这几个男人再一次用惊讶但更多的是惊艷的目光看向我,我心里正有些小得意,却忽地就听禹湮泼我冷水:「不可,如今天气严寒,外面风大根本控制不了纸鳶的飞向,到时炸不了他们的粮反而烧到我们自己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的也是。」我有些丧气地垂下了肩膀。我知道禹湮说的完全正确,但他就不能先说句「此计甚妙」再来委婉地表示方法不可行吗? 月疏桐似乎是听见了我内心的咕噥,非常配合地补了一句:「不过这方法的确精妙,若是天气允许效果应该不错。」 我心中一喜,正想夸他识货,却想起了还有个大醋桶在这里,便又默默地把话嚥了回去。 燿瞳在这时忽地开口:「不如我率领一支小队趁夜悄悄潜入他们的阵营放火烧粮吧,眼下似乎……」 「不行!」他还没说完我便急忙打断他。「这样太危险了!一入他们的阵营你可能就回不来了!」 「行军打仗哪有不危险的?」燿瞳苦涩一笑。「如果目的能够达成,就算回不来了那也是死得其所。」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阻止他,便见禹湮拉住我,接着看向燿瞳说道:「阿漪说的没错,你去太危险了。先不论能不能成功回来,你和他们交手多次,外貌特徵又如此明显,他们早就认得你的模样,恐怕还没烧到粮草就被发现,这样只会是无谓的牺牲,我是不会让你去的。」 「不然我去吧。」月疏桐云淡风轻地说道。「我才上过一次战场,他们对我应当还不熟悉。」 我才要说话,禹湮就抢先一步把我要说的话说完了。「你的伤尚未痊癒,行动起来多有不便,贸然前往也只是给敌人白白送上一条命。」 月疏桐却是坚定地摇摇头。「我的伤不碍事,再过些时日就好得差不多了,如果我不去,还有谁能去?」 李副将正准备开口,但我想他必定也跟赫西特军对战过多次很容易被认出来,再加上光看他那一张忠厚老实的脸,就觉得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不适合他做,便在他出声前率先开口:「那就我去吧!」 「你说什么傻话!」除了李副将以外的其他三个男人头一次这么有默契地同时喝道。 虽然他们瞪着我的气势有些吓人,但我还是挺起肩膀,迎上他们的目光一字一句有力地说道:「我不是闹着玩的,我想过了,只有我最适合去。当然我不会跟他们硬碰硬,我也没那个能耐,我想到了另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禹湮的脸色很不好看,彷彿我只要说出一句他不想听的他就要狠狠修理我一顿。 我狠下心来扭过头不看他,对着其他人开始解释:「我朝的年节就要到了,按常理来说,他们必定会认为我们会先过完这个年再谈论出兵。他们不急着攻击,以为我们会松懈,自然也是他们松懈之时,而我们就要趁着这个时机潜入。」 我知道那几个男人肯定不想让我冒险,便转头看向李副将:「赫西特军那边可有我们的俘虏?」 李副将看了看禹湮的脸色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了头。「大约有两百人。」 「里面可有女战俘?」 他又点了点头。「男人几乎都上场作战了,不是还在军队里就是战死沙场,因此被掳的百姓多是老幼妇孺,年轻的女子也不少。」 我静默了半晌,復才又接着问道:「在战争期间,通常他们都会怎么处置那些抓来的女战俘?」 李副将的表情僵硬了起来,吞吞吐吐地开口:「那些夷族生性野蛮,不受拘束惯了,一有欲望立即就要求得紓解,这也是他们鼓励士气的方式之一,因此那些女人自然是……」 话说到这里,禹湮已经知道我要做什么了。他寒着脸,声音像是从地狱底层传出来的阴沉森冷,音量不大却足以让人不寒而慄:「你想都别想!」 「只要我能混进那些战俘当中,或许就有机会潜入他们的营地,而他们也不会立刻想到居然是个女人烧了他们的粮草。」我哀求地望向禹湮,轻声说道:「我会保护好我自己,不会贸然行动的!这个世界总是轻视女人,但是也有些事情,只有女人才能做到。所以……让我有机会为你们做点什么好吗?」 禹湮最后还是同意让我去了,一来是他太了解我,知道就算他把我绑起来,我也会千方百计逃出去,但最关键的因素是──木兰帮派人来了。 思苹果真如她在王都承诺我的,把军粮一大车一大车给我们运过来,也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法子凑出这些粮的,但这对粮草逐渐吃紧不得不刺激赫西特军速战速决的我们来说无疑是一大助益。 平儿不放心思苹一个没有武功的女孩子自己踏上运粮如此冒险之路,便雇用了木兰帮护送她过来。这几个木兰帮成员对我来说都是生面孔,年纪看起来很轻,但从她们的发带顏色便可知她们各个身经百战、身手不容小覷。 将粮安全送到我军阵营后,禹湮并没有让她们离开,而是暗地里把她们找来,以「慕容桑榆」的身分直接对她们下达了最高层级的命令──死令。 他在这一刻暴露了他隐藏多年的真实性别、容貌、身分,以木兰帮帮主最高的权力下达了这个命令──协助帮主夫人完成任务,不计任务成败、不惜任何牺牲都要把夫人安然无恙地带回来,换句话说,就是哪怕她们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绝不能让我有事,如果我死了而她们还活着,她们必须自裁以谢罪。 我不想牵扯更多的伤亡进来,本来不赞同他的决定,但下达命令的帮主是禹湮,我不同意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更何况如果没有木兰帮随行禹湮根本不可能放我到敌营去,便只能告诉自己要小心再小心,万万不能连累到她们。 当然所谓的密令也是私下进行的,明面上则是禹湮继续僱用木兰帮保护我,一如她们保护思苹送粮过来。 而思苹知道我的计画后,也缠着说要跟我一起去。我自然是说什么都不可能同意让她这么一个小女孩冒险,也千叮嚀万嘱咐作为发号施令主帅的禹湮绝对不能因为被她磨烦了就答应让她一同前去,没想到最后却是月疏桐开了口,请求让思苹跟我一道去敌营卧底。 当下我气到差点就要指着月疏桐的鼻子质问思苹到底是不是他亲生女儿,可月疏桐却告诉我,思苹继承了他和玉萝的灵力,只是年纪小还缺乏经验,假以时日她的法力甚至还会超过他,成为月家下一代宗主,让她跟着指不定能派上用场。 听完他的解释我又更加惊讶,我惊讶的点不是看不出来月思苹这个才刚满十五的小屁孩居然这么厉害,而是就算我的女儿是无敌铁金刚,是万年不死之身,我也捨不得让她去冒这种险,月疏桐怎么狠得下心? 对于我的疑惑月疏桐却是无奈又带着宠溺地说,思苹这孩子像我,不喜欢受人拘束、性子也倔得很,就算不同意她也有办法自己跟过去,到时她孤身一人会更加危险。 他这一番回答又更加吓坏我了,我既不是月思苹她爸也不是她妈,哪来地方像我?这话要是被禹湮听到了我肯定会被他剥皮抽筋,再三告诫月疏桐万万不能再说这样引人误会的话后便也妥协着答应了,只能拜託木兰帮的各位姊妹们也多多关照思苹。 赫西特军收押战俘的地方和他们的军营还有一段距离,潜入战俘营区还比较容易,但要从那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主战营中就不太可能了。禹湮也说这次坐镇指挥的赫西特王子艾图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而他身旁还有个身分不明的汉人将领同样也是不容小覷的威胁,他们警觉性高,好几次派探子潜入都被他们发现了,所以必须要让他们主动把我们的人带进营地去。 目前我们的计画是混进战俘中,想办法让他们从这些人中挑出我们几个去「劳军」,只要能够放松他们的警戒心进入兵营,就能够伺机寻找粮草放置的位置点火烧毁,这个对木兰帮来说并不困难,她们没少干过这类的事,而我的任务则是分散敌军的注意力让她们有时间放火。 另外,我没和任何人说的是,我也想藉机接近赫西特的主帅艾图王子,只要能够杀了他、哪怕只是让他重伤这场仗我们便赢了一半。 等到大火烧起来之后,我们便趁着敌军大乱的时刻混进去,扒了他们士兵的衣服穿上假扮成赫西特军,再藉机逃出去。 只要能逃出赫西特军营,悄悄潜伏在外头的禹湮他们便会掩护我们回去,幸运的话若是敌军忙着救火无暇顾及,我们便能毫发无伤地溜回去,但要是他们派兵追杀我们,那绝对会是一场极其凶险的恶战,不过只要能成功烧了他们的粮草,奋力一搏也不一定打不赢他们。 至于要怎么让赫西特军从眾多女战俘中注意到我们,那又是一项难题。若说他们会先从美貌的挑起,那几个木兰帮成员的外貌皆是中上水准,因为习武身段更是婀娜苗条,势必会被选中所以不用担心;而思苹继承月疏桐和玉萝的基因自然也不可能差到哪里去,更重要的是她青春无敌,所以最该伤脑筋的便是我了。 虽然「林艺香」这副脸孔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美人,但能被选作御前侍奉宫女也至少得让皇帝赏心悦目才行,所以我虽不觉得自己是大美女但却也不会妄自菲薄到连作为一个「洩慾」工具都不相信自己会被选中。可问题就在于,老娘我已年过三十,还是两个孩子的妈,有些岁月的痕跡是想藏也藏不住的,因此为求保险我必须主动出击吸引他们目光。 我想了想,最后终于决定拾起我的老本行──跳舞。 「兰姨,这都练了一整个晚上了,你也休息一下吧!」思苹放下伴奏的短笛,起身将一条布巾递给我。「再练下去要是把身子累坏了,那也没办法成事啊!」 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接过布巾,对她笑了笑说道:「谢谢你啊!我大概是太久没跳舞了,担心要是生疏了会露出破绽才想抓紧时间多练习。」 「可在我看来一点都看不出兰姨已经十多年没碰过舞蹈了!」思苹极捧场地称讚着。「我都不知道原来兰姨还会跳舞,跳得比那些青楼头牌都好呢!」 我正擦着额头上的汗珠,闻言不禁失笑。「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会晓得青楼头牌的舞跳得怎样?难不成你还看过?」 思苹心虚地吐了吐舌头。「前几年跟爹爹出谷到王都时我曾经偷偷溜出去见识过,不过爹爹不晓得的,兰姨你可得替我保密喔!」 月疏桐这么神通广大怎么可能没发现,只不过是不想揭穿你罢了……我虽是在心里这么想,但还是朝她点点头。「放心,我不会说的。」 思苹嘿嘿笑了两声,忽地睁着那双灵动地大眼睛直盯着我瞧,也没有继续说话。我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打趣地问:「怎么,没见过这般年纪还在扭腰摆臀跳舞的女人?」 她摇了摇头,在一张小凳上坐下,缓缓地开口:「我以前一直在想,兰姨是个什么样的人?真正见到兰姨之后,觉得你跟我想像中的一样,又不太一样。」 我静默了片刻,最后也在她身旁坐下,有些迟疑地问道:「你爹跟你提起过我?」 思苹却是又摇摇头。「爹爹其实从未在我跟娘面前提起过兰姨,都是娘私底下告诉我的。」 「玉萝?」这下子我反倒惊讶了。「你娘……都怎么说我?」 「她说兰姨是个妙女子,敢爱敢恨,总是勇敢地去追求自己想做的事,也会尽全力保护自己所爱的人,总是让人不由自主想亲近你……她其实很羡慕你。」 「羡慕我?」我因为太过荒谬忍不住就笑了出来。「你娘那么完美,每个女人恨不得能及她十分之一就好,我有什么地方值得她羡慕的?」 她耸了耸肩,叹息着说道:「我也不晓得,可是我知道娘是真的很欣赏你,她跟我说了好多好多你的事呢!」 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轻声开口询问:「你娘……可有说过你爹曾对我……」 「我知道。虽然爹爹对娘很好,但我知道他其实一直有个藏在心中的女子,那就是兰姨。」她凝视着我,出乎我意料平静地说道:「而且我也感觉得出来,爹爹直到现在还是喜欢着兰姨。」 我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这段日子因为忙碌也始终没时间……抑或是下意识抗拒去认真思考月疏桐如今对我的态度,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只能怔怔地看着她。 「兰姨不用担心,你和凰湮叔叔是真心相爱,思苹就算还不太懂情爱为何物也看得出来。」她对我笑笑。「我只是一直很想替爹爹问个问题……兰姨你……可曾对我爹爹动过心?」 我看着她眼中的期盼,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我虽很感谢你爹为我做过的一切,也很珍惜他的心意,但是我对他从来都不曾有那种男女之情,以前没有,现在一样没有。」 思苹听我这么说,倒也没太惊讶,点了点头自言自语般地轻声说道:「其实我也晓得,娘晓得,爹爹更是晓得……或许是我在谷里终日修练无聊了老爱看些话本吧!看到话本里那些主角们可以为爱甚至不顾生死的桥段就一直很好奇是不是真是这样,也心生嚮往,所以看着爹爹对兰姨的感情,我其实很羡慕,也很心疼娘,但更可怜爹爹……兰姨,你说一个人为一段注定得不到回报的感情付出这么多,那是不是很傻?可是我爹和我娘,明明都是很聪明的人啊!为什么他们却这么傻……」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就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楚这问题的答案。我垂头看着手中的布巾,低声问道:「思苹,你会恨我吗?毕竟是我隔在你爹和你娘之间……」 「以前倒是有怨过一下下啦!但就只有一下下!」思苹朝我不好意思地乾笑了两声,又接着说:「谷里的人都说我一点不像我娘,我娘温柔恭谦,处事严谨,可我却是个泼野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没有闺阁女孩家该有模样……」她顿了顿,忽地看着我复杂地说道:「但我现在才知道,我这性子反倒跟兰姨你比较像。」 我一听又吓坏了,这父女俩怎么都爱乱说话!我赶紧猛摇头撇清:「你绝对绝对不是从我肚子里蹦出来的,我可以对天发誓!」 「我当然不是怀疑兰姨是我亲娘啦!」思苹也急了,连忙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我娘似乎想让我变成兰姨的样子,这样爹爹见到我,或许就会想到兰姨,或许留在谷里的时间就会长些,这样娘见到爹爹的时间也会多一些……所以我曾怨过娘不争气,也怨过将心放在娘以外的女人身上的爹爹,更讨厌过罪魁祸首的兰姨你,可是我现在好像明白了,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这回事吗? 虽然痛苦,但同时也幸福着。那是自己的事,怨不得别人的。」 思苹毕竟是个孩子,体力也不如我们这些练过武的,因此聊没多久便直打哈欠,我赶紧赶她回去自己的营帐睡觉,自己又再练习了一会儿,直到禹湮掀帘进来才停下。 「作战会议怎么到现在才结束?这都快天亮了。」我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走上前去替禹湮脱下斗篷。 禹湮如今已不隐瞒自己到夜晚会变为白发的事实了,因此也没有像桑国的「金乌将军」一样,太阳下山后就不再作战。 他在桑国不让人知道这个秘密,是因为桑国毕竟是木兰帮的总部,他怕别人会太容易将他和慕容桑榆联想到一块儿。但在凤凰王朝认得慕容桑榆的人就没几个了,而且他要是也像「禹湮」一样只在白天作战,人们很难不将拥有同样眸色的「禹湮」和「凰湮」当成同一人。 他脱下外袍,接着将束发的发冠拆下,那满头雪发顿时流泻下来,如纯白绸缎一般披散在他的背后。「兵力部署上有些问题,这才讨论得晚了。」 他将我按在凳子上坐下,解下我束发的发带,用手指替我梳理着长发,然后拿起我手中的布巾开始细细替我将被汗水浸溼的头发擦乾,嘴边一边叨念着:「天寒地冻的,还让头发这样湿着,也不怕头疼。」 禹湮素来是情感内敛一型,我知道他对我的关心决不会比别人少,但他很少用言语表达出来,更遑论直接用行动证明,一方面是因为他闷骚,更多方面是因为他懒。 所以当他反常地这般温柔对待我时,在想到要感动之前,我心中更多的是困惑。我扭过头去看他,小心翼翼地问:「阿湮……你不会是……吃错药了吧?」 他立刻就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扯得我头皮一阵发疼,我边哀叫着边连忙投降。「好啦好啦!是我错了!您赶紧手下留情吧,把你娘子扯成秃头对你也没啥好处啊!」 他这才傲娇地哼了一声,放轻了力气,轻轻柔柔地继续擦拭着我的长发。 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傢伙在军营里应该没机会做出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才对,难不成是被月疏桐激的,怕我被他拐走才想好好表现看能不能多加几分? 我正胡思乱想着,忽地就听他低声开口:「行军作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命断沙场,能和你多相处一天都是极宝贵的,我想要好好珍惜。」 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头就像被浇下了一瓢温水,一阵阵细微的暖意如涟漪般一圈一圈扩散至全身,最后化成嘴角边的一抹浅浅微笑。 但不过转瞬,那抹微笑却又变了质,成了苦笑。禹湮作战多年早已被迫练就了一颗铁石心肠,基本上不太会看到他这般感伤生死,难道是…… 「我军的情况很不理想?」我也没囉嗦,直接就问了出来。 「嗯。」他淡淡地应了声,手上的动作仍未停下。「敌我兵力本就相差五倍不止,这也就罢了,但我们军队的素质却是良莠不齐,胆小怕事者眾多,也很多是在这之前根本没经歷过战事的新兵,就算能让他们提升士气,但实力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提升,之前能打胜仗,也不过就是施些巧计险胜,要是两军真真正正对决起来……结果其实很明显。」 「就算烧了他们的粮草,也改变不了多少对吗?」我轻声问道。 「烧了他们的粮逼迫他们和我们速战速决,也只是多少提高点我方的胜算,要是一直拖延着直到他们的援军加入,那就真的是无计可施了。」 我静默了片刻,然后抬起手覆上他擦着我头发的手,回过头专注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但就算明知道会输,我们也要拚尽全力,用尽最后一兵一卒……甚至是我们自己的命,那才对得起自己不是吗?」 他玫瑰色的眸子中倒映着我的身影,在烛火下被一片温暖的橘色包覆着。他定定地回望着我半晌,唇角的弧度缓缓勾了起来,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很坚定。「那是当然。」 我朝他点点头,放下了手转回头去,垂下眸子轻吐了一口气。 我虽然说得这么坦荡,但我知道,就算禹湮是为了保卫家园才牺牲自己的生命,我也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至少,在我死去之前,我不能让他先我一步离开。 刺杀赫西特王子,看来是势在必行了! 「话说回来,这么多年了,我倒还没看过你跳舞。」他边擦着我的头发边有些不满地咕噥着。「没想到却是要让那帮蛮夷看了去……」 「刚嫁给你的时候,你天天盯着我练武,我哪还有体力跳舞?后来有了心儿,那个小祖宗就够我耗尽心力了,也没那个兴致跳舞。再后来啊,也就渐渐忘了这件事了,只想专心地做好一个妻子、一个母亲。我也没想到,再一次重拾舞蹈,居然会是在这种场合……」我说着说着,一个念头突然涌上脑海。我移开他的手站了起来,看着他提议道:「不如我现在跳给你看吧!」 我正要踢开凳子挪出个可以跳舞的空地,却又被他按回位子上。「没关係,你累了一天了,还是早点休息吧。反正就算不能亲眼看见,我也知道你跳起舞定是极美的。」 「好。」我低低地应了一声,脸颊居然很不争气地发烫了起来,连忙垂下头不让他看见以免被嘲笑都这把年纪了还会脸红。虽说自然是没有战争最好,但也就只有在这生死一瞬间的时刻,才能难得听他讲几句好听话呢…… 「阿漪。」他缓缓俯下身子从背后搂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上,在我耳边轻柔地唤着。 「嗯?」 「答应我,万事以你的安全为主,千万不要为了我冒险。」 我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难道……他知道我的盘算了? 但儘管如此,我的决心依然不会改变。 「好。」我不敢看他,可声音还是不受控地嘶哑了起来。「我会小心的。」 他又搂紧了我,低沉的嗓音有些紧绷。「还有……不要让他们佔到一丁半点的便宜。」 我轻轻地笑了起来,侧过头吻上他的唇,嘴唇贴着他的唇瓣用气音缓缓吐出承诺:「放心……我的便宜,只有你能佔。」 第一百零二章 我看上这个女人了 第一百零二章我看上这个女人了 今日已经是在战俘营的第二日了,按凤凰王朝的历法来算,今夜是一年的最后一天──除夕夜,我军的阵营也刻意松懈了戒备,佯装成庆祝年节的模样,让敌军放松对于我方的警戒。 混进这战俘营比想像中容易,他们大概是觉得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战俘造成不了威胁,并没有派太多的兵力监管,因此我们趁着看守的士兵去解手的时候,由一位熟悉解锁的木兰帮成员打开牢笼的锁,让我们潜进关战俘的笼子里去。 在我们进入牢笼的时候,思苹佈下了幻术,让那些原本在里面的战俘暂时看不见有人进来。我们刻意将自己装扮得与其他战俘一样灰头土脸,混进去后与一般战俘无异,关在这里的人本就不少,他们不可能彼此都认识,再加上被恐惧与飢寒双重折磨着大家都自顾不暇,因此没有人注意到牢笼里不知不觉中多出了几张生面孔。 这两天这边都没什么动静,但根据我从看守士兵聊天中听来的情报,赫西特军营也会在今天晚上举办宴会鼓舞士气,我想,行动的时机应当就是在今夜了。 这座关战俘的监牢是用粗木头临时搭建起来的,虽然粗糙,但却也比想像中坚固,我们悄悄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破坏掉这座牢笼。 我也曾想过既然都潜进来了,要不要顺便想想办法将这些战俘也救岀去,但我们此行最主要的目的是烧毁敌军的粮草,若是先让战俘逃了出去势必会打草惊蛇,就算真要救他们,也只能等事成之后再做打算。 监牢是露天的,外面天寒地冻,大雪甚至就从牢笼的缝隙打进来。战俘的生死自然不在这些野蛮夷族的操心范围内,御寒的衣物更是想都不用想,任由他们在狂风暴雪中瑟瑟发抖,若有人冻死病死再将其尸体扔出去,如此残忍的行径让我看了悲愤至极,却也只能咬牙忍下。 我和木兰帮的姊妹们虽有内力在身多少可以运功御寒,但为了怕别人起疑,便也像大家一样几个人抱成一群互相取暖。思苹没有武功底子,可她毕竟是月家谷出来的女儿,能不被人察觉的御寒之术她随手都能变出三、四个,因此我们一行人能避免在进入敌军军营之前反先被冻死的命运出乎意料地全赖年纪最轻的思苹。 虽然对其他战俘悲惨的命运无能为力,但在能力允许范围内,我们还是能帮几个便帮几个。就像有个年纪跟思苹差不多、叫作「朱儿」的女孩子,昨天晚上耐不了飢寒差一点就要昏死过去,也算是她幸运,恰好倒在我们这帮人的附近,我们便赶紧替她取暖,也将配到的一点微薄食物分给她,她这才缓了过来。 朱儿有着一张极讨喜的脸蛋,即便脸上大部分都被脏污覆盖着,但那双圆圆的眼睛仍旧明亮动人,我猜若真要从这些女战俘中挑人出去劳军,依朱儿的容貌早晚都会被选上。 她生得可爱,嘴巴又甜,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妹妹,不觉中就跟她多说了几句话,这才知道她的父母都在战乱中死了,一夕间被迫成了孤儿,听完了她的遭遇后对她的怜悯又多了几分。 而朱儿也是个人精,光从几句对谈中就察觉我们不是普通的战俘,我们此行秘密行事,没打算让其他战俘参与,一开始也试着找藉口打发她,没想到她却不肯放弃,小心翼翼地表示若我们有意逃出去,她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只求我们能顺便带她逃走。 看在她是自己人、又是个孩子,我最后还是说了一半真话一半假话,告诉她我们是潜伏进来的凤凰王朝细作,正在找寻时机将这些战俘救出去,但为了计画能够顺利进行不被赫西特军识破,让她千万要保守着这个秘密,她连忙欣喜地点头应下。 看她如此相信我,我心中顿时愧疚无比,告诉自己事情办成后若还有馀力救这些战俘,无论如何一定要想办法将朱儿救出来。 终于,一如我预期,军营那边在今天傍晚派人过来了。兴许是今夜的宴会他们想要尽情狂欢一番,从战俘中挑出的女人数量并不少,木兰帮的几个成员和思苹很快都被选中,朱儿也在其中,而也不知道该不该感到庆幸,我甚至都还没用「跳舞」这项才艺自荐便也被挑出来了。 我们双手被缚在身后,低垂着头,一边假装和其他被挑选出来的女子一样为即将面临的悲惨命运嚶嚶哭泣,一边在其馀战俘同情的叹息以及赫西特军士们贪婪猥琐的打量目光之下,被赶鸭子上架一般粗暴地押往赫西特主军营。 这第一步,总算是成功踏出去了。 我们被押着在赫西特兵营入口的一块空地跪下,许多赫西特士兵兴奋地围上前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些即将成为他们玩物的女子,就像豺狼紧盯着已经到了嘴边的美食,就差一声许可便会立刻拆吃入腹。 「就是这些人了?」一个褐发蓝眼的壮硕男人沉声问道。从他的穿着气度看来应该在军中有些地位,他在我们面前负手缓缓游走着,仔细地打量着每一个人,他的目光看来并没有掺杂太多的慾望成分,反倒像是在审视,我心想他应该不是个好应付的角色,在他就要踱步到我前方时,赶紧和其他战俘一样垂下头装害怕,以免被他看出端倪。 「没错,这些女人是战俘里姿色较好的几个,大人看看还可以吗?」领我们过来的其中一名赫西特兵讨好地说着。 那男人没有回答他,沉默地继续打量着我们。当他的深褐色皮靴出现在我正前方一步之处时,我感觉浑身血液流动的速度忽然变慢了,耳朵也似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我在心里不断默念着「佛祖保佑」让他赶紧跳过我往下走,过了大约十秒鐘后见他总算抬脚要继续前行,正在心中悄悄感谢佛祖时,忽地又见那双靴子停在我面前。我还来不及反应,下巴就被人不甚温柔地挑起,强迫我直视眼前的人。 「我怎么觉得你很眼熟?」那男人像在菜市场挑猪肉一般,手指掐着我的下巴左右翻看,瞇起的蓝眼睛中透着危险的杀气。 我当然不会自恋到以为他是对我有兴趣在搭訕我,我也很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男人,看来最大的可能就是白虎山一役那次他在战场上曾看过我。 要是被他认出来,那我肯定会连粮草都还没摸到就先这里玩完了!我没多想,用颤抖的嗓音凭本能开始即兴乱掰:「妾身这张脸就是这样……没什么特色……从小许多不认识的人第一眼看到妾身也和大人一样觉得妾身眼熟……但妾身从来就没离开过凤凰王朝……怎么……怎么可能有机会见过大人……」 我说完还很敬业地抖了两下,但力道因为紧张一时没控制好有些过了,那男人的眼睛又瞇了瞇,我便赶紧吸了一下鼻涕假装是被冷出来的。 唉,早知道一开始就走坚强女子路线,也不用演得这么累了…… 幸好我这蹩脚的演技还是成功矇混过去了,男人盯着我的脸再多瞧了几眼后,终于冷哼一声放开了我,朝下一个女子走去。 他一轮巡完,没有再多做停留,我以为这个关卡总算告一段落了,却见他忽地停在一个女子面前,趁眾人反应不及之时迅速地拔刀挥向她的脖子。 我的心脏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因为他挥刀砍过去的是木兰帮的其中一名成员。 也幸好被他试到的是身经百战的木兰帮姊妹,他这项举动并不是为了取我们性命,而是测试我们有无武功在身,若是习武之人在威胁袭来的那一剎那下意识就会想要反击。然而木兰帮出任务时常会需要隐藏自己的身手,这一项测试她们不是不晓得,也早已受过训练让身体不会做出反应。 果然,即便刀已经在那名木兰帮成员的脖子上擦出一条血痕,她也没有移动半分,而是露出受惊过度般呆滞的神情张着嘴巴怔怔地望着那男人。 那男人终于消除了疑心,收起剑朝一旁的士兵冷声吩咐道:「带她们下去,让人先把她们洗乾净些,听候主营那边的吩咐。记住,在王子挑选完他要的女人之前,你们谁都不准先对她们动手动脚!」 战时营地里设备简陋,说是要把我们洗乾净,也不可能像在皇宫那样撒花瓣泡温泉,只让几个婆子帮我们擦净身上的脏污,换上了他们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鲜艳纱裙。 我身上一袭浅紫色纱衣,领口齐胸露出了锁骨和一大片雪白的肌肤,腰间束着两条深紫色长丝带,一直拖曳垂到地面上,而一头青丝则在脑后简单地束成了一条长辫子,用同色的缎带扎着。这么一番装扮洗去了身为战俘的狼狈憔悴,衣服虽然裸露,穿起来却没有想像中低俗靡艷,倒有几分西域女子的嫵媚风情。 我们换好了衣服,又听婆子半吓唬半劝告地叮嚀几句让我们认命好好服侍、说不定伺候得让那些将领们满意小命就能多留些时日诸如此类的话后,便被关在一个小帐内等候传唤。 我们出发前已先分配好工作,思苹和几个木兰帮成员会在被带往宴会场地的途中趁机溜出来、寻找粮草存放的位置并点火烧粮,而我和剩下的人则前去侍宴,利用表演及美色转移敌军注意力,让思苹她们能有更多的时间行动。等到大火烧起来后,我们再趁着混乱会合,一起逃出军营去找在外接应的禹湮等人。 天色终于完全暗了下来,营帐外不断传来士兵们饮酒享乐的喧哗声,烤羊烤猪的香气也随着夜风散播到军营各处。今晚似乎连老天爷都要让两国饱受战争折磨的百姓军士们好好过完这个除夕夜,天气比起前几日晴朗很多,连日的寒风暴雪在今晚歇了不少,也因此这些赫西特军得以在帐外举办营火晚会。 当我被带到宴会的场地时,思苹她们已经成功溜走了。我伸手摸上腰间藏着的匕首,这是我用月疏桐教我的「收纳术」藏在耳环里才能不被发现带进军营的,我必须想办法引起赫西特王子的注意,有机会近他的身,才能趁着大火引发混乱的时机伺机刺杀。 宴会和以前在古装剧里看到那些塞外民族的营火晚会其实差不多,营地中央堆起一座巨大的篝火,四周各有几个小火堆烤着羊肉,有厨子在旁照看着。一般士兵没有位子可坐,在离篝火较远的地方或站或席地而坐,三五成群大口喝着酒吃着肉倒也自得其乐,而那些军阶较高的将领则分坐在营火的两侧,每人面前都有一张小几堆放酒水和食物。 我本想藉机多观察这些高级将领,看能不能顺便打探些有用的情报回去给禹湮,不过因为天色昏暗,他们的脸在营火照耀下忽明忽暗根本看不清谁是谁,怕引人起疑我也不敢肆无忌惮地打量,于是匆匆扫过一眼后,便将目光集中在篝火正前方、坐在主位上的那个男人──艾图王子。 即便早有耳闻,也从燿瞳口中得知这位王子和他有亲戚关係,但亲眼见到本人后,还是让我愣了好一会儿。 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和燿瞳一样有着一头银发和一双湛蓝色的眼睛。 赫西特人普遍是褐发棕眼、少数贵族拥有褐发蓝眼,而像燿瞳和艾图王子这样有着银发蓝眼的人又更加稀少──这是王族血统的印记之一。 不过虽然一样有着银发蓝眼,艾图王子和燿瞳外貌上给人的感觉却是极不相同的。第一眼见到燿瞳时,便觉得他身上带着欧洲皇室般的高贵气质,就像是会出现在童话故事里骑着白马拯救公主的王子,而艾图则带着魔幻神秘的气息,反倒像是《魔戒》里会出现的精灵战士一类。 或许因为是战斗民族,赫西特人多身材魁梧,这位艾图王子也不例外。深蓝色战甲难掩发达健壮的肌肉线条,皮革战甲上繁复的图腾刻纹显示出他与眾不同的地位。肩上披着一条纯白色的兽皮,让他身上同时有着草原男儿的阳刚狂野与皇家之子的高贵超然。 侵略又内敛、张扬又安静,这些互相矛盾的元素竟同时能在他身上看见。这艾图王子外在给人的气质果然和从情报中分析出来的性格一样复杂神秘,绝对会是最难对付的角色,我想从他身上下手,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只不过,看着他和燿瞳一模一样的银发蓝眼,想到不久后就要刺杀他心里总觉得怪怪的。我曾问过燿瞳怎么狠得下心斩杀和他有着一样血统的赫西特士兵,他却说他从小在凤凰王朝长大,对他来说这里才是他的家。上次出使赫西特谈判是出于心中最后一点的挣扎,希望尽可能不要走到挥剑砍向母族人这一步,但谈判失败、赫西特进犯凤凰王朝心意已决,他便不再动摇,作为凤凰王朝军的一份子誓死守卫家园,同时也和我有着一样的意志,希望能守住凤湘翊的毕生心血。 想起凤湘翊、想起燿瞳,我心中的那点迟疑终于慢慢退去。 即便他是燿瞳的亲人,他伤害了我凤凰王朝的百姓,害得那么多人流离失所、四处生灵涂炭,他就是我的敌人,我不能心软,也不会心软! 「这些就是从战俘中挑选出来的美人吗?」艾图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嘴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目光从我们这些像是拍卖会上排着一列等待竞标商品的女子中一一掠过。「中原大陆的美人,果然别有一番韵味。」 随后,他将视线转开,举起酒杯对着分坐在两旁的将领朗声说道:「诸位将士辛苦了!虽然最近我们接连打了几次败仗,也折损了几员猛将,不过大家不用太过灰心。凤凰王朝军已是垂死挣扎,而我们还有王牌未出,今夜就请大家尽情享用美酒美人,等到援军一到,我们立刻就会让凤凰王朝军见识见识我们真正的实力,将近来受到的耻辱加倍从他们身上讨回来!」 他一番语毕,四周立刻涌起激昂热烈的喝采声,士兵们举着酒碗不断高喊着「杀光凤凰王朝懦夫」、「杀进凤凰王朝王都」等等口号。 这些震耳欲聋的呼声听进我耳朵里却像是背景音乐一样平板,因为此刻我的脑中全被他话中透出的讯息佔据…… 王牌……援军……这即将到来的援军究竟会有多么厉害,让艾图就算接连打了好几次败仗却依然信心满满? 在从这里逃出去之前,要是能替禹湮再多探听一些有关赫西特援军的情报就好了…… 我正想着,忽地就看见艾图王子从我们当中随手点了两个前去伺候他,被选中的这两人很不巧都只是单纯的战俘。 我心想要有机会刺杀王子,必定要先接近他,咬了咬牙后便踏了一步向前,故作胆怯地抖着声音细声说道:「殿……殿下!妾身曾学过些舞蹈……如若殿下不嫌弃……妾身……妾身愿为各位大人一舞助兴!」 每个被送来这里劳军的女子都知道,要是攀上王子得了他的喜爱,活命的机会就会大一些,因此像我这样毛遂自荐的行为虽然为人所不齿,倒也不难理解。 果然,那艾图王子听我说完后并没有过于惊讶,而是饶有兴致地沉吟了一声:「倒是个大胆的女人,抬起头来让本王看看。」 我怯怯地抬起头任他打量,在对上他的湛蓝眸子时,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的眼神如黑夜里的静海,安静无波,却深沉地让人心惊,不晓得下一刻会不会突然就掀起惊涛骇浪,在人还来不及反应之时便将其吞噬殆尽。 「姿色不是上等,不过既然你会跳舞,那为本王的军士们助助兴也未尝不可。」他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一旁为宴会伴奏助兴的士兵们便开始演奏了起来。 我走上前站在眾人目光的中心处,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耳朵同时也在听着音乐熟悉节拍。再睁开眼时,我的眼中已脱去那故作恐惧的弱女子形象,专注地望着正前方的艾图,缓缓舞动起身躯。 艾图出乎我意料地专心欣赏着我的舞蹈,那双蓝色眼睛没有避开我的视线,同样定定地回望进我的双眼。 他的嘴边带着一抹淡淡的嘲讽笑意,似乎对于我这么拼命要得到他垂青感到可笑又有趣。 我一边舞着一边在心中冷笑。他不知道的是,我想要得到的并不是他的欢心,而是他的命! 一曲舞毕,周围响起热烈的叫好声。虽然这次我心有顾忌跳舞时并没能全心投入,不过对付这群没有什么文化水平的蛮夷们,这样的舞蹈已经够让他们大开眼界了。 「跳得倒是不错……」艾图缓缓放下了酒杯,朝我勾了勾手指。「你过来这边吧。」 我连忙点头应下,才刚踏出脚步,却听一个似曾相识的嗓音突兀地响起:「殿下,我看上这个女人了,能不能将她赐给我?」 「哦?以前赐给你多少美人都被婉拒,还以为你不近女色,没想到今日却主动向本王讨要起女人了。既然如此,那本王自然不会拂了你的兴致。」艾图倒也没气恼,浅笑着对我扬了扬下巴。「你就去耀恩将军那里伺候吧!」 本来还以为只是因为跳舞太累才產生幻听的我,在听到艾图最后那一句话里清清楚楚说出的名字后,浑身如同被人下了定身咒,定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耀恩将军是本王最得力的部下,能入他的眼也算是你的福分了,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艾图顿了顿,接着盯着我意味深长地一挑眉。「还是……你有什么非伺候本王不可的原因?」 听到这里,我立刻就从在这儿遇见故人的震惊中反应过来。现在可不是惊讶这些的时候,稍一分神,就会让这蛇一般狡诈的王子看出不对劲。 我连忙弯身一福,哆嗦着说:「妾身只是高兴坏了……一时之间忘了反应……妾身这就去侍奉将军……」 说完,我垂着头,往方才声音的来源、右侧最靠近王子的那处位置快步走去,朝坐在位子上的那人点头致意后,便在他身旁安静地坐了下来,自始至终都没有和他对上一眼。 位子其实不大,我的手臂时不时都会碰到一旁那人身上坚硬的战甲,只被一层薄纱覆盖的手臂碰上那冰凉刺骨的战甲顿时被激起一阵阵鸡皮疙瘩。 而他虽是开口把我要了去,却只沉默地逕自喝着酒,没有质问我为何会在此处当然也没有进一步的肢体接触,彷彿只当我是一件摆饰品。 我的背后已经渗出冷汗,冰凉的汗水浸湿纱衣紧贴着后背,心跳如鼓,脑中不停闪过各式各样的疑问。 他为什么会成为赫西特的主将?为什么我们的探子先前都没有打听到他的消息?他认出我了吗?他既然认出了我那是不是也知道我在这里的目的并不单纯?可他要是已经认出我,又怎么会像如今这般淡定? 我还没理出头绪,便又听坐在上位的艾图王子对我们这里笑着说道:「耀恩将军领了美人怎么还将人晾在一旁?莫不是这里太多人看着觉得不自在?」 身旁的人身体瞬间一僵,但很快又放松下来,朝着发问的艾图淡淡一笑:「怎么会呢?」 他的声音刚落下,我便感觉腰际被一隻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将我的身子往内一带,和他的紧密贴合在一起。 我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耀恩温热的呼吸就拂在我的耳际,身体被他身上年轻带着淡淡酒气的少年气息环绕,后脑勺似乎还能感觉到他喉结的滑动…… 而那艾图王子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紧追着我们不放,这样的亲暱似乎还不能让他满意,又听他开口:「耀恩将军一向对这些宴席兴致不高,如今美人在怀,不如就先回帐歇息吧!」 他所谓的「歇息」,自然不会是回帐刷牙洗脸盖棉被睡觉这么简单,其他军士们一听纷纷促狭曖昧地起鬨着,我的脑袋又是一懵,感觉事情越来越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 我当然不会担心和耀恩共处一室会发生什么事,就算他现在没有认出我只当我是个普通战俘,到了灯火通明的帐内他肯定会发现我的身分。最大的问题反而是艾图王子,我要是这么一被耀恩带走,还怎么刺杀他? 脑中尚未出现任何对策,就听耀恩平静地说了一句「谢殿下恩典」,我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却突然离开地面,他的手臂穿过我的膝窝将我整个人打横抱起来,在眾人又一阵的笑闹鼓譟声中稳稳地抱着我离开。 一进到帐内,他立刻就将我放下,转身出去将外面站岗的士兵支开,拉紧营帐的门帘后復才缓缓转过身来看我。 从他复杂难解的眼神中,我知道他早在宴会上就已认出我,便不再扭捏作态,大方坦然地望向他:「恩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没回答,而是极轻地嗤笑了一声:「不要用那样假惺惺的方式叫我!」 「我没……」我本想反驳,但忽地又想起耀恩离开家门时那愤怒决绝的神情。这么多年了,他还在怪我吗…… 我嘴角挤出一个苦涩的微笑,点了点头。「好,我不那样叫你,但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年我离开后遇上了秘密到桑国查访的艾图王子,帮他打退了几个刺客,他欣赏我的武艺,问我要不要跟他到塞外去,我便一直留在他身边做事了。」他淡淡地说道。 「你竟帮着那帮蛮夷来打自家的汉人?」我盯着他的双眼,有些慍怒地问:「以前教给你的『忠孝仁义』都扔哪儿去了!」 「忠孝仁义?」他扬起一个讥讽的冷笑,一步一步朝我走来。「就是这些满口『忠孝仁义』的中原人,杀死了我娘、见我是个没钱没势的孤儿便打我欺我、还让我的姊姊这么年轻就丧了性命!他们对我不仁,我又为何要为他们守义?」 虽然知道这样的想法太过偏激,但耀恩痛苦的过往我都是晓得的,想要辩驳可那些冠冕堂皇的好听话我却怎么样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徒劳地低声说着:「伤害你的人纵然可恶,但那些老百姓是无辜的……」 「无辜?在战场上谁不是无辜的?」耀恩在我面前一步停住,他高大的身躯在我头顶上形成一道阴影,让我无法将他的表情看得真切。「你们所杀的赫西特士兵,难道全都是罪大恶极,难道就没有人是无辜的?」 战场上本就没有绝对的是与非,他说的并没错……我垂下眸子,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脑中却在这时想起他刚才话中的关键之处…… 你们所杀的赫西特士兵…… 你们…… 我倒抽了一口气,抬起头迟疑地望着他:「难道你已经……」 「虽没有真正见到面,但从探子口中得知凤凰王朝的『凰湮』将军一样有着白发玫瑰瞳,我就知道禹湮来了。天下人都以为桑国的禹湮死了,但我很清楚他还活着!既然禹湮是这次凤凰王朝军的主帅,那么你会在这里出现,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顿了顿,稍微退开身子,目光缓缓从我脸上下移,最后停在我的腰间。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忽地伸手往我腰带探去…… 「你!!!」我羞愤至极地怒视着他,从来没想过他竟会对我做这种无礼的事,正要开口训斥,下一刻一把熟悉的匕首便出现在我面前。 「就凭这把匕首,你就想要杀了艾图?」他脸上的神情嘲讽,彷彿听见了一个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他随手将那匕首往地上一扔,淡淡地说道:「如果不是我把你要来,此刻你早已身首异处。」 匕首落在坚硬的地上,滚了两圈后便和刀鞘分离,凄凉孤独地躺在那里,彷彿也在嘲笑我的天真。 我闭上眼不再为自己反驳,事已至此,我再多的辩白都只是给他看笑话,只能在心中暗自祈祷着思苹她们的行动快点成功。 然而他似乎是看出我内心所想,又冷冷地扔下了一句更让我震惊的话:「如果你还在等着你的同伴来救你,那你就别妄想了。」 我立刻紧张地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凤凰王朝细作潜入战俘中意图烧毁粮草的消息早已走漏,艾图王子知晓,我也是。我们只是还没弄清究竟是哪些人,没想到里面竟然有你!而你的那些同伙同样愚蠢不自知,艾图王子早就命人在旁守株待兔,只等细作自投罗网……这个时间,怕是已经抓到人了吧!」 我顿时感觉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缓缓攀爬而上,蔓延到四肢百骸,冻结我全身的血液。脑中忽然闪过思苹明媚的笑脸,她说,她虽然年幼,也想为国家尽一份自己的棉薄之力…… 「我要去找她们!」我睁着瞬间佈满血丝的双眼,看着他一字一句咬牙说道。 我大步越过他正要出帐,却被他抬臂挡下,他的脸往门口方向微微一侧,像是在凝神细听着什么,下一刻猛地把我整个人拦腰抱起,带着我到床边然后往榻上重重一扔。 「你要做什么!」我失声大喊,身体本能地不断往后退,但很快就被困在他与墙壁之间。 「嘶拉──」 他伸手扯下我一边的袖子,我的肩头和手臂顿时暴露在空气中,紧接着他无视我的挣扎和哀求身体的重量就压了下来,将头埋在我裸露的颈间…… 「呵呵,耀恩将军平日沉默内敛,没想到对待美人却是这样的粗暴性子。」几乎是同一刻,艾图王子玩味的声音便从门口传来。 【新年限定】男男授受不亲 (此为同人耽美番外和主剧情绝对无关如害怕崩坏角色观阅前请三思!) 是夜,晚风微凉,湖畔的桃花在风中轻柔地舒展身姿,偶有几朵被吹起,随着夜风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最后旋落湖中在水面上铺展开来,跟着细微的水波流动摇曳荡漾。 嫣红的花瓣在月光下被染上点点银光,少了几分娇艳,多了几丝清雅。清澈晴朗的夜空映照在湖面,那轮皎洁明月彷彿也落进了湖里,温柔地在水中轻轻晃动,将一池春水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纱。 月色迷离犹醉人,花影如幻又似真,如此美景诚然动人,可和湖中那正在沐浴的男子相比,一切皆相形失色! 凤湘翊从湖面下破水而出,水珠随着他的动作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绚丽的拋物线。他微微仰起下巴,抬手将一头覆盖住脸孔的湿发向后拨去。 墨中带紫的长发在他背后如绸扇般展开,几缕顽皮的发丝依然贴在他湿漉漉的前半身,沿着他精緻的锁骨线条蜿蜒而下,划过他羊脂白玉一般的肌肤最后隐没在水面之下。 水珠凝在他细腻白皙的身子上,映着月光彷彿一颗颗星辰闪耀动人,然而比星辰更为抢眼的却是他那一双狭长的墨黑凤眼。上扬的眼尾天生就带着一股魅惑风情,因为沐浴如蝶翼一般的纤长睫毛被水打湿,湿润的双眼又更添朦胧迷离,宛如新生的妖精无意诱惑、却能只凭一个眼波流转便勾人心魄。 湛燿瞳站在湖边,手紧紧抓着一旁的桃花树干才能支撑自己站稳。凤湘翊那张比女人更加美艷精緻的脸蛋他每天都会看到,也并不是没有看过他赤身的样子,但他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凤湘翊半身都浸在水中,身子也大半都被青丝覆盖住了,他看着这样的他却感觉脑袋一阵晕眩,全身的血液如底下有柴火在烧着,逐渐升温直至沸腾,热得他无法思考。 他明明是他的主子!他明明是个男人! 湛燿瞳有些混乱地想着,肯定是因为他正值血气方刚之时又没碰过女人,而主子长得太像女人……不,是胜过女人,他才会產生这样的错觉,一定是的! 他正在心里不断这样催眠自己,却听那个让他脑袋混乱的罪魁祸首依然如往常地喊他:「燿瞳,水温正好合适,很舒服的,你也下来洗洗啊!」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凤湘翊的笑顏,明明是那样地纯良无害,却宛若染着剧毒的红莲,一瓣一瓣缓缓绽放开来,吐出带着致命毒性的芬芳香气,蛊惑他的心智,引着他往地狱深层一步步走去。 「没关係,我回去再洗。」他又握紧了树干,藉由施力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听起来无异。 凤湘翊没有察觉他的异状,又扬声问道:「你不是一向最怕脏吗?刚才和那些山贼打斗,你身上应该也染到血了吧!回去让人瞧见也不好,乾脆就趁着现在洗洗啊!湖水很乾净,你别担心,下来吧!」 凤湘翊见他迟疑不前,以为他是害臊,便又笑了起来:「我们都是男人,我身上有的你都有,有什么好彆扭的?」 湛燿瞳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又更加混乱,他知道自己绝不能下水去,他怕太靠近凤湘翊会让他发现自己大逆不道的心思,更怕他自己会做出什么连他都预料不到的可怕举动。 他的目光恰好扫到凤湘翊随手掛在树枝上的衣衫,素白的袍子溅上了几点血渍,其实并不明显,乍看之下反倒还像是开在雪地上的红梅,但此刻在湛燿瞳眼里,却是天大的救星。 「不要紧,我还是……习惯在家里洗。主子的衣服弄脏了,我去另一头替主子洗洗,主子沐浴好了再叫我,我立刻就会回来!」说完,他也不等凤湘翊回应,抓起那件白衫急匆匆地转身跑开。 「燿……」凤湘翊才刚开口,岸上的人已消失在夜色中。他收回视线垂头陷入沉思,方才听燿瞳的气息似乎有些不稳,而他又坚持不肯下水,难道是受伤了不敢让他知道?但方才打斗的时候,虽然敌眾我寡,但双方实力差距颇大,他们打得并不辛苦,照理说燿瞳不可能受伤才对…… 凤湘翊虽是几乎肯定地推断,心中却还是十分担心,匆匆把身子洗净了正准备唤回燿瞳,却突然见不远处水面有一个红色身影载浮载沉着。 他下水前已经确认过这附近没有别人,他知道湖的上游有一座瀑布,或许这人是从瀑布落下,顺着水流一直飘过来的。 他没多加犹豫,潜入水中迅速游向那道红色身影,将那人拖到岸上。因为他的衣服被燿瞳拿去洗了,他尚未确认这落水之人是男是女之前不敢贸然上岸,怕对方是女子吓着人家,便仅是将那人的上半身拖到岸上,而他则整个人都还浸在湖水里。 那人身上披着的是一件大红斗篷,被岩石之类的硬物划得破损不堪,他在救人时不小心碰落那人斗篷的兜帽,凤湘翊看着那一头雪一般的白发,饶是他早已阅遍宫里书库的所有正史与杂记,也在江湖上闯荡了几年算得上见多识广,此刻却也不由得一怔。 而当他看见那人脸上覆着的半面银质面具后,又是一愣。大红斗篷……银面具…… 他虽假扮成昏君,对各国朝野间的情报还是很关心的,这落水之人身上的打扮,不就是那木兰帮的神祕帮主慕容桑榆为外人所知的形象吗? 既然她是慕容桑榆,那就是个女人了,凤湘翊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女子,心中很是纠结。 必须要让她吐出腹中的水才行,可是她是个女子,他又不好碰触她的身子…… 他只犹豫了片刻,心里便有了决定。紧要关头,还是救命要紧!如若慕容桑榆清醒后怪罪于他,那他再好好向她赔罪,她一介女子能在江湖上闯荡至如此地位,定是位明理之人,他好好跟她解释之后应该会理解他的。 「慕容姑娘,得罪了!」他轻轻说了一声后,双掌交叠便往慕容桑榆的胸前压去。 * 禹湮昏沉中感觉有两道柔嫩的东西贴着自己的唇,他浑身都叫嚣着需要空气,可是却始终无法张开双唇呼吸。 接着,他又感觉有人用手指抬起他的下巴,他的唇终于随着动作打开,那两瓣柔软再次覆上他的唇,微弱的气流从其中缓缓地送进他的嘴里。 一得到空气,他体内那股痛苦的窒息感受终于舒缓了些,他情不自禁地仰起头,将唇更加紧贴那两道柔软,大口大口地汲取着空气。 他就像在沙漠中行走多日的旅人,一找到绿洲便急切贪婪地张嘴饮水,彷彿身体里有一个黑洞,需要无尽的水源将其填满。 空气渐渐进到他的身体里,他的意识逐渐回归,下腹部那道刀伤带来的剧痛重新回到他身上,可除了疼痛,他似乎还感受到了一股异样的麻痒,从他的嘴唇一点一点往下传至全身,那股颤慄的感觉让他陌生,却又不想抗拒。 他想睁开眼,可是眼皮却如千斤重让他使尽全力都无法掀开。突然他感觉胸前被一股力量重压,有水流衝上他的喉咙,他猛咳一声,将嘴里的水吐了出来。 「太好了!」他听见一声欣喜的叹息,声音离他很近,说话的人似乎就在他身边。那嗓音清亮宛如树鶯轻啼,很是好听。 他试了几次,终于成功张开了眼睛。他对上近在咫尺的那双凤眸,忽然间心跳漏了一拍。 那双眼睛很漂亮,眼尾上扬的弧度带着无尽风华,漆黑得彷彿能将人吸进去的瞳孔里映着他的倒影。 好美的女人! 他不禁怔了怔,却听那美人又开口说道:「情况紧急冒犯了慕容……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禹湮的视线随着「她」说话的声音落在那轻轻掀闔的唇瓣上,薄薄的唇瓣如樱桃般鲜艳欲滴,上面还带着诱人的水光,他的脑中忽地一懵,如若他没有猜错…… 刚才贴着他、渡气给他的那两瓣柔软,应该就是眼前这张唇了…… 想到这里,他白皙的脸上立刻染上两朵红霞,虽然知道「她」是为了救他迫不得已,但男女毕竟授受不亲,更何况这还是他第一次……跟女人亲吻。 凤湘翊不知道禹湮此刻内心在想些什么,他的目光又极快地掠过眼前这人平坦的胸部,脑中同样纷乱一片。 要不是他方才为了让他吐出水来按压他的胸腔,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原来闻名天下的木兰帮帮主「慕容桑榆」居然同样是个男子。 若说以女子身分行走江湖多有不便才要偽装这他还能理解,可一个大男人又为何要隐藏自己的性别?难道仅是因为木兰帮只收女子入帮? 眼前的慕容桑榆雪发如白缎般在他脑后凌乱地铺开,虽然上半脸被面具挡住,可那双从银质面具底下透出来的眼眸却足以让人心悸。 那竟是一双玫瑰色的眼睛,被和头发一样雪白的睫毛微微覆盖着,却无损它的光华,彷彿上万朵精挑细选的玫瑰歷经高温萃炼而成的最綺丽的顏色,只需一眼便让人心神荡漾,却依然有着冷冽决绝的刚强。 没有被面具遮挡的下半脸白皙近乎透明,此刻染上了淡淡的緋红更显诱人,让人忍不住想狠狠捏上一把。微啟的双唇粉嫩更甚女子,上面透着湿润的光泽,凤湘翊的思绪忽地有些飘忽,刚才贴上这双唇的时候……感觉很舒服。 再沿着那张诱人犯罪的唇往下看,修长的颈子白皙细緻,也带着薄薄的红晕,他微微仰起头延展了颈部线条,竟是一副任君採擷的可口姿态,只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颈子上有个并不明显的喉结……但终归证明了这人是个男子。 若是他一直戴着面具,常人要将他认作女子也不奇怪,毕竟男子很少会生得这般貌美……不过若说外表常被人认作女子,他自己貌似也有这个困扰呢! 凤湘翊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对眼前这位初次见面的木兰帮帮主感觉又更亲切了些。 禹湮垂下眸子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復紊乱的心跳,这才想起面前美人刚才话中的关键之处…… 慕容……公子? 这么说,难道这「女子」知晓他的身分? 凤湘翊见眼前之人的眸光忽地转为凌厉,还带着几分防备,他稍加思索,便猜出了他的态度转变所为何事。 「我也是江湖上的人,对于慕容帮主的名号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原来帮主竟是男儿身。」他对他微微一笑。「不过公子隐瞒自己的身分想必有你的原因,我不会说出去的。」 禹湮静默了片刻,许多念头快速在脑中闪过,最后,他抬眼望进眼前美人的眼底,轻轻吐出了两个字:「……谢谢。」 既然男子身分都被「她」发现了,那么会不会说话这点,似乎也不是什么非隐瞒不可的秘密。 凤湘翊的凤眸睁了睁,他没想到,原来这慕容桑榆身上的秘密这么多,连不能开口说话都是假装的。但他也只惊讶了一瞬,很快地又神色如常地说道:「既然慕容公子清醒了,那就快些上岸吧。公子身上似乎有伤,不快些处理怕会越发严重。」 他说完,从水中直起身子想要唤回湛燿瞳将他的衣物带回,他本想既然两人都是男子,自然也不避讳袒裎相见,没想到他才一起身,「慕容桑榆」却突然慌乱地抬手遮挡住自己的双眼,双颊涨红彷彿要滴出血来。 禹湮将手紧紧摀住自己的眼睛,刚才只注意到美人的脸,「她」起身后才发现「她」竟是一丝不掛。即便他才短短一瞥便立刻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可那一剎那落入眼帘的白净细腻却始终在脑中挥之不去。 「怎么了?」他听见美人疑惑地问道。在一个男人面前赤裸着身子……还用唇渡气,「她」一介女子居然还能这么镇定,彷彿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简直不可思议! 禹湮虽是这么想着,可越发滚烫的双颊和耳根却渐渐让他无法思考,他听着自己越来越失控的心跳声,挣扎了片刻,终于放下遮住眼睛的双手,望向美人羞赧却坚定地缓缓吐出他的承诺: 「姑娘放心,我不是会占人便宜的小人,误了姑娘的清白,又看了姑娘的身子……我会对姑娘负责的!」 番外篇(二十) 可恋不可说 番外篇(二十)可恋不可说 「将军,怎么不跟大伙儿一块喝酒,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不无聊吗?」副将李昇远远地就见到湛燿瞳一个人安静地站在城头上,本不敢打扰,但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决定上前去问候几句。 湛燿瞳本是凤兴宗的御前一等带刀侍卫,兴宗驾崩之后他便辞去这个职位,不像一般担任皇家侍卫的贵族子弟转任文职或是留守王都,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自请巡防边关,从此便在这人跡罕至的塞北留了下来,一待就是十多年,再也没有回去王都。 他虽是武官出身,但守卫皇宫和真正在沙场上和敌人廝杀毕竟是两回事,一开始来到这塞北时和这里的环境极其格格不入,许多老兵把他当成娇贵的公子哥,虽然碍于他出身高贵不敢当面给他难堪,但打从心里就不服他,他每次发号施令总是没有多少人搭理他,他提出的战略也老是不被当一回事,大家都在等着看这位从王都来的或许是因为一时新鲜才自请镇守边关的「湛家少爷」什么时候受不了了,逃回王都去和他爹哭鼻子。 但让他们意外的是,湛燿瞳虽然屡受排挤,却也没有用身分地位打压他们或是行使特权,就这样一日復一日地撑下来了。 他面冷寡言,总是默默地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并没有积极地试图融入这个环境。他不像其他士兵三句话里就有一句粗话,行为举止仍是受过良好教养的贵族作派,也从不和老兵们一起酗酒聚赌。 儘管如此,他也从未抱怨过塞北恶劣的生活环境,士兵喝地瓜粥他便喝地瓜粥,士兵在冷风中瑟瑟发抖他也绝不会自己穿着厚棉袄。每次蛮族来犯他总是亲自衝锋陷阵,并不是虚佔着一个将领的职位不做事,他用他的血他的汗在一场又一场战事中慢慢建立起自己的威信,虽然不善交际,但实力和诚意明摆在那里,久而久之这里的士兵们也渐渐服气了,甚至偶尔也敢跟他开点小玩笑,却是打从心底真正服从了这个人。 李昇跟在他身边做事已经有十几年了,原先他也和其他老兵一样并不相信湛燿瞳能在塞北待得下去,也不看好他会有什么作为,但随着日子过去他的努力他毫无遗漏地看在眼底,如今心中对他只剩尊敬。 然而就算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却也时常觉得,自己从来都不曾看透过他的上司,例如直到现在他依然不晓得湛燿瞳当初为何要自请来塞北。没有战事的间暇时间,他便常常看到他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待着,眺望着远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关係,我不喜欢喝酒。难得上面发了赏赐,你也去跟大家一起轻松一下吧!」湛燿瞳转头看向李昇,摇了摇头说道。 这句话其实是委婉的逐客令,李昇虽是粗人一个,却也不至于听不出来。本来打算寒暄个几句后便识相走人,但看见湛燿瞳眉宇间若有似无的孤寂,他竟鬼使神差地留下来了。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就算近来因为那空降的大将军受了多少气、被那无用将军连累打了多少败仗心灰意冷,士兵们在今天还是一扫那些低落的情绪,开开心心庆祝新年。 只有湛燿瞳一个人彷彿没被感染到新年的欢愉气息,就像在旷野中独自奔跑的一匹狼,孤独而又苍凉地站在城头上,让他不知怎地看了心生不忍,不忍让他一人孤单在此。 「我也不喜欢喝酒,那就陪将军在这里吹吹风吧!」李昇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笑了两声。 湛燿瞳看着他愣了片刻,原先不自觉皱起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湛蓝如海洋的眼眸中染上了一点暖意。「好吧。」他点点头,重新将目光投向远处一望无际的草原,又接着问道:「吴敬亭大将军现在在做什么?」 说到这个废物将军,李昇的火气便上来了。「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在他的帐内玩女人!居然还强抢民女,真的是越来越荒唐了!」 自从和宗皇帝凤湘寧驾崩之后,继任为帝的凤廷燁昏庸无能,连带这看似天高皇帝远的塞北也受到牵连。 朝廷某一天突然派了这位吴敬亭大将军说是要来接手管理塞北,空降而来不能像湛燿瞳当初那样用实力让人信服也就罢了,偏偏还不安分,把战场当儿戏,自己不上阵却又在那里指手画脚,因为错误的决策已经不晓得害他们失去多少弟兄们的性命,败仗一场接着一场,更气人的是又不能质疑他、说他不好,先前曾经有过激烈的反弹声浪,都被他找藉口「军法处置」,那些士兵在为国捐躯之前反倒先被自己的大将军整死,如今人人自危,有气也只能往肚里吞。 湛燿瞳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说话当心些,别被人寻了藉口处置。」 处置就处置啊!他已经受不了再这样窝囊受气了,还不如痛快一死! 李昇心里虽是这样想着,但他也很清楚,湛燿瞳和他们这些老兵是塞北的最后一道防线,要是连他们都不在了,那些蛮族早就一路畅通直捣王都了! 他恨恨地咬了咬牙,儘管心中看得明白却还是不甘心。「将军您的战功都被那浑蛋夺了去,不听您的意见逕自决策打了败仗又将过错推到您身上,您就不会不甘心吗?」 「不甘心又怎样?难不成要造反?」湛燿瞳冷笑了一声。 李昇静默了片刻,然后垂下头低声却坚定地开口:「也不是不可。」 湛燿瞳的瞳孔瞬间缩了缩,严厉地低斥道:「此话莫要再说了!祸从口出你难道不明白?」 李昇却是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百姓们早就受不了那昏君了,不如我们先杀了吴敬亭,再带兵衝上到王都杀了昏君……」 「住口!」湛燿瞳一声喝斥打断他,本要指责的话在看见李昇眼中的委屈后,便怎么样都说不出口了。他无奈地叹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疲惫:「不管圣上如何不好,终归是凤家的子弟,只要我还留着一口气,就会守护凤家的江山,更别说造反了……这事别再提了。」 李昇紧攥着拳头不发一语,过了好一会儿后,握紧的拳头才慢慢松开。「我知道了,大过年的,我们也别提这些晦气事儿了。」他想转移话题,目光无意间瞥到湛燿瞳手里的一条镶着蓝宝石的黑色腰带,十多年来他时常见他盯着这条腰带出神,腰带的边角也因为他反覆地触摸有些磨损,似乎是他的心爱之物,却从未见他系过这条腰带。 「这腰带是夫人送给将军的吗?看起来像是女子会挑选的样式。」李昇原只是随口一问,但见湛燿瞳沉默地望着那腰带没有回应,不禁暗骂自己粗心,这不是又提起将军的伤心事了吗? 不过说伤心,他倒是真的不觉得湛燿瞳跟他的夫人感情深厚到在夫人过世这么多年后还会经常睹物思人。当年将军新婚不久后凤兴宗就驾崩了,他便自请到塞北来并未带上新婚妻子,夫妇分隔两地也没见他多捨不得,大约过了两年后王都派人传来他妻子病逝的消息,他回去奔丧再回来时虽有一阵子变得比较沉默,但也照样该做什么做什么。 他的夫人没给他生下一男半女就撒手人寰了,他在王都也没有纳别的妾室,曾经问过他要不要考虑续絃起码能有个人为他传宗接代,他却总不当一回事,就这么孑然一身一直到了今天。 李昇赶紧为他的鲁莽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提起……」 「不是我夫人送的。」湛燿瞳轻轻摇了摇头。「你别在意。」 李昇也不是没经歷过情事的小毛头,同样是男人活到这岁数大约也嗅出一些端倪了……是女子送的东西,既然不是夫人送的,那想必就是初恋情人给的吧! 看将军这么爱惜这东西,那女子肯定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就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办法自己作主娶她为正妻,但纳为妾室或是续絃应该还是可以的吧!难不成……也不在了? 虽然知道这是人家的隐私,但李昇实在太过好奇了,便忍不住开口问道:「送这腰带给将军的人……怎么没跟您在一起呢?」 湛燿瞳静默了片刻后,才自言自语般低喃了一句:「……怎么能够在一起呢?」 能够?李昇心里又更加疑惑了。「将军出身高贵,就算是公主许配给将军也未尝不可,有什么样的女子是将军不能拥有的?」 「是我自己起了贪念,恋慕我不该贪求的人,光是放在心里就已足够罪孽深重,又怎敢想像『拥有』呢?」湛燿瞳低垂着头,手指缓缓摩娑着腰带上的蓝宝石,嘴边泛起一丝苦笑。 李昇没来由地心里一疼:「那女子……可知将军心意?」 湛燿瞳凝视着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蓝宝石,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开口:「我不能说,也不会说。我永远都不需要让她知道我的心意,也不敢奢求回报,只要能在背后守着她、护她安康……我便心满意足了。」 第一百零五章 灰空 第一百零五章灰空 「燿瞳,这都这么多天了你怎么还没醒呢?」我坐在床榻边,望着床上安详沉睡着的人犹如自言自语般轻轻开口。「本来还想亲口跟你说声『再见』……这次一别,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面了。不过还是这里安静,你辛苦了这么久,是该好好休息一下,外面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燿瞳仍旧紧闭着双眼,纤长的银色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没有血色的双唇自然地闭合着,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痛苦,只是睡着了一般。 「你放心,我会为你报仇的,艾图欠你、欠木兰帮姊妹们、欠我凤凰王朝军士……还有欠禹湮的这些血债,我一定会从他身上讨回来!」 我顿了顿,抬手替他将被子拉高了些,嘴边勾起一个浅浅的微笑。「如果你醒来后发现我没有回来,也不用替我难过,我……并不孤单的。只是很抱歉,之前说要照顾你、保护你的话,看来是要食言了…… 呵,我跟禹湮简直是『说话不算话夫妻档』,他也说过他会打赢的,结果还不是没回来……这笔帐就先记着吧!倘若下辈子我们还能遇见,到那时你做哥哥,我做妹妹可好?不对不对,这样又是你在照顾我了……那就换我当姊姊,你做弟弟,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夫人,出征的时辰到了。」一名士兵在帐外扬着声音通报。 「知道了。」我侧头淡淡地回了一句,转回头又望着燿瞳看了一会儿,才抱着头盔站起身。「燿瞳,这辈子能来到这个世界结识你,是我的幸运。」 说完,我深深吐了一口气,不再留恋地转过身去大步走出帐外。 「所有士兵都已集结完毕了吗?」我边往军队的集合地走去边问着身旁的士兵。 「月大人和李副将已经点完兵了,我军共计八百人马。」 「八百吗……」我不由得停下脚步,消化着这对即将领兵出征的我来说无异于死亡宣告的消息。 我军和赫西特的兵力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而禹湮在绝云坡那仗又几乎倾全力而出,今天这一仗出动的兵力便由当初留守军营的几隻小队和侥倖从绝云坡一役生还而还能拿得起刀剑的士兵所组成。虽然早知道能用的兵力很少,却没想过会这么少。 八百人,赫西特军仗也不必打,光赶马过来就能把我们全都踏死了。 我仰起头看向天空,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在为我们送祭,从早上开始就阴雨绵绵。冰凉的细雨密密地打在脸上,有一点疼,却能让人更加清醒。 我慢慢收回视线,目光落到了手里那顶已失去的主人的银白色头盔,头盔在雨水的冲刷下又再次恢復了晶亮。 我用指尖再次细细地抚过头盔上那记录着战争惨烈的刻痕,然后,举起头盔端正地戴到了自己的头上,绑好了系带。 阿湮,有些事就算注定了会失败,还是要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努力过才不会后悔,对吧? 「走吧!」我握紧腰间的剑,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集合地。 「各位将士们!我是兰漪,是凰湮将军的妻子。」我站在高台上,目光缓缓扫过底下的军士们朗声说道。 八百军士在这空旷的营地里显得这样的渺小,一眼就能望到底端。或许是因为阴沉的天气,或许是因为还沉浸在上一场战役惨败的伤痛之中,或许是……想到自己即将踏上死路,每个人在雨中都低垂着头,士气十分低落。 「你们有些人可能知道我是谁,也可能有人不知道,但这都无妨。现在,我要在这里宣佈,我兰漪将作为今日一役的前锋,代夫出征!」 「今日这一仗,我不只是为了替我夫君报仇,也是为了这凤凰王朝江山,做我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我顿了顿,目光环视底下的人们,让他们有时间消化我的话之后,才又继续说道:「这一仗很艰辛,你们晓得,我同样也晓得!但是,既然今天命运让我们站在这里,就有我们不管怎样都不能拋下的责任! 我除了是凰湮将军的妻子,同时,也是一位母亲。我的孩儿还留在王都,相信你们的父母妻小也同样需要你们来守护!我们是能阻止赫西特军前进的最后一道防线,就算粉身碎骨,也定要和他们同归于尽,让他们没办法伤害我们的家人半分! 这是我们的使命,也是我们的荣耀,凤凰王朝的未来,如今就掌握在各位的手上了!」 我从腰间「唰」地一声抽出长剑,高举过头扯着嗓子喊道:「取下艾图首级,还我凤凰太平!」 「取下艾图首级,还我凤凰太平!取下艾图首级,还我凤凰太平……」一把又一把剑被高举在半空中,伴随着是激昂壮烈的口号声整齐地响起。 在雨中,每个人的脸都变得模糊,看起来却又那样地清晰,因为每位士兵的脸上都有着一样的表情,那叫作「视死如归」。 听着一阵又一阵震耳欲聋的附和声,心跳忽然变得急促,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这一刻,我们看不见死亡,只看见了彼此。 「取酒来!」我高喊了一声,从士兵手里接过盛着半碗酒水的陶盏,单手举着酒盏敬了底下一圈。 「凤凰王朝谢过你们每一位,我兰漪谢过你们每一位!喝完这一杯……黄泉路上再相见!」 我仰头将混着雨水的酒一饮而尽,抬手用手背擦去唇边残留的酒渍后,将手中陶盏以破釜沉舟之势狠狠摔到地上。 遍地陶片破碎的声响,在雨中组成了一首震慑人心的交响曲,那样地哀凄壮烈却又激昂动人。 决战的地点定在枫原,那是一片宽广辽阔的平原,作为战场对于兵力和对方相差悬殊的我军来说基本上十分不利,没办法乘着地利之便埋伏游击,也没有能和赫西特军那些在草原中长大的马匹互相抗衡的良驹。 但若作为一个长眠之地,我想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既然没有地方躲藏、没有机会投机取巧,那么我们所能做的就只剩下毫无顾忌地往前衝。 这是两军实力最为正面直接的一次较量,儘管连「硬碰硬」都称不上,只能算是「鸡蛋碰石头」,但只要这颗鸡蛋燃烧所有精力后能够把石头砸出哪怕只是一个小缺角,那便是死得其所了! 这次作战,我作为前锋率领从军队中挑出的两百名最精锐骑兵率先衝杀,目标是冲乱敌军的阵型让他们自乱阵脚,而月疏桐和李副将则各率三百军士,在敌军溃散之际分别从左、右翼夹攻。当然,依我们的力量想要将他们全数歼灭简直是天方夜谭,我们唯一能扭转劣势的机会就是拿下艾图的首级,让赫西特军因为失去主心骨而无心恋战撤离战场。 终于,两军在枫原的两端遥遥相望,我勒住韁绳让马匹停下,同时高举起左手,示意身后的队伍停下脚步。 隔着一层雨雾放眼望去,对面的赫西特军整齐而气势勃勃地列队而立,一排接着一排似乎望不到尽头。站在最前方的盾牌兵各个肌肉纠结,壮硕地彷彿一头头野牛,在那之后,弓箭手已就定位,一颗颗银色的箭头在雨帘中闪着嗜血的银光。 而艾图则在队伍的最中央,仍旧是那身精緻的深蓝皮革战甲,肩上一条雪白兽皮,被身穿红色重甲的铁骑兵包围保护着,那就是艾图之前所说的王牌,赫西特最引以为傲的一支队伍──赤鬼军。 因为距离太远无法看清艾图脸上的表情,但我已能想像此刻他的嘴边一定擒着一抹看人耍猴戏般的嘲讽冷笑。 一名将领从队伍中驾马上前,到大军的最前方停下,握着韁绳用宏亮的嗓音朝我们这里喊道:「对方主将何人?」 我瞇了瞇眼睛仔细一看,还真是冤家路窄,这个褐发蓝眼的将领不就是在小树林里下令放箭将燿瞳伤成这样的那个混帐! 虽然在战场上以他的立场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但一想到燿瞳此时还在鬼门关前徘徊,怎么样都没办法给他好脸色看。 「哼,要问人家姓名,却不先报上自己的名来,赫西特的礼仪教育水准果真让人不敢恭维!」我扬起下巴冷冷地讥讽道。 我一说完,对面的赫西特军立刻就无法冷静了,嘈杂的叫骂声此起彼落地响起,响彻云霄,就凭着这股野蛮凶狠的气势就足以让人弃械投降。我回过头瞥了一眼我方军士,每个人的脸上面无表情,丝毫没被这样的气场震慑,依然直挺昂然地列队站好。 我轻轻点了点头予以鼓励,靠着这份觉悟,至少还能有点机会。 那褐发蓝眼将领被我这样反讥,却是最冷静的一个。他扬起手让背后的士兵停止叫嚣,静默了片刻后,郑重地一字一句报出姓名。「索格隆!」 索格隆这个名字我并不陌生,曾经听禹湮提过不少次,只知道是个难缠的角色,却不知道原来这人就是索格隆。 看来今天真的是一场硬仗,老天爷并没有给我们心存侥倖的机会。 对方如此庄重地报上名来,我虽记恨于他,但再继续摆着架子就会显得我军很没风度。我清了清嗓子,以同样郑重的语调报上名字:「兰漪,凰湮之妻,今日──代夫出征!」 索格隆明显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他身后的赫西特军便像摩西过红海一样分成两半,接着那披着雪白兽皮的高大身影驾着马缓缓上前。 「原来是你。」艾图抬眼饶富兴味地打量着我,像是在看一隻被紧紧捏在手心里却还鍥而不捨想要逃脱的蠢蚱蜢。「本王答应过耀恩,要是成功取下凰湮性命就放你一条小命。费尽千辛万苦才逃了出去,怎么,这会儿又要自己来送死?看来你还真是迫不及待要到黄泉跟你夫君团聚。」 听他这样于云淡风轻地提起耀恩跟禹湮,心里的恨意和怒火瞬间涌上胸口,血液衝上头顶,有一瞬间的眩晕。 我握紧拳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才咬着牙尽量平静地说道:「殿下说的没错,我是等不及要去和我夫君团聚,只不过夫君肯定也想念殿下想得紧,不拉着殿下一起去黄泉作伴,我怎么有脸见他呢?」 「那本王就拭目以待了。」艾图挑了挑眉,转调马头重新回到队伍里。 我闭上眼睛,让自己因为愤怒而浮躁不稳的情绪慢慢沉淀下来。 阿湮,你再等等我,等我做完这最后一件事,我就会来找你了。 感觉自己和背后的士兵们准备好了,我才缓缓睁开双眼,视线穿过雨幕,穿过层层士兵,彷彿一把长枪坚定不移地刺向敌军队伍中央的艾图。 那是我的终点,我一定要到达那里。 我右手握上腰间的剑柄,朗声高喝:「全军听我命令!」 身后传来整齐划一的踏步声,我指尖收紧,一鼓作气抽出长剑指向前方:「杀!」 响彻云霄的战鼓声响起,我没再犹豫,驾着马像箭矢一般飞射而出。我军首先以「雁阵」进攻,而我就是最前端的雁头,奔驰带起的劲风挟着雨势宛如一把把锋利的刀刃割划着我没有被头盔遮盖的脸部肌肤,连眼睛都快要无法张开。 我咬紧牙根让自己集中注意力,不去理会脸上的刺痛和迎面而来铺天盖地的杀气,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往前衝,再往前衝。 终于,两军碰撞。那一瞬间周遭的声音彷彿被抽离,耳朵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我听不见刀剑相交的金属摩擦声,听不见血肉被割开的声响,也听不见人们的哀鸣惨叫,在漫天的血色世界只凭着直觉挥剑,没有迟疑,没有退却。 原先整齐的「雁形」兵阵在与赫西特的盾牌军碰撞后溃散得七零八落,但儘管如此,还是以极缓慢的速度不断衝撞着对方的阵型。或许是他们没想到我们会用这么直接这么大开大合、毫不顾忌暴露自己弱点、毫不思考防守保命的打法,就算驍勇善战如他们也渐渐乱了阵脚,原本坚固的方阵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我趁着这时机加紧速度往前衝杀,希望能带领军队更加深入赫西特阵营。双手已经砍到麻木,身上也不晓得掛了多少伤,脑袋昏昏沉沉的,明明想要再衝快一点,可是驾马的速度却一点一点地慢下来。 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后,眼前终于出现艾图的身影了。视线因为失血和疲惫变得模糊,他的面孔在我眼前如重影般层层叠叠,但就算看不清楚,我也能感受到他噙在嘴角的那抹冷笑──笑我的痴我的傻。 我咬咬牙,举起剑往自己大腿上用力刺了一刀。剧烈的疼痛让我倒抽了一口气,却也总算让意识集中了些。我双眼紧盯着艾图那双和燿瞳一样的湛蓝眼睛,高声大喊:「艾图!有种出来单挑!」 「要是你有办法越过这群赤鬼军到本王面前来,本王便陪你玩上一回。」 艾图说完,包围着他的赤鬼军又变换了个阵型,形成更严密的防护网。 「赤鬼军」之所以能成为赫西特军的王牌,让艾图如此老神在在,是因为他们的战斗力已非属人类。据说他们能够连续战斗三天三夜而体力无半点耗损,而他们的红色重甲亦是防御极品,普通刀剑根本无法砍入。 对上这样攻击力和防御力同样惊人的战斗机器,要是我跟他们硬碰硬,那才叫真傻瓜。 算了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我转头往月疏桐领军的方向看过去,没想到才一扭过头,立刻就对上他的视线。 隔着廝杀成一团的混乱战场,满脸血污却无损风骨的他骑在马上定定地凝视着我,彷彿在做最后一次无声的询问。 我坚定地点了点头,朝他扯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这个微笑,可能是我给他的最后一次微笑了。很多事情明知艰辛却一定要去做,我懂,我相信他也懂我的。 他抿着唇,终于也点了头。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个哨子用力吹响,一阵刺耳让人极度不适的尖锐哨音响起,四周突然间陷入一股黑暗沉鬱的死亡氛围。 过没多久,大地忽然產生着一种低沉而不知名的共鸣声,伴随着这股诡异的声响越来越大,原本灰蓝色的天空逐渐被黑暗吞噬──成千上万隻的乌鸦盘旋在空中疾速振着翅膀,这样密集而慑人的壮观画面即便我这早有预料的知情人士看来也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又是一声哨音,那一隻又一隻的乌鸦霎时俯衝而下,宛如卫星导弹设定了定位,直衝向场上最显眼穿着鲜红重甲的赤鬼军,扑上他们罩着铁面罩的脸孔,将唯一没受到保护的眼珠子粗暴地啄了出来。 此起彼落的凄厉尖叫声顿时在战场上响起,儘管已有无数条人命了结在我手上,看到这样噁心又血腥的场面还是忍不住反胃。 我用力压了压大腿上刚才被我自己弄出的伤口,剧痛再次袭来重新唤回我的神智。我握紧韁绳,趁着这不可多得的混乱时机衝进赤鬼军已然破碎的防护网,来到艾图前方。 这样的场面似乎是他始料未及的,一向从容玩弄眾人于手掌心的他脸上难得出现一丝慌乱。我没给他平復的时间,劈手就是一剑朝他的心脏刺去。 他俯身下腰将背贴在马背上,险险躲过这一剑。他才刚庆幸地吁出一口气,被禹湮伤过的那条腿立刻就中了我一道飞镖,而他身下的战马也被飞镖砍断了马腿跌落在地,将上面的艾图向前摔下。 「自大狂!记住了,这就叫作『假动作』!」我对滚落马匹、满脸错愕的艾图冷哼了一声,高举起剑瞄准了他的咽喉。 他想要逃开,可受伤的腿却让他无法动弹,他又伸手试着去捞武器,但武器却都在他无法触手可及的地方。 何曾看过这样狼狈的艾图?老天爷,谢谢您给了我这个奇蹟,让我走到了这一步。 我深吸一口气,落下这最后的一剑。 手上的剑钉进艾图咽喉的同时,一把长枪从我腹中穿刺而过。 其实我是有注意到的。在我举起剑的时候,眼角馀光就瞄到了索格隆朝我掷出长枪。 或许我能避开,但同样的,我就丧失了了结艾图性命的唯一机会。 这是个选择题。但对我来说答案永远只有一个,根本不需要考虑。 我盯着艾图瞪大暴突的双眼,缓缓地跌落下马…… 「夫人!!!」「兰漪!!!」 耳朵又重新涌进各式各样的声音了,但却好不真实,像是一首轮唱曲交替拨放着。而眼睛所能看见的顏色却越来越少,从一大片的血红,最后,只剩下无尽的黑…… 好累……是该睡了。 阿湮,再等一等,我这就来了。 三年后 「太后娘娘,要奴婢伺候您起寝了吗?皇上的万寿节庆祝大典辰时就要开始,该是时候梳洗着装了!」 我张着佈满血丝的乾涩双眼,望着头顶上看了一夜的绣金凤凰帷幔,过了一会儿,才淡淡开口道:「哀家醒了,进来吧。」 「娘娘,您的眼睛怎么这么红?」喜朱捏起螺黛准备为我描眉时发现我眼底的血丝,一声惊呼后关切地询问道:「昨夜又没有歇好吗?」 「嗯。」我没什么劲力地点了点头。「喝了太医开的安神方子睡了一、两个时辰,但中间醒来后就没再闔眼过了。」 「这都持续多久了?要不再请太医来为您看看?」原本在身后为我梳理长发的解语也停下了动作,担忧地问。 「这也不是喝药挨针就能解决的毛病,不必白费功夫了。」我对着铜镜左右审视自己有些憔悴的面容。「倒是这眼下的乌青,可有方法遮住?」 「这些奴婢会处理的,娘娘就不必担心了。」喜朱像是为我关注的重点居然只是这个感到哭笑不得,轻叹了一口气。「娘娘趁着梳妆的这会子空档,先闔个眼假寐一下吧!待会儿万寿宴又会是一场硬仗,多少储存些体力应付。」 我从鼻子里轻轻应了声,听话地闭上双眼小憩。只是明明全身叫嚣着需要睡眠,眼皮也沉重如铅块,可脑子却是异常地清明。许多零碎破散的画面交错着闪过脑海,似乎像是发生在我过往人生里的片段,又像是全然陌生属于别人的故事。 但奇怪的是,这些画面里都有一个模糊的灰色人影,那人影总是背对着我,我从来没看过他的长相,而每当我努力想要看清那人的模样时,便会头痛欲裂。 这是最近两个月来才出现的症状,太医说,可能是过于劳累才会產生幻觉,只要不强迫自己去想,让心神放松,多休息一段时日就会慢慢好转了。 可我还真不知道,如今待在皇宫里如猪一般吃饱睡、睡饱吃的人生到底有什么好劳累的?朝堂上的事平儿管理得很好,加之楮萍悠、孙弘等能臣的辅佐,凤凰王朝被凤廷燁糟蹋的朝政这些年来正慢慢回到轨道上,并不需要我担心。 而后宫诸事也有皇后在打理,这后宫除了她一人平儿就没再纳过其他妃嬪了,所以也不会发生后宫内斗让我烦心,因此,我还真不晓得我到底可以怎么个「劳累」法。 我也曾怀疑过,会不会是三年前杀死艾图王子让赫西特军撤出凤凰王朝的那最后一役「枫原之役」时,我中枪跌下马匹时摔到了脑袋,现在是后遗症在发作。可是都过了三年了,连我肚子上那道最严重伤口的疤痕都淡去了许多,现在后遗症才出现会不会太晚了? 怎么想怎么乱,本来打算照太医所说,乾脆就不理它等时间一久自然会好转,却没想到就算不管它,那些零散的画面却不停地佔据着我的脑袋,让我无法思考其他的事情。 起先症状还好,不过是偶尔有几个像是一大片粉蓝色的花海、懒洋洋晒着太阳的乌龟群、一支鏤空蝴蝶样式银簪、甚至还有一双奇怪的玫瑰色眼眸等等毫无关联性的单一画面闪过脑海。 一开始我也不甚在意,只当是做了奇怪的梦还残存着印象,却没想到后来这些画面越来越丰富,有些似乎还能串起来成为一个片段……然后那个灰色人影就出现了。 那个人影在每个画面里都可以看见,有时只是出现一下子,有时待了好长一段时间。我始终弄不清他到底是谁,我想要搞清他是谁,但每当我试图这样做时头就会像被人用电鑽鑽进太阳穴般剧痛。 这种感觉就像是……我把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给忘了。 「娘娘,皇后娘娘来向您请安了。」通传的宫女在房间外恭谨地喊道。 她的声音总算暂时将我从混乱的思绪漩涡中解救出来,我睁开眼睛,淡淡地开口:「请她先在前厅等候,哀家换完衣服便出去。」 「臣妾给母后请安。」皇后见我从房间走出来,起身柔顺地弯身一福。 「平身吧。」我在解语的搀扶下走到主位坐下,随后立刻有小宫女来上茶。我顺了顺裙襬,抬眼看向坐在下首的皇后。「昨日不是就交代过今天不必过来请安了吗?今日是皇上的大日子,皇后定也花了不少心力筹备,有间暇时间就多歇息歇息,何必又跑来听我这个老婆子废话?」 「母后说笑了,母后还年轻着呢!哪会是什么『老婆子』?」皇后温婉地笑了笑。「每日来问候母后不只是本分,更是臣妾极乐意做的事,无论如何这礼都不能废的。」 我点点头,没有再跟她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我端起茶盏,掀开盖子轻轻地吹开金黄茶汤上漂浮着的茶叶,缓缓啜了一口。「关于宴会的诸多细节能多确认几次就多确认几次,虽然皇上吩咐不要铺张、简单操办就好,但毕竟还会有外国使节团前来道贺,也不能出错让别人看笑话了去。」 皇后闻言又站起了身,恭谨地欠了欠身。「臣妾谨遵母后教诲。」 「坐吧。」我抬手让她坐下。「你做事一向细心,哀家相信你能做好,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皇后頷首应下,喝了口茶静默了一会儿,似是在心里挣扎了良久,才终于抬头望着我说道:「藉着这次万寿节,臣妾也有件事儿想跟母后商量。」 「你说吧。」我将茶盏放回桌上,双手交叠在腿上等待她接下去说完。 「皇上登基也有三年了,至今后宫除了臣妾却再无其他妃嬪。」她顿了顿,垂下眸子有些黯然又有些歉疚地说道:「而臣妾福薄,到如今都还没能为皇上绵延子嗣。登基初期皇上说是国家才刚结束战乱,还在整顿的过程无暇顾及后宫,并没有招纳后宫的必要。但这些年来朝政已稳定许多,朝堂上那边也开始提及子嗣之事了。 臣妾是想,既然皇上不喜大张旗鼓地举办秀女大选,要不就趁着这次万寿宴全国贵门望族聚集之时,顺便物色几个品貌兼优的小姐进宫伴驾?」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皇后的双眼。 皇后是位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女子,虽不能说漂亮到倾国倾城,但温婉端庄、自有一股独到的嫻雅气质。平日请安时总是柔顺体贴、像隻乖巧的小兔子,但像今日描绘上精緻妆容、穿上宫装凤裙的她却也能展现出皇后应有的华贵与大气。 她虽出身高贵,却也没像传统贵族女子只重视「妇德」,原先也是城里有名的才女;她精明能干,却不会咄咄逼人,后宫在她的管理之下几乎人人服从,感受不到什么怨气。 她什么都好,唯一让人遗憾的就是…… 她不是「她」。 「寧雅,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放柔了语气,没有再用制式的「皇后」称呼叫她,而是直接以她的闺名唤她。「你爱平儿吗?」 皇后怔了怔,似是没料到我会问出这个问题……应该是说,没料到在所谓的「后宫」之中居然还有人会在意这个问题。 她也只是愣了片刻,很快就回过神来,垂下眸子带着点娇羞却又仍旧端庄地徐徐开口:「皇上还是清平王的时候,臣妾在闺阁中就已倾慕于皇上,即便皇上和臣妾根本素未谋面。在那样的乱世里,眾人对未来皆已不抱希望,却突然出现了皇上这样的少年英才挺身而出、让凤凰王朝免于继续沉沦,哪家的姑娘能不芳心暗许呢? 臣妾虽倾心皇上,却是万万没有想过会嫁入皇家,只盼将来许配的郎君能有皇上一半的出色。臣妾知道,皇上会选取臣妾作为皇后,是为了凤凰王朝的社稷安定考量,但儘管如此臣妾也足够满足了。 臣妾永远记得册封皇后那天,当皇上将臣妾的红盖头掀开时,那是臣妾第一次亲眼见到皇上。只是那一眼,臣妾就知道,这就是臣妾心目中夫郎的样子。 嫁给皇上为妻,是父亲的安排,也是臣妾心中极乐意的事。能够和皇上结下这段缘份,臣妾此生无悔!」 「此生无悔吗……」我轻声低吟着,看着皇后眸中闪烁着的羞怯却又坚定的光芒,彷彿又看到了当年决心成为凤湘翊眾多妃子之一的自己。 当年的我不知道算是幸还是不幸,我的这份心意并没有被辜负,然而他却先我一步离开了。如今平儿虽对皇后关怀呵护、相敬相持,但我知道,他给予皇后的并不是她希望得到的。 平儿的皇后名唤「陆寧雅」,是兵部尚书陆拓海的三千金。陆家原是凰家旧部,在光復凰家的过程中佔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当年凤廷燁驾崩时,凰家旧部为了拥护凰家仅存的唯一嫡出血脉凰湮重掌朝政,派兵包围当时继任呼声最高的平儿所居住的清平王府,陆家就参与其中。 那是后来凰湮在绝云坡一役中殉国,没了登基为帝的可能凰家那边才不甘心地收手,毕竟他们已没有能继位的适当人选,而江山大权落到「凤」、「凰」两姓之外的人手上对他们也无好处。当然,收手之前势必和平儿经歷过无数次的协商谈判,其中一项就是这「政策联姻」。 平儿并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但在接手朝政后环境与压力迫使他不得不快速成长,他也懂得学着去用最平和、损害最低的方式解决问题。 如若当时的他有发现自己的心意,或许他就不会为了国家的安定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或许不管得因此绕多远的路他都不会辜负了「她」。 当初我没有阻止,是因为我以为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感情这种事强求不得,然而这几年来透过种种跡象我才终于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只怕如今平儿还是没发现自己的心意,只是他的潜意识已悄悄透露了些许。 「你既对平儿有情,难道就甘愿和其他女人一同分享他的爱?」我拉回思绪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皇后身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娑着小指上的珍珠护甲一边问道。 「既决定嫁入皇宫,臣妾自然已做好这个觉悟。」皇后微微一笑,但那笑里却是带着涩意。「说句不中听的,这是臣妾的本分,也是宿命,甘愿或不甘愿……又有何重要呢?」 我停下动作,静默了一会儿,最后轻叹了一口气。「别人家的后宫是这样,但对我来说,后宫是充盈是空虚一点都没有关係。平儿既然无意徵纳后宫,就算你我硬是塞了人进去,他也未必会召幸那些妃子。」 皇后睁着一双翦水眸子呆呆地望着我,因为过于震惊甚至忘了回话。 「人生苦短,什么样的事都可能发生,就别老是拣那些会让自己不痛快的事来做。」我朝她扬起个淡淡的微笑。「子嗣方面,那就看上天怎么安排吧,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不会在这事儿上给你压力的,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皇后又怔忡了片刻,手中的丝帕被攥紧又放松,良久,她终于站了起来,弯身朝我深深一福:「臣妾明白了,谢母后教诲。」 我点了点头,脸上恢復了太后应有的威严。「万寿宴就要开始了,皇后想必还有许多事情要忙,这就先回去吧!另外也打发人去皇上那边通知一声,叫他下了朝后不必再过来请安了,万寿宴上就见得到哀家,没必要再多跑一趟。」 我望着皇后离去的身影,唇边轻轻溢出一声叹息。平儿之所以不纳后宫,并不仅仅是国家根基尚未稳定,无暇顾及后宫,也不只是因为他洁身自好、不贪图女色。 其中原因,皇后不晓得,平儿恐怕也不晓得。 不知道今年万寿宴……她是不是依然不会来呢? 很长很长的后记 终于落下了「全文完」这三个字。 从高二下的某堂国文课写到大三的暑假,从冒险者天堂写到popo,从君不见写到兰緗,一共度过了1555个日子,写下了787603个字(以我的word档计算)。 严格说起来,这本书算是我的处女作(那些不知道丢到哪里去的笔记本跟连帐号都忘记的断头坑就算了吧……),在网路上开始连载了四年多,处女作却直到现在才完成,自己想想都觉得挺汗顏的。 先来说说这本书的设定吧!虽然以前好像提过很多次了,不过后来加入了一些新读者,我还是再稍稍解释一次,听过的朋友们就麻烦耐心再听我囉嗦一遍了>< 首先是书名「朕不是美人」的由来,那时候的我一直觉得「朕」这个字很美很霸气,想要写一本书名里带有这个字的小说,接着高二下的某堂国文课读到苏軾的〈前赤壁赋〉,里面有一句「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看到课文底下注释「美人」在这里也有「国君」的意思,当下就觉得这个词太酷了,原来「皇帝」这么阳刚威严的存在也可以跟「美人」如此令人浮想连翩的词汇扯上关係,于是乎,这堂国文课的下半堂我开始演练起排列组合,下课鐘响时,「朕不是美人」这个书名就出来了。 这本书的灵感发想也是满奇妙的,先有了这个书名,才开始思考「朕为什么不是美人」,而渐渐一点一滴地建构起故事。「美人」在这里我决定使用双关意思,一指国君,二指美女,因此,像女人一样美艷以至于常常被认为是女子的皇帝凤湘翊的设定雏型便诞生了。 至于使用穿越题材,可以说这像是个命题写作,我原先就打算写一个穿越爱情故事。当初开这个坑时的心情其实挺无奈的,一直零零碎碎有写些东西放在网上,可是都没有什么人来看,让我开始怀疑到底是题材太冷门还是我的文笔问题(其实我一开始是偏好写奇幻类型的xd)。出于实验心态,我决定挑一个最最大眾化的题材来写,如果这样还是乏人问津那就真的是我文笔上的问题了。然后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悲哀,才第一天放上这个作品的连载,点击率就已经达到之前那个奇幻故事的一半了,原本只是为了试探自己的实验坑(一开始只打算写个三千字试试……),但随着读者越来越多,渐渐地就将写文的重心转移到这里,一直到了今天。 虽然写的是穿越老梗,但是我的性格本来就比较叛逆一点,不想跟别人写一样的东西,所以最后就变成了女穿男的设定。这个设定满足了我的叛逆心,但更多时候却因此想要杀了自己。诚然这是一个爱情小说,总该让女主发展感情线,但她是女儿灵魂男儿身,要是爱上男人这本书就变成bl小说,要是喜欢女人这本书就会成为gl小说,我想破了头,最后重生在女人身上的原主凤湘翊才这么出生,两个人正好互补。 一开始我给这本书走向的设定是「1v1结局,bg向,美男眾多的欢脱脑抽穿越文」,但却殊不知,悲剧就藏在这个设定里。想要美男眾多,又想要1v1结局,那就绝不可能从头欢乐到尾,于是这个故事到后半段就……呵呵,你们懂的。这本书的主角兰漪可以说是超级没有女主光环的一个穿越故事女主,不仅没有金手指,还一天到晚被后妈作者虐得惨兮兮,唯一玛莉苏一点的地方大概就是几乎所有的男性重要角色都爱她。 我知道这样子很不符合常理,但相信我,这绝不是作者想要满足自己被一堆美男爱上的私心作祟,而是我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前面说过了,我要写一个有着眾多美男的故事,但如果这些美男不爱上女主,其实他们之间根本很难会有交集,故事就发展不下去了,除非我写一个现代女穿到古代结交眾多男闺蜜的故事xd 再接着,既要这些美男都爱她,她最后却又只能跟一个人,那就注定得让其他人伤心,于是这本书就不得不走向虐心一途。其实发好人卡真的真的比让他们都感情顺遂还要难写一万倍,不是我故意想虐人,真的! 接下来说些角色的设定吧!首先是本书的第一人称女主角「兰漪」。会取「兰」这个姓,是有次上歷史课时听到老师说「兰」姓有可能是慈禧太后的后代(但后来上网查后发现好像没啥关係……),我们高中福利社就有一个柜台阿姨姓兰,我当下又觉得这真是太酷了,便才用了这么一个不算常见的姓当作主角名。而兰漪喜欢跳舞的设定缘起其实很简单,因为我高中时就是热舞社的,所以就直接用了最熟悉的背景设定。 再来是大家最念念不忘的凤湘翊,这算是我笔下第一个连载小说的男主角,自然而然想要把他写成一个超厉害的角色,想要把一切完美的设定都给他。当然,其中也包含着某种变态的心机,因为一开始就知道他最后会死,所以将他塑造得越美好,毁掉他时读者才会越有感。只是一不小心就让大家有感过了头了,以至于我已强调不下十遍小翊真的领便当了直到结局时还是有不少人等着他復活xd 小翊的死是这本书吓跑读者的第一道关卡,我想大概没有几个作者会老早就把男主写死了而另外换一个男主。小翊的结局我也挣扎了很久,让他跟兰漪从一而终是最符合读者期待,也是最容易写的,但我纠结到了最后还是决定照原先设定杀了小翊,只因为他不得不死,除非这要变成一本宫斗文。 小翊不死,兰漪就出不了宫,故事的发展会变得很有限。我不是没想过兰漪跟小翊从头到尾都不要交换回来,但还是想要让小翊回到自己原本的位子做他没来得及完成的事,毕竟这是他重生最大的心愿,更何况,小翊最后变成嬪妃和其他后宫女人争兰漪的宠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吧>< 然后是禹湮,这本书的第二个男主角。白发的设定来自于李白《将进酒》中的「朝如青丝暮成雪」,至于玫瑰眼的灵感来源则是张悬的〈玫瑰色的你〉。因为前面大家对于小翊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了,所以要让禹湮受到大家的喜爱其实是十分困难的事,况且他的个性并不讨喜,但其实这样的男主角才是我想写的,有着许许多多的缺点,却因为这些缺点而真实,因为这些缺点而可爱。 至于故事最后让小湮失明,也是经过许许多多的考虑的。我觉得每次遇上生死大劫最后都能安然无恙就太不合理了,总该从他身上拿走些什么。我想过让他残废坐轮椅,想过失去记忆的是他,最后决定拿走他的眼睛,是因为那双玫瑰眼是他全身上下最美的地方,也是我塑造这个角色时的灵魂所在,现在想想大概还是基于某种变态心理xd 最后来说说结局,有看过我的第一部完结作<一剎花火>的朋友们应该晓得,比起大圆满结局,我更偏好带着点遗憾和缺陷的。我觉得人性就这是一点很奇妙,反而遗憾才会让人长记性,而我希望这个故事可以停留在你们心中久一点,而不仅仅是一个用来打发时间的故事。 有些朋友可能会觉得结尾结束得不够完整,好像还没交代得很清楚,但其实这是我刻意为之的。比起明明白白告诉读者「从此王子和公主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我更喜欢这种欲说还休的感觉。故事在这里停止,却不是结束,因为角色们的故事还活着,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持续进行着,我希望能留给你们多一点的想像空间,未来会如何,怎么样都有可能不是吗? 当然,像是月疏桐的结局、耀恩的结局、平儿思苹的结局、心儿的结局等等,我也有想过在故事结束前交代清楚,但毕竟这是由兰漪第一人称进行的故事,由她的视角没办法看见这么多人,真要解释起来就会模糊了主线,也会没完没了。 其实在故事中我多多少少都有暗示一点,譬如耀恩最后到底有没有死,其实答案已经出来了。禹湮和耀恩同时掉进蛇群,中了同样严重的毒,而禹湮是因为体内还存着万金花的残存药性才奇蹟地留住一口气,但耀恩并没有服用过万金花,所以,他没有被救活。 但是不用担心,有些伏笔我是真的藏得太隐晦了你们可能没那么容易发现,将来陆陆续续会再用番外进一步交代的! 关于孩子辈的故事,其实算是留一个伏笔,看看有没有发展成续集的机会。平儿和思苹、心儿和墨粼,当初在设定他们的角色时已经是把他们当作一个独立故事的男女主角来设定,埋下许多发展性,但这本书毕竟还是兰漪的故事,所以在正文里没办法着墨太多。 续集的部分只是保留,若将来会就着这个故事继续创作,我会写的就是孩子辈的故事,但是目前暂时还没有动笔写续集的打算,因为我跟这个故事相处的时间实在太长了,就像恋爱长跑,热情到了最后已经转换为亲情和友情,我需要先冷却一下,过一段时间,也许是好几年后再来回头看,现在想要先换换口味写点别的。当然,也有可能永远都不会有续集的出现。 无论你们觉得如何,至少把这个故事持续连载到完结,对我自己来说是完成了一件大事。第一次连载一个故事这么长的时间(无论现实时间或是故事时间都是),第一次在一个故事里创造出这么多角色(有提到名字的大概接近一百个了吧!),第一次挑战同时写出这么多美男长相性格都不能重复,第一次写出这么大篇幅大架构的东西。 我是个很贪心的人,什么都想试试看,所以这本书里带着些搞笑无厘头,一些奇幻类的巫术部分,一些江湖武侠打斗,一些宫廷一些朝政,甚至还有我根本不曾接触过的战争题材(我是个连看到血都会头皮发麻的人,构思战争那段真的很要我的命xd)。现在回头看看的确是有点太杂了,未来的作品会再更加专一于其中一项分类,不过也算是给自己一个挑战吧!什么都写写看,就知道自己适合写的、喜欢写的是什么了。 这本书连载了四年多的时间,现在回头看前面几章根本是惨不忍睹的黑歷史,但我觉得这也是记录生活的一种方式,每段时期的我写着这个故事,因为带着不同的心情,笔触也会有所变化,自己往回翻时都能透过文字想起当时的心境,也算是满有趣的。 连载期间认识了很多朋友们,其实我是一个不太知道怎么主动亲近人的人,个性也比较保守闭俗,所以你们可能很少会看到我回访或是主动搭訕,绝对不是我跩个二五八万,而是……人家就是比较害羞一点嘛>///< 所以当我因为这个作品而接触到越来越多喜欢这个故事的新朋友们,我真的很感激,也很开心。这么漫长的连载期要说不痛苦是骗人的,每每上课、排戏、打工到很晚,身心俱疲还想着今天晚上要更新,都是因为知道读者们还在等我。我好喜欢跟你们一起讨论剧情,虽然总是忍不住想剧透给你们,但是你们的留言真的是鼓励我继续写下去的最大动力! 看着你们被我虐得心脏越来越强,甚至都能摸索到故事在我的风格之下会如何离奇发展,真的很有成就感><还有那些从我连载初期就开始追文的朋友们,你们真的很厉害!如果我是读者,一个作者这么拖拖拉拉又常因为一堆原因停更又爱乱虐人我应该早就对她不耐烦了吧xd 至于实体书的部分呢,我真的很开心,有很多读者朋友们跟我说要是这本出书一定支持,就算没出成书我也感觉像摸到实体书一样幸福了!但是很抱歉,这个作品目前来应该不会有出版个人志计画。毕竟字数跟架构太庞大了,真要出成个人志无论是修文、排版甚至是找绘者、印书对现在的我来说都是太大的负担。 或许将来有机会,再把文修一修投到出版社去,如果有好消息就会告诉大家,如果没中,这本书就会一直这样放着让大家阅读,并不会收费的。 结束了一本书后当然就要来宣传新坑啦!其实也不算是新坑,是把高三时只写了个开头的古风坑重新填起来。 下一个故事将是纯正的古风文,不像这篇穿越故事是偏现代轻松的笔风,文字风格会比较古色古香。这个故事也会是个大架构的故事,并且挑战我并不熟悉的武侠风格,算是浪漫武侠风的作品,重点还是在于情感发展上,不是阳刚的打打杀杀请大家放心。 总地来说是一个在讲关于「命运」、相爱相杀的故事。故事会以主角的主线故事将三个支线故事串联起来,整体走向是虐心路线的。如果说<朕不是美人>是小虐,<一剎花火>是中虐,那这个新坑就会是麻辣虐,目标虐到你们头皮发麻,请大家做好心理准备啦xd 不过因为这个故事的设定和铺陈需要比较多的时间,再加上这个暑假我要到电视台去接受编剧培训,所以还不会这么快开坑,还请大家关注粉专动态。目前还是主更隔壁棚的〈少女心缺乏症候群〉,是个很搞笑的故事有兴趣可以看看,另外,也将陆续放上这本书的番外,不一定会在固定的更新日放上,有写我就尽量放,也请大家持续关注更新消息! 最后的最后,谢谢每一位在连载期间曾给予我鼓励和建议的朋友们,也谢谢看完这么落落长废话后记的你们!希望我们还能在下一部作品相见,只要有人听,我就会一直说故事。 兰緗 2016/07/08台中 番外篇(二十一) 我就是你的生辰礼物啊 番外篇(二十一)我就是你的生辰礼物啊 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墨粼觉得,他将来一定是个很有一番作为的人,因为打从他有记忆以来,老天爷就已经不断地在磨练着他,而这种种磨练的源头皆来自于他此生最大的冤家──兰蕙心。 兰蕙心是他娘最好的朋友兰漪阿姨的小女儿,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孽缘,竟和他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不过他比她早两个时辰从娘胎出来,认真来说兰蕙心该唤他一声「墨粼哥哥」。 虽是这么说,但兰蕙心却从未这么叫过他,总是「墨粼墨粼」毫不顾忌地直呼全名。在馥城,那些同样出身名门的小少爷小小姐都喊他一声「墨小公子」,稍微熟稔一点的,也有人叫他「粼哥哥」、「粼弟弟」。 总之,在他到目前为止十三年的人生里,所听过一个女子直接唤男子的全名,大概就是他娘唤他爹,以及兰漪阿姨唤禹湮叔叔。墨琰完全不敢去想,兰蕙心这样叫他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两个未来将会有什么类似的牵扯。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兰蕙心,是在他三岁的时候。 其实第一眼见到她,对她并没有什么排斥感,相反的,他一看就觉得比起在馥城中见过的那些墨家的堂姊堂妹,兰蕙心漂亮得多。 虽然还是三岁小孩的他还分辨不出什么才叫作「美人」,而同样是三岁小孩的兰蕙心眉眼也根本还没长开,但好歹是桑国第一天才画师「訾夕」的亲生儿子,继承了他爹的美感,自然能靠直觉判断出美丑。 至少,望着兰蕙心那双小猫咪一般的水汪汪的大眼,他感觉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但也只好了那么一会儿,下一刻,他娘便拉起他的手,又拉了兰蕙心的手叠在一起笑瞇瞇地说道:「粼儿,你比心儿还大上两个时辰,是哥哥,要好好照顾人家心儿。」 当时的他只有些靦腆地点了点头,却没想到,他娘那句话便是开啟他一连串噩梦的钥匙。 他娘要他照顾兰蕙心,但她哪里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女孩子?爬树捣蜂窝、翻墙偷摘邻居家的果子来吃,她哪一样不是做得熟练流畅,让他看得瞠目结舌? 儘管他娘在世人眼中已经算是「惊世骇俗」,但兰蕙心比起他娘又更视礼教规矩于无物,这让从小便在书香世家长大的墨粼忍不住大叹:「她真的是个女的吗?」 然而兰蕙心再怎么没有淑女的样子,其实也不关他的事,他们……严格来说应该是他单方面真正和她结下樑子,便是在他爹娘第一次带着他到白安镇拜访兰漪阿姨一家的第一天晚上。 那天下午兰蕙心说要给他看好玩的东西,但只有太阳下山后才能看见,要他在晚上到她家东院的那棵老槐树下等他。 他如约而至,但等了老半天都没见到兰蕙心出现。白安镇的居民普遍休息得很早,一到晚上整个村落就会变得十分安静,他所在的东院一角又是兰家最偏僻的角落,老槐树在月光的照映下在地上落下了诡异的树影,偶尔还能听见几道粗哑的乌鸦叫声。 晚风渐凉,他一个人待在树下心里渐渐发毛了起来。他双手环抱在胸前,缩着脖子警戒又不安打量着四周,忽地感觉右边肩膀被人轻拍了两下。 他浑身一颤,缓慢而僵硬地扭过脖子回头一看,一个披散着白发的女鬼拿着一盏灯笼映照着自己的脸,瞪大眼睛吐着舌头对他厉声喊道:「还我命来──」 那天晚上,是他墨粼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尿裤子。 这次惨痛的经验让他深刻体悟到,一个人一旦被抓住小辫子,什么都玩完了。 纵然那晚兰蕙心不晓得是有意为他维护尊严还是害怕闯祸被大人责罚,那晚事情发生后她没有惊动两人的父母,而是悄悄求助平儿哥哥就将事情掩埋了下来,是以他娘陈曦至今仍为儿子从未尿过一次裤子而引以为傲。 但这桩糗事没有传出去,不代表事情就结束了,从此以后兰蕙心想要拉墨粼陪她一起玩而他拒绝时,她总是会「正好」想起了这么一件「大事」,「正好」觉得应该将这件「大事」告知他的爹娘比较妥当。 墨粼从小养在祖父的身边,虽然家教甚严,但也是捧在手心里万般宝贝着的,哪里活得这般憋屈过?他有时候气极了便会心想索性就让她去告状罢了,但总还是不敢丢这么大的一个脸,就这么又怒又无力地一直任她「欺凌」。 后来长大了,即便尿裤子的糗事已对他造成不了任何威胁,但悲哀的是他早已习惯兰蕙心的无赖,纵然心里百般不愿脚步却已习惯性地跟着她移动。 对他来说她就像是他左眼角下那颗抹杀他男子气概的硃砂泪痣,憎恶至极却又无法摆脱。 本以为半年和父母拜访一次白安镇就够他受的了,没想到,在他九岁那年,兰蕙心竟被兰漪阿姨交付给他爹娘,在白安镇纠缠他还嫌不够,现在竟要跟着他回家了。 一开始他以为她不过是借住个十天半个月,很快又会回家了,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兰漪阿姨却始终没有来接走她,而问他爹娘也总是闪烁其词。 他看着她从一开始初到异乡的兴奋,然后疑惑,然后恐惧,然后悲伤,然后孤独,有什么异样的情愫在他心里渐渐发酵。 他开始觉得她没那么惹人厌,而是有点可怜了。 而对她產生的这些莫名的心情,在他十岁生辰那晚被推至一个高点。 那一天墨家为他办了庆生宴,他爹、娘、祖父甚至那些叔叔婶婶伯父伯母都送了他丰硕的生辰礼物,唯独等了一整天,却迟迟没等到兰蕙心送的礼物。 他也不是非要她的礼物不可,他只是觉得,让她在他的庆生宴白吃白喝却没有半点表示太便宜她了,于是纠结许久直到夜幕降临,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你没有什么要送我的吗?」墨家本家院子里的一棵桃花树下,十岁的墨粼盯着十岁的兰蕙心语调彆扭地问道,明明故意板着一张老僧入定般的脸孔,可微红的双颊却洩漏了他的不自在。 「送你?我哪里还需要送你东西?」她回望他,笑靨如花,语气是那样地理所当然。「我就是你的生辰礼物啊!」 「什么?」墨粼错愕至极,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然而兰蕙心却始终泰然自若地看着他,笑眼弯弯,穿了一件粉红色的漂亮裙子,一头白发被他娘梳成了个双ㄚ髻,头顶上的桃花被风吹落,花瓣妆点在她的发上、裙上,他忽然觉得她比起墨家那总是被大人称讚「娇俏可爱」的三堂妹还要再娇俏可爱些。 「我们爹娘感情这么好,我将来肯定是要嫁给你的啊!既然我人都是你的了,还有什么东西比这个更有价值?」如此惊世骇俗的话,她却说得毫不迟疑。 墨粼在原地愣了许久,反应过来后整张脸立刻像番茄一样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扔下一句「你这个疯子」然后就逃跑了。 那晚之后,兰蕙心还是一样,以前怎么待他现在就怎么待他,反倒是墨粼一看见她,就想起了她说她将来肯定要嫁给他的话,心里越发感到彆扭怪异的同时,却也为她丢出那么一句震撼性的话却半点不受影响感到愤然。 他不是没有意识到他娘从小就有把他们俩凑成对的打算,只是一直以来兰蕙心在他看来从来都不是个女孩子,所以他也渐渐忘了这回事。如今再听她提起,他的脑中开始浮现她成为他娘子的画面,而他们还会有孩子…… 他越想越觉得这真是太可怕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儘管他一人在心中万般盘算,兰蕙心却彷彿忘了自己曾说过这句话,再也没提过这件事,让他差点就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 日子又过去,他们两人十三岁的时候,兰蕙心的美丽已经开始受到其他男孩的瞩目了。 她个性本就大方不做作,皮相又生得好,学堂里的男孩们越来越喜欢和她亲近,有事没事就爱找她说话。 而她又是个不懂得和人保持适当距离的活泼女孩,墨粼眼见她和那些男孩嘻嘻哈哈越聊越起劲,心中气不打一处来,终于在某一天,他又忍不住问了她。 「你不是说你将来是要嫁给我的吗?既然已经订下了亲事,怎还能和别的男子调笑?」 「可你又没说要娶我!这么多年咱们爹娘都没再提这件事了,恐怕当初也只是闹着玩的吧!你不必拘泥于这件事,儘管找自己合意的媳妇去吧!」她如此回道,并且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说赌气话,这点让他更加火大。 他想,如此正好,正合他意。 他只是没发现,在听见一个和兰蕙心走得特别勤的男孩说自己将来的梦想是当武林盟主、而她笑着夸那男孩很有男子气概时,他突然间就有了江湖梦了。 没有人知道墨粼突然立志踏入之前连提都没提过的武林是受了什么啟发,他自己也不晓得。 他想,或许他只是想证明自己也是可以充满男子气概的。仅此而已。 番外篇(二十二) 如果你的女儿成了老处女,那一定是你害的 番外篇(二十二)如果你的女儿成了老处女,那一定是你害的 在凤凰王朝东境某处山腰上,有着一座叫作「杏花镇」的小镇。 镇如其名,小镇里处处种满了杏花,每到二月,杏花满山满谷地绽放,白粉相间美不胜收,恍若还没融完的春雪。 如此雅致的景色引得许多文人墨客喜爱到此处寻找创作灵感,偶尔也会有悠哉的公子哥们前来赏游风雅一番,更因为在杏花开得最盛处有着一块留有当今皇帝凤平墨宝的石碑,而让杏花镇声名大噪。 然而,谈论起这美丽的小镇,所有人第一个联想到的却绝对是──湛家的比武招亲。 湛家小姐闺名「青青」,今年芳龄十八……但老实说,在凤凰王朝的习俗中女子这样的年纪已经不算是「芳龄」了。 湛青青是当年凤兴宗身边第一御前带刀侍卫、也是后来在边疆立下不少汗马功劳的名将湛燿瞳的养女。据说当年是湛燿瞳不忍见这小女孩因为偷吃东西被打死才收留她的,血统并不若那些王都千金高贵,论姿色也不算一等一,顶多就是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看着亲切讨喜,至于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皆不通。 可儘管如此,每年湛家比武招亲的会场却总是被挑战者挤得水洩不通,就算没有打算求亲的百姓也会到场围观凑热闹。去杏花镇游玩没参观湛家小姐的比武招亲大会,就像中秋节不吃月饼、端午节不吃粽子,怎么样都不对味。 人人都想娶那湛家小姐,最大的原因是──湛青青实在太难娶到手了! 从湛青青十四岁那年开始比武招婿,到今年,已经是第四届的比武招亲大会。可也不知道这招亲会究竟只是个幌子还是湛家一直没找到合适人选,年年这样办着,却年年都没有胜出的挑战者,大家都渐渐开始怀疑湛燿瞳根本无心嫁女,只有少数几个知情者晓得这误会有多大。 「我说,燿瞳啊……如果你的女儿最后成了老处女,那一定是你害的。」兰漪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悲悯地望着擂台上痛苦的挑战者们。 这招亲的关卡说难也不难,基本上就是比谁的武功高强,能够连续打败五个其他挑战者才能进入下一关。然而就是这万恶的「下一关」,让诸位挑战者们鎩羽而归──挑战者必须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将台上准备的一大叠脏盘子擦拭乾净,并「至少」要到能够「反光」的程度,湛燿瞳会亲自检查每个盘子是否都被擦乾净,半点没有能打马虎眼的地方。 武功高强的人不算少,擅长打扫清洁的也大有人在,可要这两样同时具备……兰漪活到这把年纪,见过符合条件的就只有凤湘翊和现在坐在她身边的湛燿瞳。 普遍来说,潜心武术者大多是不修边幅的大老粗,叫他们不要摔破盘子就不错了,哪里能指望他们擦乾净?而若是那些亦有武功底子在身的名门公子哥,从小就有佣人服侍,擦盘子从来都不是他们需要亲自动手的事,也实在挺为难他们的。 湛燿瞳听到「老处女」这么一个直白的词汇,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红,但很快又板起脸,盯着台上的赛事不悦地开口:「如此简单的事也不能办到,又有何资格娶青青为妻?」 那是对你来说简单啊……兰漪目光瞥向坐在她另一侧、因为受不了无聊比赛而乾脆梦周公去的禹湮,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他真该庆幸自己不是湛家的女婿…… 兰漪叹了一口气,又将视线转了回来。「儿孙自有儿孙福,连我们家兰蕙心那款的都嫁得出去了,青青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就放宽心相信缘分吧!」 湛燿瞳垂下脑袋,有些丧气又有些不甘地嘀咕着:「我们青青哪里不如人了,怎么就嫁不出去?她今年都已经十八了,再这样下去……」 那还不都是因为你太龟毛!!!兰漪在心里狂翻白眼。 她端起茶盏一口乾了,然后放下茶杯,用手背抹了抹嘴边的茶渍。「这样吧,燿瞳,不如……咱们把那第二关撤掉怎么样?」 「不行!」湛燿瞳立刻就拒绝了,态度还是前所未有的坚决。「青青怎能嫁给连盘子都擦不乾净的男人?」 兰漪又忍不住扫了一眼身旁睡得像死猪一样的禹湮,忍不住再叹了一口气。 人比人,气死人,一切都是命啊,命啊…… 湛燿瞳的固执性子她很清楚,她觉得事情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从青青那里下手比较实际,便理了理裙子上的皱褶,站起身说道:「我去后台看看青青。」 兰漪掀帘踏入擂台后方隐蔽的小隔间时,看见湛青青正捏着一块黑糖糕吃得津津有味。湛青青没料到会有人进来,嘴里那口黑糖糕就这么被吓得直接滑进喉咙,噎得她咳嗽连连。 「别紧张,我不是你爹。」兰漪哭笑不得地上前替她拍背顺气,又随手倒了一杯热茶给她。「先喝口茶缓缓。」 「谢谢兰姨。」青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双手捧着杯子一口一口慢慢喝下。 「你肚子饿啦?」兰漪环顾四周,见这么一个小棚子里就只有青青一人待在这里,不禁心疼地放软了语调。「要不要我再替你寻些吃食过来?」 「不用不用!」青青连忙放下杯子摆摆手。「其实也不是饿了,就是……太无聊了。」 兰漪听见青青那带着一丝委屈的咕噥,心里的怜惜又多了几分。通常比武招亲出现最终的胜利者后,招婿的小姐才会露面,就是因为她爹那龟毛的坚持,才害的这孩子连续四年都只能待在后台不得而出。 想到这里,兰漪拉了张椅子在青青身边坐下,严肃地看着她说道:「这样不行,我们得想个法子!」 「法子?」青青疑惑地回望她。 「你有没有中意的夫婿人选?不如先把事『办了』,生米煮成熟饭,你爹就算再固执也绝对拿你没辙!」 「办了?」岂料青青脸上的困惑更甚。「办什么事?」 见青青一脸纯洁地等着她回答,兰漪突然不知该从何解释。她揉了揉眉角,怎么就忘了青青从小就是由湛燿瞳一个男人带大的,他哪可能会教她这些?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兰漪倾身挨近青青,兴味盎然地问道:「你第一次来葵水的时候,你爹是什么反应?」 似乎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青青「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那天晚上我爹见我『流血』,整个人都吓傻了,抱着我连夜到镇上去找大夫。大半夜的哪还会有医馆开着?我爹急得差点就要把医馆深锁的大门一脚踹烂。 那被他接连不断的敲门声吵到不得不从被窝里爬起来的大夫发现原来我只是来了初潮,劈头就把我爹臭骂了一顿,以为是在耍他呢!」 兰漪脑中立刻就浮现了湛燿瞳当时满脸焦急找大夫的画面,也跟着笑了起来。「你爹能把你拉拔到这么大也真是挺不容易的……等等,他这么操心你的婚姻大事,比武招亲都办了四年了,却该不会连洞房那晚该做什么都没告诉你吧?」 「洞房那晚该做什么吗?」对上青青不带着一丝杂质的好奇眼神,兰漪顿时纠结了。 怎么办……到底该不该教她?由她来讲这些好像有点怪怪的,但依燿瞳那性子绝对不可能会想到要跟青青交代这些啊!到时候她好不容易招到夫婿了,却在洞房花烛夜和新婚丈夫盖棉被纯聊天怎么办? 虽然说,盖棉被纯聊天也不是不行,先建立心灵上的感情基础也挺好的……不过她那还不知道在哪的夫君应该不会这么笨吧!好歹也是个男人…… 不,要是青青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绝对会吓傻呀!说不定还以为她夫君在强迫她…… 兰漪正陷入自己的两难小剧场,外面却突然传来喧闹声,将她从思绪里拉了回来。 「难道过关者出现了?!」她立刻将先前的烦恼拋到九霄云外,拉着青青兴奋地跑出棚外,想要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奇葩能通过湛燿瞳设下的刁难关卡。 没想到,当她绕回观眾席将视线投向擂台时,却看见湛燿瞳面无表情地站在台上,而他的脚边跪着一位青衣少年,那少年头垂得低低的,腰桿却是挺得笔直。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兰漪回到原本位子坐下,边摸了一把瓜子放在手心边问着被喧闹声吵醒的禹湮。 「那孩子挑战失败了却不肯下台,求湛燿瞳再给他一次机会。」禹湮打了个哈欠,因为还没完全清醒,懒懒的嗓音有些黏糊。 「这不是耍赖嘛……」兰漪笑着摇摇头,却发现一旁的青青目光死死地盯着台上的那位青衣少年。「怎么,你认识他?」 青青静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脸上有着可疑的红晕。 兰漪正琢磨着两人究竟是什么关係,耳中却忽地传进后方那位大嗓门大妈与她身旁那位有着更大嗓门的大妈谈论的话语: 「湛老爷也太严格了点,这孩子不容易啊!年年都来挑战,他的诚意连我们这些旁人都看得出来。」 「可不是嘛!只是剩下两个盘子没擦完时间就到了,但他擦过的那些盘子各个都在水准之上。若是明年再来肯定能过关,湛老爷怎就不放个水成全小伙子的一片痴心呢?」 听到这里,兰漪忍不住朝台上的湛燿瞳翻了个大白眼。原来合适的人选早就出现了,他还拘泥形式干嘛呢!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请您再给小辈一次机会,若是这次再不成……」 「不行,时间到了就是到了,你明年再来吧。」 明年你女儿就又老了一岁了!!!兰漪正准备出声替那可怜的孩子求情,一旁却有人比她早一步开口。 「我们已经把事情办了!」青青高声叫喊,原本嘈杂的会场顿时因为这惊天动地的一句话而安静了下来,陷入一股诡异的寂静之中。 「办了?」湛燿瞳看向突然出声的女儿,皱起眉疑惑问道:「什么事办了?」 青青连忙朝兰漪挤眉弄眼,不断递出求救眼神。她只记得她方才说把事情办了她爹就拿她没辙,可还没告诉她要办什么事啊! 然而兰漪却始终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我不认识你」的模样。 青青没办法,只能凭着先前谈话的印象,挺起胸气势腾腾地补充道:「我们把生米煮成熟饭了!」 「你又乱教人家小姑娘什么……」禹湮一听就知道是兰漪的杰作,扭头望向身旁鸵鸟地将脸死死埋进双掌中的妻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记得提醒我替他们烧香……」兰漪顿了顿,语调又更加凄凉。「或是记得替我烧香……」 番外篇(二十三) 小姐别怕,我是警察(上) 番外篇(二十三)小姐别怕,我是警察 「最后确认,连线一切正常,over。」我对身上的无线对讲装置进行最后一番检查,确认无误后,伸手拨了拨披散在背后的长发,让头发掩盖住耳机。 「蓝刑警,我们的车子会在目的地附近一百公尺处留守,如果情况有变,请不要冒险立刻出来和同仁们会合,over。」 「收到,over。」我一边将录音笔藏进大衣口袋里一边敷衍地哼哼着。叫我不要冒险?开玩笑,不敢冒险还跟人家当什么刑警?在家玩扮家家酒不就好了! 「蓝晓依,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没有我的指示,你不要又给我擅自行动,听到没?」第二侦查队小队长,同时也是我的挚友陈希那尖锐的咆哮声从无线电另一端传来,震得我一阵耳鸣。 我皱起眉揉了揉耳朵,「我会看着办啦!overoverover~~~」 我结束了通话,拢了拢身上的大衣从隐蔽的巷子口缓缓走出。 我叫蓝晓依,今年二十七岁,从警专毕业后在地方派出所担任过四年的基层员警,去年才通过特考成为忠信分局刑事侦查队第二小队的一员,是局里唯二的女刑警……另一名,就是我的好友陈希。 陈希是我就读警专时期遇上的学姐,因为被分配到同一间宿舍成了室友而逐渐熟稔起来。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孽缘,考上刑警后我又被分发到她所在的单位执勤,现在她不只是我的上级,同时仍然是我的室友,我和她在警局附近一起分租了间小公寓,还共同养了隻叫作「38」的狗。 同样是女刑警,我和陈希的待遇却天壤地别,我自认长得不比她差,还仗着年龄优势获得了「忠信分局之花」的美称,然而我这朵警局之花直到现在还是乏人问津,而陈希据说十次出勤有九次会被路过骑士要电话,男友一个一个换,一个比一个还帅。 算命师说是我上辈子桃花债太多,这辈子才必须平衡平衡,对此我淡然视之。 我从小就梦想着将来要当一个帅气冷艳的女特务,因为特务的市佔率过低、坊间资讯太少让我实在不知该从何走上那条路,所以最后拐了个弯成了女刑警。但大抵还是走在帅气的女打仔路线上,所以我很是知足,决心要好好做出成绩缔造出女刑警界的传说,恋爱对我来说可有可无。 然而我所在的辖区实在过于太平,虽然偶尔还是会有小奸小恶的犯罪案例发生,可从我成为刑警以来,还未真正在实战中掏出过配枪,歹徒多是些鱉三小俗辣,还没掏枪就吓得乖乖就范了。 当然社会安定是最好的,但我其实很为一直没有机会遇到大案件「缔造传说」感到惆悵。可这一次,我有预感这将会是一个彻底改变我人生的重大案件。 大约两个月前,我发现一间叫作「凤凰徵信」的徵信社开始在我们市里招募年轻女子,大概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徵召一批,这些女子高矮胖瘦什么类型都有,但有个共通点是年龄差不多都在二十六、二十七岁上下。 这一批批女子似乎签了保密条款,即便出来后也不肯透露半点风声,加之招募的消息和集合地点也十分神祕,彷彿见不得光似的,让人很难不跟卖淫集团联想在一起。 除此之外,最近局里一连接到三起协寻失踪女子的报案,这些失踪女人的年纪也刚刚好和「凤凰徵信」招募的女人年纪吻合,说这只是巧合就太对不起我作为刑警侦查办案的敏锐嗅觉,说不定能因此破获一宗跨国际的大型性交易犯罪。 因为一直没有抓到现行,无法提出证据直接搜查,所以我决定亲自卧底,隐身进这些被招募的女子们之中藉机蒐证。 我按照透过管道得来的联络方式,找到了此番徵集我们这些女人的负责人,和其他女人一起集合准备被带往另一个地方。这一次和我同梯的女人大约有三十名,多半妆容艷丽衣着清凉,想来集合至此处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她们心里也有底,就是不知道她们是存着什么心态自愿报名的。 为了避免格格不入因而被识破身分,我在外套底下也同样穿了件俗艷的紧身小洋装,以往值勤时多半扎成马尾的长发垂放下来,脚上蹬了一双夜店妹最爱的厚跟高跟鞋,陈希说这样的打扮特别适合我的气质──俗搁有力,我自动解释为这是她眼红我青春的肉体才说出的反话。 眼看明明还是大白天,这些人却这样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徵人卖淫,我只能在心里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跟随着指令和其他女子们一起被带到地下室。 说是地下室,但环境却远比我想像中的明亮宽敞,一点都没有干坏事的气氛。虽然感到疑惑,但接下来的行程还是在我的预料之中,我们像后宫选妃一般一排排站好,有个穿着黑西装一脸面瘫的高个子男人在询问过我们的基本资料后,在我们之间来回穿梭打量,就像是在市场挑选猪肉。 最后,他们提出了一个非常古怪的要求──要我们伸出左手腕让他们查看。 我在心里暗自舒了口气,还好来之前已经做足了准备。我的左手腕内侧有一块形状像是幸运草的粉色胎记,听我妈说是从我出生起就带在身上的了。因为这一个特徵很容易让人记住,对于卧底查案的我来说十分不利,因此透过化妆遮瑕技术将这个胎记遮掩起来,也幸好胎记的顏色不深,遮起来并不算困难。 而更让我意外的是,在这最后一项流程结束后,他们只留下了两人,其他包括我在内的女人一人发了一个信封袋、签了保密条款后便被打发着离开了。 我打开信封一看,里面是两千块现金,可却没要我们做什么违法的事……难道他们其实是在找人? 但他们毕竟还是留下了两个女人,加上最近的女子失踪案件让我非常在意,难得有机会混了进来,我不想就这样无功而返,便偷偷躲进要将这两个女人载往别处的厢型车后车厢,跟着他们一起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车子最后驶进了一栋高级别墅,别墅的建筑风格意外地走古色古香的中国风路线,占地很广,是个很适合拿来拍古装剧的地方。 我心想,这或许就是「凤凰徵信」的幕后老闆居住的地方了。 「凤凰徵信」并不是老字号的徵信社,创立也不过是最近这十几年的事,却迅速在徵信业界佔有一席之地。根据调查「凤凰徵信」的背后势力是一个低调却不容小覷的黑帮家族「武同帮」,手段俐落却悄然无声地掌控着全台的经济命脉,至今还没有任何足以被定罪的证据掌握在政府手上,然而他们的势力之庞大还是让人不得不严阵以待。 而「武同帮」的内部组织分布同样神秘到了极点,目前只查出其中几位堂主的身分,对于终极大boss武同帮总帮主的年龄姓名长相一概无从得知,只知道这个家族的姓氏似乎不太常见,姓「凤」。 如若这就是这个黑帮家族的栖息地,依这别墅的风格来看,背后老大应该是个思想传统的老头子。 似乎是不想让我们知道别墅的确切所在地,车子抵达前绕了好一段路,光凭印象是不可能记住路线,不过这对身上藏有定位装置的我来说并不成问题。 从我自作主张潜进车厢后,陈希便开始在无线电那端嚷嚷,大意是这不在我们原先的计画内、为保证我的安全要我立刻出来与他们会合。 我被吵得没办法,只好拔掉耳机「耳不听为净」。能够深入武同帮内部的机会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有的,再说我身上还有定位装置,陈希他们会晓得我在哪里,无论怎么算冒这一回险都是很值得的。 那两个女人被带走后,我为了不被发现并不能立刻跟上。在他们走远之后我破坏车窗翻出车外,开始了我的密探之旅。 我悄然无息地深入别墅,一间一间地勘查着,却一直没有找到那两名女子最后被带往的地方。只能说出门办案真的不要穿高跟鞋,就在我因为那双夜市买来的廉价高跟鞋断掉的鞋跟而不得不停下脚步处理时,我就这么好死不死被发现了。 我站在原地,花了大约零点三秒犹豫要不要亮出警察身分后,便脱了鞋子开始拔腿狂奔。 这间别墅看着大,实际上还真的很大,重点是还像迷宫一样到处都长得差不多,我跑了半天始终找不到原先的出口方向。眼看前后都有追兵,我心急之下,便从前方不远处一道半开的窗子翻了进去,打算先暂时藏身等人过去。 谁知道我从窗户翻下后,竟是落到一池温水里。准确来说,我跌进了一个浴缸之中,还是个有人在的浴缸。 我和那双从未见过的美丽丹凤眼对视了两秒后,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倾身上前摀住她的嘴巴,同时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刑警证件: 「小姐别怕,我是警察。」 番外篇(二十三) 小姐别怕,我是警察(中) 她的睫毛如蝶翼般优雅地缓缓翕动,被水气氤氳得湿润嫵媚的眼眸扫过我手中的证件,又落回我的脸上,最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谢啦!」我舒了一口气,凝神细听外头的脚步声,确认追赶我的人都走掉之后,才放开捂着她嘴巴的手,望向她歉然地笑笑,「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正在查案中,逼不得已才突然从窗外跳进……」 我馀下的话在见到她完整的容貌后瞬间消音,愣愣地张着嘴望着她,就差没滴下口水。 刚刚因为情况紧急没有细看,这么一瞧才发现……挖靠!超级大美人啊!在我有生之年里能和这么一个绝世美女蹲在同一个浴缸里,也算是一项人生成就了! 美女的胸口以下被乳白色的温泉水淹没,但只看露在水面上的肌肤,就能知道这是副世间少有的冰肌玉骨:白皙的肌肤细腻紧緻,水珠像是溜滑梯一样缓缓地从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上滑下,光裸的肩头被热气薰染上一层淡淡的樱花粉色。 再往上看去,美女的脸蛋小得令人嫉妒,下巴尖尖的,却不是刻薄的那种长相,五官精緻得就像幅精心勾勒出来的工笔画,带着点古典美人的仙气,可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却又透着几分魅惑,这样又仙又魅的气质不但不互相衝突,反而让她的美貌值高出一个新境界,这样一张当明星都嫌可惜的脸我居然没在电视上看过,简直是不可思议。 不只如此,美女的娘在怀胎时可能偷偷给老天爷塞了红包,生下来的这位美人皮肤嫩、顏值高就算了,竟然连发质都天怒人怨地好! 她的头发松松地绑了个包头垂在颈后,鬓边散落着几綹碎发,沾上了湿气贴在脸颊上,在白皙如玉的肌肤对照下越发显得头发漆黑如墨,甚至浓黑到带着隐隐紫光。 我差点就要伸手摸一摸那头发确认是不是如所见一般光滑柔顺,幸好还是忍住了。 好在我是个女人,看到大美女惊艷一番过后,脑子还是能正常运作。我退回原本的距离,盯着美女的脸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迟疑着开口,「小姐,你是不是被武同帮那帮混蛋抓来这里当压寨夫人的?」 她没有回答我,可眉角却似乎微微地抽了两下。 我想她可能是对我还带着戒备,不敢敞开心胸告诉我实情,便放柔了声音继续劝诱道,「你长得那么美,那些黑道混混见到你怎么可能不起歹心?你不要害怕,既然我发现了你,就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这里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被抓来的女人吗?」 美女依然沉默着,我顿时就有些急了,「我不知道他们都给了你什么好处,但待在这里终究是危险的,再说你的家人一定也很担心你,难道你一点都不想逃出去?」 「我的家人也在这里。」美女终于开口了。她的声线温柔细緻,像是有人轻轻抚着一匹上好的锦缎,可音调却是低沉稳重的﹐一时间倒有些雌雄莫辨,大大颠覆了我以为被掳来美女的嗓音就该娇滴滴的刻板印象。 虽然美女的声音很好听,听着十分享受,但我也没漏掉她话里的重点,「连你家人也被一起掳来了?这帮混帐东西,老娘迟早把他们绳之于法!」 我一时激动就忍不住拍了大腿站了起来,只是我忘了身上还穿了件厚重大衣,跳下窗后这么一泡在水里外套吸饱了水,悲剧就又发生了…… 我身体还没站直,吸附了大量温泉水的外套便在重力作用下将我往下扯,我一时重心不稳加之温泉水滑腻,脚下一滑就这么往后栽去,溅起了大大的水花,脚掌似乎还踢到了一个软软的不明物体…… 幸亏我好歹是从警校训练出来的,在后脑勺落地之前眼明手快地抓住浴缸边缘稳住身体,才避免了一场脑震盪惨剧发生。然而这么一番动静弄出的声响实在大到令人想忽视也难,我还来不及思考为什么美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表情痛苦就像是男生被踹到下体,外面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老爷,发生什么事了?!」 那位被称作「老爷」的美女咬着牙,直勾勾盯着我对外头的小弟们艰难地说道:「先替我……将这位刑警小姐……请出去……」 番外篇(二十三) 小姐别怕,我是警察(下) 我的粗线条在我们分局里是出了名的。陈希常常藉此调侃我,说要不是看在我见到穷凶恶极的歹徒会忘记害怕勇敢向前衝的份上,谁敢让我这种神经大条的人当人民保姆? 当然我认为这完全是诬衊,但局里就只有我一人觉得这是诬衊,正所谓「少数服从多数」,我便在这多数暴力下被冠上了「粗线条代表」的名号。 但饶是作为粗线条刑警代表的我,此刻也清楚意识到,我眼下的情况很不妙,非常不妙。 记得在被武同帮的小弟们「请」到另一个房间的途中,我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便开口问了离我最近的一位小弟一个有点白痴的问题,「请问你们刚刚叫的那位『老爷』是男人还是女人?」 而那位小弟也不出我所料地给了我一个看到白痴的眼神,回答道,「我叫你『小姐』,请问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他一句话突破我的盲点,于是我顿悟了──我把人家的「老爷」认作女人,而且可能貌似或许应该还……不小心攻击到了男人最脆弱的地方。 真是抽筋剥皮都嫌不够。 也不晓得武同帮的待客之道一向如此厚道,还是打算先礼后兵,在我等待期间他们还给了浑身湿透的我一条大毛巾和一杯热茶。当然,那杯茶我一口都没喝……谁知道有没有下毒啊! 我趁着擦拭头发的时候,在毛巾的遮掩下偷偷确认我身上的追踪器和监听设备,最后悲摧地发现它们全都因泡水「英勇殉职」了。幸好身上那隻事先藏好的录音笔还在,虽然录音功能肯定是故障了,但紧急时起码能利用笔头作为攻击武器。我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能单枪匹马杀出重围,可撑到陈希他们依照我最后的定位显示找过来应该还不算太大问题。 在心中拟定好作战计画之后,我的心神便稍稍安定了些,静下心来打量四周,想看看能不能得到些有用的情报。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书房……我指的「普通」是指格局上没有什么破绽,但装潢摆设和这别墅的整体风格一致,都是少见的古风设计,要不是身后还站了两个看守我的小弟,这古色古香的氛围还真让人有种来到茶馆悠间品茗的错觉…… 片刻后,我听见身后的门打开了。一旁的两位小弟转过身去,对着门口恭敬地喊了声「老爷」,接着那不久前才听过的悦耳嗓音低沉和缓地响起: 「你们都先出去吧。」 「是。」 我始终背对着门口看不见身后的情景,只听到小弟退下的脚步声,以及另一道沉稳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 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一种无形的压抑气场笼罩着我,明明还没看到那人,却莫名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不是害怕,更不是恐惧,心里却在那男人走进这房间后,涌起了微妙的紧张情绪。直觉告诉我这是个不容小覷的男人,却又能确定他并不会伤害我,这份篤定毫无根据,但我就是这么觉得…… 他走路的速度不急不躁,比起火爆的黑帮份子,从脚步声听来反而更像个读书人。但可能是他的腿长,就算走得不快,还是转眼间就到了我的面前。 我的眼角馀光才刚闪进他经过的身影,下一刻,他便已在我面前的书桌后方站定。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穿着衣服的模样。 他站着的位置刚好逆光,窗外的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在他身上笼上一层阴影,比起初见时少了一丝嫵媚,多了几分阳刚英气,这一刻我终于毫不怀疑他是个男人──很美的男人。 他的身材高挑修长,身形偏瘦却不柔弱,虽然不是健壮的肌肉型男,但肩宽腿长,比例恰到好处。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没有打领带,衬衫的质料看起来很高级,并且熨烫得没有一丝皱褶,看得出这是个对生活品质有一定要求的男人;下身一件浅灰色西装长裤包覆住他修长的双腿,他将手上的同色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恍然间让我有种身处在总裁办公室而不是黑道老大书房的错觉。 他微微低着头,骨骼匀称的修长手指仔细地挽着衬衫袖子。低垂的眉眼精緻如画,墨黑头发在脑后扎了个包头,耳畔两侧绑不住的头发随性地垂落,衬得那隐隐约约从衬衫领口现出的锁骨越发白皙可口…… 等等……可口?我猛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盯着人家花痴了好半晌,嘴巴微张就差没滴下口水来。 真是太丢脸了!别人看了还以为我几百年没见过帅哥……我在心中骂着不争气的自己。但话又说回来,我们局里的男刑警都是……咳,不提也罢,这种等级的美男实在百年难得一见,不能怪我自制力薄弱,要是陈希肯定早就扑上去了! 儘管如此我还是无可避免的老脸一红,我垂着头、偷偷用眼角馀光瞥向这位被我当作「美女」的「美男」,幸好美男没有注意到我的异状……或者是装作没发现。他的视线落在桌上一张证件上,伸手拿起那张刑警证前后翻看着。 「蓝晓依……刑警是吗?」他盯着证件上的名字,缓缓开口询问。 虽然被大美男这样低吟着唸出我的名字让人有种怪异的酥麻感,但我可没忘了自己的身分与立场。我抿着唇,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勉强算是回应,「……嗯。」 「请问刑警小姐到我家来有何贵干?」他的语气温和,可那双打量着我的漂亮凤眼却散发出一股不可忽视的威严感。 我瞬间就有些心虚,「我……我不小心迷……迷路到这里来了。」 「哦?迷路吗?」他的嘴边浮起一丝玩味的浅笑,「可是刚才在浴室时,刑警小姐不是说自己来查案?」 我白痴啊!刚刚干嘛那么诚实?我一边在心中叫苦不迭,一边乾笑着打哈哈,「啊哈哈……我本来是在查案没错,查着查着就不小心迷路了。」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据我所知,刑警小姐是躲在我部下的车子里一起过来的,不知我这边有什么东西,让刑警小姐这么好奇呢?」 见他严肃起来,我也没办法再闪躲话题,他是一个很精明的男人,凭我的本事根本无法轻易将他呼咙过去。反正我已经被困在这里,处境也不能再更危险了,我想了想,便抬眼看向他直入主题,「你们带了两个女人过来,现在她们在哪里?」 「这是我的私事,就算是警察也应该不能侵犯人民的隐私吧。」 「警察是不能侵犯人民的隐私。」我望着他,义正词严地说道,「但要是这隐私损害到其他人的安全,那我们就不能插手不管了。能不能请你说明一下,『凤凰徵信』最近频繁地召集二十七、二十八岁左右的女子是为了什么?」 他在书桌边缘坐下,双手抱在胸前静静地看我。就在我以为他要说「我有权保持缄默」而苦恼、因为那样我就无计可施时,他却缓缓开了口,「我在找人。」 「找人?」我挑了挑眉,讥讽的轻笑道,「找人要像选小姐一样一次集合这么多人,还要搞得这么隐密?我看是找人从事性交易犯罪吧……」 「我在找我的妻子。」他突如其来的话语,让我顿时噤了声。我怀疑地抬眼打量他,但他的眼中却覆着浓浓的悲伤爱意,看来并不像是说谎。 「你应该也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家族难免都会有几个仇家,我不希望这消息传到那些人耳里,让我的妻子在被我找回之前就先陷入危险,所以才一直隐密进行。」 不知怎地,看着他悲伤的眼神,心中也莫名沉重了起来。我静默片刻后,暂时忘了自己和他的身分对立,低声开口关切,「你的妻子……是走失了吗?」 「嗯。我们因为一些不可抗拒的原因分开了,但我答应过她,我会再将她找回回来的。」他的目光在提起他的妻子时忽地变得温柔如月光,我不禁有些羡慕他那走失的妻子,能被这么帅这么温柔的男人爱着,肯定很幸福吧! 这样令人称羡的一对佳偶却分开了,只能说造化弄人……我在心中轻叹一声,「如果是找人的话,我们警方也能帮忙!你的妻子叫什么名字?外型特徵大概是什么样子?」 他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两道阴影,「……我不晓得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什么?」我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自己的老婆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我都已经告诉你这些,就没必要再骗你。」 「那么,你老婆认得你吗?她知不知道你是谁?」 他有些苦涩地摇了摇头,「我想她应该不记得我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心中突然一阵没来由的烦躁,忘了自己原先是来干嘛的,忽地有股衝动要帮这位美男找回他老婆,不然实在太堵心了啊! 「那这段时间你都怎么找你老婆?凭感觉?」 「我的妻子左手腕内侧有块粉色胎记,幸运草形状的胎记。」 「幸运草?」我听着很有亲切感,拍了大腿激动地问道:「是不是像这样的?」 我下意识举起我的左手腕,这才发现原先胎记上的遮瑕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抹掉了,清晰地现出底下的胎记形状──和他描述的完全吻合。 我怔了怔,手还这么举着,脑袋隐隐约约感觉到有那里不对劲,却一时半刻反应不过来。等到我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却见美男一脸惊诧,一步一步缓缓朝我走来。 「等等……等一下!别激动啊!」我连忙摇头否认,惊恐地望着他,「我根本不认识你啊!怎么可能是你老婆!」 他恍若未闻,继续朝我走来,然而步伐却急促了些,呼吸也似乎有些不稳。 「喂喂……冷静点,别衝动!我……我连初吻都还在,怎么可能是你老……」 我话都还来不及说完,已被他一把抓起手腕,死死地盯着上面的胎记。 「漪儿……?」他轻声低唤,嗓音里有一丝颤音,夹杂着激动、小心、紧张、狂喜等等复杂情绪。 「依……依儿?」我不禁打了个哆嗦,僵笑着打哈哈,同时准备起身破门逃跑,「别这样,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这样称呼有点太超过了……」 我寻了时机眼明手快地站起身想要往外衝,没想到他的动作却更快,在我刚站起来时便从背后将我紧紧揽进怀中。 「终于找到你了,漪儿。」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头,在我头顶低声呢喃。 我才被这偶像剧一般的情节搞得有些发懵,下一刻便听到一阵巨响。 「警察!别动!」陈希踹门而入,双手握着枪,和身后身着防弹衣的特攻队警员们一起警戒地望向书房里头,却在看到我们「相拥」的画面后愣住了。 「我靠!这是什么情况?」她依然举着枪,却是睁大着眼睛一脸傻眼地瞪着我。 我只能无辜地撇了撇嘴,「好问题,我也想知道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