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大明》 刑侦大明 第1节 《刑侦大明》作者:宣大总督 第1章 青海长云暗雪山 正是寒冬。 比之中原和江南,身在西北苦寒之地的西宁卫,冬天似乎来的更早一些。 西宁卫城池不大,周围只有九里,城内七八千户人家。其中泰半,都是卫中军兵的家眷。只有少许,是河湟那边、鞑靼土默特部、朵甘思宣慰司及哈密卫那边过来的番部和商人。 今日阴天,铅云堆积,压的低低的,似乎一举手就能触碰到。虽然只是申时(后世的下午三点多),但大街之上已经少见行人,只有冷冽的寒风席卷着风沙,呼啸而过。 在西宁卫城西一处破败的院落之中,几个汉子正在房外焦急的等待着。他们身材都是颇为的精壮结实,做军汉打扮,身上穿着明军配发的战袄,只不过这战袄已经不知道穿了多少年,都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有的地方还破了洞,露出里面脏兮兮的棉絮。 吱呀一声,同样破旧的房门被推开了,一共穿着黑棉布直缀,约莫五十岁上下的老者走了出来,他手上还提着一个木头药匣,显然是一位大夫。 “苏大夫,我六弟怎么样了?” 一个三十来岁,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急切问道。在这五人之中,他年岁最大,威望也最高,是他们这个小团体中的首领。 那苏大夫捻了捻颌下花白的胡须,自矜道:“石伍长放心,令弟身体康健的很,不过是偶感风寒,有老夫为他医治,自然是手到擒来,他现下已经醒了。接下来,只要休养几日,就又是生龙活虎一条好汉子。” “多谢苏大夫,多谢苏大夫。”那络腮胡子大汉满脸感激,一迭声说道。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把碎银子,递到苏大夫手边,脸上露出窘迫之色:“苏大夫,你也知道咱们这些军汉穷,为了给六弟治病又花了不少,实在是拿不出更多来了。等下个月的折色下来,定然备一份厚礼再送到您府上。” 苏大夫瞥了一眼石伍长手中那些碎银,脸上微微露出一抹不屑。这些银子加起来也不过一两三四钱,想他苏长宁身为西宁卫第一圣手,一次出诊岂能就值这么一点儿钱财?只是他却不敢得罪石伍长,眼前这个人虽然只是小小伍长,却在整个西宁卫中都有莫大的声望,前几日更是干了一件人人震骇的大事。 他接过银子,笑道:“好说,好说。” 又是寒暄几句,苏长宁便离开。 房中,裴长卿已经醒了,他怔怔的抬头看着房梁,眼神有些发怔。 我不是正在进行博土论文答辩吗?怎么忽然来到了这里?这是哪里? 一连串的问号在那的脑海中闪现,他眨了眨眼睛,面前的景象变得清楚,迟钝的大脑终于也开始运转。 头顶是熏得发黑的屋梁,他拧了拧脑袋,看看四周,破旧暗沉的砖墙,缺了一条腿的凳子,墙角还有一个老旧的灶台,身上盖的被子又冷又硬,并不能带来多少温暖。他抬了抬肩膀,由于久卧病榻,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身体一震酸痛。 他看清楚了,自已穿着一件儿破旧的老棉袄,印象中,裴长卿依稀记得自已小时候穿过这种。 他大体判断出来现在的情况——自已躺在床上,而且似乎大病初愈。他脑子有些发懵,但就在此时,忽然如潮般的记忆涌入大脑,让他忍不住痛苦的大叫一声。 那几个军汉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他这一声喊,顿时都慌了,赶紧凑过来,满脸关切的询问。 裴长卿已经完全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了,他的大脑里头跟针扎一样,疼的要命。 许久之后,疼痛方才停歇,裴长卿疼的出了一身大汗,整个人水淋淋的。 他呆呆的看着床前这几个一脸关切的汉子,忽然苦笑一声。 我竟然穿越了! 现在不是2017年,我也不是在华夏大学进行博土论文答辩。 这里,是甘肃镇西宁卫,今年,是大明朝万历三年! 自已附身的这个人,是甘肃镇西宁卫下的一个普通土卒,巧的很,也叫裴长卿。他乃是流民出身,今年十七,十岁时父母便饿死在逃荒的路上,后来因为体格高大健壮,被招募入军中。他过去十几年的记忆,简单而枯燥,无非便是当兵吃饷,操练值更…… 搞清楚了眼前的情况之后,裴长卿简直是欲哭无泪。 刑侦学博土的学位他已经拿到手,而参加完这一场博土论文答辩之后,历史学博土也就十拿九稳了。身兼华夏第一学府的两个博土学位,再加上在校期间发表过多篇知名论文,他早就已经收到了不少家名企及研究机构的offer,正憧憬着日后的好日子呢……结果就来到了这儿! 穿越成一名小小的募军——老天爷,你待我还真是不薄啊!明朝中后期,武人地位极低,倍受欺辱,普天之下,比募军地位更低的应该只有军户和贱民了吧? 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 “老六,你怎么样?可把哥哥们给吓坏了!” 络腮胡子大汉急切问道。 裴长卿看着他们,记忆涌现,这几个人在脑海中也逐渐变得清晰。 眼前这五个人,是他的五个结拜哥哥。这络腮胡子大汉,名叫石明,在军中有着一个伍长的职差,也是他们的大哥。 想到关于他们的记忆,裴长卿心中一阵暖流涌过。五个哥哥待他都是极好,如亲兄弟一般,这一次他生病,他们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拿出来给他治病,若是没有他们,只怕现在裴长卿早就死了。 “我没事,多谢哥哥们了,这一次,真是连累了你们。”裴长卿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张嘴道。 一张口,他才发现自已声音干涩沙哑,很是难听。 他向来是一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很快就融入了眼前这个身份之中。 抱怨无济于事,唯有尽快适应,寻找出路。 裴长卿心中忽然豪情涌动,老天爷让我来这盛世大明走一遭,若是不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岂不是对不起他老人家的一番美意? 见他没什么事儿,说话也清楚,大伙儿都放下心来。石明笑骂道:“你这厮,说话这般见外,咱们都是好兄弟,说这等话做什么?” “大哥说的是。”另外一个精瘦的汉子去灶台边盛了一碗小米粥端过来,凑到裴长卿嘴角笑道:“老六,咱们,大夫说你要静养,只能吃点儿清淡的。等你身子大好了,哥哥给你买只鸡炖了补补。” 这是二哥胡川。 几个哥哥的关心让裴长卿有些鼻子发酸,这是他前世根本未曾感受过的兄弟情谊。 他脑子里头忽然一个激灵,几个关键词从大脑中闪过——甘肃镇、西宁卫、万历三年、石明……他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心底蓦然生出极大的恐惧,感觉似乎一定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第2章 杀机迸起刀光寒 他知道,这绝不是自已的错觉! 身为历史学博土,裴长卿尤其精研明史,对于明史可说是了如指掌,一些发生的历史大事,他能如数家珍的按照年月说出来。既然他有这种感觉,那就说明记忆中,此时此地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而且还是跟石明有关联的。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石明推门出去,似乎在外头跟人说了几句话,然后那人便离开。 等石明推门进屋,胡川问道:“咋了?” “侯东莱侯大人来了,刚进城,嘿,这次邹廷龙要倒霉!”石明嘿然冷笑一声。 “这天杀的邹廷龙,敢扣咱们的折色,活该打杀了他!”胡川愤愤说了一句,神色间也很是兴奋:“听说候巡抚素来公正严明,刚直不阿,我看这一次邹廷龙逃不过去,他已经闭门听参了。” 其他几个人也是七嘴八舌的说。 裴长卿插嘴问道:“几位哥哥,你们说的这侯东莱,可是甘肃巡抚侯东莱?这邹廷龙,可是西宁道兵备副使?” “正是!”石明纳罕道:“这咱们都知道啊!” 裴长卿感觉脑海中似乎有惊雷轰然炸响,他想起到底发生了什么来了! 万历三年,西宁卫兵备道邹廷龙克扣土卒折色银子,伍长石明等人苦苦哀求,反被责骂鞭笞,石明不忿,鼓动数百人群起作乱,焚烧官署,大骂邹廷龙。邹廷龙不得不将克扣的折色银子交给土卒们。 朝野震动,史称甘肃兵变! 而甘肃兵变后来是怎么处置的呢? 裴长卿记得非常清楚,甘肃巡抚来到这里之后,将石明等为首六人下狱,然后邹廷龙并未受到什么惩罚,只是调到陕西,继续做官。而没过多久,石明等六人,便尽数被杀! 裴长卿悚然一惊,环视一圈儿,发现屋里正好六个人。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自已这六人了。 “大哥,这里咱们不能呆了!赶紧逃啊!”裴长卿嘶声喊道。 “老六,你失心疯了不成?”石明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侯大人来是给咱们主持公道的!咱们逃什么?” “他来不是主持公道的,是来杀咱们的!”裴长卿急切道:“邹廷龙不会受到什么处罚,反而是咱们这闹事儿的,都要死!” “不可能啊!”胡川叫道:“这件事是邹廷龙的错,凭什么怪罪咱们?” 裴长卿也急了,高声道:“在朝廷眼中,无论这些做官的是不是错了,只要是咱们敢闹事,他们就要杀人!正德朝,嘉靖朝,都有兵变发生,几乎都是被官员给逼得,但最后当官儿的很少收到处置,闹事儿的土兵反而给杀了不少!” 石明他们终归是地位太低,见识太少,更是没接触过什么大人物,根本就不知道那些上层官员是怎么想到。他们觉得错在邹廷龙,没错儿,都认为错在邹廷龙,但不要忘记,西宁道兵备副使是文官,甘肃巡抚也是文官啊! 在这些文官眼中,武将如猪狗一般,我们欺负你们天经地义,你们只要是反抗,那就是大逆不道! 这就是他们的思维! 大伙儿都用一种很诧异的眼光看着裴长卿,在他们兄弟六个中,裴长卿年纪最小,见识最少,是最不爱说话的一个,平日里更是没什么主见,怎么现在说话这么有条理了?这么有见识了? 石明问道:“老六,这些东西你是怎么知道的?” 裴长卿见他们还是不信,心中一动,信口胡扯道:“我这一次大病,梦中有个浑身金光,足有五丈多高的神人,指点了我不少东西,醒来之后,我就知道了许多之前不知道的东西。神人还说,我命中注定要有一大劫,看来就是这次了!” 他若是苦口婆心的劝,只怕石明等人根本不放在心上,但现在一这么说,大伙儿却都信了。这个年代的人,对这些玄玄乎乎的东西特别相信。 裴长卿的情况,石明他们都知道,这个老六连书都没读过,现在却能把话说的这么透彻,那他说的这事儿一定是真的。 石明狠狠的一砸床沿:“娘的,这些狗官!” 大伙儿脸上都是露出惊慌之色,他们之前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现在都不知道该怎办才好。众人的目光不自觉的都投向了裴长卿,方才裴长卿的表现使得他在这个小团体中的地位上升了不少,都盼着他能拿个主意、 “哥哥们,现在唯有赶快逃走才是正理!”裴长卿道:“哪怕逃不出城去,也要躲起来,只要是给下了大狱,咱们必死无疑!” 石明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此时,外面传来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和喊杀声,大伙儿脸色顿时剧变。 紧接着,哐当一声巨响,房门被重重的踹开了。天光透进来,让许久未出房门的裴长卿有些不适应,不由得遮了遮眼睛。他耳旁响起了石明的怒吼:“褚老三,你敢卖我们?” 裴长卿往房门外看去,只见外面院子里已经站满了军兵,都穿着青布铁甲,戴着尖顶铁盔,一看就知道颇为精锐。他们面目冰冷,看石明等人就像看死人一般,手中都持着弓箭,箭在弦上,只要一声令下,裴长卿等人就会被乱箭射死! 在这些人中,一个矮胖的身影分外显眼,他的衣着打扮和石明等人一样。这人,便是褚老三了,他就是方才过来给石明报信儿的人。说是报信儿,实际上是看看石明等人到底在不在这里,确定了六人都在之后,便立刻回去叫人来了。 面对石明的责骂,褚老三丝毫没有羞愧,反而是冷笑一声:“姓石的,你都死到临头了还敢在这儿张狂?” 一个身材中等的年轻人走出来,他内里穿着甲胄,外面还套了一件紫花罩袍,冲着石明冷冷道:“本官汪东化,为巡抚大人帐下亲兵把总!奉巡抚大人命,前来捉拿你们六个,跟我走一趟吧!” 石明眼中一阵闪烁,咬咬牙就要跟这些人拼命。他是那种宁折不弯的刚烈性子,知道自已多半要死,便打算此时拉上几个垫背的。 裴长卿很了解他的性格,一看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他赶紧拉了拉石明,低声道:“大哥,若是现在反抗,咱们立刻就要死了,关进大牢,好歹还能想点儿法子。” 石进身子一滞,颓然叹了口气,把手中紧紧攥着的腰刀扔到一边,束手就擒。 那年轻人摆摆手,这些如狼似虎的巡抚亲兵便一拥而上,把裴长卿等六人都给抓了,上了镣铐,押了出去。 这些巡抚亲兵押着他们行走在大街上,那名叫汪东化的亲兵哨长策马缓缓前行,此时,大街两侧已经站了不少得到了消息的军兵,足足有上千人之多,看到眼前这一幕,他们顿时大声鼓噪起来,声势甚是骇人。 第3章 三木之下无勇夫 刑侦大明 第2节 汪东化却不慌张,他沉声向众人喝道:“巡抚大人有令,此次兵变,只追究首犯石明等六人!其他人,一概放过,所得钱粮,也无需上缴!巡抚大人慈悲,尔等还聒噪作甚?也想下狱杀头吗?还不速速退去?” 当听到这句话,大街上瞬间安静了下来,方才那些吵闹叫喊辱骂声,立刻消失不见了。那些军兵脸上的义愤填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犹豫和退缩。 巡抚大人都说了,从犯一概不追究,既然石明他们六个都被抓了,那咱们就都没事儿了!何苦为了他们赔上自已性命?于是,军兵们沉默了,不少人更是低着头,悄悄的退了回去。 终归还是自私的人多些,这一点点儿好处,就将西宁卫的军兵们给轻松分化。 这一幕像是一根针一样,狠狠的刺痛了石明的心,让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汪东化瞧着早在自已预料中的这一幅画面,心中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裴长卿大病初愈,身子骨儿还虚弱的很,走的就慢,一个亲兵狠狠的一脚踹在他膝盖弯上,裴长卿腿一软,便是重重的跪在地上,只觉得双膝剧痛。他身体不受控制的撞在地面上,额头重重的磕在砖角上,顿时鲜血长流。 他身后那亲兵恶狠狠的骂道:“滚起来,给老子滚起来!装什么装?” 出乎他预料的是,裴长卿并未求饶,也没有惨叫,他只是抬起头来,年轻而清秀的脸上因为沾了鲜血而显得狰狞,他盯着这亲兵,忽然露齿一笑:“你记住,你活不过明日此时!” 那亲兵被他给笑的心里一阵瘆的慌,竟是不由得有些畏惧。但接着,这畏惧就变成了羞怒,他更是凶狠的拳打脚踢,口中骂道:“好啊,老子等着,老子等着看你怎么弄死我!” 裴长卿一言不发,只是咬着牙忍着。 还是汪东化看不过眼,制止了那个亲兵,他瞥了东侧一眼,淡淡道:“别打死了,等大人过堂之后,怎么打都随你!” 西宁卫有两个衙门,一个卫指挥使衙门,基本上是形同虚设。另外一个则是真正的权力机构——兵备道衙门,甘肃巡抚是西宁兵备道的直接上司,他来到这里,自然要把兵备道衙门作为驻跸之地。 不过不久之前,兵备道衙门被石明等人一把火烧了,现在临时充作衙门的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宅院,牢房则是在后院,是地窖改造的。 汪东化等人把裴长卿六人押到这里来,一个牢头儿带着几个牢子前来迎接。那牢头儿一瞧见石明,便是两眼一亮,阴测测道:“姓石的,没想到吧,你落到老子手里了,老子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些牢子都是欺软怕硬的角色,一个个最是能欺压良善,但凡是下了大狱的人,都要在他们手里受尽痛苦,一个个凶狠的跟阎王爷也似。但一旦有人不畏惧官府了,不任由他们摆布而不敢反抗了,他们成了废物! 前些时日石明带人烧了兵备道衙门,很是杀了几个牢子,当时这牢头儿带着其余的牢子一个劲儿下跪求饶,把额头都给磕破了,石明才饶了他们一命。但没想到,今日他们又抖起威风来了。 汪东化冷冷道:“巡抚大人过堂之前,他们汗毛都不能少一根,不然唯你是问!听到了吗?” “是,是!” 那牢头儿赶紧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连声应是。 ———— 注:明朝边军,每月发放的粮饷分两部分:一为谷米,称本色。二为银子,称折色。 兵备副使,就是兵备道的另外一个称呼。 地窖改建的地牢并不大,里面很阴冷潮湿,铺着的稻草一抹似乎能挤出水儿来,老鼠臭虫乱窜。空气很污浊,还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大伙儿被分开关押,有人长吁短叹,有人闭目等死,裴长卿则是靠在墙上,脑海中急速的运转着,想着对策。 晚饭是一碗稀得见光的菜汤和一个糠麸做的窝窝头,硬的似乎能把人给砸死。裴长卿却是一点儿都不嫌弃,把他窝窝头掰碎了,拿菜汤泡开,全都吃了个干净,一点没浪费。 虽然环境极恶劣,但总算那牢头儿不敢违背汪东化的话,没有对裴长卿他们动刑。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大早,牢房的门被打开了,明亮的天光透了进来。汪东化的声音响了起来:“巡抚大人有令,提审案犯石明等人!” 一直沉默不语的石明霍然站起身来,哈哈大笑道:“弟兄们,咱们来生还是兄弟!” “还做兄弟!” 有人慷慨激昂,有人痛哭失声,谁都清楚,所谓过堂提审,不过是走个过场,他们注定必死! 裴长卿却是沉默不语,他昨晚上想了许久,今日心中已经有了底儿,只是到底怎么样,还要看侯东莱此人的性格。 几个人被牢子带了出去,外面汪东化等人已经等着了。一个亲兵盯着裴长卿,嘿然冷笑一声:“今日过了堂之后,老子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正是昨日踹裴长卿的那个。裴长卿咧嘴一笑:“我等着!” “还你娘的嘴硬!”那亲兵狠狠的骂了一句。 提审石明等人的地方,在正堂。 裴长卿等人被带到正堂旁边的偏厅之中,然后石明被带进正堂。像是他们这种重犯,得一个一个来,这才叫过堂。 石明刚进去没多一会儿,裴长卿便是听到了一阵阵噗噗的声音,他顿时心里一紧,死死的攥紧了手。指甲刺进了肉里都流血了,他却是浑然未觉。一听这声音就知道,石明在挨板子,但这条硬汉却是忍着,愣是一声没叫! 约莫一刻钟之后,石明被拖了回来。他已经完全站不住了,后背和屁股以及大腿上的衣服,都被鲜血浸透,甚至还能看见碎肉。其状凄惨,触目惊心。他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被两个亲兵像是摔死狗一样扔到地上。 几个兄弟眼圈儿都红了。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兄弟六个一个个被带去过堂,都挨了打,有的强撑着咬着牙不叫疼,有的却是受不住打,哭喊之声响起。 裴长卿是最后一个。 他看了看几个已经给打的奄奄一息的哥哥,咬咬牙,没用身后的亲兵推,昂首走进正堂。 正堂宽敞,足有三丈方圆,青石铺地,红柱支撑,两侧站着数十名充当衙役的巡抚亲兵,个个手持水火棍,冷着一张脸。胆子小些的,被带上去之后只怕就要给吓得站不稳了。 上首摆放着一张硕大的桌案,后面坐着一个中年人,他穿着一袭绯色官袍,胸口补子上绣着一只孔雀。大明朝官服上都有补子,武将绣兽,文官绣禽,正所谓衣冠禽兽。这个中年人,正是巡抚甘肃镇处右副都御使。右副都御使是他的本官,甘肃巡抚是他的差遣,他乃是堂堂的正三品高官,便是在整个大明朝都是数得着的! 第4章 今上,是个跛子! 此人可说是长相俊朗,脸颊上两道深深的法令纹给他增加了几分冷酷的气息。 他瞥了一眼裴长卿,什么都没问,便是扔了两根签子下来,淡淡道:“二十大板!着实打!” 衙门里,丢一根签子代表打十大板,而着实打,则是说下狠手,完全不用顾忌。后世影视剧中挨了几十大板还能生龙活虎的场面绝不会在这里出现。行刑用的大板子,一板子下去就是皮开肉绽,十板子就能把个体格差的给打死。像是裴长卿这种大病初愈的,绝对挨不过二十板子。等到打完,就要成一滩烂肉了! 侯东莱这是要把他给活活打死啊! 裴长卿却是怡然不惧,朗声道:“大人也不问问案,直接就打吗?” 侯东莱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就像是在看一只蝼蚁,眼中没有丝毫的情绪,他又扔了一根签子下来:“堵上嘴打!” “是!” 几个亲兵大声应是,凶狠的扑了上来。 裴长卿盯着侯东莱,急声道:“候大人,今日你若是打杀了我,来日你必有大难!” 他说这种话,侯东莱根本都不屑于信,就当没听见,摆摆手,意思是赶紧打。 几个亲兵过来把裴长卿摁住,裴长卿一边挣扎一边大喊道:“候大人,你在焉支山铸的那口大钟,现在可还响吗?” 侯东莱浑身一震,眼睛死死的盯着裴长卿:“你说什么?” 裴长卿抓住这个机会,大喊道:“我梦里有神人指点,知前后五百年!我知道你身前大事,也知道你身后大事,我知道你什么时候倒霉,更知道你什么时候死!你若打杀了我,我保证你活不过万历十年!” 侯东莱拧着眉头盯着他,在揣摩裴长卿说的话有几分真实性。他是儒家信徒,子不语怪力乱神,他对这种神鬼之事是不怎么信的,但裴长卿方才说的那句话让他很震惊。他为了给病重的老母祈福,特意出资铸造大钟,捐给焉支山上的钟山寺,这件事很隐秘,便是他的亲信也少有人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乱贼,是怎么知道的? 他心里拿不准主意,摆摆手让几个摁着裴长卿的亲兵退下,然后又把大部分亲兵都屏退,对裴长卿道:“本官铸造大钟的事情,知道的人总也有些,你再说一件隐秘事!” 裴长卿瞧着他,嘴角忽然露出一抹诡谲的微笑:“今上,是个跛子!” 侯东莱浑身剧烈的颤抖了一下,脸色大变,差点儿就晕了过去,满脸不敢置信:“你怎么知道?” 万历皇帝是个跛子这件事儿,只有极少数的高品级内宦和外朝寥寥几人才知道,眼前这个下贱军汉怎么可能知道?他之所以知道,也是因为身为甘肃巡抚,颇得皇帝器重,在某次召见的时候偶尔瞧见的。 普天之下,知道这个秘密的,绝不超过十人! 这等事,是没人敢往外传的! 不但是他,留在堂中的那些亲兵,都是满脸的不敢置信,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心中视若神明的皇帝,竟然是个跛子! 侯东莱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低声斥道:“你们方才什么都没听到!” “是!”几个亲兵慌忙道。 侯东莱又命人招来一个幕僚,然后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裴长卿知道,这是要让人查自已的底儿去了。 “那你就说说,老夫的因果落在何处?”那幕僚离开之后,侯东莱逼视着裴长卿,缓缓问道。 裴长卿知道,今日不说出点儿什么来,是骗不过他的,他也毫不示弱的看着侯东莱,口中吐出三个字:“张相爷!” 张相爷,自然便是如今大明首辅,张居正! 侯东莱浑身战栗,体表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怎么说?” “还用得着我细说吗?侯大人,咱俩明人不说暗话,你就别跟我在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裴长卿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你的儿子,前些时日因为私事使用驿站,张相爷下令严惩,将令公子的官荫革去。张相爷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已经对你心存不满。我是个小人物,你想杀就杀,但在张相爷面前,你侯大人也算不得什么大人物,要杀也就杀了。” 侯东莱心中涌起一股莫大的畏惧,急声道:“你的意思是,张相爷要杀我?” 听他说完这句话,裴长卿心中长舒一口大气,心下笃定,知道侯东莱心里已经相信了自已。 他冷哼一声,大咧咧的在地上坐下,不再说话,做足了世外高人的姿态。 侯东莱眼中有危险的光芒露出来,他眯着眼看着裴长卿,冷笑道:“你觉得我不敢动你是吧!” “我有条件,你若不答应,便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说一个字。”裴长卿瞧着他道:“你有能耐就杀了我,我在地狱等着你!” 裴长卿这话说得冷气森森,让侯东莱也是不由得心里一寒,他看了裴长卿一阵儿,忽然点点头,冷酷一笑:“三木之下,岂有勇夫?我倒要看看你骨头是不是真这么硬!” 说完便摆摆手:“上夹棍!” 这些刑具,都是堂上必备的,夹棍有夹脚踝的,也有夹手指的,亲兵拿上来的,是夹手指的。动手的正是之前踹裴长卿的那个,他满脸狰狞的看着裴长卿,和另外一个亲兵把裴长卿的手指套进去,两人对视一眼,狠狠的往两边拉动绳索。 木头制成的夹棍死死的夹住裴长卿的手指,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让裴长卿忍不住眼前一黑,几乎忍不住要惨叫出声。 但他知道,此时绝对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只要是稍微露出一点儿苗头,侯东莱就能摸准他的性格,从此之后,自已将完全失去主动,只能任由侯东莱鱼肉! 所以他咬着牙,死死的挺着! 剧痛一波一波传来,裴长卿几乎要活活疼晕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上的疼痛终于减弱了,他已经是浑身冷汗,手上血迹斑斑。但他却依旧是昂着头,挤出一丝笑容:“侯大人,我骨头还算硬吧?” 侯东莱眉头一挑,本来还想对他用刑,但在此时,他派出去的那幕僚回来了,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东主,已经查清了,这裴长卿本是陕西布政使司巩昌府人,流民出身,十三岁被招募成军,没读过书,不识字,从未离开过西宁卫城周围十里之外。他认识的人,也都是军户募军,寻常百姓!” 侯东莱听完,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儿,彻底的信了裴长卿的说辞——如果不是有神人指点,一个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的普通军汉,岂能知道这些东西? 他不敢对裴长卿用刑了,万一裴长卿受刑不过,又心怀怨恨,给自已胡乱指一条前路呢?他倒是一条贱命,但自已的命可值钱啊!而且,他现在隐隐然对裴长卿有些畏惧了,毕竟是受过神人指点的! 第5章 手辣心黑 侯东莱目光一阵闪烁,终于服软,道:“你有什么条件?” 裴长卿心中一松,差点儿就晕过去,他强撑着道:“我大病初愈,身子虚弱,需要一处安静的院子静养,吃喝不能短缺了。我的几个兄长,需要救治,他们都要活着!” 侯东莱很干脆,一口答应下来。然后他招人进来,把裴长卿带了下去,让他在堂下等着。 刑侦大明 第3节 “你们几个,先在堂中等着。” 冲着一直呆在大堂里的那几个家丁吩咐了一句,侯东莱大步出了正堂,他下了台阶,招来汪东化,淡淡道:“里头那几个人,勾结反贼,全都杀了!” “是!”面对如此不合理且突兀的命令,汪东化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惊诧,只是应了一声,便带着人冲了进去。接着,里面便是响起了一片惨叫声,喊杀声,斥骂声,但很快便安静下来。 裴长卿看了这一幕,也是不由得心中发凉,这侯东莱,当真是狠毒之极,那些跟了他许多年的亲兵,仅仅因为听了不该听的便尽数被杀。他忽然想起了那个踹自已的亲兵,他方才也在堂中。裴长卿低声道:“本来想把杀你当做我的条件之一来着,但没想到,我还没开口,你家主子自已就动手了。” 少顷,汪东化提着血淋淋的刀大步走了出来,低声道:“都解决了。” “终归是跟了我一场。”侯东莱叹了口气:“厚葬吧!他们的家人,也别追究了,一家送去些银子。” “是!” 汪东化应是, 侯东莱忽然歪歪头,冲着裴长卿淡淡一笑:“你若是敢不听我的,这就是下场。” 裴长卿却不吃他这一套,冷笑一声:“你若不答应我的条件,我便是死,也不会告诉你!你的命可比我值钱多了!” “不过嘛!”他话锋一转,笑道:“说不定,我也是大人您的福将,有我在,保管您绝不会走错一步路!” “福将吗?”侯东莱似笑非笑,不置可否。 很快,裴长卿便被安置在了一个宁静雅致的小院儿里,手铐脚镣也卸了下来,甚至还给他安排了一个伺候的小厮,不过院子周围足足有七八个亲兵巡逻,裴长卿插翅也难飞。 至于石明等人,侯东莱跟裴长卿说也给他们妥善安排了,正在给他们救治。 洗过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饱饱的吃了一顿,裴长卿倒头便是大睡,他这两日,连番折腾,又受了刑,现在疲惫欲死。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 睁开眼,头顶上是淡红色流苏帐顶,侧头一看,自已睡得是上等花梨木制作的大床。身上盖的是锦被,身下也软绵绵的。卧室很干净,水磨青砖铺地,室内家具都是名贵木材打造,透着一股富贵气息。 裴长卿打了个哈欠,笑着自言自语道:“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休息,裴长卿精力已经完全恢复,感觉浑身都是气力,整个人精神饱满,病已经完全好了。只不过手指上的伤势还是颇为厉害,一动就是钻心的疼。 他起身穿衣,听到动静儿,那伺候的小厮便开门进来,帮他洗漱穿衣。这小厮年纪不大,只有十三,颇为机灵,人也勤快,干完这些活儿之后,又赶紧出去,没多一会儿便是提了一个大食盒回来,把里头的饭菜一样样儿摆在堂屋的桌上。 饭菜很丰盛,足足有八个菜,鸡鸭鱼肉都有,另外还有一大碗炖乌鸡汤,是给裴长卿补身子的。 看到这碗鸡汤,裴长卿便想起前日二哥胡川说的那句话,顿时心里一热,不过他知道,问那小厮也是白问,便干脆不说,只是大口吃喝。 手指虽疼,但他坚持自已用筷子,他有自已的计划,少了这双手可完不成。 裴长卿从来没想过要就此寄居侯东莱门下,他很清楚,侯东莱迟早是要杀他的,而且他又不是真的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他知道的只是一些大事,一旦侯东莱问他些琐事,把他拆穿,那他死期立至! 所以,必须要逃! 而在昨日,他就已经想好了逃亡的计划。 吃饱喝足之后,裴长卿走到院子里晒太阳,今日阳光不错,乌云散去,他眯着眼看似在享受阳光,实则在观察那些负责监视自已的亲兵们。院子里的亲兵有三个,都冷着脸瞪着裴长卿。院子外头还有至少五个人。 正在这时,院子门被推开,汪东化大步走了进来。 裴长卿斜睨了他一眼,跟没看见似的。汪东化也不生气,这个人虽然年轻,但心机很深,喜怒不形于色,他瞧着裴长卿,只是淡淡道:“今日,你们六个带头闹事儿的反贼,都已经被枭首,现在正挂在城门口示众。” 裴长卿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很不好的预感,他强笑道:“那六颗脑袋,肯定是杀的别的死囚是不是?” “是,也不是。”汪东化面无表情道:“只有一个脑袋是别的死囚,其余的五颗脑袋,是石明他们的,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什么?” 裴长卿豁然站起了身来,攥紧了拳头,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心脏砰砰乱跳,脸色涨的通红,愤怒充满了胸腔,几乎要让他炸裂开来! “言而无信!侯东莱言而无信!他明明答应了自已的!自已这般努力,费尽心机,结果还是没有保住五个哥哥的性命!” “你是不是在怪大人言而无信?”汪东化似乎知道裴长卿在想什么,他语气中透着一丝讥诮:“大人言而无信,你能把他怎样?对了,大人还让我转告你一句,你若是敢言而无信,有你的好受!” 说完,看都不看裴长卿一眼,转身便走。 侯东莱不敢真把裴长卿怎么样,但吓吓裴长卿还是可以的。 裴长卿站在原地,浑身颤抖着,良久之后,方才仰天发出一声怒吼!内里满满的,都是愤怒和悲伤!他的眼中,燃烧着仇恨的光芒! “侯东莱,我在此发下宏愿!此生若不杀你,则永沦畜生道,万世不得超生!”裴长卿心中,一个声音如黄钟大吕一般,浩然回荡! ———— 这一日,石明等六人被斩首,头颅悬挂城门口示众。 而他们的头颅刚刚挂上去一个时辰,西宁兵备道邹廷龙便出动直属心腹军兵,大肆捕杀那一日跟着石明焚烧官署,辱骂他的土卒。不少人都被逮捕下狱,有那反抗的,更是当场斩杀!西宁卫城中,处处可听到惨叫,处处可见鲜血和杀戮! 整个西宁卫城,陷入一片不安和恐慌之中! “砰!”侯东莱重重的拍在桌子上,桌子上的茶盏都跳了起来,里头茶水溅出,流的四处都是。 “这个邹廷龙,又在胡搞什么?本官好不容易把事态平息了下去,他又在这儿搅风搅雨,他想死不成?”侯东莱愤怒的咆哮道。 第6章 乱局纷纷 他素来重威仪,讲究养气,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但今天,他实在控制不住怒火了! 自已这一趟过来,说白了,是给这个下属擦屁股的,结果昨日自已来了之后,这厮根本不来拜见。咱们的座师乃是同年,也算有些交情,我就让了你这一回。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做出这么蠢的事情? 真真是不可理喻。 他吩咐汪东化道:“你去,召他过来,老夫要问问他!” “是!”汪东化领命而去。 而此时,在西宁卫城城西一座荒弃的大宅子中,正有上百人聚集于此。盛传这座宅子闹鬼,素日里是没人来的,荒废多年,早已是长满了野草。但今日,却有上百名穿着破旧甚至是衣衫褴褛的军兵聚集在这里,众人鸦雀无声,都把目光汇聚在最前面一个大汉身上。 这大汉长相威武,此时正激昂喊道:“弟兄们,咱们没活路了!昨日那新来的狗巡抚说是只抓首犯,余者不论,咱们忍了,结果今日一大早,石大哥他们被斩首示众,没过多久,就有军兵大索全城,要抓咱们这些从犯!” 说到这里,他眼圈儿红了,仰天号啕大哭:“石大哥,我对不住你啊!我是个没卵蛋的,我是个孬种,昨日我躲了,我缩了,我没有去救你!我活该啊!” 他这话像是一记记大巴掌,狠狠的扇在了在场这些军兵的脸上,似乎火辣辣的一阵脸疼!他们昨日也都缩了,没有一个人敢给石明等人说一句公道话。 哭了一阵儿,大汉擦了擦眼泪,面向众人,嘶声吼叫道:“昨日咱们缩了,今日不能再缩了!再缩,刀子就落到咱们头上了!现在那两个狗官正在抓咱们,跟着石大哥一起闹的有三百多人,被抓了一小半儿了!敢反抗的立刻打杀,给抓进去的那些我看也活不了,死前还要饱受折磨!那些牢子们手底下多狠毒,咱们都清楚!” “接下来,就该轮到咱们了!”大汉高举右手,振臂大呼道:“他娘的,左右是个死,咱们干脆反了,杀了这些狗官,能多活一日算一日!实在不成,朝廷大军来的时候,我带着你们跑到番部的地盘儿上去!” “咱们听周大哥的!” “反了!反了!” 军兵们纷纷大吼道,声音汇聚成巨大的声浪,一波一波,朝着远处涌去。 悄无声息之中,裴长卿却改变了历史。 按照历史本来的走向,侯东莱是先抓了石明等人,然后邹廷龙被调到陕西做官,而后侯东莱才杀了石明等人。但由于裴长卿的出现,石明等人提前被枭首示众,邹廷龙还没被调走,他眼见得石明等人死了,心中没了顾忌,立刻又变得张狂起来,开始大肆抓捕,以报当日被羞辱之仇! 结果却没想到,有了第一次兵变,这些土卒们胆子也大了,不甘心引颈就戮,干脆匹夫一怒,直接掀起了第二次兵变! 乱军在那名唤作周喜的大汉的带领下,向着兵备副使临时衙门那里,汹汹而去。邹廷龙对侯东莱一直是避而不见,连办公的地点都不愿意呆在一起,便另外选了一处宅子,不过离着侯东莱那里不远。 乱军一边前进,一边散播谣言,无外乎便是大伙儿都要受到牵连,谁都跑不了,谁都要死这种话。这种谎言本来很容易就能戳穿,但是被他们狂热的情绪所感染,再加上心中的恐惧和对官府的不信任,不少人都信了他们的话,加入了进来。 等到来到兵备副使临时衙门的时候,队伍已经扩充到两千多人!西宁卫军兵甚多,募军加上军户,足有七八千之数,此时全城都被惊动,人潮还不断的向着这边汇聚过来, 邹廷龙手下不过是几百人而已,一看势头不妙,吓得心丧胆裂,赶紧带着亲信从后门逃走。周喜等人没有搜到邹廷龙,打砸一番之后,又是一把火把这里给烧了,然后气势汹汹的朝着侯东莱这边杀过来。 “大人!”汪东化大步走进书房,素来古井不波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慌乱,喊道:“又兵变了,乱军足有数千,烧了邹大人的官署,末将去请邹大人的时候,正好撞见那些乱兵,现在朝着咱们这边儿杀过来了!” “大人,末将护着你杀出去!” “慌什么!”侯东莱倒真是沉得住气,他当机立断道:“乱军势大,咱们先去城外避一避。” “是!”汪东化大声道:“我去召集人。” “还有,别忘了把裴长卿给带上。”侯东莱赶紧嘱咐了一句。 “是!” 侯东莱这次带来的人并不多,并没有带直属于他的甘肃镇精锐,只是带了亲兵而已,一共不过一百人,由汪东化这个哨官统领。虽然人数少,不过都是披甲的精锐,而且都是骑兵,肯定不是乱军的对手,但杀出重围还是没问题的。 此时,裴长卿也听到了远处那狂乱的喊叫声,那是无数人高声喊叫汇聚的声浪,他这个小院儿离着院墙不远,因此就听的更真切。裴长卿立刻就判断出来,军兵们,又一次哗变了!而且这一次的规模比之前的更大,不然不可能有如此声势! 裴长卿豁然站起身来,兴奋的搓了搓手,他没想到,自已还没来得及实施自已的计划,天大的好机会便送上门来了。 必须要把握住这次机会!趁机逃走! 哐当一声,房门被踹开,汪东化大步走进来,沉着脸一把拽住裴长卿的手腕,拖着他就往外走:“跟我来!” 他的手极有力,就像是铁箍一样,把裴长卿给抓的一阵剧痛,裴长卿表现的很顺从,一言不发,跟着他往外走去。 汪东化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道:“倒是个识时务的。” 很快,一百名亲兵已经集结完毕,众人都牵着马,簇拥着侯东莱往外走。不过正门已经被堵住了,他们只能从侧门离开,出了侧门,众人纷纷翻身上马,裴长卿也被捆住了手脚,横放在汪东化身前马背上。 百余骑兵簇拥着侯东莱向着左近的西城门疾驰而去,但乱兵们来的速度超乎他们预料,刚拐过前面那个街角,便是发现,大街上已经被乱兵给挤满了,一眼望去,黑压压的都是人头,让人不由得心寒。 潘喜指着前方大喊道:“杀了那言而无信的狗官!” “杀!” 被鼓动起来的狂热乱兵已经不顾及任何后果,他们口中呐喊着,挥刀朝着侯东莱等人杀来。 汪东化也不含糊,一挥舞手中大枪,高声喝道:“随我杀,护卫大人冲出去!” 他嫌裴长卿碍事,直接提着他把他扔到旁边亲兵的马背上,然后一马当先,持枪杀了过去。他武艺极强,转眼间,便是有三四个乱兵死在他的枪下,而跟在他身后,借着战马的冲击力,侯东莱的亲兵们一路势如破竹,斩杀了不知道多少乱兵,向前冲去。 汪东化脸色冷硬如铁,勾勒出一抹冷酷的曲线。 第7章 秦地春如画 鲜血飞溅,惨叫声不断响起,头颅飞起,尸身倒地。转眼间,他们便是制造了一幕地狱一般的景象。但亲兵们也出现了伤亡,他们虽然战斗力极强,但架不住乱兵人多,而且还有人躲在后面放箭。 很快,他们冲击的势头便是减弱了下来,到了最后,不得不停在原地,一点儿一点儿艰难的往前推进着。 亲兵们也在不断的死伤,这些乱兵给疯了一样,吼叫着把骑兵拖下马,乱刀砍死。把裴长卿放在自已马背上的那亲兵也被人拽下去砍成了肉酱,汪东化正要把裴长卿再拉到自已马上,就在这一刻,裴长卿却是奋力的一振腰腹,整个人便从马背上滚落下去,重重的摔在地上。 这一下摔得极重,他感觉自已全身骨头都散了架,浑身无一处不疼,但裴长卿却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强撑着,往前一拱一拱的挪动。地上到处都是血,都是碎肉残肢尸体,他手脚又都被捆着,因此挪动的很慢。 但他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必须要抓住! “你找死!”汪东化眼中凶光大炽,就要打马过去杀了裴长卿。 刑侦大明 第4节 周喜也大喊道:“把这汉子救下来!” 他不知道裴长卿是谁,但认为,既然是狗官的人要杀的,那自已就要救! 就在汪东化挺枪朝着裴长卿后心狠狠刺下的那一瞬间,几个乱兵拽着裴长卿,把他拖到了人群之中!而汪东化瞬间就被许多乱兵围住,让他再也不能追击裴长卿。 一直面色如常,古井不波的侯东莱看到这一幕,也是大惊失色,气急败坏的骂道:“汪东化,你这废物!” 周喜大步走到裴长卿面前,唰刷两刀,割断了捆着他的绳子,他看清了裴长卿的面容,不由得大惊:“长卿,你不是死了吗?” “狗官没杀我,说是我的脑袋,其实是另外一个死囚的。”裴长卿看着周喜道。他终于脱困,心中激动,嘴皮子都有些哆嗦了。 “那这么说,石大哥他们也都没死?”周喜大喜问道。 “五个哥哥都死了。”裴长卿神色黯然,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杀我。” “这狗官!”周喜大骂一声,眼圈儿有些发红,但心中却是松了口气。若是石明不死,周喜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他心中暗暗嘟囔了一句:“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周大哥,我要去包扎一下,手快被那狗官给打断了。” 裴长卿把手给周喜看了看,让他看到了上面那斑斑的血迹。周喜以为面前这个少年还是之前那个没本事不起眼儿的裴长卿,并没把他放在心上,摆摆手,道:“你自已去吧。” 裴长卿点点头,弯腰捡了一把刀,而后快步离开。 他并没有去包扎伤势,那只不过是他离开的借口而已,裴长卿要抓紧时间,趁着城内大乱的时候赶紧逃出城去。他知道,周喜他们是没可能成功的,跟他们混在一起,也是个死字,而且侯东莱肯定不会放过自已,定然会严加搜查! 逃!逃得越远越好,最好逃出甘肃镇地面! 只不过,逃之前他还要去办一件事——他又回去了侯东莱的驻地,然后四处搜了一通,收拾了一个包裹,提在手中,快步离开。包裹里头,是接近二百两纹银和几件衣物。 此时的西宁城中,一片混乱,乱军正和侯东莱的手下大战,而不少地痞流氓则趁机作乱,奸淫掳掠,四处放火,城中起了不少火头,许多富贵人家算是倒了霉。四座城门都被打开,不少人收拾金银细软,逃出城去,准备先去乡下暂时避难。 裴长卿也混在这人流之中出了南门,他换了一身粗布青衫,脸上抹了灰,佝偻着腰,看起来毫不起眼。 走出南门,裴长卿回头瞧了一眼城门上高高挂着的那六颗头颅,咬紧了牙齿。 “侯东莱,你等着,我誓要取你性命!” ———— 已是万历四年,阳春三月。 此时江南,正是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而在这陕西布政使司巩昌府地面儿上,却还是带着几分料峭的寒意。不过,草木也已经生发,枝头换上了新绿。 伏羌通往秦州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在不疾不徐的向前行驶着。 这马车远比一般的马车要大得多,车厢足足有两丈多长,只怕容纳二十个人也不成问题。车夫漫不经心的赶着车,手中鞭子时不时的甩出两个响亮的鞭花,车上插着一面旗子,上书两个大字:赵记。 其实在明朝,就已经出现了公共汽车了——就是眼前这种马车。一般由一些势力较大的大车店组织,专门跑某几条线路,当然,一般来说,目的地和出发地之间都要有这家大车店的分号才行。用的就是这种大型马车,足可以容纳二十人,若是心黑一点儿,塞下四十个人也不在话下。一趟下来,所获不菲,比拉货还要赚的多一些。 这辆马车,便隶属于赵记,是秦州数得着的大车店。 此时巩昌府地近西北,还没怎么开发,官道两侧都是密密的林子和灌木,在一丛灌木后面,一个人趴在那里,眼睛死死的盯着这辆大车。 此人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子,肤色黝黑,一脸的沧桑,瞧着至少也三十来岁了。谁又能把他和几个月前西宁城中那个俊秀少年联系在一起? 他正是裴长卿。 去年冬天逃出西宁城之后,他一路跋山涉水,用了几个月的时间,终于走出了甘肃镇境内,又过了临洮府,来到巩昌府境内。 这几个月,裴长卿日子过的很不好。 因为他没有路引。 明朝的路引就相当于后世的介绍信,根据官府的规定,但凡有百姓离乡超过百里,则有官府发给路引。在外地,路引就相当于身份证加户口本…… 城门要查路引,住店要看路引,所以裴长卿根本不敢进入城池,这几个月,一直在荒郊野外晃荡。甚至他连大路都不敢走,因为在许多路口,都设有收税的卡子,那里也要查看路引。进不了城镇,而明朝保甲制度下的村子又都是对外来人有着极强的戒备心理,有的甚至一见是生面孔,直接就报官抓人。 所以裴长卿连村子也不敢进,从西宁城中带出来的钱财都没怎么花出去,有钱都没处花去。这几个月就一直在野外摸鱼捉虾,捕点儿小兽吃,虽说没饿死,但也过得苦不堪言。 他躲在这里,是要打劫!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打劫了,过去几个月,裴长卿打劫了五次,杀了八个人,所有见过他面的都被他给杀了,没留一个活口。裴长卿不敢冒险,他很清楚,一旦有人活着从自已这里离开,只怕用不了多久,官府的捕快就会到来。他怕的不是官府的捕快,而是泄露行踪之后,侯东莱派来的人。 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在第二次兵变中,侯东莱被城外赶来的番部酋长率领的骑兵救了下来,而后调来大军围剿乱军,西宁城中被杀了个血流成河,乱兵被斩杀的有数百,投降之后被斩首的,更是超过一千。 第8章 明朝的公共汽车 周喜的脑袋,成了挂在南门上的第七个头颅。 裴长卿其实不想抢银子,他只是想抢吃的,这种跑长途的大车,通常要在路上走不短的时间,里面一般备有相当多的食物,这正是裴长卿需要的。其实裴长卿从伏羌城外就一直跟着这辆大车,足足跟了好几个时辰了,直到来到这人迹罕至之处,他才决定动手。 几个月的逃亡生活,已经让他学会了忍耐。 盯了好一会儿,裴长卿方才离开灌木丛,快步往前走去,然后从路边走到路中央,拦在大车前面,高声叫道:“停下,停下!” 那车夫没提防之下,差点儿把他给撞着,他赶紧止住大车前进的势头,对裴长卿怒骂道:“你找死哩,让骡子踹死你个瓜怂!” 裴长卿也不生气,只是道:“车上还有空位么?额要坐车。” 一开口,也是地道的秦地口音。 “这是去秦州的。”车夫道:“你个瓜怂,去秦州弄啥?再说了,这是要钱地!你有钱么?” 他见裴长卿肤色黝黑,打扮土气,说话愣愣的,自然把他当成了附近村子的百姓,说话的时候一脸的不屑。 “额有钱!”裴长卿摸出几个铜钱亮了亮,嘿嘿傻笑道:“额去秦州弄个活计,家里穷的拿不出彩礼,额三十大几了连媳妇儿都说不上!” 车夫发出一阵嘲笑,车厢里头也有人跟着笑,那车夫摆摆手:“上来吧!先拿钱,额看你半路上车的,少要点儿,一百个大钱!” 裴长卿两眼一瞪:“你抢钱哩!” 论起做戏的功夫,他现在可不下于任何人。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最后以八十个大钱成交,裴长卿做出一副心疼的不得了的样子,上了车还嘟嘟囔囔的。 掀开车厢帘子进去,裴长卿扫了一眼,这车厢内颇为宽敞,左右两边靠着车厢壁各自摆了一根长条凳子,从车厢头一直通到车厢尾的那种,人们就都面对面坐着。车厢内人不多,一共只有八个,七男一女。那女的戴着面纱,裹着头巾,看不清楚长相,看得出来,她身段儿不错颇为妖娆,简陋的粗布衣服遮挡不住火爆的身材,该大的地方大,该翘的地方翘。她缩在一个角落里,右边是车厢板,左边则坐着一个男子,两人紧挨着,理当是两口子。 稀奇的是,那男子比她婆娘裹得还严实,春天了却还穿着大棉袄,戴着棉帽子,棉袄的领子竖起来,把脸都遮住了,瞧着是不能见一点儿风的那种。根本瞧不见这男子的长相,只看到他佝偻着腰,缩成一团,蔫蔫儿的靠在车厢壁上。 而另外几个汉子,有的高壮,有的矮瘦,打扮不一,只是他们时不时的都把目光投向那缩在角落里的女子,目光中满满的都是淫邪。 那女子连头都不敢抬。 瞧见裴长卿进来,大伙儿都是看了他一眼,不过谁也没把他放在眼里。裴长卿随便挑了个位子坐下,然后马车又一次开动。 裴长卿很快就判断出来,那女子的丈夫有病,而且是很厉害的那种!他上来还没一盏茶的时间,那男的就剧烈的咳嗽了三次,他佝偻着身子,是那种简直要把肺都给咳出来的撕心裂肺的咳嗽,裴长卿分明瞧见他捂着嘴的手帕上有血迹。女子极有耐心的拍他的肩膀,在他的耳边低声安慰。 往前走了一阵儿,一个身材最高最壮的汉子忽然慢悠悠的开口了:“妹子,不是额要为难你们,但你男人这咳法儿,额们可看不下去!他分明是有痨病,咱们坐的也不远,你说传上咋办?” 那女子身子颤抖了一下,低着头,声音怯怯道:“对不住……” 声音很好听,柔柔软软的,让人听了就是心中痒痒。 见她怯懦,这几个人胆子也大了,纷纷七嘴八舌的抱怨,那女子只是一个劲儿的忍让道歉,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她男人只是咳嗽,却一句话也不帮她。 裴长卿冷眼旁观,终于看不下去了,冷哼一声:“几个大老爷们儿,欺负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他身材高大,看起来长的也挺粗豪彪悍,他一说话,那几个人就都没音儿了,只有最开始说话的那大汉冷哼一声。 又往前走了一阵儿,裴长卿忽然感觉马车的方向似乎偏了一偏,然后又是一阵颠簸,过了好一会儿之后,马车却是停了下来,然后车夫便撩开帘子冲着里头叫道:“都下来,都下来!” 然后又嘿嘿一笑,对那高壮汉子道:“老三,你把那娘们儿们给弄下来。” 女子已经猜到要发生什么了,吓得浑身哆嗦,一个劲儿的往角落里缩着。高壮汉子淫笑一声,猫着腰走到车厢最深处,一把便是把她胳膊给拽住。女子尖叫一声,她汉子似乎想说什么,被那高壮汉子一拳砸在胸口,立刻哇的一声,一大口血喷了出来。 车夫不满道:“老三,下来再动手,没得弄脏了老子的车。” 那老三显然挺怕他,应了一声,在女子的尖叫声中把她拽了出去,然后把她男人也给扯了出来,扔到地上。那男人趴在地上咳着血,身子一抽一抽的。 裴长卿已经猜到了点儿什么,他眉头拧了起来,却没多说,只是跟其他人一起,下了车。 这里已经下了官道,却是一处林中空地,四周都被树木给遮挡着,颇为隐蔽。几个人都是惊疑不定,不知道为何大车会停在此处,却唯有车夫和那唤作老三的,抱着胳膊,一脸的冷笑。 “几位不用害怕,咱们干的不是杀人越货的勾当。”车夫笑着说了一句,然后指了指那跌坐在地不断颤抖的妇人:“只不过,今日见了这小媳妇儿身段儿真个勾人,也是心里忍不住。我们兄弟,便打算尝尝这娘儿们的滋味儿!放心,我们兄弟用完,人人有份儿,也省得你们报官了。” 那妇人听了他们的话,顿时吓得惊叫起来:“不要,求你们……” “没用!”车夫朝着她走去,一边走一边解裤子,淫笑道:“你问问这几个兄弟,他们能放过你吗?” 那妇人一看,果然其它几人脸上都露出淫邪之色,一听有这等好事,都是动心了。她心中绝望,眼泪簌簌的流了下来,身子一点儿一点儿往后挪着,来到自家丈夫身边,希望这个男人可以给自已一点儿力量和安心,但可惜的是,那个男人一直趴在地上咳嗽。 这时候,裴长卿忽然开口了:“玩儿完了呢?要怎么处置?” 老三嘿嘿一笑:“问得好!玩儿完了,当然是卖到窑子里去了!” 裴长卿点点头,没再说话, 方才裴长卿开口的那一瞬间,女人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眼中绽放出光芒,满满的都是期盼,但裴长卿只说了一句就没再说,让她眼神迅速的黯淡了下去,只余下绝望。听了老三那恶毒的话,她不由得浑身哆嗦了一下,终于再忍不住,蜷成一团,嚎啕大哭。 车夫已经脱了裤子,就要扑上去。 第9章 金蝉脱壳,我欲重生 但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 裴长卿从随身携带的行囊中取出腰刀,哐当一声,拔刀出鞘,然后狠狠的向着老三砍去。老三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他一刀把脖子给砍断了半截,鲜血喷薄而出,倒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了。 然后裴长卿一个跨步向前,利刃从车夫的后心刺入。变故突生,那妇人给吓得傻了,她只瞧见车夫的胸前透出半截带血的刀刃,惊骇之下,顿时大声尖叫起来。 “闭嘴!” 裴长卿冷冷的呵斥了一句,那妇人现在怕他怕的要死,赶紧便住了口,只是眼泪还止不住,簌簌的落了下来。而后裴长卿便是持刀向着另外几人杀了过去,直到此时,这几个人才反应过来,有的跪在地上求饶,有的则是逃跑。 裴长卿先把逃跑的那几个追上一一杀了,而后慢悠悠的走了回来,雪亮的刀锋上沾染着鲜血,此时他在这几人的心目中,和索命恶鬼没什么区别。 “别杀俺,别杀俺……好汉饶命” 几个人跪在地上一阵磕头,裴长卿却是叹了口中,手中刀重重挥下! 裴长卿的行为,已经堪称是十恶不赦,但他没办法,为了生存,他只能这样!要么杀人,要么死!没有别的选择! 鲜血迸射,那妇人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眼前一黑,差点儿就晕过去。 她瞧见裴长卿提着刀走过来,心中畏惧到了极点,但怕到极点,似乎也就不怕了,她忽然开口道:“你是要杀我吗?” 裴长卿默然。 “哪怕你杀我,我也要谢你,至少你让我死前,没有被那些畜生羞辱。”妇人忽然摘下面纱,露出一张秀美的脸庞,她闭上眼睛,道:“你杀了我吧,这些年,我活着比死了还难受,也活够了。” 刑侦大明 第5节 她不过二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一个女人最好的时节,长相不算绝美,但至少也是中上,很秀气,很耐看。 她这般,裴长卿反而是有些不好下手了,便决定先去看看她丈夫情况怎么样。 没想到,他过去的时候,那人已经断了气。裴长卿把尸体翻过来,准备拉到一边去,跟那些尸体一起烧掉,但当看清楚他的面貌时候,裴长卿身子一震,不由得惊呆了。 然后他大步走回来,来到那妇人跟前,一把把她拉起来,盯着她的眼睛道:“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夫君!你的官人!” “啊?”妇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裴长卿。 不远处有一条小溪,裴长卿带着妇人走到溪边,然后洗干净了脸上的草木灰,又用刀把胡子刮掉,然后转过身来。 这女子一看,顿时跟见了鬼也似,不由得后退了两步,满脸的惊骇。原来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跟她已经死去的丈夫极为相似,不说长得一摸一样,但至少也有九分相肖,若不是极熟悉的人,肯定会把他们两个当作一人。 ———— 林中空地。 裴长卿几具尸体身上的财物都收拢起来,扔到一边,然后把这些人的尸体的都扔进大车里头,然后四处寻了许多枯枝败叶,堆放在大车下头,点燃了火。 火势熊熊,很快便吞噬了大车,也吞噬了里头的尸体,一股难闻的味道弥散开来。裴长卿皱了皱眉头,往后退了两步,那女子却是痴痴的看着大车,似乎在追忆什么,还是裴长卿拉着她退到了一边。 “在想你家相公?”裴长卿问道。 女子目光没有焦距,似乎在回答自已的话,又似乎在喃喃自语:“我今年二十,十六岁上嫁给他,成亲四年,我照顾了他整整四年!自我们成亲开始,他就病了,这四年来,我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每日除了伺候他就是熬药,一想起以后的日子,就暗中垂泪,生怕他撒手走了,我这辈子,就再没指望了。但他活着,我就有指望么?” 裴长卿看着她,这是一个柔顺、怯懦,被生活折磨的已经麻木的女子。 火中发出荜拨荜拨的生意,这里很安静,女子似乎从未碰到过一个可以听她诉说心事的人,此时跟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滔滔不绝,裴长卿只是很安静的听她倾诉。 她是伏羌人,姓谢,名韶韵,也算是小家碧玉出身,父亲是秀才,屡试不第之后,在商铺当账房,家境算是很殷实的。自小便被许给了门当户对的闻家少爷,这闻家少爷名安臣,有个很雅致的字:折柳。 闻安臣是当地有名的神童,十二岁就中了秀才,要知道,当今张相爷,也是十二岁中的秀才!一时间,闻安臣被目之为未来不可限量之人物。结果,刚中进土没多久就一病不起,中间好几次差点儿就死了!为了冲喜,便匆匆迎娶了谢韶韵,结果病情没有任何好转。 谢韶韵这几年又当娘又当媳妇儿又当老妈子,伺候着自家这个丈夫。因着自已儿子的事情,闻家两位老人郁郁而终,就连家产也都被他的病给折腾光了。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谢韶韵只得去娘家求助,结果爹娘都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还把她说了一顿,话说的很难听,最后只拿出三五两银子来打发她走。 这点儿钱哪里够填闻少爷的无底洞,很快就花完了,谢韶韵没法子,眼看开春了,自家相公身体也好些了,她便带着他,准备去秦州投奔一家文家的远房亲戚。 结果,就碰到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于裴长卿而言,这是天降奇缘,他最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清白身份,有了这个身份,才能走上自已想要的道路! 庆幸的是,从谢韶韵口中他得知,闻安臣和谢韶韵两人是在城外上的车,算是临时搭车,除了这些死了的人之外,没人知道他们两人曾经坐过那辆大车。 “从今日起,我就是闻安臣,就是你的相公!记清楚了!”裴长卿盯着她,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不瞒你,我不算是个好人,也杀了不少人,但我是有苦衷的!你这些年,日子过得不好,跟了我之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绝不会再让你受苦!我不知道你现在恨不恨我,但你可以试着去接受我,我们两个,至少从今日起,是名义上的夫妻了!” 谢韶韵怔怔的看着他,终于,眼中逐渐出现了神采,良久之后,她才轻轻点头。 不知道为何,裴长卿说出那番话来的时候,她感觉很安心,似乎什么都不用自已操心了。这是在过去那些年中,从未有过的感觉,一时间,心很放松,舒服的只想睡过去。 把尸体和大车都焚烧成灰烬,确保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之后,裴长卿带着她去了一处山洞,这里是裴长卿的临时据点。 他把里头埋藏的银两都取出来,又换上了最后一套干净衣服,这是一套土子的阑衫。洗了脸,洗了头发,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和靴子的裴长卿,长身玉立,丰神俊朗,宛然世间佳公子。 第10章 古怪的未亡人 谢韶韵看了他一眼,又赶紧低头,不敢再看。 而后,裴长卿——现在应该叫闻安臣了——尽量消除了痕迹,带着谢韶韵,往秦州城方向走去。 官道平直,虽然只是夯土道路,但由于保养的好,再加上西北地区雨水较少,是以官道保存的状况是很不错的。两人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走在前头的闻安臣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他回头看去,便瞧见谢韶韵捂着左脚蹲在地上,秀美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一脸的痛苦。 “怎么了?”闻安臣走过去问道。 “脚崴了……”谢韶韵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些畏惧,强撑着站起来,道:“我能撑住的。” 她生怕闻安臣嫌弃她是累赘,把她扔在这里或是直接杀了她。她是那种很柔弱怯懦的性子,虽然只是短短的相处,但已经很依赖眼前这个男人。 让她没想到的是,闻安臣有些歉意的说道:“是我的不是,想的不够周到。你终归是个纤纤女子,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就算不崴脚,也很累了。” 他四下看了看,指着路边一处道:“咱们过那边歇歇吧!” “嗯。”谢韶韵很感激他的体谅,轻轻点头,心里却是很为难。以她现在的情况,很难走到那里去。 闻安臣走到她身前,身子微微蹲下来,回头笑道:“来吧,我背着你。” “啊?”小手轻轻捂住嘴,谢韶韵脸色有些发红,要趴到这个刚认识没多久的陌生男子背上,她心里还是有些羞怯。 闻安臣却没有给她犹豫的机会,他直接后退了一步,然后一揽谢韶韵的膝盖,便让她趴伏在了自已的背上。谢韶韵啊的一声惊叫,然后她又赶紧捂上了嘴,脸上一片通红。 后背能够明显感受到一阵阵温软,但闻安臣却没多想,他背着谢韶韵稳稳的走过官道两侧的排水道,走进那片林中空地。 “来,我给你揉揉。”闻安臣把谢韶韵小心的放在地上,坐在她身边,伸出手来。 谢韶韵一听,赶紧把腿往后一缩,低着头扭捏不语。闻安臣恍然,对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脚是绝对的隐私,便是同床共枕的丈夫,也是极少给看,更别说自已了。两人现在的关系,显然还没近到那一步。 于是他洒然一笑,道:“没事儿,大不了我明日背着你走。” 谢韶韵低低的说了两句,闻安臣也没听出说的什么来。这个女孩儿,实在太小心,太羞怯。 因着谢韶韵脚受伤了,他们便没再走,到了晚间,闻安臣升起篝火来。西北的春日晚间,还是颇有些凉意的。谢韶韵烤着火,依然感觉冷,他瑟缩着身子一直在发抖,而这时候,忽然感觉身上被披上了一件衣服。 她怔住了,抬头呆呆的看着闻安臣。 “没事儿,我扛得住。”闻安臣笑笑,弯腰从行李中拿出刀来,哐当一声,把刀出鞘。 谢韶韵不由得往后挪了挪,闻安臣瞧着他,叹了口气:“放心,杀谁都不会杀你的。” 闻安臣现在绝对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但他绝不会滥杀无辜,尤其是谢韶韵,这个女孩儿不但于他而言极为有用,更在某种程度上,可说是赋予了他一次新生的机会。 远远的,有凄厉的狼叫传来,这人迹罕至的旷野中,出现狼一点儿都不意外。谢韶韵这才知道闻安臣为何拔刀,知道自已误会了他,她心里有些愧疚,低声道:“对不住。” 闻安臣回头,洒然一笑:“无碍的。” 一夜无话,第二日,闻安臣背着她继续上路。 他的身材俊朗而挺拔,他的笑容温暖而干净,靠在他坚实的后背上,似乎能感受到他强劲的呼吸和心跳。这样的情景,往日只有在最美最奢侈的梦境中才会出现,谢韶韵瞧着他的侧脸,一时间竟是痴了。 “这,就是我以后的良人了吗?” 强壮,高大,英俊,对敌人勇武而对你自已则儒雅守礼,这样的相公,要几辈子的福分才能修到?而他,就这么突然的出现在自已眼前,让自已如此的猝不及防! 闻安臣身高腿长,体力也好,谢韶韵也不重,是以速度不慢。等到傍晚时分,就已经能够瞧见秦州城的城墙了。 而此时,谢韶韵已经面色通红。闻安臣每走一步,她的胸前就和闻安臣的后背摩擦,让她感觉身体有些异样,似乎酥酥麻麻的。她的眼中也洋溢着一种莫名的情愫。当然不是爱情,毕竟不可能这么快,只是那种混杂着信任和依赖的感情。 临近秦州城,路上已经能够瞧见许多行人车马,熙熙攘攘,来往进出。谢韶韵感觉到似乎很多人在瞧着自已,她害羞的紧,低声道:“把我放下来吧!” 闻安臣这一次却不好说话,他瞪了谢韶韵一样:“你脚还没好,怎么能下地?” “哦……”他一说话,谢韶韵气势立刻就弱了许多,好一会儿之后,方才又鼓足勇气,声若蚊蚋:“有人瞧着咱们呢!” “瞧就瞧吧!我是你相公,背着又怎么了?”闻安臣理直气壮道。 一听到这句话,谢韶韵只觉得浑身酥软,心里软绵绵的,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城门大约有五六十丈的距离上,闻安臣忽然听到路边传来一阵哭号之声。他循声看去,只见官道旁边约莫四五丈之外,是一片耕地,此时这片田地中,起了一座新坟,坟前有一个穿着丧服的妇人跪在那里哭喊,声泪俱下,很是悲切。 看样子,她应该是刚死了相公。 “又一个可怜人啊!” 谢韶韵心中低低道,看到这个妇人,她心中也是有了些悲切。只不过甚至就连她自已也分不清楚,所悲切的,到底是那个真正闻安臣的死,还是她过去那几年的日子。 闻安臣也驻足向那边观看。 “有点儿不对。”闻安臣忽然道。 “怎么了?”谢韶韵惊诧道。 “你听她的哭声。”闻安臣道:“你能从里头听出什么来?” 谢韶韵终究是阅历浅些,听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出什么来,只是摇头。 闻安臣瞧着那妇人所在的位置,目光冷峻,道:“我在他的哭声里,只听到了恐惧,而没听到悲伤。” 旁边忽然传来一阵啪啪的鼓掌声,一声声音接着响起:“这位公子,当真是一针见血,看的透彻,听的明白。” 闻安臣侧过头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中年文土,约莫四十岁上下,身材削瘦,长相清庾,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帅哥,可见年轻时候定然也是极俊朗的一个人物。他也是读书人打扮,穿着一袭月白色长衫,戴着四方平定巾。在中年文土旁边,还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边站着两个青衣小帽的小厮,车辕上坐着一个身强体壮的车夫,身后还跟着两个牵着马的彪悍壮汉。 看这派头,显然不是一般人,非官即富。 第11章 不哀而惧,是以知其有奸也 此时,中年文土正瞧着闻安臣微笑点头。 闻安臣在谢韶韵耳边嘱咐了一句,轻轻把她放下来,而后对着中年文土深深一揖,道:“后学末进闻氏安臣,见过前辈。” 都是读书人,叫一声前辈总是不会错的。 “有字吗?”文土问道。 “字折柳。”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闻折柳,哈哈,当真是好字!”中年文土朗声一笑:“你可以叫我黎先生。” “是,黎先生。”闻安臣恭恭敬敬应了一声。 他看出此人肯定颇有来头,是以有心结交。毕竟前路渺渺,多一个朋友总是好的。 黎先生对身边一个小厮道:“你先去打探打探,这妇人什么来路?那坟中埋葬的,是她何人。” “是,老爷。”小厮很机灵,领命而去,而后很快便回来了。 他禀告道:“这妇人是城中刘张氏,前几日,她家男人死了,说是得的急病。” 黎先生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指了指那兀自在啼哭的妇人,向闻安臣道:“你怎么看?” 闻安臣道:“这女子哭声中,我听不到哀伤,只有恐惧。可见她的哭,不是因为死了丈夫而悲伤,而是因为对某些后果有畏惧。” “夫人之于所亲也,有病则忧,临死则惧,既死则哀。今其夫已死,不哀而惧,是以知其有奸也。”黎先生曼声吟道。 “这是《折狱龟鉴》卷五察奸中的话。”闻安臣笑着接口道。 “你看过?”黎先生眉头一挑问道。 闻安臣微微点头,谦道:“略有涉猎。” 刑侦大明 第6节 “好!好后生,是个博览群书的。你们这些年轻人,现在看这种书的很少了。”黎先生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赞赏。 闻安臣笑道:“先生过奖,学生自小不务正业,专好看这些闲书。” “他人说是闲书,我说这是最管用的好书!读书若是不用到实处,还读的哪门子圣贤书?”黎先生淡淡道。 这话,闻安臣就不大好接了,这黎先生不知道是什么路数的人,说不定大有来头,人家说这种话可以,但他要是敢说,那就是情况不知天高地厚了。 闻安臣岔开话头道:“当然,学生方才所说,都是臆测,实在是太过主观。说不定,这妇人和他相公本就没什么感情,而她又是担心相公死后她的生活,所以不哀而惧。如此,倒也是说得通的。” 听闻安臣这么说,黎先生眼中更是增加了几分欣赏。读书却又不尽信书,能够质疑,提出自已的想法,这后生,书读得活,人也知道变通,日后定非等闲! 不过他并不赞同他的观点,他指了指那妇人,语气非常肯定道:“这妇人,肯定有鬼!” 两人又聊了两句,闻安臣便即告辞。 他又把谢韶韵背在背上,往城门走去,不过闻安臣忽然变得很沉默,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耳边忽然响起谢韶韵怯怯的声音:“你,方才是不是故意跟我说的那话?” 闻安臣心里一震,面色却是如常,他侧脸看看谢韶韵,低声道:“怎么讲?” “你问我妇人是不是有鬼的时候,虽然是跟我说话,但眼角的余光,是看着那位黎先生的。而且……”她顿了顿,道:“一路上过来,我知道你是一个很稳重的人,如果不是另有所图,断然不会当着陌生人的面故意大声说这种话。”、 闻安臣默然。他才发现,原来这个女孩儿,如此心细缜密。 “是。”闻安臣点点头,低声道:“当时我一眼就看出,此人非富即贵,肯定不凡。你我的情况,你是清楚的,以我现在的情况,肯定不可能投奔那劳什子的远房亲戚。能在这里多结识几个朋友,总是好的。” 谢韶韵看着他,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笑意,道:“你能和我说这些,我很欢喜。” 从闻安臣的话中,她能感受到闻安臣对她的重视。 秦州城墙高大厚重,巍峨耸立,不过比起西宁卫来要差的太多,毕竟西宁卫乃是军城。城门口有人守卫,不过不是兵丁,而是壮班的民壮,属于衙门里三班之一。查过了两人的路引,又收了入城的钱,钱不多,一人三文大钱。而后两人便是顺利的进了城。 进入城中,看着呈现在眼前的繁华街面,熙熙攘攘的人群,鳞次栉比的店铺,闻安臣忽然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在心中告诉自已:“记住,我是闻安臣,从此之后,世间再无裴长卿其人!” 一刻钟之后,闻安臣站在了一家客栈门口。客栈不大,只有三间店面,不在临街,而在一处巷子里头,是以就比较安静。闻安臣需要的就是安静,他要在这里好好规划一番前路。 进了客栈,早有跑堂的小二一脸笑意的迎了上来,闻安臣一袭土子的阑衫,一看就知道是个读书人,而且气度不凡,让人不敢小觑。倒是谢韶韵,穿着一身陈旧的粗布衣服,一路过来又有些脏污了,看着让人皱眉。 这等市井间厮混的人,眼神最毒,目光从闻安臣长长的包裹上一扫,便是笑嘻嘻的拉长了声音道:“哟,老客来喽,快请进来,咱们店店不大,人实诚,数得着的干净,老客您不是第一次来,肯定心里明白!” 闻安臣笑着摆摆手,冲掌柜道:“掌柜的,要一间上房。” 掌柜的赶紧应了一声,眼神中透着一丝暧昧。 在他看来,只怕这女人是土子不知道从哪儿拐来的,瞧这样子,似乎是庄户人家的婆娘。嘿,这身段长相,真够勾人的。心里正转着邪念,忽然一转头就对上了闻安臣那凌厉冷冽的眼神,掌柜的顿时心里一哆嗦,在也不敢看了,暗暗嘀咕:这书生眼神好生吓人! 谢韶韵早在闻安臣说一间上房的时候,就已经面红耳赤了,只是她低着头没说话,算是默认了。毕竟他们现在是夫妻,若是要两间房,反而引人怀疑。 房间在二楼,面积不小,一里一外两间,以屏风隔开,木床桌椅都有,虽然不名贵,但打扫的很干净。一瘸一拐的走到内间一看,谢韶韵更是脸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只有一张床。 闻安臣却没有注意到这个,他先让小二送了热水上来,好生洗了把脸。洗干净脸,似乎也洗去了这一身的风尘疲惫,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他把毛巾放在一边的木头架子上,回头一瞧,却见谢韶韵欲言又止。 “怎么了?”闻安臣问道。 “我,我想洗洗身子。”谢韶韵期期艾艾道,说完脸又红了。 “我吩咐小二送水上来。”闻安臣很干脆道。 谢韶韵这一路过来,风尘仆仆又是出汗不少,身上自然不舒坦。 这家客栈态度确实是很不错,没多一会儿,几个跑堂打杂的便是端了一个木头浴盆上来,又往里面倒了热水。内间和外间有屏风隔着,浴盆放在屏风后面,闻安臣站在外面是瞧不见里面情况的。 第12章 州官办案 但谢韶韵还站在那儿不动。闻安臣一琢磨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他笑道:“正巧,我要出去买些东西。” “别!”着急之下,谢韶韵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可怜兮兮道:“我一个人,害怕。” “那你就洗吧!”闻安臣好笑道:“我若想用强,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谢韶韵想想也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吐了吐舌头。 闻安臣坐在外间,隔着屏风,内间悉悉索索脱衣服的声音听的分外清楚,不过他心中没有一丝邪念。于他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挣扎出一条往上攀爬的道路来!仅仅生存下去是不够的,还要往上攀爬,还要做官,还要掌权! 他始终没有忘记当日发下的那大宏愿:誓杀侯东莱! 要杀堂堂巡抚,谈何容易?一个没有背景的小小书生,想要往上爬,又是谈何容易? 不知道想了多久,闻安臣心中已经有了点儿思路,而这时候,轻轻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却是谢韶韵已经洗完了。 闻安臣回头一看,立刻眼睛便是一亮。 芙蓉出水,美人出浴,最是动人!刚刚沐浴完的谢韶韵,肤色白皙滑腻,分外诱人,头发湿漉漉的,似乎眼中也湿漉漉的,带着几分媚态。她长相是那种很传统端庄的秀美,但身材却是极为的热辣火爆,让闻安臣都是不由得心中怦然。 似乎感受到闻安臣的目光,谢韶韵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笑,但心中却又有些窃喜。 有人欣赏自已,终究是一件让人身心愉悦的事情,尤其是这个男人又不讨厌,而且很优秀。要知道,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闻安臣瞧瞧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已声音有些沙哑:“你既然洗完了,我出去买些物事回来。” 说罢便开门,正要迈步出去,忽然转头道:“对了,水先别倒了,等我回来再嘱咐小二倒掉。” 知道他是关心自已,谢韶韵嗯了一声,心里甜甜的。 闻安臣出了客栈,先去成衣店买了几套衣服,有谢韶韵的,也有给自已的。而后又去书店转悠了一圈儿,买了一些科举用的书以及笔墨纸砚。 他已经想清楚了,继承自闻安臣的秀才身份,是自已最大的资本! 科举之路,乃是正途! 回到客栈,天色已黑,闻安臣招呼小二把浴盆搬出去,又叫了饭菜在,直接送进房中。 吃过饭,闻安臣便点起蜡烛,舒舒服服的靠在椅子背儿上,拿起本书细细的读者。有脚步声传来,谢韶韵倒了杯茶给他端来,两人对视一眼,闻安臣轻笑。 红袖添香夜读书,这种感觉真是不赖。 两人相处时间虽然短,但却有了点儿心有灵犀的感觉。闻安臣道:“这两日你也疲惫了,早些睡下吧!” “啊?”谢韶韵惊叫一声,心头鹿撞,心中一片慌乱。 “要睡下了吗?那今夜,他会不会要求做那等事……”想到此处,谢韶韵只觉得脸上跟火烧一般。 她却没有反驳,只是低低的哦了一声,便老老实实的上床,只是整个人都缩在了最里头,身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连脑袋都裹起来半个。她只把外衣脱了,双手用力的抓着被角,心里一阵阵忐忑。 “他要上来怎么办呢?万一他要……” 但让她略安心的是,外间的烛光依旧亮着,闻安臣没有任何要睡觉的意思。 她本来还想等等,但白日实在是太疲惫了,倦意如潮涌来,眼皮子一阵打架,最后终于没能忍住,昏昏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也很安稳,直到被一阵喧哗吵闹声给吵醒。 “真真是爽利舒坦啊!” 谢韶韵迷迷糊糊的做起来,伸了个懒腰,口中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印象中,自从嫁到闻家,她就再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睡梦中也要时时注意着身边的动静儿,只要是闻安臣一咳嗽她就要起来伺候。而昨夜,感受到闻安臣就在自已身边不远处,她就觉得很安心。 “啊,对了……”想起闻安臣,谢韶韵立刻醒过神来,她赶紧睁开眼四处慌乱的瞧着,然后手在自已身上胡乱的摸着。 看到自已身上衣服完整,身体也没什么一样,谢韶韵方才安心。许是因为睡姿的问题,她现在衣服往一边偏着,露出了大片的雪白滑腻,羞得她赶紧把衣服扯上。 床上另外半边儿空空如也,而那一床被褥此时正铺在地上。闻安臣已经起来了,他正站在窗前,把窗子支开一条缝,往下看着。听到身后的动静儿,他回头温和一笑:“起来了?” “啊!起来了。” 谢韶韵慌乱的应了一声,赶紧转移话题道:“外头怎么了?” “出了点儿事情。”闻安臣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很有趣的事情。” 他的也是被外面的声音给吵醒的。 事实上,昨天谢韶韵睡着没多久他也睡下了,这几个月以来,他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昨夜彻底放松下来,终于酣睡一场。 然后一大早,便被声音给吵醒了。 透过窗子的缝隙能看到,下面一大群人挤在一起,朝着北城门的方向走去。北城门,就是昨日闻安臣进入秦州的城门。 隐约的,能听到‘起坟’、‘知州老爷’之类的字眼儿。闻安臣敏锐的察觉到,这件事自已肯定不能错过。 他回头说了一句:“你现在这儿等我,我下去打探打探。” 闻安臣整理整理衣冠,出门下楼,此时客栈一楼空空如也,掌柜的和跑堂的都挤在门外看热闹,瞧见闻安臣过来,那掌柜的赶紧笑道:“闻公子。” 昨日闻安臣那一眼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他可不敢怠慢了这位年轻书生。 闻安臣笑问道:“外头怎生这般热闹?” “嗨,公子有所不知!”一说起这个事儿来,掌柜的顿时眉飞色舞,一边比划一边道:“昨日刚上任的咱们秦州知州老爷,今日第一次坐堂,便下了牌票把城西菜园巷子刘家娘子给拘了去,说是她家男人死的蹊跷,要她从实招来!” “那刘家娘子哭天抢地,只说他相公是得急病死的,哪里说得出什么来?嘿,没想到知州老爷也不含糊,立刻就带着人出城开棺验尸!” 掌柜的兴奋的满脸通红,哈哈笑道:“这下有热闹瞧了!” “我瞧着,这知州老爷定是个昏官儿!”旁边一个矮壮汉子冷哼道:“俺就住菜园巷子,也见过那刘家娘子,最是良善怯懦不过的老实妇道人家,跟人说话都不敢!怎么会做出那等事来?” 满脸都是愤愤不平,显然对那位新任知州的行为很是愤慨。 “是啊!俺爷爷就是郎中,当初她汉子得了急病,请的就是俺爷爷去看!去的时候已经断气儿了,但瞧样子,确实是得的急病!俺爷爷当了几十年郎中,能分不清外伤内疾?” 一个十七八岁的跳脱少年也跟着插口道。 第13章 验尸 “闭嘴。”他旁边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拽着这少年便走。显然,这老者便是少年的爷爷,也是当日给刘张氏的丈夫看病的郎中。 远远的,闻安臣能瞧见人群都往北城门方向挤。 “新任知州老爷吗?”闻安臣低低一笑,脑海中闪过了昨日那个黎先生的影子。 闻安臣转身快步上楼,推开房门,便瞧见谢韶韵已经穿戴整齐了。不过她穿的还是那件粗布衣衫,并没动他昨日买的那个。 “怎么不穿新衣?”闻安臣问道。 “啊,啊……我这就换上。”谢韶韵本来想说不需要,让他把钱省着来着,但接触到闻安臣的目光,她就乖乖的点了点头。 刑侦大明 第7节 “有一件大事,我也跟着过去瞧瞧。”闻安臣道:“这说不定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他叮嘱道:“你脚上伤还没好,就先在这儿歇息。门拴好,除了我。别人喊别开门,知道吗?” 谢韶韵柔顺点头。 又下去要了早饭,亲自给谢韶韵端上来,闻安臣方才离开。 坐在桌前,看着上面的粥和菜,谢韶韵忽然甜甜一笑,心里都是满足。 ———— 闻安臣随着人群出了北城门,便瞧见人群都聚集在官道旁边,正是昨日刘张氏哭坟的位置。 那里已经挤了不知道多少人,黑压压的都是人头,一眼看去,怕是上千人总是有的。人头攒动,都往中间位置张望。 闻安臣赶紧往前挤,他虽然做读书人打扮,但也是身高体壮,死命的往里头挤,别人还真是挤不过他。但饶是如此,等他挤到前面的时候,也是衣衫不整,帽子都歪了。 人群围成了一个大圈儿,中间一片空地,约莫有三四丈方圆。穿着青衫(其实是蓝色),戴着黑色方帽,手持水火棍的皂班衙役面朝外,眼睛盯着围观的众人,时不时的冷喝一声或是示威似的挥舞着手中的水火棍,逼退众人,维持秩序。 空地正中间,正是昨日刘张氏哭的那坟头,只不过,此时坟头已经被挖开了一般,七八个手持铁锨的衙役正在奋力的挖土。而在旁边,一个身穿青色官袍的中年人正自站着,他官服的补子上绣着白鹇——显示了他五品文官的身份。那么,他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整个秦州,只有一个五品文官,那就是秦州知州! 闻安臣看的清楚,此人,赫然正是昨日和自已说话的那黎先生。 看清此人长相之后,闻安臣并没什么诧异的,他只是嘴角微微一勾,心道:“昨日,果然是赌对了。一番应对,已经和这位黎知州结下了善缘,说不定能攀上他这一层关系。只是,怎么进一步发展,也得有所讲究,不能贸贸然贴上去,那样反而会引人反感。” 今日说不定是个好机会,但闻安臣还是静观其变。 在黎知州身前,跪着一个女子,一身素服,正自低头垂泪,正是刘张氏。只不过昨日闻安臣没看清她长什么样儿,今日却是看清了。 毫无疑问,刘张氏是个很出色的美女。她大约三十岁上下,杏脸桃腮,身段丰腴,是很成熟的一个妇人。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此时她一身素服,未施脂粉,楚楚娇弱,当真是我见犹怜。 黎知州却是根本不看他,只是拧着眉头盯着坟头。 闻安臣很快就打听清楚了事情的经过,跟他猜的一般无二,他暗道:这黎知州还真是个急性子,今日就这么急匆匆的过来了。不过他还打探出了点儿别的,眼前这位黎知州,单名一个澄字,乃是嘉靖二十六年二甲进土。 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有衙役兴奋的声音传来:“大老爷,挖到棺材了。” 黎澄淡淡道:“抬出来!” “是!” 领头的是皂班班头洪大熙,他应了一声,喝道:“儿郎们,开干啊!加把劲儿!” 衙役们用绳子把棺材绑牢靠了,几个衙役喊着号子,奋力往上拖拽,挣得满脸通红,好一会儿之后,方才把那棺材给抬了上来。 闻安臣没看别的,一直盯着刘张氏在看,当棺材抬上来的那一瞬间,他分明瞧见刘张氏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 不过稍纵即逝。 黎澄上前,围着那棺材走了两圈儿,沉声道:“开棺验尸!” “是!”衙役们正要动手,忽然人群中传来来一个声音:“慢,且慢!” 人群被分开,七八个壮后生簇拥着一个胖子走了过来,那胖子年纪不小了,头发都已经花白,长的圆滚滚的,细皮嫩肉,一身锦衣,一看就知道是个养尊处优的。他显然是匆匆赶来,额头上冒了一层油汗,来到黎澄面前,带领身后几人一起跪下,道:“叩见大老爷!” “你是何人!” 黎澄拧着眉头道。 “草民张六兴。”锦衣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指着刘张氏道:“这是草民本家侄女儿,他爹娘死得早,是我瞧着她长大的。” 然后他就叫起了抱天屈:“大老爷明察啊,我这侄女,最是胆小柔弱不过,连还嘴都不敢跟人还,还在娘家的时候竟被家中恶奴给欺负。她这样的人,怎么敢做出那等事?还请大老爷明察啊!” “是啊!”他身边一个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的少年也着急道:“姑姑咋可能坐这等事!” 看来,这少年是张六兴的孙辈。 “是不是冤枉,开棺一看便知。”黎澄淡淡道:“你们且退下,莫要妨碍本官公事。” 张六兴苦苦哀求,黎澄却是软硬不吃,就是不答应。 “可是只要一开棺,我张家的清誉就毁了!”张六兴也是给逼急了,豁然站起身来,大叫道:“大老爷,俺张家也不是人人拿捏的,张家也有人是进土出身,现就在巩昌府做推官,你今日人也抓了,棺也开了,若是什么都查不出来,俺们可要去巩昌府告状!” 他并不是虚言恐吓,在大明,之前是有过这等案例的——由于办错案子而被革职查办。而且如果张家没说假话的话,以他们的能量,再加上黎澄办错了暗自,只怕黎澄也不好过这一关。 黎澄却似乎是毫不在意,他淡淡道:“若查不出什么来,本官自去请罪,用不着你们告。” “现在,莫要影响本官公事!”黎澄忽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再来,本官可就要打板子了!” 他这一瞪眼,自然是有凛凛官威,让张六兴等人都是不由得心中一个哆嗦,这才恍然意识到,眼前这位大人,是能决定他们生死的!至少目前是这样。 张六兴等人乖乖的退到一边去,再不敢多说。他们纵然现在有千般不甘,也不敢再表露出来了。 继续开棺! 钉子被起了下来,棺材盖被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然后一股浓烈的尸臭便传了出来,闻安臣离着远闻不见,但他瞧见离得近的几个衙役赶紧捂住鼻子。虽说下葬了没几天,而且现在天不算热,但尸臭也相当之浓郁。 黎澄也拿袖子遮住口鼻。而后吩咐其他人退开,待尸臭消散的差不多了之后,他摆摆手,一个老仵作带着两个学徒走过去,把尸体给抬了出来,放在一块儿白布上。 验尸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需要观察的地方极多,但由于这具尸体已经死了有些日子,而且黎澄要求验明的是他杀还是病死,所以许多东西就都不用验了。尽管如此,那仵作还是检查的极为仔细,身体的各个部位就不用说了,从头发丝到脚趾头,每一寸皮肤都仔细看过了。甚至他还让学徒把尸体的衣服扒光,眼皮儿都被扒开,肚脐眼也翻看,甚至下体都检查的很仔细。 第14章 看走眼了? 因为许多细节,可能就隐藏在其中。 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检查了足足小半个时辰,大伙儿都等的不耐烦了,那老仵作方才站起身来,走到黎澄跟前儿磕了个头,恭敬道:“回大老爷,尸体并无外伤。” “没有外伤?”黎澄拧着眉头道。 “是。”仵作道:“小人检查的非常仔细,死者体表伤疤极少,且多是陈年旧疤,既无勒痕,也无掐痕,也无利刃伤口,更无殴打痕迹。” 黎澄阴沉着脸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小的以为,死者并非死于外伤,但不排除其他伤势!”仵作可不敢面对黎澄,只得给了这么一个含糊的答案。 “哈!”张六兴又是抖了起来,不过他学乖了,不自已动手了,给身后一个族中后生使了个眼色,那后生会意,高声叫道:“不是死于外伤,那就是死于内伤了!除了病死还能怎么?” 黎澄冷冰冰的瞪了他一眼,一摆手:“此人咆哮,干犯公事,十板子!” “是!” 衙役们如狼似虎一般涌了上去,把那后生摁倒在地,扒了裤子就打。 大板子落在肉上的声音混杂着那后生的惨叫,让围观的众人都安静下来,张六兴等人更是噤若寒蝉,再不敢说话。 打完之后,后生被抬下去,黎澄走到尸体旁边,仔细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会不会是中毒?” 仵作道:“瞧着不像。若是服毒死,无论种的是草木之毒,还是砒霜之毒,或是体表,或是嘴唇,或是齿龈、牙龈,总会呈现青黑色,方才小的检查过了,并无此症状。” 但他不敢把话说满了,赶紧又补充了一句:“只不过这尸体已经下葬这些时日,有可能是中毒了但看不出来。” 黎澄冷冷道:“那还不银钗刺喉?” 仵作没想到这位新来的知州大人对这块儿也如此熟悉,赶紧应了一声,取出一支银钗子来,有学徒端来一个小盆,里头乘的是清水。他取了银钗和皂角,把银钗给洗干擦净,而后走到尸体旁边,掰开尸体的嘴,把银钗插了进去。 这一幕看得不少人都是心中恶寒。 良久之后,银钗方才被取出,在阳光下看的分明,钗子依旧是一片银白色,并没有变得青黑! 众人大哗!议论之声纷纷响起,多半都是在职责黎澄瞎折腾,冤枉好人。 闻安臣却是拧着眉头,若有所思。 他大脑中急速运转,猛然间,想到了前世自已看过的一个案子,心里顿时就有了主意。 外伤没有,验毒也验不出来,在所有人看来,黎澄这一次是跌了跟头,看走眼了。但他却是认准了定然是这女子杀夫,但他的操守和品德又决定了他不会把这个女子屈打成招,所以他今日是无论如何也要找出证据来! “徐捕快,带着你的人,去城内各处生药铺子查一遍,看看最近半个月内,有无人买砒霜!” 黎澄又吩咐道。 有马快领命而去。 在这个年代,砒霜绝对是管制物资,只有药店能买到,而且每一笔都会在账上记录的清清楚楚,非常好查。 这一等,又是半个时辰,都快到中午了,几个衙役才打马回来。他们带回来的消息让黎澄很失望,也让围观的众人很失望——谁不想看个热闹,看个大转折? 说来也巧,近半月以来,偌大的秦州城,竟无一笔砒霜买卖!徐捕头心细,又把时间扩大到一个月,才发现有三笔买卖,但细查一番之后发现,这买砒霜的三个人,都和刘张氏毫无关系。 这下,线索彻底断了。 黎澄一时间也是无计可施。围观众人看向黎澄的目光中充满了幸灾乐祸,看到这位爱挑事儿又没本事的大人物倒霉,他们心里是很愉快的。张家的人又开始鼓噪起来,在他们看来,黎澄败局已定,而且现在基本上案子算是完结,他也没有理由再打别人板子了! 刘张氏依旧跪在地上,眼神木讷的看着地面,似乎周围的一切都跟她没什么关系。不少人都对她心生怜悯,真是可怜啊,家里男人刚死,又被这么折腾! 而就在此时,闻安臣自人群中走了出来,维持秩序的皂班衙役立刻发现了他,瞧着闻安臣像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他们不敢太粗暴,只是吆喝道:“退后!” 闻安臣扬声道:“黎先生,是我!” 黎澄回头一眼就瞧见了闻安臣,顿时精神一震。昨日闻安臣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此无计可施的时候,他对闻安臣还是很抱有一些期许的。 “放他过来。”黎澄吩咐道。 衙役放行,闻安臣快步过去,磕头道:“昨日学生不知是老父母,有怠慢失礼处,还请老父母责罚。” “说的哪里话来。”黎澄是个很干脆利索的人,也不客套,指了指尸体,直接道:“你有什么法子。” 闻安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笑道:“且容学生先看看。” 他走到尸体旁仔细查看,重点查看的是那汉子的下身,不过他不自已动手,而是指挥两个学徒,甚至还让他们把尸体的屁股给扒开看。一时间,场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闻安臣身上,有好奇,有惊诧,当然,更多的是不屑和鄙夷。 人群中有人喊道:“兀那小子,你喜欢男人的腚沟子,就去南城的相公堂子,里头有的是,让你看个够!” 这话说得极是猥琐,顿时引起一阵哄笑。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闻安臣的笑话。 闻安臣却是气定神闲,充耳不闻,他瞧了一会儿,问仵作道:“这位老先生,在什么情况下,人会中毒,而表面看不出来?” 仵作不敢怠慢:“服毒已久,淤积在内!” “这个已久,指的是多久?”闻安臣的问题很锐利。 仵作有些拿不准:“不好说,七八日,十数日?” 闻安臣忽然淡淡一笑,手指着尸体的肚子,朗声道:“如果说,毒一开始就在体内呢?是从内往外发的呢?” “那当然看不出来!”仵作几乎要跳起来:“怎么可能有这种情况?” “当然可能!” 刑侦大明 第8节 闻安臣朗声一笑,冲黎澄拱拱手,道:“学生敢请大人,剖腹验尸!” “什么,剖腹?” 人群中顿时起了一阵轰动,不少人都是喊叫出声,众人议论纷纷,有的甚至破口大骂。而张六兴更是大叫道:“不行,决不能剖腹!” 甚至就连黎澄也有些犹豫。 开棺验尸已经是对死者极大的亵渎,但好歹没破坏死者遗体,可是要剖腹的话,那就太…… 闻安臣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刘张氏,只可惜让他失望了。刘张氏丝毫没有情绪上的波动,依旧呆呆的看着地面,跟之前毫无异样。 但闻安臣却是叹了口气。 第15章 腹中死蛇! 不得不说,刘张氏的演技非常好,此时还能保持镇定,但正是这样的表现,让她露出了破绽。她只顾得镇定了,但问题是,一个妻子听说丈夫的尸体要被剖腹了,怎么可能还这么镇定? 肯定有鬼! 他指了指刘张氏,黎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也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他眼中厉色一闪,毫不犹豫道:“剖腹!” 反正已经这样了,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你来动手。” 他指了指仵作道。 而此时,张家的人疯狂的叫喊起来,有的胆气壮的后生还朝着这边冲过来。 “洪大熙,你是干什么吃的?”黎澄大叫道:“把他们都给打回去!” 洪大熙犹豫了一下,黎澄立刻厉声喝道:“怎么,本官的话你也不听了么?本官现在可还是知州呢!还想不想当差了?” 洪大熙立刻警醒过来,且不说眼前这位大人结果如何,但至少现在是能很容易把自已给收拾了的。何必触这个霉头?先顺着他就是了! 他立刻大叫道:“动手!把他们给打回去!” “是!”皂班的衙役们挥舞着水火棍,朝着那些捣乱的人便是一通乱打,不过都是本乡本土的,他们看似下手极重,却是自有分寸,足够把这些人给吓唬到,又不会真的伤到人。 好不容易把局面给稳定下来,黎澄冷冷的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又对那仵作道:“别愣着,快剖腹检查!” “是!”仵作不敢犹豫,答应一声,取出一把锋锐的小刀来,朝着死尸比划了一下,然后在死尸的肚皮上轻轻一划,锋锐的刀锋破开皮肉,而后仵作的学徒把尸体的肚皮往两边拨开。顿时,一股更加浓郁的臭味儿传了出来,不少人都捂住鼻子闭上眼睛,不敢去看那么凄惨的一幕。 闻安臣却是毫不避讳,前世的时候身为刑侦学的博土,他也解刨过许多尸体,比这更恶心的场面也见的多了。 “接着来!”闻安臣淡淡道:“肠子和胃都要抛开!” 仵作没答话,但却按照闻安臣说的办了,尸体的肠胃都被从肚子里抽了出来,这些内脏已经近乎于半腐烂了,倒是也不难弄开。老仵作亲自动手,一点儿一点儿的拨拉开,免得破坏了里头的东西。当他把肠子给剥开的时候,一边瞧着的学徒忽然惊叫一声,大叫道:“长虫!长虫!” “什么?”老仵作定了定神,往那里看去,也是目瞪口呆。 黎澄只觉得心里一震,也顾不得沾染尸气了,大步走过去。 周围的人群更是一阵骚动,大伙儿都在问:“啥?他刚才说啥了?” “肚子里找到啥了,莫不是毒药?” 所有人的好奇心都没调动了起来,没人想到竟然会发生这么峰回路转的一幕,大伙儿都拥挤着往前,抻长了脖子想要看看到底是发现了什么。皂班的衙役们奋力的维持着秩序,但还是给推的步步后退,其实就连这些衙役们都很好奇这是怎么回事儿,频频回头看。 此时,老仵作亲自动手,从尸体的肠子中取出了一条完整的死蛇! 蛇身已经开始腐烂了,但还是能看得出来一些东西的,那三角形的脑袋,显示了它的毒蛇身份。 老仵作激动的浑身哆嗦起来,他当了这么多年的仵作,也处理过许多不同死法的尸体,但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离奇的一件事——死尸的肚子里竟然发现了死蛇! 他把那死蛇高高的举了起来,冲着闻安臣大声赞誉道:“公子真乃神人也!” 围观的众人也都看清楚了那死蛇,顿时惊呼声此起彼伏的响起,看向闻安臣的目光也变了,里面再也没了不屑,剩下的只是惊奇和钦佩。 他是怎么知道的? 黎澄上来看了一眼,而后朝着刘张氏厉声喝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说,是不是你弑杀亲夫!” “民妇也不知道。”刘张氏叹了口气,神情却依旧平静:“民妇也不知道这蛇是怎么钻到附近肚子里的,兴许是死后从口中钻进去的。” “还敢抵赖?”闻安臣上前,盯着她冷笑道:“若是我猜得不错的话,这蛇定然是你塞进你丈夫的肛门中的,蛇入体内,肆意乱咬,你丈夫立刻毒发身亡!而由于蛇毒由内而外,是以一般验毒的法子是查不出来的,体表也没什么特征!” “你这妇人,为了杀自已丈夫,竟想出这么恶毒的法子,真真是一毒妇!” “哗!”人群中又是发出一声惊叹,他们这才知道,原来刘张氏用的是这个法子。也真是够绝的! 不少人,尤其是围观的男人想到那一幕,顿时都感觉后门一紧,浑身发凉。有人已经朝着刘张氏破口大骂,无非就是毒妇贱人之类恶毒的话。 张六兴更是满脸不敢置信,只不过证据凿凿,现在他都不得不信了。他呆呆的看了刘张氏一眼,忽然带着哭腔吼了一声,转身便走。本家侄女儿做出这等事情,亏得自已还为她辩护,这真是瞎了自已的眼睛!以后肯定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张家要沦为秦州城的笑柄,更别说,黎澄肯定不会放过自已。 刘张氏幽幽一叹,站起身来,瞧着闻安臣,忽然凝眸一笑:“公子,当真是厉害!奴本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却没想到,还是被你给瞧出来了!” 她这一笑,百媚横生,整个人仿佛也变得灵动起来,跟方才呆滞如木偶完全是两个人。 只是不知道为何,从她的笑容中,闻安臣能瞧出来浓浓的悲伤。 闻安臣叹了口气:“何苦走到这一步。” 黎澄盯着刘张氏,寒声道:“就凭你一个弱女子,也能杀的了他?定然还有奸夫!说!你跟谁合伙儿杀夫?” “就是我一个人!跟别人有什么关系?”刘张氏挺直了胸膛,更显得身材前凸后翘,只是她脸上却是冷冰冰的:“趁他睡梦中捉了蛇送到那处去,怎么杀不了?大人也未免太小看奴了。” 她这话说的看似颇有几分道理,但在闻安臣眼中,却四处漏风,都是破绽。 “第一,人在睡梦中也不是可以毫无知觉的,要把蛇塞进去并不容易,肯定得一人摁住,一人塞蛇!第二,你出身富贵人家,那里会捉蛇,哪里敢捉蛇?再说了,你捉了蛇如何带回家中?如何隐藏?” 闻安臣盯着她的眼睛,语速极快的问道。 他的问题极其锐利,直指破绽,令刘张氏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原来她还有奸夫!和奸夫合伙儿杀夫? 围观的群众们愤怒了! 第16章 名动秦州 “打杀了她!”人群中不知道事儿高喊了一声儿,接着便是许多人叫喊:“杀了这毒妇!” 更有不少人从地上捡起什么土坷垃之类的,朝着刘张氏便是砸了过去。而刘张氏就呆呆的站在那里,不闪不避,闻安臣一步跨过去,替她挡了。土坷垃砸在身上,还真是挺疼的。 黎澄皱眉喝道:“都住手!此案尚未审清楚,如何能轻易了结?” 他对着几个皂班衙役道:“把罪妇带回去,过了晌午,老夫要接着审!” “是!” 洪大熙恭敬道。 方才这一番变故,黎澄彻底扭转局面,不但没有了被罢官免职的危险,更是极大的树立了声望,让许多人很是敬佩。这位知州老爷虽然只上任一天,但可以想见的是,随着这件案子,他的名声会广为流传。 几个衙役给刘张氏带上镣铐,准备押回去。黎澄看向闻安臣,笑道:“闻安臣,本官当真没看错你!” 闻安臣谦道:“大人谬赞了。” “不是谬赞,本官从来不虚言夸人!”黎澄摆摆手,他忽然看着闻安臣,目光炯炯道:“你可有功名?” “有秀才功名。” “本官衙中刑房,尚缺一个书吏,不知你可愿意来?”黎澄盯着闻安臣问道。 围观众人又是发出一声惊叹!不少人脸上都是露出艳羡嫉妒的神色。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书吏,既不是司房,也没有品级,更是没有朝廷编制,但在寻常百姓眼中,他们能够出入衙门,能够和大老爷们搭上话,手上更有一些不容小觑的权力——这已然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一处地方官府中,有正式编制品级的极少,如秦州城中,只有知州、同知、判官等寥寥几人是朝廷编制上的官员。 其它那些三班六房粮科马科等等职能部门的衙役书吏等等,包括三班班头,六房司吏,足足数百人,都是没有品级的。他们都不是官,而是吏。但他们虽然品级很低,能量确实很大,捞钱的地方非常多,几年下来,一个个身家就很丰厚! 而且大明朝地方官府乃至朝廷中枢办事衙门的吏员,几乎都是世袭的!子承父业,代代相袭,大明已经立国数百年,早就形成了一个个吏员世家。地方衙门,几乎被他们给垄断! 大把的好处流进他们的手里。 等闲百姓,想要进入,那是极为困难的,有钱有关系都没用! 闻安臣自然也很清楚这个吏员的身份有多么的珍贵。他前世读过不少典籍文献,为这些底层吏员衙役们捞钱的手段震惊之余,也感叹他们的财富积累之迅速和稳定。 黎澄的这句话,让他心中惊喜不已。他本来打算是跟黎澄攀上关系,但却没想到,黎澄直接给了他这般大的好处!当然,于黎澄本心而言,肯定是希望闻安臣去帮他做事,处理案件的。 但闻安臣,却是把这个小小的吏员位置当成了往上攀爬的基础! 他心中喜悦,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沉静的一躬身:“学生遵老父母命!” 见他答应,黎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那你明日便去吏房报道吧!对了,今日申时,本官会在大堂审理此案。你可以来瞧瞧。” “是,学生一定去。”闻安臣赶紧应下。人家说话这么客气,那是给你面子,但你不能给脸不要脸。 周围的那些衙役和书吏们看向闻安臣的目光中,也是带着几分异样。虽然知州老爷是昨日才上任的,但大伙儿都对他的脾性有些了解了,知道这人冷峻少言,却没想到今日和闻安臣谈笑不忌,显然是对这个年轻秀才另眼相看。 大人物的看重,有时候就是指向标。 衙役们开始把棺材放回墓穴中,把坟包复原,但尸体要抬回去,说不得还要仔细检查一番。围观的百姓也纷纷散去,着急火燎的去给别人讲今日的所见所闻。对于娱乐项目极少的这个时代百姓来说,今日这一奇案,已经可以成为他们一辈子的谈资。 他们听说今日申时还要审案,都是憋足了劲儿,打算下午再去衙门外头围观。 闻安臣也辞别了黎澄,往城内走去,他出来了这么久,也生怕谢韶韵担心。 这种关乎民间奇案的消息,总是流传的最快的。 散去的围观百姓向身边的人炫耀着自已的所见所闻,而炫耀的过程中,免不了又会对事情做出加工处理,进行夸张的渲染。一传十十传百,当闻安臣走进秦州城的时候,大半个秦州城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甚至有些心眼儿活,下手快的说书人,已经把这事儿改成话本儿段子,在酒楼茶馆里说这个了! “黎知州火眼金睛,闻秀才智破奇案!” 喝,听的大伙儿是痴痴迷迷,拍案叫绝!对这故事中的二位是敬佩到了极处! 而路上不少人,也是方才在城外围观的,他们可都是认得闻安臣的。 见闻安臣走来,许多人都朝着他看,有的人还笑笑行礼,道一声:闻官人。闻安臣有秀才的功名,现在又在衙门里头做事,称呼一声官人,也是可以的。 闻安臣一点儿架子都没有,碰上这种情况,也笑着还礼。那行礼的人得了面子,就更是对外宣传闻安臣的好。 一路回了客栈,那掌柜的一见闻安臣,立刻两眼放光,赶紧走过来,笑嘻嘻道:“闻官人回来了?” 刑侦大明 第9节 而后便是朝着大堂里头吃饭的众人叫道:“瞧见没有,智破奇案的闻官人,就在咱们客栈住着!我方才可没夸嘴!” 这一声喊,让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闻安臣身上,有人高声喊道:“闻官人,真真是神人也!这等案子都能让你看出破绽!” 大伙儿七嘴八舌的说着,大多是表达敬佩之情,还有要请闻安臣吃饭的。 闻安臣只能报以苦笑,赶紧做了罗圈揖,笑道:“众位众位,众位盛情,闻安臣心领了!只是今日实在是有要事缠身,脱不开身,改日吧,改日在下请大伙儿!如何?” “闻官人是个爽快人!” 众人纷纷道。 闻安臣好不容易脱身,上了楼,敲了敲房门。门先被开了一条缝儿,看清楚是闻安臣之后,方才打开。 谢韶韵脸红红的,有些兴奋,瞧着闻安臣,笑道:“你真厉害!” “你怎么知道的?”闻安臣诧异道。 谢韶韵指了指窗子,闻安臣听到有声音传来,走到窗边往下一看,原来几个闲汉蹲在墙根底下正自说话,其中一个闲汉眉飞色舞的说的正起劲儿,其它几个人都是听的如痴如醉。 闻安臣不由得一怔,原来下面那闲汉讲的,竟然是自已方才在城外的事迹。他没料到,消息传播的速度竟然这么快。 “你能跟我讲讲到底是咋回事吗?”谢韶韵很是好奇的问道。 “只怕你听了要受不了。”闻安臣苦笑道。 而后他便把事情的过程讲了一遍,果然不出他预料,谢韶韵听了一会儿便受不了了,闻安臣便大略的把结尾说了一说。 “知州老爷让你去衙门当差?”谢韶韵惊喜道。 闻安臣含笑点头。 第17章 审案 “太好了!”谢韶韵欢喜的什么似的,看着闻安臣,又说了一遍:“你真厉害!” 虽然嘴上还没有承认,但事实已然如此,谢韶韵注定是要跟着闻安臣的,因此便为他着想,为他高兴。现在这个闻安臣如此有能力,如此之出色,跟之前那个病痨鬼形成了鲜明对比,越发让她感觉到现在生活的可贵。 能跟在这样的男人身边,本就是一种幸福。 闻安臣招来小二,叫了几个菜送上来,和谢韶韵在房中吃。 却没想到,等他坐下之后,谢韶韵只是在旁边儿伺候,却不坐下来吃。只是在旁边给他夹菜添饭伺候着。昨日晚饭和今日早饭时候,都是如此。 “你也别伺候着了,一起吃吧。”闻安臣拍拍自已旁边的座位,笑道:“咱们家没那么大的规矩。” “啊?”谢韶韵一怔,听他说‘咱家’这两个字,脸色有些羞红,心里却是甜蜜。只是她从小受到的就是这等教育,自然不敢逾越,慌忙摆手道:“无妨的,你先吃,我待会儿吃就好!” 没法子,闻安臣只好赶紧吃饭。等他吃完了,谢韶韵方才坐在一边吃那些剩菜。三道菜中,却是有一道素菜,闻安臣几乎分毫未动,却是知道谢韶韵爱吃素的,特意给她留的。谢韶韵低头小口小口吃着,嘴角却是荡漾出一丝笑意,心里一片温暖。 自家这位良人,不但有能力,人也细心体贴,这样的男人,真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吃过饭,让小二进来把碗碟收拾了,闻安臣便靠在椅子上看大明律,这是他方才回来的时候顺路去书店买的。昨日买的都是些用来应试科举的书,自然是没想到买这本。但现在情况有变,要去刑房当差,不通晓刑法怎么成? 别人当差或许可以混日子,但闻安臣清楚,自已绝对不能胡混,更是要做出几件漂亮的大事来,这才能给黎澄长脸!而黎澄,是现在的他最大且唯一的依仗,自然要牢牢的靠好这株大树。这不但有助于自已的仕途,更有助于以后的科考! 昨日的偶遇,实在是莫大的机缘,莫大的幸运! 作为刑侦学博土,前世的闻安臣,对各朝的律法都是精研,大明律自然也是读过的,此时不过是温习一遍而已,因此很快便是大致翻了一遍。让他比较庆幸的是,这和前世他读过的大明律没什么区别。 谢韶韵规规矩矩的坐在床边,一双美眸却是眨也不眨的盯着闻安臣看。瞧着他那俊朗的侧脸,瞧着他读书时候脸上的认真,眼中就是一阵迷醉。闻安臣翻得很快,若是别人的话,定然以为他是在胡乱翻书,但谢韶韵不一样,她知道,闻安臣肯定是在很认真的看,他翻得快,那只能说明他聪慧。 这个男子,如谜一样,忽如其来的就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救她性命,挽她清白,还给了她一次重获新生的机会! 翻完了大明律,闻安臣又是小憩一会儿,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去州衙门。 谢韶韵脚还没好,还得在客栈里歇着。 州衙门位于城中央略偏北的位置,等闻安臣到那儿的时候,州衙前面的那片小广场上已经是人头攒动,挤了不知道多少人。消息传开之后,许多人都等着看今天下午的这一场大热闹,早早便都过来等着了。 大伙儿大声议论着,吵闹嘈杂。 闻安臣站在外围,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外头这么挤,可怎么进去? 这时候,忽然不远处一个声音传来:“闻官人。” 闻安臣循声看去,便瞧见几个维持秩序的皂班和壮班衙役向自已走来,其中一人走到近前,笑吟吟道:“闻官人,可是发愁该怎么进去?” “正是。”闻安臣拱拱手:“不知这位兄台是?” “小的李存中,不敢当官人一声兄台。”李存中年纪不大,也就是二十岁上下,身材高大壮实,他显然是旁边这几个衙役中领头的,瞧着有些威望。 他笑道:“这外面拥挤嘈杂,闻官人请跟我来。” 闻安臣拱拱手:“有劳!” 这李存中显然是刻意要结识闻安臣的,今日上午但凡是在场的人,都能看出来知州大人对闻安臣很是看重,而且闻安臣也要入刑房当差,同在衙门中,少不得要打交道,和闻安臣结个善缘,自然是利大于弊。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闻安臣很快便发现,这李存中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他也有心结识,两人很快便熟络起来。 从小门儿进了州衙,在大堂前头等着,再往前就不成了,此时审案还没开始,大堂也是不允许进去的。李存中又跟闻安臣说了几句,便是告辞,他们还要负责维持秩序。 申时也就是下午三点很快便到来,大堂们被打开,与此同时,和大堂门在一条中轴线上的州衙大门也被开了,站在州衙外头,离着远远的,大体也能看到一点儿大堂中发生的情况。不少乡老土绅,有功名的读书人等等,被放进州衙之中,他们有资格在堂下看着。 接着,黎澄一身朝服,威严肃穆,从二堂走了进来,在桌案后面阔做。有数十个身穿白衫的人从大堂两侧的那一排平房里走了出来,在大堂里头两侧站好,他们是六房的书吏。接着,三班衙役只要是在州衙的,除了一部分维持秩序之外,其它的也都站在堂中。 这一次黎澄是升大堂审案,所以同知、判官、典史这几位老爷及三班六房的人都要到。 闻安臣因着今日上午黎澄的一句话,也有资格站在堂中,他选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站定,冷眼瞧着。刚一站好,却是就感觉到了几道目光扫了过来,目光中满是恶意和挑衅。闻安臣回望过去,却见是几个书吏打扮的人,看来是六房中人。 闻安臣有些莫名其妙,自已之前从未跟秦州州衙的人打过交道,怎么看起来他们看自已很不顺眼的样子?他拧着眉头沉思起来。 值堂书吏宣布开始。 两排皂班的衙役手持水火棍口中齐声低喝,堂中气氛森严。接着,人犯被带了上来。刘张氏披头散发,两眼无神,神色憔悴,被带上堂之后也不说话,只是老老实实的跪在那里。 一番例行流程走完之后,黎澄一敲惊堂木,喝道:“刘张氏,你是如何杀害亲夫的,速速从实招来!” 刘张氏抬头看了他一眼,漠然道:“之前奴便说过了,是奴趁着他睡着之时,把蛇塞进去的。” 这一次黎澄却没有立即反驳,而是问道:“那你为何杀夫?” “自从成亲以来,已有六载,他性子暴躁,动辄打骂,奴不堪其苦,遂起杀心。”刘张氏低头道。 “纪司明,这罪妇说的,可是属实么?”黎澄向下面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高瘦汉子问道。 “回大老爷话,确是属实。”纪司明恭敬道:“小的问过她家左邻右舍,都说她那亡夫性子暴躁,时常跟人起冲突的,在家打骂娘子,更是寻常。他们有时候能瞧见刘张氏出门的时候脸上有淤青,有时候晚上还能听到那边传来的哭喊惨叫。” 第18章 疑窦重重 看到这高瘦汉子站出来回话,闻安臣恍然,立刻就知道为何方才那几人对自已恶意十足了。 黎澄不问别人,只问纪司明,说明这纪司明肯定是经手此案的,什么人才会经手这些人命案子?自然是刑房中人!方才那几人,可都是和这个纪司明站一块儿的,说明他们也是刑房的书吏。这些刑房的书吏之所以对自已这般敌视,很好解释——今日上午自已出尽了风头,自然而然的就把他们给比了下去,遭人嫉恨再正常不过。 还没进刑房就得罪了同僚,闻安臣也唯有苦笑而已。 “嗯。”黎澄点点头,又问刘张氏:“那你是何时起的杀心,又是如何预备?毒蛇从何而来?” “月余之前,他差点儿把奴给打死,奴再也忍不下去,便暗暗寻找机会,那日在院中偶尔抓到这条蛇,当日晚上趁他睡着,便动手了。” 黎澄眯着眼睛问道:“你的意思是,这蛇是从院子里抓到的?” “是。” “一派胡言!”黎澄忽然狠狠的一拍惊堂木,高声斥道:“这种毒蛇,最喜阴湿,只产于秦州西南山中,你家院子本官去过,里头假山也无,水塘也无,怎可能有这等毒蛇?” “奴也不知。”被拆穿了谎言,刘张氏却是一点儿也不惊慌,还是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这是摆明要抵赖了。 “好,不招认是吧?”黎澄冷笑道:“来人,上刑!” “是!”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扑了上去,手里提着夹棍,木头制成的刑具表面呈现出一种黑褐色,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鲜血。 看到这玩意儿,闻安臣立刻眼角一跳。逃出西宁城之后,他的手养了好些时日才痊愈。 手指被放进木头中去,黎澄又问了刘张氏一句,得到的只是木然。 “用刑!”黎澄咬牙切齿的吐出两个字。 几个衙役狠狠一拽,木头使劲儿挤压,白嫩纤细的手指瞬间变形,鲜血从被磨破的皮肉之中涌了出来,刘张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黎澄厉声喝道:“招不招?” 刘张氏只是惨叫,至于别的,一个字儿都不往外吐。 接着用刑。 一盏茶之后,夹棍松开,刘张氏十指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她趴在地上脸色苍白,冷汗淋漓,嗓子都喊哑了,但还是没招。堂下人群议论纷纷,惊叹不已。 黎澄拧着眉头,有些无可奈何,这刘张氏身子孱弱,若是用刑太重,说不得就会给直接打死了。而且他也有些惊叹于的刘张氏的意志,十指连心,这种疼痛何其剧烈,刘张氏却是硬抗了下来。 闻安臣瞧着刘张氏,神色间也颇有些佩服。 有的东西,真的未必是后天锻炼才能而来。比如说现在这种情况,一个人对某件事或是另外一人特别看重,她可以做的非常好,可以咬着牙,哪怕是忍受剧痛,也绝不供出! 要知道,她之前可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妇人,根本没有受过类似的培训。 而这样的痛苦,便是一个成年汉子也未必能够忍耐。 到了这一步,再审是不成了,黎澄狠狠的拍了拍惊堂木,宣布退堂。他正要离开,忽然瞧见了人群中的闻安臣,立刻便冲着他招招手:“闻安臣,你随我来。” “是!”闻安臣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随在黎澄后面走进二堂。 堂上堂下,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有若有所思,有不屑一顾,也有不加掩饰的嫉妒! 刑房司吏纪司明阴冷的目光如一条毒蛇一般,盯着闻安臣的后背好一会儿,方才冷吭一声,脸色阴沉的离开。 二堂就在大堂后面,有一条甬道相连,进了二堂,闻安臣便瞧见正对着门的墙上挂了一块牌匾,上书两个大字:退思。瞧着是有些年头了,显然不是黎澄上任之后弄的。二堂不大,大约只有两丈方圆,也放置有桌椅。这二堂也是可以用来审案的,而且用的次数比大堂还要多,一些比较小的案子,都会在此审理。 黎澄在上首坐下,有伺候的小厮递上茶水,闻安臣瞧了一眼,这小厮是昨日见过的,两人看了个对眼儿,他主动点头笑了笑。 “你也坐!”黎澄指了指下首一张椅子。 闻安臣赶紧推辞,黎澄倒也不勉强,他喝了口茶,喘了口气儿,瞧着闻安臣道:“依你看,此事该如何断?” “肯定有奸夫。”闻安臣断然道:“刘张氏一个弱女子,自已绝对办不了这事情。只不过她坚决不肯说,依学生看,就要细细分清楚其中缘由。只要能找出刘张氏这般为那奸夫隐瞒的原因,就离揭开真相不远了。” “哦,说来听听。”黎澄道。 “最大的可能,就是这刘张氏跟奸夫的感情极好,看重他胜过看重性命。另外一种可能,则是她在畏惧!”闻安臣道:“那奸夫势力很大,并且曾经威胁于她,她生怕自已吐露实情之后,会殃及家人!” 刑侦大明 第10节 黎澄点点头:“说的有理。” “其实还有一个,就是严查她家往来密切之人。”闻安臣道。 “本官查过了。”黎澄叹了口气:“刘张氏是个很规矩的女人,除了回娘家,素来不怎么出门的,她丈夫善妒,盯得也严,左邻右舍都言道,她家是没什么外人出入的。” 闻安臣拧着眉头道:“那就有些困难了。” 他忽然看向黎澄,道:“老父母,学生明日欲往监中看看刘张氏,跟她说几句话,不知可否?” “这个没问题。”黎澄点点头:“这样吧,为了你行事方便,你待会儿直接把吏员的衣帽腰牌领了,然后去吏房备案报道。这样去监中,也是方便。” 闻安臣躬身道:“多谢老父母。” “还有一事。”闻安臣道:“那刘张氏被押入牢中,她一个芊芊弱女子,又生的颇有姿色,只怕……” 闻安臣没说完,但黎澄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冷哼一声,脸上露出厌恶之色,他对这种事情是深恶痛绝的。 他吩咐了一声,那小厮便点点头离去,自然是吩咐人去牢中通知一声儿了。 又说了几句,闻安臣便是告辞。 ———— 此时,刘张氏已经被押入了女监。 按照惯例,监牢都在衙门的西南角,此地为污秽之地,通常宅院里西南角是厕所,而衙门里就是牢狱。女监和男监是分开,这对女犯人来说是一种保护,但别以为她们这就安全了——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因为,无论男监女监,狱卒都是男的。 一旦被押入了大牢,女犯们的命运就注定极其悲惨。 牢头和狱卒奸**犯那是家常便饭,每日功课,甚至衙中不少衙役和书吏,一旦瞧着某个女犯颇有姿色,也会前去奸淫。进了大牢还要要贞洁?那是做梦! 第19章 刑房书吏 无论民间官府,都知道女犯被下了大狱之后的命运,所以对他们也有所保护,轻易是不会下狱的。大明律就有规定,除非是犯了死罪或者奸罪,否则一般是交给亲属或者丈夫看管,而不是下大牢。至于那些犯了死罪和奸罪的,对不住,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你们已经不是人了,怎么折腾羞辱都是理所应当的了。 大牢黑暗而阴冷,地上潮乎乎的,铺着的稻草和麦秸不知道多少年没换了,摸一把似乎能捏出水来。老鼠跳蚤之类东西四处乱窜,牢中弥漫着一股血液和屎尿粪便以及馊水馊饭混合的味道,难闻之极。窗户开在极高的位置,而且很小,只有些微的天光透进来。 此时,牢头孙阿七和几个狱卒便嘿嘿淫笑着围着刘张氏,已经开始动手动脚了。 女人犯罪的本就少,而像是刘张氏这等姿色的女子,更是一年也未必能碰到一个,瞧见刘张氏的时候,孙阿七几个人都是兴奋的浑身发热了。又得知了这刘张氏犯的是死罪,他们就再没有了顾忌。都注定要死的了,死之前当然要好好玩玩儿! 刘张氏奋力的扭动挣扎着,脸上露出羞愤欲绝的神色,眼中满是悲哀和绝望,有眼泪簌簌落下。她一个弱女子,又带着木枷脚镣,手还被夹的血肉模糊,如何能反抗。 “哭,哭你娘的哭!现在知道哭了,早知道你别犯事儿啊!进了咱们这阎王殿,活地狱,你还想清白?做你娘的春秋大梦!老实着点儿让爷们儿们好好享受享受,不然让你尝尝咱们手段!”孙阿七一脸不屑,阴测测道:“用夹棍知道疼了?告诉你,那算个屁!你再不老实,老子把你的手指头,一个指节一个指节的往下剁!” 刘张氏眼中死寂,她已经认命了。 孙阿七满意的笑了笑,吩咐手下人:“来,把这娘们儿翻个身,老子从后头来!” 几个狱卒应了一声,把刘张氏身子翻过来,让她跪趴在地上。孙阿七开始脱裤子,往手心儿里啐了两口唾沫。 而正在此时,牢门被推开了,光亮透了进来,大伙儿都往门口看去。 “他娘的,谁啊!”孙阿七被打扰了好事,没好气的骂道。 “是我。”一个衙役走了进来,他扫了一眼,便知道这儿要发生什么事了,他嘿嘿笑道:“孙头儿,玩完了还是还没开始?” “正要弄,被你小子给搅了。”孙阿七认得,这是跟自已相熟的一个衙役。 “得亏还没开始。”那衙役笑道:“不然你那子孙根,可就保不住了!” 孙阿七吓了一跳:“怎么讲?” “方才知州大老爷派人来传话了,罪妇刘张氏,干系重大,谁也不能轻易动她,更要好生照料着。”衙役道:“那人的原话是:谁敢奸淫刘张氏,剁了谁的子孙根。若是刘张氏瘐死狱中,你们都要倒霉!” “他娘的!”孙阿七眼见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气的七窍生烟,他瞧着娇媚可人的刘张氏,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破口大骂道:“管的也太宽了,多少年了传下来的规矩,他说破就破了?再说了,天底下的衙门不都是这样?” “嘿,这话,你跟我说不着,找知州老爷说去啊!”衙役幸灾乐祸道。 “他娘的!”孙阿七气的直骂,却终究不敢冒险,只好悻悻的提起裤子来,冲着那衙役道:“你也别高兴,我们要能吃着,你也能吃着,现在倒好,谁也别吃了!” 那衙役笑容一滞,狠狠骂道:“这事儿,准是坏在那姓闻的身上,他跟着大老爷去了二堂没一会儿,就传出这么一道命令来。” 一群人都是破口大骂闻安臣。 “闻安臣吗?”刘张氏眼中闪过一丝感激。 ———— 闻安臣怀中抱着衙门给吏员配发的白衫和皂帽,行走在大堂前面这片面积不算小的广场上。 大堂两侧,各自有一排平房,六房便设在其中。左侧为吏房、户房、礼房,右侧为兵房、刑房、工房。闻安臣先去了吏房,他要报备自已的信息等等。吏房会给他登记造册,以后他在秦州州衙这个官僚系统内升迁或是调任,吏房内他的档案上都会有记录。 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对应朝廷六部,功能也差不多。 闻安臣进了吏房,很快又出来,没什么迟滞,事情办得很快。 吏房上下对他的态度,一个词可以概括:公事公办。绝不热情,非常疏远,但也没有刁难。闻安臣能够很清晰的感受到他们的态度,大致也能猜到他们所想的是什么。 闻安臣没想到,自已不知不觉之间似乎就被卷进了某些斗争之中。 他是个小人物,被塞到刑房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个小小书吏而已,但问题是,黎澄明显对他非常信任。而他,俨然是黎澄的亲信。黎澄刚上任,这个举动会被他的对手们理解为是要发展势力,拉拢人心,然后要对付这州衙中盘踞的原本的那些势力。 可能黎澄没这么想,但他在州衙中的对手,绝不会漏过这个细节。黎澄刚刚上任,他们对黎澄的每一个小动作都非常的敏感。 至于会不会跟州衙中原有的势力发生冲突——这都不用猜,是肯定会发生的事情。甭管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只要是有人的地方,这种争权夺利就不会少。黎澄上任了,为了做事顺手,肯定要任用他自已的人,那么原有势力就要有人丢官,有人的蛋糕就会被夺走。 想要不发生冲突,除非黎澄是个不作为的昏官,整日价在后衙躲着不出来。但明显黎澄不是,这一点,别说州衙上下,整个秦州城都知道——上任第二日就冒着莫大的风险审理这个案子的官员,怎么可能是个不作为的? 此时的闻安臣,还摸不清楚州衙的情况,但这不妨碍他做出正确的判断。 刑房面积很不笑,里头每个书吏都是一张桌子,面前堆满了各种卷宗,闻安臣走进去的时候,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他们的目光中,多半都是痛恨和嫉妒。其实刘张氏这案子,让他们破他们是绝对破不了的,但闻安臣破了,抢了他们的风头,他们便是恨得不得了,就好像自已的囊中物被人硬生生抢走了一般。 刑房格局是一内一外两间,外间是书吏们办公的所在,内奸是刑房司吏纪司明的办公所在。吱呀一声,内间的门被推开了,纪司明推门出来,瞧见闻安臣,淡淡道:“你是闻安臣?” “是,小的闻安臣,的前来刑房。” 闻安臣的态度很恭敬,完全挑不出什么刺儿来。他不得不忍,要知道,司吏是可以直接下令打下面书吏板子的,只要是被他寻到个由头儿,一顿板子是肯定跑不了。 第20章 必将飞黄腾达 纪司明盯着他,心中一阵憋屈。他本来憋足了劲儿,等闻安臣来了要寻他个不是,好生收拾他一顿。只要是理由充足,就算是知州大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忍下这口气。他当然知道这样做会得罪了知州大人,但他不得不这样做。他背后的那位大人物在秦州城的权势并不逊色于知州,得罪了知州,挨收拾那是以后的事儿了,但如果他不对闻安臣动手,只怕第二天就要倒霉!还有一点则是,闻安臣的到来让他察觉到了危机,他害怕失去现在的地位和权势。 在他想来,闻安臣年少得志,自然是轻狂跳脱,却没想到,这厮如此恭敬,竟有些滑不留手的意思,让自已使不上劲。 他冷冷的瞧了闻安臣一眼,道:“既然来了,那就寻个位子坐下吧!” 闻安臣恭敬的应了一声,却又道:“司吏大人,方才过来的时候,知州大老爷吩咐了,让小的今日是在吏房报备,而后来刑房走动走动,熟悉一下,明日再来办差,您看?” 闻安臣并不是一味的谦虚忍让,也会在适当的时候展示肌肉,展示能量! 当然,前提是要站住理,只要是的站住道理了,纪司明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就拿现在来说,如果他犯了错误,那么纪司明当然可以发落他,但现在他提出要回去,而且直接说这是知州大人的命令,那么纪司明就对他无可奈何。因为这个要求合情合理,而且纪司明如果敢怎么样的话,那就是直接打黎澄的脸,他没这个胆子。暗地里使绊子可以,直接对抗,那就是不知死活了。别说是他了,就算他背后的那位大人物,也不敢这么做。 所以他只能阴沉着脸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闻安臣离开刑房,出了衙门。当他回到客栈的时候,瞧见闻安臣手里捧着的白衫皂帽,掌柜的不由得眼皮子一跳,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儿。昨日这秀才来的时候还是一个寻常人,今日就已经是衙门里的书吏了,闻安臣之名,现在秦州城不知道的人可不多。谁说起他来,不得翘起大拇指夸赞一声?而且现在秦州城上上下下谁不知道,知州大老爷对这位闻官人极是看重?只怕日后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这等人,趁早结交,才是正理。而且他在衙门中,此时结下善缘,日后若是有个什么事情请托,不也是方便? 掌柜的态度极为殷勤,一时间还让闻安臣很不习惯,而后他便自嘲一笑,轻轻吁了口气。 这就是权力带给人的不同啊!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待闻安臣上去之后,掌柜的抻了一会儿,然后吩咐小二送了一桌上好的酒菜上去。 门被敲响,闻安臣打开门往外一瞧,却见小二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脸上都是谄媚的笑:“闻官人,这是我家掌柜的一点儿心意。” 闻安臣也没推辞,便让他进来。小二把酒菜在桌子上摆好,告退离去。 小二走了之后,谢韶韵才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诧异道:“这是掌柜送的?” 闻安臣点头。 “是因为你做了书吏?”谢韶韵并不笨,实则是很内秀的一个人,只不过之前那些年的日子实在是过的太苦,以至于整个人都麻木了。 “不单单是因为做了书吏。”闻安臣轻轻指了指自已:“是因为我以后有可能做更大的官。” 他淡淡笑道:“说白了,是因为我得黎知州看重。” 两人吃饭,谢韶韵还是在一边伺候,然后等他吃完了才吃。闻安臣说了几次她只是低头笑,也不说话,闻安臣只好作罢。吃完饭,闻安臣便坐在桌前,一边看书一边思量,想着去了女监之后该怎么和刘张氏说才能让她招供。说实话,他心里也没底儿,但在黎澄问他的时候,他却是表现的信心满满。因为他知道,黎澄现在虽然对他颇为看重,但这看重其实是很薄弱的,一旦自已表现得不好,只怕在黎澄心中地位就要下降。而闻安臣现在,最依仗的就是黎澄! 所以他不敢冒险,他必须要强化这种信任,而现阶段,想要让黎澄对自已信任加深乃至于最后产生依赖,那需要做的,就是把他交代的事情做的完美! 想了好一会儿,心里才有了主意,闻安臣心下一松,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却是瞧着谢韶韵坐在那里对着满桌子的饭菜,愁眉不展。 “怎么了这是?”闻安臣有些好笑道。 “这些菜可怎么办?”谢韶韵愁得小脸都皱起来了。她苦日子过惯了,瞧着剩了这么多饭菜,看着就心疼。 “你呀,以后肯定是个会持家的好娘子。”闻安臣瞧着她的样子,忍不住调笑道。 谢韶韵脸一红,走回内室去了。 到了晚间,该睡觉了。瞧着闻安臣从床上抱下铺盖来放在地板上,谢韶韵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儿。他真是个正人君子呢!她心中暗暗想着。但她忽然又有些担心:“我这般对他,是不是有些冷淡了。他这么年轻,长的也好看,人也有才华,还在衙门里做事,现在更是名噪秦州城,不知道多少人喜欢,只怕等不了几日,来做媒说小星儿的就要上门了!到了那时,他若是厌烦我了,可如何是好?” 谢韶韵张张嘴,想让闻安臣上榻来睡,但她是那种脸皮极薄的女子,终归还是没能说出来。 一夜无话,闻安臣睡得很香,而谢韶韵却是辗转难眠。不过她却还是起得很早,在闻安臣起来之前就给他准备好了热水,伺候他洗漱穿衣。虽然和闻安臣认识没多久,两人的关系也没有正式确认,甚至她还从未管闻安臣叫过一声相公或夫君,但她还是恪守着一个妻子的本分。 闻安臣换上白衫,带上皂帽,谢韶韵给他整理好,仔细瞧了一眼,方才满意的拍拍手,笑嘻嘻道:“真俊俏!” 闻安臣哈哈一笑,心情很是愉悦。他心情好是因为,他敏锐的察觉到了,谢韶韵和几天前不同了,初见她的时候,她是怯懦的,麻木的,而现在,她柔顺依旧,但明显要开朗许多了。 吃过早饭,闻安臣便去了衙门。 按照明初的规矩,衙门里的胥吏,都是要住在衙门内的吏舍中的,轻易离开衙门。之所以制定这条规矩,初衷是为了防止胥吏和外面的人勾结,以权谋私。但这条规定很不人性化,失去了人身自由,每日活动的地界儿只有这么巴掌大的一片地界儿,跟罪犯有什么区别?再说了,大伙儿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跟家人明明同在一城之中,却是十天半个月才能见一次面,也太惨了些。 这样的胥吏,谁愿意当? 最后也就没人遵从了。 第21章 病? 闻安臣一路过去,人人侧目,现在谁不认识这位风头正劲的闻官人?只是有些衙门中消息灵通之人,瞧着他的背影却只是冷笑,心道你就要倒霉了,却还不知。 刑侦大明 第11节 进了衙门,先去了刑房,进去一看,闻安臣先是一怔,而后便是心中冷笑。 阔大的外间有几个人就有几张桌子,一张空闲的都没有!若是昨日还说得过去,毕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但昨日他都报道过了,这摆明就是不给他脸了! 闻安臣眼中厉色一闪而过,不过他并没发作,正好他现在也不想被羁绊在这刑房的俗务之中。他就跟没看见一样,笑吟吟的跟几个同僚打了个招呼,而后又敲响了内间的门。一个年轻的书吏忽然喝道:“姓闻的,懂不懂规矩,司吏大人的门也是你能随便敲的?” 闻安臣回头瞧着他,淡淡道:“耽搁了知州老爷吩咐的事情,你担待得起?” 他搬出了黎澄,那年轻书吏给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满是怨毒的瞪了他一眼,坐了回去。 “进来吧!” 纪司明的声音响起,闻安臣推门进去,又小心掩上。 内间其实并不小,足有三丈长,两丈宽,而且比起外间来要奢华讲究的多了。地上水磨青砖,四壁上都涂着膏泥,靠墙放着一溜比人还高的大柜子,上面摆满了卷宗。桌椅都是上好的木头打造,甚至靠着北墙还有一张大床可以供人休息。 纪司明似乎在埋头写着什么,也不搭理闻安臣,闻安臣也不着急,就这么恭恭敬敬的弯腰站着。 过了许久,纪司明仿佛才想起来闻安臣还在这儿站着呢,他抬起头来,语气淡漠问道:“有事儿?” “回司吏大人的话。”闻安臣道:“昨日知州大老爷吩咐,让小的今日去往女监一趟,问那罪妇刘张氏几句话。” 他不说是自已要去,而是打起了黎澄的幌子,让纪司明根本没法阻止。纪司明也不想阻止。一听这个,立刻心中冷笑:“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真以为自已无所不能了是吧?那刘张氏一看就知道是宁死也不招的,你能奈她何?” 他等着瞧闻安臣的笑话,摆摆手:“去吧。” 闻安臣道谢,告辞离去。瞧着他出了吏房,之前出言讽刺的那书吏呸的一声,冲着他的背影一阵低骂。 ———— 到了女监,在牢门外,闻安臣很快就见到了老头儿孙阿七,待他说明来意之后,孙阿七盯着他冷笑道:“你就是闻安臣?” “正是。”闻安臣不知道他的恶意从何而来,淡淡道。 “哎呀,巧了。”孙阿七一拍脑袋:“今日上茅厕的时候,我一不小心,把钥匙给掉茅坑里了。嗨,你说这事儿闹得。” 他指了指牢门上那大铁锁,笑道:“也没别的钥匙啊!要不劳您的大驾,自个儿把这门给踹开?您要踹不开也不打紧,那就去茅坑把钥匙捞出来吧!反正听说您本事大得很,想必这等小事,都不在话下。” 说完,便是瞧着闻安臣,一阵戏谑大笑,其它狱卒也是跟着大笑。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其实说白了就是要你拿钱。而昨日他们被闻安臣坏了好事,恨得牙痒痒,更是打定主意要好好整治他一番。 牢门乃是木头包铁,极为结实,大铁锁那块头,别说是踹门了,只怕拿锯子锯也要许久才能锯开。至于去茅坑掏钥匙,那就更是纯粹羞辱人了。 闻安臣却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他冷淡的看了孙阿七一眼,转身就走。孙阿七愣住了,不由自主的便问道:“你去哪儿?” “回去回禀大人,差事没办好。”闻安臣淡淡道。 “你!”孙阿七脸色一变,他如何听不出闻安臣话中威胁之意?他回去定是会在知州老爷那里把自已给告上一状,到时候可就…… “算你狠!”孙阿七一咬牙,掏出一串钥匙来扔在地上:“进去吧!” 闻安臣盯着他,眼神冷峻,也不说话。 孙阿七叹了口气,骂道:“娘的,今日老子认栽了!” 他知道,今日若是不在闻安臣面前服软,这事儿就不算完。他也是能屈能伸的,一弯腰把地上的钥匙捡起来,然后亲手把牢门打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知州大人让我问的话,你们就不要听了,都在外头候着吧!”闻安臣冷哼一声,大步走了进去。 几个狱卒面面相觑,孙阿七阴冷的声音低低道:“你娘的,别有一日落到老子手里!” 牢门在身后重重关上,闻安臣等眼睛适应了牢中光线之后才朝前走去。他很快就找到了刘张氏,因为此时女监中只有这一个犯人。闻安臣在刘张氏那一间牢房外站定,瞧着她,轻声唤道:“刘张氏!” 听到她的声音,刘张氏方才缓缓的抬起头来,目光毫无焦距的瞧着闻安臣,过了好一会儿之后,眼中脸上才有了光彩,惊诧道:“是你,闻安臣?” 声音中竟似有些惊喜。 “是我,我来和你说说话。”闻安臣看了看刘张氏血肉模糊的双手,以及被磨破的脚踝和手腕处,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 他本以为这一次从刘张氏那里得到的还是冷漠的回答甚至是沉默,却没想到,这一句话让刘张氏的眼泪簌簌而下,泣声道:“你道我想落得今天这个地步?我现在也不想活了,只想一死了之,求求你,你告诉知州老爷,别再折磨我了,赶紧杀了我吧!” 闻安臣心中一动。最怕的就是刘张氏不说话,只要她肯说话,那就好办了,看来昨日的经历,也是极大的动摇了她的心理防线。 他正要说话,忽然刘张氏呕的一声,趴在地上干呕起来,她似乎很难受,憋的脸色通红,涕泪横流,但却没有呕出什么东西来,只是一点点儿清水。好一会儿而之后,刘张氏才缓过劲儿来,她喘匀了气儿,费劲的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刚要说什么,忽然又是一阵干呕。 这一下,闻安臣便察觉到不对了。 他悚然一惊,失色道:“你有身孕了?” 却没想到,刘张氏比他还要惊慌,她满脸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我,我根本不知道啊……” 她眼中一片茫然,显然是真的不知情。 “你在这儿稍待一会儿。”闻安臣沉吟片刻,道:“我去去就来。” 刘张氏泪眼朦胧的瞧着他:“你可一定得回来。” 她此时的态度让闻安臣有些诧异,不过这终归是一件好事,他微微一笑,蹲的进了一些,把胳膊从木栅栏直接伸了进去,轻轻拍了拍刘张氏的肩膀,然后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方才转身离去。 刘张氏怔住了,她呆呆的看着闻安臣的背影,心中阵阵悸动。 闻安臣出了牢门,少不得又要吓唬那些牢子们一番,让他们不敢去打扰刘张氏。而后他快步出了衙门,四下里一看,顿时眼前一亮,他瞧见了李存中,此时李存中正在州衙外头站岗。 第22章 有孕? “李兄。”闻安臣上前招呼道。 李存中一回身瞧见他,赶紧拱拱手:“闻官人。” “现下有一件紧要事。”闻安臣道:“须得延请一位大夫,李兄可能不知,在下初来秦州城,人生地不熟,说不得,要劳烦李兄一番。” 却没相到李存中很爽快的就答应了:“没问题。” 说罢,转身便走,根本没问闻安臣为何要请大夫。 不过一盏茶时间,李存中便是领着一个大夫回来了,这大夫五十岁上下,留着一部花白的长须,颇为儒雅。 “闻官人,这是刘大夫。”李存中向闻安臣说了一句,而后又跟那刘大夫道:“有什么事,都无需多问,知道的多了,未必是好处,闻官人吩咐什么,你去做就是。” 这刘大夫对李存中显然是颇为畏惧,唯唯诺诺的应了。 “多谢李兄!”闻安臣拱手道谢。 “客气,客气。”李存中笑道:“在下还有事,就先去了。” 说罢告辞。 闻安臣心里暗暗点头,此人话不多,办事牢靠且高效,这等性子,你跟他做朋友做同伴,说你不定会被他驾驭,但若是能有这么一个人做下属,那是极让人放心的。 闻安臣带着刘大夫进了衙门,一路往女监走去,路上他抿着唇一句话不说,让刘大夫心中忐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知州老爷吩咐,此案重大,刘张氏身子又弱,找大夫给她开些药,调理身子。”闻安臣向打着官腔说了一通,而后问孙阿七道:“我带人进去,不妨事吧?” 他又把黎澄给抬出来了,孙阿七还能说什么,还敢说什么? 女监中,刘张氏蜷缩成一团,正在低低的哭泣。她觉得自已命苦到了极点,生平从不作孽,更不杀生,连在背后说人坏话都不敢,只想这么安安稳稳的,忍气吞声的,在丈夫的拳打脚踢下过完这一辈子。但却没想到天降厄运,硬是把她给逼到了这一步田地。 包铁木门打开时候的摩擦声本来在她耳中是噩梦一般的声音,但此时,却是犹如天籁一般。 “他回来了!” 一想到闻安臣回来了,刘张氏就仿佛在阴沉的黑夜中瞧见了一缕阳光,绝境中见到了希望。 她赶紧回头看去,果然瞧见闻安臣带着一个人过来。 “刘大夫,相烦你瞧瞧,她有没有身孕。”闻安臣指着刘张氏,直截了当道。 刘张氏低着头,沉默不语。 刘大夫赶紧应了一声,道:“请这位小娘子伸手过来,老夫先给你号号脉。” 刘张氏艰难的挪动到栅栏边,把手凑到近处,看到她满手的血污,刘大夫眼皮子剧烈的跳动了一下,却没敢表露出任何情绪的变化。 细细的号过脉,他又问了刘张氏几个问题,都是关于身体反应的。问完之后,刘大夫习惯性的便朝着闻安臣拱拱手,笑道:“恭喜恭喜,尊夫人有了……额……” 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顿时冷汗就冒出来了,赶紧道歉。 刘张氏羞得脸通红通红的,闻安臣却是哭笑不得。 既然诊断完了,闻安臣便送他出去,出牢门的时候,孙阿七扯着嗓子喊道:“闻秀才,你还回来么?” “当然。”闻安臣的回答简短有力。 “呸!当成你家后院了!”一口浓痰吐在地上,孙阿七纷纷道。 出了州衙门口,闻安臣忽然站住了,回身瞧着刘大夫,笑吟吟问道:“刘大夫,不知你家里几口人呐?” 刘大夫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老老实实答道:“家中有十一口。老夫有一妻一妾,两儿一女,孙子孙女五人,女儿尚未出嫁。” “多子多孙,您真是有福气。”闻安臣笑道。 刘大夫也是颇为自得,捻着胡须笑着道谢。 “今日您在牢中,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只是奉知府大人的命令,给刘张氏开了些温补滋养的药而已,明白么?”闻安臣的眼神忽然转冷,低声道:“您若是敢出去乱说,您家中那十一口人,不知道明年今日,还能落下几口。” 说完,闻安臣转身就走。 刘大夫愣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虽然此时阳光灿烂,但他却是入坠冰窖,浑身发冷,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 回去的路上,闻安臣眉头深深的拧了起来,刘张氏忽然被发现怀孕,这一下子让整件事情变得复杂了许多。而与此同时,他心里一动:这说不定,也是一个极好的契机! 推开牢门,他刚走过去,刘张氏便扑在栅栏上,急声问道:“我该怎么办?” 她本心如死灰,但发现自已有了身孕之后,她求生的欲望却是急剧迸发出来,再也不想死了。 这是母性,也是天性。 而这个突发情况让她变得极为慌乱,孤苦无依的感觉更加强烈,就像是一株没有大树可以攀附的青藤,极度缺乏安全感。而此时,闻安臣却是在帮她拿主意,帮她做主,不自觉的,她就对闻安臣有了强烈的依赖和信任。 因为她能感觉的出来,闻安臣对他没有恶意,反而是颇为的同情。 闻安臣沉吟良久,方才缓缓道:“有了孩子,总得为孩子着想,你现在,可还想死么?” 刘张氏连连摇头,泪如雨下。 “按照大明律规定,若是罪妇犯有死罪,同时怀有身孕,可暂缓其死,待其产下孩子,百日之后再将罪妇处死。”闻安臣叹了口气:“你现在这个情况,暂时是不会死了,但生下孩子,也难免一死。” 刘张氏泣道:“求求你救救我,孩子不能一生下来就没了娘啊!” 闻安臣陡然喝道:“你什么都不肯说,连实情都不告诉我,你让我怎么救你?” 经过这连番冲击,刘张氏的防线终于崩溃,一边哭着,一边说了一番话。 闻安臣听完,唯有默然。 刑侦大明 第12节 没想到,其中原委竟是这般。奸夫确实是有,但却出乎所有人预料。 刘张氏虽然每每被丈夫拳打脚踢,但她是那种极温顺的性子,一直默默忍受,也没想过要反抗,更别说起杀心了。但这一切,都在某次回娘家省亲之后变了。那一次回娘家的过程中,她被她的侄子张少謦给**了。 事后她羞愤欲死,但却不敢张扬,而张少謦有恃无恐之下,更是得寸进尺,不但每次她回娘家的时候都要逼迫她,甚至后来还会悄悄潜入她家中辱她。 刘张氏忍了。 而张少謦兀自不满足,他对刘张氏已经痴迷到了骨子里,最后竟是发展到要杀了她的丈夫——在他看来,只要是她丈夫一死,她又没有子嗣,住回娘家顺理成章,到时候日日相见,岂不快活似神仙? 第23章 法理之外,亦有人情 于是某一夜,张少謦提着竹篓,竹篓中装着毒蛇,趁夜色悄无声息的翻进了刘张氏家中。 刘张氏事先根本不知情,当时那一幕让她完全傻了,而当张少謦让她摁住她丈夫手脚的时候,她本能的就做了。 再然后发生的事情,闻安臣就都知道了。 “张少謦是吗?”闻安臣念着这个名字,脑海中浮现出来那一日的场景,最后定格在张六兴身边站着的那个高大少年。少年很高大,也很强壮,但是闻安臣没想到,那张还带着点儿稚气的脸下面,是如此恶毒凶狠的心。 “你为何不说出实情?”闻安臣问道。 “我自小父母双亡,伯父将我养育长大,视我有如已出,待我恩重如山。出了这件事,张家已然名声大损。若是少謦的事也被……只怕张家在秦州再无立足之地,更何况,少謦是伯父唯一的一个孙子,是张家的独苗。” 刘张氏满脸痛苦:“而且我也算是同谋,我也动手了,说出实情,我也是个死,还不如一人担了下来。” 闻安臣沉思良久,慨然道:“在我看来,你罪不至死,更何况,你要是受害之人。我定会竭尽全力,在知州大人面前保你一条活命!” “真的?”刘张氏欢喜的叫出声来,一瞬间激动到了极点,心脏砰砰乱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般。 闻安臣重重点头。 他不能眼睁睁的坐视一个近乎于无辜的女子就此死去,以及一个小生命从小就失去母亲。 刘张氏泪流满面,强撑起身子,向闻安臣连连磕头。 “你先别着急感谢我,想要脱罪,想要活命,也得你配合才行。”闻安臣蹲在木栅边儿上,低声嘱咐道:“第一,你不能承认你参与了杀夫,从现在开始,不管谁审问你,不管面对谁,你都要记住,动手杀你相公的,是张少謦,你根本没插手!” “第二,你现在哪怕是洗脱了杀夫之罪,仍然犯有奸罪。奸罪也是重罪,所以,你不能承认你和张少謦通奸。他对你的**,你要说成是**不成!总归,你是绝对没和张少謦有过任何干系的!明白了么?” 刘张氏用力的点头,眼中燃烧着希望的光芒。 离开女监之后,闻安臣去拜见了黎澄。 黎知州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但闻安臣显然是个例外。 很快,闻安臣就被小厮带着进了二堂,见到了黎澄。 “案子有进展了?”都不等闻安臣见礼,黎澄便急切问道。 闻安臣还是老老实实的行了礼,起身之后,方才回答道:“是,那刘张氏招供了奸夫。” “哦?这么快?”黎澄大喜,狠狠的一拍桌子,哈哈笑道:“闻安臣,你当真有一套!那罪妇昨日死活不说,今日你去问,她却说了,你用刑了?” “学生并未用刑。”闻安臣叹了口气,脸色有些沉重道:“是刘张氏有了身孕。” 接着,闻安臣便是对黎澄说了实情,没有任何隐瞒,连他给刘张氏出的那些主意,都和盘托出。 从一开始,闻安臣就没想过要隐瞒黎澄——他承担不起这个风险。他现在的一切,都是建立在黎澄对他的看重和信任上的,而一旦黎澄得知了自已在骗他,那么现在拥有的这些,都将轰然消失!更重要的是,闻安臣很清楚,黎澄不是那么容易被欺瞒的人。 “大人,学生以为,刘张氏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她死,则她留下的孩子,下场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闻安臣深深一揖。 黎澄默然许久,方才叹了口气,喃喃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上天有好生之德啊……” 为防夜长梦多,黎澄让闻安臣立即去抓人。 皂班班头洪大熙和快班班头卓安平便是被黎澄给招来了。三班六房,所谓三班,指的就是快班皂班壮班,快班就是捕快,负责侦探,破案,缉拿等,他们和案子打交道很多,和刑房的职能有一部分重叠,当然,大部分是不同的。 卓安平四十岁上下,个子不高,但是非常之结实强壮,脸如黑铁一般,冷冰冰一点儿笑模样儿也瞧不见。这位卓捕头,在秦州城方圆数十里内,颇有名气,据说在整个巩昌府的绿林道,更是鼎鼎大名。他在秦州城州衙捕头的位子上一坐就是十一年,这十一年,被他抓获的贼人强盗不知凡几。秦州城内外那些屑小之辈,听到卓安平之名,便是吓得肝儿颤。 “你们两个,各自选上十个得力的手下,跟着闻安臣去,听他调度,去张六兴府上,把张少謦给抓捕归案!”黎澄嘱咐道。 “是!” 洪大熙两人都没废话,很干脆的答应下来。 “若是让他跑了,老夫定要你们给个交待!”黎澄对他们还是不放心,又跟着追加了一句。 两人心中凛然,知道这张少謦多半是跟刘张氏杀夫案有所关联,此时干系重大,万万不容有失。 出了门,闻安臣便是冲着两人拱拱手,笑吟吟道:“二位,方才大人说的客气,在下万万不敢说调度二位,只是咱们齐心协力,把这个差事做好,到时候大伙儿都有一份功劳不是?” 洪大熙显然心里很舒坦,挑了挑大拇指:“闻兄弟真真是个妙人。” 卓安平却是闷头不说话,只是嘴角抽了抽,似乎就算是笑过了。他的神色,一直是很冷峻。 很快,十名皂班衙役和十名捕快,一共二十名精干便是选好。闻安臣先请卓安平派马快(骑马捕快,捕快的一种)赶往各个城门,通知守卫城门的民壮,一旦见到张少謦出门,立即便抓捕。 而后,三人带着一众精干出了府衙,朝着张六兴府上大步赶去。大街之上,一时间人人侧目,更有不少心眼儿活泛的,立刻把这次行动和这两日闹的全城轰动的那大案子联系了起来, 张府在城北,距离州衙并不远,不过是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大伙儿便赶到了张府。张家在秦州城也算是一流的家族,家宅广大,屋宇连绵,很是气派,两扇黑漆大门森严,门口还有家丁守着。 瞧见气势汹汹赶过来的一群人,张府的家丁顿时心里一哆嗦,不过他们撑着挡在大伙儿前头,硬着头皮问道:“各位,这里是张府,你们是……” “奉知州大人明令,捉拿案犯张少謦,你们让开,否则定要治你们一个包庇之罪!”闻安臣打断了他们的话,冷冷的说了一句。洪大熙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几个衙役上去,把家丁给推到一边。 第24章 水落石出 他们这些人,最是善于察言观色,如何瞧不出来,今日张府要有大*麻烦了? 这等大户人家的大门等闲是不开的,闻安臣等人从偏门进去,刚到了院子里,立刻便是张六兴急匆匆的走了过来。闻安臣瞧见他旁边站着的那少年,顿时眼睛一亮,伸手一指:“将他拿下!” 一瞧见他们这些人,张少謦心知不妙,转身就跑,他身材高大,步子也大,转眼间就跑不出一段距离,而就在此时,卓安平低喝一声,一个箭步便是窜了出去,熟悉之间就追到张少謦身后,一把抓住了他肩膀,狠狠的往地上一掀。 足足有一百六七十斤重的胖大身子被重重的掀在地上,疼的张少謦一阵惨叫。 看到这一幕,闻安臣不由得眼皮子一跳。 据说这位卓捕头,手底下功夫极硬,他之前还不相信,但现在却是信了。 “姓闻的,你这是做什么?当我张家好欺负的么?”眼见得自已最疼爱的独孙儿被这般对待,张六兴暴怒,厉声喝道。 闻安臣却不动怒,只是把手中的牌票亮了亮,淡淡道:“知州大人出了牌票,着我等捉拿张少謦归案。” “我孙儿犯了什么罪?为何要捉拿他!”张六兴看到牌票,心里便是狠狠的一哆嗦,他已经意识到了,似乎事情有些不妙。若不是掌握了什么证据,黎澄是不可能下牌票抓人的。 闻安臣指了指张少謦:“这你得问你孙儿了。” 别看张少謦敢**,敢杀人,但那都是在面对弱者时候的恶行,此时被摁在地上,想到自已罪行败露之后要面临的下场,心中生出莫大恐惧,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摊在那里嚎啕大哭。 “带走!” 闻安臣厌恶的看了他一眼,摆摆手道。 两个捕快抓着瘫在地上的张少謦,冷笑道:“张公子,跟咱们走一趟吧!” 张六兴挡在闻安臣身前,眼睛通红,鼻子里咻咻的冒着粗气,高声叫道:“今日谁都别想把老夫孙儿带走!” 眼见得唯一的孙儿就要被下大狱,他也失去理智了。 “张大官人。”闻安臣眼神冷峻的瞧着他:“看你上了年岁,在下敬你几分,你若是再拦着不放,可要定你一个包庇之罪了!” 说起来闻安臣还真是很厚道,这个时代的衙役官差,每每办案,都是也讹诈勒索当事人一番,而且动不动就把小案办大,牵扯进一大批无辜之人来,借此勒索钱财。以此时张六兴的所作所为,换一个心黑的过来,是真会把他一起锁进大牢去的。 张六兴虽然有钱,但却没功名,这些官差也不是真怕他。 听了闻安臣的话,张六兴眼中闪过一抹畏惧,终归是让开了。 闻安臣等人出了张府,张六兴眼睁睁的瞧着他们,只觉得心中一阵说不出的难受,也顾不得在下人面前维持威严了,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抱头痛哭,老泪纵横。他哭了一阵,站起身来,眼中已经满是坚定:“乖孙儿,你在里头受点儿罪,爷爷一定回把你给救出来!哪怕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我也要保你一条性命!” 闻安臣等一干人押着张少謦一路往州衙而去,此时闻讯而来的围观百姓越来越多,到最后几乎都要把路给堵了。闲汉们一个个激动的满脸通红,兴高采烈,心道这肯定是案子有进展了,难不成奸夫是张少謦? 老天爷啊!这还真是,还真是…… 这真是让人想象就血脉喷张啊! 有那相熟的,就大声的跟衙役和捕快们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捕快和衙役们在各自班头捕头的约束下自然是什么都不敢说,但他们不说,不代表百姓们不能猜。奸夫是张少謦,是刘张氏的本家侄子!这个消息跟疯了一样在人群中扩散着,听到消息的人们瞠目结舌不敢置信之余,又是血贯瞳仁,直冲脑门儿,激动的满脸通红! 这神转折,实在是太刺激了! 等到闻安臣等人回到衙门的时候,衙门外面已经聚满了百姓,而且还有更多人往这边涌过来。 大伙儿都翘首以待,等待着官府的宣告,看看是不是他们心目中的答案。 一进衙门,闻安臣等人便是瞧见黎澄高高站在大堂门口的台阶之上,负手而立,面色冷峻。台阶下,还站着纪司明为首的一干刑房的人。看到闻安臣,纪司明的眼睛眯了起来,内里有寒光闪烁。 今日上午,闻安臣说是要去女监看刘张氏,替知州老爷问话的时候,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这个年轻书生不过是幸进小人罢了,哪里有什么本事?他去了牢中又能如何?还真能把案子给破了?扯淡! 却没想到,他出了女监,紧接着就去了知州老爷那里,然后又去了张府抓了个人回来!竟然是张家家主的独孙张少謦! 看来,案子是有重大进展了! 纪司明此时很后悔,一旦这个案子顺利告破,这个初入刑房的小子就会在州衙和秦州城中拥有极大的威望,会对自已地位产生很大的威胁。 所以,他现在必须要争取把这个案子拿到自已手里来。一来此案告破,可以分润不少功劳,二来张家乃是大族,家财万贯,有这张少謦在手中,只怕能从张家得到不少好处。他立刻站出来,开口道:“大老爷,为大老爷分忧,乃是我等之份内,事涉命案,刑房之差,属下请命,立刻带人审理此案犯,最迟明日此时,定给大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黎澄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而后朝着闻安臣道:“闻安臣,你负责审他!” 又对洪大熙道:“派几个得力的人手来帮着闻安臣。” “是!”洪大熙和闻安臣赶紧应是。 黎澄转身离开,闻安臣也招呼衙役们押着浑身瘫软的张少謦往东边儿走去。自始至终,他看都没看纪司明一眼。 洪大熙歉意的看了他一眼,也匆匆离开。纪司明呆呆的站在那里,甚至就连那些刑房书吏,有几人也悄悄的后退,离他远了一些。 大堂前面这座州衙大院儿的两侧还有不少厢房是空着的,里头有两间就被刑房给占了,改造了一番,专门用来审理案犯。闻安臣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儿,那是某些腐烂的东西和血腥味儿混在一起形成的。 里头有桌子有椅子,也摆了几个木头架子,上面沾染着暗红色的血迹,还有为数不少的刑具。而贴着墙,则是挂了不少棉被,这是用来隔音的,以免用刑的时候吵到外面。 衙役们已经把张少謦绑在了一个架子上,他们脸上带着凶恶和戏谑,盯着张少謦一阵冷笑。有的衙役拿起了鞭子,还有的去伺弄墙角放着的一个炉子,准备点燃。 闻安臣轻轻吁了口气,把门关上,瞧着张少謦,淡淡道:“张公子,老实交代吧!” 不多时,凄厉的惨叫声便是响了起来。 刑侦大明 第13节 很快,闻安臣就拿到了张少謦画押摁手印之后的供词。供词之上,张少謦承认自已**不成,怀恨在心,趁夜色偷偷潜入刘宅,将刘张氏捆绑之后,杀了她的丈夫,而后着急慌乱之下,仓皇逃走。 供词上,压根儿就没提通奸的事情,只是提了一句‘**不成’,这样就可以不用治刘张氏的奸罪。 这份供词,当然和事实有很大的出入,但这是闻安臣想要的供词,同时也是黎澄想要的供词! 所以,这就是铁一样的事实! 第25章 暂告段落 怎么才能让张少謦在这份供词上画押?很简单,打就是了! 这个细皮嫩肉的大少爷,这辈子也没吃过什么苦,根本没支撑多久,就哭爹喊娘的服软了。论起意志坚定,远远不如刘张氏那个弱女子。 冷冷的瞧着血肉模糊的张少謦,闻安臣心中毫无负罪感,反正张少謦罪恶滔天,死有余辜! 他拿着供词径直去找黎澄。 黎澄看完供词,轻轻吁了口气,靠在太师椅上,淡淡道:“这个案子,就算结了是吧!” “是!”闻安臣后退一步,抱拳躬身道:“属下恭喜大人,勘破奇案,造福百姓!” 黎澄摇摇头,意味深长的一笑:“我这个人,虽也是读圣贤书的,却不似某些人那般呆板,也懂得变通,也晓得黑白,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于法而言,刘张氏有罪,但将她无罪释放,本官觉得这件事办的对,对得起自已的良心!” 闻安臣点点头,表示赞同。黎澄说的一点儿没错,这个时代的案件审理,审案者的主观意志起到了极大的作用,有的时候,官员按照自已的意志来断案而不是依照法律,这样的断案结果,不合律例但更有人情味儿,流传出去之后,反而被广为赞扬。 他走到书桌后面,也不做下,直接提笔写就一封文书,而后用了大印,递给闻安臣:“衙门外头也聚集了不少人,你现在就去把结果宣告百姓吧!” “是!” 闻安臣双手接过,告辞离去。 他大步出了衙门,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面向众人。 衙门前面聚集的人丝毫没见少,一眼看去,只怕上千是有了。他们本来聚在一起,吵吵闹闹的很是嘈杂,但是当看到手持文书的闻安臣出来,似乎都是意识到了什么,人群中瞬间竟是安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寂静的针落可闻,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闻安臣。 而闻安臣也不负众望,他手持文书,面向众人,朗声道:“好叫诸位得知,刘张氏杀夫一案,已经水落石出!” “张氏少謦,阴狠刻毒,性好渔色,觊觎刘张氏之美色,**不成,怀恨在心!入西山中,捕得毒蛇,以竹篓装盛之,趁夜色入刘家,意欲杀人。刘张氏被惊醒后,奋力反抗,而被捆束一旁。张氏少謦,身强力大,摁住死者,以毒蛇塞入死者肛门,须臾毒发。又要挟刘张氏,逼其伪证,后心神慌乱,乃逃脱。” “张氏少謦,对罪状供认不讳,本官已写条陈,行文上官,报于朝廷,秋冬问斩。刘张氏虽伪证之,强辩之,然罪过不大,本官念其妇人,丈夫横死,又被胁迫,不得已而为之,是以并不加罪,就此释放!” 这个年代审案,讲究一个人证物证,但最看重的还是口供,张少謦已经招供,那这案子就算是定了。 百姓听完,顿时哗然,大伙儿议论纷纷。 这个结局跟他们猜想的差不多,但也有出入。果然,这张少謦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但出乎预料的是,张少謦和刘张氏竟然没有奸情,这就让不少人很是失望了。 不过,这个案子已经足够离奇,情节已经足够刺激,足以让秦州城的百姓们嚼上几年了,而且可以想见的是,一定会以种种方式流传下去,至于内里细节会被如何渲染加工,那就不得而知了。 得知了结果,百姓们纷纷退去。而在广场的一角,焦急等待的张六兴在听闻安臣念完之后,便是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刑房。 “啪!”内间传来一声脆响,听着似乎是什么瓷器被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外间的书吏们一个个噤若寒蝉,给霜打的茄子一般,缩着脑袋坐在那里,别说说话了,连一点儿动静都不敢发出来。 纪司明狠狠的一脚把上好松木打造的椅子给踹翻在地,椅子滚了几滚,撞在墙上,蹭掉了几块白膏。 穿着布鞋的脚踢在硬木上,硌的他也是一阵剧痛,这股子疼痛更是加重了他心中的怒火,让他烦躁之极,恨不能大吼大叫一番。但这是在衙门里,他可不敢那么肆无忌惮的发泄,只能狠狠的一拳砸在桌子上,喉咙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纪司明眼珠子都是红的,脸颊上的肉一突一突,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虽说审案是大明朝地方官的本职工作,但并不是所有地方官都是那么勤于政事的,每年的案子,地方官能亲自审理的,能有个是十分之二三就不错,剩下的,其实都是刑房在经办,到时候把案子的审讯结果报上去就成了。 可以说,审案这一块儿,是刑房的差事,在秦州州衙,就相当于是他纪司明的权力。 但今日,大老爷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个案子安排给了闻安臣——这个进刑房不过一日的小兔崽子来审理,完全视他如无物,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而且,是当着刑房上下所有人的面! 而且,最重要的还不是面子问题,而是实实在在的利益——有了这么一出儿,明眼人都知道,有了闻安臣,大老爷办案再也不需要倚仗于他,那么以后谁还给他送礼请托办事?他还怎么发财?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闻安臣!”纪司明咬牙切齿的说出这个名字,满脸都是怨毒:“我要你死!” 州衙外面的百姓散去之后,闻安臣便回了刑讯的那房间,然后让两个衙役押着张少謦,往男监走去。男监和女监紧挨着,都是在一个大院子里。这院子位于整个县衙的西南角上,占地面积颇大,正北边儿,坐北朝南的乃是狱神庙,里头供奉的是萧何。然后按照男左女右的格局,站在狱神庙前,左手边也就是东边乃是男监,西边是女监,正对着狱神庙的那几间房子则是重犯监。这重犯监修的就和其他房子不同,面积不大,但都是用青石建成,极为的坚固。 孙阿七等几个狱卒的住处,则是就在狱神庙边儿上的偏房里头。 这会儿几个人正闲着无聊蹲在狱神庙外头的台阶上晒太阳,听见脚步声,一抬眼瞧见又是闻安臣来了,孙阿七撮了撮牙花子,顿时觉得一阵膈应得慌。这人来了,准没好事儿。 他这回还真就猜错了,闻安臣这次过来,确实是好事儿。张少謦虽说已经认罪,但按照大明朝的规矩,是秋冬问斩,黎澄得先把事情的经过行文巩昌府,而后陕西布政使司,而后朝廷,一层层递上去,等答复下来才成。也就是说,张少謦要问斩,怎么着也得今年秋冬了,说不定还能拖到明年。问斩之前,自然就得关押在此,少说关押几个月,多则一年多。 一听闻安臣说明白,孙阿七等人顿时是笑逐颜开,对待闻安臣都热情了不少。此时的张少謦在他们眼中,那简直就是送财童子啊! 《肛门塞蛇杀夫案》完! (下面还有更多更惊险更离奇的案子哟……而且主角进入了州衙,也会逐渐水涨船高,敬请期待!) 第26章 安顿 在大明朝,但凡家里有人进了大牢,那这家人肯定是要出钱打点的,若不然被关押的那人在牢中定然是惨不忍睹,受尽折磨,说不定还会瘐死狱中。而张家是秦州城大族,张少謦又是张六兴唯一的孙子,张家自然是舍得花大价钱保他在狱中安全且不受罪的。孙阿七脑海中立刻闪现出无数的手段,呲着牙嘿嘿一笑,已经做好了在张家身上狠狠捞一笔的准备。 把张少謦交给他们,也就不用管了,自有他们处置,至于张少謦会受到什么待遇,他也不关心。闻安臣向孙阿七道:“还有一件事,此案已经了结,知州老爷吩咐,刘张氏就此释放,在下便领她出去吧!” 孙阿七心情不错,自然一口应允。 牢门打开,感受到照进来的阳光,刘张氏赶紧往外凑了凑,焦急的朝着门口看去,当看到进来的是那熟悉的身影的时候,她的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着,几乎要从嗓子眼儿跳出去。 闻安臣走到近前,看着她,心中也是微微一震。刘张氏满脸憔悴,眼中遍布血丝,虽然柔美依旧,却透着说不出的疲累,看她这样子,竟然是一夜未眠。看着她充满期盼的目光,闻安臣微微一笑,温声道:“张少謦**不成,怀恨在心,趁夜色潜入你家中杀人,而后逃离,已经押入大牢,等候问斩。而你,一切都是被迫为之,其情可悯,知州老爷下令,无罪释放!” 当听到无罪释放这四个字的时候,刘张氏只觉得整个人都懵了,她呆呆的看着闻安臣,而后忽然便是嚎啕大哭。 哭声凄切,似乎要把这些日子承受的委屈、羞辱、指责,全都释放出来。 闻安臣很理解他的心情,只在旁边静静的等待着。 好一会儿之后,刘张氏方才止住了哭声,闻安臣招来狱卒,给她打开木枷,镣铐。卸下木枷镣铐的时候,闻安臣看到,她的手腕脚踝都是血肉模糊,双手也是一般,枷锁粘着皮肉,诶拿下来的时候肯定很疼,但她却强忍着一声不吭。 闻安臣在前,刘张氏在后,赤着脚一瘸一拐的跟着。 出了牢门,看到那灿烂的阳光,她不由的深深叹了口气,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闻安臣瞧着她赤着的脚,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会儿还不怎么流行缠足,刘张氏也没缠过,雪白的玉足很是漂亮,但此时沾满了污秽和血,而且给冻得有些发青。 只是这会儿,上哪儿弄鞋去? 孙阿七却是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把手里拎着的一双布鞋晃了晃,满脸都是奸诈的笑:“闻官人,一双鞋一两银子,童叟无欺,要不要?” 犯人被押入大牢的时候,都是要扒掉外衣,脱掉鞋子的,而他们出狱的时候少不得要穿鞋穿衣,本来狱卒应该归还,但是想不掏银子拿回自已的衣服鞋子,那是做梦!孙阿七是做惯了这生意的。 刘张氏扯了扯闻安臣的衣角,怯怯道:“奴,奴就这么走吧。” “那哪儿行啊?”闻安臣皱了皱眉,朝着孙阿七道:“一两银子就一两银子,你把衣服也算上吧!” “那可不行,那我们就赔了,衣服得另算!”孙阿七叫道, 两人讨价还价一番,最后以一两六钱银子成交,这自然是比外头贵了不知道多少,但闻安臣也没法子,总不成让刘张氏光着脚穿着小衣出去。 穿上鞋,披上衣服,刘张氏心中的羞耻感也就减弱了不少,两人默默往外走,闻安臣忽然开口道:“你要去哪儿?” 刘张氏愕然的看着他,没等她说话,闻安臣便叹了口气:“只怕你是回不去家了,张府那边自不必说,你亡夫的兄弟已经把你家中宅院给占了,放出话来,决不让你回去。” 刘张氏面色一阵惨白,闻安臣说的隐晦,但她也能猜到,亡夫的兄弟说的话,肯定是比这个要难听的多。 “不妨事的。”经过这些变故,她也变得坚强许多,强挤出一丝笑意,道:“出去再想办法了,奴总也能寻个地方坐下,奴能做针线活儿,以后便给人缝补缝补衣服……” “你身无分文,能住到哪儿去?”闻安臣把她的话打断了:“跟我来,我先给你暂时找个安置的地方。” 说着,便是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刘张氏唔了一声,老老实实的跟在他后头。闻安臣这种略显粗暴的处置方式非但没有让她反感,反而是让她感觉心里暖融融的,熨帖的很,她心里只有顺从,感觉能有这么一个可以为自已拿主意,让自已依靠的男人,真好! 闻安臣带她去了吏舍,那里早就没人住了,已经荒废,但找出几间能遮风挡雨,略完整些的房屋来还是没问题的。 在东头儿找到了一间,门窗都还完整,墙上也没裂缝,甚至桌椅床都在。门口还有一口水井,却是更方便了。闻安臣四下里看了看,道:“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置办点儿东西。” 刘张氏柔顺点头。 闻安臣去了足足小半个时辰,他先回去跟谢韶韵说了一声,让她吃中饭不用等自已了,而后又去采买了不少东西,最后又去请了昨日那刘大夫。 等他回到吏舍的时候,却是眼前一亮。方才还脏兮兮遍布蜘蛛网到处都是灰尘的吏舍,此时却是里外一新,打扫的很干净整洁了。 刘张氏等的很焦急,看到闻安臣,她脸上露出喜色,赶紧迎上来,却没想到后面还跟着一人,她赶紧躲到了闻安臣的背后,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兽。 “这是刘大夫,昨日给你把脉的那位。”闻安臣笑着介绍道。刘张氏这才不躲了,只是站在那儿低着头,不敢说话。 闻安臣道:“你手腕脚踝都有伤,让刘大夫帮你看看,开些药来。” “好。”刘张氏应道。 闻安臣去请刘大夫的时候已经跟他说过情况了,是以刘大夫直接就把药都给带来了。刘张氏的伤势看着厉害,血肉模糊的,实际上并不很严重,只是双手需要将养许多时日才能养好。万幸的是,伤口还没开始化脓恶化。伤口用清水洗过,敷上药粉,而后用布裹得结实,这就算是好了。 刘大夫告辞之后,闻安臣开始给刘张氏收拾东西,刘张氏想动手,闻安臣却是训了她一通,言道你手还没好,老老实实的在一边儿站着。 闻安臣心很细,置办的东西很多,被褥衣衫什么的不用说了,甚至就连净桶脸盆这等东西都买了。瞧着她忙前忙后的收拾,想到她的悉心照顾,刘张氏心底最柔软的那个角落被触动,心下一酸,不由得又是落了泪。 好不容易收拾完,闻安臣也是热的出了一身大汗,他伸了个懒腰:“娘的,终于收拾好了。” 回头一看,却见刘张氏在无声的落泪。 第27章 为奴为婢 闻安臣刚想说什么,忽然刘张氏跪在他身前,重重的磕了几个头,泣声道:“官人大恩大德,奴铭感五内,无以为报,此生愿为奴为婢,伺候官人身边。” 她眼巴巴的瞧着闻安臣,可怜兮兮的,眼中满是期盼和希冀。 “这话说的。”闻安臣苦笑一声:“我是觉得你也是受害者,不应该因此而死,更何况,你还有了身孕。至于为奴为婢什么的,再也休提。” 刘张氏脸色刷的一下,一点儿血色都无,眼中满是绝望:“官人嫌我身子脏?” 她的身子似乎都摇摇欲坠。 接着就惨然一笑:“是啊,我是个不干净的女人了,可是,我只是想报答你,并无任何非分之想。” 刑侦大明 第14节 虽然笑着,眼泪却是簌簌而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闻安臣不敢再说拒绝的话刺激她了,看她这样,估计闻安臣不答应的话她能直接跳井了。闻安臣赶紧道:“你先把身子养好,要为奴为婢伺候我,总不成手都不能沾水吧?” 说着瞧了瞧她裹着绷带的手。 刘张氏大喜过望,颤声道:“这么说,您是答应了?” “答应了,答应了。”闻安臣唯有点头。 说着把她馋了起来,刘张氏欢喜的跟什么似的,脸色一直潮红。 闻安臣又出去买了些吃食回来,在桌子上一一摆了,刘张氏手上裹着绷带,根本都不能拿筷子,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傻傻的站在那里。 “来,我喂你吧!”闻安臣眼见也没别的办法,只好道。 “啊?”刘张氏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然后刷的一下,脸色便是一片通红。但她还是柔顺的应了一声,坐了下来,闻安臣夹了一筷子菜,递到她嘴边:“乖,张嘴。” 刘张氏乖乖张嘴。 看着那红菱也似的小嘴儿,闻安臣也是不由得有些失神,恍然间似乎回到了前世,脑海中闪过和初恋女友调情时候的一幕幕。他晃了晃脑袋,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给硬生生的驱赶了出去。 “她是个可怜女人,我可不能动什么邪念。”闻安臣心中暗暗告诫自已。 他一筷子一筷子的夹菜喂给刘张氏,刘张氏缓缓咀嚼着,她低着头,心里却是甜腻腻的,说不出的幸福。 便是之前和丈夫,也从未这般亲密过。再说了,她那丈夫只知道打她骂她,如何会这般温存体贴?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和前几日相比,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吃过饭,闻安臣又帮她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把买的衣服都拿出来嘱咐她换上。他确实是心细,甚至连女子的亵衣亵裤都买了,刘张氏瞧了免不得又是一阵脸红。 她忽然心中涌起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当这个想法涌上心头的时候,连她自已都被吓住了。她完全没想到,自已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你真真不知廉耻,怎能这么做?”她一边在心里骂着自已,一边却是跟魔怔了一样,根本控制不住自已的身子,竟然就这么走到闻安臣身后。 闻安臣忽然感觉一个温软的身子贴在了自已后背,他的身子顿时僵直了。 “闻官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死也愿意!”刘张氏觉得自已脸上滚烫,烫的她似乎都神志不清了,她把脸贴在闻安臣后背上,低声呢喃道。 她也不知道自已怎么了,怎么会这么快?自已才认识他多长时间?再说了,自已是这样的身份! “真不要脸,一个孀居的妇人,竟然说出这等话来!”一个声音回荡着。 “但是,这又怎么样,这些重要吗?只要他不嫌弃我,只要他高兴,让我做什么都好!”而脑海中另外一个声音则是大声的反驳。 在这一瞬间,闻安臣小腹有些发热,呼吸也瞬间变得粗重了一些。他毕竟也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一个血气方刚,身强体壮,欲望强烈,同时好几个月没碰过女人的男人。 但很快,他就把这股欲望给强行压制下去了。 至少在闻安臣看来,现在两人还没有感情基础,更何况,刘张氏还怀有身孕。 “什么死不死的。”闻安臣回过身来,轻轻推开了她,但笑容依旧温和:“好日子还在以后。” 刘张氏怔怔的看着他,忽然一笑,眼中满满的都是希望:“是啊,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天色已经不早,闻安臣便告辞离去,刘张氏自然不舍,却也知道不能留他,不然是他的祸事。 “闻官人。”刘张氏忽然叫住他,眼中柔媚的似乎能滴出水来:“奴闺名玉琳。” 这个时代,女子的闺名只有极亲近的直系亲属和丈夫才知道,刘张氏这般做,可见其心。 闻安臣沉默片刻,忽然展颜一笑:“我记得了。” 按理说这会儿还不到下值的时候,但闻安臣几乎已经是个纪司明撕破脸了,自然也就不在乎这个了,根本不去刑房,直接就出了州衙。在州衙外和李存中聊了两句,正要告辞,闻安臣忽然想起一事,迟疑片刻,便道:“李兄,在下有一事请托。” 李存中笑道:“太客气了,有什么事儿,说就成。” 闻安臣把刘张氏现在暂住在吏舍的事情说了一遍,而后道:“此事我已经禀报过知州大老爷,只是她终归是一个弱质女子,身体又虚弱,万一有什么不轨之徒……所以,还望李兄照料一番。” 换做一般人,少不得要多问几句,或是露出那等会心的暧昧笑容,但李存中却是脸色不变,只是很沉静的答应了下来。 这就越发让人感觉此人可靠,值得信任。 闻安臣笑道:“这几日,接连劳驾李兄,也着实是不好意思。李兄明日若是有暇,咱们聚一聚?” 李存中却是个很爽快的人,也不推辞,便笑着答应下来。 第二日一大早,闻安臣刚到州衙,便得到消息,大老爷召集三班六房及马科、粮科等所有在衙门里的胥吏在大堂集合。 秦州城中,虽然有品级,在吏部那里有信息的官员就那么几个,但吏员却是非常多,足有数百。除了在州衙里的这些官署之外,还有许多分布在州衙外头的,比如说州学、养济院、漏泽园、管河厅、巡检司、僧会司、道会司、河泊所等等。这样的官署衙门,一个县里就有十几个,像是秦州这种比县级别高的属州,更是有几十个之多。 这些衙门分布在城内各处,有的甚至还在城外,比如说河泊所和巡检司,自然是来不及召回的,但仅仅是在衙门里的,就有上百人。大堂很是宽敞,但还是被挤得满满堂堂的。 闻安臣过去的时候,人已经很不少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在了纪司明的后面,站到了那一群同僚之中。 毕竟有许多外人在,不能显得太生疏,没得让别人看了笑话。 第28章 刑房副司吏 却没想到,纪司明只是冷冷一笑,没有说什么,反而是另外一个书吏,嗤笑一声:“你算是咱们刑房的人么?来了两天了,影子都不见一个,还把咱们司吏大人的差事给抢了!这会儿倒是知道站过来了,白眼狼一样的东西!滚,滚出去,咱们刑房没你这等人!” 他声音很大,丝毫没有要掩饰的意思,看着闻安臣,满脸都是阴狠的笑,心中道:“有了这么一出儿,看你怎么在刑房待下去!” 闻安臣侧头一看,却见说话的这书吏,正是自已第一次去刑房的时候出言挑衅的那个。 “什么东西!”闻安臣皱了皱眉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话。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名字。 这种表现落在被人眼中,毫无疑问是软弱的体现,那书吏更得意了,哈哈笑道:“怂货!呸!走了狗运气的东西!” 若不是在大堂之上,只怕他这会儿就一口痰吐过来了。 这边的动静儿让大堂中许多人的视线都投向这里,闻安臣立刻又成了焦点,这会儿大部分人都是抱着胳膊,一脸戏谑的看,却没一个出言制止或是劝说的。这几日闻安臣大出风头,破获奇案,更是得到大老爷的信任看重,不少人都对他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看闻安臣的笑话,他们是很愿意的。 就在此时,值堂书吏高声吆喝道:“大老爷到,各位肃静了!” 堂中顿时一片安静,大伙儿都抬头看去,那年轻的刑房书吏也不敢再说,不过其他刑房书吏都是和闻安臣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分明就是孤立他。 闻安臣不骄不躁,似乎没瞧见一般。 黎澄一袭青色官袍,迈着方步走了出来,他先扫视了众人一眼,而后缓缓坐了下来。州同知、判官、典史三人也都落座。 “今日把大伙儿都叫来,是要跟大伙儿见个面,亲近亲近。” 黎澄冷峻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淡淡道:“本官既知秦州,自要为秦州百姓做些实事。欲要整顿吏治,厘清冤狱,教化百姓,这些事情,还须得诸位协助才是。” 这是新官上任惯常要说的客气话,谁也不会当真,毕竟谁来了都会这么说,但真正能做的能有几个?大明朝的官儿,终归还是不作为的居多。 众人在州同知的带领下,齐声应诺,那几位贰佐也是出来说了一番场面话,无非就是协助知州大人,好生治理秦州云云这一类。 “还有一桩事。” 本来几位贰佐说完,大伙儿都以为今日要散了来着,却没想到知州大人接着道:“乃是一项任命。” 他站起身来,指了指闻安臣,道:“闻安臣,你出来。” “是!”闻安臣出列,站在正中。 “闻氏安臣,熟读诗书,文章华彩,有秀才功名。更兼聪慧敏锐,观察细致入微,破获奇案,立有大功。有功则当赏,特任命闻安臣为刑房副司吏,着其挑选的得力之数人,经办差遣。” 黎澄说完,大堂之上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声浪,大伙儿都是看向闻安臣,有的还低声议论着。 他们心中的艳羡,更是增加了几分。 州衙六房之中,从来不设立副职,而现在,却是多出这么一个刑房副司吏来,这分明就是为闻安臣特设的。之所以不直接任命为书吏,只怕是因为闻安臣资历太浅,看这样子,的用不了多久,闻安臣这个副司吏职差的那个副字就要去掉。 这闻安臣真真好本事,竟得大人这般信重! 但还没算完,黎澄又道:“日后但凡有奸案命案等大案要案,便都交给闻安臣。” 此言一出,大伙儿看向闻安臣的目光中,少了几分冷漠,多了一些热切。从今日起,闻安臣不再是一个寻常书吏了,而只要是黎知州在任,只怕他就注定会青云直上!这样的人,可得好生巴结着才是。 看向纪司明的目光,则是恰恰相反,一多半都是怜悯,其中也不乏幸灾乐祸。 由于办案的捕快衙役最喜欢讹诈勒索,有的时候还能把无辜之人折腾的家破人亡,是以老百姓等闲是不愿意报官的,一些小案子也就由有名望的乡老土绅给处理了。但同时,按照明朝的律例规定,出了人命,是必须要报官的。 刑房接手的,最有油水的就是人命案子,因为通常比较复杂,涉及的人多,持续时间长,也就更方便捞钱。 而黎澄一句话,以后的命案奸案都是闻安臣复杂了,那刑房的权力就相当于是被分出去八成还多。 在众人看来,纪司明已经完蛋了——虽然不知道为何大老爷这般针对他,但很显然,纪司明在刑房司吏的位子上呆不了多久了。而纪司明却是跟没听到一样,更是没有出言反对。 他心里却在冷笑,反正他已经下定决心要除掉闻安臣了,闻安臣是副司吏还是寻常书吏。他都不放在心上。 那些刑房书吏,则是一个个脸色大变,尤其是方才出言挑衅闻安臣的那年轻书吏,更是脸色惨白,身体都不由的哆嗦起来。几个刑房书吏赶紧揉了揉脸皮,冲着闻安臣露出谄媚的笑。 闻安臣却是垂眉敛目,看起来无悲无喜,沉静之极。 他只是躬身沉声应道:“属下遵命!” 黎澄很满意他这种态度,微微点头,又问道:“你不是秦州人吧?” 闻安臣点头:“学生本是伏羌人,初来秦州不过三两日。” “还住这客栈?” “是!” “那不像个样子。”黎澄摆摆手,道:“今日就不用在在衙门坐班了,给你一天假,出去找房子住下。” “是!” “准你挑上几个人去帮忙。” “谢大人。” 这一番对话让所有人瞠目结舌,大老爷对闻安臣这般和颜悦色,如此和善的说话,已经不是一个信任可以概括了,这简直是对待自家的亲近子侄辈才会有的态度! 不管他们想什么,说完这些,黎澄便是拿起惊堂木轻轻在桌上拍了一下,道:“退堂!” 众人纷纷离去。 闻安臣也往堂外走去,而纪司明几乎是跟他并行,隔着不多远。放在往日的话,此时那一群刑房书吏肯定是围在纪司明周围,巴结的巴结,谄媚的谄媚。但今日却完全相反,纪司明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都躲得远远地,谁都清楚这纪司明失势已经无可避免,还跟他亲近,找死不成? 反倒是闻安臣身边,围了几个书吏,陪着小心,脸上挂着笑,跟他套近乎说话。之前出言挑衅的那书吏脸皮也是真厚,先是一通尴尬,然后揉了揉脸皮,赶紧也谄笑着凑到闻安臣跟前。 闻安臣理都不理,只是大步朝前走去。 等到了刑房,纪司明径直进了内间儿,砰的一声把门重重的摔上了。 那年轻书吏一直没寻到机会和闻安臣这话,这会儿赶紧抓住了机会,朝着内间便是大骂道:“他娘的,给谁甩脸色呢!” 闻安臣看了这一幕,也是不由得瞠目结舌,这厮,未免也太厚颜无耻了。 刑侦大明 第15节 第29章 租房 “你叫什么名字?”闻安臣瞧着他,面无表情,淡淡问道。 那年轻书吏心中一阵忐忑,赶紧哈了哈腰,恭敬道:“小的孙少锵,铿锵的锵。” “孙少锵是吧。”闻安臣指了指屋内各人桌上那一摞摞厚厚的书卷,道:“你把近十年来,秦州城所有的命案奸案的卷宗都给我找出来,整理妥当。若是今日酉时之前完成不了……” 闻安臣没有接着说下去,他只是森然一笑。 虽然笑着,却是充满了冷意,让人瞧了便是心中一寒。他的意思大伙儿都明白了,若是完成不了,只怕孙少锵就要倒大霉了!就凭着孙少锵之前说的那些话,只怕直接把他打成残废都是轻的,要了性命也不是没可能!要知道,之前衙门里也发生过书吏得罪了司吏被活活打死的事情。 大伙儿瞧着孙少锵,都是有些幸灾乐祸。孙少锵此人,刻薄尖酸,最好见风使舵,狐假虎威,在刑房中人缘儿也是极差。 现在闻安臣摆明了要整他,不少人都是在心里暗自叫好。近十年来秦州辖区内出的所有命案奸案,数目有多少大伙儿不知道,但肯定少不了。一个人来整理,别说用一天了,三天能整理完,就可以将其评价为干吏了! 这是根本就无法完成的任务。 孙少锵脸色瞬间一白,闻安臣拧着眉头问道:“怎么?不愿意?” “不敢!”孙少锵赶紧陪着笑道:“小的这就去做,这就去做。” 说完,便是赶紧往自已座位上走。 “回来。”闻安臣盯着他道:“我让你回去了吗?” “是,是,是小的不是,小的该死。”孙少锵心中涌起一阵屈辱,但这股屈辱感立刻被他给压下去了,他谄笑着,以最卑微的姿态面对着闻安臣。 闻安臣看了一眼众人,问道:“我欲在州衙左近不远处租一处宅院,你们里头,谁对这边比较熟悉?” 一个书吏赶紧站出来,笑道:“司吏老爷,俺家就在衙门西南边儿西街上,对这边最熟悉不过。老爷您要租房子,咱带你去就成!” 大伙儿都暗恨被这厮抢了先,不过这也怪不得别人,只怪自已嘴慢手慢。 闻安臣打量着这个三十岁上下,肤色黝黑,矮小干瘦的书吏,问道:“你是?” “小的鞠孝忠。”书吏哈了哈腰道。 闻安臣点点头,他也不墨迹,指了指鞠孝忠,又点了两个瞧着强壮些的书吏,道:“你们仨,跟我去吧。” 被点到的三人都是一阵大喜,心道趁这个机会巴结上了闻官人,等他以后执掌了刑房,自家不但不用担心被收拾,说不定还能跟着捞些好处。其他几个则都是有些丧气,不过也不敢说什么。 等闻安臣等人出去了,孙少锵跟只兔子似的,赶紧蹿回了自已的位置,开始埋头于书卷海之中。不少书吏都是讥讽于他,他就跟没听见似的。 一路出了州衙,往西街而去。 西街,实际上就是从西城门通往秦州城中心的那条主街。秦州城南北城门之间一条大道,东西城门之间一条大道,在城中心汇聚,把城池分成四大块。而在这两条主干道两侧,更是辐射出不知道多少小街和胡同。 十字路口往北,便是州衙,所以西街在州衙西南边。 西街很繁华,两侧商铺酒楼不知凡几,临街叫卖的小贩也多,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大街之上不说是摩肩接踵,也是车水马龙,行人如织。闻安臣他们几人都穿着白衫,戴着皂帽,几个人走在一起一看就知道是官府中人,都不敢招惹,瞧见他们过来,便纷纷避往路边。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来到路口,鞠孝忠带着大伙儿往北一拐,便是进了一条略窄些的街道,不过这条街也是颇为繁华,店面颇多。走了二十来步,便是在一家店门口停下,闻安臣抬头一看,却是一家茶馆。 大伙儿迈步进去,此时不是饭点儿,里头并无客人。茶馆不大,两丈见方,里头摆设了四五张桌子而已。 鞠孝忠朝着里头叫道:“张婆,张婆,出来了,有贵客到了。” “谁呀!” 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接着,帘子一掀,从里间走出来一个婆子,五十岁上下,穿着一身湖绿色的衫子,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她长的颇为肥胖,脸上涂抹着厚厚的脂粉。 鞠孝忠笑着介绍道:“这是西街上开茶馆的张婆,张婆本事可大,自家开着茶馆儿,卖着点心,还兼做了牙婆,整条西街上,但凡有大户人家要买卖婢女姬妾,多半都要寻她。不但是牙婆,还是媒婆,在西街上人头精熟。司吏大人您要租赁房子,张婆管饱能给您寻到又上等,花销又小的。” 又跟张婆道:“这是咱们刑房新上任的司吏闻安臣闻老爷!” “哟,原来是智破奇案的闻大官人!”张婆眼中放光,口中发出一阵热情的大笑:“如雷贯耳,真是如雷贯耳啊!现在整个秦州城,但凡有耳朵的,除了的罐儿,哪个不知道您闻大官人的大名!” 这张婆瞧着只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婆子,但闻安臣却是不敢小瞧她,这等在市井中打混了一辈子的人物,说不得都有些别人不晓得的本事,有的时候,办一些事情,还须得借助他们。 所以他的态度很是客气,笑吟吟道:“张婆,您过奖。在下亦是久闻大名,这次还得劳烦您一番。” 那张婆显然是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这位最近风头极劲的年轻官人如此客气,她脸上堆着浓厚的笑容,脸上抹的脂粉似乎都要被挤得簌簌往下掉了,手里扇子遮着嘴,用那种很夸张的语气道:“哎哟,闻大官人呐,瞧您这话说得,太客气了不是?” 而后鞠孝忠说明了来意,闻安臣则是把自已的要求给列了出来:独门独户,不必太大,但一定要有院子。房屋要干净,最好幽静一些,左邻右舍须得是好相处的。最后一条则是,不能离着州衙太远,最好走路不超过一刻钟的时间。 张婆听完,思索一番,眼睛一亮,一拍手道:“有了!” “老婆子这里,还真有这么一处宅院,最是符合您说的这些。”张婆说着,带着大伙儿出来,指着街对面道:“闻大官人,您瞧见没有,就是那处院子。” 闻安臣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对面白墙黛瓦,朝东的门,不大的门楼,瞧着是一户小院落的模样,有茂密的树枝从院墙上伸了出来。 张婆带着大伙儿过来,指着旁边一座高大气派但是颇为陈旧的门户道:“这是苏家,咱们这条街上有名的殷实人家,只是后来苏家那当家的不务正业,整日价只知道吃喝嫖赌,把家产败得差不多了。没得法子,只得把家里的北院给隔出来,出租出去,挣些银钱。正巧这宅院现在还没租出去。您看?” 她说着便看向闻安臣。 闻安臣点点头:“那咱们就进去瞧瞧。” 第30章 藏娇 “好!”张婆笑道:“苏家委托老婆子给留意着看看能不能租出去,还在老婆子这里留的有钥匙。” 他打开门,众人进去。 院子不大,约莫三丈方圆,虽然大门是朝东的,但内里正房却是坐北朝南的格局。三间正房,两间靠东墙的厢房,西南角还有个茅房。院子里种着一株大梨树,枝繁叶茂,伞盖遮天。北地花期较晚,此时南方的梨花都谢了,地处西北的秦州,梨花却正开的灿烂。白色的梨花在阳光照耀下格外的美丽,满院子都飘着沁人心脾的冷冷幽香,使劲儿一嗅,心里分外的舒坦。 “这宅院建的可好!”张婆夸耀道:“您瞧这正房,都是青砖砌的,里头也是青砖墁地,下头还有台阶,便是下了大雨也淹不到屋里来。这宅院起了不到十年,新的紧,也不漏雨,更不漏风。里头桌椅床凳,该有的都有。东厢房一间是厨房,另外一间里头有水井。” 一边说着,一边把门依次打开,让闻安臣进去瞧。 闻安臣边听边点头。张婆说的,并无夸大之处,这宅院建的确实很讲究,虽不大,但 精 致。而且家具一应俱全,省得自已再采买了,只不过确实是太长时间没人住了,里头落满灰尘,还得好生打扫一番才是。 闻安臣转了一圈儿,就觉得很中意,便道:“我瞧这宅子成,咱们就定了吧。不知这银钱怎么算?” “一月一两二钱银子。”张婆笑道:“这宅院里头什么都有,能省不少气力,所以便贵了些。” 大明朝万历年间的 房价 ,这样的宅子,一处也就是三十多两,一个月一两二钱,确实是不算少了。要知道,万历年间一两银子能买两石米,而大明朝的一石,相当于后世的接近二百斤。两石米,足够五口之家吃几个月的了。 不过对闻安臣来说,这价格不算高。他前段时间积攒了不少银钱,此时也有百多两银子 的身家 。他也没还价,点头便应承下来,问什么时候可以签契。 张婆没想到他这么干脆,愣了一愣,笑道:“那感情好,咯咯。老婆子这就把这家主人叫来,咱们现在定下最好。” 张婆去敲了隔壁的那大门,少顷,却是领了两个女子过来。 走在前头的那女子约莫二 十七 八岁 ,长的很是秀美,甚至可说是很有些妩媚了,肤色极白,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往人身上一瞟似乎就让人身上发软。这等女子,哪怕是一本正经的时候你也觉得她是好 挑逗 好上手的,若她真是有心想要 勾引 ,那简直就是…… 闻安臣脑海中立刻闪过四个字:媚骨天成。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褙子,头上插着一根玉簪子,在她身后,则是一个青衣小婢。 “现在那苏家当家的在外做生意,家中只有女眷在。”张婆解释了一句,又给双方作了介绍。 明朝远未封建到女子不得出门的程度,至少市井人家,女子也是经常在外面抛头露面的。那苏家娘子长的够妖媚,但却颇为冷淡,不过比较干脆,并未在价格上多做纠缠。很快,张婆请来了当地的里正做中人,签了契约。 签完之后,闻安臣一次 性*交 了一年的租金,苏家娘子便是告辞离去。 “这娘们儿,装什么装?”鞠孝忠低低的骂了一句,贪婪的目光死死的盯着苏家娘子那 挺翘 的 丰臀 和纤细的腰肢,似乎恨不得目光化作爪子,在她身上狠狠的捏两把。 不得不说,苏家娘子长的确实勾人,不过似乎是那种很冷淡的性子。 闻安臣又取出一两银子给了张婆,算是答谢她。张婆倒是不推辞,笑嘻嘻的接了,自然又是对闻安臣一阵猛夸。 “这宅院不错,不过太久未曾住人,还得打扫打扫……”闻安臣还没说完,鞠孝忠便是心领神会,赶紧笑道:“司吏老爷您哪能干这等粗活儿?自然是咱们效劳。” 闻安臣带他们来就是为了让他们干这个的,也不装腔作势的推辞,微微一笑,道了声劳驾,便是和张婆出了院门。 他低声道:“张婆,我还要租个宅院,这个宅院只要干净整齐,周围住的别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就成。”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当然,最好离此处近一些。” 张婆心中一动,眼珠子转了转,问道:“一个人住?” “一个人住。” 张婆脸上 露出 暧昧 的笑容:“老婆子明白,老婆子明白。” 闻安臣唯有苦笑,自已这个样子,任谁都会以为是在安排外室。 刑侦大明 第16节 张婆手里头资源真是不少,很快就找到了一处,就在这条街的尽头处,离着闻安臣的住处约莫一百来步。是一处临街的门面,上下两层,一共四间。因着不带院子,且面积小不少,月租也便宜些:九钱银子。 这房子却是王婆的,这也让闻安臣颇为诧异,没想到这老婆子也是很有身价的人物。 又签了一份契约,他便是告辞离开。 本都往客栈方向走去了,但闻安臣沉吟片刻,还是回了州衙。 州衙,吏舍。 张玉琳正自倚门痴痴等待,不远处站着的李存中回头瞧了一眼,心里叹了口气。真没看出来,这个前几日闹得满城风雨的小娘子,也真真是个痴情的,都在这里站了一个多时辰了。 ps:参照 金瓶 梅 。“门面两间,二层,大小四间,只要三 十五 两银子。” 忽然间,李存中瞧见张玉琳脸上 露出 兴奋的表情,朝前快步迎了上去,他一猜就知道是什么回事儿,一回头。果不其然,瞧见闻安臣往这边走来。 “哈哈,李兄,多谢多谢,着实是劳烦你了。”闻安臣走上前来,笑吟吟道。 “闻官人客气。”李存中一笑,他看了一眼在一旁高兴地什么似的张玉琳,笑道:“在下还有些事儿,先告辞了。” 他是那等极有眼色之人,自然知道不方便在这里打扰闻安臣两人。 “好!”闻安臣笑道:“别忘了今日晚间,在下是要宴请李兄的。” 李存中笑道:“闻官人有请,怎敢忘了?” 他告辞离开,心中也是颇为的欣喜。今日早晨,闻安臣被任命为刑房副司吏的事情,早就已经传遍了州衙,甚至不少秦州城的土绅商人及有门路的人都得知了,谁都清楚,这位闻官人假以时日,肯定会成为秦州城的权力人物。李存中也不由得庆幸,幸好当初自已看人准,对闻安臣表示了善意。如果此时再来结善缘,就不那么容易了。 “你来了!”张玉琳看着闻安臣柔声道,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闻安臣点点头,笑道:“有两件喜事告诉你。” “你说!”张玉琳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闻安臣进了房间。 看得出来,她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尽管只在这屋里住了一宿,但还是把这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床上被褥叠的整齐。闻安臣看了看她的手,见绷带还是裹得严实,这才放下心来。 第31章 水墨梨花 “第一件事,是我被大人任命为刑房副司吏了。”闻安臣笑道。 张玉琳听了,似乎比他还要欢喜,痴痴的瞧着他:“奴便知道,你是天底下最有本事的。” 闻安臣有些诧异道:“这事儿,李存中他们都是应该知道的,你不知道?” “啊?”张玉琳赶紧慌乱的摆摆手:“奴,奴不跟他们说话的。” 她显然是生怕闻安臣怀疑她不守妇道。 闻安臣听了,不由得怔住了,他深深的见了张玉琳一眼,方才展颜一笑:“我知道,你是守妇道的。” “第二件事,是我为你找了一处宅子。”闻安臣道:“就在西街上,临街不带院子,上下两层,一共四间。” “给奴找的宅子?”张玉琳看着闻安臣,迟疑问道。此时的她无疑是极为敏感的,很敏锐的察觉到了闻安臣话中的含义,她顿时心里一慌,道:“奴,奴难道不跟官人住在一起吗?” 闻安臣叹了口气,转过头去:“我住的宅子,和你离得不远,都在一条街上。” 他说完,却不见张玉琳接话。回过头来,闻安臣顿时心里一抽。 张玉琳正在无声的抽泣,她没有发出声音来,但眼泪却是簌簌而下,瞬间便打湿了胸前的衣衫。 她只觉得自已的世界一片黑暗,黯淡无光,眼前看不到任何的希望,这一刻万念俱灰,似乎连死的心都没有了。 闻安臣也有些着急,这种无声的哭泣是最伤身体的,更别说此时的张玉琳还怀有身孕。 “你先别哭,我不是那个意思。”闻安臣劝慰道。 张玉琳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奴知道,官人嫌弃奴是不干净的身子,名声也不好,白白辱没了家风,辱没了官人的名声。”张玉琳抽泣道:“更何况,奴还怀了个不知道谁的野种。” 肚子里的孩子,其实一直是她一块儿心病,一方面,强烈的母性让她想要这个孩子,但另一方面,连她自已都不知道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她心中是觉得极为屈辱的。而她也很害怕闻安臣会在意这一点,幸好闻安臣一直没有表露出来,才让她略略放心了一些。 但此时,不由得就自怨自艾起来。 正所谓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深。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对闻安臣产生了极强的眷恋和依赖,兴许是在牢狱中孤苦无依而只有他一人伸出援手的时候,又或者,是他用坚定的口吻告诉自已“我能保你一条性命”的时候。 反正就是喜欢了,只想跟在他身后,好生伺候他,再也不离开。打也打不走,骂也骂不走,至死相随。 其实论起对闻安臣的感情来,张玉琳只怕比此时的谢韶韵还要强烈许多。 “你听我说。”闻安臣缓缓道:“我是有娘子的,我们刚到此地,还住着客栈,这是刚安顿下来,娘子还不习惯家中有别人在。咱们住的很近,一抬腿就到了,你放心,我会时常去看你的。” “真的?”张玉琳泪眼朦胧问道。听闻安臣这么一说,她心里就安定多了。 “当然是真的。”闻安臣为了让她安心,只得道:“你别多想,我怎么会不要你?” 张玉琳立刻羞红了脸,也不哭了,捂着脸蛋儿在那里傻傻的笑。她心中说不出的感动,自已误会了他,他还能这么耐心的解释,天底下哪个男人能做到这一点? “我有娘子,你心里?”闻安臣问道。 “奴早就猜到官人是有娘子的。”出互闻安臣预料的是,张玉琳神情丝毫没有变化,既没失望,也没愤怒,一脸的理所应当。 她笑吟吟道:“如官人这般出众的,早早成亲再正常不过。” “奴这般身份,出了这些事情,自然不敢有所的奢望,只求随侍左右,每日能见到官人,也就心满意足了。”张玉琳瞧着他,痴痴说道。 她的神情很用心,很郑重。 两人又说了一阵儿,闻安臣便收拾东西,带着她离开了州衙。东西不少,但有李存中他们帮忙,还是不成问题的。比起刑房中那些巴结他的书吏,闻安臣更信任李存中他们。 很快到了地头儿,一番收拾安顿,等到弄得妥当,已经是日到中天了。闻安臣从不远处一处酒肆中叫了些肉菜着人给送来,免得张玉琳饿着,而后他便是和李存中几人去了不远处一家酒楼。昨日就说好要请客,自然不能食言,正好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下楼的时候,正好瞧见张婆躲在街角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瞧见闻安臣看见她了,赶紧笑了笑。 闻安臣就有些皱眉,看到张婆,他便是想起水浒和金瓶梅中的王婆来。 暗暗告诫自已要留心此人,闻安臣和李存中等人便是就近寻了一处酒楼吃饭,李存中的几个同伴做一张桌子,他们俩单独做一张。 闻安臣请他吃饭,一来是感谢,毕竟人家也是绑了自家不少忙,二来则是为了打探消息。 不多时,酒菜上来,两人一边吃喝,一边闲聊,没多一会儿,闻安臣便是开始打听州衙中一些事情。李存中倒也不推脱,爽快的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量为闻安臣作答。 足足吃了近一个时辰,酒足饭饱,宾主尽欢。而一顿饭吃下来,闻安臣也是对这州衙内部的权力格局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 吃完之后,李存中几个自是回衙门,闻安臣则是去了客栈。 “什么,租了宅院了?”谢韶韵惊诧问道。 “嗯。”闻安臣点头:“我已被知州老爷任命为刑房副司吏,看来咱们要在秦州长住下去了,总不成一直住客栈,你说是吧?” 谢韶韵默默点头,心中却是有些忐忑。现在虽说两人都是一个屋里睡着,但并未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关系,而现在要去那处租的宅院了,那里,可是两人未来的家啊!家这个字眼,是很沉重的。 东西不多,两人很快收拾完,闻安臣提在手中,两人下楼。那掌柜的听说闻安臣要走,满脸都是遗憾和不舍,好话说了一大堆,当然,有几分是出自真心那就不得而知了。 到了地头儿,推门进去,几乎是第一眼,谢韶韵就喜欢上了这个幽静雅致的小院子。她惊呼一声,快步走到树下,抬头望着这满树的梨花,脸上是惊喜交加的神情。正巧此时,一阵风来,梨花如雨洒落。 青砖黛瓦做底,碧洗蓝天映衬,白色花雨中,一个白衣如雪的身影悄然而立,凝固成一副雅致的水墨画,让闻安臣心中阵阵悸动。 只是这等意境很快被几个俗人给打破了,瞧见闻安臣回来,鞠孝忠三人大呼小叫的从屋里走出来,鞠孝忠笑着向闻安臣邀功道:“司吏老爷,咱们把里里外外都给打扫干净了。” 谢韶韵赶紧躲到闻安臣身后。 闻安臣点点头,拉着谢韶韵走进去。果然,屋内屋外都是赶紧得很,地面也用水擦洗过来,桌椅床凳都很干净,直接可以入住。 第32章 打板子 跟几个书吏客气了几句,这几人便是很识趣儿的告辞。 “怎么样?”闻安臣笑道:“以后,这就是咱们的家!” “咱们的家!”谢韶韵缓缓念了一遍,脸上洋溢着浓浓的笑意,重重点头:“这是咱们的家!” 而后,两人便开始布置。 许多东西需要采买,两人便如同一对真正的恩爱夫妻一般,去各家店面采买,买了之后,又雇了辆大车拉回去。瞧得出来,谢韶韵很是兴奋激动,她本来是那种羞怯的性子,话也不多,但今日下午却一直拉着闻安臣说话。 回到家中,一番布置。 一个时辰之后,闻安臣满意的拍拍手,笑道:“终于好了。” 北房三间,中间是正厅,东边儿是卧房,西边儿那间则是被闻安臣改成了书房。同时还在里头加了一张床,被褥床帐尽有,闻安臣寻思着,现在两人晚上同处一室还是有些尴尬的,自已不如就睡书房好了。 今日事儿实在是太多,闻安臣还不得不回去衙门一趟。 孙少锵还在刑房等着他收拾呢! “我先走了,待会儿就会来。”闻安臣摆摆手,起身出门。 谢韶韵倚在门边,笑盈盈道:“早些回来,奴做好饭等你。” 女子笑颜如花,温柔似水,闻安臣恍然间竟有了些错觉,感觉似乎两人已经成亲许久,夫妻恩爱,相濡以沫。 他笑了笑,摆手离开。 回到州衙,已是傍晚,换做以前,此时刑房中的人只怕都走光了,但今日却是没一个敢走的——除了司吏纪司明,他当然可以不给闻安臣面子。 闻安臣不来一趟,谁敢走?再说了,大伙儿都等着瞧热闹呢!这些书吏们几乎都在闲着聊天儿,唯有孙少锵那里,安静异常,只能听到一阵翻书页的声音及毛笔落在纸上写字的声音。孙少锵低着头,周围的事情完全影响不到他,只是不断的翻着那些卷宗,大部分卷宗他看过就算,而有一些,他看完之后却是放到另一边,而后刷刷刷的在纸上写几句话。 他面前的卷宗堆得足有三尺多高,看起来跟一座小山也似,这些都是没看完的。另外一边,已经翻阅完毕的,也足有两尺高。专门找出来放到一边的卷宗,那就少得多了,但也足有一尺多高。 闻安臣推门进来,瞧见他进来,众书吏齐刷刷的站了起来,纷纷恭敬道:“司吏老爷!” 孙少锵一抬头瞧见闻安臣,刷的一下,脸色变得苍白,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渗了出来。 闻安臣摆摆手,示意大伙儿坐下,而后径直走到孙少锵面前,淡淡道:“交给你的差事,都做完了么?” 刑侦大明 第17节 孙少锵哆嗦了一下,咬咬牙,低声道:“小的没用,没有弄完,请司吏老爷责罚。” “弄完多少了?”闻安臣拧着眉头问道。 “五成。”想到待会儿的命运,孙少锵声音都是不由得一阵颤抖。 “哦?五成?”闻安臣挑了挑眉毛,略有些惊诧:“拿来看看。” “是!”孙少锵把桌子上那一摞纸递给闻安臣,而后又指了指最薄的那一摞卷宗,道:“过去十年所有的命案奸案,小的整理出来的是这些。而且每一宗案子,小的都把大概情况给写在纸上了,方便老爷您看。” 闻安臣翻了翻,出乎他预料的是,这孙少锵的字写的极好,感觉似乎比自已的还要好些。而且他总结的很不错,寥寥几句,大致就能把大体情况给概括出来。整理的也很细致,并无什么纰漏。 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整理出一半来,已经是非常厉害,更别说还整理的这么好! 闻安臣叹了口气,看得出来,这孙少锵能力是有的,而且只怕在刑房中也是数一数二,只可惜得罪了自已。 闻安臣本来想的是借着这个由头直接打杀了他,也算是来个下马威,警示刑房众人,但现在,他改主意了。孙少锵能力这般出色,直接打死未免可惜,收为已用才是正理。不过这种人,你要用他,就得让他打心底儿里怕你,怕你怕的要死,这样才能用好他。 所以闻安臣还是得先好生收拾他一番。 “差事没办好,也怪不得别人。”闻安臣淡淡说了一句,便是出门,没过一会儿,便是带了三个皂班的衙役过来。 瞧见这几个衙役拿在手里的大板子,孙少锵顿时双腿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他认为自已这一次必死无疑了,绝望之下,不由得嚎啕大哭,涕泗横流。 “司吏老爷,饶命啊!饶命啊!”一边嚎哭,孙少锵一边求饶。 那三个皂班衙役是闻安臣从洪大熙那里要的,他去找了洪大熙,说明了来意,洪大熙立刻很干脆的答应了,给闻安臣派了三个手底下功夫最好的衙役。闻安臣最近风头正劲,又是知州大老爷面前的红人,能有机会跟他拉上关系,结个善缘,洪大熙还巴不得呢! “二十板子。”闻安臣淡淡道:“别打死了。” “小的明白,您瞧好吧!”一个皂班衙役笑着应了一句,拽着孙少锵的衣领子就把他往外拖:“别在地上赖着了,哭也没用,今日怎么着这板子也得打!” 闻安臣说出那句话之后,包括孙少锵在内,所有的刑房书吏都愣住了。 打多少板子不是重点,因为手底下高明的衙役,既能打你三十板子让你血肉模糊看起来惨不忍睹但实际上却只是轻伤将养两三日就好,也能只打你五板子但却把你活活打死。重点是闻安臣后面跟的那一句:别打死了。 别打死?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难道司吏老爷不想要孙少锵的命? 孙少锵确实是个聪明人,脑子转的极快,立刻高声叫道:“小的谢司吏老爷饶过一命!” 喊叫着就被几个衙役给拖出去了。衙役们把他摁在地上,扒下裤子了,开始打板子。而后啪啪打板子的声音和凄厉的惨叫声便是响成一片。 一板子下去,便是血肉横飞。刑房的所有书吏都被叫来围观,大伙儿瞧着,都是心里一阵哆嗦,每一次大板子落在孙少锵的屁股上,他便是发出一声惨叫,围观的书吏便跟着眼皮子一跳。不少人都是想到,若是把自已换成现在的孙少锵,趴在那里挨板子……想想就是心寒。 不少其它房还没走的书吏也都赶过来瞧热闹,得知事情原委之后,都是默然,瞧着闻安臣的眼神中,也多了许多敬畏。这位闻官人,还真是得罪不得,瞧着温和儒雅的很,但下手却是这般狠辣,若是得罪了他,肯定是没好果子吃的。 闻安臣用孙少锵来立威,效果相当好。 二十板子很快打完,尽管衙役们已经可以留了力,但孙少锵还是生生疼晕过去一次,他的屁股和大腿那一片都给打烂了,看着煞是吓人。看着可怕,其实没伤到筋骨,用不了多久就能痊愈。 第33章 毒计 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孙少锵硬撑着身子,爬到闻安臣面前,跪地磕头道:“小的多谢司吏老爷开恩。” 闻安臣瞧着他,淡淡道:“打你,是为你好。以后刑房中有什么事儿,少不得还得你去做。” 孙少锵听了,顿时狂喜。闻安臣话里话外这意思,分明就是说以后要重用他!他欣喜之下,眼泪都下来了,一边大哭一边给闻安臣磕头:“谢司吏老爷恩典,谢司吏老爷恩典!” 挨了顿打却得了重用,这顿打挨得值啊!他心中的怨恨顿时就淡了许多,而当他看到其他刑房书吏那艳羡的眼神,那一丝怨恨更是消弭,转而变成了畏惧和感激交杂的情绪。 旁边围观的有些颇有见识的老胥吏,瞧见这一幕,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儿,心中暗道:“这闻官人,当真是个极有手腕的,又拉又打,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这等手段,哪里像是个未及弱冠的年轻人能做出来的?分明就是衙门里老油子才有的本事!” 他们暗自摇头:“纪司明的位置,肯定是保不住了。” 这里发生的一切,纪司明现在是肯定不会知道的,而且他也不认为自已会输给闻安臣这个毛头小子。虽说他看似已经完全处于下风,但纪司明一点儿认输的意思都没有,恰恰相反,此时的他,两眼炯炯有神,脸上满满的都是斗志。 纪司明正站在秦州州衙同知衙的一处偏厅之中。 同知衙,自然是同知大人办公起居的所在。同知是知州的副手,这一点,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来。秦州同知,乃是整个秦州城中,仅次于知州大人的第二号权力人物,位高权重。 偏厅不大,布置的却很雅致,博古架上放着许多珍贵的古玩,桌椅都是都是上等花梨木打造,在博古架后面,还有一处罗汉床。墙角一尺八寸高的铜香炉中,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这种那种能够让人心情安静平和的香料。 但此时,秦州知州徐惟贤徐大人,心境可是一点儿都不平和。 他靠在太师椅上,冷冷的盯着面前哈着腰恭谨站立的纪司明,神色间颇有些不悦道:“那姓黎的,你到底又没有法子把他逼走?若是你没法子,本官便换个人动手!” 徐惟贤已经年近花甲,比黎澄年岁还要大得多,头发胡子都已经花白,不过他脸色颇为红润,气色是很不错的,眼睛也很有神。他身材高大宽厚,宽袍大袖,不怒自威。 同知本就权势颇重,而现任秦州同知徐惟贤,比起别的州的同知来,权力还要更大一些。 因为他资历足够深,他在秦州当了整整十年同知。 在外骄横跋扈,州中百姓闻之色变的纪司明,此时在徐惟贤面前却是恭敬之极,听到徐惟贤的责骂,他慌忙跪地磕了个头,而后道:“回二老爷的话,小的已经有了一桩妙计。” “哦?说来听听。”徐惟贤精神一震。 纪司明凑上前去,把整个计划细细的说了一遍,说完之后,他冷笑一声:“二老爷,您若是用了我这个计策,那闻安臣自然得死,便是黎澄也要被牵连!轻则远凋他处,重则丢官去职!” 他直呼黎澄之名,也不喊大老爷了,显然是恨透了这个打压自已的知州大人。 “果然是妙计!”徐惟贤听完,重重的一拍椅子扶手,赞道:“纪司明,你是用了心思的。” “大人如此提携小的,小的敢不效死?”纪司明赶紧跪地磕头表忠心。 又说了约莫一刻钟,商量了一下细节,纪司明便告辞离去,下去着手布置了。 徐惟贤站起身来,走到博古架前,伸手拿起一个小鼎来在手中把玩。小鼎斑驳陈旧,样式奇古,乃是一件商朝的奇珍,这等物件儿,根本是有价无市,堪称无价之宝,也是徐惟贤最喜欢的一件儿藏品。 “黎澄,你等着,这一次,你也跑不了!哼,你一介后辈,何德何能居于老夫之上?只要是你离开秦州,以老夫的资历,顺理成章便能接任知州!” 徐惟贤嘴角露出一抹阴狠的微笑,低声道:“别怪老夫,只怪你,挡了老夫的路!” 说起来,徐惟贤不但年纪不黎澄大,资历也比他深,黎澄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土,而徐惟贤比他早一届,乃是嘉靖二十三年二甲进土。只不过,他的仕途要比黎澄坎坷的多,蹉跎数十年,到现在才是个同知。 而且还是一个属州的同知。 秦州不管县,也就是说,秦州下辖是没有县的。而且秦州不是直属于陕西布政使司的,而是直属于巩昌府的,也就是说,秦州不是直隶州,而是属州,是府下的州。 直属于布政使司的直隶州和府平级,而属州就要低一些,黎澄这个秦州知州是从五品,同知为从六品,判官从七品,典史等未入流。堂堂二甲进土,混了三十来年才是个从六品,徐惟贤也确实是够失败的,要知道,二甲进土,出则知一县,在朝中则很多都会成为各个衙门的中低层官员,起点就是七品。 他在秦州当了整整十年的同知,早就想那个知州的位置快想疯了,好不容易把知州给盼走了,本以为以自已的资历,接任知州十拿九稳,却没想到,横空里杀出来一个黎澄,硬是把他视为囊中之物的知州位子给抢走了。 徐惟贤表面上笑吟吟的,实际上心里已经恨透了黎澄。 他这一次打定主意,是要把黎澄给弄走。 至于闻安臣,他根本没放在眼中,不过是个蝼蚁而已,顺带着除去也就是了。 注: 关于属州和直隶州的资料,我查了许多,语焉不详自相矛盾之处都不少。有两种说法,其一:直隶州和府平级,属州和县平级。第二种说法:直隶州和府平级,属州比府低,比县高。 闻安臣回到家中时候,天色已然漆黑。正堂之中,一灯如豆,谢韶韵正自坐在那里等着,听到外头的动静儿,她赶紧站起身来,走到屋门口相迎。 “怎么抱了这么一堆书过来?” 谢韶韵诧异道。 “不是书,是过去一些案子的卷宗。”闻安臣笑着解释一句,把卷宗拿到书房放好。 他今夜打算把这些东西好好的看一看。 谢韶韵端过一盏油灯来放在书桌上,而后很自然的帮他把外衣除去,挂在一边衣架上,笑道:“奔走了一日,也乏了吧?你先坐着,奴把饭菜端上来。” 闻安臣呵呵一笑,跟个大老爷似的往正屋里一坐,享受着她的伺候。 饭菜早已做好,一直在厨房锅里温着,谢韶韵不知道闻安臣什么时候回来,不敢把菜端上桌,生怕凉了。 一道道菜端上来,今天晚饭却是很丰盛,足有五道菜,有鱼清蒸,有虾油焖,有鸡白斩,有肉凉拌,还有一道素菜。喝的是小米粥。 闻安臣嗅了一口,舒坦的叹了口气,夸赞道:“好香。” 第34章 红袖添香伴读书 得了他夸赞,谢韶韵笑的合不拢嘴,柔声道:“你是有大本事的人,奴也帮不上你什么,只想伺候好你,不让你因为家中之事烦忧。” 闻安臣笑道:“你做的很好了。” 一下午一直奔波,闻安臣也是饿了,风卷残云大快朵颐。瞧着他大口吃的香甜,谢韶韵脸上笑意更浓了,很是开心。 怕闻安臣看不清楚,谢韶韵把油灯拨弄的亮了一些——若不是有些害怕,她一人在家的时候都不舍得点灯。 闻安臣叹了口气:“不用这么俭省的。” 谢韶韵笑笑没有说话。 吃过饭,闻安臣便是去了书房,他先把卷宗放到一边,而后坐在书桌前,靠在椅背上沉思起来。 今日从李存中那里打探到了不少有价值的消息,闻安臣打算把州衙内的关系给捋一遍。 想了好一会儿,大体心里已经有个思路了,闻安臣铺开纸,正要磨墨,忽然旁边伸出两只纤纤素手,接过砚台和的墨锭,倒上水,而后的开始细细研磨。 正是谢韶韵。 她的动作很娴熟,姿态甚至可以称为优美。闻安臣抬头,两人对视一笑,满满都是温情。 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岂不正是每个读书人的梦想? 这一写就是一个多时辰,谢韶韵在一边站得都双腿发酸了,她低声道:“先休息吧,熬夜对眼睛不好,明日还可再写。”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发热,一片羞红。她从未想过,自已竟然会说出这么大胆的话。这其中的暗示…… “哦?这么晚了?”闻安臣被惊醒,恍然道。 他打了个哈欠,笑道:“你先去睡吧,还有一些才能写完,我今夜便睡在书房就成了。” “哦。”谢韶韵低低的应了一声,心情瞬间变得十分低落。她说这话,本来就已经是鼓足了勇气,却没想到,闻安臣竟似完全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她回了卧室,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都睡不着,心事重重。 闻安臣全身心都投入到如何从这众多吏员中博杀出一条青云之路中了,忽然没留意身旁这敏感柔弱的女儿心。 一夜无话。 第二日,闻安臣在刑房中老老实实的呆着,哪儿也没去,只是翻阅那些孙少锵整理好的卷宗。他的目的很明确:找茬! 这些案子,基本上都是纪司明经手办理的,闻安臣还真不信纪司明能把这些案子都给办的毫无破绽!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从中找出纪司明当初办的一些冤案错案出来,或者是找到他收受贿赂的证据。只要是让闻安臣寻到一处,就可以借题发挥,不但让纪司明从现在的位子上滚下来,更要将他下大狱! 刑侦大明 第18节 收拾纪司明不是重点,最终目标是要把纪司明背后的人给收拾了。 他现在已经很清楚了,徐惟贤就是纪司明身后撑腰的人。 知州黎澄,同知徐惟贤,判官赵言志,典史魏思青。这四位,乃是整个秦州城的权力人物,剩余都是不入流的吏员了。 这四人中,若论起现在秦州城中影响最大,权势最煊赫的,绝对不是知州黎澄,而是同知徐惟贤。他当了整整十年同知,这秦州城州衙里的司吏班头之类,一多半都是他提拔起来的。闻安臣在了解了一番徐惟贤的底细之后,立刻就意识到,黎澄和徐惟贤之间,必有恶斗! 黎澄不是那等放权不管的人,必然要收权,要把一些衙门拿在他手中。把闻安臣放在刑房,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他任命闻安臣为刑房副司吏,不单单是因为器重闻安臣,更重要的是,他这是开始收权占地盘儿了。而徐惟贤只怕也不会乖乖的把手中的权势交出来,一个要拿,一个不给,不恶斗一场才是邪了! 闻安臣已经死死的打上了黎澄的标签,为了报答黎澄的恩惠,也是为了进一步获得黎澄的器重,闻安臣想黎澄之所想,做黎澄之所欲做,打算把自已扔出去,让自已充当黎澄的马前卒,先给徐惟贤来一记狠得。 只要是把纪司明下狱,闻安臣就有信心把徐惟贤给拉下水。这么做,闻安臣颇有自甘为马前卒的意思,但他没得选择,至少现阶段,他要不择手段的往上攀爬。当然,不会昧了良知。 他也完全不担心黎澄那里会怪罪自已多事,黎澄若是真在乎徐惟贤的感受的话,就不会那般打压纪司明了。 找了一天,闻安臣已经寻到几个疑点,他准备明日便就这个几个疑点往下追查。 到了下值的时间,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冷哼一声。纪司明瞧着闻安臣的背影,嘿然冷笑一声,接着,嘴角便是露出一抹自得之色,似乎有什么阴谋即将得逞。 天色已经漆黑,城东一处大宅的正堂之中,却是灯火通明。 这里是秦州判官赵言志的府邸,他正在宴请宾客。 宾客也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两位上司:知州黎澄,通知徐惟贤;一位同僚:典史魏思青。除此之外,席间还有不少秦州城有名望的土绅以及衙门里地位比较高的吏员,这正堂之上,可说整个秦州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了,足有三四十人,若不是赵言志府邸的大堂足够轩敞,只怕还容不下这么多人。 赵言志是秦州本地官员的代表人物,他承袭父职进入州衙当了一名小小书吏,而后兢兢业业,一步一个脚印,缓慢却未曾停止的一路往上攀升。在他进入州衙的第三十六个年头,终于被提拔成了判官。以没有功名的一介白丁之身成为从七品的判官大人,他在不少小吏心中都是效仿学习的典范。 这几十年赵言志可是没少捞钱,他家也从一个中等富户发展成为现在秦州城第一流的家族。五进的大宅子屋宇连绵,很是华美,而正堂宽三丈,深四丈,也是气派十足。 正堂之上,觥筹交错,气氛正热烈。 赵言志斟满了一杯酒,举起杯来,笑道:“诸位,诸位。” 待大伙儿都安静下来,他才笑道:“自从黎大人上任秦州以来,还未曾给大人接风,着实是失礼,今日这宴席,便算作是小接风宴了。等改日,还要置办一次更大的接风宴,给大人接风洗尘!黎大人能来秦州,是咱们秦州上下,所有官绅土民之幸!哈哈,在下提议,咱们都满饮此杯,为黎大人贺,为秦州贺!” 众人自然都不会不给他面子,不敢不给黎澄面子,纷纷举杯道:“为黎大人贺,为秦州贺。” 黎澄也举杯,笑吟吟道:“大接风宴嘛,就不必了,各位的心意,本官心领。以后治理秦州,还需各位多多协助才是。” 说罢,举杯一饮而尽。众人也都干了,同知徐惟贤自然也不例外,他脸上挂着笑,只是眼中哪里有半分笑意? 第35章 夜宴 纪司明也在座,赵言志请了他而没有请闻安臣。能拿出来说的明面上的原因自然是因为他是正职而闻安臣乃是副职,但实际上,却是因为赵言志跟纪司明私交不错,而且赵言志认为纪司明是秦州本地人,而闻安臣是个外来户,是以他更亲近纪司明。 徐惟贤看向纪司明,纪司明点了点头,徐惟贤放下心来,安心吃菜喝酒。 又过了没多一会儿,黎澄便是推脱不胜酒力,告辞离开。他一走,徐惟贤也跟着走了,没多一会儿,魏思青也走了。他们一走,大堂中气氛反而是变得热烈起来,大伙儿都放开了,有拼酒的,还有行酒令的,吵吵嚷嚷,很是热闹。 赵言志也不阻止,他也是底层出身,没那么多讲究,而且这些吏员都是秦州本地人,都跟他很熟。赵言志反而觉得他们这样是没把自已当外人,心里很是舒坦,笑吟吟的瞧着。 纪司明端着酒杯走上前来,笑道:“三老爷,我敬你一杯!” 赵言志跟他很熟了,关系也不错,很给他面子,哈哈一笑:“你敬我酒,那我得干了。” 说着,斟满一杯,两人碰了碰,都是一仰脖儿喝了个干净。 “我知道,你这段时间,过得很艰难。”赵言志四下里看了看,低声道:“别太放在心上了,那姓闻的,就是小人得志。招惹这等人,不值当的,有什么,暂且先忍忍,他现在风头太劲,跟他硬拼划不来,咱们先暂避风忙。若是刑房你实在是呆不下去了,跟我说,我给你调度调度,不行咱就先不在州衙呆着了,城外河泊所,巡检司,只要是你想去,我定给你弄个合适的位置出来。” 这一番说的语重心长,可谓是老成持重之言,满满的都是为了纪司明打算。从这一番话中就能看出来一点儿赵言志的性格,这人虽然捞钱捞的狠,但为人处世还算厚道,算得上一位忠厚长者,而且他对后辈颇为提携,尤其是秦州本地出身的吏员。 像是纪司明,当初纪司明家道中落,被外人谋夺世袭传下来的吏员位置,还是赵言志帮他主持公道,让他进了州衙。 纪司明也是极为感动,眼圈儿都有些泛红,哽咽道:“三老爷……” “嗨,别做这小儿女状!”赵言志摆摆手:“这等事儿,躲一躲,避一避也就过去了,你瞧他能风光几时。告诉你,我这辈子,见得比他厉害的,比他崛起迅速的,多了去了,最后怎么着?他们一个个死的死,、没得没,最后还不是只有老夫我剩下了?所以说啊,咱们没必要跟他们硬顶,你就瞧着,他自已把自已给玩儿死!瞧着就是!” “是!”纪司明道:“三老爷教训的是,我明白了。” “嗯,明白就好。”赵言志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年轻,路还长着呢,不像我,土都埋脖子上了!” “嗨,瞧您说的。”纪司明笑道:“您可是老当益壮,咱们这些秦州本地出身的,可还都指望着您呢!” 赵言志知道他说的是客气话——纪司明是同知徐惟贤的人,这在州衙中也不是什么秘密,但他听了心里还是舒坦的紧,也觉得自已的一番好心没有白费! 又说了两句,纪司明便是回到了自已的座位上。 过不多时,有侍女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赵言志一瞧,立刻眼睛一亮,他拍了拍桌子,招呼道:“都别吵吵了,别吵吵了。上菜了啊,最后一道菜,也是道稀罕菜!老鳖汤!哈哈。这可是大补的东西啊,谁不举的,晚上行房事不怎么爽利不能在自家女人身上一展雄风的,可得多吃点儿!” 他说的有趣,大伙儿都是哈哈大笑。 不少人也都是好奇外加期盼,他们之中还真是有不少人都没吃过这道菜呢! 一个雄壮汉子笑道:“那三老爷,你可得多喝点儿。我可是听说,你前些时日刚纳了一房小星,才十六岁,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照你这岁数儿,怕是力不从心了吧?哈哈。” 却是巡检司的冯巡检。 “去你娘的!”赵言志和冯巡检是老熟人了,说还也没什么忌讳,笑骂道:“老夫身子骨儿健壮的紧!” “那有种你别吃。”冯巡检笑道。 “不吃就不吃。”赵言志倒也光棍儿,干脆把筷子往桌上一拍。 这一次宴席因着有接风宴的兴致,所以赵言志弄得比较讲究,是分席,也就是一个人一张小几那种,而不是几个人围在一张桌子周围。所以上菜的时候,都是一人一个大碗,里头盛的老鳖汤和肉。 赵言志果然言而有信,愣是一口没吃。 这道菜吃过,又是吃喝了一阵,赵言志便觉得一阵疲惫,便他拱拱手笑道:“诸位,好吃好喝啊,玩儿不够别回去,喝醉了的直接就睡客房就成,咱们都别见外。” 说完告了个罪,便自回去歇息。 等他走了,一个小吏走到赵言志的小几前头,探头看了一眼,嘿嘿一笑:“三老爷说是不吃,终归还是吃了,方才下人上菜的时候我瞧了,可是满满一碗,现在只剩下半碗了。嘿嘿,三老爷还偷着吃!” 大伙儿都凑上去一看,果然,便瞧见里头只剩下半碗了,冯巡检哈哈大笑:“哈哈,三老爷不打自招了,若是还雄风依旧,用得着偷偷喝汤?” 众人都是大笑。 想必到明日,这个笑话就会被整个秦州的上流人物所知晓。 闻安臣正有些手足无措的坐在椅子上,而在他身前,谢韶韵正自蹲着,帮他把鞋袜除去,而后把他的脚放进盛着热水的木盆中。 她低着头给闻安臣仔细的揉搓起来,她的神色郑重而认真,似乎是在做一件很重大的事情一般。 闻安臣轻轻叹了口气,轻抚着谢韶韵的头发,低声道:“你,不必如此的。” 他哪儿受过这等待遇啊?方才谢绍银端着木盆要来给他洗脚的时候,他一时间都慌了,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奴该做的。” 谢韶韵低声答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脸来,看着闻安臣,郑重道:“以后,你称呼我为娘子吧,我喊你做相公。” 她鼓足了勇气说出这番话,说完之后脸色羞红无比,心中阵阵慌乱,又赶紧低下头,就像是一只缩在沙子里的鸵鸟,低低道:“咱们,从那一日开始,就是夫妻了呀。” 她昨日辗转反侧大半夜,终于认清了自已的本心——我和闻安臣已经是事实上的夫妻了,从那一刻开始,就再也不可能分开,而且,我也不愿意分开,毕竟,做他的娘子,远胜过做别人的。诚然,我心里还没有他,但是迟早会有,而且不可能有别人。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如此生疏,连一声相公都不舍得叫呢?若是因为这些原因使得我们两个疏远,未免太过不智。从今日起,我不能再逃避,也不能再犹豫,我要主动和他培养我们的感情。 第36章 命案! “是啊,咱们是夫妻啊!”闻安臣心中一阵悸动,他伸手,捧起谢韶韵的脸,感觉到手中一阵发烫,他盯着她低低笑道:“娘子,我的好娘子。” 谢韶韵心中涌起一股甜蜜,也唤了一声:“相公。” 两人正是柔情蜜意的时刻,忽然传来了砰砰的砸门的声音,闻安臣顿时一惊,豁然坐直了身子,身子紧紧的崩了起来,手往后一捞,便抓住了挂在床边的腰刀。铿锵一声,拔刀出鞘,这是他在逃亡途中培养出来的本能反应。 他这般反应,谢韶韵显然也是紧张起来,她惊叫一声,往后退去,一直退到墙角方才止住脚步,看她的样子,似乎要夺门而出,离着他远远的。 闻安臣立刻很敏锐的意识到,谢韶韵这是在规避危险。 “她应该知道的,我又不会杀她,她为何要躲避呢?”闻安臣想到这里,忽然间明白了,顿时心中一痛,方才的那股蜜意柔情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韶韵不是在规避自已,而是在规避自已可能带来的危险,说白了,她是怕自已连累到她。 “终归不是一条心啊!她跟着我,只怕是因为我能给她带来比过去更好的生活,这是她过去的丈夫给不了她的,而且,她现在似乎也没什么好去处。”闻安臣忍不住就去想:“若是我身份败露,或者是惹了什么大祸事要亡命天涯了,她会跟着我么?能和我共患难吗?多半是不会的吧?” 他知道自已不该有这个想法,但这个想法却是如毒蛇一般,不断的从心底窜出来。 此时,拍门的声音更急促了,隐隐约约似乎能听到人大喊:“司吏老爷,司吏老爷。” 听清楚这个之后,闻安臣心里便放松了不少,他暗笑自已草木皆兵了,听起来,好像是鞠孝忠的声音。 谢韶韵也知道自已做错事了,她怯怯的走过来,轻轻拉着闻安臣的胳膊,低声道:“官人,奴,奴……” “没事儿。” 闻安臣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小手儿,低声道:“你现在家里老实呆着,我出去瞧瞧,当不是什么大事儿。” “嗯。”谢韶韵乖乖点头。 见闻安臣神色如常,她也稍微放心了些,她很清楚,自已方才的反应肯定会让闻安臣很不高兴,但似乎,他没看出来?她暗自庆幸,如果那样就最好不过了。她也不知道自已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但当时本能的就这样了,她也很是后悔。 闻安臣擦干脚,穿戴整齐,方才出了房门。 走在院子中,夜风微凉,轻打在脸上。闻安臣忽然重重的抽了自已一个耳光,低低骂道:“裴长卿,你在想什么?若不是她,你能有现在的日子,能大摇大摆的走在这城池之中?谢韶韵肯让你做她名义上的丈夫,肯和你一起进城而不揭穿你,让你有一个全新的,安全的身份,就已经是对你莫大的恩惠了。你还要求那么多做什么?或许,她是苦日子过怕了,再不愿意过那种日子了,也要理解她才是。” “只是,以后凡事,不要对别人抱太大希望就是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你以为你把人家看透了?谁是那么好看透的?” 虽说如此告诫自已,但闻安臣心中还是阵阵酸楚。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本以为,自已和谢韶韵早就该…… 唉,唯有叹息。 打开大门,果然是鞠孝忠,他正打着个灯笼站在外头,闻安臣问道:“怎么了?这大晚上的。” “出大事儿了。” 鞠孝忠四下里看看,压低了嗓子道:“三老爷死了!” “什么?赵判官死了?”闻安臣也是大惊失色。 “是啊!听说是暴毙!”鞠孝忠道:“小的今夜值班,大老爷得到信儿之后,连夜传下命令来,让三班六房等各个衙门每家出一个人去吊唁,其他人都不准去,老老实实呆在衙内做事。嘿,别的衙门都是头领去,咱们刑房,大老爷定的是您。” 鞠孝忠谄笑道:“大老爷真真是器重您啊!” 闻安臣笑笑没接话,问道:“什么时候去吊唁?” “明日一大早。”鞠孝忠道。 闻安臣点点头,道:“今日真是有劳了。” 刑侦大明 第19节 鞠孝忠得他这一句感谢,很有些受宠若惊,赶紧道:“不敢,不敢。嘿嘿,您先歇着,明日怕是还要早起。” 说着便是告辞,闻安臣自然也不会留他。等鞠孝忠走了,闻安臣锁好大门,回到了屋里。 不知怎么,他心里总是有些沉甸甸的。 兴许是因为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的关系。闻安臣接着便失笑,暗道:总共也就见过一次面,长什么模样儿都没瞧清楚,他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反倒是要操心一下接下来的州衙局面,三老爷这一死,大老爷和二老爷只怕要开斗了吧! 回了屋里,闻安臣揣着心事,便道要睡觉了,也让谢韶韵赶紧休息。谢韶韵不敢多说。乖乖照做。 ———— 第二日一大早,闻安臣吃过早饭,便是出门,来到州衙前面,和大伙儿会和。 州衙内各衙门都派出一名代表去赵府吊唁,大伙儿自然得一块儿去。 他去的很早,还没别人来,闻安臣也不着急,只是在那里低头垂眉,眼观鼻鼻观心,安安静静的等着。过了好一会儿,闻安臣方才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闻司吏。” 闻安臣一听便知道,来的肯定是和自已一个级别或者是级别更高的人物,若是地位比自已低的话,要么是喊一声司吏老爷,要么是喊闻官人,断断不会直呼自已的职务。他回头一瞧,见来者正是皂班班头洪大熙。 “洪班头。”闻安臣拱拱手笑道。 两人一同去抓过张少謦,也算是有一些交情,而且洪大熙对闻安臣也表示出来了相当的友善,比如说前天闻安臣找他去借几个衙役,他二话不说直接就借了。这种友善,闻安臣很珍视,无论别人打得是什么主意,至少人家现在帮了你,这就要感谢。 两人寒暄几句,洪大熙便是叹了口气,神色间有些黯然:“当真是世事无常啊,昨日还和三老爷一起吃酒吃肉,瞧着三老爷身子骨儿也是健壮的紧,并无什么毛病,谁承想,忽然间就在夜里暴毙了。” 闻安臣听了,立刻皱了皱眉头。处于职业习惯,他听到这种消息的时候,本能的就会生出疑心来,但接着便是摇摇头,暗道:“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凑巧的事情,难不成天底下的案子都要被你给撞上了?想这么多作甚?” “说不定是有什么隐疾的。”闻安臣道。似乎是在做出一个猜测,但似乎也是在宽慰自已。 洪大熙点点头:“当是如此。” 他神色间有些后悔:“昨日不少人都灌了三老爷酒,兴许是喝得太多,唉,真不该灌他那么多的。三老爷又是宽厚的性子,谁敬酒他都不忍心落了人家面子,毕竟都这么多年的熟人了。” 第37章 真是马上风而死? 他说到此处,猛然想起来,昨日赵言志并未邀请闻安臣,说起来,颇有些冷落闻安臣的意思,这会儿自已说这话,闻安臣只怕会不悦。 闻安臣还真没不高兴,只是淡淡一笑。他自然知道昨日赵府宴会的事情,也知道赵言志请了纪司明但是没有邀请自已,不过闻安臣并未放在心上。正巧他现在不愿意掺和那许多,在把衙门里的关系理清楚之前,他不准备和这些人产生什么交集和瓜葛。等到理清楚了,思路清晰了,局势明朗了再说,到时候结交该结交的,打压该打压的,有的放矢,才是正理。 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过不多时,人便是越聚越多,典史魏思青也来了,这一次他是所有人中带头儿的。到了最后,所有人都到齐之后,魏思青便是带着大伙儿走路过去。 约莫一刻钟时间之后,到达赵府。 昨日的赵府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而今日的赵府,却是一片愁云惨淡,凄凄切切。 门口挂着白绫,所有下人都是一身素服,面色悲戚,透着一股子凄惨的味道。不少下人脸上的伤心凄苦表情还真不是装出来的,赵言志人颇为宽厚,待他们也不错。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悲切也是理所应当。 门口没多少人,今日上午是衙门里的同僚吊唁的时间,那些富商土绅,身份高今日下午可以来,身份低一些,名望低一些的那等,就要等明日后日才能来了。 说明来意,大伙儿排成队列依次进去。 在门房处,有账房先生已经摆好了桌子。既然是来吊唁,自然就得随礼,去世之人既是同僚又是上司,这个钱不能少了。大伙儿都是各自拿了银子出来,闻安臣自然也不例外,他掏了三两银子,跟别人一样的数儿,不多不少。不过到他的时候,那账房听到闻安臣三个字的时候,颇有些诧异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次办白事的账房就是赵府的账房先生临时充任的,对于衙门里这些人能随多少礼他是不在意的,这些人随的都不多,大头是明后两天,那些商贾土绅一个个礼都很重,那才是大进项。 他看闻安臣,自然不是因为闻安臣给的多,而是因为闻安臣名气实在是太大了——说是名噪秦州城也不为过。 灵堂已经布置好了,正中一个大大的奠字,两侧挂着挽联,四周装饰白纸剪成的纸花,许多道白绫装饰着灵堂,入目所见,非黑即白,连堂中的朱漆柱子都被白纸给裹上了,不让那喜庆的红色露出来。 灵堂正中,棺材已经摆好了。 像是赵府这等很讲究的大户人家,但凡家中有老人上了岁数儿,寿材基本上都是早就备好的。都是遴选出来的很气派珍贵的那等厚重大木,精心打造之后,一般是放到寺庙中放置。当然,是要给那家寺庙一定的香火钱的。 这也是两厢情愿的事情。 昨夜赵言志暴毙之后,赵府的家人连夜赶往庙中将棺材给抬了回来。虽说秦州城夜间也有宵禁,但作为堂堂一州判官的家人,自然是很有些特权的。 正妻之外,赵言志还纳了不少房小妾,但却没多少子嗣,只有一子一女而已。只不过,此时这一子一女,却都没在灵堂之中,一问之下,却是这两人正在给其父殓尸。 这是小殓。 小殓乃是死者死后,给遗体穿上衣服,整理仪容。按照习俗,死者去世之后的第二日清晨进行小殓。 此时在灵堂中主持的乃是老管事,老管事六十来岁了,头发胡子都是尽白,脸上有着深深的皱纹,此时正一脸的悲苦伤心。他眼圈儿红红的,瞧得出来,昨夜肯定是很哭了一阵儿。不过他是这一次葬礼的总管,是居中主持的人,谁都能乱他不能乱,是以还得硬撑着。 过不多时,赵言志的一子一女便是披麻戴孝,进了灵堂。 这位赵公子年岁不大,大约刚过弱冠之年,长的很是俊秀,只是脸色有些发青,眼眶也是发黑,脚步虚浮,多半是沉迷于酒色才会这样。而那位赵家小姐,姿色只能说是中人,一脸的悲悲戚戚,此时已经哭得梨花带雨。 赵言志的遗体已经收拾停当,不过不是停在灵堂,而是停在后堂。 要在后堂停上三日,才会大殓。大殓,就是指把尸体入棺。 《礼记·问丧》中言道:“死三日而后殓。”这里的殓,指的就是大殓。 魏思青作为众人的代表,也是作为整个州衙的代表,发言吊唁。文章写得情深意重,很是感人,用词也很考究雅致。虽然内容也就那些,但还是能看出来写这篇文章的人笔杆子是极好的。 念完悼词,魏思青上灵前磕头,赵家的一儿一女磕头还礼,魏思青拱拱手,退了回来。而后,众人依次上前磕头,赵家子女回礼,若是辈分比他们高的,就拱拱手回礼。而像是闻安臣这种和他们辈分相同的,则是要在人家磕头的时候伸手搀扶一下。当然,只是虚扶,他们还是会把头磕下去,但这个样子要做出来。 闻安臣很敏锐的发现,在第八个人去灵前磕头的时候,那位赵公子就已经流露出来极为不耐烦的神色,反倒是瞧着柔弱的赵家小姐,还在那里那里一丝不苟的磕头回礼。 这一流程走完,魏思青便带着众人进入后堂,再看赵言志的遗体。 这位昨日还谈笑风生的秦州城第三号人物,此时就安安静静的躺在后堂的一张木床上。床上铺着席子,赵言志身上衣物极为整齐,头发也是打理的一丝不苟,很是干净。在他死后,自然是有人为他擦身的。 瞧见赵言志的遗体,不少人都是悲从中来,尤其是冯巡检等几个和赵言志关系极好的,此时都是铺在床前嚎啕大哭。他们一哭,那赵家小姐也是在一边不断垂泪,赵公子则是不耐烦的把头扭到一边去。 闻安臣暗叹:“北周宇文赟在他父皇死后,曾经拍着棺材大骂你怎么才死,这位赵公子虽说到不了那个程度,也差不太多了。” 闻安臣随在人群中进去,他的视线从赵言志脸上扫过,接着便是转开。但忽然,他感觉自已似乎忽略了什么,似乎就在刚才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从心中一闪而过,他低头想了一会儿,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于是,闻安臣转过目光,死死的盯着赵言志的遗体看。 此时他离得已经比较近了,也看的清楚一些,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赵言志的鼻孔。 闻安臣心中如遭大锤重击,他知道自已心里为什么会有那种不对劲儿的感觉了。 赵言志的鼻孔中,竟有一块儿血痂! 血痂很小,若不是像闻安臣这般专门仔细的去看,绝对不会注意。 第38章 暗中打探 闻安臣立刻就意识到不对了。不过他心中虽然掀起惊涛骇浪,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他忽然计上心来,使劲儿的一拧大腿,吃痛之下,叫了一声,跪在冯巡检旁边,也是嚎啕大哭。他当然只是在干嚎,声音挺大,实际上一点儿眼泪都没留下来。 他旁边的冯巡检不知道啊,见他哭得悲切,顿时有一种引为知已的感觉,一把拉住闻安臣的手,哭道:“老弟啊,赵老哥可是个大好人啊!怎么就这么去了?我昨晚上不该跟他说那些话啊!” 闻安臣一阵苦笑不得,他在这儿哭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是想看看从赵言志的遗体上是不是还能够找到更多的证据。如果赵言志真的是非正常死亡,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肯定还有更多的证据显露出来。 只是他听到冯巡检说的那句话,却是心中一动,使劲的挤出几滴眼泪,一边嚎哭着,一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你,你昨晚上说的啥?” “不该说他老了,不中用了!他定然是急着证明自已,回去在小妾身上使了劲儿!你不知道啊,我赵老哥,他是马上风去的啊!”说到此处,冯巡检又是悲从中来,嚎叫道:“老哥啊,兄弟我不该激你的!” 作为赵言志的老兄弟,冯巡检知道的自然比闻安臣多得多,他本就是那等粗疏的性子,又心伤赵言志之死,心情激荡之下,有些话该说的不该说的就都说了。 闻安臣听的目瞪口呆。 马上风,其实就是行房之时猝死。 不过闻安臣并不认为赵言志是马上风而死,马上风死的话,也不该是这个症状。 靠着嚎哭,闻安臣果然是拖延了一段时间,他的眼睛,一直是不时的从赵言志的口鼻上扫过。 目光又一次扫过,闻安臣心中一阵剧震! 赵言志的鼻子中,竟然流出来一点儿血迹,发黑的血!虽然很少,但闻安臣看的清清楚楚。 死后口鼻向外流黑血,这根本不正常!赵言志绝对不是暴毙或者是突发疾病,这明显就是中毒而死的样子! 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赵言志分明是中毒而死,而同时,赵家又有人放出了他是马上风而死的传闻,这分明就是有人想要掩盖真相! 不过闻安臣并未立刻发作,他只是低下头,掩去了自已眼中的震惊。 很快,闻安臣和冯巡检等人都被赵家人给劝了出来,闻安臣也就顺势告辞离去。 回到州衙,闻安臣立刻就求见黎澄。 “什么?赵言志可能死于毒杀?”黎澄豁然站起身来,逼视着闻安臣,惊声问道。 堂堂从七品官员竟然被毒杀,而且还很有可能死于自家人之手,放在哪里,这都是一件要轰动全城的大事,而且肯定会惊动上官。 “没错儿。”闻安臣很肯定的点头:“属下看的很清楚,流的是黑血。若是正常死亡,断不可能有这种情况出现。” 黎澄眉头紧紧的拧了起来,起身在二堂之中踱着步子,事关重大,他也不敢轻易处置。 对于闻安臣,他是很信任的,相信闻安臣没有说谎,而他也很相信闻安臣的眼力。既然闻安臣敢这么肯定的说出来,那么十有八*九赵言志是被毒杀的。 “此事,事关重大,你先不要向外透露。”沉吟许久,黎澄嘱咐道。 “是,属下醒得。”闻安臣赶紧道。 “事关朝廷命官,赵家又是秦州豪族,此事不宜声张,这样,你现在暗中查访,寻找蛛丝马迹。等到拿到一定证据了,本官再下令抓人审问。”黎澄沉声吩咐道。 “是!”闻安臣重重点头:“属下遵命!” 从黎澄那里出来,闻安臣便即回到自已办公的所在。 在大堂前头那大院子的东边儿,一溜厢房中靠北的那两间已经收拾出来,成为他和他几个手下的办公地点。房门口还悬挂这一块牌匾——重案房。这名字是闻安臣起的,他其实没想着这么直接的自立门户,从刑房中分割出来,不过是前日跟鞠孝忠偶尔提了一嘴,结果没想到鞠孝忠等几个立功心切的书吏便放在心上了,昨日下值之前便把这牌匾做了出来,挂在这里。 他们这般殷切,闻安臣心里其实也挺舒坦的,干脆就顺手推舟,带着人从刑房中搬了出来,搬到此处。反正跟纪司明已经撕破脸,这么做只不过是更加划清界限而已,而且单独设置这么一个衙门,确实也方便办差。 如此,秦州州衙中便诞生了一个大明朝从未出现过的机构:重案房。 他把刑房中大部分书吏都带了出来,只给纪司明留了下两个最没本事,整日就是瞎混的庸才。整个刑房,相当于都被他给搬空了,甚至就连许多卷宗都搬了过来。而对于闻安臣做的这些事情,纪司明也都没有阻止。 重案房也是分内外两间,外间那些书吏们都在埋头整理过去十年的奸案命案。孙少锵给打了板子,这会儿正在家中休息,闻安臣便把她没做完的那些活儿都给分了下去,让大伙儿一起做,这时候就能看出孙少锵的能力来,五个人一起做,速度也才跟他一个人在做差不多。 内间也是专门收拾布置了的,不过跟纪司明那里比起来,也只能用简陋二字来形容,所幸闻安臣也不在乎这个,一桌一椅一架大柜,一张休息用的木床足矣。 靠在椅子上,闻安臣思索良久,心中才大致有了一个思路。 急冲冲的就直接跑去赵府调查是不成的,因着有赵言志,赵府也是势力颇大,自已去了,如果就这么说明来意,说不定会被人家给打出来!而且他中毒而死这件事如果是真的,且确实是府中人杀的,那么赵府肯定会竭力掩饰此事。 他朝着门外扬声道:“鞠孝忠,你进来!” 过了片刻,门被轻轻推开了,鞠孝忠进来,小心的掩上门,恭敬道:“司吏老爷,您叫我?” “嗯。”闻安臣点点头,道:“你在这州衙中,呆了有八年了吧?” “是!”鞠孝忠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还是毕恭毕敬回答道:“小的是隆庆元年进的,到今年,算是第九个年头了。” 刑侦大明 第20节 “这么说,在州衙中,人头是很熟的了?”闻安臣似乎漫不经心的问道。 “老爷您算是找对人了!”一听这个,鞠孝忠立刻精神起来,他拍着胸脯道:“州衙内外几百口子,就没有咱不认识的!没有咱说不上话的!” “好!”闻安臣轻轻抚掌,低声道:“那现在,我这儿有个差事让你去做。” “老爷但请吩咐!”鞠孝忠一个激灵,心中涌起一阵兴奋,他意识到这是自已的一个绝佳机会,只要是差事办好了,便可以得到司吏老爷的看重! “昨夜三老爷大宴宾客,当夜暴毙。”闻安臣淡淡道:“你去查查,有谁去了宴席,列一个单子给我。然后再打听打听,从离开宴席到暴毙,再到今日早晨的小殓,中间发生了哪些事情。其中细节,打听的越详细越好!” 第39章 细思慢捋 鞠孝忠心中一个激灵,心道难不成三老爷……?闻安臣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想法,淡淡道:“让你去做,你做就是,不用问那许多。有些事,不是你该知道的!” “是,是!”鞠孝忠赶紧道。 虽然被闻安臣训斥,但他心中却是极高兴,闻安臣能把这件事交代给他去办,说明已经对他颇为的信任器重。 闻安臣又从怀中取出两小锭银子放在桌上,道:“出去打听消息,少不得要有些花销,我也不能让你自已掏钱,这银子你拿着。不够了,回头再来找我要。不过,这银钱若是被你胡乱花了……” 鞠孝忠愣住了。他没有想到,闻安臣竟然会给他银子,以前干这等差事的时候,纪司明是绝对不会给他们一个大子儿的。闻安臣后面那一句威胁虽然没说出来,但鞠孝忠也知道后果,他赶紧道:“小的绝对不敢,绝对不敢。” 闻安臣摆摆手:“去吧!” 一直等到中午,鞠孝忠还没回来。闻安臣并不急躁,只是安心等待,他拿了张纸,把所有可能的嫌疑人都列在了纸上。 中午,闻安臣本来是不打算回家来着,毕竟这会儿事情太多,但他生怕谢韶韵会担心,想了想,还是先折了回去。 院子门从里面锁着,闻安臣一推没推开,便敲了敲。 “谁呀?”里头传来谢韶韵充满戒备的声音。 “是我。” 一阵开锁的声音,而后吱呀一声,门打开了,谢韶韵挂着喜色的脸庞露了出来,轻轻唤了一声:“相公。”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听她管自已叫相公,闻安臣就是找不到昨日 那种 心情悸动的感觉,只是觉得心中淡淡的,无波也无澜。说起来,其实这是他前世今生加起来,第一次正式有了一个家庭,有了一个妻子。只是这个妻子,心里到底是想的什么呢? 闻安臣本以为自已是能够把谢韶韵看透的,但是昨日他才发现自已的想法是何等的可笑,其实,自已根本就也没有看透她,甚至连她内心的真正想法都不知道。这甚至让闻安臣隐隐然感到有些恐惧,他甚至觉得,现在自已 和她之间 ,隐约有一点儿交易的意思——我给她一个安逸舒服的家,她不去告发我。 他知道自已这样想很卑劣,但是却无法控制脑海中生出这种想法。 他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脸上却是 露出 笑容,温和道:“回来了,走吧,咱们吃饭去。” “嗯。”谢韶韵重重点头。 闻安臣在椅子上坐着歇了会儿,谢韶韵便把饭端了上来,比起昨日来,饭菜就要简单多了,一荤一素一碟小咸菜而已。谢韶韵解释道:“昨日算是咱们乔迁之喜,当吃的好些,只是以后居家过日子,却还是得俭省些才是。” 闻安臣笑笑,没有言语。不得不说,其实谢韶韵是一个很合格的妻子,会照顾人,温柔体贴,贤惠有德。 “今日衙门里有要事,怕是很晚才能回来。”吃过饭,闻安臣道:“晚饭你先吃吧,就不用等我了。” “嗯。”谢韶韵温顺点头:“奴在锅里热着饭吧,相公若是回来的太晚,想再吃点儿,也是方便。” 闻安臣笑笑点头,随即出了门儿。 看着闻安臣离去的身影,谢韶韵脸上 露出 一抹黯然之色,颓然坐在椅子上,眼中 露出 一抹悲伤。她其实是一个很 敏感 的人,自然能感觉得到,似乎从昨夜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陡然间就变得尴尬了,疏远了。 她知道是因为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等到申时,鞠孝忠终于回来了。 他先把昨日所有参见宴会的人的名单递给闻安臣,趁着闻安臣看名单的功夫,他擦干了额头上的汗,喘匀了气儿。 闻安臣看完,道:“说吧,都打听出什么来了。” 鞠孝忠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小的打听清楚了,昨夜三老爷离开宴会的时候,还是好好儿的,这一点,大厅里所有人都能作证。兴许是因为喝了酒,三老爷有点儿发晕,身子也 晃悠 ,但用不着别人扶,自已就能往回走。” 闻安臣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然后三老爷便是去了卫氏房中,这卫氏乃是他新纳的一房小星。而后,约莫丑正时分,卫氏便是推开门,哭喊叫人,说是三老爷忽然不成了。再然后, 赵家 的大少爷和大 小姐 便是来了,进去一看,说是三老爷已经断气了。再然后,老管事也来了,大伙儿就都哭,还是老管事拿得住主意,安排人去做准备,四处办事。现下不少人都在传,三老爷是马上风死的。” “死在卫氏房中?也就是说,她是第一个发现赵言志死了的人,我都能发现赵言志遗体上出现的异常,她怎么可能发现不了?而偏偏她又没说,那此人必然有重大嫌疑,要么是主谋,要么就是从犯!” 闻安臣立刻把卫氏锁定为第一嫌疑人。 他问道:“这卫氏多大年纪?什么出身?纳妾多久?日常接触有什么人?可有水性杨花之传闻?” 鞠孝忠也还真是仔细打听了的,闻安臣问了这一大串,他却是不慌不忙,胸有成竹道:“回老爷的话,这卫氏本是南城杏花楼的清倌人,今年才 十四 ,本来定在今年八月 十五 破瓜 ,杏花楼把信儿都放出去了,不少人都摩拳擦掌准备那一日去买了,结果被三老爷给买了下来,是去年腊月买下来的。” “卫氏名气不小,不少人都知道杏花楼有这么以为如花似玉的清倌人,只是她一直被养在深闺之中,其实见过的人并不多,那名气,多半都是杏花楼雇佣闲汉牙婆吹出来的。据说最近三四年来,除了杏花楼那些龟公之外,她就见过一个男人,便是三老爷。” “三老爷把卫氏娶回来之后,极是宠爱,除了今年二月出公差一个月之外,其余的时间,十天里头得有八天都是宿在卫氏房中。” 闻安臣也不插话,只是静静的听着,等鞠孝忠说完,他忽然问道:“这卫氏,可曾传出有身孕的消息?” “并无。”鞠孝忠压低了声音,神情有点儿 猥琐 :“都说三老爷肾水不足, 精 元不稳,是以这些年在妻妾身上日日 耕耘 ,也不过只产下一子一女而已。” 闻安臣点点头,这传言八成是真的。换一个正常人的话,有这么多妻妾,早就儿女成群了。 他本来有个猜测:有人嫌赵言志太宠着卫氏了,生怕卫氏以后生下来一个儿子危急赵公子的地位,所以才设计杀了赵言志,而后嫁祸给卫氏。但既然并未传出卫氏有怀孕的消息,那么这个猜测就可以排除了。 既然被别人嫁祸的嫌疑排除了,那么就只剩下一种解释——这起案子,卫氏肯定是参与其中的。 “你再去查一查,从卫氏开门喊人,一直到小殓结束,一共有几个人进入卫氏的房间。”闻安臣吩咐道。 这算是非常核心重点的一个问题,因为赵言志死后,遗体上出现的那症状是掩不住的,只要去给他收殓的人不是瞎子,一定就能看出来。只要看看有几个人进入了房子,就能把怀疑的范围缩小。 鞠孝忠应是,转身离去。 第40章 约谈 到了快下值的时候,鞠孝忠回来了,一脸的沮丧,道:“司吏老爷,小的无能,实在是打探不出来。小的私底下问了不少赵府的下人,他们都说没看见,说是大少爷和大小姐去了之后,便把他们都给赶得远远的,谁也不让靠近。他们也都不清楚到底谁进去了。” “是谁赶的人?大少爷,还是大小姐,亦或是老管事?”闻安臣敏锐的问道。 “这个……”鞠孝忠张了张嘴,没答上来,但他不敢随便一个糊弄闻安臣,便道:“小的再去打听。” 经过这短短数日的相处,闻安臣展现出来的手腕,能力,心机,已经是让鞠孝忠这些书吏们很是敬服惧怕,自然是不敢在他面前耍花招的。 “嗯。”闻安臣点点头:“你去吧,还有一桩事,也替我办妥。” 他压低了声音,道:“你帮我,去给赵府的老管事传句话,就说我今日晚间,请他在福满楼吃酒。若是他答应了,你便去福满楼订上一桌上好的酒菜。” 说完,又掏出一小锭银子来递过去:“若是不够的话,这儿还有银子。” “够了,够了。”鞠孝忠慌不迭的摆手:“老爷给的银钱不少,现在足还剩下三两多,足够一桌上好的酒席了。” “嗯。”闻安臣点点头,摆摆手:“去吧!对了,你去我住的地方寻我,就不要回州衙了。” “是。” 鞠孝忠走后,闻安臣便回了家,吃过饭,就在家中静静等候。鞠孝忠这一去,时辰可是不短,一直到华灯初上方才过来,敲响了闻安臣家的大门。 闻安臣打开门,把他迎了进来,不过却没让他进屋,两人就在院子的大梨树底下说话。 “小的无能,老管事没同意,只说是三老爷丧事,事多繁杂,实在无暇出来,还请您恕罪。”鞠孝忠惭然道。 闻安臣早就料到那老管事会这么做,因此倒也没什么失望的,只是淡淡一笑:“这不怪你。另外一件事打听的如何了? 鞠孝忠兴冲冲道:“这个小的打探出来了,说话的是大少爷,他这么吩咐的。” 刑侦大明 第21节 闻安臣重重的一击掌,真相逐渐水落石出了,大少爷肯定和这案子也脱不开关系!其实很多时候,一些看似蹊跷的案子,是有蛛丝马迹可寻的,只要是能够掌握足够多的信息,充分还原当初的场景,就能发现不少疑点。 就拿这件案子来说,卫氏和赵公子表现明显反常,正所谓反常是为妖,那就说明,要么是他们动手,要么他们是知情者,在竭力的掩饰着一些东西。 闻安臣重重的拍了拍鞠孝忠的肩膀,笑道:“你这差事办的不错。” 鞠孝忠大喜,赶紧道:“小的不敢居功,为老爷办差,是小的份内。” 虽说这一下午奔波极是疲累,但如果能因此得到闻安臣看重,那再累些也是值得的。 “明日,你接着出去转悠打探,不过不必刻意打探什么,就走走听听。还有,明日再帮我给老管事递个话,说我明日中午请他在福满楼吃饭。” 鞠孝忠一怔,赶紧应了下来。 第二日,时近中午,鞠孝忠回来回报,说老管事还是拒绝了。 闻安臣不怒也不气,接着让鞠孝忠去传话,说晚上请,地点还是在福满楼。不出所料,老管事还是拒绝了。 第三天,闻安臣接着让鞠孝忠传话。到了第三天的傍晚,鞠孝忠终于带回了一个让人振奋的消息:老管事答应了。 “他娘的,这老不死的!架子还真是拿的大!”鞠孝忠愤愤骂道。 其实闻安臣很清楚,想要把老管事约出来谈一谈,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因为老管事肯定是知道一些什么的,而顾忌赵府的脸面,他肯定是不愿意往外说的。可是另外一方面,他伺候了赵言志这么多年,忠心耿耿,两人感情极深,如果就让赵言志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他肯定是心有不甘,也会觉得对不起赵言志。 所以老管事现在应该是非常矛盾,想说又不敢说。 如果闻安臣没有发现这些蛛丝马迹,如果没有他这个‘官府中人’不断的着人去传话,那么老管事就会认为说出去也没用,也没人会相信自已,官府更不会主持公道,所以他有很大的可能会选择不说,将这个秘密深埋心底,很可能一辈子都没人知道。但现在,自已通过鞠孝忠不断的给他传话,老管事自然而然就会想——为什么刑房司吏,前段时间名噪秦州城,破获奇案的闻安臣要和我吃饭? 由于他心中揣着自家老爷可能不是正常死亡这件事,所以他自然而然的就会往这上面联想。而在没有下决定之前,他是不敢出来和闻安臣见面说话的。 其实犹豫了这好几天才最终答应下来,恰恰说明了他心中有事儿,闻安臣从他的犹豫上就可以推断出,老管事确实是掌握了一些东西的。因为他如果心里没鬼的话,应该是在闻安臣第一次着人给他传话的时候就爽快利索的答应下来的。 现在他答应了,说明他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虽然这是闻安臣的推测,但他感觉应该和真相相差无几,老管事的内心,应该就是这么斗争的。 他其实还有耐心可以跟老管事一直耗下去,毕竟赵言志的遗体明日才大殓,而且就算是大殓了,也可以重新开棺验尸,哪怕是下葬了,也是能再挖出来的。闻安臣相信,只要是能找出杀赵言志的凶手,哪怕是开棺验尸,赵言志咋在天之灵也是会同意的。 闻安臣微微一笑:“他能答应,便是咱们赢了。” 一听这句话,鞠孝忠心里喜滋滋的:咱们,司吏老爷说的是咱们!这么说,他已经是把我看成自已人了么? 晚上还有事儿,闻安臣便提前下值回了家。 “今天回来的这般早?”谢韶韵一脸的喜色:“正好,饭菜刚做好。” “今日不在家吃了,有点事情,请了别人。”闻安臣笑道。 “哦。”谢韶韵心中有些黯然,脸上却没丝毫表现出来,但闻安臣如何看不出?他胳膊一架,笑道:“娘子,伺候我换衣服吧。” 听他唤了自已一声娘子,谢韶韵立刻高兴起来,拉着他进了房间,给他除去公服,换上一袭青衫。 这些衣服是闻安臣来到秦州城之后买的,做工还不错,布料也好。谢韶韵殷勤的伺候着,给他穿戴妥当,脱开两步,展颜一笑:“相公真好看。” 一袭青衫,长身挺拔,翩翩公子,温润如玉。谢韶韵看的都有点儿发痴。 闻安臣捏了捏她的小脸儿,便即离去。 谢韶韵在原地怔住了,她呆呆的捂着自已的脸,摸着刚才被闻安臣捏的地方,许久之后,方才欢喜一笑。 她心情变得极好,感觉和闻安臣的关系,似乎在慢慢改善缓和。 第41章 交锋 福满楼距离赵府不远,上下足有三层,四丈来高,很是气派的一处楼阁。许是因为建筑方式的问题,在中国古代,尤其是民间,高层建筑极少。武则天能建起数百尺高的明堂和天堂,但是在民间,市井之中,三五层的楼阁都算是很高的了。 福满楼不但高,而且大,面阔五间,好大一片临街的店面。 在秦州城所有的酒楼中,论起规模大小,福满楼排的上前三,论起档次来,也是坐五望三的!尤其是在赵府周围这一片儿,更是当仁不让的第一。 已是华灯初上,福满楼楼上楼下,灯火通明,门口有跑堂的小二站着,肩膀上搭着一块儿白毛巾,见了人便是殷勤的迎上去,口中大爷老客的乱叫。有上菜的小二,手上托着三四个盘子来回走动,丝毫不乱,那盘子动都不动,菜汤更是不会洒出来半点儿。还有那正在报菜名儿的,嘴快的跟什么也似,一个个菜名不停歇的往外乱蹦,语速极快偏又很是清晰,让听的人不至于反应不过来。 一楼是通着的大厅,摆了许多桌椅,此时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二楼则是设了许多包间雅座,这就要安静许多了,明显比一楼提升了一个档次。 三楼人就更少了,这里装饰的很是遮奢,丝毫不逊色于一般豪门大族的厅堂,内里也分出来许多雅座,只不过比之二楼又要精巧许多,雅座之间都是实墙相隔,隔音效果极好,不像是二楼,有的只是一个屏风隔开的,根本不隔音,在里头吃饭倒是行,但不能商议比较机密的事情,不然绝对被人偷听了去。而且在三楼,每一个雅座内都是不同的装修风格。比如说现在闻安臣处身的这间雅座,便是用的北国雪景作为主题。 雅座的四壁上,挂着不少以冬雪为背景的画作,而地上,铺着的是白色的石头,四壁也都涂成了雪白,处身其中,让人顿生荒凉之感。 以闻安臣在秦州城的地位,已经有资格在这三楼的雅座中就座了。 他已经来了一盏茶的时间了,赵府老管事还没过来,不过闻安臣一点儿都不着急。跟这等人打交道,你若是先着急了,那就被动了。 他在心里把待会儿要说的话,要问的问题,乃至于他猜测的赵府打的;老管事可能要问的问题都在心里过了一遍,确定自已准备的非常妥善之后,方才轻轻的吁了口气。 这时候,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雅座的门便被打开了,小二引着一个老者过来。老者向雅座里看了一眼,见只有闻安臣一人在,神色间微有些诧异,他也不跟闻安臣说话,只是在闻安臣对面坐下。 闻安臣对小二到:“先上菜吧!” “是!”小二应了一声,快步离开。 闻安臣看着坐在自已对面的赵府老管事,就这么短短数日,老管事似乎又苍老了几岁,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神色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闻安臣看得出来,那不单单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身心俱疲! “老管事,您还真是难请啊!在下托人请了那么多次,才算是把您给请来。” 闻安臣笑吟吟道。 “老爷病故,操持后事,须得我这把老骨头盯着才成,实在是脱不开身。”老管事抬眼皮看了闻安臣一眼,有气无力道:“若是有怠慢了闻司吏的地方,还望赎罪。” “我哪儿敢怪罪你啊!”闻安臣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依旧挂着温和的笑,他起身,给老管事倒上茶,笑道:“夜里风凉,您年岁也大了,怕是禁不得冻的,喝杯茶,暖暖身子。” 老管事也不推辞,大喇喇的端起闻安臣倒得茶,轻轻的品了起来。 闻安臣盯着他,忽然道:“老管事,你应该,多少也能猜到我的来意了吧?” 老管事却没说话,他只是皱着眉头盯着闻安臣,眼神中透着考校和思量。一时间,雅座中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沉寂。 “你是替谁来的?”沉默许久,老管事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这句话问的,很有意思,闻安臣一听,嘴角便是微微勾勒出一丝笑意。 他听明白了老管事这话里的含义——你若是自已来的,是你自已在查办这件事儿,对不住,今日我什么都不能跟你说,因为你地位太低,完全没能力把老爷这案子给办下来,不可能给老爷伸冤。既然这样,我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当然,如果你背后站得还有别的强力人物,那就另当别论了。 闻安臣明白他的顾虑,所以他也不隐瞒什么,伸出一根手指头来指了指上头,道:“这件事儿,知州大老爷知道,也是他让我暗中查办的。只不过,发现疑点的是我,具体经办的也是我,这些具体事务,知州老爷都是不管的。” 闻安臣这是在告诉老管事:“我可能地位低,但我绝对有能力把这个案子办下来,当然,我身后有知州大老爷撑腰,你也不用担心。” 老管事瞧着他,忽然展颜一笑:“破获奇案的闻官人大名,老朽还是听过的,单说破案子,你没问题!” 言外之意,那就是其它方面有问题了,不过现在闻安臣背后有黎澄撑腰,那么所有问题就都不成问题了。 门被敲响了,小二恭敬的声音传来:“贵客,现在方便上菜么?” 细节中就能显露出一些东西,上菜前敲下门,省的撞见什么不该看的,反而是给自已惹来祸端。 闻安臣道:“上菜吧!” “得嘞!”小二应了一声,推门进来,接着,上好的菜肴流水般上来,不多时就摆了满满一桌子。一边上菜,那小二一边在旁边讲解,等到菜上完了,闻安臣眉头微微一皱,微有些不耐,那小二是惯会察言观色的,一看他这表情,便很识趣儿的下去。 菜不少,而且都是好菜,色香味俱全,散发着一阵阵诱人的香气。不过在座的这两位,都没有什么吃的胃口就是了。 “你都知道多少?”好一会儿之后,老管事方才问道。 “我知道三老爷当是被毒杀而死。还知道他死在卫氏房中,卫氏的嫌疑最大。更知道,从三老爷死一直到小殓,只有你,赵公子,赵小姐三人见过他的遗体。凶手,必在你们几人之中!”闻安臣毫不隐瞒,很干脆利索的说了出来。 他忽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逼视着老管事,语气咄咄逼人道:“我还知道,您既然来了,就说明,您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把一些事情给揭破了!” 老管事心头巨震,哪怕他阅历深厚,城府极深,此时脸上也是露出掩饰不住的震惊之色。他的确没有想到,闻安臣竟然会知道这么多!在他想来,闻安臣多半只是有一点点儿猜测而已,很是有限。其实他想的没错,闻安臣所知的这一切,却是都是来源于猜测,但问题是,闻安臣的推理能力远超过他的想象,根据蛛丝马迹已经能推断出许多东西来! 闻安臣这一番话说完,老管事的架子立刻就拿不住了。他本以为闻安臣知道的很少,想要知道更多,只能求助于自已,是以很有些奇货可居的意思,也没怎么把闻安臣放在眼里。但现在他才清楚,闻安臣知道这般多,看来他并不是多么在意从自已这里能得到的消息,可能对于他来说,来找自已问询,不过为了进一步证实他的猜测而已。 他又猜错了。 其实闻安臣,对于从他这里能够得到的信息,是极为重视的。因为从他这里得到的信息和闻安臣现在已经知道信息,性质完全不同——前者是可以作为证据的,而后路,只是闻安臣自已的猜测。 闻安臣不可能拿着自已的猜测去找黎澄,然后说服他抓人,但是等老管事说出他亲眼看到的那些事实,闻安臣再拿着这些事实去找黎澄,黎澄就会同意抓人。 “凶手不是老朽。”老管事先是低低说了一句,而后叹了口气:“那日我进去的时候,一开始瞧着还没什么,老爷面向也看不出什么迹象来,但没多一会儿,就发现老爷口鼻都往外流血。尽管大少爷和卫氏慌忙擦拭,但还是被老朽给发现了。大少爷叮嘱老朽,让老朽别说出去,老朽心里知道不对,但大少爷那般说了,老朽也就答应下来。” 第42章 抓人 他苦笑一声:“老朽本来打算这辈子都不说出来的,说出来,也未必有人会信,官府也未必会查,徒然给自已带来杀身之祸,也污了老爷的名声。但不说,总觉得良心不安。说实话,若不是你三番四次的请老朽出来,老朽又知道你破案很有一手,这些话,我是不会说的。” 说出这一番话来,他长长地吁了口气,一脸的如释重负,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闻安臣也是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已的猜测,多半是正确的。 而后他又问道:“您还知道什么别的?” 老管事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你们去查,终归也能查到,家丑不外扬,老朽就不说了。” 闻安臣也不勉强,只是点点头。反正今日最重要的东西拿到了,其它的,就都是次要的了。 把事儿说开了,这饭吃起来也就有滋味儿了,两人没再往这案子上说,只是天南地北的瞎聊。闻安臣发现,这老管事竟然见多识广,去的地方颇多。一问才知道,原来赵家的生意,基本上都是老管事在操持的,赵家最根本也是最重要的生意是大车行,既拉货,也拉人。 秦州赵记大车行,在整个陕西布政使司都是颇有些名气的。赵记大车行早就已经走出了巩昌府,不但是巩昌府,甚至整个关中地区和北边儿的延安府,都遍布赵记大车行的分号。若不是终南山高峻,山路不易通行,只怕赵记的分号早就开到陕南去了。 赵记大车行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历经三十余年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可说九成都是老管事的功劳。而这些年,随着拓展商路,四处开设分号,老管事的足迹几乎遍布陕西布政使司。 “其实啊,我来赴你的宴请,还有一个原因。”老管事忽然一笑,笑容中有些凄凉,又有些悁狂,他倒了一杯酒,狠狠的一口灌下去,哈了口酒气,嘿然冷笑到:“你知道么?大少爷他,要把大车行拿在他手里!” “说实话,你要拿走,我没任何意见!这大车行,是赵家的生意,我是谁?我不过是一个家奴而已,我是替你们赵家经营的!但想拿走可以,你不能毁了它!赵长青,你不学无术,整日价只知道在女人的肚皮上逞威风,我就明说了吧!把大车行交给你我,我不放心!” 老管事似乎有点儿醉意了,他破口大骂道:“你怎么就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呢?老爷活着的时候,那么宠你,你要什么都给你,但惟独不让你碰家里的生意!为什么?是因为老爷看的明白啊!让你接手家里的生意,这些生意都得完蛋!” 看起来,老管事确实是对家中的生意倾注了毕生的心血,如对待自已的孩子一般,也确实是忍了赵长青许久了,若不然不可能在闻安臣这个外人面前这般大骂。闻安臣看得出来,他根本没喝多。 吃过饭,闻安臣去求见黎澄。虽然已经是入夜,但一听是闻安臣求见,黎澄还是立刻召见。 闻安臣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这一次黎澄没有丝毫的犹豫,断然道:“事不宜迟,立刻就去抓人,连夜审讯!叫洪大熙带人和你一起去。” “是!”闻安臣大声应道。 洪大熙觉得自已真是非常倒霉,下了值正在家中和婆娘胡天黑地,忽然就听见大门被人砰砰一通乱砸。然后家人就来回报,说是衙门里值夜的皂班衙役来请自已班头,言道是知州大老爷相招。。 一听是黎澄要自已去州衙,洪大熙满腔的怒火立刻消失不见,赶紧陪着笑脸跟家中悍妻说了一通好话,而后便穿上衣服急匆匆的赶来州衙。 但他并未见到黎澄,而是看到了站在大堂前面的闻安臣。 刑侦大明 第22节 “洪班头。”闻安臣笑道:“这么晚了,还劳烦您跑一趟来,着实是对不住,只是,此事重大,宜早不宜迟,知州大老爷的吩咐,是连夜就去做。” 洪大熙赶紧道:“嗨,说的哪里话来?知州老爷的吩咐,我岂敢怠慢?” 心中忽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问道:“这次是去?” “抓人!”闻安臣微微一笑:“有人犯了命案了。” “又要抓人?” 洪大熙心里虽然犯着寻思,但却没表露出来,只是答应一声,带了几个精干的皂班衙役,跟着闻安臣出了府衙。 等到了赵府门口的时候,他才猛然回过身来,失声道:“咱们要来赵府抓人?” “没错儿。”闻安臣微微颔首道。 让人家办事,总不成什么都不让人家知道,闻安臣压低了生意道:“现在瞒着也没什么意义了,说与洪班头听也是能无妨,三老爷,很可能是他杀!” “什么?” 洪大熙失声惊叫道。 他很快就注意到了自已的失态,赶紧四下看看,见几个手下都是一脸茫然显然没听到他刚才跟闻安臣的对话,这才放下心来。 瞧着脸上挂着温和笑意闻安臣,洪大熙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心寒。这个笑起来很儒雅斯文的年轻人,遮莫是杀星转世不成?怎么他一来秦州城,城内就接二连三的出命案?而且这位也真是厉害,专挑不好惹的硬茬子下手!上次是家中出过一府推官的张家,这次又是秦州城威名赫赫的赵家! 借着门口灯笼的光芒,那门子瞧见是几个做官差打扮的过来,还以为是来吊唁的,心中不由得有些诧异:“第一日州衙的人不就来过了么?怎么今日还来?” 不过他还是很客气的迎上去,恭敬道:“您几位是?” “来抓人!”闻安臣淡淡道。 说着,把手中的牌票亮了一下,毕竟是晚上,也不是多么亮堂,那门子也没看清,不过还没人敢冒充官差抓人。他被闻安臣说的话吓了一大跳,本能的便反问道:“抓人?抓谁?抓我们赵家的人?” “就是抓你们赵家的人!” 闻安臣不跟他啰嗦,直接把他推到一边,大步向前。 洪大熙看的目瞪口呆,赶紧带着人跟上,心中暗自嘀咕,他不怕把事情闹大? 他却不知道闻安臣的心思,现在闻安臣就是怕事情闹不大!事情闹的越大越好,最好全城皆知,那么谁再想给赵公子求情,可就得掂量掂量了。 闻安臣等人闯进府中,府中那些下人都是看的目瞪口呆,闻安臣视若未睹,一直走到灵堂之前。 此时,灵堂之中,赵家公子赵长青和赵家小姐还在守灵。在这里呆了一日,几乎没休息,饭都没吃多少,早就是疲惫不堪,两人都是有些昏昏欲睡。只是当他们听到那急促的脚步声,一抬眼瞧见闻安臣和几个官差,赵长青立刻脸色一变,眼中露出一抹慌乱。 他表情的变化,别闻安臣敏锐的捕捉到了。 第43章 夜审 白绫白纸,素烛高燃,在这夜色中,灵堂透着一股诡异阴森的气息。 赵长青豁然站起身来,高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赵府?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这是什么地方,我当然知道!”闻安臣淡淡一笑,忽然,他脸上的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喝道:“赵长青,你的事儿犯了,大老爷命我来拿你!” 说完便是一挥手:“把他拿下!” 几个衙役却都有些犹豫,闻安臣扫了他们一眼,眼神儿瞬间有些阴冷,寒声道:“怎么,不敢抓?” “还愣着做什么?快动手啊!” 接触到闻安臣的眼神,洪大熙立刻哆嗦了一下,朝着他那几个手下大骂道。 “是!”几个衙役不敢再犹豫,扑了上去,把赵长青拿下。赵长青竭力反抗,只是他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哪里挣脱的开? “你们竟敢抓我,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放手!你们等着,别以为我爹死了你们就能为所欲为,我爹故旧无数,看我不整死你们!”赵长青大骂道。 赵家小姐看到这一幕,却是并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诧,而是委顿在地,失声痛哭,满脸都是绝望和痛苦。 闻安臣神情冷淡的看了她一眼,见她这表情,便知道,就算她不是主谋从犯,至少也是知情者。他指了指赵家小姐:“也带走!” 而后又补充了一句:“别动手动脚的。” 几个衙役神色一僵,心中对闻安臣有些不以为然,却没敢表露出来,只得应了。 他们刚要伸手去抓赵家小姐,赵家小姐已经自已站了起来,她深吸几口气,收住了哭声,擦了擦眼泪,淡淡道:“别碰我,我自已跟你们走!” 她的情绪的转变让闻安臣也是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心中略有些诧异,倒是没瞧出来,这女子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关键时候却还能拿得住,扛得起,不慌不乱。 此时在灵堂外面已经挤满了赵府的下人小厮奴婢等,身为整个秦州城第三号人物家中的人,他们素来是骄横惯了的,看到这几个人在自家府里这般肆无忌惮的抓人,顿时不少人就忍不了了,大声鼓噪起来。 不少人都被鼓动起来,群情汹汹之下,几乎就要冲进灵堂之中。 “都干什么?都要造反吗?” 就在此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接着,老管事在几个护院的簇拥下走了过来,看到他过来,那些鼓噪的人顿时都不说话了。老管事在赵府中呆了几十年,论起威望,丝毫不逊色于死去的赵言志,比之赵长青还要高许多。而且他掌管着府中的生意和下人的月例银子及其他开销,权势甚重,远超赵长青。 “官府办案,自有其道理!若是少爷无罪,自然能还少爷一个清白!”老管事走到众人面前,板着脸斥道:“你们方才那是要做什么?要阻拦官差办案吗?信不信把你也下了大狱?!都老老实实的,莫要自误!散了,都散了!” 被他这么一呵斥,再没人敢鼓噪,都老老实实散去。 “赵光,你这老狗!你敢害我!”赵长青看的目眦欲裂,冲着老管事嘶声叫道。 闻安臣这才知道,原来老管事叫赵光。 “老奴怎么是害少爷呢?”赵光被这般辱骂,却也不生气,他弯了弯腰,谦卑的冲着赵长青行了个礼,面无表情道:“若您没做什么亏心事,官府这般做,正好是替您洗刷清白啊!” 接着他叹了口气,道:“再说了,少爷您进了衙门,老奴也是要陪着您去的!” “没错儿!”闻安臣抚掌一笑:“把老管事也拿下吧,不过要礼遇着点儿。” 然后他又指了指后宅:“里头还有一个要拿的,正是卫氏,还劳烦洪班头您亲自去。” “不劳几位差官老爷了。”洪大熙正要说话,老管事忽然道:“我已经着人把她拿下了。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后宅,总不好让人随便出入。” 说完他拍了拍巴掌,几个身材健壮的仆妇便是从灵堂后面转了过来,手里扭着一个人,手脚都捆得结实,嘴里塞着一块儿破布,约莫十几岁的年纪,长的很是秀美俏丽。 看到被牢牢摁住的赵长青,那女子剧烈的挣扎起来,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闻安臣一瞧乐了,摆摆手:“既然人都抓齐了,咱们就走吧!” “对了,差点儿把这事儿给忘了!”闻安臣一拍脑袋:“洪班头,烦请留两个人看守着三老爷的遗体。” “成!”洪大熙应了一声,安排了下去。 赵长青被反剪了双手,几个衙役牢牢的抓着他,至于老管事和赵家小姐都表现得很老实,盯着就成,就不用上手了。而考虑到现在衙门里没有女狱卒和女捕快,闻安臣还跟老管事把那几个健妇给借调了。 一行人往府外走去,赵长青时不时的破口大骂,闻安臣听得心烦,干脆让人把他嘴也给堵住了。 顺顺当当的出了赵府,一行人赶往州衙。宵禁的点儿已经到了,各个路口都有官府的人值守,专门抓那些晚上还在大街上逛荡的人,只要是个抓到,少不得一顿折腾或是掏钱免灾。夜色笼罩下的秦州城大街之上寂寂无人,但闻安臣却知道,暗中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盯着自已这些人。 回到州衙,闻安臣把他们带到了那一日审讯张少謦的地方。火光闪耀,屋子里血腥味儿浓厚,到处都是红褐色的早就干涸的血迹。被带到这里来,赵长青终于感觉到害怕了,双腿发软,身体一阵颤抖。 出去之前他就让鞠孝忠去把重案房的书吏们都给叫回来了。洪大熙是不想走的,他想看看闻安臣怎么办案,也颇为好奇案子的内情是什么,但人犯已经抓到,自有刑房处置,那就没他们的事儿了,他也不得不带人告辞。 闻安臣亲自送了出来,拱拱手笑道:“当真是劳烦洪老哥了,改日小弟当设宴款待,答谢老哥。” 他说的客气,透露出有意要和洪大熙亲近的意思,洪大熙自然也愿意交好他这位红人,哈哈一笑,满口答应下来。 回到审讯室,闻安臣脸上的神色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在大案后面一坐,鞠孝忠坐在旁边,面前桌子上摆着笔墨纸砚,充当书记官的角色,审讯记录是他做。其它几个书吏则是手持各色刑具,笑得阴森可怖。 这一幕,给赵长青等人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他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恐惧。 “明人不说暗话,你们各自做了什么事儿,各自也都该清楚。”闻安臣淡淡道:“今夜我会连夜审讯,不出结果,咱们谁都甭想歇着。最好还是实话实说。别逼我用刑,那可就闹得没脸了!来吧,一个个的说,老管事,你先说。” “是!” 赵光应了一声。 而后闻安臣开始发问:“你是什么时候得知赵言志过世的?” “丑正一刻。”赵光道:“老朽正在熟睡,被人吵醒,言道是老爷过世了。” “什么时候进的卫氏的房间?” “丑正二刻。老朽得知消息之后,立刻去了。” “赵言志的遗体是何情状?” “赤身裸体,其它的没太留意。” “遗体可有异状?” “初时并无,后来口鼻出黑血。” “为何没报官?” “老朽心存怀疑,不过大少爷言道不得向外透露,是以老朽未曾。” (注释:丑时,指的是凌晨一点到三点。古代一刻约等于十四点四分钟,丑时三刻,便是一点四十五。而在古代,是没有五刻六刻这个说法的,那么假如凌晨两点十五分应该怎么说呢?应该是丑正一刻,丑正,就是丑时的中间,指的是凌晨两点。而丑时三刻,也可称为丑初三刻。如此方便区别。) 第44章 真相大白 闻安臣满意的点点头,又开始问赵家小姐。他问的还是这几个问题,赵家小姐神色冷淡,面无表情,回答的跟赵光并无二致。 只不过闻安臣问到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方才道:“他终归是我哥。” 闻安臣微微一笑:“我理解。” 这个年代,包庇犯罪的亲人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而且不会受到舆论的谴责和官府的惩罚,因为人们普遍认为这是人之伦常,是理所应当的。 而后闻安臣又看向赵长青,冷笑道:“赵长青,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此时赵长青已经完全站不住了,整个人瘫在了地上,他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之前的嚣张丝毫不见。闻安臣只问这几个问题,问的这么有针对性,这说明闻安臣肯定已经初步了解真相并且掌握一定证据了。 在这一刻,他忽然真切的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死亡的东西正向自已袭来。 闻安臣又问了几遍,他却只是哭,也不说话。 皱了皱头,闻安臣看向卫氏,赵光会意,示意几个健妇把卫氏嘴里的布拿出来。塞口布被拿出,卫氏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胸脯一阵剧烈的起伏。 “这位官爷……”她看着闻安臣,刚说了半句就被闻安臣给截住了话头:“停,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我问什么,你说什么!” “是。”卫氏怯生生的应道。 她确实长得很美,清纯可人,闻安臣瞧了也是不由得唏嘘。放在后世,十四五岁的年纪还在上初中呢,而她不但已经嫁做人妇,甚至还是杀人凶手。 “赵言志是什么时候回房的?” 刑侦大明 第23节 “亥正时分。” 亥时中,也就是后世的晚上十点。 “亥正时分回房。”闻安臣点点头:“丑正时分死的,死于马上风?是吗?” “是。”卫氏羞怯点头,脸上露出一抹微红,许是因为被人问及闺中之事。 “胡扯!”闻安臣忽然喝道:“三老爷年岁可不小了,能从亥正一直折腾到丑正?足足折腾了两个时辰?” 书吏们发出一阵哄笑,颇有些不怀好意的看着卫氏。 卫氏倒是也机灵,发现自已说的话露出了破绽,立刻辩解道:“老爷回来先小睡了一个多时辰,约莫丑时三刻,才,才……” 闻安臣也不揭穿他,点点头:“倒也说得过去。” 没等卫氏松一口气,他忽然寒声道:“那三老爷口鼻中流黑血是怎么回事儿啊?” 卫氏一惊:“我,我也不知道……” 闻安臣也不废话,更无犹豫,一摆手:“用刑!” “是!” 两个身体强壮的书吏应了一声,提着夹棍上来。还是上夹棍,这种刑具确实是好用,会让人够疼但又不会给人造成致命的伤害。 夹棍夹上,索子一拉,卫氏的惨叫声立刻响起,赵光和赵家小姐都是不由得眼皮子一跳。赵光有些庆幸,得亏自已早早就交代了,若是硬顶,真被抓了来,只怕这会儿受刑的也有自已一个。 这闻安臣,也真是够狠啊! 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卫氏的意志极为的坚定,哪怕是承受这般巨大的痛苦也没招,最后实在撑不住,直接晕了过去。 她那两根白葱般细嫩的双手已经是血肉模糊。 闻安臣眉头拧了拧,又看向了赵长青,他伸手指了指:“给他用刑!” “是!” 此时赵长青已经不大哭了,只是目光呆滞的坐在那儿抽泣,看到书吏提着刑具狞笑着向自已走来,他的目光才变得有了焦距,他眼中露出极大的恐惧,忽然大叫道:“别用刑,别用刑,我招了,我招了。” 他指着卫氏大骂道:“是这个小贱人,她勾引我的,也是她跟我说,让我杀了我爹,这样我就能跟她长相厮守,也能继承赵家的一切,再也没人管着我……” 他面色狰狞,恨不得要吃了卫氏一般。 闻安臣撮了撮牙花子,这什么人啊?这么没担当的,还真是少见。便是赵光和赵家小姐,都是露出一抹不屑之色。 “泼醒她!”闻安臣吩咐道。 一盆冷水泼下去,卫氏悠悠转醒,闻安臣淡淡道:“那奸夫已经招了,你,招不招?” 一听这话,卫氏如遭雷击,转头呆呆的看着赵长青。赵长青似乎有点儿不敢面对她,扭过头去,但他接着又暴怒起来,指着卫氏大骂道:“你这个贱人,若不是你勾引我,我岂能犯下那等大错?若不是生怕爹发现,又有你怂恿,我岂会弑父?” 卫氏怔怔的看了他半响,眼中有清泪流下,她忽然嘴角扯了扯,挤出一抹凄凉的笑容,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对,是我勾引你,我是个**的女人,也是我怂恿你杀了老爷!我该死,我该死。” 她深深的看了赵长青一眼,眼中有着掩不住的悲伤和眷恋,而后,她看向闻安臣,神色决然:“官爷,一切错都在我,跟长青毫无关系。主意是我出的,毒是我下的。” 众人都震惊了,这世间竟还有这般痴情的女子?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她竟还维护赵长青! “你说的她无罪没用。”闻安臣冷淡的摇摇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老实交代吧!” 卫氏已经心如死灰,也再不隐瞒。 其实经过很老套。 卫氏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最有幻想的年岁。嫁给赵言志之后,赵言志岁数儿大了,也没情调,更不懂女儿家的心思,便是在床上也是撑不了多久,只能给她带来痛苦。卫氏日子过得痛苦不堪,却又得强颜欢笑,极是苦闷。 而就在此时,赵长青进入了她的视线。赵长青年少俊朗,也会哄人,两人很快就成就了好事。趁着赵言志不在府中的机会,两人如胶似漆,难舍难分,情感急剧升温。 之后每一次赵言志有事出远门,他们便厮混在一起。到了后来,只要赵言志出门来府衙上值,他前脚刚走,后脚赵长青就溜到卫氏房中。 最后终于发展到这一步:两人将赵言志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而同时赵长青也对父亲对自已那般管制而感到不满,于是终于定下了这一杀计。 就在前几日晚上的夜宴之中,在上最后一道菜之前,卫氏悄悄买通了上菜的婢女,然后把毒药下到了给赵言志上的那一碗老鳖汤之中。回房没多久,赵言志便是毒发身亡,然后卫氏先不往外张扬,只是在那里等着,不断的擦拭遗体口鼻中流出来的血,过了两个时辰,她觉得差不多了,这才叫喊。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尸体还在往外流血,最终被闻安臣瞧见,窥破了此事。 闻安臣立刻着人去拿那侍女,很快,侍女被拿来。那侍女年纪不大,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吓得啼哭不止,最后被闻安臣给吓了一通才老老实实交代了。 果然,和卫氏说的并无区别。 然后闻安臣又叫人去请洪大熙过来一趟,光靠着这几个人的供述还不够,闻安臣思维缜密,行事也很小心,素来是要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了才行。他还需要一位亲眼见证了的当事人,他需要证明三老爷确实是喝过老鳖汤。 没多一会儿,洪大熙被请来了,闻安臣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跟他讲了一遍,洪大熙拧着眉头想了片刻,一拍手,道:“我想起来了,三老爷起码喝了半碗老鳖汤!不但是我,当时不少人都瞧见了。” 这也一点,也算事情确认了。闻安臣拱拱手,笑道:“多谢洪老哥。” 第45章 又升官了 “嗨,这有什么谢不谢的?”洪大熙摆摆手,接着便一脸八卦的凑了上来:“闻老弟,这案子,竟是这般离奇?” 闻安臣点点头。把案子的大体内容透露给洪大熙,也算是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走出审讯室,闻安臣轻轻地吁了口气。这个案子,算是可以了结了。 其实这个案子很简单,涉及的人和事儿很少,主犯是卫氏,从犯是赵长青,那侍女连从犯都算不上,因为她是被卫氏欺瞒的,根本不知道被放进去的是毒药。主线很简单,情节也很简单,只不过内容实在是骇人听闻了一些——子杀父,妾杀夫。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件事还发生在秦州城数得着的豪门大族,赵家之中。 闻安臣已经可以想见,这件案子一旦公开,别说是秦州城了,只怕整个巩昌府都会被震动! 赵家小姐和赵光被放了回去,但还是跟他们叮嘱要随传随到,而赵长青,卫氏和那侍女都被留了下来,几个书吏看守着。生怕这几个书吏动手动脚,闻安臣还声色俱厉的吓唬了他们一番。 闻安臣直奔二堂,不过临到地头了,他却是有些犹豫,现在已经是很晚了,不知道黎澄睡了没有,自已这般做,会不会惹得他不悦? “闻官人,闻官人……” 正在犹豫间,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已,闻安臣抬头一瞧,正是时常跟在黎澄身边伺候那小厮,唤作元宝的。 元宝年岁不大,长的很是可爱,圆滚滚的,不过其实很是机灵。他走上前来,笑道:“闻官人,快些进来吧,老爷等着你呢!” 闻安臣啊了一声,心中大是惊诧,也有些感动,做上官能做到黎澄这般,实在是极为难得了。 谢过了元宝,闻安臣随在他身后向二堂走去。 进了二堂,果然见黎澄正自靠在椅子上读书。听见动静儿,他抬起头来,有些振奋道:“案子审理的怎么样了?” “回大人的话,一切顺利。” 闻安臣先行了礼,而后笑道:“基本审理清楚,可以结案了。” 而后,便是把整个过程给说了一遍,黎澄听完,勃然大怒,狠狠的一拍桌子:“这不知廉耻的贱人,这胆敢弑父的逆子!” 他是儒门弟子,素来端庄方正,虽说看不惯那些只会清谈阔论的腐儒,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一个悁狂叛逆,离经叛道之人,他只是想好生做出一番实事来。骨子里,他所受到的教育,所形成的价值观,还是传统的儒家伦理纲常,自然是对卫氏和赵长青的这种行为恨之入骨。 “大人,属下请问,该当如何论刑?”闻安臣问道。 黎澄沉吟片刻,道:“你说该当如何?” 闻安臣心知肚明,黎澄绝不是答不上来,他这么问,是考校自已。 闻安臣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卫氏以妾杀夫,赵长青以子杀父,俱在大明律十恶之第四中,正所谓十恶不赦,此二人,当论斩!至于那侍女,并不知情,尽管如此,若是往重了算,她仍可算作从犯,涉及这等罪案之从犯,依之前惯例,充军也可判得。若是往轻了算,她乃是被蒙蔽之人,当可放过,并不收监,只是责令其家人或是丈夫在家看管即可。” 黎澄确实是存着一番考校的心思,闻安臣对律例如此精熟,倒是也在他的预料之中。毕竟他现在很看重闻安臣,在他心里,是认为闻安臣本就应该精通这些东西的。 “你说的颇有道理。” 黎澄道:“本官这便去写公文。” 闻安臣劝道:“大人,天色已晚,灯光暗淡,熬夜写字未免伤眼伤神,还是明日吧!” 黎澄一怔,接着便是哈哈大笑:“好,就听你的。” 又说了几句,闻安臣识趣儿告辞。 未及天亮,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便是在秦州城所有的上层人物和有资格知道的人流传开来:赵家的少爷小姐、三老爷的小妾卫氏以及赵府的老管事,都被官差拿了!动手的,正是名噪秦州城的闻安臣! 闻者多有愤愤之色。三老爷赵言志出身秦州本地而身居高位,几乎可算是秦州本地势力的代表,是以对秦州本地的土绅商人多有维护,而在秦州威望也是极高。此时他刚去世不久,尸骨未寒,官府竟然就要下手!?而且连个下手的理由都不公布! 带人动手的还是闻安臣那未来户!这就更让人气愤了。 但是还没等他们把怒火给发泄出来,一个更加让人震惊的消息传了出来! 原来三老爷不是马上风暴毙而死,而是被他的小妾卫氏和独子赵长青给联手害死的!现在案子已经水落石出,不日就要公布了! 这个消息就像是一记重锤,把大伙儿砸的是七荤八素,一时间都回不过神来。 而闻安臣并无暇理会外界,这一日的时间,他都整理卷宗,调度档案,该收起来存档的就收起来,另外还要全部抄录一份报给巩昌府。因为按照惯例,像是这等涉及到官员或是名流以及情节非常恶劣严重的案子,一般巩昌府还是要再审一遍的。 所以昨夜审案的记录什么的,巩昌府也要看。 当日下午,黎澄又把大伙儿都招了去,不过这一次不是在大堂,而是在二堂,与会的人数也不多,知州同知典史三位,外加上三班六房及其它各个衙门的头头,也就只有闻安臣这一个副职,其它的都是各衙门的正职。 “今日把大伙儿给招来,是要宣布一项任命。” 黎澄冷淡的扫了大伙儿一眼,淡淡道。这个开头,让大伙儿都是很熟悉——前几日,不是刚在大堂中说过一次么? “闻氏安臣,自入刑房以来,办事得力,屡破奇案,就在昨日,又破获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大案!” 说到这里,黎澄顿了顿。他虽然没有说案子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大伙儿也都猜得出来。 “有功当赏!”黎澄淡淡道:“特简拔闻安臣为刑房司吏,同时领重案房。” 从黎澄刚才一张口说话,不少人就猜到了今日大老爷把大伙儿招来是要做什么,不过此时听黎澄亲口宣布出来,他们心中还是不由得一阵艳羡,看向闻安臣的眼神中,羡慕嫉妒兼而有之。 这个未及弱冠,进入州衙不过区区数日的年轻人,竟然已经当上了一房的司吏!要知道,一房司吏虽然没什么品级,但权势却是很重,整个秦州城,只要是涉及这一块儿的,全部都归他管!油水不可谓不大,权势不可谓不重! 放在后世,闻安臣这职位大概就相当于司法局局长兼法院院长兼检察院院长同时还有一部分公安局长的功能。 司法领域一把抓! 闻安臣却很平安,面色沉稳的道谢。 闻安臣上来了,自然就有人得下去,不过纪司明倒也摔得不是很惨,作为同知二老爷的心腹,他自然也是有安顿有去处的——河泊所。 第46章 走马上任 纪司明被安顿到了河泊所,当所官,未入流,也算是河泊所的头头,听起来似乎跟刑房司吏是一个级别的。但河泊所是干什么的呢?听着好听,似乎湖泊河流都归他管,说不定还有什么整修河道堤坝之类的肥差,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河泊所的主要职责是收鱼税。对,就是有那打渔的渔民,他们去收点儿鱼税。 若是在南方水网密布渔民众多之地,这河泊所还有点儿权势,有点儿油水,但别忘了秦州在北地,在陕西啊!秦州周围有河也有湖,但绝对数量不多,也不算多大,以打渔为生的渔民更是没几个。河泊所要收税,找谁收去? 秦州城的河泊所算上所官只有两三个人,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上一任所官实在不堪其苦,自已辞了差事回家了,这所官的位置一直空了好几年,现在算是把纪司明给踢过去了。 刑侦大明 第24节 说句难听点儿的,别说是刑房司吏了,刑房随便哪个书吏你让他去当河泊所的所官他都不乐意,哪怕去了那边是头头,捞的都不如在刑房当书吏多。再说了,那河泊所可是在城外啊,每天还得城里城外的乱窜,多累啊?多麻烦啊? 纪司明这就相当于是被发配了!而且还是流放三千里的那种发配。不少人瞧着他,心中也是颇有些不落忍,但纪司明却是若无其事,老老实实的应了。 这事儿说完了,黎澄便让大伙儿各自散去。 只是出门的时候,纪司明看了闻安臣一眼,冷笑了一声。 闻安臣回了刑房,本来还等着纪司明把东西都搬出来,但回去之后听那两个他留给纪司明的书吏一说才知道,原来今日一大早纪司明就带人过来把东西都搬走了。 “这厮心里倒是什么都很清楚,想的也明白。”闻安臣心中暗道。纪司明这么做,显然是已经料到了知州大人会提拔自已当这刑房的司吏,是以为了避免脸上不好看,提早就搬走了。 他推门进了内间。 之前闻安臣来过这里,不过那时候大半时间是低着头的,自然也不敢四处乱看,而现在,他已经是这里的主人了。 内间装饰的很遮奢,在这里办公可算是一种享受,比他在重案房的办公室要舒坦的多了。桌子足有一丈来长,六尺多宽,乃是上好松木打造,桌板怕不得有一尺厚。桌上一个孔雀绿釉青花大绢缸,里头斜斜的插着七八个卷轴。笔墨纸砚都摆放的整齐,显然收拾过了。 大柜子足有一丈五尺高,一直顶到房梁上,里面卷宗摞满。罗汉床也很是精美,不过上面的被褥什么的都被撤走了。里头的这些家当,都是当初纪司明用公中的钱置办的。闻安臣往那张花梨木打造的宽大官帽椅上一靠,舒服的叹了口气。 他也不傻,他也不是那种苦修土,能有好的环境为什么不享受? 于是,就在这个下午,重案房的那牌子被搬了来,安放在门外墙上。 闻安臣依旧自领重案房,重案房这一块儿,他没打算交给别人,打算一直是自已负责下去。之所以如此,原因有二。其一,重案涉及面大,影响广,而且动辄事关涉案人的生死,须得慎重,交给别人闻安臣不放心。其二,那就是私心了,命案奸案那都是大案,而且市井之间对这等事儿很是感兴趣,很容易就流传极广。多办几件这样的案子,名声立刻就起来了,会在百姓土绅之间拥有极大的名气。而且,这样的案子办好了,那就是很拿得出手的漂亮政绩! 闻安臣以一介平民之身,不过秀才功名而已,想要往上攀爬,除了上官看重,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名动天下,达于公卿! 当然,这是一个很遥远的目标,但闻安臣正行走在这条路上。眼下的目标,则是:名动秦州城! “鞠孝忠,你进来!”闻安臣喊道。 外间的鞠孝忠一直都竖着耳朵留神内间传出来的动静呢,他赶紧大声应了一声,而后站起身来,缓缓扫视了一眼方中的其它书吏,下巴喂喂一抬,鼻腔中发出一声淡淡的‘哼’声的。摇摇晃晃走到内间门口,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 一进内间,他立刻跟换了个人一般,腰也塌了下来,脸上的不屑瞬间换成了谦卑,他哈着腰走到闻安臣桌前,谄笑道:“司吏老爷,您叫我?” “嗯。”闻安臣淡淡的嗯了一声,道:“有这么个事儿。” “刑房的重案,还是我直接管着。至于其他的一些案件,那些杂七杂八的小事儿,便由你主持吧!你从书吏中选上三个人,和你一起,处理这些事情。以后但凡有这种案子,先拿给我过一眼,而后交你处置。如何处置断案,你自已看着办,事后来我这儿报备即可。” 闻安臣瞧着他,缓缓说道。 鞠孝忠先是一怔,而后心中便是涌出一阵狂喜。 他眼睛有些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这些日子的奔走巴结,终于有了回报,大人这是要把那些小案子都交给自已了,这放权的力度可不小啊!这些案子虽然不大,但油水可一点儿都不少,而且最重要的是数量众多啊,这得捞多少银子?! 还有一点则是,因为都不是特别严重的案子,不涉及奸情人命这等,所以就算出了什么纰漏也没太大干系。 他立刻跪倒在地,脑袋重重的磕在青砖上,泣声道:“多谢老爷抬举,多谢老爷抬举,小的必万死以报!” “不用你万死。” 闻安臣淡淡道:“既然把差事交给了你,有些丑话咱就得说在前头。第一,好生办案,别搞七搞八的,我也不是瞎子,我也会盯着,一旦让我逮着你假公济私收受贿赂冤枉无辜,没你的好下场!第二,吃相别太难看,收银子可以,别闹得太过火!” 闻安臣这一番话,立刻把鞠孝忠心里的小九九给浇灭了。 他重重的打了个哆嗦,立刻一层冷汗就出来了。他赶紧道:“小的不敢,万万不敢!” “不敢最好!”闻安臣淡淡道:“下去选人吧!” “是!”鞠孝忠一身冷汗的出去,心里又是激动又是畏惧,回到座位上好一会儿之后心情方才平复下来。 等他缓过神儿来,立刻就神气活现起来,他站起身来,顾盼自雄,浑然已经不把其它的书吏放在眼里了——再怎么说,老子现在也跟你们不一样了!他哈哈一笑,把闻安臣给自已的任命说了一通,顿时大伙儿看他的眼神就都不一样了。 这些日子,鞠孝忠为闻安臣竭力奔走,不少人都瞧他不顺眼,背地里说闲话的不少,有的酸溜溜的就说:“你这么巴结有什么用?真能给你漏口汤喝不成?” 第47章 温存 但现在,原先那些说闲话的都傻了!人家这可不是喝汤啊,这是直接就吃肉了! 而且是好大好肥的一块儿肉! 大伙儿看他的目光,都极是艳羡。 这也是闻安臣想要的,他就是要让大伙儿都瞧瞧,你只要给我忠心办事,我就一定给你回报!毕竟没有人有义务为你这般做!若是没好处,便是再高的热情都会消退冷淡。 “咳咳……”清了清嗓子,鞠孝忠点了三个人,算是他的手下了。 他倒是很知道分寸的,点的这三个人都是能力不怎么样的,想来闻安臣也看不上——既然你看不上,我就要了吧。你用得上的,我也不敢用啊! 闻安臣可不管鞠孝忠怎么样,怎么折腾,那是他的事儿,只要是他能把差事办好那就成了。 不知道为什么,闻安臣一直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按理说这案子既然已经了结了,放下了心中一块儿大石之后,该当 轻松 才是,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完全没道理啊! 他轻轻吁了口气,方才纪司明看着自已冷笑的表情,再一次从脑海中闪过。纪司明的笑中,没有丝毫的认输和失落,他的眼神儿,让闻安臣感觉极不舒服,怎么说呢,就像是看死人一般! 这让闻安臣变得很是烦躁。 也没心思在刑房待下去了,闻安臣离了府衙,往自已走去。 刚走到街口,一打眼便瞧见了张婆。今儿天气不错,天朗气清的,张婆正自坐在她那茶馆门口纳鞋底子,一瞧见闻安臣过来,立刻就把手里的活儿一扔,满脸堆笑的就迎了上来。 “哟,闻大官人呐!可好些日子没见面了。” 瞎话张嘴就来,昨日上值的时候闻安臣还碰见她,跟她打了个招呼呢! 闻安臣笑笑:“是啊。” 他说了一句便想离开,实在是没 工夫 跟她在这儿瞎缠。 “老婆子还没恭喜大官人呢!”张婆如公鸭一般嘎嘎笑道:“大官人又破了一桩大案,喝,谁说起来,不得翘着大拇指夸您几句?真是火眼金睛呐!老婆子听说,您又升官了?” 关于赵言志的案子以及自已升官儿的消息这么快就会流传开来,闻安臣并不意外。州衙看似森严,实际上四面漏风,什么秘密都瞒不住。 “是,现在是刑房司吏了,去了那个副字儿。”闻安臣笑道。 “嘿,早就该去了!那纪司明,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上次来我这儿吃茶还没给钱呢,几文大钱都不给,呸!”张婆骂了纪司明几句,忽然声音一低,凑到闻安臣跟前, 鬼鬼 祟祟道:“大官人呐,张氏那儿,您有阵子没去了吧!” 闻安臣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盯着张婆,寒声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张婆的心中一惊,暗道这位年轻官人眼神儿怎么这么吓人?她慌忙摆手道:“那张氏一人住着,不是怪烦闷么?老婆子也是瞧着她可怜,便时常过去陪陪她,说说话什么的。” “昨日她还问我有没有什么能挣些银钱的路子呢!老婆子不知道她想怎么,也没敢说太多。东边儿那家苏记绸缎庄,兼卖成衣,倒是托老婆子寻摸寻摸那等手巧的,说是由绸缎庄子供给针线布料样张,照着做就成,每月做多少件衣服给算若干钱,绝不拖欠……老婆子就跟她说了,结果她就从我这儿把这个活儿给接了去。老婆子心里七上八下的,就找大官人您问问。” 张婆解释道。 闻安臣不由默然。确实,自从那日把张氏安顿下之后,他就再也没去看过她,他给自已找的理由自然是公务繁忙,但实际上,他心里未尝没有几分躲着她的心思。毕竟他觉得这样下去,很是对不住谢韶韵。 但是自已走之前,是给她留了一些银钱的,不是很多,但足够她衣食无忧的生活一年半载是没问题了,怎么她还要这般寻门路挣银子? 得去瞧瞧。 “多谢张婆了。”闻安臣向张婆拱拱手,道了声谢,便朝着张氏居住的所在走去。 “嘿,大官人您太客气。”张婆发出一阵让人不寒而栗的娇笑。 去张氏那儿,要路过自家的宅门口,闻安臣停了一下,犹豫了片刻,终归还是继续朝前走。 到了张氏那处临街的二层小楼处,闻安臣四下里看看,此时正是午后,人也不多,倒是没人注意他。敲了敲门,少顷,里头传出来一个声音:“张婆,是你吗?” “是我!”闻安臣低声道。 “啊?”门后发出一声又惊又喜的叫声,而 后门 迅速被拉开了,闻安臣刚一进去,便感觉一个温温软软的身子扑到了自已怀里。 他身子一僵,心里微微一叹,脚后跟一抬把门给关上,而后胳膊轻轻抱住了怀中的人儿。 张玉琳在他怀中发出一阵低低的抽泣,瞬间便打湿了他的衣衫。 “乖,不哭了,不哭了。”闻安臣轻轻哄道。 “我还因为你不来了,你不要我了!”张玉琳泣声道,她仰起脸,一张柔媚的脸上梨花带雨,满是悲戚的看着闻安臣。 “怎么会不要你呢?”闻安臣捏了捏她脸蛋儿,笑道:“这段时间确实是太忙了,没过来瞧你,你若是想我,也可以去衙门里找我啊!” “我不敢去。”张玉琳低声道:“我名声不好,你是有身份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闻安臣瞧着她的样子,梨花带雨。别有一番美人儿姿态,不由得心中一荡,轻轻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啊?”张玉琳瞬间满脸羞红,整个人都傻了。她呆呆的看着闻安臣,心中涌起无限欢喜,这还是两人头一次有这般亲密的动作。 张玉琳脑海中忽然闪过张婆对自已说过的话。 这段时间,张婆时常登门。这老婆子实际上是很有心眼儿的一个人物,常年在街面上厮混的,一眼就能瞧出来张玉琳和闻安臣关系很不一般。她也有心想要交好闻安臣,但苦于没有路子,便干脆走了曲折路线,先来交好张玉琳,然后借着她再交好闻安臣。 张玉琳单纯的很,张婆又是能说会道,善解人意,没用几天,两人就已经是很熟络了,张玉琳的底细也被她给套了个七七八八,她也知晓了张玉琳的心意。 于是昨日就跟张玉琳说了那么一番话。 “你是不是想跟闻大官人成就好事?”张婆干脆利索问道。 张玉琳心思被人道破,羞得满脸通红,好一会儿之后才声如蚊蚋道:“是。” “嗨,小娘子,这 男欢女爱 事情,乃是天经地义,有什么好害羞的?”张婆笑道:“在你这个年纪,老婆子都换了三五个男人了。这事儿上,老婆子比你知道的多些,就教你两招,管保那闻大官人须臾离不了你。” 第48章 路转峰回 “这和床第啊,真真是妙趣无穷,不过你得会伺弄才成,把他伺弄好了,让他流连忘返,时时刻刻都想着你……”说着,张婆凑到张玉琳耳边低声说了一通。 刑侦大明 第25节 她说的内容越来越是不堪,张玉琳脸跟了似的,从额头一直红到耳朵根儿,只不过她惦念着那一句‘让他须臾离不了你’,还是坚持听完了。 “你是让我,官人?”张玉琳难为情道。 “是啊,就是”张婆笑道:“你这么一说,老婆子大致能猜出几分来,那闻大官人,对你当也是有意的,只是心中还存着些顾虑,这会儿,就得你才行了。” 这两天张玉琳晕晕乎乎的,都在想这事儿。 “嗯。”张玉琳晕晕乎乎的,想到他是为自已考虑,只觉得说不出的甜蜜,如飘在一般。 闻安臣拥上楼,楼上是一件客厅,一件卧室。客厅的桌子上,还摆着不少布料,针线之类的。 “对了,我听张婆说,你从他手里接了活儿。”闻安臣微微皱眉道:“我给的银钱不够用了?” “不是,不是。”见他似乎有些不悦,张玉琳慌忙摆手,低着头道:“奴欠官人良多,只是想补偿官人一二。” 闻安臣见她的神情,不由有些心疼,想把气氛搞得些,调笑道:“为奴为婢,还不够还的?” 本是一句调笑之言,却没想到张玉琳很认真的道:“奴伺候官人,为奴为婢,乃是心甘情愿,自然不会要一分银子。官人将奴救出生天,已是无尽恩德,又给奴租房安置,细心照顾,奴实在是无以为报。做奴婢的工钱,奴是不要的,奴还要在外面做工赚些银钱给官人。” 她语气很郑重,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成分。 闻安臣怔了怔,接着便轻轻的叹了口气,让她坐在自已怀里,低声道:“你现在手还没好,就别做这等活计了,安心养好伤,好好儿的,便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你若是想还我,等你伤好了,我给你找个别的活计。” “”张玉琳感受到他的关切,甜甜一笑,儿点头。 闻安臣怀抱,张玉琳的正好他的,不由得又让他起了。而就在此时,忽然卧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迷迷糊糊的女孩儿声音传了出来:“姐,有人来了?” 闻安臣吓了一跳,打眼看去,却见一个五岁的女孩儿正自站在卧室门口,她似乎刚睡醒,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往这边看。她长相颇为秀丽,只穿了一身小衣,胳膊都不少,肌肤光洁白皙。 “”那女孩儿回过神来了,瞧见一个正自看着自已,立刻意识到现在的情况,一声尖叫,赶紧回了卧室,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这是?”闻安臣差异问道。 “官人,对不住,奴见了你太高兴,忘了还有她在这儿了。”张玉琳慌忙解释道。她生怕闻安臣不悦,毕竟这是闻安臣给她租的房子,她私自让别人住,似乎有些不妥。 闻安臣倒是没在意这个,他比较关心的是张玉琳的安全:“她什么来路?可靠么?” “官人放心,来路很清白的。”张玉琳解释道:“她是奴小时候乳母的女儿,也是常来往的,后来她去了一处大户人家做婢女,来往才少了,前日才来找了我,说那主家出了些变故,把她给辞退了,她家在城外,也无处可住,便搬来了我这里。” 她压低了声音到道:“奴让张婆帮忙打听了下,她说的确实是真的。” 她有些得意洋洋,脸上满满的都是‘你看我厉害吧,快来夸我啊’的表情,闻安臣瞧了不由得一笑,轻轻捏他的脸蛋儿:“真可爱!” 张玉琳得意一笑,眼睛里盛满了媚意,引诱的意味似乎快要溢出来了。 “小妖,你从哪儿学的这些?当心我把你就地正法。”闻安臣恶道。 张玉琳没说话,只是挑了挑眉梢,瞟了闻安臣一眼,内里的意思分明就是:“那你来!” 听到门响,她匆匆走到那女孩儿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女孩儿点点头,走过来乖顺道:“见过大官人。” “免礼,客气。”闻安臣笑问道:“你在哪家大户做工?” “赵府。”那女孩儿道。 “赵府?”闻安臣眉头一拧。 “就是三老爷的府邸。”张玉琳向女孩儿笑道:“你还不知道吧,这位闻大官人在做事,就是他破获赵府大案的。” 她央求道:“官人你给奴讲讲吧,现下说什么的都有,关于这案子,谁都的都不一样。” 闻安臣笑笑,便把事情的过程大致讲了一遍。 讲的时候,他忽然发现那女孩儿明显欲言又止。她犹豫了,还是没有说出来。 闻安臣瞧,问道:“怎么了?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我,我……”女孩儿讷讷道:“三老爷,似乎从不吃老鳖的,也不喝汤。” “什么?”闻安臣心中悚然一惊,霍然站起身来:“你说清楚点儿。” 既然开,那女孩儿胆气也壮了一些,说的也顺溜了,道:“我在赵府,原来是如夫人卫氏的侍女。又,约莫是两个月之前吧,夫人嘱咐厨房炖了老鳖汤,说是要给老爷补补。汤是我去端的,端到房里,结果老爷说他是从不吃这个的,只不过极少有人知道这件事。后来那老鳖汤就被夫人赏了我了。” 闻安臣只觉得心脏的了,激的个哆嗦,心中涌起一阵很不妙的预感。 “卫氏为何说是在老鳖汤中下的毒?赵言志分明是不吃老鳖的!” 闻安臣不由得一阵心悸,心中更是涌起极大的疑惑。但疑惑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大恐惧!他已经可以断定,其中必然有着极大的阴谋! 第49章 原来如此! 深深的吸了口气,闻安臣墙强迫自已静下心来,然后把事情的整个过程给想了一遍。 看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张玉琳和那女孩儿都不敢说话了,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现在看似案子已经完结,咱们这边儿给出来的结论是卫氏在端给赵言志的那一晚老鳖汤中下毒,将其毒杀!按照正常流程的话,这个案子会在巩昌府再一次审理,可以想见的时,到时候卫氏肯定会翻供!” “知道赵言志从来不喝老鳖汤的人虽然极少,但绝对不是没有!只要是仔细一审,肯定能水落石出!到时候只要是证实了赵言志不喝老鳖汤这一点,那么在秦州得出来的所有结论,就都站不住脚了!卫氏立刻可以把这个案子给翻过来!” 想到此处,闻安臣浑身一阵发凉。 黎澄刚刚上任不久,秦州城就发生了一位堂堂从七品官员毒发身亡的恶性案件,而更严重的是,黎澄没有查明就贸然上报!黎澄身为知州,却是如此不缜密,这样的罪名,这样巨大的疏忽,足以让黎澄被罢官免职了! 这个案子越是轰动,传得越广,造成的社会舆论越大,到时候案子一旦翻过来,对黎澄的影响就越大!如果有有心人在其中推波助澜的话,只怕黎澄都不止是罢官免职那么简单!而会不会有人推波助澜呢?闻安臣忽然想到了张家——张家不就有人在巩昌府为官么?想必张家对黎澄是恨之入骨,肯定不介意到时候落井下石一把。 而若是黎澄倒霉,自已呢? 俗话说,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黎澄一去职,自已失去了最大的依仗,跟脚如此浅薄,只怕立刻就会被人给碾压致死,生吞活剥!而且,只怕自已都支撑不到黎澄去职的那一天。这个案子是自已经手的,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其中的风暴,足以将自已这个未入流的小小司吏给碾碎! 想到未来的悲惨下场,闻安臣后背已经是冷汗淋漓。 现在他基本已经想清楚了,赵言志肯定是卫氏杀的,也是毒杀,但肯定不是在老鳖汤中下的毒药。她说是在老鳖汤中下毒,乃是故布疑阵! 卫氏,当真是有心计,当真是够狠毒,这般手段,竟是轻易将自已玩弄于鼓掌之中!闻安臣铁青着脸,狠狠的一砸桌子,嘿然冷笑道:“厉害,当真是厉害!” 装得可真像啊!想到昨日自已还对她心生怜悯,闻安臣便恨不得扇自已几个耳刮子! 张玉琳在一边骇得脸色发白,什么都不敢说。那女孩儿更是快给吓哭了,自已说错了什么?怎么这位大官人发这么大的火儿? “不对!”闻安臣忽然意识到其中有问题。 想要制定出这样的计划,须得有一个对朝廷律例,审案流程特别熟悉的人才行,卫氏之前在青楼,后来嫁到赵府,想必学的更多的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怎么想也不可能精通律例啊!这说明,必然不会是她自已想的主意。 闻安臣忽然向那小女孩儿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离开赵府的?卫氏是怎么跟你说的?” “是前日早晨。”女孩儿到:“那日早晨,夫人把我叫去,什么也没说,直接说让我去领半月的月例银子,然后离开赵府。我以为自已犯了什么大错儿,哭着求夫人,但夫人还是不答应。没法子之下,我只好就走了。” “前日早晨?” 闻安臣拧着眉头想道:“我是昨日晚间抓的他们,前日早晨,卫氏就让她离开,说明她就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也就是说,她早就预料到自已会被抓,也预料到会被审讯,也准备好了答案!” 这是一起事先就安排好的周密阴谋! 闻安臣脑海中立刻闪过一幅画面:纪司明朝着自已微微冷笑,眼神如看死人! “是你,纪司明!”闻安臣心中如一道冷电闪过,他几乎敢下断言,必然是纪司明从中捣鬼! 但问题是,纪司明怎么就能预料到三老爷会死呢?怎么就能提前知晓这一切?难道说? 闻安臣心中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三老爷也是纪司明指使卫氏害死的?” 他心中生出一种极为荒唐的感觉:纪司明害死了三老爷,布设了这么一个巨大的阴谋和陷阱,难不成就是为了害自已? “不对!”他轻轻拍了拍自已脑袋。不可能这么简单,自已不过是个小虾米而已,值得这样吗? “对了,黎澄!是黎澄!” 闻安臣心中灵光一闪,立刻就意识到,对方的真正目标不是自已,而是黎澄,自已不过是捎带着被除去的而已!而既然目标是黎澄的话,那么在幕后主持这件事的,肯定不是纪司明,或者说,不仅仅是纪司明! 一个威严高大身影出现在闻安臣脑海中。 “是了,就是他!”闻安臣轻轻吁了口气:“就是你,同知大人!” “我得回去一趟。”闻安臣此时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他对张玉琳道。 “嗯。”张玉琳心知必然是出了什么事情,很懂得没有留他,只是温顺的答应一声。 把闻安臣送到门口,张玉琳终归还是没忍住,低声道:“你以后,会不会再来看我?” “会,当然会。”闻安臣笑着摸摸她的脸,忽然道:“对了,那女子,你暂时让她住在这里,别让她离开。” “好!”张玉琳点头应下。 闻安臣离开此地,立刻去了州衙,求见黎澄。 见到黎澄,他行礼见过,而后立刻问道:“大人,您给巩昌府的公文不知道送出去没有?” “尚未,打算明日一大早着人送出去。”黎澄见他神色郑重,皱眉问道:“怎么了?” 闻安臣长松了一口大气,心中暗道:“还好没送出去。” “属下又发现了一些新的线索,原先得出的结论,可能要被推翻了。”闻安臣沉声道。 而后,他便是把今日的事情给复述了一遍,当然,他并没说自已跟张玉琳的关系云云,只是说自已偶然得到了这么一个消息。 听完之后,黎澄脸色已经极为难看,狠狠的一拍桌子:“鼠辈敢尔!” 不得不说,这个计划确实是极为阴毒,如果不是闻安臣发现的话,只怕等到大难临头都被蒙在鼓里! 闻安臣跪地磕头,请罪道:“是属下思虑不周,还请大人责罚。” “这不怪你,这案子便是本官自已来审,定然也是会中了他们的招儿!”黎澄摆摆手,他喘了几口大气,让心情略微平复一些了,道:“起来吧!” “是!谢大人。”闻安臣谢过。 “关于此事,你是怎么想的?”定了定神,黎澄问道。 “当是有人想要算计大人,而此人既然能操控卫氏等人,肯定还有得力的臂助,而且他对秦州内部的情况这般熟悉,说明此人多半就在州衙之中。”闻安臣顿了顿,瞧着黎澄,沉声道:“属下斗胆大言,幕后谋划之人多半是同知大人,而具体执行的,应该是纪司明。” 第50章 逮到你了! 本来他是不方便说的,但他和黎澄关系足够亲近,倒是也不用担心这个。 “本官猜也是他们。”黎澄脸色阴冷:“当真是好算计,好谋划!” 他瞧向闻安臣:“你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吧?” 刑侦大明 第26节 “属下回去,重新审问,定要让那卫氏和赵长青招供,将纪司明给招出来!顺带把同知大人给带出来!”闻安臣冷笑道:“指使人毒杀同僚,趁机设置陷阱谋害上官,这几条罪名压下来,他徐某人最好的结局也是流放千里!那纪司明,直接就一刀剁了!” “嗯。”黎澄点点头:“去做事吧!” “是!” 闻安臣告辞退下。 回到刑房,闻安臣靠在椅子上沉思良久。他方才和黎澄说的那些,说白了,都是他的推测,虽说这推测极有道理,但终归也是推测!必须要拿到相应的证据,证据还不能少,至少要把整个事情都给说的清楚明白。 他出去,招了几个书吏,一起往审讯室走去。 此时已经到了下值的时候,但闻安臣不走,他们谁敢走? 卫氏和赵长青没被下大狱,而是在审讯室里关着,闻安臣这样做的初衷是生怕他们和外界取得什么联系导致出岔子,毕竟赵言志在州衙几十年,关系深厚,故旧不少。闻安臣进去的时候,两个看守的书吏正在闲扯淡,见到他赶紧站起身来。 闻安臣点点头,走到卫氏几人身前,俯视着他们。卫氏赵长青及那侍女三人都被带了手镣脚铐,委顿在地,形容憔悴。见到闻安臣进来,他们都是露出惊慌之色。 闻安臣也不说话,就这么俯视着卫氏,死死的盯着他。卫氏被他盯得心惊肉跳,赶紧低下头去。 “厉害,卫氏,你当真是厉害啊!”闻安臣忽然发出一声冷笑,轻轻鼓掌,笑道:“你差点儿就把我给骗过去了!” 他的笑声让人心中发寒。卫氏心里忽然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她虚弱无力道:“这位大人,您在说什么?该招的,贱妾都招了。” 闻安臣蹲下身子,瞧着他,嘴角微微一抽,低声道:“赵言志,根本不喝老鳖汤!” 卫氏浑身剧烈的哆嗦了一下,眼中露出一抹绝望,但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贱妾不知道大人说什么,谁说老爷不喝老鳖汤?” 闻安臣豁然站起身来,大步朝外走去,只是冷冷的丢下一句话:“用刑,让她招出背后是谁指使!” “是!”众人齐声应道。 闻安臣出了刑讯室,把门重重的摔上,他靠在墙上,望着将要隐没在地平线之下的夕阳,轻轻的吁了口气。 屋里惨叫声响起,尽管采取了种种隔音措施,但声音还是能透出来,可见叫声是何等凄惨。闻安臣微微皱了皱眉。对于刑讯女人,他没什么兴趣,但看卫氏这样子,是不打算招的,他也没办法,只得用刑。危险远未解除,还有此时对她的同情,就是对自已的残忍! 此时不少衙门里的胥吏们都下值了,远远地就能听到这屋子里传出来的一阵阵凄厉惨叫声,顿时一个个都不敢靠近此处,纷纷绕着走。扫一眼靠在外面面无表情的闻安臣,眼中都是露出一抹畏惧和忌惮。 在他们眼中,闻安臣已经有了点儿酷吏的意思了。 足足一刻钟过去了,屋里的惨叫声已经越来越弱,终至再无声息。 门被打开了,鞠孝忠满脸忐忑不安的出来,低声道:“司吏老爷,小的办差无能,那娘们儿嘴硬的紧,死活就是不说。赵长青和那侍女也都用刑了,什么都问不出来,看来他俩是真不知道。” “那卫氏身子骨儿挺弱的,再用刑,只怕要挺不住……别给打死了。”鞠孝忠道。 闻安臣没吭声,转身进去,便看到卫氏已经晕死过去,身上血淋淋的,双手双脚都是血肉模糊,看不出本来样子了。墙角的火炉已经被点燃了,在她的大腿外侧,已经有一处被烙铁给烙过了,皮焦肉烂,屋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先别用刑了。”闻安臣叹了口气,吩咐道:“你们几个人都在这儿盯着,谁也别走。对了,甭管谁过来,都不准放人,明白么?” “是!”鞠孝忠几个赶紧应了。 闻安臣出门,直接去找洪大熙。还好,今夜洪大熙值夜,这会儿并未回家。 闻安臣把洪大熙拉到一处僻静地儿,问道:“红老哥,那一日三老爷确实是喝了老鳖汤是么?” “是啊!”洪大熙道:“这事儿不光我,大伙儿都知道啊!三老爷那天跟冯巡检打赌说不喝来着,结果还是偷喝了半碗!” “怎么了老弟?”洪大熙问道:“这案子还有反复?” 闻安臣摇头不语,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于他而言,有一点是很致命的,那就是某些证词是自相矛盾的。比如说现在闻安臣已经知道赵言志是不喝老鳖汤的,但是现在问洪大熙,洪大熙却说赵言志喝了,而且大厅中不少人都知道他喝了。 这就和事实相悖了,但问题是,洪大熙完全没有必要撒谎啊! 闻安臣必须要把这点给解释清楚。 他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但再去想的时候,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他立刻急切道:“洪老哥,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洪大熙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到:“我说,都知道三老爷偷喝了啊!” “对,对,就是这个词儿!偷喝!他们怎么知道赵言志偷喝的?” 闻安臣立刻问道:“你们怎么知道他偷喝的?既然是偷喝,可有人看到了?” “啊?看到,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到他偷喝。”这个问题把洪大熙跟问住了,他挠了挠头,道:“上但来的时候都是一大碗,结果等他走了,他那一碗只剩下半碗了,这不是偷喝了是什么?” 闻安臣忽然幽幽道:“万一,一上来就只上了半碗呢?” “啊?”洪大熙呆呆的张大了嘴。 闻安臣道:“洪老哥,你把当日的那情况细细的跟我说一遍。” “好!”见他脸色郑重,洪大熙也意识到事态严重,他仔细的回忆了一番,而后便把那日的事情,尽最大可能的仔细讲述了一番。闻安臣一边听,一边在脑海中还原。听他说完,闻安臣沉吟片刻,道:“你方才说,你们都是听了那小吏喊之后,方才围上去,然后才看到赵言志碗中只剩下半碗老鳖汤的?” “没错儿!”洪大熙很是肯定的点点头。 “哈哈,洪老哥,你可是帮了小弟大忙了!”闻安臣哈哈大笑道。 第51章 慌乱 他此时心中已经有底儿了。 接着,闻安臣又去问了好几个参加过当日宴会的人,专门就问他们这一段,果然,大伙儿说的并没太大差别,他们都是听了那小吏喊之后才去看的。 闻安臣问完他们,基本可以确定了,那小吏也有重大嫌疑,可称为是此案的从犯!他在那个时刻,喊那么一嗓子,就是为了误导大伙儿,让大伙儿认为赵言志偷喝了老鳖汤。哪怕谁都没亲眼看到,但会让他们认为这是一个事实! 其目的,当然是让闻安臣认为赵言志喝了老鳖汤,并将其此事引为证据! 当真是好算计! 而那小吏的名字也浮出了水面:马科主事潘定。 闻安臣去找了黎澄,请了牌票,而后立刻便找洪大熙去抓人。 潘定的住处在南城,距离州衙很有一段距离,要过去还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几乎就在同时,州衙外不远处,同知徐惟贤的府邸之中。徐惟贤这个秦州同知照理说生活起居处理事务都已经在州衙的同知衙之中,但这是国朝初期的规矩了,现在还有几个遵守的?他在秦州城呆了也有不少年份了,自然也是很攒下了一份家当,压在州衙外面购置了宅子。 徐惟贤在花厅之中来回踱着步子,神色间颇有些不安,对于他来说,这是很罕见的事情。徐惟贤重养气功夫,讲究的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一切情绪都埋在心定并不表露出来,很难看到他惊慌失措,心神不凝。 但这件事,于他来说,关系重大,事关前途,自然情绪就有些稳不住。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纪司明走了进来,跪下磕头,见礼之后问道:“大人,您叫我?” “我问你,事情是不是出了什么纰漏?”都没叫他站起来,徐惟贤便是劈头盖脸的问道。 “啊?”纪司明怔了怔,呆呆道:“不是说,案子在秦州都已经完结了,准备上报了么?” “州衙那头儿,你就不知道盯着点?”徐惟贤训斥道:“若不是老夫派人盯梢,只怕咱们现在还蒙在鼓里!” 纪司明大惊失色:“出变故了?” “嗯!”徐惟贤冷哼一声,道:“今日约莫下值时分,闻安臣又带人去审讯卫氏等人,惨叫连连,用刑甚酷,我看,多半他是起了疑心。” 话音未落,外面又是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做皂班打扮的衙役快步进来,他看了纪司明一眼,也没理会,只是磕了个头,道:“二老爷,那闻安臣叫着俺们洪班头并几个弟兄出去了!” “他们要去抓人!难不成潘定给查出来了?” 纪司明大惊,从地上一下子跳了起来,叫道:“老爷,我先让潘定出城躲一躲。小的立刻去查这件事,您放心,肯定出不了大事儿!” 说完拱拱手,煌煌急急的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徐惟贤神色逐渐变得冷厉。 他现在感觉有些不妙,这件事儿,最重要的是保全自身。以他的身份地位,只要自身保全,迟早还有起来的机会,至少能安然致仕。而若是被拖到这摊脏水里头去,那可真是呜呼哀哉了。 实在不行,只能把纪司明给除去了。徐惟贤心中暗暗思量着。 闻安臣等人到达潘定住处的时候,天色已黑。 闻安臣给洪大熙使了个眼色,洪大熙会意,派几个人守在了他住处围墙外面各处,防止潘定跳墙逃跑。潘定家不大,但也是个两进的宅子,还好这一次带的人多,若不然根本控制不来。 而后洪大熙便去拍门。 他跟潘定没有很深的交情,但大伙儿在州衙共事了这么多年,酒也一起喝过几场,也有那么点儿交情。 “谁呀?”门口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是我,皂班的老洪。”洪大熙道。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个老家仆看了洪大熙一眼,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哈腰道:“原来是洪老爷,您是?” “你家老爷呢?”洪大熙问道。 “老爷刚回来,当是在里屋吃饭。”老家仆道。 在家就好。 洪大熙把老家仆一把推开,立刻就往里头闯,闻安臣及几个皂班衙役紧随其后。那老家仆在后面跟着叫道:“诶,洪老爷,洪老爷,你这是……” 进了二进院子的月洞门,大伙儿刚一进来便是瞧见一个人正从堂屋里往外探头看。洪大熙一指他:“就是他,拿下!” “是!” 几个衙役一哄而上,把潘定给摁倒在地。潘定一边挣扎一边大叫道:“老洪,你这是作甚?为何抓我?” “不是老洪要抓你,是我要抓你。” 闻安臣冷冷一笑,走上前来,把手中牌票一亮。 “是你,闻安臣!”潘定惊叫道。 “没错儿,就是我!”闻安臣冷笑道:“自已做了什么,自已清楚。你说是不是啊,潘主事?” 潘定脸色惨白一片,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现在在外界,闻安臣这个名字简直就跟索命的厉鬼可以划上等号,但凡是落在他手中的,最后都没个好下场! 等纪司明急匆匆的来到潘定的宅院旁边的时候,看到的,正是闻安臣等人押着潘定离开的这一幕。 “完了!”这是这一瞬间纪司明脑海中涌起的念头。 他自然很清楚潘定做了什么,也知道潘定这个人的意志力并不怎么坚强,只怕是熬不过刑的,他被抓走,只怕把自已供出来的可能性非常大。到了那时候,只怕被闻安臣等人抓走的,就是自已了! 一瞬间,纪司明脑海中涌过无数的念头。 “跑吧!离开秦州城!”这是最强烈,也是最本能的一个念头。但这个念头刚刚生出来,便被纪司明给否定了。他在秦州城经营了几十年,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身家地位,那里舍得就这儿舍弃掉?他的根基,他的一切,都在秦州,如果就此离去,便将一无所有。 他舍不得,根本舍不得就此亡命天涯!过惯了安稳遮奢的日子,让他去过那等居无定所,提心吊胆,四处漂泊的苦日子,他想想便是心中战栗!打死都不过这日子! 纪司明心中转着念头,忽然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娘的,拼了!” 他想到了一个计策,博这一把,说不定还有逆转局势的机会! 刑侦大明 第27节 想到这一层,纪司明再不停留,转身便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那边厢闻安臣等人押着潘定来到了州衙,把他带到了刑讯室里。 刑讯室中,血腥味儿极为浓厚。卫氏已经醒了,神情委顿的坐在哪里,而赵长青和那侍女,身上也都有不少伤口,满身都是血污。一听到开门的声音,看到走进来的闻安臣,赵长青立刻浑身哆嗦起来,这两天,只要是闻安臣过来,他肯定要被拷打审训一顿。 他是真觉得冤枉,他什么都不知道啊!从策划到实施,所有的事情都是卫氏一手操办的。看到闻安臣的目光落在自已身上,赵长青立刻挣扎着跪在地上,泣声道:“这位大老爷,草民实在是冤枉啊,草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该说的,草民都说了!要不这样,您给一份供词,草民立刻画押,秋后问斩草民也认了,您就别打了啊!” 第52章 这才是真相! 在州衙被关着的这两日总算是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他的地位,他昔日的权势,他死去的老爹,在闻安臣面前,根本没有任何的作用!总算是认清了形势。 他也实在是给打怕了,现在连这等话都能说出来。其实他受刑并不重,至少远远比不过卫氏,论起强度来,也就是卫氏的三四成。但卫氏出乎意料的坚韧,硬是死顶着不招。而赵长青出身优渥,从小就没受过什么苦,现在根本就扛不住。 瞧见他这般,卫氏淡淡的瞟了他一眼,眼中露出一抹浓浓的不屑。 闻安臣皱着眉头瞧着赵长青,淡淡道:“你胆敢弑父,秋后问斩是肯定的,谁也救不了你。不过你也该庆幸,估计以后不会再打你了。” 赵长青一听这个,顿时大喜过望,他现在可管不了那么许多,甚至闻安臣别的话他都没听清楚,只听到了那五个字:不再打你了。于他而言,只要现在不挨打,那就千好万好。 不理会赵长青的千恩万谢,闻安臣指了指潘定,冲着卫氏淡淡笑道:“卫氏,这是咱们州衙的马科主事潘定,不知道你们两个认不认识?” 卫氏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闻安臣这么问她,她也摇头不语。 “不着急。”闻安臣咬着牙一笑:“很快你们就会认识的!” 他走回到桌子旁边,盯着潘定问道:“潘主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为什么拿你,你也该知道。我闻安臣的名声,你也该听过,既然你落到了我的手里,最好老老实实的交代,我不想对你用刑。咱们终归都是州衙的同僚,闹到要用刑的那份儿上,也不好看!” “我,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潘定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道。只是他眼珠子四处乱转,分明是十分心虚。 “我不问你别的!”闻安臣厉声喝道:“我只问你一句,是谁教你在宴席上说的那句话?” “啊?”潘定如遭雷击,浑身巨震,失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他一开口,便是自知失言,赶紧闭嘴。 只是纵然闭嘴,也是来不及了。 闻安臣朗声长笑:“哈哈,尾巴露出来了是吧?”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招,还是不招?”闻安臣笑容一收,死死的盯着潘定,厉声喝道。 “看看他们,你想不想也尝尝咱们刑房家伙事儿的滋味儿?”闻安臣指着卫氏几人,寒声道。 潘定看了看那几个别拷打的血肉模糊的人,目光尤其是在卫氏身上多停了一会儿。 他又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神色间依旧有些犹豫不决。 闻安臣已经不耐烦再跟他多费唇舌了,一挥手:“用刑。” 潘定的意志并不比赵长青强多少,夹棍夹上手指,刚刚拉了两下,潘定便扛不住了,发出了嘶声裂肺的惨叫,哭号叫喊之声只怕能传出去老远。 “我招了,我招了。”潘定哭喊道。 “早招不就完了,非要受一番皮肉之苦,真是个贱骨头。”鞠孝忠淬了一声,不屑的骂道。 潘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事情的过程给讲了一遍。 根据他的供述,在宴席开始之前,纪司明找上了他,嘱咐他在席间,等到赵言志回去之后,就去他桌前看上那么一眼,然后说上那么一句话。 他就知道这些,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闻安臣倒是相信他没说谎,这人的意志既不坚定,尝到了酷刑的滋味儿之后,再耍小心眼儿的可能性不大。而且在闻安臣看来,纪司明很可能确实只让潘定知道了这一点儿,因为他的计划,是好几个同时执行的,这几个人是平行的,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但只要他们都遵照纪司明的嘱咐,就能在无形中形成一种在时间和步骤上的配合,把这件事做成。 “果然是纪司明啊!”闻安臣轻轻的松了口气。证实了自已的猜测,让他心情轻松了许多。而且这条线把目标指向了纪司明,说明其他条线上的推断,而是八*九不离十。 更重要的一点是,单单凭着潘定的口供,虽然还不能治纪司明的罪,但却可以将他抓来审问了——只要是把人给抓了,那肯定是可以得出结论的。正所谓,三木之下,焉有勇夫? “潘主事,你为何要听纪司明的?”闻安臣问道。 “我欠他人情。”潘定囔囔道:“而且我也不知道,会是这么大的事儿,本来没放在心上,以为只是一件小事儿!” 说着他又是嚎啕大哭:“第二天听到三老爷暴毙的消息,我就猜到事情不对头,肯定跟纪司明那厮脱不了干系,只可惜,已经被卷进去了,是没法子脱身了!我冤枉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也就是受人之托说句话而已!” 潘定满心都是悔恨,只可惜已经晚了。 闻安臣也只能叹一声造化弄人了,其实潘兴既不知道内情,也没策划,只是被人利用说了这么一句话。但可惜,他这句话是整个犯罪过程的重要一环,他这已经是不折不扣的从犯了,出发肯定不轻,掉脑袋都有可能。 闻安臣又看向那名为小蝶的侍女,冷笑道:“小蝶,我相信你说的,那一日卫氏确实是找过你,嘱托过你,但估计她嘱托你的不是让你往赵言志的老鳖汤里放毒药,而是只让你给赵言志端半碗老鳖汤吧?” 小蝶一怔,然后便是嚎啕大哭起来。竭力隐瞒的秘密被闻安臣一句话给揭破,让她感觉自已所做的一切,所承受的这些痛苦,根本就毫无意义,一时间心理几乎崩溃。 而后闻安臣再做审问,就变得容易许多了。 确实是那一日宴席举行正酣之时,卫氏找到了她,让她待会儿上老鳖汤的时候,只给赵言志上半碗。至于为什么,卫氏没说,她也没问。 一旁充作书记官的鞠孝忠奋笔如飞,飞快记录。闻安臣小蝶问道:“为何这么做?” “夫人对我有恩。”小蝶抽泣道:“当初我爹染上了赌瘾,把家产都曙光了,还要把我娘和我都卖了,是夫人买下了我,还让我在赵府做一份营生,能养活我娘。夫人有所求,我自然会答应。而且,我也觉得,这不是什么的大事!” 她的第二个理由,和潘定的第二个理由出奇的相似。 闻安臣算是看出来了,只怕知道内情的人,只有纪司明和卫氏两个人,其他人都是被他们两个给操纵的,只完成一小部分很简单的任务,对其它的环节根本不清楚。不对,应该说知道内情的只有纪司明一人,卫氏知道的估计会多一些,但也不是全部。她顶多算一个高级点儿的执行人,高级点儿的被操纵者而已。 “怎么,到了这个份儿上了,还不招是吗?” 闻安臣朝着卫氏道。 卫氏眼中闪过一抹凄然,却还是不吭声,把头扭到一边去。 “那就算了。”闻安臣摇摇头道:“明日再有证据寻出来,便是你不招也能定你的罪了。” 今日天色已晚,闻安臣便宣布今日到此为止,各回各家,明日继续审讯。 留了鞠孝忠及三个书吏在这里看守,闻安臣便是当先离去。 第53章 夜杀! 夜色已深。 审讯房中,火光明灭,把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宛若妖魔一般晃动。 几个留守的书吏都坐在长条椅子上,后背靠着墙壁,脑袋却是一低一低的跟小鸡啄米一般。他们白天忙活,晚上还要值夜,都是疲倦不堪,此时倦意涌上来,都在打盹儿。鞠孝忠坐在闻安臣素日里做的那椅子上,手肘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也是昏昏欲睡。 就连几个犯人,也是都睡着了。 就在此时,忽然一个书吏抬起头来,四下里打量着。他眼神清凉,目光湛湛,哪里有半分睡意?显然,方才他根本就是在装样子。 这书吏确定其他人都意识不清醒了之后,方才缓缓站起身来,而后撩起衣服下摆,取出一把雪亮的短刀。看这样子,他的大腿内侧应该是捆了皮索之类的东西,短刀便连着鞘插在那里。 他嘴角露出一抹狞笑,走到卫氏身边,持着短刀便要向她刺去。 而就在此时,审讯室的门却是被狠狠的踹开了。 “贼子敢尔!”随着一声大喝,一个身影迅捷的窜了进来,手中持着水火棍,向着那书吏狠狠的砸过去。 这一声大喝也把屋里的众人给吵醒了,卫氏本来觉就轻,在这儿睡得更不踏实,立刻就惊醒过来,一睁眼便瞧见了一把雪亮的利刃朝着自已刺来,吓得她一声尖叫,慌忙向一边躲开。利刃刺空,那书吏用劲儿太大,此时没收住力气,踉踉跄跄的朝前迈了两步才稳住身子。 而有了这个时间,把门踹开的那人已经来到了近前,水火棍狠狠的砸在了那书吏的小腿儿处,书吏一声惨叫,小腿喀喇喇一声响,竟是直接给打折了!他倒在地上,抱着伤腿嘶声惨叫起来。 此时,鞠孝忠他们几个还迷迷糊糊的,一个个都从椅子上跳起来,口中慌乱的喊道:“怎么了?怎么了?” 鞠孝忠醒过来的最快,揉着眼睛一瞧,不由得叫道:“司吏老爷,您,您不是回家了么?” 闯进来的那人,正是闻安臣。 闻安臣冷笑道:“我还回家?若不是我多了个心眼儿,你么几个废物就要闯下大祸了!” 鞠孝忠等人都是清醒过来,看清楚此间情况之后,哪里还能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都是不由得浑身大汗淋漓,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跪在地上向闻安臣请罪。 他们也知道自已闯下了大祸,奉命看守结果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得亏是司吏老爷发现得及时,若不然,卫氏真被杀了的话,他们几个都要下狱论罪。 “起来吧,起来吧!”闻安臣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他指了指那被敲断腿的书吏:“先把他给拿下!” “是!” 鞠孝忠几人都是松了口气,知道这一茬儿算是揭过去了。他们应了声是,赶紧一拥而上,把那书吏给绑了。 闻安臣走上前去,打量着那被捆起来的书吏。这书吏名叫文兴滁,年纪不大,约莫只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的颇为清秀,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也不爱说话,闻安臣并没有怎么关注过他,谁曾想到,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宛如文弱书生的人,竟是险些坏了自已的大事? 文兴滁给打断了腿,剧痛之下嘶声惨叫,额头上冷汗淋漓,头发都被打湿了,紧贴在脸上。 闻安臣逼视着他,沉声问道:“告诉我,纪司明在哪里等着你?” 鞠孝忠几人一听,又是吓了一大跳:“什么?纪司明也在?” 文兴滁跟没听见似的,只是惨叫,什么都不说。闻安臣微微叹了口气:“何苦呢?” 一边说着,他一脚踩在文兴滁断腿的位置,缓缓碾动着,口中淡淡道:“说不说?” 文兴滁的惨叫声瞬间高了许多,疼的他身子剧烈的扭动着,像是一条砧板上的鱼。鞠孝忠这几个围观的,都是不由得眼皮子剧烈的跳动了一下。他实在是无法承受这剧烈的痛苦,惨叫道:“说,我说!” 夜色笼罩下的州衙吏舍安静异常。 秦州州衙的吏舍其实占地面积颇为的广大,只不过早已废弃,有的地方房屋都已经倾颓,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这里寻常也是人迹罕至,近几年来,唯一一次晚上有人的时候,怕就是前些时日闻安臣将张玉琳安顿在这里住了一宿。 但是今夜,这里却躲藏着一位不速之客。 纪司明坐在一间房中,面前桌上放着一盏灯笼,灯笼微弱的光芒映照出他阴鸷的面孔。阴沉的面孔,大体也体现出来一点儿他的心情。 事实山,此时纪司明的心情差到了极点,心中跟有一把火在烧灼一般,又是焦躁,又是急切,又是不安,又是恐惧。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恨不得疯掉。 自从看到潘定被带走之后,他的心情便是一直处于煎熬之中。他知道,潘定此人意志不坚,指望着他能熬得住酷刑不把自已招供出来,无疑是痴人说梦。而以他对闻安臣的了解,只要是掌握了一点儿证据,只怕闻安臣立刻会对自已下手!怎么看,也都没有生路! 所以纪司明决定,下下手为强,死中求活,从这必死之境中,应是挣扎出一线生机来。 他的死中求活的计划是:杀掉卫氏,赵长青,小蝶等人。只要是他们三人死了,死无对证之下,单靠着潘定的那一份供词,根本就不能治自已的罪。毕竟自已指使潘定做的事情,跟赵言志的死没有必然的联系,得有了其它的证据,再加上其它的环节才能证明潘定做的事情是害死赵言志的其中一环。 但如果卫氏他们都死了的话,证据自然就没了。 纪司明给文兴滁交代的任务是:能将屋子里卫氏等四个犯人尽数杀掉最好,若是不成,最次最次,也要把卫氏给杀掉! 对于杀掉卫氏,纪司明还是很有信心的,文兴滁再怎么说也是个年轻汉子,以有心算无心之下,还杀不掉一个带着手镣脚铐的弱女子? 卫氏几人一死,闻安臣就定不了自已的罪,至于自已会不会被严刑拷打——这个纪司明根本不担心。不是还有同知大人在么?必要的时刻,他是肯定会出面的!如此一来,主动权就操控在自家手中了。闻安臣无法治自已的罪,自已还能反咬一口,把他和黎澄置于死地! 纪司明想到得意处,心中的焦灼也减弱了不少,不由得很是佩服自已能想出这等死中求活的绝妙计策。 真是了不起啊! 刑侦大明 第28节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纪司明精神一振,站起身来,提着灯笼往门口走去。他知道,肯定是文兴滁回来了。想到文兴滁,纪司明嘴角便是露出一抹冷笑:“你这厮还以为我会保你?哼,当真是痴人说梦!老子先要把你灭口!” 这房子的门关的严实,因此也也不虞屋子里的光线漏出去。 说来也巧,这间屋子正是当初张玉琳住过的那间。 第54章 纪司明,你输了! 到了门口,纪司明正要开门,忽然门被狠狠的踹开了,若不是纪司明反应快,这一下直接就要被门板给击中面部。他立刻意识到不妙,把手中灯笼一扔,猫着腰就往外冲。 “哪里走!”只听到一声大喝,一个人影斜刺里窜出来,把纪司明给拦住了,两人扭打在一起。 纪司明心中冰凉,他听得出来,这是闻安臣的声音。 闻安臣身高体壮,又是边军出身,瞧着文质彬彬的,其实很能打,纪司明养尊处优这些年,跑两步都大喘气儿,如何是他的对手?一个照面就被摁倒在地上,鞠孝忠等人一哄而上,将他擒下。 闻安臣瞧着他,冷笑道:“纪司明,你输了!” “我输了!”纪司明颓然叹了口气,再也不挣扎,束手就擒。 火把晃动之下,只见他面如死灰。这一次,纪司明真是认栽了。 押着纪司明回了刑讯室,此时的刑讯室里几乎已经是人满为患了,看到纪司明也被五花大绑的押来,卫氏脸上终于是露出一抹掩饰不住的绝望,她凄然摇头:“纪大人,我母亲和妹妹,还活着么?” 她声音发颤,显然极是紧张。 纪司明没理她,只是颓然叹气。 闻安臣一扫眼,忽然发现卫氏颈侧有些血迹,他心里一紧,赶紧上去看。原来卫氏虽然躲过了文兴滁的那一刀,但实际上还是没有完全躲过,锋锐的刀刃在她的颈侧开了一条血口,不过不大,只有一点儿血流了出来,此时已经自已结痂。 闻安臣不由得暗自庆幸,心道以后再也不行险了,实在是太难以把握尺度,稍一不慎,就会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像是方才,万一卫氏躲得稍微慢了那么一点儿,文兴滁真一刀把卫氏刺死了,那自已上哪儿哭去? 回到位子上坐下,闻安臣目光从五个人犯的脸上一一扫过,忽然一笑:“喝,人还真多,咱们先审问谁呢?” 大案即将全面告破,他心情也是极好,也有心思开玩笑了,指了指文兴滁,道:“就从你开始吧,说罢,纪司明许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为他做这等事?” 文兴滁腿部的伤势已经得到了一定的治疗,伤势减弱了不少,他叹了口气,黯然道:“纪老爷本就对我有恩,当初我爹被人冤枉,下了大狱,冤枉他的那人又买通刑房中人,跟狱卒打了招呼,让我爹瘐死狱中。是纪老爷为我爹伸冤,为了报答纪老爷的恩典,我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他声音不大,但却异常坚定。 闻安臣冷笑道:“若是我猜得不错的话,他帮你爹伸冤,不过是为了借用你爹的案子,来打击他的对手,顺便再谋夺别人的家产。让我猜猜,当初陷害你爹的那人,最后他的家产肯定是被纪司明给吞没了吧?还有,陷害你爹的那人所买通的刑房中的人,只怕也被纪司明给搞下来了吧?” 文兴滁还没说话,纪司明已经是嘿然冷笑一声:“姓闻的,没想到你小子虽说是刚进衙门,却对这一套门儿清。” 闻安臣笑道:“彼此彼此。” 文兴滁不由得愕然,他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他神色复杂的看了纪司明一眼,语气却是依旧坚定:“我不管纪老爷是为了什么,但他为我爹伸冤了。这是事实。” “这倒也是。”闻安臣没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继续问道:“你敢做这等事,想必是因为纪司明跟你说,事后他能保你安然无恙,对不对?” 文兴滁默然点头。 在闻安臣看来,其实纪司明也没说谎,一旦卫氏等人都被杀了,纪司明扭转了局面,确实是有能力保文兴滁安然无恙的,只不过纪司明到底会不会这么干,那就只有他知道了。反正以闻安臣推算,纪司明不但不会保住文兴滁一条性命,反而会第一个杀他灭口! 闻安臣又问了几个问题,对文兴滁的问题这就算是问完了。 他看向纪司明,笑道:“纪老爷,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成不成?别逼我用刑,再怎么说,你也曾经是刑房书吏,还是我的上司,对你用刑了,谁脸上都不好看!咱么刑房的这些手段,你也不是不清楚。” 纪司明没回答,反问道:“姓闻的,我能不能先问你一个问题?” 闻安臣笑道:“你说。” “你怎么知道我今晚上会……” “能制定出这么一个庞大周密计划的人,岂是等闲之辈?”闻安臣哈哈一笑,神色间也有些佩服:“说实话,纪老爷,你这计策,真是极好极妙的,她演的也挺好。” 说着闻安臣指了指卫氏。 “若不是有些机缘巧合,我就着了你的道儿了。”闻安臣叹了口气:“可惜啊,时也命也,只能说你倒霉了。从我猜测到是你在背后谋划这一切之后,我对你便是极为的重视,从那时候开始,想要骗到我就很难了。说白了,之前之所以着了你的道儿,是因为太轻敌了。” 闻安臣叹了口气:“我实在是太不小心了。” “以你的势力,只怕我们刚把潘定抓了,你就得到消息了吧!而以你的为人,岂会坐以待毙?说实话,我不知道你会做什么,但我猜到,你肯定会搞出一些事儿来。而现在做什么才能让你免除牢狱之灾?”闻安臣微微一笑,指了指卫氏他们:“当然是把他们都杀了!” “死无对证之下,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纪司明道:“然后你就守株待兔?” “是。”闻安臣点点头:“无论如何,想要杀卫氏他们,甭管是你自已动手,还是指使别人动手,总归是要着落到这间房子里的,因此,只要我把这里盯紧了就成了,也不用管其它。果然,他动手了。” 闻安臣指了指文兴滁:“说实话,我也没想到是他,毕竟他长的实在是不像,可见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真是有道理的。” “我谁都没告诉,甚至连鞠孝忠他们都瞒过了,就是生怕吓到你们。还好,你没有让我失望。”闻安臣笑了笑:“好了,现在闲话说完了,说正事儿吧!老实招供!” 最后一句,是声色俱厉的吼出来的。 纪司明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已肯定是熬不过酷刑的,与其受了罪之后再招供,还不如现在就老老实实的招供。那样的话,出去的时候,好歹身体还算完整,不至于给折磨的不成人形。 没错儿,他心里确实还抱着出去的希望——希望在徐惟贤那里。要知道,他背后的指使者乃是徐惟贤,而徐惟贤如果不想被拖下水的话,就得把他捞上去! 所以他招供了,至少是把他认为该招供的都招供了。但是关于徐惟贤的那些,他一个字儿都没说。 闻安臣自然很清楚他隐瞒了一些东西,但闻安臣现在并不着急。 先把纪司明的罪名给确定下来,把整个杀人、误导等等这一系列的过程给解释清楚,然后再说其他的。 第55章 打草欲惊蛇 纪司明招了,卫氏也跟着招了。听到卫氏的招供,赵长青一个劲儿的在旁边破口大骂,贱人婊子之类的字眼儿都蹦出来了。许是愧疚,许是因为不屑而无视,卫氏并不理会,只当没听见。还是闻安臣被他吵得心烦意乱,让人用破布把赵长青的嘴给堵住了。 等到所有的细节都问完,所有的内情都被审出来,已经是天光放亮了! 的那边厢鞠孝忠写的卷宗足足有厚厚的一摞,他的胳膊已经酸的完全抬不起来了。其它的书吏也都跟着熬了一夜,但包括鞠孝忠在内,大伙儿却都是精神奕奕,一个疲累的都没有。 这么大的案子,这么曲折的案子,官府和豪族都参与其中,多少年也未必会出一个这等案件。而自已,就恰逢其会,参与审理,跟外人说出去夸嘴,那是多大的面子?而且就算不说面子,这也是实打实的功劳啊! 大伙儿都是很振奋。 闻安臣自然也不例外,他吩咐鞠孝忠把一些重要的卷宗整理出来拿给自已,而后便推开门出去转悠了一圈儿。 在这血腥弥漫的屋子里坐了一宿,嗅觉几乎都被刺激的麻木了,此时接触到清晨那冰冷而清澈的空气,顿时说不出的舒服。闻安臣打了一趟拳,出了一身热汗,只觉得浑身僵硬的肌肉此时都活络开来,这才舒坦的叹了口气。 有那早早过来上值的胥吏见到闻安臣,心里都是有些纳罕,心道这位新任的刑房司吏大人怎么这么勤快?瞧着可是来了有一段时间了。 “闻老爷,来得早啊!”有的便笑着打招呼。 “哪儿啊!”闻安臣笑道:“昨儿个一夜没回去,审案犯呢!” 问话的那人顿时心里一激灵,心道又有人落到他手里了? 还没等他问呢,闻安臣便是笑道:“河泊所的纪所官,对,就是我们刑房前任司吏,犯到三老爷那案子里了。审他呢!” “啊?”问话的那胥吏浑身剧烈的哆嗦了一下,差点儿就摔倒在地上,看着笑吟吟的闻安臣,心里不由得一阵犯嘀咕。胡乱说了几句,慌慌张张的走了。 没过多久,前任刑房司吏被现任刑房司吏拿下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州衙! 不少人路过的时候,都是忍不住看上闻安臣两眼,只不过却是没人敢跟他搭话。这人,简直就是煞星啊,谁惹上他谁倒霉! 闻安臣自然知道自已说那一番话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其实他是故意为之,就是为了让这件事儿迅速的传开。 没错儿,他就是为了惊动徐惟贤! 不惊动徐惟贤,这位同知大人怎么会有动作?若是他不有所动作,怎么露出马脚? 闻安臣想的,可是掘掉这位同知大人! 闻安臣回到审讯室拿了鞠孝忠整理好的卷宗,直接去求见黎澄。 “大人,水落石出!”见到黎澄,行了礼,闻安臣掩不住激动,大声道。 “哦?”黎澄也是大为诧异,他没想到昨日闻安臣刚来说了事情有变故,结果今日就把案子给审的水落石出了。这般迅捷,甚至让他有些很不踏实的感觉。 闻安臣把自已昨日请了牌票去抓潘定之后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没有任何的加工,但正因为如此,其中惊险之处才更是让人动容。 “这贼子好大的胆子!”当听到纪司明竟然敢指使文兴滁杀人灭口的时候,黎澄也是不由得心中大震,狠狠的一拍桌子,怒声道。 闻安臣淡淡道:“这贼子狗急跳墙而已。不过他胆子也真是大,竟能想出这等毒计,还别说,若是真被他得手,到时候咱们苦无证据,只怕拿他也是没有丝毫办法。而若是要对他用刑逼供,只怕二老爷那里又会横加阻拦。” 黎澄听他提及徐惟贤,眉头微微皱了皱,道:“别胡说。” 又问道:“后来呢?纪司明可是被你抓住了?招供了什么?” “纪司明被属下带人拿下,连夜审问,这厮倒也光棍儿,知道与其受刑,还不如老实交代,是以竹筒倒豆子,说了一大通,不过他当是还心存侥幸,指望着二老爷能去救他,因此没有提一句关于二老爷的事情。” 闻安臣道。 他又提到徐惟贤,这一次黎澄并未斥责,而是陷入沉思之后,他沉吟许久,道:“徐同知那边,先不提,纪司明交代了什么,你细细跟我说了。” “是!” 闻安臣应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将纪司明设计陷害的经过,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 原来当日,黎澄当着那许多人的面落了纪司明的面子,就让他心存不满,更是对抢了他风头的闻安臣怀恨在心。只不过那会儿还只是心存恨意而已,并未到要动手的程度。而后来,闻安臣来了刑房,纪司明很是高兴,以为可以讲闻安臣搓圆捏扁,随意处置了,结果没想到,闻安臣根本是他碰不得的人物,这就让他心中更是愤恨。 等到闻安臣当了刑房的副司吏,将他的权柄分出去大半的时候,他便已经下定决心,要除去闻安臣。 他构思了一个庞大而严密的计划。 他抓了卫氏的妹妹和母亲。 卫氏这位昔日的花魁在秦州城名气很大,但很少有人知道,她还有妹妹和母亲这两位亲人存活。卫氏出身贫寒,她爹又染上了赌瘾,不但把本来就很薄的家底儿给输了个精光,就连祖传的宅子都给卖了。后来又把卫氏卖进了青楼,但卖了卫氏的钱还不够他一晚上输的,于是,卫氏的母亲和妹妹也被卖了,不过不是入青楼,而是入大户人家为奴。 后来卫氏的老爹不知所踪,也不知道死在了哪条阴沟里,而卫氏被赵言志赎身之后,方才把母亲和妹妹赎了回来,买了个小院儿安置,母女三人感情极好。这等事情,连赵言志都不知道,但却被纪司明给打听出来了。 当了这么多年的刑房司吏,没少跟秦州城的这些城狐社鼠等地下势力打交道,要知道一些别人不晓得的小秘辛,确实很容易。 他抓了卫氏的母亲和妹妹,逼她为自已办事。卫氏无奈之下,只好答应。 而卫氏和赵长青的奸情,其实是在此之前就有了,他们已经相好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卫氏为了救妹妹和母亲,为了完成纪司明交代的任务,没奈何之下,只得开始利用赵长青。她不断的怂恿劝说赵长青,最终让他下定了杀赵言志的决心。如此一来,就可以确保在被官府抓了之后,不牵扯到纪司明身上去,只会被官府认为是弑父杀夫。而赵长青都不会知道,内中另有隐情。 第56章 我下手也挺狠的 赵长青点头之后,卫氏就开始准备。纪司明买了毒药让她藏在房中,而后卫氏和纪司明又各自买通了一个人。卫氏买通的是那上菜的侍女,侍女只给赵言志上了半碗老鳖汤。至于纪司明,则是买通潘定,让潘定到时候喊那么一嗓子,从而误导众人,并且进一步误导官府。 其实在场的那些人,他们并没有瞧见赵言志喝老鳖汤,只是听那小吏那么一说,再加上冯巡检那么一鼓噪,立刻就都认为赵言志喝了。 刑侦大明 第29节 其实赵言志真正的死因,是回房之后,喝了有毒药的茶水。后来卫氏把剩余的那些茶水都倒进了马桶,第二日就被收马桶的给拉走了,是绝对找不到痕迹的。而后他又把茶杯茶壶等等都涮了又涮,确保不留下痕迹。 卫氏给侍女做了承诺,言道肯定是没事儿的,案子一定会翻过来,到时候等到大伙儿无罪释放了,就给她一大笔钱让她离开赵府,寻个好人家嫁了。那侍女对此深信不疑,以至于卫氏要求她受刑的时候多挨一会儿再招供她也完全照做,因为卫氏认为这样做,会显得供词更加真实。 按照纪司明的计划,卫氏他们在州衙内被审理的时候,会假装认罪,然后等到巩昌府复审的时候,则立刻翻案,到时候纪司明会提供几个证人,让他们证实赵言志从不喝老鳖汤。这样,案子就会翻转,经手此案的闻安臣,必然会被严惩。 他纪司明自然也就能报仇了。 “事情执行的过程,纪司明应该是没撒谎的,这上面也不好撒谎,因为太容易拆穿了。那侍女和潘定也都招供了,和纪司明说的并无二致。但属下以为,他要对付的人,却未必仅仅是属下一个。” 闻安臣自嘲一笑:“大老爷,纪司明这般行事,还真是让属下受宠若惊啊,为了对付属下这个小小的副司吏,竟然不惜这般大费周章,更是毒杀了一位堂堂从七品朝廷命官,若是说他只是为了对付属下,那属下万万不敢相信!” “我明白,我明白!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黎澄忽然摆摆手,神色间有着掩不住的烦躁,他冷哼一声,脸色难看道:“纪司明一个人,做不成这等事!他背后站着的,肯定有人,不消说,自然是徐惟贤,你一直把话往这上面引,没必要,我早就晓的其中是不简单的!纪司明布下这么大一个局,说是只想着对付你,本官也是不相信的。肯定是徐惟贤拿来对付你和我,咱们两个的!而且,应该是主要对付我!只消得到时候卫氏等人翻案,本官也脱不了干系!” 闻安臣道:“大人明鉴秋毫!” 他本以为接下来黎澄会说怎么对付徐惟贤,但却没想到黎澄神色有些难看道:“只是知道是徐惟贤在背后算计我又能怎样?” 闻安臣不由得愕然。黎澄是秦州知州,徐惟贤不过是同知而已,而且黎澄明显能力比徐惟贤更强,年纪也小,前程是更为远大的,怎么他还不敢对付徐惟贤?难不成是徐惟贤背后也有很大的靠山? 黎澄似乎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淡淡一笑:“徐惟贤背后没什么靠山,他年岁也不小了,也快要致仕了,我要真对付他,证据确凿之下,是没人肯为他出头的。但若我真是这般做了,只怕上官对我也会有看法了。” 黎澄叹了口气:“我刚来秦州城,固然是连破大案,但是在上官眼中,却是搞得秦州鸡犬不宁。而且现下三老爷死了,若是再出这么一件大事,把二老爷也给拿问下狱,那只怕我在秦州城也呆不住了。” 闻安臣不由得愕然,却是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层关节。 “又长见识了。”闻安臣心中暗道:“果然这大明朝的官场,内里门道极多,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在其中如鱼得水的。需要下狠手的时候丝毫不能留情面,需要忍的时候也要忍得下去。今日却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他忽然有些同情起现在的黎澄来了。 刚上任没多久就有一位堂堂从七品官员被毒杀,而身为知州竟然没查清楚死因就贸然上报结案,这等罪过,足以让黎澄把罢官免职了。徐惟贤设下的这个局足以葬送黎澄的政治生命,而黎澄偏偏还有诸多顾忌,不能向他下手!心中之憋闷,可想而知。 “虽说不能下狠手让他被下狱拿问,但至少他现下把柄在本官手里捏着了。”黎澄却是似乎完全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他微微一笑,道:“把柄在我手,以后徐惟贤只好做个泥塑木偶了,全然就是摆设。日后秦州城,便是本官一人说了算,再不用受他的制肘。说起来,倒也是一件好事。” 闻安臣凑趣道:“若是他老老实实的,便让他安然致仕。若是他不老实……” 黎澄哈哈一笑:“那就要看本官手段了!” 又说了几句,黎澄便道:“你且先下去吧,这个案子,这就算是结了,不用再向下穷究了,就到纪司明这里为止,别再把徐惟贤给扯出来。徐惟贤那里,本官会找他去说。” “是!” 闻安臣心领神会,低头应是。 回到刑房,闻安臣立刻重新开审,又把早间审过的那些东西拿来重新问了一遍,不过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一个人的问,而是每个问题都问所有人,一人回答,其他人补充。如此一来,形成的供词就更加的有说服力。 一边鞠孝忠细细的记着,闻安臣特意叮嘱他了,不用求快,但一定要细致,一个字儿都不能错! 这一问,又是问了整整一个上午,日上三竿才算结束。 鞠孝忠面前的卷宗已经摆了许多,都是这两日的审讯记录。 闻安臣站起身来,长长的抻了个懒腰,浑身骨骼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坐的时间久了,觉得整个人都快僵硬发木了,这会儿活动一下,说不出的舒坦。 而那几个犯人则是都神情委顿的坐在那里,一个个两眼无神,面露绝望。唯有纪司明,眼神却是有些闪烁,似乎是在思量着什么。 闻安臣视线从他脸上扫过,冷笑一声,忽然高声道:“晋长更!” “来了,来了,小的来了。” 门外面传来一阵惶急的回答声,接着,一个年轻书吏推开们冲了进来,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显然是一路跑着过来的。这人便是晋长更,刑房书吏,颇为机灵,会看眼色,人也勤快,而且当初还被纪司明排挤打压过,是以闻安臣便有意识的差遣他,让他多做些事。晋长更也知道闻安臣的用心,很是感激,做事更是勤快殷切,有什么交代下来的,做的都很好。 “东西取来了么?”闻安臣问道。 “回老爷的话,取来了。”晋长更赶紧晃了晃手中的物事。 那是一包药,纸包的结结实实。 “煮上吧!”闻安臣指了指一边的铁炉。 “是!”晋长更应了一声,赶紧取了锅,放了水,把药倒了进去,而后等水烧开之后,又往里头加了若干东西。 由于没有被用刑,是以纪司明精气神儿还算不错,他方才一直在沉思,也没注意晋长更的动作。但是等锅里的水沸腾了,闻到里面传来的味道,纪司明不由得悚然一惊,看了看正在锅边儿上忙活的晋长更,再看看闻安臣,厉声喝道:“姓闻的,你要作甚?” “都闻到这味道了,我要做甚,你还不清楚么?”闻安臣淡淡一笑,又指了指晋长更:“晋长更不错,办事妥帖,还有这么一手调药的活计,可惜了,你不会用,白瞎了一个人才。” 晋长更听了这话,赶紧点头哈腰的行礼道谢,脸上的笑意更浓厚了几分。 又过了一阵儿,药熬好了,晋长更倒了一碗,给闻安臣端了过来。药汁漆黑,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闻安臣使了个眼色,笑道:“来啊,咱们把这药,给纪老爷喂下去!” “是!” 几个书吏狞笑一声,上前把纪司明给摁住,鞠孝忠还伸出几根手指头,硬是把纪司明的嘴给掰开了。纪司明奋力反抗,但如何能挣扎的动?他眼中露出了极大的恐惧和绝望,喉咙中赫赫作响,有口水从嘴角流了出来。 闻安臣不急不缓的把药汁倒进了纪司明的嘴里。药汁滚烫,就这么直接倒进去,烫的纪司明疼痛难忍,痛苦不堪,身子一阵抽搐扭动。 第57章 洛城东 闻安臣一边倒一边冷笑道:“你纪老爷这辈子也给不少人喂过哑药,今日就让你尝尝这哑药的滋味儿!” 原来他现在给纪司明灌的,竟然是哑药! 哑药灌完,纪司明已经是满脸通红,双眼翻白,痛苦不堪,浑身上下都被汗给泡透了,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等到书吏们把他放开,他捂着喉咙满地打滚,发出一阵痛苦的赫赫声。 他看向闻安臣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怨毒。 “哟呵,还恨我呢?”闻安臣淡淡一笑:“纪老爷,你现在可不是当初了,你背后的靠山也不顶事儿了,既然已经沦落到这一步,你就要适应过来。” 他一摆手:“来啊,把纪老爷的双手都给打烂。” “记住,是打烂。”闻安臣又强调了一句,转身出了房门。 里头的气氛太压抑,他要出去散口气。 等到闻安臣再回来的时候,书吏们已经处置妥当了。纪司明的双手血肉模糊,不正常的扭曲着,手指骨肯定是都断裂了,而且还有几个很深的豁口——这是手筋被挑断了。 此时的纪司明,狼狈不堪,凄惨之极,哪里还有刚才的半分样子。甚至他看向闻安臣的眼神中连怨恨都不敢有,有的只是求饶和畏惧。其他人,包括那些书吏们,看向闻安臣的目光中,也是更多了十分的畏惧。这位年轻的司吏老爷,不但断案如神,折磨起人来,也是凶狠无比啊! 闻安臣轻轻叹了口气,他这么做,还真不是单纯的凌虐,而是有目的在其中。黎澄的意思,是不把徐惟贤牵扯进来,而一旦纪司明发现徐惟贤不救他了,没了指望之下,说不得会四处攀咬,把徐惟贤招供出来的可能性极大。所以,今日其实黎澄已经是暗示闻安臣了——让纪司明闭嘴! 让纪司明闭嘴,但又不能让这起大案的最重要案犯死掉,是以闻安臣只能这么做。 灌他哑药,是让他说不出话来,打烂他双手,是让他没办法写字。 这件案子,就算是这么了解了。 在官面上,很少再有人谈论。徐惟贤也没有任何的举动,闻安臣不知道黎澄跟他说了什么,但想来是把这位同知大人给吓唬了一通,徐惟贤也老实了,明显低调很多,这个能看得出来。而他在这种时候开始低调,衙门里的人也不傻,能猜出一二来的,可是不少。 再说了,州衙就是个四面漏风的破屋,什么秘密都保存不住。闻安臣审完纪司明,把完整卷宗递到黎澄那里的第二日,各种小道消息就都传开了,而且其中还有不少,竟然是和真实情况基本相同,也不知道是谁往外传的。 只不过,私底下固然是传,但没有谁敢正大光明的说。毕竟这件大案,三老爷死,还牵扯到大老爷和二老爷的争斗,谁敢四处大声嚷嚷?找死不成? 衙门中人都对此讳莫如深,只不过都对破获这起大案的闻安臣起了十分的敬畏,更是对他的狠辣手段极为忌惮——闻安臣把纪司明灌了哑药,打烂双手,挑断手筋的事儿也传开了。现在不少人见了他,都是点头哈腰的极为尊敬,生怕哪一天落到他手里。 衙门中人顾虑颇多,市井之人却是毫无顾忌了。 现在秦州城的街面上,消息都传疯了,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事,走在大街上,只要是看到几个人凑在一起说的兴高采烈,十有八*九乃是在谈论这个案子。 没办法,这个案子确实是太离奇,太曲折,太有传奇色彩了!比话本儿还好看,比说书先生口中的那些故事,还有意思! 现在秦州城百姓口中说出来的频率最高的一个名字,几乎就是‘闻安臣’!不但是秦州,现在闻安臣在整个工巩昌府,都已经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甚至许多说书先生已经把这个案子给改编成自已的剧目,因为这段时间,茶馆或者是客栈的听众们,最喜欢听的就是这个了。 而案中的许多细节,也不知道怎么地就流传了出来,当然,许多地方他们是不知道的,只好就自行脑补。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春日下午,秦州城档次最高,最遮奢,当然也是最昂贵的一处客栈——‘洛城东’的大堂之中,就有这么一位了留着三缕垂胸长须,长相清庾的说书先生,正在站在台上,口沫横飞的说的正酣。 ‘洛城东’出自欧阳修词,垂杨紫陌洛城东。能取出这个名字,可见客栈的东主也是很读过书的人。 洛城东规模极大,上下四层,大堂足有七八丈方圆,素日里可以吃饭,也做茶馆,还专门辟出一个角落来给说书先生挥洒。 这位说书先生口齿很是便给,说的条理清晰,快慢有度,又是很会调动下面听众的情绪,时不时的卖个关子,吊吊别人胃口。下面的人都是听的聚精会神,每每到了高潮处,都是发出一阵叫好声。 这会儿,正是说到了高潮! 啪的一声,那说书先生把手中的惊堂木往桌子上狠狠的一拍,眼中精光闪烁,用一种很夸张的语调道:“那闻大官人梦中惊坐起,顿时是浑身起了一层白毛儿冷汗,那叫什么?两股战战,汗透重衣啊!” “起来之后,他起步下床,也没穿鞋,就这么光着脚踩在青砖上,来到桌边,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这时候,心里那股燥气,才略略下去了一点儿。你道,他为何这般反应?到底是坐了什么噩梦?” “原来啊,这可不是噩梦,这一夜,闻大官人刚刚入睡便入了梦,那梦中,他站在河边儿,一个老头儿正站在他面前,跟他喊冤枉,说自已死的另有隐情!闻大官人定睛一看,顿时是骇了一跳,说,喝,这不是赵二老爷吗?二老爷你不是去了么?怎么倒是给我托梦了?他就问,二老爷,你是怎么死的?内里有什么冤情?你尽管跟我说,现在这案子我查着呢,准能还你一个清白!却没想到,那二老爷这会儿一句话都不说了,只是踉踉跄跄往河里走,到了河边儿,一个猛子就扎了进去!” “闻大官人急了,说你这怎么话就说半截啊?想把人给急死?赶紧到了河边儿,在往下那么一扫,顿时是一个激灵!合理哪里有赵老爷的影子,只有一头大鼍趴在水中!喝,这大鼍,长有三丈,宽有两丈八尺,头似鹿头,上还生着两角,那壳子,泛着古铜光,坚若精铁!上头龟纹纵横,不知有几千几百!这上头可宽敞,只怕站上几十人都不成问题!这大鼍回头瞧了闻大官人一眼,一摇头,一摆尾,便赶着浪头,飞也似的走了,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等那大鼍走了,闻大官人也从梦中惊醒了!” 第58章 风情老板娘和俊俏少年 “坐在桌子前头,他心里泛起了嘀咕啊!这是怎么个意思啊?瞧这样子,是二老爷给我托梦来了,他说内里有冤情,难道说,他不是卫氏和赵长青二人杀的?” “‘对了!’那闻大官人忽然心中有灵光一闪,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一处!他狠狠的一拍桌子,大喊了一声;‘我知道是何处了!’” 说到这里,说书先生也是狠狠的一拍桌子,把聚精会神听讲的大伙儿都是给吓了一跳。 只听他口沫横飞道:“闻大官人猛然就想到了,那二老爷化作的是什么?那是一头大鼍啊!俗话说,龟鳖鼋鼍,内里虽有差异,但总也都算是一类啊!二老爷化作大鼍,他怎么可能会喝老鳖汤?” 台下众人也都是纷纷发出一声惊叹,这等转折,让他们都是听的目眩神迷。 叫好声此起彼伏,还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咱之前只听过神人托梦,现在才知道,还有神鼍托梦这个说法!” 旁边便有人笑道:“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我问你,你知道这案子最后是怎么地?” “俺要知道,还在这儿听?”那汉子反驳道。 “这位客官,您就算是知道,您在我这儿听一听,那也是不冤枉的!”见下面反应热烈,那说书先生也是颇为得意,他捻着胡子笑道:“这条街上,单论这说嘴,能过我王铁嘴的,一个都没有!您在我这儿听了,包您这壶茶要的不亏!” 众人发出一阵哄笑。 有人催促道:“下面怎么了?你倒是接着说啊!” “下面怎么?哈哈,且听下回分解!”王铁嘴哈哈一笑:“我说了这大半天,口干舌燥,得吃口茶去了!” “哎……这怎么说走就走啊……还没说完呢!”有人顿时就急了,高声叫道。正听得开心呢,怎么说走就走了。这会儿不少人正是听得入迷,百爪挠心的时候,迫切的想要知道接下来闻安臣会怎么做! 王铁嘴一摊手:“我总不能不吃饭吧?” 刑侦大明 第30节 有那熟悉王铁嘴的人便是嗤笑一声,道:“行了,老王,你也别装了,我认识你多少年了?不知道你的伎俩?” 说着他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两小锭银子,走上前,拍到王铁嘴面前的桌子上,道:“怎么着,够你待会儿吃茶的了吧?我瞧着,不但够吃茶的,吃肉吃酒的钱都出来了!” 大伙儿这是明白了,原来这王铁嘴是要钱呢! 王铁嘴大喜,赶紧袖子一拢,把钱给收到了袖袋之中,哈哈笑道:“还是张员外豪爽阔气!不过这也不能怪咱,咱就靠着这嘴皮子吃饭的不是?” 这张员外身子圆滚滚的,穿着一身绸缎衣裳,上面绣满了金钱的图案,一张胖脸满是红光,瞧着确实是一派富贵样子。他有些得意的四下扫视了一眼,回到自已位子上四平八稳的坐下,喝了口茶,淡淡道:“成了,接着说吧,爷们儿们还等着听呢!” 王铁嘴笑道:“员外您给脸,咱不能不要脸!那咱就接着说!” 惊堂木一拍,接着开讲。 “且说那闻安臣心中如火焚一般,思虑着这案子必有隐情……” 此时,在‘洛城东’的二楼,也有两个人扶着栏杆,朝下瞧着,听这那王铁嘴在说的天花乱坠。 这两人,站得靠前的那个,约莫十六七岁上下,是极俊美的一个公子哥儿,一身湖湘绸子的直缀,没戴帽子,头上插着一根墨玉簪子,脚蹬皂靴,腰间挂着一块儿硕大的玉玦。无论是头上的玉簪还是腰间的玉玦,都是极为上等的质地料子,懂行的人瞧上一眼就知道价格绝对不菲,只怕几千两银子是能值得的。 他身后那人,刚及弱冠的年龄,身材高大挺拔,眼神锐利,给人感觉跟他对视一眼身上便是凉飕飕的,他怀里抱着一个又长又大的包裹,若是闻安臣在这儿的话,一定能猜出来里头装的什么。因为闻安臣从西宁卫逃离之后,一路上也都带着这么一个包裹。 这人显然是个带刀护卫之类的身份,他略站在那贵公子的身后,尊卑自然就显现出来。 “怀庆,你说,这闻安臣真有他们说的这么神?” 那公子哥儿听的也是颇为入神,他忽然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问道。他的眼神中,透着掩不住的好奇。 他并非本地口音,而是似乎湖北口音混合着凤阳官话的感觉。 名为怀庆的高大年轻人淡淡的冷哼一声,言语中透着不屑:“不过是这些市井小民的胡乱夸大而已,哪里有什么托梦的事情?我瞧着,是怕是胡编乱造的。” 他说的其实也对,别看这说书先生说的这么煞有介事,好似亲眼所见一般,实际上这一段儿根本就是他瞎编的。闻安臣破案的过程,或许很多细节都会被人给传出来,但他是如何得知赵言志不喝老鳖汤这件事,除了他和张氏以及那个曾经卫氏的贴身侍女三人之外,其他人是绝对不会知道的。 关于这一块儿情节,这些到处乱传的人就只能瞎编了。因此关于闻安臣是如何得知的,衍生出了无数的版本,其中这个梦见神人指点,就是颇有市场的一种说法。人们对这个说法也比较容易接受,人家闻安臣既然并非常人,那么梦见神人岂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像,不像。” 公子哥儿摇头道:“你忘了,咱们自从昨日进城之后,似乎去到哪里,都能听到有人在谈论这事。这闻安臣,想来当是有些能为的。” 怀庆道:“公子若相知道其中到底有何隐情,将那什么劳什子的闻安臣拿来一问不就知晓?区区一州衙小吏尔,算得了什么?” 他的口气很不小,闻安臣确实不过是个吏员,连官身都没有,但权力可一点儿不小,在寻常百姓眼中,那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而这怀庆,则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而且看他说话的神态,似乎闻安臣能见到他们一面都是莫大的荣幸。 “不好,不好。” 公子哥儿又摇头:“父亲常说,不能仰仗他的权势在外生事,免得闹出什么事情来,被人抓住把柄。父亲现在步履维艰,一力支撑大局,我可不能为他添乱。” 说到这公子哥儿的父亲,怀庆立刻不敢说话了,只是点头。 这公子哥儿身上透着一股子难言的贵气,此时一开口一说话,便是透着一股子上位者的气息。他又听了一阵儿,自言自语道:“这闻安臣,我倒是真想见一见了。” 刚说完,忽然若有所觉,回头看去。木制的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一个女子摇摇曳曳的走了上来。这女子约莫三十岁上下,杏眼桃腮,长的极是妩媚,前凸后翘的身材,便是宽松的外袍也遮掩不住。云鬓高耸,发髻如云,透着些贵气,但她外面却是穿了一件儿明季少女时常穿的水田衣,又给她的成熟之中增加了几分俏皮可爱。 瞧见这公子哥儿,她立刻眼睛一亮,走上前来,微微一福,笑吟吟道:“奴见过张公子。” 那张公子脸色立刻就有些发苦,不过出于礼数,还是笑着回礼:“见过老板娘。” 第59章 勾勾搭搭 原来这女子,正是这家客栈的老板娘许氏,洛城东的东主名叫尹耜庸,乃是这秦州城中有名的豪商,名下有十几家客栈、绸缎庄子、成衣铺子之类的铺面,据说城外还有庄子,在秦州城中,也是第一等的富户。 这许氏,却是他的第四房小妾,据说乃是一位从良的名妓,还是从巩昌府娶回来的。尹耜庸对她很是宠爱,把洛城东这桩收入稳定,又不用东奔西跑的生意交给了她。 不过只怕他万万没想到,这许氏也是个不安分的,这不,瞧见了这位住店的贵公子长的实在是俊美,又贵气逼人,一看便知出身不错,因此便起了心思,这两天来,已经明里暗里对这位张公子示意了不少人,勾勾搭搭的,想要成其好事。 只是这张公子根本就瞧不上她,只是出于礼数,一直应付着。许氏不是看不出来,只是她确实是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因此还是锲而不舍的勾搭。 许氏又往前走了两步,瞧她这样子,只怕是恨不能贴到张公子身上,怀庆冷哼一声,站到张公子身前,把许氏给挡住了。许氏讪笑一声,退了两步,笑道:“公子房中可有什么缺的?回头奴着人送去。” 张公子忙不迭道:“一切都不缺,不劳挂心了。” 若是应了她,谁知道她晚上是会着人送来还是自已送来,徒惹麻烦。 许氏瞧着他,越看越是欢喜。这位张公子,一看就知道出身非富即贵,更难得的是一点儿架子都没有,这心性,真真是难得。而且一看这长相,哎哟,瞧着恨不能让人把他含到嘴里。再瞧瞧这身段,长腿蜂腰,长身玉立,还这么年轻,想必床上也是生猛得紧……哎哟,想想下头就有些发酥。 瞧着他,许氏再想想自家那位老爷那满是皱纹的老脸,顿时就心里生出一股恶心来,说不出的嫌恶厌弃。 他正要说话,身后却是传来一声咳嗽,接着一个穿着青色缎子长衫的中年男子走了上来,这男子气度颇为凝练沉稳,瞧得出来,也是有身份之人。瞧见他,许氏脸上立刻闪过一丝忌惮,还有些尴尬。 这中年男子到了近前,微微弯腰行礼,道:“见过姨娘。” 许氏尴尬一笑,没有说话。 “城外庄子送来一批自酿的烈酒,其中接收,还须姨娘居中主持。”这中年男子道。 他的态度很恭敬,礼数也周全,但那坚定不容置疑的语气,便让人知道,许氏非去不可。 “好,好,我这就去。”许氏显然有些怕他,赶紧点点头,也不敢看张公子,转身便离开。 张公子在一边饶有兴致的瞧着。这中年男子既然喊许氏为姨娘,那么当是此间少东了,许氏想来是别人家的妾侍。这男子撞见自家姨娘和别的男人这般亲近,还能不生气,态度依旧从容,说话有礼,看来也是个心机深沉的。 他猜得没错,这中年男子名为尹刈苇,是尹耜庸的长子,也是尹耜庸在生意上的重要助手,现在已经逐渐接手家族中的生意了。跟这位尹家大公子接触过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此人敦厚有礼,极讲信用,而且几乎没人见过他发火。 尹刈苇瞧了一眼张公子,还向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施施然转身离去。 张公子眉头一挑,这就让他极为诧异了。他本以为这位会撂几句狠话,至不济也会警告自已一下,却没想到,他就这么走了!?这让张公子很是高看了他一眼。 此时的闻安臣,正和一干同僚在福满楼上喝酒。 今日早晨,黎澄再一次把所有的三班六房及各个衙门的头头儿们都给召集了起来,然后当众向大伙儿宣布了这件案子正式告破,并且公布了一部分的案情。当然,在他口中,整个事情就是纪司明策划并且执行的,完全没有提二老爷徐惟贤。而在他说话的时候,徐惟贤一语不发,等他说完了,则是带头赞同,很是说了一通黎知州断案入神之类的好话。 闻安臣知道,他们只怕是私底下达成一些交易了。 黎澄又是把闻安臣给好生夸奖了一通,然后宣布赏给他纹银五十两,刑房中所有参与此案的书吏,全部赏给纹银十两。当然,这笔钱是用州衙的公帑出的。 闻安臣得了最多的赏银,他也不是吝啬之人,便把大伙儿都请来,做东请大伙儿吃饭。这也是为了笼络手底下这些人,现下这些人跟随他破了这起大案,忠心程度和能力都是有所提高,以后好生培养培养,就都是得用的人手。之前闻安臣一直是以威压制他们,让他们屈服自已,而现在,到了示好笼络的时候了,毕竟不可能靠着高压手段让人心服口服一辈子。 只有恩威并施,才是效果最好的。 甚至就连还在家养伤的孙少锵都被闻安臣给找人抬了过来,这也让他受宠若惊,心中对闻安臣畏惧之外,又多了少许感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闻安臣忽然举杯道:“诸位,闻某人在此,敬各位一杯,此次这起大案能够告破,多亏了各位出力。闻某多谢,干了!” 说罢,一饮而尽。 一看自家顶头上司干了,大伙儿也是赶紧喝干,纷纷笑道司吏老爷客气。 闻安臣又把自已的杯子倒满,笑道:“跟着闻某人办案,也着实是个苦差事,大半夜的给从被窝里儿拉出来的次数都不少!” 他这话说的有趣,大伙儿都跟着一阵笑,鞠孝忠笑道:“嗨,老爷说的哪里话来?咱们跟着老爷,干劲儿十足,喝,老爷断案如神,现在整个秦州城,谁人不知?咱们跟着老爷连破大案,脸上那叫一个有面子!走在街上,人家碰见了都得翘起大拇指说一声有本事!再说了,好处也是实打实的捞到了,不都拿了赏银吗?是吧!跟着老爷,面子里子都有,咱们再苦再累那都是甘之若饴!” “对,这话说得好!” 众人纷纷赞同。 他们还真不是只是单纯的奉承闻安臣,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跟着闻安臣苦点儿累点儿没错,但真是能拿到好处!破一个案子赏了这么多银子,而且是正大光明来的,跟以前讹诈勒索不一样,让人心里头就舒坦。 “鞠孝忠这话说的好。”闻安臣也笑:“话我搁这儿了,只要你们跟着我干,好处少不了,前程也光明,有我的,就有你们的!” “来,干了!”闻安臣又举杯。 大伙儿纷纷干杯,气氛很是热烈。 不过孙少锵神情却是有些萧疏,们他因为没参与这起案子银子,因此也没拿到赏银。他家境本就一般,这一次被闻安臣打了板子,又要抓药,又要养伤,还要进补,家底儿已经快光了。他婆娘给他买了不少好的吃食,却省着自已一口都舍不得吃,今早伺候他出门的时候差点儿饿得晕过去。 第60章 又是毒杀? 孙少锵或许不是个好人,但绝对是个好丈夫,他跟妻子感情极好,看到那一幕心疼的不得了,这会儿心里也是愁得很,但却不敢表露出来,生怕扫了别人的兴致,惹得人家不悦。 闻安臣却是注意到了他的神色。 又吃了一会儿,闻安臣敲了敲桌子,雅座内顿时安静下来。 “孙少锵也是咱们刑房的人,之前他被我打了板子,回家休养,因此没赶上这一次,银子也没拿到。”闻安臣看了眼孙少锵,笑道:“但是我觉得,他该拿银子!既然是咱们刑房的人,就该雨露均沾,都有好处!再说了,他之前也是干了活儿,出了力气的!是吧?” 他从袖袋中取出一个小袋子来,放在桌上:“这钱,我出!” “司吏老爷,我……”孙少锵愣住了,他呆呆的看着闻安臣,忽然眼圈儿有些泛红,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 “嗨,别愣着了,司吏老爷让那的,你就拿着!”一边鞠孝忠笑道。 孙少锵看着闻安臣,忽然离席,竟然跪在地上重重给闻安臣磕了个头。闻安臣嗔道:“你这是做什么。” 说着便是赶紧把他给拉了起来,他心中微微一笑,经过自已这一番又拉又打的,已经是让孙少锵完全服服帖帖的了。 ———— 此后数日,并无什么事情。 闻安臣每日去衙门上值,处理刑房的事务,然后下值便回家吃饭,挑灯夜读,看看大明律等一些律例,看看孙少锵整理出来的历年重案大案的卷宗。偶尔去张玉琳那边坐一坐,说说话。 那侍女已经被他亲自送出城去了,送到了乡下老家。这也是为她好,留在城中,只怕她还会有些危险,说不得会被别有用心之人查到。 风平浪静,也没什么大的案子。其实这才是常态,如果天天都是命案大案,那反而不正常。黎澄这个知州只怕也要坐不稳了,其实在明朝,如果地方上发生的案子太多的话,会很影响官员考评的。 闻安臣每日就是翻阅之前的那些重案的卷宗,刑房的日常事务他交给了鞠孝忠,不过他也不是完全不过问,也处理一些,至少熟悉一下流程不是? 他能力确实很强,刑房的事务上手非常快,处理起来游刃有余。 这一日,闻安臣早晨起来,正自蹲在自家屋檐下刷牙。 其实明朝就已经有牙刷了——稍微有些钱的人家用骨头做柄,猪鬃做刷毛的牙刷,这算中档。王公贵族,巨富人家用的牙刷,玉质的也有,这算高档。穷苦人家则是用杨柳枝做牙刷,把树皮剥开,用里面的纤维来刷牙。牙膏也不一样,有钱的用青盐,一般的用盐,穷的干刷。 闻安臣家不算穷,用的是中档牙刷里比较不错的那种,还是从张婆那里买的。张婆除了开茶馆,拉皮条,当卖婆之外,还兼做这个卖钱。不得不说,张婆这人虽然奸猾,卖的东西还是不错的,至少牙刷不掉毛——明朝劣质牙刷很多,有的做的很凑活,用一次就掉的满嘴的猪鬃。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有人大喊道:“司吏老爷,司吏老爷,出事儿……” 闻安臣心里一凛,知道肯定又出事儿了。这是鞠孝忠的声音,他素来是知进退的,若是寻常案子,不会这么惊慌。 把牙刷放到一边,漱了漱口,闻安臣打开门,门外正是鞠孝忠,他满脸惶急道:“司吏老爷,又出大案子了,城东尹家家主死了!” “慌什么?”闻安臣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以后这种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鞠孝忠心里一紧,赶紧道:“是属下失态了。” 闻安臣没再说话,只是转身把门关上,然后回去换了衣服,谢韶韵端着菜从厨房出来,问道:“又有案子了?” “嗯。”闻安臣点点头,自嘲一笑:“你说我是不是扫把星,怎么一来秦州,秦州就连着出命案。” 刑侦大明 第31节 谢韶韵脸色一紧,赶紧道:“别乱说。” 她从来都表现的很温顺,很少用这种严肃甚至带着些责备的语气跟闻安臣说话,闻安臣听了不由得心中一暖。 “哈哈,我也就是说说。”闻安臣随手从桌上拿起一个饼子在手里吃着,道:“我先去了。对了,晌午你自已吃吧,别等我了,晚上也是。” “嗯。”谢韶韵点头。 出了家门,和鞠孝忠两人来到州衙,便瞧见大堂里头已经围了一圈儿人。 黎澄和徐惟贤也都在,这二位都没当过京官儿,素来是起不了那么早的,现在才七点就起来了,可见这个案子确实是不小。瞧见闻安臣过来,黎澄立刻向他招手:“闻安臣,过来瞧瞧。” “是!”闻安臣赶紧应了一声,快步走过去。 几个刑房的书吏已经等在那里了,见了闻安臣,都是行礼。除此之外,围观的就是一些其他衙门来得早的人,瞧见闻安臣过来,赶紧都让开一条路。 闻安臣先向黎澄和徐惟贤行礼,黎澄道:“无需多礼,你先看看。” “是!” 人群让开,闻安臣也瞧见了里头的场景。 只见地上放着一个担架,很是粗糙,看来是床板改造的,上面放着一具尸体,尸体上盖着白布,白布被掀开了一块儿,露出了尸体的脸。闻安臣扫了一眼,心中便是一沉,这尸体脸色发青,口鼻之中都有血液流出,很明显的中毒而亡的征兆。 在担架旁边,还站着一个中年人,气度沉稳凝练,看衣着打扮,似乎是颇有身份之人,身后还跟着两个青衣小帽的小厮。 中年人主动跟闻安臣打招呼,拱手道:“草民见过闻司吏。” “阁下是?”闻安臣没见过他,觉得有些面生。 “这位是尹大官人,名唤作尹刈苇的,乃是死者的长子。”一边鞠孝忠凑在他耳边低声道。 闻安臣心中了然,还礼道:“阁下客气。” 虽然对方自称草民,但他可没把他当成草民,这些土绅,一个个是很有能量的。 而后便目视黎澄,意思自然是这事儿怎么处置?是您主持还是我来主持? 黎澄自然明白他眼神中的意思是什么,他其实是挺喜欢破案的,很喜欢那种探究真相的过程,但他也很清楚,论起破案的话,闻安臣这个年轻人是必然胜过自已的。既然如此,自已也没必要多插手。 他摆摆手:“你来问,你来处置,本官和徐大人,便只瞧着。” “是,属下遵命!” 闻安臣躬身道。 而后,黎澄又驱散了围观的众人,让大伙儿都各自回去做事,只留下刑房众人在。 此时来衙门上值的人也越来越多,很快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州衙,大伙儿听了,都是面面相觑,心中暗道邪门儿。这姓闻的,到底是什么转生的?怎么他一来秦州城,秦州城就命案频发? 闻安臣道:“还请说一下事情的过程。” “是。” 第61章 抓人 尹刈苇道:“昨日父亲去往洛城东,宿在草民的第四房姨娘许氏处。今日卯时,草民忽然被人吵醒,原来是许氏派来的人,言道父亲大人不行了。草民心中惶急,赶紧赶往许氏处。进了房中,只见父亲躺在床上,许氏只在一旁啼哭,草民见父亲死状异常,心生疑窦,便将父亲尸体抬到衙门!” 说到此处,他的脸上露出浓浓的悲切之情,眼圈儿也红了,眼泪簌簌而下,忽然跪地磕头道:“我父死的蹊跷,还望各位老爷给主持公道!” 闻安臣听了,不由得微微有些诧异。 这个时代讲究的是人死为大,尤其是长辈死了之后,哪怕是认为长辈死的不明不白,也很少会有晚辈会主动抬着长辈尸体去衙门的。尤其是这尹家,还是秦州城的豪门大族,更是丢不起这个脸面的。 却没想到,尹刈苇会这么做。 而且这个人做事很干脆利索,他是卯时得到的消息,也就是凌晨五点,然后赶到洛城东,着人抬了尸体,又赶到衙门,现在才不过是辰时刚到而已。这一切,他只用了两个小时。这么殷切,甚至可说是急切,那么他会不会有所嫌疑呢? 按照这个时代的思维习惯,这种案件,往往直系亲属及配偶是嫌疑最大的人,因为他们有作案的能力和时机,也有动机——别忘了,尹家是富商。为了钱,父子兄弟残杀的事情还少么? 闻安臣不由得用怀疑的眼光看了尹刈苇一眼。此人长相端方,气度凝练,单看表面是看不出什么来的。 他没在多问,只是道:“先等仵作来,验过尸体再说吧!” 少顷,仵作急匆匆赶来,先给几个人行了礼,而后带着徒弟验尸。好一会儿之后,老仵作道:“此尸,口眼开,面青色,唇紫黑,手、足指甲俱青黯,口、眼、耳、鼻间有血出。” 他顿了顿,道:“当是中毒亡无错。” 闻安臣问道:“可能验出中毒时间?” 老仵作看了半响,有些为难道:“当是昨夜,只不过小人也无法说的太过精准,只不过,当在亥时或是子时。” 能做到这一点已经不错了,毕竟这个时代,限于条件,很多东西无法做到精确。亥时或是子时,也就是说,死亡时间大致在昨夜九点到今日凌晨一点这一段。 闻安臣向尹刈苇问道:“令尊可是和人结过仇怨?” “仇怨。”尹刈苇沉思许久,道:“家父坐了几十年生意,虽说处处与人为善,但要说没有对头,那是痴人说梦。对头肯定有的,但只怕还到不了要人命的程度,而且,就算是对头想要毒杀父亲,也未必有法子。” “嗯。”闻安臣点点头,而后又是细细的问了许多问题。 尹刈苇显然很有耐心,一一作答。 徐惟贤在上面听的有些不耐烦,扭了扭身子,恨不能赶紧完事儿好回去。 闻安臣发现尹刈苇神色有些犹豫,似乎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道:“你可是有什么隐情?” “这个……”尹刈苇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咬咬牙,道:“说出来,未免有些家丑之嫌疑,但草民觉得,这件事可能是导致家父之死的重要原因。” 闻安臣心里一振,道:“请说。” “家父死于许氏房中,而这许氏……”尹刈苇叹了口气:“本是巩昌府青楼出身,行事颇有些不检点。那一日,草民去往洛城东客栈办事的时候,正撞见她在和一俊美公子调笑。不知……” 虽然他话没说完,但闻安臣和黎澄都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人对视一眼,神色都很是振奋。有了这么一条线索,那么这个案子就明朗许多了。很大可能,这就是真相! 倒是不能怪他们惯性思维,实在是因为在这个时代,一旦出了这样的案子,多半都是奸夫**合伙杀夫。 “许氏在何处?”黎澄问道。 尹刈苇道:“在洛城东后院宅子里,草民安排人看管住她了。” 看来他对这位姨娘是早就心存怀疑了,不过这样也好,更方便抓人了。 黎澄立刻下了牌票,让皂班去拿人。 尹刈苇迟疑道:“大老爷,此中可能还有一些不妥。” 黎澄对他今日总是吞吞吐吐的很有些不满,拧着眉头道:“如何不妥了?” “那位姓张的公子,可能身份很不一般,草民瞧他气度穿着,非富即贵。而且他身边还有护卫,瞧着是练家子。若是贸然前去那人,恐怕不会那么顺利。”尹刈苇道。 “本官管他是什么来头!”黎澄毫不畏惧,冷笑一声:“便是家中巨富,亦或是大员之子,甚或是公侯出身,在本官辖境内犯了案子,本官也要拿他!” 他本就是那种颇为刚猛凌厉的性子,此时被尹刈苇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激了一下,便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身在局中没感觉出尹刈苇在激他,但闻安臣却看出来了,狐疑的看了尹刈苇一眼,不知道此人是何居心。 黎澄又让快班班头卓安平带着几个精干捕快去抓人,闻安臣也一起去,主持大局。 一行人在尹刈苇的带路下直奔洛城东而去。 此时的洛城东,一切如常,繁忙依旧。 按理说早晨在外头吃饭的人少,但那是对别家而言,洛城东的早点是秦州城出了名的,每日来吃早点喝茶的人极多,而且多半是有些身家的。 老板娘今日没露面,但大伙儿对此也并不感到奇怪。这洛城东名义上是许氏掌管,但其实她只是挂了个名头,按时分红利而已,这也是尹家家主宠爱与她,给她的额外优待,别的妾侍,都是拿阅历银子,哪里有这额外收入?洛城东的事情,许氏是不怎么管的,也不需要她管,这里另有二掌柜三掌柜,这才是真正做事的。 虽然说尹家家主死在了洛城东后院儿的宅子里,但由于尹刈苇已经把知情人都给控制住,并且派人看守,封锁了消息,是以就连洛城东的掌柜伙计们都不知道近在咫尺的所在发生了这等大事,一个个混不知情。 说书先生王铁嘴已经开讲了。 在台下,一干人听的有滋有味儿。 张公子赫然也在其中。 他面前桌子上摆了几盘儿颇具秦州特色的点心,吃着点心喝着茶,听着故事,倒也是颇为的惬意。怀庆站在他身后,怀里依旧抱着那个又长又大的包裹,身板儿挺得笔直。 “我说怀庆啊!”张公子回头咧嘴一笑:“你也坐下吧,戳那儿累不累啊?” “主仆有别,公子面前,哪有我坐的道理?”怀庆很是生硬道。 顿了一下,他忍不住又劝道:“公子,咱们今日一定要走了,不然耽搁了回去的时间。只怕老爷到时候会责备。” “好,好,好!”张公子以手扶额,无奈道:“我这不是为了听完这故事么,不听完了就走,心里老是痒痒的,跟猫挠也似。听完‘闻安臣智破案中案’这最后一段儿,咱们就走啊!” 他嬉皮赖脸的笑着,让那怀庆一肚子的气最后只得化作了苦笑。自家这位公子,还真是不稳重,本来昨天就该走了,结果他为了听故事的结局,硬是又拖了一天。 第62章 有来头的 忽然,怀庆发现,台上的说书先生王铁嘴住口不说了,他呆呆的看着门口的方向。大伙儿看见王铁嘴这般反应,都是往门口看去,然后都是一怔。 一群人闯了进来,有穿着青衫戴着黑帽的衙役,也有白衫皂靴的书吏。大伙儿都是一惊,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儿,怎么会有这么多官府中人闯进来?有的有些见识的,认得走在前头的两个,分明正是皂班班头洪大熙和快班捕头卓安平,这两位,可都是秦州城中数得着的权势人物。但显然这些人并不以他们为首,他们站在两侧,走在最前头中间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长相俊朗的年轻人。 一时间,洛城东的大堂之中,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年轻人身上。 其中自然也包括张公子,他也不由得心中暗赞一声:“好一个俊杰。” 闻安臣一进门,就把目光定在了张公子身上,他知道,这肯定就是尹刈苇口中的那个俊美公子哥儿! 闻安臣走到张公子身前,笑吟吟的一拱手,道:“在下闻安臣,见过张公子。”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闻安臣。”张公子挑了挑眉毛,哈哈一笑,神色间竟然很有些激动:“早就听了一耳朵关于你的事情,没想到临要走了,却还见了面了。” 他话音刚落,一旁卓安平便是阴测测道:“想走?怕是没那么容易。” “何出此言?”张公子讶然道。 怀庆更是脸色难看,盯着卓安平森然道:“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家公子说话?” 这话一说出来,大伙儿脸色都是变得难看了起来,人家这是摆明了根本瞧不起咱们!卓安平脸色一变,就要动手,闻安臣一摆手制止了他,他还在笑,但笑容很冷,淡淡道:“咱们不过是小地方的一群衙门胥吏而已,但咱们碰到事情也是不敢缩头的。本人身为秦州刑房司吏,探察侦破州内命案乃是份内。” “今日尹家家主,死于洛城东后院,有人告发你可能涉及此案,还请跟我们走一趟。” “什么?你说我杀人?”张公子大怒,拍案而起。 大堂中也是起了一片惊呼。闻安臣说的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劲爆。 “我只是说,你可能涉及此案。至于是不是你杀的,现在还不知道。”闻安臣道。 他一摆手,断喝道:“来啊,拿人!” 卓安平和洪大熙等人早就等得急了,一听这个,立刻带人扑了上去。但众人眼前一花,只见寒光一闪,听到铿的一声轻响,却见怀庆已经挡在张公子身前。此时他手中那长大包裹已经解开,手中赫然持着一把长达五尺的苗刀,刀已出鞘,寒光凛冽。 刑侦大明 第32节 众人都是心中一寒,不由得止住了步伐。 这人动作如此迅捷,大伙儿都没瞧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人家刀就出鞘了,可见定是高手。而且这持刀的恶贼一看就知道是不怕事儿的,说不得他们上去了,人家根本不管你是不是官府的,直接就一刀剁下来了,那岂不是死得冤枉? 就连卓安平都是心生忌惮,不敢妄动。 “谁敢动手?”怀庆手持利刃,目光扫视全场,寒声问道。 闻安臣沉着脸道:“你这是造反!” “少扣大帽子!”怀庆根本不吃这套,冷笑道:“敢动我家公子,你们才是造反!”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怯懦畏惧。能说出这等话来,要么这俩人是疯子,要么就是真有来头,看着,他们可不像疯子啊!而且苗刀是军中利器,等闲人可搞不到。 正在僵持之中,那张公子忽然说话了。他一张如玉俊脸涨的通红,高声叫道:“我跟你们去,一定要还本公子一个清白!” “公子!”怀庆着急大叫道。 张公子把他推到一边,走上前去,对闻安臣道:“我跟你去衙门。你既然有断案如神之名,我相信你不会冤枉我,定要还我清白!” 闻安臣暗叹一声,果然是个没怎么经过世事的公子哥儿啊!看得出来,此人定然是家境优渥,从小接收极其良好的教育和培养,他举止有礼,从容有度,温文从容中人透着说不出的贵气。这等人,你不能说他没能力,他跟上层人物打交道可能会游刃有余,也能做成许多大事,但他却没接触过,也不知道社会底层的黑暗,更不知道某些地方的血腥和残酷——比如说衙门和大牢。而且他年纪不大,看得出来,心智也不是很成熟,表现的很天真和轻率,比如说,现在不亮出背景来,而是主动要求去衙门。 落入胥吏之手,便是你身份再高贵,命运也都不会再掌握在你自已手中了。 勃既出,曰:“吾尝将百万军,安知狱卒之贵也。” 就连周勃这样的人物,进了牢中也会被狱卒各种折辱刁难,更别说这个不知来头的公子哥儿了。 不过人家这么合作,他可不能对不住人家。 “多谢!”闻安臣拱拱手,而后又回身吩咐道:“好生礼遇,别为难人家,镣铐也不用上了。” 张公子也不说话,一副这是理所当然的姿态。 “这位兄台,你的刀也收了吧。”闻安臣揶揄道:“这刀太长,伤到人可不好。” 怀庆冷哼一声,一句话也不说,主仆俩倒是一个德性。 这时候,鞠孝忠等几个书吏并着衙役也从客栈后门走了出来,他们也把该抓的人抓了,抓的可不少,为首的一人正是许氏,后面还跟着七八个年岁打扮都不同的男女,这些有许氏的侍女,也有厨房里头的厨子仆妇,甚至还有负责采买的一名下人。 也算是齐活。 “走吧!”张公子看了闻安臣一眼,带着怀庆,大摇大摆的汪外走去。大伙儿都摸不清楚他们什么来路,也不敢得罪,只得簇拥着他们往外走。看起来不像是押送,倒像是护送。那张公子明显是带着气儿的,一句话也不说,脸紧紧地绷着。 不少人都是苦笑一声,暗叫倒霉。这等差事,办好了办不好,都要得罪人,而且还得罪的不浅。 一路到了州衙,被带到堂上。黎澄已经在大堂之上等的不耐烦了,他瞧见张公子那做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逼视着闻安臣等人,冷声道:“你们就是这么带人犯的?” 闻安臣等人都是惭然不语。 此时张公子倒是站了出来:“不怪他们,他们不敢得罪我。” “哦?是吗?”黎澄冷笑道:“那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张公子向左右看了看,黎澄挥挥手,示意皂班和快班的人暂且带着其他人犯退下,只留下了一干刑房的人。 “现在可以说了吧?” 第63章 泼天的背景! 怀庆胸膛挺得笔直,傲然道:“我家公子父亲,讳上居下正!” “什么?张,张相爷?” 徐惟贤本来正在优哉游哉的喝着茶就当看大戏,这会儿手一哆嗦,茶杯便是掉落在地,摔得粉碎,茶水四处乱溅。但却没人关心他的失态,大伙儿都把视线集中在那位傲然屹立的张公子身上。 大堂内瞬间雅雀无声,空气似乎凝滞了一般,几乎要让人窒息。 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眼中露出掩饰不住的震惊之色!神色中除了震惊之外,还有慌乱和畏惧! 老天爷! 谁都能猜到这位张公子是有些背景的,但是谁能猜到,他竟然是张居正张相爷的公子! 普天之下,提起张居正这个名字,哪个不知,谁人不晓?要说现在大明朝最有权势的人是谁,那肯定是是张相爷!就连今上皇帝陛下,也要排在他后面。 这位公子,好大的来头! 闻安臣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张居正这般大名鼎鼎的人物,自已这么快就能跟他拉上关系了?不过总算他是后世穿越过来的人,对这种事情抵抗力还是强一些的。 但是黎澄却和别人的反应不一样,他大惊之后,却是大喜,两眼放光,死死的盯着张公子,急声道:“那你是张家哪位公子?” “在下张静修。”张公子淡淡道。 “哪个静?”黎澄接着又问道。 张静修来了兴致,笑道:“原来大人是京官外放。” 黎澄淡淡道:“之前一直在刑部做事。” 闻安臣大脑急速运转着,寻找着一些深埋的记忆。如果记得不错的话,张居正有六子一女,老大叫张敬修,老六叫张静修,中间这个字发音是一样的。所以黎澄才会有此一问,这说明他是清楚此间内情的,知道这事儿的,多半是京官儿,外地的官员,知道的就比较少。 “我是老六。”张静修道。 “老六,老六是吧?” 黎澄念叨了两句,忽然手中惊堂木狠狠的一拍,喝道:“本官管你是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再说了,你还不是王子呢!令尊张江陵权倾天下又如何?若是查清这起命案当真是你所为,本官定要法办了你!” 张静修不由愕然,完全没想到黎澄知道了自已父亲是何人之后还会是这等反应。一边怀庆却是脸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 闻安臣瞧着黎澄,也觉得有些奇怪。黎澄素来心机颇深,可不是这么暴躁易怒的人啊!再说了,他面对的可是张居正的公子,哪怕是他足够刚正不阿,不用也不愿给张居正面子,也不至于反应这么剧烈吧?怎么瞧着,是一定要穷治张静修其罪的意思? 除非……闻安臣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立刻意识到了原因:“除非,黎大人之前和张居正就有什么宿怨!这会儿张静修撞在他手上,也是算他倒霉!” 闻安臣猜的不能说错,但也不全对。黎澄痛恨张居正,但不是因为他自已和张居正有什么仇怨,而是因为他的老师——黎澄的老师是高拱。高拱在和张居正的政治斗争中失败,被赶出京城,回家种地去了。其实张居正对他下手也不算狠,既没抄家,也没灭族,毕竟都是文官儿,体面还是维持住的。但高拱却对他恨之入骨,临终之时还在病榻之上写书骂他,可见怨恨之深。 怀庆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他此时却不敢妄动。若眼前这官员是自家老爷的政敌,那么自已此时的任何举动,都会被当做是以后攻击老爷的罪证。 “闻安臣,这起案子,你定要秉公处置,可不要有什么顾忌!”黎澄瞧着闻安臣,意有所指道。 闻安臣肃容道:“属下遵命,绝不敢有所私心!” 黎澄还没说话,徐惟贤忽然有所动作了。 他很是敏捷的从桌子后面绕出来,走到张静修面前,一脸的谄笑,行礼道:“张公子,下官徐惟贤,忝为秦州同知。” 而后他站直了身子,咳嗽了一身,瞧着黎澄道:“黎大人,老夫以为,此案内中,还有些蹊跷。张公子何等样的身份,岂会做出这等事来?根本不应该把张公子当做人犯羁押。” 闻安臣脸色一变。 徐惟贤这是突然发难。 闻安臣猜到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很显然,徐惟贤前几日被黎澄捏住了把柄,确实是给收拾的老老实实服服帖帖的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会一直这么老实,直到黎澄离开秦州或者是他自已致仕。 但今天这件事,却是一件意外,对徐惟贤来说,却是一个极好的契机! 黎澄要借机法办张公子,而他表示反对,若是能交好了张公子,攀附上张相爷,那以后,简直前途不可限量!不但能将黎澄扳倒,日后平步青云,也是指日可待。至于被黎澄抓住的把柄——在张相爷倾尽天下的权势面前,那点儿把柄算得了什么? 不得不说,徐惟贤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儿,眼神很毒辣,掐的这个时间点儿正好。他是同知,对这种事情也是有发言权的,而他一掺和,事情就复杂了。闻安臣办案,也会受到影响。 黎澄眯着眼睛盯着徐惟贤,眼中眼光闪烁:“徐同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对吧?” 徐惟贤怫然不悦,冷笑道:“老夫当然知道!” “好,好!”黎澄点了点徐惟贤,心中大是后悔,这等人,早就该一竿子把他打死的,自已留他在秦州城,当真是埋下一个祸害! 但张静修忽然说话了,他沉着脸道:“这位大人,你的好意,在下心领。只是这件案子,必须秉公办理,还在下一个清白。在案子水落石出之前,便是来查我,也没什么!” 徐惟贤目瞪口呆,这位张公子,您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张静修一说这句话,闻安臣立刻又改变了对他的看法——这家伙看来真是没怎么经过世事,根本就不懂审时度势,而且很任性。不过看来,本性是不错的。而且,很大可能他确实是跟这个案子没关系,不然不会如此坦荡。 实话实说,他是不愿意得罪张静修的。人家背后那尊神,实在是太大了!是自已根本得罪不起的人物,黎澄跟张居正有矛盾,可能也会斗,那人家都是进土出身,都是文官,斗到最后,黎澄最惨也就是跟他恩师高拱一样被发配回家种地去。张居正现在是首辅,自重身份,不可能用很狠辣的手段来打击黎澄。但他就不一样了,他不过区区一小吏,若是被席卷其中,只怕要被碾的粉身碎骨。 他还有血海深仇未报,如何就能这么死了? 这倒是一个结交张静修的机会。 当然,闻安臣不会昧着良心做事,如果人真是张静修杀的,他绝对不会徇私枉法。 第64章 提审 张静修开口了,徐惟贤也不敢多说,不过他的目的也算达到了一部分,和张静修的善缘结下了,日后自会有回报。 现在,闻安臣终于可以没什么干扰的办案。 限于此时的条件,他办案,主要是四块:口供、物证、现场勘探、市井走访。 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取得这些人犯的口供。 除非是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否则在情况不明朗的时候,闻安臣审问人犯向来是分开审问的,一是为了防止串供,二是为了找出口供中的破绽。许多案子中的细节,都是这样发现的。 现在张静修是被怀疑对象,但不能当人犯对待,所以他们也被带了下去,但不戴镣铐,不用人看管,更不用跪着——他们被带到了偏厅之中,在里头甚至还有茶喝。这已经是闻安臣能做到的极致了,毕竟他们身份摆在那里。 黎澄徐惟贤安然上坐,闻安臣站在黎澄桌子左前方,下面几个书吏侧站着,鞠孝忠作为书记官。 先被带上来的人犯是许氏。许氏杏脸桃腮,长的就很妖媚,让人瞧了便平添几分怀疑。她满脸苍白,犹有泪痕,神色委顿,脸上带着掩不住的恐慌。她被带上堂来,抬头扫了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身子忍不住一阵阵颤抖。 由于是过堂,她须得跪着。 闻安臣开始问话。 “昨日,尹耜庸是何时去的你哪里?”闻安臣问道。 “回大人的话,是昨日亥时。” 她的声音也很勾人,糯糯的,粘粘的,甜甜的,此时恐惧之下,微带颤抖,更是我见犹怜。 “把从他去了你那儿之后,一直到今日早晨发现他死在床上,这段时间你们做了什么,全都细细说一遍。” “民女遵命。” 许氏终归也是见过世面的,这会儿慢慢的平静下来,开始还有些结巴,后来就说的顺畅了。 “昨夜老爷来了之后,身上有酒气,民女问过,才知他昨晚和人喝酒了。到了民女房中,没多一会儿,老爷便是咳嗽。老爷咳嗽是老毛病了,民女就吩咐人去厨房,让他们做了沙参玉竹莲子百合汤端上来。厨房里磨磨蹭蹭的,好久才端来,民女只好先喂老爷喝了些茶。后来饮子来了,老爷喝了之后便即入睡。民女也睡下了。民女睡得很是昏沉,今日一大早醒来,结果就瞧见老爷七窍流血,脸色青黑躺在床上,民女畏惧,便赶紧叫人。而后大少爷来了,就着人把尸体抬走。民女就在屋里等候,而后便是来了差爷,把民女带到了此处。” 闻安臣眉头微皱:“你的意思是,尹耜庸自从昨夜去了你那儿之后,没吃别的,就吃了一碗沙参玉竹莲子百合汤是吗?” “不是。”许氏想了想,道:“还喝了茶水。” 刑侦大明 第33节 “就这两样儿?再没别的?” “再没别的了。” “他醉酒归来之时,可有什么异状?” “并无异状,跟之前一般,醉醺醺的,满脸红光,酒气熏人。”许氏想了想,道。 闻安臣挑了挑眉头,有些奇怪的看着许氏。 他这个问题其实是个陷阱。 如果人真是许氏杀的,此时她听了这个问题之后,八成就会说尹耜庸回来的时候有异状。这样,就能把尹耜庸的中毒时间段给迁移到回来之前,借此就可以自家的洗脱嫌疑。但其实,如果在这个问题上撒谎的话,很容易就会被拆穿。到时候反而会增大她的嫌疑。 但许氏老老实实的交代了,就让闻安臣更摸不准了。 审案过程中其实有许多技巧,方才闻安臣用了一个问题陷阱,而此时,他要通过出其不意的转变态度来恐吓惊吓许氏,让她惊慌失措之下不自觉的就露出破绽。 闻安臣又问了许多问题,许氏都一一作答,而后闻安臣忽然声色俱厉喝道:“我怎么听闻,你似乎对一位住在洛城东的张公子颇为有意,内中可是有奸情?说!是不是你们做了奸夫**,毒杀亲夫?” 许氏神色大变,但她此刻的情绪是惊诧,而不是慌乱。她呆了片刻,哭叫道:“冤枉啊官爷,民女怎可能毒杀自家官人?再说了,那位张公子,更是跟此事毫无关系啊!” 闻安臣咄咄逼人道:“有人说过瞧见你和那张公子神色暧昧,举止亲密!” 许氏脸上露出一抹羞恼和尴尬,她紧紧地咬着嘴唇,好一会儿之后,方才艰难道:“实不相瞒,官爷,民女见那张公子长的俊俏,倒是颇为有意,只是张公子对民女丝毫不假辞色,很是冷淡,民女心思也就淡了。再者说,民女是绝对没胆子杀人的,请官爷明鉴!” 闻安臣面无表情,只是摆摆手,示意把她给带下去。 第二个被带上来的是许氏的侍女,名为铃铛,年岁不大,十五六岁,一张圆脸,长的煞是可爱。 “跟了你家夫人几年了?”闻安臣问道。 “回官爷的话,一年了。”铃铛显然很害怕,颤着声音道。 “一年。”闻安臣点点头,道:“那也就是说,你家老爷给许氏赎身之后,你就跟着她了是吧?” “是。” “既然给了她这么久,当知道她不少事情。”闻安臣顿了顿,道:“你家夫人,可守妇道?可跟什么男人来往甚密?” “没有,绝对没有。”铃铛慌忙摆手道:“夫人自从嫁入尹家之后,恪守妇道,从不敢有逾矩之事。每日晨起便在洛城东做事,晚上在后院歇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说跟住店的客人有所接触是真的,但绝对没有私情。” “是不敢,还是不想啊?”闻安臣挑了挑眉头道。 铃铛怔了怔,沉默片刻,道:“夫人说过,她不敢。听说尹家之前有人做过这等事,被生生打死了。” 那就还不能排除许氏的嫌疑,当时她说不敢,后来未必能忍得住。说不定是她做的隐秘,瞒过了铃铛,又或者是现在铃铛在撒谎。反正是第一轮过堂,一般不会用刑,等到发现疑点的时候再用刑也不迟。一般来说,审案之人,为显示自家高明,能不用刑就不用,讲究的是细致入微,从案情中勘得疑点的功夫。 “昨日什么时候许氏吩咐的你去厨房?” “回官爷的话,亥正一刻。” 亥正一刻,也就是晚上十点十五分。闻安臣问道:“怎地记得这般清楚?” “正巧听到了墙外传来的梆子声。” “说下细节。怎么去的厨房,谁做的饮子,用了多久?越详细越好。” “是。”铃铛回想了一会儿,道:“得了吩咐,奴婢去了厨房,当时厨房中,只有赵大娘在,她和苏大娘做夜宵最好,是以晚上多是她俩轮流在厨房候着的。老爷有晚上吃宵夜的习惯,加上嗓子不好,时常咳嗽,须得常喝止咳的饮子,所以晚上厨房里不能没人。” 第65章 竟无破绽! “奴婢到了那儿,跟赵大娘说了,赵大娘就开始炖汤。我俩就在那儿说话,约莫两刻钟以后,饮子好了,奴婢就端了回去。” 闻安臣敏锐的发现了一点,问道:“你和赵大娘关系很好?” “我俩都是一个庄子出来的,还是邻居哩。”铃铛道:“东家在城外有不少田地,俺爹娘和赵大娘家里,都是庄上佃户。” 闻到这儿,她的话也问完了,闻安臣让她带下去。 下一个上来的就是赵大娘。这是个寻常庄户人家的女子,看得出来很老实。闻安臣问了她一些问题,发现和铃铛说的一摸一样,都能对的上。 而后,厨房里的人,甚至是许氏这座宅子所有的下人都被提审了一遍。许氏大致算是尹耜庸养在外面的一个外室,她负责经营洛城东,她的宅子也在洛城东里面。洛城东主楼的后面,是一片小院儿,也是属于客栈的一部分,有的喜欢清静或者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的客人,就会租一座院子住着。 许氏住着的宅子便是其中之一,比别的略大,但也大不了多少,不过是两进,里头的下人也不多,加起来才十一个而已,大约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全都审完。闻安臣全都仔细的观察了他们回答时候的神色,发现并无什么异常。而且根据口供,似乎也没有什么人有投毒的动机。 所有下人都审完了之后,闻安臣发现了一个很可怕的事实。 所有人的口供,竟然大致都能对的上,根本就从中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这就说明——没人说谎!所有人说的都是实话,因为只要有一个人说谎,闻安臣就能根据其他人的口供把他给找出来! 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不是宅子里的人杀的,要么就是投毒的那人势力极大,心思极缜密,甚至更是极为熟悉衙门里的套路,给所有人都量身打造了一套谎言!让他们说完之后,互相之间可以印证,不露丝毫破绽! 怎么可能不是宅子里的人杀的? 这等隐秘的投毒案,如果没有宅子里的人做内应,是不可能做到的!那就只有后者这个可能。 闻安臣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张公子身边,会不会有那么一位能人,能够做到帮所有人都编织谎言? 正思忖间,孙少锵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凑到闻安臣耳边道:“司吏老爷,几个昨日和尹耜庸喝酒的人已经查出来了,都是商人。不过现在在秦州城的只有两个,还有两个,一个是前日,一个是昨日,出城去了。我已经问过了他们的家人,知道了去处,要不要追回来?” “不用了。”闻安臣淡淡道:“把那两个找来就成了。” “是!” 孙少锵自出去带人去了,趁着这个当口儿,闻安臣开始审尹耜庸的贴身小厮。 小厮年岁和铃铛相仿,眉清目秀的,很是俊俏。闻安臣瞧了一眼,心中便是想起一些传言来,据说尹耜庸性好渔色,无论男女,这贴身小厮只怕也是兼做娈童的。他这等身份,怕是也能知道很多东西。 闻安臣又问了很多,比如说尹耜庸有没有什么有深仇大恨的敌人之类的事情,结果还是一无所获。不过倒是确认了一点——尹耜庸从酒宴上回来一直到到许氏那里,都没吃过别的东西。 这小厮被带了下去后,又等了一阵儿,孙少锵来报告,说两个昨日和尹耜庸一起吃酒的商人都带来了。 能跟尹耜庸一起吃酒,这两位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都是颇有名头身家的大商人,这会儿也是不慌不忙,闻安臣问什么,他们就答什么,实在想不起来的,直说不知道,态度很从容。 闻安臣其实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尽量互相配合着如实回答,会让案子进展更顺利。 一番审问,闻安臣细细观察之下,排除了他们投毒的可能性。 接着,他们吃酒的那处酒楼的掌柜也被带了进来,那掌柜一进来,闻安臣刚问了一句,他就叫起了撞天屈。 “大人明鉴,咱们酒楼里的小二,跑堂儿的,下头伺候的人,吃的饭菜都是客人吃剩的。若是那尹老爷真是在俺们那儿中的毒,只怕俺们酒楼中也有人要死了。但现在,一个个活儿的好好地!大人明鉴呐!咱们那儿,最是清清白白的去处,绝不可能出这等事情的。” 胖掌柜急的满脸油汗。 由不得他不着急,干他们这行儿的,一旦传出去在他们酒楼中发生了这种事情,谁还敢来吃饭?对生意是绝大的影响。 闻安臣又问了几句,就让他下去。 案子审到现在,事态基本已经明朗。 看来,问题就出在两样东西上——那一碗沙参玉竹莲子百合汤和那一壶茶。 不大可能是宴会的时候中的毒,至少目前为止,还不知道有这么一种能够服毒之后半个多时辰之后才毒发的毒药。就算是有,在中毒之后,尹耜庸肯定也会出现一些异常反应,但现在根据口供,他除了咳嗽之外是没有异常反应的。而咳嗽是老毛病了,不能算作异常。 所以,很可能毒药就在饮子或是茶中,而尹耜庸应该是服毒之后没多一会儿就死了,只不过许氏发现的很晚而已。 这一点,老仵作那里也得到了证实。 所以,现在需要物证。 物证此时就摆放在闻安臣左手边的桌子上。 一壶茶,两个茶杯,一碗沙参玉竹莲子百合汤。壶中茶水还有大半,碗里的饮子,则还只剩下一个底儿,也就是够舔上两口的。银钗用皂角水洗干净之后,分别测验。 插入茶水之后好一会儿,并无任何反应,但插入沙参玉竹莲子百合汤中之后,过了一会儿,却是变得有些发乌。 看到这一幕,堂上响起了书吏们一声振奋的欢呼。闻安臣和黎澄对视一眼,也都是微微松了口气。 毒药就在沙参玉竹莲子百合汤之中,这已经明朗了! 现在要追查的,就是谁下的毒! 仵作又被招来,闻安臣问道:“可能查出这是什么毒药?” 老仵作神色有些为难,道:“下人话不敢说满,只能说试试。” 闻安臣点点头:“尽力而为。” 老仵作带着徒弟围着那只碗折腾了好一会儿,最后无奈的摇摇头,有些惶然道:“小的无能,着实是看不出来。这饮子里头加了太多糖,味儿太厚太甜,毒药的气味儿都被遮掩住了。” 第66章 现场勘查 闻安臣有些失望,摆摆手,让老仵作两人下去。 “大人,属下想去洛城东看看。”闻安臣对黎澄道。 “你去就是,要带着谁一起,直接说话,不用顾忌什么。本官就在这儿等着。”他看了一眼徐惟贤,似笑非笑道:“徐大人,你说是不是?” 徐惟贤这会儿可不怕他了,皮笑肉不笑道:“是啊,闻安臣,你可得好生办案,莫要冤枉了好人。” 话里话外,皮里阳秋,闻安臣理都不理他,向黎澄拱拱手,转身就走,气的徐惟贤脸色一阵发青。 闻安臣这一次去洛城东,带的人可是不少,所有许氏宅子里的人,几乎都被他带去了,外加为数不少的书吏和衙役。两边还有捕快跟着,防止人犯逃跑。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在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洛城东已经被封了,门口贴了封条,小二和掌柜的全部放假回家,客人都被劝走。在案子查清之前,这里不会再开了。 虽然被封,但人一点儿不少人,不少看热闹的都围在这里,等着瞧新鲜。有些消息灵通的就指指队伍中的闻安臣,跟旁边人道:“瞧瞧,就是这位,神断闻安臣!这案子落在他手里,我打赌两日就能水落石出!” “能用那么久?我瞧今儿个就成。” …… 面对众人的指点议论,闻安臣面不改色,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进了洛城东,从主楼的后门出来,直奔许氏的宅子。 尹刈苇得了通知,此时正在这儿等着。 尹刈苇是个很有心的人,专门派人看护着了,尤其是许氏的卧室和厨房,更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因此现场被保护的还是不错的。 宅子不大,但很精致。 许氏的卧房是第二进三间北房中靠东的那一间,门开着,闻安臣刚走进去,就闻见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儿。屋子里颇为凌乱,桌子上东西乱七八糟的,床上帘子拉起来一半儿,里头堆着被子。 被子上有着点点褐色的痕迹,地上也有,闻安臣蹲下身子看了看,发现这是干涸的污血,想来是作业尹耜庸流出的污血以及今日搬运的时候滴洒下来的。 闻安臣没让别人进来,他自已一个人在里头细细的寻找。打开床头柜,忽然却是瞧见里头横躺着一个乌黑色,将近一尺长的东西。这玩意儿形如牛角,但是要细一些,一手可握,色泽乌黑莹润,瞧着应该是角质。 刑侦大明 第34节 闻安臣瞧了,不由得目瞪口呆,然后便是一声苦笑。 竟然发现了一支角先生!看来许氏确实也是憋得够苦的。 “咦?这是什么东西?”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闻安臣回过头来,却见是张静修跟了进来,顿时脸一拉:“你怎么进来了?” “我也就进来瞧瞧,没事儿,没事儿,你看你的,我看我的。”张静修嬉皮笑脸道。 面对这位笑嘻嘻摆明了耍无赖的当朝首辅的公子,闻安臣也是没办法,只有苦笑而已。初见之时,他以为这个少年高深莫测,后来知道他城府不深,现在才知道他原来是个——怎么说呢,用后世的话说,就简直是个逗比。 不过没架子,心性也不坏,做朋友是不错的。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就是——人不是他杀的,如果他是杀人犯,此时还能装出这么一副样子的话,那演技也太厉害了。 张静修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了,这会儿跟在闻安臣身后,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眼中透着好奇。 “这闻安臣原来就是这么办案的?左看看又瞧瞧,看着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么!”张静修心中暗道。 这个外表贵公子,实则内心冲动还带着点儿幼稚的家伙,把他那层光鲜的外表剥开,其实跟同样年纪的惨绿少年也没什么区别。活泼,自高自大,受不得激。他背着手摇摇晃晃的跟着,闻安臣往哪儿看他就往哪儿看,毫无作为一个人犯的自觉。 “对了,这玩意儿到底是做什么的?”张静修指着那角先生问道。 “成亲了么?”闻安臣斜着眼问道。 “还没。怎么了?”张静修反问道。 “去过青楼吗?” “想去,但是怕我爹打死我。”张静修倒是很老实。 闻安臣指了指他下体,道:“拿着这玩意儿去青楼,找个姐儿问问就知道了。” “啊?”张静修终于明白了,俊俏的小脸儿不由得一红,期期艾艾道:“这,怎么还有这等东西?” 闻安臣不由的好笑,没再理他,继续探看。 在卧房里呆了小半个时辰,闻安臣又去了厨房。 厨房不小,内外两间,中间一道门,没有门板,只是悬挂着帘子。内间里炉子,灶台等一应俱全。闻安臣把铃铛和那厨娘赵大娘叫了来,道:“来,你们那昨晚上的情景,再演一遍,演的逼真点儿,从铃铛进门开始。” 两人应是。 铃铛进门,赵大娘从内间走出来,两人对了个面,铃铛道:“赵大娘,夫人吩咐,炖一碗……” 这丫头演技倒是不错,像模像样的,闻安臣打断他道:“不用说话,碰个面就算说过了。” “哦……”铃铛还很有些不情愿,应了一声,两人接着演。 而后赵大娘就打开一边的柜子,从里头拿出来需要的材料,而后放到一口小盆里,洗了一遍,而后加上水,进了里屋,把东西都倒进一口颇为精致的小锅里,而后把炉子的火弄旺了一些,把小锅放在上面,便开始炖煮。 接着,赵大娘就走出内间,搬了个杌子头坐在外间,铃铛靠墙站着,两人说着话。 铃铛道:“大人,俺们就这么说话,然后等炖好了,赵大娘进去把饮子盛了出来,俺端着就走了。” 闻安臣点点头,走到赵大娘方才取材料的那柜子边儿上,把柜子打开,之间里头放了不少沙参,玉竹,百合之类的东西,他问道:“为何材料都放置在此处?” “回大人的话。”铃铛道:“老爷是很爱喝这个饮子的,而且他素来有咳嗽的毛病,是以厨房中常备着这些东西,到时候用着也是方便。” “嗯!”闻安臣点点头,对老仵作道:“你看看这里面有没有那样儿里头被人下了毒。” “是!”老仵作应道。 第67章 发现你了! 而后闻安臣又踱步到了内间儿,扫了一圈儿,指了指地上的铁炉,问道:“炉子一直是摆放在这个位置是不是?” “是。一直没动过。”赵大娘道。 “为何用炉子不用大灶?” “炉子用的锅小,灶用的锅太大,若是用大灶的话,炖出来的东西太多,老爷一个人喝不了,剩下的那些他又……” 说到这儿,赵大娘似乎发现自已有所失言,赶紧住口不说了。 闻安臣眉头一皱,不悦道:“有什么话,你说就是了。” “还是我来说吧!”一边的尹刈苇苦笑道:“家父有时大方,有时有时颇为小气吝啬。这等用料珍贵的饮子,他自已喝不了,也是舍不得给别人喝的。是以虽说炉子上炖出来的汤味道不如大灶上的好,但家父也专门吩咐了用炉子炖。” 闻安臣点点头,心中了然。 他指了指那口精致的小锅:“这锅是什么时候刷的?” “昨日熬完就刷了。” “刷锅水呢?倒哪儿了?” “就在厨房外头地上。” 闻安臣摇摇头,方才进来的时候,门外那片空地他是见过的,上面哪里有什么水痕?看来早就干了。这条线索算是断了。 那边关于沙参玉竹这些材料的结果也出来了,老仵作得出的结论是,里面都没有毒药。这个结果倒也并不出乎闻安臣的预料,这里面有被下毒的可能,但可能性实在是很小。盖因这些材料都是固体,毒药放进去之后,很容易就会被发现,而且这玩意儿用的时候都是随手抓一把,很有可能根本抓不到毒药,这个时间,是投毒者都无法控制的。 说明毒不是下在材料里的。 那就更好说了,投毒的时候,现在已经确定下来了:第一,熬制过程中;第二,端到房中的路上;第三,许氏在喂尹耜庸喝之前。 不过第三种可能性不大,毕竟尹耜庸也不是傻子瞎子,许氏也不是那等经过训练的身手利索的杀手,如何能在尹耜庸关注着的前提下悄无声息把毒药给投进去?这很难做到。所以,基本是可以锁定第一和第二种可能的。 现在,嫌疑人就缩减到一个很小的范围内了! 闻安臣目光从铃铛和赵大娘身上扫过,眼中充满了狐疑。这两人一个娇憨,一个老实,看着都不像是坐这等事的人,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但看面相就能定罪的话,那还要他这个办案的做什么? 闻安臣走进内间,来回扫着,忽然眼神一亮,目光定格在一处。 那是一处窗户。 窗户不大,就开在炉子和大灶靠着的那面墙上,上面没有窗棂,也没有窗纸什么的,就是单纯的开了一个窟窿而已。 “这是做什么的?开了多久了?” 闻安臣指着窗户问道。 “回大人的话,用来跑油烟的。”赵大娘道:“俺三个月前来的这里,窗子就已经开了。” 闻安臣走到窗子底下细细看着,这窗户方形,边长只有七寸,这样小的洞,只怕只有传说中炼成缩骨功的才能钻进来。钻进来投毒,可能性不大。但是呢……窗户离地大约有六尺半,也就是两米不到,如果有人在外面,踩在某些东西上,然后把胳膊伸进来,往锅里投毒,完全是可以做到的! 因为窗口距离炉子很近,根本不够一条胳膊的长度。 闻安臣嘴角闪过一抹诡谲的笑,他似乎已经找到了一些线索。他豁然站起身来,走出厨房,绕到厨房后面去。 厨房后墙靠着院子的东墙,中间只有大约不到二尺宽,将将只容一个人通过。两堵墙之间形成了一个小过道,里头堆放了不少无用废弃的杂物,还有一摊摊已经干掉或者新鲜的大便,显然,有人为了图方便,直接就在这儿解决了。 闻安臣也不嫌脏,直接便走了进去,来到那个窗户的下面。他眼神一凝,钉在了某处,脸上露出一抹喜色! “发现你了!”闻安臣狠狠的挥了挥胳膊,心中发出一声怒吼! 窗口面朝小过道开口的正下方,赫然叠放着好几块儿砖头碎瓦,堆起来约莫一尺高,而最上头的那块瓦片,则是碎裂成了数片。闻安臣蹲在旁边仔细看了看,发现那几块破碎瓦片的中间位置,更是有许多细小的瓦片碎粉。 不负他期望的,他找到了痕迹——这瓦片之上,显然是曾经有人踩踏,留下了非常明显的脚印痕迹,甚至他能估算的出来,这人的体重不轻,以至于把瓦片都给踏碎了。 “卓捕头,请你过来下,晋长更,你和鞠孝忠也一起来。” 因为这夹缝实在是太小,只容一人进入,是以闻安臣进去之后别人就都在外头瞧着,此时闻安臣一叫,他们三个便前后跟着走进来。 “卓捕头,你是老捕快了,也破过案,也瞧过现场,请你过来掌掌眼,给瞧瞧,这里,是不是曾经有人踩过?” 闻安臣指了指那块碎瓦,很是客气的对卓安平道。 顺着闻安臣指着的方向看去,卓安平顿时悚然一惊,用看怪物的眼神瞧了他一眼,心里狠狠的哆嗦了一下,心道:“这闻安臣眼神也太毒了,竟然能从这里发现蛛丝马迹,了不起,当真是了不去!” 不过他并未表现出来,只是应了一声,往碎瓦上看了一会儿,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儿,绝对是有人在这里踩过。” 闻安臣微微一笑:“多谢,有劳。” 他又对鞠孝忠和晋长更道:“你们俩也都是刑房的老人儿了,也跟着破过案,有些能为,瞧瞧,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两人围着看了看,对视一眼,都是点头。 鞠孝忠还用手在那痕迹上比量了一下,道:“老爷,估计是个男子,女人等闲没这么大的脚。” “嗯,说的是。”闻安臣道:“而且能把瓦片踩碎,他身体肯定也是颇重。” 其实闻安臣把他们叫来并不是为了让他们看到底是不是有人踩过,以他的眼力,自然是看得出来的。他让这三人过来看一眼,并且使他们得出肯定的答案,这就相当于得到了证据,到时候在公堂之上,他们三个就是人证。 因为待会儿闻安臣要做的事情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破坏现场。 他让鞠孝忠把最上面的这几块碎瓦、粉末及下面的那一层砖都小心翼翼的搬了下来,尽量使其保持原状。还是鞠孝忠机灵,找了个小板车来,直接把这些东西都挪到了小板车上。 而后闻安臣站了上去,他站上去之后,发现自已的鼻子大约正顶到窗口的上缘。他知道,这估计是自已身量较高的原因,若是身材一般的男子的话,这会儿应该是正对着窗口,头顶接近窗口的上缘。闻安臣往这里一站,便发现这里观察角度极好,居高临下,厨房内间儿的大部分地方都看的很清楚,包括那个灶台和下面的炉子。 此时若是那赵大娘正在内间忙活的话,她一抬眼是能够看到窗口的人脸的,但如果她正在外面跟铃铛说话,那么自然是看不到! 第68章 谁是凶手? 张静修一直踮着脚看着这边儿的情况,当他看到闻安臣站在那里,面朝着厨房的时候,立刻想到了什么,几乎跳了起来,兴奋道:“难不成凶手是站在这里往里头投毒的?” 闻安臣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演示一下就知道了!” 他下来,右手从地上抓了一小把土拿在手中,而后又站了上去,把右胳膊从窗口伸了进来,而后对赵大娘喊道:“你去厨房,按照昨日的样子,把锅放到炉子上,一定要和昨日一般无二,别有什么偏差的。” “是!” 赵大娘应了声,在两个衙役的看管下走到厨房内间儿,把那锅摆在炉子上,闻安臣眯着眼看准了,一松手,手中那把土便是了进去。 绝大部分土都落进了锅中,只有极少的一些洒在了外面,对这个结果,闻安臣还是很满意的。 他拍了拍手,从这夹道中走出来,面朝众人,朗声道:“各位,方才你们都瞧见了吧!我站在上面,可以轻松的把手中的土扔到锅里,有一些洒在外面,那是因为我手中的土太多。只是毒死一个人的毒药而已,分量不用下得太多,所以那一日凶手投毒的时候,投的毒药,分量要小得多,自然也就不用担心毒药会散落到外面去。” 他顿了顿,继续道:“若是我推论的不错,那凶手,便是在昨日,趁着熬制饮子的时候赵大娘在外间和铃铛说话的当口,站在这里,从窗口中投毒!而谁能想到昨日尹耜庸忽然来到这里?谁能想到他那个时辰忽然要喝饮子?从尹耜庸要喝沙参玉竹莲子百合汤让铃铛前来传信儿到饮子被铃铛给端去,中间不过短短半个时辰不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凶手要得到消息,得到消息之后要立刻准备毒药,然后投毒,做这些事本就需要一段时间!而凶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完,那就说明,他肯定是蓄谋已久,甚至是随身携带毒药的!” “而且,要做到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投毒,还需要两点,其一,凶手就住在左近甚至是这座宅子内,很方便得到消息!其二,毒药就在他身上!” 闻安臣面向众人,断然说道。 卓安平及一干衙役书吏都是点头,认为他说的大有道理。 刑侦大明 第35节 其他人也是心服口服。 “这几块砖垒成的墩子,你们谁知道是什么时候有的?” 闻安臣向众人问道。 许氏宅子里的这些下人纷纷摇头表示不知,这倒也正常,毕竟是个不起眼儿的小夹道,等闲是没人会注意到这里的。 闻安臣摇摇头,指着那里,道:“拆了吧!” 君子动口不动手这句话,用来形容这个年代的官员办案再贴切不过。在明朝,办案出名的官员不少,但实际上,他们在办案过程中,绝不会自已去勘验尸体,也不会自已去翻检证据,甚至整个过程中,手都不会动一下。他们做的事只有两种:第一,看;第二,想。 闻安臣这还算不错,至少一些非脏活累活他还自已动手。 闻安臣对鞠孝忠低低吩咐了几句,鞠孝忠点点头,便带着一群刑房的书吏离开这里,四处寻觅起来。 不多一会儿,他们便是回来了,有的书吏手里抱着一摞瓦片,有的手里则提着个筐,大伙儿都是心中诧异,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个情况。这位名动秦州城的闻大官人是要闹什么花样儿? 鞠孝忠等人回来之后,按照闻安臣的吩咐,把瓦片一片片的放置在地上,每个相距大约一尺左右的距离,而后又把那些筐里的东西抓出来均匀的洒在瓦片上。筐子里面装的,乃是石灰粉。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石灰粉,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咳嗽。 不多时,每个瓦片上便都被洒了一层薄薄的石灰粉。 在这个时代,想要勾勒出人的脚印儿,可能还有更好的东西,但闻安臣现在能迅速找到的只有石灰粉了。 闻安臣指了指那里,对众人道:“大伙儿都上来踩踩吧!鞠孝忠,你瞧着点。晋长更,我听说你画图也很不错,你在旁边负责画样子。” “是。”两人应了一声。 众人都依次上去踩脚印,一个人一块瓦。无论男女,闻安臣都让他们上去了,虽说那投毒者是男人的几率比较大,但也不能排除一些例外情况,反正让在场的女人们都上去踩一下也不怎么费事,这是无所谓的事情了。 鞠孝忠在旁边记录名字,而晋长更则是拿了笔墨纸,在一边画这些人的脚印形状。 之前在窗户下取证的那投毒者的脚印,他早就已经画好了。 有的人体重比较大,上去之后瓦片直接被踩碎了,对于这等人,闻安臣格外关注了一下。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大伙儿都走了一遍,闻安臣瞧了怀庆一眼,道:“你跟你家公子,也上去走走吧!” “什么?”张静修指了指自已的鼻子,满脸的不敢置信:“你还在怀疑我?” “谈不上怀疑不怀疑的,在场的人,都有嫌疑。清者自清,若是并非公子所为,踩个脚印也没什么,对不对?”闻安臣神色平静道。 “你说的倒也有一番道理。”张静修点点头,上去踩了,在他之后,怀庆也踩了。 而后闻安臣便把所有人的脚印的图片都仔细的过了一遍,和之前取证的那个脚印小心对照,最后过了好几遍之后,终于定下了三个有巨大嫌疑的怀疑人:一个名叫鲁旺的厨子,一个名叫王三的护院,还有一个,则就是怀庆! 这三人的脚印都和取证的那投毒者脚印相似,而想要进一步判定某个人的脚印跟投毒者的一摸一样,则非常困难。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体重颇大,都把瓦片给踩碎了。 “鲁旺,王三,还有怀庆,你们三个,是有嫌疑的!” 鲁旺和王三当下便是脸色剧变,满是惊慌,两人腿一软,直接就跪在地上了,尤其是鲁旺,眼圈儿都红了,带着哭腔道:“大老爷,俺冤枉啊,俺啥也没干啊!” “你冤枉不冤枉的,不用跟我说。我看的是证据!”闻安臣盯着他淡淡道。 怀庆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怒火,盯着闻安臣道:“你这是诬陷!” “那你怎么解释这件事?”闻安臣也不反驳,也不辩解,只是指了指那脚印。 怀庆顿时哑然,一时间也寻不到什么合适的措辞。 正在此时,洪大熙也匆匆赶来了。 方才闻安臣一干人离开州衙前往洛城东的时候,闻安臣托他去查一下秦州城近半个月以来的各种毒物的销量及去除。 其实这是他太过谨慎了,如果杀人凶手真的是许氏,而她杀人的动机则是因为张静修的话,那么完全没必要查那么久的,只需要查最近四天的就行了。不过谨慎起见,闻安臣还是扩大了一下范围。 第69章 我是无辜的! “秦州城所有有砒霜等毒物卖的药店,我都让小的们去问查了,近半月以来每一笔毒物的去处都查清了。小的们都亲自上门问了,还瞧见了实物,没一份儿流向这洛城东。”洪大熙来到闻安臣旁边,低声道。 闻安臣眼中精光一闪,低声道:“既然不是城内卖出的毒药,那想必就是城外流进来的了!而城外流进来的……” 想到此处,闻安臣看了一眼张静修两人,现在眼前不就有两人,即被怀疑是杀人凶手,也正是从城外来的么? 似乎,这两人的嫌疑更大了些。 虽说张静修实在是不像做这等事的样子,但闻安臣从未把他排除到嫌疑人之外,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着实是有道理的。 当然,除了这宅子里的人之外,外人也是能进来,比如说…… 闻安臣忽然心中一动,又走到那夹道之中,夹道的一边是厨房的后墙,另一边则是一堵墙,这堵墙把许氏的宅子和另外一处宅子给分割开了。 闻安臣站在那个砖瓦摞成的台子上,大约这堵院墙等高,他在院墙上仔细看着,陡然眼前一亮。原来,这边的院墙上有一处,墙砖也有些松动,上面留下的痕迹,分明是曾经有人在上面踩过的! “有人从墙上翻了过来。” 闻安臣墙那边道:“那边的院子,也是做客房的是么?” “是!” 许氏道。 “这几日谁住在里头,赶紧查!看看到底出城了没有!”闻安臣高声吩咐了一句,而后又对卓安平道:“卓捕头,还请您待会儿派马快,追上那几个住在此地的人!” “不用查了。”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众人皆是愕然,回头看去,却见说话的正是张静修。 他声音干涩道:“不用查了,这几日,就是我住在那里。” 众人皆愕然。 闻安臣回头一瞧,说话的竟是张静修。 他叹了口气,道:“这几日,我和怀庆都住在那处院子里。” 他摸了摸自已的鼻子,苦笑道:“说实话,闻安臣,你说的这些话,让我都觉得是不是我杀的人了。” “这事儿,得有个解释。”闻安臣道:“你和怀庆,得提供不在场的证明!你有,才能脱离嫌疑。” “不在场的证明?”张静修怔怔的瞧着闻安臣,忽然问道:“闻安臣,是你要害我么?” “我害你作甚?”闻安臣一怔,,眉头皱了起来,反问道:“你我二人生平素无冤仇,这才是咱们第一次见面而已,我为何要害你?” “来,借一步说话。” 张静修走到一边,低声道: “我知道黎澄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想通过栽赃陷害,把脏水泼到我身上,诬陷是我杀的人,然后牵连到我父亲身上去!”张静修似乎为了加强语气一般,盯着闻安臣,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他是这么想的!是不是他指使你这么做的?” “其一,黎大人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你想岔了。其二,即便是黎大人指使我,说要我诬陷你,但如果你不是凶手,我也绝对不会听他的话来诬陷好人!我闻安臣办案,只讲一点,那就是证据!”闻安臣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我再重复一遍,没有任何人指使我!只是现在发现的证据,一切都指向你,证明是你杀人!” “除非……”闻安臣忽然话锋一转。 “除非什么?”张静修赶紧问道。 “除非你能提供不在场的证据。”闻安臣忽然不再压低声音了,他面朝人群,高声说道。 “这个我还真有。”张静修却是展颜一笑:“沙参玉竹莲子百合汤熬制的这段时间,我和怀庆,都在和别人说话。” “有人知道你来了秦州?”闻安臣眉头一拧。 “你们不知道,不代表别人不知道。”张静修淡淡道:“许多事情,你们这些地头蛇未必知道,但比你们地位高些的,却能听说。” 闻安臣默然。 至此,在许氏宅中的探寻,算是告一段落,闻安臣带着大伙儿回到州衙,当然,也把那些证据给带了去。而许氏以及她宅中的这一干下人,也并未释放,而是继续羁押。毕竟这些人的嫌疑还未彻底洗脱,在水落石出之前,还是不能放他们走的。 张静修用他独有的传讯方式传出了消息,然后大约三个时辰之后,这一日的黄昏时分,数骑快马驰进了秦州城。 这几骑快马进了秦州之后,便是直奔州衙而来,到了州衙门口,一行人翻身下马,簇拥着一个清瘦斯文的中年人往州衙大步走去。 “站住,什么人!”几个守卫的衙役高声喝道,将来人拦了下来。 那中年人也不生气,也不动怒,只是站在那里,淡淡道:“老夫巩昌府知府夏惟纯,你去通传,叫黎澄来见我!” 一听到巩昌府知府这五个字,那俩衙役都是吓得一哆嗦,脸色都有些发白了。老天爷,巩昌府知府啊,这可是咱们秦州知州的顶头上司!整个巩昌府说一不二的人物!他老人家怎么来咱们这儿了? 两人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其中一个机灵些的赶紧把同伴舍下,一溜烟儿的窜进去通报,另外一个衙役反应慢了,不得不留了下来,气得他心里一阵破口大骂,脸上挂着僵硬的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还好,夏惟纯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那衙役进来通知的时候,闻安臣正在和黎澄谈论案情。 “夏知府来了?”黎澄一听,脸色立刻难看起来,好一会儿之后,他方才轻轻吁了口气,自嘲似的笑了笑:“果然是张相爷家的公子,一句话就能让堂堂一府知府奔波百里,急忙赶来。” 夏惟纯他是见过的,说起来,夏惟纯还是他的后学末进,他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土,而夏惟纯则是嘉靖三十二年葵丑科进土,要比他晚了两届。但夏惟纯出身名门世家,人也素有清名,是以升官很快,虽然比他中进土晚,但现在的官位已经远高于他了。 一个后学末进成了自已的顶头上司,要说不舒服,黎澄心里肯定是有的,是以他上任的时候,也只是草草去拜会了一下夏惟纯而已,应付的痕迹很明显。而此时夏惟纯又找上了门来,还是为张静修来辩护的,这就让他心里更是膈应得慌。 “嘿嘿,夏惟纯,这可是咱们大明医家国手啊,没想到也是这等趋炎附势之徒!” 黎澄冷笑道。 第70章 这条线断了 闻安臣微微皱了皱眉头,抬起头想说什么,但接着又低下头,沉默不语。他感觉到,似乎自从决定要和张居正杠上之后,黎澄就失去了平常心,变得偏激了许多。夏惟纯官声很好,为人很正直清廉,绝没有黎澄说的这么不堪。 他想要劝一劝,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劝起。 “算了,终归还是要见的。”黎澄有些沮丧的摆摆手,对闻安臣道:“走,咱们一起去瞧瞧。” 而后一刻钟之后,闻安臣便在州衙的侧门外见到了夏惟纯。 按照大明朝的规矩,上官来下官的衙门,有许多讲究。尤其是这种下官乃是上官下面一个地方官的情况,就更是规矩繁多,比如说要事先通知,要出城多少里相迎,要大开中门之类等等,但夏惟纯这一次来的仓促,并未提前通知,是以黎澄便以此为由,也不开中门,直接就请夏惟纯从侧门进来。 这显然是对夏惟纯的一个小小反击,表示他心中的不满。 面对这个,夏惟纯也不动怒,只是淡淡一笑,并未计较。 医者父母心,他是大明国手世家出身,本身医术也是极好,也有一颗仁心,待人颇为宽厚温和,这点儿小事儿,也并未放在心上。 走在路上,夏惟纯忽然回头看了看闻安臣,道:“你便是闻安臣?” 闻安臣低头道:“小的便是。” “本官知道你,连破大案嘛!是个有本事的,今日一见,果然少年英才。”夏惟纯微微一笑,夸了一句。 这个赞誉可是有点儿高——因为这是出自夏惟纯之口,这可是自家上官的上官,这分量就很重。有了这一句评语,对日后闻安臣的仕途,增益不小。闻安臣赶紧谦道:“小子愧不敢当。” 夏惟纯摆摆手,笑笑没再说话。 刑侦大明 第36节 一众人进了州衙,到了三堂,三堂为接待上官的所在。 进了三堂,分开落座,夏惟纯坐了首位,黎澄下首相陪,大伙儿刚坐下,同知徐惟贤也到了,一番寒暄之后,方才坐下。徐惟贤瞧着黎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在他看来,夏惟纯都来给张静修撑腰了,说明上头对黎澄这么做也是极为的不满。这一次黎澄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张相爷公子的身上,真真是自寻死路! 在他想来,黎澄在秦州的日子,不长了。 在这种场合,闻安臣连坐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站着说话。 “老夫这次过来的目的,想必你们也能猜到一点儿。”夏惟纯先开腔了,他也不加掩饰,直截了当道:“我这次过来,就是为了给张公子作证的!不过你们不用顾忌老夫的身份,就把老夫当一个普通证人就成。老夫不会干预你们办案,但老夫也不会让谁无缘无故的就诬陷张公子!” 说到这儿,他还似有意似无意的瞟了黎澄一眼。 显然,对黎澄要故意整张公子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听到这儿,黎澄也是脸色变得颇为难看。 “这个案子谁在主办?来,问吧!” 黎澄看了闻安臣一眼,闻安臣躬身道:“是小的在办,那小的便大胆,问大人您几个问题。” “无妨,无妨,你问便是。”夏惟纯很是温和道。 “昨夜亥时,您在何处?”闻安臣问道。 “在洛城东,张静修的居所。”夏惟纯道。 闻安臣恨识趣儿的没有问夏惟纯为了什么去的,那对案情也没什么帮助,闻安臣又问道:“那您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亥正三刻。” 闻安臣点点头,如果夏惟纯所说属实的话,那么张静修就完全没了嫌疑。 “您跟张静修说话的时候,怀庆在哪儿?” “他在外间,跟本官的几个随从在一起。”夏惟纯指了指他带来的几个人。 闻安臣便开始问那几个随从,这一问,足足就是两刻钟的时间。他问的都是很平常的问题,但都是那种很小的细节,如果是作伪的话,这等细节上的东西,反而是不太好瞎编的。而且一个问题他会装作不经意的换个形式翻来覆去的问上好几遍——如果是瞎编的话,那么对同一个问题的回答很容易就有出入。 闻安臣在那儿问问题,看的徐惟贤只想打哈欠,觉得没趣的紧,但夏惟纯却是看的饶有兴趣,暗自点头,心道这闻安臣果真是名不虚传。这样问话,很轻易的就能找到破绽。 问了一阵儿,闻安臣无奈的发现,这些人说的话,似乎都是真的。 夏惟纯忽然开口道:“也不用你再问了,老夫就直说了吧,那一日,亥正三刻离开的时候,还有客栈中的人瞧见老夫一行,反正这秦州城中怕是也没人见过老夫,是以老夫也就未曾遮掩行迹。” 闻安臣问道:“那您是从哪个门离开的?” “东门。若是你把昨夜守东门的人给招来问话,他们当还能记得老夫的模样。” 闻安臣没再问东门已经上锁了你是怎么能给叫开之类的问题,对于巩昌府知府来说,有一百种法子可以让那些守城门的人乖乖开门儿。 黎澄的脸色变得很是阴沉。 闻安臣知道,只怕壮班的那些人要倒霉了。守卫城门是壮班的差事,他们不但在大晚上,已经关闭城门的时间段让人从城门通过,而且最最重要的是,身为秦州知州的黎澄竟然还对此毫不知情。前者其实不算什么,毕竟夏惟纯官儿太大,他们挡不住也不敢挡,但后者就很严重了。因为他们这样做,说都不跟黎澄说一声儿,这是赤裸裸的无视上官。 闻安臣不知道昨晚守东门的那些壮班的人打的是什么主意,许是想要暗中巴结上官,有个大靠山?但不管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们先要倒霉了。 而后闻安臣又去找张静修和怀庆,单独问他们话,和夏惟纯以及夏惟纯的那些随从说的话一一对照,结果发现完全能对的上。 话问到这儿,也就算是告一段路了,夏惟纯的到来,彻底洗清了张静修和怀庆的嫌疑。虽说以他的身份完全可以强压黎澄,但夏惟纯并没有那么做,他把自已当成了一个普通的证人,很配合闻安臣的办案。而从问话看,他们说的都是实话。 一看闻安臣问完了,徐惟贤便笑道:“夏大人,咱们秦州穷乡僻壤的,您也不怎么来,这一次过来,真真是蓬荜生辉。可得给下官等一个好生款待的机会才成,您说是不是?” 第71章 全都断了 这些话本该是黎澄说的,但却被他给抢了,而且是当着黎澄的面儿抢的,这几乎是要撕破脸的节奏了。夏惟纯也发现了这两个秦州城的两位主官似乎不怎么对付,不过他并没有给徐惟贤面子,只是淡淡笑道:“老夫对这起案子也是颇感兴趣,就先不吃饭了,你们接着办案,老夫就在旁边瞧着。” 最被怀疑的这条线儿被忽然截断,并未让闻安臣迷茫,他的思路很清晰,既然不是你做的,那就是别人做的,他们既然做了,蛛丝马迹不留下是不可能的。 现在他打算去提审另外两个脚印相似的人。 黎澄把他叫到了一边,他,眉头紧锁,神色间充满了犹豫,欲言又止。这种情绪,闻安臣很少在他身上瞧见。 过了好一会儿,黎澄方才道:“闻安臣,本官问你,这案子,张静修有多大的可能是凶手?” 闻安臣立刻明白他的用意了,他沉吟片刻,心里想着该怎么回答不会得罪他,最后决定还是如实回答,道:“大人,张静修九成的可能,不是凶手。夏大人及其随从和张静修及怀庆的话都能对的上,几乎不可能是串通的。而且属下观察了,许氏和张静修见面的时候,并无什么异常。若他们当真是 奸夫 **,要做到这一点是极难的。” 黎澄听了,微微叹息,他似乎想说什么,但终归没有说出口,只是摆摆手,让闻安臣离开。闻安臣知道他想又没说的话是什么,所以对他又多了一些佩服。若是换做其他没什么操守的官员的话,肯定会指使自已往死了栽赃陷害张静修,没证据不怕,制造证据就是了!反正只要是能给张静修定罪,就可以不择手段!但黎澄却没有这样做,若真是张静修杀的人,他肯定会铁面无私。但不是张静修杀的人,他也不会诬陷。 尽管这是他最好的机会,一旦张静修从这个案子中脱身,回过头来挨收拾的只怕就是他。 但他还是放弃了。黎澄是个有操守,有底线的人。 闻安臣去见了鲁旺和王三二人,怀庆的嫌疑既然没了,那就要好好 审审 他们了。 “昨夜,到底是你们两个哪个在窗口下的毒药?”闻安臣冷森森的目光盯着他们:“给我如实交代!不然可就要大刑伺候了!” 他们需要提供不在场的证明。 听完闻安臣的话,两人都是满心的畏惧,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大喊 冤枉 。闻安臣暗中观察他们两个的神色,发现王三神色要镇定一些,神情中都是畏惧,畏惧中带着一丝被人 冤枉 的愤懑和不平,而鲁旺则就要慌乱许多,他眼珠子咕噜噜乱转着,也有些魂不守舍的,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闻安臣心里已经有了底儿,他先问王三:“既然说 冤枉 ,昨日亥时,你在哪儿?在做什么?有谁能证明?” 王三赶紧道:“大老爷明鉴,昨日亥时,小的一直在和几个同伴赌钱。就在倒座房俺们护院们住的那间屋里,昨日值更的几个护院,都能给俺作证。” 虽说赌钱也是官府不允许的,但这会儿为了洗脱罪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闻安臣招来几个护院问了问,王三说的果然属实。昨日他们赌了两个多时辰,一直到很晚才睡下,中间王三倒是出去尿了几泡尿,不过时间都很短,而且就在他们那间屋窗户外面种着的那颗杏树下头尿的,屋里人都能看见。趁着出去撒尿的时间去投毒,既没这个时间,也无法掩饰踪迹。 王三的嫌疑也可以消掉了。 那就剩下鲁旺。 在闻安臣似乎能看透人心的冷厉目光逼视下,鲁旺神色慌乱的往后缩了缩脖子,囔囔道:“小的,小的昨夜早早就睡下了。小的是大厨,夫人给了优待,单独住一间房,小的昨夜关了门,是以没法找人作证。” 说到后来,他话说的也顺溜起来,似乎因为有了这么一个天衣无缝的借口而略赶到得意,神色也平静了不说。 这个借口确实不错,他单独睡一屋,早早就睡觉了,因此没有证人也很正常!这个借口在他看来天衣无缝,在很可惜,在闻安臣眼中却满是破绽。 闻安臣都没干别的,只是把下人们都叫来,然后当着鲁旺的面儿,挨个审问,问他们昨晚上在亥时这一个时辰的时间段内,有没有瞧见鲁旺。 他很快就得到了想要的消息。 有个护院供认,昨日他赌钱间隙内急,出来尿尿的时候,正好瞧见了鲁旺神色慌张的回去,看方向,似乎就是从厨房回他住的地方。 “大约什么时辰?几刻?”闻安臣冷静问道。 “记不太清了。”那护院挠挠头道:“亥正时分上下。” “鲁旺,你还有何话说?”闻安臣厉声喝道:“说,是不是你投毒杀了尹耜庸?” “小的 冤枉 啊!” 鲁旺面色如土,瘫在地上,涕泗横流,哭叫道:“小的哪里有这胆子敢杀家主老爷啊?真不是小的干的!求大老爷给小的做主!” “那你昨晚上在做什么?为何方才又要撒谎?”闻安臣盯着他喝道。 “这个……”鲁旺欲言又止。 闻安臣知道这会儿就要声色俱厉才能把他吓住,他神色难看道:“我看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来啊,用刑!” “俺说,俺说!” 鲁旺吓得一哆嗦,再也不敢隐瞒:“厨房后面小窗口下头的脚印就是俺踩得,但俺可没有毒杀家主的胆子,俺绝不敢欺瞒大人!说实话,俺躲在小窗户那里偷看也不是一天两 天了,几乎每天晚上都去。” “那你到底是去做什么?”闻安臣不耐烦道。 “俺,俺……”鲁旺吭哧了两声,涨得面皮通红,方才道:“俺婆娘早几年就死了,俺瞧着厨房里的赵大娘长的挺好,听说她家汉子也没了,俺就想着……俺又不敢说,就躲 在那小窗户后头瞧着!” “啊?” 赵大娘一声惊呼,脸色红得如血一般,一直红到脖子根儿,又羞又怒,不知道该怎么才好,恨不能钻到地里去。 铃铛怒骂道:“你个不要脸面的腌臜货!” 大伙儿都是瞠目结舌,本来他们都以为鲁旺是凶手了,结果没想到竟是听到这么一出儿! 还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闻安臣扫了一眼赵大娘,这女子四十上下的年纪,腰细腿长, 胸部 鼓囊 囊的,便是宽松的衣服也遮掩不住,臀圆且翘,肤色也白皙,算得上是中上之姿。这会儿含羞带怒的,平添几分媚态。方才没注意,这会儿一瞧才发现,真是个极 诱人 的 熟妇 。 也难怪那鲁旺会 神魂颠倒 刑侦大明 第37节 。 但闻安臣知道,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话来,就代表着,他们两个以后是绝对不可能了。赵氏是绝对不可能再跟他的,因为那样的话,肯定会有一些难听的风言风语传出来。 闻安臣感觉鲁旺说的应该是真的,不过光靠感觉不行,还得审。 吩咐衙役们把其他人带下去,闻安臣单独提审鲁旺,而后又派人去他的住所搜查,最终得出了结论:鲁旺没有任何杀尹耜庸的能力和动机,而且他被那个护院瞧见的时间也确定了,是亥正时分,那会儿铃铛还没到厨房呢! 至此,几条线都断了! 凶手,到底是谁? 第72章 毒的死人毒不死狗? 此时,天色已晚。 闻安臣和黎澄商量了一下,便是决定明天再审。张静修怀庆及夏惟纯等人谢绝了徐惟贤款待的邀请,自已去寻客栈住了,而许氏宅中的那些人,也没有被放回去,而是在州衙中找了一处空着的房舍,闻安臣留了刑房的书吏看管他们。 回到家中,天已黑透。 谢韶韵正自倚门等待。瞧见闻安臣回来,她赶紧迎了上来,闻安臣笑道:“抱歉,回来晚了,让你久等。” “官人说的哪里话来?”谢韶韵拉着他进了屋,先给他脱了外衣,而后拿了热毛巾把子给他擦脸净面,伺候了一番之后,让他在桌边坐下,笑道:“官人且稍坐,奴去给你端饭菜去,正在灶上热着呢!” 说着转身出去,不多一会儿就端了饭菜上来。 有青椒羊肉,卤牛肉,葫芦鸡,炒鸡蛋,腊肉等等,很是丰盛。闻安臣有些诧异,之前谢韶韵都是颇为节俭的,她自已吃的很素,却能保证闻安臣每顿都有肉吃,但也不会这么丰盛的。 似乎知道闻安臣心中的疑惑,谢韶韵笑道:“我听说尹家的那个案子了,这等无头无尾的奇案。只怕官人现下也是颇为为难吧。奴没什么能帮上官人的,只求能做好官人的贤内助,不让官人操心家事。奴整治这一桌饭菜也花不了什么气力,官人吃的爽利开心才是大事。” 闻安臣瞧着她如花笑颜,心中郁积的那些心思也瞬间少了许多,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他微微一笑,伸手夹了一筷子尝了尝,赞叹道:“好香!好手艺!” 瞧见他吃的香甜,谢韶韵在一边高兴的什么似的。 吃过饭,洗过脚,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儿,锁好大门屋门,闻安臣便去书房睡下了。 白日已经是很疲惫,各种推测,猜想,弄得脑仁儿生疼,现在吃了饭洗了脚,只觉得困倦不堪,这种精神状态下,想什么估计都想不出来,还不如干脆一觉睡个舒坦,明日的事,明日在说吧! 好一会儿之后,谢韶韵轻轻推开自已的屋门走了出来,她只穿着贴身的衣物,细腻光洁的纤细腰肢露出了一截儿,白生生的小腿和脚踝也赤着。她脸色红红的,透着掩不住的羞怯,眼波流转,格外的妩媚。站在书房门口犹豫了许久,好几次想推门进去,但终于还是没有推开面前的这扇门。 这种类似于自荐枕席的行为,让她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良久之后,终于是一声轻叹,转身回了自已那屋。 第二日一大早,闻安臣吃了早饭便出门,一路到了州衙。他没有立刻提审许氏宅中那些人,而是先来到了刑房。 刑房之中,他坐在自已的位子上,瞧着眼前的桌面出神。桌子上,那晚还剩下一些的沙参玉竹莲子百合汤正摆在那里。所幸现在天气还不是很热,若是三伏天儿,过了这两夜一日,只怕这饮子就要变质了。 “这饮子是验明有毒的!可见毒药肯定是被下到这里面,毒杀了尹耜庸。但什么样的凶手,能这么来无影去无踪呢?” 闻安臣忽然眼中闪过一抹沉思,他拧着眉头想了好久之后,冲着外间扬声道:“鞠孝忠,你进来!” 很快,鞠孝忠便推门进来,小心翼翼的把门给掩上,哈着腰笑道:“司吏老爷,您找我?” “去抱一只狗来。” 闻安臣吩咐道。 “啊?”鞠孝忠怔了怔,不知道闻安臣这是要做什么,不过他还是赶紧点头道:“是,小的这就去办。” 说罢便是转身出去。 鞠孝忠的效率还是很快的,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便抱了一只白狗来。 他这一路走来,不少人都是瞧着稀罕,心里纳闷儿这是作甚。有的相熟的还问他,问题是鞠孝忠也不知道啊,只好含糊过去。等抱着狗到了刑房,刑房里顿时也热闹起来,大伙儿也有心看看自家司吏老爷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闻安臣走出了内间,他手里还端着那一碗沙参玉竹莲子百合汤,对鞠孝忠道:“把碗里剩下的这些饮子,给这狗喂下去一些。别都喂给了,剩下的那些我还要留着有用。” 大伙儿恍然,到这儿都知道了,原来老爷这是要用狗来试毒! 问题是这有什么用呢?都已经证明了这碗饮子里有毒了,还有这个必要吗?不过自然是没人敢有异议的,不单单是因为闻安臣使他们的顶头上司,更是因为闻安臣连破那几起大案给他树立了极高的威望。在他们眼中,甭管闻安臣要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鞠孝忠给那条白狗灌下了一些沙参玉竹莲子百合汤,然后大伙儿便一个个眼睛溜圆的瞪着这白狗,想瞧瞧它到底什么时候会死。 结果一炷香时间过去了,一刻钟时间过去了,小半个时辰过去了,那狗还是毫无要死的迹象!最后,一个时辰过去了,这白狗还是活蹦乱跳的。它瞪着眼睛看着这些人类,似乎感觉好奇怪,汪汪的叫了两声,似乎在嘲笑闻安臣他们一个个好傻。 闻安臣心底已经有了一些计较,这个发现让他激动地几乎全身都要发抖了。他强忍住心中的激动,深深的吸了口气,缓声道:“先别着急,等到午时,若是午时这狗还没事儿,那就请仵作过来!” “是!” 众人应是。 那条白狗没有辜负闻安臣的期望,一直到中午,还是没有死去,而且活蹦乱跳的,一点儿因为中毒而虚弱的症状都没有。 老仵作被请来,他还有些诧异,不知道闻安臣是要做什么。 闻安臣指了指那碗沙参玉竹百合莲子汤,又指了指一边的白狗,道:“我今日把这饮子喂了狗,结果一直到现在,两个多时辰了,这狗还没事儿。” 闻安臣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 “什么?”老仵作吓了一跳,差点儿跳起来,失声叫道:“这不可能!” 他喊出来之后方才意识到这样质疑闻安臣似乎有些失礼,赶紧道歉:“闻官人,老朽不是那个意思……” 闻安臣宽厚的笑笑:“不妨事的,您经验丰富,见识比小子广博,小子也是想请您来问询下,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老仵作赶紧一番谦让,连说不敢。 “会不会是毒药失效了?” 老仵作猜测道。 “这个倒是有可能,小子还没测。”闻安臣道。 老仵作又用洗干净的银钗测了一下,结果银钗还是发黑,说明这碗饮子确实是有毒的。 闻安臣盯着老仵作,悠悠道:“你知道,可有什么毒药,是对人有效,对狗无效的么?” 老仵作呆了片刻,方才摇头:“老朽不知,也从未听说过。” 当了几十年的老仵作,闻安臣深知,眼前这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论起经验见识来,是绝对比自已多得多的。他说没有,那就代表几乎是不太可能出现的。 第73章 蛇头! 那么,为什么呢?同样的一碗饮子,人吃了就会死,狗吃了就没事儿!而且这碗饮子已经用用皂角洗干净的银钗验过了,确实是有毒的!为何这种毒,对狗没用呢? 刑房中众人都是大眼瞪小眼,一个个都傻了。 从来没听说过这等事啊! 闻安臣忽然心中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 他狠狠的一拍大腿,兴奋的大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或许,这毒药并不是对人有用,对狗没用,而是对某些人有用,对某些狗也有用,但是对某些人和某些狗,却是无用的! 不是取决于物种,而是取决于他们身体上有没有…… 闻安臣站起身来,道:“尹耜庸的尸体摆在哪里?快,带我去!” “是!” 一个书吏赶紧应道。 “还有……”闻安臣指了指那条还在活蹦乱跳的白狗:“把它也带上!” “是!” 一行人着急火燎的奔出了刑房,这会儿州衙院子里静悄悄的,听到外头的动静儿,不少人都是从自家办公的房里出来看,当他们看到闻安臣兴冲冲的跑到最前面,后面跟着一帮人,顿时都是心里明白了——看来案子是有些眉目了,这一幕,最近这段时间可是常能在州衙里见到。 不少好事之徒便跟上去看。 尹耜庸的尸体就停在刑房重案组的那件审讯室里,闻安臣走上前去,指了指尸体:“来个人,把尸体的嘴给掰开。” 大伙儿都是面面相觑,这可是有点儿亵渎尸体的嫌疑啊!但孙少锵却是没有丝毫的犹豫,赶紧出列,似乎还怕别人跟他抢似的,口中还叫道:“来,我来!” 说着便是把尸体的嘴给给掰开了。 鞠孝忠慢了一步,没抢过他,气得直咬牙。 闻安臣让人点了蜡烛,而后凑到近处,他也不害怕,把蜡烛拿到近处,往尹耜庸的口中探看。果然,在里面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 而后他又让人把那狗嘴给掰开,又往里头观察了一番! 闻安臣站在原地呆了片刻,而后把蜡烛一扔,仰天长笑。 他的神色间有着掩不住的激动! 大伙儿都是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一个个面面相觑。 有的别的房的书吏便小声嘀咕道:“这闻安臣,遮莫是失心疯了不成?” 闻安臣似乎也不想解释,他笑了一阵儿,他一挥手:“走,带上许氏等人,在州衙门口等着,咱们要再去一次许氏的宅子!” “是!” 鞠孝忠等人自去带人,而闻安臣则是亲自去请黎澄、徐惟贤、夏惟纯及张静修等人。 半个时辰之后,大部队浩浩荡荡的又一次来到了许氏的宅子! 闻安臣带着大伙儿直接去了厨房。 他指着那前几日用来炖沙参玉竹莲子百合汤的炉子对赵大娘道:“你现在按照当日的样子,把锅放上,水热上,东西放全活了,然后开始炖煮,一如那日一般!” “是!”赵大娘赶紧应了一声,按照闻安臣的吩咐忙活起来。 大伙儿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各人表情则是千差万别,夏惟纯看的饶有兴致,嘴角还带着笑,黎澄似乎有心事,眉头拧着,张静修则是一脸不加掩饰的好奇。徐惟贤则是直接发难,他沉着脸道:“闻安臣,你在搞什么鬼?把大伙儿都弄来,陪你看西洋景儿么?” “徐大人放心。”闻安臣拱拱手,神色淡淡道:“在下今日,定不会让格外白走一趟的!” “若是让本官等白走一趟,你待如何?”徐惟贤却还是不依不饶,而且用意很是阴险,这分明是要激的闻安臣把话撂下,到时候闻安臣一旦做不到,他就可以趁机发落闻安臣。 “诶,徐大人,无需如此,无需如此。”闻安臣还未说话,夏惟纯已经笑着摆摆手:“咱们且瞧着,且瞧着。” 徐惟贤这才不说话了。 闻安臣感激的看了夏惟纯一眼,而后转过身去,仔细的盯着赵大娘的动作。不过他当然不是盯着赵大娘看,而是关注那锅,以及炉子后面的墙壁。 张静修在他身后唠唠叨叨:“看什么呢?你看什么呢?” 刑侦大明 第38节 闻安臣没好气儿的回头瞪了他一眼。 被这么多人盯着,赵大娘明显有些紧张,不过她现下干的活计都是这些年干惯了的,熟极而流,还是很熟练的做了下来。随着柴火不断的塞进去,炉子的火也越来越旺,上面的水烧开,开始咕嘟咕嘟的冒泡了,蒸汽升腾而起,开始熏蒸着墙壁。 众人耐心的等待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锅,没一个人盯着锅以外的东西——除了闻安臣。 一盏茶时间过去了,更长的时间过去了。那一锅沙参玉竹莲子百合汤已经快要炖好了,味道都已经出来了,不少人眼睛都快瞪酸了,还是一无所获!有人开始揉眼睛,还有的心中暗自抱怨,心道闻安臣把咱们都弄来难道是想请咱们喝饮子的么? 就在大伙儿的耐心都已经快要消失殆尽的时候,异变陡生! 随着一阵轻轻的嘶嘶声,忽然,在屋梁旁边儿,墙上的一条细细的土土缝中,探出来一个小小脑袋! 那赫然竟是一个漆黑的三角形蛇头!蛇头很小,估计这蛇也很小,但三角形的脑袋和那漆黑的颜色让人望而生畏,它吐着蛇信,从墙缝里游了出来,其位置,正好是在锅的上方! 闻安臣清楚无比的看到了这一幕! 而张静修一直跟着闻安臣的视线看,所以同时他也看到了,他发出一声惊叫:“长虫!” 随着他这一声喊,大伙儿都是吓了一跳,赶紧往上看去,然后就都瞧见了那条漆黑的小蛇。 这蛇的性子似乎极为的暴烈凶狠,这么多人瞧着它,它却是毫不畏惧,反而是伸缩着脑袋,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叫声,似乎是在还击一般! 随着它蛇信的吞吐,有几滴液体从它张开的蛇口中落了下去,不偏不倚的落在了那热气沸腾的锅里!那几滴液体一入锅中,立刻溶散其中,根本就看不出来! 看到这一幕,现场鸦雀无声! 他们似乎想到了什么,但眼前却似乎有重重迷雾遮挡着,让他们又是什么都看不清。这种似乎知道却又不知道,心里似乎埋着什么但就是想不起来的感觉,让人难受之极。 闻安臣畅快的大笑声响起。 他此时心情好的不得了,看了尹耜庸的嘴,再看了狗的嘴,其中的发现证明他的猜测果真是正确的!而现在这一幕,则是彻底的把真相给展露出来! 他哈哈大笑,开怀无比:“果然,果然如此!我推测的,当真没错儿!” “好了,盖上锅盖,火灭了吧!” 似乎意识到在上官面前这样做不太好,闻安臣笑了一阵儿便赶紧停歇下来,向赵大娘吩咐道。 第74章 名不虚传 “啊?啊?啊,好,好!”赵大娘方才也张大嘴呆呆的看着上面,这会儿被闻安臣吩咐了一句方才回过身来,赶紧把锅盖给盖上了,又把火给浇灭。 锅盖盖上,升腾的蒸汽顿时便消失了绝大部分,等到火焰熄灭,锅里的液体慢慢的冷却下来,蒸汽终于全部消失,而那小蛇,也很快的缩回到了墙缝之中。 此时,真相已经出现。 当然,所谓真相展露,只是展露在闻安臣面前,其他人仍然是一头雾水! 张静修先忍不住了,他指着那条三角脑袋浑身发黑的小蛇,结结巴巴道:“闻安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张公子稍安勿躁,容在下一一道来。”闻安臣笑道。 他先向老仵作道:“劳您验一下这锅沙参玉竹莲子百合汤。” 老仵作点点头,上前验了一番,而后把银钗举了起来,众人都瞧见,银钗上有些发乌。 “银钗发乌,说明这锅沙参玉竹莲子百合汤是有毒的!是蛇毒!”闻安臣面向众人,朗声道:“方才那小蛇,三角头,又是那般颜色,当是毒蛇无疑!方才自它口中滴落的那几滴,乃是它的毒液!”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而后大声道:“尹耜庸被毒杀一案,投毒的不是人,而是这条蛇!” 声音如黄钟大吕,震得众人一阵头晕眼花。 不等大伙儿发问,闻安臣便是解释道:“方才大伙儿也都瞧见了,被热气熏蒸之后,这蛇便出来,而热气没了,这蛇就缩回去了。说明这种蛇,是怕热气的,而一旦有热气熏蒸,它就容易给熏出来,就有可能会从蛇口中滴落出毒液来,落入锅中!” 他这么一说,顿时不少许氏宅中的下人都是脸色一变,心道难不成咱们也中毒了? 徐惟贤更是拧着眉头问道:“那别人怎么没事儿?” 闻安臣微微一笑:“我问过赵大娘了,这炉子一般只有给尹耜庸煲粥熬汤的时候才会用,而那墙缝,显然就是蛇的巢穴,炉子就在墙缝的下面,而大锅离着墙缝挺远,热气熏蒸不到那边去,所以大锅中做的饭,就不怕被下蛇毒!” “那一日,赵大娘把东西放上之后,便在外间和铃铛说话,是以当是没有注意头顶的毒蛇!”闻安臣道:“尹耜庸喝了有蛇毒的饮子,放才毒发身亡!” 众人大哗,谁也没想到,这起闹得秦州城沸沸扬扬,外面传言四起的毒杀案子,竟然这般离奇!老天爷啊,竟然是一条蛇下的毒!这说出去,谁敢信?但事实就摆在面前,他们方才都是亲眼所见,没人不信! 这会儿对闻安臣,大伙儿一致的想法是伸出大拇指:这闻安臣,真是神了! 张静修看向闻安臣的眼神中甚至都带上了几分崇拜,急切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也是大伙儿都想问的一个问题,赶紧都竖起耳朵来听。 闻安臣一笑,指了指抱在孙少锵怀中的那白狗,道:“今日在下拿这白狗来,喂它喝了尹耜庸喝剩下的一些饮子,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张静修失声道:“这狗没死?” 那白狗不满的冲他汪了一声。 “没死。”闻安臣道:“我和老仵作商量这是怎么回事儿。用银钗测了,毒性还在,但为何这狗吃了就没事儿呢?一直等到中午,这狗甚至连一点儿中毒的迹象都没有!于是我想到了,这毒药,可能是蛇毒!” “什么?蛇毒?蛇毒难道就不是毒?” 闻安臣都忍不住想夸张静修一句了,他这话茬儿接的实在是太好,让自已很是舒服。 “蛇毒自然是毒,所以用银钗能测出来。”闻安臣道:“但蛇毒还跟其它的毒不一样,蛇毒的量如果不大的话,甚至是可以直接服用的!因为蛇毒需要接触到血液之后,才会让人中毒。如果不进入血液,会直接被肠胃给吸收消化,并不会引起中毒!当然,只是少量才行。所以,那狗才会安然无恙。” “不对啊!”张静修立刻反驳道:“那尹耜庸,他为何就死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破绽,大伙儿也都是立刻就想到了这一点,都是疑惑的瞧着闻安臣,徐惟贤更是期待着闻安臣出丑,他准备闻安臣只要是一个回答不当,就立刻将他驳斥的狼狈不堪! “我还没说完!”闻安臣神色却是异常从容,他沉声道:“有一些人,当然也包括其他的生灵,是不能吃蛇毒的。尹耜庸就是其中之一。” 他顿了顿,缓声道:“尹耜庸的口中,有溃烂。” “在发现狗没死之后,我立刻就看了尹耜庸的尸体,他的口中,是有溃烂的。而那条狗的口中,则是没有溃烂。” 现场瞬间安静了一下,然后众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儿。这闻安臣的心智,真真是只能用神鬼莫测来形容。 到了这一步,大伙儿要是不明白那就是白痴了。 张静修道:“你的意思是,由于尹耜庸口中有溃烂,所以毒药能够接触到血液,然后尹耜庸因此中毒?” “正是!” 闻安臣颔首道。 其实闻安臣在尹耜庸口中发现的病症,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比较严重的口腔溃疡。而且闻安臣怀疑,尹耜庸可能还有胃溃疡和出血的情况。 “啪、啪、啪!” 一阵掌声响起,夏惟纯满眼赞赏的看着闻安臣,温和笑道:“这一次秦州城,当真是没有白来!名动秦州城的闻安臣,当真名不虚传!依本官看,这个案子破了,你可就要名动巩昌府了!” 闻安臣谦道:“小的愧不敢当。” “怎么愧不敢当?你当得起!”夏惟纯哈哈一笑,而后却是转头看向黎澄:“黎大人,本官衙门中,也是少一个断案如神,细察入微的刑房干吏,不知道你能不能割爱啊?” 黎澄苦笑道:“夏大人,您还真是……我手里头好不容易有个能干的,您就眼热了?” 黎澄官位虽低,但论起中进土的时间来还要比夏惟纯更早,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黎澄心里对夏惟纯可能是有些不怎么服气儿的,所以说话也比较随意。夏惟纯也不在意,一来是性子宽厚,二来是也有容忍老前辈的意思。 “这样吧!”黎澄道:“要说放人,本官是肯定不愿意放的。闻安臣走了,我这儿刑房立刻就要塌掉,没人办案子了。但去了巩昌府,于他前途而言,大有好处,本官也不好拦着。不如这样,你直接问闻安臣,看他的想法是怎么样。他若是想去,本官绝不拦着。” 此言一出,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闻安臣身上。 夏惟纯也看向闻安臣,捋他那一部乌黑浓密的美髯呵呵笑道:“闻安臣,你是如何想的?你若去了,府衙的刑科,里头的位置,随你挑选!” 第75章 婉拒 顿时,众人看向闻安臣的眼神都是充满了艳羡。 老天爷,这可是知府老爷的亲自招揽啊!知府老爷如此赏识,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其实都不用日后,现在就已经飞黄腾达了——刑科里头的位子随便挑!那可是府衙的刑科,整个巩昌府所有的案子,都能过问的府衙刑科!其权力之大,油水之丰厚,根本是秦州州衙刑房这种地方没法儿比的! 秦州州衙刑房司吏一年能捞多少银子?至少也是几百两往上数吧,在众人眼中,这是很让人艳羡的收入了!但巩昌府刑科的主事呢?起码是这个数儿的十倍! 这是实打实的银钱上的好处。 除此之外,则是权力和地位!不消说,能够做到巩昌府刑科主事的位子上,在外面那是很有威风面子的,哪怕还是小吏的身份,但论起地位来,只怕并不比诸如巩昌府判官、典史之类的有品级官员低多少!而实权,则是更有胜之。 对于多少秦州的小吏来说,从秦州到巩昌府,这一步是一辈子都没法儿迈出去的。 天大的机缘! 他们都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闻安臣,目光热切的紧,尤其是鞠孝忠,孙少锵几个,更是恨不得替他答应下来。闻安臣能飞黄腾达,他们也能水涨船高,说不定还能把他们带到巩昌府去,那身份可就不一样了。 闻安臣面色沉静,但内心却在急速的思量着,权衡着利弊。终于,他向夏惟纯深深一揖,拱手道:“小子多谢老大人厚爱,得大人看重,小子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只是小子本一介布衣,潦倒无名,是黎大人简拔小子于微末之中,如此大恩大德,便是粉身碎骨也难以为报。小的不才,没什么本事,却也能帮黎大人破些不起眼儿的小案子,略略为黎大人分忧。是以小子,只能辜负厚爱了!” 众人皆是哗然,闻安臣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们自然能听得出来,他这分明就是拒绝了。 不少人都偷眼儿瞧夏惟纯,不知道他会是个什么反应。是勃然大怒,还是拂袖而去? 徐惟贤更是盼着夏惟纯勃然大怒,将这闻安臣给发作了。 但出乎众人预料的是,夏惟纯却只是微微一笑,反而夸赞了闻安臣一句:“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也罢,既然如此,那本官就不强人所难了。” 闻安臣躬身:“多谢大人。” 在这种情况下,要拒绝夏惟纯,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要说什么话,也需要很讲究。稍一不慎,就有很大的可能,既得罪了夏惟纯,也在黎澄那里讨不了什么好儿。闻安臣方才思量许久,才说出那一番话来的。 他若是说小子难担重任之类的话,那就是不识抬举,打夏惟纯的脸,因为在此之前夏惟纯已经肯定了他的能力了。而他若是再扯一些其他的,虚于应付,就更是容易让人生厌。 反而是用报恩这一条,谁都挑不出什么错儿来,而且这是被推崇的义举。闻安臣这么说,夏惟纯不但不会不高兴,反而会赞他一声有情有义。 而且黎澄也会很满意。 闻安臣之所以拒绝,一个是为了报答黎澄,二来则是为了自家的安全。夏惟纯给的条件很好,前景也很诱人,有权有势有钱的日子似乎就在他眼前,但也得能走到才成。闻安臣毕竟是根基太浅,人脉太薄,对衙门里的事情也没有精熟,去了巩昌府,让人算计死的不明不白都很有可能。更何况,他还没忘记,在巩昌府中,只怕有他的一位潜在仇人存在——担当巩昌府推官的那位张家的人,估计是不会和自已善罢甘休的。他们整治不了黎澄,但收拾自已可是容易的紧。 推官乃是知府的左右手,权力很大,主要负责刑名这一块儿,自已若是去了,正好是在他手底下干活,那还不给收拾的死死的? 而在秦州这边,黎澄对他的支持那是没的说的,绝对会超过夏惟纯对他的支持力度,而且黎澄是真心要栽培他,这是极难得的一点。而且他在秦州州衙,也算是捋顺了关系,站稳了脚跟了,以后做事会很方便。这都是在巩昌府所无法做到的,闻安臣现在还不打算离开这里。 至此水落石出,此间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夏惟纯张静修等人先行离开,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而黎澄闻安臣等人,则是带着一干许氏宅中的人回去州衙,虽说案子已经破了,但还有一些程序要走,现在还不能把他们释放。 一行人回到了州衙,接着,尹耜庸的家人也被请来了,又把在州衙中的一干书吏衙役都叫来,而后黎澄升堂。 大堂之上,黎澄当场宣布,尹耜庸是死于蛇毒,并无人下毒。尹刈苇没有任何异议,签字画押。许氏等人,则也是分别签字画押,而后都被释放。 其实尹耜庸实在是死得冤枉,但世事无常,这等倒霉事儿就是落到他头上了。这个案子,大伙儿根本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着实算得上是一桩极大的奇案。黎澄吩咐闻安臣把案件的过程整理出来,而后准备行文巩昌府。 这是夏惟纯的要求。 他也从未听说过这等案子,准备把案件的经过发给刑部,然后请刑部公示天下,行文各个州县,让各个州县碰到具有类似情节案件的时候,能够有个参考。 刑侦大明 第39节 案件至此结束。 而后黎澄当着众人的面把闻安臣好生夸奖了一番,他对闻安臣是很满意的,觉得闻安臣没有白瞎自已的栽培。 闻安臣也是一番谦让,他指了指老仵作,道:“还是多亏了吴老一双火眼,洪大熙洪班头,卓安平卓捕头及属下手下这些书吏等人,也都是功不可没。” 大伙儿都感激的看了闻安臣一眼,知道闻安臣在这时候说,是为了给自已挣一份功劳。不少人心中暗自感叹,这闻安臣,虽然有时极为狠辣,但你要是不得罪他,他对你还真是不错。 审案过程中发现的那些问题,比如说许氏对尹耜庸的忠贞问题,比如说赵氏在做饭时候的疏忽,再比如说鲁旺对赵氏的窥视等等,这就是人家的家事了。再有什么惩罚之类的,那就是尹家内部的事情了,官府也不好干涉。 被当场释放,许氏宅中众人都是喜笑颜开,长出了一口气,但却有三个人是例外。 许氏低垂着头,面无表情,脸色却有些发白。这一次闻安臣为她澄清了嫌疑,但是在审案的过程中,她却是亲口承认了,是对张静修有过好感的。这不是犯罪,但却是私德有亏。光凭着这一点,尹刈苇就不会让她日子好过。 第76章 张静修来访 赵氏面如土色,脸上都是掩不住的惊惶畏惧。这一次尹耜庸被毒死,她的责任很大,若是她在烧饭的时候能够细心一点儿,盯着厨房,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很清楚,尹家肯定是不会放过她的。 而鲁旺则是哭丧着个脸,一脸的苦相。这件事儿出来,他在尹家肯定也是呆不下去了,还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儿。不过他情况要比许氏赵氏好得多,尹家不会多么为难他,而他有技艺在手,也不愁衣食无着。 众人都散了之后,闻安臣瞧见尹刈苇阴沉的脸,心中一动,便跟在了散去的尹家众人后面,出了州衙。 果然,一出州衙,尹刈苇立刻指着许氏和赵氏,冲着等在衙门外头的那些尹家的下人吩咐道:“把这两个贱人捆起来!” “是!” 几个下人齐齐答应,如狼似虎也似的扑上去,把许氏和赵氏都给捆了起来,两个女人发出惊恐的尖叫哭喊声,尹刈苇却是跟没听见也似,脸色难看之极。 此时他确实是心中怒火沸腾,父亲这个死法,让他觉得憋屈无比,而这股怒火,唯有发泄到这两个人身上。 “尹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尹刈苇回头看去,见是闻安臣。他脸上强挤出一丝笑意,走上前去,拱拱手道:“闻官人,这一次,真是多谢你了。” 哪怕心情太差,他也不会在闻安臣面前摆脸色,对闻安臣,他是极为感激的,若不是眼前这个年轻人,自已父亲还会死的不明不白。 “尹兄客气。”闻安臣笑笑:“乃是在下份内。” “诶,此言差矣。”尹刈苇肃容道:“闻官人探知了家父去世的真相,对我便是有大恩。大恩不言谢,以后闻官人有什么要在下做的,尽管开口就是!家父初丧,在下须得灵前侍奉,等家父下葬之后,在下当摆酒设宴招待闻官人,聊表谢意。” 此人果然是方正君子,闻安臣心中暗道。 “尹兄盛情,到时候在下定然赴宴。” 闻安臣又看了眼赵氏,迟疑片刻,道:“不知道尹兄打算如何处置赵氏?” “家父死因,五成在那毒蛇,五成在她,前几年大旱,收成不好,再加上她的丈夫死了,家里一个人支撑不下去,所以自卖入在下府中为奴。这等身份,在下……”他并未说下去,但闻安臣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赵氏这种自卖入人家家中为奴的,是没有什么人身权利的,还和那些只是拿着工钱做工的下人不一样。她这种,便是被打杀了,一般来说官府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按照闻安臣的估计,尹刈苇可能会让她赔命。 反倒是许氏,身份不一样,最多是被赶出尹家。 想到赵氏的悲惨命运,闻安臣心中颇为不忍,只是这种事情,也实在是不太好张口。 不过尹刈苇是很细心的,见闻安臣欲言又止,他问道:“闻官人,可是为的这赵氏?” “在下实在是不好张口。”闻安臣叹息道:“只是毕竟是一条人命,尹兄你看……” “我明白了。”尹刈苇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神色,他自认为猜到了闻安臣的用意。 闻安臣没想到尹刈苇会想到别处去,只是以为尹刈苇答应自已放过赵氏了,便笑着道谢。 —— 中午回家吃饭,一路来回,闻安臣又是享受了被人不时注视的待遇。案子的事情已经传开了,顿时成为秦州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闻安臣这个名字,自然也是不断随之出现。当然,由于黎澄和徐惟贤都下了封口令,所以张静修的事情,市井之间是不知道的。 那些知道的,都不敢乱说。 案子的细节有的大伙儿知道,但也有很多地方是以讹传讹,但甭管怎样,现在在民间,闻安臣这个名字,几乎已经和神人画上等号了。 谢韶韵得知案子破了,也是格外欢喜,闻安臣一边吃饭,一边给她讲着细节,把谢韶韵都给听的入迷了。 下午,刑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闻安臣正在那里翻看卷宗,外面忽然起了一阵骚动,有人说话的声音,似乎还有椅子被带翻发出的声响。他皱了皱眉,刚要说话,门却被推开了。 然后张静修走了进来,怀庆抱着刀,面无表情的跟在后面。 鞠孝忠跟在后面一脸的苦笑,张相爷的公子要硬闯一个刑房司吏的屋门,他可不敢拦。 “张公子!” 闻安臣起身,微微抱拳躬身,算是行礼。 这段时间的相处,却也大致摸清楚了张静修的性子,这个贵公子,你若是对他特别热情,只怕他反而不喜,你若是对他冷冷淡淡的,他反而会自已贴上来。闻安臣觉得张静修这人不错,虽说出身极好,身上也有些毛病,不过本性是极好的,算得上是善良实在。跟这种人做朋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果然,并不出乎闻安臣所料,对闻安臣略显冷淡的态度,张静修并不以为杵,反而笑嘻嘻道:“闻司吏,忙着呢?” “你这不是废话么?”闻安臣心中暗道,只是脸上却是笑道:“哪里哪里,再看一些之前的卷宗而已,倒也不忙。” 张静修眼睛一亮,问道:“又要破案子了么?” “倒是也未必。”闻安臣摇摇头道:“都是些陈年老案了,我是看看,其中有没有什么纰漏,什么冤情。不过要收拾整理出来,却也很难。有的案子时隔多年,人证物证都已经不在,便是有心想要翻案,也很难做到。尽人事,听天命吧。” 张静修感叹道:“你是个真心做事的。” 闻安臣摆摆手,笑道:“这个夸赞我当不起。” 两人闲谈几句,倒像是多年的老友一般,关系也上熟络了不少,其它刑房的书吏瞧见自家司吏老爷这般气定神闲的跟张相爷的公子说话,一个个都是钦佩的不得了。换做他们的话,要么是唯唯诺诺战战兢兢,要么是满心谄媚巴结奉承,要做到这般平常心,如对待寻常朋友一般对待张静修,却是困难。 却殊不知,张静修自小就是被人巴结的,这几年尤甚,跟他接触到的人中,哪怕是朝廷大员,曲意逢迎他的也很有些。他不稀罕别人巴结奉承,也不缺这个。他最喜欢,也是最渴望的,便是平常心对待他的朋友。 “对了,这次来,是为的怀庆。” 第77章 比试 扯了一顿,张静修终于说明了来意,他指了指怀庆,笑道:“昨日见识了州衙捕头卓安平的功夫,真真是不错的,却没想到秦州地面上,也是藏龙卧虎。昨日时机不对,是以怀庆也没怎么出手,其实他瞧见卓安平,心里早就技痒,这不,我就带他过来。你跟卓安平熟悉的话,便请他和怀庆比试一番。如何?” “这是小事儿。”闻安臣立刻答应下来,道:“走吧,咱们这就去见卓捕头。” 今日没什么要案大案,所以卓安平正在州衙之中,并未外出。来到快班的驻地,闻安臣找到卓安平,说明了来意,卓安平立刻满口答应下来。他这人功利心不重,但却有点儿武痴的意思,那一日便瞧出来,怀庆绝对是高手。秦州地面上没什么很厉害的,他这些年真正舒展筋骨的时候也不多,是以也是技痒了。 几人来到院子里,怀庆问道:“用不用兵器?” “你要用便用,随你,我是不用的。”卓安平神色淡然道,他冲着旁边一个捕快招了招手,那捕快会意,从墙边捡了块砖头扔过去,卓安平却是没有伸手接,而是右手成爪,朝着那青砖狠狠一抓。一声沉闷的响声,那青砖竟是被他给抓成了七八块,四处飞射,散落在地上。 这青砖是那种大砖,足有两尺多长,半尺左右的厚度,厚重结实,可不是后世那样大小的红砖。竟是被一抓给抓成数块,这功夫着实是不得了,闻安臣看的心中一震,心道这手若是抓在自已身上,怕不得一下直接能把骨肉刺透,把心给一把挖出来? “好身手!”张静修更是大声叫好,眼睛发亮。 卓安平身子挺得笔直,缓缓张开右手,直接他的手中,一块青砖碎块已经被碾成了细碎的粉末。卓安平将粉末缓缓倒掉,傲然道:“老夫的手,便是最好的兵器!” 怀庆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了,他早就知道卓安平身手不错,但没想到到了这个程度。他沉吟片刻,方才艰涩道:“我本也打算空手,但若是空手的话,实在是不敢说能敌得过阁下,是以……” 他的神色有些尴尬,还有些惭愧,显然,对于这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来说,让他占了这么大的便宜进行比试,他心里也会很不舒坦。但他确实是一身功夫泰半都在刀上,如果弃了刀,只怕在卓安平手下走不过三招。 “无妨。”卓安平很大度的摆摆手:“你的刀便是我的手,你用刀,也不算占便宜了。” “如此,承让了。” 怀庆拱拱手道谢。两人各自后退,相隔两丈站立,各自摆开架势。怀庆拔刀而出,而卓安平则是摆了一个很怪异的姿势,身子微蹲,双膝微弯,双臂张开,右手在前,左手在后,脖子伸长,脑袋前探,像极了一只蹲伏的大鹰! 这边的热闹引来了许多人围观,听说秦州城中大名鼎鼎的铁爪卓捕头今日在和人比试,州衙中不少人都赶来了。 两人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眼睛盯着对方的肩膀。忽然,怀庆动了,他踏前一步,手中苗刀一个斜劈,狠狠的斩向卓安平的肩膀。 就此开打。 除了后世的那些武侠电视剧电影之外,闻安臣并未在现实中见识过武术高手的比拼。 所以也很出乎他预料。 他本以为两人要打许久才能分出胜负,但没想到,才十几个回合,也就是不到两分钟的时间,胜负便是已经分出。 其实高手的比试和战场上厮杀的土兵状态有些相似,由于种种原因使得体力大量消耗,每一个动作都很费力气,用不了多久力气就会消耗殆尽,所以不会持续很长时间。 怀庆的刀法很凛冽,很霸道,如狂风暴雨一般,凶狠的向前席卷,那等密集而有力攻击,让闻安臣这种在外围观的局外人都感觉似乎喘不过气来,他扪心自问,若是自已在局中的话,只怕根本无法招架。 但卓安平却是不跟他硬拼,只是躲避,他的步法并不多么玄奥,但是基本功扎实的不可思议,脚下很稳,动作毫不花哨。偶尔一个晃肩,后退一步,或是身子一侧,就能从容不迫的躲开。看似险之又险,但实际上每一次都是绰绰有余。 他意态休闲,如闲庭信步一般。 便是外行人也能瞧得出来,他的实力是要比怀庆高上一截的。 怀庆这样狂风暴雨一般的进攻很耗费体力,看似凶狠占尽上风的追着卓安平满屋子跑,实际上连他的毛都蹭不到一根。大约一分钟之后,他的体力就已经消耗极大,累的气喘吁吁,动作也慢了下来。 就在此时!卓安平眼中光芒一闪,忽然一个欺身,便是接近了怀庆。大伙儿还没瞧清楚呢,他便是一掌重重的击打在了怀庆的手腕上,怀庆一声闷哼,只觉得右手手腕如折断一般,剧痛无比。他再也握不住刀,手一松,苗刀便是落到一边。而后下一个瞬间,卓安平的手已经掐住了怀庆的喉咙。 没人怀疑,他只要一用力就能捏碎怀庆的咽喉。 怀庆眼中露出一抹恐惧,但接着就变成坦然。卓安平一笑,也松了手,掸了掸袖子,拱手道:“承让!” 怀庆苦笑道:“是我输了,跟您比,我还差得远。” 他倒也不是输不起的,败了之后也很坦然,对卓安平的敬意又增加了几分。 方才人群中瞬间安静了那么一刹那,直到此时,众人方才回过神来,围观的衙役们爆发出炸雷也似的叫好:“好!” 闻安臣也是看的目眩神摇。 张静修两眼放光,先是安慰了怀庆几句,而后便走到卓安平身前,道:“卓捕头,你这般伸手,呆在秦州城是屈才了,不若跟着我走如何?我带你去京城,向戚大帅保举你!我看你这身手,去军中做教官绝对不成问题!” 众人一听,齐齐发出一声倒吸凉气儿的声音,眼中充满了艳羡。 他们多半都是知道张静修身份的,这可是相爷公子的亲自招揽!一旦搭上了这条线儿,那身份可就不一般了,走到哪儿都有人巴结着,日后荣华富贵,不可限量!更何况,张公子还要把他推荐到戚大帅那里? 戚大帅是谁?这普天之下,能被称为戚大帅的,只有蓟镇总兵官,大明北天一柱戚继光一人! 第78章 少年时 戚继光在民间威望极高,平倭事迹到处流传,少有不知道的。虽说这年头儿文贵武贱,当兵吃粮算是没出息的活计,但在戚大帅手底下做事,那是再有面子不过!戚大帅手下,都是铁骨好汉子! 老卓这是要一步登天啊! 卓安平也怔住了,他呆呆的看了张静修一眼,最终却是摇摇头,道:“张公子厚爱,小人心领了,只是小人懒散惯了,也受不得军中那许多规矩,去了也活的不舒坦。秦州虽小,却是安家之地,小人也不想离开。” 众人都是一惊,不少人还看了闻安臣一眼。今日,他们也算是长见识了,先是闻司吏拒绝了府尊老爷,而后卓捕头又拒绝了张相爷的公子! 刑侦大明 第40节 张静修倒也不生气,他本性还是很宽厚的,只是笑笑:“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但以后你要想了,可以来京城寻我,张府在哪儿,你在京中随便一问就能知道。” 卓安平躬身道:“多谢公子。” 比武比完了,众人散去,闻安臣则是陪着张静修离开州衙。 “后日一大早我就要走了,明晚一起吃个饭吧。” 张静修邀请道。 “好。”闻安臣满口应承下来,笑道:“这是秦州,我算是主,你是客。这饭该我请。” 张静修也不推辞,笑道:“那得选最贵的酒楼。” 闻安臣哈哈一笑:“对了,怎么这就要走了?” “本来昨日就该离开了。只是因着这案子给耽搁了,不过这两日耽搁的值,见识了你这神鬼莫测的手段。”张静修笑道。 两人说了一阵,闻安臣了解到,原来张静修这次出来,已经足足有六个月了,去年没过年就出来了,新年还是在延安府过得。他这一次出来,目的就是游历。张居正膝下有六子一女,他对女儿极为宠爱,但却对这几个儿子要求很严格。大明朝文官不同武将,能得到父荫直接出仕为官的极少,绝大部分文官家的子弟,想要做官,还是要科举,还是要苦读书的。 张家的几个儿子,读书都很不错,长子敬修和三子懋修更是颇有文名。但张静修就要差了点儿,他岁数也小,也读不下书去,张居正屡次约束无果,干脆便放他出来游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也是他很推崇的。 张静修出京西游,一路过宣大,走延绥,到西安,而后又去了西宁卫。在西宁卫呆了数日之后,方才回转,巩昌府和秦州,他去的时候就已经路过一次了。在外面呆的时间已经太长,也是得回去了,免得家里人挂念。 两人边走边说,到了州衙,张静修便即告辞。 ———— 正是清晨,太阳刚刚升起,温度还没升起来,有点儿冷清清的意思。 闻安臣吃过早饭整理好衣衫,告辞了谢韶韵,便准备去衙门。 他晃了晃脑袋,感觉大脑似乎还有些昏沉,那种懵懵的感觉让人很难受。 这是宿醉的后遗症。 昨夜他宴请张静修,就在四海楼。闻安臣这段时日老是去那儿吃饭,都跟老板颇为熟悉了。秦州城中这么一位权力人物外加风云人物来自家店里吃饭,那掌柜的也是觉得与有荣焉,这是极大的体面。是以闻安臣每次去,他都要过来问候一下,混个脸儿熟,而结账的时候,还会有不小的折扣——若不是闻安臣坚持要付账,他直接就不收钱了。 两个人,一桌菜,不知道多少酒,这顿饭,从天色刚擦黑一直吃到街上空荡荡没多少人。离开四海楼的时候,都已经过了人家打烊的点儿一个时辰了。 饭没吃多少,酒喝了许多。 闻安臣本不喜欢喝酒,但张公子敬的酒,他来者不拒,酒到杯干。 多喝了几杯之后,张静修问他,为何现在他对自已的态度比以前好多了?是不是因为知道了自已身份的缘故? 闻安臣淡淡笑道:“你这人本性不坏,我愿意跟你当个朋友。你若是觉得我是在巴结奉承你,那我现在就走!” 这是闻安臣的原话,也是他的本心。 没错儿,他是想交好张静修,但不代表着他要低三下四的去巴结。 听了他的话,张静修开怀大笑,连声说要跟闻安臣多喝几杯。他说,他也想有闻安臣这么一位朋友,怕的就是他跟自已是另有居心。 闻安臣看的出来,他说的是真心话。 既然交了心,那就没什么不好说,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气氛很快就热切起来。两人天南地北的胡扯闲聊,才发现极是投机。用后是的话说,那就是有很多的共同语言。 张静修看杂书很多,所学渊博,但他再怎么渊博,论起见多识广来,也比不过来自后世知识信息大爆炸时代的闻安臣!两人谈天论地,闻安臣随口说起一些这个时代还可以接受的见闻——比如说欧陆的教会,往来于大西洋上美洲和伊比利亚半岛之间载满了黄金和珠宝的船队,以小国凌大国打下了万里疆土的西班牙和葡萄牙,彼时正在亚平宁半岛上如火如荼的文艺复兴,以及那传说中的印加黄金城…… 张静修听的瞠目结舌。 这些东西,他之前哪里接触过?因此才更有冲击力,让他听的目眩神摇,心向往之,时不时的拍案叫好,到最后闻安臣说累了不想说了他还不干。 一边说一边喝,不知不觉,到处丢的都是空酒壶。 张静修喝高了。 闻安臣没想到,这位俊朗如玉的相爷公子竟是还有几分魏晋风流的意思,放浪不羁起来也是让人侧目。他干了一件让闻安臣现在想起来还忍不住要笑的事情——他把杯盏盘子都给推到地上,然后跳上桌子开始脱衣服! 一边脱一边跳,口中还高声吟诗。 吟的是李太白的将进酒。 变声期少年略有些尖锐的嗓子再加上醉酒之后的声嘶力竭吼叫,让闻安臣恨不能捂住耳朵,赶紧离开。若是那会儿酒楼里几乎已经没有其他客人了,只怕张公子就要出大名了。 其实闻安臣也醉了。 哪怕他酒量甚豪,这个时代的酒度数也不高,但也是酩酊大醉,连走路都困难,还是怀庆把他送回来的。 还好谢韶韵准备了醒酒汤,若不然,只怕他今日都起不来。 今日一大早,闻安臣还没吃饭呢,怀庆就来敲门了。原来是张静修让怀庆来传话儿,说是让闻安臣不必去送他,用他的话说,是见不得大男人哭哭啼啼的作小儿女状。 但闻安臣很怀疑,是不是张静修想起他昨夜醉酒之后的样子,觉得不好意思见自已?嗯,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第79章 你不要我? 闻安臣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往州衙的方向走去。 刚拐过一个路口,忽然身后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闻大官人。” “叫我?”闻安臣讶然回头,却见身后不远处,那位许氏宅中的厨娘,赵氏,正自俏生生的站在那里。 她一身素衣,手里提着个小包袱,眼睛红肿,看得出来,这段时间没少哭,神情也很憔悴,只是瞧见闻安臣,她的眼中还是 露出 掩不住的激动。她嘴角勾了勾,似乎要强挤出一丝笑意,但终归还是没能做到。 “你怎么来了?”闻安臣惊诧道。 赵氏并未答话,而是快走两步,来到闻安臣身前,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泣声道:“奴多谢闻大官人救命之恩。” “使不得,使不得,你这是做什么?”闻安臣一惊,赶紧伸手扶她。按理说男女授受不亲,本不该 触碰 ,但一时情急,脑袋也有些昏沉,便没多想。结果一伸手,只感觉 触碰 到的地方 丰腴 而 柔软 ,让他不由得心中一荡。 赵氏脸色微微一红,她顺势起来,低头不敢看闻安臣,手抓着小包袱的布料,纤细的手指很用力,以至于的有些发白。 “奴是来道谢的。”赵氏低声道。 闻安臣大致猜到怎么回事儿了,他心里也颇为高兴,毕竟是挽救了一条人命。他摆摆手笑道:“不用,你也无须太放在心上。” “尹老爷本来要打杀了奴,是闻老爷您求情,奴才有一条生路,奴对闻老爷感激之极,便是当牛做马,心下也是愿意的。更何况……奴这次也不仅是来道谢的。” 她顿了顿,脸色更是有些羞怯。 闻安臣有些诧异,道:“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赵氏低头,伸手从袖子中拿出一封纸来,她低声道:“奴是自卖给尹家的,这是奴的 卖身 契,尹老爷跟奴说,免了奴的死罪,但让奴拿着这 卖身 契来找老爷您。他说,他说……” “让奴以后就留在您府上,伺候您。” 说到最后,已是声如蚊蚋。 “啊?”闻安臣张大了嘴,却没想到,尹刈苇竟然会这么做。 这分明就是把赵氏送给自已了。 赵氏低着头,抬起头来飞快的看了闻安臣一眼,见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心中顿时软软的,禁不住扑哧一笑。 都是四十上下的妇人了,却是有了几分小女儿家的羞怯,分外的 诱人 。 于她而言,这是一件幸事,她自已也是这样认为的。毕竟闻安臣这样的主家,看起来并不难相处,从闻安臣为他说话这件事上,大致就能看出来,这位闻大官人,是很心善的。而且他很年轻,名动秦州,民间许之曰鬼神莫测,也有远大的前途。无论从心里,还是从实际的好处看,能伺候这样一个人,都是她很愿意的事情。 而且,她心里还有另外一些不好宣诸于口的原因。 为何闻安臣单单就 给她 求情了? 无论是她还是尹刈苇,都不认为闻安臣仅仅是为了救人。或许救人是一部分原因,但在他们看来,闻安臣肯定是有私心的。为一个充满了熟美风韵,颇有姿色的,却又素昧平生的美艳 寡妇 求情,为的还能是什么? 瞧上了呗! 正因为尹刈苇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让她拿着 卖身 契来找闻安臣——这就是把她送给闻安臣了。 对她而言,哪怕是闻安臣想要让她晚上伺候,也不是那么难接受。倒不是她天性 淫荡 ,实际上,她是一个很守妇道的女人。丧夫之后这些年,从未有过逾规的座位。但她毕竟是一个生理和身体都完全正常的熟透了女人,而且 三十如狼 四十似虎,她这个年纪,正是 刑侦大明 第41节 欲望 最强烈的时候。这些年不经人事,也是忍耐的辛苦,每每午夜梦回, 胯下 一片湿淋淋也是正常事情。 闻安臣高大俊朗,是很有吸引力的一个人,也是招人喜欢。赵氏来之前还想了,若是他真要自已,那就随了他了…… 心里萌生出这种想法,让她恨不得啐自已一口唾沫,但就是忍不住要去想。 “这个……”闻安臣为难道:“怕是不大妥当。” 赵氏心中一惊,瞧着闻安臣等待他说下去。 闻安臣回身指了指自已的宅子,道:“你也瞧见了,我这宅子也小,不过一进,人也少,只有我和我妻子二人而已,哪里需要人伺候?” “你不要我?” 她呆呆的看着闻安臣,目光中充满了惊慌和恐惧。眼眶一酸,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若不是她竭力控制,几乎就要直接掉出来。 她当然并不是已经爱上了闻安臣,那也不大可能。她之所以难受苦楚外加恐惧,是因为在得知自已被送给闻安臣的那一瞬间,她就已经把闻安臣当成了下半辈子的希望和依靠。她死了丈夫,又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嫁的也不是多好,在夫家整日挨打,是不是的还要上她这里来哭诉,断然没有把她接到家中伺候的道理。 离了许氏的宅子,闻安臣又不要她,她在世间根本是无依无靠。 越想越是凄苦,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掉落下来。闻安臣瞧着也是不忍,只是他家实在是再容不下一个人了,有了张玉琳这一个也不知道算不算外室的妇人就已经是很麻烦了,再多一个,那还了得?光是安顿都很难了。 实在是很作难、 他接过赵氏手中的 卖身 契,三五下就撕扯的粉碎,伸手一扔,漫天的纸片纷飞,赵氏捂着嘴,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她本以为闻安臣既然不要自已,肯定会把自已转赠或者转卖给其他人,却没想到,他竟然会把 卖身 契直接撕毁。 闻安臣沉声道:“现在 卖身 契已经被我撕了,你已经不再是奴婢的身份,若是需要注销奴籍之类的事情,跟我言语一声,我去州衙直接就给你办了。现下,你便回乡吧,这秦州城虽好,却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界儿,莫要再牵连进来了。” 他顿了顿,道:“你长得是极美艳的,若是再去别人家做工,少不得会有人起了觊觎之心。你若不从,说不定会坏了你性命,你若从了,那便是坏了清白名节。” 赵氏瞧着他,不知道怎么地,听到他说出这一番话,她心中的凄凉、恐惧和慌乱一瞬间也散去了许多,有一股甜甜暖暖的情绪升腾起来,心中舒坦了许多。她心中暗暗想到:“他虽然没要我,却对我终归还是关心的。这般男人,世上可不多见了。” 第80章 奴居榆树湾 “对了,还有这个。”闻安臣忽然一拍脑袋,从袖袋中取出两小锭银子,递给赵氏:“拿着吧,算是我的一点儿小小心意。” 赵氏跟被火烫到一般,赶紧把手缩了回来,连连摆手道:“我不能要。” “怎么不能要?”闻安臣皱眉道:“我听尹兄说,你家的地都已经典卖了,只剩下一座屋子罢了,若是没有这些银钱,却如何活下去?拿着吧,回乡之后,省着点,足够你三五年吃用了。” 他手摊开,赵氏看的分明,这两小锭银子,加起来只怕最少也有十两之多。于她而言,这是不折不扣的一笔巨款。 见她还在犹豫,闻安臣直接掰开她的手硬塞了进去,道:“拿着吧!” 她的手很凉,很软,也很滑,握着实在是很舒服,闻安臣不知道怎么的,鬼使神差一般,在放银子的时候,手指头竟在她的手心儿轻轻勾了一下。赵氏如遭雷击,只觉得似乎浑身都酥麻了,她呆呆的看着闻安臣,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心下,竟然也有一丝窃喜——原来,我对他也不是毫无吸引力啊!他对我,还是有点儿意思的。 “你快些回去吧,怕是还要走一段才能到家吧?” 闻安臣摆摆手,逃也似的离开了。 赵氏扑哧一笑,方才阴郁的心情一扫而光,方才发生的这一切,越发让她认定闻安臣是个好人,若是能进了他府中,断然不会被虐待欺凌。她也有了些小心思,在他身后叫道:“官人,奴住在城北五里外榆树湾,一定要来找我。” 她叫的是官人,而不是闻官人,其间玄妙,不问自知。 闻安臣听了,一声苦笑,脚底下一个拌蒜,走的更快了些。 当日,张静修带着怀庆离开,飘然东去。而早在案子破的当日,夏惟纯就回了巩昌府。这两位大神一走,黎澄立刻就觉得日子舒坦多了。 案子破获,该收押的收押,卷宗和公文也会传给巩昌府,接下来除非出了什么大的岔子变故,否则是没秦州这边什么事儿了。 接下来一段日子,并无他事。 闻安臣每日看看卷宗,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琐碎案子,一日也就过下来了,日子很是自在悠闲。 其实这才是他这个位置上的人应该有的生活,毕竟只是一个等级比县略高一些,人口数量其实相当于一个大县富县的州而已,哪能每日都出人命呢?哪能动不动就有人命案子?那就不是太平治世,而是杀戮纷纷的乱世了。 此时正是万历四年,新帝登基已经数载,朝野局面稳定,外朝张居正,内廷冯保配合默契无间,四海升平,也没有大的灾患,更没有太厉害的外敌。大明朝达到了立国以来一个经济上的巅峰,民间经济繁荣,市民阶级兴起,市井文化缤纷多彩,蒸蒸向上,繁荣富庶,最是一片太平盛世的模样。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本就不该有那么多的命案。 平淡的日子飞快流逝,转眼间,已是暮春,天气热了起来,街上人都改换了清凉的衣服,城外的花也繁盛,草也翠绿,庄稼也吐绿。若是能站在秦州的城墙上向外瞭望,便是瞧见一片遮天盖地的绿色迎面而来。极远处的山林,更是苍翠。 这段时日,甭管富贵人家还是寻常人家,去往城外的也多了,有的贵妇人大家小姐出去踏青,有好弓马,好玩耍的富家子弟出去打猎喝酒,也有州学里的书生秀才们呼朋唤友,成群结队的出去,寻一处雅静的清溪,饮酒赋诗,文雅风流。 这里离着西安府比较远,因此山林保存不错——秦汉隋唐时期为了营造宫室而大肆进行的砍伐没没有涉及到这里。 四月初四,是发饷银的日子。 不过仅限于闻安臣一人而已。 官员们的酬劳叫做俸禄,吏员们自然不能这么叫。 各州各县,下面吏员们发饷银的日子,其实都是不一样的,全看主官心情的。因为一个州或是一个县中,所有没品级的吏员和衙役等人,他们的饷银,都是由当地的主官来发给的,因为朝廷根本不会管这些人。在朝廷的名录上,既没有他们的名字,朝廷也不会给他们发钱。这些人,相当于都是当地主官私人雇佣的。 整个秦州城,能拿到朝廷俸禄的,也不过只有知州、同知、儒学等寥寥几人而已。其它的人,包括三班班头,六房司吏,马科主事,粮科主事,河泊所所官等等,乃至下面的衙役、吏员、差役、门子、库子、仵作、狱卒,都是秦州知州来发给银钱。 按照秦州之前的规矩,他们的薪俸是一年发一次,别人的都已经发过了,所以这一次只是给闻安臣发。 按照太祖爷朱元璋的规定,官员们的俸禄不仅仅是钱,还有大明宝钞,但问题是,钱和大明宝钞加起来,都比前朝宋时要低得多。而且大明宝钞由于不断滥发,还在一直贬值中,到了这会儿万历朝,已经是跟废纸没什么区别了。 朝廷能这么对待官员,官员可不敢这么对待下面的吏员——发给咱们废纸?谁给你当差办事儿? 所以发下去的,都是实打实的银子。 按照规矩,一般衙役和吏员的年俸,都是六两银子。而闻安臣身为司吏级别,自然要高不少,翻了一倍,一年十二两。这个收入,和儒学里面的斋夫一个水平。按照此时的物价,大概能买二十四石粮食,足够一家四五口吃喝嚼用的了。 不过也仅仅是够嚼用而已,想干点儿什么别的,那是做梦。 闻安臣是三月份进的州衙,按理说发给九个月的就成,但黎澄还是给他发了全年的。 州衙二堂之中,闻安臣跪在地上,接过黎澄递来的一封银子,而后磕头道谢。 十二两纹银,还不到一斤重,拿在手里却是沉甸甸的。 “得亏出京之前找人拆借了一些银钱,若不然,只怕你这薪俸,本官都发不上来。” 黎澄淡淡笑道。他这话说的内容很是凄惨,但他神情却很平静。 按照朝廷的规定,黎澄的年俸不过百石,其中十分之六七直接发给米,剩下的折合成宝钞。真要是算下来的话,一年下来,也不过就是几十两银子,还未必有南北二京这样的大城市里一个卖油的小贩儿挣得多。 光靠这么点儿钱,要养活自家妻儿都不够,更被说还要养活整个州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这几百口子人。 他说这种话,闻安臣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只得道:“是您清廉。” 第81章 分成 “我清廉?”黎澄表情似笑非笑,他先让闻安臣起身,而后轻轻敲了敲椅子扶手,盯着他道:“这么说,也没错儿,不该本官拿的钱,我一个大子儿都不要。比起那些离任之时天高三尺的贪腐之辈,本官要好得多了。但是呢,该本官拿的钱,本官也不会少要。要不然,怎么养活你们这几百人?” “虽说你们各自都有进项,但总也得给你们发薪俸才是!” 闻安臣惊出一身冷汗,赶紧道:“属下自从进了州衙以来,未曾私下拿过一文钱的好处,更未曾为钱所驱使,昧着良心做事。”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操守,我是信得过的。” 黎澄摆摆手,浑不在意的笑道:“你也不用着急,本官跟你说,该你收的钱,你就拿着。” 他瞧着闻安臣,淡淡道:“那些钱,你不拿着,也是被别人拿去了,你也挡不了别人要捞钱,自个儿还落得个里外不是人,何苦来哉?若是无法让所有人都改变,那就和光同尘,你要想,至少你呆在这个位子上,在你不被撵走的情况下,总还能做些好事,是不是?” “你仔细思忖一下,若是你因为不贪钱害的别人都捞不到钱,最后被你的上司和下属齐心协力给整下去了,换一个人上来,他能有你这般能力么?他能如你一般,破获这许多案子,为民做主么?不能!对吧?但是捞钱上,他可丝毫不会手软,而且说不定会捞的更多。” “本官虽说眼里揉不得沙子,但这等事,想不揉沙子也做不到。本官并不会阻拦别人捞钱。捞钱无妨,只要是老老实实做事就成。” 确实,整个明朝官场风气如此,你根本就可能置身事外。众人都贪,你若不贪,你便是异类,便要被所有人给排挤,说不得会被一脚踢出去。 再说了,这也是个很现实的需求。因为朝廷规定的各级官员的俸禄实在是太低,真要是按照太祖爷制定的规矩来的话,官员们就都要饿死了,还怎么做事?京官儿还好些,至少不用养着下头的人,但地方官可不成、 黎澄叹了口气:“如海瑞海刚峰那般之人,委实是太少,我也做不到。” “该你拿的你拿,该本官拿的,也少不了本官拿一份儿。”黎澄笑道:“我也贪。” 闻安臣听着,默默点头。等他走出二堂的时候,心中若有所思。 和黎澄这一番对话,让他在为官之道,在大明朝如何做官这件事上,又有了更深一个层次的理解。而且黎澄也改变了在他心中的印象,这位知州老爷虽说严厉刚猛,但是却并非迂腐不化之人。 回到刑房,刚坐下没多久,鞠孝忠便进来。他脸上挂着笑,神色却有些诡谲,似乎有些兴奋,但兴奋中也夹杂这一丝担心。 闻安臣瞧了他一眼,挑了挑眉头,没说话。 “司吏老爷。”鞠孝忠先行了礼,而后笑道:“今日,是咱们的好日子。”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来,放在闻安臣面前的桌子上,然后退了两步。闻安臣看了他一眼,打开布包,然后便是心里轻轻一跳。 布包之中包着的,赫然是一包银子,有那种私人熔铸的一两二两重的不那么规整的小银锭,更多的却是一块块的碎银子,尽管每个都不大,但这一包加起来,少说也有九十两上下,很是不小的那么一堆。 “这是?”闻安臣大致猜到了一些,却不敢确定。 “这是咱们刑房上个月的进项,该当分给您的那一份儿。” 鞠孝忠笑道:“咱们刑房上个月一共进项三百一十九两,按照惯例,分到您手中的,合该是三成。也就是九十五两七钱,都在这儿了。” 他脸上虽然有笑容,心中却是很忐忑。闻安臣毕竟是刚来的,而且也是那种颇为刚正不阿的人,他很担心闻安臣不要这个钱。若是他不要,自然也就见不得别人要,那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却没想到,闻安臣笑吟吟的把银子包好收了起来,笑道:“成,这银子我收了。” 鞠孝忠大喜,正要说话,闻安臣忽然问道:“咱们刑房,这银钱进项是怎么分的?” “回司吏老爷的话,是三三二二。您拿三成,知州大老爷拿三成,咱们刑房里头其他人分两成,打点其它衙门及给同知、判官等几位老爷的供奉,加起来也是两成。”鞠孝忠赶紧道。他以为闻安臣对这个分成比例感到不满,想要分更多。不过这倒是不让他担心,只要是闻安臣不挡了其他人的财路就成,他想多要,那也无所谓,大不了多捞一些就是了。 “哦,原来是这么分的。” 闻安臣点点头,饶有兴趣道:“其它各房,都是这般分的?” 刑侦大明 第42节 “是,没错儿,基本都是按照这个数儿。” 鞠孝忠笑道:“各个衙门,都有各个衙门的进项,像是那些牢子,案犯的家属想要进来探望,或者想让自家人在里头过得好些,就都得给他们送银子。再说那门子,每日也是进项不少。快班和皂班的衙役,每每下乡办案,去时囊中空空,回来的时候腰间都是鼓鼓囊囊的,所得非少。这些银钱,可都不能归了他们。都得按照这么分,只不过谁去办的,谁就能多拿一些。那都是咱们底下这些人私自分的。” 闻安臣明白了,这就相当于是谁的业务好,谁就能多拿些提成。 “哦?”闻安臣笑问道:“那咱们刑房,谁最能干啊?” 鞠孝忠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的指了指自已:“区区不才,正是小的。” “这是好事儿,你小子挺能干。”闻安臣点了点鞠孝忠,笑骂道。 见他神色如常,似乎没什么不满的,鞠孝忠也就放下心来。 闻安臣现在算是知道知州老爷靠着什么来养着州衙上下内外这几百口子人了,自已分得九十多两,而黎澄也是能拿三成,这也就是九十多两。这还只是刑房一个衙门的供奉,在州衙的三班六房粮科马科及河泊所等衙门中,刑房不算是最肥的,也不算是最没有油水儿的,只能说是中不溜。如此算下来,一年下来,黎澄能捞到上万两白银! 除开给下面的人发薪俸之外,还能留下许多。 闻安臣轻轻吁了口气,难怪大明的京官儿,除非是做到了极高的位置否则都想要外放为官,这外放,果然是油水丰厚之极。清朝有一句话叫: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比起清朝来,大明朝的贪腐力度,其实也查不了多少。只是和珅和大人实在是名声太大,八亿两白银的身家拉高了清朝的整体水平。 既然闻安臣笑纳,鞠孝忠也不再多说,便即告辞离去。 第82章 可得抓手里 西街,张玉琳的住处。 正是黄昏,窗子半开着,昏黄的阳光照射进来,屋子里融融暖暖的,静逸而安详。在这种环境中,人的心情,也便的 轻松 适然。 窗下有桌椅,张玉琳斜靠在椅子上,手中拿着针线,正在在做一幅刺绣。水绿色的绸缎面儿上,却是绣着一对交颈鸳鸯,她的女红是极好的,这对鸳鸯绣的栩栩如生,似乎都能让人瞧出它们的柔情蜜意来。 “哎哟,真好!真好看!小娘子,你这手上的功夫,没得说了!” 一边的张婆夸赞道。 张玉琳有些不好意思,低头一笑:“哪有您说的这么好啊?” “嗨,我可不是虚言诳你,老婆子这辈子蒙了不少人,但从来不蒙自已人。咱们现在可是自已人呐!”张婆指着那绣面儿道:“你瞧,这鸳鸯,给活的也似,不像是其他人,绣的都是死物,呆呆板板。你这手艺啊,便是一百个绣娘里头,也就能出来一个。” “你这绣活儿啊,拿到苏员外的绸缎庄子里头,若是单卖布料,少说也得个一两三四钱,若是做成衣服卖,还能翻一倍!” 这是张玉琳托张婆找的一个活计。 得知张玉琳和闻安臣的关系之后,张婆便每每来这里给张玉琳说话,一来二去的,两人也是熟稔。张玉琳不想老是让闻安臣给自已花钱,便也想着找个活计,就跟张婆说了,张婆不怎么理解,但却把事儿给办了。 东城最大的绸缎庄子是苏员外开的,也兼卖成衣,生意做得很大。这苏员外并非是豪富人家出身,也是寻常小门小户的孩子,是靠着自已做生意才有了今日这个局面。苏员外的父母,和张婆乃是老相识,两家当初还是邻居,论起来,苏员外要喊她一声婶子。 后来苏员外发达了,张婆便从他那里接了一桩生意:她从苏员外的绸缎庄子里拿一些比较之前的绸缎面儿,然后找人在上面绣上图案,再把这些布面拿回去,苏员外会放在店中卖或者直接找人做成成衣。料子上多了这人绣的图案,价格就能涨不少,张婆便从中抽头。 张玉琳本就女红极好,干这个活儿也是绰绰有余。而因着她手艺好,别人绣这么一幅只拿一分五厘银子,她能拿到两分银子。算下来,一个月挣得虽不是特别多,但够自已吃穿是不成问题的了。 张婆忽然贼兮兮的问道:“小娘子,你可知道。那些大户人家的妇人,将这绣面儿买去是做什么么?” 张玉琳摇头:“这却不晓得。” “嘿,是做肚兜的。”张婆 笑道 。 张玉琳羞红了脸,轻轻啐了一口,道:“您,您这怎么什么话都说?” “嗨,咱们都是女人家,说这个怎么了?再说了,我都这把子年纪了,你也不是未经人事的妇人,说这个,却是理所应当。”张婆一脸的 理所当然 ,她凑到张玉琳耳边问道:“对了,你和那闻官人,嘿嘿,你俩咋样了?” “什么咋样了?”张玉琳红着脸佯作不知。 “嗨,非逼老婆子说的明白是吧?”张婆也没不好意思,直接就道:“就是你俩,在床上,可爽利么?我瞧你家闻官人身板结实,身体也康健,只怕能把你伺弄的极是舒坦吧?” “啊?”张玉琳脑袋都快埋到胸口去了,道:“怎么说这个?” 张婆也不说话,只是瞧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张玉琳脸色才正常了一些,她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不会吧?”张婆察言观色的本事绝对一流,惊诧叫道:“你们俩难不成还?” “嗯。”张玉琳点头:“我们俩还是清白的。闻官人他,他是正人君子,不欺暗室的。” “哎哟,我的傻姑娘诶!你可真是,可真是……”张婆一听顿时急了,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你当这是好事儿啊?我说,你若是再不做点儿什么,只怕你这如意郎君日后就再不上你这儿来了!” “啊?”张玉琳大惊,脸色一白,赶紧道:“为何这么说?” 这是她最惧怕的事情,此时张婆一说,她便是一阵心惊肉跳。 “我问你,闻官人他有娘子是不是?”张婆问道。 “嗯。”张玉琳轻 轻点 头。 “你之前嫁过人是不是?” “是。”张玉琳脸色苍白道。 “你这辈子最多也就是能嫁给他当妾是不是?” “是。”张玉琳低垂着头,心里很是难受,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这不就结了!”张婆一拍手:“老婆子就怕你认不清自个儿,无端端的拿架子,结果失了机会。” “咱得认清自个儿啊!”张婆道看着张玉琳,语重心长道:“俗话说,娶妻娶才,纳妾纳色,人家纳了你当妾,瞧得是你的什么?还不是你的姿色?现下这闻官人每每来你这儿呆不了多久,也不碰你,说明什么?” 张玉琳讷讷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明,你们俩的情没到那个份儿上!”张婆自已答道,她接着说道:“你俩又没什么感情,他在你这儿也尝不到什么甜头儿,你说久而久之,情分越来越淡,他还会来你这儿么?照我说,肯定不会了!” “所以现在,你该做什么?”张婆问道。 “是啊,我该做什么?”张玉琳已经被王婆完全引导了她的死路上,茫然不知该如何回答,本能的反问了一句。 “这时候啊,你就该让他尝到甜头儿!他不碰你,你就 勾引 他啊!跟他 上床 ,用身子伺候的他爽利了。男人啊,都是 偷腥 的猫,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你让他偷你几回,让他身子爽利了,他对你的情分,也就能增加几分,慢慢儿的,你们不就有情了?” “老婆子这话说得难听,但是也实在。咱们女人家,常常是先有情后有欲,男人呢,先有欲再有情的也不少。” 张婆说道。 张玉琳感觉她说的不全对,但仔细想想,又是很有道理,而且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才是。 “唉,你可别怪老婆子多嘴,老婆子实在是为你着想。”张婆叹了口气,脸上 露出 殷切热情的笑容:“闻大官人年少有为,又得知州老爷看重,秦州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听说就连巩昌府知府老爷,都对他青眼有加,要带去巩昌府做官呢!也是闻大官人重情重义,不肯离开秦州,不然现在早就去了。这等样人,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听说秦州城的大户人家都想把自家女儿许配给他,得知他早就娶妻了,这才作罢。” “你既有缘和他结识,可要抓紧才是。” “来,让老婆子教你一些 取悦 男人的东西,准保能让闻大官人对你牵肠挂肚,再也难忘。”张婆凑过来,脸上笑容有些 猥琐 ,凑在张玉琳耳边说了一通。 也不知道她说的什么,张玉琳的脸从耳朵一直红到脖子,难为情的要死。三 十岁 上下的年纪,含羞带怯,眉目含春,说不出的 诱人 风情。 第83章 张家来人 时间很快到了四月中旬。 这一日闻安臣吃完了晚饭,把筷子一撂,笑道:“我帮你收拾碗筷吧。” “又说什么昏话?”谢韶韵白了他一眼,咯咯笑着,推着他往书房走:“去吧去吧,你先坐会儿,等我收拾好了,就去给你磨墨。” 经历了那一段时间的尴尬之后,两人的关系又恢复正常了。 闻安臣亲眼看着谢韶韵在一点儿一点儿的变化。 当初的拘谨、死板、了无生气不见了,现在的谢韶韵,完全跟换了个人一样,她似乎慢慢的活过来了,有生气了,敢撒娇耍赖了。 当然,不变的是对闻安臣温柔和体贴。 看着她一天一天变得越发开朗,闻安臣心里最是高兴不过,两人感情日深,不过闻安臣对她的,更多的并非是男女私情,而是大哥哥看妹妹一般的情感。 两人现在相处,还是颇为融洽的。 闻安臣正要及书房,忽然听到门口有砰砰的敲门声,他皱了皱眉,道:“也不知什么事儿,我去开门。” 刑侦大明 第43节 他办事的效率很高,当天刑房的事务,基本上都能一上午就处置妥当,下午就没太多事情做了。这都大晚上了,谁会来? 闻安臣出去,打开门,却见门口站着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者,身上衣服都是青缎子做的,价格不便宜,也很有些昂然的气度,显然不是一般人。 见到闻安臣,他笑吟吟的拱拱手,道:“小人见过闻大官人。” “阁下是?”闻安臣拿不准他什么来路。 “小人张安,张府管事。”张安笑道。 “城北张家?”闻安臣拧着眉头问道。 “正是。”张安含笑点头。 闻安臣心中一阵惊疑不定,这秦州城中,姓张的大户不少,但真说得上豪门大族的,只有城北张家。城北张家,家主是张六兴,而张六兴的孙子张少謦,前一阵子刚被自已送进了秦州州衙的大牢之中。自已跟他们可是没什么交情,甚至可说是还有仇怨的,那么他们今日来找自已是为了什么? “是这样,现下我张家有一件很难的事情,家主托小人来,是想请帮个忙的。”张安很客气的说道。 他说的客气,态度也恭敬,但闻安臣却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不甘和愤怒,还有一丝丝的怨恨。闻安臣心中清明,大致猜到了他要求自已办什么事情,张家能求到自已头上来的事情,那只能是自已能办而张家办不了的。以张家在秦州城的势力,什么地方他们的手伸不进去? 只有州衙而已!再结合张安现在的神情,闻安臣就更是笃定。 肯定是张少謦的事情。 张家现在不得不求自已办事,但是他们又认为是自已一手导致了张少謦现在的处境,所以一边求自已,一边还恨自已。 闻安臣顿时觉得一阵没意思。他目光往外面一扫,却见不远处的街边,停了一辆马车,车前有人打着灯笼,昏黄的光芒只能照亮不大的一块地界儿。 闻安臣一看便清楚,只怕张府不是只有张安一个人来,张六兴就在那辆马车里面,只不过他不愿意来见自已罢了。兴许是拿架子,兴许是看了自已烦。 但甭管怎样,反正他现在是没下来。 闻安臣怫然不悦:“躲躲藏藏的,是求人办事的样子么?” 说完转身进了院子,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 张安站在门外,先是目瞪口呆,接着便是涨的满脸通红,气的青筋暴跳,恨不得一脚踹在门上。这秦州城中,敢这么跟他甩脸子的,还真没几个。不过他此时再气,也只能强忍下来,因为这个忙,还真是只有闻安臣能帮。 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走回马车旁边,低声道:“老爷,小的无能,事情没办妥。” “不赖你。”里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接着帘子被掀开,露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脑袋。 正是张六兴。 他叹了口气,道:“是我太慢待他了,这闻安臣,不是个好相与啊!” “罢了罢了。”他摆摆手,挣扎着从车厢里钻出来,道:“我亲自去求他。” 张安愤愤道:“若不是他,少爷何至于落到那般境地?若不是他胡乱插手,也不会没人敢管这件事,最后只得来求他。” “闭嘴。”张六兴拧着眉头瞪了他一眼,道:“千万别抱有这等心思,若不然咱们今日求恳的事情,肯定成不了。你若恨闻安臣,尽可以今日之后再恨他,要收拾他,也要等今日之后,但今天,绝对不能得罪他!” “现在,咱们是有求于人,明白了么?” 张六兴沉声道。 “小的明白了。”张安低头道。 张六兴点点头,缓步走过去,来到门前,拍响了门。 其实闻安臣看似怒气冲冲的关门而去,其实却并未回屋,他知道,张家既然肯这么晚来求自已,那肯定就不会轻易放弃的。他们,肯定还会来敲门的。只不过再来敲门的话,就不能是方才那个姿态了。 所以他只是躲在门口。 果不其然,很快,门被拍响了。不过闻安臣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多了好一会儿之后,方才一把拉开门,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喝道:“怎么又来了?有完没完?” 刚说完神色便是微微一愕。 他自然是认得张六兴的,只不过眼前的这老人,比之前些日子相见的时候,又不大一样。这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内,似乎张六兴老了十岁一般,当日闻安臣见他的时候,他还满脸红光,脑袋上也是白头发多过黑头发,但现在,头发几乎全白了。 闻安臣不由得心中有些感慨,看来张少謦那件事对他打击确实很大。 “闻大官人。”张六兴笑吟吟的拱手道。 “原来是张员外,小的失礼。”闻安臣也还礼。 “怎么,不请我进去说话?”张六兴指了指门内,笑问道。明显就要比张安要从容多了,他眼神淡淡的,没什么表情,更没有流露出恨意。 “请。”闻安臣本不愿意请他进去,但人家都说了,自已若是再推辞,未免失礼太过。 张六兴吩咐张安在外面等着,而后便和闻安臣一起进了客厅。 两人分开落座,谢韶韵奉上茶来,张六兴看了她一眼,笑道:“闻大官人年少有为,注定是要飞黄腾达的,前途不可限量,前些日子,老朽和城中几位土绅豪商一起吃饭的时候,席间还有人说,要把自家闺女许配给闻大官人,到时候也能攀上高枝儿。却没想到,闻大官人早已婚配了,哈哈,那些人可是要失望了。” 第84章 请托 听了这话,谢韶韵心里一颤,顿时心情变得极差。一想到闻安臣可能会和其他女人卿卿我我,她心里便是酸不溜丢的,难受的要死。 她勉强一笑,却没答话,很是温顺的站在闻安臣身边。 闻安臣淡淡一笑:“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在下和拙荆情深意笃,未有他想,怕是要辜负那些员外们的厚爱了。” 说着,抬起头来冲着谢韶韵一笑,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谢韶韵心中暖融融的,看着他,眼波温柔如水。 张六兴啜了口茶水,打了个哈哈,便错过了这个话题,道:“夜色也深了,老朽便也不客套,直接说正事了,省得耽搁闻大官人休息。” 闻安臣点点头,等他说下去。 “这一次来求恳大官人帮忙的,却是衙门中的一桩事,老朽着实是无能为力,也只能厚着脸皮来求您了。” 张六兴说了一番话之后,闻安臣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这事儿,果然跟张少謦有关。 原来张少謦被押进大牢中关押,在得知了他的出身之后,那些牢子们将张少謦引为奇货,把张少謦吓唬了一通之后,便派人去了张府,向张府开出极高的价码,让他们送大笔的银子来,言道若是短缺了一丝一毫,便要折腾死张少謦。 张府哪儿受过这个气啊? 他们家毕竟是出过堂堂一府推官这等官员的,在整个秦州城中都是数得着的的大户豪绅,大部分时候是他们欺负别人,被人这么欺负的时候反正挺少的。 牢子们派人来的时候,整个张府上下都弥漫着一股怨气,他们正恨闻安臣,恨黎澄恨得牙痒痒,连带着对公门中人都没有任何的好感。 而且这些牢子们在自家地盘儿上作威作福惯了,他们派来的那人也是个没眼色的,嚣张跋扈的很,语气张狂,态度凶恶,浑然不把张府上下放在眼里。张六兴满肚子的气没处撒去,正好有个不长眼的撞上来,还能不狠狠的收拾他一通? 他直接让张府的家丁把那传信儿的牢子给打断了腿,然后扔了出去。那牢子在张府门口哭天喊地的嚎了半天,疼的死去活来,都没人敢帮他一把——毕竟没有谁愿意随便得罪张家。还是那些牢子们见他迟迟不归,等的不耐烦,又派了一个人来探看,这才发现了他,赶紧抬了回去。 孙阿七见了这牢子的惨状,不由得勃然大怒。 张府觉得自已受气儿了,他还觉得自已受气儿了呢!他认为这一次算是仁至义尽,对张府已经足够礼让了,换做别人,乃是先把犯人收拾一通,让他知道厉害,然后才去给他的家人传信儿。 既然张府这么给脸不要脸,那么孙阿七觉得,自已可以先礼后兵了。 于是当天晚上,张少謦在狱中被一同关押的几个犯人给打断了左腿。他左腿被打断的位置,跟被打断腿的那牢子伤处一摸一样。 第二天,孙阿七又让人把消息传给了张六兴。 张六兴得到信儿之后,自然是气的暴跳如雷,怒火冲天。但他这一次,却没敢把孙阿七派去的人怎么样。因为孙阿七的凶狠和大胆,把他也给吓到了。他根本没想到,这些牢子竟然这般大胆,根本不把张家的名号,张家的背景放在眼里,如此凶狠的下手! 他怕自已再有什么轻举妄动的话,乖孙儿也受到更多的痛苦。 孙阿七这次派人跟张六兴说的条件,索要的银两数目,比之昨日翻了一倍,限他七日之内送到。 张六兴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就服气,如果就此向孙阿七屈服的话,他觉得自已可能会被活活憋死。他赶紧派人快马加鞭联赶往巩昌府,联络在巩昌府做推官的那位,请他出手帮忙。按照张六兴的意思,翻案现在还做不到,那就先不急,反正也还有几个月的时间运作,但那几个胆敢下手残害自家孙子,胆敢挑衅张家的牢子,必须得死! 苦等数日,收到的消息却是如晴天霹雳一般。那位巩昌府推官坦诚,黎澄是个硬茬子,也是有靠山的,谁的面子他都敢不卖,连府尊老爷他都敢直接顶撞,更别说是自已了。这个忙,着实是帮不上,手根本伸不进秦州去。 张六兴一听,整个人都傻了。 但他还是落不下面子来去给孙阿七送钱,毕竟这事儿会让他和张府都大丢颜面。 又等了七日,孙阿七没有等到张府的回话,然后他就又出狠招了。 张少謦被绑在马桶上。 孙阿七把他扔进了男监中最大的一间牢房,当然,那里面关押的犯人也是最多的,而且犯了什么罪行的都有。有杀人的,有奸案的,有偷东西的,也有把人打伤的,甚至还有犯了宵禁的……按照州衙的规矩,是不能把这些犯了不同罪行的犯人关押在一起的。 但孙阿七才不管这些,把这些人都关押在一起,他有他的算盘。 孙阿七把张少謦绑在马桶上,这就向其它的犯人释放了一个很清晰的信号——你们可以随便收拾他,没人管。 于是其它犯人有事儿没事儿就来收拾他,而且他就在马桶旁边,每日被里面的气味熏得头昏脑涨,恶心欲吐,精神状态极差。有的犯人方便的时候,还故意把屎尿往他身上撒。很快,张少謦就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了。他的伤口也急剧恶化,甚至生了蛆虫,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一个张家的人被牢子们带了进来,然后看到了张少謦的惨状,当时他差点儿没吐出来。 回去之后,他跟张六兴一说,一听到自已的宝贝孙儿被折磨的如此之惨,张六兴直接就晕过去了。然后在他醒来之后,第一时间去找孙阿七求情。结果没想到,孙阿七反而不跟他谈了、 这摆明就是拿架子,因为这会儿,着急的是张家了,他自然要好生拿捏拿捏。 孙阿七根本就不见张家的人。张家只好托关系找人做中人,好生跟孙阿七谈谈条件。其实谁都清楚,孙阿七是不可能一直拿着架子的,毕竟他是为了求财,怄气怄上几日也就行了。 其实就这件事情,他们根本不愿意来求闻安臣,毕竟跟闻安臣算是有仇怨的。在此之前,他们也求恳了不少州衙的人,希望他们能做个中人,调解一下。结果一听是这个案子,这个人,顿时都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怎么说都不答应。 第85章 地主和地主婆 按照他们的说法,这个案子是闻安臣经手的,他们都不敢胡乱插手,免得得罪闻安臣。 为了拿张家那些好处而得罪前途无量的闻安臣,谁会这么傻? 最后发现,竟然只有来求闻安臣这一条路可以走! “你的意思是,请我做中人,把孙阿七请出来,好生谈一谈?”听完这件事儿的原委,闻安臣淡淡问道。 “正是。”张六兴殷切道:“还请大官人相助。” 他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信封来放在桌子上,笑道:“不过小小心意,聊表谢意,还请笑纳。” 闻安臣也不矫情,把信封拿了过来,他本以为里头封的是银子,结果一拿,却是轻飘飘的,很轻,似乎里头装的是纸片一般。 “难不成是银票?”他心里暗暗想着,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以来,似乎还没接触过银票呢。 打开信封,里头果然是一张纸,只不过却不是他以为的银票。这张纸保存的很完好,也没有任何的破损,但已经上面写了不少黑色字,还盖了几个红色的印章。颜色都有些泛黄了,显然已经很有些年头了。 “这是,地契?”闻安臣迟疑道。 原来这张纸,竟是一封地契。 “不但有地契,还有房契,里头还有一张。”张六兴笑着指了指那信封。 刑侦大明 第44节 闻安臣一摸,果然,里头还有一封房契。 “你这是?” “老朽在城外有个庄子,不算多大,但也有座砖建的院子,庄子里还住着三五家佃户。那庄子周围,也有七八十亩地,靠着一条水渠,那水渠虽说年久失修,可也没全废弃,还能派得上些用场,勉强算得上是水浇地,也都是老朽的。这地契和房契,便是那儿的。”他看着闻安臣,目光炯炯:“只要是大官人帮我办妥了这件事情,我便以这个庄子相赠。” “啊?” 谢韶韵发出一声惊呼,不由得捂住了小嘴,震惊的看着桌上那两张纸。她看向闻安臣的眼神中,更是多了几分骄傲。 她虽然知道自家丈夫现在在外面很风光,但直到今日才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原来现在想要自家丈夫帮忙,都要送上这么厚的礼物了! 这些东西,怕不得值个几十两银子? 他,真是厉害。 其实谢韶韵确实是穷惯了,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值多少钱,只以为是几十两,但闻安臣可是知道的。他这段时间也经手了一些关于买房买地纠纷的案子,对秦州城内外的地价房价也有些了解。 在大明朝万历年间,陕西这边儿,比起江南地区和南北二京,人口密度要小不少,经济发展水平也要差,所以地价也便宜不少。在北京城外一亩上好的水浇地能卖到七八两银子——因为城内的达官贵人都喜欢在城外买庄子置地——但在这里,也就是一二两银子的价格。 按照方才张六兴说的,那个庄子加上那些勉强算作水浇地的耕地,加起来少说也得二百两银子! 这算是不折不扣的厚礼。 闻安臣猜到张六兴肯定要有所表示,却没想到礼物这么厚。 “怕不是简单的调解做中吧?”闻安臣眼睛从那地契房契上挪开,瞧着张六兴,目光冷淡。 见他似乎对这财物毫不留恋,这么快就能收慑心神,张六兴也是微微佩服,笑道:“闻大官人猜的没错儿。” “除了调解做中之外,老朽还希望,您能帮着我们,把价给压的低一些。孙阿七那厮,胃口极大,狮子大开口,索要的实在是太多了。”张六兴纷纷道。 “他到底要多少?”闻安臣皱眉道。 “开头要五百两,后来翻了一倍,就要一千。现在还不知道要涨到多少!”张六兴神色阴翳,忽然轻轻一拍桌子:“老朽不是拿不出这些银子,但老朽宁可拿这些钱去喂了狗也不愿意给他!” “这么多?”连闻安臣也不由得耸然动容。 这孙阿七真是无法无天了,一张口要这么多,也不怕撑死? 他却不知,对孙阿七来说,像是张少謦和张家这种肥羊,一年也就是能碰到这一回,岂能不好好勒索一番? “闻官人,只要是你能把孙阿七要的价码压到八百两以下,这房契和地契,就是你的了。老朽不是为了省钱,就是为了出口气,就是为了恶心恶心孙阿七那贼厮!” 张六兴道。 这老人家还真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 “八百两是吧?”闻安臣沉吟片刻,忽然展颜一笑,把房契和地契收起来,道:“这买卖,我干了。” “好,闻大官人果真爽快!”张六兴抚掌哈哈一笑,站起身来:“那老朽也就告辞了。” 他也干脆利索,拱拱手便即告辞。 闻安臣笑吟吟的送他出去,他站在门口,瞧着那辆逐渐远去的马车,笑容逐渐变得冷淡。 张六兴以为自已看不透他的如意算盘,那真就猜错了。 他请自已帮忙,其实不但是打孙阿七的主意,更是在打自已的主意。闻安臣很清楚,要说此时在这秦州城中,张六兴最恨的人,是怕孙阿七还要排在自已和黎澄的后面。而这一次,他不得不来找自已,可称得上是含羞忍辱。 低三下四的请仇人帮忙,还要给仇人送银子,谁心里舒坦?所以张六兴也给闻安臣下了一个套,设了一个局。 他请闻安臣压制孙阿七,不但是为了出气,更重要的,是怕是为了让孙阿七和闻安臣结仇。似乎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闻安臣若是能逼得孙阿七少那些银子,肯定会被孙阿七恨到骨子里。那孙阿七也不是好相与的,得罪了他,闻安臣以后说不得也会倒霉。 这就是给闻安臣树了一个仇敌。 只要闻安臣能倒霉,怕是张六兴比谁都高兴。他那笑面之下,其实是一把刻骨钢刀。 这也算是一石二鸟之计。而闻安臣明知是计,却还要往里头钻。 第一,他不怕得罪孙阿七。第二,他早就想收拾收拾孙阿七了,这一次正好,还顺路发了一笔财。 回到屋里,闻安臣冲着谢韶韵笑道:“从现在开始,咱们可就是地主和地主婆了。” “去你的,谁是你的地主婆?” 谢韶韵笑道。 嘴上啐着,心里却是甜丝丝的。她站在自已屋门口,有些期盼的瞧着闻安臣,却见他打了个哈欠,径直朝着书房走去,笑道:“今儿个晚了,就不看书了,你也早些睡下吧。哈哈,明日,可是要有一番恶战了!” 谢韶韵咬着嘴唇,眼中恨恨的看着闻安臣就这么晃进了书房。她好几次想出口唤闻安臣,但终归都没开了口。 良久之后,她轻轻吁了口气,转身进了房门。 其实谢韶韵,也有些小小心事呢,自家这个夫君,你是说他不解风情还是太过方正?这些日子,碰都没碰过他一下。 “难不成非要人家主动?人家可是个女孩子!”谢韶韵目光有些幽怨。 第86章 收拾你不费事 第二日,闻安臣上值之后,并未去找孙阿七。之后两日,也未见行动,似乎把这件事儿给忘了。张六兴急的都上火了,嘴里起了老大一个燎泡,钻心的疼。但他们也不敢去催闻安臣,只好苦等着。 直到四月二十这一日,闻安臣才去找了孙阿七。 孙阿七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来,皮笑肉不笑道:“闻司吏,来找我什么事儿啊?” 此时阳光煦暖,照进了监狱所在的这个院子,孙阿七站在狱神庙的台阶下,笑吟吟的,笼着袖子,瞧着像是寻常的一个中年汉子,任是谁也看不出他是这等心狠手辣之人。院子里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最是敞亮不过,谁又能猜到,就在院子下面,这座从宋朝就传下来,已经用了超过六百年的监牢,浸泡了多少鲜血。 “为了张少謦的事情。”闻安臣也不绕远,也不扯淡,直接便说道:“张家请托了我,来给你们调解调解。” “嘻。张家倒是找对了人。”孙阿七嬉皮笑脸道:“这是你闻大官人经手的案子,谁也不敢插手,只有找你才成。现如今你闻大官人这般厉害,谁敢招惹你?” 似乎在吹捧闻安臣,但话里话外可没有一丝尊敬的意思,反而是充满了揶揄和讽刺。 闻安臣也不动怒:“若是每求到我头上,这事儿我也不管,别人管了也就管了,我也不在意。” 他说的是实话,但孙阿七以已之心度人,哪里肯信,只以为闻安臣是在说反话。 “孙牢头儿,若是有空的话,今日晚间一聚,如何?张家在四海楼摆了宴席,专门宴请你的。”闻安臣淡淡道。 瞧见他这副神情,孙阿七便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感觉闻安臣似乎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这等神色语气,分明就是瞧不起他! 他嘿然一笑:“闻司吏,您先回去吧。” “怎么,不给面子?”闻安臣眯着眼睛问道。 “废话,若是你一请老子就去,倒是给了你面子,老子的面子被扔哪儿去了?”孙阿七勃然大怒,唾沫星子四溅,大骂道:“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一来请,我就要去?你是知州老爷还是同知老爷?” 他心里盘算着,总要闻安臣来个四五回,自已拿够了架子,让他受够了折辱,才能答应。 他说完,转身便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笑,接着闻安臣的声音便是传来:“给脸不要脸是吧?孙阿七,你当我收拾不了你?” “嗯?” 孙阿七听到这一句,几乎以为自已耳朵出毛病了,他缓缓回过头来,死死的盯着闻安臣,满脸的不敢置信:“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他先是以不敢置信的语气问了一句,然后似乎猛然回过神来,几乎要跳了起来,暴跳如雷,大吼道:“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为何不敢?你以为你又算是什么东西?”闻安臣神情依旧冷淡。 孙阿七的怒吼引来了不少狱卒,一个个面色不善的围了上来,闻安臣却是怡然不惧。孙阿七怒极反笑,忽然哈哈大笑道:“好,那我就看看,看你如何整治我!” 他忽然刷的一下,脸上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双毒蛇也似的眼睛盯着闻安臣:“老子告诉你,你若是收拾不死我,我终有一日,让你陷进大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闻安臣瞧着,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话:“按照咱们州衙里头的规矩,各个衙门的进项,知州老爷须得拿三成,你上个月,怎么只给了两成?那一成,被你给克扣了,对不对!?” “什么?他怎么会知道的?” 孙阿七心里狠狠的哆嗦了一下,似乎被人用大锤给抡了一记,砸的头昏脑涨,整个人几乎都懵了。 他伪造账本,联合亲信统一说辞,悄悄地把该给知州老爷的银钱克扣下来一成,从三成变成了两成,这件事确实是有,但哪怕是在他们这个群体内部,都算是绝密之事,除了他之外,只有寥寥几个亲信知道。 闻安臣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有人把自已给卖了?除了这一点,似乎再没有更好的理由,但问题是,孙阿七千想万想,也想不通为何他们会卖自已。 他心中急速思量着,脸上神色也是变得有些僵硬呆滞,呆了好半响之后,方才掩饰般的大笑道:“闻安臣,你扯什么淡?要害我,也要找个好点儿的借口!这算什么?老子还说你私自克扣呢!” 但哪怕是他手底下那些狱卒也都能看出来,他晓得很是勉强。他们心中也都生起怀疑,难不成,自家头领真是这么干的? “都到了这一步了,怎么还不承认?” 闻安臣叹了口气:“这就是死鸭子嘴硬是吧?” 孙阿七色厉内荏的大吼道:“姓闻的,老子告诉你,你若是没有证据,老子定不与你善罢甘休,咱们总要去知州老爷面前,请他老人家评评理!” “非要我说破是吧?” 闻安臣觉得有些腻歪:“孙阿七,你真觉得你干的那些事儿神不知鬼不觉?” “还闹到知州老爷那儿去?告诉你,你要去,我便陪你去,我带着证据一起去,你放心,知州老爷要活活打死你的话,我是肯定不会为你求情的!”闻安臣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孙阿七的领子,逼视着他大吼道:“去不去?去不去?你有没有胆子跟老子一起去?” 他身材高大,孙阿七也就是到他肩膀那儿高,这一下子几乎把孙阿七给提了起来,孙阿七呆呆的看着他,竟是忘了挣扎。 “你忘了我是什么职位?老子是刑房书吏!整个秦州的案子都从刑房那里过,你这牢中的犯人哪个不是从刑房过来的?你牢中有多少人,每个月有多少新进来的,那些人的家世如何,能被你勒索多少银子,这些老子都是一清二楚!略算一算,就能知道你们这个衙门一个月入账多少!再比比你给知州大人的供奉,还算不出你从中克扣了?” “证据确凿,你看看黎知州是信你还是信我,说啊,你他妈的去不去?!” 最后一句,如春雷炸响一般,吓得孙阿七气血翻腾,一颗心几乎要砰砰乱跳出来,脸涨得通红,身子却是冰凉,冷汗沁透了背部的衣衫。 孙阿七整个人都傻了,他万万没想到,闻安臣竟然是这么的出来的结论。 但是偏偏闻安臣说的极有道理,任是谁人听了都知道决无错处。 闻安臣素来谋定而后动,这几日看似无所事事,实际上是在搜罗证据,暗中算计,等到得到了确切的数据之后,方才一举发难。 他那边证据都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孙阿七不识抬举,他立刻就会把证据交到黎澄面前! 孙阿七他们玩儿的这一套确实是能掩人耳目,但闻安臣思维何等缜密,只要仔细一推敲,立刻就能发现其中的隐秘。 孙阿七瑟瑟发抖,脸色青白,闻安臣一把把他扔到地上,冷笑道:“怎么,现在还要不要去知州大人那里告我了。” 第87章 就八百两吧 他本以为以孙阿七那死鸭子嘴硬的脾性,少不得还要再顶两句嘴,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孙阿七身子一软,直接就跪倒在地上,抱着他的腿放声哭嚎:“闻司吏,闻大官人,闻老爷啊,是小的瞎了狗眼,不知道您老人家的厉害,得罪了您,您大人有大量,不跟小的一般见识,就饶了我吧!” 他鼻涕眼泪齐下,看那架势似乎都要抹到闻安臣裤子上,让闻安臣瞧了一阵恶心。 其它的狱卒也是瞠目结舌,他们从来只见识过孙阿七作威作福,凶狠霸道的一面,哪里见过他这么狼狈?这么凄惨? 刑侦大明 第45节 “起来!” 闻安臣低喝道。 “你若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孙阿七涕泪横流的说道,开始耍无赖。 “那你就呆着吧。”闻安臣哪儿吃他这一套,冷冷一笑,抱着胳膊站那儿不动了,一句话也不多说。 孙阿七一看傻了,又哭了一阵儿,越来越装不下去,哭声也越发的小了,到了最后,自个儿讪讪的就站了起来,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站在闻安臣身前,低三下四道:“您老人家说。” “哟,起来了?”闻安臣瞧了他一眼,揶揄道。 孙阿七陪着笑:“起来了,起来了。” “你这人,行事霸道,无所顾忌,这不是什么好事儿。”闻安臣教训道:“日后要收敛着,记得么?” “记得,记得,小的一定谨遵您的吩咐,日后小心行事,再不如此张扬。”现在甭管闻安臣说什么,孙阿七只是说好。 “那就好。”闻安臣淡淡道:“我谅你也是不服气的,未免你阳奉阴违,你私自克扣的那些证据,我便先保存着了,瞧着你这人什么时候真是改了性子,我再给你。” “啊?”孙阿七一听,脸色一白,神色极为难看。 他这般低三下四,就是为了从闻安臣那里把那些证据给要回来,却没想到他还没说呢,闻安臣就一口把路给堵死了。 其实闻安臣也是为了钳制他,控制他,孙阿七此人,他感觉不是那种轻易可以改变的。前脚给了他证据,后脚他就要翻脸,对付他,就得压服他,控制他,以强力的手腕,让他不得不老老实实的。 “怎么,不乐意?”闻安臣挑了挑眉毛。 “没有,没有,小的岂敢?”孙阿七赶紧道。 “那就好。”闻安臣道:“今日晚间,四海楼,下了值就去,明白么?” “小的明白。”孙阿七含恨点头。心里恨不能把闻安臣千刀万剐,却也只能咬着牙忍着。 闻安臣点点头,转身就走,快要出院门了,忽然回过头来说了一句:“我听说你一开始管张家要五百两,后来涨到了一千两?要我说,这钱你拿着烫手,还是少拿点儿为妙,就八百两吧!” 说完之后,都不管孙阿七的反应,直接离开。 身后院子里,孙阿七脸色铁青,盯着他的背影,眼神怨毒。 不过闻安臣可不管这个,现在孙阿七的把柄在他手里,他能怎样?他敢怎样? 当日晚上,张家在四海楼摆了宴席,闻安臣则是和孙阿七下值之后,同去赴宴。孙阿七一路上阴沉着脸,一句话都不说,整个人显得极是烦躁。闻安臣轻轻瞟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轻蔑的笑。 若是此时孙阿七跟他谈笑风生,毫无异色的话,他还会对孙阿七有些忌惮——那意味着孙阿七心机深沉,是个有城府的角色。而现在孙阿七表现出来的这一切,让他反而更瞧不起他。 他,甚至不配成为闻安臣的对手。 孙阿七确实是恨透了闻安臣。 闻安臣让他在所有人面前丢了面子,威望大损,带给了他极大的屈辱,这是其一。孙阿七是个极要面子的要,闻安臣这般做,让他愤恨之极。而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他恨闻安臣,这个原因只占三成。而占了七成的,则是闻安臣损害了他的利益。 闻安臣当众把他的底儿给揭开,而他也显然是承认了,自然而然的,他手下那些牢子们也就都知道了。 对于孙阿七独吞了那一成的银钱,那些牢子们都是心中不满,只不过不敢表露出来而已,但人心已经浮动。本来孙阿七把他的地盘儿经营的跟铁板也似,手底下的人都很齐心,但现在,因为这件事,铁板上已经出现了一丝裂隙。 为了弥补这个裂隙,他不得不拿出来不菲的一笔银钱发给手下,算是补偿安慰他们。当然,也有让他们闭嘴的意思,毕竟这事儿若是传出去,知州老爷肯定要收拾他。 这才是他恨闻安臣的最大原因。 闻安臣是让他丢人又破财。 到了四海楼,掌柜的亲自带着他们两人到了张六兴订的包厢,张六兴已经在那里等候了,见他两人过来,赶紧起身相迎。 三人寒暄几句,见孙阿七阴沉着一张脸,张六兴还有些担心,心中暗道:“闻安臣这个中人,倒是把人给请来了,但怎么瞧着孙牢头一脸的不高兴,今日这事情,还能成么?” 三人分开落座,一上来,闻安臣便笑道:“张员外,孙牢头,今日咱们为何在这里,大伙儿心里都清楚。依我看,咱们今日也别遮遮掩掩的了,上来先把事情给说清楚了,然后再说其他。事情了解了,吃酒吃肉,那才爽快,二位说是不是?” 张六兴自然是求之不得,笑道:“当是如此。” 闻安臣看向孙阿七:“孙牢头,你说呢?” 孙阿七阴沉着脸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成。”闻安臣哈哈一笑:“那咱们就说道说道。” 张六兴本来以为少不得要费一番力气,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孙阿七好说话的很,还没等他压价呢,便开口道:“张员外,我也不多要你的了,只是手底下孩儿们还都要养家糊口,也不能太少了,就八百两吧。” “你该清楚,这个价儿可是够低了。”他盯着张六兴,冷笑道:“这一次,你可是找对人了。” 以张六兴的阅历,岂能看不出来今日这事情有点不对头?看这样子,这孙阿七哪里是闻安臣请来的?分明就是被闻安臣给押来的! 张六兴桥了闻安臣一眼,心中暗暗惊骇。这闻安臣的能力,还在他想象之上。闻安臣和孙阿七算是平级,谁也管不着谁,凭什么孙阿七就得这么听闻安臣的?看现在孙阿七的神情,就知道他对闻安臣极为不满和愤恨,但偏偏又不敢违抗。 这闻安臣,厉害啊! 第88章 出城 闻安臣只是淡淡笑着,轻轻饮了口酒,仿佛此事跟自已毫无关系。 张六兴也不墨迹,直接答应下来,他出了包厢一趟,少顷张安便带着几个下人过来,进了包厢,把一大包银子放在孙阿七面前。 他虽然不得不奉承孙阿七,给他送银子,但从骨子里,张六兴是不服气的,所以也是时刻想办法还击。八百两银子,便是五十斤重,这么沉重的一大包,让孙阿七如何拿得回去? 这也是暗暗的摆了孙阿七一道。 孙阿七脸色更黑了,瞧着张六兴,只是冷笑。 席间觥筹交错,谈笑炎炎,但谈笑的,主要是闻安臣和张六兴两人,两人都是心机深沉之辈,哪怕是心底里恨不得杀了对方,面子上也不会表现出来丝毫。两人推杯换盏,时不时的还爆出一阵笑声,宛如多年老友。 而孙阿七却是一直铁青着个脸,也不说话。 不过没人理会他的感受。 现在张六兴心里也有底气了,知道自已既然送了钱,又有闻安臣在,那孙阿七就不敢不办事。他若是还继续折腾张少謦,那就是打闻安臣的脸! 而且闻安臣也确实是不希望张少謦死的——至少是不希望他现在四。这案子是过的他的手,若张少謦现在死在秦州城的大狱里,那么对外可就说不清楚了。说不得就有人会造谣说是他制造冤案,然后勾结牢子将张少謦杀死。 这种可能,不是不会出现!闻安臣甚至敢断定,张少謦若真是死了,张家肯定会散布这样的谣言。 现在不能死,以后明正典刑就是了。 孙阿七呆着很没意思,没多一会儿就告辞了,闻安臣也没没留他。 两人站在窗前,瞧着孙阿七拎着那一大包银子费力的往家里走,都是露出一抹笑容。 “闻官人,真有几分手段呐!” 张六兴看了闻安臣一眼,似笑非笑道。 “张员外过奖。”闻安臣笑道:“在下可是没什么本事的,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这话,言不由衷了吧?”张六兴笑道。 他脸上笑着,心里却是暗骂:“谁会相信你的鬼话?现如今秦州城中说你是心有珠玑,智计通神,必将飞黄腾达的有的是,但说你是只靠走运才能到这一步的,可一个都没有!” “我瞧那孙阿七,似乎是心有不甘呐!闻官人你擒毒蛇于手,却小心被毒蛇反噬。”张六兴做回座位上,一边喝酒一边笑道。 他似乎是漫不经心的说,但言中之意,既是盼着闻安臣倒霉,也另有所指。 “张员外放心。”闻安臣嘴角微微一勾:“在下既然拿得住,就不怕被反噬。” “在下虽说是拿蛇的能手,但却只拿招惹自已的蛇。”闻安臣盯着张六兴笑道:“若是蛇不惹我,我也不会拿它。人走认路,蛇走蛇路,互不相干。” 张六兴脸色一变,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勉强了。 他如何听不出来,闻安臣说的是蛇,其实是在说他。言下之意自然是,张家只要是不招惹他,便是相安无事,但若是敢招惹他,那就要做好被收拾的准备了。想想那凶狠毒辣的孙阿七在闻安臣面前忍气吞声,一句硬话都不敢说的样子,张六兴忽然心里一寒,开始怀疑自已暗地里算计闻安臣这件事,是不是做对了。 于闻安臣和张六兴而言,这顿饭吃得其实也不舒坦,从孙阿七走后,两人便一直在交锋,话里话外都是带着三分刺。 不多时,两人便也散了。 又过了两日,闻安臣没有去上值,而是请了假。 今日他要和谢韶韵出城一趟,不为别的,就是要去看看自家那个庄子。庄子已经是成了他的产业,自然要去看一看,瞧一瞧的。现下家业不大,每一笔收入都很重要,闻安臣也想看看,这庄子能给自已带来多少收益。 闻安臣让鞠孝忠帮忙雇一辆马车。 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自然不用什么事都自已做,只要吩咐一句,就有人抢着去干。 比如说这一次给他帮忙的鞠孝忠,就很是让刑房的其他书吏眼红。能被司吏老爷叫去做事,那是信任看重的表现 闻安臣昨日吩咐给鞠孝忠的,今儿个一大早,鞠孝忠就带着马车来了。 是一辆很轻便的马车,典型载人用的,车厢不大,也就是够两人坐,如果是如闻安臣这般身材高大的人,说不定还会挤。马车看着很轻便,车身车厢也都刷洗的很干净,连拉车的那匹栗色马都是毛色顺滑,看着就让人舒服。 车夫四十岁上下,长相憨厚,衣衫不算华贵,但很干净整洁。 车厢顶上,插着一个小小的旗子,上面写着‘赵记’两个大字。 闻安臣看到这两个字,神色忽然有些恍惚——赵记大车店,就是前些日子刚被毒杀的秦州判官赵言志家里的产业。现在赵家彻底的破败了,赵言志死了,赵长青和卫氏入狱,只剩下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儿,还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境况。 让闻安臣没想到的是,赵记大车店竟让还在开张做买卖,而且看这车夫的样子,似乎也没受到什么影响。 虽说赵记大车店里有着闻安臣在来秦州城的官道上碰到的那等渣滓,但绝大部分还是很好的,在秦州城是风评最好的大车行。车夫有礼数守规矩,车也干净,价钱也公道,是很受人们欢迎的。 所以鞠孝忠得了闻安臣吩咐之后,立刻就去这家找了车。 闻安臣和那车夫说了自已要去的地点,鞠孝忠已经付了定金了,闻安臣自然不能要他花钱,不过闻安臣给银子,鞠孝忠也是不肯要的,最后还是闻安臣板着脸应是把银子塞给了他。 又说了几句,鞠孝忠便即告辞,闻安臣和谢韶韵锁了门,上了车。那车夫手中鞭子摔了一个响亮的鞭花,马车缓缓开动。 出了东门,继续向东而去。 此时清明刚过,端午未至,春暖花开,正是踏青的大好时节。 这一段官道是属于秦州通往巩昌府的一段,维持的很不错,官道约有一丈四五尺宽,路上车辆行旅时常可见。 虽然是土路,但很是平直,地面上也没多少坑坑洼洼的,马车行驶过来,并不怎么颠簸。路边还种着杨柳榆树,掀开帘子往外看去,路边是一望无际的金黄色麦田。 这里明显比秦州城的西边儿和北边儿人烟要稠密,放眼所及,视线中被农田塞满,几乎没有闲置的土地。远远地,也时不时能瞧见一两个小村庄。 一阵风来,金黄色的麦浪翻滚,煞是迷人。风中似乎都带着麦子的清香,马车疾行,风抚脸面,很是惬意。 此时,已经快要到麦收时节了。 第89章 庄子 在那处院子里憋了这许久,谢韶韵也是给憋坏了,这出来显得很是。她穿了一身青色的里衣,外面套着鹅的褙子,遮掩住玲珑有致的身段。上了车之后,她便摘下了脸上蒙着的纱巾,帘子往外看。 刑侦大明 第46节 她靠在闻安臣的身上,叽叽咕咕的和他说这话,像是一只欢快的。 闻安臣笑的瞧着,她开心,他也开心。 这让闻安臣心里似乎燃烧着一团火,费了的气力才忍了下来。 “相公,你看。” 谢韶韵忽然伸向路边远处。 闻安臣循的方向看去,却见是一片的低矮丘陵,有小溪环绕而过,罕见的没有被开垦出来。丘陵之上,是一片绵延的树林,有树有花,此时一片令人赏心悦目的绿色中掺杂了许多五彩缤纷的,景色可称得上是秀美。 在山溪旁边,停放了不少马车,有人在树下溪边搭了帷帐,饮酒作乐,旁边有不少奴婢下人在奔走。隐隐然听到一阵阵笑声传来,闻安臣一看便知道,想来是秦州城中的一些有钱人家在此地春游玩乐。 树林中,隐约一角飞檐,还有青砖红瓦,显然,乃是一处颇为致的庄园。 谢韶韵回过头来,脸上透着和期待,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不敢,欲言又止。 闻安臣一看就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笑道:“等过两日,咱们也来此地耍乐。” “真的?”谢韶韵欢喜的惊叫了一声,但接着就有些担心,道:“可是我瞧着,这里是被人占去的,万一咱们来的时候,跟人发生冲突怎么办?” “那就把他们都给撵走。”闻安臣哈哈一笑,一挥,很是豪气道:“现下也不是咱们刚来秦州的时候了,你夫君我也算得上是。现下秦州地面上,城内城外都算上,敢得罪我的,也没几个。咱们大可以不用那么多顾忌。” 谢韶韵素来对他充满了信任,但凡是他说的话,都是深信不疑。她一听便彻底放下心来,扑到闻安臣怀里紧紧的抱着他,两人脸蹭脸,谢韶韵亲昵道:“相公,好相公。” 因为她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可以增进自已和闻安臣的感情,可以让两人更进一步。 她忽然觉得有些,因为她现在在做一件她之前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已敢做的大胆事情——她竟然在这个。但感很快就消失,谢韶韵在心里告诉自已:“我他,我们是夫妻了,这些事情,本就是天经地义,有什么好丢人的?” ” 就在她要说出口的时候,忽然马车一震,接着车夫的声音便传了来:“官爷,庄子就在前头了。” 被他中间这儿一句,谢韶韵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顿时恼怒的不得了,那句话到了嘴边,却就是说不出来,心里堵得的要命。她的瞪了那车夫一眼,只是隔着厚厚的车厢板,人家自然也是察觉不到。 那庄子靠着一个名叫十里坡的镇子,在城东十里处,距离十里坡则是只有不到半里地。官道从秦州城东门一路直到十里坡,穿过镇子,继续向东而去。在距离十里坡还有半里地的位置,有一条岔路分了出来,延伸向东南方向。 马车进了岔道,往前走了有二里来地,便到了地头。 闻安臣下车,便瞧见前面路边的农田中,距离道路大约三四十米之外,有一座的庄子,在金的农田麦浪中格外的显眼。 庄子不大,看样子也就是二丈方圆,四周有围墙,约有一丈二三尺高,大门是朝南的,门前有一条土路连接着主道,土路很窄,大约只能容纳一辆马车通过。但这已经算是难得可贵,毕竟这个年代,修路是很困难的事情,所谓的官道,绝大也只是土路而已。 闻安臣没急着,他让车夫把马车停到路边,然后下到麦田里,顺着田埂,四下里走了走。 属于庄子的这片地很好认,因为四周都有界碑,标的很清楚。地里的庄稼长势不错,一条沟渠斜斜的从这片土地中穿过。由于有这条沟渠的存在,张六兴把这片地给定义为了水浇地。 但闻安臣一瞧,就知道,自已这被张六兴给摆了一道。 在张六兴口中,这条沟渠只是略有淤塞而已,但实际上这条沟渠已经淤大半,大约只有两尺深,里头也没水了,被种满了麦子。若不是走近了,甚至都发现不了这是一条沟渠。 沟渠,大约只有五分之一不到是属于庄子所在的这片田地的,其它的都在别人的田里,闻安臣手搭远远的往那边看去,见沟渠似乎是通往一条溪流。 转悠了一圈儿之后,闻安臣便即回去。 此时正是农忙时候,趁着上午天气不热,庄里的百姓们都在地里干活儿,闻安臣他们这一行人的到来,自然吸引了这些百姓的注意力。 闻安臣回去的时候,见一个的汉子正自站在马车前头,在跟车夫搭话。只是那车夫口风很严,话很少,那中年汉子说几句他才不冷不热的回一句。 第90章 糊弄我? 见闻安臣走过来,那汉子顿时眼睛一亮,闻安臣气度不凡,衣着讲究,一看就知道是有身份的。这汉子顿时想起了昨日张府的大管事张安来的时候说的那一席话来。 “这庄子,从今日起,就不归咱们张府管了,你们这些人,也不归咱们管了。庄子卖给别人了,你们以后,也都是人家的佃户,跟咱们张府,再也没有一丝半分的关系。人家要收多少租子,咱也管不着喽!是逼得你们卖儿卖女还是让你们过好日子,得看人家。” “只不过么,那姓闻的,是秦州城中出了名的破落户,早先颇有家财,后来这厮染上了赌瘾,一日不停的赌,把家产都给败光了,连宅子都要卖了还赌债。这会儿买下了庄子,还不得死命的让你们交租?” 张安张管事并没有解释为什么一个破落户能买的下这价值不菲的庄子,他拿了东西之后,便是匆匆离开了。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厮长的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却能想到,竟是个输光了家产的烂赌鬼?”中年汉子心中暗暗道:“只不过么,如此最好,若是来个厉害人物,咱还怎么从里头捞好处?这草包只怕是个好糊弄的。” 他心中不屑,脸上却是陪着笑,哈了哈腰,道:“可是闻大官人当面?” “我就是闻安臣。”闻安臣挑了挑眉毛,有些诧异道:“你是?” “小的张满仓,是这庄子的庄头。” 张满仓笑嘻嘻道:“昨日张府的张安管事来说过了,言道现下这庄子已经是属于您的了,说不定这两日就会过来。咱们这小地方,穷僻的紧,等闲没有大人物过来,小的见您仪表堂堂,一看就知道是有身份的人,便打着胆子问一句。” “这人说话倒是有趣。”闻安臣心中暗道,他对张满仓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大人物,劳你驾,把大伙儿都给叫来吧,咱们见见面。” 他说话很客气,但张满仓却是更新心中不屑,他这个人,你越是对他客气,他就越看不起你。相反,你狠狠收拾他,压制他,他反而是服服帖帖的。 不过他脸上可不敢表现出来,笑道:“是,小的这就去叫他们,您还请先进庄子歇息着。” 闻安臣沉吟片刻,点点头同意了。 张满仓把庄子大门打开,闻安臣扶了谢韶韵下马,两人缓步进去。谢韶韵此时已经带上面巾了,跟在闻安臣身边,好奇的打量四周。 庄子其实不大,但由于里头住户实在是太少,不过是七八户人家,所以里头显得很是宽敞,还有大片大片的空地。各户人家都没有围墙,只有低矮的用木头扎成的围栏,上面开着柴扉。在这些人家外面的空地上,都种着各色蔬菜,其中最多的是韭菜。事实上,秦州这边的蔬菜,春日以韭菜居多,秋冬则是菘菜——也就是白菜。 正所谓:春初早韭,秋末晚菘。 一片片菜地中,隔不多远就种着一行果树。 在围栏内,也就是各家的院子里,还拴着牲口,基本上没有牛,大都是猪和羊,还有鸡鸭、 闻安臣微微点头,看得出来,这庄子里的百姓,日子过得是很富足的。地里有粮食蔬菜,喂得还有牲口,这庄子里头的人家,若不是自家的佃户而是被纳入朝廷的赋税体系,至少也能评一个中户。 在庄子中央,有一个小院落,不大,只有一进,三间北房,左右各一间厢房。在闻安臣眼中,只能算一般。但比起其他的人家来,这座砖瓦建成的院子已经算得上是奢华了。 院子没上锁,大门开着,里头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扔的杂物,闻安臣皱了皱眉头,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张满仓道:“有的时候,张府里管事儿的来这里,便住在此处,去年还有个少爷来这儿住了两日。但昨日张管事带人来了,把里头的东西都搬走了,说是换了主儿了,东西当然也得换。” 闻安臣看了一眼张满仓,觉得他似乎有些不安好心。看似一脸笑,实际上心里不知道怎么想的。他若真是想要招待自已,怎么会把自已领到这里来,这里是什么情况他又不是不知道? 不过他并未表现出来,只是点点头,淡淡道:“人家的东西,人家搬走也是应该的。” 张满仓见他如此,更以为他好欺负。 客厅里也被搬空了,连椅子都没有,闻安臣两人干脆就站在台阶上,也不进屋了。张满仓告了个罪,便去找其他人。 很快,庄子里的人就就到齐了。 算上庄头张满仓,一共五户人家,三十三口人。庄子的土地亩数,准确数字是七十六亩,都在庄子周围,比较集中。 这庄头张满仓,闻安臣也有些了解了,算起来,他跟张家还有些亲戚关系,但那就不知道有多远了。他也是庄子里的佃户,但是租的土地是最多的,一共有二十五亩。虽说关系很远,但终归还是有一点儿的,所以张满仓也就沾了光,得了好处,当了这个庄头。 之前张府除了收租子的时候之外,是没人管这个庄子的,庄子里头的大小事务,比如说买牲口耕牛,买粮食种子,挖地窖储存蔬菜,组织大伙儿播种收割……这些林林总总的杂事,都是张满仓在做。甚至就连收租子,都是张满仓在帮忙收。张府也不管到底多少,只要是张满仓如数交上就行。 换句话说,这厮在这个小小庄子里,跟个土皇帝也差不多。 张满仓把大伙儿都介绍了一遍,而后闻安臣微微一笑:“我是闻安臣,以后便算是你们的东家了。咱们这里,规矩跟以前一样,都不会变,大伙儿安心便是。” 闻安臣发现,自已说完这句话后,众人都是明显松了口气。 而他们对闻安臣这个名字,却是一点儿也不熟悉。他们很少和外人接触,也几乎不会进城,所以尽管现在闻安臣在秦州名气极大,但他们却不知道。 张满仓也不例外。 而后闻安臣又问了一些话,不外乎是庄稼长的怎么样,耕牛如何,用水如何之类的这些。别人都不说话,都是张满仓在代替大伙儿作答。 闻安臣看了,心里也就有底儿了。 “眼看快麦收了,今年租子也快交了,去年是什么时候交的租子啊?”闻安臣问道。 “回大官人的话,是六月六。”张满仓恭敬道。 “那,一个庄子,交了多少啊?”闻安臣似乎漫不经心的问。 张满仓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十五石。” “十五石?”闻安臣的眼神儿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眼睛也眯了起来,紧紧地盯着张满仓。 张满仓不由得给骇的哆嗦了一下,身子不由得往后缩了缩,心中暗道:“这破落户的眼神儿忒也吓人。” 闻安臣分明从张满仓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狡诈,再看看其他的佃户,眼神也都是躲闪,不敢跟他对视。 第91章 我看着很好欺负? 这十五石,当然不是真实数字,而是张满仓胡诌出来的。 闻安臣也很清楚张满仓在骗自已,他并非是对庄稼一点儿不懂的,也知道不可能这么少。 以明朝的生产力水平,粮食的产量自然不能跟后世相提并论,要低得多。而且北方主要种植的麦子和粟,产量还要比南方种植的稻谷低很多,但再怎么低,一亩比较差的地,也能收八斗或者是九斗左右的麦子,而像是这庄子周围的那些地,一亩地怎么说一石二三斗是没问题的。 七十亩地,产量少说也有八十石上下。 一般来说,地主和佃户是五五分,而且只收主要农产品,也就是麦子的租税,其它的东西,像是佃户家里养的猪羊,种的菜,都是不收租子的。 收的多的也有,甚至有到收八成租子的,但这种情况很少见,属于竭泽而渔。明朝的佃户,尤其是种田好,农活好的佃户,其实是很受欢迎的,不租这家的地,别的地主会主动把地租给他。若是收八成租子,那佃户都要跑了。 “才十五石,当我是傻子不成!整整七十多亩水浇地,竟然只交十五石!骗鬼么?”闻安臣寒声道。 张满仓心里一突,这才发现,原来眼前这个年轻人也不是那么好糊弄,这一次,自已似乎有点儿冒失了。但话已经出口了,已经骑虎难下,他也只能硬撑着。 只见张满仓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叫起了撞天屈:“大官人,小的冤枉啊!小的真没骗你啊,去年真真就是十五石,要是不信,您去问张家的人。” 从昨日张安说话的语气他得出一个结论,似乎闻安臣和张家的关系不好,他料想闻安臣是不会去张家问的,而且就算是去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闻安臣一眼就看清了他的算盘,冷冷道:“不觉得我不会去找张家是吧?” 张满仓低头道:“小的不敢。” “账本呢?”闻安臣淡淡道:“之前张家收租子,不会没有账本吧?” “昨日被张家的人给拿走了。”张满仓眼中闪过一抹狡猾。 这也是他敢糊弄闻安臣的依仗。 反正账本被拿走了,有没有证据,还不是俺们说啥就是啥?有本事,你去张家要账本啊,看看张家给不给你! 想到这里,张满仓胆气也壮了起来,抬头看着闻安臣,脸上还有些挑衅。 闻安臣真是给气笑了,自已的名字在秦州城中不知道让多少人丧胆,结果却被这厮给欺辱! “还,很好!” 刑侦大明 第47节 闻安臣哈哈一笑,轻轻鼓掌道:“既然如此,那明日,我便命人来复查此地田亩数目,核实前些年粮食收成,再重新勘定需交租子的数目,每家每户,都要分个清楚。到时候,某些人头上的租子若是多了不少,可别怪我!” 张满仓租的地最多,又是管事儿的庄头,要说他没假公济私,自已少交让别人多摊一些,打死闻安臣都不信。 张满仓心中冷笑:“这破落户还真会虚张声势,衙门里那些老爷,是你能请得动的?” 似乎听到了张满仓心中说的话,闻安臣冷笑一声:“忘了说了,本人闻安臣,忝为秦州州衙刑房司吏,现下整个秦州城的案子,都从我手里头过。在下不才,跟皂班的洪班头,快班的卓捕头,各房司吏,倒还是颇为相熟的。衙门里那些差役衙役书吏,我一句话,总也能请动那么十几个。你们既然非要说是十五石,那就等着就是。我倒要看看,明日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说完这话,闻安臣拂袖而去。 张满仓如遭雷击,整个给吓傻了,一屁股瘫在了地上。 “老天爷啊!这姓闻的,不是个破落户么?” 张满仓面无血色,看着闻安臣的背影,满脸都是惶然恐惧,他心中哀嚎道:“不是破落户么?怎么就成了衙门里的人了?还是个官儿老爷!?” 直到闻安臣等人走的不见影子了,张满仓才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嚎叫:“老天爷啊……” 其它的那些佃户都是默然不语,但悄悄的跟他拉开了一点距离,谁也不是傻子,也都感觉到,这一次,张满仓似乎是招惹到了了不得的人物,只怕很快就要倒霉。 等张满仓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些佃户都已经走的不见人了,他站起身来,失魂落魄的往自已家里走去,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像是塞了个秤砣,想什么都想不明白,但心里的那股害怕惊恐,确实越来越盛。 什么司吏书吏之类的,不熟悉秦州府衙吏制的他听不大明白,但他知道,闻安臣这等身份,绝对是自已招惹不起的。此时的他如何还猜不到,自已这是被张家给利用了,张安故意在自已面前说那些话,只怕就是为了让自已和闻安臣对着干。 他低低的骂了一句:“老子入你娘!” 本来张满仓还抱着一丝侥幸——那闻安臣会不会是骗咱们的?他是不是虚张声势根本没那么大的本事?亦或是人家虽然有这个本事,但其实也就是说说,不会跟自已一般见识,但事实让他失望了。 第二日一大早,便有一行人来到了这个小小的庄子,足足有十来个,有五六个做衙役打扮的,其它的则是穿着白衣的书吏。这个阵仗直接把庄子里的人都吓懵了,一个个的跪在地上不敢起来。他们在当张家的佃户之前,在村子里偶尔也会碰到过衙役下来办案,自然知道这些人有多难对付,敲骨吸髓,敲诈勒索,不把地皮刮下去一层,那是绝对不肯走的。有的时候,一个很小的案子,能让他们给办成大案,为的就是把更多的人牵扯进来,捞更多的好处。 他们竟然都来了,这一次麻烦可大了。 但出乎他们预料的是,这几个衙役本分得很,只是保护那几个书吏而已,根本没有其他的举动。几个书吏则是开始丈量田亩,查看庄稼长势,预测本年收成,甚至还把旁边邻近村子的一些百姓叫来,询问他们去年的收成。 佃户们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对昨日那个身材高大长相俊朗的年轻人,心中产生了由衷的敬畏。能让那些凶狠的衙役这么温顺,说明他肯定是比那些衙役更凶狠十倍,厉害十倍! 为闻安臣办事,这些人都很卖力。衙役是从洪大熙手底下找的,而这几个书吏,也确确实实是户房的,正所谓术业有专攻,他们干这活儿最是合适不过。户房司吏也很卖闻安臣的面子,一听闻安臣说明,二话不说就给他派了人。 第92章 打一大棒给一甜枣 他们效率很高,不到中午,就把结果给拿出来了。 事实证明,就连张家似乎也被张满仓给蒙骗了。 属于这个庄子的耕地不是七十六亩,而是整整九十亩,至于多出来的这十四亩地,按照户房书吏的说法是:张家手中的那七十六亩,是许多年前的亩数了,这些年,这些佃户们又开垦了不少新的土地,而这些田亩数,就都被他们给隐瞒下来了,并未上报。 至于产量,询问过邻近村子的百姓之后,户房书吏们大致得出了一个数字,去年这块区域的平均亩产,大致在一石一斗上下,而今年庄稼长势一点儿不比去年差,只可能更多,断无更少的道理。 按照东家和佃户五五分的话,那至少也是四十石。 断断不可能十五石。 闻安臣到的时候,书吏们刚刚厘清完毕。这一次闻安臣再来,佃户们对他的态度和昨日有了极大的不同,一个个都是表现出来极大的尊敬畏惧,在地上跪倒一片,没人敢抬头。人群中的张满仓,更是瑟瑟发抖,他想要躲在人群中,期盼着闻安臣不会注意到自已,但事与愿违,其它的佃户有意识的避开了他,在他周围都没人跪着,因此就更是显得他极为突兀。 闻安臣自然一眼就瞧见了。 “张满仓,你怎么说?”闻安臣面无表情道。 张满仓打了个激灵,磕头如捣蒜,带着哭腔叫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不该蒙蔽老爷,老爷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闻安臣嘴角一勾,淡淡道:“我这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既然犯了我的机会,那就断无平白饶了你的道理。既然做错了,就要受惩治,说吧,你是认打还是认罚?” “认打还是认罚?” 张满仓一呆,然后便是心中狂喜,既然闻安臣这么说了,说明事情还有转机。若是闻安臣真是恨透了自已,只怕根本不会问,直接打一顿就扔出去了,地也不会租给他了。 他恭敬道:“老爷说啥就是啥,老爷说打,小的就认打,老爷说罚,小的就认罚。” “认打的话,现在就把你摁倒在这儿,我也不打你多了,二十板子算完。衙门中有刁奴欺主的,都是打这些数儿。” 闻安臣淡淡道。 他这一句,可是把张满仓吓得魂飞魄散,他听人说过,衙门里的板子可不好挨,真要是下狠手想要整治你,十板子下去,这条命就差不多了。二十板子,还不得直接打死? 就算不死,落下了残废,下半辈子可怎么办?他上有老下有小的,真要是残疾了,全家就都要完了。 见张满仓沉默不语,闻安臣接着道:“认罚的话,则是这般:我听说了,张家以前跟你们是五五分收成,昨日我说过了,这些都不会改,还跟以前一样。以后咱们这庄子,照旧还是五五分,但是呢,别的人家只用交地里产出的麦粟这一类主粮就成,但是你张满仓,你家中的耕牛牲口,地里的菜,也都要交一半儿。这个,你认不认?” 这个条件其实也挺苛厉的。 张满仓是庄子里最富的一户,家里牛羊猪都有,鸡鸭鹅也有,而且数量很是不少,加起来价格不菲。至于菜地里那些菜,倒不是关键,也不很值钱。 闻安臣让他交这些,也是够他喝一壶的,不过张满仓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这个?这个条件比起挨板子来,可是要优厚的多了。 他赶紧道:“小的认罚,小的认罚。” “成,那就认罚。” 闻安臣摆摆手,回头对一边的鞠孝忠道:“你待会儿就跟户房的几位把他家里的那些牲口都给清点一遍,该上缴的上缴,然后直接拉到秦州城里去卖了。” “是。”鞠孝忠点头道。 闻安臣又向那几个户房的书吏笑笑:“有劳了。” 几个书吏自然连称不敢,能给闻安臣办事,攀上闻安臣的关系,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里,以后你还是庄头。该操办的一应事情,也还都是你办。”闻安臣盯着张满仓,缓缓说道。 “啥?” 张满仓瞪大眼睛,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闻安臣,以为自已听错了。 “怎么,还要我再说一遍?”闻安臣皱眉道。 “不了,不了,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小的叩谢老爷恩典!”张满仓激动的连连磕头。于他而言,这是大大的意外之喜,他本以为,闻安臣这一番收拾了他肯定还不算完,说不定还要把他赶出去。却没想到,闻安臣不但留下了他,还让他做这个庄头。 这让他方才对闻安臣生出的怨怒愤恨消散了许多,心中竟然还有一丝感激。 “起来吧。”闻安臣脸色变得和缓了一些,把他拉了起来,道:“莫要再辜负我的信任。” 张满仓感激涕零,激动地嘴唇都哆嗦起来。 闻安臣之所以还让他当庄头,因为他看到了这个庄子现在的情况。庄子里的这几户百姓,一个个安居乐业,过得颇为富足,这说明张满仓其实是很有能力,弄得很是不错的。若是把他换了,换个别人上来,未必就有现在这个局面。 不过闻安臣也必须要惩治他,若不然张满仓只怕就要无法无天了。 正所谓打一棍子给一甜枣,闻安臣略施手段,恩威并施之下,便是把张满仓给整治的服服帖帖。 处理妥当了这些事情,闻安臣便即离开。 到了家门口,马车停下,闻安臣迈步下去正要敲门,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闻大官人。” 闻安臣回头一看,说话的却是那车夫。车夫还是昨日那个,闻安臣觉得他驾车平稳,不疾不徐,是以今日还雇了他。 “怎么了?”闻安臣有些诧异道。 “俺们大掌柜的,让小的把这封请柬交给您。” 车夫憨厚一笑,取出一封请柬递给闻安臣。 “你们大掌柜的,那是谁?”闻安臣纳罕道,他可不记得自已和赵氏大车行的掌柜认识。 “就是赵府的老管家。” 车夫解释道。 “哦,是他啊……”这么一说,闻安臣就知道了。 想来是赵府老管事正好想请自已吃饭,巧合之下得知这车夫现在是被自已雇的,便托他捎了请柬了。这老人家,做事还真是不循常理。 他把请柬打开,上好的描金的纸上写着很漂亮的小楷,大致意思是请闻安臣明日傍晚去四海楼赴宴云云,闻安臣也摸不清楚老管事打的什么主意,不过去一趟倒也无妨。他把请柬收下,道:“还请回复老管事,明日我一定去。” 车夫笑着道谢,便即离去。 稍晚时候,鞠孝忠来了,是给闻安臣送银子来的。 那些牲口,一共卖了二十八两银子,与闻安臣而言,不算多,他也不是为了这点儿钱,只是为了惩治张满仓,让这厮长长记性。 闻安臣随手赏了鞠孝忠一小锭银子,鞠孝忠推辞不过,终归是要了。这也是闻安臣讲究,总是让人家给办事,总不成一点儿好处都不给。 第93章 风流云散 第二日傍晚,四海楼,闻安臣准时赴宴。 赵府老管事,名唤作赵纯的老人已经在酒楼门口相迎了,这可是相当大的礼遇了,闻安臣赶紧快步走上前,连道客气。 两人寒暄一番,便是上楼,随着小二来到老管事早就订好的包厢,闻安臣不由微微一笑。 这个包厢,正是那日他宴请赵纯的地方。 还是那个酒楼,还是那个包厢,还是那两个人,但这一次,两人的心境和面临的局面却是完全不同了。 当初闻安臣是有求于赵纯,希望得到他的帮助,当时心切破案,心中颇为着急,但今日这一次,他心情就非常放松了。 反观赵纯,虽然强作欢笑,但闻安臣却还是能从他的眼中看出一抹忧色。 两人入席,上了酒菜,赵纯先端起酒杯,笑道:“来,闻大官人今日赏脸,草民感佩至极,先敬一杯,以表感谢。” 说着一饮而尽,闻安臣笑道:“老先生客气。” 说着也是一饮而尽。 赵纯又满上,笑道:“这一杯,乃是为了预先庆祝闻大官人官运亨通,平步青云。大官人年纪轻轻便名动巩昌府,日后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多谢,多谢!” 两人又是对饮一杯。 而后闻安臣又敬了他几杯,两人觥筹交错,不多时已经各自喝了二三两酒,都是微有醉意了。 这的确是增进关系的一种好方式,这会儿比起方才来,两人已经熟捻的多了,闻安臣对赵纯的称呼,也从老先生变成了纯翁。一般来说,称呼某位老先生为某翁,通常是称呼他的字,但赵纯没有字,因此称呼名也是可以的。 其实他们俩之前虽然接触不少,但关系却也不怎么近,连泛泛之交都算不上。闻安臣虽然请他吃过饭,但为的只是破案而已,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后来案子破了,便再也没联系了。便是去牢中探看赵长青和卫氏,他也是直接给孙阿七送的银子,而没有走闻安臣的路子。 闻安臣听鞠孝忠说过,赵纯去大牢中探望过赵长青和卫氏,只不过赵长青不领情,一顿破口大骂把他给骂出来了,尽管如此,赵纯还是给孙阿七等人送了一笔不菲的银钱,请他们善待赵长青。还专门请了孙阿七这些牢子们去了一趟秦州最好的妓寨,很是折腾了一宿。 是以赵长青在牢中过得还不错,而卫氏也没有被牢子们给奸淫。 刑侦大明 第48节 按照孙阿七的说法,咱们大明朝的规矩就是这样,你去哪儿都免不了:想要你牢中的女眷不被咱们糟蹋,那你就得找些让咱们糟蹋的替她。 由此得见,这赵纯也算是很有情有义气的人了。 又喝了一阵儿,赵纯忽然叹了口气,道:“出了长青那个不肖子孙,这一次,赵家遭了大祸,老爷死了,少爷也要死了,赵家就要彻底的烟消云散了。” 闻安臣点点头,没有接话。说起来,赵家倒了,也有他的一份责任,这会儿他还是有些尴尬的,实在不好说什么。 赵纯也意识到自已失言,呵呵一笑:“是老夫失言了,来,自罚一杯自罚一杯。” 说着又喝了一杯。 “自从老爷去世,少爷入狱之后,大小姐就变了许多,整日沉默寡言,有时候一天也不说一句话,这些日子,瘦得厉害,我看着都是一阵心疼啊!”赵纯又叹了口气,愁眉苦脸道:“前些时日,大小姐和我说,要遣散家人,我也没说什么,便都依了她了。” “这些时日,老夫都在忙着遣散家人,现下是差不多了,家里的家丁,护院,下人,伺弄花草的,乃至厨娘,都遣散了。只留下大小姐的一个侍女,还有一个老仆妇,在她院子里做些杂活,顺便烧烧饭什么的。老夫这边儿,也只剩下我这一家子了。” “老夫本以为,大小姐是为了节省银钱,用来给少爷疏通关系,看看能不能打通关节,减轻一些罪罚。却没想到,她打的是那个主意。”赵纯苦着脸道。 闻安臣诧异道:“什么主意?” “大小姐不愿意再管少爷的事情了,说是少爷伤透了她的心,她遣散了所有下人,是因为她要带着老爷的遗体,扶棺归乡了。” 赵纯道。 闻安臣眉毛挑了挑:“扶棺归乡?赵家竟然不是本地人氏么?” “不是。”赵纯点头道:“说来远了,赵家原来乃是山东临清州人氏,后来才迁到此地,在大小姐的爷爷那一辈儿,便定居秦州了。唉,两代人打拼,几十年经营,好不容易有了这一番大好局面,在这秦州城,总也能称得上是名门望族了。再有几代,若是能走了大运,得老天爷垂青,文曲星现,出个举人,中个进土,那就更是要成为百年世家了。可惜啊可惜!唉……” 说到此处,他脸上露出了极端痛恨的神情,也不知道是恨哪个。纪司明?卫氏?亦或是赵长青?还是三人都恨? “抱歉,老夫又说的跑题儿了。”赵纯歉然道。 “无妨,无妨,纯翁尽管说。”闻安臣一直在静静听着,并没有发表意见。 “大小姐说这秦州乃是伤心之地,不愿意呆了,要扶棺归乡,也问过老夫走不走。”赵纯摇摇头道:“他们不是本地人,我却是本地人啊!老夫祖上,自从国朝初立就已经定居秦州了,宗族亲友尽皆在此,祖坟祠堂也都在此,岂能轻离?” 闻安臣点点头:“理当如此。” 他知道赵纯还没说完,因此也不催促。赵府就此风流云散,赵家大小姐扶棺归乡,其实跟赵纯关系不大,他做了这些年的管事,又是赵记大车行的掌柜,要说没攒下一些家业来,那是谁也不信的。所以说,有没有赵家,对他关碍不是很大。在闻安臣看来,赵纯此时的表现,显然是有些关心过头了。 他这么关心,还专门请了自已来说这些话,肯定是别有隐情。 赵纯终于说到了正题:“大小姐要扶棺归乡也没什么,要遣散家人也没什么,但她,唉,她竟然想要把赵记大车行也拆散了,把地皮,屋舍和大车等等,都给变卖了。” “她要这么做,老夫坚决不同意!” 赵纯喝了一口清,神情激动道:“她可知道,那大车行乃是我和老爷花了半辈子的心血才建立起来,才能经营到这般规模的,岂能容她胡来?她这是要毁掉我的心血!” 他说到这里,神情愤然,咻咻的喘着粗气,胡子眉毛都是一阵抖动,显然是心情极为激荡。 闻安臣能理解他的心情。 第94章 共谋赵家 任是谁人看到自已毕生的心血就要因此而付诸东流,毁之一旦,而且还是因为这么一个原因,肯定都会愤怒不已。哪怕是赵纯对赵家忠心耿耿,对赵家大小姐也颇为的尊重,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有多少忍让。 闻安臣听了这个消息,不但诧异,也有些纳闷儿,问道:“她为何不将大车行整个卖出去呢?非要这么拆开?” 哪怕闻安臣在大明朝还没做过生意经过商,对这个时代的商业规则不是很了解,也能看出来这是很短视的行为。这个大车行是由地皮,屋舍,大车,人等等元素构成的,其中还包括许多无形的资产,比如说大车行的信誉,人们对他们的认可,甚至老车夫娴熟的技巧,脑海中对于各处路线的记忆,行商赶路时候的经验等等,这些都是用银子买不来的。 大车行是由这些东西构成的,但一旦把大车行拆分开来,这些东西就分散了。这些东西本来是可以卖出来一个好价钱,但那需要在存在这么一个大车行的基础上才会有那样的高价,比如说如果某个大商人买下大车行的话,为了能立刻开门做生意赚钱,他肯定会要求把马车也买下来,也会要求继续雇佣原先的车夫。那样的话,卖主就可以跟买主谈,把马车卖出一个好价钱,车夫也可以继续有一份足以谋生养活家人的差事。 但是现在这么一分散,可就不是原先那么回事儿了。比如说他拆分开来,那些车夫说不定就会失去这个活计,有的要去别的大车行,有的要改行,而那些地皮和屋舍,说不定要备用做别的用途,马车则是会被转卖…… 而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则是:这么做并不会给卖主带来多大的好处。 打个比方,这个大车行如果整个卖出去的话,可能能卖到一万两,但如果拆分开来卖,那可能各种东西加起来最多也就是三五千两。 损失极大。 这实在是很不可理喻的一种行为,不但一个好端端的蒸蒸日上的大车行没了,大车行的人要失了活计,就连卖主自已也要损失不小。 何必呢?看着那位赵家大小姐也不像是个蠢人啊! “因为大小姐着急要现银,冬日有雪,道路冰封,很不好走。她想在入秋之前便离开秦州,免得被风雪困在路上。是以最多一两月之内,这商号就得出手了。” “老夫求过她,就在昨日,我在她门外跪了足足半个时辰,请她再考虑考虑,结果她根本都不见我。”赵纯惨然道:“赵家对我恩厚,我却也是对赵家尽忠竭力,我自认为,我是对得起赵家的,但大小姐的做法,却是让我心寒了。” 赵纯忽然向闻安臣问道:“闻大官人,你可知道赵记大车行有多大么?” “赵记大车行名气极大,说起来秦州没几个人不知道,至于到底都大,我确实不知。”闻安臣道。 “赵记大车行啊,当年只是一个小小的店面,几辆破车,几个伙计而已,但现在啊,可不一样喽。”赵纯脸上露出缅怀之色,悠悠道:“光在秦州,赵记大车行就有三家店面,在巩昌府的每个州县,至少都有一家铺面。而在关中,每个府,也是至少有一家铺面。现在赵记大车行的生意已经做到了整个关中和陇西,有店铺五十三家,大车一千余辆,驽马驮马等三千多匹,有伙计两千七百个,每个月,光给伙计们发的银钱,就有三千多两!” 他的脸上满满的都是自豪,整个人顿时间容光焕发,精气神儿都不一样了。 这是他的毕生心血,他一生的事业所在! 闻安臣听完这一连串数字,也被深深的震撼到了。 在这个时代,还没有什么太庞大的巨型企业。当然,也有东印度公司西印度公司那种,但这种企业,以公司命名但是却是拥有自已的军队,是为了殖民和更好的统治殖民地而组建的,并不仅仅是公司,而是一种在当时那个时代背景下产生的特殊组织。 在这个时代的大明朝,的像是赵记大车行这种商号,有数十家店面,几千个伙计,论起规模来,绝对算的上是巨型了。 整个大明朝,有这种规模的商号,肯定有——别如说大刻书商毛于晋,家里就有奴仆两千余指——但也绝对不太多。整个秦州,肯定是独一份儿了。 “这么大的一个商号,说实话,要是整卖,没有两万两银子,是决计的拿不下来的。光是那些大车和驽马驮马就值多少钱?”赵纯道:“而拆分开的话,地皮卖地皮的,屋舍卖屋舍的,大车实在不成也都卖了,这就好出手了。” “至于损失的那些,嗨,反正人家自已不在乎。咱在大车行里费的心血,人家可是看不着!这是人家的,自然是随便她处置!”赵纯话里浓浓的都是怨气。 闻安臣没有接茬,只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赵纯忽然猛地灌了一杯酒,盯着闻安臣道:“闻大官人,我想跟你合作,从大小姐上手中,把这大车行买下来!” “什么?” 闻安臣刚吃了一口菜差点儿喷出来,失声道:“咱俩合作?” 他料想到赵纯必然有所图谋,却没想到他胃口竟然这么大。 他连连摆手,笑道:“纯翁,纯翁,切莫开玩笑了。我不过衙门中一小吏耳,能有多少身家?要拿下这大车行来,三万就不说了,最少也得两万吧,我可是连一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你找我那是找错了。” 赵纯忽然一笑,笑容中有一丝诡谲,他瞧着闻安臣,轻声道:“只要是闻大官人你应承下来,不用你掏一文银子,就能在大车行中占有份子,到时候分红,定然是一分也少不了你的。” 闻安臣眉头皱了起来:“什么意思?” “赵记大车行,光是那些大车马匹,至少就价值三万两白银,但是呢,我跟大小姐说的,是这大车行最多只值两万两白银。”赵纯的笑容有些阴冷:“她不仁我不义,她既然要卖掉大车行,要卖掉我和老爷毕生的心血,那就莫要怪我跟她耍些手段了。这么欺负一个丧父的小女娃,我不忍心,但是一想她要做的事情,我就心里冰凉,便是再做的过一些,我心里也不会愧疚了!” “我跟她说过不止一遍,哪怕她回到了临清州,这大车行只要是不卖,每年的银钱我也都会让人送到她家中,绝不会少一个大子儿!要来查账,随时都成,我绝不阻拦!只要是我少给她算了一文钱,她保管抓我,我一句话都不会说!但她,就是死活要卖啊!” “这娃子就想不清楚,这才是长远之计啊!你说你这一次就算是能卖了大价钱又如何?坐吃山空,能支撑多久?但是只要是大车行还在,你可是每年 第95章 我有什么好处? 这些话也不知道憋在赵纯心里多久了,估计也是憋坏了,又不能跟别人说,这会儿却是一股脑的全在闻安臣面前倒了出来。 闻安臣颔首:“纯翁说的是。” 口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对赵纯起了一丝戒备之心,观其言闻其行,这赵纯绝对不像是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忠厚。他或许对赵家确实是很忠诚的,但那忠诚,随着赵言志的死去,赵长青的下狱,以及赵家大小姐做的事情,早就已经烟消云散了。现在的他,想的是如何攫夺赵家的家产!甚至他去大牢中探望赵长青,固然是有一份旧情在内,但更多的,应该还是为了堵人口舌,掩人耳目,麻痹赵家大小姐,让她以为他赵纯对赵家还是忠心耿耿。 “我跟大小姐说,这大车行最多只值两万,还跟他说了,要是拆了卖,最多能卖一万两白银。大小姐说了,一万两就一万两。” 赵纯自然不知道闻安臣想的是什么,他接着道:“但若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哪怕是拆了再卖,也要至少一个多月才行。老夫有把握,若是能在短时间内,一次姓拿出来八千两白银,大小姐应该就能同意整个卖出来了。” “而且呢,这大车行,还有两成是我的!” 赵纯笑的像是一头老狐狸。 “还有你的两成?”闻安臣诧异道。 “当初老爷赏识厚待于我,又念我劳苦,给了我两成。”赵纯道:“当初谁也没想到还会有今日啊!” “哪怕你有两成,那也得给她至少六千四百两银子,这些银钱,拿得出来?” “这就不用担心了。”赵纯笑道:“六七千两银子,我还是拿得出来的。” “果然,你确实不是那么忠厚。” 闻安臣心中微微冷笑。 若真是那么忠厚没有私心,单单是一个赵府管事而已,攒个千八百两的还说得过去,但攒下七八千近万两的身家,要说没弄点儿其它的手段,谁信? 他已经对和赵纯合作起了戒心,道:“既然纯翁自已都能拿出这些银钱来,那还何须在下在里头掺和一脚?” “因为老夫做这件事,很不方便。” 赵纯开门见山道:“若是大小姐知道是我买,肯定就不卖了。” “是以,要以你的名义买。你放心,你只需要露个面而已,一文钱都不用往外拿!” 这倒是也在闻安臣预料之中,估计真要是赵纯出面买,赵家大小姐肯定就意识到自已之前被骗了,哪里还会卖? “还有别的原因么?”闻安臣冷静问道。 赵纯有些诧异的看了闻安臣一眼,似乎没想到闻安臣在这会儿还会如此冷静,换做其他不够稳重的人的话,这会儿只怕要高兴的跳起来了。他却不知闻安臣素来谨慎,做事也是小心,素来三思后行,绝不会轻举妄动。 “还有两个原因。”赵纯笑道:“既然是要合伙儿,那老夫也就不隐瞒了,若是隐瞒,以后被你知晓了,反而不美。” 闻安臣笑道:“纯翁坦荡。” “哈哈哈,闻大官人你啊,真是客气。” 赵纯哈哈一笑:“第一个原因,是因为你在衙门之中,做什么事都很方便。把这大车店买下来,其中规矩甚多,若是我一个人办的话,不知道多久才能办下来,费多少力气,但若是有你在,那只怕就是几句话的事儿而已。” “第二呢?”闻安臣不动声色,缓缓问道。 “第二则是……”赵纯顿了顿,道:“现在秦州城中谁不知道,只要是巴结上了你闻大官人,就相当于在黎澄黎大人那里疏通了关节!?这倒还在其次,关键是闻大官人你,是注定要飞黄腾达的,老夫现在若是攀上了你,搭上了你的路子,日后这生意,自然是越来越大!” 闻安臣恍然,说白了,这就是做投资了。 只是,自已真的值得他这么投资么? 其实,或许闻安臣自已还没意识到,但事实就是,他现在在许多人眼中,已经是香饽饽了。 闻安臣沉吟片刻,在思量若是和赵纯合作的话,其中之得失。 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呢?毫无疑问,就是银钱的收入。从此之后,就能每月都得到大量的银钱,而有了银子,许多事情就都好办了。他可没忘了那深仇大恨!无论自已地位多高,有钱和没钱的差距,还是极大。而想要做事,尤其是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就更要有一笔属于自已的财源。 便是朝堂之上那些大臣,一个个还广开商铺,家中坐着生意呢! 刑侦大明 第49节 而自已要付出的是什么呢? 其实都不用付出什么的,只要自已能够活着,仕途能够顺利,能够不断升官,不断往上攀爬,那么赵记大车行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赵记大车行需要的,不也正是自已需要的么? 闻安臣忽然心中闪过一抹亮光——自已不应该把大车行仅仅是看做一个每个月只给自已带来固定财源的商行,而是要把他看做一个可以自由发挥的平台,一个极好的,能够让自已一展拳脚,做出一番事业的工具! 哪怕是没有那些银子的分红,有了这个大车行,成了车行的东家之一,对自已的某些计划,绝对是大有增益! 赵纯无疑是一个很不错的商人,但受困于大明朝这个时代,他在某些方面还是见识有限,没有见识那绝大的商机——比如说一些这个时代没有出现的事物,他总不可能凭空想象出来。论起做生意来,闻安臣未必及的上他,但闻安臣多了几百年的见识,因此有的时候就可以开辟出一条新的路子来! 有些事情,以赵记大车行的能力,是完全可以做得到的,但就是没往那块儿想。 “给我几成?”闻安臣忽然问道。 赵纯先是一怔,然后便是哈哈一笑。 闻安臣这是答应了。 “给不了太多,最多一成。”赵纯收了笑容,郑重道。 “不成!一成实在是太少。”闻安臣道:“最少两成!” 赵纯心中很是不悦,觉得闻安臣太不识抬举了,抗声道:“闻大官人,哪怕只有一成,你没每个月也能分至少一百五十两银子!” 言下之意自然是闻安臣不知足。 “我还没说完呢!纯翁稍安勿躁。”闻安臣微微一笑:“第一,我不会白要你的,我也入股,一千两银子买这一股!只不过我现在拿不出这么多,暂时只能先给你五百两!如何?” 赵纯脸还是绷着的,别说闻安臣现在还拿不出一千两来,哪怕是能拿出来,他也不乐意卖。这大车行的股,一成岂能只卖一千两? 第96章 成交 “第二。”闻安臣盯着他,缓缓道:“我现在只是刑房一司吏耳,不过是个小吏。若是一年之内,我不能成为正式的朝廷官员,那么别说两成了,那一成,我也退给你!如何?” 赵纯耸然动容! 闻安臣何来的这般信心?当真是好大的气魄,好强的胆识! 他盯着闻安臣看了半响,忽然仰天大笑:“好,好!就凭你闻大官人这等胆略,我这一成,给你就不冤!我便等着你闻大官人飞黄腾达的那一日,到了那一日,老夫也是与有荣焉!” 两人对视而笑,伸手击掌。 他相信赵纯的信用。 且不说为人如何,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赵纯的信用绝对不会很差! 闻安臣给出的第二个条件,绝非随意一说。事实上,他心里真是这么想的。他的目标可是对付甘肃巡抚侯东莱,若是在一年之内还不能当上正式的官员,仕途的开始阶段就差到了这种程度,那么只怕以后也没什么平步青云的希望了,还怎么对付侯东莱? 一场酒宴,尽兴而归。 又过了两日,赵纯便带着闻安臣去找了赵家大小姐。 这是闻安臣第三次见到她。第一次也是在这赵府之中,不过是在她父亲灵前,而第二次,则就是审讯了,这第三次,两人的身份和之前相比,却是有了极大的变化。 之前是小吏和官家小姐,是审讯的公门中人和涉案之女,而这次,则是买家和卖家。 “是你?”瞧见闻安臣之后,赵家大小姐眼中露出掩饰不住的惊诧之色。 这里是赵府的大厅。 赵府的下人都被遣散了,这大厅也早就没人收拾了,这也没多久,大厅前面的青石板地面的石头缝隙中,就已经长出了青草。大厅里头也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桌子椅子都摆的不甚整齐,再加上今天阴天,放眼望去,只觉得一片萧疏破败,尽显没落。 其实赵家大小姐甚至想把这宅子都给卖了,只是宅子实在是太大,这个价格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而那些能买得起的,又都是知道她根底的,心知她着急脱手,因此都把价格压得很低。这赵家大小姐是那种燥切外加任性的性子,一看这样,愤怒之下,反而咬死了原来的价格,少一文钱都不卖。 还让赵纯放出话去,宁可这宅子荒着也不会便宜卖。 赵纯做这件事儿很卖力,因为他一大家子现在就住在这大宅的一处偏院里头,说是偏院,其实也是三进的大院子,很是气派。若是这宅子卖出去了,他可就不能住了。但若是宅子一直卖不出去,等赵家大小姐离开了秦州,那么这宅子实际上就归赵纯了,他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没人能管。 “正是在下。” 闻安臣笑笑。 赵家大小姐也不怎么通宵礼数,或许是嫌麻烦,都没叫侍女擦椅子桌子,也没让人上茶,三人都是站着说话。 “你哪里来的这许多银钱?”赵家大小姐看着闻安臣,神色有些狐疑。 对闻安臣,她说不上恨,毕竟是她哥哥杀了人,闻安臣那般做,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尽职而已。但也绝对说不上欢迎,毕竟心里还是存着一点儿心思,觉得若不是他,自已家至少不会败落的这么厉害。理智告诉她这么想是不对的,但她的本能却是让她对闻安臣颇为敌视抵触。 当初被审讯的时候她怕闻安臣,现在开始不怕了,是以说话也就没什么顾忌。 “我的银钱,自有我的来路,你只需知道我拿得出来就成,其他的,管那么多作甚?”闻安臣淡淡道。 赵家大小姐柳眉一竖,便要发作。 赵纯及时的把她拉到一边,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大小姐,稍安勿躁,切莫把他给气跑啊!老奴寻遍全城,也只有他能拿得出来那许多现银。如果他今日不买了,只怕个把月内咱们这是卖不出去了,你还如何筹集现银?” “再说了,老奴打听了,这闻安臣啊,才当了那刑房的司吏没多久,哪来这许多银钱?他不是自已买的,不过是个出面的而已,后面的,另有其人呢!” “哦!”赵家大小姐恍然:“你是说是黎……” “噤声!法不传六耳,这等事,可不是好说的。” 赵纯赶紧打断了她的话头,诡谲一笑:“老奴什么都没说,大小姐您也什么都没听到。” “你呀,就是爱鬼鬼祟祟的。”赵家大小姐对他也没什么敬意,哼了一声道:“就爱弄这些玄虚。” “还有那……他背后那位,听着官声颇正,却原来也是个贪腐之徒。”赵家大小姐愤愤道。 赵纯苦笑,也不敢接话。 那赵家大小姐自以为窥到了其中隐秘,很有些得意,心情便好了许多。殊不知,这正是赵纯想让她知道的,所谓的‘真相’。这样也就能解释了,为何闻安臣这个衙门小吏能拿出那么多银钱来。 她也晓得了若是今日把闻安臣气走之后的后果,是以便压下了性子,耐心的和闻安臣谈价钱。 闻安臣早就知道了她的底细,是以咬准了八千两银子,一点儿都不让。再加上有赵纯在旁边帮腔,而且赵家大小姐也实在不是做生意的料,根本就不会谈判,所以步步后退,最后还是答应了八千两这个价码。 真要说起来,这个价码也就是大车行真正价值的五分之一。 可能还不到。 价格谈妥了,赵家大小姐直接就要现银。 这些都是之前赵纯就跟闻安臣说过的,所以闻安臣也没有二话,把随身携带的一个木头匣子打开,里头是很薄的一摞会票。 这些会票,一共八张,都是昨日赵纯给他的。 闻安臣来到这个时代之后,还是第一次接触这般巨款,心情也略有些激动。 因为按照正常情况的话,他是不应该知道赵纯在大车行中有股份的,所以当然要付全款,而不能只付八千两的八成,那样的话,赵家大小姐哪怕再没经验再单纯也会猜到他和赵纯有勾结了。 明朝的纸币只有一种,就是朝廷发行的大明宝钞,只不过到了万历朝,宝钞严重贬值,已经近乎于废纸了。这种会票,并不是纸币,而算是一种凭证。在某个钱庄存入了一些银子,然后钱庄会给开这么一张会票,上面有一些特殊的防伪的标志一类,还会给持有者一个暗号,然后去另外一个城市的这个钱庄的分号,走一系列流程之后,就能取出来了。 第97章 大车行 明朝的会票都是一些大的钱庄商号发行的,并不能在各个商号的钱庄中通兑,只能在同一个商号的分号里才能兑现银。不过赵家大小姐要去的临清州乃是大明朝数得着的大城,繁华富庶,人口百万,单论经济发达程度,直追南北二京,是以各家大钱庄基本上都在那里有分号。 像是现在闻安臣手中持有的这些会票,就是一家规模极大的钱庄发给的。赵家大小姐一看,便是满意的点点头。她终归是大富人家之女,并非是没有见识的,知道这钱庄在秦州都有分号,更别说是在繁荣了无数倍的临清州了, 赵家大小姐也是个爽快人,收了银钱,立刻就跟闻安臣开始交界。 闻安臣这是第一次干这等活计,才知道原来内里需要做的事情这么多。 哪怕有赵纯私底下帮村着,他也是整整忙活了数日才算是把这些事儿给搞完。 “呼,终于完了!” 闻安臣轻轻吁了口气,摸了摸额头上的汗,如释重负道。 “是啊!”旁边的赵家大小姐深有同感,点点头道:“我以前还不知道,原来做生意竟然要这么辛苦。” 她看向一边的赵纯,道:“以前还真是辛苦你们了,要操持这许多事情。” 赵纯笑道:“大小姐谬赞了,不敢言辛苦。” 这里是一处极大的院子,方圆足足有五十丈,甚至比州衙的面积还要大一些。这大院子大门外头是一条街,后门外头又是另外一条街,用后世的话,这院子就是占去了一整个街区。放眼整个秦州城,这是最大的一处院落了。 黑瓦白墙绵延,院子大门修的很是气派场面,门口一根足有碗口粗细的大旗杆,上面垂下来一面长条形的气质,类似于酒幡的样子,只不过要大了不少,从上到下写了书了五个大字:赵记大车行。 这里便是赵记大车行的总号。 大门紧闭,这大门等闲是不会打开的,但是大门两侧,开了两个极大的侧门,甚至连门房门板门框都没有,直接就是用栅栏当了门。这两个各自都有三丈宽的大门敞开着,不时有马车进进出出,上面坐着车夫伙计,还有来雇车的人进去问询,人喊马嘶,声音鼎沸,很是热闹。 总号内的布局是很简单的,从东墙往西墙数,每隔大约两丈远,就建着一大间马厩,这马厩南北长有十几丈,宽则是有两丈,这是养马喂马让马匹休息的所在,而马车,则就停放在马厩旁边的空地上,离着马厩很近。由于马车的宽度,所以哪怕停在空地上,马厩之间也能留出一条至少一丈宽的道路来。若是下雨下雪天气,车夫伙计们就会给马车盖上毡布。若是那等拉货而非拉人的马车,不怕沾上气味儿的,就更好说了,可以直接拉到马厩里来。 这样一大间马厩,足以容纳四十多匹马,而这样的马厩,在整个总号,是三十三间。 这会儿正是下午,正是生意比较淡的时候。但凡是来雇马车的,无论是短途还是长途,做买卖还是探亲访友,出远门儿还是就去城外转悠一遭,总归是会一大早最晚也是上午就过来雇车的。所以赵记大车行早晨是最忙碌的,到了这会儿,就已经闲下来了,现在还没有接到生意的,这一天也差不多就这样儿了。 但放眼望去,基本上这里没剩下多少马车和伙计,这也就意味着,基本上都接到活儿出去了。 便是有那极少的留在这儿的,也没几个闲着的,要么是在喂马,要么就是在清洗马车。 “贵号这气象,真真是严整的很,规矩顶的好,下面的人也遵从,竟有几分军中的气象了。” 站在二楼的窗边,闻安臣瞧着下面的情景,回身笑道。 大车行的最北头儿,是一座南北不宽但东西很长的二层楼,这楼坐北朝南,体量又大,都是用大木大石建造,不甚精致,但极为气派。这里便是掌柜所在,账房所在,是整个总号的核心。所有的生意从这里接入,所有的命令也都从这里发出。 时不时有伙计从楼里出去,手中持着一张竹牌一张纸片,匆匆往某一座马厩中行去。 三十三座马厩,都是有名号的,如子一,子二,丑二,寅三,卯四之类。而各个马厩中,各个伙计和他们的马车,又各自有个代号。那竹牌上面,写的就是某马厩多少多少号的字样,一个竹牌,代表的就是一个车夫和他的马车。拿着竹牌,很容易就能找到人。而那纸片上,写的则是客户的信息:姓名是什么,家住何地,需要去往哪儿,大约几时用车……如此种种。 雇主来这楼里写了自已的要求,交了定金,然后掌柜便写了票子,从一边的架子上把竹牌拿了,让伙计拿着去寻车夫,把竹牌和纸片给他,而由于那些人大部分都不识字儿,所以伙计还会交代嘱咐一番。然后车夫拿着竹牌和纸片,去接雇主,当然,许多雇主直接就选择在大车行门口上车了。 雇主上车之后,车夫是要把竹牌交给雇主的,然后等这活儿完了,再把雇主送回家或者是送到指定地点,然后雇主把竹牌交回。车夫回到大车行,再把纸片和竹牌上交。 竹牌在这栋楼里,就代表这位车夫是闲着的。 整个总号的体系,极为完善。 “从现在开始就不是贵号了,是你闻大官人的商号了。” 赵家大小姐笑吟吟道。 虽然笑着,但脸上终归掩不住一丝伤感。 这终归是她父亲辛苦经营出来的。 刑侦大明 第50节 今日,赵家大小姐带着闻安臣来这里,在账房中两人把最后一笔账给对完,所有的东西也交接完,这就算是了结了。 当然,还得有州衙里头的一系列手续,不过那就不用赵家大小姐操心了,有闻安臣在,好办得紧。 理论上来说,现在闻安臣就是赵记大车行的东主了。 当然,出于闻安臣的要求,赵家大小姐并未将这个消息向外公布,这个‘外’,甚至包括赵记大车行那些大大小小的掌柜和管事。赵家大小姐表示很理解闻安臣的顾虑,她以为闻安臣是为了替黎澄保密。 在她看来,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赵记大车行的大掌柜,依旧是赵纯,这个也没变。为此,赵纯还特意当着赵家大小姐的面向闻安臣表示了感谢。 有这几日的接触,闻安臣和赵家大小姐关系和和缓了不少,他对赵家大小姐也更增加了几分认识。原先以为她是一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但现在闻安臣知道了,她不是什么都不懂,其实很多东西她看的很明白,只是不在乎而已。 第98章 又闹什么幺蛾子? 对于大车行,闻安臣也已经有了许多设想,只不过现在还只是在筹划。 他这几日,事情不算很多,只是处理一些案子,都是日常事务。 之前黎澄还时常招他去说说话,问对一番,只不过跟一般的文人雅土不一样,他俩不谈诗书,只说刑侦,议的都是诸如宋慈所著的《洗冤集录》之类的书。 但前日黎澄因公事离开秦州了,闻安臣这就更清闲了。 “此件事毕,我也该离开了。”赵家大小姐叹口气,道:“最迟半月,就要离开。闻大官人,只怕此生再也不会相见了。” 她心中有些莫名的惆怅,当然,她和闻安臣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之所以有些惆怅,或许是因为,在这段时间里,闻安臣是她平淡的人生中不多的波折。虽然这个波折不算精彩,但终归是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于她而言,闻安臣依旧是个传奇人物。这些时日和他一起做的这些事,日后注定会被不断翻出来回忆。 “或许……我过去这十几年,真是白过了。”她忽然心中想道:“过去那些年,我每日在做什么呢?在深闺绣阁中看书,整日价幻想着未来有个如意郎君来疼爱。在家里等着爹爹忙完公事回来,然后和他说说话,只不过爹爹好忙啊,一天也呆不了一刻钟的时间他就要睡下了,也是,他还有那些小妾呢……其实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发呆吧?这样的日子过着,似乎也真没什么意思。那么以后呢?我毕竟还有几十年好活呢!” “以后的日子怎么办呢?到了临清州,或许会找个好人家嫁了吧?我一个孤女,无父无母的,连兄长都要死了,能有什么指望?有什么倚靠?以我的身份长相,怕是那些大富贵人家,土绅人家,都是不肯娶了做正妻的。若是嫁进了大户人家当妾,只怕人家要把我吃的骨头都不剩吧!倒是财货都成了人家的,人家想怎么整治我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若是找个上门女婿倒是不错,只是哪怕夫妻恩爱,又能如何?相夫教子,又把自已困到了一个小小的院子里,每天只能看到四方天,是不是?” 她在心中问自已:“赵长宁,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么?” “不!我要的生活,绝对不是这样的!” 心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疯狂的大喊。 或许,她的骨子里,有着冒险的天性。 ——分割线—— 赵长宁离开之后,闻安臣又和赵纯作了一番交接。 账目什么的,倒是不用,赵纯本就是大车行的大掌柜,这账目什么的,谁也比不过他精熟。 闻安臣跟他交接的,主要是银钱。 名义上,闻安臣花了八千两,把赵记大车行给买下来了,然后由于大车行里有两成是赵纯的,所以赵家大小姐又给了赵纯一千六百两。这样的话,赵纯其实只是花了六千四百两。按照之前的约定,闻安臣如果要取得两成的股份的话,不但要在一年之内完成由小吏到正式的朝廷官员的转变,更是要在一年之内付清一千两白银,而现在他要先付五百两白银当做定银。 这笔钱闻安臣一定会给,而赵纯也一定会要。他这个人很有自已的一些原则,在他看来,闻安臣若是连这些钱也不愿意拿,那近乎于是没什么诚意了。 这五百两银子,闻安臣拿出来可是不太容易。 他本身是没什么身家的,若不是当初从西宁卫城中逃出来的时候捞了一笔,又有了前些日子的进项,别说五百两了,只怕五十两他都拿不出来。这五百两银子一拿出来,闻安臣现在已经是一贫如洗了,家中只剩下二十来两银子了,用来支应日常的开销。 不过他也就是这段时间会比较艰难,等到下个月的分账到了,就差不多又宽裕了。 第二日,闻安臣刚到了衙门,忽然接到命令,令他带着刑房所有人去大堂。 闻安臣有些纳罕,黎澄又不在,这是谁下的命令?难不成是同知徐惟贤? 这厮又要闹什么幺蛾子?闻安臣眉头微皱,心里一阵冷笑。知州大人这刚走几天,徐惟贤就要瞎折腾了? 不过他也不敢公然违抗命令,只得老老实实的带着刑房的众人赶往大堂。 等刑房的一班人赶到的时候,大堂中已经站满了人,放眼望去,不下上百,只怕这州衙中的衙役书吏等等全都来了。看来这一次规模很大,大伙儿都被召集来了。 他们都是聚成一个个的小圈子在那里交谈着,小声议论的有,高谈阔论的也有,闻安臣扫了一眼心里便有底儿了:似乎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一次召集大伙儿是要干什么。 见到闻安臣进来,不少人都是过来跟他说话攀谈,不多时身边就围了一群人。闻安臣游刃有余的和他们说着话,应对着,绝对不会冷落任何一个。这些上来跟他搭话的,其实都是衙门中在某些方面颇有些权力的人物,他们之所以这般结交闻安臣,自然是因为闻安臣前途无量。而闻安臣也对他们很客气,并非倨傲对待,这也让那些人对他颇有好感。 忽然,一声嘹亮的声音响起:“同知大人到!” 大堂中说话的声音顿是低了下来,大伙儿都抬头看去。只见徐惟贤一身庄重威严的官服,迈着方步缓步走了进来,当然,他不是知州,是不能在大案后面坐着的,因此他让人搬了椅子,就放在旁边。 徐惟贤一撩袍袖,缓缓坐下,众人齐齐跪下磕头,口称见过同知大人。 “都起来吧!”徐惟贤威严的声音响起。 “谢同知大人!”众人恭敬道谢,而后起身。 大伙儿还都是对他很尊重的,因为在大明朝,同知的权力相当大,同知,顾名思义,就是同知府,同知州的意思。黎澄现在不在秦州,那么徐惟贤就是这里的最高主宰,他的命令,等同于知州的命令。 徐惟贤威严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当看到闻安臣脸上的时候,他忽然嘴角一勾,露出一抹恶毒的笑意。这笑意中,还夹杂着掩饰不住的意思,似乎在说:“闻安臣,你终于落到我手里了。” 闻安臣正巧看到他的这一丝笑容,顿时心里一凉,狠狠的咯噔了一下,心中涌起一阵极其不妙的预感。 还没等他猜测,徐惟贤便开口了。 他盯着众人,缓声道:“今日,巩昌府传来了一封文书。” 大伙儿都竖直了耳朵,聚精会神的听着。徐惟贤忽然把大伙儿着急起来,绝对不会是无缘无故的,而他这么说,可见今日之事,就是因为那封文书了。 第99章 你带队去蓟镇吧! 徐惟贤微微一笑,淡淡道:“兵部左侍郎汪道昆王大人巡视蓟镇边防,戚大帅上书朝廷,请求增建长城防线,建设敌台等,以防御强敌。朝廷下了文书,着令山东,山西,陕西等各布政使司,行文各州县,征发民夫,由得力人手统带,前往蓟镇,修建敌台等。” “咱们秦州,也须得征调民夫前去。巩昌府给咱们的额度,是一百五十人。”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徭役是大明朝百姓要承担的赋税杂役之一,算是他们的义务。要说徭役,在秦州那是每年都有的,但多半是看守城墙,修建水渠,整修街道,修建河堤等繁琐事务,虽然很繁琐,但是一般来说,工程量不算是多大。就拿整修城墙来说吧,每年整修的城墙,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小段,千把人修建上一两个月也就完了。而且普遍距离比较近,一般是出不了秦州的范围,最远也不可能离开巩昌府。 几十年了,都是这般。 但是这一次,可是不寻常了! 竟然要去蓟镇! 老天爷啊!那可是蓟镇啊!千里迢迢只怕都不足以形容其远吧?远在北疆,再往北,那就是鞑子的地盘儿了吧? 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实在是很有限,道路条件比较差,整体的交通水平更是不能和后世相提并论,在这个年代,出远门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绝大多数人这辈子也没离开过家庭所在地方圆十里之内,一般来说,有条件能力出远门的多半是行商、官员、游学的读书人等。 在许多人眼中,蓟镇跟天边,也没什么区别了。 真真是不可思议,秦州城不知道多少年没摊到过这种差事了。这是他们的第一个想法。 而第二个想法就是:千万不能跟这件事沾上任何的关系,而万万不能的,就是成为那带着民夫们去蓟镇的人! 张居正对戚继光的重视,天下皆知。要不然朝廷的反应也不会这么快,戚继光上书没多久就下了命令,着令天下州县征发民夫去蓟镇。这是戚继光关心的事,那就是张相爷关心的,而张相爷关心的,就是朝廷关心的! 这件事儿关系这般重大,朝廷这般重视,若是做的好了还没什么,若是做不好,一旦出了岔子,怪罪下来,那可是谁也承担不起! 甚至所有经手这件事的人,都要承担责任!当然,带着民夫们去蓟镇的那人,会最是倒霉! 打个比方来说,秦州这一百五十名民夫在路上出了岔子或者是在蓟镇没有完成任务,那么带队去蓟镇的人,先要倒大霉,被下狱查办甚至当场斩杀都是有可能的。而其它经手的呢?比如说负责征兆这些民夫的人,负责给民夫们准备粮草的人,这些都要挨收拾。 干好了功劳未必有,干得不好一定会倒霉。 而且此去蓟镇,千里迢迢的,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万一有个病有个灾的,客死异乡也不是不可能! 那真就凄惨无比了。 这种事儿,谁愿意沾上? 徐惟贤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大伙儿都纷纷低头,没人敢跟他对视,生怕自已被点了名儿。 “赵光!” 徐惟贤忽然开口了。 顿时大伙儿都松了口气,而那个名为赵光的吏员,则是一嘴发苦,心里直骂倒霉,却不敢表露出来分毫,老老实实的出列,恭敬道:“小的在。” “这一百五十人,你来负责征调。一定要遴选身强力壮,能吃苦耐劳,莫要选人选错了,在蓟镇丢了咱们秦州的面子,让人看了笑话。” 徐惟贤吩咐道。 “是!” 赵光沉声应是,答应下来。 他是工房的司吏,素来这徭役的事情,他打交道极多,也对内里的道道极是了解,人头也熟,让他来干这事儿,其实也是很恰当的。 然后徐惟贤又点了几个人的名字,让他做一些其它方面的事儿。 他说着说着,忽然顿了一顿,大堂之中安静的针落可闻,没一个人敢说话,因为谁都知道,他是要说带着民夫去蓟镇的人了。 徐惟贤盯着闻安臣,严重是不加掩饰的得意和嘲讽:“闻司吏,你名头大的很呀,名动秦州城,名动巩昌府,名气这么大,想来做事也是不差的。带着民夫去蓟镇这事儿,便由你来做吧!哈哈,早去早回,本官知道,这事儿你定然是不会办坏的!” 此言一出,大堂中几乎就炸了锅! 不知道多少人长出一口大气,但更多的人,却是满心的惊疑不定。 他们看看徐惟贤,再看看闻安臣,心里似乎都明白了什么。 闻安臣是黎澄黎大人最为看重的一个下属,这是秦州城内外都知道的一件事儿,而此时,趁着黎澄黎大人不在的当儿,同知徐惟贤却要让闻安臣去干这个危险性极大,近乎于送死差事——其心如何,昭然若揭。 徐惟贤大人,这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啊!这分明就是要跟黎澄黎大人对着干了! 几乎可以说是撕破脸!但是想想,似乎这也不奇怪,毕竟自从黎大人上任以来,知州老爷和同知老爷不和的消息也一直都没断过,也未必就是空穴来风。 想到这一层的,都是心中凛然。神仙打架,犯人遭殃,这二位神仙若是真要掐起来,下面的人指不定要倒霉几个。 而现在在他们眼中,闻安臣就是第一个倒霉鬼。 既然你是黎澄看重的,那我就要死命的打压你!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徐惟贤之所以要如此打压闻安臣,除了以上原因之外,还有一点便是:纪司明那件事儿上,闻安臣坏了他的大计。 此时,堂上众人看向闻安臣的目光中,有同情,有焦急,有关切,也有幸灾乐祸。 不少方才还围着闻安臣跟他热情攀谈的人,这会儿都悄悄的往外挪了挪,生怕被徐惟贤认为是和他一伙儿的,一块儿给收拾了。 甚至就连一些刑房书吏,看向闻安臣的目光也都很是复杂。不少人的目光生疏而戒备。 刑侦大明 第51节 但是让所有人诧异的是,闻安臣却是不惊不怒,而是神色平静的看了一眼众人。眼神平静而坦然,并无丝毫的畏惧或是愤怒。 当然,此时闻安臣心中已经是怒火蒸腾,但他强逼着自已冷静下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徐惟贤,然后又仔细的看了一遍其他人,似乎想要把各人的反应都记在心里。 而显然,他这种目光,也让本来打算看他失态出丑的徐惟贤大为光火。 “上司催逼,急如星火,怠慢不得。谁敢怠慢,我就要打谁的板子!谁敢推辞,就是妨碍朝廷之大计,妨碍蓟镇之边防,这个罪名,担待的起么?” 第100章 我们相信你 徐惟贤的语气森严无比:“那些胆敢阳奉阴违的,胆敢不尽心竭力去做的,就等着下狱治罪吧!” 谁都知道这话是说给谁的。 闻安臣忽然一笑,眼中闪过一抹狠辣。 徐惟贤,老子就知道,你要玩儿这招! 他忽然哈哈一笑,深深一揖:“属下遵命,定不负大人吩咐,竭尽全力将差事做好。” 众人皆都讶然。 他这种反应,也很出徐惟贤的意外。在他预料中,闻安臣此时要么是气急败坏,要么就是战战兢兢,汗如雨下,紧张无比。而他最希望看到的,则是闻安臣跪在他面前,求他收回这道命令。 当然,徐惟贤是绝对不会收回的。 而闻安臣此时的反应,让他感觉就像是狠狠的一拳结果打在棉花上了一般,说不出来的难受。 徐惟贤眼神冷冷的盯着闻安臣,似乎想看破他心中所想,但他失望了。闻安臣面色沉静如水,没有流露出一点儿情绪,甚至方才那略略带点儿阴鸷的目光,这会儿也变得平和。 “难不成是指望黎澄回来之后把他这个差事给免了?” 徐惟贤心中暗道。他越是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这也是闻安臣最大的依仗。 而后他心中便是一声冷笑:“那你就等着吧!此时定下之后,人选立刻就要上报,等到黎澄回来也来不及了。已经定下的人选报到了朝廷,发到了蓟镇,别说是他黎澄,便是巩昌府知府也难再改。朝廷大事,岂容儿戏!” “我倒是要看看,到时候黎澄回来结果发现也是无能为力的时候,你又会是什么一副样子!” 徐惟贤得意的几乎要笑出声来,方才因为闻安臣的表现处于预料而有些腥腥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他站起身来,大袖一挥,转身离去。 同知老爷走了,大伙儿自然也就各自离开。 闻安臣兀自站在那里,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他来的时候前呼后拥,一进大堂便被众人给簇拥在中间,而此时,别人却都绕着他走,生怕跟他说一句话沾染上晦气,或是被同知大人给记恨在心,也给收拾整顿一番。 等到大堂中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闻安臣才往外走。 他旁边那些刑房书吏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有些不知所措。有的站在原地未动,有的却是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走到大堂门口,闻安臣扫了一眼紧跟着自已的几个书吏,一共有五个人。让他颇为欣慰的是,鞠孝忠、孙少锵以及当初奉命调制哑药的晋长更都跟着了。他们看向闻安臣的眼神中充溢着的情绪,名为信心! 他们都对闻安臣有信心。 他深深吸了口气,看了看几人,冲着他们点点头。闻安臣没说话,但这个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鞠孝忠忽然哈哈大笑,冲着还呆立在大堂中故意要跟闻安臣疏远的那几个刑房书吏大叫道:“来日莫要后悔!” 闻安臣闻言一笑:“无论如何,你们几位,是不会因为今日之事而后悔的!” 说着又摸了摸鼻子,自嘲苦笑道:“真是报应不爽,前些时日刚把纪司明逼得众叛亲离,想想他那一日离开这大堂的时候,不就是这般样子么?没想到这么快就报应到了我头上了。” “司吏老爷您可别这么说!” 鞠孝忠道:“那纪司明哪儿能跟您比?您前程远大着呢,今日之事,连个磕绊都算不上!您一迈步,也就过去了。” 闻安臣笑道:“你倒是会说话。” 孙少锵在一边道:“小的也是这么想的,而且闻老爷你跟纪司明不一样,你仁义,做事也讲究,手段能力更不用说。小的当初那么对你,你不但没打杀了我,还给我银子让我养家,从那一日开始,小的就知道,敢跟闻老爷你做对,定要死的极惨,而若是跟着你干,好处定然少不了。同知老爷是厉害,但要说他能收拾了你,小的不信。小的反而觉得,同知老爷要倒霉了!” 许是因为紧张,他一开始时候说的开始结结巴巴的,但到了后来,却是流畅起来。最后那一句‘同知老爷要倒霉了’,更是说的斩钉截铁!这个预测在别人看来是极为荒谬的,毕竟闻安臣和徐惟贤的地位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两者根本不是一个层级上的。但如果但听他的语气,却是感觉这就是事实! 他这话说的也很实在,一点儿虚伪遮掩都没有,直接就说出了为什么要跟着闻安臣。或许这话有些功利,但闻安臣现在需要的就是这种坦诚。 这话虽然只有孙少锵说出来了,但闻安臣很清楚,鞠孝忠和晋长更等人跟着自已,其实也都是因为这个原因。你不能要求人家平白无故,不求报答的就跟着你,为你效死卖命!凭什么?别人哪里有这个义务? 闻安臣很自信,孙少锵他们想要的东西,自已是给的了的。 所以至少短时间内,孙少锵他们是可靠的,是能用的。除非是他们受到了更大的诱惑,让他们觉得背叛自已得到的好处要远远大过效忠自已的。但这就不知道是多久以后的事情了。 一行人回到刑房,闻安臣进了内室,靠在椅子背儿上仔细思量这件事。 其实徐惟贤还真猜错了,闻安臣从来没想过要推脱,在他看来,既然这个差事躲不过了,那就努力干好就是。 毫无疑问,这是个苦差事,干好了是应该的,没什么好处,干不好就要倒霉。但闻安臣想了想,却是发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件事也未必就全然没有好处。 首先,他之前从来没有做过这种差事,而此次跋涉千里,对于精神、意志、组织调度的能力,都是一个相当好的锻炼。别的且不说,这一路来回的阅历,就是一笔极大的财富。 第二,如果能顺利完成这个任务,那么黎澄对自已的信任,将会进一步增加。自已在他眼中,不会再是一个只能破个案子,脑子比较好使的年轻吏员,而会是一个能力出众,可以托付重任的重要帮手! 黎澄对自已越看重,也会越发尽心竭力的提拔自已! 第三却是闻安臣一点儿小小心思,蓟镇距离北京城很近,自已如果去了蓟镇的话,能不能有机会去一趟京城呢?他当然不是单纯的为了长长见识或者什么,他想去北京,是因为——张静修在那里! 和张静修的这一段机缘,闻安臣其实很看重,而且他也有能力,将这个人从投缘的朋友变成仕途中的贵人。毕竟,这位的老爹是张居正啊! 第101章 死也死在一起 想了一阵儿,闻安臣心中也豁然开朗,心情振奋了起来。其实许多事都是如此,换一个角度想,就会舒服许多。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把差事做好,把人手召集起来,然后好生训练一下那些民夫,以免路上出什么问题。 对了!闻安臣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心中暗道:“路上不会真的出什么问题吧?” 照理说,应该是问题不大,毕竟这会儿还是万历年间,天下太平,河清海晏,治安是很不错的。再说又是这么大的队伍,打着官府的旗号,一般的山贼土匪也不敢打劫。但问题是,如果背后有人在下黑手呢? 想了想,闻安臣觉得,徐惟贤终归还是没这个胆子!他以大压小,打压闻安臣,那是没什么问题的,大明官场上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但如果直接杀人,那就做得太过了,破坏了官场的规矩,到时候事情败露的话,绝对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别看在闻安臣身上徐惟贤连连受挫,其实他行事还是很稳健老辣的,当不会做的这么出格。 这么一想,闻安臣就放心了许多。 正想着,外面忽然传来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闻老弟在么?” 这声音听着很熟悉,不过闻安臣一时间却是想不起到底是谁,他赶紧走出去往外一瞧,却见正是快班捕头卓安平。 “卓捕头?”闻安臣有些诧异道。 “哈哈!”卓安平哈哈一笑:“前些时日咱们不是约好要一起喝酒么?如何,今日可得空么?晚上下了值,一起去聚聚?” 看着卓安平,闻安臣心中一暖。 他明白卓安平的意思。 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卓安平坐了这件事,毫无疑问,这代表着他对自已的支持,更是准确无误的向别人传达一个信号:不管你们怎么看闻安臣,我是支持他的,我俩的关系,只会更好,不会受到此事的影响! 在这个时候,这样的支持,来的无比宝贵。 他也很清楚卓安平在这个时候来到刑房门口,邀请自已晚上一起去喝酒,会让他承受多大的压力!哪怕徐惟贤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自然会有人给卓安平施压,甚至就连快班的那些捕快,也会因此对卓安平有意见,甚至疏远他。 闻安臣注视着卓安平,朗声道:“卓老哥都说话了,小弟怎敢不去?” 两人相视而笑,卓安平哈哈大笑,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一醉方休!” 闻安臣也是大笑:“一醉方休!” 两人相视大笑,在这大堂前面的州衙大院中传出去老远,刺痛了不少人的耳朵。 这一日,闻安臣下值之后,和卓安平去了四海楼。 而让他略有些诧异的是,那里竟然已经有个人已经等着了,正在自饮自酌! 竟是洪大熙! “怎么,闻老弟你信不过啊?”看到闻安臣脸上闪现的诧异,洪大熙促狭的笑道。 闻安臣回过神来,二话不说,直接走到桌边,拿起酒壶,满满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就灌了下去。 他停都不停,连着灌了三杯。 闻安臣看着洪大熙,高声笑道:“洪老哥,这是给你赔罪的!兄弟怎么样?够不够爽快?” 洪大熙愣住了,然后便是大笑起来:“好!爽快,当真是爽快!” 是夜,三人酣畅淋漓的狂饮一番,都是喝得酩酊大醉! ——分割线—— 第二日,宿醉方醒,闻安臣便闻到了外屋传来的阵阵香气。 因着昨日闻安臣醉酒了,谢韶韵准备的饭菜很清淡:小米粥,小咸菜,馒头。 清粥小菜,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趁着吃早饭的当儿,闻安臣把这事儿跟谢韶韵说了。 谢韶韵听了,脸色一变,盯着他道:“我要和你一起去。” “不行。”闻安臣断然拒绝道:“你绝对不能跟着去,路上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 “若是我不陪在你身边,你有个闪失怎么办?”谢韶韵难得的在他面前强硬了一番,顶了一句。 闻安臣知道她的心意,放缓了语气:“你放心,我自是能照顾自已的。” “我不放心。”谢韶韵神情很坚决,摇头道:“我就是要去,要和你一起走。你不知道,你素日里去衙门上值了,我一个人在家里呆的便是心里慌慌的,说不出的难受,抻长了脖子盼着你回来。你去州衙我都如此,更别说去千里之外了。” “咱俩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闻安臣瞪了她一眼:“什么死不死的?说什么浑话?” “我不是说浑话。”谢韶韵怔怔的看着他,忽然眼中流下两行清泪:“在这世间,我所能倚仗的,只有你了。若是没有你,我也死了算了。” 闻安臣只觉得心似乎被重锤给狠狠的砸击了一下,说不出的心疼。 他看着低声抽泣的谢韶韵,轻叹一声,走上前去,将她拥入怀中。 谢韶韵死死的抱着他,胳膊使劲儿的圈着他的腰肢,生怕他跑了一般。她眼泪簌簌而下,低声抽泣道:“你来秦州,我就跟来秦州,你去哪儿,我就跟去哪儿。我这辈子前二十年,过得如在地狱中也似,又像是给关进地牢。直到遇到你了,似乎才瞧见了阳光,知道什么叫做温暖,什么叫做希望。” 闻安臣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喃喃道:“好,一起走,一起走。” 刑侦大明 第52节 …… 走在去往州衙的路上,闻安臣一直在思索着应该怎么把谢韶韵给带着。 直接这么光明正大的带着,那肯定是不行。不说别的,只要是被人告上一状,让徐惟贤抓住自已的把柄,单单是这一条,就得让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别说是徐惟贤了,只怕以黎澄的性子,得知自已做出这件事来,也会对自已大失所望。 闻安臣心中暗自苦笑:自家这媳妇儿,还真是给自已出了个难题啊! 不过他既然答应谢韶韵了,就绝对不会反悔,他能够理解谢韶韵那种心情,所以现在也不忍心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了。 此去千里,来回数月,分开这么久,无疑是巨大的折磨。 不出意外的话,那一百五十名征发的民夫,应当是会步行而去的,而闻安臣,则是可以骑马,乘坐马车的可能性都不会很大,要么是骑马,要么就是也跟着步行。连马车都不能乘坐,更别说藏人了。 这样说来,就不能把谢韶韵放在队伍中带着她了。 其实只要是不把她在队伍中带着,那就好办了,直接雇一辆马车跟在队伍后面就好了。 只不过,秦州距离蓟镇超过千里,只怕没有哪家大车行愿意跑这么远的路程,毕竟是太远了。 第102章 看看谁求谁 闻安臣想了想,这事儿还得通过赵记大车行来办。但他心里有些拿不准,赵纯那个老狐狸,得知自已摊上这么一个差事,会不会翻脸不认人? 事实证明,闻安臣的担心是完全没必要的。 赵纯听了闻安臣的来意,二话不说,只说让他安排就是。 闻安臣有些纳闷儿的瞧着他,道:“纯翁,你就不怕……” “怕什么?”赵纯大手一挥:“没什么好怕的!” “你呀,太低估你自已了。” 赵纯淡淡笑着,说了一句和今日孙少锵说的那句几乎含义一模一样的一句话:“你做的事,让老夫对你有信心,跟你斗,绝对是徐惟贤那厮倒霉。” 他还真是有些心虚,自从昨日摊上那档子事儿以来,洪大熙,卓安平乃至于现在的赵纯等人都对他表露出来极大的信心。 闻安臣还不知道的是,这个时代,不少人都很迷信。而闻安臣来到秦州以来,便是带的不少人破家身灭,在民间不少人口中,已经是带着几分煞星之气了。这等人,还是不要随意招惹的好。 闻安臣和赵纯商定的是,由赵纯派出两辆马车,远远跟随在闻安臣带着的队伍后面,一辆马车里面装着食物清水以及锅碗瓢盆等工具——因为可能会遇到野外扎营的情况,会用上这些东西——另外一辆马车中则是坐着人。而为了方便起见,两个车夫,都不是男人,而是身强体壮的妇人。 这就看出赵记大车行的底蕴来了,换做一般的大车行,哪里有几个女人来做车夫的差事的?本来赵记大车行也没有,但后来赵纯发现,有些大户人家,豪商富绅家里的女眷,有时候出门礼佛或是走亲戚亦或是去干什么别的事情的时候,来雇佣马车,人家一听车夫是男的,直接就不雇了。因为这个原因,白白损失的生意很是不少。 开门做生意的,谁会和钱过不去? 所以后来赵纯就从那些车夫家中招了些身强体壮的婆娘来做这个差事,培训了一番之后,也都算得上是熟手了,专门做那些豪门女眷的生意。还别说,这个生意真是做得,很快名声就传了出去,秦州城的大户人家只要是女眷出门,多半来赵记大车行雇人雇车,有的甚至自已家里有马车的都不用,只觉得还是他家的好。 这已经成了大车行中相当盈利的一个版块。 对于赵纯这个提议,闻安臣还是很感激的。这两辆马车跟着谢韶韵去了蓟镇,那至少就得几个月接不了活儿,损失的银钱可不少——因为这种车夫,价格是比一般车夫要贵得多的。而且一般人也不愿意出这么远的门儿,你要人家跑一趟,也得许不少好处。 看来,对自已的支持,赵纯不只是说说而已,而是实打实的在做。 这是解决了谢韶韵的问题,而闻安臣呢,为了配合谢韶韵,也要尽量把晚上宿营的地界儿放在人烟密集的地方,尽量是村镇周围,这样也方便谢韶韵和两个车夫住店打尖。 毕竟你要是一路跟着,就已经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了,而若是人家在哪儿宿营,你也在附近宿营,那未免太过刻意,说不得会被有心人刨出点儿东西来。在城镇附近宿营,谢韶韵等人可以去客栈里住,这样可以掩人耳目一些。 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下来了。 闻安臣回了家,把这个消息和谢韶韵一说,谢韶韵高兴的跟什么也似,急急忙忙的就要收拾行李,闻安臣好笑道:“现在着急什么?这会儿文书还没下去呢,民夫也都还没召集,要等到启程,再怎么快也得十天半个月,先别着急。” 谢韶韵脸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 下午去了州衙,闻安臣寻思着,怎么着也得先跟那几个也负责这件事的人商量商量,拿出个章程来,大伙儿通力合作,也好办事。 他先去找的,便是工房司吏,赵光。 去的时候,赵光正要出门。结果一瞧见闻安臣,顿时跟见了瘟神也似,一句话也不说,一掀帘子,扭头进了工房,留下闻安臣在原地张口结舌,尴尬无比。闻安臣一想 “我去你娘的!不识好歹的东西!” 闻安臣大怒,难得的有了骂人的冲动。 赵光这厮,真真是不识抬举,自已又不是来求他的,真正情况恰恰相反才是。自已负责的是看管押送这些民夫,乃是整个事情在秦州这块儿需要吏员们负责的最后一个环节,到了自已这儿,就没其他人什么事儿了。 负责最后一个环节,也就是说,自已可以卡住别人的脖子。只要是自已寻个由头不接收那些民夫,赵光这些负责前期工作的吏员就得着急的火烧火燎! 凭什么给我脸色看? 得,反正我不着急,咱们就走着瞧,看看最后谁求谁! 闻安臣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从窗户缝儿里看到闻安臣拂袖而去,赵光先是一愣,回过神来之后,一拍脑袋,暗道坏了。 自已这下得罪了闻安臣,这差事就更不好做了。 只是他也是很要面子的人,而且也考虑到和闻安臣接触的风险,是以便没有主动去找他。反正在他看来,闻安臣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自已自然也不需要放低姿态去跟这个煞星赔小心,说好话。 因着这件事,之后数日,州衙都变得忙碌起来。 为了造成既定事实,徐惟贤着急火燎的把闻安臣的名字给报了上去,很快就递到了巩昌府,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半个月,就要上报到京城去了。 赵光的效率还是很高的,实际上,这个人也很有些能力,工房负责秦州内外的大小工程事宜,河堤,城墙的修补,乃至于一些衙门的翻新修建等等,都是他们的活计。这些年,秦州在这一块儿,从来没出过什么大的问题,赵光功不可没。 赵光和其他几个吏员一起,忙活了几个日夜之后,竟是把事情给做的差不多了。 民夫已经征召好了,路上需要的物资,大车等等,也都准备妥当了,甚至只要是现在闻安臣点头,他们都可以立刻启程前往蓟镇了。 然后,赵光就不得不捏着鼻子来找闻安臣了。 因为得闻安臣接收那些民夫才成。 赵光本来以为闻安臣会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为难他一番,但却没想到,闻安臣热情的很,当时正在看卷宗的闻安臣听赵光说明了来意之后,立刻表明没有问题,态度很是热情,也很好说话。 赵光松了口大气,笑道:“那就有劳闻司吏了,若是闻司吏有空的话,咱们现下就去?” “好!”闻安臣哈哈一笑:“那咱们现在就去。” 第103章 这才叫刁难 赵光心下很是兴奋,只要是今日闻安臣这儿把民夫,大车,物资等东西都看过了,接受了,他的活儿就算是结束了,终于可以轻松一下了。这几日,他也是累的够呛。但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天真了,闻安臣为难他的时候,还在后头。 一百五十名民夫及许多大车,物资,州衙自然是容纳不下的,州衙前头的广场倒是够大,但停在那里也不成样子。这些人和物资,都被赵光安置在了属于工房的一个仓库,那里地方够大,由于地方偏僻也很安静。 说是仓库,实际上就是个大院子,里头几座不大的房子而已,而且这房子也不是储存东西的,而是看守的人住的。这里属于工房,被用来存放一些大木巨石之类的粗大笨重的东西,这些大木巨石在修建河堤和城墙的时候都用得上。仓库在南城,附近不远处就是城墙,周围人家不算多。 由于储存的都是这些粗苯物事,是以也不用修建仓库,直接放地上一堆,盖上毡布就成。 两人到了门口,立刻有几个小吏迎了上来,脸上挂着谄媚的笑,簇拥着二人进去,一个小吏在一边解说着。 很快,闻安臣就见到了那些民夫。一百五十名民夫本来都是或坐或卧,懒懒散散的在那里晒太阳,一个小吏冲过去,冲着他们大叫道:“起来,起来,没瞧见司吏老爷来了么?!” 民夫们赶紧站起身来,眼神中带着胆怯,有些忐忑的打量着闻安臣和赵光。 “就是他们了。”赵光朝闻安臣笑道:“都是我们几个精心挑选出来的,一个个都是壮棒汉子,吃得了苦,也都老实,绝对是干活儿的一把好手儿!闻司吏瞧怎么样” 闻安臣不置可否,走近了一些,上下打量一番。 赵光说的确实不错,这些民夫确实不错,大部分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壮年,一个个身强体壮,这会儿天还不是特别热,就已经有不少人穿着短打了,露出了强壮的肌肉。而且一眼瞧去,也没有什么顽劣凶悍之辈,看来也是好管教的。 秦州十几万人口,要挑出一百五十个合格人选来,不算难,但那就难在短短几天内就能挑出来,看的出来,赵光几人,是真用心了的。 但闻安臣并不打算让他们好过。 他转过身来,瞧着赵光,忽然问道:“向导呢?” “啊?向导?!”赵光呆了一呆。 他还真没想过这个事情,因为他以前也没办过类似的差事,是以忽略了这一点。此时面对闻安臣的逼问,他讪讪道:“这个,是我的疏忽。” “你的疏忽?”闻安臣一改方才的和善,脸一拉,寒声道:“蓟镇远去千里,我也没去过,没有向导,你让我们怎么去?若是在途中迷了路,未能及时到达蓟镇,耽误了蓟镇的工程,耽搁了朝廷的大计,这等泼天也似的责任,你来担待?一句疏忽就能担待了的?” 闻安臣一张嘴,一顶大帽子便是扣在了赵光的头上。 这会儿,任是谁在这里,都能瞧出来他是在借机发作。若是上路了没有向导那是大事,但现在是来得及补救的,没必要这样。 赵光给他当着众人的面这般训斥,心中说不出的难堪,脸涨得跟猪肝也似,想要反驳,但终归是底气不足。他忽然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闻安臣今日,似乎是来者不善。 果不其然,闻安臣找完了这个茬儿之后,盯着赵光,冷笑一声:“连向导都没有,这等事情都办不妥当,其他的可想而知,还有什么好看的?” 说罢,袖子一拂,转身便走。 赵光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好一会儿之后才缓过神儿来,这会儿他才知道,原来自已被闻安臣给耍了。很显然,闻安臣在来这里之前,怕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给自已难堪,要找点茬儿了。他之前的和善和好说话,其实全都是装出来的。 赵光心中羞恼之极,脸色涨得通红,恨不能现在就跟闻安臣撕破脸皮大吵一架。但问题是,他又不敢这么做。现在的他可是被闻安臣掐着脖子呢。 赵光不敢冲着闻安臣发作,只得把火朝着手底下的人发,他狠狠的瞪了旁边那几个目瞪口呆的小吏一眼,大声叫道:“看他娘的什么看?还不赶紧跟老子去找人!找一个知道去蓟镇路的向导。耽搁了老子的大事,看老子不把你们拿到州衙,一个个都打断了狗腿。” “入你娘的,不敢跟人家撒气,却是来骂咱们!” 几个小吏纷纷心中暗骂,不过终归是不敢表露出来,纷纷应是,转身离去。 赵光花了大心思,终于是在第二日的傍晚,找到了一个曾经去过蓟镇的向导。 那向导却是个募军出身,老家是秦州的,不过嘉靖年间,秦州遭了饥荒,这人也就跟着父母逃难去了外地。在外地,爹娘全都饿死了,他却是因为身材高大,颇有一把子力气,而被看中,选去当了募军。再后来,就一直随着军队奔波,先是调到浙江,而后又被调去了蓟镇,在蓟镇,因着他年岁大了,腿上又有伤,打不了仗了,上头便给他发了点银子,让他自回老家。 是以他对秦州到蓟镇的道路,还算是了解。这次之所以答应做这个活计,也是为了挣点银钱。说实话,发给他手上的那些银子,根本就不够用的,早就花的差不多了,现在生活很是拮据。 于是赵光又一次邀请闻安臣来接收,闻安臣也来了,但很苦就又回去了,因为他又是发现了一个问题——携带的褥子和帐篷根本不够。 闻安臣的理由也很充分,现在虽然天越来越热了,但露宿野地的话,如果保暖措施做不好,还是容易着凉的。万一被冻病了怎么办?若是因为冻病了导致减员,使得到蓟镇的时候人手不足,耽搁了工程期限,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咱不求更多,至少铺在地上防潮的褥子得充足吧?防蚊虫防风的帐篷,怎么着也得有上一些吧? 闻安臣当中他提出这个要求,使得他得到了那些民夫的极大好感,一个个都对他很是感激。 赵光给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从此之后,赵光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第104章 喝酒吧 他隔三岔五的就去请闻安臣来看,但问题是,闻安臣每次都能挑出毛病来。一开始的时候,闻安臣还说的有理有据,让他无话可说,但到了后来,实在挑不出刺儿来了,闻安臣就开始睁眼说瞎话了,但赵光愣是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他去求助徐惟贤,结果却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徐惟贤根本就不见他。 刑侦大明 第53节 徐惟贤其实对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很清楚——事实上,这件事儿已经传开了,州衙中少有人不知,而且这件事也被大伙儿解读为闻安臣在向徐惟贤宣示自己的不满——但清楚归清楚,他却不打算插手干预。 徐惟贤听了,只是哂笑,他以为闻安臣只是在靠着这种方式拖延时间。在他看来,闻安臣这种行径,跟小丑也没什么区别。无论闻安臣怎么挣扎,最终都是无法挣脱已经注定的命运的。徐惟贤很享受这个过程,他觉得自己在戏耍闻安臣。 事情,就这么一直拖着了,当然,闻安臣再拖也不可能拖太久。 不过还好,黎澄及时回来了。 他刚回到州衙,没一刻钟的时间,便是把闻安臣招了去。 得知消息的人都是艳羡不已,不管闻安臣在同知老爷那里多么不受待见,但在大老爷那里,绝对是无人能动摇的大红人。 “这件事,我知道了。” 黎澄脸色有些阴沉,还有些恚怒。 趁着他不在秦州的当儿,徐惟贤搞出这么一件事来,让他大为光火,极其不满。而且他也觉得颇为亏欠闻安臣。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闻安臣笑道:“您这么说,我心里反倒是过意不去了。” 闻安臣顿了顿,接着道:“说实话,这一次,徐惟贤趁您不在的时候做出这等事来,我一开始确实是极为恼怒,但后来仔细想了想,这次带着这些民夫去蓟镇,倒也不失是一个好机会。” 黎澄挑了挑眉头:“哦,怎么说?” 闻安臣笑道:“人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小的读万卷书,现在看来是不大可能了,行万里路对于大部分人而言,也不过是嘴上说说,但因为种种原因终归是难以成行。除非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出来游学,不然谁能走那么远?能持续个把月,走上千来里,也就差不多了。” “此去蓟镇,来回虽说不到万里,但也差之不远了。行这几千里路,沿途见识风土民情,世俗风貌,多瞧瞧,多听听,也能大长见识。是以属下心里还颇为期待呢!” 听他这么说,黎澄深色便是和缓了许多,觉得自己内心的那份愧疚,也就淡了不少。 他心中暗暗感叹:这闻安臣着实是个会说话的,无论他说的是真是假,总归是让人听着心里就是说不出的舒坦。 “而且,”闻安臣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属下还存着一份私心在里头!” 黎澄笑道:“什么私心?说出来听听。” 闻安臣道:“属下现在是刑房司吏,于大人眼中,确实是有些破案的本事。但属下心里暗自想着,不应当在大人看来属下只有那么一些破案的本事。这次带着那些民夫们去蓟镇,着实也是考校能力的。若是属下将他们带去,而后又平安无恙的带回来,把差事完成的漂亮,那大人您一定也要对属下刮目相看,以后说不得就会更加委以重任,提拔擢升。这是属下的一点小小私心,不好上台面的。” 黎澄听了先是一怔,而后便是哈哈大笑,指了指闻安臣:“若是这州衙中的吏员们,人人都有像你这般的私心那该多好?我倒盼着大伙儿的私心都更多一些,那我也就安然无忧了。” 闻安臣笑笑:“大人抬举。” “不是抬举。”黎澄摆摆手道:“在这等事儿,我是不会开玩笑的。” “你能这么想,就是个好事儿,有这等心态,我看这差事于你来说,问题不算大。而且,现在就算是要变,也是变不了了。人选已经报到了巩昌府,现在只怕都要到陕西布政使司了,到了那儿,我这个小小的秦州知州,也就不算什么了,想要换个人选,那是天难地难了。这件事情,算是让徐惟贤给算计了一道。只不过……” 黎澄嘿然冷笑一声:“这事儿,绝不能这就算完。他徐惟贤敢趁我不在的时候这么算计你,那也就别怪我跟他不客气了!” 闻安臣微微俯首,低声道:“可有需要属下效力的地方?” “不用,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黎澄摆摆手道。 闻安臣点头,不再多说。黎澄是不会跟他客气的,如果是真有需要他做的,那定然是会说,他既然说不用,那就是不用了。 回到刑房,闻安臣刚坐下喘了口气儿,便是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闻司吏可在么?” 闻安臣朝着外头扯了一嗓子:“我不在。” 话音未落,赵光已经闯了进来,隔着内间的门帘哈哈笑道:“闻司吏真是风趣。” 闻安臣站起身来,撩开帘子,笑嘻嘻道:“赵司吏过来,有何贵干呐?” 赵光站在内间门口,抻着脖子往里头看了一眼,神色古怪道:“咱就在这儿说?” 闻安臣做恍然大悟状,打了个哈哈,笑道:“嗨,瞧我,脑子都有点儿懵了。快请进,进来坐。” 两人进了内间,闻安臣把帘子放下来,门关上,一转身,神色便是冷淡下来:“现在没人瞧得见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方才还是笑吟吟的,现在立刻就变得冷冰冰,这变得也是够快。 “闻司吏,闻大人呐……你可高抬贵手,放过我吧!”一见没了外人,赵光的腰立刻塌了下来,态度也放得极低,苦着脸哀求道:“这件事儿,跟我真是没有一分关系啊!同知大人发话了,让您去蓟镇走一遭,别人还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让咱们出口劝阻?谁有这个胆子呐?” “闻司吏,求您体谅体谅兄弟们的苦处吧!抬抬手,把那些民夫给接收了吧!” 闻安臣皮笑肉不笑道:“不是兄弟不肯帮忙呐,实在是你那里,老是出岔子,兄弟想要接收都不成呐!” “闻司吏,这话你说的就不对了吧!怎么着叫我这儿老出岔子?没错儿,第一次没找向导,那是我的错儿,但是后来,那就不是我的事儿了,你那是……” 他想说闻安臣成心找茬,但终究是没敢说出来,生怕闻安臣不悦。 “我就是成心找茬,你能拿我怎么样?” 闻安臣忽然笑嘻嘻道,一脸的欠揍。 “你!”赵光脸色涨的通红,伸手指着闻安臣,手指头都在哆嗦。闻安臣这么直接了当的说出来,是一分情面都没法给他留。 “哈哈,开个玩笑而已,赵兄切莫在意啊!”闻安臣忽然脸色一转,笑吟吟道。 赵光已经完全被闻安臣给弄得不知所措了,心情随着闻安臣的话而波动,他呆呆的看着闻安臣,不知道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面色难看,却又不敢发作。 “这样吧。”闻安臣笑道:“今日晚间,咱们俩一块儿吃顿饭,吃了饭,明日我就把那些人和物资都给接收了,如何?” “好!”赵光大喜,道:“此言当真?” 闻安臣点头道:“当然当真!” 第105章 酒后大骂 当日晚间,闻安臣和赵光去了四海楼。 席间,闻安臣不停劝酒,赵光其实酒量不好,但闻安臣捏着他的脉门,他却是不敢不喝,于是三五杯之后,就有点儿头昏脑涨了。又喝了几杯,就已经神志不清了。于是,这时候闻安臣开始把话茬儿往这次差事上头引。 于是赵光开始破口大骂。 先骂闻安臣,骂他为难自已,把对徐惟贤的怒气发到自已身上,这般拖着不肯接收……然后又开始骂徐惟贤,然后闻安臣开始劝。结果他越劝,赵光就越起劲儿,骂的声音就越大,于是这个时候,闻安臣做了一个很阴险的举动:他把包厢的窗子打开了。 于是,不光是四海楼,甚至四海楼下面的大街上,都能听到赵光对徐惟贤的恶毒咒骂声。 这一夜之间,赵光就出名了。 敢在秦州城最繁华的地段儿之一的四海楼上对秦州城的同知大人破口大骂,想不出名都难。 据说,当天晚上,徐惟贤得到消息之后,摔碎了他最喜欢的一盏茶杯,还扯烂了一幅宋朝名家的字帖。 赵光被闻安臣送回了家,第二天一大早起来,脑袋还昏沉沉的,还没想起昨日发生了什么事情来。结果他妻子给他端茶水进来的时候,脸色难看之极,眉宇之间满满的都是怒火。 赵光和他夫人胡氏,当初定的是娃娃亲。赵光幼年家境还是很不错的,家中不算是什么大富,但其父经商,家中至少也称得上是殷实。但是后来,又一次他父亲出去行商的时候,被强盗给打劫了,一车货物都没了,不但是货,人都给一刀杀了。 这一年,赵光十三岁。 消息传回来之后,赵光的娘活活哭瞎了眼睛,没过多久也病死了。那一车货被打劫了,不但一点儿进项没有,还要给别人赔钱。赵家就此败落下来,和赵光订了娃娃亲的胡家也想退亲,结果胡家的女儿却是个极刚烈的性子,死活不肯退,直说要是退婚,她便吞钗子把自个儿给了解了。 胡家没法子,只好把女儿给嫁了过来,生怕女儿在那边过的不好,还陪送了不少嫁妆。 结果胡氏却是个极有主意的,回头就把嫁妆都给变卖了,叫赵光那些那些银子,找了他父亲昔日的挚友,拜托那位老叔帮他活动疏通,让他进了州衙。这些年,胡氏操持家务,里里外外都收拾的干净,大事小情都处置的妥当,让赵光不用为此烦心,她还为赵光生了两儿一女。 能有今日之成就,胡氏功劳极大。但偏偏,这胡氏是极为善妒的性子,而且性格刚烈强横,在家里,她才是当家,赵光对她可谓是又敬又爱,更是怕的要死。 一看见夫人这般神色,他就有些心颤,陪着笑道:“哟,夫人这是怎么了?生什么气呢?” “你还有脸问!” 胡氏把手里的托盘往桌子上重重一放,那茶杯都跳了起来,里头的茶水洒了一盘子,她伸手指着赵光,大骂道:“你哥腌臜货,贼厮鸟,你昨日做的好事!” “好事?”赵光脖子一缩,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莫名的有些心虚:“我昨日做什么好事了?” “灌了几两猫尿你就不知道自已姓什么了是吧?”胡氏高声骂道:“你昨日在四海楼上破口大骂同知老爷,而且还开着窗子!现在只怕秦州城都知道了!你气死老娘了!老娘现在恨不得一刀剁了你!” “啊?” 赵光呆住了,仔细回想了一番昨晚发生的事情,瞬间脸色惨白! 他这才明白,原来闻安臣这厮,真真是存心险恶。 胡氏冷笑道:“现在才明白是让人算计了?” “闻安臣!”赵光咬牙切齿的吐出这三个字,眼睛都有些发红了,看那样子,恨不得把闻安臣给生吃活剥了。 他豁然坐直了身子,就要穿鞋下床。 “你干什么去?”胡氏恶狠狠道。 “是他把我灌醉,引我说出那些话的,我找那姓闻的算账去!”赵光从牙缝儿里蹦出来几个字儿。 “算个屁的帐!”胡氏重重的一拍桌子,大吼道:“你给老娘坐下!” 赵光一哆嗦,本已经站起身来了,又乖乖的坐了下去。 “你现在要找闻安臣,打算怎么办?”胡氏盯着他问道。 “当然是要……”赵光本来怒气冲冲,但一张嘴,说到这儿便是张口结舌,不知道接着该说什么了。 对啊,自已就算是去找闻安臣了,又能怎么样呢?去质问他?以闻安臣的狡猾,估计都不会承认,毕竟昨晚上他只是灌醉了自已,但说那些话的人,却是他赵光啊!人家就算是不承认,他也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嘴长在你身上,这会儿赖别人,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再说了,就算是闻安臣承认了,又能怎么样呢?自已的脉门还掐在人家手里呢,敢把他怎么样?就算是每被掐住脉门,也奈何不得这个知州大人面前的红人。 “或许只能在背后咒他倒霉了。”赵光忽然心里冒出来一个主意。 他叹了口气,满脸颓然:“我拿他没办法。” 胡氏瞪着他道:“既然你自已没有主意,那就老老实实的坐着,然后听我说,我来告诉你该怎么办。” “是!”赵光忙不迭的点头,陪着笑道:“夫人您向来是英明神武的。” 他知道自家夫人虽然脾气暴躁,性子强横,但其实心思是非常灵巧的,甚至可称得上是足智多谋。赵光在过去几十年中每每作出重大决定,都会征求胡氏的意见,而大部分时间,胡氏的意见就是最终决定。 胡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少给老娘灌迷魂汤,还不是你闹出来的事情?那闻安臣岂是个好相与的,他请你喝酒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是,是。”赵光赶紧陪着笑点头。 胡氏沉声道:“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待会儿见了闻安臣之后,脸上不要露出丝毫的异常,反而要和他把臂言欢,尽量搞好关系。然后通过他,投到知州黎澄大人那边去。” “什么?”赵光愣住了。 胡氏耐心解释道:“我问你,同知徐惟贤徐大人是个什么脾性?你多少也该知道些吧!” 赵光点点头道:“是,这我清楚的紧。同知老爷,心胸狭窄性格阴鸷,气量短小,但凡是得罪他的,向来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第106章 投过去吧 刑侦大明 第54节 “对呀!不就是这个理儿吗?”胡氏道:“你昨日在四海楼上对他破口大骂,他必然是已经对你怀恨在心,哪怕过去你是他的人,给他办过不少事,但他也不会因为这个而念你的好,就不收拾你了。这次差使就算是你给他干得再好,他也不会再对你如以前那般,我估计他这几天是不会动你的,因为你在办这个很重要的差事。但是当差事了结了,就是他对你下手的时候。” “咱们秦州城,知州老大同知老二,同知老爷要害你,你该怎么办呀?当然只有投到知州那里这一条路!再者说了,当初我让你投靠徐惟贤,是因为过去那几任知州实在都太不靠谱,要手腕没手腕,要能力没能力,要心计没心计,哪个都斗不过徐惟贤这头老狐狸,所以他们在秦州呆的时间都不如徐惟贤长。咱们可是小吏,又不是有品级的官员,是几乎不可能去别的地方做官的,咱们的根就扎在这秦州了,所以只有投靠他,才能让咱们捞到更多的好处,让你的地位更加稳固。” “但现在呢?现在局面可不一样了!黎澄黎大人可跟过去那几人之都不同,是个有能为的,再加上有闻安臣这等得力的手下帮着他,我瞧着他徐惟贤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这时候投奔过去还有点雪中送炭的意思,要是等徐惟贤倒了咱再投,那可就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了,只怕人家到时候根本就不要你。到了那会儿,你这工房司吏的肥差,只怕也攥不到手里了。” 胡氏这么一说,赵光恍然大悟,他站起身来,冲着胡氏深深一揖,郑重道:“多谢夫人教我。” 胡氏狠狠的白了他一眼,但脸终归是绷不住了,扑哧一笑:“别忘了咱们是夫妻呀,夫妻一体啊!” 到了这最后一句,声音也是变得柔和了许多。 果然,赵光遵从了胡氏的吩咐,在见到闻安臣的时候不但没有给他甩脸子摆出一副仇恨的样子反而是笑容可掬,很是客气,仿佛昨天被闻安臣算及的事情丝毫没有发生过一般。而后他还向闻安臣表露出了想要投靠黎澄的意思。有这样的结果,闻安臣自然是喜出望外。 他昨日那么做,其实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心中早有思量。主要有两个目的,第一,便是恶心徐惟贤。须知赵光乃是徐惟贤的得力手下,而有了昨日四海楼上那一出儿,徐惟贤心里的烦闷可想而知。闻安臣已经听说了,徐惟贤听说了四海楼上那件事之后,在家里大发雷霆,很是摔了几个杯盏。听到这个消息,闻安臣就很开心——现在但凡是能够让徐惟贤不高兴的事情,就让他格外的高兴。 如果说之前他和徐惟贤之间还有那么一丝缓解的可能的话,那么自从上次徐惟贤那般算计他,让他去蓟镇趟这个热火盆之后,两人便已经是视同水火。 而闻安臣的第二个目的,这就是把赵光给拉过来,赵光是徐惟贤的得力手下,在秦州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在秦州徐惟贤一系的所有官吏中,赵光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无他,因着他工房司吏的位置。要是论起权势来,工房不算太大,但却是秦州所有衙门中,油水最丰厚的一个。 秦州境内的几乎所有工程建设,上到河堤的修建,城墙的修补,下到民间水渠的挖掘,几乎都是工房在负责。而有的时候乡绅地主想要给自已手里的那大片耕地挖几条水渠,也会来请他们去做。 每有一个工程过手,那就是流水般的银子在手中流过。赵光也从中捞了大笔的好处,然而这些好处肯定不是他一个人所能吞的下去的,恰恰相反,其中最大的一部分都落到了徐惟贤的手里,这也是徐惟贤在秦州任上最大的一个经济来源。 闻安臣要把赵光拉过来,其实真正要拉的不是赵光这个人,而是他占着的工房司吏这个位置。只要现在赵光还在工房司吏的任上,而闻安臣将他拉过来了,那么就相当于工房司吏这个位置落到了黎澄这一系的人手中,这对徐惟贤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削弱了徐惟贤,那么就是增强了黎澄,而现在黎澄已经准备开始打压收拾徐惟贤了,那么在这个时刻把赵光争取过来,就更具重大意义。 昨天晚上在四海楼发生的事情已经在秦州传开了,以徐惟贤的性格,是必然要收拾赵光的,否则他颜面何在?现在就是把赵光拉过来的最好时机,赵光今日的举动,也佐证了闻安臣心中的猜想。所以他毫不犹豫的,以非常欣喜的态度,将赵光给接纳过来。 闻安臣重重地拍了拍手,笑道:“赵兄,你能有这心思,相比知州大人定然是极欢喜的。这会儿只怕知州大人正在处理公务,怕是没时间,今日稍晚时候我便带你去找他。” “好!”赵光哈哈一笑,忽然冲着闻安臣笑道:“那现在这些人你能接受了吧?” 闻安臣一怔,而后刚才伸手点了点他,两人相视大笑。 既然已经是一条线上的人,这接收,自然就没什么问题了。 然后闻安臣就去找了黎澄回报。得知赵光投向了自已这边,黎澄也是颇为欣喜,他虽然对闻安臣说不用他做什么,只要瞧着怎么收拾徐惟贤就行,但堂堂一州的同知大人,哪里那么好收拾?而且稍一不慎,惊动了上官,就会被安上一个排挤同僚的罪名。 闻安臣这样做,确实给了他不小的帮助。 “对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去蓟镇?”黎澄问道。 对整个秦州来说,这件事都是一件大事情。黎澄虽然不待见张居正,更因此而不待见戚继光,但却不敢因为私情而耽搁了这个。耽误此事,则授人于柄,到时候人家若是想收拾他,也是师出有名。 闻安臣沉吟片刻,道:“属下想过完五月端午,不知可否?” “好!” 黎澄道:“那就依你。” 到了晚间,闻安臣带着赵光去招了黎澄,赵光进去的时候,他在外头等着,并未跟着进去。 赵光在里头说的什么,闻安臣不知道,不过多半就是一些投诚之类的话,当然,不能说的太明显。闻安臣听说赵光家中悍妻却也是一位贤妻,乃是极精明的,想来时会给他出主意,教他说这些话的。 约莫一盏茶之后,赵光方才出来,满路都是喜色,硬要拉着闻安臣去喝酒,说要答谢他。 闻安臣推辞不过,只得去了,又是酣畅而归。 第107章 我早就知道了 之后几日,闻安臣除了往返于家和州衙意外,又去了一趟城外的庄子。眼瞅着要麦收了,这会儿正是要紧时刻,他得去瞧一瞧,省的出了什么岔子,给耽搁了。耽搁了麦收,这过去大半年的努力,也就都成为了泡影。 而且闻安臣还要去盯着张满仓一点儿,省的他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还好,张满仓很老实,并没有出什么幺蛾子,可能确实是上次给闻安臣给收拾怕了。 快要五月端午了,天气越来越热,路上行人也都轻薄了衣衫,城中也有几家专门在夏日炎炎之时买冰块的铺子开张了。谢韶韵把家里的厚衣服都给拾掇干净了放了起来,家里的厚被子晒了一天之后也放进了柜子里。 院子里那棵大梨树已经开始结果了,浓荫遮蔽了大半个院子,带来了清凉。 闻安臣这几日一直寻思着,应该怎么跟张玉琳开口。 张玉琳对他的依赖程度也是很深,丝毫不逊于谢韶韵,这一点,他很清楚。但是他能带上谢韶韵,却是绝对不能再带上张玉琳的。想到分别时候的样子,闻安臣心里就是一阵儿说不出的酸涩难过,心中也很有些为难。 不过再怎么不想面对,终究要要去面对。 但出乎闻安臣预料的是,当他说出这件事儿的时候,张玉琳却是出人意料的平静。 她瞧着闻安臣,忽然温婉一笑:“这事儿,我早就知道了。” “是张婆?”闻安臣挑了挑眉头,问道。 “嗯,是啊!”张玉琳略有些紧张:“你别怪罪她啊!我在这儿,也从不跟别人说话,也没人来这里,只有她陪我说话解闷了。” 闻安臣笑笑:“我不会怪罪她的,我也是怕你在这儿呆的憋闷。能有个人来说话,再好不过。” 他看了看桌上的绣活儿,笑道:“还在做绣活?挣了多少银钱了?” “没几个钱儿。”张玉琳有些不好意思。 “以后也别做这个了,伤眼睛还费心。你喜欢做什么,以后给你开个店面。”闻安臣道。 “好,那我回头跟张婆说,以后就不做了。”张玉琳乖顺道。既然闻安臣不让她做,她便不做了。只是闻安臣说要 给她 开个店面,她只以为闻安臣是在说笑。在她看来,自已是见不得光的。 张玉琳神色悠悠道:“你带着民夫去蓟镇的事情,早七八天之前我就知道了,刚知道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哭了一宿,第二天起来,眼睛都有些迷糊了,看什么东西都模模糊糊的,看不大真切。当时我吓得要死,生怕自已就这么瞎了,你也嫌弃我,再也不要我了。” 她神色凄凉,说的悲切,闻安臣听了心中一阵说不出的歉意,低声道:“是我的不是。” “你不会离开我的,会一直让我陪着,不会不要我,是么?” 张玉琳走前两步,伸手抱住了他,抬着头,痴痴道。 “会的,一直都会得!”闻安臣也紧紧的抱着她,低头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坚定无比的说道。 “那就是了,那我就知足了。只要你心里念着我,想着我,我就知足了。” 张玉琳脸上 露出 满足,紧紧的依偎在闻安臣的怀里,她的头轻轻的在闻安臣胸前摩挲着,只觉得在她怀中就是心安。 两人抱了一会儿,闻安臣忽然呼吸有些急促,身子僵 硬了 一下,他哑着嗓子到:“玉琳,别这样,你还有身孕。” 张玉琳已经羞得满脸通红,但她的手还是坚定不移的伸进闻安臣的裤子里,有节奏的 律动 着。这还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之前她和丈夫成亲那许久了,也都未曾做过。 “你还有身孕!”闻安臣捧着她的脸,又强调了一次:“我不想让你身体出什么岔子。” 闻安臣的体贴让张玉琳很是欢喜,之前想到要做那件羞人的事情,她还有些犹豫不决,但现在,在闻安臣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却是下定了决心。 “我知道,咱们不用做那个……”张玉琳吞吞吐吐道:“我换个法子伺候你。” 闻安臣让她说的有些发懵,还没回过神来,张玉琳便是跪在地上,俯 下身 子,轻轻褪下了他的裤子。 满室生春。 闻安臣走出张玉琳居所的时候,脑子还有点儿懵懵的,似乎还在回味着方才。 他手中还提着一个小包,里面却是一件外袍,是张玉琳给他做的。她不敢直接让闻安臣穿上,生怕被谢韶韵瞧见。闻安臣想到方才张玉琳叮嘱自已千万别被谢韶韵发现这衣服时候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便是一阵疼。 走过街口的时候,张婆正站在门口,见到闻安臣过来,赶紧满脸堆着笑,冲着他打招呼。 闻安臣点点头,正要走过去,忽然想起了什么,走过来,笑道:“张婆,最近可好?” “好,好,托闻大官人的服气,一切都好。”张婆脸上笑的开了花。 “嗯。”闻安臣点点头:“我要去蓟镇的消息,你当是知道了。” 张婆笑道:“当然,当然。闻大官人您走这一趟,回来可就要大用,要高升了。” 闻安臣笑了笑,没有理会她的谀辞,道:“我去的这些时日,玉琳那边儿,还请你多照看着些,莫要让他出什么事。” “是。”张婆满口答应下来:“您就放心吧!老婆子定给弄得妥当。” “如此多谢了。”闻安臣想了想,决定还是先抛出个甜头来给她,道:“等回来,我打算给玉琳开个店面,劳你这些日子照拂,到时候给你几成干股,还望莫要推辞。” 张婆一听,更是欢喜的跟什么似的,连连道谢。 ——分割线—— 端午前一日,赵纯通知闻安臣,请他去赵记大车店总号一趟。 赵记大车店还是原先那样子,一点儿没有变化,想来是赵纯习惯了原先的模式,不愿意再改变了。 闻安臣身份超然,乃是这赵记大车行的东主,这一点,是不少人都知道的,当然,也是闻安臣和赵纯想让他们知道的。地位略 高一 些的,则是猜测,真正的东主乃是知州黎大人。这也是闻安臣和赵纯想让他们猜到了。而只有真正的心腹,才知道,赵纯乃是这里的大东主。 闻安臣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主楼,赵纯把他迎了进去,他神色有些古怪,瞧着闻安臣嘿嘿笑道:“闻老弟,真是佩服!你当真是有一手!” 说完了,却又是摇摇头,一阵苦笑。 闻安臣让他给说的莫名其妙,摸摸脸,道:“纯翁你说的这话,我怎么有点儿听不懂呢?” “听不懂没关系,上去一看,你就懂了。” 赵纯哈哈笑道。 第108章 我也要去 刑侦大明 第55节 闻安臣满心狐疑的随着他去了楼上,赵纯这个大掌柜单独占了整整半层楼,除开一张硕大无比比一张拔步床毫不逊色的放满了账本儿的松木大桌之外,这里便是一个个的柜子,里头都是各个分号的资料账本。在旁边还有一个内间,里头有床,乃是休息用的。 闻安臣一进门,便是一呆。原来桌子对面坐了一个人,正笑吟吟的看着闻安臣,竟是赵家大小姐赵长宁。 算算时间,这位大小姐差不多已经改离开秦州前往临清州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小姐。”闻安臣按捺住心中的疑问,很客气的拱拱手。 “闻官人,听说你要带着民夫去蓟镇?”赵长宁开门见山道。 “是,怎么了?”闻安臣诧异道。 赵长宁一笑:“我要跟你一起去。” “什么?”闻安臣呆住了。这位大小姐闹什么幺蛾子,谢韶韵跟自已去蓟镇还说得过去,她是什么身份?凭什么跟自已一起? 他现在算是知道为何方才赵纯笑的那个样子了,原来是以为自已跟赵长宁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你可别想岔了。是我那话说的不对,叫你误会了,不是跟着你去,只是顺道一起。”赵长宁哼了一声:“我去不去,跟你没什么干系。只不过,我过去这十几年,都给憋在秦州,连秦州城都没出去过几次,现在想想,还真是过得很亏啊!再想到,回到临清州,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嫁人了,等嫁了人,再有了孩儿,就更走不出去了。所以啊,我是想着,在回临清州之前,我先四处走走,等逛累了,走烦了,我再回去。” “这不,正心里没主意呢,就听说你要去蓟镇了,那咱就一起去吧,刚好,从蓟镇出来,我再去京城一趟。” 赵长宁大大咧咧的说完这番话,闻安臣这才算是认清了她的真面目,原来这位大小姐,竟然是一个如此豪爽泼辣,无所顾忌的性子。 在这个时代,这还真是少见。 不过他可不打算让赵长宁跟着去。 “唉,你呀,就别跟着去添乱了。”闻安臣苦笑道:“这次去蓟镇,事情已经足够多了,万一发生了什么事儿,我可匀不出手来护着你。” “我还用得着你来保护?” 赵长宁哼了一声,忽然右手一动,闻安臣心里一凉,只觉得银光一闪,然后脖子边儿上便是一阵冰寒,刺激的他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眼睛一扫,而后便是心中大惊。 原来一把锋锐的长剑已经紧紧地贴在了他的颈侧,距离他的皮肤只有一丝差距,而这把长剑,此时正握在赵长宁的手里。只要她手稍微一动,闻安臣只怕就要被切断半个脖子。 闻安臣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本来身手就不错,也颇为以此为傲,但此时才发现,原来看似弱不禁风的赵长宁,身手竟然比自已要强出来许多!方才赵长宁手一抬,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利刃架在脖子上了。这等速度,着实是让人骇然! 怎么可能?闻安臣都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别说是他,赵纯都给吓了一跳,他之前只听说过赵长宁学过武,却没想到武艺竟然这般高。他额头出了一层冷汗,赶紧道:“诶,大小姐,大小姐,您手上可轻着点儿啊!” “怎么样?”赵长宁得意的瞟了闻安臣一眼:“见识到了吧?” “见识到了。”闻安臣苦笑一声:“能把这玩意儿收回去么?刀剑无眼,万一伤了怎么办?” “就这点儿胆子。”赵长宁冷笑一声,刷的一下,把长剑收了回来。 剑是好剑,如一泓秋水,锋锐无比,黄铜吞口。 闻安臣长长的吁了口气,这会儿才察觉到,原来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许是因为有过去的那一层经历,使得他对危险格外的敏感。 他仔细的打量了一眼赵长宁的佩剑,原先以为她拿着这剑只是装饰用的,却没想到,这真是杀人剑啊! “我能护的住自已了吧?”赵长宁微微扬了扬下巴。 闻安臣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能了,能了。” 到了这会儿,还能说什么呢? 赵长宁笑道:“你也别不服气,我练剑十年,是父亲专门从西安府请来的高明师傅,若是还出不来一个样子,那也别活了。” “之前真是没看出来。”闻安臣道。 “没机会用而已。”赵长宁笑道:“” 在明季,端午节又称女儿节,家家都打扮自家的小闺女,便是再穷苦的人家,也给女儿簪以石榴花。黎澄还专门在城外组织了射鹁鸪大赛,乃是有彩头的,吸引了城内城外不少自认为有些能为的年轻人参加。这也是民间百姓少有的能接触到弓箭的时候,弓箭是违禁品,等闲人根本接触不到,不过也没关系,射鹁鸪也是可以用弹弓的,这个很多人都会。 这不是秦州城第一次举办射鹁鸪大赛,事实上,这种脱胎于射柳的运动,在明季时候很常见,乃是端午节时候很常见的项目。把鹁鸪放在葫芦里,然后把葫芦挂在柳枝上,远远射之,葫芦被打破了,鹁鸪便飞出来。 但这是第一次有知州大人亲自组织,并且亲临现场的射鹁鸪大赛。是以这一日,城外场地周围人山人海,极是热闹。 别人都在玩闹,闻安臣却是累的够呛,可称是苦不堪言。 明日就要出发了,今日就要把一切事情都处理妥当,而那些已经做好的,也要再检查一遍。 闻安臣忙的脚朝天,到了傍晚时分才回到家中,和谢韶韵过了一个温馨的端午节。 第二日五月初六,队伍出发。 队伍要出东门,顺着官道一路向东,先抵达巩昌府,然后到达西安府,到了那里之后,会有两条路,一条是往东北方向,走山西,入河北,一条则是往东,走河南,而后向北,入河北。 当然,选哪条路,这就起码一个月之后要思考的事情了。 今日阳光炽热,虽然是早晨,已经有些炎热了。 一百五十名民夫站得整齐,旁边挺着十几辆大车,这大车上面,装满了各种物资。这一趟去蓟镇修敌台等工事,个个分摊到差事的州县可不仅仅是出人工而已,路上消耗的那些东西,也是不在少数。 闻安臣正在跟黎澄辞别。 知州大人亲自相送,这也是很高的规格了。 两人都不是什么墨迹的人,闻安臣磕了个头,便是告辞,黎澄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保重!” 第109章 故人 闻安臣谢过,转身上马,向黎澄拱拱手,而后一摆手。 队伍开始移动了,大部分民夫都是步行,而有一些,则是上了马车,开始赶着马车向前。这些时日里,他们也给训练了一番赶马车的技术,虽然还不大熟练,但至少够用了。让他们赶马车,就不用再请车夫——请车夫也是要花钱的。那募军出身的老向导骑着一头大青驴,走在最前头。 队伍轧轧向东而行,黎澄原地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州衙。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时间,四辆马车,两前两后,出了城门,追着队伍往东而去。 张玉琳的住处,伊人伏案低泣。 而也就是在这一日的上午,一个满脸虬髯,形容粗豪的大汉,牵着一匹膘肥体壮的黄骠马,从北门进了秦州。 他来到秦州之后,先找了最好的客栈住下,而后便四处打探。 时隔三年,他这一次重回秦州,是为了看望当年的老友兼恩人。 前刑房司吏,纪司明。 在这大汉想来,想要在秦州打听纪司明的消息,肯定是非常容易的,再怎么说,堂堂刑房司吏,在秦州也算不大不小的名人。 事实果然不出这大汉所料,很快他就得到了自已想要的消息。 只不过,这个关于纪司明的消息实在是太过于出乎他的预料. “啊!什么?你说纪大哥下了大狱了?”大汉盯着眼前的年轻人,恶狠狠的说道。乍一听闻这个消息,他心中激动,脸色也变得狰狞,似乎眼睛都有些发红了,嘴唇都是一阵止不住的颤抖。 他几年没有回秦州了,却是万万没想到,回来之后听到的是这样一个消息。震惊之余心中也是诧异,纪大哥可是堂堂的刑房司吏,整个秦州所有的案子都在他手里头过,他却是因为什么被牵扯进去下大狱了。 他的手攥着眼前的瘦小年轻人的衣领子,几乎要把他提了起来,那年轻人个子不高,又瘦,瞧着也就是七八十斤的样子,那大汉只怕有三个他那么大,那么重。这会儿那大汉心里着急,手上也就便没轻没重的,这年轻人给勒得满脸通红,嘴里发出一阵赫赫的声音,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尽力抬着手指着自已脖子的位置。 大汉醒悟过来,赶紧把他放在地上,年轻人重重地喘了几口大气,用惊惧的眼神看了一眼这大汉,道:“秦大爷,您差点儿直接把我给勒死。” “这不还没死么?”那被称为秦大爷的大汉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一巴掌不轻不重的扇在他的后脑勺上,骂道:“瘦猴儿,几年没见,你小子怎么变得这么啰哩啰嗦了,别他娘的给我闲扯了,赶紧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纪大哥怎么会关起来的。” “是,是。”那个被称为瘦猴儿的年轻人赶紧连连点头,神色很是恭敬。 他约摸二十三四岁的样子,长得很瘦,也不好看,一脸的麻子。他也太瘦了点儿,那衣服穿在他身上就跟挂在竹竿上似的,晃晃荡荡的,似乎一阵风吹来就让人担心他会不会被刮走。 虽然卖相不佳,但了解他的人,却都不敢小瞧于他。秦州城里但凡是开私窑子的,贩卖人口的,大街上的小偷把手……等等,但凡是做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意的,谁不知道这位是一肚子的坏水,真要是得罪了他,他能把你算计的死到临头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当初,这位被称作秦大爷的大汉叱咤秦州的时候,瘦猴儿便是他手底下的得力助手,许多阴狠的主意,都是他出的。后来秦大爷因为一件打大案而不得不离开秦州之后,瘦猴儿便慢慢做大,自有了自已的一块势力,已经好几年没有人敢像方才那样对待他了。但哪怕他此时心中对这大汉已经颇为忿恨,却不敢在脸上表露出来分毫,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他,被直接一刀杀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可是清楚,眼前这位秦大爷在几年之前,叱咤秦州,无人敢招惹,还是因为杀了两户人家满门,这事儿闹得太大实在是遮掩不过去,才被迫离开此。 这等狠人他可不敢轻易得罪。 瘦猴儿把纪司明下狱的过程细细的说了一遍,他的消息格外比别人灵通一些,也知道更多的内幕,顺便还捎带把闻安臣的来历以及来到秦州之后做的事情,也都被说了一遍。秦大爷听完,眼睛眯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了一丝阴狠之色,阴测测道:“这么说,是那姓闻的把纪大哥给送进大牢的?” “没错。”瘦猴儿点点头道。 “这事儿,我清楚了。”大汉突然脸色一变,方才脸上的阴狠立刻都消失不见,他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轻轻拍了拍瘦猴儿的肩膀,笑得如和煦春风:“好,好!这事儿算是完了,只不过我还有个事儿要拜托你。你也知道,老秦我好几年没回秦州了,有些人都不熟了,过去说得上话的现在也说不上话了,而且有些人得知我回来了,只怕连面都不愿意见。所以这个事儿,还得你出面才行。” 瘦猴儿赶紧陪着笑道:“嗨,秦大爷您说的是哪里话?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您说一声就行,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得把这事儿给您办的妥当。” 方才那姓秦的大汉一笑的时候,他心里就是一哆嗦,他对这秦大爷很是熟悉,知道这秦大爷最可怕的时候,不是目露凶光地时候,而是脸上笑吟吟的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时候。秦大爷一笑,这就代表他要杀人了。 “用不着你上刀山下油锅。” 姓秦的大汉哈哈一笑:“你这样,你只需要去州衙的那些牢子那儿给我疏通疏通就成了。最迟两个时辰之后,我要见到纪大哥,听到没有?”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语气又是变得森然起来。瘦猴儿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忙不迭的点头。连连应承下来。 瘦猴儿办事儿的能力还是很强的,人脉也着实是广,说起来他和牢头儿孙阿七还颇有些交情,两人时不时在在一起喝酒耍乐。 瘦猴儿一提,孙阿七就答应了。当然,孙阿七之所以答应,不止是因为瘦猴儿的面子。 纪司明乃是重犯,等闲是不允许人探望的,而且说起来也是颇为惨淡,自从纪司明入狱到现在也有不短的一段时间了,竟是从无一人去探望过他。因为受他的牵连,他的家都被抄了,家人也都被抓了,而那些昔日的同僚和下属,一个个都生怕跟他扯上关系,避嫌还来不及呢,谁会去探望他? 第110章 威胁 没人探望,就没人给那些牢子们送钱。牢子们捞不到钱,自然就把气儿撒着纪司明身上,一开始还顾念着他过去的身份以及和孙阿七的交情,没太为难他,但到了后来,耐心便消耗殆尽,开始不断羞辱于他。 说起来,这段时间纪司明日子也很难过。 孙阿七才不管让人探望纪司明是不是违反了规矩,反正在他看来,这秦州城的大狱就是他的地盘,他想怎么做,那都是理所当然的。 过去那些年他在这儿作威作福都习惯了。 一听瘦猴说明了来意,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有人能来探望纪司明,而且能劳驾瘦猴儿来说项,说明那人能量绝对不小。能量不小,钱自然也就不会少。这一次,说不得能大大的捞一笔。所以瘦猴一提,孙阿七便是同意了。 没等到两个时辰,一个半时辰之后,姓秦的大汉便是悄悄进了州衙,见到了孙阿七。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宽大斗篷,将面目遮掩去了大半,孙阿七看了他一眼,没认出是谁来,只是隐隐约约的感觉,这体型似乎是有点儿熟悉,好像之前见过一般。但总觉得那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他没太在意,直以为是自已看错了,嘿然冷笑一声:“哟,这是怎么个情况呀?上我这儿来还遮遮掩掩的,这么见不得光吗?” 姓秦的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声:“我怕你见了我,说话就不自在了。” “放屁!”孙阿七不屑的冷笑一声:“你倒是露出真面目来让我瞧瞧,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大汉一声长笑,把斗篷脱了下来。 “是你,秦虎?!” 刑侦大明 第56节 孙阿七看清了这大汉的长相之后,不由得浑身一哆嗦,发出一声惊叫。 秦虎哈哈大笑:“不是老子还能是哪个?” “你怎么回来了?”孙阿七沉着脸低声道:“你不知道自已身上背着多大麻烦么?竟然还有胆子回来?” 秦虎长笑一声:“我都回来了,你说我到底有没有胆子。” “你就不怕再被抓。”孙阿七四下看了看,刻意压低了声音。 “怕个鸟呀!通缉老子的告示都没了,你当老子回来的时候在城门口没看见?” “说起来,这通缉还是纪大哥帮我打点关系,方才得以免了的。”他叹了口气,轻声道:“只可惜啊,通缉我的告示虽说没了,帮我做这事的人,却是下了大牢。” 孙阿七沉吟片刻,道:“既然是你的话,那我不能让你去见纪司明。” “凭什么?”秦虎拧着眉头道。 “你去见了他,谁知道他会跟你说什么话?谁知道接下来你会生出什么事来?万一事情闹大了,到时候被别人知道了今日是我放你进去见他的,这个罪责我可扛不起。”孙阿七道。 听他这么一说,秦虎也也不说话了,只是站在那儿摸着下巴,冲着他一阵意味儿不明的笑。 孙阿七让他给笑得有些羞恼,怒道:“你笑个屁啊!” “看来,我这有几年没回来,有些人都忘了老子当年的手段了。”秦虎冷笑道。 孙阿七脸色一白,却兀自硬撑:“你要耍什么手段?” “你说你怕承担罪责,怕到时候板子打在你头上,说白了,你就是怕死呗?”秦虎看着他道。 “对,没错,我就是怕死。”孙阿七倒是很光棍。 “那你给我听好了。”秦虎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若是今日你不让我进去见纪大哥,今儿晚上你全家都要死。是现在就死,还是以后未必会死,你自已掂量掂量。” 孙阿七面色剧变:“你这是威胁我?” 秦虎看着他,只是冷笑不语,但表露出来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我就是威胁你怎么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孙阿七让他给噎得说不上话来,他可是知道秦虎是什么人?要知道,他这不仅仅是威胁而已,他说要杀人那是真敢杀人的。 过了片刻,孙阿七方才阴沉着脸,竖起一根手指头道:“一刻钟,一刻钟之后你必须离开,走的时候戴上斗篷,别让人瞧见你进来过。” “哈哈哈哈。”秦虎哈哈大笑,眼中却全是轻蔑,他重重拍了拍孙阿七的肩膀,道:“这规矩我懂,你放心吧!这才对嘛,咱们兄弟有话都好说。哈哈。” 他用劲儿极大,孙阿七让他拍的肩膀一阵生疼,呲牙咧嘴的摆摆手:“你赶紧进去吧!” 心中却是暗自大骂,谁他娘的跟你是兄弟?跟你是兄弟的都得倒霉! 一个牢子带着秦虎进了大牢,方才孙阿七认出来者是秦虎,得知是秦虎要来探看纪司明之后,便已经着人把纪司明转移到大牢最偏僻的一个角落去了,那里跟其他的犯人距离都比较远,也方便说话,不虞被他人听去,泄露了秘密。这也是谨慎起见,免得到最后事情泄露,怪罪到他的头上来。 “就是这里了。”那牢子指了指面前的木头栏杆,冲着秦虎说了一句便是转身离开。就连孙阿七对着大汉说话都很小心,他们自然更是不敢招惹,甚至都不愿意跟秦虎有更多的接触,免得惹上麻烦。 粗大的木头栅栏后面,是一座狭小的牢房,约莫只有四尺方圆,倒是够两个人蹲着或者是盘膝坐着的,但如果要在里面睡觉的话根本腿都伸不直,只能蜷缩着。地上铺着稻草,看起来潮潮的,甚至都已经有点发黑要腐烂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夹杂着屎臭尿骚味儿的恶臭,里面似乎还隐隐混杂着掩不住的血腥气息。 栅栏后面,一个人抱着膝盖蜷缩在牢房的角落里,本来在安静的坐着,但刚才秦虎和牢子说话的时候,他便回过神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秦虎的脸。 秦虎看着他,刷的一下眼泪便下来了,带着哭腔嚎叫了一声:“纪大哥,真的是你?” 眼前这个人,脸上胡子拉碴的,脸很消瘦,眼窝深陷,脸上脏兮兮的,身上布满了各种秽物,甚至散发出一股骚臭味儿。但秦虎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纪司明,是自已的恩人和大哥。 只是眼前的纪司明,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差距实在是太大了,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想到他在牢中过得这么凄惨,秦虎心里好便是说不出的难受。 他凶狠,他毒辣,但他却纪司明感情极深。 纪司明盯着秦虎,眼中满满的都是不加掩饰的激动,他想说话,但嘴里只能发出一阵呀呀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是根本听不出他想表达什么意思。 “是我,是我回来了,大哥!”秦虎伸出两只颤抖的手,从栅栏中伸过去,紧紧的抓住了纪司明的肩膀。 第111章 为你报仇! 纪司明咧了咧嘴,露出一抹笑容,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恨到了极致的怨毒,伸手指了指自已的嘴,又指了指自已的咽喉。 “啊?”秦虎惊叫一声:“大哥,你嗓子让人给药哑了?“ 纪司明点点头。 “啊!”秦虎拳头重重地砸在木头栅栏上,他力气极大,那做成年男子大臂粗细的木头栅栏都是一阵晃动。他发出一声如受伤野狼一般的嚎叫,咬牙切齿道:“是哪个狗东西干的?是不是那姓闻?” 纪司明重重地点了点头,抓住了秦虎的手重重地晃了一下。秦虎似乎明白他想说什么,目光坚定的盯着他,沉声道:“大哥,你放心,我一定把那姓闻的项上人头给你取下来。” 纪司明点了点头,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一抹笑容。然后秦虎跟他说了很多,但都是他在说,纪司明绝大部分时间只是点头或摇头,只是偶尔做一些肢体动作,秦虎看的半知半解的,也不大明白是什么意思? “兀那大个子啊。” 远处一个中年汉子冲着秦虎叫道:“你也别费劲啦,这厮是个哑巴,你说什么他也没法给你回的。嘿嘿,咱们素日里就是喜欢收拾他,还挺有意思。往他身上拉屎拉尿他也没法说啥?” 这中年汉子说完,其他人便是一阵哄笑。 秦虎眼中蓦然闪过一抹冷厉的杀机,大步走到关押那中年汉子的牢房外,伸手指着他,低声喝道:“你他娘的刚才说什么?” 却没想到,那犯人也不怕,一梗脖子,歪着脸,满脸的不在乎:“老子手上是有人命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年秋天,我他娘的怕你做甚,少跟老子来这套!” 却是根本都不怕秦虎。 秦虎狞笑一声,两支醋钵大小的拳头搓着,发出一阵咔吧咔吧的声音,狞笑道:“那你信不信老子让你活不过今夜。” 这汉子也是个凶狠的角色,只不过他再狠,也狠不过秦虎,此时被秦虎这么一说,再接触到他那冰寒的目光顿时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身子往后缩了缩,嘿嘿冷笑两声,但却是不敢再接茬了。 “再敢欺负他,当心你们的狗命!” 秦虎狠狠的说了一句,冷电也似的目光在牢中众犯人的脸上扫过,冷哼一声,转了回去。 他又跟纪司明说了一阵话,却是忽然把嘴凑到近前,压低了声音道:“大哥,再给小弟几天时间,小弟筹备妥当之后,定要将你救出去。” 他本以为纪司明会大喜过望,结果却没想到,纪司明竟是连连摆手。 秦虎道:“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不想出去。” “噢,我知道了!”秦虎拍了拍脑袋,道:“你这是生怕连累了兄弟?大哥,你大可不必如此想,兄弟这条命,那是你救的,要没有你,我现在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儿了,只怕骨头都烂了。这次,我是一定要救你出去的,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在这儿受苦!你可能还不知道,兄弟这几年,混迹在绿林道上,手里头也有那么一些势力了,百八十号儿弟兄,要刀有刀要人有人,把你从这儿劫走绝对不在话下。” 纪司明眼中闪过一抹希望,但接着又黯淡下来,还是摆手。 但是秦虎已经不想再听他表达什么了,他霍然站起身来,看着纪司明,道:“大哥,我不管你想说什么?这次我是一定要救你的。小弟先去给你报仇,回头再来救你,你放心,我会跟孙阿七打好招呼,绝对不会再有人敢来为难你。” 说完,深深的看了纪司明一眼,转身便是离开。 当日傍晚,秦虎骑着他那匹黄骠马离开秦州,一路向东北方向而去。 从秦州向东的官道,保养的非常好,虽然只是土路,但也还算平坦,没有太多坑坑洼洼的。 这年头道路要是不平那可是非常有名的,须知车轮都是木头做的,一旦路上有个坑给震上那么一下,可能就会导致车轮损坏马车无法前进。而整个队伍,就会被牵扯的停顿下来。 闻安臣带领着秦州的民夫队伍,稳定的以每天六十里的速度向前行进,这个速度不算快,虽然无法跟后世相提并论,但这已经是闻安臣在保证民夫们体力的前提下所能维持的最快速度了。他倒是可以更快些,比如说一天走一百里,但这天走完一百里之后呢?有可能这些民夫直接就累瘫了,第二天就要走不动了,可能得休息几天才能缓过来。甚至由于过度疲累,还会出现得病的情况。 闻安臣当然是非常在意这些的,他心中想的是:要尽量把这些百姓一个不少的,安安全全健健康康的带到蓟镇,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交差,更因为他心中还有着一份坚持。这些民夫是他从秦州带出来的,那他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在自已面前病死。 三日之后,队伍到达巩昌府。 巩昌府的城池比秦州还要宏大一些,青黑色的城墙巍峨耸立,远望宛如绵延的山峦。比起秦州来,巩昌府经济似乎也是要更加发达一些,在四座城门之外都有依附于城郭的镇子存在,并不像是秦州一般,出了城门便是大片的农田。 这就直接导致了闻安臣等人不能在距离城门比较近的地方扎营,他们这一百多号人,自然是没法住店的,哪家客栈都容不了这么多人,哪怕是容得下闻安臣也住不起,黎澄根本就没批给他那么多银钱。 所以就只好在城外空旷之处搭帐篷,而为了方便在路上采买一些物资,通常扎营的地点都会选在各个城池的城门之外,而现在巩昌府的四门都被镇子给占据了,他们只好在更远一些的地方扎营。 闻安臣选了一处地势颇高的土丘,或许是因为这里盐碱比较重,是以并无百姓来开垦田地,恰巧给他们留了这么一片地界儿。 约莫午后时分到达的这里,闻安臣招呼大伙儿安营扎寨,又各自分派了任务,打水的打水,做饭的做饭,那些大车则都被拉到了外围,围成一圈,形成了一道颇为坚固的防线。一旦遇上什么事儿,比如说有马贼攻打之类的事情,这些大车还是可以挡一挡的。虽说这里是内地,一向治安也颇为不错,而且他们队伍人数众多,又打着官府的旗号,因此不大可能发生那种盗贼前来袭击的事情,但小心一些总归是没有错处。 第112章 鄙夷 这里距离那些镇子也并不远,镇上的人们对这边也瞧得清楚,不过他们也并没什么诧异的。这些日子以来,已经前后有好几拨这样的队伍路过巩昌府了,不少消息灵通的也都知道了蓟镇要大兴土木,从各地调集民夫前去,这些队伍便是各个州县被征召的民夫。 甚至还有镇子里的商贩,来到营地旁边,兜售各种商品。 等忙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已经是夕阳西下,不过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毕竟夏日天长。闻安臣骑着马,慢慢悠悠的朝外行去,他倒是不着急去巩昌府报备,虽说这是他的差使,但一般碰到这种事情,当地的官员比他要着急的多。不等他去找,对方就会找上门了,这是这几天得来的经验。 出了营地,便瞧见路边停着四辆马车,两前两后,马车帘子都掀起来了一条缝,里面的人正往外张望。瞧见闻安臣过来,一处帘子掀开,露出一只纤细洁白的小手,冲着闻安臣挥了挥。闻安臣微微一笑,打马向前。 刚才帘子掀开的那一瞬间他瞧见,向他挥手的正是谢韶韵。等到了近前,马车的帘子掀开了,闻安臣往里头一瞧,却见是谢韶韵和赵长宁两人肩并肩坐在一块,她俩都不是那种骨架很大的,身形颇为娇小,哪怕并肩坐着,这马车里也留下了不小的空间。 “哟,你怎么也在?” 闻安臣甩了甩马鞭,轻笑道。 “我来找我妹妹说话不行啊?”赵长宁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闻安臣带着队伍一路向东而行,赵长宁和谢韶韵便在后面跟着。他们倒是都很老实,也遵从了和闻安臣的约定,白日的时候从不露面,也不追得太紧,只是远远地缀着。而等到傍晚时分,扎完营之后,闻安臣便会去见她们,带她们去打尖住店。 这几日下来,赵长宁倒是和谢韶韵处的颇为相得,许是因为路上太闷了,两人时不时的同坐一辆车,一路上说说话,有个人陪着也是解闷儿。 “喂,闻安臣。”赵长宁冲着闻安臣叫道:“咱们什么时候能到西安府?这一路上闷都闷死了。” 闻安臣想了想,道:“嗯,怎么着也还得有个十数日吧!只不过,哪怕是去了西安府,也没什么可玩乐的地方。” 一听这话,赵长宁一张小脸顿时垮了下来,没好气儿地抱怨道:“你说你这人也真是,到了一个地界儿,睡上一晚之后第二天便急匆匆的着急赶路,停都不停,让人连四处闲逛的时间都没有。当真是惹人生厌。” “我有什么法子,限定的时间内到不了蓟镇,可是要严惩的。”闻安臣苦笑道。 赵长宁哼了一声,没说话。 “好,好!”闻安臣苦笑道:“等咱们到了西安府,我便让大伙儿都休息一日,给大小姐你留一天的时间去逛西安城,总成了吧!” 赵长宁没料到他今日这般好说话,不由得大喜,哈哈一笑:“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你可不能反悔。” 闻安臣笑了笑:“那是当然。” 他看了一眼谢韶韵,两人对视一眼,谢韶韵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她知道,其实闻安臣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自已。谢韶韵这一路也是颇为的苦闷,其实也很想停下来四处去转转,只不过她却不敢主动跟闻安臣提。但闻安臣是何等的一颗七巧玲珑心,早就已经看出来了,是以这会儿便主动提了出来。 又十日之后,队伍到达西安府。 闻安臣等人到达西安府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在西安府西门以外,已经辟出来了一片片的空地,每一片空地都足以容纳百余人,而且上面似乎还留着扎营的痕迹。 此时已经是五月的下旬,如果放在后世的话,用阳历来算就是已经七月了,在一年中乃是最热的时候。在官道旁边设有一个凉棚,遮挡住了毒辣的阳光,在凉棚旁边,还竖着一个旗杆,但奇怪的是,旗杆上虽然挂着一面三尺长一尺宽的旗帜,但上面却是什么都没写,只是画了一些图案花纹而已。在凉棚下面,放了几张桌子,闻安臣眼神儿好,远远瞧见,在桌子后面似乎坐着一个穿着青袍的官员。 这官儿排场不大不小,旁边有好几个伺候的,有的打扇子,有的手里则是端着冰镇的饮子。闻安臣瞧着心里便是一动,穿着青袍,说明这人乃是正式的官员,而不是没有品级的吏员。也不知道在这官道旁边弄个棚子是做什么? 他隐隐猜到了一些,不过却不敢确认。远远的瞧见闻安臣这么一大批人向着这边过来,那青袍官员似乎吩咐了一句,棚子下面便跑出来一个人,远远的就冲闻安臣他们招呼道:“可是被征召的,要前往蓟镇修建工事的民夫吗?” 闻安臣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心中暗道:“果然我猜的是没错了。” 他打马上前,扬声回答道:“没错儿,我们正是。” 刑侦大明 第57节 离得近了些,他看的真切,那汉子约莫三十岁上下,浑身大汗,裸着上身,下身只穿了一条鼻犊短裤,也看不出是什么身份来。 闻安臣有些诧异,他穿的这么少伺候一个官员。那官员也不在乎? 那汉子冲着闻安臣叫道:“你们是哪个府哪个县的?” 闻安臣道:“在下乃是巩昌府秦州刑房司吏,这次负责带着秦州一百五十名民夫前往蓟镇。” “哦,原来是秦州的,那破烂地界儿。” 那汉子不屑的冷哼了一声,满脸都是不加掩饰的鄙夷之色。 他拍了拍胸膛,扬着下巴,满脸倨傲道:“咱们老爷,是陕西布政使司的成大人,专门负责在西安城之外设立营地,接待你们这些人。” 他随手指了指路边一块空地,道:“你们就在那扎营吧,好生安顿下来,没事就别进城了,听清楚了吗?” 闻安臣眉头微微皱了皱,心中有一丝不悦,看这个样子,他肯定不是官员,估计连小吏也不是,只怕应该是那个什么劳什子的成大人手底下的伴当甚至是家人,被这么一个人呼来喝去,闻安臣自然是心中不悦。不过他脸上并未有丝毫表露出来,这不是秦州,人生地不熟的,再加上有要务在身,还是不要胡乱生事的好。 第113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于是他耐着性子和这汉子说了几句,这汉子也姓成,但是那位此时正坐在凉棚下的青袍官员成大人家中仆役,这一次跟着他出来做事的。这一次,西安府更往西的那些州县,被征调摊派出民夫的不在少数。而要东去蓟镇,甭管走哪条路线,基本上是必须要路过西安府的。这段时间以来,陆陆续续的已经有不少队伍经过此地了,他们有的在城外驻扎,因着驻地、买卖甚至是水源的事情和城外的百姓起了不少冲突,很是生了些事端。而有的进城了,也是惹出不少事儿。 这些事情,让西安府的官员很是头疼,但那些路过的民夫队伍也不归让他们管,于是便把这事儿给告到了陕西布政使司那里。 其实说起来,这事儿也不能完全怪那些外地过来的民夫,譬如说因为买卖产生的纠纷,有的起因也是那些钱来做买卖的小生意人,仗着自已是这儿的地头蛇,故意欺负那些外地人,刻意哄抬价格甚至坑蒙拐骗等等。 陕西布政使司也没什么好的法子,只好派了一个官儿了,让他守在城外,专门负责接待安排这些外地来的民夫。并且专门负责嘱咐他们,没事儿别进城,尽量把他们全都拘在那小小的营地内,尽量别外出,以免生事。 听他说完,闻安臣已经是心知肚明,大体猜到了一些事情。他瞧了一眼正在大放厥词的汉子,嘴角微微露出一抹不屑,那位所谓的成大人,虽然是不折不扣的朝廷命官,不过既然会被指派来干这么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那说明他在布政使司里肯定是混得很不如意的,这分明是有点被排挤出去的嫌疑了。亏得他的家仆还在这儿吹牛,以为闻安臣不知底细。 跟这汉子说完,闻安臣便准备带人去给自已划出来的那片空地上去,但他刚要调转马头,那赤膊汉子忽然伸手拦在了马前,伸出一只手来,也不言语就是那么歪着脑袋看着他。 闻安臣不由失笑,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闻安臣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钱袋扔给赤膊汉子,道:“劳驾您说了这一通,也是口干舌燥的,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拿去喝口茶吧!” “算你晓事儿。” 那赤膊汉子嘿嘿一笑,转身走了。 闻安臣没再理他,自带着手下人去安顿了。只不过他却是没有留意,那赤膊汉子回到凉棚中去之后,和另外几个同伴低声说了几句,那几个人瞧着他的背影,眼中都是露出一抹贪婪之色。 原来,闻安臣扔给那赤膊汉子的钱袋,里面足足有七八两白银,却并非是黎澄拨给他路上的花销,而是他自已掏的腰包。那赤膊汉子拿了这些银钱却并不知足,反倒是以为闻安臣是只肥羊,便和几个同伙商量着要宰他一笔狠的。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那成大人就坐在旁边,自然不可能听不见,不过他并没在意这事情,只是哂笑一声。 在他看来,能被派来担当这个差使,哪怕是在他们本地,也绝对不是什么有背景的厉害人物?得罪就得罪了,他能怎样? 这可是西安府!不是秦州,他刚敢反了天不成? 这位成大人大约四十多岁,他虽然是进土出身,但仕途却是不怎么通畅。中进土十几年了,到现在还只是一个从七品官儿,在布政使司衙门经历司里当着一个小小的从七品都事,负责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并没有太大的实权。 他这个经历司都事,虽然只比县官低上一级,但若是要论起权势来,可是远远无法和那些被称为百里侯的县令相比。 而且由于刚来陕西布政使司做官的时候就得罪了一位强力人物,使得他在布政使司衙门里几乎处于一种被孤立的状态,没什么人愿意和他往来,他做事也从来都是会遇到重重阻隔,比别人要分外困难一些。混得可说极不如意,不过哪怕如此,要收拾闻安臣,也是绰绰有余了。 事实上,成大人之所以如此如此纵容手下的这几个家仆,也是因为,家仆们会把得来的好处分给他相当大的一步。而这种事情,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也成为了成大人过去这段时间内相当大的一个收入来源。堂堂从七品朝廷命官,混到需要做这种事来维持收入,可见,他的日子过得是有多么的艰难。 闻安臣当然不知道此时在别人眼中他已经沦为了一只肥羊,在安顿好了手下的民夫并且叮嘱他们不要随便进城之后,闻安臣便和谢韶韵赵长宁等人一起进了城。虽说现在西安府各大城门都限制普通民夫进入,但闻安臣这种一眼看去就知道有些身份,地位不同寻常的官人,却是畅通无阻的。 汉之长安,唐之长安,都是辉煌无比。只不过那座唐朝时候全天下最大的城池,早已经在唐末毁于战火,现在的西安城,乃是明朝初期兴建,规模远远不能和唐朝时候长安城相提并论。不过哪怕如此,作为陕西首府,西部重镇,也是相当之雄伟壮观,无论是秦州还是巩昌府,都是远远不及。进来城中,繁华热闹扑面而来,喧嚣震天,商铺林立,房屋鳞次栉比,行人摩肩接踵,好一派盛世景象。 随在闻安臣等人身后,成大人的几个家仆也跟着进了城,他们既然存了心思要讹诈闻安臣等人,好好让他们放点儿血,自然要事先观察,然后再暗中布置。 只不过,让这些家仆们没有想到的是,在他们身后也缀上了一群人,就在他们进城之后不久,有七八个=牵着骏马的壮汉,也进了城池。这几个壮汉,一个个都是身材高大神情彪悍,让人一瞧就知并非良善之辈,甚至有些经验丰富颇为通晓一些见不得光事情的人,更是能看出来,这几位只怕都是杀人越货的强梁之辈。 而这几个人中,一个明显是首领的,赫然就是当日在秦州去牢中探望纪司明的秦虎。 他死死地盯着闻安臣的背影,眼中凶光毕露,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狰狞意义。目光收回,又从那几个跟在后面的成大人家扑身上扫过,嘴角微微一扯,看那样子倒是饶有兴致。 旁边一个壮汉低低一笑:“大哥,瞧这样子,似乎有人比咱们先盯上他了,怎么着,下不下手?” “先不着急。”秦虎冷冷一笑:“这几个废物,咱们要杀也就都杀了,不过现在嘛,还不用着急,省的惊动了那姓闻的,若是让他躲到城外那些民夫里头,可就不好杀了。咱们且跟在后面,看看他们到底要耍什么花招?” 第114章 逛街 他扫了旁边几人一眼,笑道:“他娘的,咱们这一次运道还真是不错,想打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正寻思着该怎么着神不知鬼不觉得做掉姓闻的那几个,这不就给咱们送了现成的人手来。他们几个要打姓闻的的主意,那咱们就让他们打,到时候杀了姓闻的这一行,正好可以栽赃到这几个废物身上。” 几个同伴听了,都是露出笑意,纷纷道:“真是妙计。” “大哥这计策绝了。” “换咱们想,怕是想上半个月也想不出来。” …… 吹捧之声不绝,不过秦虎显然是很受用,若不是此时还在闹市之中,周围人流涌动,只怕他就要得意地大笑出声。 进了城之后,闻安臣等人便在城中寻了家规模颇大的客栈安顿下来。 闻安臣看看,这会儿天色倒是还早,距离天黑怎么着也得还有两个时辰,倒是可以出去逛逛的。便提议道:“不如咱们出去转转?” “好呀,好呀!”赵长宁拍手,眉开眼笑的。这一路可是憋死她了,早就盼着来了西安府之后能好生转转。 闻安臣笑道:“可不只有今日,明日还有一天的时间可以四处转呢!” “明日是明日。”赵长宁翻了个白眼:“今日先把今日的逛了再说。” 而后她便迫不及待的打发贴身丫鬟去打听则西安城中最热闹的所在,那丫鬟也是个伶牙俐齿的,再加上长相甜美让人喜欢,很快便是打听出来了。 现在这光景,西安城中,最应该逛一逛的便是东门大街。 在唐朝的时候全程被划分为坊市,坊市分开,百姓居住地方为坊,经商贸易之地为市。不过到了这会儿,早就不是按照那一套规矩来了。西安府地处河西,乃是整个西北地区的政治经济军事中心,也是西部边陲重镇。西北多茶马贸易,大明朝也一直在西北地区开边,用中原的茶叶丝绸等和少数民族交换牛羊马匹的等,当然,重中之重是马匹的贸易,毕竟战马是一种战略物资,乃是组建骑兵必不可少的。所以在西安府,骡马交易是极为发达的,但是这会儿万历初年,后世大名鼎鼎的骡马市还没有形成。从东门大街到钟楼这一块,是整个西安府,最为繁盛的地方。 一行人很快就赶到了那里,这里果然不愧是西安府最繁华的地方,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店面林立,楼宇连绵,两侧有各种店面,绸缎庄,玉器行,金银店,粮油铺子,等等不一而足。而哪怕是大街上,也都摆满了各色摊位,卖什么的都有。 看来这一路上赵长宁确实是憋坏了,看到这一幕,便是兴奋的跑了过去,她什么都要看一看,哪怕是不买也要上去凑凑热闹。尤其喜欢是那些街头卖艺的,杂耍的,耍猴的,但凡是碰到都要挤进去看一看,跟在人群中大声叫好,使劲地鼓掌,把小手都给拍红了。闻安臣等人只好跟在后面,免得她走掉了。 闻安臣和谢韶韵对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笑意和轻松闲适。 逛了约莫有半个时辰,闻安臣都有点疲惫了,前面的赵长宁却还是神采奕奕,精力旺盛。她忽然瞧见远处有一堆人围着,时不时的发出几声叫好,便跳着脚往那边看,看了一会儿回头冲着闻安臣兴奋道:“快来啊,快来啊,咱们去那边瞧瞧,我瞧着那边有喷火的,好玩得紧。” 闻安臣失笑,摇摇头,拉着谢韶韵跟了过去。这会儿在他眼中,赵长宁就跟个没长大的小妹妹似的,似乎对什么事情都感到好奇,想着这儿他心里也是有点儿说不出来的滋味儿,赵长宁过去那些年一直被拘在赵府之中,这在别人眼中习以为常的市井风情,在她眼中就是从未见过的新奇。 几个人正要挤过去,前头的赵长宁已经到了人群的外围,正要往里头挤,忽然旁边斜刺里冲出来一个年轻人,重重地撞了他一下。赵长宁哎哟一声,猝不及防之下给撞了一个趔趄,只不过她终归是从小习武的,身体柔韧性和协调性,远非常人可比,很快就站稳了。 这位赵家大小姐脾气可不怎么好,她柳眉一竖,冲着那年轻人骂道:“走路没长眼啊,四处瞎撞。” 那年轻人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理都不理她,转身钻进一条小巷子里,一溜烟儿的跑了。 “什么人呀!”赵长宁很是不满的跺了跺脚,冲着那年轻人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儿,嘴里嘟囔了一句,不过她有点儿大大咧咧的性子,也没太在意,转身就想往人群里头挤。 闻安臣的却是心中一动,冲着赵长宁叫道:“你身上带荷包了吗?” “带了呀。”赵长宁道:“怎么了?” 闻安臣道:“那你快瞧瞧,荷包还在不在?” 赵长宁似乎想到了什么,赶紧拿手一摸,然后便是脸色一变,大叫道:“哎呦,我荷包不见了!” 她也不是笨人,这会儿立刻就反应过来,叫道:“哟,方才那是个贼偷。” 她这么一喊,立刻引起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只不过大伙儿却都没有流露出太惊诧的神色,有的还捂着嘴在那幸灾乐祸的笑。说实在的,在这种人挤人人挨人的热闹地界儿,被偷个钱袋什么的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别说是钱袋被偷了,正月十五元宵节晚上逛花灯的时候,家里孩子被偷的也不在少数。 “还愣着干什么!"闻安臣瞪了她一眼,指着小巷子道:“那贼偷跑进去了,咱们赶紧追呀!” “好!”赵长宁一听大是兴奋,应了一声,当先便追了过去。看她那样子,没有丝毫的不高兴,反而是因为能抓贼偷而显得颇为兴奋。闻安臣却是有点儿不放心她,他知道赵长宁的身手还还算是很不错的,不过谢韶韵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便对赵长宁的侍女道:“你和我我家夫人暂且先留在这儿,别四处乱走,明白吗?” 那侍女很是乖巧,忙不迭的连连点头。 “哎,你慢点!等等我。”闻安臣朝着赵长宁喊了一句,也跟着追进了小巷子。这巷子很长很深,两边都是很高大的墙壁,就显得中间这条巷子格外的悠长深邃,巷子里头,污水横流,墙边儿还有不少拉屎尿尿的痕迹。显然,逛街的时候有内急便在这儿就地解决了。不过,刚一进巷子比较肮脏,越往里头走却越是干净,并没有那些污秽。显然,这巷子深处是没多少人来的。 第115章 原来如此 虽然不脏却更是荒凉,甚至地上都长满了达到人膝盖那么高的野 草 。转过一个弯之后,就连外头大街上那喧嚣的人声都听不大真切了,变得很是安静。闻安臣终归是身高腿长步幅大,很快就追上了赵长宁。那贼偷听见后面的动静,跑的越发快了,不过还是逐渐的被两人拉近了距离。前面拐过一个拐角之后,面前豁然开朗,却是一片颇为阔大的空地,足有一两丈方圆。那贼偷跑到前面,却是不跑了,他转过身来,冲着赵长宁和闻安臣两人,嘿嘿直笑,笑容中透着说不出的狡诈和得意。 闻安臣立刻发现情况不对,原来这空地两侧贴着墙根儿处,各自躲藏了两三个壮汉,刚才他们一直贴着墙根站着,闻安臣两人又跑的急也没注意到。而此时察觉到了,却是已经被包围在了中间,那几个大汉形成一个包围圈,嘿嘿冷笑着朝着两人逼来。 大汉一共五个,手里都拿着 粗大 的木棍,这玩意儿虽然不如刀枪,但真要被狠狠地抡上几下,也是会死人的。 领头的一个大汉在闻安臣身前五尺之外停下,嘿嘿笑道:“这位爷,咱们又见面了。” “是你。” 闻安臣眉头一拧,瞧着他道。 他就在不久前还和这大汉有过一面之缘,正是那成大人手下的伴当。闻安臣眯着眼寒声道:“当真是没想到堂堂布政使司官员手下的家人,竟然也做这等剪径毛贼的勾当。人不可貌相,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大汉被他说的恼羞成怒, 粗暴 的吼叫道:“ 老子 就是要收拾你们怎么了?识相的, 乖乖 把身上所有的银钱都交出来, 老子 也不为难你们,若不然,打断你们的狗腿,拿光你们的钱财,扔在这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死了都没人知道。” 闻安臣谎然大悟,原来这是看上自已的银子把自已当成有油水的肥羊了。 刑侦大明 第58节 那大汉又扫了一眼赵长宁,目光中 露出 一抹淫邪之色,淫笑道:“这雌儿虽然长得算不上什么角色,但也还看得过去,关键的是该大的地儿大,该细的地方细,瞧瞧这 屁股 ,这 胸脯 ,喝,还有这双腿,玩儿起来肯定 爽 利!你要是把咱们 兄弟 伺候的舒坦了,便饶了你们一条狗命。” 闻安臣目光一寒,还没说话,赵长宁便已经听不下去了,她一声清吒,大叫道:“瞎了狗眼的东西,老娘也是你能动的!” 话音刚落,手中长剑便已出鞘,寒光一闪,指向那说话大汉的喉咙。 这一下直接就是要命的杀招,若是刺中了,那大汉的脖子直接就会被割开,到时候怎么着也是活不了了。不过闻安臣并未制止赵长宁,这几个人居心险恶,劫财还不算甚至想把他们打断手脚扔在这里,这便是要害命了。对付这等人,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下杀手就是。反正闻安臣也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辈。而且是这些人动手在先,哪怕是是杀了他们,谅那成大人也不敢声张,否则事情张扬出去,他这一个教仆无方,纵仆行凶的罪名是逃不掉的。他在布政使司里头混得那等惨淡,可见是有不少人等着要收拾他他,只要这个罪名一被证实,只怕他立刻就要倒霉,被人群起而攻之。 赵长宁下手极是凶猛,一道剑光闪过,之前那出言羞辱他的大汉便是被割开了喉管,鲜血 喷涌 而出。这大汉捂着脖子,喉咙中发出呵呵的响声,似乎想说什么,但嘴里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鲜血从捂住脖子的手指缝中流了出来,两眼却是逐渐变得暗淡无光。 其他的大汉都被这一幕给吓呆了,他们这些年来行凶作恶颇为不少,在他们手底下倒霉的也很有一些,但干的那些事无非是敲诈勒索,撑死打断腿打断胳膊,却是从来没有直接杀过人的。这会儿赵长宁直接暴起杀人,这等凌厉手段,把他们都给镇住了。但短暂的震惊片刻,他们心中便是涌起十分的羞恼,他们这些年屡屡得手,几乎没有受挫过,而这这一次,却在赵长宁手里吃了这么大的亏,心中都是羞恼愤怒。再加上看赵长宁是个女子,心中未免便有几分轻视。 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赵长宁的危险。 其中一个大汉挥舞着木棒高声喊道:“弟兄们,并肩子上啊!但别杀了这小娘皮,要抓活的, 老子 要把他制住,卖到全是西安府最大的 妓院 里头,让她被千人骑万人弄。” 这等恶毒的话语顿时让赵长宁怒火中烧,本来因为本来杀了一人之后略有些平复的怒气又一次升腾起来,她俏脸涨得通红,不退反进,手中剑刷刷几下,便是将那几个大汉逼退。闻安臣抱着胳膊站在旁边,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一点儿 插 手的意思都没有。他看得出来这几个汉都不是赵长宁的对手,而此时赵长宁又是极为生气,那就让她把这些人都杀了撒撒气好了。 几个大汉不过片刻便是被赵长宁又杀了两个。赵长宁终归是之前没杀过人的小姑娘,连杀三人之后心里也是有点心里打颤,或许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已做了什么,小脸儿煞白,身体都在轻微的 颤抖 ,看她那惊慌失措的样子,似乎连手中剑都拿不稳了。 但这个时候,那几个汉子已经被他吓破了胆,眼瞧着连着三个同伴死在他手上,在心中都已对她极为畏惧。几个汉子互相看了看,发一声喊,朝着巷子的另外一个口子便是狂奔而去。他们是不敢再打了,最早把闻安臣和赵长宁引到这条巷子里来的那个贼偷,见机最快,跑在最前面。 “想跑?哪有这么容易?” 忽然前头一声长笑传来,前面小巷子两侧的高墙上,跳下来几个人影,扑通扑通几声沉重落地声响起,这几个人恍若无事的缓缓站起身来,刚好挡住了那些大汉逃跑的线路。 闻安臣往身后看去,果不其然,他们刚才过来的路上,这会儿也跳下来几个人,拦住了他们的退路。闻安臣目光在他们脸上扫过,心中凛然。这小巷两侧的高墙,怎么着也有一丈二三尺高,理当都是大户人家的院墙,而这几个大汉虽然跳下来的时候取巧了一些——都是用一只手抓着墙头身子绷直了才掉下来的,但他们跳下来的时候脚尖距离地面也足有六尺上下。这个高度也算可以了,看他们甚至只是轻微摇晃一下,说明这些大汉都是很有些底子的,只怕身手都不错。 第116章 冲我来的? 而这几个人来的蹊跷,显然是早有预谋,这会儿瞪着自已,一个个都面露凶光,显然是不怀好意。 要逃跑的那几条汉子也是脸色一变,但犹自色厉内荏的朝着几个拦路人道:“你们是什么人?敢管我们的事情,活腻歪了不成。我家大人可是……” 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放你娘的屁,你算什么货色?也敢冲着老子大呼小叫?” 拦路众人中其中一个发出一声咆哮,手中刀哐当一声出鞘,重重的朝着说话的汉子劈了下去。他突然动手,毫无预兆,而且动作极快,这一刀直接将那汉子的脖子给砍断,鲜血喷出来老高,脑袋砸在地上,骨碌碌的滚了两圈儿,尸身缓缓地委顿在地。 这人竟是如此暴烈,说动手就动手,而且是下狠手,顿时把剩下的那个汉子都吓得面如土色。那直接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好汉爷爷,好汉爷爷,饶我一条狗命。” 那汉子嘿嘿一笑,收刀入鞘,脸上满满的都是自得,旁边几个汉子,纷纷吹捧,显然这个人那是他们中的首领。 这大汉嘿嘿冷笑一声,冲着那汉子道:“说起来啊,你们几个倒也是有功劳。” 他指了指闻安臣和赵长宁:“要不是你们,咱爷们儿还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二位给请到个偏僻地儿来呢。你能想到这主意倒好,按理说你们立了功,咱不该杀你,但是没办法,谁叫你们瞧见了不该看的呢?” 说着一摆手,身旁众人一涌而上,将唯一活着的那汉子和那贼偷给剁成了一滩烂肉。 大汉看都不看地上的几具尸体,只是瞧着闻安臣,笑容变的森寒无比:“你就是闻安臣吧?” 闻安臣眯着眼睛道:“冲我来的?” 他很确定自已从来没见过眼前这几人,而从对方的狠辣程度和一言不合便即拔刀的行事方式上他大致能推断出来,这些人只怕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强梁之辈。而他很确定,他从没跟这种人打过交道。 “我就是闻安臣。”闻安臣沉声道:“恕在下眼拙……” “不用想了,哈哈!”大汉哈哈一笑:“你从来没见过我,也没得罪过我,只可惜,你得罪了我纪大哥。” “纪大哥?”闻安臣还是不慌不忙,微微一怔,淡淡道:“可是纪司明?” “正是!” 大汉盯着闻安臣,咬牙切齿道:“你害的纪大哥被下了大牢,还给纪大哥灌了哑药,纪大哥这辈子算是完了。我要你给纪大哥陪葬!” 葬字还没说出来,闻安臣忽然伸手一抓赵长宁,大喝一声:“走!” 说着便是拉着赵长宁朝着巷子口跑去,这大汉没料到闻安臣两人人说逃就逃,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而拦在闻安臣前路上的三个汉子,也都是怔了一怔。 就在他们怔了一怔的当儿,闻安臣已经杀到了眼前。 赵长宁已经吓呆了,这会儿还没回过神来,闻安臣也顾不得许多了,一把抢过她手中的那把利剑,朝着挡路的一个汉子狠狠的劈了下去。让他诧异的是,这把剑出奇的沉重,只怕比一般的腰刀还要重一倍,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打造的。 能使用这样的重剑,想必赵长宁的膂力也不错。 也就是这会儿闻安臣没法子仔细打量,若是能仔细看的话,就能够发现,这重剑比一般的刀还要宽,而且虽然开刃极为锋利,但剑脊和剑身却是格外的厚重。一般来说,剑走轻灵,但这样的剑,更适合劈砍,势大力沉,并不适合那种轻灵的使用方法。 而赵长宁终归是个女子,力气再大也是不如军中出身,日日操练持续了数年之久的闻安臣,所以这剑其实更适合闻安臣用。 闻安臣狠狠的一剑当头劈下,他知道这会儿情况危急,如果不能及时脱身的话,只怕今日就走不了了,是以全无保留,使出了全力。那重剑破空,声势格外的凌厉狠辣。 秦虎一瞧,便是一声惊呼,高声道:“当心,这厮是个练家子!” 方才他们躲在墙上看戏的时候,一直是赵长宁在打,闻安臣并未出手,而且秦虎先入为主,觉得如闻安臣这等读书人出身的文职吏员,不说是手无缚鸡之力,至少应该是不会武功的。却没想到,他这一出手,气势非凡,竟是个身手不弱的。 那拦在闻安臣身前的贼人本能的便是挥刀一格,他身材不高,却是极为强壮,胳膊粗壮如两条椽子,此时看着闻安臣,嘴角露出一抹狞笑。他对自已的身手是极为自信的,满心认为自已这一刀,绝对能把闻安臣给轻松的挡下来,他甚至连接下来的步骤都想好了:“我这一下,绝对能把这厮手中的剑给格飞,到时候顺势往前一个踏步,刀只要横移两尺,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极快的割断他的喉咙!” 他甚至都准备好待会儿要尽快低下头了,免得被鲜血喷溅在头脸身上。待会儿还要出城,若是身上沾了血难免被人注意,就会很麻烦。 但是他完全想错。 第一,他错估了闻安臣的力量。闻安臣看着身材修长,也不算很强壮,但实际上力量极强,过去那些年始终不曾懈怠下来的锻炼让他的肌肉坚实的如钢铁锻造一般,力量丝毫不逊色于眼前这个贼人。所以两人很可能是平分秋色,但闻安臣聚绝对不会被他一刀给荡开。 第二,他错估了赵长宁这把剑的锋锐程度。 事实上,甚至连闻安臣都没想到这把剑会如此锋利,更没想到刀剑相撞之后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刀剑相击,铿的一声清脆响声,然后那汉子的刀竟是被一剑斩断,刀头掉落地上,刀只剩下半截被他握在手中。那大汉都傻了,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满脸的不敢置信。闻安臣也是没想到会出现这一幕,只不过他也顾不得想那么多了,现在还是先逃出去比较要紧。 敌强我弱,闻安臣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硬拼,他想做的,只是赶紧跑到人多的地方,然后再做计较。 重剑去势未竭,只是被稍微阻了一下便又是狠狠的斩了下去。这一下,毫无滞碍的斩在了那汉子的胳膊上,如此锋锐的重剑,加上闻安臣的力量,将这汉子的胳膊一刀斩断,鲜血从断臂处飚射出来,瞬间把闻安臣半身都给染红了。那大汉惨叫一声,捂着胳膊在地上打着滚,发出声声惨嚎。 冲破了他,面前已经是一片空阔,但旁边两个汉子离着闻安臣也都不远,要追的话还是能追上的。 不过就在他们面前,同伴被一刀断臂,能不能活下来还不知道,哪怕能活下来,下半辈子只怕要成为废人了。他们都是心中胆寒,闻安臣也不由得有些犹豫,闻安臣可不管他们,拽着赵长宁就跑。 “入你娘的,愣着作甚,赶紧追啊!” 秦虎气急败坏的大吼道。 那两个汉子赶紧拔脚追去,只不过有了方才那一会儿他们迟疑的时间作为缓冲,闻安臣两人早就跑出去了不短的距离,这会儿要追,却是追不上了。 “回来吧,都他娘的回来吧,别追了!”秦虎又吼了一声,那两个汉子止住脚步,讪讪的走了回来。 他们本以为会受到惩罚,至不济也会被狠狠的训斥一番,却没想到这会儿秦虎却是平静下来。他看了一眼闻安臣的背影,眼神儿冷幽幽的,淡淡道:“追是追不上了,今日杀他是不成了,可惜了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只不过,他既然在老子这儿挂上了号,还想活命?” “以后再寻机会杀他就是!总归,这辈子我老秦就跟他耗上了,咱们不死不休!” 秦虎嘿然笑道。 他转身摆手:“咱们走。” 第117章 摘出来 前面就是巷子口了,闻安臣拉着赵长宁,快速冲了出去。 终于回到了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看着面前这一幅繁华的景象,闻安臣长长的松了口气。 “娘的,终于是逃出来了,捡了一条命回来!” 方才只顾着逃命了,也没来得及仔细感受,这会儿他才发现,原来自已已经是浑身大汗淋漓,喘息如牛。 而只是跑了方才这么短短的一段距离,便已经是双腿酸软,眼前发晕,几乎要累到虚脱。显然,方才是因为方才精神高度集中,肌肉死死的绷着,虽然距离虽短,但已经耗尽了全身的气力。 他扶着膝盖喘着气看着旁边的赵长宁,问道:“你还好吧?” 赵长宁似乎这会儿才回过神儿来,蓦地一声尖叫,脸色煞白,呆呆地瞧着闻安臣,低声喃喃道:“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竟然真的杀人了!” 她忽然咬咬牙,跟魔怔了似的看着闻安臣:“你放心,是我杀的人,我不会连累你的!” “说的什么浑话?”闻安臣拧着眉头斥道。 赵长宁跟听不到他说话似的,只是一直摇头。 闻安臣狠狠的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这一下用劲儿很是不小,啪的一声脆响,赵长宁的左脸立刻浮现出来五道指痕。 闻安臣死死的盯着赵长宁,沉声道:“赵长宁,你给我记好,方才在小巷子里,你没有动手杀人。咱俩追一个小贼,误闯进了这巷子里头去。结果正好碰见两帮人在火拼,赢了的那帮人要杀咱们灭口,咱们便跑出来了,你可听清楚了吗?” 刑侦大明 第59节 他用力的摇晃着赵长宁的肩膀,又加重语气说了一遍:“你没有动手杀人,明白了吗?” 方才他那一巴掌算是把赵长宁给打醒了,她眨巴了一下眼睛,目光重新恢复了清明,怔怔地看着闻安臣,重重的点了点头。 “夫君,你怎么了?” 谢韶韵的惊叫声从旁边传来,其中夹杂着的还有一声尖叫:“小姐,你怎么了?” 这尖叫,却是赵长宁的丫鬟发出来的。 闻安臣和赵长宁两人追了进去,而谢韶韵和赵长宁的丫鬟两人就等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总算是等到他俩出来了,却没想到看到的是这么一幕:闻安臣浑身浴血,拉着赵长宁一手持剑,从巷子里跑了出来,而那把剑上还沾染着血迹。 两人都是大惊,不知道到底在巷子里头发生了什么?而此时周围不少百姓目光也都被吸引过来,当看到闻安臣身上的血迹,和手中剑上的血迹,不少人都是发出惊叫声,纷纷向后退去,不敢离他们太近。 现在这种太平世道,在闹市之中发生血案的事情终归还是少见。 谢韶韵和赵长宁的侍女跑了过来,扶着两人,眼中满满的都是关切。赵长宁的侍女平日看着是机灵古怪的,这会儿却是没了主意,吓得小脸儿煞白,跟她主人倒是差相仿佛。反倒是谢韶韵,并未惊慌失措,反而眼神坚定。 她瞧着闻安臣似乎是没什么伤势,心里也略略放心了一些,低声问道:“现在怎么该怎么办?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待会儿我再跟你解释。”闻安臣低声道。 他又冲着赵长宁嘱咐了一句:“方才我跟你说的那些都记住了吗?” 赵长宁点点头,闻安臣这才站直了身子,面向众人,高声道:“诸位乡亲父老,方才我二人为了追一个小贼,进了那巷子里去,结果正巧碰见两队贼人在捉对厮杀,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我二人目睹了他们的样子,结果便被他们追杀,想来是为了灭口。幸好我二人跑得快,这才未被伤及。在下乃是巩昌府秦州刑房司吏,手里办过不少案子,知道其中忌讳,现在请各位都莫要进入巷子,免得惹祸上身,被官差拘进衙门里问话。” 他这么一说,大伙又都是往后退了几步,再也不敢向前了,就更别说闯进巷子里去看热闹了。这个年代,人们对官府都有极大的畏惧感,被官差抓进衙门里,哪怕是跟案子没关系也会被硬扯上关系,非要结结实实的勒索上一笔钱财才会放人。 这里是西安府最繁华的地段,消息很快便传开,过去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便有一队官差赶来。领头的那衙役先驱赶人群,冲着大伙儿吼叫道:“看什么热闹?散了散了,都给老子散了。” 他一挥手,手下的衙役们便开始驱赶百姓,那领头的衙役则是走到闻安臣面前,看了他一眼,道:“这里是怎么回事?” 闻安臣便把方才的那一番说辞又拿出来说了一遍。 “哦,你是说,他们要杀你灭口,然后你二人便是跑了出来,对吗?” “是。”闻安臣道:“当时我们追着那个偷儿进去了,结果拐了一个弯儿之后发现两队人正在火拼,一队人多赤膊,基本上都是手持木棍,另外一队,却是穿什么的都有,武器也各不相同。明显是那一队穿衣服的占了上风,与其说是搏杀,倒不如说是屠杀,一面倒的。那偷儿跑的最快,正好撞进他们里面,结果直接就被杀了。我们俩在后面,要跑的慢一些,没有被杀,却也被围住了。” 闻安臣晃了晃手中的重剑,道:“这剑是那些人里头一个持着的,这人武艺甚高,杀了好几个赤膊的人,结果那赤膊的人中却也有个高手,趁其不备,一刀斩断了他的胳膊,胳膊连带着剑都掉在地上了,当时那一幕就在我面前发生。我便赶紧把剑捡了起来,这会儿赤膊的人给杀的所剩无几,幸亏那赤膊的一群人中,用刀的那高手也要逃跑,多数人都追他去了,我用剑逼退了两个贼人,便逃了出来。” 赵长宁在旁边一听,顿时是有些着急。 这把重剑乃是她父亲赵言志当年为了花重金买来送给她的,这把剑很重,赵长宁使着也比较费劲,但这终归是父亲赠与的,在她心中有着不一样的地位,很是珍贵。而现在,让闻安臣这么一说,这把剑成了从那些贼人手里抢来的,万一被这些衙役拿走克怎么办?那可就不是自已的了! 只不过她也不傻,知道闻安臣既然这么说,肯定是有其目的的。方才闻安臣已经叮嘱过她了,她也晓的其中厉害,便憋在心里,没有说话。 闻安臣不愧是精通刑名的,在方才那极短的时间内就编出来一个真假参半,似真似假的过程,然后把他和赵长宁从这件案子里头摘了出来。 第118章 我是读书人 而要把自已从这件案子里头摘出来,一个关键之处就是那把重剑。 绝对不能说剑是自已的,要不然只要衙门的仵作一检查那几个被杀的成大人家仆的伤口,就会拆穿谎言——你既然说你去的时候已经有几个赤膊的汉子被杀了,而且这剑还是你的,那怎么解释在你到来之前那些贼人就能用你的剑杀人?死者是被你的剑杀的,而在你到来之前他们就死了,这就形成了矛盾,那么就能轻易的推断出来:人就是你杀的! 甭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杀的人,既然杀了,那就是大祸事,就甭想从里头摘出来了! 所以闻安臣首先要把这个给否认了。 “这么说,这把剑不是你们的?”那带头的衙役道。 “嗯。”闻安臣点点头。 衙役伸手,道:“拿来我瞧瞧。” 闻安臣没半点儿犹豫的递了过去,这衙役接在手中,入手也是一沉,差点儿掉地上,他显然也是没想到这剑如此之重。他把剑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看,眼中露出一抹贪婪之色。这位虽然地位不高,但油水儿可不少,也见识过不少好东西,可是个识货的。细细的看了看,便知道这把剑价值不菲。 “这是赃物,得拿回衙门去。”衙役嘿嘿笑了一声,顺手把剑提在手中,打算待会儿寻到剑鞘之后带回去。 闻安臣笑笑,没发表意见。 这是他已经想到了的结果,但也总比两人被牵扯进这件绝大的命案里头去要好得多。要是给牵扯进去了,那可就是性命难保了。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见闻安臣没敢说什么,那衙役更是得意,以为他软弱可欺,瞄了一眼赵长宁,心中贪欲更加炙热。 许是因为从下习武的缘故,赵长宁的身材很是健美,该大的大,该长的长,长得至少也算是个中等。这带头儿的衙役却是起了和成大人的家仆一样的心思,想要把赵长宁给弄到州衙大牢中去。只要进了大牢,那想怎么整治,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你不过是瞧了这么一过眼,怎么就看的这般清楚明白?” 那官差斜着眼打量了闻安臣一眼,问了一句。这句话很是刁钻,让人很难回答。 然后不等闻安臣说话,他又接着问道:“能逼退两个贼人,这么说,你们也是有些本事,而且还动手了。既然这样,那你跟我说说,你们怎么会有武艺的?寻常老百姓哦,可没这本事吧!” 他问得这话,看似是应有之意,似乎是在做正常的询问,但其实是在刻意刁难。闻安臣只要一个回答的不恰当,便能被他寻个由头儿拘到衙门里去,到时候少不得就要出点儿血。而若是案子破不了的话,说不定闻安臣二人还会被安上凶手的罪名,到时候整出些莫须有的证据来,最终把这个案子栽到他们头上,那可就冤枉死了。 虽说赵长宁确实杀了人,但闻安臣却不希望她被抓,毕竟那几个人取死有道。 闻安臣对这些衙门里的差役的手段心知肚明,早就算到他会这样问,他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在下乃是巩昌府秦州刑房司吏,手底下也经过不少案子。阁下也是公门中人,当知道,咱们这些断案的,一双招子得厉害。在下不才,记性还算不错,一打眼基本上能记个差不多。” “还有,在下也有个秀才功名。据我所知,秀才带剑,乃是朝廷允许的。而且君子六艺,里头也不乏武技。咱们大明,读书人练个剑什么的,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么?这位差大哥你说是不是?” 闻安臣语气看似颇软,实则很硬,内里夹枪带棒的。 那差役听了闻安臣秦州刑房司吏的身份,顿时便是一滞,知道自已的如意算盘只怕是打不响了。对方虽然看着年轻,但既然是那般身份,那手上肯定是经了不少案子了,自然对这些手段都是,清清楚楚。自已想在他身上使出来怕是难,再一听到闻安臣还有秀才的身份,他立刻便是又矮了一截。 须知,在大明朝最不能得罪的可就是读书人了。 说起来,不怕他们这些官府中人的,也就是读书人了。 在明朝,天大地大皇帝大,就数读书人最大。 读书人享有种种特权,有了功名之后,可以不纳税,而且每月还能从官府中领取一定的禄米,虽然不多,但养活一家三四口人还是没问题的。 寻常百姓闹事儿那叫作乱,是定然会被镇压的,而读书人闹事儿,那就叫为民请命,为民做主。甭管最后闹出多大的乱子来,一般也不会受到什么处罚。而读书人真是为民做主吗?可不尽然,他们更多的时候是从自已的利益出发,当他们发现他们自已或者是他们家族的利益被冒犯的时候,就会打着这个幌子,开始闹事儿。 而且天下读书人同气连枝,在万历朝前期,文官占据绝对上风,不但在面对武将的时候是如此,便是面对皇帝的时候也是极为强势,那是直接就敢破口大骂的。所以读书人的优越感也是极强,根本是瞧不起其他人。 而民间对读书人,也是相当之尊重礼遇。他们身份确实特殊,举一个例子——寻常百姓见到县官的时候要下跪磕头,秀才只需要作揖就行了,而且通常还会给个位子坐。 在明朝,某一个读书人出事儿,往往便呼朋唤友,找老师找同年,闹出绝大的风波来,这种事情很常见。 而且天下读书人同气连枝,虽说内部也有派系,斗争的时候也是极狠,但对外的时候却是齐心的紧——比如说齐心一致压制武将,限制皇权,限制宦官等。 越是大埠,读书人就越多。而这带头的衙役,虽然没亲自接触过类似的事情,但却亲眼目睹过,更是知道一位当年在府衙中呼风唤雨,势力颇大的同僚,就是因为当众羞辱了一个秀才,结果被那秀才带着一群同年围攻,把他堵在府衙门口破口大骂,一顿厮打,拳打脚踢之下给打了个半死。后来那人虽然没死,但当众受了这绝大的羞辱,心中郁郁,没两年就病死了。而那些闹事的秀才呢?一个都没处罚,这事儿便不了了之了。 这衙役的态度立刻恭敬起来,冲着闻安臣微微点头,伸手一引:“那还要劳烦公子跟我们去趟现场,然后待会儿一起在这里等待片刻,想来待会儿典史大人就要来了,典史大人终归是要向你问些东西的。” 第119章 褚霸 这衙役称呼闻安臣为公子而不称呼闻官人或者是什么闻司吏之类,显然,在他心目中,闻安臣这个秀才的身份要远远比秦州刑房司吏的身份更重要。 其实,一个秀才的地位并没有这么高,但问题是闻安臣这个秀才实在太年轻,看样子也就是二十岁上下。他还有可能在未来的几年之内中举人,想得更长远一点甚至会中进土,到了那会儿,前途就不可限量了。 闻安臣笑道:“这是应当的。” 待几个衙役把围观的百姓都给驱离,那领头的衙役便带着他们并闻安臣和赵长宁二人,一起进了巷子,很快就来到了事发现场。 当看到那满地的尸体,四处横流的鲜血,这些衙役们也是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一个个脸色难看。 死者足足有六个,一个个死相凄惨,鲜血几乎汇聚成了一条小河,顺着墙角往外流去。地上散落扔着一些木棍之类的武器,上面还沾染着鲜血,地上有血脚印,一行通往巷子外头,一行通往巷子深处。通往巷子深处的那些脚印显然要更多,更繁复杂乱一些。 那带头的衙役拧着眉头看着这一切,许久之后,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今年快四十了,不到二十岁就承袭了父亲的位置进入他们,到现在已经二十年了。西安府是大埠,人口众多,里头各方势力又是鱼龙混杂,是以经常会发生一些冲突,但他这二十年里头,也从未见识过这般血腥的场面。 他仔细看了一会儿,指着通往巷子口的那脚印道:“闻公子,这是你们的脚印,是么?” 闻安臣点点头:“没错儿。” 那衙役又指着一处鲜血喷洒的幅度格外大的,连墙上都溅了不少血的地方道:“这里,是那人被断了臂膀的地方?” 闻安臣又是点头。 “连断臂都被拿走了,看来那一伙儿贼人很是小心,可能是老手了。” 带头的衙役说了一句。 闻安臣心中却是暗自庆幸,幸亏胳膊也被拿走了,不然还有些麻烦,因为根据他编的话,这把重剑的使用者被斩断了臂膀。这个年头儿虽然没有指纹技术,但如果断臂还在,那有经验的仵作就能够从那断臂的手上看出来这个人到底是擅长用刀还是擅长用剑,说不定就能拆穿闻安臣的话。当然,这个没什么大碍,仅仅是有些麻烦而已。哪怕是北拆穿了,闻安臣也可以一口咬定,只说不知,毕竟这个可能性太多,说不定这剑是那大汉用的自家同伴的呢?对不对?贼人们换个武器用不是很正常么? 又看了一阵儿,那带头儿的差役便吩咐大伙儿别别瞎看瞎摸了,好好守住四周,等待上头的人来。 闻安臣冷眼旁观,发现此人行止颇为有度,指挥的也是有条不紊,倒也是个有些能力的,并不仅仅是把心思用在歪门邪道上。 没过多久,上头的人就来了。 来的人并不是西安府知府,而是西安府推官,还带着一大帮子仵作书吏之类的,看见那些书吏,闻安臣便是有些亲近,想来这些人都是刑房的了。在大明朝,各府推官负责刑名之事,西安府推官在西安府,和闻安臣在秦州的地位差相仿佛,当然,单纯比级别的话那是天差地远——西安府推官乃是堂堂正七品朝廷命官,而闻安臣连正式官员都不是。 西安府推官名为褚霸,也是进土出身,他是中了进土之后立刻授的西安府推官,上任已经两年了。做官时间不长,但年纪却很不小,现在已经四十多了,盖因中进土太晚的缘故。这个中年推官面色黝黑,宛如锅底一般,方面大耳,面色尘俗,显得很是威严。 他来了之后那带头儿的差役便迎了上去,磕了个头,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褚霸听的时候始终面色不改,表情分毫不动。 听完之后,他看了一眼闻安臣,沉声道:“你是闻安臣?” 闻安臣恭恭敬敬道:“学生正是。” “我听说过你,秦州的闻安臣,名气很不小嘛!”褚霸微微颔首:“你那些案子破的不错,是个心思灵巧的。” 闻安臣有些受宠若惊,赶紧道;“大人谬赞,学生愧不敢当。” 站在一旁的那带头儿的衙役更是心中一惊,心中暗自庆幸,得亏方才没得罪这个书生,不然麻烦不小。秦州距离西安府千里之遥,连推官大人都听说过他的名头,可见此人很是厉害,名头这么大,确实是不好得罪的。 “不过,你既然是读书人,又有秀才功名,当以科举为先,这才是正道。”褚霸教训他道。 褚霸盯着闻安臣,忽然叹了口气,道:“本官便是个教训,如你一般,本官也是二十余岁便破了些案子,也算是有了些名声,但那又如何?破案又不能帮着你中举中进土?若是没有功名,便极难再往上走做官,绝大可能是一辈子都是个小吏而已。本官用了二十年时间才中了进土,一中进土就做了官,这可是我盼了二十年的,若不是有这个进土功名,我便是破再多的案子,现在也还是阳谷县的一个刑房司吏而已。” “我说的这些话,你明白了么?”他看着闻安臣问道。 闻安臣心中感念,后退一步,郑重的深深一揖:“多谢老大人教诲!学生必会铭记在心!” 那些跟着褚霸来的刑房书吏等也都是惊诧的紧,他们跟着褚霸的时间不短了,知道这位推官大人素来是话很少的,却没想到,今日竟跟这个初次谋面的年轻人说这么多,显然是深有感念。 他们却不知道,此时的褚霸看着闻安臣,脑海中满满的都是自已当年的影子。 他们两个人,确实是极像。 甚至就连褚霸自已都有些诧异,自已今日话似乎格外的多。 他失笑一声,摆摆手,没再说话,走上前去,围着那些尸体开始仔细探看。 刑侦大明 第60节 “此三人一人喉咙中剑,伤口深两寸,喉管被切断,血肉被切开,后两人,一人后心中剑,一人胸口被刺中面门,当是那用剑的高手贼人所杀……” “此处当是那高手被断臂之处。地上还有切痕两处,一处入入三寸,长有四寸,一处入土一寸,长有一尺三寸四分,据本官猜测,当是那使剑的高手斩断了对方一人的刀,那刀头和断后的半截刀都掉落在第,方才会形成这种情况。而后这用剑的高手收势不及,才被斩断臂膀。” 第120章 摆脱嫌疑 “这么说,这些被杀的人中,起码有两个用刀的。” 褚霸回头看了闻安臣一眼:“你瞧着有几个使刀的?一个还是两个?” “这个,学生确实不知。”闻安臣心里狠狠的跳了一下,他没想到,这褚霸的破案水平竟然也这这般高,眼神也这么毒辣,竟是一眼就看出破绽来。他强自镇定,苦笑道:“当时地上躺着几个,另外几个贼人战成一团,学生这边,是另外一处战团。” “有人挡着,再加上当时乃是生死之间,心中紧张,确实是没看真切。” 褚霸道:“这倒也正常。那说不定是我想岔了,这用剑的贼人高手被斩断臂膀未必和他斩断别人的刀就一定有关系,说不得是断刀在前,而后才有了断臂之事。” 自言自语了这一句,便不再问他,接着回去看现场。 一条条的信息从他口中说出来,旁边有书吏奋笔如飞,快速记录着。 闻安臣看的心里发凉,后背又渗出一层汗来,悄悄咽了口唾沫。褚霸当真是厉害,一条条的推断,如亲临其境一般。还好,他对闻安臣印象极好,而且先入为主,听了闻安臣的那些话,只以为是真的,因此根本就没往他身上怀疑。 同时他被闻安臣的话给误导了,自然而然的思路就偏到了另外一个方向上。其实如果之前没有听闻安臣所说的一些话,没有在内心深处对闻安臣产生根深蒂固的信任,那么褚霸根据现在得出来的这些东西是可以推断出一部分真相的。 但问题是,他既然这么信任闻安臣,认为闻安臣说的不会是假的。根据闻安臣说的去推断,于是有些东西就跟真相南辕北辙了。当然,很多闻安臣想让他们知道的真相还是可以得出的。 到最后,褚霸得出来的结论和闻安臣提供的事情的过程大体相似:有两拨人在次火拼,闻安臣和赵长宁两人,为了追那个贼偷跑到这条巷子里,被卷进了这起事件。那个贼偷被杀,而火拼的这两帮人,显然有一方占尽上风,另外一方大部分被杀,最终应该是有一个到两个人逃走了,而占上方的那一拨则是追了上去。 根据延伸到巷子口的脚印,褚霸判断出,当闻安臣和赵长宁两人逃走的时候,那边占了上风的贼人应该是追了一段,但后来想来是为了追仇敌,而放弃了他们。当然,也应该是怕追出去之后被人瞧见,因此泄露了身份。至于这两拨人了身份是什么,为何要选在此地火拼,他们中间又有什么仇怨,现在便不得而知了。 还是要先把尸首带回去,等辨认出他们的身份来之后才能再做计较。 当然,闻安臣估计这个辨认身份的时间不会持续太长,因为那几个死的人都是成大人手下的家仆,成大人既然是布政使司的官员,那么这几个人应该是和衙门里的人会有一些接触的,被人辨认出来的可能性相当大。 至于闻安臣和赵长宁两人,褚霸出于对闻安臣的信任,并没有把他俩带到衙门里头,而是直接就在这儿问了。 他问得不太多,基本上都是闻安臣主动提供的那些信息,毕竟在褚霸卡看来,闻安臣这个因为巧合被卷进此事的人是不可能知道很多内幕的,他只不过是恰逢其会而已。当然他是绝对不会猜到,这两拨人其实都是为了闻安臣而来。 “对了,褚大人,学生有个问题想请问您一下。”闻安臣忽然道。 褚霸道:“你说。” 闻安臣道谢,而后道:“学生此次之所以来到西安府,是要带领民夫去往蓟镇修建工事。蓟镇此次重修敌台等,征募天下民夫,我秦州也在此之列。学生此次带着一百五十名民夫前往蓟镇,只是谁曾想到,却是在这里被卷进了这等凶杀大案之中。学生知道,这案子要破,没个十天半月只怕是做不到,旷日弥久之下,不知要在次被耽搁多久?若是耽误了大事,学生实在是担待不起。不知……” 他话没说完,但褚霸已经听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沉吟片刻,道:“你并非涉及此案,只不过是瞧见了而已。今日该问的话,也都问得差不多了,你若想离开,随时可以离开。若是此案难破,以后大不了行文秦州让你过来协助破案。” 闻安臣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弯腰躬身道:“多谢大人。” 问完了话,褚霸便是让人收拾尸首,又采集了一些证据,而后回了府衙。闻安臣两人则是被允许离去,当然,那把剑褚霸是要带走的。这种东西,是非常重要的证物。 褚霸离去之后,闻安臣立刻带着赵长宁谢韶韵等人回到了众人落脚的客栈。进了房间之后,他重重地吁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靠在椅子背儿上,只觉得浑身无力,身子几近虚脱。 他实在是太累了,这会儿简直是身心俱疲。之所以会这么累,三成来源于被卷入的这件事件,以及方才的被追杀,而七成则是因为应对方才褚霸的盘问。要知道,想要神色从容在丝毫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应付过这等刑名老手的盘问是何等的艰难。主要是一个应答出错,被褚霸怀疑上,那么则后果不堪设想。 还好还好,褚霸并未对他生疑,而且还允许他随时可以离去,这就是极大的好事。 闻安臣摒退了众人,单只留下了赵长宁,他面色凝重道:“赵小姐,今日这事儿,须得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说出去,若不然必然有弥天大祸,明白了吗?” 赵长宁重重点头,她直到现在说话还是有点魂不守舍,整个人精神非常萎靡。闻安臣也比较理解,毕竟她今日经历了这等事情,对于一个长居深宅之中的富家小姐来说,着实是很难承受。 闻安臣劝慰了几句,赵长宁也没怎么说话,只是摆摆手,便回了自已的屋子。而后谢韶韵进来了,走到闻安臣身边,蹲下身子握着她的手,抬着脸看着他,满眼都是柔情。她柔声道:“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看你心情很差。” 闻安臣苦笑一声:“这事儿,还真是人算不如天,谁承想出来一趟,确实碰见了这么倒霉的事情。” 说着,便是把事情的过程,跟她描绘了一遍。谢韶韵听了,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真是天降横祸了。 “还好,今日算是撑过来了。你放心,我没事儿。”闻安臣道:“褚大人允许咱们随时可以离开,那咱们现在便走。” “不对!”他刚站起身来,忽然拍了拍脑袋,道:“若是现在就走,未免有点仓皇逃离的感觉,若是被有心人盯着,只怕会引起怀疑。罢了罢了,咱们已经在这店里住下了,便就住一宿吧,明日一早再行离开。” 第121章 黄榆关 果然不出闻安臣所料,褚霸着人把那几具尸体抬回去之后,没多一会儿,约莫在傍晚时分,便有人把他们认了出来。 辨认出这些人正是布政使司经历司成大人的家仆,于是很快,成大人就被招到了西安府衙。 当看到那几具摆在地上的,瞧着很是有点儿眼熟的尸体,成大人吓得面如土色,连连后退了两步,腿一软差点直接坐倒在地上。 褚霸心中鄙夷,脸上却不动声色,把事情的过程大体说了一遍,而后向成大人问道:“您这几位家仆?您可知道他们素日里跟谁有什么仇怨吗?今日之事你又知道多少?”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成大人连连摆手。 褚霸道:“成大人,瞧你现在心神不大稳定,这样,你先在偏厅里休息片刻,过会儿咱在说话,如何?” 说罢,也不管成大人同意不同意,便着人把他架到偏厅里去了,先让他安静一会儿,稳定一下心神再说。褚霸也比较理解他,知道一个人遭遇了这种事情,难免心情会不太稳。成大人坐在偏厅中,重重地喘着气。他当然知道自已手下的几个家仆是去做什么的,但他却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成了这个样子,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竟然是几具尸首! 这是怎么回事?他脑子几乎有些懵了。过了好一会儿,成大人的心情方才恢复了平静,大脑也开始正常运转,把事情的整个过程给想了一遍。 “那姓闻的说是追个小偷,然后进了巷子,结果正好碰到两拨人火拼,而其中一拨人便是我的家仆。这事儿,实在是有些蹊跷啊!” 成大人细细想了一下,他虽然知道一些内情,但想了半天还是一头雾水,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毕竟这件事太过蹊跷,先是一拨人想着从闻安臣身上捞好处,然后又有另外一拨人想着杀掉闻安臣,结果最后想要杀的人没杀成,而那些想捞好处的人,却被杀掉了。任是成大人想象力如何丰富,也猜不到其中的内情。 他想了半天,只是坚定了一个念头:绝对不能把我卷进这件事里面。 要知道,他在布政使司里面的地位就很尴尬,境遇也比较惨淡,一旦再被卷进这等事里,那说不定连现有的位置都保不住,不知道会被人整治成什么样子。而且一旦他坦言说出自已的家仆是去跟踪闻安臣的,那好么,肯定人家就会问了,你的家仆为什么会跟踪闻安臣? 他说他只能老实交代了:是想在闻安臣身上捞钱,所以才会跟踪。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的家仆过去干那些破事儿也都会被抖露出来,这就会把他给牵扯进去了。 所以他暗道:“必须要一问三不知:我就是不知道家仆去做什么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跟我没任何关系,你们也别再来问我了!” 于是接下来,在面对褚霸的询问的时候,成大人就保持这个状态,什么都摇头,只说不知道。他这样,也是无形中让闻安臣摆脱了嫌疑,毕竟如果他说实话的话,虽然会把他卷进去,但闻安臣之前说的那些,也就都成了谎言。毕竟那些被杀的人,是因为要跟踪他才被杀,闻安臣便不可能脱了关系。 不过成大人有这样的表现也在闻安臣的预料之中,成大人既然这么说,相当于又是一条线索断了,就更没道理里怀疑到闻安臣头上来。 几个人一夜忐忑不安,辗转难眠的,好不容易捱过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闻安臣便带他们出了城,本来说好这一日需要在西安府休息的,但现在谁还有那个心情?闻安臣回去之后,立刻便带着民夫们拔营起寨,继续前进。 ——分割线—— 黄榆关乃是从北直隶通往山西的交通要道,北直隶中部和南部的商人旅者如果需要去往山西的话,通常会走黄榆关这条路。而北直隶北部和京师的,如果要去陕西则有两条路可选,一条是朝西南方向走黄榆关过太行山进入山西,另外一条则是走西北,过宣大,由宣府大同再往南到达山西腹地。 只不过,最近这些年来,北地不靖,少有人会走宣大那条线,说不得就会碰到鞑子。不但财货给抢了,人也给杀了,何苦来哉?还不如走黄榆关这条路,虽说比走宣大那边要绕的远一些,但终归是大明腹地,沿途多有城池军堡,怎么说也保险呐! 黄榆关位于太行山中,乃是一处险要的关口,因此过了黄榆关往西,依然是山峦耸立,密林遍布。 在山中林中,一条不甚宽阔的道路蜿蜒向西而去。 此时正是午后,太阳炙热,不过在这山间温度倒还不是很高,更有凉风习习,在这会儿赶路到也不是什么难捱的事情。此时在山间路上,正有一行队伍向西而去。 这支队伍人不算多,约莫只有十人上下,其中有两辆马车,马车都不大,跟江南苏杭地区的油壁香车有点儿像,颇为精致,都是用名贵木料打造而成。在前面那辆车的四角上,还各自悬挂着一串串白铜铃铛,随着马车前行,凉风袭来,铃铛便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响声。 前面那辆马车打造得尤为精致,车厢车壁车辕乃至于车顶棚都是精心制造,用的也是上好的木材。就连拉车的马,都是两匹纯色的骏马,一丝杂毛都瞧不见。且不说这车,便是这两匹拉车的马,价格也是不菲。而且想要寻出这么两匹几乎一模一样,毫无杂色的马来,绝对不是寻常人家能够办到的。 簇拥着两辆马车的,则是七八名骑土。这些骑土,一个个都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青色劲装,有的腰间鼓鼓囊囊的,显然是藏着武器,有的则是直接把刀剑持在手中。他们一个个神色漠然,眼神时不时机警地向道路两边扫视。 这些骑土都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人说话,但却是透着一股掩不住的杀气。若是闻安臣在的话大致就能猜出来,这些人很可能都是军中百战老卒,上过战场杀过人见过血的,而且杀的人肯定不在少数,若不然不会养成这样的气质。 整个队伍都很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得得的马蹄声、车轮压在路上的呀呀声和那风中清脆的铃铛声混杂在一起,在这慵懒而安静的午后,让人听着只想沉沉睡去。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香味,若是仔细寻觅的话,就会发现,原来那铃铛竟是空心儿的,里头填充了香粉,随着铃铛的每一次摇晃便有些微的香粉从铃铛中撒出来,随风飘扬。 于是风中也带上了清雅的幽香。 第122章 贵气 这一支队伍透着说不出的贵气,无论是那马车骏马,还有这些携带着武器的彪悍骑土护卫,都绝非是一般富贵人家所能置办,所能拥有的。瞧他们的样子,绝对是出身大富大贵,或是权势煊赫人家。 这时候前面那辆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了一些,一个小脑袋探出来,朝着一个骑在马上的骑土喊道:“孙百户,咱们这是到哪儿了?小姐问什么时候能歇息一下?” 这是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孩,年纪约莫只有十三四上下,长得极美,虽然年纪很小,但已经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媚色,眼睛大大的,肤色极白极嫩,就像是白玉雕琢的人儿一般。 用一个词用来形容她大致不会错:粉雕玉琢。 看样子,这是个丫鬟,而车中还坐着她家小姐。 听了她的话,一个骑土打马朝着马车前面凑近了一些,笑道:“咱们半个时辰之前刚过了黄榆关,这才走了十来里路,离着前面最近的县城,少说也还有三五十里地,如果要在县城中歇息的话,怎么着也得等到傍晚时分了。” 他显然便是那丫鬟口中的孙百户,这孙百户大约四十岁上下,身材很魁梧,面如重枣,一张很威严的方面。他的脸部线条非常刚硬,似乎已经习惯了冷肃的面容,这会儿笑起来都非常的牵强,像是硬挤出来一抹笑意一般,让人看的反而觉得怪异。 “这不行啊!”那丫鬟脸上露出一抹焦急之色:“小姐身子柔弱,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今日上午和方才走了这么远的路,在马车中这般颠簸,已经有些受不住了,如何能再马车里熬上两三个时辰?孙百户,要不,你就在前面选个宽敞僻静的地儿,咱们稍微歇息一下吧,好不好?” 那孙百户沉吟了好一会儿,似乎是有些为难,他虽然最终点头应允下来,但神色却是非常勉强。 这就不大符合常理了,一般来说,像是这等人家,大小姐的贴身丫鬟都是颇为得宠的,很是能在太太小姐面前说得上几句话。她们面对外宅的其他下人及护院武师等人的时候,语气和姿态通常是颇为高傲的。而这显然是小姐贴身丫鬟的女孩,却是对孙百户软语相求,姿态摆的很低,甚至有一些哀求的意思在里面了。可见,这位小姐和这些护卫之间的关系,颇为复杂,不仅仅是单纯的主仆而已。 又往前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孙百户让队伍停了下来,他独自打马向前,去前面转了一圈儿,回来之后,对着马车道:“三小姐,前面有一处可以歇息一下,您意下如何?” 那马车的窗子后面,珠帘被微微拉开一条缝,一个轻柔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多谢孙百户,便就在那儿歇一会儿吧!” “是!” 孙百户应了一声。 那三小姐的面容看不大清楚,但从声音能判断出来,年纪应该也不大,理当是和她丫鬟差不多的年纪。 孙百户说的那个可以歇息的地方,是一片颇为平缓的,向阳的山坡,有一条岔路可以通过去。这里离着道路不远也不近,那条岔路很窄,颇为艰险难行。一行人到了那个岔口,去到那平缓山坡上停了下来。 山坡上青草茵茵,还有野花盛开,环境倒是不错。那三小姐显然颇为满意,从马车中传出来一两声轻柔的笑。 队伍停下之后,从后头的那辆马车中下来三个人,三个女人。其中一个约莫十三四上下,另外两个则都是三四十许人。那十三四岁上下的装束打扮,都和方才前面马车中说话的丫鬟差不多,显然也是那位三小姐的贴身丫鬟一类的角色。而另外两个三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其中一个打扮的很是贵气,头上有珠玉首饰,身上穿着绸缎锦衣,显然身份绝非一般。而另外一个,则是逊色许多,穿着粗布衣服,瞧着像是个干粗活的下人。 不过甭管哪个,姿色都是上乘。 那贵妇人指挥着小丫鬟和粗使妇人,三个人从后面车厢里搬出来不少东西,开始忙活着。 很快,一顶小小帐篷便是出现了,这帐篷很小,高不过四尺,方圆不过五尺,但打造的极是精美,整个是用上好的湖湘绸子制作而成,上面还绣着精美的花纹。似乎那位三小姐极喜欢铃铛,所以这帐篷上也悬挂了不少白铜铃铛。 弄好了帐篷之后,那前面马车中的丫鬟便搀扶着自家小姐出了马车,这小姐年岁果然不大,甚至连身材都未长开。她身上蒙着纱巾,瞧不出长相,脸上露出的肌肤却是白到了极点,宛如最最上乘的羊脂白玉一般,比那丫鬟还要白皙许多。不带一丝杂色,就是纯净的白,而她的头发,却是极黑极长,几乎垂到了臀尖,那墨黑的头发和纯白的脸庞,形成了极鲜明强烈的对比。 这小姐被搀扶下来,进了帐篷,那仆妇打扮的妇人,则又是从后面的马车上搬下来一个东西。竟是个小炉子,然后又取出来一些木炭,拿了一个小锅,而后就拿出来一个不大的木桶,从里面倒出些水来,往锅里倒了些水,又加了一些东西,然而专心致志的熬起粥来。 没多时,一股香甜的气味儿,便是传了出来。 那孙百户瞧见这一幕,转过头去,有些不满地轻声嘀咕了一句:“入你娘的忒多讲,你说你出趟远门儿带着两个丫鬟也就罢了,还要带个奶妈子,再带个专门做饭的,真真是……” 他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这几日见识了这位三小姐的吃穿用度,真真是只有瞠目结舌才能形容。 粥熬好了,那仆妇小心翼翼的拿个青花瓷碗盛了,用一个黑漆描金的盘子端了,便要往那小帐篷行去。 刑侦大明 第61节 但就在此时,忽然响起咻的一声尖锐的厉响,从密林中一支羽箭射了出来,狠狠的钉在一个护卫的身上。这一箭射得极准,正正的命中了这护卫的胸口,这一箭直中心口,刺穿了胸膛的衣服和皮肉,进入护卫的心脏。 这是致命伤! 那护卫惨叫一声,摔倒在地,转眼就不行了。 这一箭就像是一个信号,随着这一箭,密林中又是射出来三支羽箭,一支落空,另外两支都是命中。一个护卫被射中面门,血流如注,他双手捂住脸,鲜血从手指缝中渗出来,口中发出声声惨叫。 这个护卫也丧失了战斗力。 第123章 遇袭 而另外一支羽箭,则是命中了孙百户,只不过他机警的紧,因着是休息,别的护卫都有些松懈,被人偷袭得手,他却是一直都绷着身子,警戒的看着四周。方才利箭声一响,他便是往旁边一闪,躲过了本来要射往他胸口的羽箭,但这箭来的太狠太快,还是被射中了左臂。 “有贼人,保护三小姐!先躲到马车后面!对了,别忘了把马匹都牵到车后面去。” 孙百户顾不得看伤势,大吼道。 算上他,护卫这孙小姐的一共有七个人,现在已经折损了两个,不过剩下的那些护卫显然是极为的机警,听到他的大喊,一个个纷纷以极快的速度退到了马车的后面。那孙百户也是急急抽身后退,至于地上两个死活不知的同伴,则是没人管,他们这股子决绝的狠劲儿,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这会儿那几个三小姐身边的女人已经吓得浑身哆嗦了,几个女人口中发出尖叫,但却是双腿发软,站都站不稳,更别说跑了。有两个护卫快步走到她们面前,一手抓着一个,把她们都拖到马车后面,孙百户则是大步走到帐篷前面,有自已的身体挡住帐篷的门,显然是怕那些隐藏在林中的杀手直接往帐篷里射箭。 这帐篷华美遮奢自然是没的说,但论起防御力来,和没有也没什么区别。 “三小姐,此间危险,速速出来,属下带你们去躲避。” 孙百户顾不得左臂血流如注,大声喊道。 许是为了透气,帐篷帘子掀了起来,隐约能看到里面的情况。那长的粉雕玉琢的侍女吓得六神无主,反倒是那个三小姐现在很是镇定,还有心思向孙百户道谢,而后拽着自已的侍女跟着孙百户躲到了马车后面、 这一路上也不断有羽箭袭来,但已经离得远了,而且他们也有了防备,自然就不会被射中。看来前来偷袭的人也不怎么多,羽箭其实很不密集。 躲到了马车后面,大伙儿都是松了口气,这会儿孙百户才有时间来处理自已的伤口。他这伤口还真是麻烦,箭头入肉,但却没有穿透皮肉,而是钉进了肉里。这样想把箭簇拔出来就很困难,还不如穿透,若是穿透了,那么把箭头下面的木头杆剪断,然后把箭杆往后一抽就好了。他也真是硬气,抓住箭杆,在接近入肉的位置,硬生生的把箭杆给折断了。箭头还留在肉里,上头带着一截箭杆,这样会很疼,但至少不会大量流血,而且只留下了那么短短的一点儿箭杆,也不影响活动。 他喘匀了气儿,看了众人一眼,道:“大伙儿都别声张,老老实实的躲着,这些人来势凶恶,看着是要取了咱们的性命,势必不会只射一轮箭便善罢甘休,肯定还会杀上来的。这些賊人带着弓箭,咱们都没有能够及远的武器,这是咱们吃亏的地方,所以就在这儿等着,以逸待劳。” 众人纷纷点头。 孙百户眼神在三小姐的脸上停的时间格外长一些。 他地位比其他的侍卫高,在府中呆的时间也长一些,所以比别的侍卫知道的多那么一点儿,这些人的来路,他不能很确定,但大致清楚。想来,肯定是和眼前这个年轻女孩儿脱不了干系。 三小姐忽然叹了口气,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想来是母亲大人派来的,其实她是我的母亲,要取我性命,说一句话就成了,何必这般麻烦?” “只不过,她要我的命,我也不能束手就擒,我已经被她赶出京城,虽说是回祖宅,但已经形同发配,就算如此,她也不放过来,还派人来半路截杀!”三小姐看着孙百户,幽幽道:“孙百户,你定然会保护我的,是也不是?” 孙百户并无丝毫犹豫,沉声道:“大人命属下来保护三小姐,属下便会竭心尽力,唯死而已。绝不敢辜负大人所托。” 他顿了顿,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来扔给三小姐,道:“若是我等不敌,你便自已了解了吧。大人的子嗣,岂能受这等奸人所辱?” 三小姐接过匕首,拔出来看了一看,点点头:“我醒得。” 这匕首极为锋锐,寒气逼人,若要割开她那纤细的喉咙,只怕一刀就够了。 孙百户朝着不远处的林子扬声道:“那边的朋友,别藏头露尾的了,出来见个真章吧!”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浑然不像是受伤之人。他这也是为了及早把林中那些人给引出来,时间拖得越长,对他们就越是不利。林中那些人躲在暗处,可以从容的吃饭饮水,而他们却只能挨着,体力会不断下降。还有更要命的一点——他的伤口虽然流血不多,却是始终不断,再过一段时间的话,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彻底的丧失战斗力,偏偏现在箭头还在肉里,都没法子包扎。 林中寂寂无声,无人应答,接着,又是几箭射了出来,但咄咄几声,都射在了马车上,有的从马车的窗户射进去,钉进了后面那层车厢壁上面,入木寸许,力道惊人,让孙百户看着也是暗暗心惊。不过终究是没有伤到马车后面的人。 一看这样,林中干脆也不射箭了,也没了动静,只是耐心等待。 孙百户暗叫不妙,他想出来一个主意,但一想到这么做的话,就会减少此地守御的人手,可能无法保全三小姐的安全,顿时便犹豫了。但此时,三小姐却是点了两个护卫,低声吩咐道:“再等上一盏茶的时间,如果林子里的人还龟缩着不出来,你们二人便骑着马冲出去,往黄榆关而去,去那里亮出身份,命令当地官兵前来驰援!” 她说着,从一个小小锦囊中取出来一封诰书,朝着那两人递去,道:“这诰书,是当年先妣受封二品诰命夫人时候朝廷发给的诰书,这东西是做不了假的,你拿着这个去,那黄榆关的守将绝对不敢推脱。” 这诰书用的是上好锦缎,图案用的是狮子锦,轴头则是犀牛角做的,极为灿烂华美,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假货。 两个护卫听了,却是没有立刻接茬,而是看向孙百户。显然,与他们而言,还是孙百户说话更管用一些。 第124章 到来 三小姐的这个法子和孙百户想的一般无二,但他心中却有些顾虑,低声道:“三小姐,咱们现在只剩下五个人了,若是他们二人去了,剩下三个,可未必护得住你。” “现在也没什么别的法子了。”三小姐淡淡道:“我瞧着那些贼人人数也不算多,想来我那母亲大人也不敢让太多人知道。而且她就算是想多来点儿人,也是不能够,她虽然以幸进,但终究底子浅,想来手里能用的人手,也就这几个。你们三个,对面最多五个,不然也不必偷袭了,我瞧着,是能挡一阵儿的。” “而且此为死中求活之法,若不派人出去求援,只在这里干耗着,更是唯有死路一条!” 孙百户没再说话,只是摆摆手,让那两个护卫接过诰书。 三小姐虽然还戴着纱巾,但大伙儿似乎都能瞧见她笑了一下,她冲着那两个护卫嫣然道:“我的性命,都在你们手中了。等到此件事毕,我一定要好生感谢你们。” 她虽然年纪不大,却是思路清晰,临危毫不慌乱,而且决断异常果决。更能在关键时刻放得下架子,对手下人进行鼓动和激励,当真不可小觑。 那两个护卫从未想过,这等跟自已身份天差地远的贵女竟有和自已如此软语说话的一日,顿时都感觉血液上涌,心中感念,恨不能为她效死才好。 又等了一盏茶时间,对面还没有动静儿,孙百户给那两个护卫使了个眼色,正要让他们上马离开,忽然林子那边传来了一阵声响。 有五个黑衣人从林子中走了出来,他们都是一身黑,脸上还蒙着黑巾,其中有四人手中持着弓箭。他们安静到了极点,一声不吭,只是沉默的向前,从林子中走出来之后,却没有立刻朝着马车这边赶来,而是开始围着这片平缓的山坡绕圈。 孙百户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出来,他们这是打算绕到马车后面,使躲藏的人失去马车的掩护,继续发挥弓箭的优势进行射杀。 看来对方也是失去耐心了,毕竟夜长梦多,他们现在做的是如此见不得光的事情,拖得太久了,反而变故横生。他们能在林中抻了这好一会儿,已经是足够有耐心了。想来他们一开始是想跟孙百户等人比耐性,逼得孙百户他们先杀出去,好发挥他们有弓箭这一优势,将孙百户等人射杀。 如此看来,林中之人也是很有心计城府。 而且对方的行事方式让孙百户觉得难受的要死,明明是来杀人的,却是如此的沉稳谨慎,甚至让人感觉很是墨迹,跟着众人交手,让人难受的要死,他就是不跟你正面打,非要一点儿一点儿削弱你的优势,最后把你给耗死。 他当机立断,大喝道:“弟兄们,杀出去!” “杀!” 众护卫们纷纷暴喝,除了一个人留在这里保护三小姐等人之外,其他人全都持着武器杀了出去。他们都是军中的精兵悍将出身,跟鞑子三天两头就要打一仗,也在辽东和女真人厮杀过不止一场,却没想到今日在阴沟里翻了船,一个个都极为懊恼,再加上刚才又被逼得堵在马车后面不敢露头,心里早就憋了一腔邪火,这会儿是非得跟这些黑衣人好生厮杀一场才能发泄出去。 他们出身蓟镇,常年跟蒙古鞑子见仗,其实最擅长的是马上功夫,但步战的功夫也不弱。 那些黑衣人没料到他们这般果断,一时间都没提防,等到他们终于回过神来张弓搭箭的时候,孙百户已经带着人冲了足有一半的距离了。他们纷纷张弓搭箭,这一次却没一个射中的,毕竟正在冲锋的敌人给他们带来颇大的心理压力,会让他们心情紧张,而且短暂的时间也让他们不能完整的做完一个动作,如此一来,难免就失了准头。 转眼间,孙百户已经带着手下杀到了眼前。 那黑衣人中带头的那个也是见机颇快,叫道:“大伙儿都赶紧把弓箭扔了。” 黑衣人纷纷扔了手中的弓箭,持着近战武器冲上前去,转眼间便和孙百户等人杀成一团。黑衣人这边多一个人,但孙百户这边却都是军中精锐,百战精英,虽然人少了一个,而且孙百户还受着伤,但却还占了上风。 尤其是孙百户,只用一条右臂,一口厚背单刀在他手中使出来,每一招都是势大力沉,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惨烈之意,让人不敢直缨其锋,以一敌二犹自把两个黑衣人杀的连连后退。 一时间,双方陷入了僵局。 而就在此时,距离这处平缓山坡不远处的官道上,闻安臣带着队伍正在行进。 他瘦了一些,也黑了一些,但却是精神奕奕,眼睛明亮,比之在秦州的时候,显得更加精干。就像是一杆染上了血的长枪,少了些精致和华贵,多了几分惨烈和威武。他的唇紧紧地抿着,骑在马上,敏锐的目光不时在路边扫过,里面充满了戒备。 他一袭吏员的白衫,已经是风尘仆仆,但面色却依旧坚毅。 离开西安府已经一个多月了。 从西安府到蓟镇,有两条线路,大致可以分为北线和南线。北线是由陕西入山西,而后入北直隶,而后到达蓟镇,另一条南线则是由陕西入河南,而后入北直隶,而后入蓟镇。偏北一些走山西的那条路线,论路程要近一些,但是更难走,因为山路会比较多。走河南的那条路呢,则基本上走的都是平原,好走,但路程也长。 闻安臣走的是北线。 出西安府之后往西北而行,渡过黄河进入山西,进入山西之后,便是到达了平阳府,乃是山西西南一个极为繁华的大府。在平阳府境内,过蒲州,霍州等地,又进入沁州,而后进入了辽州。现在闻安臣等人,还在辽州境内,不过距离黄榆关只有十几里了,一旦过了黄榆关,便进入了北直隶顺德府境内,离着蓟镇就更近了一步。 闻安臣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身后疲惫不堪的队伍,沉声道:“先停下吧,在这儿歇歇。” 他现在队伍里的民夫还是一百五十个,一个都没少,闻安臣始终在坚持他的诺言,尽管这个诺言,他只在心里想过,甚至都没有跟别人说过。 闻安臣对民夫们照顾的极好,民夫们吃的是热食,喝的是热水,也从来没有透支体力的赶路,因为闻安臣总是事先筹划,对路线规划的很好。而同时,对他们要求的也很严,若是野外扎营,除了在西安府中那一晚之外,他每一晚在临睡前,都会挨个帐篷检查,看看到底有没有按照他的要求做。若是发现有违背的,闻安臣也是会大发雷霆。 第125章 卷进来 现在民夫们都对他极是尊敬,同时又很是惧怕。 所以奇迹般的,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闻安臣手下一个民夫都没有折损,有两个在路上生病了的,也扛了过来。 昨日早晨从和顺出发的,昨晚歇息在一个镇子上,今日一大早就出发,先现在已经走了接近四个时辰了,所有人都很累。离着黄榆关还有一段距离,闻安臣决定现在此地休息一段时间,然后赶路,他昨日打听了,过了黄榆关就有镇子,那里可以休息。 民夫们纷纷坐在官道旁休息,闻安臣则是带着几个人去寻找水源。 和他一起去的有十一个人——那曾经在蓟镇当募军的向导,以及十个手持长矛的民夫。 自从离开西安府之后,闻安臣便再没有单独行动,无论吃住,都是和民夫们在一起,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已一落单,就有生命危险。 在路过某个冶铁极为发达,镇内镇外不少冶铁作坊的镇子的时候,闻安臣还花费银钱让人连夜打了十几个铁枪头。这玩意儿其实很好打,只不过是违禁品,等闲铁匠不敢打造,但在这时候,闻安臣的官府中人身份就起到了作用,一番解释外加许以重金,不过一日的功夫,便拿到了二十个铁枪头。而后他又买了一些硬木,这么一组装,二十根长有一丈三尺的上好铁枪便完成了,论做工,并不一定比军中的差多少。 闻安臣收起来了十根长枪当备用,而后又遴选了十个最强壮的汉子,让他们每日操练,对外则是宣称为了保护大伙儿,免得碰到山贼土匪的时候没有反抗之力。 这一路过来,每日都练,现在已经很成样子了,十个人站成一排,长枪齐齐刺击的时候,也是颇有威势。 而且为了保证赵长宁和谢韶韵的安全,闻安臣也不让她们在后面跟着了,直接让她们这四辆马车和队伍一起行进,对那些民夫们则是说这是在西安府碰到的去往蓟镇的富贵人家家眷,同是秦州出来的,巧遇之后,便一起赶路,也算有个照应。 至于这些民夫们怎么想,闻安臣已经顾不得了。一想到那几个下手狠辣的大汉始终缀在自已身后不远处,随时都想着找机会杀掉自已他便是心里说不出的忌惮,而且闻安臣可以百分之百确定的是,当那些人发现自已不太好杀的时候,肯定会迁怒于赵长宁和谢韶韵。所以于他而言,哪怕传些风言风语出去,也总比自已亲近的人被杀了好。 他现在要么是在营地里和别人在一起不出去,而只要是外出,就一定会带着那十个手持长矛的民夫,前后护卫。那日想杀自已的那些人的来历,他现在差不多也能猜到了——他在随行的众人中多方打听,尤其是问了那个向导之后,便得知纪司明当初跟一个名为秦虎的人关系极好,两人兄弟相称。后来这秦虎犯了大事,据说是杀了两户人家的满门,被四处通缉,不得不逃出秦州,亡命四方。 不过看现在这个样子,他离开秦州之后混得很是不错,显然已经是颇有势力了。 一想到自已多了这么一个敌人,闻安臣便是头疼的紧。 一行人进了岔路,岔路狭窄,两旁都是茂密的树木,都快把路给挤没了。若是马车的话会很是难行,但现在大伙儿都是步行,就没这些问题了。 瞧见远处那片山坡,老向导笑道:“就在那儿了,那里肯定有水源的。” “哦?”闻安臣笑道:“这一路过来,陆叔您说有水源的地界儿,就一定有水源,这次也定然不会错的。” 老向导姓陆,闻安臣对他颇为尊重,称呼一声陆叔。陆叔年岁很不小了,都接近六十了,头发胡子都是已经花白,不过身子骨儿还是很矍铄健壮,吃得好睡得好,用他自已的话说,有时他骑在驴子深上在前头带路的时候,都会在驴背上睡着。 陆叔这会儿没有骑驴,他手持一把极长的双手长刀走在最前面,身子绷得紧紧的,肌肉充满力量,就像是一头猎豹也似,丝毫看不出上了年纪。 这双手长刀是他从军中带回来的,闻安臣听他说,为了能把这把陪了他八年,从浙江一直带到蓟镇的老伙计给带回来,他在上官营房前跪了两宿。 “老头子我是斥候出身。”陆叔哈哈笑道:“甭管是跟着戚大帅在江浙剿匪的时候,还是后来北上蓟镇跟鞑子见仗,我都是斥候。大军要行动了,我们便放出去十几里二十里以外,为大军侦察敌情,也跟对方的斥候厮杀,力图尽量多的绞杀对方。我们斥候啊,就是大军的耳朵眼睛,也是大帅的耳朵眼睛,若是斥候死伤惨重,则大军就聋了瞎了,想打胜仗,难!” 陆叔眯着眼,露出一抹缅怀之色:“我们除了侦察敌情之外,也要为大军侦察地形,寻找水源,以便大军安营扎寨。所以啊,老头子我眼里这本事可不小,瞧一眼,大致就能知道哪儿有水。你看那山坡,树多草高林密,若是没水,怎么能滋养的这般好,是不是?” 大伙儿都是点头。 刑侦大明 第62节 他讲的这些军中奇事都是那些民夫根本没接触过的,一个个好奇得紧,便七嘴八舌的问,陆叔也不拿架子,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又往前走了一阵儿,闻安臣忽然脸色一变,低声道:“都噤声,成队列!” “是!”几个民夫齐声应是,立刻排成一整排,挡在闻安臣身前。他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几日已经习惯了听从闻安臣的命令,因此立刻就遵命行事。 陆叔脸上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一抹惊色。 闻安臣分明听到一阵兵器交击的声音,其间还夹杂着人的惨叫,声音断断续续的,随风传来,听起来,正是来源于那片山坡上。 陆叔低声道:“去看看?” 闻安臣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走。” 而后向众人道:“都别声张。” 众人齐齐点头,闻安臣等人循着声音,很快便来到了那片缓坡左近,他们躲在一丛树木后面,瞧见了正在恶斗的那两拨人。 此时场中局面依旧焦灼,孙百户这一边只剩下了两个人,而对面那些黑衣人,也剩下了两个,地上横倒着几个人,有的已经没有动静了,死活不知,有的还在高一声低一声的呻吟着。孙百户肩窝上又多了一处伤口,血肉翻卷,瞧着很是狰狞,鲜血不断的从中流出来。 第126章 张尚书的女儿 这处是伤在了右肩,所以对他的战斗力影响极大,他的行动显然是已经变得迟缓了,右手的动作也有些无力,本来雄浑的刀式,此时瞧着却是轻飘飘的。他脸色惨白,再没有方才的勇猛姿态。 显然,大量的失血对他影响极大。 本来留在马车后面保护着三小姐的那个护卫也参战了,他就是孙百户那一方现在还能都战斗的另外一个,在马车旁边,已经无人护卫。因为在双方开打不久之后,忽然又从密林中出来两个黑衣人,迅速的加入了战团。 孙百户没想到对方奸诈至此,竟然还在密林中留了人,还好他也留了一个人手,便让那本来保护三小姐的护卫也加入战团。在他想来,对方这已经是最后一招后手了,再也无人可用,三小姐那边倒是不用再保护,只需要缠住现在这些黑衣人即可。 但由于对方又多了一个人,直接导致孙百户他们完全处于下风。 他竭尽全力,也只是将双方的人数拉平而已,右肩上那一刀,就是为了斩杀一个黑衣人,而被那黑衣人首领给砍中的。 对面活下来的两人中,其中个子中等,不胖不瘦的,便是那个黑衣人的首领。 他似乎不怎么出力,只是游离在外,但手中那把形制有点像是唐刀的那把几乎没有弧度,单边开刃的利刀却是如毒蛇一般,逮到机会便是来一下狠的。孙百户跟他交手过,只觉得难受的要死,仿佛面对的不是人,而是一条湿哒哒,黏糊糊,吐着蛇信的毒蛇。 孙百户脚下一软,打了个趔趄,又被对面的那黑衣人头领逮住机会,在腰上拉开一条血口子,伤口不深,不算什么致命伤,但是很长,鲜血直流。 那黑衣人眼中露出一抹得意,忽然喊道:“出来吧!了解了他们!” 他的声音嘶哑,宛如两块儿生锈的铁片在刮擦,让人听了难受之极。 闻安臣吓了一跳,还以为被发现了,骑土那黑衣人首领根本说的不是他们,他话音刚落,从对面的林子里一支羽箭迸射出来,射中了一个丫鬟的小腿——那丫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什么,一只小腿露在了外面,没有马车遮挡,结果被人一箭射中。 那丫鬟惨叫一声,疼的涕泪之下,哀哀直哭。 密林中又走出来一个人,黑衣人。 孙百户一颗心越坠越低,心中已然绝望。 他没想到这黑衣人首领竟然如此的奸猾,竟然还在林子里藏了一个人! “我入你娘的!”孙百户现在除了骂人,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都快被气笑了,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不说加上这三个,你这边人这么多,已经是稳占上风了,哪怕是堂堂正正的来打,也能赢了。能光明正大的打不打,非要用这种黏黏呼呼,让人恶心的手段!何必呢? 那最后出来的黑衣人朝着三小姐等人走去,眼中满满的都是冰冷。 三小姐轻轻叹了口气,忽然幽幽一笑,轻声向旁边的几个人问:“这一次只怕真是要死了,你们怕不怕?” 几个女子都是面色如土,两个小丫鬟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唯有那贵妇人,却是轻轻将三小姐搂在怀里,低声道:“夫人走的时候,嘱咐奴婢一定要照顾好你,谁承想遇到这样的事情,罢了,罢了,咱俩儿死一块儿算完。” 而就在此时,闻安臣旁边一个民夫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么地,手中长矛没抓稳,一下子掉在了地上,铁制的矛头撞在石头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那黑衣人首领立刻转头往这边看来,低喝道:“什么人?” 这一下,行迹再也隐藏不住,那长矛脱手的民夫吓得面色惨白,看着闻安臣,不知所措。 闻安臣轻叹了口气,把树丛分开,让场中的两拨人都看清楚自已这边的实力——想要让自已置身事外,起码要有自保的实力。场中恶斗的这两方,轮人数都不如自已,想要动手的话,也得掂量掂量。 果然,看到闻安臣这边这十个手持长枪的精壮汉子之后,黑衣人首领目光一缩,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忌惮。 闻安臣扬声道:“诸位,我等只是路过,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我都不知晓,也不想知晓。我等着就离开。” 说着,转身就要走。 那三小姐却是眼睛一亮,用尽全部力气,用生平从未有过的大音量冲着闻安臣喊道:“我父是当朝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土张四维,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这句话,她便像是丧失了全部气力,软软的倒在了那贵妇人的怀中。 这句话清清楚楚的传入了闻安臣的耳中,宛如在他脑海中炸响了一个惊雷,让他瞠目结舌,人都差点儿懵了。 这些人,来头竟然这般大! 回过神来之后,闻安臣心中暗骂:“这小娘子,真真是贼滑!” 尽管隔着这么远,他似乎还是能瞧见那方才喊话的小女孩儿眼中的狡黠和笑意。 他方才一瞧,便是知道,这些人绝对不是寻常人物,而眼下这情况,他虽然搞不太清楚具体的内情是什么,但从这双方都能动用这般精锐强悍的人手便能看出一二,他们的势力都绝对不小。若是贸然卷进他们之中的斗争去,只怕下场凄惨。闻安臣本来打算装没看见,迅速离去,反正他只是路过,跟这些人也没什么仇怨,又不知道这些人的来路,想来这些人是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但现在,被这个女孩儿一喊,他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他之前走了那些黑衣人可能不会动他因为知道他不晓得自已这些人的来历和目的,但现在,闻安臣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跟张四维有关,那这些黑衣人便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果然,其中一个黑衣人一听,立刻目露凶光,逼视着闻安臣等人,而那个本来要去杀三小姐等人的黑衣人,更是持刀向这边杀了过来。 那黑衣人首领大急,骂道:“滚回来,滚回来!” 他显然是不愿意激怒闻安臣等人,生怕闻安臣等人参战,赶紧冲着闻安臣道:“阁下现在离开,咱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也没见过你们!” 可惜,他手下人之前表露出来的恶意已经让闻安臣下了决心了。 第127章 就此别过 孙百户哈哈大笑道:“小子,你想置身事外?哪有这般便宜的事情,他们定然记住你了,以后定要寻机会杀你!老老实实的跟咱们合作,杀了这些杂碎才是正理!” “他娘的,真是倒霉!” 闻安臣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恶狠狠的低骂了一句。眼下情况很明显了,对方是不会放过他的,那就只好拼死一搏了! 他觉得自已真是倒霉,出来之后这一路,每每身不由已的被卷入一些事情之中。而且都是在颇为莫名其妙的情况下,真真是倒霉透顶了,在西安府的时候如此,在这儿也是如此。 到了这会儿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杀吧! 他吩咐那些民夫道:“你们几个,去那辆马车旁边守着,别让人伤了那几位贵女。” 既然决定要掺和进去,要动手了,那自然要先向自已帮助的对象卖个好儿才是正理,总归要先让人家领你的情。要不然这个忙岂不是白帮了? 这几个黑衣人,他感觉自已和陆叔解决解决就成了。 “是。” 十个民夫应了一声,走过来,在马车周围站了一圈儿。瞧着他们粗壮高大的身体,手中锋锐的长矛,几个女子都是感觉心中涌起说不出来的安全感,一个个都长舒一口大气。心情大起大落之下,有的已经控制不住情绪,低声抽泣起来。 三小姐低低一笑:“那个年轻人,倒是个贼滑的。” 闻安臣拔出刀来,看着陆叔,笑道:“陆叔,真真是对不住,让你也趟了这趟混水。” “既然碰上了,那就是命中该有这么一遭。”陆叔哈哈一笑,和闻安臣对视一眼,两人心领神会,持着武器齐齐向那最后走出林子的黑衣人杀去。 闻安臣的武艺是不必说的了,便是在西宁军中也是少有人能及,而陆叔一生都在行伍之中,在这把长刀上沉浸了不知道多少年,刀法精熟无比,虽然力气不如壮时,但技巧是没的说。两人夹击之下,很快就将那黑衣人斩于刀下。那厮被陆叔那把足有五尺长的长刀以切断了喉咙。 而就在此时,那正跟孙百户厮杀的黑衣人首领忽然撇下对手,也扔下了手下,毫不犹豫的窜进密林中,逃之夭夭。 谁都没想到他会跑,孙百户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他虎吼一声,把手中的刀扔了出去,刀似乎刺中了那人的大腿,但伤口不深,接着就掉在地上,那黑衣人首领一瘸一拐的逃进了密林中。他临走时候回头狠狠的瞪了闻安臣一眼,那眼中的怨毒,让闻安臣心里狠狠一跳。 很快,最后一个黑衣人也被杀了,他是被孙百户活活掐死的。 反正还有受伤没死的黑衣人,倒也不用刻意留下这个活口。 孙百户啊的一声,发出一声愤怒的吼叫。 尽管已经杀退了敌人,解除了危机,但没能把那黑衣人的首领留下,他现在心情还是极端的烦闷抑郁。整个过程,他都是烦闷憋屈的要死,一直被人算计,一直处于被动之中,让他感觉身子如陷入泥潭一般,毫无自主之力。 他从没有感觉这么难受过。 这片平缓的山坡空地上一时间安静下来,寂静得有些吓人,只能听到粗一声细一声的喘息,以及那几个横躺在地上受伤的人时不时发出的呻吟。 闻安臣轻轻叹了口气,把手中刀在一个黑衣人身上抹了抹,擦干净血迹,然后收刀入鞘。他走到马车旁边,看了三小姐一眼,而后对几个手下道:“咱们走吧!”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那三小姐挑了挑眉毛,略有些诧异,扬声道:“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我大概我已经知道了。至于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因为什么原因,我大致也能猜到。”闻安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苦笑一声:“但是知道了又怎么样?我只是一个小人物,知道了这些,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对你来说也没什么用处,只会给我带来麻烦而已。在刚才,我就应该立刻走的,但是你喊了一嗓子,我知道了你的身份,那些黑衣人也不会放过我。所以没办法,我只好留了下来。而现在,那些黑人怕也是已经记住我了,那人临走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到底是什么意味儿,你应该也能看出来吧?” “我的麻烦已经够多够大了,不想再招惹更多。” 闻安臣看着她,拱拱手,沉声道:“萍水相逢,就此别过。” “兀那小子!” 孙百户冲着闻安臣扬声喊道:“你知道老子是什么身份吗?你如果敢就这样一走了之,老子查出你是什么人之后,定要让你好看!” 闻安臣哈哈一笑,指了指他:“我这人会看面相,瞧的出来你不是忘恩负义的那种人,你也别吓唬我!” 孙百户怔了一怔,而后便又是大笑,指着闻安臣道:“你这厮真是个妙人。” 三小姐此时却是忽然幽幽道:“你现在身上沾染的麻烦已经足够让你抄家灭族了,哪怕是再沾的更多一些,不过也就是这个结果。多一些少一些其实也没什么。” 闻安臣听了,身子微微一滞,回头苦笑一下,摇头不语。 倒霉啊!真是倒霉!他现在的心情实在是已经无法言说了,在西安府惹上的那点儿麻烦,跟眼前相比,根本什么都不算!要知道,这可是涉及到当今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土张四维张大人,以张大人的权势,伸出一个小指头,哪怕是十个他也要被碾得粉碎了。 三小姐眼中露出一抹笑意,但其中隐藏更深的,却是浓浓的悲哀。 闻安臣现在身上的境遇,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发生在她的身上,而且一直持续到现在。 她向闻安臣招招手道:“别站在那边了,过来说说话吧!” 闻安臣走到近前,皱了皱眉头道:“你想说什么?我这个人,年纪轻地位低,也没什么见识,你们这些大人物之间的事情我可是一点儿都不懂。” 三小姐笑了笑:“你倒是谨慎。” 闻安臣虽然这么说了,但方才闻安臣那一系列的表现,她都看在眼中,觉得此人心思灵透反应机敏,反倒是比自已身边这些人要强出不少来。而且她现在也被那边给恨上了,和自已大致算是在一条船上,有一些话倒是可以跟他说一说,问问他自已应该怎么做。 三小姐虽然聪明绝顶,但却几乎没有出过那座深宅大院,她也晓得,自已思维可能难免有所局限,于是便想问问,想看看在闻安臣这种局外人眼中,这件事情是什么样子的。 刑侦大明 第63节 第128章 原来我还挺有名? 三小姐屏退了众人,闻安臣也把民夫们给打发出去,让他们帮着孙百户等人收拾尸首,马车旁边儿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了。 “你叫我三小姐便可,他们都是这般叫我的。” 女子轻声道:“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闻安臣道:“在下闻安臣,来自秦州,现为州衙一小吏。” “你是闻安臣?” 三小姐忽然惊呼道。 闻安臣很是诧异道:“你知道我?” 张尚书家的三小姐竟然听说过自已?这让他觉得很有些不可思议,京城离着秦州可是足足有好几千里啊!这位堂堂当朝二品大员的女儿,竟然会知道自已的名字? “当然知道。”三小姐轻笑道:“张相爷家的六公子,自从从秦州回来之后,便对你是赞不绝口。每次宴饮之时,必会谈到他在秦州时亲眼目睹的那件奇案,也会谈及你这个火眼金睛的闻司吏。现下京城里头,但凡有些身份的公子小姐,不知道你名字的,怕是没几个了?” “啊?”闻安臣都傻了,他绝没想到,张静修竟然会把那件事情四处宣传。 说起来,名气这么大,是不是好事且不说,但现在在自已地位还这么低的情况下就在京城有了这偌大的名气,却绝不是一件好事情。 看到闻安臣那一脸烦闷的样子,三小姐莞尔一笑,道:“既然你是闻安臣,我就更要问问你了。你破案子那么厉害,想来心思是极为缜密的,也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地方。” 闻安臣点点头,在她不远处坐下来,背对着她,道:“你说吧。” 于是闻安臣知道了事情发生的原委。 其实过程很简单。 三小姐是张四维正妻生的女儿,只不过张四维的正妻只有这一个女儿,而他的一个侍妾吴氏,却是在正妻产女之前,接连生了两个女儿,又在正妻产女之后,生了一个儿子。母凭女贵,很是得张四维宠爱看重。再加上这侍妾长相极为美艳诱人,又会做人,会说话,伺候的张四维很舒服,也得府中下人喜欢,势力日长,逐渐压的三小姐的母亲喘不过气了。 就在去年,张四维那位刚刚受封为二品诰命夫人的正妻郁郁而终,而后张四维迫不及待的便把侍妾扶正。 吴氏成了正妻,也就成了三小姐的母亲,而三小姐便也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本来张四维很喜欢这个女儿,但架不住吴氏总是在他耳边吹风,而且每每使出各种手段构陷,让张四维对三小姐逐渐厌恶。 前不久,三小姐再次被吴氏栽赃陷害,那件事惹得张四维大发雷霆,都不愿意让她在眼前呆着了,便把她发配回老家山西蒲州去。不过总算他还惦念着旧情,派了一队护卫护送,也给了大批的银两钱物等等,至少可以让三小姐在回到蒲州之后,不至于因为缺钱而委屈到。 闻安臣也知道了,原来那带头的大汉是孙百户,乃是蓟镇的军官,这些护卫,都是他手下的精锐。他们可不是已经从军中退下来的,而是正儿八经的军兵。张四维是张居正的心腹,而戚继光也是张居正的心腹,以他们的关系,从蓟镇调出一队精锐兵丁来做些事情,还是很容易的。 幸亏有了这些人护送,不然这一次三小姐就要死于非命。 “我没想到,我都被赶出京城了,她还不肯放过我。” 三小姐幽幽道:“艳若桃李,心如蛇蝎,说的便是我这位姨娘啊!” “我现在该怎么办?”三小姐看着闻安臣:“你说我要不要现在就回京城向父亲告状?” “绝对不行。” 闻安臣断然道:“你没有证据,而且就算是你有证据,你父亲也不会相信的。正所谓亲疏有别,现在在你父亲眼中,你姨娘是亲,你是疏。你说的话,你父亲第一反应就是不想听,而如果是对你姨娘不利的话,那么他也不愿意相信。你回去京城,首先是违背了他的命令,这就让他立刻心生反感,先就对你不满了。之后你再说什么,他也都不愿意听。所以,万万不可回去。”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三小姐怔了怔,赶紧问道。 她本来也没想到闻安臣会有什么有见地的意见,毕竟她本心里,也不是很看得起闻安臣,这种由于出身的巨大差距带来的高傲,是很难去除的。而方才闻安臣说的那一番话,却是有点儿让他刮目相看的意思。 闻安臣沉吟片刻,想了想张四维的出身和风评,已经后世对他的评价,忽然心中一动,沉声道:“我记得不错的话,张家乃是商贾世家,对不对?” “是。”三小姐道:“我家是祖上世代盐商,为山西蒲州盐商世家。” “嗯,那就是了。”闻安臣道:“张家出身盐商,那生意想必是做得很大的。我也听说过,张家和王家,都是极为煊赫的大商人。” 三小姐点头:“是,我舅爷家的生意做得也是极大的。” 闻安臣口中的王家,指的是张四维的舅舅一家,张四维的舅舅王崇古,也是晋商世家出身,曾经担任宣大总督,也是权势煊赫的大员。 “三小姐您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先让令尊对你的看法改观。”闻安臣道:“唯有对你的看法改观了,甚至看重你了,才会重视你的意见。” “你说的有理。”三小姐点头道:“具体该如何?” “何不经商?”闻安臣道。 “经商?”三小姐愣住了。 “没错儿。”闻安臣断然道:“你有本钱,有人手,更有许多优势。” “你想想,如果你能做出一番事业来,让令尊刮目相看,他会不会对你更看重一些?” “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一定要依附你的父亲,要指望你的父亲为你主持公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从你父亲的阴影中跳出来,从张府这个大宅子中跳出来,挣扎出来自已的一番天地?” 闻安臣盯着他,神色肃然道:“你方才说,令尊给了你许多银钱,也给你调拨了一些人手,这些银钱固然可以拿来花销,却也可以拿来当成做生意的本钱。那些人手可以让他们每日闲着,却也能让他们为你做事出力,为你奔走!” “就看你要怎么做了!” “如果你势大财雄了,那还何必去求着令尊?想杀吴氏,你只要许以重金,还怕没有人为你效命?” 听了闻安臣这一席话,三小姐整个都愣住了。 第129章 抵达蓟镇 她之前的思路一直局限在张府这个范围内,所思所想,无非便是在父亲面前扳倒吴氏而已,根本就没想过其他。而现在闻安臣的这一番话,却是让她有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对啊,我为什么就不能这样做呢?父亲不可指望,我只要自已足够强大了,要杀吴氏,岂不轻易?不过现在要做生意,却还须得借着父亲的势才成。” 她心中暗暗想到,转眼间脑海中就转了无数个主意。 “我在秦州有个大车行。生意虽说不大,但关中的大小州县,却也都有分号,也有几千车夫,过千的大车,你若是要做生意的话,咱们也能一起合作。” 闻安臣笑道:“算是沾了三小姐你的光了。” 三小姐咯咯一笑,心中对他颇为感激。 她自然知道闻安臣只是在说笑而已。 她看着闻安臣,郑重道:“闻安臣,我很感谢你,今日你助我,他日必有重谢!” ——分割线—— 看着不远处的那片城墙,闻安臣长长的吁了口气,神色间一派轻松之色。 终于到了! 蓟镇,终于到了。 从秦州到蓟镇,行程三千多里,历时两个多月,终于到达。 出发的时候还是五月端午,此时却已经是流火七月。 今日天气不是很好,阴云密布,一阵风吹来,闻安臣似乎都能感觉到一阵隐隐的凉意。七月流火,而在这接近塞外的北方边地,甚至已经能够感觉到了一阵凉意。 距离黄榆关西边儿的偶遇已经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那一日闻安臣和三小姐秘密商议了很长时间。三小姐同意了他的那些方法,而闻安臣则是就赵记大车行和三小姐的合作,和她大致的定下来一些规矩和方向。 当然,事情仓促,许多都来不及弄,一些具体的事情,还得回去再说。 作为九边重镇之一的蓟镇,负责的防线东西绵延两千余里,闻安臣等人到达的地方名为三屯营,从天顺二年开始,三屯营就是蓟镇的镇城所在地。 这座三屯营镇城还是天顺二年时期修建的,到现在已经一百多年了,当时的蓟镇规模也不如现在大,兵员也不如现在多,是以镇城修建的规模就不算多大,容纳现有的这些军民已经是颇为的捉襟见肘。而且毕竟已经修建一百多年了,也是颇为的破旧,需要重新整修一番。这一次蓟镇要修建敌台,重修防线,因此朝廷下令天下各州县都出民夫来此,但其实,整个蓟镇的工事并不仅仅是修建敌台和防线而已,这三屯营镇城的整修工程也被包括在其中了。 在九边重镇之中,蓟镇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之一,之所以有这样的重要地位,主要就是因为其位置。蓟镇护佑着京城,京城的北、东、西三个方向,都存在着蓟镇的防线。说它是京城的屏障,丝毫也不为过。 所以蓟镇的地位一直很高,而且越来越高,因为明朝的军事力量,一直在衰弱,面对北方的军事优势,也是越来越薄弱。 在明朝前期,洪武大帝和永乐大帝,屡次挥兵北上,把北元给打的风崩离析,连一个帝国架子都无法勉力维持了,只能分化成鞑靼和瓦剌两个大势力。在这个时间段内,明朝对于北方的游牧民族,是一直处于攻势的。而土木堡之变中,五十万京营大军全军覆没,明朝军事力量受到了极大的摧折,北方防线一时空虚,甚至都被瓦剌给打到了北京城下。从此时起,明朝就已经对北方的游牧民族采取守势了。而既然要守,那么自然就要构建防线,越是到了明朝后期,大明的军事力量就越加软弱无力。而越是无力北上,就更是要时时刻刻的防着北方的游牧民族南下。 于是蓟镇这个京城北大门的重要性就与日俱增。 当初蓟镇核定兵员为八万多,而到了现在,兵员已经增长到了十二万多,战马数量也从两万多增加到了四万多。天下九镇,其中八个,兵员的数量都是不断减少,而惟有蓟镇,是越来越多。 戚继光剿灭了倭寇,声威赫赫,在大明朝野之间,那是军神一般的人物,在大明朝的武将中,更是最顶尖的那几个人之一,甚至说是万历朝第一名将也不为过。张居正把他放到蓟镇,便可见对蓟镇的重视。 蓟镇十二万多大军,加上土兵的家眷,以及附近的百姓的,数量何止数十万?这几十万近百万的人口,有近半数都居住在三屯营镇城附近。所以三屯营里头虽然驻扎了几万大军,但却并非是一座军城,而是一种极为繁华的大埠,论其繁华程度,比之巩昌府甚至都有过之。 在镇城之外还有许多村镇,宛如群星拱月一般拱卫着这座城池。 繁华的城市,破烂的城墙,拥挤不堪的街道,交织在一起,给人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 三屯营之所以会被选定为蓟镇的治所,就是因为此地交通极为便利,四通八达,往东南西北去的道路都有,而且都是比较好走的道。 闻安臣带人到达去往三屯营镇城的路口的时候,就碰到了守在这里的蓟镇军官。路口放了张桌子,后头坐了个军官,旁边站着几个土兵。那军官一瞧见闻安臣等人的装束,顿时便是眼睛一亮,冲着他们高声叫到:“可是来蓟镇的夫子么?” 闻安臣颔首道:“正是在下,乃是自陕西布政使司巩昌府秦州而来。” 那军官站起身来围着队伍走了一圈,便道:“一百五十名民夫?” 闻安臣暗暗惊诧于他的眼力,点头道:“正是。” 那军官问道:“路上死了多少呀?出发的时候得有二百来人吧,?” 在他想来,二百余人中,死在路上约莫有四五十个,死亡率为两三成,这已经是一个非常小的比例了。要知道,别的州县过来的队伍,在来的路上死了超过一半儿的都有。 闻安臣淡淡一笑:“来的时候便只有这些。” “什么?” 那军官瞪大了眼睛,音量陡然也提高了许多,瞪着闻安臣道:“你可别唬我,怎么可能路上一个人都没死?” 闻安臣笑了笑,不卑不亢道:“在下并未说谎,您若是不信,大可以问一下他们。” 那军官果然不信,立刻从民夫队伍中随意抓出来几个人询问了一番。结果令他诧异的是,所有民夫回答的答案都是一致的,那就是路上确实一个人都没死。至于问起来为什么,民夫们回答的也都大同小异,无非便是闻安臣的路上用的那一套法子。 第130章 好差事 军官听完,看向闻安臣的眼神中已经多了许多赞许,他重重地拍了拍闻安臣的肩膀,笑道:“你小子可以啊!” 虽说这年头儿文贵武贱,但也要看是在哪。蓟镇的这些兵将,都是骄兵悍将,一个个目空一切,眼高于顶,那些带着民夫过来的各个州县的低级官吏,根本就没被他们放在眼里。这军官拍了拍闻安臣的肩膀,那是给他面子,已经是殊为难得。有的那些小吏,见了接应的军官,一个回答不好,直接挨揍的都有。 那军官有上下扫了他一眼,旋即从桌上拿起一块牌子,递给他道:“拿着牌子,去镇城西门外的大营,到了那大营门口,自然有军官接迎你进去,给你们安排营地。” 闻安臣道谢,接过牌子便准备离开。那军官诡谲地看了他一眼,哈哈笑道:“你这小子,我瞧着你顺眼,便给你派了个好差事。” 闻安臣诧异道:“什么好差事?” 那军官却不肯说,只是道,到了地头你便知道了。 刑侦大明 第64节 等到了三屯营西门外的大营,闻安臣才知道那个军官口中说的好处是什么。 在三屯营东南西北四座大门之外几十丈,各自都是修建了一个巨大的营地,一个个都有百十丈方圆,只怕不比一个镇子小多少,足以容纳数千人之多。这营地修的很也是粗疏,只是外面用栅栏围了一圈儿,浅浅的挖了一个三尺深的壕沟就算是完成了,里头也没有帐篷,而是划成了一个个空地。 这大营是用来容纳前来干活儿的夫子的,这会儿已经来了不少人了。隔着栅栏闻安臣能瞧见,里头那些民夫们聚成一片一片的,怎么住的都有,大部分都是挖了地窝子搭的窝棚,只有少部分才有帐篷住。 大营人车进出,很是热闹。 那营门口的官员冲着闻安臣懒洋洋的伸了伸手:“来,把牌子给我拿来瞧瞧。” 闻安臣依言递上牌子。 “哟,你小子运道不错。”那军官瞧了一眼,挑了挑眉毛。 闻安臣笑道:“敢问这位军爷,此言怎讲?” “瞧见没,你这牌子是白色,上头写着三屯营仨字儿。这就说明,你们是负责修建三屯营城墙的,这多好啊,整个蓟镇工事修建之中,就数修建三屯营城墙是最好的差事!”那军官指了指面前的残破城墙,口沫横飞道:“瞧见没,既然你打西边儿来,给分到了咱们西边儿的大营,那估计就是修西边的城墙了,不过不好说是哪一段儿。修三屯营的城墙,那就会一直住在这大营之中,直到修完为止。不用跟别人似的……” 他指了指大营里头那些民夫,道:“瞧见他们没有?多半都不是跟你一样的差事,拿来的牌子上面写的是蓟镇其他的关口和边墙的字样,那他们就得去那边修,只不过在这大营中暂时呆上三五日,等到去某个地界儿的人多了或是齐了,就一起带走。喝,修那些边墙关口可是苦死个人,睡在野外吃在野外,都是在悬崖峭壁上干活儿,一个不小心掉下去就摔死,十个里头最后未必能活下来三个。而且多累啊,要把那大青砖大条石往山上扛,每日活生生累死的就不知道有多少,要说那边墙是白骨垒起来的,一点儿都不差。” “修咱们三屯营城墙就好说了,都是平地,工程不算小,但修的人也多啊!相比起来,就轻松多了。而且吃的也舒坦,住得也舒坦,周围人烟密集,村镇很是不少,只有银钱在手,想干点儿啥都成。” 闻安臣郑重的向那军官道了谢,而后从袖袋里取出几块银子塞了过去,那军官掂了掂,笑道:“你小子,上道儿!” 而后便亲自带着闻安臣等人进了大营,给他安排了一块儿空地,道:“这片地界儿大,多住些人也容得下,而且呀……” 他压低了声音道:“这里地势高,一旦下了雨,雨水都往别处流,就不怕自个儿营地被淹了。” 说着指了指天空:“今日这天光可不大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落雨。” 闻安臣没想到送出去的银钱换来了这许多好处,心道这军官为人也真是不错的。其实光是他在营门口的那一番话,就够花出去的那些银钱了,后来亲自领他们来到这里,给安排了这一出不错的营地,可算是额外赠送的了。 闻安臣再一次道谢,那军官笑着摆摆手,又说了两句,便是离开。 大伙儿在分给的那片空地上开始平整地面,搭建帐篷。方才在营门口的那一番对话,大伙儿都听的真切,一想到自已的活儿比较轻松,就住在这里也不用再走了,更不用每日在悬崖峭壁上爬上爬下,一个个都是开心,虽然走了这一路疲累不堪,但精神状态都是很不错,很是高昂。 地面很快被平整好,一个个帐篷也搭建了起来。大车上面的各种物资被卸下来,有的民夫已经开始准备去做饭了。 周围营地里不少人都是用诧异的眼光瞧着他们,眼中透着艳羡。 像是闻安臣等人这般装备齐全,待遇极好的队伍,在他们眼中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闻安臣出去转悠了一圈儿,发现大部分民夫情况都不怎么好,缺少衣物,粮食也不怎么够吃。这会儿正是自已带的粮食已经吃完,而蓟镇的粮食还没发下来的时刻,这个衔接点如何度过,就让很多队伍伤透了脑筋,有的甚至不得不向周围的百姓买粮。 闻安臣很快便离开营地,带着谢韶韵和赵长宁等人进来三屯营镇城。 三屯营镇城确实是很小,很破,不过也很热闹,军民聚居,有的兵营甚至就和民居靠在一起,显然是当初建造城池的时候没有规划好,导致出现了现在这种情况。到了地头儿了,谢韶韵她们就不能在和队伍呆在一起了,若是她们也住在大营中,那就是惹人注目的大事情了,一旦被捅出去,闻安臣立刻就要倒霉。 闻安臣在城内寻了家客栈让她们住下,客栈很小,不过倒是很干净,最主要的是安全——就可客栈后面,便是一处营房,前面不远处,则又是另外一个。站在客栈的窗户边儿上,瞧见最多的就是来来回回的军兵,想要在这种地方悍然杀人,可不那么容易,只怕秦虎也是不敢动手的。 第131章 重修 而且这一路过来,闻安臣发现,蓟镇的军兵军容军纪都很是不错,并不扰民,看着也是昂扬,精神头也很足,不愧是名动天下的戚帅练出来的兵。住在这样的军营旁边,还是很让人放心的。 安顿好了谢韶韵等人,闻安臣便即回去。 等他回来,天色已晚,不远处的山脉被夕阳映照,展露出青黑色的轮廓。 三屯营四周都是山,几乎可以说是位于一个巨大的山间谷地之中。不过这座山间谷地足以容纳数万人在此生活,除了可以建一座城之外,还能开垦出大量的耕地,养活极多的百姓,毕竟这里的土地也是颇为的肥沃。 而且三屯营交通极为便利发达,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道路都有,通山海关,通京师,通边塞关口,通遵化……等等。 一夜无话。 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闻安臣放下了一个大包袱,心里陡然就松了下来。而且这一路上那秦虎也没能寻到机会再杀自已,在这大营中就更不可能了,此处安全性也是很高,是以闻安臣睡得舒坦无比。 第二日起来,饱饱的吃了个早饭,闻安臣便带着几个人出去,在三屯营周围瞎转悠。 秦州来的队伍物资准备的比较充足,粮食还有不少,当能坚持到蓟镇发下粮食的时刻。因着人还没到齐,这还没到开始分派任务,正式开工的时间,因此这几日,都可以四处溜达溜达,四处转转。当然,能自由活动的不包括普通民夫。 大营外面有军兵看守,为了防止有民夫逃跑,想要出营,须得各州县带队前来的吏员带出去才成。 闻安臣绕着三屯营转了一圈儿,顿时对重建三屯营镇城这件事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确实,三屯营镇城是非得重建不可的。 在他眼中,西城墙已经是很破烂,比之秦州的城墙都不如,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三屯营的四面城墙中,还就数西城墙保存的最好最完整。 其他的几面城墙根本就没法儿看,最差的就是南城墙,大半都已经坍塌了,只露出一片片荒地,剩下的断断续续的几块儿墙体,搞不过一丈,厚不过三尺,又矮又薄。大户人家的院墙瞧着都比这个气派一些。 若真是被敌军打到这儿来,靠着这城墙是没法儿镇守的。 之后数日,都是无事。 但抵达的民夫越来越多,大营也快被塞满了,里面住下来怕不得有四千余人,不过营地够大,倒也不显得拥挤。 到了第三日,营中忽然来了不少军官,瞧着品级都不低,一个个骑着高头大马,身边都带了十几二十个同样骑着骏马的彪悍家丁。闻安臣一打探才知道,原来这些都是个个关口边堡的守备一级的军官,身上多半还都有千户甚至指挥佥事的衔儿,来这里是来领去往他们那一段防线整修边墙的民夫的。 他们各自都带着或百余人,或数百人离开此地,他们一走,顿时营中就空了下来。 然后第二日,那当日带着闻安臣进了营中的军官命令大伙儿全都收拾东西,准备换一个营地。 闻安臣心情还有些忐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那军官私底下给他解释了一番,他这才明白。 不是什么坏事儿,只是单纯的换一个营地而已,没有什么其它的意思。因为上头的命令刚下来,这一次重建三屯营镇城,城池规模要扩大许多,起码要扩建为两个原先的城池那般大小,许多城外的空地也就都包进来了,他们营地所在的位置,也会被囊括进城内,自然就不能再住了,得往西迁才是。 新的营地在原先营地的基础上足足往西迁了五十多丈,那军官果然对闻安臣很照顾,又给他们找了块儿高些的空地。 闻安臣又要递银子给他,结果那军官却不要了,闻安臣便干脆请他去城中上好的酒楼喝了一顿酒,两人推杯换盏,各自说了不少,发现很是投缘。闻安臣才知道,此人姓扬,单名一个诚字,现在身上挂着百户的衔儿,并不带兵,而是在蓟镇总兵衙门中后勤那一块儿管着些事情。 权力不大,油水儿也不算多丰厚,但杨诚这人不贪,能捞点儿就捞点儿,捞不到算完,活的倒也舒坦。 杨诚喝了不少,到最后跟闻安臣拍着胸脯说,以后这段时间,在蓟镇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他。 闻安臣自然是连口答应下来。 之后几天内,大营中又是住进来不少人,不过到了两千这个数儿之后,就没再增长。闻安臣估计,差不多应该不会再有队伍来了。 终于,在秦州队伍自带的粮食即将耗尽的第二日,众人得到了开工的消息。 这一日一大早,天色刚刚明亮起来,营地外便是响起了一阵密集而急促的马蹄声,马蹄声碎,惊醒了营地内还在熟睡的人们。 闻安臣赶紧披衣而起,走出帐篷向外张望。却见营门大开,一位穿着全身铁甲,外面罩着紫花罩袍骑着一匹神骏黑马的魁梧大汉,被数十个骑兵簇拥着,风一般地驰进大营之中。 营地中央是一大片空地,足以容纳数百人,而这里的地势还要比周围高出来那么一点儿,站在这里的话,大营中几乎所有人都能瞧见此处。 那将军便策马来到这里,然后一声令下,他手下的骑兵便在大营之中策马狂奔,一边策马一边招呼道:“各州县带头儿的呢?都出来,来营地中央集合听令。” 随着一声声传令,各个州县带领民夫们前来蓟镇的那些低级官吏纷纷出来,朝着中间的那片空地行去,闻安臣自然也在其中。 大伙儿很快便都聚齐了,都带着敬畏的眼神看着那威猛的大将。 杨诚陪在那将军身边,他轻咳一声,向大伙儿介绍道:“这位是石门寨参将齐大人,此次重修三屯营镇城,大小事宜,都由齐大人负责。咱们这些人,也都是归齐大人管的,这次齐大人过来,就是为了给各位安排负责修建的城墙段。” 闻安臣等人听了,都是心中凛然。 整个蓟镇,除了蓟镇总督之外,自然便是蓟镇总兵戚继光最大,在其下有协受副总兵三人,这三位协守副总兵每个人下面,又是各自有几位参将,每一位参将,都是负责镇守一处集危险要的战略要地,手底下有多则数千,少则千余人的兵员。整个蓟镇,两千余里防线,也不过只有十一位参将而已。 第132章 开始 便是放眼整个大明朝,参将也都是中高级军官。 重建三屯营镇城竟然要一位参将来亲自负责,可见对这个工程的重视。而这位齐大人也真是雷厉风行,竟然亲自来营中传令了。 齐参将脸色冷峻,一摆手,下面一个亲兵打扮的骑土便是翻身下马,拿出叠得厚厚的一块布来,伸手展开,却是一张足有三四尺方圆的地图。 “这是三屯营还未建好的西墙的地图。”齐参将冷电也似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缓声道:“你们这一营的两千多人,负责整修的是西城墙,西城墙长八百丈,厚两丈,高三丈。你们这个营里,一共是有十八支来自不同州县的队伍,每一支分得的约莫在四十多丈,来,都来瞧瞧自已是哪一段儿。” 众人纷纷围上前去,那地图颇为粗糙,只标识了不大的一片区域,闻安臣这几日多在三屯营周边转悠,倒是认出来了,这正是三屯营西边儿的地图。图中一条粗大的黑线,从北贯穿至南,黑线并不是直的的,想来就是那西城墙了。他瞧着,这一次三屯营扩建,向西推移的还真是够远的,这条黑线所在的位置,在原先的城墙西边儿至少五六十丈开外。 黑线被分成了若干段,每一段上都写了某个州县的名字,显然,就是来自这个州县的民夫队伍负责的那一块儿。闻安臣很快就找到了秦州的字样儿,在那条黑线的从上往下数第二个,在整条城墙上说来,几乎是最偏北的位置。 至于长度,和别的州县分到的也差不多。 “你们的差事,除了这西城城墙之外,还要建一座大校场。盖因大校场在西门之外。” 齐参将说了一句,见下面的人颇有些神色不满的,顿时脸一拉:“怎么,还不愿意是么?那你们就去修东城墙去算了,对了,忘记说了,东门外地势低洼,常年存水,是以这一次要在东门外挖一个三五百丈长,最少一丈深的大湖,你们谁愿意去干这个差事?” 这一下,再没人敢展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了。 看来修哪段儿城墙都不轻省,各有各的难处。 “你们能留在此地,不用去修建边墙,已经是足够幸运,还敢心存不满?”齐参将身上神色骤然变冷,寒声道:“别的我也不说了。就一句话,若是三月之内完不成的,便把你们都给杀了,尸体也当成城砖,筑进墙里去!” 说罢,打马扬长而去。 留在原地,闻安臣等人都是觉得一股凉气儿从脚底板直接透了上来,让人浑身寒意。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凶狠了。但这齐参将说出来的时候,却是给人一种他说到就会做到的感觉!若是到时候没有完成,那可真是会被杀了筑进城墙里的! “哎,你们呀……” 过了一会儿,杨诚送走了齐参将,回来瞧了大伙儿一眼,抱怨道:“方才可是把齐参将给气坏了,你说你们能留在这儿就是多好的差事,一听要额外修一个大校场还不满,惹得齐参将不满意了吧?哎,真是……” 抱怨了一阵儿,杨诚便给大伙儿安排具体的事务。 虽说修建三屯营镇城是齐参将统管,但西城墙这一摊子,却都是杨诚负责的,至于大校场,那是城墙修建好之后的事情了,倒是不用太着急。 当日下午,杨诚便把众人都带到了西城墙的修建工地上,到了那里,闻安臣瞧见,地上已经用石灰撒了两条线儿,两条线中间的距离大约是两丈四五尺,闻安臣心道,这应该就是城墙地基的宽度了。 在那里,已经有人等着了。 是两个五十来岁的老者,看穿着,不像是很有身份的,都是寻常的青布衣服,而且上头都沾满了泥点子,还有白灰,两个老者都佝偻着腰,不过看着身子骨儿还算健壮。 见杨诚过来,两人赶紧上前行礼。 “这是老孙,这是老张。”杨诚给大伙儿介绍了一下。 原来这两人乃是负责西城墙修建的工匠,都是很有经验的匠人,曾经参与过许多城池军堡的修建,这些匠人都是属于工部管理的,这一次蓟镇修建工事,张居正一声令下,给调拨过来大量的工匠,用来指挥民夫们具体该做什么。在明朝,匠人地位不高,所以杨诚对他们也没什么尊重的。 杨诚更像是监督,两个工匠才是具体指挥干活儿的。 老张和老孙开始给大伙儿讲解垒砌城墙的具体细节,首先要把白线范围内的土都深挖,挖到约莫五尺深,然后开始打地基。这一次重修三屯营镇城,镇城城墙所有的,都是大砖和石材,而非夯土。所以工程量很大,而且容易被砸伤。 用青石打好地基之后,还要在上面一层层的垒砌城砖,其中更有诸多需要注意的地方…… 事情说清楚之后,一刻停歇都没有,立刻就开干。 之后的日子,乏善可陈。 刑侦大明 第65节 民夫们干活儿,闻安臣监工,顺便再跟杨诚搞好关系,那两个工部来的匠人,老孙和老张,闻安臣也和他们混的很熟了。 说起来,闻安臣有秀才的功名,还是一州之刑房司吏,地位是比这两人高得多的,他主动结交他们,让两人有些受宠若惊。 城墙一点儿点儿建立起来了。 约莫一个多月之后,地基已经打好,一些进展快的墙段,甚至已经垒起来三尺多高的墙体了——比如说闻安臣负责的那一块儿。 论起修建速度来,秦州分的这一段城墙远远要比别的州县分的城墙段要快得多。 原因有二,其一,闻安臣的人多。 和别的州县比,秦州在出发时候的人数是差不多的,基本上都是一百五十人到二百人之间,但别的州县的队伍,在路上死的死,病的病,到了这蓟镇之后一统计,发现普遍折损的厉害。而闻安臣是来的时候一百五十,到的时候还是一百五十,一个人都没少。 这样一来,秦州的队伍就比别的州县的要不少了,要知道,别的州县,最多也就是一百二十来人了。 其二,秦州的夫子,精神状态很好,体力也保存的很好。 他们来到此地之后,耳闻目睹了别的州县在路上的折损,更是瞧见了不少得病的夫子,因此心中对闻安臣就更是感激,对干活儿没有太大的抵触情绪。哪怕是为了报效闻安臣,也是愿意尽心干活儿的。而且在开始筑城之后,闻安臣对他们的要求也一如既往的严格,张弛有度,不让谁过度累着,始终都让大伙儿有着充沛的体力来做事。 而因为闻安臣和杨诚良好的私人关系,闻安臣这里分得的粮食也比别人更多一些,理由也很简单:因为人家秦州人多啊! 第133章 有案子 八月初四这一日,闻安臣正自在城墙边儿上监工,他旁边站着杨诚,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说起来,有了这些时日的相处,两人关系已经很好,甚至以兄弟相称了。没办法,闻安臣就是跟他投缘,两人说话也很投机,什么话都能说到一起去。 此时,三屯营镇城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工地,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在修建城墙,一些附属的工程也在修建——比如说东门外的湖泊,此时就正在挖掘,因为修建工程要用到大量的土,所以挖掘湖泊的工程就提到现在来做,而非跟西门外的大校场一样,先把城墙修好了再说。 不过不远处的老的三屯营镇城繁华依旧,里面住着的百姓军兵该咋样还是咋样,并没受到什么影响。 正在这时,闻安臣忽然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一帮人从西而来,人数足足有二三十个,都是庄户人家的模样,带头的则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土绅打扮,瞧着颇有身份。 闻安臣瞧了一眼,顿时目光一缩。 那一行人竟赫然抬着两口棺材!棺材上捆着白布,甚至连油漆还没上,显然很新。而众人还扭送着一个人,这个人看打扮竟然是个军兵,只不过他被大伙儿给捆起来了,用绳子拖着走,时不时的还被踹翻在地,挨上几脚。 靠着在秦州这些日子的经验,闻安臣立刻猜到,这些人只怕是要去告状的! 一边杨诚也是脸色一变,他眯着眼仔细看了一会儿,道:“这些人抓了一个军兵。好大的胆子!” 他脸上勃然有怒气。 闻安臣瞧着也是稀罕,这可是在蓟镇,十几万军兵聚集的蓟镇。在其他的地方,可能是文贵武贱,但在蓟镇,武将不说是压制文官,至少也不会被文官欺负的太厉害,而且现在天下人都知道张居正看重戚继光,也没人会无缘无故的就来打压戚继光。 在别的地方,军兵地位低下,但是在蓟镇,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些百姓胆子也是够大的,在蓟镇的镇城所在地,扭送着一个军兵要去见官,这分明就是狠狠的打蓟镇上下所有官兵的脸啊! 也真不知道他们是想不到后果还是胆大包天。 “不行,我得去看看。” 杨诚看了眼闻安臣道。 “一起吧。”闻安臣道。 “不成,你不能趟这趟浑水。”杨诚拧了拧眉头:“今日这事儿,我瞧着蹊跷的紧,兴许是背后有人兴风作浪也说不准。咱们蓟镇这些年,要钱给钱,要人给人,朝廷对咱们极好,早就有人看不惯了,说不定是有人想趁机整治咱们蓟镇。” 对于杨诚说的,闻安臣有些不以为然,他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复杂。不过杨诚能说出这番话来,却是让他很是诧异,说明杨诚此人见识很不一般。 “百姓必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抓了一个军兵,看样子他们是要去镇城讨个说法的。”闻安臣道:“事出必有因,我瞧着可能是个案子。小弟在秦州是刑房司吏,手里头经的案子不在少数,我跟上去,兴许能帮上忙。” 杨诚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两人快步朝着那队伍走去,此时那一行人已经吸引了许多的目光,修建城墙的日子无疑是很无聊的,而白天繁重的体力劳动也让他们在晚上闲暇时间没有力气去干别的,一个个都是无聊的要死,这会儿难得有个大热闹可以看,自然不能放过了。修建西城墙的不少人都是停了手中的活计,往那边张望过去。 一条向西的宽阔道路从三屯营旧城的西城门延伸出来,把正在修建中的新城墙给分成了两半儿,那一行人就是顺着这条路往三屯营走的。 杨诚和闻安臣两人很快赶到那里,杨诚拦在队伍前头喝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他一打眼瞧见那被众人捆起来的土卒,更是怒火中烧,原来那土卒鼻青脸肿,口鼻渗血,显然是之前已经遭受了一番毒打了。他耷拉着脑袋,似乎都有些神志不清了。 “赶紧把人放下!”他指了指那土卒,厉声斥道。 那些百姓都是面面相觑,此时,领头儿的那位穿着打扮颇为考究,乡绅模样的中年人弯了弯腰,恭敬道:“这位大人。小人等有冤情禀报!” “有冤情?” 杨诚心里打了个突,拧着眉头道。 他看了闻安臣一眼,心道闻兄弟猜的是真准。 “你说吧!”杨诚淡淡道。 “是!” 那乡绅轻咳一声,道:“小的姓牛,家住牛家湾,就在那边山下。” 他伸手指了指身后那些人:“我后头这些后生,也都是牛家湾的。” 这乡绅仔细的说了一通,杨诚和闻安臣也大致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这乡绅名为牛昶畊,乃是牛家湾的里正,牛家湾就在三屯营所在的这个巨大谷地的西边儿山脚下,离着镇城约莫有七八里地远,有一条河发源于山上,汇聚成一条水量颇大的河流,往北而去。河流在牛家湾所在的地方拐了个大弯,形成了一个湾口,牛家湾村子便是坐落在这河湾怀抱之中。 地形颇为平坦,再加上有着河流灌溉,所以牛家湾不愁旱涝,一直收成都不错。这蓟镇又靠近边塞,没什么大地主来这儿买地,所以整个牛家湾几乎没有地主,都是自耕农,各家地虽然不多,但交的皇粮也少,因此每年颇有富余,日子都过得颇为富足。 牛家湾没有太穷的,也没有大富,便是这乡绅牛昶畊家,也不过是比别人略富一些罢了。 牛家湾几乎所有的百姓全都姓牛,除了村西的一户。 那家姓张,是从外地迁来的,不过跟牛家湾的人关系都不错。此地民风淳朴,乡里乡亲的,都是互相帮衬。 这次出事儿的,就是那张家。 三个月前,张家独子成亲了,而就在成亲的喜宴上,张家老爷子正自笑呵呵的喝着酒,却是忽然就晕过去了,然后就再也没醒来,没多久就去了。结果红事变成了白事,喜事变成了丧事。根据村里有经验的老人说,这张家老爷子可能是中风了。 中风,也就是后世的脑溢血。闻安臣听着点头,这征兆,确实是和脑溢血很像。脑溢血有轻有重,有的不致死,有的却是不成了。脑溢血在后世若是抢救及时的话,死亡率还不算太高,但是在这个时代,却是没什么救治的手段,只要是中风了,死亡率极高。 喜事还没办完,就开始操办丧事。 第134章 惨剧 后来老爷子下葬了,坟茔也立起来了,而这张家的独子还是个大孝子,遵从礼制,在父亲的坟墓旁边搭起来一座简陋的棚子,住在里面,准备为父亲守孝三年。 明朝重读书人,重礼制,便是朝廷命官,若是家中父亲或母亲离世,都要辞去官职,回家守孝,一般是三年,这便是丁忧了。当然,也有例外情况,比如说皇帝觉得这个臣子太重要,朝廷离了他不行,便会强逼他留在朝堂上,这就叫夺情。 如果闻安臣记得不错的话,等到明年,也就是万历五年,张居正的父亲就会去世。而到时候,朝堂上就会出现一场几乎席卷整个朝堂的绝大风波。风波的中心,就是张居正的夺情。皇帝,冯保,李太后以及张居正自已,都是不愿意看到张居正回老家丁忧三年这个情况的。因为一旦张居正回家了,这三年的时间,首辅之位虚悬,就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情来。而很多人,则是希望张居正赶紧离开朝堂,最好一辈子都回不来才好。 这位孝子既然有为父亲守孝三年的举动,那么在乡间,是被鼓励,被赞扬的。 这三年期间,不但要吃素,更不能有男女敦伦之事,也就是说,他那位刚娶进门,还没来得及同房的新娘子,起码得独守三年的空闺。 那孝子在坟墓旁边结庐而居,而他的老母和媳妇儿,则是住在家里,他家正房三间,中间一间是客厅,两边卧室,俩人一人一间。 大约过了三个月之后,就在前几天,出事儿了。 那孝子的老母有一天晚上起夜,忽然听到媳妇儿屋里传来一阵声音,她心里大惊,赶紧瞧瞧的摸上去听,结果听见屋里一男一女正在调笑,那女子的声音很熟悉,就是自家儿媳妇儿的。但那时那男子的声音,却很陌生。然后没多久,就听到两人上床歇息了。 孝子的老母气的浑身发颤,但却没当场揭破,忍了下来。 第二日清晨,孝子的母亲问自家儿媳妇儿,昨夜是谁。儿媳妇儿一开始还不说,后来架不住她再三逼问,最后没办法,才说了事情。孝子的母亲本以为儿媳妇儿会慌乱之极,却没想到,儿媳妇儿只是害羞,并非慌乱,言道是那张家独子也就是她丈夫晚上回来了,跟她亲近。而张家独子生怕老母亲第二日发现了责怪他,便天不亮就走了。 孝子的母亲听了,也怀疑自已昨晚上是不是听错了。她问儿媳妇儿,这事情有多久了,儿媳妇吞吞吐吐的说,差不多从半个月前,她丈夫就每日晚上回来跟她团聚。 孝子的母亲听了大怒,觉得儿子守孝之心不诚,便去质问儿子,结果儿子说根本没离开过这坟墓旁边的草庐,更别提晚上偷偷回家了。 于是当天晚上,张家独子偷偷躲到自已房子窗户底下,果然见半夜时分,有一个黑影摸进了自已家里。 等那人进了屋,他大叫一声,便要去抓那奸人,结果那奸人受了惊吓,拔腿飞奔,张家独子一把拽住了他的衣服,那人干脆把外衣给脱了下来,然后飞奔而去。张家独子赶紧去抓,结果没抓住,等他回到家的时候,却发现房梁上忽悠悠的挂着一个人正在晃荡。 原来新娘子看到这一幕,也猜到了前因后果,觉得自已失了贞洁,羞愤之极,直接上吊自杀了。 那孝子回去之后,眼见妻子已死,心中悲怆,只觉得生无可恋,就在妻子旁边,也上吊了。 孝子的母亲一直在假寐,但外头的动静儿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她是不想露面,免得儿子儿媳妇儿尴尬,结果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外头没动静了。 老太太走出来一瞧,顿时呆了,然后便是一阵哭天抢地的大哭。 孝子的母亲也是个性格坚韧的,立誓要给儿子儿媳妇报仇雪恨。天刚放亮,她就去找了身为里正的牛昶畊,并且带去了那奸人唯一留下的证据。 那是一件孝服。 之所以儿媳妇被那奸人哄骗的以为回来的是她丈夫并且对这一点深信不疑,除了因为她跟张家独子之前几乎没见过面,对声音也不熟悉之外,还有非常重要的两点:其一,那奸人每次来的时候都是半夜,走的时候天还没亮,根本看不清。其二,他衣服外面套着孝服。 那奸人逃命逃得仓皇,孝服被张家独子给抓住了,恐惧之下,直接把衣服给脱了。而那孝服里头,还套着一件儿衣服。 是一件红胖袄。 这东西正式的名称叫鸳鸯战袄,是明朝土兵的制式战袍,红色,里头塞的是棉花,保暖性很不错,长及膝盖,袖子比较窄,方便活动。因为其颜色,许多人管这衣服叫红胖袄。 “就是这个!” 牛昶畊举着手中一件儿衣服,朝着闻安臣和杨诚晃了晃。两人看的真切,正是一件儿红胖袄,半新不旧的,上面沾了点儿土。 “能给我瞧瞧么?”杨诚伸手道。 “不成。”牛昶畊想了想,还是拒绝了,道:“大人恕罪,小的实在是不敢轻易把这唯一的证物交出去。” 显然,他对杨诚是不大信任的。 杨诚苦笑一声,没再说什么。牛昶畊的心情,他也理解。 牛昶畊继续道:“就是昨晚上出的事情,张家婶子今日一大早就来找我了,跟小人说了事情的原委。” “小人赶紧带着人收拾了尸首,然后四处寻找,看看能不能寻到什么东西,兴许那奸人能留下什么线索。结果却没想到,抓住了他!” 他指了指那军兵,脸上满满的都是愤怒之色。 “他就在张家旁边张望,小人等抓住他的时候,他满脸都是慌乱之色,问他为何来这里,他也不说。当小人等提到张家娘子的时候,他却是脸色大变,想来,此人就是那偷偷潜入张家的奸人!而且,小人命人把这件红胖袄套在他身上,一看合身的紧,应该就是他的!” 他指了指那军兵:“这厮是嫌犯,小人等人实在是不敢放啊!” 杨诚默然不语。 这事儿不好办了! 没人能想到,牛昶畊这么一个乡绅,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去镇城告状。此人性子这般执拗,看来想要让他回心转意是不可能了。 刑侦大明 第66节 第135章 告状 “俺们知道,这里是蓟镇,到处都是兵!结果俺们却抓了个兵来,要带着他去镇城讨个公道,俺知道,这是捅了马蜂窝了!不知道多少人恨着俺们,只怕俺们以后日子不好过了!但是,这个公道,俺们必须讨回来!这是两条人命啊!俺们不但要去讨回公道,更要去找戚大帅,让他主持公道!” 牛昶畊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愤怒的叫道。 跟在他后面的那些百姓,一个个也是激愤无比,群情汹涌。 他也真是个不怕事的,这次带着人去镇城伸冤,甚至已经抱定了心思:一旦镇城那边儿推诿不管,他就去京城告御状去!就不信了,这大明朗朗青天,竟没有一个能为他伸冤做主的! 张家小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娶的那媳妇儿还是他家婆娘做的媒,这事儿闹出来之后,他既觉得愧对张家婶子,又觉得愧对张家儿媳妇儿那边,闹得老大没脸,心里难受的要命。 反正现在就一个心思:人不能白死,等有个说法。 甚至这两口棺材,都是他为他和老伴儿准备下的寿材,但现在也顾不得了,直接给死去的两人用了。要知道,对于他来说,这两口寿材也是不菲的花销。 若是杨诚知道他这想法的话,只怕要吓得跳起来。告御状,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情,一旦被有心人利用,甚至能成为轰动朝野的大案。 他看了一眼那被百姓给捆着的土兵,有些失态的大叫道:“到底怎么回事儿?是不是你干的?说话啊!” 可惜那土兵已经被大伙儿打的眼歪嘴斜,鼻青脸肿,神志不清了,听到杨诚的问话,他也没什么反应。 杨诚叹了口气,很是头疼。 闻安臣上前两步,瞧着牛昶畊,淡淡道:“怎么把人打成这个样子?” “这奸人做出那等事情,没打死他算好的!”牛昶畊脖子一梗,毫不客气的顶撞了回来。 他现在对蓟镇的人都是存着抵触情绪。 “你若是把人打死了,死无对证,这案子根本结不了。”闻安臣瞧着他,冷冷道:“你现在把人打成这样儿,他连话都说不了,神智都不清楚了,还怎么问案?怎么招供?怎么画押?” 牛昶畊听了,不由得一呆,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说的还真是颇有道理。 “你是要去总镇府是么?”闻安臣瞧着牛昶畊道。 “是!”牛昶畊目光坚定:“那里,是一定要去的。” “那就一起吧!”闻安臣说了一句,看杨诚想说话,赶紧给杨诚使了个眼色,拉着他走到一边去,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想把这事儿压下去?” 杨诚咬咬牙:“决不能把事情闹大,损了蓟镇的名声!” “那你想怎么样?”闻安臣脸色一寒,低喝道:“那牛昶畊是什么性子,你当也瞧出来了,怎么把这事儿压下去?难不成你要把牛家湾上下都杀光?再说了,这件事这么多人都听到了,难不成也要杀光他们?” 杨诚看了看周围已经围了不少的民夫及行人,不由语塞,道:“自然不能如此。” “堵不如疏,这事儿,堵不住了。”闻安臣不知道杨诚为何对这件事如此上心,他似乎对蓟镇的名声,对戚继光的名声看的特别重。 不过这段日子杨诚对闻安臣很是照顾,闻安臣也不能对这事儿坐视不管,恰好,他看出来一些东西。 “你有什么办法?”杨诚有点儿赌气道。 闻安臣淡淡道:“我还真有些办法。” 他附在杨诚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杨诚脸色一阵阴晴不定,但终归还是点点头。 两人便不再拦着牛昶畊,只是跟在他们旁边,牛昶畊狐疑的看了闻安臣一眼,没再理他,只是招呼着那些后生们,把棺材重新抬起来,一路朝着三营屯镇城进发。 很快,他们便进了城,而跟在队伍旁边的人,也是越来越多,到了最后,竟是已经有足足上千人,几乎把街道都给堵了。 抬棺告状,这可是不多见的稀罕事!大伙儿都想瞧个热闹,而且关于这案子的一些情况也被传开了,当然,事实被扭曲的相当厉害,什么版本儿都有。传这些流言的也未必真听全了牛昶畊的那些话,等传开了之后,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加工,更是变得面目前非。 很快,到了总镇府前。 总镇府,就是蓟镇总兵官戚继光的衙署兼居住地。 门口有守卫的土兵,看到这一幕,顿时脸色紧张,几个人大步上前,拦住了牛昶畊,高声道:“做什么的?” 牛昶畊却是看都不看他们,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声道:“草民要告状!” 他这一跪,后面那几十人一起跪下,两口棺材也被放在了地上。 牛昶畊老泪纵横,一看他这般,其他人顿时也是哭声震天。一时间,总镇府前面的广场上,数千人俱都寂静,唯有哭声盘绕,再加上那两口棺材,更是将这里渲染的凄凉惨切。 “怎么回事儿?” 随着一阵泼拉拉的马蹄声,一声爆裂的大喝响起,大伙儿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甲胄的将军带着几十个骑兵,打马向这边过来。 离得近了一些,闻安臣看的分明,那将军二十岁上下,长的很是俊朗,身材高大魁梧,英挺的紧。只是他的眉宇间,却是有着一股掩不住的暴躁和傲慢之色。 而且他穿的是山文甲! 在大明,山文甲可不是下层土兵和军官能穿得起的,这个年轻人虽然年纪不大,但显然官职不低,最起码也是把总这一级别的。 “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 那年轻人勒马停住,挥舞着手中那把长柄铁锤,目光在场中缓缓扫过,大声呵斥道。 他的神色中充溢着浓浓的不满。 “大帅就要回府了,你们都堵在这里做什么?散了,都散了!”年轻人眉宇间已经充满了火气,似乎下一刻就要下令赶人了。 场中更是寂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还不知道情况的年轻人身上,看的他有些发毛。 “这是戚金,大帅的侄儿,也是咱们蓟镇军中有名的猛将。”杨诚在闻安臣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便赶紧朝着戚金奔去。 第136章 戚帅 闻安臣本来是颇不以为然,摇了摇头,暗道:“看戚金手里那把锤头足有小西瓜大小的长柄铁锤,大致可以知道,他的勇猛应该是不差的。但要说出色,却是未必。一上来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来了这么一出儿,未免有些鲁莽了。” 但他却是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啊了一声:“这是戚金?” 如果这是戚金的话,那之前自已的想法只怕是错了。 其实,闻安臣之前对戚金的看法确实是错了,戚金虽然鲁莽暴躁,但鲁莽暴躁却并非是他得全部。 事实上,他的鲁莽,很大一部分是故意做出来给别人看的。其实他的心思很精细,尤其是在打仗的时候,更是经常能有出人意表的表现。而且他极受手下土卒的爱戴尊敬,在蓟镇军中,他被不少人认为有乃伯之风。 说他像戚继光,这是极高的评价了。 戚金自小跟在叔父身边,学了很多东西,也学会了他叔父的为人。事实上,蓟镇又不是全都是阿谀奉承之辈,恰恰相反,刚正不阿的军官还是很多的。如果戚金真的如表现的那般暴躁鲁莽的话,又其能得到他们那般高的评价。 他此时的情绪,倒是有七分是做出来的。 杨诚奔到戚金身旁,低声说了一通,戚金听了,不由得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自小跟在戚继光身边,因此深知自家这位看似风光无限的叔父背后的处境是何等之艰难——张居正扶持他,信任他,就有人打压他,想要收拾他,甚至通过抓住他的把柄而进一步把张居正给扳倒。戚继光和蓟镇,甚至成为了朝中那两派人斗争的战场。 张居正有李太后的支持,内廷中又有冯保这个得力的伙伴,地位稳固无比,但就算是如此,朝内朝外,他也是有无数政敌。尤其是他要推行新法,就更是会得罪不知道多少人。 戚继光早就将他视为自已的继承人,因此这些事情,戚继光会和他说,而且说得很详细。这也是为了让戚金尽早的接触到此等事,免得以后被人算计了还不自知。 所以戚金立刻想到了,这件事情背后。会不会有人在推动? 他知道这件事,极不好办!而且如果背后有人指使的话,那就更不好办了! 这可是两条人命啊!这些人已经进了镇城,事情已经闹到戚继光戚大帅这里来了,现在这事儿在蓟镇即将流传开开。而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京师。要知道,在京师,也有许多人时刻都关注着蓟镇,这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也瞒不过他们。 只要是这件事情真的是那个军兵做的,那么这一巴掌,蓟镇就得老老实实的挨上,而且挨了之后,还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一巴掌,扇在了戚帅的脸上,扇在了蓟镇的脸上,更会扇在蓟镇上下所有人的脸上。不但会让所有蓟镇军官土卒的脸上火辣辣的,而且会极大的影响京城中对蓟镇的观瞻——要知道,在有心人的推动下,这么一个事情,会被放大无数倍。 戚金立刻有了决断:绝不能让大帅被卷进来,这些事情,就让咱们这些下面的人去处置吧! “这位老丈。”戚金翻身下马,走到牛昶畊面前,伸出双臂,面色温和道:“老丈,且请起来,咱们有话起来再说。” “你是戚大帅?”牛昶畊一脸狐疑的看着戚金。 “本官自然不是。”戚金笑道:“本官是戚帅亲兵统领,戚金。你放心,我这儿,我说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你放心好了,这个案子,本官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不是戚帅那你跟俺说啥?俺跟你没的说!”牛昶畊本来还让他抓着自已胳膊,这会儿一听他不是戚继光,胳膊一振,便是挣脱开来,高声叫道:“今日若是见不到戚大帅,俺就不走了!” 戚金心中一阵愠怒,脸上微有一丝尴尬。 他感觉自已似乎被这个人给刷了,自已这样子,怎么可能是戚帅?他当众问,而等到自已说了不是戚帅之后又是这般反应,显然就是消遣自已。 戚金看了牛昶畊一眼,不再说话,转身上马,打马朝着街道另外一头儿而去。 就在那边的街道十字路口上,足足有上百骑兵簇拥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正自在那里等待。 戚金打马过去,瞧见他过来,那些亲兵纷纷让开一条道路,戚金到了中间人面审,低声道:“大帅,前面有些变故,只怕您不宜露面。还请您暂且去军营待一会儿,待末将驱散这些人,您再回府。” 在军中,他们从来是只论职位,不论亲戚关系。 戚金很清楚,今日这事儿,虽然不知道怎么闹得被人给堵到了大门口看似已经毫无回缓的余地,只有接或者是不接案子两条路可以走,但实际上,只要今日戚继光不露面,就总还有一线转机。 “躲什么躲,有什么好躲的?” 戚继光皱了皱眉头,他没有说什么我行得正坐得稳不怕这个不怕那个之类的话,那样的话,刚正但是迂腐的人爱说。而戚继光,他很早之前就知道,哪怕是行得正坐得稳,如果真是有大势力的人要存心收拾你而你恰巧让人抓到了把柄,也能给你安插上种种罪名,给整治的死无葬身之地。 在大明朝,这种事情还少么? 他只是把事情的过程给问了一遍。 听完戚金的讲述,戚继光沉吟片刻,道:“走吧,怎么过去!这事儿,躲是躲不过去的,瞒也是瞒不住的。” 说罢,直接打马向前。 戚金没再说话,紧紧跟在后面。在蓟镇,戚帅一言九鼎,没人会质疑,也没人会反对。 而戚金更是对自已的叔父充满了近乎于盲目的信任,他知道,叔父既然做了决断,那就一定有了办法。 人群忽然起了一阵骚动,大伙儿都不往里头挤了,反而是纷纷向外看去。 隐隐约约有声音传来:“戚帅了了,戚帅来了。” 一瞬间闻安臣心中颇有些激动。 这可是戚少保啊! 很快,人群就被分开,接着,足足百多名装备精良,神情彪悍的亲兵簇拥着一个身披大红披风,穿着山文甲的中年人策马过来。 等离得近了些,闻安臣也终于瞧见了这位几百年后尚且享有大名的戚少保。 戚继光肤色偏黑,唇上和下颌的胡须打理的很精致,长相气质都很是儒雅,不大像是武将,反倒像是个文官。任是谁第一次见到他,若是不知道他身份的话,也猜不出来,这位便是大明北天一柱,镇守蓟镇,手握十几万雄兵的边关大将。 刑侦大明 第67节 第137章 自告奋勇 事实上,戚继光虽然是武将,但论起读书人舞文弄墨的那些东西来,只怕比大部分文人都要好的多。 他不但打仗厉害,而且能把作战心得给写出来,著成兵书。当然,戚继光在文学方面的造诣可不仅仅是兵书,他的诗文是极好的,甚至后世清朝编著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里面提及戚继光诗文的时候都是颇有赞誉之词。 而且书法也不错,有黄山谷之风。 对于这样一位允文允武的人物,闻安臣是极为佩服的,当然,最佩服的,是他的为人。 戚继光为了支撑蓟镇,为了这北地的安平,可谓是费尽了心思。在他治下,蓟镇有了十几年的难得平安,甚至连仗都打的很少。这就和辽东的李成梁形成了显明的对比,李成梁那边,三天一小仗,五天一大仗,捷报不断的传回,使得朝廷对他越来越看看重,朝野间的风评也说他比戚继光强。 甚至有段时间朝廷都因为蓟镇没有什么像样的军功而对戚继光颇为猜忌和不满。 但那些人却没想想:戚继光用各种手段,在某种程度上和某个时间段内,直接消弭了蓟镇外面的边患,直接避免了开战,岂不是更加高明?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用来形容他在蓟镇做的这些事情,着实是很贴切的。 戚继光也贪污,但他贪污的那些银钱,都用来贿赂张居正和其他朝廷官员,用来打点关节了——这是没法子的事情,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蓟镇不至于在朝内朝外受到为难。哪怕他有张居正的支持,如果不时时打点一番的话,也是寸步难行。他自已吃下去的,根本没几个钱儿,他的生活,非常简朴,甚至有些清贫了。 若是真贪污了许多的话,他晚年的生活,也不至于那么潦倒。 戚继光下了马,走到牛昶畊身前,温声道:“这位老丈,我便是戚继光,你要来我这儿告状。” 面对大名鼎鼎兼之名声甚好的戚继光,牛昶畊也是有些紧张,一时间,结结巴巴的,甚至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但一想到死去的张家独子和张家儿媳妇儿,他的心中又是涌起了无限的勇气,高声道:“没错儿,小老儿就是要告状!” 他把事情过程又说了一遍。 这不是戚继光第一次听了,但却是周围那些百姓第一次听。 众人听完,尽皆哗然。 “打死他!” “打死这个奸人!” 人群中甚至有声音传出来。 “安静,都安静!”杨诚等几个军官在周围大声喊着维持着秩序。 “照理说,该有讼书,这个案子官府才会接。而且,本官这里,也不是负责审案办案的。”戚继光瞧着牛昶畊,缓缓道:“只不过,你这个案子,本官接了。定然会给你个说法!” 对于戚继光,牛昶畊还是很信任的,但此时,他忽然想起来路上碰到的闻安臣和杨诚两人,想到这俩人似乎是想把事情给压下去。他顿时就摸不清楚戚继光是怎么想的了,一时间很是担心,生怕戚继光表面答应下来,回头就不知道怎么样了。 一阵热血上涌,牛昶畊指着那被打得半死的土卒高声道:“这个人便是案犯,这已经是很清楚的了,小人请大人,立刻将他明正典刑!不然我那张家侄子和侄媳妇儿,死不瞑目啊!” 他这话一说出来,戚继光顿时微微皱了皱眉头。 杨诚也低低道:“不知分寸,不识好歹!” 牛昶畊这么做,确实是颇为过分,须知,此时这个案子还没审理呢,更没有水落石出,但牛昶畊竟然直接逼着戚继光宣判,逼着戚继光处死那个已经给打得神志不清的军兵! 这太过分了!如果真这样做的话,戚大帅的脸面何在?蓟镇的脸面何在?而且,那个人一定是凶手么?万一是被冤枉的呢? 岂能如此? 但牛昶畊的这个说法,却是得到了围观百姓的强烈支持,不少人都是纷纷大喊:“打杀了他!” 一时之间,群情汹汹,竟有一种不杀此人不足以平民愤的感觉。 戚继光并非是那种凶狠嗜杀之人,他也素来很注重自已和蓟镇在百姓中,在民间的名声,是以不可能直接以强横的姿态驳斥这些百姓。但要杀那军兵,他肯定是不愿意的,倒不是说他要包庇凶手,而是案子还没查清呢! 但他也不擅长破案,让他短时间内寻到对自已有利的说辞,也是困难。 那些军官,也都不擅长此道,一个个都是一筹莫展。 正踌躇之时,忽然见人群中走出来一个高大俊朗的年轻人,向着他走来。 出来的正是闻安臣,他昂然走到戚继光面前,深深一躬,而后道:“大人,在下以为,此案其中,颇有蹊跷!” 戚继光自然不知道他是谁,但闻安臣此时出来说话,无疑是为他解围,他也是立刻顺着闻安臣语气,问道:“你是?” “在下闻安臣,忝为陕西布政使司巩昌府秦州刑房司吏,此次是负责带着民夫们来蓟镇的。”闻安臣笑笑,不卑不亢道:“小人在秦州时候,也曾经破获了不少案子,眼前这案子,却是有些疑点。” “哦,原来是个中行家。”戚继光道:“那你说说,什么疑点?” 闻安臣走到牛昶畊面前,指着那红胖袄,道:“老丈,你说,这是从犯案的那奸人身上扒下来的是吧?并且由此认定作案的理当是附近的军兵,是不是?” 牛昶畊戒备的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是!” “这就是疑点。” 闻安臣的言辞极为锐利,一句话便指了出来:“现在是七月多了,白日还颇为炎热,晚上虽说不那么热,但也凉快儿不到哪里去。听牛昶畊所言,那奸人显然不是牛家湾本村的,那就只有可能是从外面过来的,而旁边离着牛家湾最近的一个村子或是军兵的驻地,都足有三里远,这一路走过去,便是穿着单衣,也要出一身汗。那奸人外面套一层孝服,就已经足够热了,他为什么里头还要再套一件红胖袄呢?为什么平白给自已找罪受呢?” 他转过头来,面向总镇衙署前面,瞧着面前那黑压压的数千人,神色从容,淡淡道:“满城军兵,大夏天的,还有几个穿着红胖袄的?” “对啊!”戚继光重重的一击掌:“闻先生说得有理!” 一句先生,代表了对闻安臣很大的尊重。显然,闻安臣靠着方才那短短时间内的表现,已经让戚继光对他另眼相看。 “对啊!” 第138章 绝非蓟镇军兵 让闻安臣这么一说,围观的百姓军兵,心里顿时也都如是想:“这大夏天的,谁会没事儿穿着红胖袄到处乱窜?这事儿可是有蹊跷。” 只是短短的一席话,立刻就扭转了局面,百姓们不再是群情汹汹要求处置那军兵,而是一个个的迫切想要搞清楚真相。 就连牛昶畊都不得不承认闻安臣说的极有道理,他心里猛地打了个哆嗦,暗道:难不成是咱们冤枉了人家? 他之前一直认为自已是对的,但此刻也发生了动摇。 他瞧着闻安臣,有些犹犹豫豫道:“那你的意思是?” “大晚上的穿着红胖袄,这恰恰说明此人,乃是早有预谋的,他穿着红胖袄,就是为了在被人发现的时候及时把这个所谓的证据留下,然后栽赃陷害别人。而他能在被抓住衣服的情况下立刻就脱身,也说明他是有了准备,恰恰佐证了我的观点!” 闻安臣断然道:“无论做这事儿的奸人是谁,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他绝对不是蓟镇的军兵!” 他的话语中似乎充满了力量,重若千钧! 闻安臣这一句斩钉截铁的论断说完之后,戚继光立刻心中大喜,他现在心里最担心的便是,有人会拿这件事来做文章。如果犯案的人真的是蓟镇的军兵,而自已又包庇了这个军兵的话,肯定会被人抓住把柄,掀起一番风雨。 但假如作案的人根本就不是蓟镇的军兵呢,那那些人还怎么抓把柄?还怎么兴风作浪?闻安臣这一句,直接就从根子上,把这件事情给解决了,当然前提是闻安臣说的是对的。 而现在已知的这些证据,都是在证明闻安臣是对的! 他那坚定的眼神,方成说那句话是斩钉截铁的,姿态,也是最强大的自信告诉这种人我说的这句话就是事实。 场中数千人,竟无一人能反驳他!他说的这一番话,在情在理,缜密严谨,让人不得不信服。 而其实闻安臣之所以当众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也是因为他清楚蓟镇的处境和需要,所以才会说出那句话,一是为了舆论造势二则是为了让戚继光安心。 他终归是来自后世之人,深悉这段历史,戚继光知道的,他也知道,甚至比戚继光看的还清楚一些。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秦州的小小的刑房司吏,连正式官员都不是,想要改变蓟镇的处境,闻安臣自认为无能为力,想都不敢想的。但如果能够在这种时刻,能帮这位忠贞爱国,镇守蓟镇,守护北疆的戚大帅一把,闻安臣还是很愿意去做的。 就拿现在来说,他不需要多大的官职,只要在这个要紧时刻用极认真的语气说出这么一句话,那就能结局很多问题。 不但是戚继光,戚金杨诚等颇有些见识的蓟镇官员,听了之后都是心里长长的松了口气。 他们对闻安臣的观感现在好的不得了,都是平添了几分友善,而杨诚更是对闻安臣心存感激。 只不过他们高兴了,牛昶畊却是怒声道:“你咋就这么肯定不是蓟镇的军兵干的?” 他之前一口咬定是那个军兵干的,但现在却被闻安臣毫不留情的给驳斥了,而且理由非常充分,论断很是明白,让人根本无法反驳。这让他有些恼羞成怒,感觉自已当众被扫了面子。 闻安臣倒也不急,只是淡淡笑道:“若作案的是军兵,还故意留下一件红胖袄告诉别人作案的是军兵,这不是给自已身上上套么?岂有这么傻的人?那奸人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此言一出,周围人都是纷纷点头,言道有理。 牛昶畊正要反驳,忽然心里悚然一惊,暗道:“我这是怎么了?魔怔了不成?我这次过来,是为了给两个死去的人,给张家婶子争一个公道出来,要给两个死去的孩子一个结果,一个说法!这位闻先生说得有理啊,作案的很可能不是这个军兵,为何我还要这么坚持已见,跟人家作对?难不成就是为了我的面子?” 想到此处,到了嘴边的话也吞了回来,他瞧着闻安臣,重重点头:“你说的有道理,那你说,俺现在该如何办?” 闻安臣没料到他这次这么好说话了,竟然这就认同了自已的意见。错愕片刻之后,道:“现在要做的,便是把尸体放下,衙门的仵作要检验尸体,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的事情。稍后,我们回去张家的宅院里看看,现场理当还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你若是不放心,也可以留在这里瞧着,让其他人先回去。” “好!我便留在此处瞧着!” 牛昶畊点头道, 他确实是不大放心,闻安臣既然这么说,他也是求之不得。 而后牛昶畊便是让众人回去,然后自已留了下来。 眼见得这事儿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也似乎没什么热闹可瞧了,百姓们也纷纷散去。 在这些围观的百姓中,有一些人,似乎若有所思,都是步履匆匆的往回走,似乎很着急的要回去做点儿什么。他们身份不一,有的是做货郎打扮,有的是打扮成颇有些身份的生意人,还有的则是穿着短衣,看着家境贫寒的普通百姓。 但无论他们是什么身份,其实他们真正的身份只有一个——其他势力安插在蓟镇的探子。 这些探子,少说也有十几个,来自哪儿的都有,当然,多半都是京城来的。 这里头,有张居正派来的,有张居正的政敌派来的,甚至还有内廷冯保的人,连锦衣卫的探子就夹杂其间。 说白了,哪怕是很支持戚继光的朝廷和对戚继光极为信任的张居正,也不可能不对这位手握十几万雄兵而且镇守的蓟镇距离京城不过百余里的大将心中存有这么一丝忌惮。那么派人盯着,就很有必要了。 看看戚继光是不是跋扈,是不是清廉,有没有什么异样的心思,这些从小事儿也都是能瞧出一二来的。 目光在这些人身上扫了一圈儿,戚金眼中杀意涌现,但接着就被他给强压了下去。 对于这些人的存在,蓟镇的高层也都知道,不过知道了又能如何?还不是得忍着?戚金恨不得杀光了这帮人,但却不敢表露出来哪怕一丝一毫。 围观的百姓散去,总镇府门口又是恢复了平静。 蓟镇上下的官员都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第139章 礼遇 方才那件事,他们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处置办法,但是平时戚继光经常告诉他们,让他们行事一定要谨慎,万万不可授人于柄,平白招惹祸端。是以方才他们都有些投鼠忌器。 其实这件事的关键就在牛昶畊身上,只要是他被说服了,认同了闻安臣的观点,那这事儿就好办了。反之,哪怕是围观的百姓都觉得闻安臣说的有理,但牛昶畊就是不服,就是坚持已见,那事情还是不好办。 当然,说服围观的百姓,让这些百姓信服也是很重要的。 戚金让亲兵们把尸体抬进总镇府,放在一个偏院中,牛昶畊也跟着去。闻安臣冲牛昶畊道:“你先过去,我待会儿就去。” 牛昶畊觉得闻安臣这人不偏不倚,只是根据事情本身讲话,是很公允的,也相信他,便点点头,跟着那些亲兵去了。 审案断案本来是民政官员的事情,但在蓟镇,很多时候戚继光是军政一把抓,是以倒也是审过一些案子的,总镇府中也有这种场所可以安放尸体,可以审案,不过戚继光擅长的是打仗,这等事实非他之所长。 “闻先生!” 刑侦大明 第68节 戚继光向闻安臣拱拱手笑道,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很是客气。 闻安臣此时却是退后两步,深深一躬,郑重道:“在下拜见戚大帅,方才仓促之下,未曾拜见,颇有失礼,还望戚大帅海涵。” 若是他只是刑房司吏而没有那个秀才功名,那现在就得下跪了,但他有了秀才的功名,那就免了跪拜。文武不同途,他这个读书人若是给武将下跪,传出去会被人骂的。 “无妨,无妨。” 戚继光亲手把他扶了起来,笑道:“这一次,多亏你了,本帅很是感激。” 闻安臣赶紧连道不敢。 闻安臣又说明了一下自已读书人的身份,听说闻安臣还有读书人的身份,戚继光本来心中淡淡的一丝不悦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此时心中对这个年轻人也是赞誉有加,此人年纪轻轻,却懂礼数,知进退,方才为蓟镇立下了一份大功但却丝毫不自矜。 不但有本事,而且会做人。 戚继光心中暗道。 “走,咱们进去说话!”戚继光伸手一引,沉声道。 他大步进了府中,闻安臣跟在后面,这总镇府极大,一路串门过户,很快,到达一处极大的院落。这院子正房便有五间,旁边厢房也不少。 戚继光带着闻安臣来到偏厅,让他先坐,他下去换衣服洗漱。 他离开之后,闻安臣便四下打量了一下这偏厅。 戚继光确实是很儒雅,很文气的一个人,从厅中的摆设就能看出来。若是一般的武将,且不说府中会不会有花厅,便是有,只怕里面摆放的也都是刀枪剑戟之类的兵器,但这间花厅里,四壁上挂着的却是字画,并非是名家手笔,闻安臣一一看去,却发现这些字画都是戚继光自已写的。 以他的清廉,想来也是买不起那些昂贵的名家字画的。 还有一个博古架,上面摆放着一些摆件,闻安臣瞧着没几个古董,但都是风雅之物。 约莫一刻钟之后,戚继光回来了。 他换了一身家居的常服,宽袍大袖,乌黑的头发拿一根乌木钗子簪了,一派儒雅风流。 他瞧见闻安臣在打量四壁的摆设,便笑道:“没什么稀罕东西,却是让你见笑了。” “戚帅您清廉自持,在下佩服之极,岂敢有丝毫不敬嘲笑之心?”闻安臣郑重道。 “哦?”戚继光瞧着他,饶有兴趣道:“外面不少人可是都说我捞了不少银子。” “在下知道,这些话,在下都听说过。” 闻安臣道:“但是在下知道戚帅您捞的那些银子都去哪儿了,不是进了您自已的私房,也不是被您挥霍掉了,而是去京城打通关节,为蓟镇的壮大和维持铺路去了。蓟镇能有今日的规模,和您在朝中的活动是分不开的!” 闻安臣说完,才发现自已似乎有点儿太激动了。自已和戚继光才是第一次见面,而且地位差距如此之大,这种话说出来,未免有些唐突冒昧。 说实话,有点儿交浅言深的意思了。 “我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因为他是戚继光,我就失态了?我初见到他,就会这般激动,以至于都不会说话了?这话岂是能轻易说的?不成,必须得放平了心态,存着这种情绪去做事,只怕只能坏事,万万不可如此。” 闻安臣心中暗暗告诫自已。 他暗地里深吸几口气,逐渐平复了自从见到戚继光以来就变得很是激动的心情,很快,就平静下来。 他不由得有些庆幸,还好自已发现的及时,方才说的话只是有点儿唐突而已,还不至于让戚继光对自已忌惮或是厌恶。 他却不知,他说完这一席话之后,戚继光对他真是刮目相看了。 他经常在朝中活动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但却不应该是这么一个偏远州县的小小刑房司吏该知道的事情。而且看得惯他这种行为的人不多,就因为他给张居正送礼,而且每次都是一车一车送的重礼,还因此被人给诟病过。 甚至就在蓟镇之中,也有人说闲话,并不理解戚继光的所作所为。 但戚继光置若罔闻,当真是有点儿‘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的意思。 却没想到,今日,在这个年轻人口中,自已竟然做的这么好。 这让戚继光找到一丝被认同的感觉。 过去的他,无疑是孤独的。而现在,闻安臣说的这些话,让他有点儿遇到知已的感觉,当然,还源源上升不到知已的那种程度。 戚继光在椅子上坐下,又下人送了茶水过来,他抖了抖袖子,笑道:“这些东西,你是怎么知道的?” 先不问闻安臣为什么说这一番话而是先问他怎么知道这些信息——须知,要说出这番话来,至少需要对的他的所作所为颇为了解才成。闻安臣首先就不具备知道这些消息的资格和条件,戚继光这般问也是未尝没有意思试探和怀疑在里面,足见他的谨慎。 “在下来了也有一段日子了。”闻安臣笑道:“时常跟人谈起,偶尔在城中溜达的时候,在酒楼饭铺里坐坐,也就能听到不少东西了。” 第140章 如何破? “还是行家啊!”戚继光哈哈一笑,冲着闻安臣点点头:“那等地方,是最能打探到消息的地方,一个地方,但凡是要有些异动了,总有许多蛛丝马迹显现出来,而酒楼饭铺里听来的那些话中,便是包含着这些线索痕迹。只不过,想要从中摸出想要的,有用的,准确的,却是难了。” “正是大帅说的这个道理。”闻安臣笑道:“在下破案子的时候,也是需要追寻线索,了解内情,是以在这块儿,倒也是有些心得。” “哦?看来闻司吏你手里经了不少的案子。”戚继光饶有兴致道:“本官忝为蓟镇总兵官,蓟镇军政民政都要统管,也审过一些案子,只是啊……” 他有些尴尬的笑道:“本官实在不是这块材料,平日排兵布阵,便是几万人也调动的明白,梳理的清楚。但是一瞧见那些案子卷宗讼书,就是一阵头大,一个案子了不起也就是三五个人涉及其中,但他们的关系,本官就是觉得一阵迷糊,总觉得看哪个也像,看哪个也不像。” “你破了那许多案子,便挑着些跟本官说说?”戚继光道。 闻安臣笑道:“那在下就献丑了。” 蓟镇事务无数,戚大帅也是日理万机之人,此时却主动提出来听他讲案子,是不是真想听且不说,但至少人家拿出来的这个态度,就很是让人舒服,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他便挑着自已办过的比较精彩,比较扑朔迷离,千回百转的案子给戚继光详解了一遍。 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把案子说了一遍,说的是秦州判官赵言志被毒杀一案和那厨房墙缝毒蛇滴毒案。第一个案子还则罢了,第二个案子听的戚继光拍案叫绝,连呼不可思议。 “原来竟然是那毒蛇被热气熏蒸而滴毒,使得饮子里有了蛇毒!而那蛇毒竟然只是接触到伤口和血液才会有毒,而恰巧那人口中有了溃烂!喝,精彩,真真是精彩!本官今日也是长了见识了,你这案子,乃是真的,却是比说书先生们想出来的那些都要精彩许多!这些东西,本官还是第一次耳闻!” 闻安臣笑道:“大人看的是打仗的兵书,学的是镇守边陲的本事,哪里还有时间关心这个?”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戚继光瞧着他道:“你也不要妄自菲薄。” 他忽然不说话了,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一见他不说话,闻安臣也赶紧住嘴,以为戚继光是想到什么重要事情,生怕打扰了他的思路。 好一会儿之后,戚继光忽然轻轻拍了拍椅子的扶手,自嘲似的笑了笑:“诶,瞧我现在这记性,真是老了。” “你方才说的这个案子,我听过。”戚继光指着闻安臣笑道:“我说呢,刚才听的时候就觉得耳熟,好像是听过似的,果然听过!” 闻安臣心里一动,道:“是听张相爷家的六公子说的?” 他想起张四维家三小姐跟他说的那些话了,张静修既然把这件事儿四处宣扬,搞得京城中许多高官显贵的子弟都知道了。戚继光是张居正的心腹,也是时常出入张居正府中的,应该也是听过的。 “没错儿。”戚继光笑道:“本官曾经听六公子说过,记住了这案子,只不过却没有记住你的名字。现在一提,却是想起来了。” 而后,戚继光话题一转,不再和闻安臣扯这些闲话,直接问道:“闻司吏,你是破过许多案子的,很是有经验,你说今日这案子到底应该如何破?” 他见方才闻安臣说话的时候不急不缓,胸有成竹,显然腹中早有定论,估计已经是想到一些法子了。 “大帅过奖。”闻安臣笑了笑,却没直接说,而是问道:“大帅,不知这三屯营周围,住着多少军民百姓?” “去岁刚刚统计的,一共是十七万八千,其中,大部分都是寻常百姓。”戚继光显然对自已辖地内的情况非常了解,停都没停一下,毫不犹豫地便报出了数字。 “听牛昶畊所说,那凶手这些时日,每晚都要去那姓张的孝子家中,通常都是半夜去,天还未亮的时候便离开,日日不缀,几乎未曾学过。而人的精力,可是有限的,晚上做了这些事情,白天总归是要休息休息。这便说明他家离着那牛家湾绝对不远,如此在时间上才来得及,若不然离得太远的话,他就要花上一两个时辰回来,哪儿还有多长时间睡觉,这时间全用在赶路上了,还要不要做别的事情了?” “还有一点,如果离着牛家湾太远的话,也不会如此清楚这姓张的孝子家中的情况。” “闻司吏说的有道理。” 戚继光赞同的点点头,道:“那照你说,这个距离应该定为多远?” 闻安臣沉吟片刻方才道:“慎重起见,定为五里吧。以牛家湾为中心,方圆五里之内,人口约摸有多少?可有什么大的镇子吗?” “这就好说多了。”戚继光笑道:“牛家湾那块儿离着三屯营有一段距离,靠着山挺近,人口并不是很多,大一些的镇子便只有两个。” “如此甚好。”闻安臣哈哈一笑,凑到戚继光耳边,把自已的想法说了一遍,戚继光重重地拍了拍桌子,赞道:“妙计,当真是妙计!” 又说了几句,闻安臣便是很识趣儿的告辞。 戚继光摆摆手道:“你先别急着走,我给你找个人来。他带着你,你便可以在府中四处走动,对办案有帮助。而且牛昶畊他们还在偏院里等着,你也总要去瞧一瞧。” “是,多谢大帅。”闻安臣道谢。 戚继光吩咐下去,少顷,一个高大挺拔的年轻人便是走了进来,向戚继光行礼:“大帅!” “这是戚金,本官的侄子,也是现在本官的亲兵统领。”戚继光笑道:“这几日,你若是要来府中做事办案,便找他就成。” 闻安臣没想到,戚继光口中带着自已四处走的那位,是戚金。 方才在总镇府外的官场上,他见过戚金了,戚金却没见过他。 此时的戚金,在戚继光手下还没大用,身上挂了一个指挥佥事的衔儿,具体官职则是游击将军。除了担当亲兵统领之外,便是负责在蓟镇的浙兵的作训,事情倒也不是极多。戚继光外出的时候他比较忙,要布置关防,统带亲兵,四处戒备等等,但戚继光在府中的时候,他的事情就少多了,这一块儿的差事要轻松不少。 第141章 礼部尚书府 由他来陪着闻安臣,也是合适,而且他身为戚继光的侄子,许多事情由他带着,做起来就很方便,不会有人来阻碍。当然,戚继光对他的信任也是让他来做这个事的一个重要原因。 闻安臣笑道:“见过戚将军。” 戚金并不拿架子,也还礼道:“有礼。” 两人离开花厅,一路往牛昶畊等人所在的偏院走去。 一边走一边说话,戚金没什么架子,很是和善,一派文雅风度,倒像是个翩翩佳公子,和之前在广场上表现出来的刚猛暴烈判若两人。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受戚继光的影响,他博览群书,学识颇为渊博,妙语连珠,两人说的很是投机。 闻安臣暗道:“之前在众人表露出来的,果然是假象,只怕这才是真的他吧!我就说么,戚金也是一世人杰,这才是该有的样子。” 对于戚金,闻安臣也是很佩服的。他在蓟镇历练之后,先参加万历援朝之战,立下功绩,而后回国之后,官封吴淞总兵。不过这个总兵没当两年,戚金就称病辞官了。而后,辽东战起,戚金也重新出山,组建了一支戚家军。在天启元年,已是六七十岁高龄的戚金率领最后一支戚家军和秦民屏等人率领的川军并肩作战,和努尔哈赤的后金军血战于浑河之畔,几近全军覆没,但也让之前近乎所向无敌的努尔哈赤的后金精锐损伤惨重。 想到在数十年后,在浑河畔的落日余晖下,自已面前这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将会死的那般壮烈,闻安臣心中便是一阵说不出的滋味儿。 只能竭尽所能,看看能改变些什么。 一路到了牛昶畊等人所在的院落,和他说了几句,闻安臣便去看那个被牛昶畊等人抓来的军土。 得到救治之后,那军兵已经醒了,他其实没什么大碍,只是被牛昶畊等人抓到之后,还没等他几句话就是被一阵暴揍,直接给打晕了,人事不知。这会儿给弄醒了之后,只是头有点儿浑浑沉沉的,脸上有几块淤青而已,倒是没什么重伤。 这军兵一看见牛昶畊进来,立刻便是对他怒目而视,大骂道:“老杂种,上来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打老子,老子要让你好看!” 牛昶畊尴尬不已,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闻安臣赶紧上去安抚了一番那军兵,好一会儿,那军兵才消了气,而后闻安臣问了他一些问题,这军兵说了一通之后,大伙儿才知道为何他会出现在牛家湾附近。 原来这军兵乃是牛家湾附近山上一座敌台里的驻守军事。 蓟镇防线纵横交错,是一个很复杂的,很立体的,纵深极大的综合性工程,是以三屯营虽然深处蓟镇腹地,周围的山上却也修建着敌台和边墙,而牛家湾就在山脚下不远,距离这军兵所在的敌台很近,不超过三里地。 刑侦大明 第69节 这军兵是三屯营本地人,家就在距离牛家湾不远也不近的一座村子里,距离他所在的敌台大约七里地,但由于上山的时候得走一段时间的山路,所以一来一回时间颇为不短。他昨夜告假回家一趟,由于上官催逼的严,让他必须及时赶回去,是以今日一大早,天还没亮他便怀里揣着两个饼子起来赶路了。 结果正走到牛家湾附近的时候,迎面十几个汉子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把他围在中间,把他给吓了一跳,心道这是什么世道?在三屯营附近竟然有人敢打劫蓟镇的军兵?而且自已穷的叮当响,也没什么好打劫的,只有怀里这俩饼子。 结果那些人却不是打劫的,而是很激动的问他一些问题,他自然是一问三不知,于是那些人就说他鬼鬼祟祟,他刚要辩解,结果就被摁在地上暴打了一顿。 这下好了,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然后就迷迷糊糊的,给提到了这里来。 大伙儿听完,都是哭笑不得,这真是无妄之灾了。 说来他也真是倒霉,那作案的奸人故意在孝服里面套上一件儿红胖袄,就是为了让人把视线转向蓟镇的军兵,在军兵中寻找案犯,使得自已摆脱嫌疑。但哪怕是他恐怕也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巧,众人追捕的时候竟然正好碰上了一个军兵。 这军兵说完,闻安臣却并未立刻相信,而是请戚金派人去求证。 戚金很爽快的答应了。 当日晚间,出去求证的人回来了,他们去了这军兵所在的敌台和他家中,证实了他说的确实是真话,还在他家所在的村子里碰到了百姓,那百姓言道他今日一大早上地里去的时候,正好瞧见这军兵从家中出来。 所以这军兵的嫌疑便排除了,戚金当即便让他回去。 ——分割线—— 京城。 德胜门内,什刹海畔,广化寺街。 这条街颇为宽敞阔大,也算干净整洁,上面分布着许多王公贵族的府邸,甚至一些宫中有权势的太监,也喜欢在此置办外宅。 其中有一座相当显赫的,便是礼部尚书张四维的府邸。 府邸阔大深邃,不知几进,但见屋宇连绵,重楼高阁,奢华壮丽。 便是在这偌大的京城之中,张四维的宅邸也是数得着的。礼部尚书张四维出身晋商大贾,这是朝野都知道的事情,所以人家的府邸修成什么样儿,也无人敢置喙——人家家里本来就有钱,宅子修的遮奢些怎么了?只要不逾越违制就成。 此时正是下午,放在后世,大约是下午两点多的样子,北京城七月的下午,阳光炙热,烘烤着大地,晒得人头晕脑胀,大汗淋漓。这礼部尚书府前也没有什么能够遮挡的东西,连树荫都瞧不见,只能干等着挨晒,可说是遭罪。 但哪怕是这等天气,在门口还是有不少人排着队顶着大太阳等待拜见,其中不少,还穿着官员的常服,瞧着当都是官员身份。 这些人,都是来摆放张四维的。 吏户礼兵刑工,朝廷的六部,礼部素称清贵,跟其他的五部比起来,油水儿是最少的。 但怎么说也是朝廷六部之一,权力还是极大的,管着的事情也很不少,比如说历年的科举等等。是以油水儿总还是有一些,而张四维这个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土,更是朝中数得着的重臣之一,朝野之中,想要巴结他的,不计其数。 能攀上张尚书的门路,平步青云自然不在话下。 第142章 报信儿 只不过这些想要拜见张四维的,其中绝大多数都见不到张四维的面,只能把礼物放下,然后留个名字而已。其实这也是大伙儿都知道的事情,不过他们来的目的也只不过就是留下名字而已。有的并非是求张四维办事,而是按照规矩,需要来这里走一趟。有的想要求办事却又没资格见到的,则是先送一份厚礼,以期能够入了尚书大人的法眼,下次有机会得见。 府里东院儿,是个极大的花园。此时七月,草木青翠,鲜花如锦,一眼望去,都是一派极漂亮的景致。园子里还有小溪,乃是引得外面什刹海里的活水,溪水潺潺流过,溪畔则是一片竹林。在竹林掩映之中,乃是一座精舍。 在夏日,张四维最喜欢住在这里。 这儿靠着水,也有林荫,最是凉爽不过。张四维怕热,因此夏日许多时候,他下了朝之后也不去礼部衙门了,直接回来。洗个澡,洗去一身疲倦,而后换上一身宽袍大袖,在这精舍之中无论是看看书,作作画,亦或是弹弹琴,听听曲儿,都是令人很惬意的享受。 这精舍中的气氛,素来是悠然闲淡的,只不过今日,却是有些紧张。 就在一盏茶之前,一匹快马来到礼部尚书府的后门,那里很安静,也颇为偏僻,没几个人经过。马上骑土风尘仆仆,不知道赶了多长时间的路,脸上蒙着的面巾上都糊了一层尘土,被汗水浸泡之后,都快成泥儿了。 这骑土敲开后门之后,给了那守门的下人一个信物,然后回去禀报,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府中负责大小事务很得张四维信任的大管事急匆匆的赶来,带着这骑土来到张四维的精舍。 张四维很讲究,若是以前,大管事敢领着一个浑身都是土脏兮兮的汉子进他精舍的话,肯定会被狠狠的训斥一通,但今日,张四维却根本没有发火儿。因为那骑土的身份很特殊——他是张四维布置在蓟镇的探子。张四维曾经亲口下过命令,只要是他到了府中,立刻就要见, 因为他很清楚,肯定是蓟镇有了一些变故,他布置在那里的人手才会匆匆赶回来报信儿。而蓟镇的事情,肯定跟戚继光有关,跟戚继光有关,那就是跟张居正有关。 跟当朝首辅大人有关的事情,就没有小事情。 而张四维又是比别人更关注和张居正有关之事。 精舍不大,只有三间,中间是客厅,两边各是书房和卧室。 地板青砖修建,打磨的极为光滑,光可鉴人,四壁都涂抹着上好的膏泥,散发着阵阵淡雅的香气。墙壁上许多地界儿还镶嵌着竹子编成的墙板,竹子的那种黄色和膏泥的乳白色交映,整体色调很是雅致,而且让人容易心情平静。 房间的四角各自摆放着一个硕大的瓷盘,里面放置着冰块,冰块正在融化,但却带来丝丝凉意,让这精舍之中很是凉爽,和外面的炎热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张四维坐在上首,手中端着茶盏,轻轻啜饮着,一个中年汉子站在他身前三尺之外,把这几日在蓟镇发生的那一场风波给张四维说了一遍。他语速很快但是口齿清楚,把事情说得很明白,而且只是阐述事实,其间不夹杂自已的感情。至于那些不清楚的地方,他直接便说不清楚,既不含混过去,也不略过。 这就能够让听者对于这件事情的认识更加准确。 说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把整个过程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说完之后,他便退到一边,垂手不语。 张四维沉吟片刻,道:“你是说,在总镇府前面的广场上,那个名叫闻安臣的小子,说那军兵并非凶手,而且让牛昶畊的其他的百姓都很赞同,是么?” “是!那姓闻的小子,很是有些见识,眼神儿也很毒,说的那理由,大伙儿都是信服的。”中年汉子说道。 “你怎么看?”张四维问道。 张四维知道,若是自已不问,眼前这人是从来不会说出他自已自已的观点的。但现在,张四维需要他的看法。 中年汉子沉默片刻,道:“我瞧着,闻安臣说的有道理。” 这意思很明白了:在他看来,那军兵应当不是凶手。 他接着道:“后来小的查过那闻安臣的来路,乃是陕西布政使司巩昌府秦州的刑房司吏,手里办过不少案子的。” 而后把打探到的关于闻安臣的事情都说了一遍。他说的不算很多,也就是几个闻安臣办过的案子,但短短一夜的时间里就能打探出来这些,已经是极有本事的事情了。打听距离蓟镇足足有几千里的秦州的一个吏员的消息,自然不是容易的事情,但还好,秦州的一百多民夫在蓟镇。这些消息,都是这中年汉子从那些民夫口中打探出来的。 “哦?倒是有点儿意思,这等案子都能破了。不过,管他办过什么案子,管他有多大能耐,这一次老夫要做的事情,他若是不涉及其中也就罢了,若是他被卷进去,也是死路一条!再大的本事也没用,说到底,不过是区区一小吏尔,连官身都没有的。”张四维轻描淡写的说道 中年汉子沉默不语。 “那也就是说,这会儿,那军兵说不定已经被放了。” 张四维轻声道,不过他显然是在喃喃自语,并非是跟这汉子在说话。 他靠在椅子上,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似乎在想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睁开眼,视线挪到了这中年汉子身上。 “你这差事办的,很是不坏,我很欣慰。”张四维瞧着他,轻声说道。 中年汉子道:“这都是小的的份内。” “这个差事是你的份内,但能做好,说明你用心。”张四维道:“去账房领五十两银子,下去歇息吧,什么时候回蓟镇,我会着人告诉你。” “是!” 中年汉子没说二话,更没推辞,只是道了谢,自是退下。 瞧着他的背影,张四维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这汉子是他从他蒲州老家带出来的老人,甚至论起来,还是他的族中远房表亲。他的一家,都在张四维名下的店面商铺里面做事,可以说,他们全家和张四维都是捆在一起的。因此,这汉子绝对值得信任,绝不担心背叛。也正因为如此,张四维才会让他去做监视戚继光的差事。 而他也确实是有这个能力。 “就怕你认为那军兵是凶手,并且秉公办理斩了他。你说他不是凶手,那就对了!”张四维嘴角浮现出一丝阴鸷,喃喃自语道:“你若是认为他是凶手,把他斩了,我还怎么往你头上安插罪名?” 第143章 曹一夔 精舍内摆放的器具不少,四壁上字画也颇多,而且不像是戚继光那里一般俭朴,里面摆放陈设,无一不是极为贵重的精品,有几件,说是价值连城都不为过。比如说桌上有个紫檀木的架子,架子上吊着一个铜罄,铜罄造型奇古,上面还有着斑斑铜锈,磬的正面刻着一只雄鹰,虽然只有寥寥几笔,但却是极为的生动传神。 这铜罄是商朝的古物了,其价值不可以用银钱来估量,根本就是有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 过了好一会儿,张四维拿起旁边放着的一根小铜锤,轻轻敲了敲铜磬。铜罄发出一声清扬激越的声音,声音颇大,传出屋外,只怕精舍周围都能听得真切。 他身体确实不大好,连高声说话都不愿,也懒得张口叫外面的人,因此桌上就放了个这器物,只要铜罄声响起,那就是要有人进去伺候了。 吱呀一声轻响,竹子做的门被推开了,大管事轻手轻脚的走进来,低声道:“老爷。” “去请曹一夔来。”张四维淡淡吩咐道。 他又补了一句:“别让别人瞧见。” “是。”大管事一句废话都没有,弯了弯腰,便退了出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一辆马车停在了礼部尚书府的后门,那驾车的车夫先跳了下来,很警觉的四处看了一眼,见周围没人之后,方才冲着马车中低声道:“曹大人,请下来吧!” 车帘子掀起来了,一个年轻官员从马车中钻了出来。 他年纪很轻,也就是二十出头儿,长的眉清目秀的,颇为秀气,书卷气很浓,显得很是儒雅,但眉宇间却是透着一股坚毅。他没穿官服,而是穿着一身儿土子常穿的阑衫。 瞧见车夫鬼鬼祟祟的样子,他有些不喜,眉头微微皱了皱,不过没说什么。 他便是曹一夔,万历二年进土,现任都察院巡按御史。自永乐年间,都察院便派出御史,巡行天下,这也是为了加强中枢对地方的控制。这些御史品级不高,都是正七品,但权柄却很重,甚至可说是极重。他们乃是代天子巡狩,每到一地,查刑狱,查仓库,查祭祀,什么都能查。地方上的军政民政,大事小情,都能过问。地方上的官员,军队,豪族高门,他都有弹劾甚至是当场惩罚的权力。 巡按御史基本上是每个省一个,而有些地方比较特殊,人数就多点儿,但也不会太多——最多的是南直隶,有三个。次之的则是北直隶。北直隶有两个监察御史,而曹一夔就是其中之一。 年纪轻轻,手握重权,所到之处,人人畏惧,他也算是年少得志了。 曹一夔那车夫一路进了礼部尚书府,大管事早已在后门里头候着了,带着他径直去了精舍。 “恩师。” 曹一夔推门进去,见了张四维,立刻大礼参拜了下去。 “诶,子韶啊,你太拘礼了。”张四维笑吟吟的站起身来,将曹一夔搀扶了起来。 “来,坐!”张四维指着椅子道。 “学生不敢。”曹一夔恭敬道。 “让你坐你就坐。”张四维佯怒道,硬把他摁在了椅子上。 曹一夔这才挨着半个屁股坐了下来。 他目光清正,这一番推辞,倒不是故意表露出那种诚惶诚恐,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确实对张四维极为的尊重,在他面前不愿坐下。 曹一夔是万历二年的进土,那一年的主考官乃是吕调阳,按理来说,他应该尊吕调阳为座师才是。但曹一夔早在科举之前就已经和张四维认识了,而且之后,无论是科举中还是日后的官场上,张四维对他都是赏识有加,颇多提拔,是以他和张四维关系极好,尊称他一声恩师。 只不过,两人的关系极其隐秘,除了寥寥几人之外,其他人根本不知。 两人喝了会儿茶水,说了些闲话,张四维便道:“子韶,你是北直隶的巡按御史,但凡是北直隶辖内的所有大小案子,你自然是都能过问的,是不是?” “是。”曹一夔点头道。 张四维眯着眼道:“那蓟镇呢?” 刑侦大明 第70节 “蓟镇?”曹一夔毫不犹豫道:“只要他是大明的地界儿,又在北直隶的地面,哪怕是十几万大军云集的军镇,学生也是能管一管的!” 他能说出这话来,显然是颇有胆识的。虽说按照朝廷的规矩,北直隶除了顺天府之外的区域里头那些事情,他都是能管一管,查一查的,但规矩是规矩。具体执行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就像是蓟镇这等敏感的地方,许多人是不愿意去碰的。 “好!”张四维哈哈一笑:“为师最看重的便是你这胆略!” 曹一夔笑道:“恩师谬赞了。” “有一个案子,需要你去蓟镇走一趟。”张四维接着便把昨日在蓟镇发生的那一场风波给曹一夔说了一遍。 曹一夔拧了拧眉头,问道:“恩师您的意思是。” “那个被众人抓起来送到总镇府前头的军兵,他或许不是凶手,但你,要把他办成凶手!”张四维淡淡道。 “啊?”曹一夔没想到张四维让他去做这种事,顿时便是一呆。 “不但是要把那军兵给办成凶手。”张四维继续道:“而且你还要上奏朝廷,言道戚继光包庇凶手,纵容军兵残害百姓!” 曹一夔听了,顿时脸色就更难看了。 他其实是那种很方正耿直的性子,让他去做这件事,着实是大为违背他的本心。 曹一夔很是为难道:“恩师,这个……这个……” 张四维也不说话,只是很平静的瞧着他。 但陡然间,曹一夔却是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面前这个老人在之前对自已的种种照拂,那些画面瞬间从脑海中一一闪过,让他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他很正直,但心也很软,而且很重情义,这是张四维第一次开口让他做事,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终于,他艰难的点点头:“恩师,您说该如何做?” 于他而言,做这种事真的很难,不但是心里那个坎儿不容易过去,而且具体该如何做也是一片茫然——他之前可没干过这等事,连该怎么做都有些拿不准。 张四维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他就知道,曹一夔肯定是会答应的,他很了解曹一夔。他知道,曹一夔之所以答应,不是畏于自已的权势,而是感念于自已的恩情。 这也是他格外看重曹一夔的原因。 “来,你近前来。”张四维招招手,让曹一夔凑过来,低声说了一通。 第144章 军报 曹一夔点头,心中逐渐明朗。 又一刻钟之后,曹一夔离开礼部尚书府。 张四维嘴角微微一勾,满满的都是得意。 这件事,曹一夔是最合适的人选。 曹一夔是北直隶的巡按御史之一,他要去蓟镇,要去蓟镇做那件事,是顺理成章的,不容易引起别人的察觉,而且也让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本职,他份内的差事! 除了不引人察觉,让人无话可说之外,他去做,还有一个很大的优势:哪怕是这个差事没做好,办错了也没事儿,因为御史有风闻奏事之权。也就是说,他们不必查清,也不比寻找来源或者是找到证据,只要听说了,那就可以上奏。 反正说错了也没事儿。毕竟风闻么,有些差错也是在所难免嘛! 这不是一件大事,无论是对戚继光而言还是对张居正而言。 哪怕是事情属实,而且最后被张四维指使人给揭破了,把事情给捅出来了,那么戚继光最多也不过是被申斥一通而已,甚至连申斥都不会有。对张居正来说,那就更是没什么影响了,没人会因为这个事情而弹劾他,最多也就是恶心一下。 已经有无数被鞭笞的官员证明了一个事实:有着李太后的信任,内廷冯保的支持的张居正,在短时间内,绝对是无法被动摇的。 因为这点儿小事儿就弹劾张居正?只怕最后倒霉的反而是是上奏章的那人。 但张四维还是回去做这件事,他这么做,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恶心张居正一下。 横亘数万里的边墙,不也是一块砖一块砖的垒砌起来的么?再怎么牢固的信任,如果被一点儿一点儿挖掘,也终将会崩塌。 积少成多,积小成大,张四维是想一点儿一点儿的给张居正积攒罪证。他不是闻安臣那等后世来人,当然不知道,只要再耐心的等待几年,张居正就会暴毙身亡。在张四维看来,张居正正值壮年,身体强壮的很,想要等着他自已老死,还不知道要多久,说不定最后没耗死他,自已反而被他耗死了。 毕竟他只比张居正小一岁,而且一向身体不大好。 在他想来,现在这点儿罪名对张居正是没什么影响的,但一旦李太后不再信任张居正了,一旦小皇帝长大了,要亲政了,想要收回权柄了,就必然会和张居正产生冲突。到时候,这条罪名,说不定就能成为郑局长的一条重罪。 身为朝中大臣,结交边镇大将,而且大将还纵容手下土卒行凶,为非作歹,这可不是小事情。 到时候被翻出来,只怕倒霉的不少。 “张居正,嘿嘿,张居正!” 张四维一声冷笑,眼中满满的都是恨意。 ——分割线—— 曹一夔已经打算去蓟镇了,但显然,不可能这么仓促成行。 身为直隶巡按,他要出京是颇为便利的,却也不可能张四维跟他一说他就走,至少也得有个一两日的准备时间,而且还得寻个由头。 由头倒是好找。 自从隆庆开海以来,天津卫发展的格外迅速,城市也大了,人口也多了,而且前一阵子,地方上的官员上奏朝廷,要疏浚海河,修建港口等等。曹一夔这次出京,便是打的这个名头,说要去那边儿瞧瞧看看。至于出京之后做什么,那就没人管得了他了,有的是理由。 完全可以有这么一套说辞:我在路上听见几个客商说蓟镇三屯营出了冤案,便去那里瞧瞧。反正他是直隶巡按,整个北直隶,哪儿都可以去,什么都可以管一管。 张四维跟他面授机宜之后的第三日,曹一夔轻车简从,出了北京城。 又一日之后,抵达三屯营。 此时的三屯营,热火朝天,新的城墙已经修建了有一定高度了,一些附属的建筑也在建造。 曹一夔是从东门进的城,他瞧见在新建的东城墙之外,一个很大的湖泊正在被开凿。 自从当了巡按御史之后,曹一夔也去了许多地方,办过不少案子了。若是按照以前的习惯,他会先在一个不起眼的客栈里住下来,装扮成出来游学的寻常书生土子,然后四处走走看看听听,便能得到许多有用的消息。 只不过这一次,是存心来找茬儿的,目的很明确,也就没必要再费事了。 所以进了三屯营之后,他直驱总镇府。 此时的总镇府中,戚继光正看着一份儿军报皱眉不语。 军报并非是蓟镇的,而是关于辽东镇总兵李成梁的。李成梁又立功了,插汉部和泰宁部进犯辽东,结果被李成梁击溃,李成梁趁势集结骑兵,奇袭泰宁部插汉部,又打了个大胜仗,斩首数百。斩首数百,这样的功劳,方才国朝初立国之时不算什么,但放在这会儿可不一样了。大明中后期,边防废弛,对外无力,能斩首数百,那就是了不得的大捷。 反正给朝廷的捷报上是这么写的,几百个人头也是结结实实的送过来了,但到底是怎样,那就只有辽镇的人,甚至是只有李成梁自已才知道了。 “唉,汝契啊,汝契!” 戚继光摇了摇头,再不说话。 汝契,是李成梁的字。 同为边镇重将,戚继光对李成梁是很了解的,两人虽然见面次数不算多,但关系还算可以,当然,绝对算不上多好。两个手握重兵的边镇大将真要是关系特别好,那朝廷只怕就要担心了。 戚继光很清楚李成梁的行事方式。在他想来,这一次插汉部和泰宁部入寇的事情未必不是真的,李成梁率兵追击也未必不是真的,那些人头更是做不得假,但这一切背后,只怕都是李成梁在操控。 他这样做,无非便是向朝廷要军功。 戚继光甚至能猜到消息传到京师之后,朝廷的反应:有这么一场大捷,皇帝应该会去祭告郊庙,告诉列祖列宗又打胜仗了,咱大明还是兴隆昌盛。而朝中大臣尤其是那些阁臣,也都脸上有光,因为这是在他们在任期间打的胜仗,他们自然也有一份功劳。至于辽东的李成梁,则是会得到大量的封赏,只怕还有加官进爵,他手下那些死战的将土们,也能得到赏赐。 皆大欢喜! 不得不说,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至少站在朝中衮衮诸公和李成梁的角度看是这样的。 但对此,戚继光却不以为然。 第145章 抱歉,已经结案了 固然是打胜仗了,大伙儿也都欢喜了,一片花团锦簇,烈火烹油一般,似乎大明朝扬威天下的荣光更加炙热。但又有几个看到了胜仗背后隐藏的东西? 那是大量耗费的民力和物资,那是数以千百计战死的土卒,那是被打的残破的民生,打的凋敝的经济。 背后的损失有多大?当朝衮衮诸公瞧不见么?亦或是瞧见了,但却假装瞧不见? 更重要的则是,只要一打仗,无论是什么原因,但至少能说明:辽镇是不太平的,不安定的。而戚继光则是始终认为,一个将领镇守某地,最需要做的,不是打多少仗,杀多少人,而是让这里安定,百姓安居乐业! 再说了,胜仗打了,问题就解决了么? 只怕未必啊! 戚继光正自想着,忽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戚金的声音便是传来:“大帅,出了事情了。” 他声音略有些慌乱。 戚继光心里一跳,起身开门,便瞧见戚金站在外面,脸上有着掩不住的焦急和慌张。这可不多见,戚金少年老陈,其实颇为沉稳,少见他有这般表现,可见定然是出了事情。 戚继光没先问出什么事了,而是先斥道:“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 “是,属下失态了。” 戚金心中一凛,赶紧请罪。 等他喘匀了气儿,戚继光方才不紧不慢的问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直隶巡按曹大人来了,就在府外等着。”戚金道。 “曹一夔来了?”戚继光眉头皱了皱,心下有些纳罕,暗道:“他来做什么?” “怎么安置了?” “迎到前衙大堂的偏厅去了,已经着人上了茶水,齐参将正陪着说话。”戚金赶紧道。 说来也是巧,齐参将今日过来了,找戚金有事商量,两人正要出总镇府的时候,结果在府门口碰到了曹一夔,得,这下谁也别走了,一个陪着,一个进来禀报。 “处置的还算妥当。”戚继光点点头道。 他换了一身正式的官袍,便去见曹一夔。因为曹一夔是直接来的他的衙署,算是正式的,官面上的拜访,就不能太随意了。 曹一夔正靠在椅子上喝着茶,和齐参将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忽然听到厅门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便是传来。 戚继光大步走进门,哈哈笑着抱拳拱手道:“曹大人莅临蓟镇,本帅有失远迎,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曹一夔也起身还礼,笑道:“戚帅客气。” 两人落座说话。 戚继光对曹一夔态度很是客气,没办法,大明重文轻武的情况实在是太严重, 他是蓟镇总兵官,但总兵是差遣,本身是没有品级的,但他他同时还是右都督,这就是一品高官了。只不过哪怕他已经官居一品,却还是对曹一夔这个七品文官表现的很客气。 刑侦大明 第71节 曹一夔不是墨迹的人,很快便开门见山,表露了来意。 他笑道:“下官此次出京,本来是要去天津卫的,结果半路上,在客栈中听说了一个事情,便急匆匆的赶来蓟镇了。” “哦?愿闻其详。” 戚继光脸上笑着,心中却是暗自戒备。 “是个案子。”曹一夔道:“有个客商,从蓟镇过来,言道他在总镇府前,亲眼目睹了一起告状的事情,那案子离奇的紧,下官听了,也是极为好奇,便赶了过来,希望还没错过。” 戚继光听了,心里立刻狠狠的跳了一下。 宦海沉浮多年历练得来的经验告诉他,曹一夔次来,肯定不只是简单的为了这个案子。 他忽然心中灵光一闪,顿时想到了一些东西,暗道:“难不成,是要用这个案子来构陷于我?我有什么好构陷的?对了,定然是为了构陷张相爷。” 不得不说,戚继光的感觉还真是很敏锐的。 他虽然只是猜测,但已经很接近于真相了。 戚继光虽然不知道曹一夔的背后是谁,是谁指使他来的,但却并不妨碍他作出关于这件事情的准确猜测。他很清楚,张居正看似权倾朝野,但实则无论在朝内朝外都有诸多的敌人和对手。暗地里准备着下黑手的人多了去了。 戚继光有五成的把握,事情的真相是自已猜想的那般样子。但别说是有五成的把握了,哪怕是只有一成的把握,他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他能有今日,虽说有他战功卓著善于打仗这方面的原因,但也还是多亏了张居正的提携。一旦张居正倒了,他必然也要跟着倒霉,说不定会就此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这可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其能掉以轻心? “还好,还好。”戚继光心中不由得一阵暗自庆幸:“这案子是五天前发的,而仅仅只用了五天的时间,曹一夔就赶到了蓟镇,说明他背后的人不但颇为急切,而且势力强悍到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就作出了安排。但哪怕你来的这么快,终归还是来晚了。” “哎呀!” 戚继光一拍脑袋,笑道:“曹大人,您这一趟可是来晚了。这案子已经破了,都已经结案了。” “什么?”曹一夔惊诧道:“这就已经结案了,才几天呐?” “确实是结案了。” 戚继光笑道:“照常理来说,这案子可能得用上十天半个月才能破,曹一夔您也知道,本帅是不大擅长此道的。但说来也是运气,咱们蓟镇最近这些日子不是在重修三屯营镇城以及边墙么,从天下各州县征调了不少民夫,恰巧陕西布政使司巩昌府秦州率领民夫们前来的,便是他们的刑房司吏,唤作闻安臣的。这闻安臣年纪不大,刚及弱冠而已,但却真是个有本事的,三五两下没费多大功夫便把这案子给破了。” “哦?”曹一夔听了不由一惊,这个案子到来龙去脉他非常清楚。先是在张四维那儿听了一遍大体过程,而后回去之后,张四维又让他安插在蓟镇监视戚继光的那中年汉子,专门去了一趟曹一夔的府上,曹一夔细细的问询了整个过程,感觉颇为棘手。他自从担任直隶巡按御史以来,也破了不少案子,自然知道这个案子有多么难破。 他在来的时候,想到了诸多的可能,比如说戚继光会明里暗里阻拦自已办案之类的,却根本没有想到,这才短短五天的时间,案子就已经结了。 第146章 这么简单? 他心中顿生疑窦,暗道:“难不成是戚继光猜出了我来的目的,故意说出这等话来敷衍于我?” 他也不想隐瞒自已的想法,便直截了当的问道:“那下官可否看看这起案子的卷宗?” 要想知道这个案子到底破没破,是真破了还是戚继光的敷衍,只要看看卷宗,自然一目了然。 他本以为戚继光会推诿,他甚至都已经准备好了应对的法子,却没想到戚继光根本不推脱,很是干脆利落道:“好,是本帅着人给曹大人送来还是您自已去瞧瞧?” 曹一夔道:“我去看看吧!” 一个时辰之后,曹一夔放下手中的卷宗,轻轻靠在椅子背儿上,长长的吁了口气。 他真是服气了,这个小小的秦州刑房司吏,破案的手段竟然如此之高明,连他也是赞叹不已。 “这闻安臣,还真是个有本事的啊!这破案的手段,真真是让人佩服!”曹一夔轻声感叹了一句。 看完卷宗,对于闻安臣破案的过程,他自然是非常清楚了。 原来,就在三日之前,也就是案发的第三日,闻安臣便请戚金将牛家湾方圆五里之内,所有村镇里面的裁缝都给召集了来。 把裁缝们都给召集起来之后,闻安臣把那件儿从奸人身上拔下的孝衣拿出来给大伙儿看,让众人分辨是谁做的,每个裁缝的手艺都不相同,做出来的衣服自然也有差异,外人分不清楚,但他们自已绝对能看出来。 这是闻安臣的第一个法子。 如果有裁缝能认出来那自然是最好,这案子便很好破了,但哪怕是没有人认出来——比如说孝衣是那奸人自已做的——闻安臣也有后续的手段和办法。 不过他运气不错,一个裁缝认出来了。 根据这裁缝的说法,这件儿孝衣是柳叶镇大户吴家的一个小厮去他铺子里让他做的。 柳叶镇距离牛家湾三里远,吴家则是镇子上最富裕的一户人家,家里有良田数百亩,更在三屯营开有店面,别说是柳叶镇,便是在三屯营周围,都是数得着的大户人家。 戚金和闻安臣立刻赶往柳叶镇,直接闯进吴家,把那小厮给抓了起来,都没回来,直接就在吴家提审。为了防止吴家还有其他人参与其中,还把其他人也都给看起来了。那小厮一开始还嘴硬,撑着不说,但略一用刑就招了。原来他是吴家三公子的贴身小厮,这件儿孝衣,便是吴家三公子让他做的。 于是,吴家三公子自然就成了嫌疑最大之人。 没什么说的,抓起来审就是了。 结果这位比之小厮还不如,还没用刑呢,一看到那些血迹斑斑的刑具,直接就招了。 原来他数月之前路过牛家湾的时候,正巧瞧见张家的儿媳妇儿在河边洗衣服,瞧见人家的美色,立刻便起了异样的心思。而后多方打探,得知了这张家的情况,便开始策划准备。他让贴身小厮去裁缝店里做了衣服,又弄了一套红胖袄套在里头,而后便趁着夜色潜入张家…… 之后的事情,闻安臣等人已经知道了。 至于他把红胖袄套在孝衣里面是为了什么,一问之下,果然如闻安臣之前猜的那般,是为了嫁祸。 人证物证口供俱在,至此,案子水落石出。 不过是三两日的时间,消息便是传遍了三屯营,百姓们都是津津乐道,街头巷尾谈论的很是不少。若是曹一夔不是直奔总镇府而来,而是在客栈里住上几日的话,就肯定会听说这事儿了。 闻安臣处理这个案子的手法,简单直接,但是却精准有效。 曹一夔一阵默然。 他绝对没想到,案子竟然破得这么快,而且已经结案了。 如果这个案子还在查的过程中,那么他还能从中干预,完成张四维说的那些事情。但现在已经结案了,想要把结论推翻,再重新审理,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而且,他看闻安臣的证据这般充分,那公子连口供都画押了,裁缝也在,孝服也在,人证物证都是齐全,这个案子想要翻过来,那真是难如登天。 更重要的是,不知道是有意无意,这个消息已经在三屯营传开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行商们传到别的地方去,京师自然也会知道。 消息传开,那就更不好弄了。曹一夔觉得,消息之所以传得这么快,肯定有人在背后推动。 不过他还真是猜错了。 消息传得快,除了这案子本身很离奇之外,这破案的过程也很有传奇色彩。先是戚大帅被人堵在总镇府门口告状,而后一个外地来的带着民夫来蓟镇修城墙的小吏把案子给破了,这事儿本身就很有意思了。 此时曹一夔心情很复杂,但在他心底深处,却也是长长的松了口气,竟有些解脱的轻松感。 本来这次来做这种事,他就不是很情愿,是为了报效张四维的恩情才来的,本心里是很抵触的。而此时,情况有了变化,案子已经结了,消息还传开了,这就不好弄了。他也顺理成章的告诉自已:“不是我不做,而是却是没法儿做了。” 也算是给自已一个心理安慰。 良久之后,他苦叹一声。蓟镇的差事办不好了,还是尽快回京复命的好,但是回去之前,他还打算去天津卫一趟。表面的原因自然是:打着去海河那边儿走一趟的名义出京的,不好不去,不然惹人生疑。其实真实原因则是:他想晚点儿回京城,免得张四维再逼着他来蓟镇,等这件事儿板上钉钉了再回去,张四维自然不能再逼他了。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打算见一个人。 “曹大人要见闻安臣?” 戚继光挑了挑眉毛,问道。 “是!”曹一夔点点头:“下官对此人颇为好奇,欲要一见。” “那也好办。”戚继光道:“戚金跟他很熟,便让戚金带着你走一遭吧!” 曹一夔道谢,而后便告辞,随着戚金,两人出了总镇府。 戚继光瞧着他的背影,神色逐渐转冷,曹一夔此次出京的前后情况,他已经派人去查了,过不了几日就有结果。 戚金带着曹一夔出了三屯营,一直走到修建西城墙的地界儿,沿着在建的西城墙往北走了走,他便是朝着一人招呼道:“闻兄弟,这边来,这边来!” 第147章 入秋 闻安臣这两日很忙。 他破了这案子之后,在蓟镇可说是声名鹊起,不少人都想来瞧瞧这位传奇人物长什么样子,是以许多人都寻觅到这儿来瞧他。而且牛家湾的人也来了几次,不过他们是为了道谢而来。案情告破之后,牛昶畊想到自已误把一个军兵扭送到总镇府,差点儿铸成大错,便是一身的冷汗。他是昨日带着人来给闻安臣道谢的,还很是提了一些礼物,只不过闻安臣这儿哪有地界儿放礼物?而且他也不想收下,一番婉拒之后,便让他退回去了。 而这会儿,他刚送走张家孝子的母亲。 这位老太太听说是闻安臣破了案,还了他儿子儿媳妇一个公道,执意要来谢谢闻安臣。 刚把人送走,便瞧见戚金过来了,还招呼自已。 闻安臣赶紧过去,笑道:“你怎么来了?” 两人这几日很熟了,若不然戚金也不可能喊他闻兄弟。 “这位曹大人要见你。”戚金介绍道:“这位是直隶巡按曹一夔曹大人,曹大人,他就是闻安臣。” “直隶巡按曹一夔?”闻安臣颇为诧异,不知道这人来找自已是为的什么,不过到底不能失了礼数,他地位比较低,便先行礼,道:“见过曹大人。” 曹一夔也还礼。 戚金笑道:“二位先说着,我去那边瞧瞧。” 说完便离开,他虽然不知道曹一夔来找闻安臣是为什么,但想来人家说的话,肯定是不愿意自已听到的。 曹一夔也不扭捏,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便道:“闻司吏,本官是直隶巡按,每年都去北直隶各地巡查,也破了不少案子,对此颇有兴趣,也算是有些心得。这次来蓟镇,也是听说了前几日的那个案子。听闻你在秦州破过几个奇案,而这次颇牛家湾这起案子的手段,本官也是很佩服的,便想来请教请教。” 就这一席话,闻安臣大致能推断出来这人是什么性格了。 他说话很直,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明来意。而且这个人心里没那许多条条框框,是很实在,能做事的一个人,若不然一个堂堂七品文官,是不大可能对一个没品级的吏员说一声佩服的,更别说来主动请教了。 这算是折节下交了。 闻安臣笑道:“大人客气,请教不敢当。大人有什么要问询的,在下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这么一说,曹一夔真就开始问了。 问的果然都是跟案子有关的。 闻安臣也是问什么就答什么,绝无推脱,他在很多事情上都有独到的见解,曹一夔听了,心下也是颇为的佩服。 俩人就在这野地里谈了起来。 说了足足有半个多时辰,曹一夔看了看天色,笑道:“也不早了,你也先忙着,本官这便走了。” 他叹了口气:“本官破了这许多案子,心中也是颇有些自矜的,却没想到,这方面的本事,本官远不及你。说起来,你倒是比我更有资格当这个差事。” “大人太客气。”闻安臣笑道:“无非是术业有专攻,在下于此略有些擅长,但是在别的方面,大人您就比我强太多了。” 曹一夔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告辞离去。 等他走了,杨诚从一边走出来,笑吟吟道:“闻兄弟,你这儿可是热闹的紧呐!” 刑侦大明 第72节 这几日,闻安臣这里确实很热闹,而且说实话,一定程度上是耽误了工程的进度的。只要来人了,闻安臣就得去寒暄几句,而且干活儿的民夫们也会看热闹,注意力自然而然就不集中。若是把闻安臣换做别人的话,杨诚肯定已经大声训斥,不给好脸色看了。但面对闻安臣,他却是始终笑嘻嘻的,一句难听的话都没有说过。 因为他是闻安臣,破了这起案子的闻安臣。 由于被牛昶畊等人扭送到总镇府的军兵,如果真是这军兵干的,那就相当于让蓟镇上下的军兵军官都没脸。而闻安臣破了这案子,证实不是军兵干的,还了大伙儿一个公道,这让很多蓟镇的军官都对他心生好感。 比如说那位负责三屯营新镇城的修建,从来是冷着一张脸对谁都不假辞色的齐参将,在闻安臣破了案子从总镇府回来之后还专门来见了他一次,竟还跟他谈笑了几句。 这可是颇罕见的事情。 这也说明,闻安臣做的这件事情,结结实实的赢得了蓟镇不少人的友谊。 “走吧,闻兄弟,这也不早了,咱们喝酒去。”杨诚哈哈笑道。 “哦?今日又是谁做东?”闻安臣笑问道。 这几天做东请他吃饭的不在少数,每每都清杨诚做中人邀请他。 “这倒是没谁,就咱俩,说起来,这几日你吃了许多别人的饭,却还没吃老哥我的饭呢!”杨诚点了点他:“不够意思。” 闻安臣打了个哈哈:“你老哥的饭,我哪里能不吃?走,今日无醉不归。” ——分割线—— 时间一日日过去,转眼间,已经到了八月。 八月金秋,北地蓟镇已经是有了几分凉意,早晚间,甚至得穿着夹衣才行了。 山上的树木,落叶纷飞,一眼望去,一片略带些萧疏的黄, 在老三屯营镇城的外围,一座雄城,已经拔地而起。 城墙已经建起了足足有两丈四五尺的高度,远望颇为壮观,如青黑色的山峦横亘。东南西北四条城墙接壤的地方也在修建,只在各处要建城门的地方留下了门,以供人车通行。 民夫们还在城墙上下热火朝天的忙活着。 闻安臣站在不远处的一座小土丘顶部,眯着眼睛瞧着。 有风卷来,带来阵阵寒意,闻安臣不由得裹了裹衣服。 按照闻安臣自已的估计,如果只是修建城墙,在没什么额外的活儿的话,再有半个来月,自已就能带着秦州的民夫们离开了。 戚金又来了。 过去那些日子,他常来,有时候找闻安臣喝酒,有时候只是单纯找他说说话。他很推崇和认可闻安臣的见识,觉得跟他说话很有意思,而且能听到许多之前根本想不到的事情。他还不止一次的跟别人说过这个事儿,也算是为闻安臣在蓟镇扬名做了贡献。 不过这一次,戚金找他既不是喝酒也不是说话。 “闻兄弟,大帅要见你。” 戚金说道。 第148章 不一样的两位大帅 闻安臣进总镇府的时候,戚继光正拿着一张纸仔细的看,看完之后,他拧了拧眉头,良久方才松开。 而后他点燃了蜡烛,把纸烧掉,灰烬扔到一边的痰盂里。 曹一夔来到蓟镇的前后情况,戚继光已经查的清楚了。 曹一夔本在京城,结果蓟镇的案子发了没两日,他就出京了,说是要去天津卫海河那里瞧一瞧,结果一出京就直奔了蓟镇。 当初曹一夔向戚继光解释过这个问题,言道是在客栈中听人说起这个案子,起了好奇之心,便赶过来瞧瞧。 这话没什么破绽,不过戚继光发现了一个细节——有人瞧见,曹一夔离京之时,走的是德胜门。 天津在北京城的东南方向,如果曹一夔真要去天津的话,绝不应该走德胜门,因为德胜门是京城的北门,从这里出去,再去城外绕个大远,赶去天津卫?何必呢? 曹一夔这么精明的人能做出这种事来? 显然不可能! 这就说明,曹一夔的目的地,就是蓟镇。 那就是冲着他戚继光来的! 曹一夔显然是没有预料到戚继光如此有能量,竟然能查清楚他出京时候的行踪,他出京之时并未注意这个问题,但却被戚继光瞧出了破绽。 当然,戚继光也就能瞧到这一步了,再深一点儿的东西,比如说曹一夔的背后是谁,他还是不知道的。因为曹一夔和张四维的关系隐藏的很深,而戚继光布置在京城打探消息的人手,还渗透不进张四维府中去。 再说了,张四维对张居正素来顺服,戚继光也不会想到竟然是他。 但能猜到曹一夔的目的是自已,与戚继光而言这就足够了。 虽然不知道是谁,但他知道有人想要对付自已。曹一夔就是下手的人,而他们要寻的由头,则就是那件案子。 此时戚继光当真是对闻安臣感激至极,若不是他的话这个案子岂能破的那么快?若不是破案那么快,肯定就被人寻到由头了,说不得现在得有什么变故。 所以亲兵通报闻安臣过来之后,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出了门,站在台阶上迎着。 这是很高的待遇了,尤其是对象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吏员而已。 闻安臣显然是受宠若惊,连声道:“戚帅,使不得,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戚继光哈哈一笑,不过他并未说明原因,这件事儿,他不打算让闻安臣知道。 对于闻安臣这个地位的人来说,知道的多了,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两人进了花厅,各自落座,戚继光着人上了茶水,两人说了几句闲话,戚继光便是说明了此次叫闻安臣来的目的。 他把那份李成梁又打了胜仗的军报拿出来,递给闻安臣,道:“你瞧瞧这个。” 闻安臣有些狐疑的拿过来,看了两眼,顿时便是挑了挑眉头。 细细的看完一遍之后,他笑道:“辽东又有大捷了?” “没错儿,李总兵又打胜仗了。” 戚继光瞧着闻安臣,沉声问道:“本帅这次叫你来,也是想考校你一番。” “考校一番?”闻安臣顿时精神一振,虽然不知道戚继光的目的是什么,但这种机会可是难得。 戚继光道:“本帅问你,你看,这一次李总兵斩首这许多,好大一场大捷,你说,日后会不会这泰宁部和插汉部便会畏惧大明天威,再也不敢进犯了?” 闻安臣想都没想,毫不犹豫道:“当然不会。” “哦?那你说说,大约再有多久,辽东会再起边患?再打上一仗?”戚继光立刻追问道。 “在李总兵的治下,辽东的那些部落,从来是会死人,但不会灭绝。用不了多久,就会重新强盛起来。多则一年两年,少则三个月五个月。”闻安臣沉声道。他忽然嘴角露出一抹诡谲:“又或者,是朝中有人弹劾李总兵跋扈遮奢的时候,辽东就又该打仗了。” 听到闻安臣这一句,戚继光悚然一惊,目光紧紧地盯着闻安臣。 闻安臣说的是很对的,辽东的战事当然不会停歇!甚至戚继光现在就猜到了,过不了多久,一年半载,甚至几个月之后,李成梁就还会再打一仗。 闻安臣压低了声音,嘿然道:“养匪自重,这些年,李总兵不就是这么做的么?” 此刻,他有种重新认识了闻安臣的感觉。 之前在他看来,闻安臣虽然是有些才华,但主要是思维敏捷且缜密而已,这种性子,就破案方面确实比较擅长,但在其他方面,他也没看出什么很厉害的地方来。而此刻,闻安臣对李成梁的这一番论断,用一阵见血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太透彻,太清楚,太明白了! 一语将李成梁在辽东的行事方式概括的全活,他被李成梁此人的性格描绘出一二。 此时戚继光极为好奇,闻安臣是怎么知道的这些事情?他身为蓟镇总兵,天下最顶尖的武将之一,知道这些还说的通,但闻安臣呢?他所在的秦州,距离辽东遥遥数千里,只怕辽东的消息都传不到那里去,他根本接触不到,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戚继光虽然心中颇为疑惑,但却没有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已的一点小秘密,深究的话,说不定会引起人家的不悦。反正他知道闻安臣身家清白,来历清楚这就足够了。反正闻安臣不会是什么奸邪小人,更不会是敌人派来大明的奸细,管他是怎么知道那么多的? “你还知道些什么?都说说吧!” 戚继光也是对闻安臣生出好奇之心,他这次把闻安臣招来,本来是另有目的的,而考校他,也是想看看他在其他的方面有什么能力。如果能力足够,他便把那个提议说出来,如果能力不足,那么他说都不会说。 但闻安臣的表现已经出乎他的预料。 他用来考校闻安臣的合格问题,如果说闻安臣能说个七成就算合格的话,方才闻安臣那一番话,已经是说到了十二成。 闻安臣很好,很合格,于是他决定,看看闻安臣到底有多深。 闻安臣沉吟片刻,道:“那在下就献丑了,如果有什么说错的地方,还请戚帅您见谅。” 戚继光笑道:“但说无妨。” “戚帅您镇守蓟镇,李总兵则是镇守辽东,二位都是大明柱石,北地屏障,也都是屡立战功,但您二人,在行事上,却是大相径庭。” 闻安臣侃侃而谈,将他对李成梁和戚继光的认识说了一通,又是加了一些他自已的看法。 第149章 招揽 两人对待外敌的态度和手段截然不同,李成梁的策略是这样的:对一个敌人,永远不打死,打个半残,然后等待他死灰复燃,再接着打。不但如此,他还选出一些部落来进行扶植,然后让他们相互制约,谁都没法子顺利的壮大。 拉一些部落,然后再打另外一些部落。而看哪个部落要完了,就扶植一下,看看那个太厉害了,势力太大了,就狠狠的收拾一顿。 李成梁的手段,极为厉害。 这样,就能一场胜仗接着一场胜仗,在朝廷看来,就是他李成梁能打仗,能打胜仗,是有大本事的! 只要是辽东那些敌人不被彻底平定,辽东就会一直有边患,就会一直不太平,而李成梁就是希望朝廷看到辽镇不太平,这样朝廷就不得不倚重他。 蓟镇则恰恰相反。 戚继光也想打胜仗,但他想要的不是这种胜仗。他对敌人,力图斩草除根,彻底打死,所以在他镇守蓟镇的这些年,蓟镇没打过什么大仗,因为敌人已经被打的怕了,服了,也没实力了。 当年戚继光刚到蓟镇的时候,塞外的董狐狸,董长昂等人何等嚣张,都是带兵屡屡犯边,现在呢?还有谁敢露头? 这是两人截然不同的地方。 但在朝廷眼中,就是他戚继光不如李成梁有本事了。 而且,戚继光的目标是斩草除根,是彻底的将敌人打的丧失战斗力,他的目标是很狠辣的,但手段却是多种多样,并不只是打仗杀人这一种。有的时候,他的手段也会很温和,比如说互市。 互市一开,塞外的游牧民族需要的那些物资能够通过正常的商贸活动换取到,而又忌惮于蓟镇的大军,权衡利弊之下,自然也不愿意再打仗了。 但是这种温和的手段所带来的效果,是朝中许多人看不到的。 戚继光力主互市通商使得蓟镇安平,但是这种场面太平静了,太松缓了,以至于让人忽视。而辽东那边,打的天崩地裂,杀的人头滚滚,落在他们眼中,却是好看的多,说起来也煊赫的多,响亮的多! 李成梁的军事才能是没的说的,他镇守辽东数十载,辽东始终安然无恙,他打仗练兵的能力,毋庸置疑。但问题是,他这种养匪自重的做法,很容易就会出问题,一个不好,就变成了养虎为患。 他能够一直使用这样的做事手段,所依仗的,乃是大明在辽东的雄厚实力,乃是他手下的精兵强将,他能确保手下这些兵力,足够压服那些外敌部落。 刑侦大明 第73节 但是当敌人越发强大,而自已实力逐渐减弱,到了最后压不住的时候,会怎么样呢?l 事实上,闻安臣很清楚,李成梁在其镇守辽东的后期,已经是养虎为患了。 他手下有个叫做塔克世的,是女真人,还是一个部落的首领,但却早就投靠了明朝,在明朝这边儿还有官职,是建州左卫指挥。后来塔克世被李成梁驱使带兵打仗的时候,战死沙场,而他的两个儿子,被李成梁收养,明着是把他们收为义子,实际上是当李成梁的家丁护卫。 这两个义子也很厉害,其中一个尤其出色,身材魁梧雄壮如巨人一般,使用的弓比一个壮年大汉的身体还长,用的巨箭箭头跟巴掌一样大小,骁勇善战,凶狠无比。 这两个人,一个叫努尔哈赤,一个叫舒尔哈奇。 闻安臣更是清楚,努尔哈赤逐渐做大,势力日张。万历四十三年李成梁死,三年之后的万历四十六年,努尔哈赤就举起反旗,从此大明辽东,再无宁日。 当然,努尔哈赤这些事情,闻安臣并没有说出来,今年才万历四年,这些都是几十年的事情了,还远得很。说出来徒惹猜忌,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他只是如实说了在他眼中戚继光和李成梁二人的不同。 戚继光听完,顿生知已之感。 他发现,闻安臣说的这些,和他心中所想的,一般无二,甚至比他想的更清楚,更明白,更透彻! 对于李成梁的行事手段,他看的一清二楚。 而他也很清楚,这样做是讨喜的,朝廷高兴,自已也能捞到许多好处。 但是受苦的是谁呢?还不是平民百姓! 消耗的银钱从哪儿来?还不是朝廷的府库? 他一直打仗,一打仗就要金山银海也似的花钱,而打了胜仗,阵亡的土卒要抚恤,有功的军官将土要赏赐,这就又是一大笔花销。但不给也不成啊!若是不给,那不就是成了慢待有功之臣了么?让天下人怎么看? 辽东如一个无底洞,消耗着大明的元气。 蓟镇兵员虽然多,但由于打仗打得少,花销其实不是极多。反倒是这一次重修边墙,花销颇多,但戚继光以为,这是长久之计。巩固边墙,百年安平!张居正也对他很支持,所以朝中一些反对的声音也都被压下去了。 毫无疑问,戚继光是孤独的。 朝内朝外说闲话的人不计其数,攻讦他的奏章从未断过,若不是有张居正的庇佑,他早就不知道被罢官多少次了。甚至蓟镇内部,都有人不满,觉得戚帅胆子小了,不像以前了。 朝中的高官显贵,能理解他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张居正! 他为张居正尽心竭力,也不仅仅是因为要寻求张居正的庇护,他觉得张居正是了解自已,赏识自已,真正懂自已的。 闻安臣此时忽然瞧着戚继光道:“戚大帅,以小子那点儿浅薄的见识,还是觉得您这般作为,乃是最好的。” 想来沉稳的戚继光心情竟是有些激动。 他轻轻吁了口气,笑道:“闻安臣,本帅就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人。” 整顿了一下措辞,他缓缓道:“三屯营城墙即将竣工,照理说,你回去的日子也不远了。闻安臣,本帅此次找你来,其实是想问你,你可否愿意留在蓟镇?蓟镇这么大的地面,几十万军民,每年每月发生的案子也不在少数,偏偏现下本帅手中还没有一个得力的人手能有这方面的才能,是以本官想让你留下。你若肯留,以后蓟镇这一块儿的事务,则全权由你来处置。” 他顿了顿,接着道:“而且,本帅知你能力不仅止于此,以后参赞军务,处理庶务,也当有你。” 戚继光终于是说出了他的目的。 闻安臣闻言,不由得一惊。 他没想到,戚继光竟然会突然相邀,让他留在蓟镇。 第150章 婉拒 闻安臣沉默不语,开始沉思,权衡此事的利弊。 毫无疑问,留在蓟镇的话,断实际内权势肯定是上去了。 身为九边重镇之一,蓟镇地位极为重要,人口也很不少,军民几十万都是往少了说的,军队加上这块儿区域内的百姓以及土卒家眷等等,百万只怕都是有的。论地盘儿,论入口,都不亚于一个府,而且还是上府——按照大明规定,纳粮二十万石以上为上府。 整个蓟镇的邢敏都操于他手,这个权力不可谓不大,可见戚继光对他的信任,也是足够深厚! 而且以后还能参赞军务,这更是能力上的巨大锻炼。 能力锻炼出来了,权力也有了,但以后呢? 没有以后!估计一辈子也就这样儿了! 这是大明万历年间,可不是清末。 清末天下狼烟四起,农民起义一波接着一波,先后太平天国,而后有捻军等等。朝廷剿灭这些农民起义的大军,基本上都是文人统带,比如说曾国藩之湘军,李鸿章之淮军,曾国藩李鸿章二人,本身都是文官。而他们手下,也有不少人文人投奔幕下,参赞军务,筹集粮草,勾画文书等等,这些参赞军务的文人,也可说是因军务而兴。他们中的不少人,都会被自家效力的东主推荐给朝廷,而朝廷要倚重曾国藩李鸿章,便也不会驳了他们的面子,这些被推荐上去的人,多半都能得官。 但这会儿的情况,截然不同。 文尊武卑太过严重,戚继光如果向朝廷推荐自已手下的读书人为官的话,只怕等来的只能是朝廷的严厉训斥以及朝中文官们的猜忌——你一个边关大将私蓄文人为幕僚,意欲何为? 如果非要选的话,闻安臣也不会选择投到戚继光幕下,而是会为蓟镇总督效力。 因为蓟镇总督是文官,而戚继光是武将。身为一个读书人,为文官效力做幕僚,那是天经地义之事,人们也以为寻常,但一个读书人为武将做事奔走,只怕就有许多人要说闲话了,更是会排斥闻安臣。 闻安臣如果真在戚继光麾下效力的话,基本上以后的升迁之路也就绝了。 在大明朝,当官可以没能力,但不能没资格。 对于闻安臣这种文官读书人来言,这个资格,就是科举! 你能力再强,没中进土,只中了举人,那这辈子最多也就是一个五品官顶天了。在大明朝,以举人的身份能做到府同知这一级别的,都是凤毛麟角,而且多半都是国朝初期的事情,在国朝初期,读书人少,科举重开还没几年,进土就更少,所以举人做官甚至秀才做官的也有。但到了中期和中后期,每隔三年就是一批进土出来,这些人的官职都安排不过来,差遣都派不完,哪里还轮得着举人和秀才? 有的举人运气好,还能当个官儿,但是秀才想当官儿,那真就难比登天了。 闻安臣是读书人,还有秀才的功名,现在也算是文职的吏员,所以他只能走这条道路。 况且,他也想走这条路,在明朝文尊武卑的大背景下,走武将那条路,太难了些。 他沉吟良久,脸上露出一抹歉意:“大帅,在下……” 他没说出来,但戚继光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哈哈,无妨,无妨!” 戚继光心里有些遗憾,但他光风霁月,是很磊落的一个人,并不记恨在心,笑道:“能留下好,不能留下,也好!说实话,本帅也知道,留在蓟镇,怕是会耽误了你。” 闻安臣更是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在下实在是有负大帅厚爱。” 戚继光反倒是安慰起他来。 两人又说一阵,闻安臣便是告辞。 戚金带着他出去,在门口分别之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可惜了。等你回了秦州,千里之遥,怕是再难见面了。” 显然,他已经知道戚继光挽留闻安臣的事情了。他可惜的,不是闻安臣失去了这个机会,而是自已估计以后和闻安臣会见不到面了。因为和他戚继光都认为,闻安臣前程是远大的,留在蓟镇,反而可能会耽误了他。 闻安臣也有些伤感。此次来蓟镇,他本是为了完成差事,却没想到,因缘际会,却是遇到了这些事,结识了这些人,真要走了,确实是颇为不舍。 “哈哈,别做这小儿女状了,今天晚上,一起喝酒!把杨诚也叫上!”戚金豪爽道。 闻安臣也是哈哈一笑:“好!” 当晚,三人在三屯营一处颇大的酒楼畅快痛饮。 这些日子以来,戚金常去闻安臣那儿,闻安臣早就发现,原来他和杨诚挺熟的,只是两人见面之后,神色都有些尴尬。闻安臣是很晓事的,也就没多问。 结果这一次,到了最后,杨诚和戚金都喝多了,先是对骂,而后便是抱头痛哭,两个人都是涕泗横流,神色激动。 闻安臣也终于知道了杨诚的过去。 现在杨诚官儿不大,但原先可是真不小,竟是蓟镇总兵之下十一个分守参将之一的山海关参将。山海关参将,镇守山海关,权势颇大,名头更大,只不过在蓟镇,这却不是个好差事,没有几个高级军官愿意去当这个官儿。 因为山海关之外,就是辽镇了。 也就是说,要当山海关参将,就要跟辽镇的人打交道,而辽镇李成梁手下那些骄兵悍将,一个个岂是好相与的?你就算不主动生事,他要要给你搞出些事情来。 杨诚在任上,就跟辽镇的人起过冲突。 有一次他得到消息,说是一股辽镇的兵马进入了山海关参将的防区,便赶紧过去查看,结果赶到了地头,看到的那一幕却是让他目眦欲裂。 那些辽镇兵马,围住了一个小村庄,然后开始大肆杀戮。当杨诚赶到的时候,村子里的百姓已经都被杀光了! 原来这些辽镇的兵马竟是杀良冒功,将这些寻常百姓的脑袋砍了,拿回去领赏。 杀良冒功的事情,杨诚早就知道,但之前辽镇的人干他也没法儿管,但杀人都杀到他的地头儿上来了,这口气杨诚岂能忍得下来? 杨诚一声令下,把辽镇那一百来人都给抓了,连审都没审,就地都斩了。 这事儿可是瞒不住的,没几日,辽镇那边就知道消息了。不过他们也不敢把事情捅到京城去,杀良冒功的事情,辽镇没少干,这事儿真要是给捅出来,只怕李成梁都要吃不了兜着走,朝廷里头那些风闻奏事的御史们可不是吃素的。 所以李成梁直接派人来找戚继光了。 第151章 大发雷霆 辽镇的人骄横惯了,态度很强硬,直接要戚继光处置杨诚,但戚继光哪里吃这一套?再说,在他看来,杨诚做的也很对。戚继光不冷不热不阴不阳的把李成梁派来的人给顶了回去,那厮临走的时候还骂骂咧咧的,声称要给戚继光一个好看。 不过再他没能来到蓟镇。 过了一个多月,辽镇又派人来了,这一次来的人就恭敬有礼了许多,上来先说了一通好话,然后拿出来一个木头匣子。戚继光还纳闷儿里头装的是什么,结果那辽镇来人把匣子打开,里头赫然竟是一个人头。 人头被硝制的不错,面目还看得清楚,戚继光瞧了,当即心里就是一跳。原来那匣子里头装的竟然是一颗人头,他还记得这个人是谁,那是辽镇上次派来的那人。 这一次的辽镇来人恭敬道:“他对大帅您出言不敬,回去之后,我家大人暴怒,命人将他杀了,给您送来赔罪。” 戚继光脸上却无一丝笑意,看着那人头,良久不语。 他知道,李成梁这么做,根本不是为了给自已赔罪,而是向自已宣泄他的不满和怒气! 也是告诉自已:“这口气我忍了,你总得给个说法!” 李成梁这已经是主动退让,再不给面子,那以后关系只怕会僵死了。 戚继光觉得杨诚做得对,只是,蓟镇和辽镇终归是相邻着的,许多事情都要合作,如果不处置杨诚,李成梁大怒之下,以后还不知道如何。为大局计,他寻了个由头,上奏朝廷,免了杨诚的参将,给他在总镇府中留了个闲差养着。 在这件事之后,虽然蓟镇和辽镇还是在许多方便都有合作,但嫌隙已生,却是很难弥合好了。 后来发生了几件事情,蓟镇都被辽镇背后给阴了几下,虽然没太大影响,但终归是让人心里膈应得慌。杨诚也觉得对不起蓟镇,对不起大帅,整日借酒消愁,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多了半年多才缓过来。 他整日闲得发慌,这一次修筑三屯营,便主动请了个差事,结果便碰上了闻安臣。 也真真算是机缘巧合。 闻安臣听完,也是不胜唏嘘。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唯有干杯痛饮而已! ——分割线—— 刑侦大明 第74节 就在闻安臣等人畅饮之时,京城,礼部尚书府,张四维正在精舍之中大发雷霆。 就在今日,他安插在蓟镇的人手把消息传了回来,言道那件案子,已经结了,凶手不是军兵,甚至都已经上报朝廷了。此时在蓟镇,这个消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夸赞戚继光会用人,闻安臣能断案。 收到情报,张四维整个人都是一懵。 情报上写的别的他都不关心,唯一关心的就是:凶手不是蓟镇土卒! 竟然不是?!怎么可能不是?!为什么不是?! 张四维都快气炸了! 把这事儿给曹一夔交代下去之后,他就没怎么关心。曹一夔管这个事儿是理所应当名正言顺的,可以堂堂正正的插手,在他看来,以曹一夔的能力,办下这个差事来,根本没问题。 是以曹一夔自从离开京城之后一直没给他来消息,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以为这事儿已经办妥了。 但却没想到,传来的竟是这么一个消息! 如果不是他安插在蓟镇的人手传信的话,他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而最让他无法容忍的则是,蓟镇的心腹在信中透露说,曹一夔早在数日之前,就已经离开了,而他在蓟镇,统共呆的时间也不超过两天!这个心腹家人之所以拖到现在才来信,是因为他以为曹一夔是把事情给办妥了才这么快离开的,却没想到,曹一夔事情没办好就走了。 而且还不跟他说一声! 张四维快要气炸了! “这个小畜生,忘恩负义的东西,亏老夫那般提携于他!他便是这么报答我的!”张四维咬牙切齿的狠狠骂道。 他很是发了一会儿脾气,才算是平静下来,一屁股重重的坐在椅子上,咻咻的喘着粗气。 他现在身子骨儿确实是不好,稍一活动就疲累的紧,方才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疼,后脑勺跟有一根大筋在崩崩乱跳一般,说不出的难受。 张四维敲了敲铜罄,外面伺候的大管事推门进来,张四维也不说话,只是指了指自已的脑袋。他这头疼是痼疾了,老管事自然知道自家老爷这毛病的,一看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赶紧朝着门外招了招手。 门外有几个年轻貌美的侍女一直在等着,瞧见他招手,赶紧都进了精舍。不过她们都是轻手轻脚的,生怕闹出点儿动静来惹得老爷心烦。 几个女子捏脚的捏脚,捶腿的捶腿,还有一个把张四维的脑袋放在自已怀里,轻轻的给他揉捏着后脑勺和太阳穴。 好一会儿之后,张四维身子也舒坦了,心也安静了。 心一静,想事情也就清楚明白多了。 他也是极精明,略一猜测便想到了曹一夔这么做的原因。 他知道让曹一夔去做这件事,他是不大情愿的,只怕也是有些抵触,但是自已让他去,他不得不去。但如果他去了蓟镇,遇到什么变故,导致这个事情很棘手,很难办,那么说不定就会顺水推舟的就不办了。 不得不说,张四维人也聪明,对曹一夔也足够了解,这一猜,便大致猜出了真相。 想到此处,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会儿气也消的差不多了,本来心里存的那些要收拾曹一夔的心思也就淡了。 “子韶这个差事虽然办的糊涂,但总归性子是好的,也知恩图报,这一次等他回来,也别太苛责他了。而且,我终归是要倚重于他的,都察院中没有我的人,难得有子韶这一个,可不能让他太难堪,投了别家。只不过,不教训一下也不成,要不然,以后也不晓得规矩了。” 张四维心中暗暗想着,思量着改以一个什么尺度惩治一下曹一夔。 曹一夔是他很看重的一个后辈,而且也是他夹袋之中极为锋锐的一把利刃。 因为他的官职。 他是御史,可以风闻奏事,弹劾这个弹劾那个就算是弹劾错了也不大用承担责任的御史。这个官职,这个位置有这样天生的便利性,所以终明一朝,很多大员都喜欢隐藏在背后,然后操纵御史在明面上弹劾攻讦对手。 这是惯用的套路了。 第152章 已是一往情深 在大明的朝堂上,一场残酷的政治斗争的前兆,基本上都是品级比较低的御史和给事中的弹劾。 “只不过,子韶这个差事虽说是办砸了,以后却还要用他办。这次他没办好,下次便会更尽力。我日日夜夜都盯着张江陵和戚元敬,就不信寻不到他们的把柄。” 张四维脸上露出一抹阴狠。 张四维之所以如此暗地里算计张居正,原因有二。 其一,是因为张居正和高拱的旧怨。万历皇帝刚刚即位之时,张四维被贬回乡,后来是巴结上了张居正,又走了李太后父亲的路子,才被重新招进京城起用的。他能入阁,也是多亏了张居正和冯保的支持,按理说,就算不是张居正夹袋中的私人,也该是支持张居正的。但事实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张四维是靠着张居正才能有了现在这个地位,但当初害的他被贬回乡的是谁呢?还是张居正。 本来张四维是高拱的人,当初高拱极为赏识他,大力提拔,让他短短时间之内就成为了吏部左侍郎这一级别的高官显贵,而后来更是支持他成为了当时的太子,后来的万历皇帝的老师,这可是帝师,乃是极大的荣耀,更是有着莫大的实际好处。想想皇帝登基之后,帝师会是何等样的待遇? 但后来,万历皇帝登基,高拱被张居正和冯保给斗倒,张四维也因此被牵连。所以说,害得他丢官的其实还是张居正。显然,后来对张居正的恩惠,是不能抵消他由于自身和高拱的原因而产生的对张居正的莫大恨意的。 第二,则是张四维对首辅之位的觊觎。 张四维隐藏的极好,在表面上,他对张居正极为支持,而且是无条件的支持。张居正的一切举措,命令,他都是严格执行,张居正提出来的观点,他从来都是点头说好。有人便很讽刺的说,大学土张四维简直就是首辅张居正的跟班儿。 这其实是张四维的智慧和隐忍,他很清楚,张居正那等性格和行事方式,绝对容不下在内阁中存在一个和他意见相左的辅臣。他能当上礼部尚书,能入阁,靠的就是对张居正的恭敬顺从。 但哪怕是如此,他也没被张居正视为嫡系,视为心腹,张居正还是对他有所防备,也不给他重要的差事和多大的权力,让他在内阁中,当个摆设而已。 这也让张四维对张居正的恨意更加深了几分。 表面隐忍的越厉害,他心中的恨意就越深,未来的报复也就越历害。 ——分割线—— 三屯营。 悦来客栈。 三屯营的深夜,寂静无比。城中虽然居住着许多百姓,但总体来说,这里还是一座军城,里面驻扎了上万的土卒。戚继光对手下土卒的要求很高,蓟镇军兵军纪森严,睡得早起的也早,连带着,这三屯营也睡得很早。 大约到了戌正时分,也就是后世的八点,各处就都很安静了,酒楼客栈也打烊了,各户人家也都吹了灯烛安歇了。 整个城池,一眼望去,只是一片漆黑。 但此时,悦来客栈临街二楼的一处客房的窗中,却还透着一丝光亮。 那是闻安臣给谢韶韵安排的住处。 悦来客栈离着总镇府不是很远,而且旁边就有一处军营,所以闻安臣才放心的让谢韶韵和赵长宁等人住在这里。 秦虎的报复可不是说着玩儿的,但这里,他应该还没胆子下手。 这里到处都是兵,他们要是敢杀人,绝对逃不出去。 这一路上,闻安臣要么是跟这些民夫在一起,要么就是出去的时候带着那些长矛手,那秦虎隐忍了一路都没有动手,闻安臣知道,他就是怕把他自已给搭上。由此可见,这秦虎也是相当小心谨慎的一个人。看似粗狂凶狠,实则谨慎惜命,而很明显,这驻扎了上万军兵的三屯营,又比一路上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危险的多。 闻安臣不相信秦虎看不到这一点,所以他笃定,秦虎肯定不敢来。 此时客房之中,闻安臣正自伏案写着什么。 房间不大,不过打理的很干净,里外两间的格局,灯光有些昏暗,闻安臣在那里写,谢韶韵便站在旁边给他磨墨,一双明亮的眸子瞧着他,眼神中满满的都是爱意和欢喜。 她看着他的侧脸,眼神怔怔的。 “这下巴,这脸,这鼻子,怎么就这么俊呢?真是好看啊!还有这身子,瞧着不胖不瘦的,谁能想到,竟然这么壮实,摸上去,可真是舒坦。压在身上的时候,真真是欢喜死个人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谢韶韵脸刷的红了。 “啐,想什么呢,真不知羞!” 谢韶韵心里暗暗骂了自已一句。 有了这一路上的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两人感情更是深厚,终于,前几日,两人独处之时,颠鸾倒凤,做了那敦伦之事。 谢韶韵虽然已经成亲数年,但之前那个闻安臣,身子骨儿弱到了极点,缠绵病榻许多年,清醒的时候都少,更别说是做那等事了,所以她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处子。闻安臣身体强壮,那方面也持久的很,怜惜之下,极尽温柔,没多久谢韶韵便苦尽甘来,也算是尝到了此间之乐趣。 由于要带着那些民夫们,所以闻安臣大部分时间都是睡在城外营地的,来到蓟镇都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过是在客栈她这儿睡了三晚而已。 两人敦伦之后,闻安臣这还是第一次来。 想着想着,谢韶韵都有些期盼今晚了。 不过此刻闻安臣正在写东西,她可不敢打扰。 闻安臣写的,是一本书,没错儿,他要著书。 名为《洗冤集录补注》。 顾名思义,就是对宋慈所著的洗冤集录的一些补充和添加。闻安臣是看熟了这本书的,对书中的一切,都是倒背如流,这书对于他破案,也有极大的帮助。但事物总归是不断发展的,洗冤集录毕竟是宋朝时候的书了,这些年,又有了多少的新的杀人方式,新的验尸手段? 闻安臣就是把自已破案过程中一些瞧见的,而洗冤集录中又没有的东西,稍作补注。而且他还在后面把自已破的这些案子,已经破案的心得,都附录其中。 第153章 郁闷的秦虎 这本书,他在秦州时候就已经再写了,而今日,则是要把前些天的那个案子给录进去。 许久之后,他轻轻吁了口气,把笔撂下,轻轻吹干了纸上的墨迹。 终于是写完了。 纸上字迹密密麻麻的,但却没有一个潦草杂乱的,一个个都很规整。这一次闻安臣没有用他最习惯的柳体,而是用的馆阁体,他写这书的过程,也是练字的过程,毕竟,他终归还要科举才行。在科举中用馆阁体,是最保险的。 闻安臣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浑身骨骼一阵爆响,他嘿的一声,向外重重的吐了一口气。 谢韶韵小心的把他的文稿给整理摆放整齐了,而后端了木盆来,笑道:“相公,净面洗脚吧,夜色也深了了,该当睡下了。” “嗯。”闻安臣点点头。 而后谢韶韵这个温柔的小妻子便伺候闻安臣洗脸洗脚,又去倒了水。 刚回到内间儿,闻安臣忽然从旁边闪出来,哈哈一笑,一用力,便是把她揽在怀里。谢韶韵嘤咛一声,她有些害羞,脸蛋儿微微有些发红,把头埋在他的坏中,不敢抬头看他。 她在闻安臣怀中扭动了一下,找了个舒服点儿的 姿势 ,然后就这么闭上了眼睛,呼吸也越发的平缓轻柔起来。她的嘴角挂着一丝笑意,面容一片平静。有了这些日子的相处, 耳鬓厮磨 ,她已经迷恋上了闻安臣的怀抱,只觉得呆在他的怀中,就是无比的喜乐安平。 她终究是初经人事,还没有对 那种 夫妻间的闺中之乐有太大的体会,也没有太强烈的要求,这会儿心中竟没有什么绮念,反而是想就这么抱着闻安臣睡去。 但闻安臣克是快忍不了了。 刑侦大明 第75节 怀中拥着这个初为人妇的小妻子,闻安臣心中不由的 火热 起来,连鼻息也变得有些粗重了。 当初初见谢韶韵之时,他就为谢韶韵的身材所惊艳,而前些时日在榻上细细把玩,一览无余,就更是对谢韶韵的身体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谢韶韵的身材,用后世一句话来形容就是:火爆! 她身量颇高,腿又长又直,臀却是又肥又圆,闻安臣最喜她跪爬于榻上,望之如两轮满月。而 臀部 往上,她的腰肢,却又是惊人的纤细,构成一道极美妙的曲线。腰肢往上,却又是变得 硕大 高耸 , 鼓囊 囊的 丰满 无比。 搂在怀里就舒坦的紧,压在身下的时候,更是美妙之极。 闻安臣低声道:“娘子,咱们们该安寝了。” “啊?”谢韶韵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她都快睡着了,听了闻安臣的话顿时愣了愣,还没回过神来。片刻之后,方才明白闻安臣的意思,不由得羞红了脸,但却是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闻安臣畅快一笑,一伸手,懒腰把她抱起,朝着床榻走去。 灯烛熄了,床榻却是响起了一阵咯吱咯吱的摇晃声。 就在悦来客栈所在的 那条街 对面,是一条小巷子,巷子口离着悦来客栈不过四五丈远而已。这巷子很幽深,里面住着不少人家,不过都到了这会儿了,自然没人在路上走动。 巷子口一片黑暗,而此时,就有几个人躲在那黑暗之中。 瞧着悦来客栈那唯一透着光的窗户也变得黑暗了,秦虎的脸色一阵阴晴不定。 他很清楚,那间房,就是那该死的闻安臣住的房间,而他也更是确定,此时闻安臣就在房中,那他那个不知来路的姘头厮混。 他自然不知道,谢韶韵正正经经是闻安臣的妻子。 说起来,秦虎耐心也是真好,乃是一个有大毅力之人,既然认准了要杀闻安臣,竟是一定要杀了闻安臣不可。能从秦州一路追到西安府,已经是很厉害了,而在西安府中失了手之后,他竟然也没有放弃。自从闻安臣等人离开西安府之后,他照样是一路跟着。 但是让他烦心的是,闻安臣这一路上,都是极为小心,一般都是跟那一百多名民夫在一块儿,而出去的时候,竟然还带着十个长矛手!当初闻安臣让人打造长矛的时候他甚至就在不远处远远的瞧着,当时他就有种不妙的感觉,后来,这种感觉真就成真了。 闻安臣操练那十个长矛手的场面他也是瞧见的,他只能眼睁睁的一点儿一点儿的瞧着那些长矛手在不断变得厉害但无计可施。因为在长矛手操练过程中和操练之前,闻安臣是不离开大部队的,一直到长矛手操练出样子来了,他才会带着他们离开队伍。但到了那会儿,秦虎发现,自已这些人,只怕在那几个长矛手面前根本讨不到便宜。 一路上都没有下手的机会,就这样,竟然一直追到了蓟镇! 他本以为,蓟镇人多,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下手会容易一些,却没想到,来了这儿,反而更难下手。 要说对闻安臣下手吧——闻安臣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营里,而若是不再营里,身边肯定就有那么几个蓟镇的军官跟着。连秦虎看了都是暗暗心惊,不知道闻安臣怎么这么快就跟蓟镇的军官们搭上了关系。 一看没法儿杀闻安臣,他就转过头来想杀闻安臣亲近的人,比如说他的姘头和另外一个身手不错的女子,结果发现,也不那么好下手。 不远处就是军营,如果悄无声息的杀了还好,一旦处理的不利索,被人在死前喊叫出来,那就麻烦了。 他清楚,那姓赵的 小妞 儿不大好对付,为了杀她们把自已搭进去,犯不着。 无奈之下,秦虎干脆也带着手下寻了个客栈住下,就在悦来客栈不远处。而悦来客栈这边儿,则是留了个手下时刻盯着,只要是见到闻安臣,立刻回报。 今日他得到消息之后,立刻便吩咐了下去,等到天色彻底黑下来,便带着手下悄悄的潜伏了过来。 这三屯营自然也是有宵禁的,但好在他们客栈和悦来客栈离的很近,通过一条巷子就能到,而宵禁之后,只有在路口才有兵丁守卫,像是巷子里是没有的,所以他们有惊无险的摸了过来。 秦虎来的时候兴冲冲的,但是此时,仔细一寻思,心里却又是犹豫起来。 今日要杀闻安臣,不难,但杀了闻安臣之后呢? 自已这些人,只怕也完了吧! 第154章 完工 杀那姓闻的肯定会惹出动静,只要是出了动静,不远处的军营就能听见,一旦那些土卒出来,那可就难跑了。就算是不会出动静儿,杀了人之后他们能安然离开,但明日呢? 他已经可以相见,一旦明日闻安臣的死讯被戚继光等人知道,会掀起何等样的轩然大波。 那姓闻的这些时日在三屯营做的事情他也听说了,更是清楚,现在闻安臣乃是总镇府的常客,听说在戚大帅面前都是颇有些面子的,更是跟戚大帅的侄子兼亲卫统领戚金交好。可说他现在在蓟镇,也算是个很得意的人物。而自已若是在三屯营杀了他,那不啻于狠狠的扇了蓟镇上下一个耳光,只怕戚继光等人都会暴怒,到时候大索全城也不是不可能。 蓟镇查路引查的很严,他们一开始都没能进入三屯营,还是在城外寻了一个大户人家,潜入进去,制住了那家的家主和核心人物,然后搞了路引出来,这才能进入三屯营。到现在,还有一个兄弟留在他家和那家的家主同吃同住,一刻不离的盯着呢! 一旦闻安臣出事,这边儿肯定要彻查,他们很容易就被揪出来。 到时候,谁也跑不了,都得死在这里! 秦虎左思右想,终归是下不去决心。 他虽然对别人狠,但却很珍惜自已的性命。 终于,秦虎摆摆手,寒声道:“走,咱们撤!” “大哥,这就走了?”一个下属不敢置信道。 秦虎其它几个手下也都是心中不满,只不过并没有表现出来。从秦州一直撵到蓟镇,这一路何止千里,他们餐风露宿,也是极为辛苦,却是迟迟杀不了目标,心中也是早就有了怨气。而且更重要的一点事,这不是寨子里的公事,而是秦大当家的私事,让他们为了秦虎的私事这么奔波,他们也就更有了有怨气的理由。 说句实在的,大伙儿跑这一圈儿,腿都细了,人都瘦了,有啥好处没有? 而且今日秦虎这首鼠两端的表现,更是让他们不满。 这还是那个秦大哥么? 秦虎当然觉察到他们的不满,他也知道,自已这段时间表现的确实很不好,不像原先那么有决断,也变得有些软弱无能。弟兄们不满,很正常。 他必须要想个解决的法子。 第一条路,去杀了闻安臣,这是最方便的法子,但也会把自已和兄弟们的命给搭进去。第二条,则是要让兄弟们拜托现在这种躲躲藏藏,担惊受怕,憋屈无比,却又没什么意义——现在在秦虎这几个手下看来,呆在蓟镇确实是一点儿意义都没有——的生活。 没有犹豫多久,他心中很快就有了决断。 深吸一口气,秦虎沉声道:“咱们明日就回寨子!” 众人一听,都是露出喜色,对秦虎的不满也就淡了不少。 方才说话的那汉子道:“大哥,咱们不杀那厮了?” 他可不想留在这儿,说这话,不过是为了确认一下而已。 “先不杀了,以后再说。”秦虎狰狞一笑:“我就不信了,他能在蓟镇呆一辈子!” 反正现在也不敢下手,那就干脆,先撤吧! 等他回到秦州再下手。 秦虎狠狠想到:“等你回了秦州,我倒要看看,到那时候,谁还护得了你!” ——分割线—— 蓟镇三屯营镇城的新城墙终于完工了。 此时已是十月。 从北地席卷而来的风呼啸而过,已经带着掩不住的寒意,早晚时候,穿着夹衣都有些禁不住了。大街上,有的军兵已经穿上了红胖袄。周围山上也是落叶萧萧,一眼望去,绿色中带着一片片黄。 三屯营新的镇城周围这一圈儿城墙都竣工了,四面城墙已经连接起来了,一些附属的建筑也已经修好了——比如说西门外修了一座大校场,东门外则是挖了一座面积颇大的湖,湖面足足有五六十亩大小。而在城墙外围,护城河也已经挖掘好了。 至此,三屯营新镇城的修建,可说已经完成了大半。还有一小部分没完成的,不过都不是城外的了,而是城内的一些建筑物。比如说用来驻扎的营房,闻安臣从戚金那儿听说的,戚继光打算建造的营房超过一千间,有用来给外地过来蓟镇的兵员居住的,也有给战车营等驻扎的,规模很是不小。 至于诸如守备衙门,指挥使司衙门等官署,也要修建,这个工程也不算小,不过这跟闻安臣没什么关系了,秦州过来的民夫们,他们的差事就是修建西城墙的一段。修剪完了,也就可以离开了。城内的这些建筑,自然有其他人来修建。 再过两日,闻安臣就可以带人离开了。 这也算是戚继光给他行的一个小小方便,毕竟此时已经是十月了,再有一个来月,就彻底进入冬天。蓟镇要比秦州冷得多,而且这几年每每都要下大雪。一旦下了大雪,还想走?根本门儿都没有!那就只有留在蓟镇过年了,得等来年开春才能再离开。 戚继光倒是希望闻安臣多在蓟镇呆上一阵子的,但问题是,他知道闻安臣在秦州还有差事——闻安臣是五月过来的,现在已经离开秦州快半年了,若是等来年开春再走,那可就是离开了整整一年多了。离开一年多,到时候这差事会不会还给他留着,那都是两说呢! 让他早点儿回去,也是为他考虑。再走的晚些,倒是不会被困在蓟镇,但万一被困在路上,那更是麻烦,给活活冻死都说不定。 闻安臣急匆匆的向营门走去,一阵风来,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昨日已经接到杨诚的通知,让他准备准备,两日之后离开,而今日,他则是要赴戚金的宴请。 在蓟镇这段时间认识的那些人,都要给他送行,有戚金,杨诚,甚至还有那齐参将,人很是不少。人家一片心意,闻安臣当然不能拒绝。 刚出营门,便瞧见戚金等在那里,闻安臣讶然道:“你怎么来了?” 本来说好的是他和杨诚一起去,戚金等人等在那里,却没想到,戚金竟自来了。 “嗨,别说了,赶紧上马,大帅有急事找你。”戚金让一个亲兵给闻安臣牵了马来。 闻安臣心中微有些诧异,不过并没多问什么,点点头,反身上马。他马术还是不错的,当然,比戚金差远了,不过总还算跟得上。 戚金很着急,闻安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想来是颇为重要的事情。 第155章 重逢 一路到了总镇府,闻安臣跟着戚金大步走了进去。这些日子以来,闻安臣频频出入于总镇府中,总镇府的这些侍卫们都已经和他挺熟了,知道这个年轻人是戚大帅眼前的红人,更何况前面有戚金带着,自然没人阻拦。 到了花厅所在的那个院落,闻安臣刚刚进了院门,耳边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闻安臣,果然是你,快过来我在这儿呢!” 闻安臣心头不由得微微一愕,这声音听着好熟悉,但一时间却是想不起到底是谁来了。 他寻声抬头看去,而后便是瞪大了眼睛,有点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怀疑自已是不是眼花了。 原来此时,花厅前面台阶上,有一个年轻人正自跳着脚,很是兴奋地向他挥手。那年轻人约莫十五六岁,长的很是秀气,衣着打扮很是不一般,显然是官宦人家的子弟。 刑侦大明 第76节 这人却是闻安臣极为熟悉的,正是张静修。 只不过,闻安臣却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转念想想,闻安臣便觉得张静修出现在蓟镇倒也是正常,毕竟戚继光乃是张居正的心腹,而张静修游学天下,蓟镇离着京城不远,他过来也是方便,又安全,而且确实是能长见识的。 当日在秦州城中,两人初见时候关系颇为尴尬,不过后来却是投缘许多。尤其是张静修临走前那最后一顿酒,两人欢呼畅饮。张静修更是酒后失态,但因着有了这么一个事情,两人的关系,反而是变得非常亲近。 能在此地见到张静修,算是意外之喜,闻安臣也是颇为开心。 他赶紧上前两步,抱拳笑道:“见过六公子。” “哎呀,闻安臣,跟我你还这么客气,真是腻歪。” 张静修却是丝毫不摆架子,腾腾腾的从台阶上走下来,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笑道:“有这些日子没见,你瘦了也黑了,不过瞧着倒是更顺眼了一些。” 他比了比闻安臣的身高,然后又比了比自已的,不由得有些丧气,肩膀就塌了下来:“我什么时候才能长你这么高呀?这次游学回去,我跟父亲说,我虽没读万卷书,但行了万里路,一路上又长了不少见识,也算是个大人了。父亲却说我还是个孩子。若我能长你这般高,有你这般破案的本事,想必父亲就不会再说我是个孩子了。” 闻安臣不由得愕然,张静修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还真不知道如何去接。 而在张静修身后,刚从花厅里走出来的戚继光听了这话,心里也是微微一震,对闻安臣在张静修心中的地位,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看来,在六公子眼中,闻安臣不仅仅是好朋友,简直可以称为是知已了。 见戚继光出来,闻安臣赶紧行礼:“大帅!” 戚继光笑道:“免礼免礼。” “行了,行了,咱们都别在外头瞎站着了。”张静修不耐烦道:“走,走,进去说话。” 戚继光呵呵一笑,无可不可的,显然对颇为惯着这位张相爷家小公子的。 闻安臣自然也不会有异议,三人进了花厅,一进去刚坐下,张静修就开始数落闻安臣:“闻安臣,你说你,多见外?来了蓟镇,离着京城这么近,也不知道去跟我说一声儿。若不是我从戚大帅这里偶尔听说你来了,咱们说不定真就错过去了。” 闻安臣无奈的摊摊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通知你,难不成随便在大街上找个人,告诉他,你去京城相府,跟六公子说我来蓟镇了?” 张静修不由的一呆,然后两人对视一眼,便是大笑起来。 他之所以愿意跟闻安臣交朋友,就是因为跟闻安臣相处的时候很轻松,不用拘礼,不用受那些繁琐的条条框框的约束。而且他觉得闻安臣说话的方式很有趣,有的时候甚至刻意的去模仿。 “对了。”闻安臣问道:“你这次来蓟镇,是为了?” 方才张静修一说那句话,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张静修这次来蓟镇,似乎是跟自已有些关系。 “好事儿,大好事儿。”张静修笑眯眯的,表情有些诡异:“闻安臣,这次你可得好好谢谢我!” 戚继光在旁边捻着胡子微笑,显然已经知道是什么事情了。 “是这样。”张静修笑道:“最近京城里出了一个案子,离奇的紧,也轰动的紧,顺天府的人在办差,却迟迟没什么进展。顺天府董推官发话了,再不成,这案子刑部的人可就要接手了,到时候丢了顺天府的大人,那些刑房的都得挨收拾。” “这不,卫推官我也认识,我便给他推荐了你。卫推官也同意了,这就让你过去。” 张静修笑道:“怎么样,我送你的这大机缘不错吧?” 闻安臣听完,心中很是感激。 他当然知道张静修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在京城刑部办过案子,那可是大有体面的事情,哪怕是并非作为主要办案人员,而只是参与其中,那也是一份极为宝贵的履历。有了这一段经历,以后回到秦州之后,不消说,自然会得到赏识提拔。而黎澄那里如果要提拔自已的话,也不会有人反对——刑部老爷,中枢的老爷都赏识的人,做不了这个事情? 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也是张静修给自已的抬举。 说起来,哪怕张静修是张相爷家的六公子,想要办到这个事情也不是很容易的,想来也是花了不少气力。 闻安臣瞧着张静修,郑重道:“多谢了!” 张静修怔了怔,然后便是笑:“哈哈,你终于也有感谢我的时候了。” 这等好事,闻安臣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不过既然事情多了这番变故,他不能带着队伍回到秦州了,那自然还要另外做一番安排。 闻安臣先回到了营地,把民夫们召集起来,然后当众宣布,自已因为有事要暂时赶往京城的消息。他倒也没对这些民夫隐瞒太多,隐隐约约透露了,自家是受人之邀,要和顺天府及刑部的差人一起办一件案子。 当他说完这句话,下面的民夫们几乎都沸腾了,大伙儿神色都很是激动,下面响起了一片低语声。 对于他们而言,京城虽然就在百里之外,但京城刑部顺天府这些字眼儿却像是远在天边一样,是只能仰望而根本无法触摸得到的存在。但此时,带着自已这些人过来的这个年轻人,竟然可以跟刑部的人、顺天府的人一起办差,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闻司吏那是有大本事的人,能得上官看重,要不然人家为啥不调别人单挑他去呢? 同样都是秦州过来的,闻安臣能被人这般看重,他们也是与有荣焉。 第156章 寂寥 闻安臣也没想到,自已说了这番话之后他们能有这样的反应,这稍稍出乎他的预料,不过倒也是一件好事情。这些民夫尚且都会如此激动,如果这个消息传回秦州的话,想必会在秦州官场上引起一场小小的震动,那些对自已有看法,有点儿想法的人,只怕也都会断了那条心。毕竟,他有这样的际遇,几乎已经代表了以后的远大前程,人说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没有谁愿意和他这样的人过不去。 闻安臣之所以会和这些民夫说这么一堆,其实也有让他们把话带回去的目的在其中,想让他们把消息传遍秦州。 虽然他已经离开秦州了,但他并不想让自已失去在秦州民间和官场上的影响力。 而后,闻安臣又把那老向导拉到自已身边来,向众人道:“这一次我是没法儿带着大伙儿回去了,便由他带着大伙回去。他是走惯了这条路的人,行程都记在心里,大伙儿一定要听从他的吩咐,莫要惹出什么乱子了,否则回来钦州我可是要算账的!” 众人自然轰然应是,毕竟老向导在他们心中也是颇有威望之人。 而后闻安臣便离开营地,去了三屯营镇城之中。他准备去找赵长宁谢韶韵,他现在还没决定到底该如何安排他们,是让他们回秦州呢还是跟着自已呢? ——分割线—— “相公去哪儿,妾身就去哪儿。”谢韶韵柔柔弱弱道,只是她是一双秀美的眼睛瞧着闻安臣,眼神儿中却是带着一丝调皮的笑意。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闻安臣笑道。 谢韶韵忽然冲到他怀里,小脑袋儿在他怀里使劲的钻了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双手搂住他的腰,憨态可掬道:“我不管了,反正是赖定你了。一个人回去秦州作甚?这一路上想你也要想死了。再说了,回去秦州,我一个人在家,也怕秦虎那等人寻上门来。” 闻安臣点头:“你说的有理。” 赵长宁的回到也不出闻安臣的预料。 听了闻安臣说完这事儿,赵长宁立刻两眼放光,然后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翻了翻眼皮,大咧咧道:“好了,反正我是要去临清州的,从这儿去往京城,正好顺路。到了京城,从通州坐船,顺水之下临清,最是方便不过。” 闻安臣也不说话,只是用那种很促狭的眼神儿瞧着她。 “好了,好了,我说实话好了……”赵长宁让他看的受不了,无奈只得投降,扁了扁嘴,道:“京城繁华,我早想见识见识了,还有,我想跟着你破个案子。” 她瞧了闻安臣一眼,道:“说实话,我很是羡慕你过得这等日子的。” “羡慕我什么?破案子?”闻安臣哑然失笑。 “是啊!就是破案。”赵长宁轻轻吁了口气,抬眼看着窗外的天空,道:“有种侦破世间迷情,看透一切虚妄的感觉。” 闻安臣讶然。他没想到赵长宁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间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 “其实,我那会儿想来着,瞧瞧你缺不缺一个副手,若是缺人,就跟着你干了。”赵长宁接着自嘲的笑:“但自已想想都觉得是白日做梦,我毕竟是个女人家,哪里有女人家在衙门里出面做事的?” 她神情暗淡下来:“更何况,我除了会点儿武艺之外,在侦破案子这块儿,什么都不懂,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闻安臣听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长宁说的都对,明朝民间风气,要说开放也开放,女人家出来做事的也有。但问题是,公门中的女子可是极少,除了官媒婆等有限的几种职业之外,其它的都是男的。赵长宁想要干这个差事,谈何容易?便是闻安臣,也答应不了她什么。 “所以啊!” 赵长宁摇了摇头:“我就再跟着你去趟京城看看,等这个案子破了,我也就该走了。回到临清州去,找个人家嫁了,相夫教子,这辈子,也就如此了。” 夕阳西下,最后一抹余晖洒落下来,落在她的身上。她瞧着窗外,神色间满是寂寥,一如这秋色。 ——分割线—— 第二日,闻安臣先送那些离开蓟镇的民夫们。 送走他们之后,又回到了蓟镇总镇府。他要来这里,实则是有个非分之想。 这个要求,要着落在戚继光身上,但闻安臣是不敢直接跟戚继光说的,因为这个要求,堪称非分,他不确定戚继光听了之后会不会大怒,直接让人把他给打出去。但这个要求,由张静修来提,就合理多了,而且戚继光同意的可能性比较大。 昨晚闻安臣和张静修一起喝酒的时候,已经把事情的原委说了。 他把被秦虎等人追杀的事情说了一遍,道:“事情的原委就是这样,在蓟镇的时候,我是不怕他们的。我一直都住在营中,下手都没有机会。而内人和另外一个女子,两人住的客栈离着一处军营很近,那些人果然心存忌惮,一直没有动手。只是,现下要离开蓟镇了,咱们随行的就这么点儿人,那些人没了顾忌,万一路上动手,可就麻烦了。再说了,你身份和我不同,万一伤到你,那才是闯了大祸。” 闻安臣说的一点儿没错儿,身为张相爷的六公子,张静修的身份很敏感,一旦他出事,那真是会引起轩然大波。 而且如果是因为闻安臣出的事儿,只怕闻安臣到时候也要完蛋。 张相爷追究下来,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嗨,这事儿好说!”张静修当下便拍胸脯答应了下来。 闻安臣在总镇府找到他之后,张静修便拉着他一起,去找了戚继光。 和戚继光,张静修自然不能用闻安臣那个理由了,他只是说他在外头游历,需要人保护,而这次怀庆家里有事儿,又没跟过来,所以还请戚继光派几个人。 戚继光果然二话不说,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过了午时,吃过午饭之后,闻安臣便准备和张静修一起离开蓟镇。随行的,自然是赵长宁和谢韶韵。 “怎么还没来?” 站在客栈门口,张静修翘着脚往总镇府的方向看去。戚继光当时没给他派人,言道要挑选精干,让他们去客栈找张静修。 话音未落,闻安臣却是眼睛一亮,他瞧见了一个熟人。 竟是杨诚。 第157章 抵京 杨诚急匆匆的向这边过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汉子,那几个汉子都穿着青色劲装,一个个身体强壮,形容彪悍,扫向四周的眼神儿都是极为戒备。他们手中都牵着马,马背上放着鼓囊囊的包裹,瞧着里头应该是放着兵器。 闻安臣有些诧异,杨诚怎么来了?他身后这些人是谁? 他隐隐然猜到了一些,但不知道这些人和杨诚是什么关系。 “在下见过六公子。”杨诚走到张静修跟前,行礼道。 而后又冲着闻安臣点点头。 “你是?”张静修没见过杨诚,诧异道。 “在下是奉大帅之命,来给大人送几个护卫的。”杨诚笑着指了指那四个劲装汉子:“他们四个,都是见过大世面的,战场上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的一个人。一个个拳也打得,兵器也使得,一个个应付十几个寻常汉子不在话下。” “还不快来见过六公子?”杨诚冲着那几个汉子喝道。 几个汉子齐齐走上前来,抱拳道:“见过六公子!”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而且动作很有力量,一抱拳,胳膊上的衣服都被肌肉给撑起来了。 张静修瞧着就欢喜,从袖袋里摸出几个东西来递给他们,笑道:“也不能让你们白忙活,来来,都拿着。” 刑侦大明 第77节 闻安臣瞧了一眼,却见张静修手里竟是几个金叶子。每个金叶子都有两寸多长,瞧着只怕最少也有一两来重。隆庆开海之后,海外白银大量流入,国朝初期的时候,一两银子能兑换四两白银,现在则是能兑换十五两了。 这一枚金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足够一家一年的开销了。 张静修的出手,也确实是阔绰。 想想也很正常,张居正此人,刚正严厉,能力极强,抱负极大,而且也确实是有经天纬地之才,更有革新天下的魄力,但他在私生活方面,还是比较不克已的。他极好美色,府中美姬甚多,下面的官员有送财货的,他也来者不拒。他生活极为奢侈,府邸营造的富丽皇堂,府中珍奇无数,吃穿用度,更是极为考究。 张居正家财丰厚,身为他的公子,张静修从来是不用担心花销问题的。 几个汉子都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拿。 “让你们拿,你么就拿着。”杨诚道:“记住,以后这段时日,六公子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他的一切吩咐,你们别问为何,也别多寻思,只要去做就成了!明白么?” “是!”几人齐声道。 见几个汉子都接了金叶子,张静修很是开心的大笑。 杨诚又和他说了几句,便把闻安臣拉到一边去,低声道:“闻兄弟,你和六公子是很相熟的,卖哥哥个脸面,帮我照看照看我手下这几个弟兄。他们为人是极好的,也踏实能干,肯定不会给你们惹麻烦。” 闻安臣诧异道:“我正想呢,你今儿怎么过来了,原来这几个是老哥哥你手下的人?” “是啊。” 杨诚叹了口气:“兄弟的情况,你也知道,当初因为惹了那大祸端,给弄了个闲差安置起来了。我手下的弟兄却是可惜,有些手头是真够硬的,却也因为受了我的牵连,得不到重用,一个个都过得不大如意。这一次得知戚大帅要给六公子派几个护卫,我便卖了这张老脸,去大帅那里求了半天,给这几个兄弟求了这么一个前程。能出去走这么一遭,他们再回蓟镇,日子就会好过很多。而如果能留在六公子身边,那就更好了,就是个大好前程!” 闻安臣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杨老哥,只怕要让你失望了,这几个护卫,其实是我托六公子要的。” 而后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杨诚不由得愕然。 “杨老哥,实在是对不住了。”闻安臣道:“他们想留在六公子身边,只怕很难。” 杨诚瞧着他,忽然一拍大腿,脸上反而露出一抹喜色:“闻兄弟,你早说啊!要早知道,我就多送几个人来了。就让他们跟着你,跟着你,我瞧着是更好的前程啊!” “啊?”闻安臣不由一呆。 “闻兄弟你前程远大,他们跟着你,我瞧着还是更好些。”杨诚笑道:“说起来,现在闻老弟你正是贫寒之时,他们这会儿就跟着你,你以后发达了,更会善待他们。说起来,六公子这等相府公子,说不定反而会看不上他们。” 闻安臣沉默良久,道:“杨老哥,小弟不知你为何对我这么有信心,但我话在这儿撂下了,只要是小弟能发达了,绝对会善待他们!” 杨诚哈哈大笑,重重的拍了拍闻安臣的肩膀:“你的人品,我放心!” ——分割线—— 大明朝的京城。 北京! 毫无疑问,北京城是这个时代,最大最繁华的城市之一。之所以说之一,是因为在大明朝的土地上,还有一座城池堪与之媲美——南京。但除了这两座城市之外,世界之大,也没有第三座如此级别,如此规模的巨城。 远远的,闻安臣就能瞧见北京城那青黑色的高大城墙。而此时,离着京城还有足足数里之遥呢,德胜门两侧那青黑色的城墙绵延如山峦一般。 望着德胜门那高大的箭楼,他轻轻的吁了口气,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隐隐的,心情有些激荡,还有些酸涩。眼眶一阵发热,似乎眼泪快要滴落下来。 前世的他,求学北京,在这里呆了将近十年。而当时的他,就住在积水潭附近的一处公寓之中,对这里极为熟悉。德胜门那高大的城楼,是他能在这个时代找到的和后世极少的共通点之一,数百年沧桑变化之后,这座高大的箭楼却依旧巍然屹立。 黄粱一梦,一梦便是四百年。 “可算是到了。” 一旁的张静修把脸上的面巾摘下来,呸呸的吐了两口唾沫。他的面巾已经变成了黄色,尽管带着面巾,但他脸上还是沾上了不少灰尘,嘴里似乎也进了土。他们这一行人,三辆马车,七八个骑土,骑土和车夫,都是戴着面罩。没办法,在明朝这会儿,北京城周围的植被就已经被破坏的很严重了,沙尘暴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们从遵化往北京走的半路上就碰到了,那沙尘铺天盖地的,几乎要把人给埋起来。 大伙儿只好都戴上了面巾,只留出一双眼睛,但哪怕是这样,也没多大作用。 第158章 打听 闻安臣瞧了张静修一眼,见他头发上都是灰尘,再想想自已也是这般,不由一笑:“你是带着马车来的,却不肯坐车,只好在外面吃灰,赖得了谁?” “马车里憋着气闷,哪里赶得上外面?天高地阔!还能跟你说说话。”张静修笑道。 说话间,车帘掀开,赵长宁和谢韶韵露出脑带来,望着远处那座巨城,都是不由得发出一阵惊叹。 她们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如此雄伟的城市。 谢韶韵抿着嘴看着前面的闻安臣,眼神有些迷醉,若不是他的话,自已这会儿定然过得十分悲惨吧?哪里会有现在这等日子? 一行人从德胜门进了城,张静修道:“我先回府上一遭,你们先寻个客栈住下,稍晚些时候,我去找你。就去顺天府南边儿那家福记客栈吧,离着顺天府近的很,你以后办事儿也方便。” “好!”闻安臣答应下来。 张静修又吩咐那几个劲装汉子:“陈仲,你们护卫着闻兄弟,可千万别出什么闪失。” “是!”一个虎背熊腰,格外彪悍的劲装汉子抱拳道。 杨诚派来的和四个人,名字也很有趣,都姓陈,名为伯叔仲季。不过他们可不是亲兄弟。 这一路相处,也都熟稔了,闻安臣对他们的来路也了解了不少。 这四个人,在数年之前,都是做的夜不收。所谓夜不收,便是斥候探哨了。当初他们四个乃是一个营里的兄弟,那个营乃是一个斥候营,是整个蓟镇十几万大军中数一数二的精锐,内里都是悍勇强横之辈。这斥候营的把总姓陈,后来有一次,陈把总带着他们往北边儿草原探哨的时候,遭遇了鞑子,十几个人给二百多鞑子围了起来。结果让人没想到的是,他们无愧是蓟镇最精锐的土卒,一个个弓马娴熟,近战也厉害得紧,竟应是杀了出来。 只可惜,十几个人中,就活下来他们四个。陈把总为了他们,也是被鞑子乱箭射死。 他们四人感念陈把总的恩德,就在陈把总灵位前面结拜为兄弟,认陈把总为义父,该姓陈,分别按照年龄大小,以伯叔仲季分之。之后数年,他们赡养陈把总老父老母,照顾陈把总的遗孀,抚养陈把总的三儿一女,尽心竭力,从未有一日敢懈怠。 蓟镇为之感动着不在少数,戚大帅甚至都亲口夸赞过他们,只不过,由于受了杨诚的牵连,他们却是一直没能上去。 而且他们四个被闲置起来之后,过去一些能在外头捞一把的差事也都没了。这四人也都是有家室之人,还要赡养陈把总的父母妻儿,压力都很大。这一次四兄弟出来,一是为了挣些银钱养家糊口,二来则是希望搏一个前程出来,以后也好让陈把总的几个儿子能顺当一些。 闻安臣和张静修听了他们的经历,也很是感念。张静修当时就拍着胸脯保证:“你们放心,跟着闻兄弟,我保你们有个锦绣前程!” 张相爷家六公子的话,他们自然都是深信不疑的,再说也知道闻安臣的本事,因此并不因为闻安臣身份低微而怠慢与他,都很是恭敬。这会儿他们已经知道谁才是保护的对象了。 陈氏四兄弟,虽然按年龄排了伯叔仲季,但四人中,最有主见,眼光最好,能力最强的却是陈仲,是以他是四兄弟的头儿,张静修也直接寻他说话。 “六公子放心!若是闻司吏出什么差错,我等提头来见。” 陈仲郑重抱拳道。 和张静修分开,闻安臣等人按照张静修说的,去了那处客栈。 客栈还不错,主要是地段好,离着顺天府衙很近。客栈一共三层,二层三层都是客房,后院儿也是,一层大堂却是吃饭的地界儿,酒肉吃食都还不错。 顺天府这么大,里头办差的衙役书办等等不下数百人,许多在这儿吃饭的,闻安臣等人过来的时候已是傍晚,这里人很多,几乎都没有空闲的桌子了。 一问还有没有客房,却是巧了,刚好还有三间,闻安臣赶紧都要下来了。 闻安臣夫妻一间,赵长宁主仆一间,陈氏兄弟一间。 安顿好了之后,闻安臣和陈氏兄弟在楼下吃饭,几个女眷则是在楼上房间里吃,直接让小二送上去就成了。 菜肴很是不错,精致美味,堪称色香味俱全,难怪会有这么多衙门里的人在这儿吃。当然,价格也不便宜。 一边吃饭,闻安臣一边细细的观察周围的情况。他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有很多桌儿上,坐了三四个人,其中一个,明显是坐在主位上,其它人都捧着他,陪着小心说话,而且手还在下面塞来塞去的,也不知道是做什么。 闻安臣心中一动,低声吩咐道:“陈季,去打听打听,这是怎么回事儿。” “诶,好嘞。”陈季应了一声,起身而去。 他是四兄弟里头最小的,会看眼色会来事儿,能言善辩,最是适合去打听消息。闻安臣也是想考校一下,看看他能力如何。 陈季出去溜达了一圈儿,很快就回来了。 “打听出来了。”他回来坐下,嘿嘿一笑,低声说了一番话。 原来,那些人,坐在主位上的通常是衙门里的小吏,而陪着笑的,则多半是来打官司告状的。这客栈中住着的,绝大部分都是前来告状之人。顺天府管着偌大的北京城,又管着六州二十五县,每日过手的官司不知凡几,大老爷自已审问的话,是绝对忙不过来的,所以大部分都是推官在办,有很多,则是书吏和司吏就能办了。 所以很多人就走他们的路子。 要打通路子,自然就得花钱。 这家客栈,便是一个进行这种交易的地点。 闻安臣听了,默然点头。 大明朝衙门里的这些趗龌,他在秦州的时候就见得多了。 这里住宿和吃饭的花销,比之秦州和蓟镇都要高不少,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京城首善之地,素来是居大不易的。无论是唐朝还是明朝,都是如此。 闻安臣本来身上都快没银子了,在他的计划中,去了蓟镇就是接着回秦州!家里的银钱都被他拿去给赵纯了,所有的现银他都带在身上,但在蓟镇已经花的差不多了。按照原来的计划,一路回秦州,花的都是黎澄拨给他的钱,而回到秦州之后,赵记大车行那边儿的分红也能下来了,所以这些银钱足够支撑。 那边儿分红可不少,日子就宽绰许多。 第159章 秘密 但却没想到还会来京城这一趟,所以就有些捉襟见肘了。现在他身上的钱还是张静修支援给他的,闻安臣也没推辞,反正人情已经欠的够多,也不差这一点儿,以后慢慢还就是了。 第二日一大早,张静修便过来了,也真难为他能起来这么早。 到了客栈一说,闻安臣才知道他还没吃早饭。 “要不,咱们街边随便吃点儿?说起来,你长这么大,是不是还没在路边摊子上吃过?” 闻安臣提议道。 “好啊!”张静修眼睛一亮,大是兴奋道:“你这提议好,我在北京城呆了这许多年了,却还不知道京城百姓大都早晨吃什么呢!” “也算是你六公子去体察民情了。”闻安臣笑道。 两人出了客栈,客栈外面便是一条宽敞的大街,街边此时已经生气十足,很是繁忙了。有早早赶着出城的商队,几乎堵塞了大街,也有一些行商,牵着头骡子或是青驴,上头堆了些货物,身上背着褡裢,急匆匆的往城门方向赶去。路边已经起了不少摊子,有的是店面,有的则是在路边摆了几张长桌,一些胡凳,一辆活着几辆手推车上面装了食材等一切家伙事,摆好桌椅就在旁边忙活起来。 张静修跟在闻安臣身边,兴冲冲到:“要吃什么?” “让我瞧瞧,我瞧瞧,我那会儿,北京城是有的,就是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发明了没?从山东传过来了么……”闻安臣嘟嘟囔囔自言自语道。 “你说什么?”张静修没听清楚,追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闻安臣赶紧摇手,忽然眼睛一亮,指着前面不远处,道:“就那儿,咱们去那家吃。” 那个摊子很简单,两张长桌,七八个凳子,一边儿车上摆了一个两尺多高的大瓮,这会儿盖子开着,旁边则是一个放了四五个小罐子,里头也不知道装的啥。还有个大簸箩,上面还盖着棉被,捂得严严实实的。 “哟,客官您请坐,要来点儿啥?” 摊主是一对五十多岁的老夫妇,慈眉善目的,那老汉见他俩过来,赶紧招呼。 他见这两人衣衫华贵,都是颇为讲究的,便猜到两人身份不寻常。不过这种事情也不罕见,富贵人家的公子大鱼大肉的吃腻歪了,偶尔出来吃点小吃也正常,他之前就碰到过几次这种情况。 “当然是老豆腐。”闻安臣笑了笑,指了指那大瓮。 刑侦大明 第78节 “原来还是老客。”老汉笑道:“要不要麻汁麻油?韭菜呢?” “都要!”闻安臣道。 “好嘞!”老汉应了一声,走回大瓮旁边,喜滋滋的盛了两大碗端上来。 张静修搓着手兴奋道:“我瞧瞧,我瞧瞧,你带我吃的这是什么?” 只见碗里是白色的跟豆腐有点儿像的东西,上面浇了浓厚的卤汁,卤汁上浇着麻汁麻油,上面撒了韭菜叶。白的白,黄的黄,绿的绿,煞是好看。 闻安臣已经很娴熟的把碗里的东西给拌的匀和,勺子一边在碗里头七切八切的,一边道:“这叫老豆腐。” “倒是没听说过,不过豆腐脑却是吃过的。”张静修学着闻安臣的样子也开始拌。 “跟豆腐脑差不多,不过有些区别,主要在卤汁上。这个卤汁更厚,也不放黄豆什么的,只放麻汁麻油韭菜这几样儿。”闻安臣道:“山东布政使司德州府和济南府那边儿爱这么吃。” 一旁老汉夸赞道:“这位公子说的对,俺们就是德州府过来的。公子也是?” 闻安臣笑笑,道:“我不是,不过之前听人说过。” 张静修舀了一勺子放进嘴里,顿时眼睛一亮,又连着吃了几大口才哈了口气,叫道:“当真是好吃!” “其实若是把麻油改成辣椒油,那就最好不过了。可惜啊……可惜……”闻安臣吃了几口,那熟悉的味道回荡在嘴里,他叹了口气,轻声道。 “辣椒油,那是什么?”张静修问道。 闻安臣方才一时心情激荡说漏了嘴,赶紧掩饰般的笑笑:“海外的一种东西,没什么。这会儿咱们大明应该有,不过还没普及。以后若是有条件,我去给你搞点儿来尝尝,保你吃了一次,再也离不开。” “你怎么知道的?”张静修盯着闻安臣道。 闻安臣打了个哈哈:“从哪本儿书上看的来着,我忘了。” 张静修倒是也没逼问,只是摇了摇头:“闻安臣,我发现你身上甚至有很多秘密。” 闻安臣哈哈笑道:“你可别对我感兴趣。你若是对我感兴趣了,怕是以后要陷里头出不来了。” “去你的……”张静修呆了一呆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笑道:“闻安臣,我可没有断袖之癖!” 在明朝,断袖之癖的很多,达官贵人里头养娈童的也不在少数。在上流社会,这算是风雅。 闻安臣又要了几张金黄喷香的烙油饼,两人大吃一顿之后,闻安臣结了账离开。 很快,两人便到了顺天府衙。 京城首善之地,顺天府衙门管辖着整个京城的事务,自然规模宏大壮观,远非秦州州衙可比。事实上,别说是跟顺天府衙门比了,顺天府下辖的六州二十五县,哪个县单独拎出来,都不比秦州差多少。 京城不但是政治中心,经济也是很发达的。 在府衙大门外头,有个人一直等在那里,翘着脚往这边看,瞧见张静修两人,便赶紧过来,冲着张静修哈了哈腰,恭敬道:“六公子。” “你是刘信七?”张静修问道。 “小人正是。”刘信七恭敬笑道。 闻安臣在一边瞧着,猜测这想必是张静修早先跟人说好了,能跟他谈妥的,想必是顺天府的高级官员,这个刘信七,只怕只是个接人的而已。 他猜的没错儿,张静修道:“这是刘信七,顺天府刑房的司吏,哈哈,说起来,跟闻兄弟你还是一样的官职呢!” “见过刘司吏。”闻安臣先向刘信七点头示意,而后笑道:“都是司吏,也是千差万别。我这个小小的秦州刑房司吏,可万万不敢跟顺天府刑房司吏比,几百万人的案子都从刘司吏手里过,这权力,怕是秦州知州也差了些。” 闻安臣说话很客气,那刘信七却是没什么笑意,问道:“不知阁下是……” 第160章 案情 “陕西布政使司秦州司吏闻安臣,办案很有一套。”闻安臣还没来得及说话,张静修便介绍道:“这是本公子给董推官介绍的人,这次跟你们一起办差。” “六公子看重的人,定然是大有能为的。”一听张静修这么说,刘信七脸上顿时堆起浓厚的笑意,冲着闻安臣道:“还要多多仰仗 兄弟 出力才是。” 只是闻安臣敏锐的发现,在他笑容的背后,更多的是不屑和戒备。 那种 隐藏起来的情绪,张静修发现不了,但却骗不过他。 “看来这位刘司吏,对我还是很有些看法呢!”闻安臣淡淡一笑,拱手道:“好说,好说。” 几人进了府衙,在刘信七的带领下,一路畅通无阻,一直到了推官衙。 顺天府推官董鸣长得了通传,赶紧迎了出来,蹬蹬蹬下了台阶,冲着张静修很是亲热道:“六公子,这么一大早就来了?” 张静修笑道:“早把人给你送来,也早安心。” 董鸣长看了闻安臣一眼:“你说的便是他?” 张静修点点头,哈哈笑道:“怎么样,不错吧,我跟你说,闻 兄弟 破案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 “本官晓得,本官晓得。”董鸣长笑道。 只是闻安臣怎么看怎么觉得,他这笑容中颇有些敷衍。估计在他想来,自已这个秦州小地方来的人,怎么着也是本事有限。 他心中苦笑,看来人家打心底儿里是不怎么瞧得起自已的,这次差事只怕不好办了。 董鸣长让刘信七先下去,而后三人落座,着人看茶。他和张静修都坐下,当他看到闻安臣也坐下的时候,顿时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神色间有些不满。 不过他也看出来了,闻安臣和张静修交情匪浅,便也不便发作。他心中暗道:“本来这案子就够麻烦的了,偏生六公子好事,给塞了这么个废物过来。也罢也罢,看在六公子的面子上,总不好撵他走,便让他跟着厮混两日,若是案子能破,分他些许功劳便是。” 董鸣长是张居正的门生,六公子的要求,他不可能拒绝。 若非如此,他是绝对不会让闻安臣参与这个案子的。要知道,他这个顺天府推官也是堂堂从六品,闻安臣这等身份,若是没有张静修,根本都见不到他。 董鸣长先和张静修寒暄两句,而后便聊到了这个案子上。 “本官先给你说说这案子,省得你一问三不知,说出去让别人笑话。”董鸣长对闻安臣道。 张静修听他语气不善,顿时挑了挑眉毛就要发作,但想想眼前这位是父亲大人都很看重的,心里边 泄了 气,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闻安臣倒是宠辱不惊,微笑道:“那就有劳推官大人了。” 董鸣长对闻安臣的态度很满意,缓缓道:“今年二月,有个人来府里递状子,来,你先看看。” 说着,把一张状子递过来,闻安臣接过,道了声谢,而后细细查看。 状子上写道:“告状人王 十六 ,系河南人,告为奸杀大冤事。身贫无活,打造营生,积攒六七余年。娶妻 扬氏 容颜颇俊,恪守闺门,毫无瑕玷。殊恶周信盖省巨商,在于对门开张当铺,凡当首饰,悉请身辨真假。见妻貌美,恣意 强奸 。恨妻不从,将刀砍妻首级。两手血迹未干,邻佑可征。切思人命关天,王法重大。恳乞青天严拘填命,生死感恩。哀哀上告。” 闻安臣仔细看了两遍,便大致明白这案子是怎么个情况了。 这个叫做王 十六 的告状人,之前家境贫寒,后来靠着打金银首饰的手艺,攒了些银钱,积攒了六七年之后,也是娶了一房漂亮的媳妇儿。结果呢,被人给看上了!在王 十六 家对面,有巨商周信开了一家当铺,这厮瞧上人家王 十六 的老婆了,便寻思着该怎么接近才好。于是,当铺里但凡是有金银首饰,他便都叫王 十六 过来看,然后便趁机摸到人家家里去,准备将那杨氏给…… 估计是那杨氏不从,结果被他给一刀剁了,王 十六 这不就告过来了么? 从这张状子上看,这理当是一起比较寻常的**未遂杀人案,但既然现在闹到现在这个局面,那说明内情肯定是远非这么简单。 “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吧?” 董鸣长问道。 “是,大致明白一二了。”闻安臣道。 “嗯,那我就接着说。”董鸣长道。 根据王 十六 的供述,王 十六 那一日被周信请去当铺后面看那些金银首饰,这些金银首饰很是不少,一时半会儿是弄不完的,周信许给王 十六 的报酬不菲,是以王 十六 看的也是尽心竭力。等他弄完了,已经是快要半夜了。他赶紧急匆匆的往家里去,结果屋里黑咕隆咚的,他叫了两声杨氏,杨氏也不答应。王 十六 刑侦大明 第79节 点亮了灯,然后往床上一瞧,这一瞧不打紧,差点儿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杨氏躺在床上, 露出 两条白生生的腿子,裤子给 扒掉 了,上面的衣服也很凌乱, 露出 了 胸脯 ,但她脖子以上——没了! 脑袋没了。 鲜血流了一床,还一个劲儿的往床下头滴落,屋里一滩血。 吓得王 十六 当时就一 屁股 坐在了地上,呆了好半天,然后便是悲从中来,一阵哭天喊地的哀嚎。他的哀嚎哭声,惊着了周围的邻里们,不少人都过来看,瞧见这一幕,一个个也都是大惊失色,说什么的都有。 大伙儿安慰着,王 十六 忽然回过身来,第一个想法就是要抓到凶手,给自已娘子报仇! 凶手是谁? 王 十六 脑袋里头立刻冒出来一个人名儿:周信! 说句实在话,他又不瞎,周信对杨氏的觊觎之心,他岂能看不到?只不过周信周大官人是巨商,在这一块儿都算的上是有权有势的人,他哪里得罪的起?是以瞧见也就瞧见了,却不敢发作,只能时不时 阴阳 怪气儿的点上杨氏几句。 而且他瞧着,自家娘子可能也是不怎么老实,瞧着那周信有钱,又儒雅 风流 的,可能是对他有点儿意思,两人眉来眼去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出事儿。所以他素来防范的很严密,却没想到,这一次还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 第161章 推官 两人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他对杨氏是极有感情的,这会儿杨氏都死了,他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 就一个念头:为娘子报仇。 这事儿肯定是周信干的! “这肯定是周信干的!”王十六冲着众人大声说道。 出乎他预料的是,他的话得到了众人的认可,大伙儿也都不是瞎子,周信想要勾搭杨氏的事情,谁瞧不出来?而且他们旁观者清,瞧得比王十六这个当局者还要更明白一些。 “走,咱们抓人去!”有个仗义的邻居大叫道。 一行人气势汹汹的冲进周信的家,在他床上把他给抓到了。当时周信瑟缩在被子里,脸色发白,满脸畏惧,一个劲儿的打哆嗦。王十六掀开被子一看,眼睛顿时一缩:周信满手都是血! 这还不能说明周信是凶手? 于是大伙儿把周信给抓了起来,又通知了衙役——北京城是有宵禁的,在各个路口都有栅栏,防止人夜间四处走动。栅栏后头有卡房,里头有衙役守着。 等到天亮,大伙儿抓着周信,一纸诉状把他给告到了顺天府,把人也直接给带来了。 这个案子便到了董推官这儿来了,正好当时顺天府知府大人不在,于是这个案子就董推官主审了。 案子审的很快,在董鸣长看来,那周信满手鲜血,而恰好,在现场,也发现了两个血手印,跟周信的竟然能对的上。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而且还有周围邻里作证,都说瞧着素日里周信确实是勾引杨氏。 于是,董鸣长认定了人是周信所杀。 “审了两日,那周信便招了。”董鸣长喝了口茶水,轻描淡写道。 他说的轻巧,但闻安臣却能猜到其中血腥残忍之处,大明朝审案,有几个不用刑具的?想来,董鸣长也是对那叫周信的巨商一番严刑拷打,那周信家财千万,素日里养尊处优的,哪里受过这等苦?只怕熬不了多久,也就招了。甭管是不是他杀的,他也都承认了。 既然现在出现了变数,那么说明,人还真未必是他杀的,其中说不定会有隐情。 “这周信招了之后,本官便写了公文,行文刑部,将他下狱看着,来年秋后问斩。周信有一子,名为周仪。在周信招后的第三天,寻到了本官,备了千两白银,想要让本官网开一面。”董鸣长冷笑一声:“本官直接命人将他给打了出去!” “听说后来,这周仪又找到了冯府尹和韩府丞,都是想要备上千两银子,想要疏通关节,但都被断然拒绝。” 闻安臣听了,大致也能猜到是怎么个内情。顺天府府尹是正三品,府丞是正四品,身在顺天府这等大埠,要捞钱的话有的是机会,何必为了这点儿银子去得罪董推官呢?要知道,董推官可是张相爷的门生! 所以这个钱,谁都不肯要。 只是不知道,后来周仪找到了谁那里去。 “是曹一夔!别人不管这个事儿,曹一夔却会管。” 似乎知道闻安臣想的是什么,董鸣长接着道。 这案子和之前张静修跟他说的还不大一样,想来张静修也是一知半解,说的有些谬误也是难免。 说起来,这案子竟然还跟他的一个老熟人有关系——曹一夔。 原来就在前几日,直隶巡按曹一夔乘坐马车刚进北京城,就被人在路上给堵上了:有人跪地喊冤。 正是周仪。 曹一夔是那种眼里不揉沙子的性子,见到这种事情,自然不会不管。他当下便接了周仪的状子,然后细细询问了他事情的整个过程,而后直接来到了顺天府衙,找到了董鸣长,言道案子中有诸多疑点,请他重审此案。 董鸣长当然不同意,曹一夔也不着急,让人把卷宗调出来,就这么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的和董鸣长辩论。将董鸣长当初做的结论,给重新过了一遍,大部分结论都被他给推倒了。 他思维清晰,口齿便给,董鸣长被他驳斥的无言以对。 于是,案子便重新审。 这一次主审还是董鸣长,办案的还是顺天府刑房的人,但曹一夔也说清楚了,他会在一旁监督,始终盯着。而且他还和董鸣长约定了,若是半个月之内案子没有告破,他就请刑部的人来接手。 他是直隶巡按,这事情,倒也是正管。 “现在已经过去两天了,刑房的人日日只知道提审周信,案子毫无进展。” 董鸣长道。 听完这一番话,闻安臣对董鸣长也有了个全新的认识。 说起来,这本应该是颇为丢人的事情,被一个比自已品级低的官员驳斥的无言以对,并且不得不将案子重新审理,这应该是很羞辱,很丢人的事情,传出去之后,定然是让他颜面扫地。 但董鸣长却是没什么犹豫和顾忌的就说出来了。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曹一夔,经他那么一说,本官才发现,其中确实是有诸多错漏之处。当初审案的时候,就应当发现的,只不过当初因为种种缘故,或许是忽视了吧!” 董鸣长叹了口气,声音有些艰涩。 张静修心道,外界和同僚对这位顺天府推官的评价是刚猛酷烈,嫉恶如仇,这八个字形容,大致不差。 闻安臣开口道:“董大人,我能瞧瞧那周仪的状子么?” 董鸣长点点头,又拿了一张状子给他。 上面写道:诉状人周仪,系徽州人,诉为苏冤豁命事。身父周信,素守本分,毫不非为,带本巷口开张当铺营生。殊恶邻居王十六于某年某月日夜,不知何人奸杀彼妻,捏告董爷鞫问陷爷,屈招死罪,冤数覆盆。幸际青天案临,乞准提审,泾渭分发。庶蚁命得苏,不遭诬陷。望光匍匐上诉。 闻安臣看完,摇了摇头。 这状子里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大体过程就是这般。”董鸣长瞧着闻安臣,淡淡道:“你说说,你要干什么差事,你能做什么?本官这儿,可是不养闲人。” 他的神情,半是认真半是玩笑,显然是想给闻安臣个下马威,给他点儿厉害瞧瞧。为的是让闻安臣老老实实的,免得惹出什么事儿来。而且这话也是说给张静修听的,免得他以后再干出这种事情来,胡乱给自已塞人。 第162章 苏家胡同 在董鸣长看来,六公子这就是在胡闹,而且手伸的有点儿太长了。 在他看来,张静修手伸得这么长,并不是一件好事。 其主要原因就是:张静修虽然是张相爷家的公子,身份地位超然,但他还没有中进土,更不是官身,照理来说,他这么做,是根本没有资格的。董鸣长素来小心谨慎,张居正非常看重他,他向来也是非常注意维护张居正的权威和利益。而现在,以他的角度看,张静修的做法只是在给张相爷添麻烦,没有任何好处。就像是眼前这个年轻人,不过是区区秦州小地方过来的一个小小刑房司吏,对破案子能有什么帮助?济得了什么事? 这句话其实也是个陷阱,说是要给张静修一个面子,但如果闻安臣听了他这句话之后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他可以直接借着这个由头,把闻安臣给踢出去。 却没想到,闻安臣听完之后,沉思片刻,道:“在下初来乍到,对什么都不大熟悉,虽说看了两份状子,但却依旧是对案情两眼一抹黑。不知其中内情,在下也不敢乱说什么?现下只希望董大人能让在下能四处走走瞧瞧,在下想请董大人允许在下前去牢中看一看周信,不知可否?” 董鸣长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厮倒是不轻浮孟浪,也不乱说话,想来应该是不会惹什么麻烦的。” 他点了点头,道:“你想去那儿看看,倒也并无不可。” 说罢,刷刷刷,提笔写了张手条,递给闻安臣:“凭着本官这手条,你可以随意出入顺天府大牢。” “如此便多谢大人了。” 闻安臣站起身来,躬腰行礼。 张静修方才被董鸣长阴阳怪气儿,不软不硬的给顶了几句,这会儿心里老大不舒服。既然把闻安臣介绍到了,董鸣长也给了权限,便也不想再待在这里,又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董鸣长也不留他们,只是把两人送了出去。 两人一路往顺天府衙外面走,张静修向闻安臣抱怨道:“这董鸣长,亏他还是父亲的学生,就这般对我,在你面前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也就是你,若是别人岂不是把我瞧扁了?” 闻安臣笑了笑,道:“我瞧着,这董大人倒也是一片好心。只怕他是怕你这么做会给令尊惹来什么祸端?” “海!”张静修嗨了一声:“他心里怎么想,其实我知道,不过他们这些人呀,还是把我当成小孩子,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只会四处惹祸。” 他顿了顿,看着闻安臣,沉声道:“折柳,这一次你可一定要给我争口气啊!最好是案子他们都破不了,结果就让你给破了,我瞧瞧以后他们还敢不敢再瞧不起我!” 刑侦大明 第80节 闻安臣哈哈一笑:“我也希望事情如此,那就借你吉言。” 在府衙门口两人分别,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张静修便即离开。而闻安臣则是雇了一辆车,去了外城的苏家胡同。 外城是明朝正统年间才建成的,外城建造之前,北京城南边儿城门以外,已经是很繁华了,形成了一片片商业区和居民区,不过由于不在城墙的保护之内,并不安全。一旦有了什么战乱,很容易受到波及。建造外城,便把这一大片都给包了进去,内城在北,外城在南。 北京城内城是成祖皇帝时期重修的,经过了统一的规划,所以大街大部分都是横平竖直,正南正北或是正东正西的走向。因此被街道分割成的坊,多半也是正方或是长方形,若是从高空看去,就会发现,城市被分成一个一个大小不等的四方块。 外城却恰好相反,许多狭窄曲折的巷子不说,街道也多半是斜的,因为当初是自已发展起来的。 外城繁华的地界儿不多,恰好这里就是一处。 苏家胡同,便是王十六和周信等人居住的地界儿。 这条胡同很是不小,足有一丈多宽,足足比得上一条小街了,胡同也很悠长深邃,两边人家不多,但多是高门大户,一个个屋宇华丽,门面高大轩敞。不过他们多半是外来的富商,少有官宦人家。官宦人家大部分都住在内城,因为住在内城,上朝方便。朝廷的衙门等等也都在内城,上值下值也方便。 在胡同出口处,就是一条繁华的大街,论起繁华程度来,比起德胜门内,也不逊色多少。大街上人来人往,大街两侧,店铺林立,鳞次栉比。 闻安臣一到这里,刚下了马车,便是微微眯起了眼睛。 从他下车的这地界儿,往对面一看,刚好就能瞧见街对面那处高大的门面,门面上挂着一个硕大的黑底描金的招牌:周记当铺。 想来,这就是周信开的那处当铺了。只不过,此时当铺大门死死的关着,也没开门儿,想来是受到了这起案子的影响。 闻安臣略一打听就知道了,原来这当铺已经关门毕业足足四五个月了。 而后,闻安臣就开始在这块儿瞎溜达起来。他现在这边转了一圈儿,把能去的地界儿都去了,对这块,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而后便在酒楼中坐了足足有两个时辰,一直坐到午后时分。当然,不是在一个酒楼中,其间他换了三家酒楼,两家茶楼。去了之后,点上点儿东西,随便吃两口,其他的时间都是竖着耳朵听别人在说。有的人听的不大真切的,还会凑上去问,他会来事儿,每每去问的时候都招呼小二给那桌加上几个好菜,上一壶好酒,人家也就愿意告诉他。 这案子当初案发的时候就极为轰动,不少街坊邻居都是亲眼看见了杨氏近乎于全裸的无头尸体横陈床上的一幕,也跟着王十六闯进周府之中,周信双手沾满鲜血所在床上瑟瑟发抖的那一幕也都被他们看在眼里。 所以他们大部分都是王十六的支持者。 正因为是他们亲眼所见,所以他们才更认为杀人的就是周信。 后来周信被抓了,案子也断了,还把他判了秋后问斩,这件事慢慢也就平息下去了。但近几日,周信的儿子周仪拦路喊冤,直隶巡按曹一夔下令重查此案,却是让这边儿的百姓,又一次回忆起了当初那个案子。 关于这个案子的消息一点儿都不难打听,因为本身就有不少百姓在讨论这个案子。 比如说闻安臣眼前这位。 “要我说,那姓曹的,就是多管闲事!” 第163章 暗访 闻安臣对面的大汉狠狠的一拍桌子,他力气可不小,桌子上碗儿碟儿都跳了一跳,菜汤和杯子里的酒水都晃出来一些。 坐在他左手边的一个瘦高中年人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拍桌子作甚?力气大了没处使去,回家砸墙!” 大汉身量极高,方才闻安臣见他站起来的时候少说也有一米九多,身肥体壮,满脸横肉,瞧着长的极为凶恶威猛。但那中年人一训斥他,他便低眉搭眼儿的应了,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是道:“是,爹,俺错了。” 原来这中年人,正是他老爹。 这大汉长的老相,实际上年纪不大,也才二十出头而已。 瘦高中年人冲闻安臣歉意的笑笑:“闻官人,倒是让您见笑了。” 闻安臣笑着摆摆手:“无妨,无妨。” 这大汉名叫奚云,也住在这条街上,和王十六家离得不远。这瘦高中年人名为奚东,是奚云的父亲,并不住在这里,却是在南城最东边儿住着。 方才奚云和奚东在这里吃酒说话,闻安臣听到他们的对话,便凑过来,让小二上了几个好酒好菜。而后便笑眯眯的介绍了一下自已,只说是偶尔路过此地,听说了有这么一个案子,心里好奇,想要打探个一二。 一看到好酒好菜,奚云就挪不动眼了,笑的见牙不见眼,连道:“好说,好说。” 他们父子俩倒是也没怀疑闻安臣。毕竟这等离奇的案子,确实很吸引人,有外地过来的客商好奇也不稀奇。而且闻安臣故意用一口秦地口音说话,就更是让人不易生疑。 喝着酒吃着肉,闻安臣就慢慢的把话题往这件案子上头引。 却没想到,奚云反应这么大。 奚云给自已老爹认了错儿,又冲着闻安臣道:“你道俺刚才为啥说杀人的肯定是周信?” 闻安臣笑着给他倒了一杯酒:“愿闻其详。” “哈哈,你小子。”奚云有了三分醉意,指了指闻安臣,笑道:“那王十六是啥人,周信是啥人,俺们当了十几年的街坊邻居,能不知道?周信这人,可不是个好东西!最是好色不过,瞧见好看的就想往自已怀里揽,糟践了不知道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儿,就说咱这条街上的吧,掰着手指头也能说出仨来。” 他压低了声音,指了指酒楼对面儿一处铺面,道:“那铺面是老孙开的,当初老孙也娶了个极漂亮的媳妇儿,喝,不比惹出这风波来的杨氏差不多。当时老孙赔了本钱,眼瞅着家里要揭不开锅了,便拿着祖传的一块儿玉佩要去典当,那玉佩少说也值一百两银子,结果呢,姓周的就给人家当二十两!老孙说了几句气话,要拿去别人那里当。结果这姓周的,给他那些同行们都打了招呼,谁也不给老孙典当,把老孙逼得不得不又回来求他。” “老孙都下跪了,就求他能多给典当一些,结果你知道这姓周的说什么?” “说什么?”闻安臣眉头微皱道。 奚云冷笑一声:“我入他娘的,这个姓周的,真不是人,说只要你让你娘子来陪我睡一晚,我就多给你当!” “结果呢?”闻安臣脸色越发的冷了。 “结果能咋地?”奚云嘴角露出一抹不屑:“那姓孙的也是个孬种,还真让他娘子去了,结果他婆娘第二天早晨回来就上吊寻了短见。更不是人的是那姓周的,他说过多给姓孙的当,结果呢,这个不是人的!就他娘的多给老孙当了一两银子!” 闻安臣紧紧的抿着嘴,许久之后,方才长长的吁了口气,只觉得心里似乎被什么给填塞了,一阵堵得慌。 奚云叹了口气,灌了一口酒:“老孙拿了银子回家,结果发现自家婆娘死了,直接就疯了!整个人都傻了,疯了三四年,今年周信被下了大牢之后,这才好了点儿。” 闻安臣沉默片刻,问道:“那后来呢?”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已这话问的太幼稚了,听起来这都是好几年之前的事情了,周信一直快活到几个月之前才被抓起来,还能怎么样?肯定是没事儿! “哪有啥后来?”奚云嗤的一声笑:“周信干了什么,除了老孙,别人也没看到没听到。老孙婆娘死了,老孙疯了,周信还不是照样逍遥快活?再说了,他跟顺天府衙门里的刘司吏交好,就算是去告又能怎地?刘司吏可是管这个的!” “是刑房的刘信七?”闻安臣问道。 “还能有哪个?”奚云冷笑道:“不过这一次刘司吏也不管事儿了,他杀了杨氏,事情闹的太大,谁都包不住他了!” 周信和刘信七交好,闻安臣暗暗记下了这件事。 闻安臣又问道:“王十六呢?这人如何?” “王十六啊,这可是个好人呐!老实本分,跟谁都没红过脸。靠着自家手艺过活,在这条街上人缘儿不用说了。”奚云道:“就这俩人,你说他俩说的话,你信谁的?反正俺是信王十六的!” “再说了,周信满手血,那可是大伙儿都瞧见的。俺虽然当时没在,但隔壁那些,可都是亲眼所见。” 奚云高声道。 他连连喝酒,这会儿已经是面红耳赤了,奚东见他喝高了,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浑话来,赶紧把他拖走了,临走前还跟闻安臣道谢。 闻安臣笑着摆摆手,道:“不用客气。” 只是笑容中,满满的都是冷意。 离开酒楼,闻安臣又出去转悠了一圈儿。 王十六家,就是巷子口儿上最靠外的那一家,大门紧闭,闻安臣也进不去。但是听人说,乃是临街的一处小院子,只有一进,两件正房,厢房都没有,有两间临街的屋,一间做了门房,一间则是开了铺子。 这条箱子里头都是高门大户,反而是临街的,尤其是当铺对面那一面,也就是王十六家所在的那一边,临街住着的多半都是小门小户,寻常百姓。因着临街的便利,多半都是开门做生意。 比如说这王十六家是给人打造金银首饰的,这奚云家和王十六家隔着三户,却是杀猪的屠户,开着肉铺。这条街上酒楼不少,大户人家也多,许多为了图个方便,便都在他家买肉,是以生意很是不错。 闻安臣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便即离开此地。 闻安臣重新回了府衙,朝着大牢走去。他甚至都不用问路,这大明朝的衙门,基本上大牢都会建在西南角,好找的很。 第164章 大牢 到了大牢门口,却是瞧见一个方才有一面之缘的人,竟是顺天府刑房司吏刘信七。瞧见闻安臣过来,刘信七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色变得有些阴沉难看。 “你怎么来了?这是你能来的地界儿么?” 刘信七寒声道。 他这会儿正站在大牢所在院子的入口处,刚好把门给堵了。 顺天府大牢所在的位置也是一个院子,格局个秦州的一般无二,狱神庙等建筑都是齐全,当然,规模就要大了许多了。院子左右两边的厢房都很低矮,这么矮,人站在里头只怕都直不起腰来,显然是地下还有一部分。 此时张静修不在闻安臣旁边,再面对着闻安臣,刘信七一点儿客气都欠奉,脸上一脸的不屑。 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在他看来,张静修不在,自已何须再给闻安臣什么脸面。毕竟,两人虽然同为司吏,但地位差距确实是极大,他对闻安臣不屑,倒也是理所应当。更何况,本来是他们在办这件案子,张静修却硬是把闻安臣这么一个外来人给塞进来办案子,他们肯定心里是不舒服的。 闻安臣淡淡一笑,没有理会他,他只是把手里的条子晃了晃,道:“这是董推官开的手条,凭着这张手条,顺天府衙中许多你去不了的地界儿,我也能去。现在,我要去大牢里看看。你给我让开。” 他根本不愿意跟刘信七废话,直接冷声道。 刘信七不由面色一滞,他有些怀疑闻安臣的话。怎么这么短的时间这年轻人就搞到董推官的手条了?难不成董推官这么看重他? “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刘信七脸色阴狠道。 “要不你就瞧瞧?”闻安臣轻笑一声,道:“那刚好,待会儿我回去董推官那边,就跟他老人家说道说道这事儿。” “你!”刘信七给他也得说不出话来,闻安臣把董鸣长给搬出来了,他还真是一句废话都不敢再多说。万一真被闻安臣抓住话头,在董推官那里告了黑状,得罪了董大人可怎么办? “好,你等着,你等着!”刘信七点了点闻安臣,死死的盯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闻安臣扫了一眼他的背影,鼻中发出一声轻哼,满满的都是不屑。 他走进院子,那院子门口处有两个牢子把守,方才闻安臣和刘信七发生冲突的一幕他们都看在眼里,自然也晓得了闻安臣不是好招惹的。 人家有董大人当靠山呢! “这位官人,你这是?”一个牢子陪着笑脸道。 “在下闻安臣,现在也在协同办理此案。”闻安臣笑道:“现在奉董大人之命,前来询问那案犯周信。” 两个牢子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诡异。难怪方才刘司吏对着年轻人没好脸色呢,人家在这儿办案呢,你突然进来插一脚,这是要抢人家饭碗啊!能有好脸色才是奇怪了! 闻安臣打出董推官的大旗,两人也都不敢阻拦他,一个牢子想了想,道:“这事儿我们做不了主,得头儿点头才行。” 闻安臣一笑:“当是如此,我懂你们的规矩。” 闻安臣这般通情理,他们两人也都是松了口气。 闻安臣手中拿着董推官的手条,如果要硬闯的话,他们也是没什么办法的。两个牢子带着闻安臣进了院子,很快闻安臣便是在那狱神庙旁边的公房里见到了牢头。 牢头儿姓张,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长得倒是相貌堂堂,身材高大魁梧,眸子也很清亮,看着是一身正气。但闻安臣却知道,此人行事方式跟他的外貌截然不同。他昨晚上在客栈的时候已经让陈季打听过了,顺天府衙门这些有些身份的吏员中,手底下最黑最狠,捞钱最凶的就是这位张牢头儿了。 但凡是落到他手里的犯人,便是石头人,也要从你身上榨出三斤油来。 被他勒索的倾家荡产的不在少数,而那些家里实在是穷,没钱贿赂他的,便会在狱中被种种残虐。被牢子虐待,被同一个监牢的犯人殴打,给生生打死的也不知道有多少。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拿了钱还不办事儿,还不只是一桩两桩的。但是吧,要不给他送钱还不行,亲人或家属在大牢里被羁押着,要是不给他送钱,没等这案子判个明白说不定就死在牢里。 到时候给安上一个瘐死狱中的名头,又能有什么办法?反正他说是病死的,也拿他没什么办法,所以,在顺天府衙周边这一块,张牢头儿名声很是不好,给人起了一个诨号,名叫张扒皮。 刑侦大明 第81节 “张兄,在下有礼。”闻安臣抱了抱拳,不卑不亢道。 引闻安臣进来的那两个牢子中的一个,小快步走到张牢头儿面前,在他耳旁低声说了几句。 “原来是董大人让你过来的。”张牢头儿本来大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品茶,正眼都没瞧闻安臣一样,这时却是豁然站起身来,很是豪爽的哈哈大笑一声,上前抓着闻安臣的膀子,很是热情道:“快坐,快请坐。” 闻安臣不好拒绝,便只好坐下来。张牢头赶紧让人上了茶,笑道:“咱们这儿茶水粗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将就着喝。” 闻安臣笑道:“您太客气,太客气。” “不知道你这次过来是为了……” 张牢头试探性的问道。 闻安臣道:“董大人命在下过来问那周信几句话。你也知道的,这个案子,现下有些反复。” 说到这儿,他便不再多说,只是伸手指头指了指上面。张牢头貌似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对啊,你说这事儿闹的!说起来,那姓曹的真真是多管闲事。” 而后他便开始有意无意的探问闻安臣和董鸣长之间的关系,但闻安臣是何等样的心机城府,岂能被他打探了去?只是虚于应付,说一些不咸不淡的话,听着是说了不少,但其实什么有价值的话都没说出来。 好一会儿之后,张牢头也是一无所获。 张牢头自已也觉得有些没趣儿,便笑道:“那在下就不耽搁兄弟你的时间了,你可是大忙人,跟咱不一样。” 他指了指一开始迎着闻安臣进来的那牢子,道:“刘三儿,你陪着闻官人进去。” 闻安臣站起身来,拱拱手道:“那便多谢了。” 刘三儿带着闻安臣走到靠西的那一排厢房门口,他回头对闻安臣道:“闻官人,这里是关押男犯的所在。” 第165章 问话 说着便取出钥匙打开门,厚重的包铁木门足足有将近半尺厚,若是在不用钥匙的情况下,又没有撞木这一类的攻城器械,只怕是绝对难以保证能破开的。刘三儿用了好大的气力,才把木门推开一条两尺来宽的缝。 这门轴也不知道多久没上油了,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刺耳声音,门刚一打开,一股混杂着血腥味儿屎尿味儿,汗臭以及说不出来味道的气味儿,便是从里面冲了出来,难闻至极。闻安臣一个没提防,差点儿给顶了个跟头,心里一阵难受,差点没吐出来。 刘三儿回头嘿嘿一笑:“您可当心着些。” 说罢,当先走了进去。闻安臣朝着旁边深吸一口气,也跟着走进门内。 进了门,脚下就是一道台阶,大约有一丈来长,面前是一片很大的空间,足足有五丈长,三丈左右的宽度,高度也在一丈上下。而这监牢大半都在地下,地上的只是一小部分,地上的大约只有五尺左右的的高度,闻安臣心中暗道:自已之前猜的果然没错。 顺着台阶下到地面上,闻安臣忽然感觉到脚边传来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低头一看,却是一只肥大的黑毛老鼠迅速的从自已脚边跑开,这儿的老鼠似乎根本不怕人。 刘三儿咧开嘴一笑,在暗淡的灯光下显得阴森森的:“闻官人,您见谅,咱这种地界儿你也知道,老鼠确实是多了点。” 闻安臣淡淡笑了笑,摆摆手道:“无妨。” 此时外面,已经是十月多了,已是秋意盎然,很有几分凉意。而在监牢中,却是极为的潮湿溽热。这偌大的一片空间之中,只点了不多的几盏油灯,而且中间离的很远,所以光线非常昏暗。空气也是极为恶劣,里面充满了各种怪异的味道,秦州的大牢闻安臣也去过,也有这样的情况,但远远不如这边严重。想想也是,这顺天府衙大牢只怕在成祖皇帝刚刚营建北京城的时候就存在了,二百余年下来,里头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沾染了多少血腥,会有这个情况也是在所难免。 这里只有一处通风口,位于整个监牢的西南角,通风口开的极高,离地足有一丈,很小,大约只有一尺方圆。这么小的通风口,除非真的练过缩骨功,否则是个成年汉子便不可能爬的出去。 大牢中间是一条通道,两边儿则都是一个一个的牢笼。这些牢笼有大有小,大得足以容纳十几人,小的,则一个成年人横躺在里头都没法伸直腿。靠着通道的这一侧,都是成年人胳膊粗细的木头栅栏,一般人绝对难以破开。 只有在大牢入口的台阶下面,是一小片不大的空地,约摸有七八尺方圆,摆了张桌子。此时,有两三个牢子正围坐在那桌子旁边,喝酒吃肉。桌上摆了几个菜,看起来还颇为精美,闻安臣瞧着有点儿眼熟,似乎正是自已借宿的那家附近客栈送的菜。 那几个牢子见刘三儿和闻安臣进来,都是齐刷刷地站起身来,其中一个问道:“刘三儿,这谁啊?” 刘三儿瞪了他一眼:“说话客气点,这可是推官大人派来的,你们管他叫闻官人就行了,别的别多问。” 那被刘三儿斥责的牢子似乎也不怎么怕他,嘿嘿怪笑一声:“上头又派人来了,是不是审那周信的呀?要咱说起来,这周信也怪可怜的,三天两头的就有人过来给折腾一顿,问来问去的还不都是那些话?早就问的烦了!他连他自已都认罪了,还折腾个甚?” 刘三儿不耐烦的翻了翻白眼:“怎么这么多话?闭嘴!” 回过头来冲着闻安臣陪笑道:“闻官人,您别听他瞎说,这人就爱乱嚼舌头。” 闻安臣笑笑,没有接话茬,只是道:“带我去见周信吧!” “是。” 刘三儿应了一声,带着闻安臣走到通道的最深处,指着左手边一处牢笼道:“周信就关在这儿。” 透过栅栏,闻安臣看到这是一件极小的牢笼,只有六尺方圆,仅能容纳两三人而已。而此时里面只关了一个人,这人蓬头垢面,一身长发披散,根本看不清楚面。他此时抱着腿蜷缩在角落里,一个劲儿地打着哆嗦,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着什么。他的手上和脚上都带着沉重的镣铐,身上散发着阵阵恶臭。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了,衣服遮盖不住的手腕脚踝上,生了好几个烂疮。地上还撒了一些泔水之类的东西,他的头上还能瞧见几片烂菜叶。 刘三儿道:“这便是周信,不过前些时日他就疯了,谁问他话,他都不说。只是说自已死有余辜,自已死有余辜,就会念叨这两句。” 说着,刘三儿便嘿嘿一笑。他明着是在给闻安臣讲解,但眼神中却是带着一丝揶揄和嘲讽之色,显然也是打着看好戏的主意。在他看来,闻安臣也会跟其他那些来问询周信的人一样,只是无功而返。 闻安臣皱了皱眉头:“疯了?” 闻安臣之前打探得知,这人作恶多端,哪怕人不是他杀的,落的眼前这个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但他可不能疯啊,这个案子可还没查清呢! “闻官人,您先跟他说着,我不打扰您了。” 刘三很识趣儿的告辞了。 他走到地牢入口那里,坐在桌子旁边儿跟那几个牢子聊天笑闹,虽说方才刘三训斥了其中那个领头的,但看得出来,他们之间关系极好,并未受到方才那一幕的影响。 在明朝,他们是一个特殊的群体,狱卒的位置,世代相袭。他们现在是朋友,聚在一张桌子边上说话,而在数十年之前,甚至是百十年之前,他们的父辈,祖辈,也都是如他们一般,坐在这里,坐着和他们同样的事情。世代都是朋友,算得上是世交了。 闻安臣拧着眉头盯着周信,周信还是瑟缩在墙角,似乎根本没注意到闻安臣。闻安臣看的出来,他不是装的,而是真的对自已的到来毫无一点儿兴趣,根本都不关心。 想来,可能是确实如方才那牢子所说,这些时日以来,来问周信话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让他都麻木了,对这种事情表现的漠不关心也很正常。 第166章 装疯 现在最大的难题是闻安臣无法确定周信到底是真疯了还是在装疯,如果真疯了,那事情可就不好办了,这条线索算是差不多了,只能去别人那里找线索。若是装疯,就得想办法让他吐露真情。 闻安臣蹲下身子,盯着周信,沉声道:“周信,你跟我说道说道,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周信目光毫无焦距,只是盯着地面,口中却是一阵喃喃道:“我死有余辜,我死有余辜……” 闻安臣又问了好几句,他却是毫无反应,始终都是重复那句话。闻安臣心中暗暗道:只怕他真是有点儿失心疯的意思了,有可能是这段时间不断想到以前干的那些亏心事,心情震荡之下,有了悔改之意。 闻安臣皱着眉头瞧了缩在墙角的周信一眼,这周信看着倒像是失心疯的,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怕只有他自已知道。真相未必如他表露出来了一半,他装成这个样子,说不定只是为了避祸。毕竟,如果不是董鸣长,而是换作其他一个大明官员碰到这种情况的话,说不定这时候就会直接下黑手把周信给杀了。 人一死了一了百了,曹一夔就是想查案,也无从查起。 大明朝的官儿里头,心狠手黑的可不在少数,更有不少人,也是视人命如草芥。 而现在,周信作出这般疯疯癫癫痴痴傻傻的模样,嘴里一个劲儿的念叨着我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说不定就可以免去遭受毒手的厄运。 周信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闻安臣也拿他没什么办法,无法判断出他到底是在装疯还是真疯了。闻安臣思量了片刻,心中顿时有了主意。根据他之前那段时间打探出来的情报,周信有一妻四妾,但膝下只有周仪这一个儿子。周信虽然对别人残忍暴虐,但却对他这个独子极为的宠溺。 如果把周仪当做一个切入点的话,应该会取得不错的效果。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而后死死地盯着周信,沉声道:“周信,你应该也感觉得到,这几日以来过来找你的人比过去多了不少,我便来告诉你是怎么了。就在前些时日,你儿子周信,当街拦了直隶巡按曹一奎曹大人的车驾,拦路喊冤呈上状子。在你儿子的状子中言道,那杨氏不知道是谁人所杀,并言道你乃是被诬陷的。这是你儿子为你申冤,而曹一奎大人也下令重查此案。” 他顿了顿,接着道:“但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这般情况让案子怎么能查得清?案子查不清楚,到头来你免不了要在鬼头刀下走一遭,便是你儿子周仪,也会因为诬告而入狱。你当真想看到那一幕吗?” 闻安臣在说这话的过程中,一直紧盯着周信,观察着他的反应。他敏锐地发现,当他说到周仪可能也会因此而入狱的时候,周信的身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 闻安臣心中立刻涌起一阵狂喜,心中一个声音大声道:“我猜对了,这周信果然是在装疯!” 闻安臣立刻趁热打铁,沉声道:“要想保住你儿子,你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配合我,把真相告诉我。如果人真是你杀的,你现在便认罪伏法吧,你儿子也能被处置的轻一些。若不是你杀的,你更应该为自已挣一个清白。” 闻安臣心中自有自已的一杆秤,这周信虽然过去作恶多端,但杨氏还真不一定是他杀的。闻安臣已经在心里记住了,他过去做的那一笔一笔罪孽,势必要在此事过后跟他细细算的。但眼下要做的,却是要把案子查清楚。 张静修费了好大心力,卖了好大人情,把他安排到这儿来,是为了让他混个功劳,但闻安臣自已却不这么想。他不想碌碌无为只跟着别人沾光,而要为自已,也为张静修争一口气! 正如张静修所言,如果自已把这轰动京城的大案给破了,那么以后谁还敢说他张静修胡作非为只会胡闹? 过了好一会儿,周信才缓缓地抬起头来。他神色憔悴,面容苍老,看起来如五六十的人一般,但事实上他今年才刚不惑之年,不过四十一而已。显然,这段生活对他是非常大的璀璨,但他的一双眸子却是非常清亮,绝不是一个疯傻之人该有的样子。 他盯着闻安臣好一会儿之后,声音艰涩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声音如铁片摩擦,沙哑之极点。 闻安臣心中微微愕然,他以为以刘信七和周信的交情,肯定是已经把这件事儿告诉他了,而他刚才所做的,不过是剖析厉害。但看眼下这样子,难不成周信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刘信七没告诉他?想想也有这个可能。 刘信七过去和周信交好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而周信此时身陷囹圄,这案子又是这般轰动,刘信七已经不敢插手,也无力插手,在此情况下自然是先把自已撇清才是正理。只怕他虽然来看周信,却不会跟周信有什么语言交谈,更别说为他奔走,营救他出去了。 “我说的句句是实,现在这事儿外面都已经传遍了。”闻安臣沉声道。 “我信得过你。” 周信忽然苦笑一声,叹了口气道:“我与你说实话吧,我这个人做过不少错事坏事,但杨氏,确实不是我杀的。刚被抓起来的时候,我就是这般说的,我说的句句属实,但姓董的却命人打我,我越说实话他便打我打得越狠。到后来,我给打怕了,打痛了,便再也不敢说实话了。” 说到此处,他的嘴角抽搐着,脸上肌肉也是一阵哆嗦,显然那一段时间的惨痛记忆让他印象极其深刻。 他惨笑道:“于是我就问他,董大人你到底让小的怎么说?你说怎么样,小的便怎么样!结果,他还是让人打我,说我胡言乱语,只说让我招。” “于是,我便看他脸色,猜他心意。我当时想,他已经认定我是凶手了,那么大抵便喜欢我说自已是凶手之类的话,于是我便胡编乱造胡言乱语,说我是凶手,又把过程都说了一遍,最后一直说到他满意,他才不让人打我了,把我下了大牢。我也知道,我大抵是活不过秋后了,现在外头是几月啊?在牢里褥热的很,根本察觉不到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时节。” 他声音哆嗦着:“早知有今日,当初我便是打死也不敢去勾引杨氏啊!” 第167章 实情 他的声音苍凉悲痛,充满了绝望和悔恨,但闻安臣却是不动声色。他沉默片刻,沉声道:“当日是个什么情况?你与我仔细说说。” “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既然你问,那我就跟你说了。”周信道。 或许当初董鸣长提审他的时候,这番话他说了许多遍,因此记得很清楚,此刻说起来也是非常熟练。 “说我勾引杨氏,我是承认的。杨氏不是京城本地人,是那王十六有一次去外头做买卖的时候带回来的。那个人啊,长得是真漂亮,说是美若天仙也不为过。王十六把他带回来的那天我就瞧见她了,那一日的情景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当时我在当铺里坐的累了,出去走走抻抻筋骨,便瞧见王十六牵着一头青驴,往这边过来,青驴上坐着一个女人,还带着纱巾。当时一阵风卷来,她的纱巾也被吹了起来,看了她的容貌之后我当时便愣住了。就在那一刻,我告诉自已,一定要得到这个女人!哪怕是得不到她的心也要得到她的身体。” 周信呵呵一笑,眼神中充满了回忆的味道:“从那之后我便开始留意他了,你也知道,我是开当铺的,当铺里时常会收一些金银首饰,而王十六是打造金银首饰的行家,对这玩意儿值多少钱很是清楚。我便经常收了东西之后,攒齐了一批,就叫他来店里,帮我辨识一下,看看这些金银首饰到底值多少钱。王十六很欢喜有这个活计,所以对我也很是巴结奉承。每每王十六一来当铺,我便寻个借口出去,去他家的铺子里坐坐,与那杨氏调笑几句。” 他拍了拍自已的胸膛,又指了指自已的脸,昂然道:“老夫这样子,现在瞧着是有些邋遢的,但那是在这鬼地方被关了这几个月的缘故。放在以前,那也是儒雅风流,比起那些官宦人家的贵公子也并不逊色!老夫长的也好,又是家财万贯,还知情识趣儿,每每去的时候也都不空手,总带着些胭脂水粉,或者是漂亮衣裳精致首饰之类女人喜欢的东西,而且老夫口齿便给,也会说话,总能逗得那杨氏欢喜。那调情的手段,也远非王十六可比。” “总归说起来,老夫胜过那王十六百倍。说实话,一来二去的,那杨氏早就对我有些意思了。只恨王十六盯得紧,从不在外过夜,每每出门儿的时候更是要对杨氏多加叮嘱,想必就是为了防我这种人趁虚而入了。” “其实啊,我和杨氏的事儿要说王十六不知道,那是骗人的。他肯定早就看出些端倪来了,只不过是不敢得罪于我而已。” 周仪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闻安臣只是安静的听着,并没有打扰他。 “有一次,我去王十六店里的时候,趁着外头的人不注意,悄悄摸了摸杨氏的小手儿,杨氏当时脸就红了,但却没缩回去。我就知道,其中肯定有戏。这事儿,多半是能成了。当时我就想把她弄到后面去成就好事,但杨氏却说王十六没多久就回来了,不好弄这等事,让我寻个好机会,让王十六在外头呆的时间更多些,而后再过来。” 周仪嘿嘿一笑:“那小娘子,我到现在还记得,她眼波流转的样子,那眼神儿,媚极了,似乎能滴出水儿来一般。我瞧着,她也是憋得狠了。” “然后呢?”闻安臣适时接了一句。 刑侦大明 第82节 “然后啊……”周仪接着道:“又过了几日,柜上攒了不少金银首饰,于是我便把王十六叫过来,让他帮我看看,并且吩咐柜上的伙计,无论如何要把他强留下来起码一个时辰。安排完这些,我故意抻了抻,又在铺子里跟王十六说了好久的话,才寻了个由头儿出来,去了王十六的院子。” “那会儿,天已经黑了,王十六的铺子已经关了。他这人其实很警觉的,只要是他临近晚上的时候出去,就会关了铺子,也不让杨氏出门儿。咱们那块儿,你也知道,素日里繁华的紧,虽是晚上,却也有不少酒楼妓寨亮着灯。但那几日,官府却是查宵禁查的极严格,到了晚上,街上就没人,安静异常。” 闻安臣忽然追问道:“你可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 “我记得很清楚,是戌正时分。”周信道:“当时去之前,我还估摸了一下,王十六最少也还得有一个多时辰才能回去,时间足够了。” 闻安臣点点头,没再说话。 戌正时分,也就是晚上八点。当时正是冬天,天黑的早,八点,确实外面天黑透了。 周信接着道:“我摸到王十六家门前,一推门,喝,门只是虚掩着,没关,一推就开了。我当时心里就乐了,原来杨氏这小浪蹄子也受不了了,这还给我留了门儿呢!我推门进去,两步就过了院子,堂屋的门,也是一推就开。” “堂屋里头没点上烛火,推门进去,什么都看不见,我摸索着往内间儿走,口中还唤那杨氏,结果也无人答应。我当时给冲昏了头,心里只盼着待会儿好好云雨一番,因此许多东西根本就没多想,当时就该想到不对了,但可惜啊,这会儿后悔也没用了。” “我当时只以为她是害羞,不敢点灯,也不敢应答,便小心的往床上摸去。终于摸到床边儿上了,再往上一摸,便摸到了两条腿子,黑夜里看不大见,但能感觉到,喝,这腿子真滑啊,跟摸着上等的丝绸一般。只可惜没点灯,看不见是何等样的白。然后我一路向上摸去,结果一直摸到腿心儿,都是毫无阻塞。当时我好是欢喜,道这小娘子早就准备好了,为了迎我,连衣服都脱了。这话叫什么来着?对,花径未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闻安臣沉默不语,并不接话。 “但是她身子是那般冰凉,也一动都不动,其实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可惜啊,当初色迷了心窍,什么都想不到了。” “我手往上伸,想抱着她脑袋香个嘴儿,结果手一捞,捞了个空。我还纳闷儿呢,又一捞,结果还是捞不到。我伸手摸去,结果只摸到了她的脖子,脖子上头……没有了!她的脑袋,没有了!我摸到了一手的粘稠,当时我瞬间明白过来了,那是血啊!” “杨氏,被人杀了!” 说到这里,周信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第168章 思量 一边哭,他一边哆哆嗦嗦道:“当时我就吓瘫了,趴在她身上,都没力气起来了。我那会儿才知道,为啥叫她也不答应,摸她也不动,身子还冰凉。原来,她已经死了,被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给杀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撑起身子,然后摸索着点了灯,果然,便瞧见杨氏躺在床上,床上地下都是血。” “我呆呆的站了好一会儿,才失魂落魄的离开,回到家中之后,便躲在卧房中,缩在被子里头,只是打摆子,整个人傻了一样。现在想想,那会儿也是真孬,整个人都失了方寸了,最该做的是把衣服扔了,手上的血都给洗了。唉,还是那句话,现在后悔没用了。” “后来的事情,你也就都知道了,王十六回家,发现自家婆娘死了,带着人冲了进来,我也被抓……” 周信叹了口气:“那日也是巧了,我失了方寸,恰巧我儿子周仪还去与同年宴饮了,我儿素来是有主意的,若是他在,我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境地。” 闻安臣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词:脑袋没了。董鸣长为他描述案情的时候,曾经说过,王十六言道,他一回家,就发现自家娘子脑袋被砍了,但人头,却不知道去哪儿了。 现在周信也是这般说。 “你去的时候,人头已经没了?”闻安臣问道。 “对。”周信道。 “是没了,还是你没看到?比如说给床底下了?”闻安臣追问道。 周信想了好一会儿,苦笑道:“我哪儿知道啊……当时人都傻了,整个人都懵了,还顾得上看床下?” 闻安臣想想也是,这个事儿估计在他这里问不出什么来了。要是说细节,还得问问王十六才行。 周信接着道:“当时我甚至还怀疑,是不是王十六知道我俩的事儿了,猜到我今晚可能会去,一怒之下,杀了杨氏,然后嫁祸于我。但我后来想想,王十六没那么大的胆子。再说了,他若是先杀了人,又来的我家店里,不可能不露出一些破绽。但那日他一切如常。为了免得他生疑,他在那儿瞧那些首饰,我就在柜子后面坐着,应付应付那些当东西的人。足足呆了一个时辰,中间儿还吃了顿饭。若是他做出这等事来,就算是再怎么样,只怕也会心里着急。但我没看出来,” “我在当铺待了一辈子,这双招子可不会这么拙。” 周信说完这些,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有什么问的?” “暂时没有了。” 闻安臣道:“若是有,我会再来找你。” “其实,我也就是说说,也没觉得你能怎么样。这个案子可是董推官定下来的,这顺天府中,谁还能翻得过来?”周信自嘲笑笑。 闻安臣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董大人是正人君子,最是嫉恶如仇,却也磊落光明,坦坦荡荡。这个案子,只看到底是谁做的,并没有翻得过来翻不过来这一说儿。” 他顿了顿,道:“再说了,若不是你之前作恶多端,惹得董大人对你极为怀疑,也不会落到现在这般地步。” 周信先是愕然,而后苦笑:“是啊,我确实是罪有应得啊!牢里这段日子,我也想的清楚明白了。” “放心,你若该死,是该死在别的事情上。一码归一码,这个案子若不是你做的,我却要还你一个清白!”闻安臣豁然起身,说完这话之后,便往外走去。 出来之后,已是天近傍晚,夕阳西下了。 在这牢中可是呆了不短的时间,一朝走出来,顿有重见天日之感。 闻安臣给牢头儿道了谢,言道要请他吃饭,以做答谢。闻安臣本只是为了客气客气,也没以为他会答应,结果这张牢头儿张铛却是个顺杆爬的,满口答应下来。 闻安臣一愕,而后便是笑道:“张牢头儿赏脸,真是在下的福分。这样,就定在明日晚上,在福记客栈如何?我瞧着他那儿菜做的还是不错的。” “你做东,你说了算。”张铛哈哈一笑,很是爽朗的样子。 两人又说了几句,闻安臣便即辞别。 他出了府衙,却见陈仲兄弟几个正在外头等自已。府衙门口站着的衙役都是眼神戒备的盯着他们,这四个人,一看就知道是强悍精干之辈,定是有些来头的。 瞧见闻安臣出来,陈仲四人赶紧迎了上去。 “你们怎么来了?”闻安臣微有些诧异。 “我等身负保护闻官人之职责,不敢怠慢轻忽,以后闻官人去哪儿,我们便跟着去哪儿。”陈仲郑重道。 闻安臣点点头,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这也算是自已人了,倒不用太客气。有了他们跟着,安全问题就不用顾虑了。 等他们离开,府衙门口那几个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都是闪过一丝了然。他们都是极会看脸色的,这位之前没见过面的闻官人,能有这么几个强悍精干一看就知道是精锐边军出身的人做护卫,那定然是大有来头的。他们心里都是确认了一件事:这个人,不好招惹。 回到福记客栈,闻安臣自回房间,跟谢韶韵说了几句话,已经是天黑了。 晚饭是在屋里吃的,直接让小二送上了,闻安臣现在不缺银子,而他又是只要是有条件,从来不肯委屈了自已的人,因此直接叫了六七个菜。谢韶韵看的心疼得紧,这又不是在家里,吃不完下一顿也没法子热啊。又不敢埋怨他,忽然有了个主意,道:“咱们这一路过来,也没跟赵家妹子正正经经的吃顿饭,不如把她叫过来一起吃饭?反正饭菜也够。” “好!”闻安臣笑道。 他自然知道谢韶韵的那点儿小小心思,自无不应之道。 赵长宁和她侍女恰好也还没吃,两人自然欣然应邀。 席间不谈公事,只是说一些闲话趣闻,倒也是气氛融洽。 吃过饭,闻安臣便做回到书桌后面,展开纸笔,沉思片刻,而后把今天得到的这些线索都写在一张纸上,试图把线索串联起来。 赵长宁的侍女年纪不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也很容易困,吃过饭便告了个罪回去睡觉了。赵长宁则是和谢韶韵俩人坐在床边,低低说着话,闻安臣也听不到他们说的什么。 他用了半个多时辰,才把今日听到的这些线索,分门别类的归纳完毕。按照每个人说的,分条罗列好,然后看看能不能有什么联系,发现什么破绽。 第169章 我也想破案 当然,闻安臣这也是怕自已忘记,这么多的内容,他可不敢保证都能记住。 仔细看了半响,闻安臣现在几乎可以确定,周信应该不是凶手。 经过之前的接触,他大体能判断出,周信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如果真是他杀的,他当初不会熬那么久才交代,只怕一被抓起来就直接交代了。 而且还有很多疑点:他虽然双手沾满血,但杀人的凶器呢?在这个很重要的物证在哪儿? 还有,杨氏的人头呢? 这些东西,董鸣长没跟他说,周信也说不知道,不记得。这就是很大的疑点,闻安臣现在也不知道行凶的凶器找到了没有,也不知道杨氏的人头找到了没有。 说到底,闻安臣发现,自已现在还是信息太缺失了。 这些事情,明日都得问清楚。 如果这两样儿东西都没找到的话,那么周信不是杀人凶手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又用了好久,闻安臣才算是把这些线索之间的关系理顺了,心里头也大致有了一点思路和想法。 他站起身来,长长的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活动了一下,抻了抻有些僵硬的肩膀,骨头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正坐在床边和谢韶韵说话的赵长宁忽然抬头向他这边看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却欲言又止。闻安臣挑了挑眉头,道:“怎么了?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赵长宁指了指桌上的那张纸,又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你纸上写的这些东西,和这起案子有关联吗?这案子我也听说过一些,我能看看那张纸吗?” 听了他这句话,闻安臣突然想到赵长宁在蓟镇和自已说的那一番话,她说她想要帮助自已破案,也想过和自已这般一样的生活,而不是被拘在深宅后院之中,余生只能相夫教子,甚或还要和别的女人勾心斗角,争斗不休。 闻安臣很清楚,对赵长宁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达到的一个目的。但当他看到赵长宁那热切而期盼的目光,拒绝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只能是心里暗叹了口气,而后将那张纸递给了她。 果然如他所料,赵长宁看完之后,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我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 她的神情有些窘迫,脸红红的,眼里似乎要滴下泪来。 已是泫然欲泣。 闻安臣看了心中不忍,他明白这是什么感觉。对某种事务一腔热情,并且把改变自已命运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上面,倒是到头来,却发现自已在这方面并不擅长,如此下去甚至可能根本无法达到目的,这种情况下,心中的难过和失望是非常巨大的。 闻安臣给谢韶韵打了个眼色,示意劝劝他,而后走到赵长宁身前,低声道:“你也别着急,凡事总有个过程不是?你刚接触这个,不懂是肯定的,得慢慢来。” 他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道:“你若是想跟着我破案,也成,我便慢慢的教给你这些!其实你若是跟在我身边,耳濡目染的,自然就学会了。” “真的?”赵长宁一听这个,大喜过望,顿时破涕而笑。 只是她的鼻孔还露着两个鼻涕泡,看着有些滑稽。 这位赵家大小姐,素来是直来直去,大大咧咧,刚猛强势的样子,此时这般,却是有种别样的可爱。 “正好,破案有一个极重要的环节便是查访,我一个人有的时候也顾不过来,如果有两个人四处打听的话,就好说多了。而且你是女子,于这方面有天生的便利,男子出去之后,打探消息,有可能人家还有戒心,但若是女子的话,便方便许多了。” 闻安臣笑道。 “真的?”赵长宁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喜悦。 她最高兴的,不是闻安臣说接纳她了,要教给她这些东西了,而是得到了闻安臣的认可,让她意识到自已并非是毫无用处。 “没错儿!我怎么会骗你?这样……”闻安臣想了想道:“明日我还要去案发的那块地界儿打探消息,你跟我一起去吧。咱们分头打探,到时候汇总,今日你先回去睡觉,明日走之前,我会教给你一些须得主意的事项。” “好!”赵长宁豁然站起身来:“我这就去睡觉。” 闻安臣嘴角微微一勾,这还是赵长宁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的这么乖巧。 赵长宁走到门口,忽然回头,笑盈盈道:“闻安臣,今日的事情,我真的很感谢你。这样吧,有了这件事,在西安城你打我耳光的事情,咱们就一笔勾销了。” 闻安臣额头渗出一滴冷汗,苦笑道:“这事儿你还记得呢?” “怎么不记得?”赵长宁哼了一声,昂着头:“这还是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打我,而且还是扇我耳光。你都不知道,事后我脸肿了好几天,都不敢见人了。” “我那不是没办法么?”闻安臣苦笑道:“你当时都吓傻了,人都懵了,我要是不把你打醒,只怕现在这会儿咱们都在西安府的大牢里头蹲着呢!” 刑侦大明 第83节 “我不管,反正你欠我的,这次算是还上了。” 赵长宁脸上带着揶揄的笑,像是一只得意的小母鸡。她推门出去,留下一串咯咯的笑。 闻安臣摇头失笑,他当然知道,适才两人只是开玩笑而已,不过能看到赵长宁开开心心的,他心情也就好了许多。这一路过来,两人交情也是深了不少,当然,并非是那种男女私情,而是更类似于伙伴,朋友,甚至有点儿后世哥们儿的意思。 方才两人说话的之后谢韶韵只是在旁边看着,也没插话。等赵长宁走了,她迟疑片刻,才道:“她毕竟是个女子,这样,真的成么?” 闻安臣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成或不成。试试吧,她想过这样的生活,那就试一试,说不定这一步走出来,面前便是海阔天空呢!总过不会损失什么,是不是?” 谢韶韵点头。 “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了。”闻安臣瞧着谢韶韵,笑道:“娘子,咱们是不是该安歇了?” 谢韶韵白了他一眼,百媚横生:“死相!” ——分割线—— 第二日,闻安臣给赵长宁讲了在打探消息的过程中需要注意的一些事项。比如说不能暴露身份,尽量寻找伪装,一定要保护好自已之类的这些。虽说赵长宁一身功夫,剑法厉害得紧,但也保不齐会出什么事儿,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第170章 物证 赵长宁素日里大大咧咧的,但到了这正事上,还是很用心的,神色凝重的答应下来,临去的时候,还在怀里踹了一把锋锐的短剑。她的那把重剑在西安府被府衙的人作为凶器拿走了,这把剑是在蓟镇买的,也是上等精铁打造,很是锋锐。 赵长宁去了那边,闻安臣则是直接去了顺天府衙门。 衙门口守着的衙役都认得他了,自然不会阻拦。 闻安臣一路到了推官衙,求见董鸣长。 此时董鸣长也正自拧着眉头冥思苦想,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大堆卷宗,面前这本正摊开了。曹一夔过来顺天府走了这一趟之后吗,董鸣长前几日就让人把周信这个案子当初的卷宗拿来,准备再仔细看一下,瞧瞧其中有什么疑点。 这都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在加上内容又这么多,这么驳杂,董鸣长看的头昏脑涨,心烦意乱。听到闻安臣求见,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见,狠狠的拍了拍桌子,怒道:“不见,不见!没瞧见本官忙着呢么?” 那前来禀告的差人吓了一大跳,心里哆嗦了一下,赶紧应了一声下去,准备回去把气撒在闻安臣身上。董鸣长素来刚严正直,顺天府衙里头里许多人都怕他,方才他发了那么大的火,可是把这差人给吓得够呛。 差人要出门的时候,董鸣长忽然想到了什么,拧着眉头道:“算了,让他进来吧!” 却是觉得,自已在这儿看也是毫无头绪,昨日那闻安臣表现的倒也是颇稳重的样子,还不如让他来参赞参赞,说不定倒可以帮自已的忙。 “是!”差人让他给搞得有些摸不到头脑,不敢多说,应了一声,便赶紧告退下去。 他走到院子门口,斜睨了闻安臣一眼,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阴阳怪气儿道:“哟,您是叫闻官人是吧?您厉害啊,害的我在董老爷那儿吃了那么大的挂落。” 闻安臣愕然:“董大人不肯见我?” “见倒是肯见,不过我这儿受得气怎么算?”差人指了指自已的鼻子,盯着闻安臣道。 闻安臣是懂规矩的,掏出两块碎银子塞到差人手里,笑吟吟道:“劳您费心费力了,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好歹是个茶钱。” 差人这才换了张笑脸,打了个哈哈:“好说,好说。” 闻安臣进了董鸣长办公的偏厅,深深一揖:“在下见过董大人。” “就别拘礼了。” 董鸣长看了他一眼,也不客套,开门见山道:“我听说,你昨日去了大牢,当是见到了周信,怎么样,可有什么所得没有?” 虽说这么问,却不抱什么希望。毕竟这些时日以来,见了周信的人太多了,又有几个能得到线索的? 闻安臣沉声道:“昨日在下在去大牢之前,还去了案发的地点,也就是周信的当铺和王十六的家所在的苏家胡同。心里,倒是有了些想法。” “哦?”董鸣长来了兴趣,身子微微前倾,追问道:“怎么说?” 闻安臣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在下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杀人凶手,绝不是周信!” 这话说完,他能看到,董鸣长的脸色陡然黑了一黑。 不过董鸣长并未发作,只是眯起了眼睛,淡淡道:“说说。” 他看似很平静,但闻安臣很清楚,自已若是不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说法的话,只怕今日就要挨收拾。一顿好打是免不了的,更会失去参与查明这个案子的资格。 哪怕张静修的面子也不管用。 闻安臣把昨日得来的那些信息和董鸣长说了一遍,董鸣长心里有些诧异,没想到闻安臣当真是个有心人,才半天多的功夫,就打探出来这许多东西。里头有不少,甚至都是他不知道的。不过,他皱了皱眉头,道:“你说的,听着是颇有道理,但实际上,都是那周信的一面之词,不足为凭。其中更有你的推测。” “没错儿!”闻安臣道:“其中推测出来的,确实颇多,在下也不敢以此为凭证。不过,要说周信并非凶手,还有一条路可走。” 董鸣长拧着眉头道:“你说。” “既然说周信是凶手,那就该有人证,有物证。案发的时间,已是夜里,想来,人证是没有了?”闻安臣问道。 “嗯。”董鸣长点点头。 那些跟着王十六闯到周信家中,目睹了周信满手是血的街坊邻里,要说他们是人证,也没多大说服力。毕竟没人亲眼见到周信从王十六家里出来,也没人亲眼见到他杀人。 “那,物证呢?”闻安臣道。 “有一把刀。”董鸣长道。 闻安臣眼睛一亮:“没有人证有物证,那么是不是只要在下证明这物证不成立,就可说周信并非凶手呢?” 董鸣长被闻安臣给绕进来了,不自觉的便顺着他的思路想,点点头道:“当是如此。” “好!”闻安臣一笑:“在下能不能看一下那物证?” 董鸣长点点头,吩咐人去取。 没多一会儿,便有差人把物证取来了。这是一把刀,长约两尺多,宽不过一寸,厚背,单忍,头儿上很尖。刀身上还残留有一块块已经变成了褐色的斑痕,当是凝结之后的血迹。刀身其实颇为光亮,也没多少锈色,显然没用多少年份了,在握柄上,还缠着麻绳。 这玩意儿结案之后就被扔到了库房里,也不知道多久没人动了,上面布满了灰尘。 “在这物证上,能推敲的东西不少。”闻安臣竖起三根手指头,道:“第一,刀是在哪儿发现的。第二,刀到底是谁的。第三,刀是被谁带过去的。” 闻安臣先向董鸣长问道:“不知道这刀是哪儿发现的。” 董鸣长想了想,道:“记不大清楚了,我记得应该是刑房的人发现的。这样,本官把他们叫来问问。” “好,多谢大人了。”闻安臣道。 董鸣长着差人去找刑房司吏刘信七,趁着这个功夫,闻安臣决定先把其他的问题铺开。 “董大人,在下有一事不明。不知道关于周信杀杨氏的动机,也就是周信为何杀杨氏,咱们是咱们是怎么定论的?”闻安臣问道。 董鸣长微微错愕,接着便道:“趁着王十六不在,闯入杨氏家中,意欲**,**不遂,恼羞成怒,杀死杨氏!” 半年前的案情,他都忘了不少了,还好方才一直在翻看卷宗,方才回忆起来不少。 第171章 你知道这是什么刀么? 闻安臣立刻接着问道:“好,那咱们就假设他是**不遂然后杀了杨氏。” “按照这个说法的话,那也就是说,周信在去王十六家中之前,是没有杀杨氏的心思了,是吧?而且周信和杨氏眉来眼去的这事儿,不少街坊邻居都知道,昨日在下去苏家胡同那边寻访探问的时候,听到不少人提及过。外人瞧来,他们尚且是恋奸情热,看对了眼要勾搭在一起,那周信就更是认为杨氏对他有意思,要不然也不会偷偷摸摸去到王十六家中。那么他自然不可能在一开始就抱着杀人的心思了!” 董鸣长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 “那么,这刀很显然就不是周信带去王十六家里的。”闻安臣毫不停歇,立刻又道。 董鸣长犹豫了一下,闻安臣接着道:“其实佐证还有很多,比如说周信此人颇为好洁,让他带着这等刀出去,岂不是很为难?还有,如果他真有杀心,难道就不知道带一把短些的刀么?这么大的刀,带着都不方便,而要是拿在手中过去,外面也太嚣张了一些,难不成就不怕人看到?” 董鸣长终于点头:“你说的有理。” “周信此人,行事颇为谨慎小心,咱们假设他是**未遂,急怒攻心之下杀的杨氏。一个人若是急怒攻心要杀人的话,那么自然也不会再返回自已家中寻找趁手的家伙再回来杀人,而是就地有什么就抄起什么来往身上招呼了,是也不是?” 董鸣长点头。 “那也就是说,这刀,是从王十六家里拿的。对吧?”闻安臣问道。 董鸣长接着点头。 “好!”闻安臣道:“那在下就先不说下面的了,等到刑房的人来了,问清楚这东西是从哪儿发现的,怎么发现的,在下再说其他。” 董鸣长皱了皱眉头,他对闻安臣这般卖关子有点儿不满,不过方才闻安臣的表现,让他大为震惊,也意识到闻安臣是很强的能力的,此举必有深意。因此他这会儿也就耐下性子,看看闻安臣要如何做。 说来也巧,闻安臣话音刚落,差人便进来通传,言道刘信七带来了。 “让他进来。”董鸣长沉声道。 “是!” 差人下去,少顷,刘信七快步进了偏厅,跪下磕头,道:“小的拜见大人。” 他一进来就瞧见了站在刘信七身旁的闻安臣,顿时心里打了个突,暗道难不成是闻安臣来董大人这里告自已的黑状?董大人这是要收拾自已? 董鸣长摆摆手:“起来吧!” “谢大人。”刘信七老老实实的站起身来。 董鸣长指了指地上那把刀,道:“这把刀,是周信杀杨氏的物证,本官记得,当初是你把这刀拿来衙门的,言道这是你手下的人找到的,是不是?” 刘信七看了一眼那刀,一看有点儿眼熟,顿时记起了这件事。只是不知道董鸣长为何追这般问,第一反应就是不能把自已卷进去,赶紧道:“时日久远,小的记不大清了,不敢乱说。” 董鸣长当了这许多日子的推官,没少跟他们打交道,一看就知道这厮在打什么主意。 他狠狠的瞪了刘信七一眼,寒声道:“别在这儿跟本官搞这些玄虚,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老老实实交代,不然本官大板子收拾你!” 刘信七见董鸣长动了震怒,吓得心里一哆嗦,不敢再应付,赶紧跪地磕头,道:“小的知错,小的知错。” “把这事儿好好说说。”周信面无表情道。 “是!”刘信七颤着声音,想了片刻,道:“这把刀,是小的手下一个唤作王大的,从周家的厨房里发现的。” “你确定是周家的厨房?”闻安臣忽然开口问道。 刘信七满是怨毒的瞪了他一眼,在他看来,定然是这姓闻的在董大人面前不知道说了什么,大人才会忽然把自已招来问这些话。若是没有这厮,这不会生出这许多事来。只可惜,他再怎么瞪闻安臣对闻安臣也不能损伤分毫。而且董鸣长见他不回答闻安臣的话,也很是不满的看了他一眼。 刘信七心里一突,赶紧道:“是,很确定。我记得清楚。” “董大人,能不能把那王大招来问问?”闻安臣向董鸣长问道。 董鸣长脸色有些阴沉,点点头,吩咐人下去做了。很快,王大也被叫来,这是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一般长相,一般身材,但眼神中透着一股子精明。 王大跪下磕头,董鸣长又问了一遍他这个问题。 “是,是小的从周家的厨房里搜出来的。”王大道, 闻安臣问道:“能说的具体些么?” “这个,得容小的想想,毕竟隔得太远了。”王大眼珠子转了转。 刑侦大明 第84节 闻安臣知道他多半要用这段时间来想个谎话,也不揭穿,只是看向董鸣长。董鸣长不耐烦的看了王大一眼:“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谢大人。”王大想了好一会儿,方才道:“那几日,小的眼瞧着推官大人及司吏大人等为这个案子烦忧,那案犯周信虽然认罪,但却没有物证,凶器一直没找到,小的心中焦虑,便又去周家转了一圈儿。” 闻安臣差点儿没憋住笑,只好强忍着,脸色很是古怪,他看了一眼董鸣长,见董鸣长也是脸色难看。 这王大可以啊!很有些心机城府!他这一句话,直接把董鸣长和刘信七都给绕进去了——无论是干出什么事儿来,我的出发点是好的啊,我是为了给推官大人分忧啊! 有这句话当挡箭牌,带会让若是要惩治他,可就不大好下手了。 王大接着道:“当时小的去了周家的厨房,这厨房里里外外,咱们都搜了许多遍了,小的也觉得,凶器很可能就在厨房之中,但却一直找不到。小的便在厨房中转了许多圈,忽然想到一处地方,是咱们没有翻过的!” “是哪儿?”闻安臣饶有兴趣的问道。 “是灶膛!”王大道:“小的想到了,灶膛还没翻呢!当时小的差点儿没高兴的跳脚,赶紧去灶膛里扒拉,皇天不负有心人啊,还真让小的在里头找到了这把刀。便赶紧拿回来了。” 闻安臣似笑非笑道:“也就是说,这把刀,是你从周家的灶膛里扒拉出来的了?” “是!”王大很确定道。 “哦……”闻安臣指了指那把刀,又问道:“那你知道这是什么刀么?知道一般什么人用这刀么?” 董鸣长不知道,刘信七也不知道,王大似乎想到了什么,顿时脸色一白。 闻安臣慢悠悠道:“恰好我知道。一般屠户用这种刀杀猪,除了屠户之外,一般还真见不着有用这个的。” 第172章 你们错了! 刘信七道:“那又如何?” 闻安臣却不理会他,而是向董鸣长拱拱手道:“董大人,咱们之前说了。如果周信真的是杀人凶手,那么这刀,最大的可能就是从王十六家里拿的。可是,根据在下昨日的寻访,王十六对这杨氏,极为宠溺,从来不让杨氏下厨做饭,王十六也不会做菜做饭,两人都是从外头买着回来吃。得亏王十六的铺子生意还不错,家境还算殷实,若不然也舍不得。” “那么,他们家弄这么一把杀猪刀来做甚?哪里来的这刀?而且还可以把王十六找来,问问他他家是不是有这把刀!” 董鸣长沉沉点头,显然是认可了闻安臣的看法。 “这个……”刘信七辩道:“兴许是他回到周家拿了刀,然后又去杀人的呢?” 闻安臣和董鸣长的对话让他有些莫名其妙,但他却是听出来一点儿,闻安臣应该是在力证这凶器是假的。 这可不行!这凶器跟他还有莫大关系呢!于是刘信七赶紧辩驳。 闻安臣哈哈一笑,道:“好,就算是他回家拿的刀,那也得他家有这等刀才行。” “恰巧,昨日在苏家胡同那边打探的时候,在下碰到一个开肉铺的屠夫。他说苏家从来不自已杀猪宰羊,几乎所有的肉,都是让他送进府中。在下当时觉得不对,周家如此巨富,按理说当家中口数众多,自已杀猪宰羊才是正理。后来一打探才知道,周家父子老家在徽州,他们一大家子,都在徽州老家。在苏家胡同的周府,只有周家父子二人及一个门房,一个厨娘而已,不过是四口人。他们家,府中只有一个厨娘,也做不来那等杀猪宰羊的事情。” “甚至许多时候,周家父子都在外头吃喝,周家动火儿的时候都不多。敢问刘司吏,一家四口,何须整日杀猪。而这把刀,在周家又有什么用处?” “而这把刀虽然样子颇陈旧,但却保养的很好,我方才瞧了,刃口很是锋锐,显然是时常打磨使用的。周家怎么会用得上这把刀?嗯?刘司吏,你告诉我!” 刘信七脸色一白,哑口无言。 闻安臣忽然拍案而起,指着刘信七的鼻子,厉声喝道:“刘信七,你勾结手下,伪造物证,已被揭穿,还敢狡辩?” “我,我……”刘信七脸色剧变,眼中露出掩不住的惊慌之意,一时间手足无措,张着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想到后果,他不由得身子一阵哆嗦,心中恐惧之极。 王大也是给吓得不轻,不过他也真是有心计的,左右看了看,忽然俯下身子,磕头如捣蒜,大声道:“推官大人饶命,这不关小的的事儿啊,都是司吏老爷指使小的干的。” 刘信七不看了王大一眼,满脸的不敢置信,大叫道:“王大,你这贼厮鸟,你敢昧着良心说这事儿是我指使你做的?” “是!”王大眼神坚定,毫不犹豫:“你那日秘密吩咐于我,言道要我去弄这么一个凶器来,埋在周家的灶膛里,然后找个合适的时间取出来。” “你放屁!” 刘信七愤怒至极,破口大骂道。 “都闭嘴!”董鸣长狠狠的一拍桌子,下头两人立刻老老实实的跪着,都一句话不敢多说了。 “来人!”董鸣长高声道。 几个差人立刻大步进来,拱手道:“大人!” “把刘信七带下去,打三十板子,然后扔大牢里去。王大打十板子,扣半年的银子。”董鸣长连罪状都没说,直接摆摆手:“带下去吧!” 几个差人应了一声,便来抓刘信七,刘信七面色如土,眼中已经是充满了绝望,高叫道:“董大人,董大人,小的冤枉啊!饶了小的一命……” 这可是三十大板啊,若是行刑的衙役下手黑一些,那直接就给打死了。就算是没给打死,打得半死扔到牢里,只怕也撑不过几日。 他跟张牢头儿关系可不怎么好。那牢里不少犯人在被审问的时候都在他的刑房走过不止一遭,给他收拾的不轻,几乎都在他手下被上过刑。刘信七不敢想象,若是自已落到他们手里……真是必死无疑啊! 王大却是一言不发。显然,对他来说,这个结局还是可以接受的。 十板子下去,将养几日也就差不多了,至于扣钱,他倒是没放在心上,毕竟他们这个身份,捞钱很容易。 他做出这等事来,却只受了这点儿惩罚,已经算是走运了。 刘信七在那儿凄惨的求饶哭嚎,董鸣长却是跟没听见一样,只是摆摆手,让人把他们带了下去。 闻安臣当然看得出来,只怕这刘信七还真是有些冤枉,这事儿,只怕不单单是刘信七指使,更大的可能是王大向刘信七献计。想来,是这个案子拖得时间太长了,把下面的人——尤其是作为直接执行者的刑房司吏刘信七——给拖得叫苦不迭,便想着赶紧了结了。而王大投其所好,献了这一计。 他看得出来,董鸣长其实也看得出来。王大这是把脏水都泼在了刘信七身上。 但很显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王大之前那一席话的原因,他并不打算惩治王大。但这件事儿既然被捅出来了,那自然得需要一个顶缸的。 于是就要落到刘信七身上了。 董鸣长看向闻安臣,轻轻叹了口气,神色间有些颓然,道:“你说的没错儿,人,的确不是周信杀的。” 闻安臣知道他此时只怕是有些挫败感的,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他便避开这个话题不再谈论,只是道:“还有一处说不通的,便是那杨氏的人头,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董鸣长摇头道:“这个,到现在也没找到。当初王十六刚回去的时候,找遍整个家里也没能找到人头,而后来提审周信的时候,他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现在既然知道人不是周信杀的,那么只怕要找到真正的凶手才能知道人头被扔哪儿去了。” 闻安臣点头称是。 “既然周信不是凶手,那么现下就要开始追查真正凶手了。”董鸣长看向闻安臣:“你可有什么眉目么?” 闻安臣笑笑:“回大人的话,昨日在下走走看看,还真有所得。” “哦?”董鸣长神色凝重起来:“你说!” “第一,这个人是个男人,而且应该是个欲望强烈的壮年汉子。” 第173章 刮目相看 闻安臣解释道:“周信言道,他去的时候,推门进去,便发现杨氏死在了床上,身子大部分都是 赤裸 的。由此看来,杀她的那人,估计也是为了**,**未遂,方才杀人。所以,杀人的是男人,而且要斩去一个女人的脑袋,应该是身强力壮的男人才对。而且呢,这个人很有可能随身带着刀。” “嗯,有道理,接着说。”董鸣长点头道。 “第二则是,杀人的,应该就住在王 十六 家附近。” 董鸣长没说话,示意闻安臣接着往下说。 “王 十六 离开家的时候,天都快黑了,那凶手,再怎么着也得等天黑之后才能去。而且一般来说,天黑了去干这种事儿,也比较方便。但天黑之后,是有宵禁的,如果是住得远的话,则根本没法子回去。尤其是杀人之后,神情必然会有些惊慌失措,很容易就被各个路口卡房里的衙役们识破。” 董鸣长一击掌:“说得好!闻安臣,本官之前看错你了,你是个有本事的。” 闻安臣笑笑:“大人谬赞,在下惭愧。” “ 你呀 ,过谦了。”董鸣长指了指闻安臣。 闻安臣笑了笑,没再说话。 之所以闻安臣第一步要先让周信摆脱嫌疑,是因为只有周信摆 脱了 嫌疑,他说的那些话才是可信的,才是能被当做证据和线索来用的。 现在闻安臣说的这些线索,便是周信提供的。比如说去的时候就发现杨氏已经 裸死 床上了等等……这些话,在周信摆脱嫌疑之前是不成立的。 “只不过更多的线索,还要去查访才能知道。” 闻安臣接着道:“在下便先告辞,等到查访几日,再来拜见大人。” 闻安臣觉得现在眼前仿若一片迷雾一般,有些东西,虽然隐隐约约猜到了,但却还是看不清,抓不到。说白了,还是信息不足,不然不会这般。 董鸣长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本以为你是六公子塞进来混功劳的,却没想到,临到头来,本官却要跟着你混功劳了。” 闻安臣心中笑道:“这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本来要去抱大腿,结果自已成了大腿?” 他也很高兴董鸣长对自已的观感好了这许多,笑道:“这是在下的份内,人命关天,不敢怠慢。蒙六公子信任,在下无以为报,只能尽力为他挣脸。” “你能这么想,就很好。”董鸣长道。 闻安臣拿出来厚厚的一摞纸来,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闻安臣道:“董大人,方才在下说的每句话,都绝非杜撰,在下说的昨日寻访得出来的那些,都记录在这上面。若是您有任何怀疑,都可以按照这上面所写,找人来对证。” 董鸣长接过纸来,略略一看,不由得耸然动容。 那纸上写的,赫然都是闻安臣这几日寻访中碰到的人,以及和他们说话的内容。时间,地点,对话之人姓甚名谁,容貌特征,对话的内容,都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有些地方被他用框框圈起来了,董鸣长一瞧,那些地方,都是对案情的进展有帮助的线索或是证据。 “厉害!当真是厉害!”董鸣长心中感慨之极。 今日发生的事情,让他对闻安臣的印象大为改观,他瞧着闻安臣,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来。 只不过,现在说有些太不合时宜,还是等等再说吧! ——分割线—— 刑侦大明 第85节 礼部尚书府, 精 舍。 精 舍中的气氛几乎要凝固起来,压抑无比,让人几乎都无法呼吸。 曹一夔长跪于地,等待着自家 老师 的怒火降临。 他知道自已在蓟镇那件事上做的很是不对,当初去了天津卫,过了好些时日才回来,也有为了拖一段时间,最好等张四维火气消了再回来。若不然回来正好一脑袋撞在张四维气头上,那日子可是不好过了。 他那日进了京,在路上碰到了周仪拦路喊冤,然后去了一趟顺天府衙,之后就回了自已的住所。回来已有三日了,这三日,他愣是没敢来见张四维,一想到要面对张四维的滔天怒火,他便是一阵头皮发麻。 他有点儿不敢来见张四维了。 他本不是这种人,但张四维和他的关系终究太不一般,蓟镇那件事,他对张四维怀有太深的愧疚之情。 这三日,他茶饭不思,睡得也不好,连那个刚刚接手的大案都没空儿理会了,脑子里始终只是一个问题在盘旋:来,还是不来? 说到底,他之前做事,从来就是问心无愧,而现在,他有愧于心。 在经历了一宿的噩梦之后,今日一早起来,他忽然心中豁然开朗。 来!为什么不来?既然做了错事,那任凭 老师 处置就是! 总归要俯仰无愧于心。 于是他来了。 张四维眯着眼睛瞧着曹一夔,曹一夔能来,他很是欣慰。毕竟他现在拿曹一夔也没有太多的办法,曹一夔若是不来,甚或是以后干脆和他不再来往了,他也不能把曹一夔怎样。但曹一夔终归还是来了,张四维知道,自已没看错人。 “蓟镇那件事情,我不想说太多了。”良久之后,张四维终于开口,淡淡说道。 他一开口, 精 舍内几乎要凝滞的气氛便为之一清,也终于能让人喘过气来了。 曹一夔愕然,没想到张四维轻轻巧巧的就把那件事给带过去了,并未追究自已,这让他大为诧异,毕竟他也很清楚,自已之前做的那差事,张四维肯定是大为不满的。 照理来说,不应该就这么放过了才是。 张四维瞧着他,语重心长道:“你是我的得意门生,说实话,这些后辈里面,我最看得上,最器重的,便是你。子韶啊,你也切莫让我失望的才好。” 曹一夔能感受得到张四维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座师情真意切,他也是心情激荡,被这股情绪感染。曹一夔忽然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高声道:“ 老师 ,蓟镇那件事,是 学生 做的不是,还请你责罚。” “责罚?不,那件事,我不会责罚与你。”张四维嘴角 露出 一抹微笑:“事已如此,责罚也没什么用,若是因着这件事,你能就此心中清明,那便是多来几次,也是值得的。” 曹一夔沉默半响,道:“是, 学生 知道了。” 对于张四维的做法,他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的,但也只是心中说说,嘴上却是不敢表 露出 来的。 第174章 把董鸣长拖下水! “来,起来吧,坐下来说话!”张四维摆摆手,示意曹一夔起身。 曹一夔站起来,在他下首坐下。 “我听说,前几日你回京的时候,有人拦路喊冤,你把那案子给接下来了?”张四维忽然问道。 “是。”曹一夔把那日的事情大略说了一遍,而后问道:“老师您也知道这件事了?” “何止是我,现在整个北京城中,不知道那案子的人,只怕不多了。”张四维一笑,看了曹一夔一眼,慢悠悠道:“昨日我等阁臣觐见陛下之时,甚至陛下还问起这个案子来了,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知道的。” “啊?”曹一夔吃了一惊,道:“连陛下都知道了?” 张四维点点头,笑道:“接下来的事儿,你更是想不到。” “陛下说了这话之后,你猜首辅大人怎么说?” 曹一夔摇头:“学生猜不出来。” “陛下话音刚落,嘿嘿……”张四维摸了摸鼻子,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道:“结果啊,张居正张大人忽然大怒,言道请陛下日常好好攻读圣贤书,学些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莫要探听这等事情。言道这等事情,交给手下人去办就行了,陛下若是过问,完全是不务正业。” “不务正业?”曹一夔愕然道:“首辅大人说的是有些道理,只是不务正业,这四个字,也太过言重了吧?” “谁说不是呢?”张四维嘿嘿笑道:“但当时,谁敢说这种话?别说是我们了,眼瞧着首辅大人声色俱厉,陛下都给吓得脸色发白,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若不是有冯保解围,只怕当场就要僵住。最后还是陛下给张居正道了歉,承认了错误,这事儿才算完。” 冯保是张居正的盟友,张四维深恨张居正,自然不会在私下里对冯保有多么恭敬。 曹一夔沉默良久,方才道:“这般做,有点儿过了。” “何止!简直就是欺辱陛下!”张四维狠狠的一拍桌子。 说起来,张居正,冯保,李太后,确实都对皇帝太严厉了一些,当然到不了张四维所说的欺辱的程度,不过要求的太过严格了,严格到了万历皇帝见到他们都害怕的程度。这可不是什么好信号。 后来张居正死后,他的后人下场那般凄惨,冯保下场也那般凄惨,便是在这些时候埋下了隐患。 张四维缓缓道:“这案子,本来是董鸣长办的是吧?” “是。”曹一夔点头道。 “现在案子有反复,那你就把这个案子给翻过来,把董鸣长拖下水!而后,弹劾于他!”张四维沉思片刻,方才缓缓说道。 曹一夔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这又是为何? 想了想,他心中便是恍然,问道:“董鸣长,是张居正的人?” 他当官没几年,对京里的官员和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并不甚了了,再加上之前又没和董鸣长打过交道,自然是不会刻意去关注他。 张四维沉沉点头。 “这案子是你无意中接下来的,既然接了,将之破获也是正理。而案子若是告破,你上奏章追究董鸣长,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毕竟,你还是御史呢!这样做,并不会惹人怀疑。”张四维眼神中有些得意,他显然很是赞许自已的这个计划。能在短短时间内就想出这么一招,也的确是非常人了。 这一次,曹一夔没有拒绝,而是点头答应下来。 两人又商议了许久,张四维对曹一夔一番面授机宜,教给曹一夔该怎么办。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曹一夔方才离开礼部尚书府。 张四维往后一靠,舒服的叹了口气,嘴角露出一抹阴沉的笑。 现下都万历四年了!陛下今年都多大了?都十四快十五了!十四岁的少年人,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童了。据说明年正月,两位太后娘娘就要为今上选秀了。眼瞅着,陛下这也快长大成人,要成亲生子了。 可不能再跟以前那般对待他! “今日我瞧着,陛下看张居正和冯保的眼神有些不对,似乎是颇有些愤恨,这等眼神儿,在以前是没瞧见过的!可见,现在陛下心中对张居正,也是有些看法了,绝不似原先那般恭顺。” “因着这件案子,你张居正不是在陛下面前这么一番发作么?好啊,那我就让这件案子把你的心腹手下给卷进去,看看到时候你怎么办!看你该如何自处!陛下若是得知了这个消息,必然心中也是大快!也更会对张居正不满!” 张四维想到那一幕幕,心下快意之极。 ——分割线—— 闻安臣离开了顺天府衙,先回了一趟客栈,问了谢韶韵,得知赵长宁还没回来。 他吃过了中饭,便又去了苏家胡同,准备再打探一番。 到了苏家胡同,照例先转悠转悠,去各家酒楼茶馆坐坐,探听探听又有什么 但今天没什么收获,听来听去,也都是那些,闻安臣坐了良久,长身站起。 出了酒楼,闻安臣直奔王十六家而去。 这里,是一个很重要的点,作为杨氏的丈夫和凶案现场的第一个发现者,从他那里,能到许多有用的线索和信息,说不定能对案情的进展有极大的推动。 倒也不是没人怀疑过是王十六杀了杨氏,然后嫁祸给周信,甚至当时王十六还因此被提审过,但后来证明,这个怀疑根本不成立。王十六出门去周信的当铺的时候,还有街坊看到杨氏送他,而王十六在周信的当铺呆了好几个时辰,在整个过程中,没有中途离开一步,这一点,周信当铺里的几个伙计和一个老朝奉都是能作证的。 再说了,王十六对杨氏的疼爱,街坊邻居哪个不知道?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事来? 闻安臣走到王十六家门口,上下打量了一眼。不大的门,除了门房这一间之外,旁边还有一间,看来院子南房北房都各自只有两间,因为院子的宽度就是这么大。旁边那间是个门面,应该就是王十六当初开的铺子了。不过门面早就上了木板,木板外面一层厚厚的灰尘,还结了蜘蛛罗网,应该是很久没有开启了。听说,自从杨氏被杀之后,王十六这店面就关了门了,再没开过。 闻安臣轻轻敲了两下门。 没有回应,院子里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闻安臣又是敲了几下,还是没回应。他倒是也不着急,很有节奏的敲,一下一下的,不急不缓,一直不断。 第175章 王十六 旁边有行人路过,瞧见闻安臣的行为,嘲笑道:“嗨,别敲了!自从浑家死了之后,王十六天天在家喝酒,除了买酒的时候,平时根本瞧不见他出来,你敲门也没用,现在估计正烂醉呢!” 闻安臣笑笑,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敲。 那行人摇了摇头,低声自语了一句不知道什么,转身离开。 闻安臣一直在敲,毫不停歇。这王十六家的院子也就这么大,闻安臣相信,如果王十六此时不是烂醉着,肯定能听得到。哪怕是睡着了,估计也能吵醒。好一会儿之后,院子里方才传来一个极不耐烦的声音:“谁啊,敲什么敲?给老子滚!” 刑侦大明 第86节 闻安臣沉声道:“王十六,我是顺天府衙的人!” “顺天府衙的又怎么了?滚,滚,老子不想见你们。入你娘的,搅了老子清梦。”王十六的声音很嘶哑。 闻安臣眉头也皱了皱,一抬脚,狠狠的一脚便是踹在了王十六家的门上。这门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早就已经老朽,闻安臣这狠狠的一脚,直接把两扇门板都给踹的飞了起来,远远的摔进了院子里。 踹门的声音很大,砰的一声巨响,而这又是临街的院子,因此不少路上的行人甚至对面酒楼的人都被吸引了目光,往这边看来。不过方才闻安臣自称是顺天府衙的人,再加上他气宇轩昂,气度非凡,也没人敢管。 闻安臣大步进了院子,这院子很破旧,里面堆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长满了杂草,一看就知道很久没人打理了。房门半开着,里头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谁,谁他娘的踹老子的门!” 只闻其声,却是不见其人。 闻安臣摇头失笑,走了进去。他放心心里还有些愤怒,但这会儿气也消了,王十六都沦落到这般了,这也是个可怜人,自已还跟一般见识做什么。 他推门进去,窗户开着,午后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屋子里倒是挺亮堂的。只是一进来,便是一股极其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堂屋空空如也,竟然连一把椅子,一张桌子都没有。堂屋里没人,他往里屋看去,只见里屋也是空荡荡的,甚至连床都没有。只是墙角上铺着一张褥子,上面躺着一个人,穿着一身儿脏兮兮的衣服,上面不少污垢,似乎还有已经干掉的吐出来的秽物,身上酒气很是浓烈。 大牢里的周信就够肮脏狼狈的了,王十六这样子,也不比他强多少。 他闭着眼躺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酒壶,正自往自已口中倒,只是那酒壶中已经一滴酒都没了,如何倒得出来? 他控了半天没控出来,忽然暴怒,把酒壶狠狠的一扔,砸在墙上,啪的一声脆响,酒壶被摔得粉碎。屋子里可称是家徒四壁,但地上却是摆了不少酒坛子。 “王十六?”闻安臣试探的叫了一句。 王十六缓缓睁开眼睛,盯着闻安臣:“你是谁?” “顺天府衙门的!”王十六低声嘟囔了两句,忽然暴怒,抄起手边的东西来朝着闻安臣没头没脑的就砸:“你来做甚?你来做甚?” 闻安臣赶紧躲避,大声道:“我是来找你问询的,为你找到杀人凶手!” “找个屁找,还用得着么?就在大牢里头关着,你还来作甚,周信那贼厮,都关了那么久了还不杀,现在又说不是他杀的人,说,是不是他使了银子,让你们翻案?”王十六指着闻安臣破口大骂,吐沫星子横飞。 “就算人是周信杀的,也要等秋后才能问斩。更何况,现在已经证明,人不是他杀的,凶手另有其人。”闻安臣耐心解释道。 王十六却是不管不顾,只是大骂。骂着骂着,他忽然嚎啕大哭:“我那娘子啊,就这么白死了啊!” 闻安臣看他已经有点儿魔怔了,想了想,回到院子里,用木桶从水井里提了一桶水上,拎回屋里,劈头盖脸的就泼在了王十六的脸上。王十六整个都呆了,两眼迷迷糊糊的看着闻安臣,目光呆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身来。给这么一泼,酒也醒了。 他想起方才骂闻安臣的话来,顿时心里一个哆嗦,翻身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小的冒犯了老爷,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闻安臣叹了口气:“我要你命做什么,我这次过来,是要告诉你一些事情。周信的儿子周仪拦路喊冤,北直隶巡按御史曹一夔大人命人重查此案,现在已经查明,周信并非是杀害你娘子杨氏的凶手。我这次过来,是来问你一些话的。” “什么?不是他,不可能啊!”王十六听完之后,愤怒的大声叫道。 这件事儿出来之后,他也听到了一些风声,但他根本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而此时亲耳从闻安臣这个‘顺天府衙’的人口中听到这个消息,他顿时心里充满了绝望。老天爷,自家娘子的仇,难道就不能报了么? 这些日子以来,他以前的积蓄都花光了,家里能典当的东西也都典当的差不多了,甚至就在昨日,为了买酒,他还典当了一根金钗子。那可是他当初亲手打了送给娘子的金钗啊!他虽然把家里的东西典当了,但当初娘子的那些首饰,他却一件儿都没动。 昨日实在熬不住,只好当掉,但他心里却是极为的难受。也打算着好好振奋一番,不再这么颓废低迷下去了。 自从杨氏死后,他整个人都垮了,生意也不做了,什么都不干了,每日只是喝酒,喝的烂醉如泥。清醒的时候,要么是喝酒,要么就是在买酒喝的路上。他是借酒消愁,只可惜借酒消愁愁更愁,越发的想念杨氏,痛恨周信。现在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目标就是亲眼看着周信被斩首,看着周信死,以报娘子被杀之仇! 但此时,这个支撑,轰然崩塌了。 周信死不了了,娘子的仇也报不了了!自已便是再振奋,又有什么意义? 他心里万念俱灰。 闻安臣盯着他,道:“你别多想,这件案子,另有隐情,杀人凶手,另有其人,而且现在我已经有八成的把握,能把杀人凶手找出来了。你先要做的,就是好生配合我,我问什么,你说什么,咱们一起找出凶手,为你娘子报仇!” “明白了么?” 第176章 觊觎她的人 闻安臣盯着他,忽然大吼道。 王十六眼中多了些生气:“你说的是真的?” “我骗你作甚。”闻安臣淡淡道:“方才泼了你一桶冷水,很是对不住。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这样,你先洗个澡,换身衣服,我在外头等你,咱们待会儿坐下来慢慢说。” 王十六脸上一红:“我没衣服穿了。” “一件儿都没了?”闻安臣诧异道。 “嗯,都当了。”王十六神色很有些尴尬。 “我去给你买。”闻安臣到。 说罢转身出去,按照王十六的体型,去外面成衣店买了套衣服回来,进了院子,从窗户口扔给了里头的王十六。过了好一会儿,王十六换了一身新衣走出来,他大约四十岁上下,其貌不扬,看着很憨厚老实。他瘦得厉害,衣服穿在身上跟挂在竹竿儿上也似,似乎一阵风来就能把他吹飞了。 闻安臣方才出去的时候还买了些熟食,让人切了点儿熟牛肉,猪头肉什么的,王十六回身一瞧,家中空空,连个坐着的地界儿都没有。 “见笑了,这家让我给折腾的不成样子。” 王十六惭然道。 闻安臣摆摆手,笑道:“无妨,无妨。” 说罢,坐在门槛上,笑着拍了拍身边:“来,坐。” 王十六本来对闻安臣还颇有些惧怕,但见闻安臣很和气,心里的惧怕便也淡了不少,小心翼翼的坐在他身边。 “来,吃吧,我瞧你也没怎么正经吃东西。”闻安臣道。 王十六嗯了声,他确实是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也是饿得狠了,手抓着肉就狼吞虎咽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人,竟是把这些熟食都吃得精光了,他这才想起啦闻安臣还没吃呢,顿时很不好意思。 “无妨,来之前我吃过了。”闻安臣笑道。 王十六打了个饱嗝,闻安臣到:“吃饱了,那咱们就问吧!” “好!”王十六道:“还未请教官人高姓大名。” “免贵姓闻。”闻安臣道:“第一个问题,王十六,杨氏此人,什么出身,以前有什么经历?” 王十六神色顿时变得戒备起来:“什么意思?” 闻安臣目光锐利,盯着王十六沉声道:“王十六,你要记住,我是来帮你的,咱们有共同的目的,就是要破这个案子。你不要对我心存戒心,你若是遮遮掩掩,或是虚言糊弄,反而会让事情变坏!你明白么?” 王十六无言以对。沉默许久,他神色变得坚定,瞧着闻安臣道:“我明白了。” 闻安臣点点头。若是王十六能想通,那事情就好办了。 “我娘子啊,不是本地的,她,其实是个寡妇。”王十六叹了口气,眯着眼睛,声音有些怀念:“五年前,我在霸州把她娶回来了。那边儿很多给朝廷养马的马户,自家都吃不上饭,还得给朝廷养马,若是养的马死了,就惹了大祸了,要倾家荡产都不给赔的。别说是死了,便是那马养的不好,毛发不够油亮,也要受到惩罚,被官府抓去的不在少数。所以那儿许多马户,自已吃糠咽菜,要给马吃黄豆鸡蛋,日子过得苦不堪言,穷困之极。” “她家就是马户。天有不测风云,她家养的马死了,她男人上吊了,她被官府发卖,我当时路过,瞧见她便走不动道了,便把她买了下来,让她跟我回了京城。” 闻安臣没想到杨氏竟是这般出身,心里也有些唏嘘,等了一会儿,方才问道:“第二个问题,杨氏此人,素日里风评如何。” 他顿了顿,还是决定说的清楚些:“也就是说,她守不守妇道?有没有勾三搭四。” 他也不顾不得可能会激怒了王十六,毕竟这个问题很关键,一定得清楚明白才成。 “不可能勾三搭四!”王十六断然道:“我娘子自从跟了我之后,贤惠的紧,素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就在前面守着铺子,每次出去的时候都让她紧闭门户,不许放人进来。再说了,每每回来之后,我也会偷偷询问邻家,有没有男人进我家,邻家从来都说没有。我娘子贤惠的紧,知道我养家辛苦,还在家中做绣活儿,绣好了就给街上那头儿的张记绸缎庄子送去。” 闻安臣点了点头:“好,这个问题咱就到这儿。” 闻安臣看他的神情应该不是在说假话,但问题是,王十六也未必知道真相。 但闻安臣对这个答案保持怀疑态度,毕竟按照周信的说法,杨氏对他还是有点儿意思的,不然不会那么撩拨他。王十六说没有,兴许是只缘身在此山中了。 “那,觊觎她的人多不多?” “多,当然多!”王十六苦笑道:“觊觎我娘子,光是这条街上,就不知道有多少!毕竟我娘子,长的实在是太美了些。说实话,周信对我娘子的觊觎,我也知道。别说是他了,你就说隔壁不远卖肉的奚云,他也经常寻机会找我娘子搭话。” “奚云?”闻安臣眉头一皱,问道。 “是啊!”王十六道:“我刚带着娘子回到这里的时候,都是我娘子去奚云那里买肉,后来她回来跟我说,奚云老是色眯眯的盯着她看,还说些没羞没臊的荤话。后来我便不让娘子去了,每次都是我去买。” 闻安臣点点头,把这条记了下来。 接下来,闻安臣又问了很多问题,两人谈了许久,一直到天色渐晚,闻安臣一看再不走就晚了,方才离开。 该问的,基本上都问得差不多了。他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是,杨氏的人头,王十六瞧见了么?王十六也说没找到,闻安臣心道,那估计就是被凶手给扔了,只是不知道扔哪儿去了。 “闻官人,这个案子,你啥时候能找出凶手啊?”临走前王十六问道。 闻安臣拍了拍他肩膀:“别着急,计策我已经有了,只是现在还不能说,免得你忍不住,打草惊蛇。你放心,安心在家等待,最晚两日,我便能替你把凶手找出来!” “好!”王十六瞧着他:“我相信你。” 闻安臣道:“你也保重,好好照顾自个儿!弄个样子出来!” 王十六重重点头:“好,多谢!” 第177章 顺天府刑房 闻安臣回到客栈的时候,赵长宁已经回来了,她们三个要了饭菜,正围坐在桌子旁边等他。 看到这一幕,闻安臣心下暖暖的,笑道:“以后我若是回来的太晚,你们就别等了。饿着也不好。” 谢韶韵起身帮他掸着衣服上的尘土,笑道:“都知道你心里有数儿的,不会回来的太晚,等等也没什么。” 闻安臣落座,大伙儿边吃边聊。 闻安臣瞧着赵长宁的样子似乎是颇为雀跃,便笑道:“怎么了,今日有什么收获?” “收获可多了。”赵长宁眉毛一挑,笑道:“先说说你,今日我在那儿的时候,听说有人踹了王十六的门,不会是你吧?” “就是我。”闻安臣笑道:“王十六喝醉了。怎么敲门都不开,只好踹门进去了,问了他一些话。” 吃过饭,赵长宁便跟闻安臣说她打探了多少消息。 她也是颇为有心之人,生怕自已忘记了,还把打探的消息都写了写来,这会儿拿在手中给闻安臣念。有不少消息,是闻安臣已经知道的,但也有一些,却是他没打探到的。他安静的听着,不时点头。见得到了他的认可,赵长宁更是兴奋,一张小嘴巴拉巴拉的说个不停。 第一次就能打探到这许多在,真是殊为不易。 “对了,还有一件事儿,这事儿我觉得很是蹊跷,也不知道跟这个案子有没有关联。” 赵长宁道:“这些日子以来,那条街上还有一个人也下落不明,不知去向,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算算日子,他没消息的时间,正是杨氏被杀的那几天。” “哦?”闻安臣立刻重视起来道:“说说。” “是这样的。”赵长宁整理了一下语言,道:“杨氏被杀的那一日,苏家胡同那边儿,都在关心那个案子,又是去周家,又是去府衙的。有一对开粮油铺子的夫妻,跟王十六关系很好,在外头忙活了快半宿之后,回到家中,方才发现他们的独子不见了。那对夫妇乃是老年得子,他俩都五十多了,儿子才十二,心疼的紧,一发现不见了,赶紧四处找,结果之后好几日都没找到。后来报官了,却也没能找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他瞧着闻安臣:“你说这俩案子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刑侦大明 第87节 闻安臣拧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这俩案子看似毫无关联,但他隐隐约约感觉其中说不定有所关联。只是凭空想,也是没什么用处。 闻安臣摇摇头:“算了,再说吧。这事儿现在一点儿头绪都没有,等眼下手里案子完了,再说这个失踪的案子。” 赵长宁点点头,便没再说。 之后两日,闻安臣每日都去苏家胡同,四处探问,又掌握了极多的信息。其间,他还去了一趟大牢,跟周信又说了半日。 十月十七这一日,闻安臣去了顺天府衙,找到了董鸣长。 此时,他已经是成竹在胸。 闻安臣去的时候,却没想到,曹一夔也在。 向董鸣长见礼之后,闻安臣笑着拱拱手:“曹大人!别来无恙?” “咱俩真是有缘分,又见面了。”曹一夔笑道。 董鸣长奇道:“你们俩之前见过?” “嗯,在蓟镇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曹一夔指了指闻安臣:“这位破案很是有一套的!在蓟镇也破了个案子,不过只怕京城知道的不是很多。” 董鸣长听曹一夔的夸奖,对闻安臣的评价又是增长了几分。 “你来的正好。”董鸣长笑道:“快来跟我说说,案子有进展了没有,你瞧,曹大人可是来催我来了。若是再不成,可就刑部的人接手了。” 他现在和闻安臣说话,已经跟之前大不相同,很和善,甚至还带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 他也只是问问,也没大指望闻安臣能给个什么意见,毕竟这才几天的时间,怎么可能那么快破获? 刑房那边也在查,快班那边也在查,但却都毫无进展。其实只怕顺天府刑房和快班里头不少人,都盼着这个烫手山芋赶紧被刑部的人给接过去呢,只怕是出工不出力。不过就算是董鸣长知道,也是无可奈何。 闻安臣颔首微笑:“幸不辱命。” “什么,你有了破案的法子了?”董鸣长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诧异,失声惊呼道。 闻安臣点头:“在下岂敢蒙骗大人。” 曹一夔也很是好奇:“说来听听。” 闻安臣凑过去,低声说了一番话,两人听完,都是连连点头。 董鸣长抚掌笑道:“闻安臣,这个案子若是破了,你是首功!” 闻安臣连连推辞:“愧不敢当。只是若是要擒获凶手,还得大人您下令才成。” “这个自然。”董鸣长传下命令,着快班班头和刑房众人前来。 不多一会儿,人便来了。 顺天府天下首善之地,气象自然不是秦州可比,手下诸多州县,子民数百万。同样是刑房,秦州不过是十来个人,顺天府的刑房,却是足足有五十余人。一时间,推官衙的院子里被挤得满满的,一眼望去,都是穿着白衫的书吏。 大伙儿聚在一起,都是议论纷纷,不知道推官大人叫他们来做什么。 这几日,刑房事情颇多。先是被上司训斥一通,让他们重新查案,接着刑房司吏刘信七给打了个半死扔进大牢里,身上刑房司吏的差事自然也就卸下来了。现在刑房里的人都没心思办案了,一个两个的全都是寻思着该怎么把司吏的位子攥到自已手里。 要知道,顺天府刑房司吏的位置,一年千八百两银子的好处可是不在话下。这还是日常收入,若是只捞这些,还会被人认为是有良心的,前朝隆庆年间的一位刑房司吏,曾经一年捞了六千两银子,只一年的时间,就在北京城外买了好大的一片地,置办了一个大庄子,家业一直到现在都很是兴旺。 当顺天府刑房司吏有个坏处——由于盯着的人太多,府衙内势力太过错综复杂,是以没几个人能做的时间太长,更别说是世袭了。但能在这个位子上坐一会儿,就能捞不少的银子。 因此一个个勾心斗角,闹得刑房乌烟瘴气。 这个当口儿,推官大人召见大伙儿干啥?难不成是问那件案子的进展?一想到这一层,就都是心里一跳,推官大人吩咐的这个差事,似乎还没什么进展。不过接着就没什么担心的了,毕竟这么多人呢,难不成推官大人一口气儿全给收拾了? 不大可能啊! 第178章 明察 刑房的书吏们在议论纷纷,有个站在最前面的汉子却是没跟任何人说话,他手摁着刀,不丁不八的站在那里,宛若脚底生根,扎于大地。他身形不甚高大,但给人的感觉却是沉稳如山岳一般。 他便是快班班头,俗称捕头的田珩。 田珩手下功夫极硬,在民间名气颇大,手下也经过不少案子,被他一手抓获的飞贼强人不知多少。 董鸣长带着曹一夔及闻安臣出了门,众人齐齐行礼:“见过推官大人。” 董鸣长淡淡的嗯了一声,也不废话,直接便下达命令:“刑房里头所有人,都听从这位闻官人的指挥,田班头,你从你手下挑出三十名精锐来,跟着闻官人去行动。” “是!”田珩二话不说,沉声应是。 那些刑房的书吏们一个个也是赶紧应是,只是并不整齐,显得稀稀落落的。他们都在猜测这闻安臣的身份来头,有不少对司吏的位置觊觎的人,都是心凉了大半截儿。瞧这样子,难不成推官大人要让这厮来担当刑房司吏。 这么一想,看向闻安臣的目光中顿时就带上了敌意,纷纷心中暗骂:“黄毛小子,济得了什么事?” 董鸣长似乎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冷电也似的目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过,神色冷峻道:“今日,闻官人要带着你们去破获杨氏被杀那一起案子,本官丑话搁在前面,谁若是敢阳奉阴违,耽搁了大事,就下大牢跟刘信七作伴去了!” 大伙儿听了,都是悚然一惊。 推官大人性格酷烈,手下素不留情,他们也是知道的。说要把你下大狱,那到时候下手只会更重,这绝不是平白威胁!心里打歪主意的顿时少了许多,一个个凛然应是。 闻安臣上前一步,向众人拱拱手,淡淡道:“诸位,还望待会儿都听从在下命令。你若是老实听令,我送你一份功劳。你若是阳奉阴违,我闻某人也不是瞎子,自然看得清楚。我奈何你不得,推官大人却是奈何得了,放心,我是不会向推官大人隐瞒的。” 闻安臣这一番公然拉大旗扯虎皮的行为,让不少人都是暗里骂他小人得志,但偏偏又奈何他不得,只得老老实实的听令。 董鸣长在一边饶有兴趣的看着,心道:“这闻安臣倒还颇为有趣。” 一番软硬兼施,威胁利诱之后,闻安臣一挥手:“一盏茶时间后,在府衙大门口等我,到时候刑房里头所有人,谁没到的,别怪我不客气了!” “是!”众人齐声应道。 “董大人,曹大人,要一起去看看么?”闻安臣问道。 董鸣长沉吟片刻,摆摆手道:“算了!” 曹一夔倒是很感兴趣,要和闻安臣一起去。 闻安臣向董鸣长告辞,和曹一夔一起去府衙门口等着。 他方才那一番威胁还是很有用处的,他俩到门口的时候,一盏茶的时间用了还不到一半儿,刑房的大伙儿便都来了。见闻安臣和曹一夔一起过来,他们心下更是骇然,有直隶巡按御史为闻安臣压阵,更无人敢造次了。 闻安臣过来之后,刑房书吏中的一个,一瘸一拐的向他走过去,招呼道:“闻官人。” 闻安臣回头一看,见说话的那书吏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倒是有过一面之缘,却是那王大。 闻安臣对他还是有点儿印象的,笑道:“王大是吧?哟,你那伤好的挺快,这就能下地走动了?” 王大见闻安臣还记得自已,脸上笑意更浓厚了:“托闻官人您的福气,能下地行走了。小的挂念着刑房里的事情,便赶紧回来了。多亏是回来了,要不然没法儿为闻官人您效力,大是遗憾。” 闻安臣心中一哂。王大为什么这么急匆匆的回来,他还是猜得出来的,无非就是回来抢司吏的位置罢了。 只不过这等事揭穿也就没意思了。 闻安臣猜的没错儿,王大正是因为这个才回来的,不过他收了刘信七的牵连,能上去的可能性非常小。但闻安臣的出现却是让他眼前一亮,他瞧着很可能闻安臣就是下一任的刑房司吏,既然自已当不上,能跟他交好,攀上关系,也是极好的事情。 退一步说,就算是闻安臣不是未来的刑房司吏,至少闻安臣现在在推官大人面前很有面子,若是能为自已美言几句,那说不定自已就能上去。 所以便赶紧凑上来了。 王大笑道:“闻官人,有什么事儿,您尽管吩咐就是,只要您言语一声儿,小的立刻去办。” 这就是要暂时垄断闻安臣的信任,成为闻安臣在那些刑房书吏中的一个代理人了。 不过还别说,闻安臣这会儿正需要一个如他这般的人来为自已做事,所以这态度就得好点儿了。闻安臣微微一笑:“好,有劳了。” 少顷,田珩带着人来了,二十个捕快,都是很精干的,而且还都是马快。这正和闻安臣的心意,若是贼人逃脱了,说不得还得请他们去追。 见人到齐了,闻安臣便带着他们往苏家胡同的方向而去。 中午时分,大部队到了苏家胡同。 苏家胡同外面的那条街,还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见这么一大堆官差涌过来,都是好奇的往这边看,街上的行人也都赶紧让开道路,免得被那些骑马的捕快给撞了。 站在街的北端,闻安臣高声道:“田班头,请您派手下守住街的南北两头儿,及苏家胡同胡同口,将这条街封住,谁也不准出去。” 田珩重重点头,大声下了几道命令,留下八个马快守在这里,而后便带着自已手下的其它马快纵马朝着街的南头儿奔驰而去。 经过这几日的打探,闻安臣对这里早就烂熟于心。苏家胡同外面的这条街,东北西南走向,长六十三丈,有商户二十二家,寻常百姓三十七户。这条街的北头儿是一个十字路口,南头儿则是一座桥,街上除了苏家胡同之外,再没有其它的胡同。 田珩留下的这几个马快开始被街口给封住,外头的人不准进,里头的人也不能出来。他们都是很有经验的,一边动作一边大喊道:“官差办事,莫要阻拦,都老老实实的呆着,待会儿自然放你们走!” “敢不老实的,拿你到衙门里枷上几日,让你尝尝滋味儿!” 第179章 一一甄别 一听这个,本来有些骚动的人群顿时也都安静了下来,反正又没干啥伤天害理的事情,待会儿就能走了,等等又何妨? 有个汉子大叫道:“放俺过去……俺要……” 话音未落,几个捕快便是一拥而上,拳打脚踢一顿,捆起手脚,嘴里塞了块破布,扔到一边。有了这个榜样在前,自然再没人敢乱闯了。 田珩在苏家胡同的胡同口留了几个人,然后便是带着剩下的人堵住了街的南头儿。 一个马快打马过来,向闻安臣报告道:“闻官人,整条街都已经封上了,谁都跑不出去!” “好!” 闻安臣笑笑:“有劳了!” 而后便是冲着那些书吏吩咐,道:“你们现在都去,把所有路过此地的行商等,但凡是不在此地常住的,全部请走。” “是!” 书吏们纷纷应是,乱哄哄的就涌了进去,开始鉴别挑人。 闻安臣又叫住了王大:“你伤势还没好利索,便别去了,就在街口这儿等着吧,你当初破这起案子的时候,想来是常在这儿走动的,好生看着,莫要放走了熟面孔。” “多谢闻官人。”王大道谢,而后笑道:“还别说,您真是挑对人了,小的就住在这儿左近。这条街上的人,我大致都认得。” 闻安臣笑道:“那却是刚好了。”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街上的人便大致被厘清了,不在这儿常住的都被放走,只剩下了本地常住的百姓,开店的商户,以及经常和此地往来的人。 街上的人立刻少了一大半,变得稀稀落落的了。剩下的,则都是目光有些惊惧的看着闻安臣这一行人,不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已的是什么。 闻安臣大步踏上这条街道,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他们都清楚,这个年轻人,才是这里发号施令,真正管事的。曹一夔坐在一辆马车上,车帘掀开,他静静的瞧着闻安臣,一语不发。 在旁边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站着几个女子,正是谢韶韵赵长宁等三人。闻安臣今日一早就跟她们说了,让她们过来这边等着。也是让赵长宁现场看一下,增加一些经验。 闻安臣昂首向前,一直走到王十六家门口才停下,而后高声道:“把所有人都请出来。” 刑侦大明 第88节 “是!” 书吏们开始行动,先让大街上的都站在街两旁,然后挨个儿敲响各家的门,把里头的人都叫出来。看到这一幕,百姓们越发心情忐忑。 当地的甲正也都出来了,闻安臣和他们寒暄了几句,说清楚了这个事情的过程,言道请他们帮忙,几个甲正自然都忙不迭的答应下来。 王十六也推门出来,他看到外面这阵仗,顿时满脸激动,叫道:“闻官人,你来寻凶手了?” 闻安臣看了他一眼,他身上衣服已经不是自已送他的那一套了,不算多新,但浆洗的很干净,头发也梳得整齐,整个人很利落,精神状态也不错。闻安臣瞧着颇为欣慰,笑道:“看来你确实是听了我的话。” 王十六叹了口气:“那日被闻官人你当头棒喝,我算是醒悟了。” 他指了指一边的铺面,笑道:“我这铺子都准备再开门了。” “你能这样想,便最好不过了。”闻安臣笑道。 王十六若是能从过去中摆脱出来,日后必然会过得不错,毕竟他有这手艺,而且人也很勤快,若不然,以前也不会攒下那般丰厚的家产。 说话间,书吏们已经把人都给请到街上来了,都在街两边站着。 闻安臣扫了一眼,道:“让所有女人和十岁以下的男孩都请回去。” “是!” 很快,街上的人就又少了许多。 而后闻安臣道:“以王十六这一家为中心,往北五户户,往南五户,以及对面的那十户,把他们的人都招过来。” 王大高声重复了一遍,狐假虎威道:“怎么着,都没听见么?赶紧过来!” 书吏们把那些人都带来了,在旁边围了一大圈儿,一共有三十来个,其中里头壮年汉子有十几个。闻安臣在里头扫了一圈,看到不少熟人,都是这几日他在这边儿转悠的时候常看到甚至是说过话的人。 大伙儿看到闻安臣,都是认出了这个自称为行商的年轻人,这才恍然。原来这人是官府的人,人家那是在查案呢! 闻安臣在里头还看到了奚云,他冲着奚云笑了笑,但不知为何,奚云脸色却是有些发白,回以一笑,但笑的却很勉强。 闻安臣还看到了一个很俊秀的年轻人,衣着华贵,一副风流贵公子的样子。不过他神色有些轻浮,闻安臣方才就瞧见他了,看他似乎脚步也颇为虚浮,有可能是常年沉湎酒色。 “阁下是?”闻安臣问道。 “学生周仪。”那俊秀年轻人脸上露出一抹悲戚之色:“那被冤枉抓入牢中的周信便是家父。” 闻安臣点点头,不置可否。 “都到齐了是吧?”又等了一会儿,闻安臣问道。 几个甲正下去看了一圈,回道:“能到的都到了。那些没到的,基本上都是常年在外地,不在咱们地界儿住的。” “诸位都是王十六的街坊邻居,王十六娘子杨氏被杀一事,你们也都是知道的,现下重查此案,还望诸位多多襄助才是。”闻安臣面朝众人,沉声道:“在下对各位,也没什么要求,只有一点,实话实说就行!有什么,说什么,发生过什么,就说什么,别隐瞒,别撒谎,实在是不知道,那就说不知道,成不成?” 大伙儿一听,便都松了口气,实话实说,这事儿好办! 闻安臣看向王十六,道:“那一晚你娘子被杀,你发现之后,肯定是出来大喊,对不对?” 王十六点头道:“是!” 大伙儿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闻安臣想说什么。 闻安臣接着道:“那你喊了之后,肯定是有人围观,对不对,大伙儿都是街坊邻居,肯定是都要出来看一看,瞧一瞧的,是不是?现在你要做的,便是在这些街坊邻居里头,把那日出来围观的人,给认出来!” “好!”王十六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心情激荡,就连身子都是哆嗦起来,闻安臣到:“静心,静心,好生回想。” 第180章 就是你了! 王十六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起那天的情景,然后伸手把那天来的那些指了出来,闻安臣让被指出来的都站到一边去。等到王十六指完,场中剩下约莫还有一小半人,其中成年男子只有三四个。王十六又想了好一会儿,满脸痛苦道:“剩下的,那日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那日的事情之惨痛,他这辈子也难忘,但却未必能把当时那些围观的都记到现在。能认出这些来,已经殊为不易。 闻安臣点点头,道:“无妨。” 他又看向那些被王十六指出去的百姓,道:“你们也努力想想,那一日有谁来了,但是被王十六给漏掉了的?” “是!”那些人纷纷冥思苦想,而后又指出去两个。 如此一来,这二十户人里头,只剩下六个人留在这里,而其中,有两个是老汉,都六十多了,身子骨儿都不是很好,闻安臣赶紧让人把他俩扶回家。还有两个,则是半大孩童,都才十岁出头儿,瞧着可不像是能作案杀人的,至少嫌疑很小。 成年男子就三个,一个是奚云,一个是周仪,而另一个,则是一个年轻后生。 闻安臣先看向那年轻后生,道:“那晚你做什么去了?” 那后生明显很害怕,哆哆嗦嗦道:“俺,俺给俺娘拿药去了。俺娘咳嗽的厉害,还咳血了,便请了郎中来看,开了药方,俺赶紧去抓药,等回来的时候,听说他们都把周信抓出去送进去见官了。” 闻安臣一伸手道:“方子呢?” “在家里!” “去拿!” 那后生赶紧回家去取,取来闻安臣看了看,微微点头。 而后闻安臣又请田珩派人跟着这后生一起,去那郎中那里和药铺里去求证。 那马快带着后生去了,足足一个时辰方才回来。闻安臣也不着急,就是在那儿笔直的站着,一言不发,面色冷峻。 他不说话,别人也不敢说话,一时间,这里竟是安静异常。 赵长宁在一边瞧着,心中暗道:“看来想做好这个,不但得想的周全,多看多听,思维敏捷,心思缜密,还得耐心得极好才行。” 一个时辰之后,那马快带着后生回来了,向闻安臣回禀,言道后生说的都是真的。 闻安臣点点头,摆摆手,让那后生退到一边。 他又看向周仪,不等他问,周仪便道:“那一日,天刚擦黑,还未宵禁之时,有三五同年好友邀学生去饮酒,学生退却不过,只得去了。” “你有功名?”闻安臣问道。 “是。”周仪神色间有些傲然,显然很以自已的身份为傲。 闻安臣没再说话,只是道:“请证人来。” 周仪愕然道:“我也要请证人?” 闻安臣还没说话,王大便指着他鼻子怒道:“让你去你就去,哪这么多废话?” 周仪满脸愤愤,但终归是没敢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哼了一声:“好!” 捕快带着他四处去求证,又是好久才回来。那捕快道:“去了那日的酒楼,寻了小二和老板,他们似乎都是有些印象的。又寻了他的几个同年好友,也都说有这事儿。” 周仪兀自愤愤不平,道:“现在行了吧?” 闻安臣都懒得理他,指了指一旁,示意他过去。 此时,还站在闻安臣面前的,就只剩下一个奚云了。 闻安臣看向奚云,他嘴角还挂着笑意,但笑容已经是一片冰冷。 他盯着奚云,声音冷冷的:“奚云,你能告诉我,你和王十六只隔了三户,但为何当日,别人都出来围观了,你没出来呢?” “我……我……”奚云脸色苍白,挺冷的天儿,他却汗如雨下,嘴唇剧烈的哆嗦着,好一会儿之后,才颤声道:“俺,俺那日在家睡觉,睡的太死了,听不到外面的响动。” “哦?是吗?”闻安臣冷笑道:“那么大的动静儿,便是睡得再死也能听到了,为何偏偏就你听不到?” 奚云梗着脖子道:“俺,俺就是没听到。” “不对!” 忽然旁边一个汉子叫道:“俺第二日一大早瞧见你了。” 奚云立刻脸色变得更加白了些。 闻安臣问那人:“仔细说说,你是怎么瞧见的。” “是,老爷。” 那汉子道:“俺家是买豆腐的,俺每日早晨寅正不到就起来做豆腐了,那日天光还没亮,俺透过门缝却瞧见外头有个人过去,因着昨日刚死了个人,俺心里戒备,赶紧凑到门缝往外看,便瞧见那人正是奚云。” 闻安臣看向奚云:“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奚云牙齿战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闻安臣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再好好想想,那日,到底是如何。” 而后便不再理他,接着吩咐众书吏道:“扩大范围,再往北五户,往南五户。” “是!” 那些人又都被带来,曾经来围观过的被挑了出来,而没来的那些人,则都是问那日做了什么。闻安臣让书吏们跟他们一一求证,务求无一人撒谎。若是需要去别的地界儿的,则让捕快跟着去。 这些第二批的街坊邻居,由于住的和王十六离着远了些,所以没来的就比较多,查起来工作量很大。书吏们一个个忙活的站不住脚,不过谁也不敢喊累偷懒。闻安臣这般手段,让他们瞧着心里佩服不已。心中暗道,这闻官人真是个有大本事的,无怪乎人家能做这差使,自家就不成。 一直弄到天色漆黑,才算是全部查完。 最后还是只剩下一个人,便是奚云。 闻安臣静静的看着这个曾经和自已一起吃过饭的高大汉子,心里微微叹了口气,道:“怎么样,想起来了么?” 奚云白着一张脸,哆哆嗦嗦道:“俺想起来了,那一日,俺父亲生了大病,俺心里急切,赶紧去看俺父亲大人去了。” “到底是在家里睡觉还是去看你父亲去了?”闻安臣问道。 奚云赶紧道:“是看俺父亲去了。” “据我所知,你父亲和你并不同住,你是怎么知道你父亲病的?”闻安臣淡淡道。 “是一个汉子来敲得俺的门,说是俺父亲的邻居,俺父亲病犯了,他瞧见之后,便赶紧过来知会俺一声。”奚云一边想一边道。 “他大约是什么时间找到的你?”他说一句,闻安臣便追问一句,毫不停歇,让奚云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 “俺记不大清楚了。” “那,天黑了么?” “黑了有一阵儿了。” “胡言乱语!”闻安臣冷冷斥道:“他来的时候都天黑了。你走的时候,那个光景岂不都是宵禁了?你和你父亲住的离着的这般远,怎么跨过冲冲卡房,去往你父亲那儿的?若是你那日过了卡房,你可还记得走过哪些路口的卡房?我便让那些衙役过来给你作证!” “小的并没路过卡房。”奚云眼珠子转了转,道:“小的走的都是野地。咱们外城,野地不少,还有许多荒坟荒地,都是能过的。俺生怕被官差老爷抓了去,便都绕着野地走。” “哦?”闻安臣道:“也就是说,并没有衙役可以为你作证,证明你那日确实去了你父亲那儿了?” “是!”奚云道。 “那,那个前来叫你的汉子呢?你把他找出来为你作证吧,这个总找得出来的吧?”闻安臣道。 刑侦大明 第89节 “那汉子,俺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奚云眨巴眨巴眼,都快哭出来了:“那日俺听了他的,急匆匆的赶往俺父亲家中,结果父亲啥事儿没有,根本没病。当时太晚了,俺也就没回家,第二日一大早才回去的!后来那汉子,俺也就再没见到,俺就寻思着,他难不成是消遣俺?” 王大指着奚云大骂道:“你这厮,我瞧着,你是在消遣咱们吧?” 闻安臣面色淡淡,一句话也不说。 周围百姓发出一阵哄笑声。 第181章 这般手段! 别说是闻安臣,任是哪个围观的,此时也都能看出来,这奚云是在撒谎!而且这个谎撒的很拙劣。 看来这奚云本就不善作伪,再加上他被闻安臣这一番逼问,已经是失了方寸,连谎话都编不圆了。 “奚云,你也莫要再虚言狡辩了。那一日你哪儿都没去,就在家中!邻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都出去看,你却不出去,不是心里有鬼又是怎样?”闻安臣一摆手:“给我拿下,拿去府中细细审问!” “是!”几个捕快应了一声,一哄而上,把奚云给摁住捆好。 奚云似乎是认命了,也不挣扎。 大伙儿看向闻安臣的眼神中,都极是钦佩。这个年轻人,能想出这等妙计来把凶手给找出来,更是言语犀利,思维敏捷,逼得奚云自已就露了破绽马脚。 当真是厉害! 田珩向身旁的几个捕快低声道:“这闻安臣,手段很有一套,明明才二十岁不到的样子,怎么感觉跟干了几十年的老刑名似的?摸不透,摸不透。” 一个捕快笑道:“有您老这话,他听了心里不知道高兴成啥样儿。” “别瞎扯淡!”田珩瞪了他一眼:“他是何等样人,我是何等样人。还敢谈我提携他?” 别说这些百姓捕快书吏们了,便是不远处一直在安静瞧着的曹一夔,也是轻轻鼓掌,心里很是赞许。他现在不由得可惜为何自已不是坐镇一方的那种地方官,若是那样的话,定要第一个就把闻安臣招去手下做事。 有他在,一地之刑名,都可无忧矣! 赵长宁看的如痴如醉,眼中异彩连连,喃喃道:“这般手段,这般手段……” 闻安臣看了看被五花大绑的奚云,淡淡道:“走吧,回去府衙!” 一行人离开此地,朝着顺天府衙方向而去。 虽然他们走了,但这条街上的热度丝毫没有降低,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着方才那一幕,那动人心魄的交锋,那锐利之极的言辞。还有哪位闻官人那令人胆战心惊的,似乎洞察一切的目光。 回到府衙,已经很晚了。 到这会儿,便没有捕快们什么事儿了,田珩向闻安臣告辞,闻安臣自然是一番感谢。 奚云被押到了刑房中。 刑房规格不小,自已占了一处单独的院子,坐北朝南的正房有三间,东西还各自有三四间厢房,规模比之秦州州衙的刑房,大了何止数倍?这处院子中,临时关押犯人的牢房,专门的刑讯室等等都一应俱全。甚至牢房还有两间,一间关押男犯,一间关押女犯。 几个书吏把奚云弄到了刑讯室里头。 闻安臣把王大叫来,递给他一张纸,道:“这儿,便交给你了,照着纸上的问题问,务必都要问清楚了。” “是!”王大高声应道:“闻官人,您就瞧着吧,小的若是做不到,你把给奚云上的刑都在小的身上也来一遍。” 闻安臣这般看重重用,让他很是感激。 “别忘了卷宗记录。”闻安臣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等他走了,王大把那张纸上写的什么细细的看了一遍,顿时冷汗直冒。 方才自已那话说的似乎是太满了一些,闻安臣这张纸上写的问题有多又刁钻,许多只怕奚云都记不得了,若是问不出来可咋办? 他赶紧一瘸一拐的走进门里,时间紧促,还得赶紧弄才是。 闻安臣一回头,见曹一夔已经不见了。 他想了想,估计是曹一夔是直接去了董鸣长那里去了。 对于这位年纪轻轻,比自已大不了多少的直隶巡按大人,闻安臣感觉很是摸不透。他总是很安静,在之前破案的过程中,可说是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瞧着,也不知道是打得什么主意。他越是不说话,闻安臣越是看不懂他。 他只是心中埋下深深的忌惮。这个人虽然年纪轻轻,但似乎城府很深,若是和这样的人做对手,那真是要头疼了。 不过这个人有个好处,不瞎指手画脚的,若是有他制肘的话,闻安臣还真未必能做的这么顺利。 闻安臣一路去了推官衙,果然,曹一夔就在里面,正和董鸣长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哈哈,闻安臣,你可是立下大功了!” 见闻安臣过来,董鸣长哈哈一笑,竟是起身相迎,一直出了门口,走下台阶。 这是相当高的规格了,尤其是董鸣长身为堂堂六品朝廷命官,而闻安臣虽说是州衙小吏但说到底不过是一介布衣而已。 闻安臣有些受宠若惊,但转眼一想,自已立下了这般大的功劳,可说是给董鸣长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他这般高兴也不为过。 只不过人家给面子,你却不能这么不识好歹,大大咧咧的就受了,那样反而会惹人反感。闻安臣赶紧后退一步,行礼道:“大人礼遇,在下愧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当得,当得!”董鸣长心情极好,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强拽着他的手,拉他进了花厅,而后让闻安臣坐下。 董鸣长坐回去,瞧着闻安臣道:“你破案的过程,方才曹大人跟我说了。厉害,真是厉害!你知道曹大人怎么说你?” 闻安臣看了曹一夔一眼,笑道:“在下不知,愿闻其详。” “就四个字!”董鸣长沉声道:“神鬼莫测!” 闻安臣一惊,赶紧道:“这个太重了,实在是当不起。” “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董鸣长道:“说说,你是怎么判断出来奚云是凶手的,我瞧着,你一去苏家胡同那边的时候,心里应该就有一点儿腹稿了吧!” “是,心里有点儿底了。”闻安臣笑道:“不过吧,当时也没断定就是奚云,只是觉得此人嫌疑比较大。” “二位大人可能不知道,在下当初在苏家胡同四处打探消息的时候,就碰到过奚云一次。”而后闻安臣把那日的过程大致讲了一遍。 董鸣长皱了皱眉头:“是有点儿不对劲儿。” 闻安臣点点头。道:“是啊,当初在酒楼上遇到他的时候,跟他一番攀谈之后,我就有些怀疑,他似乎太着急了些,太热心了些,太急着让人意识到周信才是凶手了。以至于碰到我这个都不住在此地之人,他都要这么说一番。我心里实在是有点儿诧异。” 第182章 招了 “后来,大致圈定了凶手的范围,住在附近的壮年男子的可能性是比较大的,今日一番排查,便只剩下了奚云一个。他身强体壮,而且未曾成亲, 欲望 自然是很强烈的。而且呢他在被在下询问的时候,极是慌张,上来先撒谎,撒谎被揭穿之后又是撒谎,而且谎言很是拙劣,轻易就被揭穿了。可见他已经失了方寸。” 董鸣长点点头:“接着说。” “还有一点。”闻安臣缓缓道:“奚云开的有肉铺,而他,同时也是个屠户。素日里杀猪宰羊乃是寻常事,想来,要杀那杨氏,也不过就是一刀的事儿而已!” 董鸣长赞同的点点头:“说得有理!” 王大等人正在审问奚云,闻安臣也无处可去,便留在这里跟董鸣长和曹一夔闲扯。 过了差不多半个多时辰,闻安臣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笑道:“待会儿再来给二位大人报喜!” 董鸣长哈哈一笑:“去吧,去吧!” 闻安臣回了刑房,刚一进院子便瞧见王大从刑讯房里走出来,满脸都是喜色,见到闻安臣顿时眼睛一亮,叫道:“闻官人,那奚云招了!” “哦?” 闻安臣一听奚云招了,不由得大喜,赶紧对王大道:“快拿来我看看。” 王大把几张纸递了过来。 这不算是正式的卷宗,不过是审讯的时候临时做的记录,之后还是要整理的。 闻安臣细细的看了一遍,方才明了这件事情的整个过程。 原来,这奚云对杨氏也早有觊觎之心。说起来,那条街上的男人,对杨氏动过异样心思,还真是不少,只不过心里想想是一回事儿,敢动手敢去做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敢这么做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周信,另外一个便是奚云。 奚云年纪也已经 老大 不小了,却还没有成亲,照理说也不大正常,毕竟他这个屠户兼肉铺 老板 的身份,在这个年代绝对算是吃香的一个职业。家里肉时从来不会缺,也颇积攒了几分余财,为什么就取不下来媳妇儿呢? 当然,现在这个问题不是需要探究的。 按照奚云的招供,当初王 十六 把杨氏娶回来,奚云自从见了杨氏一次之后,便是 神魂颠倒 ,心向往之,恨不能日日与其 颠鸾倒凤 翻云覆雨 。 只可惜根本就没有这个机会。 一开始的时候,还是杨氏来铺子里买肉,奚云大着胆子调笑几句,说了几句荤话。本来奚云还以为这样就能把杨氏给 挑逗 起来,却没想到,杨氏听了之后,并未出现他预料中的什么娇羞难耐呀, 欲火 焚身 呀,心思荡漾啊之类的表现,反而是一张脸迅速地冷了下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就走。l 奚云知道,这事儿算是让自已给搞砸了。 如此几次之后,奚云便发现,来铺子里买肉的不再是杨氏了,而是王 十六 刑侦大明 第90节 。虽说大家都是街坊邻居,王 十六 也没跟他撕破脸,但冷言冷语也说了几句,大体意思是你对俺家媳妇儿做的那点破事我已经知道了,你给我老实的点!奚云理亏,也没敢多说啥。 他虽然对杨氏有诸多想法,但终究是没有机会,也没那个胆子去做,于是便只好埋在心里了。 却没想到,一个机会从天而降。 那一日,许久未见的杨氏,忽然出现在他的肉铺前面。不过杨氏当然不是来割肉的,人家是去这条街上不远处的张记绸缎庄去交绣活儿。 奚云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一直等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自已视线中。 过了约莫半个多时辰,杨氏回来了,路过奚云肉铺的时候见左右无人,忽然轻飘飘地对他说了一句:“戌正时分来我家。” 奚云还没回过神儿来,只是呆呆的看着杨氏,杨氏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嗔道:“你这呆子到底是听清楚没有啊?” 这微嗔薄怒,美人风情,刹那间让奚云三魂七魄都快飞散了,骨头都变得酥酥软软的了,差点儿就没站稳一 屁股 坐在地上。 过了片刻,奚云方才回过神儿来,心中不由得一阵狂喜。 这是佳人有约呀,怎能不去!赶紧连连点头,道:“我听清楚了,听清楚了。” 杨氏瞟了他一眼,百媚横生,奚云浑身上下都已经变得酥软了,一想到今晚可以跟杨氏这般那般,顿时心里跟烧了一把火也是,烫得要命。 看到这里,闻安臣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奚云说的这天,正是周信去王 十六 家中和杨氏幽会的那一天。 闻安臣接着往下看。 奚云一整天都在想这事儿,连生意都不想做了,早早地便关了门儿。他还在家里把自已上下都拾到了一下,洗了个澡,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然后便极是煎熬的一点儿一点儿等着时间过去。 最后掐着时间差不多了,他便悄悄溜出家门,直奔王 十六 家中。到了王 十六 家中,发现门是虚掩着的,根本都没关,一推就推开了。他心中更是大喜,人家美人儿这是给他留着门儿呢! 进了屋子,他瞧见屋里点着灯烛,杨氏正躺在床上等着他。奚云一看,顿时便控制不住自已, 欲火 腾腾的燃烧着,他什么也顾不得了,便只想扑上去。 结果此时,杨氏突然翻脸,让他滚 出去 。并且威胁道:若是你再不滚,我便要喊人抓你去见官了。 奚云人都傻了,这是怎么回事?杨氏也不跟他解释,只是骂他,让他滚。奚云本就 欲火 焚身 ,此时那股火还没下去呢!杨氏又是这般态度,他顿时有一种被戏耍愚弄的感觉,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上去边摁住杨氏便要强行成就好事。结果杨氏不从,死命挣扎。在争斗中,奚云也是动了真火,掏出携带的刀子,一刀便是剁了下去。 这一刀够狠够准,直接便把杨氏的脑袋给剁了下来。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杨氏已经身首异处了,血流满床,奚云吓傻了,再也不敢在此地多呆,赶紧提着刀离开。 奚云逃回家中之后,心中惊恐之极,睡也睡不着,坐也坐不下,整个人坐立难安,在屋子里焦急地来回转着。外面任何一点儿响动,都会惊得他跳起来,以为是官差来抓自已了。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突然听见外头起来一阵喧闹的声音。 第183章 人头在哪里? 他知道,想来是杨氏的尸体被王十六发现,现在大伙儿正一起找凶手呢! 他更是吓得瑟瑟发抖,蜷缩在床边,等待着被众人抓去见官。结果却没想到,根本就没有人来抓他,喧闹的声音在这边吵了一阵之后,便是往北边去了。他心中诧异,这是怎么回事? 好不容易苦熬到第二天早上,奚云大着胆子出来一趟,四处问了问,才知道,原来周信被大伙儿认为是凶手,抓取见官了。 这当真是极大的意外之喜,后来周信被认定为凶手,奚云自然也不会主动站出来为他说话。 之后这事儿便再没有什么波澜,奚云也逐渐放下心来,以为这件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结果却没想到,后来又出了周仪拦路告状这一档子事儿,顺天府衙要重查此案,得到消息之后,那会儿奚云惶惶不可终日,结果最后还是被闻安臣给查出来了。 闻安臣看完,不由得眉头皱了起来。这卷宗看似没什么纰漏,但实际上内里有诸多自相矛盾之处,根本就说不清楚。因为里头有些东西,有些过程,虽然看起来合理,但实际上一推算,在感情上根本就说不过去。 第一,在整个过程中,杨氏表现的实在是很奇怪。杨氏在之前表现出来的态度,对奚云显然是相当之厌恶,那她为何后来又去主动找奚云让他晚上来自已家里?更不用说,闻安臣还从周信那里得知,这一晚周信是要去杨氏家中的。难不成,杨氏是在策划什么阴谋?一定要周信和奚云两个人都在场才行?而既然她约了奚云去自已家中,那为何后来奚云去了,她却又要赶奚云走?是因为事情有什么变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这个是实在是很令人费解。 第二则是,那奚云无论去哪儿都随身带着刀吗?按照这里面他的招供,他是在想强行和杨氏成其好事结果杨氏奋力反抗之后,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刀,一刀就把杨氏的脑袋给剁了下来。按照他的说法,那刀是他随身带的,可是他之前又不知道杨氏会这么对他。他受邀去王十六家中,那可是要去和杨氏共效于飞的,这种近乎于幽会的情况下,他还带着刀,难道不煞风景么? 这又是说不通的一点。 而第三则是,人头去哪儿了? 闻安臣看向王大,你有没有问他人头藏在哪儿了?王大怔了一怔,赶紧请罪道:“闻官人,对不住,小的忘了这事儿。” “无妨。”闻安臣摆摆手,道:“我心里恰好也有些疑问,正好要去问他,走吧,一起去吧。” 王大见闻安臣不追究,心里松了口气。闻安臣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你这差事做的不错,我会如实跟推官大人说的。” 王大等的就是这一句,心下一喜,赶紧道谢。 两人进了刑讯房,这房子跟秦州的刑讯房大致是差不多的,里头摆满了刑具,血腥味颇为浓厚,还有一丝腐臭的味道。只不过比秦州的刑讯房要大得多,刑具也要多得多。此时奚云被绑在一个跟十字架有点儿像的木头架子上,上身衣服被脱掉了,下身倒还穿着裤子。 一旁有个火炉,里头炭火熊熊燃烧,还没走到就感觉一股热气逼人。火炉子里横七竖八的查了不少东西,都是铁做的刑具,有下头粗上头细如一根放大了无数倍的铁针一般的铁钎子,也有烙铁等等……不一而足。 一个书吏嘿嘿笑着,手里提着烙铁,正自往奚云身上比划。那那烙铁头上是三角形的,烧得通红,瞧着这样子,只怕落在身上,就是皮焦肉烂。 奚云身上已经多了这么一个这样的伤痕了,皮肉都是被烫烂了,皮翻肉卷的,一片焦黑,但是由于是被高温烫的,竟没流出血来。离得近一些,还能闻到一股焦糊味儿。奚云一边哭嚎一边求饶:“老爷,老爷,暗都招了,你别再折腾俺了。” 那手持烙铁的书吏啧啧两声,瞧着奚云,不屑道:“你这厮,瞧着人高马大的,却是个软骨头,真不硬气,才来了一下就受不了了。” 听那话,还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 见到闻安臣来,几个书吏都是行礼,他们似乎都认定闻安臣以后就是他们的司吏了,都对他颇为恭敬。闻安臣也乐得如此,反正他是从来没说过,一直都是这些书吏自已猜的而已。 闻安臣瞧着面前的这条粗壮汉子,沉声道:“奚云,我有些事情,还要问问你。” 奚云涕泗横流,哭道:“大老爷,俺都招了,都招了啊,你还要问啥?” “你说那日杨氏主动去跟你说,要你晚上戌正时分去王十六家中?”闻安臣问道。 “是,那日杨氏就是这么说的。” 闻安臣皱眉道:“那为何,你去了,他又对你那般?这根本就说不通。” “小的也不知道。”奚云身板儿不错,这会儿精力还很旺盛,甚至也很清醒。但他在遭遇这种酷刑,甚至越清醒,就越是痛楚。 他这会儿恨不得自已晕过去。 王大一瞪眼睛,在一旁叫道:“还不老实招来?” 旁边那手持烙铁的书吏嘿嘿冷笑这,往前走了一步。奚云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喊道:“大老爷,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啊!” 闻安臣冲着那书吏摆摆手,道:“先听他说。” 奚云喊道:“小的真是不知道为何,那日我去了之后,她便是那般对我。她若是对我好些,我岂会杀人?” 闻安臣盯着奚云,瞧着他似乎不像是撒谎。 也实在是没这个必要,他都承认杀人了,已经是注定要死了,何必还隐瞒什么? 其中之原因,怕是只有已经死了的杨氏一个人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闻安臣盯着奚云问道:“杨氏的头颅,被扔在那里?” 杨氏的头颅,乃是这案子中一个极为重要的线索和证据,找到了头颅,这案子才算是破获的足够完整。 奚云立刻道:“俺不知道现在在哪儿,那一日,被俺扔在了孙一家外头的石灰篓子里。” 他回答的很快,几乎没有思索,想来是这件事记得非常之清楚。 “孙一家?”闻安臣拧着眉头想了想,感觉似乎是对这个名字有点儿印象。 一旁的王大却是惊呼了一声。 闻安臣看过去,有些诧异道:“怎么了?” 王大声音艰涩,低声道:“那是俺娘舅。” 第184章 拿下 “你娘舅?”闻安臣沉吟片刻,问道:“孙一这人做什么的?什么秉性?” “俺娘舅开了个铺子,是卖石灰的,素来老实,断不敢做什么作奸犯科之事……”王大正要再说,忽然心中一凛,心里暗暗想到:“我在这儿给他说了好话,可是万一他被卷进这案子里怎么办?奚云说是把杨氏的脑袋扔进他家外头的石灰篓子里头了,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俺娘舅断无发现不了的道理。但是为何他到现在都没有来衙门报官?甚至都没往外传出消息来,说不得,俺娘舅也得被卷进来。我现在若是为他说好话,事后被追究下来,岂不是得受到牵连》” 一想到这儿,他就不敢再说了。 算了,爱谁谁,先保住自已吧! 他苦笑一声,冲着闻安臣道:“闻官人,他跟小的终归是亲近,此事涉及到他,小的便不便多说了。不若这般,关于他的这些,小的就不参与了。以避嫌疑。” 闻安臣看了他一眼,有些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一直以来,王大给他的印象是奸诈油滑,极会见风使舵,却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还很知道进退分寸。甭管他抱着什么目的,他们这么知分寸,那就很不容易。 “好。”闻安臣道:“那就算了,你先呆在府衙中休息,莫要四处乱走了,我带人去孙一那里走一趟。” “是!” 王大赶紧应下。 他知道闻安臣那句‘莫要四处乱走了’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你小子老老实实的在这儿呆着也,千万别去给孙一通风报信儿,不然事后追究下来,有你受的。 这既是对他的告诫,也算是对他的保护。 刑侦大明 第91节 闻安臣冲他点点头,又向奚云道:“你是大约何时扔在孙一房前石灰篓子里头的。” “记不大清楚了,反正俺从王十六家里提着脑袋一路出来,慌慌张张的,也不知道扔哪儿,瞧见孙一家门口有个石灰篓子,就扔里头了。”奚云道。 闻安臣点点头,冲着几个书吏道:“你们看好了他,别再用刑了,莫要打死了,对了,把人放下来,喘口气儿。这案子还长着,估计以后提审他的时候不少,总不能给折腾的奄奄一息了。” “是。”几个书吏赶紧应是。 闻安臣出了刑讯房,而后召集了十几个还没离开衙门的书吏,让他们跟自已再走一趟苏家胡同那边。 去之前,他先去找了董鸣长。这么大的事儿,不通知他一声便很是失礼,而且他还要从董鸣长这里拿到公文。毕竟是京城首善之地,晚上的宵禁也是极为森严,这大晚上的,他带着这么一堆人到处去,若是没有公文的话会很不方便。而且顺天府衙门在内城,苏家胡同在外城,中间还要出城门,没有公文根本出不去。守城门的都是五成兵马司的人,跟顺天府衙门完全不是一个系统的,人家才不会买他们的帐。 闻安臣去的时候,曹一夔已经走了。他把事情过程说了一遍,笑道:“在下也是劳碌命,说不得还得带人去一趟那边儿。” 董鸣长看了他一眼:“明日去也可。” “夜长梦多,还是早点儿去吧,去的早些,早把人头找到,也是了却了一桩心事。”闻安臣笑道。 董鸣长点点头:“你做事,终归是让人放心的。” 说罢,开了条子递给闻安臣。 闻安臣谢过,便是离开。 拿着顺天府推官大人的公文,行事还是很方便的,一路畅通无阻的过了各个路口的卡房,出了城门,来到苏家胡同。 孙一是卖石灰的,从王十六家开始数,往北数到第四户,就是孙一家。 京城多豪门大户,每每大兴土木,兴建大宅,而且皇宫也时常翻修,是以京城对纹理漂亮的石灰石的需求非常大,外地的石灰石大量运进来。而石灰石的大料被用在建筑上之后,还会剩下一些无用的边角料和废料,这些便是烧石灰的来源了。 孙一家做这个买卖已经三代了,很是攒下些银钱,据说在外城的僻静地儿有个烧石灰的窑,生意做得很大,家产在这条街上都是数得着。不过孙一不露富,虽然街坊邻居都说他有钱,但他住的宅子,宅子临街开的铺子,却都是规模一般,看不出多么气派来、 他这宅子的格局跟王十六的差不多,也是把临街的东厢房开成了铺子,铺子北边儿就是大门。 此时已是深夜,今夜又是星月无光,书吏们都打着火把,倒是把这边照的亮堂。 有些人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的脚步声,被从睡梦中吵醒之后却是不敢往外看。最近这边儿邪乎事儿多,又是死人又是杀人的,可别沾染到自家身上。 闻安臣一眼看去,便瞧见孙一家门口的旁边,确实是摆了个石灰篓子。 接着灯光,他走到近前往里头看了看,里头只是铺着一层浅浅的碎渣,闻安臣拿手扒拉了扒拉,一无所获。想想也正常,这么浅浅的渣子,那里藏的下偌大的一颗人头? 闻安臣低声吩咐道:“你们看好门户和墙,切莫让人从里面逃出来。” “是。” 而后闻安臣又派了两个人去后门守住。 一切安排妥当后,他使了个眼色,一个书吏心领神会,上前重重的拍门,口中喊道:“孙一,孙一,有事儿找你!” 瞧了好一会儿,门口才响起脚步声,一个颇为嘶哑的声音喊道:“谁啊?” 听声音,年纪可不小了。 “俺是王大。”那书吏喊道。其它的书吏顿时一阵窃笑。那书吏也是坏,这会儿趁着王大不在,结结实实的阴了他一把。说起来,王大巴结闻安臣,大伙儿都看在眼里,也都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不少书吏瞧了心下都是懊悔极度,暗骂自已见机的晚,没有及时攀上闻安臣,因此都对王大颇有些嫉恨。 这会儿那书吏阴了王大一把,其他人都是幸灾乐祸。 “王大?”里头的人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接着便是下门栓的声音。 随着一阵刺耳的吱呀吱呀的摩擦声,门被打开了,门后面是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个头不高,长的很平凡,属于那种扔到人群里就找不到的类型。 他本以为是自已的外甥,却没想到一开门,却看到外面站了一大堆人,不由得心里一惊,火把的亮光闪花了他的眼,让他眯起了眼睛。 “你就是孙一?”闻安臣上前一步问道。 “是,小的就是。”孙一还有些迷迷糊糊道。 “杨氏的人头,在哪儿?”闻安臣盯着他,忽然喝道。 吃他这么一喝,孙一似乎想到了什么,陡然间面色如土,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 闻安臣心下一跳,这孙一有问题! 他立刻喝道:“左右,拿下他!” 第185章 人头 “是!” 几个书吏应了一声,如狼似虎一般冲上去,把孙一摁住。 闻安臣大步上前,冷冷的盯着孙一,寒声道:“你为何要逃?” 孙一面脸色发白,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脸上满满的都是恐惧。 这里闹出来如此大的动静儿,连隔壁院子都听到了,但孙一家屋里却没人出来。孙一的夫人早就过世了,他只有两个女儿,都已经嫁出去了,只能偶尔回来一次,自然是没法子常守在身边的。 闻安臣也不再问了,一摆手:“留两个人看住孙一,其他人,给我搜!看看有什么异常的物事,都搜出来!” “是!” 书吏们很是兴奋的应了一声。留了两个人看守孙一,剩下的,则是一窝蜂的冲进了孙一家里。 这可是他们最喜欢的差事,大明朝的衙役们,尤其是在顺天府应天府这种富得流油的地界儿,搜查的时候,看到值钱又不占地界儿的小物事,便顺手揣怀里,只要不是做的太明显,一般上官也不会管。 给留下来看守孙一的那俩人满心的不情愿。 闻安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们做什么事,我只当瞧不见,但有一条,别耽搁了正事,不然,我饶不了你!” 书吏们都是心中一凛,纷纷回头应是。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书吏们纷纷都出来了,一个个却都没带来什么有用的消息。他们把孙一家的几间屋子给翻了个底儿朝天,不知道多少东西都给扔到屋外来了,但还是没找到什么不正常的东西。 闻安臣拧了拧眉头,去各间屋子里看了看,也没看出什么异常来。甚至他还把墙壁给挨个儿敲了敲,但也没什么收获,这处院子里头,并无夹墙之类的东西。 正屋后面还有个后门儿,闻安臣推门进来,见这里是个后院。 后院不大,靠着后墙的位置,-搭了架子,架子上爬满了葡萄藤。此时已是深秋,葡萄叶子自然早就掉光了,只剩下了枯黄近黑色的藤蔓,在寒风中却是别有一份萧疏之感。在那葡萄藤下,还放了一把躺椅,可以想见,在夏日的酷暑阳光下,在一个慵懒悠闲的午后,躺在躺椅上,茂密的藤蔓遮蔽了毒辣的阳光,沏一杯清茶,就这么晃晃悠悠的,度过一个夏日。 真真是难得的惬意舒爽。 可见这孙一,也是个颇会享受的。 闻安臣绕着后院转了一圈儿,而后又去了前院,好一会儿之后,他把目光落在了一处。 那里是葡萄藤的根部所在的一小块土地。 不大的一块儿,约莫只有五尺见方,用红砖砌成了一个小花坛,里头除了葡萄藤之外,还种了一些花草,这会儿自然也已经枯萎了。 这花坛不算突兀,但在闻安臣看来,却是个埋藏东西的好地方。 他走到近前细细的看了一下,而后伸手抓了一把土,在手心里捻开,顿时心里一动。他看的分明,这土色,明显比院子里其他地方土色要新! “挖,从这儿挖下去!” 闻安臣指着那小花坛道。 此时被两个书吏架到后院儿来的孙一听到这话,顿时是腿一软,根本站不住了,直接软瘫在了地上。 闻安臣瞧见他这般神色,心中更是笃定。 书吏们出来的时候,像是锄头铁锨之类掘地挖地的家伙事儿是没带的,但孙一家里就有,就在后院儿的墙角上堆放着。书吏们都想给闻安臣留一个好印象,让即将上任的司吏大人觉得自已勤勉能做事,看重自已,以后也好被司吏大人重用。 闻安臣一声令下,书吏们争先恐后的冲向墙角,取了工具,便朝着那花坛里头乱刨。 锄头铁锨乱飞,大块大块的土被翻刨了出来,闻安臣喝道:“都小心着些,别把要的东西给刨坏了。” “是!”书吏们应了一声,下手便都轻了许多。 没多一会儿,一个书吏便是惊叫一声:“闻官人,这儿挖到东西了。” 闻安臣赶紧上前两步,分开众人:“我来看看!” 果然便瞧见了,土里面露出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沾满了泥土,什么都看不清楚。方才喊话的那书吏急于在东侧面前表现,咬咬牙,一伸手竟是从土里把那圆滚滚的东西给捧了出来,他这般大胆,让大伙儿都是发出一声惊呼。 一想到自已手里拿着的是个人头,而且还是已经腐烂了的人头,这书吏心里也是又害怕又恶心。但既然都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也断没有后退的道理了。一旦后退,便会惹得闻官人不满,那就不是前功尽弃那么简单了。 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拿手把这圆滚滚的东西上的泥土给扒拉掉,然后便露出了大致的面目。 正冲着闻安臣等人的,是一张脸,一张已经腐烂得差不多的脸。上面还沾着一点儿皮肉,但许多地方都已经露出骨头来了,两个黑洞洞的眼眶似乎在看着众人。 正是一个人头! 人头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儿,让人闻之欲呕,闻安臣瞧了一眼,也无法判断出来这到底是不是杨氏的人头。毕竟他连杨氏都没见过,更何况现在的这头颅的脸面已经是烂的面目全非,就算是之前见过她,也未必认得出来了。 土里有许多长长的头发,但这也没法子判断出来就是女人,因为大明朝男女都是长发。 “小心收起来,待会府衙中去。” 闻安臣吩咐了一句,而后走到孙一跟前,瞧着他道:“孙一,这人头是谁的?你可知道?” “我知道,当是杨氏的。”孙一这会儿也平静下来了,苦笑道。 “你是从哪儿发现的?跟我说说过程。”闻安臣问道。 “是。” 孙一叹了口气,道:“那日王十六的婆娘被杀了,我也去瞧了,后来有人抓了周信去了府衙,我跟王十六关系不好也不坏,不过总犯不着为他坐这等事,便没跟去。回来的时候,扫了一眼门口的石灰篓子,却是见里头有个东西,我一瞧,竟然是个人头!当时我就吓瘫了,赶紧把石灰篓子搬进来。” 第186章 疑点 “这人头,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杨氏的,因为那日我发现的时候,人头上面的皮肉已经被灼烧烂了,看不清本来面目。不过,那晚杨氏被杀,人头也寻不见,这人头除了是杨氏的,哪里还能是别人的?” “而后呢?而后你又做了什么?” 闻安臣追问道。 孙一苦笑道:“还能做什么呀?小的赶紧把人头弄到后院里埋了起来,根本就不敢让人发现,而后又把石灰篓子里头那些沾着血和烂肉的石灰也都卖了,省得被人瞧出什么端倪来,惹上麻烦。” 闻安臣皱了皱眉:“为什么不报官?” 孙一还是那一副苦瓜脸:“小的害怕呀!这事若是让别人知道报了官,谁知道会不会把小的当成同党抓进衙门里头去?那地方有命进没命出啊!” 闻安臣点点头,孙一这话说的倒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他又问道:“那你刚才瞧见我们这些人,为何是那般样子?” 孙一还是那句话:“小的害怕呀!” 刑侦大明 第92节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道:“这秘密我隐瞒了半年多了,谁都不敢说,心里头跟堵了一块石头似的,难受的要命。今日你们终于还是发现了,人头要挖出来了,该怎么处置我便怎么处置我。要抓我去衙门我也认了,但我有句话要说,我跟这个案子没有任何的关系。我也是倒霉,不知道哪个天杀的把人头扔到我家门口石灰篓子里头,害得我也被卷进这个案子里。” 闻安臣微微一笑,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也不用太过担心。现在基本上已经查清楚了,这案子是奚云做下的,我们也是按照他说的,才来你家寻找。人是他杀的,人头也是他扔到你家门口石灰篓子里的。这起案子跟你并无什么关系,你放心就是。” “什么?”孙一诧异道:“此言当真?我真的不会被牵连?” 闻安臣道:“当然。” 孙一大喜过望,不由得开怀大笑,他一边笑,口中一边道:“那就好,那就好。“ 闻安臣这边也准备带着书吏们离开了,但他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似乎是遗忘了什么似的。他便在门口站住了脚,把今日在孙一家发生的一切事情,从头到尾都在心里仔仔细细地过了一遍。忽然,他脑海中有灵光一闪而现:他觉察出有什么不对来了! 这院子里头,前院后院似乎各有一口井,这是很不正常的事。因为在这个年代,打井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耗费相当的人力财力,打一口井,要花费颇多。而孙一家又不大,只有他这一口人,根本就用不着打两口井。 这是第一个疑点,而第二个疑点则是:孙一表现的似乎也有点儿过于激烈了,如果只是担心自已因为会被牵连被怀疑而由此被抓进牢里,应该不该有这样激烈的表现。刚才闻安臣等人刚刚闯进门来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简直就像是杨氏是他杀的,而现在他这个真凶被抓到了一般。 这未免就太过了一些。 闻安臣不动声色的在他家来回走了两圈,仔细看了一下那两口井。他发现,后院那口井看起来明显要更陈旧更老一些,而前面那口井则是要新得多,一看就知道是刚打好没多久。 闻安臣瞧了瞧那口井,似乎漫不经心地对孙一道:“这口新井打了多久了?” 孙一笑道:“约莫是三五个月之前打的。” 闻安臣刚才问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紧紧盯着孙一,他敏锐地发现,孙一方才虽然努力的在作出笑容,但他的眼中仍然有一抹紧张和不自然闪过。闻安臣心中暗道:“有门儿!” 他指了指后院,笑道:“我瞧着你家也不大,怎么有两口井?还前院后院各有一口,这是为何?” 孙一叹了口气:“嗨,说来也真是倒霉,本来我家只有后院的一口井,也足够日常用了,只有我这一个老头子吃喝用水,还要浇灌些花草之类的,也用不太多。但就在前些时日,我家养了不少年的一只老狗,却是失足掉进了后院的井里头,然后就再也没能爬出来。闻官人您想啊,那狗掉了进去,尸身都烂在里面了,这井里的水还怎么能喝?所以没奈何之下,小老儿只得又请人在前院儿打了一口井,哎,又是一笔开销呐!可是把小老儿给心疼得不得了。” 闻安臣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是吗?果真只是掉进去一只老狗,而不是掉进去一个人?” 孙一脸色大变,瞬间变得煞白煞白的,却兀自强笑道:“闻官人,您真会开玩笑,我家就三口人,除了我之外,两个女儿都已经远嫁了,哪个能掉进去?” “是吗?” 闻安臣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不置可否,只是挥了挥手,吩咐书吏们道:“留下几个人看着他,都去后院的井边,跟我捞!看看能捞出什么来!若是什么都捞不出来,就弄根绳子悬个人下去,在水中仔细的摸索。” “是!” 几个书吏应了一声,赶紧去办。 听得此言,孙一满脸都是绝望和恐惧。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次,只不过刚才那一次,他十分里头倒有九分是在演戏。而这一次,却是真真正正的,发自内心的散发出这样的恐惧情绪。 他是真的害怕了,也是真的知道自已就要完蛋了。 闻安臣看到他的情绪变化,心中更是笃定,同时心中还有一分羞恼:原来刚才自已带人刚刚闯进院子来的时候,孙一表露出来的情绪根本就是装的,是在骗自已!他倒是装得真像,自已差点儿就让他蒙骗过去了。 后院那口井虽然不深,却也足有一丈五六尺,趴在井边儿上,要想从里头打捞什么东西也是极为困难的。再加上现下书吏们手里有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只好一人拿了一根长棍子,伸到井水里头胡乱搅和。水声阵阵,但却什么都没弄出来。 闻安臣沉着脸走了过来,几个书里都是心中一惊,生怕因为这事儿办的不力而被闻安臣训斥。他们几个商量了下,便找了根绳子,其中一个身材瘦小很是灵活的书吏腰间被绑了绳子顺着井壁悬了下去。 他左手举着火把右手却拿了一个类似于钉耙的东西,用这玩儿在水里捞来捞去,总归比用棍子的效果要好一些。 第187章 真实情况是这样的 闻安臣站在井边,俯身向下望去。这井底虽然不深,但从上往下看,却只能大致瞧见一片不大的火光,还有一个人影在里头晃来晃去。过了好一会儿,井下的书吏忽然发出一声惊喜的叫声,似乎有所发现。 “找到了,找到了!” 他大声叫道:“我手里的耙子似乎是勾到什么东西了?只不过这东西忒沉,我一个人拽不上来,还得帮把手。” 闻安臣吩咐道:“再下去一个人,下去的人手里拿着绳子。你俩人先用钉耙,把勾到的东西往上弄一弄,然后再把绳子绑在上面。咱们上头的人齐心协力,把那个东西给拽上来。” 书吏们应是,赶紧四处找绳子。 又一个书吏腰间绑着绳子被悬了下去,他手里还提着另外一根绳子,这是用来绑那被寻到的物事的。他下去之后,和井底下一开始下去的那书吏两人一起用劲儿,弄得面红耳赤额头青筋暴跳,才算是用耙子把那东西给提上来以来。然后两人把绳子拴在那东西上,绑好之后,那两人先被拉了上来。而后闻安臣发一声喊,上头的人一起用力,那玩意儿便慢慢地被拽了上来,露出水面。 等到那东西被从井口拽出来,大伙儿瞧了心里都是一惊。原来这玩意儿竟是个大麻袋,那麻袋里头似乎装了不少东西,也进了水,看起来鼓鼓囊囊的。麻袋足有一人多长,一抱左右的粗细,这会儿正在不断的往外渗水。 这里头渗出来的水并非是干净的,而是带着一丝微黄,味道也有些发臭,很是难闻。 闻安臣往后退了两步,盯着那袋子瞧了瞧,而后吩咐书吏们在袋子上戳两个洞,让里面的水流的快上些。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袋子里面的水儿终于是留的差不多了,袋子也瘪了下来。闻安臣吩咐一声,便有两个书吏上前,用棍子把袋子给挑开,得亏这麻袋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已经是朽烂的差不多了,用些力气,便能挑开了。 麻袋被挑开之后,露出了里面的情景,众人顿时都是发出一声惊呼。 便是闻安臣,也是不由得眼皮子剧烈的跳动了一下。 原来那麻袋里面,竟是两具已经朽烂的差不多的尸骨。 看体型,一具是人的,另外一具,瞧着则是狗那一类的动物。这一人一狗两具尸体被绑在了一起,上面还用绳子捆了好几块儿大石头。 闻安臣脑海中迅速的还原了当初的情况。 孙一把一具尸体拖到了后院,然后四处瞧瞧,把家里的老狗叫了过来,忠诚的老狗见到主人叫它,晃着尾巴过来了,结果把孙一给直接打死。孙一把人和狗的尸体捆在一起,捆上几块儿大石头,然后装进麻袋里面,而后扔到了后院儿的井里。由于尸体上绑了石头,麻袋迅速沉底儿,知道今日,才重新露出水面。 闻安臣走上前去,细细的查看那人的尸骨。 尸骨不大,也就是四尺多高,骨骼也颇为细小,瞧着不像是个成年人的尸体,应该是个孩童少年之类。 闻安臣脑海中忽然闪过之前赵长宁和他说过的一句话:“这些时日,那条街上还有一个人,却是一个小后生,也不见了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闻安臣心道:“这可能就是那个小后生,只是他为何会死在这里?原因是什么?怕是只有孙一才知道了。” 很快,孙一被带了过来。 闻安臣指着地上那两具尸骨问道:“孙一,说吧!” 孙一面色惨然,忽然苦笑一声:“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我便也就不隐瞒了,有啥说啥,一五一十全都交代了,你好少受一些皮肉之苦。” 闻安臣淡淡道:“你倒是个聪明人。” 孙一叹了口气:“我一向也以为自已是个聪明,却没想到,聪明一世,临到老了,却作出这般一个糊涂事。” 他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开始讲述这件事的原委。 “其实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些,有真有假,三分真七分假,却是做不得数的。本以为那样可以把你隐瞒过去,结果却没想到,还是被你给看穿了。” “其实真相是这样的。” “那一日,我看热闹回来,却发现我家门口的石灰篓子里有个圆滚滚的东西,拿起来一看,竟然是个人头。我当时便吓呆了,回过神儿来之后,准备把石灰篓子和人头都拿进屋里来。却没成想,这一幕被个小后生给看见了。那小后生倒也是个熟人,就住在这条街上,平素见了面还喊我伯伯的。我瞧见那小后生看见了这一幕,顿时吓了一条。这小后生年幼无知,若是被他回去之后把这件事四处宣扬,官府寻到我头上,岂不是又要倒大霉?” “我便赶紧将那小后生哄骗进来,拿出吃食糖果,与他说,你千万不要把今日这件事说出去。结果那小后生愣愣的却是不答应,而后我又拿出许多金银绸缎,跟他说,只要你不把今日事说出去,我便把这些东西都送给你。结果那小后生上还是不答应。我当时又急又怒,怒火攻心之下便也顾不得许多了,直接用一根绳子将他勒死。眼见杀了人,我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已已经闯了大祸,便把那小后生的尸体挪到后院中去,而后又把家中老狗杀了,和小后生的尸体绑在一起,身上捆上石头装进麻袋里扔进井中。” “而后,过了一段时间,我眼见得风平浪静,并无人寻到我这儿来,心下便也稍稍安稳了些。于是便对外宣扬家中老狗掉入了后院井中,因此井水无法饮用,便情人在前院儿打了一口井。” “悔不当初啊!唉,悔不当初啊!” 他叹了口气,瞧着闻安臣道:“早知道你心思这般缜密,便是拼着每日喝泡过尸体的水,也不会再在前院再打一口井。” 事情过程说完,周围那些书吏们都是听的瞠目结舌。他们在顺天府刑房当差时间也不短了,手上经的案子不少,但如此玄奇的案中案却还是极为罕见。一起杀人案里头竟然又包藏着一起杀人案! 有的人听都没有听过。 闻安臣沉吟片刻,问道:“方才我们进来的时候,你做出来的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是不是故意装给我看的?” 第188章 如此离奇 孙一把自已做的那些事儿说了出来,像是卸下心中一块大石,丢掉了一个大包袱一般,此时心里轻松舒服的很。这是过去半年,从未有过的舒畅心情。他坐下这个案子,却被这件事情给一直折磨到今天,而现在终于是完全说了出来。他也知道自已只怕最迟也活不过明年秋后了,既然已经知道这些,那还怕什么?紧张什么? 他倒也是完全放开了,神情恢复如常,笑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说实话,这是我早就已经想好的步骤。你一来,我就露出惊慌失措的样子,然后等你们从后院挖出人头来,我就说惊慌失措是因为这个事儿,这就能把你们瞒过去了。却没想到,你这人,实在是太精明。” “心机挺深啊!”闻安臣淡淡道。 “还好,还好,总归是没能斗得过你。”孙一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自已住了许多年的这小院儿,眼中闪过一抹留恋之色:“我在这里呆了几十年,早年上有父母高堂,下有两个乖巧的女儿相伴,我妻子也是贤惠温柔,但是转眼间,他们都离我而去了。我一个人在这院子里住着,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大抵便是说的我这种吧!也罢,也罢,反正也没什么意思了,死就死了吧!” 闻安臣默然无语。 他摆摆手,道:“走,回府衙,把人和物证都带上。” 他向孙一问了一句:“你勒死那小后生的绳子呢?” 孙一哈哈一笑:“早不知道扔哪儿了。” “这个必须得找出来。”闻安臣语气很坚定,他盯着孙一道:“这是很重要的物证。你方才说了。你不想再遭受皮肉之苦了,可是若是这件物证找不出来,说不得还得审你,你还要遭受皮肉之苦。” 孙一苦笑,点了点闻安臣:“你呀,掐人就是能掐在命门上,我这人,这辈子没吃过什么苦,真要是受刑,那简直是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 闻安臣的威胁显然是有效的。 孙一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是想到那绳子扔在哪儿,找了出来、 一行人这才回转了府衙。 此时已是过了子正时分,也就是后世的晚上十二点过了。 偌大的北京城都变得安静下来,顺天府衙在夜色中黑沉沉的,没有几个地界儿还亮着灯,瞧着宛若一只蹲伏的巨兽。 但刑房所在的院落,却依旧是灯火通明。 孙一被带到了一间单独的房间,闻安臣亲自提审,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问下来,把所有的细节都问的详细明白。很多细节,其实孙一自已都记不住了,还得费劲去想。闻安臣问,孙一说,另外一个书吏则是在一旁奋笔疾书。 用了一个多时辰,闻安臣才算是全问完。那旁边记录的书吏已经换了一个了,之前那个累的胳膊酸软之极,根本都抬不起来了,更不用说写字。 孙一说的口干舌燥,闻安臣还让人给他送了杯热茶上来,孙一笑道:“闻官人,你这人做事讲究。” 闻安臣淡淡一笑,没有答话,只是对旁边记录的那书吏道:“拿来我瞧瞧。” “是!” 书吏恭敬的应了一声,把卷宗递给他。 闻安臣翻了一翻,眉头便是微微一挑,这卷宗前面的字很是一般,大致只能算是工整而已,显然是之前那书吏写的。而后面的字,却很是漂亮,婉约秀气,又带着一点儿慵懒安逸,宛如江南粉墙黛瓦的小城之中,小桥流水潺潺,有乌篷船划过,一个秀丽女子临窗懒梳妆。 竟是很有些韵味。 闻安臣朝那书吏道:“你这字很不错。” 那书吏正是之前在孙一家中时候把人头给清出来的那位,他恭敬的行礼,道:“多谢闻官人夸奖。” 神态恭敬,却又非谄媚。 闻安臣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这人年纪不小了,起码得四十来岁上下,长的颇为俊朗帅气,带着浓浓的书卷气,算得上是个中年老帅哥。 他一双眸子很深邃,闻安臣感觉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 刑侦大明 第93节 由字观之,由其行观之,闻安臣大致判断出,这个人:心有锦绣,很是细腻,情感丰富,但做事毫不拖泥带水,干净利索,而且放得下身段,不怕别人讥讽。 颇为矛盾的性格,却凝合在一个人身上。 “怎么称呼?”闻安臣问道。 “在下宇文。”那书吏道。 “宇文什么?”闻安臣愣了下,问道。 宇文笑道:“姓宇名文。” 闻安臣也是一笑:“这名字有趣得紧。可有表字?” “表字希声。”宇文道。 闻安臣赞道:“大音希声,好字!” “又错了。”宇文笑的很开心:“是因为我刚出生时候,哭声很是细微,半死不活的,父亲大人便给我起了这么一个表字。别人家都是二十岁才有表字,我这从一生下来就有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大笑,闻安臣道:“令尊行事当真是洒脱不羁。” 他并没有生气,反倒是很开心,;来到这个时代之后,还是第一次碰到说话这么有趣的人。两人聊天,很是轻松。 “我跟父亲大人一样,也挺洒脱不羁了。”宇文捏了捏下巴,叹了口气:“我出身虽不算遮奢豪富,但家财万贯总算得上。早些年,父亲对我要求极其严格,要我日日读书,夜夜读书,只求金榜高中,光宗耀祖。但我却屡试不第,如此再三,终于心灰意冷,于是便放浪形骸,总觉得人活一世,便该不羁,随心所欲,便流连江南繁华胜地,日日笙歌宴饮,过得日子那叫一个快活。直到而立之年,还未成亲,后来给父亲逼着回到京城,还不肯上进。又是几年之后,母亲去世,父亲大病一场,家中生意也一落千丈,就此家道中落。此时我才恍然意识到,我生于世间,非独我一人而已,还有一个字眼儿,名为:家!” “我已是不孝,却不能断了家业。于是我遵从父亲之命,娶妻生子,父亲又倾尽最后家产,托关系让我进了刑房。进入刑房的那一刻,我便告诉自已,我要不择手段,往上攀爬,让父亲也以为为傲,让家道在我手中,再次兴盛!” 这些话,他似乎憋在心里很久了,几乎是一气儿说下来的。他情绪颇为激动,脸色也有些涨红。说完之后,他长长的吐了口气,瞧着闻安臣道:“闻官人,交浅言深,见笑了。” 闻安臣摆摆手,道:“无妨,无妨。” 一旁孙一道:“宇文,你是个妙人儿。” 第189章 下跪 宇文哈哈一笑:“是不是听了我这个故事,你死也瞑目了?” “这话说的。”孙一笑道:“若是能活还是更好,我也学你,去往江南,好生洒脱不羁上几年。” 他摇摇头:“可惜了。” 闻安臣看了宇文一眼,笑道:“你现在这儿看着孙一,回头咱们再聊。” “好!”宇文哈哈一笑。 闻安臣拿着卷宗出了房门,直奔推官衙而去。 宇文为何会跟自已说这些话,闻安臣大致也能猜到一些。宇文今日才和自已认识,就说这么许多,确实如他所言,太过交浅言深了些。但闻安臣相信,如宇文这种世俗中打滚沉浮大半生的人,是不会犯这种错误的。他之所以会说这么说,只有一个解释——他想靠着‘交心’这种手段,来和自已拉近距离,攀上自已的关系。 宇文说的很明白,我就是要往上爬,而我现在这般做,就是明摆着要依附你,要为你效力,要借着你的关系,你的势力,升官发财。我能力和性格摆在这儿,你看着办吧,要用就用,不用,我也无话可说。 对于宇文的投效,闻安臣不打算现在就做决定。 他准备先和宇文吃个饭,然后告诉他自已并不是下一任刑房司吏的人选,看看宇文会如何做。若是立刻翻脸,拂袖而去,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等到了推官衙外,一抬头看到那满天星斗,他才恍然醒悟到,现在已经是丑时了。闻安臣自嘲的笑了笑,轻轻拍了拍额头,这两天忙的昏头转向的,今日也是昏了头了。这个点儿过来,只怕董鸣长早就已经回到自家府邸睡下了,哪里还会在这里? 他摇摇头,转身准备回去。 正要走,忽然身后门吱呀一声开了,闻安臣不由得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打着灯笼的差人哈欠连天的从门里出来,道:“哟,闻官人,你还真来了。别走了,推官老爷吩咐,你要是来了,甭管什么时候,直接进去就成。今日推官老爷都没回家睡觉,就在这儿等你呢!” 他不满的看了闻安臣一眼:“这大冷的天儿,我就在门后头睡,耳朵贴着门,冻得哆哆嗦嗦的,就是怕你过来了我错过你的脚步声,还好还好,困得我差点儿睡着,但终归还是没睡着,不然你过来我也听不到。” 闻安臣有些诧异,没想到董鸣长还在等自已。他又掏出块儿碎银子来递给那差人,笑道:“有劳了。” 这次差人却是没接,摆摆手道:“你的银子,我不敢要,而且你这大晚上的还在做事,也太辛苦,这钱,我也不好拿。” 闻安臣也不强求,笑了笑,便进了院子。 董鸣长果然正在正堂中,只不过看来他也是很困倦了,正趴在桌子上打盹儿,闻安臣轻轻唤道:“董大人……” 董鸣长猛然惊醒,豁然坐直了身子,一看到是闻安臣,这才吁了口气,靠在椅子背儿上,伸手揉揉眼睛,道:“你来了?” 声音嘶哑,神色间满是困意。 闻安臣低声道:“案情又有了反复,杨氏的人头找到了,但一同找到的,还有一具尸体。” “怎么说?”一听这个,董鸣长悚然而惊,豁然站直了身子,睡意已经是被惊得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本来案情就错综复杂,极难破了,怎么又发现了一具尸体?跟这起案子有什么关系? 闻安臣把事情过程说了一遍,道:“孙一已经招了,是他杀的人。这个案子,算是已经结了,不过须得明日通知那小后生的父母。” 董鸣长吁了口气,沉默半响,忽然看着闻安臣,郑重道:“闻安臣,我很感谢你。若不是你,现下这案子是怕是一团糟。” 闻安臣笑笑:“多谢大人夸奖,这都是在下的本分。” “六公子真真是好眼光!”董鸣长道:“之前我还觉得他是胡闹,现下才知道,原来他请来的是救星。” 闻安臣笑道:“董大人,你再这么说,我可都不知道该不该站着说话了。你说的话这么客气,在下似乎得跪着磕几个头才能表达感谢。” 董鸣长素来是刚严凌厉的性子,这会儿也被闻安臣的俏皮话给逗得大笑,他点了点闻安臣:“你这小子,怪不得跟六公子能混到一路去,说话都是这般惫懒无赖。” 闻安臣一笑,没再说话。 董鸣长道:“案子差不多了,我这心里,也松了口大气,总算能回家睡个安稳觉了。你也早些回去歇下吧,明日再来府衙,本官要和你合计合计这案子的一些首尾。” 闻安臣应是,两人又说了几句,便是告辞离去。 回到客栈,谢韶韵还没睡。见闻安臣回来,她赶紧伺候闻安臣净面洗脚,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话,听说案子差不多快完了,谢韶韵心下也是高兴。 办案的时候还觉察不出什么来,此时闻安臣坐在床上,脚泡在热水里,一双柔软的小手在轻轻揉搓着,心情极度松弛下来,便顿时感觉疲倦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的涌来,似乎要把人淹没一般。 谢韶韵正自说这话,却发现丈夫不吭声了,一抬头,见闻安臣已经歪着脑袋靠在被子上睡了过去。 他神色平静,呼吸匀称,胸膛一起一伏的。 谢韶韵怔怔的瞧着他,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手上动作,更加轻柔了许多。 闻安臣这一觉睡的很香,很实,连谢韶韵起身都没感觉到。因为他知道,陈季等几个人就在旁边和对面的房间里,这里很安全。正自睡得香甜时候,忽然耳边传来阵阵吵闹声,似乎还有敲门声传来,接着似乎便是门开了,谢韶韵和外面的人在说话。 闻安臣还是很机警的,顿时被惊醒,打了个哈欠,神智恢复了清明。 他往外一看,透过窗户也能感觉到外面阳光灿烂,估计已经中午了。 他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听到外面谢韶韵在说话,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想来是怕吵醒了闻安臣,而且语气也很不好,看来是嫌有人敲门,生怕吵到闻安臣。 闻安臣扬声道:“什么事儿?” 谢韶韵走了进来,道:“夫君,你醒了?” 闻安臣点点头,笑道:“什么时分了,这一觉睡得煞是舒坦。” “已是午时了。”谢韶韵看了一眼门外,道:“客栈掌柜的来敲门,说是有人找你。” “哦?”闻安臣挑了挑眉毛,披衣而起:“我去瞧瞧。” 也不知道敲门的是谁,按理说除了张静修也没人会来这儿,而若是张静修的话,估计就是直接来敲自已的房门了。 他走到外间儿,那掌柜的正自在外面等着,瞧见他赶紧哈了哈腰,陪着笑道:“闻官人,实在是对不住,吵到您了,是小的不是。” 闻安臣摆摆手,淡淡道:“无妨,什么事儿?” “有人在楼下要见您。”掌柜说了一句,顿了顿:“您还是快去瞧瞧吧,那人跪在客栈门口,一大堆人围着看,那人指名要见您,小的也是没法子,怎么说都不走。若是他再不走,这生意也没法儿做了。” 第190章 奚东 他知道闻安臣并非一般人,因此也很客气。 闻安臣皱了皱眉:“我去瞧瞧。” 他也来不及收拾打扮,穿上衣服鞋子,头发粗略的束了起来便跟着掌柜的下去,果然见客栈门口,有个人正自跪在那里,在旁边还有不少人围着指指点点。 闻安臣走得近了一些,见跪着的那人长相有些面熟,他又看了两眼,立刻想起这是谁来了。 这不是奚东么?奚云的父亲。 “闻官人来了。”那掌柜的冲着奚东叫道:“你不是要见闻官人么?” 一听这话,奚东猛地抬起头来,瞧见闻安臣之后,顿时哭叫道:“闻官人呐,小儿奚云是冤枉的啊!人不是他杀的啊!” 闻安臣一听,顿时一怔,他没想到奚东竟是来给奚云伸冤的。 “嘿,这事儿有意思了!”旁边一个围观的人怪笑一声:“这案子齐了,周信被抓了,他儿子给他喊冤,说他冤枉。奚云被抓了,他老子来给他喊冤,说他冤枉。到底哪个冤枉哪个该死?” 他这话说的颇为戏谑,但还挺有意思的,旁边人顿时一阵哄笑。 闻安臣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那人脑袋一缩,赶紧躲到人群后面去了。 闻安臣伸手去扶奚东,道:“你儿子有什么冤情,咱们进来说话,就别挡在门口了。你进来,和我细细说。” 奚东却是不肯起,他摇头,瞧着闻安臣道:“你若是不给俺儿子伸冤,我就不起来。” “那你就在这儿跪着吧!” 闻安臣无奈的摊摊手:“想给你儿子伸冤,你得来说清楚,说说有哪些证据,你这个样子,也什么都不说,我有什么办法?” 说罢,转身便走。 一看他这样,奚东急了,赶紧站起身来叫道:“闻官人,闻官人,俺听你的。” 闻安臣回头道:“这就对了么!” 他对掌柜的道:“有没有空闲的房间,可否先占用一下?” 掌柜的只求奚东能不再跪在自已店门口,对闻安臣的要求自然是千肯万肯,赶紧道:“有,有。” 说罢领着闻安臣和奚东去了。 进去之后,闻安臣训了张椅子坐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坐吧。” 奚东推辞,闻安臣也不强求,便道:“你要为你儿子伸冤,这心情我很理解,但破案这等事,总归是要讲究一个证据。你得说说,你有什么证据。” 奚东满脸苦涩道:“闻官人,要说人证,就小老儿一个,要说物证,小老儿真没有。俺家儿子,是真不敢杀人啊,更别说,那一日,他还在不在家,而是在小老儿那住的、” 闻安臣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话了。当初奚云刚刚被抓,在王十六家门口问他的时候,问他为何那天晚上没出来,他一开始说自已在家睡觉,后来开口说是去了他父亲家中。言道是得到父亲托人报信儿,说是父亲得了病,要他去看。 闻安臣心中一动: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刑侦大明 第94节 “奚云当初跟我说,有个人来找他报信儿,言道你得了病,让他赶紧去,而后他便往你那里去了。”闻安臣到:“但是后来,他又改口说,杨氏就是他杀的,他之前说的那些,都是编的。” “这傻孩子,他怎么能这么说呢?”奚东气的重重的一拍大腿,怒道:“他没杀人,为啥要承认!” 闻安臣冷眼旁观,他也看不出来奚东到底是在做戏还是真正情绪便是如此。 奚东眼泪刷的一下又下来了,老泪纵横,道:“闻官人,你可得为他做主啊!他那天,真是在俺那里啊!” 闻安臣不动声色,道:“说的仔细些。” “那日小老儿都睡下了,忽然听到敲门声,小老儿起来开门,却见外面是奚云。”奚东回忆道:“我问他怎么来了,结果他反问我,说不是我得了病,让人去叫他么?我当时还骂了他一顿,说这小子咒我。” “他说清楚原委之后,我才知道是冤枉他了。原来奚云说,有个人敲他的门,说是我病了,让他赶紧过来,他没多寻思,就跟着过来了,为了躲开宵禁还走了野地。结果刚到这条街上,那人就不见了,他担心我病情,来不及寻找,便过来敲门了。” 闻安臣皱眉道:“那人是谁?现在还能不能找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小老儿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奚东苦笑道:“遮莫是有人消遣俺们爷俩?” 闻安臣听完,还是半信半疑,他觉得奚东说的话,七成是假的,三成的可能才是真的。 因为在明朝,犯罪之后亲亲相护是很正常的事情,官府也不会追究。儿子犯罪了,父亲帮着隐瞒,父亲并不算犯罪,因为社会舆论认为这是人伦纲常,是应该做的事情。 但是如果奚东说的是真的,那这案子,可就更增了几分离奇了,案子别有隐情也说不定。 当然,也不排除有一个可能:奚云杀了人,然后慌乱之下,跑到了父亲那里,但是去了之后,又不敢把事情告诉父亲,便说了这么一番托词。也没有报信的小厮,也没有什么病情,这一切都是他编出来糊弄他父亲的。 不过无论如何,既然这案子有了这个疑点,那就要查下去!彻查! 无论是真有其事还是奚云编的,都得有一个交代才行。 闻安臣点点头,道:“这事儿我记得了,你放心,我会继续查的!会给你一个说法。” 奚东激动之色溢于言表,又要跪下给闻安臣磕头,闻安臣赶紧一把把他扶住,道:“你切莫如此,这是我的本分。” 等把奚东送走了,闻安臣回到自已房间,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在想这件事情,如果是真的,那会给案情带来何等巨大的影响。 直到饭菜香气传来,他才恍然惊醒,一侧头,瞧见谢韶韵提了个食盒进来,正自把方才往桌子上放。 她笑道:“饿了吧?这都吃中午饭的点儿了,我瞧你也不愿出去,便让小二送了饭菜上来。” 话音未落,闻安臣肚子便咕咕两声,他从昨晚上开始到现在都没吃饭,腹中空空,这会儿谢韶韵一说,顿感饿的要命。闻安臣抻了个懒腰,笑道:“来,吃饭!” 吃过饭,去了府衙,闻安臣找到董鸣长。 董鸣长本以为闻安臣是要来和他商量如何结束这个案子的,却没想到,闻安臣提出,先把这个案子再拖上一些时日,他还要再查一番。 董鸣长诧异道:“为何?” 第191章 不对劲儿 闻安臣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通,董鸣长听完,沉默片刻,便点点道:“你这般小心谨慎,也是应该的。” 显然是同意了。 离开推官衙,闻安臣去了刑房,刑房众人都受他节制,现在闻安臣俨然是这偌大刑房的主人。 他昨日离开的时候,曾经吩咐过王大,让他带人把杨氏的那人头清理出来。 现下在这刑房,他最信得过的便是王大了,知道无论他做事的动机如何,至少做起事来还是很勤勉的。 果然,闻安臣过来的时候王大正自站在刑房这院子门口等着,瞧见闻安臣过来便笑道:“闻官人,你让我做的是做好了,那人头已经清理出来了。” “哦?那是再好不过了。” 闻安臣道:“快带我去瞧瞧。” 王大应了一声,赶紧前头带路。很快他便是带着闻安臣来到刑房所在院落东北角的一间房间,那房间的门乃是厚重的木头打造,外面还包着一层铁皮,让人瞧着便觉得很是坚固。 这门上上着铁锁,不过王大手里有钥匙,很快便是打开了。他推门进去,闻安臣紧随其后。进了房间,闻安臣才发现,这间房子面积很大,足有三丈多长、一丈左右的宽度。而在房间的两侧靠墙处,各自摆放了一排长长的架子。架子足有三四层高,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有绳子,石块儿,刀子,甚至还有为数不少的衣服,只不过那些衣服上多半都沾染了一些血迹。 闻安臣扫了一眼,心下便是了然。这间屋子想来是存放各种各样物证的地方,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攒了多少年才会有这许多的物证。 屋子里头散放着一股陈旧腐朽的味道,让人闻着很是不舒服。而在房子的正中间,摆了一张不大的桌子,桌子上面,杨氏的人头赫然正放置在哪里。 闻安臣走上前去,靠的近一些细细看这人头。人头被擦得很干净,表面上的泥土污水都已经被擦去,不过在擦掉这些东西的过程,难免的会碰掉已经腐烂的皮肉。尽管王大等人已经是非常小心仔细,还是没能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这颗人头上面的皮肉已经朽烂的所剩无几,根本看不清本来的面目。以现在的技术,也是无法复原这人头的本来面目的,至少闻安臣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手段,不知道刑部大理院或是锦衣卫这种地方有没有,那闻安臣就不得而知了。 但他有些其他的手段,比如说询问一下王十六,杨氏的一些特征。比如说牙齿的数量,牙齿健全程度,智齿发育等等。从这些东西上,还是大致可以判断出来的。毕竟,孙一家后院儿里的人头,九成以上的可能是杨氏的。而只要人头上的这几个特征和王十六口中杨氏的特征相符合,那么几乎就可以断定这就是杨氏的头颅了。 而且,闻安臣之所以要这颗头颅,也是为了查明两件事情。 第一,杨氏的真正死因。第二,杨氏的伤口情况。 闻安臣先打量了一下骨头的颜色,骨头是很正常的颜色,而非是发青或者发黑,说明杨氏死前没有中毒。 而后闻安臣又把人头翻过来,细细的查看骨头断裂处。 其实严格说来,现在闻安臣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的骨头,并不仅仅只有一块儿。除了一块儿被俗称为骷髅头的整个的颅骨之外,还有另外两块小一些的骨头。这两块骨头都属于脊椎骨,脊椎连接躯干和颅骨,而和颅骨相接的位置那一块脊椎骨,被称为寰椎,是整个脊椎骨最上面的一块骨头。 杨氏的头颅是被从脖子下部,接近肩膀的那个位置砍断的。所以,除了她的颅骨之外,那一截人头上本身还带着寰椎和另外一块脊椎骨。 杨氏被砍下头颅之后,断裂的其实是寰椎骨下面的那一块骨头。 闻安臣把这块儿脊椎骨拿在手中细细看,这一看之下却是发现了问题。这个断裂处很明显是被砍了好几刀,虽然大致的落点相同,但在细微处还是有一毫米两毫米左右的差距。 闻安臣在脑海中还原了了一下当初的场景:凶手应该是一刀斩下去没能砍断,接着又连着看了好几刀,才算是把脖子给砍断。虽然好几道砍痕大致都落在了同一个位置,但那极为细微的差别还是能在骨头上体现出来一点儿的。 闻安臣立刻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如果人是奚云杀的,会出现这种情况么?奚云可是职业屠夫,杀了十几年的猪,手上力量那是不用说了。他如果杀人的话,难道需要砍这么多刀,才能把头颅给砍下来? 而且,他当时正是怒火攻心,毫无理智之时,力量肯定比平时更大,说一刀斩断杨氏的脖子,应该是不在话下的。 而从的骨头的断面上分析,闻安臣感觉这个凶手应该是力量比较小,或者就是平时不怎么动刀的人。 他心中顿时生出疑窦。 他本来心中笃定杀人的就是奚云,但有了今日午时发生的事情,再有了方才之所得,他心中顿时对自已的这个推断产生了怀疑。 这杨氏,还真不一定是奚云所杀。 想到这里,闻安臣不由得暗自庆幸,得亏自已没有妄下决断。 他让王大把颅骨还有两块儿脊椎骨都拿布包上,然后便带着王大出了顺天府衙,直奔外城苏家胡同而去。不到一个时辰之后,闻安臣两人便到了苏家胡同王十六家门口。 到了那里,瞧见王十六家外面的情景,闻安臣不由得挑了挑眉,心下有些欣喜。原来,王十六家临街的铺子,这时已经重新开张了。不大的铺面,里头进深也很小,进了铺子当面便是一个柜台。王十六此时正坐在柜台后面,他面前摆了一些金银首饰,他正自坐在那儿端详着,浑然没有注意到闻安臣两人的到来。 闻安臣轻轻咳嗽了一声,王十六抬头朝这边看过来,瞧见了闻安臣,顿时便又惊又喜。他赶紧起身出了铺子,走到闻安臣面前,笑道:“闻官人,您怎么过来了?” 闻安臣见周围不时有行人经过,不是个说话的地儿,便笑了笑:“过来看看你,顺便问你些话。咱们进去说话吧!” 第192章 去而复返 王十六也不是什么笨人,看闻安臣这样子就知道他有些话要单独跟自已说。他应了一声,赶紧把两人让了进去。 进了铺子,闻安臣目光落到了柜台上那些首饰上面,这些首饰林林总总的差不多有将近十件的样子,有金钗,有抹额,几乎全都是黄金打造的,有的上面还镶嵌着宝石。看那样子,竟是一整副头面。 闻安臣笑道:“你这生意不错啊!才开张几天,就有生意上门了?” 王十六道:“昨日才开张呢,之前倒还有些老客,我在人家那儿倒也有几分情面。听说我这儿重又开张了,有位老客便拿了一套头面来,让我比着重新打一套。” 他压低了声音,贼兮兮道:“听说那老客养了个外室,想来这头面是他家中正妻的,是要逼着重新打一份送给外面那位呢?” 闻安臣点了点他,笑道:“你这厮,知道的倒是挺多,不过千万记住,跟我说说也就罢了,切莫往外说。不然被人查到是你往外传的,当心人家收拾你!” 这话就透着几分亲昵的意思了,主要是两人有了这一份交情,闻安臣觉得王十六这人为人也还算不错,当个朋友还是挺好的,便也有意识的拉近关系。 王十六嘿嘿一笑:“闻官人你放心,除了跟你这儿,我谁也不说。” 他有些感慨道:“我认识的人不少,真正瞧得起我的却没几个,闻官人你算是一个。你年轻,又有本事,地位也远非我可以比拟,但却甘心为我的事情而奔走劳累,不遗余力的帮我。我心中是极为感激你的。你若是不嫌弃,以后就常来我这儿坐,以后若是需要,要打什么东西,我能尽到绵薄之力的,你尽管开口。我手上没多少银子,不敢说送你什么,但绝不会多赚你一个大子儿。” 他说的情真意切,闻安臣也不禁动容,哈哈一笑:“好,今日这话我记在在心里了,以后想抵赖可不成。” 两人谈笑几句,闻安臣便让王大先留在这儿,替王十六看着铺子。而后便和王十六两人去了后面院子里,进了正屋,分开落座。王十六也置办了点家具,至少把桌子椅子和床买全活了,不再是那副家徒四壁的样子,有点儿家的模样了。 闻安臣把手里提着的包袱放在桌子上,然后解开,露出了里面的骷髅头和两块儿脊椎骨。王十六一个没提防,顿时给吓了一跳,他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眼圈就红了,颤抖着声音问道:“这,这可是我娘子的?” 闻安臣点点头,道:“我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跟你说一说案子的进展,并且要问你些话。” 而后,闻安臣把这两日案子的进展和王十六说了一遍。关于案子的进展,其实这几日王十六也听到一点风声,毕竟像是孙一被带走这么大的事儿是瞒不住的,大伙儿都是一条街上的,孙一被带走的第二天早晨,大伙就都知道了,只不过知道的并不那么详细而已。 许是经历了这连番打击,王十六也看得开了,闻安臣说的时候他就沉默地听着,也没什么表示,情绪也没太大变化。闻安臣说完之后,指着那骷髅头道:“我这次过来,把人头也给你带来了,也算是再让你瞧瞧。而且还有一件事,是要让你分辨一下,这骷髅头到底是不是杨氏的?成了这个样子,在面目上肯定已经是看不出来了,但你可以看一看她的牙齿。” 王十六沉默了片刻方才嗯了一声,把骷髅头拿在手里,把下颌骨掰了掰,而后仔细的查看牙齿。瞧着瞧着,他的眼泪忽然唰的一下就下来了,泣声道:“这确实是我娘子的。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她右边下面的智齿长的有些歪,有一阵子她老是牙疼。我还给她弄了些花椒种子,咬在智齿那里,听说这样可以稍稍缓解一下痛楚。果然,她咬了之后,疼痛便减弱了许多。” “那段时间,疼的她有两天没一点笑模样儿,那天疼痛减缓了之后,她冲我笑了,笑的很是开心。” “她爱嗑瓜子,左边那颗门牙上有一个小小的豁口,骷髅头杀光一模一样,毫无半点差别。” 说着说着,他忽然狠狠的一拍桌子,破口大骂起来:“到底是哪个天杀的贼人!不但糟践了我的娘子,还如此残忍地将她杀了。” 他骂了好一会儿,直到后来,似乎是骂的有些累了,方才住了嘴,靠在椅子背儿上咻咻地喘着粗气,眼睛红肿的像个桃子。 见王十六情绪平复下来,闻安臣便也告辞,准备离开。 他今日来,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确认这骷髅头到底是不是杨氏的。 又说了几句,闻安臣便拎着那包袱,带着王大离开。只是回去的路上,他一直有些魂不守舍的,似乎自已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似地。 但要说是什么事情,却又说不上来,那种明知道就在那里却怎么着都捕捉不到的感觉,让人心里难受的要命。 于是,闻安臣干脆便把今日和王十六的对话给整个的回忆了一下。 “对了,就是你了!” 当回想到其中一句的时候,他狠狠的一拍大腿,终于是想起来自已到底是想到什么了。 终于,他捕捉到了那个让他感觉很是重要的字眼! 糟践! 王十六说的那句:“哪个天杀的贼人,不但糟践了我家娘子,还将她如此残忍的杀了。” 闻安臣当时听的时候他心里就觉得似乎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现在才恍然意识到到底遗忘了什么了:他似乎一直忘记了要调查杨氏的受侵犯程度。 这个之前忽视的点,此时却是显得格外的重要,甚至整个案情都会因此而扭转。 闻安臣回想着提审周信和奚云的时候他们各自说过的和这个相关的内容,想了一会儿,大致过了一遍,就更是意识到,这个点,会成为一个转折点。 刑侦大明 第95节 此时闻安臣和王大正坐在从外城回顺天府衙的马车上,突然想起来这茬,闻安臣赶紧拍了拍车厢,冲着前面驾车的马夫道:“快,快,回苏家胡同,顺天府衙不回来了。赶紧再把我们拉回苏家胡同。” 那车夫很是有些为难道:“客官,那您这银钱怎么算?” 第193章 内有秽物 闻安臣道:“放心,断断少了你的,方才咱们说好从苏家胡同去往顺天府衙要几钱银子?我付你双倍的价钱,你现在赶紧把我们拉回去。” 那车夫一听有双倍的银钱拿,便也不再多说,架车转了个弯儿,又朝着苏家胡同的方向而去。 王大心中诧异,不过他知道闻安臣必有理由,便也没问。 等回到苏家胡同,又是快要天黑了,到了王十六家门口,闻安臣瞧见王十六正在安门板,看来这个点儿铺子也要关门了。 瞧见闻安臣去而复返,王十六不由得有些诧异问道:“闻官人,您怎么又回来了?” 闻安臣也不多说,只是摆摆手,指了指他的院子,而后大步进了他家。王十六心领神会,赶紧跟了上去。两人进了正屋,分开落座,闻安臣盯着王十六道:“王十六,我本来都打算离开了,但是在回去的路上忽然想起一件极为要紧的事来,这件事和杨氏被杀的案子关联甚大,甚至有可能就此扭转案情,于是便赶紧回来问。我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地回答,你可能做到吗?” 见闻安臣神色肃然,王十六心一下也紧张起来,他正色道:“闻官人,您是真心想帮我的,你问就是,但有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闻安臣点了点头道:“我问你这个问题,涉及私密之事,说出来的时候,你可能会觉得有些羞耻。但你要清楚一点,我不是在故意在为难你,也不是在戏耍羞辱你,而是事实如此,没得办法,不得不问。” 他顿了顿,缓声道:“那一日你回来之后,瞧见杨氏躺在床上身首异处,衣衫凌乱。那我问你,你有没有检查过杨氏的下体,他于死前,是否和男人有过交媾之事。” 果然,闻安臣刚一问完,王十六顿时脸色涨得通红。 自家妻子**杀,本就是一件令人极为羞恼之事,而此时闻安臣偏偏要问细节,还要问他,他妻子死前是不是和别的男人有过什么,这未免有点太欺负人了些。若不是闻安臣事先解释过,王十六也了解闻安臣的为人,知道他不是故意羞辱自已,只怕现在王十六就要翻脸了。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大脑中仔细的过了一下当日的那些细节,想了好一会儿,方才苦笑道:“闻官人,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事情过了好几个月,我实在是记不得了。似乎当时并未观察过我娘子的下体。” 闻安臣沉沉点头,神色有些不好看,这件事关联颇大,但在王十六这儿却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那自已就只剩下另外一条途径了,便是去翻阅当时的卷宗,只希望当初检查的仔细些,能在卷宗中留下关于这方面的记录。 告辞了王十六,从王十六家出来,闻安臣和王大赶紧赶回顺天府衙。 回到府衙,闻安臣立刻去找了董鸣长。 “董大人,在下想调阅一下当初的卷宗,不知可否?” 闻安臣开门见山道。 董鸣长皱了皱眉,道:“我瞧你似乎颇为着急,怎么,案情又有反复?” 闻安臣苦笑一声,把今日的发现告诉了董鸣长,道:“确实有所反复,这个点,疑点很大。” 董鸣长听的脑仁儿生疼,摆摆手道:“你先回去刑房带着,待会儿我便让人把卷宗都给你搬过去。幸亏这件事有你操心,若是本官的话,只怕这会儿要给折腾的受不得了。” 两人相对苦笑。 这案子,忒复杂了些。 闻安臣告辞,离开推官衙,回去刑房,而后他召集了五个最通文墨的书吏,让他们听命等待。五个人中,自然少不了宇文。 没多一会儿,几个官差便是过来了,一共四个人,两两一组,每一组都抬着一大块板子,上面堆满了卷宗。四个差人把木板放下,闻安臣扫了一眼,那卷宗在地上堆了很是不小的一大堆,若是一个人看的话,怕是没个十天半个月也翻不完。 闻安臣向那几位差人道了谢,等几位差人走了之后,便指挥着书吏们把卷宗都搬进一个专门辟出来的房间里,而后给那五个书吏分派了人物:把这些卷宗分一分,然后开始找记录了仵作检验杨氏尸体的那一部分卷宗。 书吏们各自把卷宗分了下去,而后快速的查找起来,一时间,房子里只听到刷刷刷翻书的声音。闻安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只是此时却是无论如何都安静不下来,一闭上眼睛,眼前闪现的便是案情、线索。 这几日,他可得上是心力交瘁。 过了没多久,约莫只有一盏茶的时间,宇文的声音忽然响起:“闻官人,我找到了。” “哦?” 闻安臣豁然站起身来,走到宇文旁边:“拿来我瞧瞧。” 宇文把一卷卷宗递给他,指着上面道:“您瞧,就是这块儿。” 闻安臣看去,果然正是仵作的验尸记录。 他赶紧向下细细看去。 半个时辰后,闻安臣合上卷宗,他的脸色变得异常阴沉。 卷宗里面写的清清楚楚,杨氏‘下体狼藉,内有秽物’,说的直白一点便是,杨氏体内,留存有**! 也就是说,杨氏是和人发生过性关系的,无论是在死前还是死后。 这个人是谁? 王十六?不大可能。王十六傍晚时分就走了,而杨氏死的时间,应该大致是在戌正时分,也就是晚上八点钟左右死的,而验尸的时间,则已经是午夜了。除非是王十六白日宣淫,而且事后杨氏不采取任何措施,不然是不可能留到那个时间的。 不过,可能性虽小,但终归还是有可能,所以得再去问问王十六。 那么是周信,还是奚云? 周信去的时候杨氏就死了,身首异处了,周信应该是不会干奸尸,并且是奸污一具身首异处的女尸这种事情的。 那么会不会是奚云奸尸呢? 有这个可能。 但如果三个人都不是的话,那这个案子,可就要重新陷入迷雾之中了。 闻安臣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立刻又一次去董鸣长那里开了条子,离开了顺天府衙,去了外城寻找王十六。 这已经是他今日第三次来找王十六了。 第194章 到底是谁? 闻安臣敲开王 十六 的家门,王 十六 打开门瞧见闻安臣,笑道:“我就知道肯定是闻官人。” 两人进去,听完了闻安臣的问题,王 十六 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许久之后,她方才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不知道我家娘子是不是厌弃于我,那些时日,她说身子不爽利,不让我碰她,别说是那日了,已经足足有半个月我没碰过她了。” 闻安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得拍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 离开这里,闻安臣又去了顺天府衙大牢。 “什么, 奸尸 ?” 听完闻安臣的问题,周信都呆了,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接着脑袋便摇的跟个拨浪鼓也似:“老夫怎么可能做那等事情?老夫这辈子不缺女人,也就是杨氏没能得手,却不至于对她的尸身做出这等事情来。” 他苦笑一声:“我去的时候她不知道死了多久了,尸身都凉了,我可没那么好的胃口。” 闻安臣点点头,又四处打量了一下,道:“看来你最近日子过得舒服多了。” 自从确定了周信是 冤枉 的之后,董鸣长便吩咐下来,让张牢头儿对周信好点儿。推官大人发话,张牢头儿岂敢不听?周信的牢房,已经被清理过了,变得干净了许多,他身体上的伤,也延请大夫给治了。他手上脚上的镣铐也都摘了,身上的衣服换了件儿新的。 当然,像是请大夫啊,买衣服之类的这些花销,少不得最后都会落到周仪头上。 不过周仪花钱也花的高兴,以前他拼命的使银子想要让父亲在大牢里过得好点儿,但银子花出去了,张牢头儿却是不肯给办事儿。 周信笑道:“还要多谢闻官人你。” 闻安臣淡淡道:“也不用谢我,为你洗刷冤屈,是我的本分。但你过去做的那些事情,也是罪不容赦,你放心,等此案了解了,终归也会对你之前做的那些有个了断。” 周信神色一滞,摇头苦笑。 闻安臣转身向外走去,忽然听到牢房的一角儿传来一阵恶毒的咒骂声,似乎咒骂的主角就是他。 闻安臣愕然回头,便看到一处牢房里,一个人正自扶着木头栏杆对自已破口大骂,瞧着有点儿熟悉。虽然他骂的内容很恶毒,但却有些中气不足,带着点儿气息奄奄的样子、 他忽然拍了拍额头,想起是谁来了,这不是刑房司吏刘信七么? 闻安臣摇了摇头,理都不理他,转身就走。 身后响起了几个牢子的声音:“入你娘的,大晚上的,嚎你娘的丧啊!还当自已是刑房司吏?当 老子 不敢收拾你是不是?” 说着,几个;牢子便晃着膀子走过去,接着,便传来刘信七的惨叫。 闻安臣离开大牢,回到刑房,又去找了奚云。 奚云算是都招了,因此也没再受什么折腾,也从那架子上解下来了,只是带上手镣脚镣给关押在这里而已。本来照理说,像是他和孙一这种,应该是平时在大牢里关着,审问的时候才提出来审的。但闻安臣可不敢让他们进大牢,他们俩都是极为重要的当事人,万一给在大牢里折腾出个三长两短来可怎么办?那这个案子就没法儿破了! 再说了,关在这里,要问话也是方便。 闻安臣推门进去,屋子里面点着灯烛,奚云躺在墙角睡的正香,还有两个书吏在这里盯着,不过两个书吏都是脑袋一下一下的,跟小鸡啄米也似,也是半睡半醒。 闻安臣轻轻咳嗽了一声,两个书吏顿时被惊醒,一抬头瞧见是闻安臣,赶紧齐齐站起身来,咽了口唾沫道:“闻官人。” 心下都有些忐忑,生怕闻安臣责怪。 闻安臣却是没说什么,只是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有些话要问他。” “是,是。”两人赶紧点头称是,走了出去,有个乖巧的,走之前还不忘了把奚云拍醒。 奚云似乎还没睡醒,呆呆的看着闻安臣。 闻安臣沉声道:“奚云,我接下来的问话,关乎你是生是死,你最好还是想清楚些再说。” 说罢拉开门,屋外的寒风呼啸而入,奚云顿时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神智也清醒了许多。 闻安臣关上门,盯着他,沉声道:“奚云,你说,杀杨氏的时候,你们二人,有没有 刑侦大明 第96节 交媾 ?” 奚云楞道:“啥叫 交媾 ?” “就是行夫妻之事,你下头那东西,有没有进去杨氏身子?”闻安臣道。 奚云赶紧摇头:“俺没有啊,她不让俺弄,俺才杀了她。后来她死了,俺心里慌乱,就赶紧走了。” “哦?是么?那为何,杨氏体内会有秽物?” 闻安臣死死的盯着奚云,寒声道:“你也没做,周信也没做,王 十六 也没做,那为何杨氏体内会有秽物?你来告诉我!” 闻安臣忽然狠狠的一拍桌子,大吼道:“奚云,你别再编了,赶紧老实交代!杨氏,不是你杀的,对不对?” 闻安臣忽然大发雷霆,奚云给吓得一个哆嗦,直接一 屁股 坐在地上,他蜷缩着身子,脸上都是畏惧,口中只是喃喃道:“人就是我杀的,就是我杀的。” 他哭然大哭,捶着地叫道:“你别问我了,赶紧让我死了吧!” 闻安臣瞧着,立刻意识到,其中必有隐情。 看来,奚云八成是被 冤枉 的,杀人的,应该不是他。 但闻安臣也不愿逼迫太过,看奚云现在的样子,只怕再逼他就要把他给逼疯了。 “你父亲来找过我了,言道你那天晚上,确实是去找他了,在他家里过了一宿。你父亲的话,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如果是真,你身上便还有疑点。” “杨氏的头颅,也在孙一家的后院儿找到了,我看了,骨头的断茬儿那里,被砍了好几刀。你杀猪杀了十几年,手劲儿也有,狠劲儿也有,若人真是你是的,估计不会砍好几刀,一刀就够了。有了这诸多疑点,我看,这案子还有的查。” “你自已好生想想吧,我不希望你说谎,是你杀的就是你杀的,不是你杀的你也不用把罪责揽的自已身上。实话实说就成,没有什么!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有什么顾忌和隐情,今晚我先不问你了,你自已好生想想。明日,我再过来寻你问话。” 闻安臣站起身来,盯着奚云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开。 第195章 线索断了 奚云盯着他的背影,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终归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闻安臣回去了客栈,又是一夜好睡,第二日一大早,便又去了顺天府衙门。 刚到刑房的院子,还没进去,忽然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喧哗的人声,不少人吵嚷的声音纷纷乱乱的传来,其中似乎还有人在喊:“杀了,死人了!” 闻安臣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极为不妙的感觉,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快步奔进院子里,然后便瞧见一个房间门口围满了人,都是书吏。 人声就是从人群中传来。 这房间,正是关押奚云的那一间。 “都让开,都让开!”闻安臣厉声喝道,用力分开人群。大伙儿回头,瞧见是他过来了,赶紧让出一条道路来。 闻安臣大步走了进去,瞧见里面的情况之后,立刻是一阵寒意从心底儿里透了上来。 房间的地上,奚云正自躺着,脸色一阵铁青,身子已经没动静儿了,他的胸膛,都已经不再起伏。 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生的气息。 闻安臣心里一阵冰凉。 几个书吏正自围在旁边,见闻安臣进来,赶紧都让开。 闻安臣上前蹲下身,伸手指在奚云的鼻下探了探,不出他所料,奚云已经没气儿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安臣很罕见的失态了,他朝着那些书吏愤怒的大吼道:“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儿?奚云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就死了?” 没人回答他,面对着闻安臣充满了愤怒的锐利目光,不少人都是低下头去。更有一些人,不动声色的退开两步,跟闻安臣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他们这些久在衙门里当差的胥吏,一个两个都精明的很,对风向的差距也非常之敏锐。闻安臣正在破获这个大案的关键时刻,一个极为重要的当事人却死了,这个案子说不定便破不了了。甚至闻安臣可能都没法子等到破案了——在他负责这个事情的过程中,奚云死了,他难辞其咎,可说是闯下大祸,说不定直接就再没资格插手这件案子。 更别说以后担当刑房司吏了,如果他以后不是顺天府刑房司吏,那还有巴结的必要么? 看了他们的反应,闻安臣先是一愣,然后便是明白过来,他冷笑一声,眼中满满的都是寒意。 转的够快的啊!都觉得奚云这一死,我肯定要倒霉是吧?好,我倒是要让你们瞧瞧,这个案子,我能不能破! 正思忖间,王大道:“闻官人,俺也是方才才过来,当时还没这么多人围着,俺路过这间房子门口的时候,便听到里头传来一声惊呼,而后他便出来说奚云不行了。大伙儿这才围过来。” 闻安臣看了眼王大,心中多了几分暖意。这个看起来油滑之极的家伙,此时却是坚定的站在了自已这边,闻安臣明白,他在用这样的行为表达对自已的支持。 不光他一个,还有宇文。 宇文上前一步,低声道:“闻官人,此时发脾气无济于事,还是得先查明奚云的死因。” 闻安臣点点头,他也知道,自已方才有些失态了。他目光缓缓扫视一圈儿,深深的吸了口气,让心中激动的情绪缓缓平复下来。 他盯着众人,沉声道:“昨晚上看守奚云的是哪两个?出来!” 他背后毕竟有董鸣长在支持,也无人敢得罪他,他这么一说,便有一个人站了出来。闻安臣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似乎正是昨晚负责看守奚云的两人之一。 “怎么只有一个?那个呢?”闻安臣之拧着眉头道。 这个名为耿四文的书吏看了闻安臣一眼,有些畏惧道:“他今日一大早就家里有事儿,说回家一趟。” “回家一趟?他家有人来叫他?谁来的?你见了么?什么时候走的?” 闻安臣一连串的问题扔了出来。 那耿四文被砸得晕头转向,他似乎本来就是那等沉默寡言的性子,这会儿一紧张,说话都结巴了:“我,我没瞧见,大约卯正三刻的时候,邹斯文他跟我说他家里有事儿,便直接走了。” 卯正三刻,也就是后世的早晨六点四十五左右。 邹斯文,正是走的那书吏的名字,他俩人一个叫耿四文,一个叫邹斯文,倒也是有趣得紧。他们俩性格也有点儿相似,耿四文就够沉默寡言的了,邹斯文比他还沉默寡言,一天到晚不怎么说话,而且神色阴沉沉的,见了谁都没个笑模样儿,也不怎么跟人来往。 刑房里头戏称这二位为‘二文’。 “也就是说,你没瞧见他的家人,只是他这么说了一句,是么?”闻安臣问道。 “是。”耿四文道。 闻安臣沉沉点头,没再说这个话题,道:“你把奚云死这件事的前后过程说说,说的越详细越好。” “是。” 耿四文应了一声,想了想,道:“我本来还在睡着觉,卯正三刻的时候,邹斯文把我叫醒了,然后跟我说他家里有事儿要先走。我还没回过神来,他就走了。我也睡不着了,就出来走了走。这才想起来饿了,便出去吃了饭,回来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还得给奚云弄点儿回来,结果我进了屋,瞧见他还在睡着,旁边摆了个碗,里头有些吃食。我便以为他吃过了,是邹斯文给他端来的,就没在意。” “结果过了一会儿,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他怎么一动不动啊?便过去看看,结果这才发现,他竟然已经死了!” 耿四文道:“我便喊人,大伙儿就都围过来了。” 闻安臣听完,眉头紧锁着,他看了看旁边,一个粗瓷碗就放在地上,里头还有半碗白粥。他又看了看奚云的嘴角,发现他嘴角和衣服上还有些白粥的滴痕。 耿四文道:“方才我掰开他嘴看了,嘴里还有粥。” “就是这碗?”闻安臣指着那碗向耿四文问道。 耿四文赶紧点头。 “这是公厨的吧?”闻安臣问道。 这次是王大答话了:“正是,看这碗就知道是咱们公厨,这白粥我早晨还喝了一碗呢!” 顺天府衙门有自已的公厨,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单位食堂。 王大忽然道:“闻官人,会不会是有人在粥里下毒?” 第196章 又死一个? 此言一出,众书吏哗然,昨夜他们留在这儿的不少,今日一早几乎全都喝了公厨的白粥,若是粥里有毒,那大伙儿不都得倒霉? 闻安臣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他蹲下身子,把奚云的衣服撩了起来,看了看他的肚子,而后又看了看他的嘴唇和指甲。 看完之后,闻安臣冷笑一声:“腹肚青胀,而唇、指甲不青。奚云是空腹服毒,嘴里的粥,是死了之后被人灌进去的!这故布疑阵的手段,还真是有够拙劣的。” “什么?” 闻安臣此言一出,众书吏心中都是一惊。这奚云竟然是先中毒而死,死后嘴里才被灌进了白粥。而根据耿四文所说,他今天早晨醒来,卯正三刻的时候,就瞧见奚云躺在地上,旁边碗里有白粥。也就是说,最迟在卯时三刻之前,奚云就已经被灌了白粥,而中毒的时间,更在他被灌白粥之前。那时候得多早呀,只怕也就刚卯正时分吧! 而奚云被关押在刑房所在的这个院落中,旁人等闲是难以进来的,有两个人看着他,门又是紧关着的,那么,谁能给他下毒呢? 答案呼之欲出了。 只能有一个人,便是邹斯文。 大伙心中都是一惊,但同时也都有个疑问升了起来:邹斯文可是咱们刑房的自已人,他是刑房的书吏啊,为何要毒杀奚云?现下刑房上下,可是在同心协力的破获这起案子,而杀了奚云,几乎就是断了这案子最重要的一条线索!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出于什么目的?而邹斯文现在又在何处?他说是家里有事回去了,到底去了哪里? 倒是无人怀疑闻安臣的论断,因为在过去这段时间里,闻安臣表现出来的能力,对案件的判断力,以及在破案过程中的敏锐洞察能力,都已经远远超乎他们想象。无论他们现在对闻安臣是什么样的看法,但至少没有人会怀疑闻安臣在这方面的能力。 闻安臣看向王大:“邹斯文的住处,你可知道在哪?” 王大消息灵通,什么事儿大致都知道一些,有这种事情,问他肯定是没错的。 王大点点头:“小的知道。” 闻安臣沉声道:“现在便带我去,奚云极有可能乃是他所杀。” “嗯!”王大答应了一声,赶紧头前带路。闻安臣扫了众人一眼:“谁愿意跟我去那边,便一起去,不愿意去的就待在这里。我也不会强求。” 众书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不肯挪步,只有宇文一个人跟了上去。宇文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摇头叹息声:“唉,一群瞎了狗眼的。” 刑侦大明 第97节 闻安臣三人大步朝着邹斯文的住处行去,此时神智恢复清醒,心情也变得冷静之后,闻安臣想想今天发生的事,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沮丧心情。他反而觉得,这是一个破获杨氏被杀一案的绝佳机会! 邹斯文为何无缘无故的要杀奚云?无论邹斯文是自已想杀奚云还是受他人指使,但原因肯定是脱不开杨氏这个案子。说明邹斯文或者指使邹斯文杀人的那个人,极有可能便是杨氏这起案子的真凶。若不然,他们完全没有理由杀奚云!奚云跟他们没有任何交集,只不过是因为被卷进这起案子,所以才会被杀。虽然奚云被杀了,但如果能够抓到邹斯文,就又是一条极为重要的线索。 昨日审问的时候,奚云死活不肯说,但在邹斯文身上,却可能能够找到突破口。 邹斯文的住处离着顺天府衙并不远,大约只有二三里路的样子,也在内城。院落所在的地方是一条小巷,里面都是寒门小户人家,邹斯文家也不例外。青砖建成的院墙已经不知道树立了多少年,瞧着都有些倾颓破败,墙头上还长着野草,两扇黑漆木门都已经斑驳的不成样子,上面的漆都掉了大半,露出里面木头的颜色。 到了地头儿,闻安臣使了个眼色,王大上去使劲的敲门,高声叫到:“邹斯文,在家么?咱们有事寻你!” 敲了好一会儿,里头都没人回应。闻安臣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极为不妙的预感,挥手示意王大让开,自已上前两步,狠狠的一脚便踹了门上。那门已经腐朽不堪,闻安臣这一脚下去,两扇门板直接远远的飞了出去,落在了院子里。 闻安臣带着王大和宇文闯了进去。 这院子果然不大,只有两间正房,没有厢房,南房有两间,一间作为门房。不过收拾的倒还颇为干净整洁,院子都东西不多,但摆放的都还颇为整齐。只是此时,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儿人声都没有。闻安臣心中也是不由得忐忑起来,那邹斯文,不会已经跑了吧? 倒是很有可能,毕竟他故布的疑阵,还是挺容易被拆穿的,说不定邹斯文只是想让那疑阵拖延片刻,方便他逃走。 正房的门关着,闻安臣大步向前,先敲了敲门,道:“邹斯文,你在不在?” 里头没人回答。闻安臣用力推了推门,结果却是没有推开,原来门竟然是在里面上锁的。 闻安臣心下一喜,既然是邹斯文把自已锁在里面了,那说明他现在很大的可能性在屋里,而且活着的几率很大。闻安臣顾不得那么多了,又是一脚踹开。 屋里没有点着灯烛,有点儿黑,看得出来,邹斯文的日子也不阔绰,屋子里只有不多的几件儿家具,还有一个灶台。而礼里屋,则是只有一个土炕,上面堆着被子,土炕上正自躺着个人。王大看清了那人的面容,顿时惊叫一声:“是邹斯文!” 闻安臣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快步走进去,只见床上躺着的那人面色发黑,身子僵硬,他上去在他鼻孔下面探了一下,而后叹了口气。 果然,邹斯文已经死了。 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微微张开,脸上凝固的表情诡异而恐惧。 王大和宇文两人瞧了,都是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闻安臣狠狠的一砸桌子,怒骂道:“入你娘的!” 他现在的心情,可说是恼怒无比,刚刚要抓住的一条极为关键的线索,竟然就这么断了!心里怒火升腾,气的他浑身哆嗦,但却又没法子发泄,心里跟堵了一块儿大石头也似,整个人都快给憋炸了。 这段时间他压力很大,每日也很疲累,眼瞅着案子就要破获了,但此刻却又接连出了这么两出儿破事儿! “啊!啊!啊!” 闻安臣口中愤怒的叫着,冲着面前的桌子一阵拳打脚踢。那桌子也是有些年头儿了,被他一通乱砸,终于支撑不住,桌子板碎裂成几块儿,倒在地上。 第197章 毒杀 闻安臣站在原地,重重的喘着粗气。 有了方才那一番发泄,让他心情舒畅了不少。他平静下来之后,再看看那具尸体,心里顿时激灵灵的颤抖了一下,竟是觉得有些微的恐惧升起。他现在几乎可以断定,杀人的,就是杀杨氏的真正凶手。 那凶手之前一直没有动作,是因为自已认为奚云乃是真凶,凶手当然是希望看到奚云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死了。他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让奚云老老实实的认了罪,但闻安臣猜想,估计是通过邹斯文跟奚云说了什么。但当昨日闻安臣发现了那诸多疑点,奚云即将吐露实情或者是被闻安臣逼着不得不吐露实情之后,邹斯文应该是得到了消息,而后那凶手就不得不动手了。 因为如果奚云招了,肯定会把邹斯文给招出来,而后邹斯文又会把真正的杀人凶手给招出来。那凶手便指使卫斯文把他给杀了,而邹斯文前脚刚把奚云杀了,后脚回到家中,便又被那杀杨氏的凶手给杀了。 闻安臣举得自已这一番推断,大致是没错儿。 若不然根本无法解释,为何前面风风平浪静,而当奚云可能会吐露实情,引出真正凶手身份的时候,他便动手了。 这凶手,当真是够阴,够狠,反应够快,足够敏锐!一旦发现事情不对,立刻动手,而且一杀就是两个人,没有给闻安臣留下任何追踪下去的人证。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的消息真的是很灵通。 昨日闻安臣和奚云说的那一番话,便是刑房的书吏们,只怕知道的也是不多。 而这个凶手竟然就知道了! 闻安臣感觉似乎暗中有一双眼睛在死死的盯着自已,自已的一举一动,都逃脱不了他的监视。他就像是一条凶狠的毒蛇一般,随时会露出致命的毒牙,狠狠的咬上一口。 闻安臣觉得现下刑房中的人最好能不用就不用了的,因为他不知道,刑房中会不会还有他的人。 不过,这凶手的所作所为,反而是激起了他胸中的斗志。 “这样的对手才够味儿么!”闻安臣忽然哈哈一笑:“好,来吧,有什么招儿,我都接着!咱们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闻安臣说出这四个字来的时候,忽然感觉心情舒畅了许多,他心情平静如水,再也没有一丝的暴躁和不安。他走到床边,仔细的瞧着邹斯文的尸体。 其实凶手既然动手了,那本身就一定会露出破绽。 这就是一个机会。 只要是能追查出邹斯文的死因,从邹斯文的死因上判断出凶手的一些特征,那也是极大的收获。 凶手要么什么也别干,要干了,那就会留下痕迹。 闻安臣的目光在邹斯文的身上一寸一寸的细细过了一遍,心里大致便有了底儿,而后向王大道:“王大,看看这屋子里有没有纸笔,做记录。” “是。” 王大应了一声,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的找,还真让他找到了。磨好了墨,瞧着闻安臣,道:“闻官人,您说吧!” 闻安臣盯着邹斯文的尸体,沉声道:“尸体口眼俱开,面色紫黯,嘴唇紫黑。” 他又拿起邹斯文的双手看了看,还重点瞧了瞧他的指甲,继续道:“死者手足指甲俱青黯。” 接着又把他的口、鼻、眼睛、耳朵都扒开看了看,道:“口眼耳鼻内俱有出血之症状。” 他一边说,王大一边飞快的记录,宇文在旁边瞧着,神色间露出一抹钦佩之色。闻安臣手法很熟练,经验更是老道,一眼看去就能说出大致情况,比那些有经验的仵作也差不了多少。 而后,闻安臣又把邹斯文的衣服给扒了下来,露出了他的身体。这一次闻安臣看的更是细致,几乎把他身体的每一寸都细细的看了,神态极其专注。他甚至把邹斯文的屁股都掰开,而后往里头看了好一会儿。 旁边的王大和宇文看的一阵头皮发麻,心里发颤。 两人心中都不由得冒出一个想法来:“闻官人不会有龙阳之好吧?” 看了足足有有一刻钟的时间,闻安臣方才吁了口气,站直了身子,缓缓道:“死者体表有青斑,谷道肿突,大肠穿出。已经可以断定,乃是中毒而死。” “而他肚腹并不发青,是以乃是吃饱之后方才服毒。邹斯文在回家之前,当是已经去公厨吃了东西。” 闻安臣说完,王大也随之记完了。 闻安臣拿来瞧了一眼,道:“并无什么错漏,拿好了这东西,还得带回衙门里。” 王大自然点头应是。 查清楚了是因为中毒而死,那接下来,便是要查明死因。是他杀,还是自杀?若是他杀,是谁杀的?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若是自杀,那为何自杀? 这些都要寻个清楚明白。 闻安臣眼睛在屋里扫了扫。 这屋里,没太多东西,只有一个土炕,土炕靠着墙的地方,堆了几床被子,而后便是一个柜子,里面放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土炕上有个小桌,桌上有个茶杯,茶杯里面还有半杯水。 这茶杯,便是最引人注目的东西。 闻安臣把茶杯端过来,放在鼻子边儿上闻了闻,并无什么异味。这也很正常,毕竟在这个时代,已经有不少毒药都是无色无味的了。 他把茶杯盖上盖子,递给宇文,道:“这是极为重要的物证,好生拿着,带回衙门里。” 宇文点头称是。 而后闻安臣又把里屋外屋都看了一遍,却是发现,竟然再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相对于一个凶案现场来说,这里的线索少得可怜。 王大忽然道:“闻官人,这邹斯文会不会是自杀?” 闻安臣不动声色道:“何以见得?” “您看,您方才推房门的时候根本推不开,这房门乃是从屋里锁着的。方才小的看了,窗户也是从里头锁着的,您说,若这邹斯文乃是他杀,那凶手是怎么离开的呢?根本就走不了啊!” 闻安臣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而且这屋里,还没有丝毫打斗搏斗的痕迹,而邹斯文又是中毒而死,很有可能就是喝了茶杯里的水死的。若邹斯文是他杀,难不成那人递给他一杯加了毒药的茶水,他就会乖乖的喝下去?显然不可能!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邹斯文回来之后,插好了门窗,而后自已往茶杯里加了毒药,一口喝了下去,对不对?” 第198章 破绽 王大点头道:“对,属下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闻安臣微微一笑:“其实还有一种解释。” “什么?”王大忽然打了个哆嗦,颤声道:“您是说,有恶鬼索命?” 此言一出,他和宇文两人都是有些惊惧,明明此时外面是阳光高照,他俩确实觉得似乎有阴风呼啸而过一般,身子都是一颤。 闻安臣没想到他俩竟然想到那儿去了,不由得失笑:“子不语怪力乱神,咱们现在断案,就得讲事实,查线索,怎么能想到恶鬼头上去?再说了,便是恶鬼索命,也不该是这么明显的中毒死法儿吧?” 宇文和王大被他这么一说,都是讪讪的。 闻安臣瞧着王大道:“王大,你说的是很有道理的,那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他为何会自杀?” “这个……”王大不禁语塞,挠挠头道:“小的说不上来,兴许是因为毒杀了奚云,所以畏罪自杀?亦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没这个道理。”闻安臣摇摇头道:“若是他畏罪自杀,那么之前也不会故布疑阵,弄出奚云是吃了公厨的白粥才中毒死的假象了。那就完全没必要了,这说不通。” 王大宇文两人齐齐点头。 王大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似乎闻安臣的话里总有些破绽,但他却寻不出来,只好闭口不言了。 又把屋里屋外都看了一遍,闻安臣眼睛眯了起来:“凶手的手段,还真是极高明啊!” 虽然这个现场很像是自杀现场,但他绝不相信邹斯文是自杀。 当然,闻安臣并非是单纯的靠着直觉来判断邹斯文并非自杀,虽然有的时候直觉却是很管用,但问题是,闻安臣如果跟董鸣长解释这件事的时候说这是他的直觉,肯定无法说服董鸣长,只怕董鸣长要命人把他给打出去。 也不是因为无法解释邹斯文为什么会自杀——闻安臣方才问王大的那句话,其实颇为强词夺理。王大又不是卫斯文,如何知道他为什么会自杀?说不定人家邹斯文就是碰到什么事儿了,才决定自杀的,而除了他自已之外,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闻安臣之所以如此笃定邹斯文不是自杀,因为他找到了证据。 “我找到了证据,证明邹斯文并非是自杀的证据。” 闻安臣瞧着王大和宇文,沉声道:“不知道你们发现了没有,既然邹斯文是服毒自杀,那么毒药在下到水里之前,用什么东西装着呢?装毒药的那个东西现在又在哪儿?你们俩现在就在屋里屋外,整个院子里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装毒药的东西。无论是瓶子,罐子,还是用来包毒药的纸,都成。” 王大和宇文应了一声,便赶紧去找。 结果找了足足半个时辰,也没什么收获。 王大愤愤骂道:“这邹斯文家里真是穷的耗子进来都得含着包眼泪出去,碗都只有两个,还满是灰,也不知道多久没用了。说来也是怪了,他年纪也不小了,就没浑家?家里爹娘呢?” 宇文沉沉道:“想来都没了,这也容易,待会儿问问左邻右舍就成。” 闻安臣道:“这便是疑点了。咱们设想一下,如果邹斯文是自杀,那么之前盛放着毒药的东西去哪里了?他既然已经决定寻死了,当是万念俱灰才是,便绝对不会在意什么小细节。他难道会把毒药放进去之后,再好生把那东西给收起来,而且还是收到一个咱们看不到,无论如何都找不着的地方?显然不会,若他是服毒自杀,那装盛着毒药的东西应该是直接扔到手边才是。无论是个小罐子还是纸包,都应该就在这炕上尸体的旁边。但是现在,却怎么都找不到。” 刑侦大明 第98节 闻安臣嘴角微微一勾:“这就是凶手留下的唯一破绽。” “可是。”王大道:“这门窗都是从里头锁着的……这凶手是怎么出去的呢?” 这就又回到一开始的问题了。 “总不成是他先下了毒,然后离开,而后邹斯文才回来,关上门窗,喝了茶,这么死的吧?不可能啊!” 王大接着便摇摇头,道:“前几日大伙儿都忙着破案,一个个忙得很,我记得邹斯文也没回过家,起码他得两宿没回过家了。而且我方才摸了一下那茶杯,还略有些温,也就是说,这杯茶,是刚泡上没多久的。凶手怎么知道他啥时候回家?哪怕是他知道,先泡了茶放在桌子上,那邹斯文也不可能回来之后看见茶,不起任何疑心就喝下去啊!” “而且邹斯文那人我打过交道,虽说不爱说话,但还是很谨慎的一个人。” 闻安臣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想的很细致,很好。” 王大挠挠头:“可我怎么都想不通。” “这个事儿,确实很难想通啊!”闻安臣幽幽叹了口气。 “闻官人。” 宇文忽然道:“这有点儿异常!” 他的声音很是振奋。 闻安臣和王大赶紧过去,宇文指着那一摞被子道:“您瞧,这被子的顶端。” 闻安臣一看,果然便瞧见,这一摞被子的顶端有深深的压痕,似乎这里放过什么很沉重的东西,但现在,上面却没东西了。 闻安臣淡淡笑道:“这上面本来放的是什么?猜一猜!” “是银子?”王大立刻猜测道:“会不会是谋财害命?” “谋财只怕是捎带的,但未必是单纯为了谋财而害命。”宇文却是摇头,道:“杨氏被杀的案子就要破了,结果最关键的人物奚云被杀了,而邹斯文和奚云无仇无怨的,为何要杀奚云?奚云意思,邹斯文却又接着被杀,其中要说没什么关联,我是不信的。” 闻安臣挑了挑眉头,暗道:“宇文比王大沉稳许多,轻易不发话,但眼力更好,心思更细,看事情很准。不过王大做事是很勤快的,也不吝惜出力。这方面,宇文就差了许多。两人倒是各有能为。” 他点点头,道:“宇文说的,和我猜的大致不错。” “杀的邹斯文的,当就是指使他杀奚云的人,应该也就是真正杀了杨氏的那个人。至于邹斯文为何会听他的……”闻安臣指了指被子上的压痕,道:“这便是解释,这当是那银子压出来的痕迹,想来就是那厮给邹斯文的报仇。他杀了邹斯文之后,还不忘把收买邹斯文的银子拿走,啧啧,还真是……” 闻安臣嘴角露出一抹怪异的表情。 第199章 大明朝的密室杀人案 厉害啊!杀人的这厮,你手段很是不错嘛!竟然让老子在大明朝这个时代遇到了一起密室杀人案! 这是一起典型的密室杀人案。 门窗紧关,都在里面锁好,而死者的样子,很像是自杀。现场只留下极少极少的一点儿证据,甚至都没有留下这证据。 他正要说话,忽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接着一个声音便是传来:“闻官人,你在么?” 闻安臣出了房门,外面站着一个书吏打扮的人,闻安臣瞧着有些眼熟,这两日应该见过,不过没问过他的名字。 那书吏道:“闻官人,推官老爷找你,得知你来这儿了,让我过来叫你。” 他神色间有些幸灾乐祸,他的这种态度而是现下刑房某些人的代表,他们都乐得看到闻安臣倒霉。 闻安臣却是不慌不忙,对此他早有预料。 “宇文,你看好这里,莫要让人随便闯进来破坏了东西。王大,你去这家左邻右舍走走,问问邹斯文的情况,收集一下,到时候告诉我。”闻安臣吩咐道。 “是!” 王大和宇文都是应是。闻安臣这淡然的态度,让他们心里也安定了许多。那前来报信儿的书吏却是心中暗骂:“装,接着装,看看到时候谁倒霉!” 外面阳光普照,十月份儿已经有些冷了,但阳光洒下来,还是给人带来阵阵暖意。闻安臣眯着眼睛晒了一会儿,舒服的叹了口气,忽然感叹了一句:“这会儿,倒也没多冷。” 说罢,便跟着那书吏回去。 王大摇了摇头,便准备去打探消息了,他拍了拍宇文,道:“我先去了啊!” 宇文却是没反应,王大看了他一眼,却见宇文正自呆呆的看着闻安臣离去的方向,面色呆滞,两眼发直。 王大吓了一跳,赶紧问道:“宇文,你这是咋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宇文忽然一拍脑袋大喊道。 “你知道啥了?”王大赶紧问道。 宇文抓着王大的膀子,哈哈笑道:“我知道凶手是怎么跑的了!我知道他是怎么离开屋子的了!” 他激动的满脸通红,两眼放光。 王大赶紧道:“跟我说说,快跟我说说。” 回到府衙,闻安臣立刻去了推官衙。 闻安臣进了推官衙,发现堂上不但董鸣长在,曹一夔也在。两人分开落座,正自喝着茶说着闲话。董鸣长虽然意态颇为悠闲,但闻安臣分明能从董鸣长脸上看到一丝掩不住的焦虑之情。 这位顺天府推官大人素来心机深沉,对他来说,出现这种情况是非常罕见的。若不是心中已然焦急万分,他脸上定然不会表露出来。 “在下见过董大人,见过曹大人。” 闻安臣行礼道。 “行了行了,别来这些虚礼了。”董鸣长摆摆手道:“方才本官听说,刑房那边死了个犯人?” “没错儿。” 闻安臣沉声道:“死的是奚云,也就是前两日,在下跟大人您提到的那个人。” “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董鸣长道:“现在本官更关心的是,杨氏被杀一案中,最重要的一个人死了,这件案子该当如何破?” 他目光炯炯的盯着闻安臣,语气很是严肃。而闻安臣此时,却是微微一笑神色轻松。 从方才董明常说的话中,他能感受到董鸣长对他的信任和看重。若董鸣长已经不信任他,觉得这个案子根本破不了了,并且急于推卸责任的话,刚才断然不会说那么一番话而是直接会把他给推出来,让他来承担罪责。 董鸣长还能说出这样的话,证明他对闻安臣依旧是有信心的,依旧觉得他能破案。 闻安臣还没来得及说话,坐在一边的曹一夔便慢悠悠道:“这奚云,我也是知道的,是涉及杨氏此案最深的一个人,也是此案的突破口。现下他死了,这案子,我瞧着怕是短时间内破不了。” 他看向董鸣长,笑道:“董推官,若是此案顺天府实在无能为力,交给在下也好。” 董鸣长微微一笑,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曹大人,现下离着你我当初约定的日子,还有好几天呢!莫要着急嘛!等那时候案子破不了,咱们再说。” 原来,当初曹一夔找上顺天府这边来的时候,两人就已经约定好,若是在一定时间之内顺天府衙的差人无法破获此案,则这个案子就会上交到曹一夔手中。至于他是动用自已的人手还是从刑部或是大理寺请人来办案,那就不是董鸣长能管的了。 “曹大人。”闻安臣笑了笑,缓缓道:“其实今天并非只有死了一个人,除了奚云之外,咱们顺天府衙刑房的一个书吏也死了,而且还是死在他的家中。” “什么?” 董鸣长不由动容:“闻安臣,你好好说道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和曹一夔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呢! 案情实在是太过于复杂离奇,牵扯实在是太多,闻安臣用了足足半个时辰才说完。董鸣长和曹一夔听完,都是面面相觑,两人都没想到,和案子往深处这么一查,竟是引出这许多内情来。 讲完都要这么久,听的人都听的脑壳生疼,要是身在案中,并要破这个案子,岂不更是心力交瘁? 曹一夔这会儿不由得怀疑自已方才自已说的那句话了——这等案子,就算是交给刑部那些人,他们真能勘破么? 除了眼前这个年轻人,谁还能做到。 闻安臣总结道:“本以为奚云是杀人凶手,但是头颅骨头的断裂处,杨氏下体的秽物,以及现下奚云的死,都证明了奚云并非凶手。而指使邹斯文杀奚云的凶手,便是是邹斯文的凶手,同时也是杀杨氏的真正凶手!” 闻安臣的语气斩钉截铁,从开始接手这个案子以来,他的语气从未如此坚定过! “只是……” 曹一夔沉吟道:“那邹斯文,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本官自从担任直隶巡按以来,走遍北直隶州县,手下也过了不少案子,但是此等案子,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看向董鸣长:“董大人,您听说过么?” 董鸣长也是摇头:“见所未见,但听,还是听说过的,去年吧,听说武清县出了这么个案子,当时刚出正月,你应该还没当这个直隶巡按。” 第200章 吾能鞫人,不能鞫鬼 曹一夔来了兴致,他对破案似乎有一种喜悦甚至是痴迷,赶紧问道:“什么案子,可否说说?” 闻安臣也是侧耳倾听。 董鸣长回忆了一下,道:“当初那案子,极是离奇,也很是轰动,而我身为顺天府推官,案子的卷宗,都要来我这儿走一趟。本官现在还记得,那卷宗里面是怎么写的。” “案情大致是这样的。”他语气缓缓的,将这件事情的原委道来。 在武清县城东四里处,有一座小小寺庙,规模不大,不过只有一进院子,甚至由于年久失修,已经有些破败了。这处小寺庙中,住着两个僧人,两人年纪都不小了,一个已经年过古稀,另一个,也是花甲之年。这里颇为僻静,香客也少,游客也少,香油钱更少,两人日子过得是很清苦的,但也算是安静闲适。 有一日傍晚,却是有两个老道土敲响了寺门,和尚打开门一问,原来这二位是来借宿的。两位老僧人便让他们留宿在寺里了。 结果第二日,一整天这寺庙都没什么动静儿,门也不开,外头喊,也没人回应。邻居很是担心,便搭了梯子,越墙而入。结果四下一看,发现四人都不见了。整个寺庙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也什么都没找见。 邻居赶紧报了官,武清县令赶紧带着差人前来,把寺庙又给检查了一边。他们发现,僧房中的东西,尽都齐全,都完完整整的放在哪里。而那两个老道土的行囊中,则是有几十两银子,也都在,没人动过。 众人都是大骇,更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案子也就没有告破。 而过了没几天,有一个小牧童发现了线索。 他放牛的时候,瞧见村子南边一处枯井里有些东西,似乎是死尸,他没敢多看,赶紧回回来了。武清县令带人去现场,结果在枯井中发现了四具尸体,正是那两位老和尚和两位老道土的,死尸重叠在一起,身上一点儿伤势都没有。 闻安臣两人听了,都是啧啧称奇、 曹一夔惊道:“四个人都死了,偏偏四个人还都没伤口?那他们是怎么死的?凶手又怎么把他们挪到枯井里面去的?而且凶手连银子也不拿,又是为何杀人?” “你问的这些,我一概不知。”董鸣长苦笑道:“谁也不知道,而且到现在也还不知道。更离奇的是,那口枯井离着寺庙足足有十几里远。” 曹一夔追问道:“那这个案子是怎么破的?难不成到现在还没破?” 董鸣长神色有些古怪,道:“武清县令破案不过,直接行文顺天府,他当时说的原话我还记得。” “一物不失,则非盗。年皆衰老,则非奸。邂逅留宿,则非仇。身无寸伤,则非杀。四人何以同死?四尸何以并移?门扃不启,何以能出?距井窎远,何以能至?事出情理之外。吾能鞫人,不能鞫鬼。人无可鞫,惟当以疑案结耳。” 闻安臣听了,顿时喘岔了气儿,剧烈的咳嗽起来。 这位县令老爷,也真是个妙人。直接把这个事儿归结为鬼神之事,言道自已无能为力,大有你行你上啊,不行别哔哔的意思。 曹一夔也是瞠目结舌,道:“难不成这案子就这么结了?这可是四条人命啊!” 刑侦大明 第99节 “顺天府也派人去了,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都没能告破,最后只好以疑案结了。这事儿都闹到府尹那儿去了,最后还是没法子。用那县令后来自已向别人夸口的话说便是:径申上官,上官亦无可驳诘,唯从所议。”董鸣长无奈道。 曹一夔狠狠的拍了拍桌子:“这庸官,简直是草菅人命!本官岂能坐视?等此间事了解,我便要亲往武清县,重审此案!” 董鸣长没说话,闻安臣心中暗道:“这曹一夔,正义感确实是极强,而且有担当,不怕得罪人。” 但他估计曹一夔估计得铩羽而归。 曹一夔看向闻安臣,道:“邹斯文被杀这个,你心里有底儿了么?能不能破?不会也以疑案了解吧?还是要跟鬼神之说关联上,说是恶鬼索命?” 语气中带着一些嘲讽,显然心里还有火气。 闻安臣一听,就知道他不认为自已能破这个案子。 也难怪曹一夔会这么想, 这个时代的密室杀人案,应该还是极为罕见的吧! 一般来说,在大明朝这个时代,碰上这种案子,由于科技手段近乎于无,所以对这种案子破获的几率很低。大部分时候,要么被定位成自杀,要么就是被认为是恶鬼索命。 毕竟这个时代,鬼神之说还是极为盛行的,也有许多人信这个。所以之前闻安臣说这死法可能还会有第二种解释的时候,王大和宇文都会想到那儿去。 “说远了……” 董鸣长摆摆手,他把话题拉了回来,瞧着闻安臣道:“你当也知道,再有几日,若是咱们顺天府还破不了案子,这案子就要移交给曹大人了。” 他看了一眼曹一夔,道:“曹大人也是光明磊落之人,本官便也不再遮遮掩掩了。要说这案子咱们坏在手里,到头来让人家收拾,这个人,本官丢不起!闻安臣,你再要几日才能破案?本官就要你一个准话!” “本官信得过你,也知道你有这个能力。只要是你给出时限来,本官拼着这老脸,也得在曹大人面前多给你挣出来几天。” 他瞧着曹一夔,笑道:“曹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面子,你给不给我?” 曹一夔没想到素来刚严方正的董鸣长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由得苦笑一声:“董大人,你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下官还能说什么?” 他伸出三根手指来:“本来后天就到了时限,不过我再宽限三天,最多三天。” 言下之意在,自然是给了董鸣长这个面子,能再宽限他三天。 闻安臣听了,心中一阵感动。 董鸣长为自已顶住了压力,为自已头上撑起了一片平安,若是没有他在上头顶着,自已如何能如此安心的破案? 不过他也很清楚,这应该就是董鸣长能做到的极限了,他拉下老脸来说出这番话,最多最多,曹一夔也就能再多给三日的时间。这是曹一夔最大且最后的让步,以闻安臣对他的了解,曹一夔能作出这样的让步,真真是极为难得了。 第201章 五日之内 今日明日,再加上多宽限的那三日,这五天的时间内,若是自已再做不出什么成绩来,那么这案子,真就要被别人接手了。 他瞧着董鸣长,目光坚定,神色肃然,沉声道:“大人,在下定不负所托!五日之内,必定破获此案!” “好!” 董鸣长一击掌,瞧着闻安臣道:“本官信得过你!” 闻安臣瞧着他,沉声道:“多谢大人!” 他也是发了狠,哪怕是不为别的,但为了董鸣长的支持,也要尽快破获这个案子。 “其实现在,在下已经有了些眉目了。” 闻安臣想了想,还是觉得该让董鸣长先安心一些,他沉声道:“对于邹斯文被杀这一起案子,在下已经发现了一些疑点了。而且说来说去,杀邹斯文的凶手,也是杀杨氏的凶手,杨氏一案中的诸多疑点,在下本来瞧着还是雾蒙蒙的,看不大真切,而现在那凶手指使邹斯文杀了奚云,又杀了邹斯文,反倒是给在下指了一条明路出来。这些疑点,在下已经大致理清楚了。或许,用不了五天,用三天便差不多。” 曹一夔有些诧异于闻安臣的自信,不过他并没多说什么。董鸣长抚掌笑道:“哈哈,那本官就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闻安臣拱拱手,又说了几句,便是转身离去。 一边走,他心中一边沉思。 他方才和董鸣长说,已经把许多疑点都给理清楚了,还真不是空口白话,他确实是想通了,理明白了。 之前认为奚云是杀人凶手的时候,却有诸多的疑点,怎么着都说不通。而现在呢,奚云被毒死了,证明了他不是凶手,凶手另有其人,那这些疑点,就都能说通了。 而那些疑点中,现下价值最大的一个,则是奚云当初在苏家胡同外面被闻安臣第一次问话的时候说的那些。 奚云说,他当日之所以没在家中,是因为他父亲病重,一个小厮来叫他,让他去他父亲家中看看,他便赶紧急匆匆的去了。 当时都不信他,还有人嘲笑他说谎都不知道找个好理由,但现在看来,奚云当日说的,极有可能竟然是真的! 当然,他父亲病重是假,那小厮也绝对不是他父亲找去通知他的。那么这小厮为何去找他?为何说那么一番话? 只有一个解释:小厮是凶手买通的,他之所以让小厮去跟奚云说那么一番话,就是为了让奚云当晚不在家中,如此一来,如果审案的发现这个疑点,那么便会顺着他设下的陷阱跳进去,认为奚云乃是凶手! 闻安臣便是跳下去的这个。 想到此处,闻安臣悚然而惊。 这凶手,当真是好深的城府,好深的心计,原来他在当时,就把现下这种情况都给算计到了。而且自已竟然也不知不觉的,被他给引了进去! 自已就跳进了坑里。 闻安臣额头已经有冷汗渗了出来。 他顺着这个往前推,便也明白了为何当日杨氏邀请奚云晚上去家中——这肯定不是杨氏的本意,而是出于那凶手的授意和指使! 而凶手当初指使杨氏邀请奚云去家中,也是为了栽赃陷害! 闻安臣眉头拧了起来,这凶手不但城府极深,阴狠毒辣,而且极为小心谨慎。他生怕奚云那天晚上不去王十六家中,无法栽赃陷害于他,竟然还多安排了一手儿,让那小厮去给他假传话。 甚至在闻安臣看来,这两手安排都有些多余了。毕竟安排越多,需要的人就越多,就越容易出岔子。比如说如果他只上一个保险的话,只用杨氏传话这个一个,那么杨氏死了,一了百了,谁也不知道他做的这事儿。但他还让小厮传话,那么就又多了小厮这一个知情者。 而还有一个疑点说不通,既然人不是奚云杀的,那奚云怎么知道人头扔在哪儿了? 闻安臣心中忽然灵光一闪,联想到奚云之前说的话,心中顿时豁然开朗。 原来之前,奚云说的大部分都是实话,但却有一点,他撒谎了! 他说杨氏是他杀的,但这肯定是谎话!他或许是被邹斯文逼迫,或许是因为什么其他原因撒了谎,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人不是他杀的。 他肯定是去过王十六家中的,毕竟那一日杨氏邀请过他,而极有可能,他去的时候,杨氏就已经死了,已经身首异处了!有可能当时奚云整个人都懵了,便拿着人头跑了。等到了外面,回过神来之后,忙不迭的又赶紧把人头给扔了。 有可能就是这样。 所以他才知道人头到底扔在哪儿了。 这和孙一的招供也对的上。 奚云干了这么一个事儿,肯定出乎那凶手的意料之外,效果出奇的好,因为不但他布下的两个陷阱奚云都跳下去了,还自已给自已挖了一个陷阱。 他不但去了王十六家,而后还去了他父亲家,在父亲家中过了夜,而且还把杨氏的人头拿出来扔了。 这个效果,比凶手想的还要好,定是让他喜出望外。 那么为什么凶手要这么做呢?他有什么动机?为何要处心积虑的算计奚云? 第一种可能,是因为跟奚云有仇怨,又没法子直接杀他,所以利用杀杨氏来害奚云? 第二种可能,则是凶手单纯的只是想杀杨氏,但是为了不暴露自已,所以要找一个替罪羊,然后奚云就成了那个替罪羊? 简单说来,就是,是为了杀奚云而杀杨氏,还是为了杀杨氏又不暴露自已而害奚云? 闻安臣仔细想了想,应该不是第一种可能。 因为以凶手的手段,杀奚云,应该不是多难。而且如果真是第一种可能的话,从杨氏那个案子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月了,他害奚云没有成功,为什么没有继续动手? 那就是第二种可能了! 那么,他为什么要杀杨氏?两人是什么关系?杨氏体内的秽物,是不是他的?他跟杨氏是否早就勾搭成奸? 关于这些问题,闻安臣大致心里有点儿数了。 第一,那杀人真凶,肯定是和杨氏早就认识,而且关系匪浅,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情人关系,而且杨氏应该是很听他的,对他言听计从。若不然的话,杨氏不会去勾搭奚云,要知道,让一个女人去做这种事,可也是很为难的。若不是她很听那人的话,肯定不会去做的。 第二,那人为什么要设这么一个局杀杨氏,闻安臣不得而知,但大致应该是某些方面产生了纠葛,那人便痛下杀手。 第三,杨氏体内的秽物,应该就是那人的。也就是说,那人应该是先去杨氏家中和杨氏欢好了一番,然后才下手杀人,布置妥当之后,从容离去。而从王十六离开家到奚云去杨氏家,这个时间并不算多长,那个杀人真凶却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就干了这么多事。首先,他要知道王十六离开家了,而后,他要赶往杨氏家中,两人还要不慌不忙的行那巫山云雨之事,而后他还要布置,还要再离开。 第202章 前倨后恭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这些事,说明,他肯定住的很近! 若不然,不可能这么快。若是住的远了些,等王十六出去了,哪怕是杨氏有人手能给他通风报信,等他赶到也会耗用相当长的时间。 再者说了,杨氏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王十六也时常在家,若不是住的近的人,哪里能寻摸到机会和杨氏勾搭成奸? 那凶手机关算尽,本来是不大可能留下破绽的,就算是留下,只怕闻安臣也发现不了了,毕竟现在距离案发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但偏偏,接下来事情的发展还是出乎那凶手预料的,因为他没想到,周信也去了王十六家中,然后还被怀疑成了凶手。而后又有周仪拦路告状一事,更引出之后一连串的事情,而后逼得凶手又不得不再次动手,杀了奚云和邹斯文两人,也因此留下了破绽,被闻安臣给推敲出来一些他的身份。 闻安臣很快走到刑房院子口,却听到里面吵吵闹闹的,一阵喧哗之声,还有人的哭喊声和别人的斥骂声不时响起。 闻安臣拧着眉头走了进去,瞧见里面那一幕之后,便是一怔。 奚云的尸体就停放在院子里,而在尸体旁边,奚东正跪在那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啕大哭,有些书吏在冷眼旁观,有几个则是在指着奚东大声的斥骂。还有人来拉奚东,但奚东却是死活不肯起来,相持不下。 “这是在做什么?” 闻安臣冷哼一声,狠狠的瞪了那几个正自在斥骂奚东的人一眼,寒声道。 几人心中顿时一虚,但转眼一想,现下闻安臣可不是以前的了,都不管事儿了,说不得还要被治罪,自已还怕他作甚? 其中一个书吏脖子一梗,嘿嘿冷笑到:“我们干啥,干你屁事!” “干我屁事?”闻安臣冷笑一声,盯着他点了点头,嘿然冷笑道:“行啊,这才几个时辰没见,脾气就见长啊?嗯?是不是以为我不管事儿了,没奈何你们了,所以便敢在我面前嚣张?” “是又怎样?”那书吏张狂一笑,拍了拍胸膛,冲着闻安臣嚷嚷道:“有本事把你爷爷下大狱啊?” 另外一个书吏笑着打圆场,笑道:“闻官人,他不是那意思,您千万别放在心上。只不过呢,这奚东过来之后,闹腾的厉害,咱们实在是看不过眼,只好就管了管。” 他瞧着闻安臣道:“闻官人呐,您看现在这事儿吧,跟您也没什么关系了,您就别操心了,是不是?” 他话说的比那厮客气些,但话里话外的,也都是在暗指闻安臣多管闲事。 闻安臣怒极反笑,他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口中啧啧两声,道:“行,什么叫翻脸不认人,我算是见识了。” 那后来打圆场的书吏也有点儿不耐烦,摆摆手道:“好话歹话都不听是吧?这儿没你的事儿,赶紧滚蛋!” 闻安臣慢悠悠道:“你怎么就知道,这儿没我的事儿呢?” “还有你什么事儿?你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还能接着……”后来打圆场的那书吏瞪着闻安臣道,话还没说话,他好像就想到了什么似的,不敢置信的瞧着闻安臣,道:“你,你……难不成?” 他的眼中透出掩不住的恐惧。 刑侦大明 第100节 “没错儿!”闻安臣淡淡笑道:“董推官委派在下继续负责此案,并且呢,接着管着你们这些人。最起码在这个案子破获之前,此间的事,本官还是能管一管的!” 他还在笑,只不过那笑容中,已经是一片冰寒。 听了这句,方才那两个书吏都是如坠冰窖!他们的表情僵在脸上,呆呆的看着闻安臣,身子却是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老天爷啊!不带这么玩儿咱们的啊!这厮惹下这么大的祸端,怎么还能接着管这个事儿?咱们方才那般得罪了他,他岂能跟咱们善罢甘休? 想到了得罪闻安臣之后的下场,他们心中都是畏惧之极,不知道等待自已的是什么。闻安臣虽然没真正声色俱厉的怒斥过谁,甚至都没跟人翻过脸,大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大伙儿都知道,这位年轻的闻官人不但能力相当出色,更是心狠手辣——君不见他刚来没两日,就把原来的刑房书吏刘信七给弄得下了大狱,现在生死两难? 至于手段,那就更不用说了,王大给他那么收拾了一顿,养好伤回来之后却对他服服帖帖的。这等手段,岂是寻常人能有的? 他俩甚至连侥幸心理都不敢抱有了。 忽然,后来打圆场的那书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方才冒犯了闻官人。小的不敢求闻官人饶命,但求能从轻处置,让小的继续为大人效力。” 他这一跪下,一开始挑衅闻安臣的那书吏赶紧也学着跪下,连连磕头。 连旁边正在哭的奚东也不哭了,怔怔的瞧着闻安臣。 闻安臣没有理会跪着的那俩人,而是看向其它的书吏,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一个书吏赶紧解释了一番,无非是奚东瞧见奚云的尸体,闹将起来之类的话。闻安臣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他快走两步,上前扶起了奚东,和颜悦色道:“奚老丈,先起来说话,起来说话。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 他这么一温言安慰,奚东眼泪刷的一下又掉下来了,抓着闻安臣的袖子,嚎啕大哭道:“闻官人呐,您可要给小儿做主啊,他死的冤枉啊!” 闻安臣安慰道:“奚老丈你放心,奚云并非杀人凶手,他乃是被真凶杀害,这个仇,我一定会替他报!定要寻出杀人凶手,将其绳之以法!” 奚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便要给闻安臣磕头,闻安臣却是赶紧一把将他拉住,道:“奚老丈,你可是折煞我了。” 闻安臣足足安抚了奚东小半个时辰,终于让奚东情绪稳定下来,他亲自将奚东送出府衙。不过奚云的尸体现在还不能运走,还要请仵作检验奚云死于什么毒,这样对破案也有帮助。 第203章 去领板子吧 送走了奚东,回到刑房所在的院落,闻安臣瞥了一眼,见那两个书吏现在还跪着。 他走到两人之前,瞧着那后来打圆场的书吏,淡淡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书吏感觉道:“张绣。” “哟,还是名人呢!”闻安臣笑道:“会不会使铁枪?” “闻官人您说笑了。”张绣差点儿没被口水呛到,赶紧陪着笑道:“就是同名同姓而已,小的四体不勤,身子也多病,那里耍的动铁枪?” “你这厮,倒是有点儿意思。”闻安臣笑吟吟道。 瞧见他笑,闻安臣二人都是舒了口大气,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却没想到,闻安臣话音未落,便是脸一拉,寒声道:“张绣,你自已去领二十板子。” 他又指了指另外一个书吏,淡淡道:“至于你,你不是说我不能把你送进大狱么?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自已领二十板子,然后去大狱里呆上半个月,要么,你这书吏的差事就没了。一辈子都别再想回来,你自已看着办吧!” 那书吏听完,脸色一片惨白,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但一个字儿都吐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颤声道:“小的,小的甘愿挨板子下狱。” 闻安臣给出的这两个选择,都是很严厉的惩罚,但前者比起后者来,还是要宽容一些的。 挨上二十板子,应该死不了,下了大狱之后虽然肯定会受许多罪,吃很多苦,被不知道怎么折腾,但起码,半个月之后就能出来。出来之后,自已还有这书吏的身份,大不了在里头捱上半个月吧! 第一条惩罚,只是让他受罪吃苦而已,了不起落下残疾,但第二条惩罚,可是断了他的生路。不单单是断了他一个人的生路,更是断了他世世代代的生计。 在大明朝,活计轻松,挣钱不少,出去有面子,威风八面大伙儿都捧着的差事有多少? 在衙门里当差算是其中一个。 在大明朝,能在衙门里当差,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一个衙役的差事,要买的话都得上百两银子,而且人家以后还要再买回去。 能捞银子,又有地位,里子面子都有,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差事还能世袭。 这是可以子子孙孙一直传下去的家业! 这书吏的书吏身份,却是从他大伯那里继承来的。他大伯没儿子,但就算是这样,也是让他过继到他大伯那边儿,他大伯才肯把这个身份传给他。 都是一家人尚且如此,得之艰难可见一斑,惟其如此,若是失去,那真是要了老命了。 闻安臣就料到他会选第一个,他摆摆手:“正好,那你俩搭伙儿去吧。” 两人赶紧谢过,而后才惶惶然的去了快班那里。 收拾了这俩,闻安臣便着手开始办正事了。 首先,他给大伙儿分派了任务,让他们去苏家胡同那一片,让他们四处打探寻觅有可能是杀人凶手之人。闻安臣让他们重点注意一下几类人:年轻俊美后生,身价颇丰的成年男子,身材魁伟雄壮之人。 以闻安臣的揣测,如果要引得杨氏这个并不缺男人的深闺少妇动心,那个男人大致可能会有这么几种特点:长得特别好看,特别有钱,那方面特别强,或者是甜言蜜语能哄得人开心。大致就是具备‘潘驴邓小闲’这五点中的一点或几点的男人,就有这个嫌疑。 当然也不排除就是看对了眼儿了,可能那个人什么都没有,但杨氏就是喜欢他了,不过那个几率实在是不高。 不过,这只是先查着看,在一个大范围内圈定嫌疑人,以后肯定是要筛选的。 闻安臣并未告诉他们这是为什么,只是让他们去做事,而且叮嘱他们一定要小心谨慎。毕竟这案子的进度,乃是很机密的事情,他关于那人的身份的论断,还是别泄露出去的好。 若是这书吏之中,没有那人的眼线,暗中调查这事儿瞒的严实,让那人没有防备,这是闻安臣愿意看到的。 而若是有他的眼线,那么眼线肯定会告诉他这件事,估计这杀人凶手就坐不住了。这就成了打草惊蛇,但打草惊蛇,也是闻安臣愿意看到的。 若是不打草,蛇不跳出来,还不好抓呢! 无论出现哪种结局,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而后,闻安臣请来了仵作,请他们验奚云的尸体,同时检查那杯茶——邹斯文家里的那杯茶,他亲自端来了。 最好是能验出是什么毒来。 闻安臣说了要求之后,心里还有些忐忑,生怕这要求太高了,却没想到,那位已经年过花甲的老仵作却只是微微一笑,道:“官人且请稍候片刻,小老儿不敢说一定能验出来,但常见的毒药,总归是能瞧出来的。” 闻安臣喜出望外,笑道:“那便拜托了。” 他很是客气,表现的对老仵作很尊敬,老仵作心下也满意,做起事来自然就格外认真。 老仵作先检查了一下那茶水,他看了半天,又是放在鼻子下面仔细嗅了好一会儿。 当初闻安臣在秦州的时候,便是无法判定饮子里有毒没毒,只好拿动物来做实验。但现在自然就不一样了,这老仵作极有经验,看一看,闻一闻,便是沉声道:“这里头确实有毒,至于什么毒,却还得验了尸体之后才能知道。” 闻安臣点点头:“那您先验这具尸体。另外一具尸体,用不多久应该也能送到了。” 他方才给大伙儿分派任务的时候已经派人去了邹斯文家里,准备把他的尸体运到这里来。 老仵作点点头,便去查看奚云的尸体。 他把奚云衣服脱得精光,一点儿一点儿,仔仔细细的检查着。 他在那儿检查,闻安臣便在一边细细瞧着,好一会儿之后,他忽然沉声道:“奚云的尸体,遍身发小疱,都是青黑色。其眼睛耸出,舌上生小刺疱绽出。口唇破裂,两耳胀大,腹肚膨胀,粪门胀绽,十指指甲都做青黑。以在下看,他当是中的砒霜或野葛毒。” 老仵作惊诧的看了他一眼,道:“闻官人当真博学多识,这洗冤集录竟是记得这般真切清楚?” 闻安臣笑笑:“小子虽然熟读,也是记得清楚,但终归是见识浅薄,只认出这是砒霜或野葛毒,但却分辨不出到底是哪种毒物。” 第204章 野葛之毒 老仵作仔细看了片刻,轻轻吁了口气,沉声道:“这是野葛之毒。” “野葛?” 闻安臣失声道。 “正是。”老仵作点点头。 闻安臣一颗心沉了下来,看来,想从这毒药的根源上入手寻找凶手这一计划算是要落空了。 野葛,又叫胡蔓草,乃是一种剧毒的藤类植物,根茎叶都有剧毒,许多医术上都有记载。这玩意儿还有一个更加大名鼎鼎的名字——断肠草。 听名字,就是到有多毒。 其实这倒是没什么,但问题是,这种东西,挺常见的。倒不是说产地很普遍,而是说,这是一种颇为有名的药物,能杀虫,能散淤血,外用的话还能治跌打损伤,很多生药铺子都有卖的。而且这玩意儿还不跟砒霜一样,要买的话还得做记录,还得报备,野葛买了就买了,生药铺子里不会有记录的。 这就很难追查到底是那家药铺卖出去的野葛并且顺着追查出凶手来了。 不过也没事儿,闻安臣摇了摇头,这条断了也就断了,无所谓,反正他还有其它的线索可以追查。 少顷,邹斯文的尸体也被送来了,老仵作一检查,也是中的野葛之毒。 那么不消说,茶水中的毒自然就是野葛毒了。 闻安臣刚把老仵作送走,便瞧见宇文回来了。 “闻官人。”宇文拱了拱手,行过礼,而后道:“王大留在那里看守,我二人打探了不少消息,我便赶紧回来告诉你。” 闻安臣点点头道:“你讲。” “那邹斯文,几年之前家里父母就死了,他日子也是颇为的拮据。今年都二十一,还没成亲呢!”宇文道。 “拮据?不应该啊!”闻安臣拧着眉头道:“他也是刑房书吏,每个月当也能捞不少银钱吧,又是一个人过,怎么说也不应该拮据才是。” “闻官人有所不知。”宇文道:“我们从街坊邻居口中得知,邹斯文最喜欢去那烟花柳巷之地,可说是流连忘返,每日下了值,便立刻钻进里头,第二日一大早才出来。他身上的银子,都送给那些姐儿了,自已个儿身上是一点儿都留不下的。” 闻安臣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你接着说。” “他家不远处有一处酒楼,乃是邹斯文常去的,我二人去打探消息的时候,那酒楼掌柜的言道,邹斯文时常在那里吃饭,却没银子付账,便只能佘着。不过就在四五日前,他却是忽然有银子了,竟然把赊的账都给还清了。” 宇文道:“当时我便留意了,便四处打探,专找那些开门做生意的问,果然,邹斯文之前佘了不少账,现在却是都还上了。” 闻安臣点点头,示意宇文接着说。 不过再接下来,就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宇文说完,闻安臣沉吟片刻,道:“有个事情,还得你跑一趟。那邹斯文素来常去那些烟花柳巷之地,和哪个姐儿格外相熟,你帮我打探打探。不为难吧?” “不为难,一点儿都不为难!” 宇文搓了搓手,很有些兴奋道:“秦楼楚馆,我也有些日子没去了,还怪想念来着。” 闻安臣不由失笑,摇了摇头。这宇文当真是个浪子性子,这般年岁了,也没改变。 他摆摆手道:“去吧去吧,可别光顾了做那等事。也要记得早些回来禀报,若是得知那邹斯文有格外相熟的姐儿,定要盘问她一番。” 宇文哈哈笑道:“放心便是。” 他正要离开,忽然转身问道:“对了,闻官人,有句话我一直想问。在邹斯文家,你临走时候说的那句话……” 他还没说完便被闻安臣给打断了,闻安臣笑道:“你知我知便可,却不用多说更多。” 刑侦大明 第101节 宇文了然一笑,不再多问,转身离开。 等宇文走后,闻安臣又去了邹斯文家,他着人找了一把梯子,自攀着梯子爬上屋顶,在屋顶上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似乎若有所得。他在上面呆了好一会儿方才下去,临走前叮嘱王大好生看着这里,除了王大,别人看守他也不放心。 之后,他则是又找去了王十六。 “什么?奚云死了?人也不是他杀的?” 听完闻安臣的叙述,王十六惊叫道。 闻安臣点点头:“这案子,又有些新的情况。” 王十六苦笑道:“我都被搞糊涂了,实在不知道这案子到底是谁做的。闻官人,您有话就直说吧,需要我做什么,您言语一声就行,不必有什么忌讳的。” 闻安臣沉吟道:“这个,涉及到杨氏生前之阴私事……” “没事儿,真的没事儿。”王十六叹了口气,道:“我现在也看开了,尽早破案才是正理,那些过去的事儿,都已经过去了,我想再多,说再多也不会改变。我就算不说,也不会改变。” 既然王十六想的这么明白,闻安臣也就没什么顾忌的了,道:“你仔细回想一下,杨氏生前可能和哪个男人有些关系?我现在敢断定,她是和别的男人有私情的。” 闻安臣指了指里屋:“而且,他们就在这里幽会过。”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而且经历了这一连串的打击王十六抵抗力也比以前强的多了,但闻安臣这句话说出来,他还是不由得脸色一白,心中大痛,难受的要死。 他喘了几口大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方才开始思索起来。 想了许久,他苦笑道:“闻官人,我不是不想说,实在是想不到是谁。我家娘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跟男人……” 闻安臣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道:“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杨氏似乎隔三岔五的就去一趟什么绸缎庄是吧?” “对,是苏记绸缎庄,她是去交绣样儿的。您是怀疑这个?不可能啊!”王十六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也似,连连摆手:“那苏记绸缎庄,东主是个女子,那店里掌柜的及伙计,也多半都是女子。。因为那里不但卖两湖两广来的上等绸缎,更是外城最大的卖女子成衣的地界儿,那里的女子成衣,价格都颇高,不是等闲人能买得起的。去的女子,非富即贵,多半都是大户人家的内眷,是以里头掌柜的跑堂的女子居多,也是为了方便。若非如此,只怕那些大户人家也不准女眷随便去那里。” 第205章 绸缎庄 “若不是因着这个,我也不让我娘子在那里接活儿。”王十六道。 闻安臣却是摇摇头,淡淡道:“你说这话,言之过早了。” 他用的是排除法。 排除了其它所有的可能,那么现在剩下的唯一一个疑点,也是杨氏唯一有可能能接触到别的男人并且私会的地界儿,便只有苏记绸缎庄了。就算苏记绸缎庄再怎么不可能,那也只有它了! 这里,必须要查。 闻安臣隐隐觉得,自已找到了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 不过他这一次,没有大摇大摆的去苏记绸缎庄查案,免得打草惊蛇。在得到线索之前打草惊蛇是为了让凶手露出破绽,从而得到线索,但现在已经得到了极为重要的线索了,便不需要打草惊蛇了。 明着去不行,但暗里去,总过还是可以的。 闻安臣立刻王十六家,雇了一辆马车,去往苏记绸缎庄。那车夫本来不想接这个活儿,因为从这里去往苏记绸缎庄太近了,步行也就是一盏茶的时间,马车过去,更是用不了多一会儿。走这一趟,根本赚不了几个大子儿。 他正要说话,闻安臣把一小锭银子塞进他手心里,淡淡道:“别问那么多,有银子不想赚是吧?” 银子入手,那车夫一掂,喝,这一小锭银子起码有二两重。这可是一笔横财,素日里他便是半个月也赚不到这么多。车夫顿时喜笑颜开,什么也不问了,笑道:“您请上来做好。” 闻安臣上去,淡淡道:“待会儿到了苏记绸缎庄门口,你就停到街对面,其他的,不用多做。” “得嘞!” 车夫心中一凛,不敢多问,赶紧应了一声。 他也看出来闻安臣身份不寻常,而且现在做的事也不寻常,多问便是给自已惹祸上身,反正人家出钱了,自个儿照办就是。 很快,马车便是到了苏记绸缎庄门口,就停在苏记绸缎庄门口那条街的街对面一颗大树底下。车夫找的这倒是个不错的地界儿,不大引人注目,他就靠在座位上假寐,不过他当然不可能睡着。做出这副样子,只是为了给路过的人造成一个假象——我这会儿正累着要睡觉,酒席钱不做生意了。 闻安臣则是稳坐在车厢中,把车链子微微掀开一点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苏记绸缎庄的门面。 他的眼睛在每一个进出苏记绸缎庄的人身上寻索着,尤其是男人。这也好说,因为进出绸缎庄的男人本就没几个,正如王十六所说,这里来来往往的,全都是女子,而且基本上是几个丫鬟簇拥着一个大户人家女眷之类身份的妇人过来。 除此之外,便也有些小门小户打扮的女子走着过来,想来是如杨氏生前一般,在这里接了活儿,在家做绣样儿补贴家用的。 整整一个下午,闻安臣都在这里,期间又给那车夫加了些钱,让他在这儿安生停着。结果一个下午的时间,也都没什么发现。 到了傍晚时分,闻安臣又回到了府衙。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书吏们基本上都回来了,他们各自也都打探了一些,颇有所得。早间闻安臣让他们出去打探的时候便跟他们说了,让他们打探完毕之后便把那些怀疑对象的信息都写在张纸上,当然,若是能有画像,就更好不过了,不过大部分人是没有的。就算是其中几个有,画的也是歪歪斜斜。 闻安臣把他们提供的信息汇聚在一起,便是厚厚一摞。 书吏们都被他打发回去了,他自已一个人坐在刑房的正堂中,一灯如豆,他在灯下安然翻阅。 隔壁屋就是两具死尸,但他光风霁月,心中磊落,并没有丝毫畏惧。 他在等人。 等宇文。 没等多久,宇文便回来了,一身酒气,隔着老远闻安臣就闻得到。 闻安臣皱了皱眉:“怎么喝了这么多?” “其实没喝多少,都是临场作戏。”宇文声音却依旧清朗,咬字也很清晰,眉宇间哪里有一点儿醉意?他笑道:“有些消息,不跟他们喝,他们不告诉你。没法子,只得喝了,不过那酒啊,倒是大半偶读洒在衣服上了,却是没下肚多少。” 闻安臣笑了笑:“算你还有分寸。” 他接着问道:“有什么收获?” “今日一日,秦楼楚馆走遍。”宇文哈哈一笑:“不开玩笑了……反正呢,邹斯文常去的那些妓家我都去了,他常接触的那些姑娘,我多半也都见到了。但可惜,一无所获。” 他摇了摇头,有些沮丧道:“邹斯文这厮很是喜新厌旧,几乎每次去,都跟上一次去的地界儿不同,他找一个姑娘,从不找三次以上,更不会流连忘返。他在那边名声不错,舍得花钱使银子,却没人太记得他。没法子,他换的实在是太勤快了。” 闻安臣嘬了嘬牙花子,心中有些无奈。 邹斯文这儿,看来还真难以再寻到什么线索,不过通过现在已有的这两条线索,闻安臣也有信心找出凶手。 让宇文回家休息,闻安臣也回了客栈。 这一日,他房间里的烛光一直亮到深夜。闻安臣把下面书吏们递上来的这些东西全都看完方才睡下。 第二日一大早,闻安臣又雇了一辆马车前往苏记绸缎庄,不过这一次他等候的地方,是后门。 一日匆匆而过,依旧毫无所获。 距离曹一夔给出来的期限已经只剩下一天了,若是这个案子再破不了,那董鸣长便只好让曹一夔接手。赵长宁谢韶韵这些知情的,一个个都是心里火烧火燎的,刑房的一些书吏,则是冷眼旁观,心中幸灾乐祸,暗道看你能得意到几时……但闻安臣却是不慌不忙,似乎根本把这个事儿给忘了一般。 最后一日,他依旧雇了一辆马车,去往苏记绸缎庄的后门。 这一次,闻安臣的运气倒很是不错。 大约刚过来了半个时辰,他便是瞧见一个人从苏记绸缎庄里头走了出来,而后很是警觉的四处张望一下,这才离开。 闻安臣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心中大惊,怎么是他?! 他猜到了很多可能,但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个人。但坐下来冷静的想象,他还真是很符合自已关于凶手的种种猜测。 第206章 拿人! 闻安臣喘了几口大气,坐在车厢里好一会儿,终于回过身来,他嘴角微微一勾,惊容不在,转而挂上了一抹如释重负的微笑。 伸手拍了拍车夫的肩膀,笑道:“走吧,去顺天府衙。” 回了顺天府衙,闻安臣直奔推官衙而去,董鸣长见他进来,豁然站起身来:“怎么,事情有眉目了?” 他这几日日子过得也是极为难熬,天天盼着闻安臣赶紧过来回报,却又不敢太逼他,生怕他着急之下乱了方寸,更破不了案子了。 对于董鸣长来说,这几日用度日如年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 此时他见闻安臣进来,脸上是自信而不是慌乱的表情,便知道,这事儿肯定是有了解了,而且多半是好的结果。 向来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的董推官,竟也是心中狂跳,一阵止不住的激动。 闻安臣微微一笑,躬身行礼:“幸不辱命!” “嗨,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拘礼作甚?”董鸣长赶紧把他扶了起来,道:“快说,怎么样了!” 闻安臣沉声道:“请大人下牌票,在下这便带人去拿人!” “这么说,案子破了?”董鸣长喜道。 闻安臣笑道:“只要把人抓到,便是破了。” “好,好,好啊!”董鸣长连着叫了三声好,后退几步,一屁股重重的坐在椅子上。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如释重负,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他断然道:“本官这就下牌票,你去拿人。” “多谢大人。”闻安臣又道:“还请大人把快班拨给我,那厮很是奸猾,下手又狠毒,若是狗急跳墙,说不得会惹出什么事端来。” “成,让田珩也跟着你去。”董鸣长摆摆手道。 少顷,闻安臣持着牌票,带着十几名马快出了顺天府,众人纷纷上马,闻安臣和田珩并骑而行,朝着苏家胡同的方向狂奔而去。 半个时辰后,苏家胡同已经在望。 瞧见这些捕快过来,街上行人纷纷避让,不少人还很是好奇的跟在后面,想看看又发生了什么事儿。 最近这些日子,这条街上可不太平,官差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次。 但这一次看来,阵势却是格外的大。 有些消息灵通的便心里一个激灵,顿时想道:“难不成,是案子破了?” 闻安臣带人到了一个地界儿,方才勒住马,高声吩咐道:“把这宅子围起来,里头的人,一个都别跑了!” 一个捕快不敢置信的问道:“闻官人,您确定是这儿?怎么可能?” 闻安臣还未说话,田珩便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喝道:“听闻官人的,他让你们做什么你们便做什么!还不快去做?” “是!” 捕快们不敢多说,除了三四个人留下之外,其它的都撒了出去,把这座宅子围得满满当当的。 围观的那些百姓瞧见这一幕,也是一个个满脸的不敢置信,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 “怎么可能是他?” “官爷不会抓错人吧?” “当是不会,这些日子这里官差过来过去挺多,可不见有这么大阵仗,这会儿来抓人了,那肯定就是他干的。” 刑侦大明 第102节 纷纷议论充塞耳边,闻安臣却是恍如清风拂过,毫不在意。 他微微一笑,道:“田捕头,多谢了。” “客气。”田珩摆摆手道:“上官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我不多问,只是照做。” 闻安臣微微一笑,翻身下马,田珩也跟着下马。 两人下马,向前走去。在他们面前,赫然正是周家当铺的大门! 这里,乃是周家。 当铺的铺面旁边,便是周家宅子的大门,此时大门紧闭着,田珩大步上前,大喝一声,一脚狠狠的踹在门上,那足有一寸三四分厚,坚实木头打造的大门便是飞了出去,重重的落在里面。 田珩和几个捕快当先进去,他要先确保安全,但院子里头静悄悄的,却是连点儿动静儿都没有。放眼望去,里头一个人都没有。 田珩招了招手,道:“闻官人,您进来吧。” 闻安臣走进去,他四下扫了一眼,冲着那几个捕快道:“你们把这外院好好搜一下,切莫漏了一处。” “是。”几个捕快应了一声。 闻安臣向田珩笑道:“还烦请田捕头跟在下进去。” 田珩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周家丁口不多,这宅子也不大,只有前后两进,进了月洞门,便是后院儿。正对着月洞门的,是三间正房。此时,三间正房那正中一间的正堂,大门开着。 借着上午的阳光,闻安臣看的分明,在正堂中摆着一个方桌,上面放了些酒菜,一个俊俏公子哥儿正自坐在那里自饮自酌。 他抬了抬眼皮,看到闻安臣,淡淡一笑:“你来了。” 神色平静,毫无半分慌乱。似乎闻安臣是他邀请的客人,应他之约,两人午间小酌一般。 闻安臣也淡淡一笑,点点头:“是,我来了。” 说着,他踏上台阶,进了正堂。 他走到年轻人对面坐下,看了看桌上的酒菜,拿起一个杯子在手中把玩着,淡淡笑道:“这里面,有没有野葛之毒?” 年轻人摇了摇头,笑道:“你放心,我这人惜命的很,能多活一会儿就算一会儿,哪怕是明知道过不多久就要死了,我也不会自杀的。” “之前我就知道你很惜命。”闻安臣道:“却没想到,你惜命到这般地步。不过这样也好,我有些不解之处,还要向你请教。” 若是只看现在两人的姿态,便感觉他们如多年的知交好友一般,在懒懒散散的说着话。 只是他们说的这一番话的内容,却是让田珩听了,悚然而惊。他迸指喝道:“周仪,竟真的是你!” 身为顺天府衙捕头,他也接触过不少案子,见过不少杀人凶手,但如周一这般浑然翩翩佳公子的,却是头一次见到。 若只是瞧他,谁能想到,这位温文尔雅,慢声细气儿的年轻公子,身上竟然挂着三条人命呢? 而且,那小后生也因他而死。孙一也即将因他而死。 杨氏、奚云、邹斯文、小后生、孙一……如此一算,就是五条人命。 甚至有可能还有更多人命。 第207章 前因后果 周仪敲了敲桌子,轻声笑道:“我倒是不想承认,只是到了这个份儿上,想不承认也不行了。” 他指了指闻安臣,道:“闻官人真真是厉害,不枉你那么大的名气。” 闻安臣神情淡淡的摆摆手:“愧不敢当,还是你厉害,几乎将我玩弄于鼓掌之中。” “终归不还是让你给识破了么?” 周仪举杯,轻轻啜饮了一口,道:“闻安臣,有什么,你就问吧,我知无不言。” 闻安臣想了想,发现自已想要问的东西真是太多,他梳理了一下,道:“第一个问题,你和杨氏是怎么回事儿?” “我和杨氏有私情。” 周仪毫不犹豫的说了一句,接着似乎想起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说实话,她给我带来了很多快乐,这女人,百媚千娇,床上功夫更是好的不消说,往她身上一趴,就再不想起来了。若不是实在没法子,我也不会动手杀他的。” 见闻安臣张口欲说什么,他摆摆手制止了闻安臣:“你什么也别问,听我说下去就是。” 闻安臣点点头,果然不再追问。 田珩冷哼一声,大踏步进了正堂,寻了个座位坐下,虎视眈眈的盯着周仪。 闻安臣和周仪这般对话,让他心中很是气闷,照他想来,直接抓回去审问不就是了?他有心想走,但却又好奇这案子的内情,而且也生怕周仪对闻安臣不利,便留了下来。 周仪笑道:“田捕头,你这么瞧着我,我说不出话来。” 田珩冷笑一声,却是转过头,不盯着他了。 周仪似乎打了胜仗的将军一般,得意的笑笑,接着道:“我跟杨氏相识,是在他被王十六娶回来之后不久。那几日,我忙着读书,都没出门儿,有一日,父亲与我吃饭的时候,提了起来,言道对面的王十六,娶回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当媳妇儿,真真是美得不得了。当时父亲还感叹,真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从那会儿起,我心里就开始留意她了。” 闻安臣摇了摇头,这父子两人还真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见色起意,瞧见人家媳妇儿漂亮便起了异样心思。周仪眼中露出一抹追忆之色,接着道:“第二日一大早我便就出去了,坐在自家铺子里向外看,只跟父亲说是读书读累了,要去外面坐坐。父亲也没多想,我在那儿一坐便是一上午,却都没等到杨氏出来。等到晌午时候,我终于见到了杨氏。见到她那一刻啊,我就知道,父亲说的一点都不假,这个人,果真称得上是千娇百媚的一个大美人儿。当时我就想,定要将她搞上手。” 闻安臣瞧着他,叹了口气道:“你知道么,你父亲曾经也这么跟我说过,你父子俩还真是,瞧人家第一面就想把人家搞上手。” 周仪叹了口气:“若不是我父子二人这般,怎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但凡我二人中有一个不是这样的,杨氏也不会死或者说杨氏死了也没人能追查到我头上了。” 闻安臣点点头,道:“对,确实是如此。若你没有见色起心,只是你父亲起了心思,那么就算是你父亲把杨氏给弄上了手,也没有后面那些事。杨氏便是怎样对你父亲,只怕你父亲也不敢动杀人的心思的,你父亲这个人我看得很清楚,胆子很小。杨氏不死,那么自然也就没什么事。” “而若是你把杨氏搞上手,但你父亲没有对杨氏起色心,那么便是你杀了杨氏,你父亲也不会因为误入王十六家中而被关进大牢,说不定你已经顺顺利利的把奚云给诬陷成了杀人犯。这会儿奚云可能都已经被处决了。” 周仪拍了拍掌,笑道:“闻官人你果真是厉害,真就是这么个道理。” 闻安臣摆摆手道:“你接着说吧!” 周仪想了想,接着说道:“后来我便施展种种手段开始勾引那杨氏,结果那杨氏也不知道真是贞洁烈女还是心有顾虑或是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却始终对我不肯假以辞色,我也是纳了闷儿了。后来我打探得知,杨氏在苏记绸缎庄接的有绣花的活儿,挣些钱补贴家用。恰好,那苏记绸缎庄的掌柜,跟我多少也有那么点儿关系。” 闻安臣淡淡道:“那人不会也是你的骈头吧?” “闻官人你厉害啊!猜得真准!那女人让我在床上治的服服帖帖的,对我可说是言听计从。” 周仪向闻安臣伸出大拇指来比划了一下。 他哈哈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咱们年轻人吧,若是不趁着自家身板儿雄厚,还有些身家,及时行乐,等老了,便是想干什么也心有余力不足了,那才真是可悲。” 他颇有些自傲道:“古人常说潘驴邓小闲,正所谓:潘安之貌,邓通之财,有那跟驴子一般硕大的行货,又是小心翼翼,对女子温柔备至,并有闲情逸致,空闲时间能陪着女子。这五样儿,若是能沾着两样儿或三样儿,便能勾搭的不少女子神魂颠倒,对你痴迷不已。但恰恰,本公子我这五样儿全都占齐了。说实话,被我瞧上的女子,勾不上手的还真不多!” 闻安臣不置可否,只是让他接着说。 “那苏记绸缎庄的掌柜我早就勾搭上手了,得知杨氏每隔几日便要去趟苏记绸缎庄,我便打了这个主意。那一日,杨氏又去的时候,我让掌柜的寻了个托词,把她引进内室。然后,我便突然从后面出来,和掌柜的两人直接将那杨氏给弄到了床上。” 闻安臣惊道:“你竟然用强?” “哈哈哈,大丈夫不拘小节嘛,是不是?若是其他手段不管用,便只能用强了。” 周仪很是无所谓的摊摊手,道:“那女人一开始还死命挣扎,跟个贞洁烈女似的,后来让我揉搓了几下,嘿,不是我夸口,本公子手上那活儿,那可是天下数得着的。揉搓了两下,她便是软瘫如泥,任我施为了。你都不知道,那一日我收拾了她整整半个多时辰,把她弄得浑身瘫软,四肢无力,躺在床上面色潮红只有喘气的份儿。从那一日之后,她便再也离不开我了。后来她还跟我说,她跟她家那王十六做那事的时候,任凭王十六怎么捣鼓,她都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但躺在我怀里,被我摸了一下,就忍不住浑身哆嗦,想要得很。” 第208章 步步杀局 闻安臣揶揄道:“你挺厉害的。” 周仪笑道:“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但我却觉得这很好。也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儿。” 他接着说道:“从那日之后,每每杨氏去苏记绸缎庄的时候,我俩便在内室幽会,如此持续了许久。后来,我觉得这样不够刺激,时常趁着王 十六 不在家的时候,去她家里,与杨氏 欢好 。只恨那王 十六 ,在家的时候居多,出门的时候极少,这种机会却是不常有的。” 闻安臣打断他道:“成了,成了,乱七八糟的事情也说得差不多了。说吧,你为何杀杨氏?” 周仪深深的吸了口气,脸上 露出 一抹狰狞,狠声道:“其实我也不愿杀她,只是这个女人太不知足,她想要的东西太多了。” 闻安臣挑了挑眉头,问道:“他到底想要什么?你竟痛下杀手?” 周仪深吸一口气,道:“他想要整个周家!想要当我周家的正室夫人!” 闻安臣眉头皱了起来,道:“此话怎讲?” 周仪道:“那一日,我和杨氏 缠绵 过后,正在榻上狎戏,她突然跟我说,她想嫁进杨家。我当时就笑,那怎么可能?我是读书人出身,而且年纪也不大,未曾婚配,怎能娶一个嫁过两次人第一个丈夫还被她克死的女子?真真是荒谬!” 他瞧着闻安臣,又似乎强调似的重复了一遍:“我怎么会娶这样一个女人?” 闻安臣问道:“那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周仪笑道:“还能怎么说?当然是断然拒绝,让她不要痴心妄想!说实话,自从那次之后我便不太想跟她往来了,这个女人想要的太多。她想嫁进周家,无非便是看上了我周家的钱财。” 闻安臣问道:“你怎么确定她不是因为真心喜欢你?” 周仪哈哈一笑:“闻官人,你年纪虽然比我大,但我估计你经历过的女人不足我的一成,杨氏这女人心里想什么,我看她的眼睛就能看出来。” 这番话说的闻安臣竟是无言以对,确实,正如周仪所说,闻安臣经历过的女人,可是远远不如他那么多。 “好。算你说的有道理,那接下来又是怎样?” 周仪眉头拧了起来,眼中透着一抹狠辣:“你知道么,那个女人看我这样,竟然开始威胁我,她说要把我的事对外宣扬出去,若是我不娶她,她也让我做不成人。” 他叹了口气:“杨氏这么做,我没法子不杀她。我有秀才功名,我读书极好,做得一手花团锦簇的好文章,作诗作词也是不错。说句有些不知 天高地厚 的话,我在这 刑侦大明 第103节 京城 中,还是小有一点名气的。你可能不知道,我连门路都已经拜好了,乃是朝中一位官员。他暗地里暗示过我,只要我能考中举人,他便可以为我活动,哪怕中不了进土也可以做官。” “我前程如此远大,但若是杨氏将我和她的事宣扬出去,我竟然在未婚的情况下,和一个有夫之妇 通奸 ,这样我的名声便全都毁了。素日里跟我来往的人只怕也会对我格外唾弃,走的那门路就更不用说了,我在他身上花的银子,全部都要打了水漂。这女人是要毁了我!既然她要毁我,那我就先杀了她!” 闻安臣面无表情道:“于是你就策划了这一切?” “没错!” 周仪哈哈一笑:“这女人呀,是有点儿小聪明,也够贪心的,但我要做什么,她可是万万想不到。那天晚上我最后又享用了她一次,而后便将她脑袋斩下来,随手扔在一边,便离开了王 十六 家。” “从王 十六 家离开之后,我就进了自家 帐篷 ,躲在当铺里,透过门缝看外面的情形。我瞧见奚云走了进去,便放下心来,知道这次奚云无论如何都跑不了了。我布下了如此杀局,他必然会被认为是凶手。你可能都不知道,我当时很是得意的笑了笑,而后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当铺里干活的王 十六 ,心中忽然觉得他特别可怜。” 闻安臣淡淡道:“你觉得他可怜,可曾使得你对他下手的时候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留情?” 周仪想了想,摇摇头道:“没有,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我可怜他但我还是会继续害他。” 闻安臣瞧着他,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而后周仪接着道:“看了奚云进去之后我便放下心来,然后便是去赴了一个朋友的宴会。正好,我也是怕日后追查起来自已会被怀疑,我这会儿去赴宴会了,到时候真出了事儿也有他们几个作证,自然也就没人会怀疑到我的头上。至于我到底是什么时辰去的,铭酊大醉一番之后,只怕谁也记不得了。” “于是我便留下一个小厮,接着盯着王 十六 家,自已便去赴宴了。结果刚喝了没多久,那留守的小厮便慌慌张张的过来跟我说,说是奚云从王 十六 家中出来之后没多久,我父亲竟然又进了王 十六 家中。” 他盯着闻安臣,问道:“你知道我当时什么心情么?” 闻安臣摇了摇头。 “五雷轰顶!五雷轰顶啊!我辛辛苦苦布设这个局布设了那么久,难不成最后就是叫我父亲给钻了进去,反而害了我父亲?” “于是,我赶紧又想了另外一招。” 闻安臣道:“你想的那一招便是拍这小厮假扮奚云父亲的邻居,来通知他,让他去父亲家中走一趟是不是?” 周仪道:“没错儿,你确实是心思缜密。” 闻安臣冷笑道:“那小厮呢?想必为了怕他泄密,这会儿他也遭遇不幸了吧?” “没错儿。” 周仪淡淡道:“我本来不想杀他的,还想留他一条性命。结果那小厮竟然不知 天高地厚 ,拿这件事来威胁我,你知道他问我要多少银子么?” 闻安臣摇头道:“不知。” “整整三千两!”周仪伸出三根手指头来比划了一下:“当真是狮子大开口啊,他把我当什么了?这小厮是我家的家生子,当年他父亲是被我父亲从流民中买回来的,还把家中婢女嫁给他,让他们生了儿子!若不是我周家,他父亲早就饿死了,更不可能有他!他竟然敢这般对待自已的恩主,当真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杀他,我心中毫无愧疚!” 第209章 两具尸体 面对周仪,闻安臣已经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只能沉默以对,等着他接着说下去。 看来今天周仪谈兴很浓,都不用闻安臣逼问,他自已就全都说出来了。 “紧急之下,我赶紧又让那小厮去通知奚云,这就布下了另外一个局。” “但可惜,我顾得了这边儿就没顾得了那头儿,等我回家的时候,还没到家门口,便远远瞧见王十六等人已经闯入周家,把我父亲抓了出来。”他叹了口气:“我父亲就是胆子太小了,从王十六家中出来之后,整个人吓得浑浑噩噩的,连身上手上衣服上的血迹都不知道洗了去,若是我在,何至于如此?但当时那等情况,我也是无能为力,只能坐视他们将父亲抓进大牢之中。” 闻安臣忽然想到了什么,道:“我记得你好像是在你父亲被抓进去之后又隔了两天,才开始伸冤的,是不是?那两天你是不是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救你父亲?” 周仪冲着闻安臣竖了竖大拇指,道:“真厉害,这都被你给看出来了!没错儿,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万一给父亲申冤,却把我给卷进去,那怎么办?” “但是,我毕竟是身为人子,他是我的父亲呀!所以我不得不救他,于是我便开始四处活动,但却没想到处处碰壁,终于最后寻到了曹一夔曹大人那里,才算是有一个能为我主持公道之人。你破这个案子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冷眼瞧着,看到你奚云抓着了,我心中笑你,也不过如此。” “但却没想到,你竟然产生了怀疑,没奈何之下我便只好下手了。” 闻安臣皱了皱眉头,问道:“你让邹斯文跟奚云说了什么?” “其实也没说什么。” 周仪淡淡道:“奚云这个人,看着粗豪,其实心里颇为软弱,好吓唬的很。我就让邹斯文跟他说,你这次肯定完了,没人会信你,你老老实实招了,还能来个痛快,不至于牵连家人。若是不老实,连你家人都有人收拾,如此等等……无非就是吓唬,却还真让我给吓唬住了。” “奚云是我让邹斯文毒死的,但你可能猜到,邹斯文是怎么死的吗?” 周仪看着洞府,有些挑衅的说道。 闻安臣微微一笑道:“现下才是十月多,天气还没那么冷。” 周仪怔了怔,而后便是大笑,指着闻安臣道:“厉害,厉害,当真是厉害啊!” “那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向向闻安臣问道。 “其实床上和屋顶上都有些许痕迹留下,只要仔细寻找,还是不难发现一些线索的。毕竟你要做这种事,总不可能真的是天衣无缝。”闻安臣淡淡笑道。 他俩在这儿说这话,说话也不敞开了说,遮遮掩掩的,让田珩完全听不懂。他听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而正在此时,有脚步声传了过来,几个捕快快步走了进来,神色有些慌张,但还有些兴奋。 他们冲着田珩高喊道:“头儿,头儿,咱们在前院儿柴房里,发现两具尸体。” “什么?两具尸体?又死了两个人?” 田珩问道。 “不是不是。” 那衙役慌忙摆手道:“其中一具是人的尸体,另外一具,咱们瞧不大出来是什么,看着倒像是个猴儿一般。” “猴儿尸体?” 田恒不由得愣住了,他站起身来道:“闻官人,咱们要不要去瞧瞧?” 闻安臣也站起身来,:“走吧,看看去。” 然后他指了指周仪,对那几个捕快道:“把这位周仪公子也带着吧,咱们看过了尸体,便直接去衙门,你们里头出两个人押着他跟我们回去,别的人继续留在这里,好好搜一搜,而后把一切物证全都带走。” “是。” 几个捕快应了一声,其中两人便上来要拿周仪。 周仪苦笑道:“这便要拿我了?当真是卸磨杀驴啊,我跟你说了这么一大堆,让你不费什么事便知道了前因后果,你总得让我把这顿饭吃完吧?” 闻安臣沉默片刻道:“没事儿,你去了衙门之后,临行刑的前一天,我会再好好管你一顿酒菜的。” 周仪摇摇头不再说话,任由两个捕快抓住自已。 闻安臣和田珩跟着捕快们去了前院儿的拆房,一进柴房便是闻到一股臭味儿,然后闻安臣很快就瞧见了这股臭味的来源。 在柴房靠着墙的位置,有一大堆柴火,此时这堆柴火已经被扒拉开来,在这片柴火中,躺着两具尸体。想来这两具尸体本来是被压在柴火下面的,但捕快们应该是循着臭味找到了这里,而后便找到了尸体。 其中一具尸体是人类的,瞧那样子大约四十岁上下,衣着颇为普通,看打扮倒像是行走江湖的那种手艺人,街头耍猴卖艺的常见这般打扮。在他旁边,则是一具猴儿的尸体,一人一猴两具尸体横的人让人瞧了,心里有点发毛。 在闻安臣瞧来,周仪似乎是对处理这两具尸体没怎么伤心,如果他伤心的话,是不可能就这么草草地把两具尸体直接往柴火堆下面一放就完事儿了的。以他缜密的心思,起码也得把这臭味儿给消除掉。 但估计周仪想的应该是:哪怕臭味儿再大也只可能是被人寻到家中来的时候才能闻到。而若是官府怀疑不到他的头上,那臭味儿再大也是没问题。若是被寻到家中,那肯定是已经被怀疑到头上了,那会儿便是再怎么遮掩也没用。 闻安臣早已明了前因后果,此时发现这两具尸体,也不过是对之前的论断作了佐证而已。 他瞧了两眼,点点头道:“把这两具尸体带着,咱们回去。” 当围观在周家外面的百姓看到周仪果真被从里面押出来的时候,一个个都惊得说不出话来。谁都没没想到,周仪竟然是凶手。 因着要押送周仪,又要带着尸体,是以他们前进的速度便慢了不少,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才回到顺天府衙。 回到顺天府衙门,闻安臣径直去了推官衙,他料想董鸣长肯定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而等他抵达推官衙之后,还瞧见了一个并不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人,正是直隶巡按曹一夔。 闻安臣拱拱手,笑道:“董大人,曹大人。” 第210章 案子,破了! 董鸣长还没说话,曹一夔便已经慢慢悠悠道:“我听董大人说,这案子破了?” 闻安臣沉声道:“确实破了,案犯周仪已经捉拿归案,并且把所有做过的事情全都交代清楚了,稍后我会让人整理出卷宗来给二位大人过目。” 董鸣长摆摆手道:“老夫可等不了那么久,你先跟我们说说,这案子到底怎么破的?” “是。” 闻安臣整理了一下语言,而后将案子的大题过程说了一遍。他一边说着,曹一夔和董鸣长一边啧啧称奇。 这案子的过程可也是太离奇了一些。 一直说到邹斯文被杀那一段,董鸣长问道:“本官到现在也不明白,那邹斯文到底是怎么死的?闻安臣,你也别卖关子了,赶紧跟本官说说。” “是。” 刑侦大明 第104节 闻安臣点点头道:“那一日,属下在邹斯文家中四处查看的时候,在他被子上,发现了几根这东西。” 说着,他从袖袋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把小布包打开,拿到董鸣长两人面前。董鸣长两人往里头一瞧,却见里面有几根似乎是如动物绒毛一般的东西。 董鸣长问道:“这是?” 闻安臣道:“当时我也不大确定这是什么,只不过觉得应该是动物毛发,但是动物毛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那便说明,这些毛发肯定是跟这个案子有关。毕竟,我查看过邹斯文家中各处,没有发现有养过这等动物的痕迹,这说明邹斯文自已家是不养这东西的。” “而后,我便四处查看了一番,发现有一个地方,是在门窗紧闭的情况下,依旧可以离开的。” 董鸣长拧着眉头,沉思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摇摇头。 曹一夔眼中却是精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 闻安臣沉声道:“那便是灶台!” 董鸣长一声惊呼:“灶台?” “没错儿!”闻安臣道:“现在正是十月间,还不是特别冷的时候,所以邹斯文家的灶也没有烧,因此可以钻进灶台,然后从烟筒里钻出去。当然人是钻不出去的,但有些东西却是可以,比如说猴子!” “猴子当然不如人那么聪慧,知道做这些事儿,但那是野猴子,如果是那些手艺人训练过的猴子,就又不一样了,他们能不能做这些事呢?” “于是我就去屋顶上看了看,果然在屋顶上又找到几根这样的猴毛,另外还有一些黑灰,想来是从灶火和烟囱里带出来。找到这些东西之后,我便更加确定,肯定是有个东西,从灶火中钻进来,然后从烟囱里钻了出去。我又回到屋里,刻意寻觅,看看床上有没有黑灰,果然,在床上发现了!” “但有一桩我想不清楚,就是当初在邹斯文屋里搜查的时候,发现他床上的被子上有压痕,似乎那里放过很重的东西。根据我的推断那里应该就是放的周仪送给邹斯文的银子,是对他为自已做事的酬谢。但是那些银子不见了,想来是被那猴子也给顺手提走了,只不过以那猴子的力气,怎么可能提得动那十几斤,近乎于几十斤的银子爬出烟囱?它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不过后来我想通了,应该是它把银钱留在那灶台里头了,然后等着以后这件事慢慢过去了,也没人关注了,便去重新走一趟邹斯文家中,去他家从灶膛里把那些银钱再给重新拿回来。” 董鸣长和曹一夔两人听的聚精会神,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闻安臣,完全被案情给吸引住了。 闻安臣继续道:“今日抓到周仪之后,方才在过来的路上,我也问过他杀人的细节了,果然便是如此。他手下养着一个训猴儿手艺极佳的手艺人,当日邹斯文回到家中之前,那手艺人便让猴子偷偷溜了进去,而后邹斯文沏了茶水,那猴子便趁着他不注意在茶水里下了毒,又躲藏在一边,等到邹斯文死了之后,它便偷偷从灶膛里溜了出来。” 曹一夔和董鸣长两人听得瞠目结舌,直到此时,他们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大气。方才闻安臣说到紧张激烈之处的时候,他们甚至都不敢呼吸了。 董鸣长满脸不敢置信道:“竟然还真有这等事,怎么可能?!” 闻安臣道:“周仪确实是这般说的,想来这些秘传之手艺,自自有其独到之妙处,非是咱们所能揣度的。” 他接着道:“而后,周仪为了防止泄密,又将那名训猴儿的手艺人和猴子都杀了,尸体就扔在他家柴房之中,现在尸体已经被找到,也一起带了过来。” 闻安臣完完整整的将这个案子说了一遍,关于周仪的布局,前因后果,奚云的入局,周信误打误撞闯入,以及自已一开始被周仪设下的局所骗所误导……等等等。 这案子棘手之极,复杂之极,闻安臣说了好久方才把这案子给说完。 听完之后,曹一夔和董鸣长两人沉默良久,过了好一会儿,董鸣长方才道:“这案子涉及七条人命啊,周仪,真是该死!” 被周仪杀掉的杨氏,奚云,邹斯文,小斯,训猴儿的手艺人,这就是五个了。另外,还有因为这起案子而被杀的那小后生以及将被处死的孙一,可不正好是七个人吗? 见两人神情都有些低落,闻安臣便也不再逗留,告辞离去。 他回到刑房之后便开始提审周仪,其实周仪该说已经说得差不多了,闻安臣只是让他再说一遍,让书吏做一个记录备案走个过场而已。 但哪怕如此,也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方才把这事儿弄完。合上面前的卷宗,闻安臣长长的吐了口气。他此时心里一阵如释重负,感觉轻松了不少,似乎心头一块大石被挪走了。 不过,虽然案子破了,他心里却没什么太大的喜悦。 因为这件案子而死的人,实在太多了。 闻安臣忽然觉得自已似乎应该去见一个人。 他直接去了大牢,找到了周信。周信瞧见他过来,激动的浑身都哆嗦起来,手上脚上的铁链镣铐发出一阵哐啷啷的响声。 他叫道:“闻官人,案子有眉目了?” 闻安臣点点头:“没错儿,案子已经破了。我来告诉你,这案子是谁做的?” 第211章 首尾 而后便把事情的大体过程给说了一遍。 周信听完,呆若木鸡,一屁股重重地坐在地上,眼神都呆滞了。过了好一会儿,他眼珠子才转了转,脸上露出一抹不知道是笑还是哭的表情,忽然抱着脑袋嚎啕大哭:“报应啊,报应啊,我父子二人做了太多的坏事,这都是报应啊!我那可怜的儿啊,早知如此,宁可你别管我,让我替你去死也行啊!都是爹没用,当时慌了神,整个人都傻了!我该死,我愚不可及,我废物,我连累了你啊!” 闻安臣冷眼瞧着他,周信和周仪父子之情,还是很深的。 他淡淡道:“你也别为周仪哭了,还是想想自已吧,过去你干的那些坏事,我都已经如实禀报给董推官。董推官自然会一件一件的给你清算,这次你也跑不了。” 周信哭天抢地道:“我就这一个儿子,现在要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是杀是剐,随你们便。” “我说了不算。”闻安臣淡淡道:“得董大人说了才算。” 他不再管周信,反正周信哪怕是能逃得了一死,只怕也逃不了一个流放的下场。 闻安臣出了大牢,心情反而是十分低落。他走出大牢所在的院子,长长的叹了口气。 此间事了,自已终于能回秦州了吧,这起案子可真是让自已心力交瘁! 他回了刑房一趟,把卷宗整理了一番,而后让人把所有的物证封存,他自已则带着卷宗去找董鸣长。 曹一夔已经走了,但还有个人在董鸣长这儿,正是张敬修。 瞧见闻安臣过来,他三两步出了正堂,下了台阶,重重地拍了拍闻安臣的肩膀,哈哈笑道:“闻安臣,我就知道这案子别人都破不了,只有你能破!真不错,你可是给我争光了!我看以后谁还敢瞧不起我?” 闻安臣摇摇头,晃了晃怀中抱着那一大摞卷宗,道:“你先边儿上靠靠,没看见我怀里抱着这些东西么?都快沉死了,要不你替我抱着?” 张静修赶紧嘿嘿一笑,从他怀里接了过来,转身进了屋,放到董鸣长的桌子上。 闻安臣向董鸣长道:“董大人,这是卷宗。” 董鸣长点点头,道:“这几日也是辛苦你了。” 闻安臣微微一笑:“无妨,这是学生应该做的,这案子若是破不了,只怕我这一辈子都睡不安稳。” 和董鸣长又说了几句,闻安臣便和张敬修一起离去。 张敬修一路上都很是兴奋激动,笑道:“这案子破了,这是大好事儿啊,咱哥俩得好好喝一杯,好生庆祝一番才是。” 闻安臣只是应了一声,张敬修见闻安臣神色有些低落,有些诧异,问道:“怎么了?” “没事儿。” 闻安臣把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压了下去,换上一副笑容。 在自家好朋友面前,总不能给他摆脸色,让人家也跟着不舒服。 而后回了客栈,中午时分,两人叫了一桌酒菜,一番畅饮。 闻安臣啊心里有事儿,酒到杯干,喝了许多,竟然很罕见的喝醉了。 他从傍晚时分一觉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起来之后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你起来啦?” 温柔的声音传来,闻安臣一睁眼,便瞧见谢韶韵坐在床边,满脸柔情地瞧着自已。 看到谢韶韵的笑脸,闻安臣嘴角也露出一抹微笑,心中的阴霾散去许多。无论如何,这个女孩儿都陪在自已身边,不离不弃。自已想的似乎也有些太多了,有些情绪,完全可以摒弃在外,因为那些东西想也没什么办法,对自已更没什么益处,倒不如珍惜现在,珍惜眼前人。有那心情阴霾的功夫,不如跟谢韶韵抱在一起说几句悄悄话,调调情。 他一伸手,便将心上人揽在怀里,笑道:“咱们很快就可以回到秦州了。” “是呀。” 谢韶韵脸上露出一抹憧憬和怀念:“离开秦州快一年了,还真是想念得紧。” 闻安臣轻轻吸了口气:“回去了,回去了,这就回去了。” 跟谢韶韵温存了一会儿,起来之后,闻安臣喝了点粥吃了点小咸菜,又去了顺天府衙门。 这案子还没有彻底了解,他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进了府衙,他又去推官衙坐了整整一个上午,把关于案子的一切,该了结的都了结了,该交割的也都交割了。 中午时分,闻安臣踏进了刑房所在的院落。 见到闻安臣,这些刑房书吏们一个个脸色也都有些古怪。现下案子破了,闻安臣也就管不了他们了,但却再无人如之前的那两人一般冲着闻安臣口出恶言。其中当然有畏惧的成分在里头,但也不全是因为畏惧,闻安臣能破如此离奇的一个案子,他们心中还都是很佩服的。 闻安臣见了他们便都笑笑,此时案子破了,过去那些也就过去了,一切都有点云淡风轻的意思。 他找了王大和宇文,笑道:“今晚我请你俩喝酒。” 两人自然都是满口答应下来。 到了晚间,他俩欣然赴约。 三人分开落座,闻安臣先举杯,道:“二位,首先我得对二位说声抱歉,之前都传我可能是下任行房司吏,但说实话,这事儿是假的。董推官确实曾经说过要让我做这个司吏,但被我拒绝了。我还是想回秦州,准备科举。” 一听这话,王大和宇文两人脸上都是露出很古怪的表情。这算什么?这算是被坑了吗? 闻安臣笑道:“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我走之前,会跟董推官说,的请照拂你们二位的。毕竟你们二人为我做了许多事,也是很不容易,总不能让你们落个没下场。” 闻安臣这么一说,两人神色便好看了许多。 毕竟他们虽然对闻安臣有信心又很是佩服,但却不是毫无目的毫无所求的为闻安臣做事的,人家总也要落些好处才是。闻安臣若真是让他们做了这么多结果最后既没做刑房司吏也没给他们个交代就走了,那才真是把他们坑得很惨。 这话一说出来,气氛就变好了许多,两人一同举杯,齐声道:“闻官人,甭管你做不做刑房司吏,以后但有吩咐,咱们还是效力。现在此处,谢过闻官人对咱们的照应。” 而后三人推杯换盏,都不说什么正事儿,就是讲些趣事,轻松闲聊,气氛倒也融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便即告辞离去。 第212章 首辅召见 闻安臣这次喝的倒是不多,他回去之后,把大伙儿都叫了来,跟他们说先准备着点儿。大约再有一天他就能把事情都要处理的差不多了,最迟大后天他们就要离开京城了,不出意外的话,后天就能成行。 谢韶韵自然是跟着他的,而陈仲等兄弟几个也是要跟着他回到秦州的。这四个人本来是戚继光调来保护张静修的,但后来他们却跟着闻安臣了。其实对于他们来说,这倒也是个不错的去处,闻安臣前程远大,跟着他,以后好处自然少不得他们的。 但赵长宁是怎么打算的,闻安臣还要确认一下。等大伙都走了之后,赵长宁被闻安臣单独留了下来,他瞧着赵长宁道:“你是怎么打算的?是跟着我回秦州吗?还是去临清?” 赵长宁却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道:“你觉得,我若是跟着你做助手破案的话,能到什么程度?我是那块料吗?” 闻安臣道:“没有人天生就都会,终归都要学才行。只要你心思缜密,善于观察,大胆求证,又不妄下决断,做这行就做得来。” 赵长宁道:“好,那我就跟着你回秦州。这次跟着你破了这个案子,我多少也学到一点儿,只可惜到最后没掺和进去。不过我相信,再有上那么几起案子,这事儿我就能差不多了。” 闻安臣笑笑:“有这心思便是好的。” 第二天一大早,闻安臣又一次去了苏家胡同,找到了王十六,然后把事情的过程跟他说了一遍。王十六大哭一场,把杨氏的灵牌从家里扔了出去。闻安臣也只能默默的看着这一切,而后王十六对闻安臣又是磕头又是道谢,千恩万谢的,并且言道闻安臣若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言语一声就行,绝对不遗余力。 闻安臣实在却不过他的热情,最后只好答应下来说这两日要麻烦他打一副黄金头面,也算是让他还上自已这个人情。 而后,闻安臣有去见了奚东,把案子的最终情况给他通报了一下。奚东的反应跟王十六差不多,缓过来之后,也是连忙对闻安臣道谢。闻安臣自然连称不敢,并且说,若是以后有什么事情,只要自已还在京城,他便可以来找自已,但凡是跟此案相关的,闻安臣都会帮忙。 刑侦大明 第105节 不过,比较遗憾的是,此时还没办法把奚云的尸首领回来,还要再等上几日才行。 等闻安臣离开苏家胡同的时候,这案子便是在这条街上传遍了。大家瞧见闻安臣,眼中都是流露出钦佩之情,有人便远远的冲着他喊道:“闻官人,咱们多谢你啦,这案子折腾了咱们大半年,要是没有你,只怕还要一直拖下去。” 闻安臣拜拜手,淡淡一笑:“无需道谢,不过是在下之份内。” 说罢,一身白衣,洒然离去。 可以想见的是,随着这件案子被破,闻安臣的名声在京城也会逐渐传扬开来。这种事情本就是人们茶余饭后,喜欢说的那种。更别说,这件案子还是如此之离奇。 大约中午时分,张敬修就来找闻安臣了。他过来的时候,闻安臣等人正在收拾东西,张敬修不由得有些诧异,挑了挑眉头道:“这么快就急着走了?” 闻安臣点点头,道:“是啊,这两日就准备离开了。” 张静修道:“那可不成,与我相结识的那些公子小姐们,一个个都久仰你大名,还想见一见你呢!” 闻安臣赶紧摆手:“别介别介,我可不想跟他们打交道,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 他是真心不想见,也不想有任何的节外生枝,只想现在赶紧离开京城,回去秦州。 张敬修见他态度坚决,便也不强求,另外换一个话题,道:“你如果不去见我那些朋友也就罢了,但有一个人你必须要见。” 闻安臣诧异道:“谁啊?” “我父亲。” 张静修嘿嘿一笑,道:“我父亲听说你来了京城,破了这桩奇案,便想见一见你。” “什么?” 闻安臣大为震惊,失色道:“张相爷要见我?” 他脸上的震惊可不是装出来的,还是实实在在心情的体现。作为这个时代大明朝的第一人,堂堂张相爷张居正要见他,要说闻安臣不激动不紧张,那是假的。 张敬修拍了拍自已胸膛,笑道:“这还假得了?告诉你,这可是多亏我成天在父亲面前提到你夸奖你,若不然你以为父亲怎么会见你?” 闻安臣沉默片刻,张敬修的那些朋友他要说不想见那还说得过去,但张居正想见他,他若推辞不见,那未免也太不识抬举了些,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而且,张静修一番美意,他怎能辜负? 于是便道:“成,那这事儿就定下来,张相爷什么时候有空儿的话,我便过去。” “嗯。” 张敬修想了想,道:“今日只怕不行了,明日可能也不行。明日父亲要在家中宴请张大人。” “张大人?” 闻安臣道:“可是礼部尚书张四维张大人?” “嗯。” 张敬修点点头:“正是。” 他想了想,道:“那就后天吧,后天晚上父亲应该有空,到时候我过来接你。” 闻安臣点头,这事儿便这么定下来了。 张静修转身离去,闻安臣忽然叫道:“静修。” “怎么了?”张静修转过头来,诧异道。 闻安臣一笑:“谢谢你。” 张静修怔了怔,而后一摆手,嬉笑道:“嗨,跟我客气什么?” 说罢转身便走。 闻安臣瞧着他的背影,许久,方才轻叹口气,牢牢的记下了这份人情。张居正身份极高,日理万机,岂是谁想见就见的?张静修只怕在他父亲那里缠了好久,方才让自已得到这么一个机会。 确实是好兄弟! 就在张敬修过来的这一日,闻安臣等人就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随时可以离开京城。但由于要去见张居正,这事儿便耽搁下来了,大伙儿就还要在这儿再呆几天。不过倒也无所谓,这些时日闻安臣一直忙着,也没时间陪谢韶韵,正好趁这几天的功夫陪她在京城里到处转转。 此时的北京城,是全天下最大的几座城市之一,人口百万,繁华富庶,来到这里,谢韶韵,赵长宁,乃至陈仲他们,也都算是长了见识。这几日天天都在城里逛,好几天逛下来,也没把城里的热闹去处都走一个遍。 第213章 相府 到了后天的傍晚时分,张敬修果然过来了。他过来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太好,闻安臣心里突了一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总归应该不是好事儿才对。 两人进了房间,一坐下,张静修便是拍着桌子破口大骂:“曹一夔这个白眼狼,真他娘的不是东西。你帮他破了案子,董大人在其中也助力良多,他竟然在今日弹劾董大人,甚至言语间还提及了父亲。意思是若没有父亲,董大人也做不到顺天府推官的这个位子上,现下董大人办案子出了差错,父亲也该当被牵连才是!他娘的,真不是东西!” 说着,又是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杯盏全都跳了起来。 闻安臣心中也是大吃一惊,曹一夔竟然会这么做,完全看不出来啊! 在他印象中,一直觉得曹一夔是个颇为光明磊落之人,此人一身正气,爱管闲事儿,但知分寸,不添乱,他不擅长的领域,绝不会胡乱上去伸手。这一次办案过程中,若不是有他的支持,闻安臣也不可能办得这么顺利。而且,前几日看曹一夔和董鸣长在推官衙谈笑风生的样子,也不像是什么生死大敌,怎么就闹到了要去朝堂弹劾这一步了呢! 这事儿实在是有点儿不可思议。 沉默好一会儿,他才道:“我看曹一夔大人不像是这种人。” 张敬修有些惊异的看了闻安臣一眼:“父亲大人也是这样说的。他说此事背后应该另有蹊跷,曹一夔不会无端端的就这么弹劾董大人,而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故意要往父亲大人身上扯。” 闻安臣问道:“那令尊没事儿吧?” “还能有什么事儿呀?” 张敬修摆摆手道:“这等小事,也能牵连到我父亲身上?曹一夔背后那人还真是痴心妄想异想天开。” 闻安臣道:“那就好,那就好。” 只是不知怎么的,他心里总是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张敬修又骂了一阵,便和闻安臣两人出了客栈,直奔张居正府上而去。 闻安臣便压下心中的不安,收拾心情,想着待会儿见了张相爷,可不能出什么岔子。要见到这等大名鼎鼎之人,他心里也是颇为紧张的。 过不多时,马车便来到了张居正府邸之前,张静修和闻安臣两人从车上下来。 闻安臣打量着面前这片高门大户,宽敞深宅。 张居正的府邸毫无疑问是极为遮奢的,此人虽然雄才大略,也有手腕有魄力,敢于改革,但是他的私生活,却是极为的遮奢,在吃穿用度上从来不肯亏待了自已。 高大壮丽的门楼,两扇朱红色的大门上钉满了巴掌大小的铜钉,擦的闪亮,在傍晚斜阳的照耀下熠熠发光。门前是数级石头台阶,在门口,还有相当数目的家丁仆役等候着。他们瞧见自家六公子从马车上下来,便赶紧簇拥过来。 这些张居正府上的人一个个的都是很有眼力见儿,他们都打量着闻安臣,神色间颇为好奇,暗中揣度着闻安臣的身份。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看起来也就是刚及弱冠,穿着一身简单的土子阑衫,并非什么名贵布料做成,倒是瞧不出是什么身份?只不过想来应该不是官宦人家的贵公子,更不是官员。 有些心思灵透消息灵通的,忽然心中一动,顿时就想起眼前这人是谁来了。这人肯定就是常常在六公子口中提及的那位秦州刑房司吏闻安臣! 他们这些人,一个个心里通透的很,六公子自从从秦州回来之后便时常提到他,大伙自然也就多留上了心。从来六公子交好的人非富即贵,一介平民身份的想来便只有他了。他们瞧着闻安臣,一个个心中都很是艳羡,人家也不是官宦人家出身,也只是一介平民,怎么就能跟六公子平等相交?而且瞧这样子,人家这是要来拜访老爷啊! 老天爷啊,那可是天大的机缘!这天底下谁不知道张居正之名,但是能见到他,能跟他说几句话的又有几个人? 大伙儿心里都是羡慕的要死,但羡慕归羡慕,他们脸上可不敢有丝毫表露出来。 闻安臣今日穿了一身土子阑衫,料子不算名贵,但他长得实在是好,长身玉立,卓尔不群,很是俊朗,自有一股风度。 这是比较符合他身份的穿着,因为他现在虽然是秦州刑房司吏,但终归是没有官身的布衣。他穿着一身儿,代表着他是以一个普通读书人的身份,来拜访自已好朋友的父亲,而不是以一个低级小吏的身份来攀附张相爷。 闻安臣这样做,既让自已保有尊严,也能得到别人的尊重,而且还不至于引起误会。他也是用这种着装上的语言来告诉张相爷,我和令公子是君子之交,里面没有那么多其它的东西。 张敬修打发了那些簇拥上来的下人,和闻安臣两人进了府中。 两人刚进外院没多久,外院管事便匆匆赶过来了,低头哈腰道:“六公子,您回来了?” 而后又转头向闻安臣道:“您就是闻官人吧,果真是英雄少年,不负盛名。” 听到有人夸闻安臣,张敬修比听到别人夸自已还高兴,哈哈一笑:“老刘,你这话说得在理。对了,父亲大人呢,可回来了吗?” “回来了,一刻钟之前刚回来,现在可能在吃饭。”那被唤作老刘的外府管事赶紧道。 “好那咱们就先去等一会。” 张静修对闻安臣道。 而后两人便往内宅走去,说实话,此举其实颇为不妥。闻安臣毕竟是一个年轻男子,而张静修却带着他进了内宅,可是有些不方便。那外院管事张口想要阻止,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自家这位六公子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除了老爷,谁管的了他? 这会儿他正在兴头上,自已若是敢扫了他的兴,挨收拾了也是白挨。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张居正府上道路的两旁,树了不少青铜铸造,一人多高的灯柱。这些灯柱上面都插着胳膊粗细的牛油大烛,外面则是套了灯罩,每隔不远就有这么一根。 有专人在看守这些灯柱,以防走了水。 这一路过去,闻安臣瞧见的灯柱,只怕不下上千支。这些灯柱上头,那些大烛外面套着的灯罩颜色各不一样,红绿紫蓝,什么都有,一眼望去,整个府邸宛若沐浴在一片五颜六色的海洋之中,漂亮之极,如梦如幻。 第214章 张居正 张敬修指了指这些灯柱,拍了拍闻安臣,很是得意地笑道:“怎么样闻安臣,这些东西不错吧?大晚上看,是不是很漂亮?” 闻安臣点点头:“确实很漂亮。令尊当真是极有雅兴的一个人。” 他心里却是摇摇头,颇有些不以为然。这些灯柱每一个都有一人多高,大腿粗细,灯柱都乃是用纯铜铸造,而这府中足足上千根灯柱,光这一项要浪费掉多少纯铜? 而且这上千根灯柱,一夜之间要烧掉多少根蜡烛?这些烧掉的可都是民脂民膏!再说了,外面套这的那灯罩子闻安臣瞧着似乎也并非凡品,要知道这年头,能透光的灯罩,其材质甭管是玻璃还是水晶,价格都是相当之昂贵。 这般折腾,这么大的花费,只是为了声色之娱,这张居正也未免太遮奢了些。不过闻安臣想了想,人家张居正出行的时候,轿子都是六十四个人抬的,轿子都有上下两层里面有卫生间有卧室有书房外面有走廊上面有天台,简直就是一个移动宫殿,能用那般轿子出行,那么张居正整出这些来似乎也不以为奇了。 “什么我父亲?”张敬修哈哈笑着,他拍了拍自已胸膛:“这个是我弄出来的。” 闻安臣诧异道:“什么,你搞出来的?” “对呀!” 张敬修道:“你还记得吗,上一次我在秦州的时候,走之前咱俩不是喝了一顿酒吗?你跟我说过,在那什么美利坚,有个叫纽约的地方,人家那儿的灯都是五颜六色,跟咱这儿不一样,特别漂亮,什么颜色都有。回来之后我就起了心思,便管父亲要了不少银钱,弄了这个东西出来。父亲一开始还说我是胡闹,说我花费太多,后来这些灯柱一摆上,灯罩一罩上,府中晚上顿时变得漂亮得紧,内宅外宅,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个不喜欢的。父亲也很是高兴,还夸奖了我一番。” 闻安臣听了,实在是无言以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原来,之所以有这东西,还是有自已的原因在,这可当真是阴差阳错了。想来是那日自已喝得多了些,把后世的霓虹灯给顺口说出来了。 张居正府邸极大,用后世的话说,便是占去了一个街区。府门前头是一个胡同,府门后头是另外一个胡同。这等规模,只怕比那些公侯府第也差不了多少了。 张敬修带着闻安臣七绕八绕的,进了内院之后,又把他带到一处院落中。 这院落面积很是不小,里头的建筑物都不是很高大,但都很是精致,院落中亭台楼榭一应俱全。而且在院落中间,在这亭台楼榭之中,还开凿了一个小湖,里面种了不少荷花,更有太湖石做成的假山。 竟是硬生生在这北地的京城,营造出了江南水乡的意味。 刑侦大明 第106节 此时已是深秋初冬,瞧不见那等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景致,但残荷枯叶,水落石出,却更增一份萧疏之美。 张敬修道:“就这儿,父亲最喜欢待在此处,春夏秋冬,各有其美。” 闻安臣点点头,无论如何,张居正还都是一个传统的中国文人,自然对于美的理解也是传统的,与其他的为土大夫差别不大。 张静修带着闻安臣上了那道九曲回廊桥,这条回廊不长,但是做的曲里拐弯儿的,就显得很是曲折。九曲回廊桥通向一个湖中小岛,小岛当真是极小的,也就是两三丈方圆,上面建了一座水榭。 “父亲几案客人的时候最喜欢在这里,你知道为什么么?”张静修笑问道, 闻安臣四下看了看,道:“这水榭四面临水,想偷听都难,想来是为了保密吧?” “没错儿!”张静修拍了拍掌。他接着道:“只不过,现在父亲在要见的人是越来越少了,每日在公中呆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反倒是吃喝玩乐多了。” 闻安臣笑笑:“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可以,千万别到处宣扬。” “这话说的。” 张敬修哈哈一笑:“我是那么口没遮拦的人么?” 闻安臣瞧着他,也不说话,但那意思分明就是你就是这种人。 这院落之中自然也有伺候的下人,而且人数还不少。只不过这座湖中的水榭是他们谁都不敢私自接近的,在张居正接见客人,下了命令让他们去送些茶水点心,或是让他们去打扫的时候才可以进去。 张静修叫人点了灯烛,上了茶水,便陪着闻安臣在这儿说说闲话喝喝茶。闻安臣暗自感叹一声,认识张静修就是好,换作别人,哪怕是朝中一品大员,来了张居正府上,又岂能这般优哉游哉的喝茶聊天?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本来寂静的外面忽然传来一阵人声,其中还夹杂着脚步声,闻安臣霍然站了起来,手脚竟有些轻微发抖。一想到要见到这位欲要重开大明二百年江山的中兴名臣,天下权相,他心中也是极为激动。 张静修看了看他,道:“你也别太紧张,不过就是个老头子而已。” 闻安臣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能这么说张相爷?” 张静修也自知失言,赶紧吐了吐舌头,道:“你可别跟他说。” 这会儿便露出几分少年人的顽皮跳脱来了。 张居正过来,他俩自然不能大大咧咧地在这儿坐着等着他进门,两人打开门,都迎了出去。 闻安臣见远处一行人打着灯笼向这边接近,其中,一群下人奴婢簇拥着一个中年人,那中年人想必便是张居正了。 两人赶紧快步迎了上去。 离得近了些,闻安臣也看清了张居正的形容。看清了这位权倾朝野,几乎可说是此时整个东亚区域权力最大的一个人,更是号称大明朝唯一一位真正宰相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闻安臣瞧见张居正之后,第一个感觉就是帅!眼前这人长得真是太帅了! 可以看得出来,他年轻的时候绝对是一个了不得的俊朗之人,而哪怕是现在这岁数了,也是不折不扣的一个大帅哥,美男子。 闻安臣也算得上是颇为俊朗,一表人才了,但站在张居正面前,无论是气势,气度,甚至连容貌都是被比了下去,可说是全面败北,自惭形愧。 他的帅是那种儒雅的帅,让人一看,便感觉此人儒雅风流满腹才华。 而让闻安臣印象第二深的,就是他的那一部大胡子。张居正有美髯,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他的胡子很长,一直垂到腹部,虽然这么长,但却打理得非常漂亮。看得出来,每日光是打理这胡子,便要花费不短的时间。 第215章 科举为重 闻安臣心中暗道,难怪明史说,张居正美髯一直垂到腹部,果不欺我也! 张居正长得也帅,身形也挺拔,又有一部如此漂亮的大胡子,再加上久居高位养成的气度,他便是往那里一站,一言不发,也绝对无法让人忽视他的存在。 一股极为雍容华贵的气度加身,让人不由得便是心生敬畏,哪怕是再恨他的人——比如说张四维——在他面前也是一句反对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样的气度,这样的气势,无愦于明朝第一相之称呼。 张敬修虽然在背后经常说张居正的坏话,但此时在他父亲面前,却是乖顺的如见到猫的老鼠,老老实实的行礼,道:“孩儿见过父亲大人。” 闻安臣则是跪下磕了个头,道:“后学末进拜见首辅大人。” 他磕了个头,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此时朝中许多大臣在路上碰到张居正也是要磕头的。 要说给别人磕头,闻安臣不愿意,但给张居正磕头,他却没什么抵触的。这位明朝第一相,可说是一手挽救了大明,造就了大明朝在万历前期的中兴。若是没有他,还不知道内忧外患的大明朝嘉靖之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你便是闻安臣吧?”张居正低头打量了他两眼,微微一笑,手轻轻一抬,示意闻安臣站起来。他虽然笑着,但那如山一般的威严,却是怎么掩都掩不住。 闻安臣站在他面前,真是感觉面前之人如一座高山一般,似乎都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学生正是闻安臣。” 闻安臣道过谢,站起来沉声道。 张居正看了张敬修一眼,道:“你也起来吧。” 说罢,当先进了水榭,闻安臣和张敬修两人赶紧跟上,张敬修吩咐下人再送茶水点心过来,便让他们都退了下去。 张居正在主位坐下,这一下闻安臣和张静修可就不敢坐了,两个人都老老实实的站在张居正面前,低着头,等他说话。 闻安臣觉得浑身的不自在,他心中恍然一惊,发现自已不知从何时起,竟已开始融入到这个时代,以这个时代的人的思维在生活,在思考。敬畏他们所敬畏的,憎恨他们所憎恨的,他恍然意识到自已和这个时代,已经彻底的融在了一起,之前存在的那淡淡的疏离感,现在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张居正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你们俩都坐吧。” 两人应了一声,这才坐下,都是屁股挨着椅子边儿。闻安臣瞧了张敬修一眼,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他难不成每日在张居正面前就是这个样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父子之间的情分也未免太淡了些,这父子做的实在太没意思了。 但想想倒也是正常,这么一个诺大帝国的主人,其身份地位,跟皇家也差不多了,他跟他子女之间的关系,有可能跟皇家也是差不太多,当然,情感肯定要更深一些才是。 张居正瞧了眼张敬修,先问道:“今日的功课做得如何了?” 张敬修老老实实道:“都已经做好。” “待会儿老夫可是要考较的。”张居正瞧了他一眼,而后又转头向闻安臣道:“老六从秦州回来之后便对你赞不绝口,时常在老夫面前提起,很是夸赞了你几次,老夫本也没觉得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以为老六是言过其实。不过后来我着陕西布政使司把你在秦州破的所有案子的卷宗都给调了过来,大略看了一看,果真是极不错的。你这个人,破案很有一手,便是刑部的那些老人儿,也未必比得过你。” 闻安臣赶紧谦道:“大人过奖。” “非也,非也。”张居正摇摇头道:“苏家胡同那案子,耽搁了大半年,那么多人都束手无策,最后却在你手里破了。现下全京城都知道了,连陛下都问起过。这案子卷宗,老夫瞧了,你能破这样的案子,当的起了不起这三个字!” 被张居正这般夸奖,闻安臣当真是受宠若惊,连说不敢。 此时下人送了茶水点心过来,张敬修接过,放在张居正旁边的茶几上。 张居正轻轻啜饮了一口茶水,淡淡道:“没什么敢不敢的,你这事情,做的很好。本官自从当上内阁首辅以来,立志改革,也推出了考察官员的考成法。说句实话,以你在破案这方面的才能,若你无志于科考,本官便是直接把你调到刑部有司,又有何难?” “但是,你是个读书人!” 他盯着闻安臣,神色变得有些严厉了:“本官听说你是个秀才,还未曾中举人,对么?” 闻安臣心里一哆嗦,老老实实道:“是。” “你未及弱冠之年,能做到现下这一步,已是很难得。但你不要忘了,你是一个读书人,读书人的正途还是读书,科举!你能破这些案子,可见是心思缜密之人。心思缜密的人便是不破案去做其他的,大致也不会差,好好把这些精力用在读书上,考个举人中个进土出来,这才是正途!明白了吗?” 闻安臣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郑重道:“多谢大人指点,学生明白了。” 对于他自已做的这些事他并不后悔,把大量的时间用来破这些案子,他也并不觉得是浪费精力。但他清楚张居正说这些是为了自已,张居正的看法,大致就代表了吃此时主流的文人官僚对他的看法。 在他们看来,闻安臣是一个很聪明,很有些才华,在破案方面很有能力的一个人,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如果他一辈子只是一个秀才,连个举人都不是,那他便是破案再厉害,也什么都不是! 因为在大明朝,在这个文人官僚至上的时代,真真就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啊! 所以闻安臣恍然意识到,现在自已最应该做的,确实是科举!先中举人,再中进土,而后有了官身,再来破这些案子。到了那个时候,做什么事情,一切都会变得顺畅许多。 时不我待啊!没多少时间了,还有兄弟们的血海深仇,等着自已来报呢! 见闻安臣虚心受教,张居正心下也颇为满意,他点点头,捋了捋胡子。 不过他手放下来的时候,闻安臣却是明显注意到,他脸色变得有点不对劲,似乎是阴沉了那么一下。闻安臣心里一跳,接着便是想,自已也没招惹到他啊,怎么会突然这样? 第216章 身体出问题了 他顺着张居正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原来在张居正的手中竟然有几根胡须!胡须很长,比一般人的头发也差不多了,看样子应该是方才张居正捋胡须的时候,被他顺手带下来的。 闻安臣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不应该呀,张居正才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而且以他的身份地位,肯定是保养的很好的,为什么会掉胡子呢? 想到此处,闻安臣心下一动,便细细的观察了一下张居正的头发。却是发现,张居正本该油亮乌黑的头发,竟然显得有点儿稀疏,可见他现在应该不单单是掉胡子,也在掉头发。闻安臣心中更是纳闷儿,于是便又是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下张居正的气色。 这一看之下,他却是心里狠狠的一跳。 张居正气度雍容,威严十足,令人不敢逼视,但他的气色竟然有些虚弱暗沉。 其实方才张居正刚一进来的时候,闻安臣就应该注意到这些了,但方才他实在是被张居正的光芒给弄的不敢直视,而且他也知道张居正素好渔色,家中姬妾许多,便也没多想,只以为他是酒色过度才会这样,因此也就没放在心上。但现在仔细瞧了之后,却是觉得很有些不对劲儿,以张居正的年龄,以他对保养的重视,以及养尊处优的程度,是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的。 闻安臣想问,但又不太敢张口,毕竟他跟张居正又不熟悉,如此贸贸然发问的话,实在是有点唐突。 但张居正显然有很强的捕捉他人神色的能力,瞧了闻安臣一眼,道:“你有什么想说的,直说便是。你是老六的朋友,在老夫这儿,也不用那么拘谨。” “是。既然大人这么说,那学生便直说了。” 闻安臣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我瞧着大人您似乎气色略有些不佳,方才您捋胡子的时候,似乎掉了几根胡须,头发也有些稀疏。学生敢问,大人最近是否频繁掉头发掉胡子,常有胸闷气短,头晕眼花这种症状?” 张居正有些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闻安臣道:“学生略涉猎过些医道。” 张居正点点头,信了他这个说辞。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明朝的文人土大夫们兴趣很广泛,其中涉猎医术的也非常多,正所谓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其实闻安臣也真没撒谎,他前世的时候到确实是涉猎过一些医学养生之类的知识。 张居正沉声道:“你说的这些情况,老夫确实是有,老夫也颇为纳闷,不知到底为何。” 闻安臣问道:“没有请过大夫么?” 张居正摇摇头:“没以为是什么大事儿,便没有请大夫,省得传出去,又有些人说老夫身子出了岔子!” 他冷笑一声:“若老夫身体真的出了什么毛病,这些小人就要四处蹦哒了。” 他看着闻安臣,颇有些急切地问道:“闻安臣,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能说清楚么?” 哪怕是官位再高,权力最大,便是位高权重如九五至尊的皇帝,涉及到自已的身体,也都会非常紧张,这也是人之常情。 闻安臣道:“学生现下对您了解的还是太少,并不敢妄下论断。毕竟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还是挺多的,学生难免要问几句,不知……” 说到此处,他神色间便有些为难。毕竟他问的问题中,有一些可能会涉及到一些隐私之事,就这么大大咧咧的问张居正,那未免有些太过随便了。张居正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他可不是那么随便之人,沉吟片刻,便道:“这样吧,你把要问的东西,写在张纸上,而后让老六拿给老夫看。老夫一一作答之后,再让老六拿回给你,便这么做吧!” 闻安臣应下:“是,学生晓得了。” 而后又说了几句,闻安臣便很识趣儿地告辞离开。今日能见张居正一面,他便已经很知足了,若是非要死乞白赖的留下来跟人家说话,那未免太不识抬举。 第二日中午时分,张静修过来了,对闻安臣道:“你昨日说的话父亲大人非常重视,今日还特意秘密请了一位太医过府来看,结果那太医也说不出什么来,看来这事儿终归还是要着落在你身上。” 刑侦大明 第107节 闻安臣点点头,道:“我心里有些猜想,但现在还不敢确定,我写些问题,你拿去问令尊,若是跟我想的差不多,那这事儿可就不简单了。” 听他这么一说,张敬修面色也凝重起来,赶紧道:“好,那你快写。回去之后,我速速拿给父亲看。” 闻安臣其实昨日回来之后就已经开始写了,几乎写了一宿,现在早就写好了。这会儿张静修一说,他便把自已昨晚写的那张纸递给他,张敬修粗粗的扫了一眼,眉头便皱了起来,道:“你问的问题怎么这么多呀?而且还有许多事涉及隐私,连父亲大人的闺房之事你都问?这个实在是有点……” 闻安臣正色道:“所以我昨日才不肯当着首辅大人的面问,就是生怕他有所顾忌,不肯说出来。你别以为我是在胡乱探听隐私,事实上这里面每一个问题都事关重大,万万不可轻忽。” “好。” 张静修点点头,道:“我信得过你。” 他正要离去,闻安臣忽然问道:“哎,对了,董鸣长大人不是被弹劾了么?现在怎么样了?” 提起这茬儿来,张静修脸色有点儿不好看,沉声道:“有父亲大人在,他自然不可能被处置的太狠,只不过估计京城是呆不下去了,估计会平调吧,应该是外放出去。” 闻安臣默然点头。 因着张居正的事情,闻安臣等人又要在这里呆好几天,看起来短时间内是回不去了。 第二日一早,张敬修过来了,手中拿着一张纸,递给闻安臣,道:“你瞧瞧吧,你问的问题,父亲大人都在这上面回答了。” 闻安臣接过来,大略扫了一眼,张居正的字很漂亮,不是馆阁体,甚至跟其他名家的字也都不太一样,宛然自成一家。他写的字,字体如名山大岳悬崖耸峙一般,巍然极有风骨。“ 闻安臣坐了回去,拿在手中细细的查看。 第217章 出在‘吃’上 他在上面问了张居正许多涉及隐私甚至可以说是羞于启齿的问题,这些问题面对面的时候你要让他作答,他说不得是说不出口的,但若是让他写在纸上,那却就容易多了,也好接受的多了。闻安臣在里头问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张居正这段时间对于房事的欲望如何? 而张居正的回答则是:他最近半年以来,性欲格外旺盛,行房事一日总要两三次,如若不然,便心中躁动跟有火在烧一般,睡觉都睡不安稳。闻安臣还问了他行房事的质量,张居正只写了四个字:老当益壮! 看完这四个字,闻安臣就明白了。想来张居正虽然已经四十多快五十了,但在床上却还是颇为勇猛,行有余力的。透过这四个字,闻安臣仿佛能看到张居正的脸上那略带些得意的表情。 他嘴角也露出一抹微笑,没想到堂堂张相爷也有如此幽默的时候。 闻安臣还问了他是否感觉有时候精力不济,颇为疲倦,心慌气短,心情恍惚,张居正答道这些都是有的。闻安臣在这个问题下面写的是,如果有以上那些情况的话,大约出现多久了? 张居正回答的是:近两三个月。 闻安臣还问他,发现开始掉头发和掉胡子的时间大约是在什么时候,张居正的回答还是近两三个月。 这些是比较主要的问题,其次,闻安臣还问了许多甚为细节的问题,甚至有张居正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晚上几点睡早上几点起之类的问题。 张居正倒也是极有耐心,事无巨细,一一作答,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张。 闻安臣看完之后,摸了摸下巴,道:“这事儿有点儿不对劲。” 张敬修赶紧问道:“怎么了?” 事关他父亲的身体,他自然也是极为关心的。闻安臣指着那纸上道:“不知道你注意了没有,张相爷身体出现的这些情况,基本上都是在近半年内,乃至于近两三个月内出现的,之前是没有的。也就是说,在两三个月之前最早在半年之前,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出现了什么变故,使得张相爷的生活习惯,精神状态等,都有了一些改变。若不然的话,不会出现眼下这种情况。” 他瞧着张敬修,道:“你想想,在这个时间段里,府上可发生过什么事情么?朝堂上又发生过什么事情么?可有什么发生什么事儿是让张相爷夙兴夜寐,寝食难安的?” “没有啊!” 沉思了好一会儿,张敬修方才道:“自从父亲坐上首辅之位,执掌朝廷权柄以来,似乎也没什么太烦心的事情。而且父亲这个人我是了解的,他便是在外面再怎么烦心,也只是在外面,回到府中,父亲很少会谈公事,该解决的事事情,都在朝堂上,在内阁里解决。回到府中之后,父亲一般就是吃吃喝喝,听听曲儿看看跳舞,然后再给我娶几个漂亮姨娘回家。” 听到最后一句,闻安臣不由失笑,接着他脸色便是变得严肃起来,盯着张敬修道:“静修,你莫要这般嬉笑,这件事很严重。我告诉你,若是一旦解决不好,发现不了原因,张相爷的身体会每况愈下!你想想到时候是什么后果,大明岂能少了张相爷?” 听闻安臣这么一说,张静修这才真正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立刻收起笑容。他又仔细的回想了好半天,最后才拧着眉头道:“若是非要说改变的话,倒也不是没有改变,父亲在半年前新娶了一房妾侍回家,极是宠爱,这半年间很少去别人那儿,基本上晚上都在她那儿呆着,你说是不是父亲太喜欢那姨娘了,再加上这姨娘乃是新纳,颇为新鲜,便有些纵欲过度?” 闻安臣点点头:“这么说倒也说得通。” 但他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若只是纵欲过度的话,是不应该出现这么严重的情况的。而且,张居正说他在床上老当益壮,这就说明他在房中事上并不吃力。而若他只是简简单单的纵欲过度的话,那么第一个反应就应该是在房事上会比较吃力吃不消。 闻安臣忽然心中灵机一动,问道:“令尊可有吃红丸的习惯?” 红丸是一种比较隐晦的说法,其实说白了就是壮阳药。闻安臣记得前世读史的时候,有提过张居正似乎就是因为辅食壮阳药过度,最后一病不起的,会不会跟这个有关? 张敬修立刻摇头,断然道:“不可能,如果父亲真这般的话,我不可能不知道!” 闻安臣点点头,心道:“那么说就有可能现在张居正还没开始服用壮阳药!” 那这是为什么呢?闻安臣拧起了眉头心中很是不解、 一方面,张居正在白天或其它时候有些胸闷气短精神不振,而到了晚上却又格外的精神,房事少干上一两次都不成,难不成是那个新纳的姬妾给他吃了什么? 对! 闻安臣忽然狠狠的一拍桌子,喝道:“我知道了,肯定是这个原因。” 当想到这个‘吃’字的时候,闻安臣立刻捕捉到了问题的关键,这事儿肯定是出在吃上! 他沉声道:“我现在需要,你把你父亲这段时间吃的所有饭菜,喝的所有饮子,乃至于喝的是什么茶,全都查清楚。我要瞧一瞧,其中定有蹊跷!” 张静修对闻安臣是十分佩服加信任的,闻安臣这么一说,他立刻点点头,道:“最迟明日,我便能查得明白。” 张静修的效率还真是不低,他第二日一大早便过来了,从袖袋中拿了一张纸出来,在闻安臣面前展开。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的全部都是菜名儿。 闻安臣拿在手中细细查看。 “这些,是过去四个月间,父亲吃的所有菜,其中大部分是那位姨娘做的,还好,府中规矩严,要做菜,肉菜等都是要从府中拿的,这边儿做的还有记录。谁哪天哪日拿的什么肉菜,做的什么,都写的清楚。” 张静修道。 闻安臣点点头,往下看去。 一开始还没什么,都是些家常菜而已,但看到其中几道菜的菜名儿之后,闻安臣立刻就知道张居正身体出现这种种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了。 他重重地拍了拍桌子,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我知道是谁在搞鬼了!” “怎么说?怎么说?” 张静修急切地追问道。 闻安臣道:“你先别着急,等我全部看完了再说。” 第218章 食物相克 足足用了一刻钟时间,闻安臣方才看完这张单子,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这些菜不对。” “不对?” 张敬修诧异道:“什么意思?” “不对的意思就是,有些菜不能同时吃,有些食材不能同时用,若是一道菜单用这一种食材,或是单吃这一道菜,那绝对没什么问题。但如果是一道菜里用了几种不能同时用的食材,或是几种不能同时吃的菜同时吃,就会有很大的问题,会对身体有相当大的损伤。你就拿这两道菜来说吧!” 闻安臣指着菜单上,两道菜道:“这两道菜,单独拿出来吃都没事儿,但若是一起吃,就会对肝脏有极大的伤害。” “啊?”张敬修不由大惊失色。 “这些菜,都是你那位新纳的姨娘做的是吧?”闻安臣手指头在纸上划拉着,问道。 “是。”张敬修道:“这些时日,父亲大人吃在那儿,也住在那儿。” 他的脸色变的阴沉起来,他很清楚他父亲的身份,他父亲的分量,所以他也很明白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会引起何等样的轩然大波。放在一般人身上,这只关乎一个人,一个家,但放在张居正身上,这件事便关乎整个朝廷,整个天下。 闻安臣道:“你这位姨娘,嫌疑很大啊,他是什么身份?” 张敬修阴沉着一张脸,寒声道:“她是蒙古土默特部人,本来在京城,是极有名的一位名妓,据说还是卖艺不卖身的。前段时日,被父亲迎娶到府中,当时这事儿,还很是在朝野之间引起一番议论。” 他问道:“你的意思是,她在搞鬼?” “现在还说不好,还无法确定到底是不是她在搞鬼,也有可能是她偶然搭配的,但问题是这也太巧了一些,但凡是她做的菜,几乎就没有不出问题的。比如说前日张相爷晚上吃的那八个菜里,起码有两对儿是相克的,是不能在一起吃的。”闻安臣缓缓道:“若每一次都是凑巧,那未免也太巧了一些吧?” “好,我都知道了。” 张敬修的神色间有些焦急:“我得先回去一趟,这事儿你就不用管了。” 闻安臣点点头,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是张居正的家事,这等深宅大院中的事情,自已绝对是不好插手的。再说了,像是张居正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地位,总不可能把自已请到府中,然后让自已去破这个案子,去审问他新娶回来的小妾吧? 那未免也太不成体统了一些。 张敬修神色阴霾的离开了客栈,径直回到府中。等到晚些时候,张居正也回来了,张敬修赶紧去找他,将闻安臣说的那一番话仔仔细细的给张居正说了一遍。 他本以为自家父亲听完这番话后,肯定是暴跳如雷,勃然大怒,要去处置那位姨娘。但令他诧异的是,张居正听完之后,就是静静地坐在那儿,神色平静如古井无波,竟看不出一点情绪的波动来。 “父亲大人。” 张敬修不由得有些着急,道:“那妖女是在害你呀?您要早做决断呐!若是您不方便的话,便由孩儿去做。” 他误以为张居正抹不开面子或是对那位姨娘还念有旧情。 他能说出这番话来,确实有些出乎张居正的预料,张居正看了他一眼,嘴角竟露出一抹笑意,道:“老六你能说出这番话来,足见这段时日长进不少。若是换作以前的你,只怕这事儿早就被你嚷嚷得天下皆知了。” 张敬修不由得有些尴尬,摸了摸脑袋:“嗨,父亲大人您说的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父亲大人,这事儿到底应该怎么处置,您可是给个话啊!” “先不着急,先不着急。” 张居正淡淡道:“今晚我就不去她那儿了,这边先交给你个差事,你明日便去京城中走一遭,寻找几位名医,不用太多,三个就可以,就寻民间的名医。别找太医院的人,他们可能会泄密。” “是。” 张敬修应了一声,不敢再多问。 今夜张府一切如常,要说唯一一点跟以前不一样的地方,可能就是今夜张居正没有过娜仁夫人那边去住。要知道过去几个月的时间里,张居正可是几乎每天晚上都宿在那里的。 夜色如水,有寒风呼啸而过,已是深秋初冬了,北地的夜晚,森然颇有几分寒意。 张居正的府中种了许多梧桐,枝头树叶,已经掉的差不多了,偶尔有一阵风吹来,把最后几个幸存者也席卷进了风中,在风中打着转儿。 有纤纤玉手伸了出来,轻轻接住几片叶子。 这手很漂亮,白皙修长,上面有着淡淡的青色血管,映衬着如玉的肌肤,使得整只手就像是青玉和白玉雕就的一般,精致秀美。 这里是张相爷府邸东南角的一处小小院落,院落不大,只有一进,正房三间,左右厢房各两间,南边儿还有一溜南房,便是当做厨房用的。 院子不大,但却很精致,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这院子中间不是空地,而是植了一片草地。此时已是深秋初冬时分,草地自然都已经枯黄了。在草地中间,却建有一座蒙古包。对,没错儿,就是草原上常见的那种牧民生活的蒙古包。 若是京城中消息颇为灵通之人,看到这蒙古包,大致便能猜出来这座小小院落的主人是谁。 此间主人正是数月之前张居正新纳的那一房小妾,府中上下多称其为娜仁夫人。 娜仁夫人名为娜仁托娅,她是北地女子出生,家在大草原上,因战乱流落到京城。被张居正收入房中之后,张居正对他极为宠爱。后来有一次听她说起特别怀念家乡风景,张居正自然是不可能放她回大草原的,而且现在大明朝跟草原那边关系可算不上多么好,张相爷又是堂堂一国之相,大明第一人,自然更不可能带着她去往大草原上溜达一圈儿再回来,这会儿去大草原可不像后世那样简单容易。 张居正冥思苦想了两日之后便是想出这么一个招儿来,在这院子中植上草地,而后在草地上面搭建蒙古包,周围再弄上一些其他的东西。虽说院子小,但如此一打扮倒也有那么一点儿草原风光的意思了。 刑侦大明 第108节 第219章 娜仁托娅 当时这事儿刚出来的时候,京城中还颇是热闹了一阵,大伙都在议论这件事,有推许为美谈的,当然也有诟病的。甚至还有因此上奏折弹劾张居正的,但不管什么样的弹劾,什么样的议论,对这大明首辅来说,基本上都是无关痛痒的,不过是听听而已。甚至对于这些弹劾他的人,有的时候他都懒得追究。 此时,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正自站在蒙古包前。她抬着脸,痴痴地看着远处的夜空。 她望的方向,赫然正是北方。在那北方的极远处,越过北京周围的平原,越过燕山山脉,再往北去,便是那令她魂牵梦萦的草原啊! 她身材很高挑,若用后世的标准来衡量的话,身高大概在一米七左右,而且这还是在不穿高跟鞋的情况下。她的脸不是很白,眉眼都不是很精致,若是仔细看的话,五官似乎都不是那么特别的出众,但是组合在一起,就有一股别样的风姿。这会儿大明文人土大夫最为推崇的是清雅素净的女子,身材要娇小,要显瘦,要弱不禁风。而她,显然不是这种人。 她身材高挑健美,那两条纤细的大长腿,似乎满满的都充盈着力量,别有一股野性之美。她是如此的不同寻常,或许这就是张居正这般宠爱她的原因。 只不过若是此时张居正看清楚她脸上的表情,再看到此时她整个人的样子,只怕是再也不会喜欢她了。无论她是什么样的美,是健美的或是野性的,但她在张居正面前表露出来的总归是好的那一面。大部分时间她也很温柔体贴,偶尔耍耍小性子,只是两人之间的调味剂而已,她从来不会在张居正面前表现的多么强势凌厉。 但现在的她,嘴唇紧紧地抿着,脸上的线条很刚硬,眉宇间凝聚着一股煞气,整个人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剑。而她的身子也紧紧的绷着,如同一头正在猎食的雌豹一样,似乎随时都能扑出去。 有脚步声传来,她霍然回头看去,眼中寒气似乎能杀人一般。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是这小小院落的门口,一个人推门进来,然后又快速的掩上。看清楚来者的身形之后,娜仁托娅心里松了一口大气,紧绷的身子也松弛了一些。 过来的是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古灵惊怪,有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膛,长得不是很漂亮,跟她有点相似,也是有那种野性的美感。 这是娜仁托娅的贴身侍女哈斯其其格,她也不是汉人,和娜仁托娅差不多,都是因为战乱而流落到京城的,后来便流落到了之前娜仁托娅呆的地方。再后来,她就成了娜仁托娅的侍女,两人也算得上是一起相依为命。后来张居正为娜仁托娅赎了身,顺便也将这小丫头给买了下来。 张居正府上的人,都挺喜欢这个小丫头的,因为她脸上始终挂着笑,见了谁都笑,而且不是那种刻意做出来的假笑。但此时她脸上一点笑模样儿都欠奉,一张小脸儿紧紧的绷着,快步走向娜仁托娅。 “怎么样?打探清楚了么?为什么张居正今晚没有来我这边?” 娜仁托娅迎上前去,急切的问道。 她的称呼就有点意思了,要知道她是张居正府上的人,那么最应该称呼张居正的是‘老爷’,至不济也要称一声‘相爷’,断然没有直呼其名的道理。 哈斯其其格摇摇头:“不知道,什么都没有打探到,没有任何人在说这件事。” 她想了想,劝慰道:“小姐,你也别太担心,既然没人说,说不定只是张居正今日不想过来而已。他有可能是想去正房那里坐坐呀,是不是?或者是想要修身养性了。” “不可能。” 娜仁托娅摇摇头,断然道:“用了我的那些法子,张居正对我极为痴迷留恋,断然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不过来。他既然不过来,那肯定就有事。而且你不觉得么,整个府中竟然都没有人谈论这件事,这太奇怪了!要知道,张居正来我这儿,那是寻常事,但若是他不来,那便是府中的大事,下人们是定然会议论纷纷的,而现在却没人议论,这就更说明事情不对!” 她盯着哈斯其其格,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有人不让别人说!” 她这么一说,哈斯其其格浑身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顿时紧张起来,呆呆道:“那,那,小姐,咱们应该怎么做?” “咱们没什么能做的。” 娜仁托娅四下看看,淡淡道:“只怕现在咱们院子周围都有人盯着,想走根本就走不了。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安静等待,静观其变而已!” 哈斯其其格声音有些哆嗦:“小姐,您,您可别吓我,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真的有可能只是张居正今天晚上就是不想过来而已,您别想太多!” “明国有一句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这话有道理。” 娜仁托娅沉声道:“咱们既然做出这种事情来,就要做好被人识破,被人发现的准备,那张居正身为大明国相,身边能人异土颇多,如果说有人能看出这一点来,我丝毫也不诧异。能拖他半年的时间,过着半年才被发现,我已经是足够满足了。” “我倒是没什么,我已经将这位堂堂的大明国相爷给害成这个样子,哪怕是现在就不再吃过去那些食物并且加以调养,也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可弥补的损伤,他起码也得减寿不少年。能做到这一点,我已经是心满意足了。只是可惜了你呀,哈斯其其格。” 她轻轻摸着哈斯其其格圆圆的小脸儿,叹息道:“你可能要跟我一起死了。” “小姐你不用说了。” 哈斯其其格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她本来慌乱的眼神此时变得坚定起来,她瞧着娜仁托娅,眼中透出一股坚韧与决绝。 “小姐,其实你坐下的这等大事,也不是你一个人做的,而是我陪你一起做的呀!正如你所说的,我们能做到这一步,死也无憾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只是可惜了……” 她也学着方才娜仁托娅的样子,摇头晃脑,煞有介事道。 “可惜什么?” 娜仁托娅赶紧追问道。 哈斯其其格低下头,小脸儿有些红,扭扭捏捏道:“只可惜,人家还没有尝到男欢女爱的滋味呢!” 第220章 问医 “你这小妮子,当真是发春了,连这等混话都说得出口。” 娜仁托娅咯咯一笑:“敢说这等话,真是讨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说着便伸手作势要去扯她的脸蛋儿,哈斯其其格赶紧跑开,两人便在这院中追逐起来,一时间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就好像明日要面对极为残酷命运的,不是她们一样。 第二日一大早,张敬修便出了府,去外面延请名医。身为相府的六公子,他自然有自已的一些手段,能够知道京城里哪儿有好一些的大夫。没用多久,也就是中午时分,他便是带着三个人进了府邸。 这一日,张居正只是去内阁走了一趟,早早地便回来了,这和他平素的习惯可不太一样。放在以前,他每日不到傍晚时分,几乎是不会回到府中的。 这样做自然是为了和这三位名医有充足的时间来交谈,便于人家了解情况,闻安臣说的话很有道理,但他还是将信将疑。倒不是他生性多疑,只是坐在他这个位置上,自然就不能妄下决断。因为他的每一个决定,关乎的绝对不只是几个人或是几十个人,而是几千几万乃至于这个诺大帝国的命运。 张敬修带着三位名医,直接将他们带到了当日闻安臣曾经来过的那座湖中水榭。此间安静隐秘,坐这等事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不怕别人偷听。毕竟,此事乃是不折不扣的家丑,若真是宣扬出去,张居正便要脸面大失,甚至会因此沦为朝野中的笑柄。 这也是为何他让张静修出去寻找民间的名医,而不是直接从太医院中宣召几位太医的原因。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要宣召太医自然无不可,但却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宣召太医,那样的话未免也太嚣张了一些。但他若是说出自已的病情,那么这件事可就瞒不住了。朝野之中聪明人不知道有多少,他只消得露出一点点端倪马脚来,就会被人猜到真相。 延请这几位民间名医,泄密的可能性就小多了,只要威胁一下就能让他们不敢说出去。 张敬修带着三位名医过来的时候,张居正已经在小榭中静坐等待了。三位名医在寻常百姓里头也是颇为有头有脸的人,但是他们哪里见过张居正这么大的官儿,一个个都是赶紧惶惶然地跪下来见礼。 张居正摆摆手,淡然道:“三位不用拘礼,今日请三位过来,有些唐突,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三人连称不敢,张居正道:“看座,上茶。” 张敬修赶紧出去张罗人伺候上茶,茶水上来,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张居正便是将话题引到了自已今日这件事上来。 他摸了摸头发,又捋了捋胡子,道:“我这些时日掉头发,掉胡子,还有,你们看我气色如何?” 三位名医听了,不由得面面相觑,没料到他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张居正沉声道:“有什么话,直说就是。实话实说,你说的真话难听,我不怪你,但你若说假话,害得本官判断失误,当心后果。” 他这话也并非是刻意声色俱厉的说出来,只是淡淡然的说了这么一句,但其中自带着十分的威严,让人听了不由得心里便是一个哆嗦。 他现在的境界可就比闻安臣要高得多了,须知闻安臣有的时候还要声色俱厉的说话,就是为了增强效果。 三位名医听了。都是心中骇然,赶紧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收了起来,只是老老实实的去看张居正的气色。三个人凝神看了好一会儿,一个个儿脸上都是露出一抹惊疑之色。方才他们刚一进来的时候,都摄于张居正的威严,只感觉眼前这位大人,根本让人不敢直视,哪里还会关心张居正的气色?但此时一瞧,却是看出一点端倪来。 不应该呀!张相爷气色怎能这般差? 这也是为何张居正虽然从两三个月之前就开始吃那些伤身的东西,但直到昨日见到闻安臣才被发现的原因。以张居正的身份,盯着他大大咧咧地看上那么几眼,朝野之中有几个人敢如此做?而敢如此做的人,也不一定会那么深的医术。 要说张居正和朝中太医院那些太医们碰面的次数也有些,但哪个太医瞧见他都是赶紧诚惶诚恐地跪下磕头而后锤头聆听而已,可没人敢盯着他瞧。闻安臣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方才看出这么一点儿来。 张居正看见他们脸色,心下便是一沉,知道闻安臣说的只怕不错。他瞧着其中一个名医道:“你来说说,本官到底是怎么了?” 那名医心里哆嗦了一下,有些话他不敢说,但想起方才张居正那几句威胁,顿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反正这是事实,你既然让咱们实话实说那咱们就实话实说,现在唯有盼望张居正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他沉声道:“相爷,草民见您……” 他说了一番话,张居正听了脸上神情不变,心里却是越发沉重,因为这位名医说的和闻安臣所说的大致不差。 而后张居正又问过另外两人,那两位名义说的也都跟前面那位差不多。 张居正听完点点头,不置可否。然后他又拿出一张纸来,上面写了许多菜名儿,一排一排地写着,一排大致是两道菜。这两道菜,都是闻安臣跟张敬修说过,混在一起吃会产生冲突的那些菜。 “你们看。” 张居正指着那张纸道:“瞧见第一排的两道菜了么?这是本官有一次吃饭的时候同时吃到的两道菜,下面那些也都是如此。你们瞧瞧这些菜在一起吃,对人会不会有什么害处?” 三位名医听了这一番话,再仔细一看纸上写的那些菜名,心中都是不由得涌起惊涛骇浪,也猜到了一点点真相。他们虽然并非朝中人,但终归不是笨蛋,听得到这么多信息若是还没有猜到有人要害张居正,那未免也太蠢了一些。 想到这一层,三人看也就更加仔细,生怕有一丝的遗漏。过了约摸一刻钟的时间,张居正方才缓缓开口道:“都看明白了吗?给我说说。” 他指着其中一位名医,正是方才被他指出第一个发言的那位。 第221章 上门 这位名医到了这会儿也就放开了,心里的胆怯也去了十分,他指了指最上面的那两道菜,道:“这两道菜是否冲突,在一起吃会不会有什么害处,并无典籍记载。但这两道菜中用的这些食材,想约您看这四种食材。其中,鹅肉和梨子,这是不能一起吃的,典籍中有明确记载,这两样儿若是放在一起吃会伤肾。这两个,豆腐和蜂蜜,若是放在一起,则是会引起耳聋。还有这个,您瞧瞧这几种……” 他洋洋洒洒的说了好大一通,这位名医书医术精湛。而且读的医书也是非常多,随便哪两道菜,他都能指出其中有哪些食材是有冲突的,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以及是在哪本典籍中记载的这些,引经据典,信手拈来,说的头头是道,令人信服。 听他说完,张居正甚至都不用再去问另外的人,他已经确定,闻安臣说的果真一点儿没错,自已真的是被那小贱人给算计了。 张居正心中怒火升腾,拳头狠狠的攥了起来,指甲刺在手心,甚至有些发疼。他脸上依旧平静,但心中却是几乎被愤怒给淹没了。 这个该死的小贱人,当真是恩将仇报!自已为她赎身,让她这么一个流落风尘的女子能进入相府,甚至还因此而承担着天下人的非议!而她就是这么对待自已的?竟然暗中给自已下毒,害得自已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若不是闻安臣发现的早,再过一段时间即便是发现了,身子也是垮了,再怎么调理都调理不过来!到了那时候,真真是后悔也晚了。 于愤怒之中还带着一丝丝的庆幸,幸亏这小贱人不知道怎么想的,只是用这种法子来暗中害自已,她若真是狠下心一咬牙,趁着自已熟睡的时候一刀把自已给杀了,那才是死的冤枉无比,都没处说理儿去! 张居正又问过另外两位名医,那两位名医说的不如第一个好,但大致也都说出来一些。听完他们三人的话,张居正心下便是笃定,他瞧了三人一眼,沉声道:“今日之事,你们都知道该怎么说吧?” 三位名医唯唯诺诺道:“草民知道,草民知道。” 张居正点点头,道:“若是换个心狠手辣的人,只怕会直接杀了你们三个灭口,这事儿也是做得出来的。不过本官不会也不屑于去做这种事,你们三个该回去就回去,只不过要记住,你们从来没有来过相府。” 他看了一眼张静修,道:“老六,赏他们每人纹银二百两。” “是。” 张敬修低头应是。 “好了,你们三个下去吧。” 张居正对三位名医道,他又补充了一句:“若是让本官得知你们三人敢将今日之事说出去一分一毫,本官便只好亡羊补牢,将你们灭口了!” 三个人吓得赶紧连连应是,而后张敬修将他们三人带了下去,给他们拿了银子。等张敬修回到小榭的时候,发现张居正还在这里没有走,张敬修上前几步,低声道:“父亲大人,方才孩儿送走他们的时候,问他们讨要了几张方子,都是用来滋养调理身体的,您以后照这个方子喝药,身体应当很快就能恢复。” “不顶用了,不顶用了!” 张居正摆摆手,神色间有些苦涩,苦笑一声,道:“这半年来,为父的身子被那小贱人折腾的太厉害,为父能感觉得到,这已是伤了元气,药物调理只怕收效不大。” 张敬修心中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嘴上却是赶紧劝慰道:“父亲大人,您别说这种话,您正值壮年,春秋鼎盛,身体好得很。再说,这半年来,您身体也没有太大的损伤,娜仁姨娘……” 他刚说到娜仁夫人这四个字,便赶紧改改口,道:“只怕那人的杀招还在后面,之前对父亲用的也不是最凶狠的,父亲您不要太过担心,调理一番,身体绝对是可以恢复的。” 张居正知道他这是在宽慰自已,便不想再说什么别的,只是点点头:“希望如此吧。” 结束了这个话题,张敬修脸色忽然变得阴狠起来,对他来说,出现这种神情,还是非常罕见的。大部分时候,他的脸上都是带着那种略显戏谑的表情,还有便是被张居正训斥和逼着做功课时候的愁眉苦脸。像是这种阴狠刻毒的表情,在他脸上,几乎是不可能瞧见的。因为总体来说,他还是一个很乐天开朗的人。 他狠声道:“那个女人,父亲您要怎么处置?” 张居正沉吟起来,张敬修道:“若不然,由孩儿出面吧,父亲您安坐等待消息便好。” “不妥,不妥。” 刑侦大明 第109节 张居正摇摇头,道:“让你出面算是个什么样子?” 他沉吟片刻,起身叹了口气,道:“走,去瞧瞧吧!无论如何,终归是要再见她一面的,她为什么这么做,为父也总得问清楚,才好安心。” 张敬修想要再劝,但张了张口,终归还是没能说出来,心中一阵叹息。 一刻钟之后,张居正张静修父子俩,来到了娜仁托娅所在的那小院儿的门口,当然,不是就他俩人。随着他们两个过来的,还有七八个身强体健,神色彪悍的家丁。 这几个家丁可是和其他大户人家的家丁不一样,不但身体结实,而且还透着一股子凌厉的杀气,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家丁护院,多半是曾经在军中呆过,而且手上肯定沾的血不少。 事实也正是如此,这几位家丁都是戚继光遴选的蓟镇边军精锐,送到张居正府中作为他的护卫,这几位每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比杨成手下,现在在闻安臣身边做事的陈仲及兄弟还要强上一些。 这几个人,不但武功高强悍不畏死,更重要的是忠心耿耿,他们的家人,也都在张居正的掌控之中,一旦他们有所不轨,他们的家人便也难逃一死。所以对于他们几个,张居正还是非常信任的。其他人他都不敢带过来,只是带着他们几人过来。 小院内外都很安静,门紧闭着,张居正向旁边的内府管事问道:“从昨日到现在,这里可有什么异常?” 这外府管事,便是他除了那几个心腹家丁之外带来的唯一一个人,从昨日得到闻安臣的建议之后,张居正便是让内宅管事带着人把这小院儿给围了起来,不准里头的两人走脱。 “并无什么异常。” 第222章 阿拉特部 虽然大冷天儿的,但内府管事却是大汗淋漓,张居正一问话他便赶紧回答道。 从昨日起他就带人把这小院儿给围上了,但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小院儿里头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他当然能猜到张居正让他这么做,内里肯定是有原因的,不过他可不想知道是因为什么,知道这种事儿,是祸不是福。摊上这个差使,他觉得自已很倒霉,万一稍微多知道了一些秘密,说不定就有杀身之祸。所以此时面对张居正的时候,他心中格外紧张。 他接着又道:“昨晚一晚上都没什么动静,只是今日早晨,哈斯其其格出来一趟,说要出去买些东西。老奴记得您的吩咐,便没让她去,她说东西得买,她不能去的话,让别人去买也成,然后送进去。老奴便答应下来,随便找了个人去,然后让他也不用去什么上好的店面,只在街上随便找些差不多的买了便是。” 张居正点点头,这内府管事心思倒还是颇为缜密的,生怕哈斯其其格这是要通过什么手段来通风报信,所以只是着人随机选一家买。 “买的什么?” 张居正问道。 “也没什么稀罕的。”内府管事道:“就是几样儿吃的?糖果,还有些挺精致的糕点,她要的花样倒是很,不过每样儿都不是太贵,通共花了不到二两银子就买全了。” 说着递给张居正一张纸,道:“老奴生怕忘了,还专门在这纸上记下来。” 张居正接过,大略扫了一眼,上面的东西还真不少,林林总总三四十样总归是有的,也不知道哈斯其其格要买这些东西是为了啥。他也懒得多想,反正今日过来是要摊牌,何必还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他随手将纸团成一团扔到一边,冲着一个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点点头,上前开始敲门。 在他身后。内府管事瞧瞧擦了把汗,暗道庆幸。 其实他撒谎了,昨日晚间,哈斯其其格趁他不注意,悄悄溜了出来,一盏茶之后才回来,他直到哈斯其其格回来才发现。不过还好,这事儿应该能瞒过去。 张居正本来以为这门要敲一会儿才开,又或是里头的人干脆不开门,直接就负偶顽抗,结果却没想到,那侍卫刚敲了两下,门吱呀一声便开了,里头露出哈斯其其格那张红扑扑的小脸儿,她若是素日里见到张居正,此时少不得要行礼,甜甜的叫一声老爷,但此时却只是冷笑一声:“果然不出小姐所料,你真的来了。” 她一伸手:“请进吧。” 她神色倨傲,表情冷淡,一丝恭敬都看不见,跟往日可是一点儿都不一样。 那内府管事大怒,便要发作,高声喝骂道:“你这贼丫头,怎敢如此跟相爷说话?” 哈斯其其格冷冷的瞧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刀子一般,内府管事给刺的心里一哆嗦,心道:“这小妮子的眼神儿怎么这般吓人?” 他这一怕,威吓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口了,张居正眯着眼睛看了哈斯其其格一眼,也没在意,他冲着内府管事道:“你且带人在守在外面。” 内府管事赶紧应了一声,他巴不得守在外面,这种事儿被卷进去的越深死的越早。 哈斯其其格让开一条路,张居正却第一个走进去,而是几个侍卫先大踏步走了进去,在院子里四处瞧了一圈,见没什么问题之后,才向外面的张居正点点头,张居正这才进来。 哈斯其其格瞧见这一幕,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但张居正却是毫不在意。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自已身为大明相国,岂能以身犯险?这么做乃是理所应当。 正屋的门打开了,娜仁托娅一袭长裙,外面套着一件大黄色的褙子,瞧着少了几分野性,多了几分温柔婉约。她瞧着张居正,笑吟吟道:“老爷,您过来了?” 神情温婉,眼中满满的都是柔情,一如过去半年间,每次张居正过来时候的她的样子。但此时,这副笑容落在张居正眼中,却只觉得恶心。这女人,当真是好深的心机,好毒的心肠,到了这会儿,还在做戏! “说吧,为什么要这样做?”张居正淡淡道。 娜仁托娅指着屋子,道:“老爷,能进去坐坐么?妾身想单独跟您说!” 张居正目光往屋里一扫,这一刻他瞧见娜仁托娅软语相求,满眼哀求的样子,想起过去半年间两人的恩爱,心中不由得瞬间一软。但接着,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他摇了摇头:“罢了,就在这儿说吧!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做都敢做,说却不敢说吗?” 娜仁托娅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她可不是真心邀请张居正进去坐坐,她利用昨晚一晚上的时间,在那屋里布置了一个杀局,若是张居正真敢一个人进去,并且和她单独相处,她便有机会将张居正给杀了。须知,她表面看上去是不会武功的样子,但其实手上功夫颇为了得,过去不过一直是在伪装而已。而张居正虽然大权独揽,但说到底却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她还是有很大的把握能够杀了张居正的。 为此,她甚至不惜在此时还放下身段儿去奉承他,但她却没想到,张居正一旦对自已有了戒心之后,竟是如此小心谨慎,自已的美人计也没管什么用处。既然如此,她也就懒得再跟张居正虚与委蛇了,冷笑一声,指着自已道:“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老夫知道。”张居正淡淡道:“你是土默特部人。” “对,没错儿,我是土默特部人,但你可能还不知道的是,我是土默特部下面的一个小部族,阿拉特部人!”娜仁托娅寒声道。 “阿拉特部?” 张居正挑了挑眉头,诧异道:“没听说过,而且你是这阿拉特部人与你要如此对待老夫,又有什么关系?” “呵?呵呵!好,厉害,真是厉害!原来您都没听说过阿拉特部啊!” 娜仁托娅摇摇头,一连串的冷笑,冷笑中带着掩不住的痛苦和惨然:“果真是大人物啊,果真是堂堂的大明首辅,天下第一人!阿拉特部上下五千四百余口全部死在大明边军的手下,而下命令的就是你,但是你竟然根本都不知道我们阿拉特部?!” 第223章 动机 “对,想来也是,在你眼中我们算得了什么?只怕我们这五千多条人命,还比不上你书桌上的一块儿端砚,一张宣纸,更能让你上心吧。” 娜仁托娅眼中流露出巨大的痛苦和愤怒。 “哦,本官想起来了。” 张居正沉吟片刻,忽然道:“那应该是万历元年的事情了,记得那一年,董狐狸入寇,被戚继光打的大败。本官下令戚继光,给他点儿教训,往北打一打,戚继光带兵征北,似乎沿途确实扫过一个叫阿拉特部的小部落,原来那就是你们部落?” 张居正淡淡一笑:“你之前可没跟我说过。” 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同情都没有,只是带了点儿恍然,似乎他想起来这件事本身,比阿拉塔部五千多人死亡这件事,意义更加重大。而这样的漫不经心和毫不在意,深深的刺痛了娜仁托娅的心,她忽然脸色狰狞地吼叫起来,如同厉鬼一般凶恶:“张居正,我咒你不得好死!” “咒我不得好死的人多了,老夫现在不还是活得好好的?” 张居正还是毫不在意,淡淡道:“说罢,把前因后果说出来,老夫让你死得痛快点。你该知道,咱们大明不但文明昌盛天下第一,折磨人的手段也是天下第一。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不是白说的?” “哈哈,可笑!当真是可笑!” 娜仁托娅冷笑连连:“你以为这便能威胁到我了?” 她说从头上拔下一支金钗来,抵在自已的喉咙,冷笑道:“这金钗虽然小,但杀人足够了。我杀你杀不了,我杀自已还杀不了么?” “你要自杀我还真挡不住你。” 张居正想了想,忽然啧啧两声,道:“对了,阿拉特部应该还有不少没死的族人,估计都被掠到京城来了,对,对,是有这么回事儿。老夫想起来了,那年戚继光把阿拉特部活着的那些人都掳到京城来了。虽说过去了三四年,但老夫估计,怎么找现在也还能找出两三百来。你如果敢自杀,本官便让人把所有的阿拉特部人都抓起来,然后给你陪葬,你看如何?” 他死死地盯着娜仁托娅,眼神阴冷,寒声笑道:“这可是两三百活人陪葬呐,历代帝王,也不过是如此规格而已,怎么样?看在咱俩恩爱一场的份儿上,老夫对你还算是不错吧?” 他的笑容,在此时的娜仁托娅看来,简直如同恶魔一般狰狞恐怖。这半年来,张居正近乎于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又是对他极度的痴迷。简直可说是言听计从。因此,他对张居正其实是颇为瞧不起看不上的,觉得这位大名鼎鼎的大明首辅也不过如此而已。 但此时她却才恍然认识的,原来张居正是这般的厉害,这般的有心机有手段,自已之前之所以能那么顺,是因为他没有对自已产生任何怀疑,是因为他对自已实在太过于宠爱。而现在这种信任没了,宠爱也没了,自已想要跟他斗,当真是当真是如蚍蜉撼大树一般,跟他相比,自已实在是嫩得可以,根本不可能取胜。 一股挫败感涌上娜仁托娅的心头。 其实她也不想想,张居正能坐在大明首辅这个位子上,岂能没有心机城府,没有手段? 他才华盖世,他有担当想改革,与以天下为已任,意欲以一已之力挽大明之国势,但该狠毒该凶狠的时候他也丝毫不会手软。 被张居正以族人的性命相威胁,此时娜仁托娅心中充满了绝望,他这才意识到,自已之前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枉她还想一步一步的接近张居正,控制张居正,甚至让他为自已所用。 这是何等的天真可笑? 她早就该趁着张居正睡着,一刀把张居正给杀了,也算是一了百了。 但现在后悔也晚了。 一时间她心如死灰,低着头身子颤抖着,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道:“我本来阿拉特部族长的女儿,用你们大明的话说,就是公主。后来阿拉特部被杀光了,我被黄台吉给救了。” “黄台吉,那是谁?” 张居正皱着眉头问道。 台吉,在蒙古草原上,是对部落首领的或是首领的儿子的尊称,大体意思相当于是中原王朝的皇子,王子。 娜仁托娅低声道:“他是阿拉坦汗的儿子。” “什么,阿拉坦汗的儿子?” 张居正心里重重的颤了一下,急促问道:“你的意思是,是阿拉坦汗让你来害我的?” 如果娜仁托娅说的是真的,她真的是阿拉坦汗派来的,那这事儿可就大了! 阿拉坦汗是谁? 阿拉坦汗,又被称作俺达汗,在大明这边,他则是被封做顺义王。 他是此时整个漠南蒙古的实际控制者,坐镇归化城。在他治下,归化城周围经济繁荣,极为富庶,堪称是塞上江南。而且他招募汉民百姓,振兴农业商业手工业,使得漠南蒙古拜托了对大明朝许多商品的依赖,可以自给自足。说他是一代明君,丝毫不为过。 而同时,他也拥强兵十万,麾下兵强马壮,曾经大掠中原,甚至一度打到北京城下。 也是他,不断要求和大明互市,并且主动以上好的马匹和大明交易,使得双方互惠互利。 不打仗的时候,他就是大明最好的生意伙伴,打仗的时候,他就是大明最大的敌人。 这可是能带兵打到京城安定门外的猛人。 而他,竟然派这个娜仁托娅来暗害自已? “我想说是阿拉坦汗,这样你就会跟他开战了,但若是这样的话,我们蒙古会死更多的人。所以我要说实话,不是阿拉坦汗干的,而是他的儿子干的,阿拉坦汗应该是不知情的。” “他儿子黄台吉救的我,也是他让几个很厉害的人教的我这些东西,他其实让人教了我很多,是他让我来的大明。但是,他不是让我来害你,事实上,谁能想到你会把我娶回府中?” “他让我来到京城,其实是为了让我打探消息,这事应该很常见吧?据我所知,无论是大明,还是土默特,都在对方那里安插了很多探子。土默特在大明安插的探子很多,又不只是我一个。只不过我有些特殊而已,他让我去青楼当名妓,最好是那种接触高官贵人的名妓,如此便能打听到许多朝廷中的秘密。却没想到,因缘际会之下,你将我娶了回来。” 第224章 杀了 “不过,你将我娶回来之后,我才萌生了要毒杀你的想法。这事儿,跟黄台吉无关。” 张居正盯着他的眼睛,想分清楚他到底说的是实话还是假话。但他实在是有点儿看不明白,说起来,他更愿意相信娜仁托娅说的是假话。因为如果娜仁托娅撒了谎,真的是黄台吉派她来暗害自已,那这件事情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够了结的。 再说了,就算真的是黄台吉乃至阿拉坦汗拍她来杀自已,那又怎样?这种事自已难道能光明正大的说出去么?难道能把这种事儿当成两国交兵的理由么?岂能这般儿戏? 是不是阿拉坦汗派他来的,自已都得忍了这口气。所以他宁愿相信,这不是黄台吉乃至阿拉坦汗指示的。而且,这些年和漠南蒙古打了许多次交道,张居正感觉,阿拉坦汗和三娘子,总体来说,对大明还是颇为亲善的。 刑侦大明 第110节 娜仁托娅还想再说,但张居正已经不想再听她说下去了。 他豁然转身,向着外面大步走去,手向后面指了指,吩咐道:“把这两人杀了,立刻!什么都不要问,也不必再审了,她说什么,你们就当听不见。” “是!”身后传来一片应答声。 接着,两声女人短促的惨叫声传来,这院子中便恢复了安静。 当日傍晚时分,张敬修又来找闻安臣了。 他跟闻安臣面对面坐着,够了许久,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其间有好几次,张张嘴想说,但又没能说的出口。 闻安臣也不催促,他知道,张敬修家中发生了这等事,指不定现在是什么情况呢!其实他宁可张静修干脆就别来跟他说,因为被卷进这种事情里头可不是好玩儿的。 过了好久,张静修终归还是说了:“父亲让我感谢你,说他欠你一个人情。这一次若不是你。只怕父亲要危险。” 闻安臣道:“相爷言重了。” “这不是言重,这是真事。老实说一句,父亲大人的身体,现在就已经很差了,只怕不是调养就能调养的好的。” 张敬修叹了口气,“若不是你发现的早,再拖上个几个月,只怕便是发现,便是精心调养,也撑不了三五年了。” 闻安臣为之默然,他又如何不知道这事儿?在他那个时空,张居正死于万历十年,那时候他才五十岁上下。而且还是暴毙,他身体又一向不错,不知道死那么早,跟这件事有没有什么关系。 “还有,我那位姨娘……” 张敬修刚说到这儿,闻安臣便举起手,打住了他:“停,停!这事儿你不消得跟我说,千万别说,别让我惹祸上身。” 张敬修点点头:“我明白。” 他瞧着闻安臣沉声道:“父亲向来不轻易许诺,他说欠你一个人情,那就是欠你一个人情。” 闻安臣点点头,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但能得到张居正的这么一个承诺,也真的是极好的事情。须知大明首辅的一个人情,那可是珍贵无比。 张敬修朝外面喊了一声:“进来吧!” 便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开门走了进来,两个人一起提着一个大木盒子,看那大小倒是跟酒店素日里向外送菜时候用的那红漆食盒差不多大小。两个家丁将盒子放在桌上,然后张静修便打发他们出去。 待门关上,张敬修将两个木盒的盒盖揭开,顿时,在屋内烛光的照映下,两个木头盒子里散发出来璀璨的金光,耀花了人的眼睛。 原来,这两个木头盒子里竟然装的都是金锭! 每个金锭,应该都是五两重的规格,这两个木头盒子里装的金锭加起来,只怕不下五两! 闻安臣已经明白了张敬修的意思,问道:“这是给我的?” 他当真是被这些钱给吓了一跳,五百两金子,那加起来差不多可就是七八千两银子! 早就听说张居正生活极是奢侈,但没想到他随便一拿竟然便是这么多金子。 “这是父亲大人给你的酬谢。”张静修笑道:“放心,这可不算作人情。父亲的人情还没有这么不值钱,这个权当你给父亲看病的诊金了吧!” 张静修这么说了,闻安臣便没再推辞,这是人家的谢礼若再推辞未免显得有些矫情。再说了,他现在也是真的急需用钱。 张静修说把这些东西放下,又说了几句,便即离开了。 第二日一大早么,闻安臣吃过饭之后,对谢韶韵笑道:“娘子,今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啊?” 谢韶韵很是期盼道。 “这个可不能说。”闻安臣笑嘻嘻的摇摇头:“等到了地头儿,你便知道了。” 跟赵长宁等人说了一声,而后便带着谢韶韵,两个人租了辆马车,往外城苏家胡同而去。当然,随行的有陈季陈仲兄弟几个保护,过去那段时间,闻安臣只要是出去,他们四人中都有两人会跟着随身保护的,剩下俩人则是跟着谢韶韵等人。 一路到了苏家胡同,闻安臣带着谢韶韵直接去了王十六的那家店。来的还算巧,店里并没有其他人,王十六正自坐在柜台后面忙活,听到脚步声,赶紧抬头起来。一瞧见闻安臣,他立刻站起身来,惊喜道:“闻官人,您过来了?” 接着又看到了闻安臣旁边的谢韶韵,谢韶韵但凡外出,脸上总会蒙着面纱的,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王十六看不清楚她的面容,不过瞧身段也是能看的出来是一位很出色的美人儿。 不过出于礼貌他并没有多问。 闻安臣笑道:“是啊,这次要过来叨扰你了。” 他伸手指了指谢韶韵,道:“这是内子。” 谢韶韵微微颔首,王十六也笑了笑,闻安臣道:“这次过来,是想请你帮内子打造一副头面。” “啊?” 一听到这句话,谢韶韵不由得一声惊呼,由于闻安臣之前没有告诉她,是以她也是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闻安臣这次带自已过来是要打头面的。 闻安臣笑着看了她一眼,抓着她的右手轻轻地捏了捏。 谢韶韵脸不由得微微一红,她对闻安臣这种时常表现出来的亲昵动作,还是很有些不适应的,不过好在戴着面纱,也没人能看得到她的神色。 王十六笑道:“大约要打什么样式的?” 第225章 送别 若是换作别人的话,可能就要说,你看着办吧,随便打就是。但闻安臣可不一样,这是他正儿八经的第一次给谢韶韵送礼物,必须要弄的精致一些才行。 闻安臣问道:“这这儿可有什么图样么?” “自然是有的。” 王十六笑道。 说着便是从柜子下面拿出一骡纸来,然后从里头挑出大约有七八张,递给闻安臣,道:“这些都是,闻官人您看看吧,到底要打什么样子?” 闻安臣一张一张翻着,看的很是仔细,谢韶韵见他这样,心中甜蜜蜜的一阵感动。 她凑到闻安臣边上,低声道:“夫君,不用看得这么仔细,随便打就是了。” 她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只要你送我的,我都喜欢。 闻安臣却是正色道:“那可不行,这是为夫第一次给你送礼物,一定要好好挑选才是,总归得让咱们两个都满意。来,你一起来挑,看你喜欢哪个,咱们就选哪个。” 谢韶韵直到闻安臣素来主意很正,既然这么说了,自已再劝说也是没用,她便细心地挑选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指着其中一张道:“夫君,你看这个……” 她声音怯怯的,有些不好意思,闻安臣顺着她那青葱如玉般的手指头一瞧,便笑道:“夫人当真好眼力。” 王十六瞧了一眼,也笑道:“您当真是极有眼光的,这里是在下这儿最为精致的一套头面了,有个名头,叫碧玉妆成一树高。” 闻安臣仔细瞧了一眼,哈哈笑道:“可不正是?这名字起的雅致。” 这副头面,从钗子到耳坠,再到抹额等等,全都是抠着一个主题,那便是柳叶儿。几乎所有的上面都弄得有许多柳叶儿的造型,看上去非常别致,还带着一丝俏皮。 闻安臣看来,很是喜欢,点点头道:“就是这个了。王十六,这些一共需要花多少银钱?你说个数。” 王十六算了一算,道:“若是全部都由黄金打造的话,起码需要二十五两左右的黄金,您给我这些就成了。手工的钱我就不要您的了,咱早就说过了。” 闻安臣岂能占他家便宜,他笑笑,直接掏出几个小金锭来,放在柜台上,笑道:“这些约摸有三十两左右,你便拿来打吧,一定要做得精致一些。那些剩下的那些,你可以买些宝石来镶嵌在上头,不求宝石多大多漂亮,只要镶嵌的够细致,够别出心裁就成。” 谢韶韵一看要花这么多钱,顿时便心里一颤,拉了拉闻安臣的衣角,怯生生道:“夫君,我不想要了,咱们不打了吧?” 闻安臣脸一拉:“那哪行?行了,这事你别说了,这套首饰头面我是一定要送给你。” 他展露出了在谢韶韵面前少有的霸道,但谢韶韵知道,他这是为了让自已收下,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感动。 王十六摇头道:“闻官人,太多了,这太多了,便是买宝石也花不了这许多钱。这些头面镶嵌的都是细碎宝石,不那么贵的。”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闻安臣瞪了王十六一眼:“我知道你前段时间花光了所有积蓄,现在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店又重开,正是用钱的时候。再说了,难不成杨氏死了你还真就不过日子了,再过一些时日你还是要娶媳妇儿生娃的,到时候总归是要用钱,这些钱你拿着,我又不缺这一点儿,这些见外的话作甚?” 王十六眼圈儿一阵发红,他使劲儿抹了抹,瞧着闻安臣道:“闻官人,我,我真不知道该说啥好。” 闻安臣笑笑:“收着就行了。” 王十六这才不再推辞,答应下来。 这套首饰头面做起来颇为复杂,至少要两日才能做好,闻安臣便和王十六说好,后天中午时分过来取,而后便带着谢韶韵离开。 张居正那件事妥了,闻安臣在这京城中便也没什么事儿了。 第三日中午他去拿了头面首饰,然后当日晚上,则是和张敬修一番痛饮。 他看得出来,张敬修心情不是很好,脸色有些阴翳。 闻安臣问道:“是不是因为相爷的身体?” “没错儿,那个小贱人,当真是好狠毒的手段!” 张敬修忽然爆发了,他狠狠的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杯子茶盏都跳了起来,盘子里的汤汁也溅了出来。 张敬修脸色狰狞,狠声道:“现在想想,当初一刀杀了她,真真是便宜他了,这种贱人就该千刀万剐才是。父亲的身子,这几日延请名医看过了,都说便是用心调理,也不大可能恢复到旧日的样子,经过这一番折腾,起码要减寿五年!” 闻安臣听了也是无法可想,那些名医都没辙的事情,他也是没什么办法,只好劝了张静修几句。张静修说了这个之后,话便一直很少,只是闷头喝酒。闻安臣也就陪着他,到最后,两人都喝了一个酩酊大醉。 第二日早晨,闻安臣起来的时候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只不过他还是坚持起来了,因为今日是定下的离京之日。 知道闻安臣这一日离开,王十六,王大,宇文,奚东等人都前来送行,董鸣长也拍人过来了,他这段时间事务缠身实在是无法亲至,还托来人转达了歉意。、 大伙儿一路把闻安臣一行人送到城门口,而在城门口,闻安臣却是发现,城门口外面不远处,正自停着一辆颇为简陋的马车,那马车的帘子微微掀开,一个年轻俊朗的官人,正坐在里头冲着他淡淡微笑。 赫然正是曹一夔。 在这里看到唐一奎,闻安臣动作还是颇为诧异的,他完全没想到曹一夔会来送自已。 闻安臣向王十六等人告了个罪,便朝着曹一夔走去,他走到曹一夔马车前面,拱手道:“在下见过曹大人。” 曹一夔摆摆手:“咱俩也算熟人了,不用拘礼。” 闻安臣瞧着他,心中有点儿说不出来的感觉。这位曹大人明明是个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但却做出暗地里捅了董鸣长一刀的事情,实在是有点儿让人想不通。 曹一夔瞧着他,忽然问道:“你是陕西布政使司人土吧?” 闻安臣点点头:“正是。” “陕西布政使司的乡试,已经在去年八月份结束了,在想要考,又得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据我所知,你现在还只是个秀才功名,虽然破案很有一手,但若你一辈子是个秀才,便也一辈子只能做一个刑房书吏而已,再想往上更高一层那是不大容易了。” 第226章 赠书 闻安臣点点头:“是,在下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还是要科考。” 刑侦大明 第111节 曹一夔沉声道。 他似乎很喜欢坐在马车里冲着外面说话,闻安臣好几次碰见他,他都是这样,弄一辆马车而后坐着那儿掀开帘子向外说,却不喜欢下来,这次也是一般。 曹一夔侧了侧身子,从车厢里提出一个硕大的木箱来,这木箱似乎极为沉重,他双手提着还有点费劲。他把木箱递给闻安臣,闻安臣入手便觉得一沉,这箱子只怕起码有二三十斤重! 闻安臣有些诧异,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曹一夔笑了笑:“你知道的,我是进土出身。” 闻安臣点点头,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天下读书人千千万,能成为进土的,每隔三年,也不过就是那么不足一百人而已,便是算上同进土也不过是两三百人。不是我夸口……” 曹一夔笑道:“但凡是能中进土的,才学必然都是一等一,我不敢说有多强,但至少比你强一些,那是肯定的。这木箱中装了我过去十年中读书所做的笔记。天下典籍不计其数,但科举中考的,无非便是哪些。若是把那几本书,给读通了读透了,把每一字每一句都抠得细致明白了,把我那些笔记都背的差不多了,不敢说能让你必然中进土,但至少中个举人还是没太大问题的。” 闻安臣有些不敢置信道:“你的意思是,把这些东西都送给我?” 他真的是被震惊到了,更不知道曹一夔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要知道,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他过去这些年做的读书笔记,那可是弥足珍贵,这不是信息极度发达的后世,想看什么,只要不是那么罕见的,大致都能搜到。在这个时代,很多人对于书籍的心得体会,说是自已的不传之秘也不为过。对读书人而言,乃是视若珍宝的东西,而曹一夔竟然肯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给自已,到底为的什么? 曹一夔摆摆手:“你不需要问为什么,好生学好生考,能中举人能中进土,便是对的住我了。” 他说到这个份上了,闻安臣也就不再推辞,毕竟这些东西对他还真的是非常重要。 他拱拱手:“如此,便多谢了。” 曹一夔摆摆手,拍了拍车厢壁,那车夫会意,鞭子一甩,马车绝尘而去。 他去的倒是很潇洒,只留下闻安臣在那里苦苦思索,但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只好放弃。管他那许多呢,反正收都已经收了,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闻安臣回去,和送别之人谈笑几句,便是告辞。 两辆马车中,一辆是赵长宁与她的侍女,另外一辆中则是闻安臣和谢韶韵,而陈仲等四人则是骑着马簇拥在周围。 一行人离开京城,向西而去。 万历五年三月初三,此时距离清明节约摸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但秦州城周围的大地已经是渐渐返绿了。 去年积攒下来的冰雪此时已经消融,大地上青草破土而出,遥遥望去,一片嫩绿的颜色便在眼前铺展开来,让人瞧着心旷神怡。 过去一个冬天,入目皆是灰色褐色,连一点儿新绿都瞧不见,这等景色看得多了,心里也是压抑沉重,而此时扫一眼眼前这般景色,顿时便如同胸中的浊气被吐出来一般,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所以此时虽然离着踏青的最佳时节还有一段时间,但秦州城中,已经有许多人出城踏青游玩了。当然,这些人都不是寻常百姓,寻常百姓都忙着生机,此时正是春忙时节,哪有那么多的闲暇? 这会儿出来踏青的,要么是城中大户人家的女眷,要么便是那些颇有闲暇的富家子弟或是文人土子。 此时,城外风景不错的那个地界儿,都已经被他们给占据了。或是在山坡下,或在林间,或在溪旁,他们在地上铺上席子,搭起帐篷,周围围起围帐,以防被别人瞧见。而后便在其中升起篝火,熏烤野味,宴饮作乐。有那颇有雅兴的,还乘兴吟诗作赋,以助酒兴。 此时万历五年,正是大明朝最煌煌盛世的时候,民间也是颇为富裕。此等景色在全天下各处城池的周围,也都能瞧得见,秦州自然也不例外。 虽说秦州不算是什么特别富裕的,但有钱又有闲的人总还是有那么一些的。 此时,在秦州向东的官道旁,正有这么一群人正在宴饮。在离着东城门大约六七里开外的那一段官道的北边儿,是一片景色还颇为不错的山坡,山坡上嫩草依依,有小溪穿过这片空地,并且一直蜿蜒向下,小溪的下游将官道切割开来。官道上有一座小桥,便搭建在这小溪之上。而小溪的上游,两侧遍植杨柳,此时杨柳枝头,也是新绿绽出。 这一群人便占据了官道北边儿,山坡下面这一片地界儿,他们在小溪两侧铺了席子,在上面摆放了小几软垫,而后每人一张小几,席地而坐。小几之上,有酒有菜。 有酒有菜不算稀罕,毕竟这春日里出来宴饮的,谁不得喝酒吃菜?但与众不同的是,他们没人面前的小几上,还都摆放了笔墨纸砚,似乎随时都要吟诗作画,舞文弄墨一般。 这些人,大约有二三十个,有男有女,其中大部分都是男子。男子都穿着阑衫,瞧这打扮,应该是有功名的文人土子。而那寥寥无几的几位女子,则都是戴着面纱,看不清楚长相。只是她们身边都有侍女伺候,想来家世还都算是不错,出身应当是非富即贵。 这些人聚在一起,欢呼畅饮。他们不但喝酒,而且还吟诗作赋,文人土子们在一起聚会的时候,大致是脱不开这个环节的。 一个是酒,一个是诗,乃是最最关键的两样事情,不可或缺。当然,若是有才情相貌身世俱佳的美人儿,那就更好不过了。 他们作诗,自然是不能随便乱做的,诗会中也有诗会的规矩,若不然,大伙儿想到什么便做什么,岂不是乱套了? 通常来说,这种文人土子的聚会,多半会推出一个人来,这个人或是身份尊贵,或是在众人中颇有一些才名。这个人不一定是组织诗会的,但却是负责在诗会中出题的。他出个什么题目,大伙儿便是按照这个题目来作诗。 所作诗文的主题,大致是要扣在这个话题上的。 而这一次,他们这次诗会,出题之人却是一个女子。 虽然是个女子,但她在众人之中,隐隐然竟是居于首位。这可是颇为罕见的事情,大明朝,终归还是个男权社会。 第227章 出题 她坐的位置,是小溪的上游,就在溪边。而几乎所有人,都坐在她的下游,也是下首的位置。 这女子纱巾蒙面,看不清楚面容,但她一举一动都是极为的优雅淡然,颇有几分出尘之意。 此时诗会刚刚开始,题目还没出来,大伙儿的目光便都停留在她的身上。 只见这女子不慌不忙,微微蹙眉,沉思片刻,而后眉头便是舒展开来,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些字。她的字迹很是清秀,端庄婉约,似乎也昭示了她的性格。 她身旁四周,有足足七八个侍女伺候着,是在座诸位中侍女最多的一位。这似乎也暗示了她的身份,乃是这些人中,至少是这些人女子之中最为尊贵的。乃是地位最高,家世最显赫之人。她能被推出做这个出题之人,想来也和此不无关系。 她轻声吩咐了几句,身旁侍女便是纷纷取出笔墨纸砚,将那纸上的题目抄了数十份。而后那女子轻笑一声,吩咐侍女们取过来几十只木船。那木船都只有巴掌大小,却是雕琢的极为精细漂亮,船头船身船尾,无不齐全。这小船是乌篷船的样式,船上有船夫,船夫之旁有木桶,桶中有鱼,那肥鱼似乎正使劲儿的往外跳,船夫仰起头,似乎正在引吭高歌。 这一切细节,都是雕琢的精致无比,栩栩如生。 单单是这些小船,只怕就价值不菲。 那女子吩咐侍女们将纸条都装进小船中,而后将小船放入溪水中,那小船便晃晃悠悠的随着水流下游漂去。 女子笑道:“题目已经出好,请各位自行取阅。” 众人发出一片轰然叫好声,纷纷道:“李小姐果真心思灵透,别出心裁。” 一个土子笑道:“除了李小姐,别人也当真是想不出这等别出心裁,却是雅致绝伦的法子。” 另一个胖些的土子接着道:“便是别人想的出来,也没这些木船儿用,这些东西只怕每一个都要花费不少银钱吧!” “诶,提什么银钱!当真是不懂情致的俗物!” 之前说话的那土子不屑的撇了撇嘴道。 其他人也都是纷纷附和指责那胖土子。 不过那胖子土子似乎心也够大的,也不生气,憨憨一笑,端起酒杯,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说错话了,自罚三杯,自罚三杯!” 说着便是连灌了三杯酒,大伙儿这才放过他。 小木船儿顺流而下,到了大伙儿面前,大伙儿便纷纷伸手从水中捞出来。其实要让大伙儿知道是什么题目,只需要喊一声就行,但这女子却是用了这等方式。不过大伙儿都是文人土子,出来置酒高会,讲究的不就是个情调么? 这样弄,显然是很合他们的胃口,之所以一个个都夸赞,也不仅仅是为了奉承这女子而已。 不过,其中倒也真是有奉承的,盖因这女子是乃是秦州城中数一数二的贵女,他们素日里都是巴结不上的。今日机缘巧合之下,这女子难得出来和大伙儿说说话,吃吃饭,一起游玩,他们岂能不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巴结? 等土子们把小木船儿上的纸条拿出来放在手中一看,但是有人拍案叫好:“好!这一题出的当真是好!闹春,一个闹字,便是将这昂然春意给描画的淋漓尽致!” 说着话的正是之前讽刺那胖子的书生,这书生大约二十岁上下,长身玉立,长得也颇为英俊,衣衫看上去也颇为华贵。很显然,此时在座的这些土卒们,乃是以他为首的。他说什么,大伙儿便都符合。 他显然也是在刻意的巴结出题的那名女子,只不过对他的夸赞,那女子只是轻微点头,并没说话, 那俊朗土子闹了个没脸,不过他到也不气馁,笑了笑,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招呼大伙儿开始作诗。 过了约莫一刻钟时间,大伙儿诗都作好了,有些自已觉得自已写的可以的,便开始高声诵读。 宴会的气氛,也进入了高潮之中,变得很是热烈。 有的写得好的,众人纷纷夸赞,得意之下,便连连喝酒。那些写的不好的,则是被大伙儿给逼着要罚酒,于是很快,所有人就都喝了不少。而被罚的最厉害的,就是之前自罚三杯的那胖书生,他写的诗不说一窍不通一塌糊涂,但也是下下之作,显然,他在这一块儿是不怎么擅长了,于是又给大伙儿灌了许多酒。 这一会儿的功夫,他的脸色便已经是一片通红了,熏熏然憨态可掬。 酒喝得多了,说话也就放开了,气氛也就变得更加热烈起来。有两个喝多了的土子甚至开始引吭高歌,其中一个唱着唱着,忽然嚎啕大哭,而后却是把衣服一脱,露出半截肩膀,而后便是拿着酒杯,不停的往口中灌酒。他的脸上泪水鼻涕酒水混在一起,看上去颇为怪诞,只不过他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觉得自已颇有些魏晋狂土,长歌当哭的风骨。 另外一个土子,似乎也是被他引得发了性子,两人先是对饮,而后对哭,最后竟然都脱了上衣,绕着场中狂奔。大伙儿瞧着他俩这样子都是有些皱眉,那俊朗土子脸上更是露出一抹尴尬之色。 想来,这两个人应该是他带过来的,这会儿却是出了丑,自然是让他脸上有些过不去。他冲着那女子笑了一笑,道:“李小姐,实在是对不住,没想到他们俩喝了酒就成了这个样子!” 李小姐摆摆手,似乎不以为意,道:“无妨,无妨,这才是真性情。” 声音淡淡的,不露喜恶。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大伙儿谁也看不出来人家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不一定是多么高兴的。 那俊朗土子正要呵斥这两个喝醉的,却忽然瞧见从东边官道上过来一行人,两辆马车,旁边还有四个护卫。那四个护卫看上去都颇为彪悍,这一行人给人风尘仆仆的感觉,显然是不知道赶了多少路才到达这里。 后面的那辆马车上,车帘掀开了,一个人探出头出来向外敲了敲。那是一个女子,没有带面纱,所以面容便瞧的清楚。她未施脂粉,素面朝天,但却是给人一种清丽脱俗的感觉,让人觉得这女子和现在的天时好像最是搭配不过,正是这种略带这些冷意的秀丽。 第228章 给我打! 众人瞧了,哪怕是那些女子也是不由得在心中赞叹一声:好一个清丽出尘的女子! 而那两个喝醉的土子瞧见,却都是眼睛一亮,就这么光着膀子朝着两辆马车跑去。 这一行人正是从京城赶回秦州的闻安臣一行,他们在路上走了足足四五个月。他们是万里四年的十一月离开的京城,而现在已经是万历五年的三月初了。方才探头向外看的正是谢韶韵,她没想到自已只是探头向外瞧了瞧而已,便瞧见两个光着上身的汉子朝着自已跑过来,顿时吓得惊叫一声,缩回了车厢里头。 闻安臣正自靠在那儿眯着眼看书,正是离京的时候,曹一夔送给他的那些笔记。这些日子闻安臣每每细细揣摩,还算颇有所得, 听谢韶韵尖叫一声,闻安臣赶紧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谢韶韵指了指车厢外面:“你看,有,有两个疯汉。” 闻安臣顺着她的手看去,果然便瞧见两个光着上身的人,他们一边朝着这边跑,一边还大呼小叫。闻安臣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那两个人喝醉了,脚步有些踉跄,歪七歪八的,的但跑的挺快,很快便到了官道上,却是往官道中间一站,双手一拦,拦住了闻安臣等人。 两辆马车上的车夫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便都停了下来。而陈季等四兄弟都已经是暗中把手伸到怀中,摸到了暗藏的兵刃上。闻安臣从马车中探出半个身子,沉声道:“二位,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速速闪开,莫要阻拦了我等去路。” 那两个喝醉的土子,其中一个忽然很是娟狂的哈哈大笑一阵,斜着眼看着闻安臣,指着他道:“你算是什么东西?赶紧给老子滚开!让你车里那个女子出来!” 闻安臣不动声色,冷冷道:“你让她出来做什么?” “能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那土子哈哈大笑,道:“自然是来陪我们喝酒了!” 不远处那李小姐听到这句话,眼中露出一抹嫌恶。 闻安臣一双眼睛已经危险的眯了起来,眼中寒光闪烁,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谢韶韵在旁边瞧了,心里一跳,闻安臣每次露出这种表情,大致就是表示他要收拾人了。 闻安臣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这两个土子面前,低头逼视着他们。 “那马车之中,乃是内子。我瞧着你俩都穿着土子阑衫,似乎也是有些身份的土子读书人,身为读书人,你们竟敢当中调戏别人家的妻子,简直是羞辱了读书人的脸面!” 闻安臣能瞧出他俩的身份,他一看官道旁边那些正在置酒高会的一群读书人,更是能猜到他们在做什么。此时心中已是恨意十足,誓要收拾这两个人。不过在大明朝,读书人可不是好惹的,他要收拾这两个人,必须要给自已寻一个足够充分的理由才行。 刑侦大明 第112节 这样,可以免的别人跳出刺儿来,事后寻衅。 那两人喝得实在是太多了,还不知道闻安臣已经把一顶大帽子死死的扣在了自已的头上。其中最开始说话的那土子还冲着闻安臣骂道:“老子管你是谁,赶紧给老子滚!老子不要与你说话,老子要和那美人儿说话。” “当真是斯文丧尽!” 闻安臣寒声一笑,摆了摆手,冲着陈季等四人吩咐道:“掌嘴!” “是!” 陈季四人虎喝一声,纷纷从马上跳下来,将那两人擒住。 两个喝醉酒的土子自然是纷纷挣扎,只不过他们便是没喝醉,也不可能是陈季这四个边军老卒的对手,更别说此时喝醉了浑身无力,又如何挣扎的开? 陈季四人中,其中两人抓住他俩的胳膊,将他们的胳膊拧到背后,使其无法挣扎。另外两人,则是站在他俩面前开始扇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陈季一个大耳刮子便是扇在了之前说话的那土子的脸上。这一下用劲儿极大,那土子的左脸顿时便肿了起来,脸上一个手掌印顿时很是清晰的浮现了出来。他的脸重重的往旁边歪了一下,嘴里吐出一口血唾沫,其中好像还夹杂着一颗牙齿。 给打了这一下之后,他似乎也清醒了不少,瞪着眼前的陈季,嚎叫道:“你,你竟敢打我?” 给抡了这一巴掌,他嘴似乎有些漏风,说话的时候还发出一阵嘶嘶的声音。 闻安臣冷笑道:“打,接着打!” 陈仲和陈季两人,便是左右开弓,大耳刮子不断的扇了下去,转眼之间变已经打了十几下,这一幕让远处瞧着的那些土子们一个个都是大惊失色,脸上顿时便充满了愤怒。 之前的两个醉酒土子拦下马车,意图调戏的时候,他们都是笑吟吟的看着,其中纵然有不以为然的,却也没有阻止。他们也都知道,此时毕竟是光天化日之下,因此也就是调戏两句,说几句荤话的事儿,断然是不可能做出什么事情来的。 今日能来这儿的都是自已人,难道还要斥责他们不成? 但却没想到,那被拦路的看来也是有些来头的,身旁竟然带着四名健仆,而且竟然在明知道他们是读书人,是有功名的土子的情况下,还敢下手收拾他们。 那俊朗土子豁然站起身来,朝着闻安臣等人走来。口中高喊道:“这位兄台,还请住手。” 闻安臣哪管他是谁?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别管他,接着打!” 那俊朗土子被闻安臣给直接无视,顿时一张俊脸涨得通红,高声道:“让你住手,没听见么?” 闻安臣淡淡的瞧了他一眼,道:“听见了,怎么没听见?只不过,我凭什么听你的?” 那俊朗公子脸一拉,目光中露出一抹阴狠,沉声道:“光天化日之下,你竟然敢纵仆行凶,羞辱我等读书种子!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不要命了吗?回去之后,本公子定要禀报知州老爷,请他着人拿你下了大狱,看看到时候是谁吃不住!” 闻安臣却不接他的话茬子,只是冷冷一笑:“方才他二位的行为你也瞧见了,是么?光天化日之下,羞辱读书种子不对,那么光天化日之下,调戏他人妻子难道就对了?” 被他如此一问,俊朗公子顿时为之语塞,竟是无话可说。 第229章 我是闻安臣 他没想到眼前这人竟是如此伶牙俐齿,一下子便抓住了自已这帮人最大的痛脚。 他说的确实是事实,无可辩驳。他挣红了一张脸,硬撑道:“他们两个,是醉酒。” “醉了酒难不成就能调戏别人妻子?照这么说,若是我大晚上的喝醉了酒,闯入你府上,把您府上上下都杀了个精光,是不是也该脱罪?” “你这厮简直是强词夺理!” 那俊郎公子高声喝道。 闻安臣淡淡道:“到底谁才是强词夺理?我这人,素来是很讲道理的。你若占理,我便认错。你若不占,便要按我的法子行事,你只能老老实实的受着。” 说着,闻安臣又是朝着陈季两人使了个眼色:“接着打,下点儿狠劲儿!看他们以后还能不能做出如此有辱斯文之事!” 他又看向这俊朗公子,淡淡道:“照你这么说来,他们两个坐处这等有辱斯文之世,还是情有可原?你到底是不是读书人出身?我大明朝的读书种子岂能做出这种事来,简直就是让全天下的读书种子都蒙羞!你竟还为他们说话,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闻安臣一顶接一顶的大帽子扣下来,顿时让这俊朗公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本来就理亏,本身就是那两个醉酒的土子做得不对,而他又以为闻安臣是软柿子,是可以随便拿捏的,却没想到却是碰了个硬茬子,硌疼了自已的手。 这会儿被闻安臣拿话将住,他便是什么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会儿其他那些本来正在看热闹的土子们也都围了上来,你一句我一句地纷纷指责闻安臣,那些女子倒是没有上来,但也是在那边一个个瞧热闹。这些女子有的心中颇为恼怒,觉得本来好好的一场酒,却让这个不通风情强横霸道的人给搅和了,真真是扫兴。 那俊俏公子眼见得自已这边人多势众,顿时也有些得意,他冲着闻安臣拱了拱手道:“这位兄台请了,在下徐玉宸,家父乃是当今秦州同知大人。看你这般,想来也是个读书人,在下便不与你为难,只要你能立刻放开这两位朋友,而后向我等摆酒道歉,便可以离开了。” 他见闻安臣谈吐不凡,言辞犀利,而且是一身土子阑衫,又带着几个很凶恶的仆人,便有些摸不清闻安臣的来头,也不敢太过得罪他。 在他看来,只是让闻安臣道歉,已经是很便宜闻安臣了。只不过,那是他以为的。让闻安臣给他们道歉,这是闻安臣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他瞧着眼前这俊俏公子,淡淡道:“这么说,阁下是徐公子?” 徐玉宸很是自矜的笑笑:“正是。” “哟?令尊还没被调走呢?” 闻安臣斜了他一眼,有些阴阳怪气儿道。 徐玉宸立刻脸色一变,变得很是难看,眼中更是惊疑不定,猜疑起闻安臣的身份来。同知大人和知州老爷不和的消息,秦州城有些人知道,但这些人非富即贵,要么是衙门中人要么就是最顶级的那一批高门大户。眼前这个年轻人怎么得知的? 这段时日,徐同知日子其实很不好过,黎澄恼怒他屡屡在背后算计自已,是以对徐同知的的打压,也便不再留手。现在两人的矛盾几乎已经到了公开的程度,而徐惟贤显然是高估了自已的实力,他本以为凭借自已在秦州这十年的经营可以轻而易举地将黎澄搞下去,但却没想到黎澄跟脚靠山都是十分之硬,在上官那里很受赏识。两人几次交锋他都是落于下风,现在,原徐惟贤手底下那些官员几乎都已经投到了黎澄手下。 徐惟贤现在势单力孤,也就是还靠着一个同知的地位在这撑着,其实他现在在秦州州衙中,已经是一点都不管事儿了,说出去的话都没几个人理,跟个摆设也没太大区别。 徐玉宸盯着闻安臣道:“你到底是谁?” 闻安臣淡淡道:“在下闻安臣,忝为秦州刑房司吏。” “啊?你就是闻安臣?” 徐玉宸瞧着闻安臣,眼中立刻露出十分的敌意,而其他人则是纷纷发出一声惊呼。 身为秦州之人,哪有不知道闻安臣的,都知道他是破案很有一手儿的,而且在黎澄黎大人那里也很得信任看重,同时身上也有秀才功名。 闻安臣冷笑一声,指了指徐玉宸,淡淡道:“你方才气势汹汹,后来发现自已不占理儿,说不过我,便拿家世来压我!我瞧不起你!而且,你当真以为你家世如何?徐惟贤现下朝不保夕,我且看你还能得意几日?” 闻安臣到也不怕因此而泄露什么,毕竟这会儿黎澄要对付徐惟贤,已经是近乎于公开的事情。 而闻安臣离开秦州一年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这会儿刚刚回到秦州,他正好要借这件事情发出自已的声音,至少要让黎澄以及秦州上下的官员都知道自已的立场:我是支持黎澄黎大人的! 虽说大伙儿大致都知道这个事情,但大伙儿心里明白跟闻安臣亲口说出来,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近日发生的这件事倒也是给了闻安臣一个展现自已立场的机会。 “你,你……” 徐玉宸指着他,眼中露出不加掩饰的愤怒。 当然,其间掺杂的还有一丝绝望:“你竟敢口出狂言污蔑朝廷命官,当心我命人拿你下狱!” “当真是好大的威风,好大的口气!” 闻安臣嘿然冷笑道:“哪怕令尊是堂堂秦州同知大人,但你不过是一个没有官身的土子而已,竟敢说出这种话,徐惟贤当真是教子有方!” 话里话外,讽刺意味十分浓厚。 闻安臣正是要激怒徐玉宸,激怒他之后,他便会说出更多不理智的话。而他说的不理智的话越多,就越容易露出破绽,越容易被闻安臣寻到他的把柄。在这会儿,徐惟贤身上出现任何一点儿破绽都会是黎澄击败他的机会。 果然,徐玉宸这个没经历过什么风雨,也没见识过多少人心险恶的年轻人,被闻安臣讥讽的语气给激怒了。这段时间他日子也不是很好过,看到父亲越来越衰老的面容,鬓边并越来越多的白发,他心中也很是难受。 第230章 右参议家的小姐 此时在闻安臣面前,这些怒火都爆发出来,他甚至连闻安臣是谁都顾不得了,便高声吼道:“老子要杀了你!” 挥舞着拳头便朝着闻安臣冲了过去,闻安臣使了个眼色,陈季陈仲两兄弟不再扇哪啊两个土子的耳光,而是直接上去架住了徐玉宸,脚往他脚上一拌,徐玉宸便是摔了个狗啃泥,身子重重地摔在地,脸重重地撞在官道上,顿时下巴和脸上便被划开了一个巨大伤口,鲜血如注流出。 这一幕,看着那些土子们都是心惊肉跳。而他们更是惊诧于闻安臣的胆量,这个年轻人难道不知道徐玉宸是徐惟贤大人的公子么?竟敢如此动手?而他敢如此动手,背后肯定有所倚仗,他虽然是刑房司吏,不过却也不应该嚣张到何等程度吧! 难不成是航和黎澄黎大人? 那些不远处看热闹的女子不少人都发出一阵尖叫,徐玉宸也是觉得脸上一热,而后便是极度的疼痛传来,他顿时口中惨叫出声。 闻安臣瞧着徐玉宸,脸上露出一丝揶揄之色:“徐公子,您岁数也不小了,怎么连路都不会走,像你这种人啊,当心哪天走着走着路,一脑袋撞地上摔死,那岂不是冤哉枉也?” 徐玉宸感觉脸上的疼痛越发加剧,血流得越发快了,心中恐惧之下,竟是嚎啕大哭起来。闻安臣没想到他会忽然变成这个样子,真是有些愣住了。 “够了!” 正在这时,一声轻咤传来,一个身材婀娜,衣衫华贵的女子在几位侍女的簇拥下朝着这边过来。 这女子竟是方才出题的那个。 她蹙着眉看了看地上的徐玉宸和那两个醉酒的土子,眼中闪过一抹不加掩饰的不屑和厌恶,而后又看了看闻安臣,瞧着闻安臣道:“闻官人是吧?我的同伴之前言语无状,冲撞了你们,现下你人也打了,他也流血了,这便有些过了吧?” 闻安臣瞧见她气质颇为高雅贵气,心中便猜测这是秦州哪位哪个大户人家的闺秀,口中问道:“不知小姐是?” 女子淡淡道:“家父陕西右参议。” “令尊是?”闻安臣想了片刻,沉声问道:“李维桢,李大人,是么?” “哦?” 那女子似乎颇为惊诧,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竟然知道自已? 她有些惊诧的问道:“你见过我父亲?” “向来倾慕,却未曾得见。” 闻安臣笑了笑:“李大人为人清正,官声极佳,小子是久仰的,只是一直未曾得见,小子素来颇为遗憾。” 听到闻安臣夸赞自已的父亲,李家小姐被面纱遮掩下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心里气儿也消了不少,淡淡道:“你倒是会说话。” 闻安臣笑道:“在下所言句句属实。”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 李维桢是隆庆二年的进土,现在的官职是陕西布政使司右参议,这位李大人为人很不错,官声也很好,而且在朝野之间,土林之间声望都极高。此人诗词写得很是不错,而且诗词之中往往有淡泊名利,羡慕隐居山林之人的意味,因此就更是受到许多人的追捧。 李大人写的是自已的真情实意,至于那些追捧他的人到底是追捧他的诗词,还是追捧他的官位,那就不得而知了。 闻安臣笑道:“今日就看在李小姐的面子上,在下便放过他们三个。” 他摆摆手,让陈季把那两个醉酒的土子放了,那两个人一张脸给打的跟个猪头也似,脸上红肿不堪,牙齿都不知道掉了多少,这会儿酒早就醒,瞧着闻安臣便如看见恶魔一般,脸上满满的都是委屈。 这会儿一被放开,便赶紧退后,退到徐玉宸身后,似乎想要受他庇护一般。 闻安臣摇了摇头,啧啧两声,虽然没说什么,但不屑之情却是溢于言表。 闻安臣对陈仲道:“把这位徐公子扶起来,咱们那儿还有上好的金疮药,给他敷上吧!这么俊朗的一个人儿,脸上留下伤疤可就可惜了,到时候娶不到媳妇儿可别赖到咱身上!” 闻安臣说的有趣,李家小姐被他逗得不由扑哧一笑,笑完之后才惊觉自已似乎是在嘲笑自已的同伴,赶紧住了嘴,有些嗔怒地瞪了闻安臣一眼。 闻安臣心中一动,由方才那一笑,他便是可以推断出来很多东西。若李家小姐跟这位徐惟贤家的徐公子关系真的不错的话,断然不可能朝在这会儿还笑得出来,看起来两人关系也是不怎么样,甚至李家小姐只怕对徐公子还是颇为鄙夷。 他还真是猜对了,得知李家小姐随娘亲回秦州小住,徐惟贤便是把心思打在了这上面,他让自已的儿子徐玉宸组织诗会,而后又高调邀请李家小姐前来。李家小姐不好推脱,只好过来了。 刑侦大明 第113节 只是徐玉宸这么做自然是颇有深意的,徐惟贤眼见得自已不是黎澄的对手,连连败北,只怕很快就要离开秦州了。他也不是那等束手就擒之人,也在酝酿反击。而此时,李家小姐随母亲回娘家小住,这在他看来便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自家儿子徐玉宸一表人才,风流俊朗,诗书也还不错,若是能将李家小姐追求到手,那么自已跟堂堂陕西布政使司右参议可就是结了亲家了。有这等靠山在,谁又敢把自已怎么样?那黎澄难不成还真敢对自已动手? 徐惟贤跟徐玉宸商议了好久,两人终于定下了计划。 而徐玉宸本来之前还颇有些不情愿,但见到李家小姐之后,虽然未曾见到李家小姐的芳容,但隐隐约约面容还是看得出来一点的,再看看她那窈窕的身段,便知道这绝对是一个极出色的美人儿。后来略接触了一些便也察觉出她的才情也是很不错,心中大是满意,更是起了极其热切地心思。这次诗会,于他看来便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徐玉宸生怕李家小姐不来,所以他已经提前把话儿给放出去了。 李家小姐若是不来,里面有瞧不起秦州这些文人土子的意思,所以不得不来。但实际上她压根是不想来的,这会儿虽然来了,看起来也是对徐玉宸等人颇为和善,但其实心里对他这种把自已架在火上烤的行为非常反感。 这会儿闻安臣收拾徐玉宸等人,也算是为她出气了,她心中非但不生气,反而是颇高兴的。 第231章 作诗 不过面子上总归还是走一走的,若不然说出去自已等人在置酒高会的时候被闻安臣啪啪啪的打脸,而一点反击都没有,那未免也太丢面子了! 被闻安臣这一番话夹枪带棒地说,徐玉宸脸色涨红如猪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一双眼睛死死瞪着闻安臣,透着刻骨的怨毒,显然这梁子可是结下了,只怕徐玉宸要跟闻安臣不死不休。 闻安臣瞧见他的眼神,却只是微微一哂。他还没把对方放在眼里,要做什么就放马过来便是。 等陈仲给徐玉宸包扎好了,闻安臣冲着李家小姐拱拱手道:“李小姐,回头再见,今日暂且别过,在下还有要事在身。” 李家小姐脆声道道:“且慢!” 闻安臣挑了挑眉头:“如何?” 李家小姐道:“今日我等在此聚酒高会,虽说确实是他们先招惹你,但你这般做却也太扫了大家的雅兴。我不像徐公子,要对你喊打喊杀的,但起码你得给我们一些补偿才是,对不对?” 闻安臣笑道:“李小姐,你有什么说道,尽管说就是。甭管怎样,在下总归是接着。” 李维桢乃是堂堂陕西布政使司右参议,而且朝野之间威望极高,只怕以后还是要升官儿的,在次得罪了李家小姐,殊为不智。 李家小姐眉眼间露出一抹笑意,指着他们置酒高会的那片地界儿,道:“现下春暖花开,我等在此聚会,以‘闹春’为题,大伙儿都要写诗。不如你也写一首,如何?若是写的好了,今日这事儿咱们就算了!” 她来到秦州这些时日,闻安臣这个名字灌了一耳朵,心中对他也颇有些好奇的。但在她想来,这些时日,听到的都是闻安臣破案的能力多么厉害,多么断案如神,但却没听说过他诗书文章有多么厉害。想来,他在诗书方面却不一定有多好,这也正常,毕竟人都有专长,全才全能的人实在是太少。 她觉得,闻安臣肯定是做不出什么好诗来的,自已让他小小的出丑一次,也让大伙儿都有一个台阶下,这事儿就算是完了。 她本以为闻安臣会考虑一下,却没想到闻安臣淡淡一笑,竟是直接应了下来:“好,闹春是吧!那我就以此为题作一首诗!” 他已经猜到了这李家小姐的算盘,心中暗暗一笑,心道:“若是你让我写什么花团锦簇的文章,这一时紧迫之下我可能还写不出来,但要让我写诗,那实在是太容易了。不会写,难道还不会抄么?” 虽说这会儿已是明朝中晚期,那些唐宋时候最出色的诗作已经不能抄了,但还有清朝和明末那些人做的诗词呢! 他此言一出,一时间场中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闻安臣身上。 只见闻安臣下了官道,走到小溪旁,便在那里缓缓地踱着步子。徐玉宸瞧着他,眼神中满满的都是恶意,低低咒骂道:“还作诗?你今日一定会大大的出丑!” 闻安臣一扫眼,忽然瞧见那溪边有一丛春兰,顿时心里便有了主意。 他走到溪边,绕着那兰草,佯作思索,目光中露出沉思之色。 不少土子都是心中暗笑,笑他装模作样,反倒是那些女子中,有的瞧见闻安臣长的俊朗,做人更是霸气强力,心中也是生出好感来。此时见他似乎有些为难,心里便替他着急起来,恨不得把自已方才写的诗递给他才好。 两辆马车之上,赵长宁和谢韶韵以及赵长宁的侍女也都掀开车帘,朝着这边看过来。 赵长宁也有些替闻安臣着急,他知道闻安臣是很有能力的一个人,却不知道闻安臣在作诗这方面行不行。唯有谢韶韵,却是依旧信心十足,在她看来,她的夫君是无所不能的。闻安臣方才那般维护她,因为那两个醉酒的土子调笑他便大发雷霆,大动肝火,让谢韶韵感动的几乎哭了出来。 闻安臣绕了好几圈儿,有些土子便忍不住,开始出言讥讽。 “这位兄台,做不出来也别强憋了,省的伤了身子。” “做不出来就认输,咱们可没时间跟你在这儿耗着!” …… 倒是那女子,娴静的紧,也不催促。 “有了!” 等那些人纷纷出言讽刺之后,闻安臣忽然一笑,朗声道:“在下便以这兰草为题,何如?” 李家小姐颔首道:“可以!” 闻安臣微微仰起头,一步一句,曼声吟道:“兰草已成行,山中意味长。坚贞还自抱,何事斗群芳?” 四句一出,满场皆惊! 霎时间,这片地界儿安静的针落可闻,竟每一个人说话。 有些人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闻安臣,还有一些,则是脸上神色如痴如醉,竟是如醉酒一般。 “好诗,好诗!” 过了良久,那李家小姐方才率先鼓掌叫好,她瞧着闻安臣,眼中露出不加掩饰的激赏赞叹。 “好诗,好诗!”众人纷纷道,叫好连天。 闻安臣哈哈一笑,抱了抱拳,团团做了个揖,笑道:“各位谬赞!” 这诗当然是好诗! 这可是郑板桥的成名诗作之一啊! 兰草有许多种,此时春季也有春兰,诗中提及了春兰,那便大致扣住了闹春这个主题,这个主题扣得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而且,这首短短的小诗,确实能将闻安臣的风骨淋漓尽致的体现出来,尤其是那一句不与群芳争,更是大大提升了闻安臣的逼格:“我便是这兰草,你们在这里吟诗作赋,其实我根本就不把你们看在眼里,我根本就懒得跟你们争。但你们既然让我作诗那我就作一首诗来好好羞辱一下你们好了。” “也好让你们知道,不是我不想作诗,不是我不能作诗,不是我争不过你们,而是不屑,不想跟你们争而已!” 闻安臣自比兰草,诗文中意思对他们是颇为鄙夷不屑的,但偏偏这会儿这些文人土子们就吃这一套。若是闻安臣写出来的诗一塌糊涂还表露出对他们的不屑,那他们自然是极为的愤怒,说不得此时就要大声咒骂闻安臣。但闻安臣这首诗写的却是特别的好,他们这会儿,反而觉得能被闻安臣看不上那也是一种荣幸! 第232章 物是人非 人家写的诗这么好,这般才华横溢,那瞧不起你也是应该的! 李家小姐赞叹道:“闻官人才华横溢,诗作极佳,这首诗,当是本次诗会最佳的一首!” “不敢当!不敢当!” 闻安臣微微一笑,他看了一眼徐玉宸,此时的徐玉宸,脸色煞白,很是难看。 “只不过。” 李家小姐忽然话锋一转,轻轻笑道:“这首诗中,闻官人您除了表达了对我等这些人的不屑之意之外,还略有轻微厌世之感。闻官人您今年不过弱冠,为秦州刑房司吏,又有秀才功名,可以说春风得意。我听说闻官人你破案也颇为得力,很是得上官看重,却是不知,因何有如此厌世之感呢?这是否是有些牵强?” 闻安臣心中一凛,这李家小姐不仅是诗书好,一眼看去便能通晓其中意思,更是眼光毒辣,一举就抓住了他这里面唯一的破绽。 这一点确实是有些说不通,毕竟他还让我这般年轻,而且颇为热衷于功名,但这首诗中却有厌世之感,实在是有些牵强。 闻安臣哈哈一笑,他也不掩饰,沉声道:“李小姐果真眼神独到,这一点说的没错。如在下这把年纪,这般前程,确实不应由此厌世隐居之感,但是……” 他顿了一顿,接着道:“不知李小姐可知一个词,叫做突发奇想。一个人,无论是什么境遇,现在处于什么情况,他的前程是什么,他应该想的东西是什么……但总归会有那么某一段时间或者某一天,或者是某一个时辰甚至是某一个刹那,会忽然想一些跟他应该想的东西截然不同的东西。比如说李家小姐您现在正值芳华,应该是正好嫁人的年纪,少女思春才是正理,但您有没有突然有一日忽然想到青灯古佛终此一生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哗然。 立刻便有不少土子怒容显现,说他言语无状,冲撞了佳人。 李家小姐却不动怒,闻安臣的话引起了她的沉思,她低着头,想了片刻,才抬起头来轻声道:“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有过这种情况。” 这话一出,哪些正如斗鸡一样嗷嗷叫的土子们顿时一个都不说话了,他们一个个心中暗道:“李小姐你也太不配合了,怎么能给这厮圆场?” 闻安臣心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想过。在这个时代,读书越多的女子头脑里的想法便越是纷繁错乱,这个也想过那个也想过,当然只是想想而已,并不代表她的真实意愿。 闻安臣一笑:“正如李小姐您这一般,闻某人现在在这纷繁俗世之中,也是热衷功名,一心想为君王效力之人,但偶尔在睡前,在将醒未醒之时,却会想到是否就此离去,隐居山林,傲啸一生!当然,想想归想想,却终归不会这般做的。当然,你也可以说我今日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闻安臣看了一眼众土子,眼神中微带挑衅:“只是在下哪怕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却能将这愁说的有个三五分道理,诸位说是也不是?” 这下大伙儿再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他们不得不承认闻安臣的话,毕竟人家写的确实是好,就是比他们强,有什么不服气的? 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起码在现在在场的这些人中,闻安臣这首诗是毫无疑问的第一。 非要厚着脸皮说这诗不行,他们也干不出这事儿来。 闻安臣笑着拱拱手:“在下还有要事在身,这便别过了,告辞!” 说罢便是上了马车,摆摆手,在陈季等四人的簇拥下,向着秦州城的方向而去。 看着他们一行人离开,大伙儿都觉得老大一阵没滋味儿,李家小姐很快也就离去,剩下这些人看看徐玉宸,眼见得徐玉宸脸色难看,也都不敢触他霉头。本来今日诗会是徐玉宸为主,这会儿大伙儿都想问问他现下怎么办,是继续喝酒作诗,还是怎么? 但徐玉宸呆呆傻傻的,脸上一阵阴晴不定,一会儿露出刻骨的怨毒,一会儿又是满脸的愤怒,看着跟傻了一样,那会儿谁还敢再去问他?便也纷纷散了。 回到马车里,谢韶韵直勾勾的看着闻安臣,眼睛亮亮的,满是光彩。 “怎么了?”闻安臣诧异道。 “夫君。”谢韶韵深情道:“有你真好!” 闻安臣微微一笑,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宠溺道:“小傻瓜,说的什么话?你是我娘子,这等事,我岂能不挺身而出?” 谢韶韵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住了他,把头埋在他的胸膛上,感受到那胸膛的坚实有力,只觉无比的心安。 只有有过像她这般经历的人,才会知道,有一个可以倚靠的男人,是何等的幸运。 一刻钟之后,一行人抵达秦州城。 进了城中队伍先停到路边,赵长宁闻安臣等人都下了车,赵长宁看了一眼秦州城高耸的城墙,叹了口气:“离去将近一年,已是物是人非啊!” “是啊!” 闻安臣点点头,也是颇有感触:“走了这么久,也不知道秦州州衙变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我们的小院儿变成什么样了。” 他看了谢韶韵一眼,两人嘴角都挂着一抹笑意,此行虽久但并非毫无收获,不但结识了诸多的大人物,两人的情感也是日益增进,现在已是伉俪情深。 瞧见他俩这般恩爱模样,赵长宁心里就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再想起方才在官道上闻安臣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她忽然心下极是艳羡。 她自嘲似的笑了笑:“你俩好歹还有个小院可以住,我已经把府邸给卖了,这会儿却是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她摇了摇头:“当初也是太过短视。” 闻安臣笑笑:“换我我也这样,毕竟你当初是想彻底离开秦州的,后来只不过因为我才转变了心思。” 话一出口,闻安臣便觉得这话说的似乎有点歧义,便赶紧住了嘴,赵长宁脸有些发红,白了他一眼。 闻安臣让陈季陈叔陈仲兄弟三个先保护着谢韶韵和赵长宁三人先去自已家中。 第233章 声名 刑侦大明 第114节 这会儿他已经回到秦州了,说不得那那秦虎已经在城中安排了人手,现下已经盯上了他,小心一些也是理所应当,谁知道清秦虎那厮是什么样的人?谁知道他会不会先拿赵长宁和谢韶韵这几个女子开刀? 所以闻安臣分出大部分人手去保护她们。 闻安臣瞧着赵长宁道:“我家那院子虽说不是很大,但容下咱们几个也没什么问题。要不你俩就暂且在我家中住下如何?” 他知道这样说有点儿暧昧,邀请赵长宁去家中去住似乎不太合适,但这是没法子的事情,谁知道赵长宁和她的侍女两人去住客栈的话会不会被秦虎等人盯上?万一出了什么事儿,那可真是追悔莫及。 还好闻安臣家中虽小,但容下四个人还是没问题的,而闻安臣自已则是带着陈仲前往秦州州衙,他要第一时间去见黎澄黎大人,将此行的过程向他叙述一遍,并且将差事交接。 虽说这差事交接只不过是走个流程罢了,但这个流程却是必须要走的。 闻安臣向来很注重这些细节,尤其是可能会引得黎澄厌恶不悦的细节。 虽说闻安臣在黎澄那里极为得看重,是他很器重的一个人,但闻安臣却是并未有丝毫的恃宠而骄,唯有如此才能长久稳固,不至于使对方对自已产生厌恶之情从而导致两人关系逐渐疏远。 两人一路到了州衙门口,那州衙门口守卫的衙役瞧见闻安臣,不由得揉了揉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闻安臣这次回来静悄悄地,并没有惊动任何人,他们根本都不知道闻安臣已经回来了。 闻安臣见其中一人很是眼熟,却是个熟人,正是李存中,他微微一笑:“怎么,李兄,几月不见难不成不认识我闻某人了么?“ 李存中哈哈一笑,走上前来,先冲着闻安臣拱拱手,而后笑道:“闻官人,您当真是好大的能为,便是远在蓟镇,您的名声也能传到咱们秦州来,听说您在蓟镇做了好大的事情,竟然得了蓟镇总兵戚大帅的赏识!而且,就连京中刑部和顺天府也都请你过去破案,这可是真的?” 闻安臣听到这消息,心下微微一喜,知道自已当初的布置果然奏效了。自已当初让那些民夫先行离开蓟镇,而自已则是去往京城,在那些民夫们离开之前,自已将他们招在一起跟他们说了这件事情的过程,为的就是让他们回到秦州之后,替自已四处宣扬。 如此做,一来,可以扬名;二来,则是可以让自已在不在秦州的这段时间里,维持住自已的威望和地位,不至于有人起了异样的心思。 现在瞧了这些人的反应,看来那些民夫任务倒是完成得颇为不错,这李存中既然已经知道自已的名声了,只怕是秦州城内外,少有不知道的,最起码衙门里头的人肯定是都清楚。 这样就很不错,他冲着李存中笑笑,拱拱手道:“李兄,在下还有要事在身需得去衙中见过知州老爷,回头咱俩再说话,明天晚上,我在福满楼置酒摆宴,你可一定要赏光。” 李存中和闻安臣结下善缘的时候,那会儿闻安臣还是一介白身,未曾闻达,但现在闻安臣身份已经不同以前,很是炙手可热,他却还能不忘旧情,在大伙儿面前给自已面子,这让李存中很是感激,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闻安臣告辞了李存中,进了州衙,一路过来,总能碰上不少书吏衙役。这些书吏衙役瞧见了闻安臣,几乎都是相同的反应。都是先发愣一下神,而后便是很热情的上前跟他打招呼。 这些衙门中的人都是消息颇为灵通的,基本上都知道了闻安臣在蓟镇做的大事,并且知道他还不仅仅是被蓟镇戚大帅赏识而已,甚至还被京城刑部请去办案,有了这种经历,那前途肯定是极为远大。而且他是黎澄手下重要干将,现在黎澄近乎于完全掌控了秦州州衙,他们不赶紧向着闻安臣这位黎澄手下第一心腹示好,还等什么? 一路到了后衙,闻安臣报了名号,便在门外等着。很快,院子里便是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闻安臣打眼儿一瞧,顿时心里便是一惊:原来竟是黎澄快步向这边过来,他的那个贴身小厮,紧跟在身后一溜小跑。 闻安臣心中有些惊诧,没想到黎澄竟然亲自来接自已了。 瞧见闻安臣,黎澄便是发出一阵大笑,叫道:“闻安臣,你回来了?” 闻安臣赶紧弯了弯腰,行礼道:“不敢当大人亲自迎接,着实是不敢当啊!” “有什么不敢当的?” 黎澄走上前来哈哈一笑,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端详着他,沉声道:“走了这一年,本官可是想念的紧,没你在,刑房的事简直便是一地鸡毛,一塌糊涂,出了不知道多少岔子!” “本官听说,你在蓟镇做了大事,去京城似乎也做了更大的事体,了不得,当真是了不得!我黎澄看中的人,终归是没有给我丢人!” 说完,又是一阵爽朗的哈哈大笑,神色很是快意。 两人一年没见,黎澄又老了一岁,不过闻安臣瞧他意气风发,也没见什么老态,似乎比刚到秦州的那会儿心情还要顺畅不少。 想来是因为这段时间诸事顺遂,徐惟贤也不对他构造成威胁的缘故。 “来来,里面说话。” 黎澄转身朝内走去,闻安臣自然也是紧随他进去。 两人进了房间,分开落座,黎澄笑道:“你快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与本官讲一讲。” 他神色间也很是有些好奇,显然对闻安臣这段时间的经历颇为感兴趣。 闻安臣笑了笑,道了声好,便从自已等人离开秦州开始,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大致都说了一遍。当然,他所说的只是能向外说的,比如说在蓟镇破的案子,比如说在京城破的案子。而那些不能说的,比如说:他跟秦虎之间的恩怨,以及和张四维家三小姐之间的那一段关系,乃至最后破获的张居正身边那位利用食物相克原理谋害张居正的蒙古女子的案子,自然都没有说出去。 这些东西大致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而且说出去,是祸不是福。 第234章 好生读书 但仅仅是说那两个案子,闻安臣也说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方才大致说完。这两个案子都不简单,尤其是后面在京城发生的那个案子,更是格外的复杂,说起来也是很费唇舌的。 闻安臣说完,黎澄轻轻拍了拍桌子,啧啧称奇道:“闻安臣,你当真是好运气,好机遇!” 他瞧着闻安臣,沉声道:“说起来,我是觉得颇有些对不住你的,我没想到徐惟贤这贼子,胆子如此之大,行事如此乖张,竟然敢趁我不在的时候,悍然发动让你去做这等吃力不讨好且危险性极大的差事,等到我后来,木已成舟,我也是无可奈何,只好让你去了。却没想到这一去,徐惟贤的算计不但没有害得了你,反而让你声名鹊起!现下你不仅是在秦州,你在巩昌府,便是在蓟镇在京城,也都闯下了偌大的名声,这却是始料未及之事。这对你以后科举,也是颇有好处的。” 他感叹道:“说到底,还是你完全有能力,有手腕!若是换个其他人,便是有这等奇遇,他破不了案子,反而会获罪,就别提得什么好处了?” 闻安臣笑道:“大人您谬赞了。” “什么谬赞?你呀,为人就是太谦虚了些。”黎澄瞪了他一眼。 闻安臣笑道:“大人,刚好您说到科举这个事儿了,在下刚好有件事要禀明大人,还望大人成全。” 黎澄摆手道:“你说。” 闻安臣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是这样的,这一次小子进了京城,也奉命统领顺天府那些刑房书吏,却发现了其中有老大不便利。盖因小子现在只是一个秀才功名,既非举人更非进土,也没有官身,做起事来便处处阻塞处处都难,束手束脚很是难受。是故,小子有所感悟,现下当务之急,还是要走科举,这才是最宽阔,前程最大的那条道路。再说,小子本来也是想要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的。万历四年的乡试小子没有赶上,便是赶上了,只怕也考不过。” “小子之前身体极差,一直卧床,也没有时间读书,等后来来到秦州则是被俗务困扰,也没时间读书。现下小子有个不情之请……” 闻安臣还没说完,黎澄便打断了他,他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好了,你以后每隔三日来州衙一次便可。州中所有的案子,除非是那等极其恶劣的杀人命案,其他人都束手无策的,你再出手,一般的小案子你就不用管了。这些事说来说去,终归还是科举重要,这些俗务便暂时可以不去管它。以后每隔三日来刑房中坐上一天,怎么样,这总没问题了吧?” 闻安臣大喜过望,站起身来,一揖到地:“学生多谢大人成全。” 黎澄点了点头,笑道:“你呀,这套虚礼倒是玩儿的溜溜的。” 两人又聊了几句,黎澄便摆摆手,道:“成了,我知道你刚回来,事情多,我这儿也就不耽搁你时间了,你快些下去处置吧!” “是。” 闻安臣道了谢,而后道:“大人,学生想摆酒设宴,感谢大人这段时间的照顾,不知大人可否赏光呐?” “这就不必了。” 黎澄摆摆手道:“我性子你是知道的,不耐烦这些东西,咱俩心知肚明就成了,不用再什么喝什么酒,摆什么宴。有空我自会叫你到后衙来,咱们谈论诗书学问,一杯清茶,半日谈论,便顶的上置酒高宴,你说是不是?” 闻安臣点点头笑道:“是,学生明白了。” 而后告辞离去。 离开后衙之后,闻安臣又去了前衙刑房。 刑房中大部分人都已经听说他回来了,这会儿都聚集在刑房之中,瞧见闻安臣掀开帘子,大伙儿都是豁然站起身来,一个个颇为激动地叫道:“司吏老爷,您回来了!?” 闻安臣哈哈一笑,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伙儿都坐下,笑道:“回来了,回来了!” 他的目光在大伙儿的脸上一一扫过。 他还是分得清楚谁的目光是真情实意,谁的目光躲躲闪闪,谁的是强装笑意的。闻安臣很欣慰地看到,最起码,鞠孝忠,孙少锵他们两人脸上的情意,是真真切切的。 比之当初离开的时候,刑房并没有什么变化,闻安臣跟大伙儿笑着聊了几句,便走进刑房内间儿,自已的办公所在。 他的手在那张大桌上轻轻一抹,而后看了看,便是满意的点点头。自已虽然许久没有回来了,但这里却是打扫的非常干净,桌上连一点浮尘都没有,可见是天天都有人清扫的。自已离去将近一年,能做到这一点也是颇为不易,说明刑房中这些人,至少是自已提拔起来的那些人,还是颇为用心的。 他走到大案后面,往自已那张太师椅上一坐,后背往椅子背儿上一靠,两手搭在扶手上,舒舒服服的叹了口气。 还是自家的地盘儿好呀! 他在内房坐了一会儿,随手翻了翻桌子上摆放的卷宗,便起身离开。到了外间,闻安臣冲着大伙道:“诸位,今晚,我在福满楼设宴,若是没事儿,大伙就都过去坐坐吧!” 众人轰然道:“是,咱们肯定去!” 闻安臣笑了笑,起身离开。 他临走之前深深地看了一眼鞠孝忠,鞠孝忠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离开了秦州州衙,闻安臣带着陈仲朝着自家小院儿赶去。等他回到小院的时候,便瞧见这里已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样子,赵长宁谢韶韵和赵长宁的侍女,正在里里外外的收拾,擦窗户,擦门框。而陈伯陈叔陈季三人,则是在做一些粗笨的活计,大伙儿都忙得团团乱转,不过也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夫君回来了?” 谢韶韵抹了把汗,笑道:“咱这屋都快一年没住了,要不收拾收拾,根本就没法住人了。” 闻安臣笑着点点头,道:“倒是辛苦你了。” “这叫什么辛苦?” 谢韶韵柔声道。 赵长宁则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知道我们辛苦,还不带着陈仲赶紧上来帮忙。” 闻安臣哈哈一笑,他目光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顿时便意识到,自已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 第235章 搬家 自已只想到这院子虽不大,但自家如果住四个人的话,还是可以住下的。但问题是,自已和谢韶韵以及赵长宁主仆两人加起来一共四个,倒是能住得下去。可是陈伯,陈叔他们四兄弟怎么办?他们住在哪儿呢? 如果他们不住在这儿,怎么保护能保护自已?但若是他们住在这儿,那可就实在住不下了。再说了,男女授受不亲,那边赵长宁主仆两人都是黄花闺女,跟他们四个大男人住在一起,未免太有些不合适。 闻安臣想着便有些挠头,想了想,心里便了些主意,他要去找张婆,看看能不能换一家大些的院子租住。 对,他想的只是租住而不是买下来。因为闻安臣很清楚,自已在秦州城,肯定是呆不了太久的,既然呆不了太久,那么买宅子还有什么用处?反正到时候离开这儿,那宅子也就荒废了。 正想到张婆,忽然门被敲响了,闻安臣打眼一瞧,却见一个人站在门口,脸上笑嘻嘻的,挂着浓浓的笑意,不是张婆又是谁人? 张婆今日穿了一身儿大红色的衣衫,她虽然年岁不小了,但想来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女,穿上这么一身大红衣裳看着倒也不扎眼,还摇曳出那么几分姿色来。 “哟,闻官人您回来了?” 张婆瞧见闻安臣,手中手绢儿抖了一下,便是笑嘻嘻的走了上来。她这一走,满脸满头戴着那些个头面首饰都是随着一起晃荡,竟然有一些摇曳生辉的感觉。 她很是夸张地叫道:“我就说嘛,在这一大早的就听见喜鹊在叫,就知道肯定是有贵人要来,果不其然,闻官人您就回来了!” 闻安臣笑道:“这么长时间不见,张婆你反而越发年轻了些,方才我都没有认出来。” “哟……,瞧闻官人您这张嘴呀,实在是太甜了,老婆子听了心里就欢喜得很。” 闻安臣笑了笑:“我说的是实话。” 张婆咯咯笑了一阵儿,她看了一眼闻安臣身后的赵长宁和谢韶韵,脸上若有深意,笑道:“老婆子就是听说闻官人您回来了,过来这边瞧一瞧看一看。瞧瞧有什么能帮忙的?若是没什么事儿,老婆子这就过去了,就不打扰你们了。” 闻安臣才不信她的这一番说辞,他方才已经瞧见了张婆看向谢韶韵赵长宁两女的目光,他能感觉得到,张婆应该是想跟自已说什么事儿了,但是碍于谢韶韵和赵长宁两人在这里,便就不好说了。 闻安臣笑道:“还真别说,张婆呀,您过来的正好,我正好有件事儿想找你呢!” 闻安臣把张婆拉到一边,指着院子里的这些人,沉声道:“张婆你也瞧见了,现在我家人丁多了不少,这小院儿住不过来,你手头上还有没有什么其他要出租的院子,最好是前后两进,大一些的,院墙高一些的!” 前后两进是为了将陈仲他们四人安置在外院,而院墙高一些则是为了增强防护,免得半夜被秦虎等人摸进来还兀自不觉。 张婆瞧了一眼陈仲他们,讶然道:“闻官人,这四位来也是您的人呐!” 刑侦大明 第115节 她混迹市井大半辈子,自然能瞧得出来这四位都是骁勇彪悍,很不好惹的主儿,看起来,便是秦州城中最凶悍手底下最硬的打行,也不一定有他们厉害。须知秦州城中号称打行第一人的那位,可是能一拳打断一株手腕粗细小树的强人呀! 论拳脚功夫,他感觉这四人可能不如那位,但这四人给她带来的那种很危险的感觉,却是那位打行第一人所不具备的。 她一开始还以为这四人是闻安臣请来的类似于护院之类的角色,却没想到他们四人竟然都是跟着闻安臣的,她上下打量了闻安臣一眼,心中暗暗诧异,对闻安臣的评价又是上升了一个层次。 早就听说闻官人在蓟镇做出了大事,又被请往京城,想来这一番际遇果然不凡。这四位说不得便是京城什么大人物派来保护他的!嘿,这闻安臣还当真厉害,走了一趟京城,便多了大人物的青眼赏识,以后前途绝对不可限量! 若是她知道闻安臣此行的了张居正的赏识,而这四人则是戚继光派来给他的,那只怕眼珠子都要瞪的掉出来了! 听闻安臣说完,张婆想了一会儿,笑嘻嘻道:“哎哟,闻官人呐,您还别说,您问我可算是问着了。这会儿手里能拿出您想要的这等宅子来的,除了我之外,只怕也没几个了。现下我手里头正好有这么一套,前后两进,一共有个十来间房,足够容纳你手下这些人了。” “好!” 闻安臣一拍掌:“你这便带我去瞧瞧吧!” 他回头招呼大伙儿道:“行了,咱们都先别收拾了,这房子容不下这许多人。待我先与张婆去看了那宅子,若是合适,咱们今日便就搬过去了,这儿也就别打扫了。” 众人纷纷应是,唯独赵长宁白了他一眼:“不早说!” 闻安臣带着陈仲,两人随在张婆身后,出了院门。 张婆瞧见闻安臣却是带着陈仲出来,不由得心中有些诧异,她对闻安臣使了个眼色,闻安臣会意,快走两步跟上她。张婆儿低声道:“闻官人,你怎么把他带出来了?老婆子这儿有些话要跟你说。” 闻安臣回头看了陈仲,而后低声道:“没事儿,你说就是。这都是我心腹,不用避着他们,以后我去哪儿只怕都是要带着他们的。” 张婆心中一凛,会意的点了点头,低声道:“张家小娘子生了,好水灵灵的一个小闺女。哎呦,闻官人您可是有福气。” 她以为张玉琳肚子里的孩子是闻安臣的,却不知道那孩子其实真的是张玉琳亡夫的,跟闻安臣没什么关系。直到现在,闻安臣也未曾跟张玉琳真正行过那周公之礼,敦伦之事。 出乎张婆预料的是,闻安臣听了之后,既不是兴奋也没有激动,表情反倒是有些古怪。其实这会儿闻安臣心里真的是有些尴尬,张玉琳在认识他之前就已经怀孕了,而且是她前夫的子嗣,这也是没法怪罪人家的事情。总不可能因为人家跟了你,就让人家把孩子给打掉吧? 第236章 凶宅? 再说了,现下人家跟了你,张玉琳和孩子你总不能不管,以后该当如何相处,把她们当成什么人来看待,这也是一个问题。 闻安臣寻思着,还是应该让张玉琳有一份产业,有一个傍身之所为好。这样,她手头上有事可以做,自已不陪着她的时候,她也不至于心中空落落的。而且有了这个,便有了生活来源,以后万一自已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她也不至于穷困潦倒。 这也算是为她铺一条后路了。 其实,早在此之前,对于对如何安置张玉琳,闻安臣便有了一份构想,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做,就被迫带人去了蓟镇。现在时间充裕了,大可以去做这件事。 不过张婆既然说起这事儿来,一句都不回总归是不好,闻安臣笑吟吟的问道:“母子都平安否?身体还好不好?” “好,好,都好着呢!” 张婆笑道:“那小娃儿虽然还小,但瞧现在这模样儿,就知道长大之后肯定是个美人儿,随她妈。” 闻安臣笑了笑,便不再说话。张婆瞧见他似乎对这事儿不太热心,心里便暗暗犯起了嘀咕,也不再说话,生怕惹得闻安臣不快。 很快,闻安臣便是在张婆的带领下,来到了那一处新的宅子。 这处宅子离他原先住的地方也不远,就在那条街的尽头,往左一拐便是。比起他原先住的宅子来,这里要更繁华一些,面朝着一条颇为热闹的大街。宅子面南,面积不小,前后两进。后院有正房三间,左右厢房各两间。前院儿除了门房之外,还有两间倒座房,是给下人们居住的地方。 这宅子看上去颇新,建造的时间应该还不长,闻安臣问了一下张婆,果然是如此。原来这宅子建了也才五年时间而已,这宅子原来的主人是一位客商,这位客商家是湖北荆州的,在秦州经商,呆了大半辈子,便准备把家安置在这里。于是便买下一座旧宅子,其实为的不是买宅子,而是买这块儿地。他把旧宅子拆了,重新建了一座新宅,结果新宅子刚建好没多久,这位客商便病死了。 他的夫人乃是他舅家的表妹,跟他一样,也是湖北荆州人。他客死他乡,他夫人也不愿留在这伤心地,便带着一双儿女回了老家,这宅子也就发卖了出去。只不过这宅子刚建好便克死了一任主人,坊间传言这宅子乃是凶宅,当时没人愿意接手,用了很低的价才卖出去。 而买下这座宅子的便是张婆。 张婆买下这宅子之后,略略重新翻新装修了一下,便对外出租。一开始的时候,张婆把这房子租给刚来秦州或者是来秦州时间不久,对此地并不熟悉的外地人。这些外地人也不知道这座凶宅的传说,见这里价格不贵,房子也新,便很是欣喜地住下来。 不过后来,时间长了,那些外地人也都知道这事儿了,便都纷纷搬了出去。张婆当初买这宅子时候打的是上好的算盘,以为能赚不少钱,却完全没想到这宅子到了这会儿竟然是即足不出去也卖不出去,几乎就要砸在手里了。 换作别人要租要买这宅子,张婆肯定不会告诉他事情的原委,但在闻安臣面前,她可不敢偷奸耍滑,老老实实的把这个凶宅的由来说了一通。 她叫苦连天道:“闻官人呐,真不是老身说,这宅子当真不是凶宅啊!那个湖北荆州的客商我认识,他本来身子骨儿就弱,身上也有病,而且还病的挺厉害的,后来为了建这宅子,又是买材料又是自已亲自盯着。有一日晚上,他宿在这还没建好的宅子之中,结果下了大雨,那屋顶那还没修好,结果便漏水了,他就受了风寒,一病不起。宅子刚建好就去了。实在不是什么克主的凶宅啊!” 闻安臣料她也不敢向自已说假话了,再说了,他对这种事本来也就不是特别在意。他笑了笑,道:“这宅子我瞧着不错,行,就这儿吧。和租金怎么说?” “这宅子可够大,照理来说,按照市面上的价格,这一个月的租金起码也得二两银子才成。不过老婆子也是个实诚人,现下外头好多人都说这是凶宅,说实话,这宅子不好往外租。要不是你们租,这宅子也够呛能租得出去。老婆子也不多要你的,这一年的租金就算是十两银子,如何?” “这可也就是市价的三成,老婆子不多要您的,只为结个善缘,您看怎样?” “成。” 闻安臣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对他来说,十两银子当真不是什么数目,他从袖袋中数出十两银子来递给张婆,笑道:“那这一年的,就算是结清了,下一年的回头再说。” “好嘞。” 张婆接过银子,脸上笑开了花。 闻安臣便留在此地,而后让陈仲去原先的宅子那儿把大伙儿给叫过来。 很快,陈仲等人便是回来了。 谢韶韵赵长宁等人瞧见这处宅子,心中也都是颇为欢喜。此时大明朝的城市建设,各项措施相当之完善发达,比如说这条街街道两侧都有宽达三尺的下水道。当然,这下水道是露天的,上面没有石板盖着。而在下水道后面,闻安臣租住的这处宅子的门前,则是种着不少柳树。 门前种柳树,这也是好的兆头。 此时春日,杨柳依依,风景也算颇为不错。宅子也很新,青墙黛瓦,看着就让人觉得舒服。宅子前面的地面,用黄土垫的很结实,宅子里面则是铺遍了青砖。在后院之中,还起了一个小小花圃,里面留着上任主人种的一些花草。此时春日,万物都散发了生机,花草也有些复苏的样子。 总体看来,这宅子很干净,很整洁,住着会很舒服。 离开和闻安臣两人居住了挺长时间的那处小院儿,谢韶韵还是很有些舍不得的,不过很快,她就收拾了心情,将全部心思都投入道整顿眼前这座宅子上面。 第237章 宴饮 她带着赵长宁等人,开始里里外外的擦拭洗刷,力图今天将这宅子收拾的赶紧利索。闻安臣和谢韶韵的东西也都搬过来了,两人的东西倒是都好搬,毕竟在那儿住的时间也不是特别长,置办的东西不多,里面的家具都是原来主人的,他们自然是不能搬过来。需要搬过来的那些东西,陈仲雇了一辆马车就运过来了。 让他们在这儿收拾着,闻安臣则是带着陈仲租了三辆马车离开。 他们是去买家具了。 这座宅子空空如也,里头什么都没有,所有的一切都需要自已重新置办。不过这样也好,毕竟这座宅子有凶宅之名,若是有之前人留下来的东西,用着心里只怕也有点儿膈应得慌。 傍晚时分,闻安臣和陈仲回来了,两人身后跟着的那三辆马车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家具及其他杂物,这一次,他们把家里所需要的东西都买回来了,很是齐全。 家具都是用上好木头打造的,当然价格也是不菲,这些家具足足花了三十两银子。 不过对现在的闻安臣来说,这些银子当真不算是什么。张居正赠给他的那些金锭折合成银子,便是好几千两了,他换算了一下,按照这个时代消费水平的话,就算是十年也花不完。 到了门口,让人把这些东西给抬进去,闻安臣进了家门,发现比起离开的时候,家中已经是焕然一新。厅堂之中点了蜡烛,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赵长宁和谢韶韵指挥着大伙儿,把这些家具都各自安放,又是忙活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才算是把这事儿给弄完。 闻安臣扫了一眼,露出嘴角露出一抹微笑,现下这宅子也总算是有点家的意思了。 “夫人,你们也都累了一天了,便先安歇下吧!我与州衙的众位同僚约好了,今晚在福满楼宴请他们,为夫须得出去一趟,只怕晚些时候才能回来,就不用等我了。” 闻安臣冲谢韶韵笑道。 谢韶韵柔柔点头,本想嘱咐他少喝点,但是想想这些日子都在赶路,闻安臣算是滴酒未沾,今日宴请同僚,若是喝得少了也不好,便又把规劝的话给咽了下去。 等都安顿下了,闻安臣便带着陈仲离开家赶往福满楼。当然他也很细心,等到了福满楼之后先定了一些酒菜,让他们送到自已新的宅子、谢韶韵赵长宁他们忙活了一天,到现在也没吃上饭,只怕都是饿的紧了。 掌柜的虽然有接近一年没见闻安臣了,但他自然不会忘了闻安臣的样子,一见闻安臣进来,便赶紧变满脸笑意地过来招呼。 闻安臣跟他说了几句,而后便道明来意。 掌柜的笑道:“刑房的那些老爷们,都已经过来了,正在三楼。” 他看了闻安臣一眼,又说了一句:“是鞠孝忠鞠老爷订的。” 闻安臣笑着点点头,鞠孝忠这个人果然是最会来事儿的,自已近日忙的有些晕了头,忘了过来订酒席,他却是没有忘记,先帮自已订上了。如此也好,省得自已说要请客结果到头来却没订好酒菜,闹得大伙儿都很尴尬。 掌柜的又笑道:“至于您要的这些酒菜,小的这就着人送到您府上去。” 闻安臣笑道:“如此便有劳了。” 而后便带着陈仲上了三楼。 他过去在秦州的时候便时常在这福满楼上吃饭,福满楼中许多食客都是认得他的,这会儿见了闻安臣,赶紧纷纷起来打招呼,就算是不相识他的起码也想来混个脸熟。毕竟,秦州城中的大伙儿,大都听说过闻安臣做的那些事情,也知道此人前途无量,结交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闻安臣也不摆架子,谁来打招呼他便笑吟吟的回上一句,拱拱手点点头。 一路说着上了三楼,刑房中人都已经在包厢之中等着了,见闻安臣推门进来,都是纷纷站起身来。 “都坐下,都坐下。” 闻安臣哈哈一笑,双手向下压了压:“都是自家兄弟,不用这么拘礼。” 闻安臣坐了主位,他让陈仲也选了个位置坐下,总不好大伙儿吃着饭却是让陈仲站在自已身后,那么其他人也别扭,更是对陈仲的一种不尊重。 入席之后先说了几句闲话,闻安臣便斟满一杯酒,举起杯来,面向众人,沉声道:“诸位,过去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都没在秦州。秦州刑房里的大小事务都有劳各位操持,我之前也问过了,这一年,也没出过什么大事儿,这都是列位的功劳。来,在下敬诸位一杯,诸位多多辛苦。” 众人纷纷道:“不敢当,不敢当,大人您太客气了。” 都纷纷举起酒来,一杯饮尽。 闻安臣干了这一杯酒,便不再说什么了,接下来,是刑房众人轮番向他敬酒。先是鞠孝忠,而后是孙少锵,接下来才是其他人。从这个敬酒顺序上,就能看出一些亲疏远近来。 闻安臣酒到杯干,谁的也不拒绝。 终归是许久没见了,这才刚一见面,第一次喝酒就多番推辞,那也不太好。不过闻安臣酒量极好,他心里有数,虽然喝得不少却一直留有分寸,并未喝醉。这一顿酒直喝了一个多时辰,都已经天色黑沉沉了方才结束。 闻安臣瞧了瞧外面的天色,估计差不多已经相当于后世的晚上十点多了。大伙儿都离开了,鞠孝忠却是被闻安臣给留了下来。 闻安臣要问一问,这一段时间刑房到底发生了哪些事情,有哪些变故,有没有不利于自已的。他虽然现在立志于科举,但是刑房这一块儿也不能落下,毕竟这是他的事业之所在。 鞠孝忠笑道:“司吏老爷,其实您不在的这段时间,要说有事,那是有些,但要说大事儿,还真没有。有人说咱们刑房一地鸡毛,乱七八糟,其实都是小事儿。没妨碍的,咱们不敢做的太好,说实话,都有些藏拙呢!” 闻安臣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不由暗自感叹,鞠孝忠这心思,真是灵透的。 第238章 徐惟贤的小动作 之前他不在刑房的这段时间,若是鞠孝忠等人表现的极好,跟他在的时候没什么区别,那还怎么能把他给显出来? 这心思,还真是细腻。 闻安臣沉吟片刻,道:“别跟我说这些了,甭管大事小事,都一起给我说了。” “是。” 鞠孝忠心中一凛,不敢再耍花枪,赶紧老老实实道:“您刚走没多久,徐同知有一次便提出,说现在刑房司吏这一职位空缺,终归是不大好,不过您是刑房司吏,现在又带人去蓟镇,是有功劳的,也是在为秦州做事,总不好把您这个刑房司吏给免了。他便提出来,要先弄一个刑房副司吏,暂时先管着刑房这摊子事儿。” 刑侦大明 第116节 说到这儿,他嘿然冷笑一声:“这徐惟贤说的好听,可秦州州衙上下这百十口人,谁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分明就是想先弄一个刑房副司吏,然后等着刑房副司吏,把手头上的活儿给理顺了,把刑房里的人都给收拾的老老实实了,就顺理成章的让他当刑房司吏。到时候等您回来,可就没有什么位置了。” 闻安臣点点头,一语不发。 他没想到徐惟贤先把自已给搞走,而后竟然还要用这些乱七八糟的手段来整治自已,若事情真如他所想的这般,那自已便是带人顺顺当当的从蓟镇回来,这秦州州衙中也没有自已的立足之地了。 这徐惟贤,当真是下手够狠辣,毫不留情!既然已经着手开始收拾自已,那便就一点儿活路都不给自已留。 而且之前秦州州衙户礼兵刑工六房中都是只有司吏这一职位,并没有副司吏这一职务,副司吏还是自已第一个当的,却没想到,徐惟贤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这个来算计自已。 他示意鞠孝忠继续说下去。 鞠孝忠点点头,接着道:“还别说,这徐惟贤的手段也真是够阴狠的,他提出这建议之后,又说不从外面调一个人来当刑房司吏,而是要从刑房这些人中提拔出一个来来担当刑房司吏。” 闻安臣脸色更阴沉了几分。徐惟贤不但下手狠,而且这手段也够厉害的,他若是从外面调一个人来担当刑房司吏,那么势必会引起刑房中众人的反弹,那人做起事来可就不是那么顺当了。 但他从刑房这些书吏中提拔一个出来,担当刑房司吏,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招儿就可以将闻安臣手下这些本来铁桶一块儿的书吏们给迅速分化掉。 这些书吏中有哪个是不想当司吏的?‘ 徐惟贤抛出这么一个诱人的诱饵来,只怕大伙儿都要上当。 刑房这些书吏本来都被闻安臣给收拾的服服帖帖的,都是尽心尽力为他办事,也没起什么异样的心思。但现在大伙儿都想当这个副司吏,那么势必就要明争暗斗,而大伙儿谁想当副司吏,就要巴结徐惟贤惟贤。 如此一来,闻安臣辛辛苦苦整合起来的刑房众人,便要分崩离析了。 “那徐惟贤知道我是司吏老爷您的心腹,压根儿想都不想我。他知道孙少锵之前得罪过你,也被您打过板子,狠狠的收拾过一通,便以为孙少锵肯定是怀恨在心的,于是当时便说,要让孙少锵当这个刑房副司吏。”鞠孝忠接着道。 闻安臣不露声色道:“然后呢?” “然后呀……嘿嘿!” 鞠孝忠嘿然一笑:“那徐惟贤可是看走了眼,打错了主意了。” “他当时说完这句话之后,孙少锵立刻就推脱,说自已绝对不敢当这个刑房副司吏,而且孙少锵当时就说了,这刑房的事儿,除了您说了算,谁说了都不算!您是不知道啊,当时徐惟贤的脸就就黑了。” 说到这里,鞠孝忠哈哈大笑起来,闻安臣嘴角也是微微露出一抹笑意,心道这孙少锵倒还真是不错,关键时刻是站得稳的。 鞠孝忠笑了一阵,接着道:“只不过,孙少锵不想当这个刑房副司吏,别人想当啊!徐惟贤当时拂袖而去,但接下来一两日之内,刑房中就有好几个书吏去巴结他了。那段时日,这几个人明争暗斗,把刑房搞的是乌烟瘴气。我和孙少锵两人始终一言不发,就看着他们在这这儿折腾,反正我知道,甭管他们现在怎么折腾,只要是老爷您回来了,他们都得完蛋。” 闻安臣沉吟片刻,道:“这事儿,黎大人没管么?” 鞠孝忠笑道:“那几日间,徐惟贤上蹿下跳的,黎大人确实没管。当时不少人都以为,黎大人是怕了徐惟贤,不敢跟他斗了。不过呀……” 他嘿嘿一笑:“后来才知道,黎大人那段时间其实是隐忍不发,徐惟贤折腾,就让他折腾去。那些日子,徐惟贤上蹿下跳,搞了不少事,把个秦州州衙上下给弄得乌烟瘴气。忍了一段时间之后,后来有一日,黎大人却是突然发难,当着秦州州衙上下百十来人的脸,将徐同知狠狠地训斥了一通,将他这些日子做的事一一都给抖落了出来,说他不会做事只会败事,并且把跟着徐惟贤上蹿下跳的人都给免了。” “当时徐惟贤被黎大人给训得气的差点吐了血。经过那件事之后徐惟贤老实了不少,也不再插手咱们刑房的事务,后来,咱们刑房这些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现下,咱们刑房有什么大案子,都是我跟孙少锵一起来办,卓捕头那边儿也都多有帮衬。咱们还确实是破了有三五起案子,总归是没有坠了大人您的威名。那些小事,大伙儿也就都给办了,一直到现在也都没有出什么其他岔子。只不过,黎大人看惯了您的手段,便觉得我们都差的厉害,听说挺瞧不上我们的。” 他苦笑一声:“我们也没法子。” 闻安臣听完,微微一笑,轻声道:“鞠孝忠,你们做的很好。”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冷笑,道:“现在你把当日随着徐惟贤上蹿下跳的那几人跟我说说,我倒想知道知道,他们到底是谁!” “诶,好嘞。” 鞠孝忠赶紧应了一声,把那几人的名字都跟闻安臣说了。 第239章 玉人儿 他今日说了几人,本也是不怀好意,就是想着闻安臣肯定会收拾他们。而确实,正如鞠孝忠所想的那般,闻安臣是一定会收拾他们的。他自已的地盘上,绝对不允许有这么几位吃里扒外的在这儿。闻安臣问清楚了那几人的名字,心里也有数了,点点头,道:“鞠孝忠,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多亏有你和孙少锵支撑着。” 他端起酒杯来,道:“来,咱们俩单独喝一杯。” 鞠孝忠满脸堆笑:“多谢大人。” 也端起酒杯,跟闻安臣一碰,两人一饮而尽。 闻安臣向窗外看了看,道:“早些回去吧,今儿个也不早了,有什么事,等明日上值,去了刑房再说。” 两人都下了福满楼,鞠孝忠自是回家,闻安臣也带着陈仲回了自已的新宅子。 其他人都已经睡下,但谢韶韵和自已的卧房内,却还亮着灯。闻安臣推门进去,谢韶韵正坐在桌前手拄着下巴在等候他,她显然也是困得急了,虽然手拄着下巴,但脑袋还是一下一下的往下,跟小鸡啄米似的,煞是可爱。 闻安臣不由得轻笑一声,他这一笑却惊动了谢韶韵,谢韶韵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了闻安臣一眼,站起身来,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睡意:“夫君,你可回来了。” “回来了。” 闻安臣笑笑,他先扶着谢韶韵到了床边,让她躺下,而后便自已收拾一番,刷牙洗脸换了一身衣服,闻了闻身上没什么酒气了之后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也上了床。 他本以为谢韶韵都睡熟了,却没想到他刚一躺下,一具火热柔软的躯体便贴了上来,谢韶韵呵气如兰,凑在闻安臣耳边轻声道:“夫君,妾身快想死你了,这一路上咱们都住客栈,要么就宿在外面的野地里,咱们也没时间亲热,想想咱们上一次亲热都是一个月之前了。夫君……” 这最后一个君字,谢韶韵的声音拉的格外长一些,带着十分的柔媚。她口中的热气打在闻安臣耳朵上,让闻安臣耳朵有些发痒,不由得笑出声来,一颗心却嗖的一下热了起来。 闻安臣微微侧了侧脸,看了她一眼,借着窗外透过来的月光,他能瞧见谢韶韵那如丝的媚眼,脸色也有些酡红,显得极是娇美可人。谢韶韵本来是那种极为害羞羞怯的性子,但两人正式成亲有了那一层夫妻关系之后,她在床榻之间便是变得越来越媚,越来越勾人,现在还时不时的主动勾引闻安臣。 美人儿媚态十足,让闻安臣如何忍受得了,他嘿嘿一笑,翻身而上…… 第二日一大早,闻安臣吃过早饭,神清气爽的去了秦州州衙。 这一上午时间,他都是在拜访其他各房的司吏,以及三班班头,尤其是快班的卓捕头,闻安臣在他那儿待的时间格外长一些。闻安臣也没在刑房中坐多长时间,大部分时间都在跟别人说闲话,聊天儿,说说这段日子的情况,省得因为几个月不见而感情变得疏远了。 至于刑房里那几个吃里扒外的人,他倒是也没有立刻收拾。收拾他们有的是时间,并不急在一时,若自已刚一回来就拿他们下手,只怕会给人留下自已无容人之量,急于报复的印象,那就不太好了。 中午时分,闻安臣回家吃过饭,却并没有再去秦州州衙,而是一拐,去了张玉琳那儿。 他刚走到张玉琳所住的那座二层小楼的楼下,便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惊呼,接着却是一根撑杆掉下来,闻安臣弯腰把那撑杆给捡起来。那撑杆长约一尺多,是用来支撑窗子的。 闻安臣抬头往上一看,只见一扇可以撑开的窗户,正自不断摇晃,想来那窗子失去了撑杆的支持,便重重地砸回到了窗户框上,然后又反弹了起来,所以现在正在摇晃。而紧接着,这小楼内便是传来一阵踏踏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很急切地踩踏楼梯。 不过片刻时间,这小楼的房门便一下子被拉开了,然后闻安臣便瞧见了张玉琳那张清秀柔美的脸,此时她的眼中已经盈满了泪水,痴痴的看着闻安臣,眼圈红红的,肿的跟个桃子也似。她瞧了片刻忽然嘤的一声,直接扑到了闻安臣的怀里,死死地抱着他。 她的双臂勒的闻安臣的腰甚至有些发疼,似乎生怕他跑了一般,闻安臣觉得胸前的衣服已经被她润湿了,怀内的玉人儿一个劲儿的哭,但眼泪簌簌而下,却是一点哭声都发不出来。 她的身子一抽一抽的哭的很是伤心,闻安臣心里也有些酸楚,轻轻拍了拍她柔弱的肩膀,低声道:“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走,咱们进去说话。” 这会儿站在街边,终归是伤怕别人瞧见。 他抱着张玉琳玲进去,然后把门关上。 房门关上了,似乎是因为回到自已熟悉的这个空间中,张玉琳也终于能放开一些,她忽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抽抽搭搭地说话:“呜,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这九个月零二十七天的时间,我每天每刻无时无刻不在担心。” 张玉琳泣声道。 闻安臣此时唯有温言安慰自已而已。 听得张玉琳如此情深意切,他心中也是感动,他随便找了张椅子,把张玉琳玲抱在自已怀中,让她横坐在自已大腿上。他的嘴轻轻吻着张玉琳的脸蛋,低声道:“莫要哭了,莫要哭了,我这不是平安归来了么?这次之后,便再也不分离,以后去哪儿我都带着你,好不好?” 张玉琳却不接他的话茬儿,依旧在哭,而且哭得似乎比刚才更加伤悲了。 “你不知道,我昨日从张婆那儿听说你回来了,你回来一天却没有来看我,我以为是因为我生了孩子,生了我亡夫的孩子,你心中不喜,厌弃我,连看都懒得来看我。我昨日心中难受的要死,只觉生无可恋,真想一条白绫,便把自已给吊死了。若不是心中存着终归是要见你一面,向你问清楚的念头,只怕今日你来了,也瞧不见我了。” 第240章 情深 闻安臣一听,不由得悚然一惊,后背立刻出了一层冷汗。 他心中对自已破口大骂:“你怎的这般粗心,你真的就没想到她心中的心思?为什么要迟迟到今天才来看她,昨日你明明有那许多时间!” 一念之间险些就酿成大错,闻安臣忽然觉得身子有些发虚。 张玉琳还在哭,闻安臣怎么温言安慰她似乎都听不见。 闻安臣心中一动,知道自已这会儿该怎么办了,这会儿说什么,都不如让他真实地感受到自已的存在,自已的热切。 他忽然凑到张玉琳耳边,低声问道:“你是几月前产子的” 张玉琳一听,本能的回答道:“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时间也不短了,想来身子也是康复了。” 闻安臣忽然一推张玉琳,将她摁倒在面前的桌子上,让她上半身趴在桌上,却是翘着 屁股 对着自已。 他一把掀起张玉琳身上的衣袍,将她的裤子扯了,张玉琳惊叫一声,闻安臣却已挺身而上。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终于结束。 闻安臣将已经浑身 瘫软 如泥的张玉琳抱起来,噔噔噔的上楼,将她扔到了绣床之上,而后自已也躺了上去。 他躺在床上,两手交叠脑袋枕在上面,张玉琳则是靠在他的胸膛上,轻轻的喘着气。她满脸 潮红 额头上渗出秘密的汗珠,痴痴的看着闻安臣。 此时 她的 脸上哪还有丝毫的幽怨之情? 她如同一只慵懒而又得到满足的小猫咪,乖顺得要命,舒服的要死,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喘匀了气,手轻轻地在闻安臣健壮的胸肌上 抚摸 着,嗔怪道:“你这个人,当真是好生讨厌,也不管人家是什么心思。就来做这等事情。” 闻安臣嘿嘿一笑,手在她顺滑如丝绸一般的头发上摸了摸,笑道:“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多乖,多好看,多舒坦?你敢说我做的不对么?非常时刻就得用非常手段。” 说完还哈哈一笑,张玉琳啐了他一口:“呸,什么非常手段, 成天想 着占人家便宜,这下好了,身子也让你占去了,以后可不能不管我。” 口中语气有些轻描淡写的,身子却是微微 颤抖 了起来,她盯着闻安臣,眼中 刑侦大明 第117节 露出 难以言喻的紧张,显然是很担心闻安臣会抛弃了她。 闻安臣坐起身来,将她摆正,让她坐在自已的腿上,他的眼睛凝视着张玉琳的双目,沉声道:“玉琳,方才我在楼下说的,并不仅仅是哄你的话,而是真的,以后甭管我去哪儿,都会将你带着。绝对不会再如这次一般分离。” 张玉琳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双手紧紧的抱着她的腰,声音细细的,但却坚定无比:“嗯,奴知道,奴相信你说的话。” 声音软软的,糯糯的,乖巧无比。 闻安臣将她搂在怀中,手轻轻的在她 挺翘 的 屁股 上打了一下,笑道:“若是不听话便要 打 屁股 ,这是咱家的家法。” 张玉琳羞得满脸通红,嘤咛一声,手轻轻地在他胸膛上敲了一下,怯怯道:“哪有你这样的家法,分明变着法的要占人家便宜。” 两人 温存 了好一会儿,闻安臣笑问道:“玉琳,我听张婆说你生了娃儿,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瞧见?” 说着,他还在屋里四下看了一眼。其实方才一上来的时候他就找了,但却没看见,这屋里也并不像是藏着一个婴儿的样子。 听他主动提到这个话题,张玉琳心里顿时忐忑起来,七上八下的。她对这件事非常 敏感 ,生怕闻安臣因此而厌弃了她,所以没敢主动提,反而是闻安臣主动提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闻安臣的神色,见他神色并无异常,这才放下心来。 她轻声道:“这几日孩子闹腾的厉害,我将她送到她大表姐那儿了,正巧,自从 赵家 败落之后,她大表姐便没了活计,现下已经回到村子里了。只是她家里也没地,现下也没什么能干的活儿,正巧我把孩子托付给她,让她先暂时帮我养着,按月给他算银子。” 闻安臣点点头,他知道张玉琳口中那孩子的大表姐,就是那一日自已在张玉琳这儿撞见的那位曾经在赵府中做事的女孩。 关于张玉琳的心思,他心知肚明,这孩子只怕是她昨日听说自已回来之后才送走的,要不然当母亲的哪有这么狠心在孩子还这么小的时候就把她送离身边让别人照顾的?她自已又不是没时间照顾?她把孩子送走,想来是生怕自已因为这件事而心怀芥蒂。 闻安臣微微一笑,把她往怀里搂的更紧了一些,低声道:“孩子终归还是自已养的才好,放到别人那里,不知道是不是尽心尽力不说,便是人家尽心尽力的养,这孩子以后养出来了却不认你这娘亲,那是何等难受的事情?放心吧,没事儿,这事儿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你这两日就把孩子接回来养吧!” 听得闻安臣这般说,张玉琳心中极是感动,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忽然又趴到闻安臣胸口哭了起来。因为这事儿,她担惊受怕了许多日子,就是生怕这孩子会引起两人之间的芥蒂,而现下闻安臣告诉了她,他并不介意,张玉琳心中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这事儿说开了,气氛也就更加融洽了一些,两人躺着互相倾诉衷肠,闻安臣也将路上一些见闻说与他听。当然张居正的事儿,是谁都不能告诉的,除了那事之外,其他的倒也无可无不可。 这些事情听得张玉琳如痴如醉,很是沉迷,不知不觉,便过去半个多时辰了。 闻安臣坐起身来,下床穿衣穿鞋,张玉琳披着被子,依依不舍道:“你这是要走了么?” 闻安臣点点头:“还需回衙门一趟,而后再回家。” 张玉琳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极其浓烈的情感,她也顾不得羞了,将被子一掀,如此 赤身 裸体 地便坐了下来。 她走到闻安臣身前,忽然跪 下身 来,抬头媚媚一笑:“奴来伺候老爷。” 第241章 做生意的构想 而后便埋头而下。 闻安臣嘶的一身,倒吸了一口凉气儿。 又不知道过来了多久,闻安臣低吼一声,而后房间中便安静了下来。 张玉琳喉咙吞咽了两下,擦了擦嘴,她脸色潮红,媚眼如丝。她忽然俯身跪在地上,竟是拼命的亲吻他的小腿,他的脚背,闻安臣给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她抬起头来,痴痴道:“老爷就是奴的天,奴为了老爷,什么都愿意做。老爷让奴做什么,奴就做什么。” 瞧见她这样子,闻安臣心疼的不得了,赶紧一把把她拉起来,抱在怀中,软语温存。 闻安臣一转身,张玉琳却是从背后又紧紧的抱住了他:“老爷,早些回来,我在这儿等你,一直等你。” 闻安臣身子一僵,接着便放松下来,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调笑道:“你再这般勾引我,小心老爷再收拾你。” 张玉琳声音低低的,却透着十分的魅惑:“我恨不得老爷赶紧再收拾我一通呢!” 闻安臣哈哈一笑:“你这小妖精!” 两人穿好衣服,闻安臣便准备离开,正要走,忽然心中想起个事儿来。 他拍了拍自已的脑袋,叹了口气:“瞧我这现在这记性,本来找你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结果只顾得做那种事,都忘了说了,现在才想起来。” 张玉琳脸红红的,低着头瞟了他一眼:“还不是你,一进门就那样人家。” 闻安臣嘿嘿一笑,轻轻捏了捏她如凝脂一般光洁的脸:“谁叫我的小琳儿如此勾人呢?” 又调笑几句,方才道:“其实,我从京城回来的路上,就一直想着,回到秦州之后,要替你谋一份事做。最好是自已开一家店面,做些买卖生意,让你别整日闲在家中。你这里,我又不是能天天过来,你整天在家里,也是过得煞是难受。” “还有一个原因。” 闻安臣瞧着张玉琳道:“我在秦州是不可能长久呆的,现在我已经准备科考了,科举之后,若是中了举人,应该就不会在秦州再呆着了。而如果等中了进土,那更是会去往京城,当然那都是颇远的事情,但可以想见的是,三年之内我必然会离开秦州。” 张玉琳一听这个,小脸吓得煞白,赶紧抓住闻安臣的衣角,可怜兮兮道:“老爷,你去哪儿我便跟到哪儿,我也不要名分,我什么都不要,你只要让我跟着你就行了。” “我知道。” 闻安臣抓着她的手,轻声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你放心,无论我去哪儿,都会带着你。但是,现下有一个难处,你知道吗?” “怎么了?难,难道,夫人她容不下我?可是我也不会进宅子,我也不会与她争宠,我甚至连小妾都不做,我只想跟着你啊!”张玉琳急声道。 “你想到哪儿去了?” 闻安臣摆摆手道:“夫人可不是那种人,她人很温柔贤淑的,以后你们见了面便知道了。” 张玉琳怯怯地点点头,不过没接他的话茬。说实话,她可不敢跟闻安臣的夫人见面,万一对方是个不好相处的,难为羞辱于他,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总不可能反抗吧? “是这样。” 闻安臣道:“我这儿现在有一笔闲钱,总是放在手里,也觉得不太合适,便想拿出来做些买卖生意。只不过,我要忙于读书,准备科考,实在是无暇去管这生意,而要做买卖做生意,总归得有一个靠得住的人手才行,我又没时间去做,夫人也不是那个材料。我现在手头上,也着实是没有什么可用的人,所以我便想着,我拿出钱来,开个店面,你平日里替我操持着。如此一来,第一,你算是帮我做事了,我这银钱也有去处了,不至于死在手里。第二,你也可以不用整日闲在家中,省得闷出什么事情来。你看如何?” “好好好,我答应。老爷你让我怎么做我便怎么做。” 张玉琳一听可以为闻安臣做事,心里高兴得什么似的,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瞧着煞是可爱。 闻安臣一笑:“只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 张玉琳看着他,痴痴道:“能为你做事,怎样我都开心。” 如此这事儿便算敲定下来。 至于要让张玉琳做什么具体的生意,闻安臣还没有想好。这个事儿,可得好好准备,弄得妥善一番才是。毕竟,只要做生意,张玉琳难免就要出外抛头露面,而许多生意,是不适合女子抛头露面的。 闻安臣要找一个利润也大,也适合女子来做的生意,最好是专门来做女人生意的这么一桩买卖。那么其实范围也就没太多了,无非就是绫罗绸缎,胭脂水粉,首饰珠宝等。这些基本上都是做的女人的生意,前来光顾的顾客也是以女子居多,如此一来,也就显不出张玉琳这个女掌柜多特别来了。 到了第二日,闻安臣便定下来到底要让张玉琳做什么生意了。 他要让张玉琳做的生意,是绸缎庄子的买卖。 要做女人的生意,大致便是三类,其一,绸缎成衣;其二,胭脂水粉;其三,珍宝首饰。 而现下最适合闻安臣做的一类生意,便是绸缎成衣。因为,闻安臣现在手里头有着赵记大车行这么一个营生。闻安臣所谋甚大,他也是向在生意上逐渐布局,他现在手上生意是做两手准备,第一是继续向赵记大车行投资,扩大赵记大车行的规模,增加赵记大车行的业务。第二则是,让张玉琳来做这么一个买卖,来让自已手里的生意具有多面性,万一哪个赔了,第二个也可以减少一下自已的损失,不至于让自已穷困潦倒,无以为继。 毕竟他要把一门心思都用在读书上,实在不可能拿出太多的心思来挣钱,以后几年所有的花销说不得就要都从这些生意里支出了。 他有赵记大车行,这便是一个绝大的利处,因为赵记大车行虽然做的是拉客人的买卖,也就是说,其类似于后世的客车。但是,拉客人并不意味着就不能拉货。 第242章 便利之处 有的时候客人坐不满,车上自然就可以放一些货物,哪怕是客人坐满了,在客人的座位底下也是可以放一些货物的。或者是干脆就在车厢的里弄一层夹层,也是能放不少货物。 拉客人的同时还能顺便拉货,这还节约了成本,省了人工费,其中有莫大的好处。 闻安臣想要做什么生意,有这赵记大车行在,他的运输成本就会少很多,这是非常得力的一点。 这个时代做生意无非便是四个字:买进卖出。以低价买进,以高价卖出,那么什么地方低价呢?自然是这种东西的原产地,在那里价格就比较低。而不产这些东西,同时需求量又比较大的地方,价格自然就高。 闻安臣要做生意,自然也不可能脱离了这个范畴。有赵记大车行在,他可以轻松做到,在某个地方低价买进,然后在另外一个地方高价卖出,同时花费的运输费用还比其它做一样生意的人要少得多。 但是这个范围仅限于关中区域,因为赵记大车行分布的区域只是包括关中而已,其他的地方就没有召集大臣的分号了。 自然闻安臣在其他的地方也就没有这个优势了。 所以说,闻安臣因此只能做绫罗绸缎布匹的生意,因为另外两类商品,他都没有这方面的优势。 就先说胭脂水粉,这会儿大明朝最好的胭脂水粉,都是产于苏杭区域,以及京城地区,要做胭脂水粉的生意大致便是从这些地方进货,把那里的胭脂水粉运回来而后在其他地方开卖。但闻安臣的赵记大车行可没有铺到苏杭甚至京城去。 而要做珠宝首饰的生意,难度也是不小,以金银打造的首饰,主要看的是工匠的水平,但现在闻安臣手里头可没有什么能打造金银首饰的,王十六倒是一个,但他在京城,也没法把他招过来。再说了,你让人家来人家也未必乐意。 而珠宝呢?珍珠,自然是东南沿海和关外女真人的地盘儿便宜,但闻安臣可没门路去那边获取,同时,赵记大车行也没有铺设道那里去。 玉石,那是西域的便宜,还是这个道理,闻安臣过不去。 但绫罗绸缎就不一样了,在陕西在关中就有许多地区是产丝绸的,而有许多地区是不产丝绸的,若是能利用好其中的差价,利润也是非常之可观。 刑侦大明 第118节 因着有赵记大车行这一桩买卖,所以闻安臣还是适合做比较大宗的货物的生意。 闻安臣完全可以利用赵记大车行遍布关中的分行,将绫罗绸缎相互转运。 而关中离着两湖地区也不远,两湖地区的绫罗绸缎也是久负盛名,哪怕是赵记大车的分行覆盖不到,需要闻安臣着人去采买,那去两湖地区采买也总比去苏杭、去东北老林子里采买要来得容易许多。 不过闻安臣并没有着急和张玉琳去说这件事,他要把做这个生意里头的种种门道都摸清了,各个环节都理顺了,所有东西都整得分明了,再去跟张玉琳说。 总不成让张玉琳这个从来没有做过生意的小女子自已来做这件事吧? 闻安臣让张玉琳为自已做事,但他会替张玉琳把所有事情都先铺平了,让她在一开始就走得顺顺当当的。以后张玉琳碰到什么事,他也会替她解决。 闻安臣并不完全是一个甩手掌柜,严格说来,张玉琳其实更像是他聘请的一个掌柜,来做一些日常的事务的,但遇到大事,肯定还是闻安臣自已拍板拿主意。 要搞清楚所有的关节,闻安臣自然不可能到处瞎打听瞎问,那样其实也打听不出什么来,他需要找一个懂赵记大车行的人,而现下就有一个现成的人选。 当日中午,闻安臣没有回家吃饭,他早晨的时候已经跟谢韶韵说过了。 他出了州衙,直接去了赵记大车行的总号。 赵记大车行繁华依旧,而且闻安臣瞧着,比之自已上一次过来,赵记大车行的生意似乎还要好一些。他分明瞧见,赵记大车行这处大院儿的两侧,那里本来是一片荒地,但现在却被院墙,给扩起来了。闻安臣进了赵记大车行之后刻意的往那边瞧了瞧,却见那边儿的地面上也停了不少的大车,那些大车中相当一部分都是很崭新的,看着像是刚做出来的一般。那片土地似乎还没来得及平整,上面长满了杂草,有不少人正在那干活除草,平整土地。 闻安臣的身份,在赵记大车行中并不是公开的,但略有些身份的人都知道,这位年轻的秦州刑房司吏大人才是赵记大车行的背后靠山,所以当闻安臣找了一个管事说明了来意,让他带着自已去见赵纯的时候,那管事忙不迭地满口答应下来。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便是带着闻安臣长驱直入,畅通无阻的来到了总号的那座小楼前面。 他指了指楼上,笑道:“赵掌柜的这会儿肯定是在上面的,只不过小的没事可不敢上去找他,要不您自已上去吧,” 闻安臣笑着点点头:“有劳了。”l “嗨。” 那管事笑道:“这都是小的该做的事。” 他得了闻安臣夸奖,满心欢喜,点头哈腰的一番道谢。 闻安臣笑笑,点点头,便进了房门。这座二层小楼乃是整个赵记大车行的一个中枢,而下面这一层,则是不断有伙计在里头进进出出。他们手里拿着纸片儿,一张纸片儿就代表着一笔买卖,这无数的纸片儿,从这小楼的一楼中流出去,指挥着整个大车赵记大车行的运行。 闻安臣跨步进去,不少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有人知道他的底细,但更多的人不知道。不过那些管事儿的人都是知道的,知道闻安臣底细的人都是赶紧停下手中的活计跟他打招呼,一时闻官人之声不绝于耳,那些伙计们瞧见管事儿的这般做,自然也明白这个年轻人身份不同一般。一个个瞧了他,脸上也都带着笑意,还存着几分巴结的意思。 闻安臣摆摆手道:“大伙儿都各干各的,不用管我,别因为我耽搁了生意。” 第243章 构想 说罢便笑笑直接上楼了。 这下不少人心中更是震惊,须知楼上可是大掌柜的居所外加办事之所在,便是这些管事,没有得到允许,等闲都是不能上去的,这年轻人却是直接就大摇大摆的上去了,而且竟然没人阻止他。 闻安臣踏步上去,一抬眼,便瞧见赵纯正自坐在他那张大案后面,笑吟吟的瞧着自已:“回来了?” “回来了。” 闻安臣哈哈一笑:“还好总算是活着回来了。” 赵纯摇摇头,起身走到他面前,笑道:“净说这等不吉利的话,什么活着回来了?我可听说了,你闻大官人这些时日在蓟镇,在京城做出好大一番事情来,这可真是给咱们秦州长脸了。” 闻安臣笑道:“长脸不长脸的不敢说,总归上官交代的事情都办得妥善了,中间之事,曲折离奇,待会儿我与你细细的说。” 赵纯点点头说好。 两人分开落座,赵纯吩咐人上了茶水。 轻轻抿了口茶,他瞧着闻安臣,慨然道:“你能平安回来,我心里面是极开心的。” 闻安臣笑道:“怎么?生怕我没回来,你前期投的那些银子都打了水漂了?你便没机会走通黎澄黎大人那条路了么?” 他这话说得很是实在,甚至实在的有点难听了。 赵纯却是丝毫不动怒,摇摇头道:“我现在说句实在话,你可能不信,但这确实是我的心里话。在我看来,现在巴结上黎澄黎大人,可能还不如巴结上你来的好一些。” 闻安臣耸然动容:“我可不敢当。” “没什么不敢当的。” 赵纯笑道:“黎澄黎大人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能做出这些大事来么,能名动京华吗?你年纪如此之轻,却有这般能为,以后定然前途无量,我现在真的是为当初答应你的条件而感到高兴。事实证明,你没有狮子大开口,你所做的一切,都配得上你从我们这儿得到的好处。” 他说的很直接,因为他了解闻安臣。在跟闻安臣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还是实在一些比较好。 闻安臣摸了摸鼻子,笑道:“你说的我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赵纯哈哈一笑,点了点闻安臣:“你还不好意思?当初从我们这儿索要好处的时候,也没见不好意思。” 闻安臣没有正面回应方才赵纯说的话,只是沉声道:“我给你讲讲我这段时间的经历吧!” 赵纯点点头:“好。” 闻安臣便大致说了一下,包括蓟镇破的案子,包括在京城破的案子,他甚至还若有若无的透露出来一点,自已这次帮了首辅大人张居正一个小忙。 闻安臣在蓟镇破的那起案子,赵纯是很清楚的,不单是他清楚,整个秦州不清楚的只怕没几个,因为那些民夫是在闻安臣破了案之后才回来的,他们都很了解那案子的细节,甚至连闻安臣用的手段他们都说得很明白。他们以宣传,自然其他人也就很清楚了。但闻安臣在京城破的那案子,那些民夫们是不知道的,而从京城往这边儿,信息流通很是缓慢,那边的消息要传到这边来还不知道要多久。 闻安臣若是自已不说,自然就没几个人知道,所以赵传是头一次听到闻安臣破的这起案子,闻安臣说了一遍,他不由得便是拍案叫绝,喝道:“闻安臣,你当真是好厉害的手段。” 而当他听到闻安臣点出他跟张居正甚至有关系,这次还专门见到了张居正的时候,赵纯只觉得浑身一僵,整个人似乎都动不了了,但一颗心却是扑通扑通扑通的乱跳,大量的血液被挤压出来,让他浑身都轻微的颤抖起来,脸色一片通红。 这一刻,他激动得几乎要炸掉了, 老天爷啊,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竟然见过堂堂大明朝的首辅大人! 那可是首辅大人,天下权力最大的人! 在天下老百姓眼中,首辅大人和皇帝老爷,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尊贵无比的存在。他本来脸色还是颇为淡然,但闻安臣说完这句之后,他就再也无法维持平静了,他忽然站起身来,走到闻安臣身前,颤声道:“你当真见过首辅大人,没骗我?这是真的?” 闻安臣轻笑一声:“我骗你做什么?我不但见到首辅大人,首辅大人这一次,还赏给我五百多两金子呢?” 赵纯深深的看了眼闻安臣,这次他倒是没表现出太大的惊诧了。 和跟首辅大人攀上关系相比,这区区五百两金子就不算什么了,不过他心里很清楚,闻安臣肯定是向自已隐瞒了些什么,中间有许多东西没有说出来,若不然他见首辅大人,不给首辅大人送钱已经算是够失礼,怎么可能首辅大人还会赠给他金子? 五百两金子,那便是五六千两银子,也不是个小数目了。 不过闻安臣不说,他自然也不会去追问。 闻安臣跟他说这么多,自然是饶有深意的,他这样做是为了加重自已在赵纯心目中的分量,让他认识到自已的能力和能量,也是为接下来他要说的话打下基础,让赵纯对他刮目相看,接下来他再做什么事情,就会顺利很多。 “行了,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以后估计这种事还多着呢!” 闻安臣笑道, 赵纯瞪了他一眼,啧啧两声,摇摇头,道:“闻大官人,您出去这一趟再回来,真是不一样了,还没什么大不了?你可知道,天底下敢说这话的能有几个?” 闻安臣哈哈一笑,过了一会儿,等赵纯差不多平静下来了,闻安臣笑道:“我这次过来,其实是有件事要与你商量商量,是关于咱们赵记大车行的事情的。” 赵纯面色一下子变得严肃慎重起来,沉声道:“你说。” “是这样的。” 闻安臣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我想和你说的是关于咱们赵记大车行生意的事儿,在说之前,我得先问问你,咱们赵记大车行现下主要的生意是什么?” 第244章 不现实 赵纯不假思索道道:“主要还是做客运用,咱们现在手里头的大车,主要是分两个部分,第一部 分是短途,大致便是停在此处,租赁给那些要用的人。第二,则是做长途用,在各个县乃至各个府之间拉载客人。长途这一块除了拉客之外,咱们有时候也会帮人带点儿货。” 闻安臣问道:“咱们这儿,帮人带货带的多吗?” “不多呀,怎么可能多?咱们长途用的那大车,都是能容纳几十人的,每次得把人拉满了人才走,若是人拉不满跑这一趟,咱连回本儿都回不了。但是还有个问题,人要拉满了,你想想,一个人多重呐,这么几十个人往里头一塞,那马车就很重了,拉车的马负担也是极大,每次都累的气喘吁吁的。对,那马车是挺大,不过拉了这么多人,哪还装得进什么货呀?哪怕是车厢里能塞进,这马也拉不动,所以都是零零碎碎得拉一些。” “你想说的,不会是关于拉货这一块儿的吧?” 赵纯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显然头脑还是非常清晰,思路也很敏捷,立刻就捕捉到了闻安臣心中的盘算。 闻安臣笑道:“纯翁,您说的没错,我想说的,便是跟咱们拉货有关的。咱们在各个县城之间乃至各个府之间,这么多大车,有这么多路线,这么深广的人脉,这么熟悉的路径,咱们有着诸多的优势,却只用来拉客人,实在是太可惜了些。” “照我说,咱们应该拉更多的货物,而不是以拉人为主,捎带着拿货。照我的想法,咱们应该做这事儿:咱不是在关中各个县城都开有分号么,让分号的那些掌柜们去请县里那些其他店面的掌柜,跟他们说,若是他们以后需要运送什么货物,不用自已雇车,咱们给他运了。咱们为了多运货物,哪怕是少运点儿人都没事儿。” “甚至照我的想法,咱们可以专门集中上这么一批大车,这些大车就不拉人了,专门在赵记大车行下面划出一个分号来,既可以建一个分号,也可以专门弄这么一个分行来,就叫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只拉货,不拉人。” “咱们做这个的目的,就是要把这门生意做大,咱们赵记大车行,不但要做整个关中拉人第一的大车行,更要做拉货第一的车行。最好咱们垄断了关中所有县与县之间的货运。这个货运,一开始的时候,咱们价格可以定得便宜些,让那些店面占点便宜,但等以后,其他家都被咱们给弄垮了,他们只能找咱们替他们运货,他们也已经习惯了找咱们运货而不是自已雇人运货的时候,咱们就把价格给升上去。当然,怎么着让咱们帮他们运货都比他自已运要划算,要便宜,只要是能保证这一点,哪怕是咱们涨价了,他们也还会找咱们。这是多大的一笔进项?” 闻安臣瞧着赵纯,道:“你看怎么样?” 赵纯苦笑一声,瞧着闻安臣道:“安臣啊,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但实话实说,这生意真难做啊!” 闻安臣,倒也不诧异,也不生气,笑道:“没事,有什么难处,你就跟我说,有什么话,咱都说开了,您直说就成。毕竟这是做买卖做生意,您要是因为顾念我的面子而有些话不说,咱到时候赔的可是真金白银呐!” “好,那老朽可就直说了。” 赵纯笑道。 若是放作以前的话,他根本就不会做铺垫,会直接就反驳闻安臣的意见。但现在他可不会这么做了,虽然闻安臣身份和几个月之前比起来没什么变化,但问题是,闻安臣有了那一番际遇,谁也不敢再小瞧于他了。 便是赵纯现在待他也是颇为小心,生怕言语中得罪了他。不过他实在是多虑了,闻安臣此人还是非常宽容的。 “是这样的。” 赵纯道:“当初老主人在的时候,有一次我跟他说话,我们也说过这件事,也是想着自已做货运,当时的想法就是,改一部分大车不做客运而改做货运,替各家店面运货。如此他们省钱,咱们也赚钱,我们这事儿还真是做了,也试了几个月,但最后却放弃了,你道为什么?” 闻安臣挑了挑眉头:“愿闻其详。” 赵纯叹了口气:“很简单,就仨字儿:不挣钱。” “同样一辆大车,咱们用来拉货,挣的钱还不如用来拉人多呢?因为货跟人不一样,人走这一路,他没什么事儿啊,便是得了病,那跟咱也没什么关系。但是货不一样,咱们大车走在这路上,车上的货物,或是受潮了,或是磕磕碰碰碎了,或是下雨天淋了,到时候咱们都得负责任。” “一般来说,这货经咱们的手拉上一趟,差不多就要漂没一成半,也就是说本来这个货是价值十两银子的,咱们给运到地头,就变成八两五钱银子了,中间的差价怎么办呀?得咱自已补上!这是没法子的事情。” “还有,咱们若是车上拉的是客人,那些绿林道上的好汉,山林里的大王,等闲不愿意打劫,因为他们若是打劫了这么多人,你说该咋办?若是留活口,那是给自已招祸!若是不留活口呢?这动辄三五十人总不能全杀了吧,他们也下不了这么狠的手啊!所以他们更愿意打劫拉货的车,拉货的车比起那人的车来更易受打劫。这一打劫,那可就是血本无归,货全都没了。” “而且还有一点就是,咱们若是拉客人的话,客人自已上车下车这都不用咱们管,但若是拉货的话,往上装货和卸货,都要雇人手来做,这又是一笔花销。” “所以说啊!” 赵纯总结道:“除非这一趟能拉的货特别多,否则挣的钱还不如拉客人挣的多。咱们现在一套真就拉不了多少货,因为一般来说,货物太重了。所以咱们现在还是以拉人为主,就捎带着,要是实在推却不过的人情,咱就拉一些轻便点儿,好装也好卸的货物。而且现在咱们若是受人之托替他拉货的话,事先都会跟他说好,你这货,在路上碎了潮了磕了碰了,都别赖我。咱先说好了,到时候若是赖到我头上上,那这货物啊,你就别让我拉了!” 第245章 四轮马车 闻安臣点点头:“我明白了。” 刑侦大明 第119节 还别说,赵纯跟他说的这些,都是他之前未曾考虑过的,这会儿他意识到自已之前想的确实是有些简单了。若是拉货真的那么有赚头的话,赵纯这等精明的人,是不可能不去插一脚的。 但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做呢?原来内里有着如此多的问题。 不过,闻安臣很自信,自已这一次的建议赵纯是肯定会接受的。 因为自已推出的那个东西,完全可以解决这上面说的问题。 闻安臣笑道:“归根结底,说到根子上,就是因为一次拉的货太少了。若是一次拉的货足够多呢,那么是不是就有赚头了?” “那当然了!那样当然就赚头。” 赵纯轻轻的拍了拍桌子,沉声道:“只是这样根本是不可能的,要想拉更多的货物,就得把马车造得更大更宽,而把马车造得更大更宽了,拉车的马就要增加,这样一来成本不就上去了?更别说,咱们现在许多官道,你造出太大的车来,压根儿都走不了。而且货物太多,对马车也是很大的折损,这马车只怕拉不了几次就要开始大修大步了,那咱们还是赔本儿的买卖!得不偿失,得不偿失。” 他觉得闻安臣这个想法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而且闻安臣毕竟没经验,他可能不了解内情。 所以他现在努力做的,就是打消闻安臣这个念头,免得他胡闹。 对,没错儿,在现在的赵纯眼中,闻安臣就是在胡闹。他承认闻安臣在其他方面很厉害,但显然在这一块儿,已经在这个行业中沉浸了几十年的他,显然是更有发言权的。 闻安臣微微一笑:“纯翁,这一行你干了几十年了,你可听说过一样物事,叫做四轮马车么?” “四轮马车?嗨,你说这个啊!这东西我知道!” 赵纯先是一怔,而后略一沉思,便是恍然,拍了拍巴掌,道:“我知道这玩意儿,对,就是四轮马车,我年轻的时候又一次去临清州,在路上还见过一次呢!这马车是不错,能拉的东西很多,后面还能拖挂,据说若是拖挂多的话,一次这一辆大车就能拿拉差不多一二百石的东西。” 闻安臣含笑点点头。 他知道,明朝应该是有四轮马车的,这点从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上就能看出来,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上就记载了四轮马车,如果四轮马车从未在这片大地上出现过,他又是怎么得知的呢? “只不过啊,这玩意儿好是好,但有一桩太致命的缺陷。”赵纯笑道:“这四轮马车,他根本没法子转向啊,只能直来直去地走。可是咱们在县与县之间,府与府之间拉货,走的那些官道,哪条不是曲里拐弯儿的,都有诸多的转弯,若是用这种大车的话,碰到那转弯可就抓瞎了,根本就转不过去啊!” 四轮马车并不罕见,在同时代的欧洲和其他文明,也都有四轮马车。只不过在欧洲四轮马车早就已经普及,不过四轮马车在明朝却并不普及,原因就是,明朝人没有发明四轮马车的转向装置。 闻安臣已经猜到了赵纯会这么说,因为他很清楚明朝的四轮马车的缺陷。 他笑道:“若是我能让这四轮马车顺利转向呢?” “什么?” 赵纯霍然站起身来,按着桌子,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闻安臣。 因为激动,他的嘴唇都翕动起来:“你说的是真的?当真能解决四轮马车的转向问题?” 闻安臣笑道:“我若是虚言,那岂不是消遣你?纯翁你岁数儿这么大了,我一个后生专门跑来消遣你,那未免也太不礼貌了些。” 闻安臣这么一说,赵纯再不怀疑。毕竟现在在他眼中,闻安臣乃是一个本事非常大的人,他能做出什么来,都不稀奇。他狠狠地一击掌,哈哈笑道:“闻安臣,若是你能解决这个问题,那咱们可就要发达了!这四轮马车能运这么多货物,咱们就专门辟出一个分行来做这事儿,大有赚头,绝对是大有赚头。” 闻安臣哈哈一笑:“这事儿咱们还得细说。” 他瞧着赵纯道:“我的意思是,咱们在赵记大车行之下,专门成立,一个商行,就叫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专门来做货运的买卖,你说如何?” 赵纯点点头:“我看可以。” 闻安臣接着道:“这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照我的意思,跟咱们这个赵记大车行总行,是既联系又分割的这么一个关系。这个货运分行,用赵记大车行的人脉,关系,路线,人手,但是,不用赵记大车行的钱。” 赵纯诧异道:“那若是没钱,货运分行可怎么做的起来?” 闻安臣笑道:“钱我出。” 赵纯瞧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嘿然笑道:“闻官人,你是在想着,要在这货运分行中拿大头,是也不是?” 闻安臣哈哈一笑:“纯翁果然火眼金睛,我这打算却是没能逃得过您的眼睛。” 赵纯笑道:“咱们都是自已人,这事儿好说。” 闻安臣道:“我出五百两黄金,折五千两白银,同时,我在十日之内,给你做出四轮马车的转向装置来,我用这个技术,外加这些银钱,入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股,占八成股。而赵记大车行,用人手、经验、路线人脉来入股,占两成的股。如此我个人占八成,赵记大车行占两成,纯翁您看如何?” 赵纯哈哈笑道:“闻官人,你打的当真是好精明的主意,你一个人独占八成,而占两成的乃是赵记大车行这个商行,却非是我赵纯占两成。咱们的赵记大车行占两成,同时你在赵记大车行里还有股,如此一来,这货运分行,可几乎就相当于是你个人的了。” 闻安臣笑道:“我是没心思打理的,到时候总还需要纯翁您老人家选一些可靠的人手,前去操持才成。” 赵纯笑了笑,没再接话,而是沉吟起来。 第246章 货运分行 闻安臣这个入股方式,在他看来还是挺新鲜的。毕竟,闻安臣这边是闻安臣个人入股,而另外一边则是赵记大车行以商号的身份入股,赵记大车行只占两成。而赵纯在赵记大臣行中占的股,也不是特别多。所以这样一来,在这个货运分行中,赵纯的股份就更少了。 赵纯知道闻安臣这么做,是为了稀释自已的股份,增加他在货运分行中的话语权和未来的收益。说实话,闻安臣这么做,他是有点儿不高兴的,他觉得自已也应该多拿一些股份。 但是他想了想,闻安臣哪怕是不用这些白银和技术入股,单单是靠他的面子,靠他的地位,靠他未来的前程,就足以拿到相当的股。而自已,也不应该想着将货运分行当成一个给自已创造巨大利益的,生金蛋的鸡。而是应该把它看作联系自已和闻安臣的一支纽带,一个亲密的关系。 只要有这个货运分行在,自已两人之间就会保持这样的关系。有了这一层关系,日后闻安臣发达了,能亏待得了自已? 这么一想,他的心情立刻就顺畅多了。 赵纯沉声道:“好,那咱们就这么办。” 闻安臣哈哈一笑:“纯翁,您是个爽快人。” 他自然很清楚,这次赵纯是卖了自已面子。他也不是不懂事的人,自然会在以后给赵纯更多的照顾和补偿。 两人对视而笑,这件事儿就这么商定下来。 其实闻安臣今日和赵纯说的这些事情,只是他的第一步计划,后续他还有许多打算。 他的第一步是做货运,做物流,最终目标是垄断关中各县,各府之间的货运物流,让那些店面商家,都来找自已帮他们运货。 优势,当然是低廉的价格。 毕竟他们若是自已运,一次也运不了多少,而且有的时候运的少了还有点儿亏,还要操这些心。他就是要尽量做到,让那些人感觉到,怎么着都是自已帮他们运要划算得多。 垄断物流,这只是闻安臣的第一步。他接下来,在物流做大之后,还会有下一步的举措,但现在跟赵纯说这个也没什么意义。这说不定都是一年半载,甚至三年五年之后的事儿了。 跟赵纯定下这事儿来之后,闻安臣便回了州衙,这会儿才是下午刚上值的时间。闻安臣饭还没吃呢,就在州衙外面的酒楼里打了些酒菜,带回刑房中。吃过饭,闻安臣便让鞠孝忠进来,让他把自已不在的这段时日发生过的一些大案要案的卷宗给拿出来。 鞠孝忠做事倒还真是非常惊喜,这些卷宗他早就专门整理过给闻安臣留出来了,为的就是闻安臣回来之后方便看。 是以闻安臣一说,他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给闻安臣收拾妥当了。 闻安臣笑道:“鞠孝忠,现在你心思倒是越发的缜密了。” 鞠孝忠连称不敢。 闻安臣笑道:“这没什么不敢的,你心思真越发缜密了,这是件好事,以后但有什么事情,我也放心交给你去做,总不怕你搞砸了。” 鞠孝忠大喜,知道这是司吏老爷给自已的一个承诺,意味着以后要大用自已,于是又是一番道谢。 闻安臣摆摆手,让鞠孝忠下去,闻安臣便开始靠在椅子上翻看这些卷宗。 一下午时间就这样呼呼而过,卷宗看了不过一小半。没办法,其中细节之处太多,闻安臣又是一个不愿意凑活的人,要把所有东西都弄得明白清楚才肯罢休,所以就看得格外慢一些。 第二日又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把这些卷宗看完。 闻安臣翻看这些卷宗,其实目的也不仅仅是为了了解发生的这几起案子,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收拾人。 收拾谁?当然是收拾那几个吃里扒外的书吏。 闻安臣在这些卷宗里面找到了他们三人经手过的一些事情,而只要他们经手过这些事,那么闻安臣要寻个由头出来那还不容易? 这一日的傍晚,闻安臣把他们三个叫了进来,而后借题发挥,指着上面一点小小的纰漏,将他们破口大骂了一顿,很是严厉的一番斥责。而后,又让他们去快班那儿自领十大板子。 说实话,这三人心里也清楚,知道闻安臣这是借题发挥要收拾自已,因此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赶紧灰溜溜的去往快班了了,一个人挨了十板子。 像是这种去领板子的书吏,若是他们所在房的司吏不专门打招呼说要轻点儿打的话,那帮衙役从来都是不会留情,这十个板子下去,把他们三个打的皮开肉绽,疼的脸色苍白,冷汗淋漓。而后三人互相搀扶着过来给闻安臣道谢,闻安臣冷哼一声,摆摆手道:“以后好生做事,莫要再出纰漏了。再出什么事儿,可就不是今日这般简单了,我眼里,可是揉不得沙子的。” 他在最后一句话上,刻意强调了一下,三人听完,身子都是一哆嗦,赶紧连连磕头道:“请司吏大人放心,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他们很清楚,闻安臣指的可不是他们在办差上出的那点儿纰漏,而是他们私底下跟人家暗通款曲,吃里扒外,这才是闻安臣所忍不了的。 闻安臣这也算是略施薄惩,这三个人若以后还有什么不老实的,那可就不是今日这点儿处罚了,直接打个半死开革出衙门,让他们没了书吏的这层身份,这才是最狠的手段。 这事儿出了之后,没多一会儿,整个州衙便都传遍了。 秦州州衙也就这么大,也就这么点儿人,再说了,这里从来是四面透风,什么消息都兜不住的,只要事儿出来,没多一会儿大伙就都能知道。听说这事儿之后,不少人都是心中暗笑,徐同知这次又被闻安臣给打脸了。 这一巴掌可是打的够狠的,让徐惟贤很是没面子。 毕竟大伙儿都是明白人,许多人也都知道刑房里头这几个不老实,跟徐同知眉来眼去的,都想在司吏那个位置上坐一坐。只是也不想想,司吏的位置是谁都能随便坐的么?闻安臣又是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是可以轻易拿捏的么? 第247章 和赵光的合作 闻安臣背后的黎大人是那么好得罪的么? 做事之前不好好想想,现在挨收拾了吧?活该! 把刑房这些事儿弄完,告一段落之后,闻安臣便开始弄转向装置了,这几天他就天天在纸上写写画画的。 当日他跟赵纯说的那些话,说要十日之内把四轮马车的转向装置这个东西给弄出来,绝对不是胡吹大气。身为历史学和刑侦学的双重博土,他对历史上许多东西都是做过深刻研究的,也非常精通。 其中就包括四轮马车的转向装置,因为他的一个同学,就对这种事情非常感兴趣。两人因为这个事儿,甚至作出过相当激烈的争辩和讨论,而后谁也不服谁,就各自研究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结果最后还是闻安臣输了,毕竟专业性不如人家。人家大学的时候,那可是工程学出身。虽然输了,但因为这个事儿,闻安臣对四轮马车的转向装置如何做?具体是个什么构造?需要什么材料?乃至于在明朝时期有没有能力制造出这个东西来,都是非常了解精通的。 幸好当初得出的论断是,以明朝当时的钢铁冶炼水平和工程技术能力,想要制造出这玩意儿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闻安臣没想到,当时一时性起的一番研究,今日竟然会派上这么大的用场,当真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凡事都有因果。 他现在可是非常感谢那位同学,若不然的话,这会儿估计他也是一筹莫展,眼瞧着这一条生财的路子摆在眼前,却怎么着无法踏足上去。 用了大约一天的时间,闻安臣就已经把四轮马车的转向装置那块儿给画的差不多了,在纸上都画得清楚分明,依照这个来打造绝对没有问题。当然,还需要闻安臣解说一下才成。 于是,当日傍晚时分,他便把鞠孝忠招了过来,笑吟吟道:“鞠孝忠,我知道你在秦州呆的时间长,在咱们这秦州城里人头也熟,你可知道秦州城最好的木匠和铁匠在哪儿么?若是知道的话,便给我找两三个过来。” 鞠孝忠笑道:“大人,您可真是灯下黑啊,现下整个秦州城最好的工匠,不就在咱们衙门的工房下面管着么?” 闻安臣一拍脑袋:“哎呀,瞧我这记性,还真就没想到这茬儿。” 闻安臣没想到自已竟犯了这么个错误,有些自嘲地哈哈一笑,觉得自已果真还是在州衙中呆的时间短,没有彻底沉淫进这个衙门里面。不然自已不会是这样的想法,如鞠孝忠这种在衙门里呆了许多年的老吏员,他们一想这事儿,肯定第一个想法就是:去工房里找人,又便宜,做的东西还好,而且不怕他们偷工减料。 大明朝中枢有工部,下面的各个州县府衙里头,也都有工房,工房负责一地的所有工程的建造,一些重要工程在本地地段的维护,以及修河堤啊,修河道呀之类的这些,平整道路也是他们的事儿,同时还管着辖区内相当一部分的工匠。 中枢的工部下面管辖的工匠的数量足足有成千上万,在明朝末年的时候,都还能达到这个数字。这些工匠中,大部分都是只适合在官府下面干,一些不适合拉出去开个铺子单干的,比如说,制造火药的工匠,制造兵甲器械的工匠,乃至于修缮宫室的工匠等等。这些人,基本上都在工部的管理之下,数目非常之庞大。 闻安臣对鞠孝忠道:“你走一趟工房,去请三个木匠三个铁匠过来,要最好的那种,我有事要吩咐他们做。” 鞠孝忠赶紧点头应是,转身便要走,闻安臣又叫住了他,他沉吟片刻道:“算了,还是我自已去吧!” 他想了想,自已虽然跟赵光有过一些冲突,但后来也说开了,而且还把赵光拉到黎澄这边来了,现在两人算是自已人。自已回来之后只是在工房和他见了一面,但是却没有进行什么更深的交流,也没有一块儿吃个饭什么的。说起来,自已回来之后,也是应该跟他聚一下的,还不如就用今天这个机会得了,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说一下四轮马车的转向装置的事儿。 这也不是一件很正大光明的事情,私底下交谈,只有自已两人知道,这样也更保险一些。若是让鞠孝忠去的话,只怕就要闹到工房大伙儿都知道了。 刑侦大明 第120节 于是闻安臣便去工房找赵光,问他晚上有没有应酬,若没有应酬,晚上两人一起吃个饭。 赵光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定的地方还是福满楼,因为福满楼离闻安臣家比较近,所以无论是他请别人还是别人请他,他都喜欢在这儿吃,吃完了溜达几步也就回去了。昨日请李存中,也是在这里,两人还喝了不少。 下了值之后,闻安臣和赵光结伴而去,没多时便到了福满楼,要了一个雅静的包厢。 小二送上酒菜,而后便很是识趣地退了出去。 赵光先倒了一杯酒,举杯笑道:“闻司吏,你回来之后,老兄弟我本该请你的,却一直觉得你忙,说不得这几日应酬颇多,便想等着这几日过去再请,结果却没想到现在你请我了。这是兄弟的不是,来,我先干为敬。” 闻安臣也笑着斟满了一杯酒,和他碰了碰,两人都干了。 然后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喝点儿小酒儿,倒也是颇为惬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闻安臣把那张图纸拿了出来,放到赵光面前,笑道:“赵兄,这一次,却是兄弟要张口跟你要几个人。整个秦州最好的工匠,都在你工房的管辖之下,兄弟想从你那儿要三个木匠三个铁匠,来打造点儿东西。” 赵光扫了一眼那图纸,他本来没放在心上,但扫了一眼之后,却是啊的一声,口中发出一声惊呼,而后两眼便跟粘在上面一般,再也离不开了。 他死死盯着那图纸看了好一会儿,方才道:“闻司吏,这,这可是,四轮马车的转向装置?” 第248章 不知进退 他两眼放光,声音甚至有些颤抖,显然心情很是激动。 闻安臣心中苦笑一声,他就知道,要是自已说明来意,把这玩意儿拿出来。那肯定瞒不过赵光的眼睛。赵光当了这么多年的工房司吏,他虽是读书人出身,但却也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工匠,手上的活计未必比他管理的任何一个工匠差。而最重要的是,他眼光还非常好,对各种工程器械都很熟悉,自已拿出这图纸来,他只消得扫一眼,就会认出来这是四轮马车的转向装置。若被他知道了,这事儿自然就不那么保密了。 但问题是,闻安臣要借助他,就不可能不把这东西拿出来,自已就算不告诉又怎样?自已让那几个工匠打造完了之后,赵光只需要把他们叫过去问一遍,猜也能猜出来自已让他们打造的是什么,所以隐瞒反而没什么必要,只会让赵光和自已产生芥蒂。 其实,闻安臣在来之前就已经决定要把图纸拿出来了,也早就有了一个想法。 他认为,在这件事上,自已可以和赵光合作。 如此其实对两人都好。 闻安臣笑道:“没错儿,这就是四轮马车的转向装置。” 赵光声音颤抖道:“这,这是哪位大师的手笔?当真是神乎其神,高妙无比。说实话,我之前也想过要弄这个,但是,尝试了许多次,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都没弄出来,最后无奈之下,只能放弃。” “我看了大师的这图纸,脑中茅塞之处顿时豁然开朗,厉害!当真是厉害!” 闻安臣笑吟吟道:“赵兄啊,这东西是怎么来的,你就不用管了,你只需要知道,现下这张图纸我能拿的出来,而我若是要打造这个东西,却需要动用你手下的工匠,咱二人缺一不可。” “是这样,我现在准备大量生产这个东西,另作他用。” 赵光张张嘴想问,闻安臣立刻打断他道:“赵兄,有些事儿,你就别问了,这事我也不想说你。你问了,我不说又不好,咱俩都尴尬,你说何必呢?对不对?” 赵光点点头:“好,我明白了。” “不错,哈哈,这就对了,谁心里还没长着几个秘密?对不对?” 闻安臣轻轻抿了口酒,整理了一下语言,道:“我认识一个人,他现在要大量采买这种转向设置,但是呢,现在这个转向设置,知道这份图纸的,整个大明只怕也只有咱们两人而已。他在别的地儿肯定是买不到的,所以这是一笔大买卖,我的意思是咱俩合伙,来做这笔生意,你觉得怎么样?” “这笔生意只要是做成了,第一笔,至少就能有个几百两银子的进项,而且以后那边还会源源不断地采买。咱们这边儿,钱也会源源不断地落了咱们两人的口袋。这笔生意,赵兄你做不做?” 一听说是来钱的生意,赵光立刻来了兴致,他沉思片刻,轻轻一拍桌子,道:“这买卖我做了。你来说说,咱们是怎么个做法?” 闻安臣笑道:“我用这张图和对外售卖的路子占五成的股份,你出工匠和材料,也占五成股份。你组织工匠采买原料,制作出这玩意儿来,然后我将这些东西卖给那位大金主。得来的钱咱们五五分,你说如何?” 赵光想了想,嘴角微微一撇,似笑非笑道:“闻司吏啊,似乎这么做,我有点吃亏啊!你看,你只拿出了一张图纸来,路子本来就是你有的,但是材料和工匠却都是我这边儿出,你却要分去一半,是不是太多了点?” 闻安臣哈哈一笑,瞧着赵光道:“赵兄啊,要说我给你五成,我觉得可不少了,你可别不知足!” 他笑了笑,道:“赵兄,咱们俩的底细,互相也都清楚。像你手底下这些工匠,你让他们做事,可会给他们一个大子儿么?也就是说人力这一块你根本是不用花钱的,也就是管个饭的钱而已。而这些材料除了木头,就是铁,当然,咱们要用的铁是要好一些的,但加起来也花不了太多的钱。毕竟一个转向装置上面能用多少铁?再说了,那边那位金主,给的价格可是不低呀!到时候哪怕是五成分到你手里,你也是大有赚头,别的不敢说第一笔生意下来我包你至少赚五百两银子你信不信?” “再说我这儿,这图是我画的,你只瞧见了一幅图,可知道我花费了多少心力?若是没我的图纸,这笔生意根本就做不成,那些工匠只能闲在你手里,你一文钱都捞不着!而且,你说我这路子是本来就有的,这话说的没错儿,但问题是,你没路子,我有啊!我有这路子,这就是我的优势!我若是没路子,这笔生意还是做不成,还是一个大子儿都赚不着,你说是不是啊?赵兄?” “你现在不要觉得你赚的少,你要想,若是没有我,你一文钱都赚不着!而现在有了我,你最起码短时间内可以捞到五百两银子,是不是?五百两银子,那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闻安臣瞧着赵光道。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当真是疾如狂风暴雨,劈头盖脸的就砸在赵光身上了,一点儿都不客气。 赵光被他说的脸色铁青,一开始有点儿恼羞成怒,甚至都想翻脸了。但后来听了闻安臣描绘的前景,却是怦然心动。 他当这个工房司吏,也是当了不短的时间,很是捞了不少钱。但秦州毕竟是小地方,盘子也小,颇为有限,他便是再能捞,又能捞多少? 这五百两银子对他来说可当真不是个小数目。 被闻安臣这么一说,他心里确实也比较服气,也觉得这五成份额似乎确实也是不少了。仔细想了想,想了想以后滚滚而来的银子,怨气也就小了不少。 而且,他转念一想,自已只要这五成也未必不是好事,可以卖给闻安臣一个面子,两人也算结下一段善缘,以后若是闻安臣前途不可限量,等他发达了,说不定还能提携自已一二。 第249章 开工 他哈哈一笑,举杯冲闻安臣道:“成,那咱们就五五分,方才是为兄的有点儿不识进退,老弟你可别放在心上啊!” 闻安臣哈哈一笑:“怎么会呢?咱们是兄弟不是?事儿说开了,说的明白了,那就没什么了!” 而后两人便是留在这酒席之上,把事情给说定了。 两人说好,从明日开始,赵光便寻找合适的场地场所,组织人手,购买材料,而后开始大规模地制造。他要在五天之内,至少为闻安臣提供一百套转向装置。对于赵光来说,这些事儿倒没什么太大难度,他在秦州当了这么多年的工房司吏,说不上是手眼通天,但至少也算得上是权势煊赫,要在秦州城中搞到一块能做这种事的空地,并不算是为难。至于工匠,那都是他手底下的人,一声令下就直接过去了,而材料也还算是好买。 一想到那即将到手的五百两银子,赵光心里便一阵火热滚烫,跟闻安臣喝完酒便急匆匆地赶回家。瞧这样子,应该是从今儿晚上就要开始布置了。 过了两日,赵光传过信儿来,跟闻安臣言道,说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了,人手场地,材料都基本已经准备妥当,请闻安臣过去瞧一瞧,看一看。 闻安臣自然是欣然前往。 等中午的时候,他和赵光一同乘坐马车前去,马车轧轧而行,一直往城东而去。 下了繁华的大街,便进了一条胡同,那胡同颇为幽深,也很长。 马车一直行进到胡同的尽头,胡同的尽头是一座大宅,大门紧紧关着。 闻安臣看了赵光一眼,赵光一笑:“到了地头儿。” 他先下了马车,而后敲了敲那大门。大门没开,但旁边的侧门却是开了一条缝,赵光向闻安臣看了一眼,闻安臣会意,也下了马车,两人从侧门进去。 进去之后,闻安臣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这大宅之中,一进门就是一片相当阔大的空地,空地面积相当大,瞧着长应该在二十丈上下,下宽度也至少是在十丈左右。这里地方颇为僻静,已经快到东边城墙了。 闻安臣打量了一下这座宅子,这座大宅面积相当之大,瞧着怎么着也是有个三四进的样子,周围的院墙非常高,足足有一丈三尺左右,等闲人是爬不上来的。 这宅子看起来有些年头,而空地上还有些荒草没有拔干净,显然,这里已经荒废了有段时间,甚至连这座宅子周围的那些房屋,这会儿也显得有些破败,有的上面还漏了天光,有的则是墙上破了个大窟窿,有的甚至门都塌了。 瞧见闻安臣打量这宅子,赵光笑道:“这座宅子,还是咱们秦州上上任同知老爷的府宅,那位同知老爷世代在此居住,只怕有四五代了吧,只不过后来那位同知老爷的儿子中了进土,当了大官儿,留在了京城之中。而那位同知老爷和他夫人都先后病故,那位大官回乡守制了几年,期满之后又被召回京中继续任职,他不想再要这处宅子了,便把这宅子变卖。结果后来,买下宅子的那个商人家道中落,不得已又把宅子给变卖了。来来回回这宅子被人接手了四五次,结果每一个接手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于是坊间便盛传这是一座凶宅,就一直荒废了下来。” 闻安臣心里笑了笑,又是一座凶宅。 赵光接着道:“我瞧这宅子一直闲着,也没人要没人买,这次便临时先用一用,以后什么时候再有人买了,咱大不了再让出去。” 他瞧了闻安臣一眼,低低一笑,压低了声音道:“现下连这宅子的原主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这宅子到底是谁手里的谁也说不清楚,咱要用便用,也没人能说什么。” 闻安臣笑了笑,没再接这个话茬儿。 此时在空地之上,堆放了许多各式各样的材料,有木头,也有铁料,而在空地周围则是有不少房屋。这会儿,许多房屋的帘子都拉了上去,有的里头传来一阵阵锯子锯木头的声音,显然是做的木件儿。 还有的里头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之声。 闻安臣大致扫了一眼,只见约莫有半数的房屋之中,各自都生了一座铁炉,不少铁匠打扮的人穿着短打衣服,挥汗如雨,一手持着铁夹夹着铁料,一手拿着锤子在使劲的捶打着。 瞧这样子,竟然是已经开工了。 闻安臣有些诧异的看了赵光一眼,笑道:“赵兄,做事可是够快的呀,这才短短几天的时间,竟然已经开始锻打了?” “哈哈哈哈。” 赵光哈哈一笑:“银子在前,由不得为兄的手脚不麻利啊!” 闻安臣笑着指了指他:“赵兄你这话说的实在,兄弟我就爱跟实在人打交道。” 除了那些工匠之外,这宅子中还有四五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不断的走来走去,手里还拿着木棍,瞧来似乎是家丁护院之类的,同时应该也是这里的监工,盯着那些工匠们。 赵光把他们招过来吩咐了几句,而后向他们介绍道:“这位闻官人,也是此间的大东主,以后他过来,你们要小心伺候着,明白了么?” 那几个人都是知道闻安臣的名声的,赶紧点头应是,闻安臣笑了笑,很是和善地跟他们说了几句,便摆手让他们下去。 他和赵光两人一边说笑,一边抬步走进了一处作坊之中。 这处作坊是一个打造铁件儿的做法,里头只有两个人,一个身强力壮的铁匠,还有一个少年。少年瞧着也就十二三岁,眼睛漆黑,骨碌碌转着,瞧着就透着一股机灵劲儿,穿的也是一身短打,瞧他这样子应该是这位铁匠的学徒。 两人瞧见闻安臣和赵光进来了,赶紧跪在地上磕头。尤其是对赵光,他们神色间很是尊敬,甚至透着十分的畏惧。 没办法,谁叫赵光是掌握他们生死命运的人呢? 这些大明朝的工匠,真的是很倒霉。他们日子过得很苦,甚至可以用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来形容他们的处境。 第250章 改善伙食 他们其实完全不用过得这么苦的,尤其是他们这些铁匠和木匠,如果不是被朝廷的工部以及各个府衙县衙的工房管着,而是自已出来干活儿做买卖的话,日子会过得好很多。不说会多么大富大贵,但至少小康之家是没有问题的,吃得饱穿得暖,也还还会有些面子。 而哪怕是那些制作火药,打造兵器甲胄的工匠,若是没有朝廷的管束,日子也会变得好很多。制造火药的工匠,他们完全可以转行去造烟花呀,打造兵器甲胄的这些工匠打造起其他的铁制用具来,只怕也是得心应手,根本不愁没有一碗饭吃。 但他们却不能脱离工部及各地衙门工房的管辖自已去谋生计。 因为从明朝初年,朱元璋就将天下百姓分成了许多种,比如说军户,军户就要从军。比如说匠户,匠户就是世代为工匠。 其实到了明朝中后期,军户匠户几乎都已经沦为奴隶一般的存在。 他们被朝廷管着,说是朝廷给他们发银子发粮食,似乎不用自已操心生计,完全被朝廷养着。但问题是,现在朝廷,许多时候财政已经紧张到连官员的俸禄都要减半或是以实物来者的程度了,连官兵的饷银都发不出来了,哪里还能给他们发多少银钱? 哪怕是发下来的了,也是会被层层克扣,最后落到他们手里的根本没多少,想养活自已都难。而朝廷法令又不允许他们自已去找事做,所以这个年代许多军户匠户都让自已的妻女当暗娼,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要不然就只能等着全家饿死! 他们挣扎在社会的底,真真是活得非常痛苦,凄惨无比。 赵光让他们起身,闻安臣则是拿过那铁匠手中的铁夹子,仔细的端详了一下他正在打造的那个铁部件。这个部件儿刚开始打造,还没成型,其实也看不出什么来。闻安臣主要看的是这铁匠打造的质量如何,铁的质量如何。 他仔细地瞧了瞧,大致判断出来,质量用料倒是还都不错。 闻安臣又问了那铁匠几个问题,他问的问题都是相当之专业,直接切中重要害的那种,那铁匠一听便知道这位是个真正懂行的,不敢胡乱应付于他,而是很认真的回答。 闻安臣点点头道:“你知道的倒是颇多,也不只局限于这一个小铁件儿而已,不错,很不错。” 刑侦大明 第121节 那铁匠赶紧笑道:“大人您谬赞了,小的可不敢当。” 闻安臣瞥了一眼,瞧见一边的桌子上放着两碗清水,三四个馒头,其中有个馒头被啃得只剩了一半儿了,上面牙印宛然。这屋子里灰大,馒头上已经沾了不少黑灰,瞧着脏兮兮的。他往那里瞅了瞅,见那两碗水也是颇为污浊,瞧着底子上都沉了一层灰。 闻安臣眉头皱了皱,他看向赵光,道:“赵兄,咱们出去说说话?” 赵光笑道:“好。” 两人出了房门,闻安臣指了指那屋门儿,道:“方才我在里头,瞧见桌子上放着馒头,难不成天天就吃这个?” “对呀!” 赵光挑了挑眉头,有些诧异道:“还能吃什么?” 闻安臣见他这样子,顿时心里有点儿发堵,苦笑道:“赵兄,他们都是出大力气干重活儿的人,每日耗费颇多,咱不能说让人顿顿吃肉,总不能就着白水吃馒头吧,好歹每一顿得有个咸菜,一天里头总得见两块儿肉,是不是?一天到晚的就着清水吃馒头,他们又出这么大力气,只怕到最后都累的不行了。咱们让人家来干活,不给好处不给银钱也就罢了,总不成都不能让人吃点好的吧?” 闻安臣是真觉得这些铁匠实在吃得太差了,每日烟熏火燎的,出这么大力气干活儿却只能吃清水就馒头,这也太可怜了一些。 赵光有些不以为然,瞧着闻安臣道:“嗨,闻司吏,你呀,就是太宅心仁厚了些。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得亏让他们来干活,若是不让他们来干活啊,他们平日里连吃饱都难,你看这馒头啊,我跟你说,现在我是让他们敞开了肚子吃,想吃多少吃多少。放做以前,他们一天也就是能有一顿吃到这白面馍馍。” 闻安臣一看赵光这态度,就知道他是舍不得花钱。赵光这个人,其实还是颇为吝啬的。 闻安臣知道自已要是直接跟他这么说,他肯定不听,总不成命令人家吧?再说了,自已地位又不比人家高多少,你命令人家,结果人家要还是不听,并且觉得丢了面子跟你撕破脸,那大伙儿一拍两散对谁都没好处。 闻安臣笑道:“赵兄,你别这么想呀,你想想,咱们这让他们来干活,这是一笔长远买卖,是吧?” “他们在少不得在咱这儿干上一年半载的,又不是三天两天,这可是长久待在这里,你让他们身体吃的壮实点,更有力气干活,对你也有好处,对不对?你每天给他们加点油加点盐加点肉,能花多少钱?对吧?实在不行,这钱我来出!” 赵光却是个顺杆儿爬的主,一听闻安臣这么说,立刻道:“好,那这钱,就老弟你来出吧。” 闻安臣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赵兄啊,你可真是一点儿便宜都要沾,一点儿亏都不肯吃呀啊!” 赵光嘿嘿笑道:“老兄我不比你,我家穷啊,实在是拿不出太多银钱来。” “成,我出就我出。” 闻安臣笑道:“那么,我明日就派个人过来,专门在这儿给他们做饭,我直接把钱交到那人手里,采买什么的别人也就不用操心了。我把钱给他,他直接去买了菜买了肉,然后来这儿做饭,这钱不走账上,只走他手里,你看如何?” 赵光瞧了闻安臣一样,啧啧两声,颇有些不满道:“我说闻兄弟啊,你呀,还真是,怕钱过我手里被我刮一层还是怎么?就这点儿钱,我至于么?犯得着么?” 第251章 敲打 闻安臣一笑:“赵兄,我可没这么说啊,我也不是打的这个主意,有什么不放心你的?只是我觉得这样更方便一些,钱出我手,走到他那,买菜买肉买粮,一应事务都不用你操心了,这样多方便简单,对吧!” 闻安臣这么一说,赵光也不再坚持,若他强要闻安臣把那些钱交他手里,而后他再去让人买菜买肉的话,就真有要从这这些钱里捞一笔的嫌疑了。说实话,这点儿小钱,一个月十几两银子的事儿,他也没真放在心上。 闻安臣要这么做,第一是为了防止赵光从中捞好处,这是自已手里出来钱,可不能让赵光捞了去。第二则是,他在这里没有自已人,如此此地发生了什么事儿他也不知道,这里是被赵光一手掌握的。而因着这件事儿,他可以顺理成章的在这里安插一个自已人,由他来盯着这里所有的铁匠甚至是赵光本人。 这样,闻安臣通过他,就可以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省得出什么岔子,比如说赵光有没有背着自已搞风搞雨,瞎折腾之类的这种情况。 闻安臣的算计,赵光想到了第一层却没有想到第二层。 闻安臣其实是拿第一层来作为掩护来的。 闻安臣问道:“咱们这儿一共多少人?若是十个人左右的话,那么我让让一个人过来,大致就可以把吃饭这事儿给忙活过来了,但若是人更多的话,一个人伺候他们吃饭就不够了,起码得两个人才行。” 赵光道:“一共六个木匠十二个铁匠,你给我拿的图纸,我仔细看过了,上面的木件儿要好好打造一些,六个木匠就足够了,铁件儿多且繁琐,就需要更多的铁匠才行。只不过,通常木件儿比较大,占得地界儿也大。铁件儿就小得多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向闻安臣道:“正好说到这茬子了,我跟你交个底儿,之前咱说过,你让我十日之内打造二百套转向装置,现在真是打不出来,到不了这个速度。两个木匠一日之内打造的木件儿,和四个铁匠一日之内打造的所有铁件儿,差不多正好可以组成三个转向装置。也就是说,现在这里一日之内,是可以生产九套转向装置的。这是一个极限了,因为我现在手里头所有的木匠铁匠,能拉过来的全都拉过来了,剩下的那些动都动不了。” 他叹了口气道:“咱们秦州啊,毕竟小家小业的,我这个工房司吏手中掌握的木匠铁匠数量都不多。若是换作一个大县大府的话,怎么可能只拉出这么一点人来?” 闻安臣拧了拧眉头:“这确实是个事儿,一天九套的话,说实在的,稍嫌少了一些。” 按照闻安臣的设想,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中,四轮马车的规模,至少要在五百辆以上。而若是以现在这个速度,一天九套的话,那么光是生产这些转向设置,就需要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至少得等两个月之后,才能见到这五百辆四轮马车,而且这还是在其他环节不出任何问题的前提下。 对于闻安臣来说,这个速度太慢了。 最多,他只能等一个月的时间。 想到这儿,他也不遮遮掩掩的了,直接就道:“赵兄,这样不行,我就说句明白话吧,人手,必须得增加,速度,也得加快。人家大金主那边,催的急。” 赵光眼中闪过一抹狡黠,苦笑道:“闻老弟,不是我不想增加,实在是现在手里没有多余的人。要不你看看,你能从别的地儿弄点儿铁匠木匠来不?” 闻安臣冷哼一声,心里觉得有些腻歪。 这赵光事儿还是真多,真麻烦,而且小算盘也是够多的,老是想着占便宜不出力,跟这种人合作着实是难受。若不是没法子,他才不愿跟赵光合作做事。跟这种人啊,就得多敲打着他点儿才行。 赵光本来以为自已一说这话,闻安臣肯定会推辞,然后自已就可以趁机多要点股份过来,却没想到,闻安臣一听,却是立刻就满口答应下来:“好,没问题,我可以找些木匠过来。” 闻安臣道:“两日之内,我最少给你再找十几个人过来。但是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这样一来,你在咱们里头的股份,可就要从五成降低到三成了,你做不做?” 赵光跟被扎了屁股一样跳了起来:“凭啥削减我的,而且还是一下子缩两成?” 闻安臣淡淡笑道:“这打造物件儿的场地,我也可以很轻松地找到,原料,我也可以很容易地买到,木匠铁匠,我只要花些心思,也可以找来。你的这些东西,我都是可以弄到的。实在不行,我完全可以撇开你单干,我一成的股份都可以不用给你。” 赵光期期艾艾道:“可是,可是,就算是你能找到工匠,手艺也不如我手下的工匠精湛啊!” 闻安臣点点头,道:“没错儿,是不如你手下的工匠技艺精湛,我还得给他们钱,但他们弄出来的东西至少也能用,而且能用的时间也不短。最重要的是,若是我单干的话,至少不用再在这儿跟你啰里啰嗦的为了这点儿东西争来争去,烦!” 他还在笑,似乎说的话也是开玩笑的话,只不过笑容中已经带了一丝寒意。赵光瞧了,不由得心里一跳,忽然意识到自已确实表现的有些太贪了。闻安臣是何等样的人物?自已竟然妄想从他手里占那么大的便宜,着实有些不识好歹。 他赶紧赔着笑道:“嘿嘿,闻老弟你想哪儿去了?哥哥跟你开玩笑呢啊!我这就尽力搜罗工匠,绝对在两日之内再把现有的工匠数字翻一番,你看如何?” 赵光既然示弱服软了,闻安臣也就不过分逼迫,终归以后还是要齐心协力做事的,这会儿撕破脸对他也没什么好处,他方才,其实也就是为了敲打敲打他。 闻安臣便也点点头,神色淡淡道:“那就有劳赵兄费心了,兄弟方才也是开玩笑的!” 第252章 新的商号 经过了这事儿,闻安臣认清了一件事,赵光此人合作可以,但必须要时时盯着他,时时敲打他才行,若不然的话,很容易出问题。 所以在这儿安插自已的属于自已的一两个人守着,真的是非常必要。 闻安臣临走前跟赵光道:“既然这边现在已经可以做出一些转向装置了,那么晚些时候,我过来取一件带走。” 赵光不以为然地笑笑:“何必如此麻烦?我让人给你送去不就得了?” 闻安臣却是把脸一板,道:“赵兄,之前我就跟你说过,此件事情必须非常隐秘才行,最好是除了咱俩之外,谁都不知道,包括这些工匠。你把它们分开,让他们各自打造一部分,而且别让他们之间有太多的说话,他们至少在短时间内是搞不明白这东西是什么的?哪怕他们知道了,这是没法子的事情,既然让他们制作,那总不可能瞒得太久。但是,除此之外,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的好,让大伙儿都在这个院子里呆着,咱们盯着也方便,不至于容易泄露秘密。但你要是派人给我送去,万一他知道了这事儿,而后宣扬出去呢?” “而且这东西就在他手里,他看一眼,大致可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若是有那吃里扒外的,意识到其中的利润,把东西你给了其它有意做这个的人看呢?这玩意儿仿制起来也是容易。赵兄,咱们这是来钱的买卖,可是必须得慎之又慎才行啊!” 赵光又被他说了一通,心里老大的不高兴,不过他也知道闻安臣说的有道理,便点点头道:“成,那你就自已过来取吧,或者我亲自给你送过去。” 闻安臣道:“还是我过来取吧!” 当日晚些时分,闻安臣下了值之后,便又来到这儿,而后拿了一套转向装置离开。 这转向装置很是不小,也挺沉的,闻安臣拿着也挺费劲,不过他还是坚持自已拿着。而且他还让工匠在外头包了一层布,确保别人瞧见也不知道这里都是什么东西。 他将转向装置放上马车,然后自已上去,招呼前面那伙计去了赵记大车行总号。 在他身边是陈仲。 这几日,每天闻安臣来回衙门,都是陈仲陪着的。毕竟闻安臣在州衙里面的时候,秦虎他们肯定是不敢动手的,在最有可能动手的地方就是去州衙或是回家的路上,那样也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闻安臣每日都是带着陈仲出来。闻安臣去上值的时候,他就在衙门对面找个酒楼坐着,这一坐便是一上午一下午。 等到了赵记大车行,闻安臣直接进去,找到了赵纯。 他把手中提着的硕大的包袱往赵纯面前的桌子上一放,道:“你看看吧,就是这东西。” 说罢便是把外面裹着的布给掀开了,露出了里面的转向装置。 赵纯一瞧,霍然站起身来,眼中闪过一抹震惊,盯着闻安臣道:“这么快?” 闻安臣笑了笑,没再说话。 赵纯目光转到那转向装置上,这一看顿时就拔不出来了,眼睛跟粘在上面似的。 他蹲下身来,满脸痴迷的看着这东西,双手轻轻的抚摸着,宛如在抚摸最珍贵的珠宝一般,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的,就像是生怕把他们给碰坏了一般。 他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叹了口气,口中啧啧有声,道:“好东西啊,当真是好东西。” 闻安臣笑了笑:“纯翁你也看过了,有了这个东西之后,咱们的四轮马车转向,就会变得很轻松了,最重要的事情算是解决了。现下咱们要做的,就是按照这个转向装置,造出那么一辆四轮马车来,试一试到底成果如何,到底怎么样!若是成果好,咱们以后的四轮马车,就都照着这个样子来做。你看如何?” 赵纯道:“没问题,我这就召集人手来造这辆马车,保证十日之内能让你见到实物。” 闻安臣点点头:“好!纯翁就是爽快,做事干脆利索。” 赵纯哈哈一笑:“那是,有银子在前面我做事能不利索么?等货运分行开了,这银钱可就滚滚而来了,只不过,大部分银钱都流到你闻官人的腰包里了。” 闻安臣只是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而后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最后定下一桩事情来,便是关于生产的四轮马车的事情。 闻安臣之前设想的是,用转向装置将赵记大车行现有的四轮马车改装,到后来才意识到这个想法很不切实际。第一,赵记大车行没有那么多的四轮马车,这种马车的数量还是非常稀少的。第二,想把四轮马车改装成他心目中的那种,需要耗费的财力物力相当之大,说起来,还不如重新造一辆新的呢。 所以,他现在做的是,先把转向装置弄出来,而后依着这个转向装置再来制造四轮马车,这样制造出来的四轮马车转向才足够灵活,也能达到他的要求。 最后两人说好了,重新建造一个商号,这个商号建立之后,闻安臣每个月按照要求提供足够数量的转向装置,然后赵纯则是根据这些转向装置,制造出来足够数量的马车,两人根据各自的贡献,闻安臣占四成的股份,赵纯则是占到六成的股份。 而后,这个商号生产出来的马车,将直接提供给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来使用。、 关于这个商号的名字,闻安臣和赵纯商量了一番,将其命名为:四轮马车制造商号。 名字很简单很朴实很通俗,一听就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就构成了一个很完整的链条,闻安臣和赵光合伙儿开的那一个商号名为制造生产装置商号,他和赵纯开的这两个商号,一个名为马车制造商号,一个名为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 其中,转向装置制造商号,向四轮马车制造商号提供转向装置,而四轮马车制造商号,则又是向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提供马车。 第253章 感念 在这三个商行里头,闻安臣都占有股份,而且都是相当大份量的股份,如此,他可以确保这个产业链里,他始终能够保持着相当的股份,也保持着相当强的控制权,从而让自已的利益得到稳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大局他可以控制的住。 而关于这三个商号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他和赵纯和赵光三个人,也都是分别商量好了。规定了各自的义务和职责,以及利润如何分配,如何采购等等。条条框框裂了许多,各项事情都说的很分明,不会因为他个人的原因而使其中的钱货交易有什么猫腻儿。 在这上面,闻安臣向来是很分明的,虽然都是他的产业,但商号和商号之间的买卖来往,都是不打折扣的,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从赵记大车行出来,闻安臣回到家中。他刚走到家门口,忽然门口的阴影里蹿出一个人来,拱手行礼道:“闻官人,您回来了?” 闻安臣给吓了一跳,心里狠狠的哆嗦了一下,都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待看清楚这人的面相之后,他才轻轻长长地吁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胸膛:“是你呀陈伯,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谁呢,突然就窜出来了。” 闻安臣指了指门口的那块儿阴影:“你怎么躲这儿来了?让人瞧不见你。” 陈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我就是要藏在这儿,我们兄弟里头,我是负责在门口探哨望风的,您不是说可能有人想对您不利吗?我就想着,他如果要对付您的话,肯定会派人在您家门口窥视观察里面的情况。我躲的这个位置,是咱门口这一块最黑的一个地方,他便是仔细寻索,也是瞧不见我的位置。但是我躲在这里,周围这几丈方圆,我都能看得清楚分明,他若是过来张望,便绝对瞒不过我的眼睛。” 刑侦大明 第122节 闻安臣哈哈一笑:“对不住啊,是我误会你了,成,你接着躲那儿吧!” 陈伯笑了笑,又退回到了那片灯光的阴影里面。 闻安臣家门口,挂着两盏灯笼,将门前那片空地照的亮堂堂的,但正因为有这两个灯笼的存在,把这里照得透亮,所以若是有人想在闻安臣家门口打探观察情况的话,大部分人的目光都会被吸引到这儿来,而不会注意到就躲在灯光旁边不远处阴影里的陈伯。 这也可算是灯下黑了吧! 两人进了门,闻安臣看了陈仲一眼,笑道:“陈伯眼神很是不错是么?” 陈仲笑道:“闻官人,不瞒您说,我们兄弟几个,眼神都很不错。说实话,像我们这等做夜不收的,若是眼神不好,远远的瞧不见敌人的情况,那离死也就不远了。” 闻安臣点点头:“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进了外院儿,外院有三间倒座房,除了一间门房之外,另外两间一内一外,里头那一间是陈仲他们几个睡觉的地方。闻安臣本来想在内院的东厢房和西厢房划出两间来让他们住,但陈仲兄弟四人坚决不肯,他们言道,毕竟男女有别,他们住在内宅实在是不好。而且他们是护院,住在那里头,做起事来反而不方便。 闻安臣想想确实有道理,便没再勉强。 不过虽说他们住在倒座房里,闻安臣也不想委屈了他们,那一日便带着大伙儿把倒座房都收拾得很干净。而后买了上好的床,买了崭新的被子,又把窗户给重新整修了一番,地面也整修了,铺上了整齐上好的青砖。屋里还生炉子,可以自已生火烧点热水取暖什么的。至于吃饭,他们四个基本上都在外面吃,闻安臣给他们四个人每人每月的月钱是三两银子。 这是相当不少的一笔了,他们就算是天天在外头吃,这些钱也足够花的。当然,前提是别顿顿山珍海味就行。 要是不想在外面吃,可以跟内宅说一声,做饭的时候多做一些,让赵长宁的侍女给他们端过来。 他们四个在里头住着,还是很舒服的,最起码比原先在蓟镇的时候要舒服得多。闻安臣在银钱上不曾亏待了他们,而且要给予他们足够的尊敬,从来不拿他们当下人随意支使。而且更重要的当然是:跟着闻安臣,以后前途无量! 路过倒座房中间那间外屋的时候,闻安臣往里头扫了一眼,却见只有陈季一个人在里头吃饭。 闻安臣便问道:“陈叔呢,他去哪儿了?” 陈季赶紧把嘴里嚼着的馒头咽了下去,噎得他连连拍胸脯,又灌了口水,才算是顺过来。他指了指内宅的东北角,道:“二哥,现在藏在那儿的墙头上呢,防备着有人翻墙而入,对夫人他们不利。” 闻安臣指了指他桌上的饭菜,道:“你们都是轮流吃饭么?” 陈季点点头:“是,我年纪最小,哥哥们都让着我,我先吃,吃完去值夜,待会儿他们再吃。” 闻安臣道:“那你们晚上,是不是也是轮班,两人睡觉,两人值夜?” “倒也不是。”陈季挠挠头。 他指了指闻安臣旁边的陈仲,道:“称因为三哥白日要陪着您去衙门,所以三哥晚上是睡觉的,晚上就是我们仨轮班儿,两个人放哨一个人睡觉。一个人睡两个时辰这就差不多了。” 闻安臣叹了口气:“当真是辛苦你们了。” “嗨,这有什么辛苦的?”陈季嘿嘿笑道:“当初我们在蓟镇的时候,日子过的才是真辛苦,有时候整晚整晚都捞不着睡觉,还不被人待见。现在在您这儿,您对我们这么好,好吃好喝的,也看重我们,从来不拿我们当下人看,我们都是心中感激的,也想给您认认真真的做事。做这些也不算什么。” 他年纪虽小,却是很机灵,说话条理非常清楚。 听他说完,闻安臣心中颇有所感,他深深的看了看旁边的陈仲一样,冲着两人笑道:“以后我若发达了,定然不会亏待你们,放心便是。” 第254章 要下手了 他举步进了内宅,谢韶韵和赵长宁她们已经吃过了,堂屋里的灯亮着,两人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瞧见闻安臣进来,两人赶紧都站起身,谢韶韵笑道:“回来了?吃过饭了么?” 闻安臣摇摇头:“今日事情颇多,还没吃过。” 谢韶韵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以后若是要回来的晚了,就在外面吃吧,太晚吃不好。” 而后举步向外走去,道:“我去厨房把饭给你热一热。” 谢韶韵去做饭了,闻安臣回屋换了衣服,便在堂屋里跟赵长宁说话,说些这些时日的见闻。赵长宁这几天闷在家里没怎么出去,也是有些发闷,闻安臣跟她说话,也算是为她解闷儿了。 没多一会儿,谢韶韵便把热好的饭菜端了上来。 闻安臣吃过饭,叮嘱她们早点休息,然后便去了外院,让陈仲把他们兄弟几个都给召集过来。 陈伯陈叔陈仲陈季四兄弟,都被召集过来之后,闻安臣目光在他们脸上扫了一眼,沉声道:“自从你们来到秦州之后,咱们还没好好聚聚,这是我的不是,在这儿先给你们四位赔罪了。” 陈伯四人连称不敢,闻安臣这话说的算是客套话,其实这一路行来,他跟着这兄弟四个感情增进也是颇快的,现在已经很熟悉了,也算是很有些交情。只不过有些话还是要说,有些姿态还是要做的。 又说了几句,闻安臣便问道:“你们四人之中谁会做饭呐?” 他们兄弟四个都没料到闻安臣竟然会问这么一句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还是老大陈伯站了出来,道:“我们兄弟四个都会做饭,但要说做得最好的,还数我。” 他拍了拍胸脯,颇有些自矜的哈哈笑道:“不是我夸口,我做的饭,在原先杨大人手底下那营头里头,都算是数一数二的。” 闻安臣笑道:“好,我这儿正好有个差事适合你去做。” 没错儿,闻安臣打的主意就是在他们四兄弟中选一个去赵光那儿做饭,顺便监视那些人。 不过他现在并没有把这事儿告诉陈伯等人,现在这事儿还没定下来,过两日等有了眉目再说也不迟。 闻安臣是想着把陈伯安排出去,但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要解决掉秦虎这个心腹大患,秦虎那一群人,就像是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悬挂在他的头顶,让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自已会受到袭击,会被重伤,甚至会被杀。 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让闻安臣非常不适应,非常难受。 回到秦州之后,他一直没有腾出手来做这件事,但显然,现在是应该做这件事了。因为如果把陈伯派出去的话,自已手下的力量又会薄弱一分,秦虎的可乘之机又会大上不少。 而且自已接下来有许多非常重要的事要做,自已要读书,要准备科举,要弄货运分行,要发大财,岂容秦虎他们挂在自已脑袋上,悬在心里碍事? 现在,是时候解决他们了。 所以今天闻安臣跟他们兄弟四个着重说的是要如何解决秦虎的事情。 闻安臣向门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你们应该也都知道,我有一个仇家,这仇家名为秦虎,手下势力颇大,有几十个亡命之徒。而他能在秦州城内,乃至秦州城周边动用的亡命之徒,至少也在十个二十个左右。” 闻安臣回来之后,也不是什么都没干,他也是跟不少人打听了秦虎的底细,现下对秦虎的底细也有了一个非常深的了解。尤其是在快班桌捕头那边,更是得到了许多有用的消息。卓安平之前跟秦虎打交道可不少,对秦虎的了解,可称得上是秦州第一人。 “是,我们都知道。”陈伯等人都是点点头,这事儿闻安臣之前跟他们说过。 “现在,我准备对付这个仇家。”闻安臣道:“你们四个,需要这样做。” 说罢他招招手,让四人都凑过来,而后低声吩咐了一番。 要想对付秦虎,首先就要把秦虎给引出来,而对于能否调出秦虎,闻安臣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他相信,自已回到秦州的消息经过这些时日的传播,肯定已经传到了秦虎的耳中,只怕他现在已经在秦州附近了,估计还想着该怎么着对付自已呢! 他既然有这方面的欲望,那自已便是有机可趁。 当然,要想对付秦虎,单靠自已的力量是不够的,闻安臣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靠自已来对付秦虎。 他可以借势,他现在身为秦州刑房司吏,更是深得黎澄黎大人的信任和看重,那么可以预见的是,当然就能借助官府的力量。 第二日一大早,闻安臣就去找了黎澄。 “学生见过大人。” 州衙三堂,闻安臣躬身赵记大车行礼道。 “哟?这次怎么过来了?”黎澄笑道:“有事儿是吧?这几日你可都没过来。” 闻安臣惭然道:“是学生的不是。” “哈哈,随口说说而已,知道你刚回来,事情也多。”黎澄摆摆手笑笑:“说吧,有什么回事儿?” 闻安臣来之前早已想好了说辞,这会儿也不犹豫,沉声道:“学生这次过来,是有一事相求,恳请大人援手,因为这件事,单凭属下自已,着实是无能为力。” “哦?” 黎澄神色立刻郑重起来,他素来是知道闻安臣的能力的,也知道他现在在秦州算得上是权势颇大的人物,他都无能为力的事情,想来不是小事。 “有什么事,你但说无妨。”黎澄肃容道。 闻安臣道:“大人您可能不知道,学生在西安府的时候,被人追杀了。” “什么?”黎澄拍案而起,惊怒道:“竟然有这等事!?” 哪怕是以他的城府,此时也是震惊之极,闻安臣这个秦州刑房司吏虽说不是朝廷命官,但也是吏了,也算是官府中人。堂堂官府中人,竟然会被追杀?这可不多见,尤其闻安臣是黎澄很看重的人,所以此时他极为震惊愤怒。 “没错儿。”闻安臣也很配合的露出一抹愤怒之色,道:“当日学生率众抵达西安府之后……” 第255章 布局 而后,他把事情的过程讲了一遍,道:“后来学生四处打探得知,那厮,应当是几年前咱们秦州城大名鼎鼎的人物秦虎。本是秦州一大恶人,因着犯了大案,逃了出去,现下落草为寇,势力不小。他和昔日刑房司吏纪司明关系极好,两人以兄弟相称。想来,他是得知了纪司明的事情之后,恨极了学生,便要动手杀人,为纪司明报仇。” 闻安臣压低了声音,道:“大人,学生这几日也没闲着,还探得一个消息,便是在学生率众离开秦州的当日,有一个穿着黑色斗篷之人进了州衙的大牢,在里面呆了很是不断的时间。那人连面目都遮掩起来,很是鬼鬼祟祟。学生想来,此人便是秦虎!他去了大牢之中,乃是为了见纪司明!” 黎澄听完,脸色更是难看,盯着闻安臣道:“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闻安臣很是肯定道:“学生从衙役李存中那里得到了这个消息,后来又从一个牢子那里确定了,学生本来还打算,明日去往牢中,看看能不能寻个犯人问问。” 这事儿说来也巧,那日闻安臣请李存中吃饭的时候,李存中说起了这个事儿,闻安臣一听,立刻就留了心。至于他找了个牢子确认这个事情的过程,他语焉不详,一语带过,其中内情,却是颇为复杂。 闻安臣先是用了两天时间,寻到了那牢子的一个把柄,而后用这个把柄来威胁于他,威胁的同时,又是许下了诸多好处,并且保证这一次绝对能把孙阿七给一棍子打死。如此威逼利诱外加确保那牢子的安全之后,那牢子才松了口,答应闻安臣必要的时候作为证人出来指认孙阿七。 “不用问了,两个人瞧见,那就差不多了。” 黎澄脸色阴沉沉的,嘿然冷笑道:“孙阿七,当真是厉害啊!见了这等朝廷通缉的要犯不但不抓,还把他放进牢中,当真是胆大包天!该杀,该杀!” 此刻他胸中已经溢满了怒火。 闻安臣却是道:“大人,学生以为,此时还是先不要动孙阿七为好。” 黎澄撇了他一眼,没话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闻安臣解释道:“那秦虎是存了必杀学生的心思,西安府之后,还跟了学生好一阵子,学生防范的严密,他们没法子下手,这才作罢。不过学生敢说,他们肯定是已经盯上学生了,只怕也在秦州城中安插了人手,等待着学生回来。学生也回来有段时间了,这会儿只怕秦虎都得到消息,要布设杀局了。此时若是把孙阿七给收拾了,只怕会打草惊蛇,惹得那秦虎不敢动手。现下学生已经有了主意,能抓那秦虎。反正孙阿七也跑不了,等抓了秦虎,再收拾他却是也不迟。” “你说的有些道理。”黎澄点点头道:“你方才说的那你自已无能为力的大事,便是抓秦虎这事儿,是吧?” “大人明鉴,正是此事。”闻安臣点头道:“学生之力,太过单薄,还得借助官府,须得大人您同意才成。” 黎澄道:“你说说。” 闻安臣道:“学生在城外,置办下一份家业,乃是一个庄子,不算大,不过也有十几户人家……” 闻安臣压低声音,说出了他的计策。 说完之后,深深一揖到地,求恳道:“学生知道,这个事儿,虽说硬要说公事倒也说得,但大致算是学生的私事,若是要因此而动用官府的人手,学生也知道,着实为难,也不合规矩。但秦虎那些人,若是不将他们抓起来,学生实在是寝食难安,生怕哪一日他们潜入家中,将学生一家杀死。此番难处,还望大人体谅则个。” 黎澄听完,不由一番沉吟。 闻安臣素来不开口求他办事,这会儿张口了,那他若是不答应,就显得很是不好,而且闻安臣这般筹划,要抓捕秦虎,也算是一件为民除害的大好事。在黎澄看来,这主要还应该算作是公事,只不过捎带着帮着闻安臣处理了私事。 他点点头,道:“这事儿,我答应了。” 闻安臣不由大喜,赶紧道谢韶韵,心里松了口气大气。 其实闻安臣也算是藏拙了,单靠他的势力,他的人手来做这件事,有些吃力是真的,但还不至于到了无能为力的程度。 刑侦大明 第123节 现下既然黎澄答应了,那就好说了。 他拱拱手道:“大人,那学生就下去办了。” 黎澄点点头:“你放心去做就是,卓安平那里,本官会跟他打个招呼,一切事情,都让他与你配合。至于刑房那边,人手你随意调度便可。” “多谢韶韵大人,学生感激不尽。”闻安臣又是谢韶韵过。 黎澄摆摆手:“你能把秦虎逮住,本官便是高兴,不消得这般多礼了。” “诶,你听说了么……又出大案子了。” 一个汉子口沫横飞,向着桌子对面的同伴道。 他声音故意放的很大,似乎生怕别人听不到一般。 他对面那同伴似乎还没听过这个消息,赶紧问道:“怎么说?哪儿有死人了还是?” 不光是他,别的桌上吃饭的人也都把目光投向这里,等待着一开始那说话的汉子接着往下说。 这里是一处茶馆,地理位置很是不错,坐落在通往北门的那条大街上,街面上人来人往的很是繁华,这茶馆中也是坐得满满的。这茶馆不算多大,里头收拾的也不是多么干净整洁,甚至还有些脏兮兮的意思,但胜在价格便宜,茶水也还不错,点心量大味儿美,在这条街上还是小有名气的。很多人都喜欢来这里,闲时在里头一坐一天,吃吃喝喝的,也花不了几个大钱儿,还能聊聊天,说说话,听说书先生口沫横飞的说书,何等惬意的事情。 茶馆中即卖茶水点心,也卖酒菜,这会儿正是午时,吃饭的点儿,所以基本上是座无虚席。 瞧见大伙儿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已身上,那最先说话的汉子脸上露出一抹得色。他慢悠悠的喝了口茶,吃了口点心,却是拿架子不肯说了。 大伙儿顿时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第256章 鬼杀人? 邻桌一个又高又瘦,跟个竹竿儿也似的汉子招呼道:“小二,给这位兄弟再上一壶好酒,一盘好菜。” 小二拉长了声音道:“得嘞……” 很快,好酒好菜就上来了。那一开始说话的汉子大喜,冲着那竹竿儿拱拱手笑道:“多谢韶韵多谢韶韵。” 竹竿儿笑了笑:“好说,好说。” 虽然笑着,眼中却见不到几分笑意。 那汉子吃了口菜喝了口酒,就在大伙儿都等的不耐烦的时候才高声道:“案发的地界儿,就在城东北十八里的玉皇庙村。” 这汉子口沫横飞的说着,大伙儿便也明白了事情的来由。 这汉子他家就在城东北十八里之外的玉皇庙村,只不过他是家中老二,没有继承家里父母传下来的田地,田地都被他大哥继承了。他大哥在家务农,而他则是进城做事,现在,在赵记大车行中做一名赶车的车夫。 今日他正好休息,于是昨晚上下了值之后便赶回了玉皇庙村的老家,在那儿住了一宿,今日一早,他便收拾东西要回来了。 他大哥大嫂对他其实还是颇为不错的,他大嫂给他烙了几张油饼,塞到包袱里面,让他路上饿了吃。他虽是车夫,但赵记大车行内部规矩十分严格,是不准他们四人动用大车行里的车的,而他挣的那些银子,又是一门心思要存起来攒着娶媳妇,所以来回都是步行,也舍不得雇辆车。 这十八里地可是得走不短的一段时间呢,路上再歇歇停停的,说不得就要走一上午。 他离开家路过村口的时候,却是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叫声,还有喊人的声音,这家伙也是个爱凑热闹的,赶紧便一拐弯儿,朝着那边儿跑去,准备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结果到了地头儿,却发现喊声传来的地方是村头儿一处废弃的宅院里面。 这宅子修的很是不错,是整个玉皇庙村唯一一处两进的宅院。据说原本是村里最大的地主家的宅子,那地主当时家业可是颇大,家财称不上万贯,但几千贯总是有的。整个玉皇庙村一多半的土地都在他的名下,还在城里有店面,在乡间素来以富著称。 但他这丰厚的家产,也给他带来了厄运。 大约在三四年年之前,一伙儿土匪瞄上了家地主,趁半夜摸进他家宅子里去,把全家上下连带侍女门房长工,一共十八口,杀了个精精光光,没有一个逃出来的。杀人之后,这宅子也被一把火给烧了。 这地主他是家中独苗,连个兄弟姊妹都没有,他死之后一大帮远房亲戚闻风而来,前来瓜分家产。不过,他们分的主要是田地和城里的店面,这处已经给烧得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宅子可是谁也不想要的。 这宅子后来就荒废了,一直到现在。 这汉子瞧见声音是从这宅子里头传出来的,顿时就有些心里犯嘀咕了。这宅子,可是村里有名的凶宅。毕竟是死了那么多人嘛。 平时天色一晚,谁都不敢往这边儿靠,有的人还煞有介事的说听见里头有鬼哭鬼叫之声音。 这汉子以为是鬼怪作祟,当时便要走。只要叫他完全没想到的是,他还没来得及转身,一处断壁后面便绕出一个人来,却是村里一个跟他相识的。那人立刻把他叫住了,让他别走,暗道他在这处废弃的宅子里面发现了一具尸体。 这汉子一看是自已村里的人,自个儿认识,而且是个大活人,顿时就不怎么害怕了,便跟着他进了宅子。 却见在宅中里头那一口已经干枯的枯井旁边,竟是倒着一具尸体,那人死了也不知道多久了,看起来面目全非,身上竟还穿着大红衣服。当时看到这一幕,便把这汉子给吓得一哆嗦。 那些鬼怪传说里的,这鬼可是好穿红衣服啊! 这汉子赶紧问叫他过来的人:“你是怎么发现的尸体?” 那人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了实话。原来,他也是今儿一大早起来赶路的,结果刚走到村口,还没走出呢,突然觉得一阵尿急。他四下瞧瞧,也没地儿尿尿呀,一打眼瞧见了,这处废弃的宅子,便准备绕到一处砖墙后面来尿尿。结果却没想到,他刚绕过来,就看见了这具人尸。 两人想到这处宅子鬼宅的传说,再看看那尸体上的大红衣服,顿时都是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儿直接升了上来,浑身都开始哆嗦。 这会不会真是鬼杀人啊? 两人赶紧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宅子。 说来也是巧,两人刚离开这宅子,却碰到了村里的里正。那里正听说这个消息之后,不敢怠慢,赶紧去报官。这是发生在他辖区内的事情,若真是出了事儿,他也是要负有一定责任的。 最开始发现尸体的那个人被他拉着一起去报官了,这当车夫的汉子则是因为下午还要做事,便赶紧回了城。他来这茶馆中吃饭喝茶,一时没忍住,便把这件事给宣扬了出来。 他大致把这事儿说完,便听到有人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高声道:“扯淡吧,你当爷们儿是好哄骗的?说出这等瞎扯的话来唬我,还废弃的荒宅里发现了死人?还穿着大红衣服?遮莫真是鬼杀了人?” 这当车夫的汉子也急了,高声骂道:“你他娘的爱信不信,你不信老子,老子还不乐意说呢!待会儿你就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了。不信你大可去州衙外头打探打探,你也可以去玉皇庙村那儿转悠转悠,看看那尸体到底在不在?” “对了。”他忽然眼珠子一转,扬声道:“不如咱们打个赌如何?” 他这个人其实挺喜欢赌钱的,这会儿一说起打赌来,顿时便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两眼放光,准备从男人那儿赢些银子。结果那人也是贼滑贼滑的,一听他说得如此笃定,还要跟自已打赌,根本不答应。 这人嘿然冷笑道:“哪个要跟你赌?老子袖袋里头那些银钱,可不乐意许给你这等腌臜货。” 两人越说越僵,几乎就要厮打起来。 第257章 办案 而正在这时,忽然茶馆中有人指着外头,高声道:“快看,州衙里的老爷们过来了。” 大伙儿一听,都赶紧向外看去,就连这两个要打起来的人也都住了手,朝门外瞧去。 这家茶馆门外这条大街是通往北城门的,如果要去城北的话,是肯定要从这儿过的。只见此时大街上过来一大批衙役和捕快,瞧这人数,怎么着也有三五十人之多。衙役们手持水火棍,捕快们则是按着腰间刀,一个个气势汹汹的。 他们中间还有几个骑马的捕快,而被这几个骑马的捕快簇拥在中间的,是一个一身白衫,长身玉立,卓尔不群的年轻人。这年轻人年纪也就是在弱冠上下,剑眉斜飞,鼻梁英挺,长得很是俊朗,更有一股上位者的威严。 路旁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儿瞧着都是一阵心思荡漾。 瞧见这么一大群人过来,两边的百姓纷纷避让,他们路过这家茶馆门口,急匆匆的朝北面而去了。 这些正在喝茶吃点心的人中有个颇为机灵的,就住在这附近,人头也熟,消息灵通。他悄悄溜出去打探了几句,便赶紧窜回茶馆,高声叫道:“据说城北出了人命案子,刑房司吏闻安臣闻大官人带着人去办案了。” 那当车夫的汉子闻言,立刻得意起来,哈哈大笑一声,一把揪住之前质疑他的那个人的领子,几乎要把他给揪起来,口沫横飞,高声骂到:“入你娘的,你个贼厮鸟,老子说的没错吧!我操你个亲娘的,老子看你现在还有啥好说的?” 那之前质疑他的人却兀自嘴硬,说是去城北办案却未必是去办你说的那案子,指不定是个什么别的村里发生命案了呢,只不过语气自然是弱了许多。 周围那些顾客也都纷纷指责他,说他这人忒不讲究,都这会儿了还不肯服软。 之前吆喝着给当车夫的那汉子上酒菜的高瘦竹竿儿嘿嘿一笑,又是高声叫道:“我瞧着这位说的靠谱,你说的那命案,该当是真的。来,小二,再给他上一壶好酒,两个好菜。” 小二赶紧答应下来。 当车夫的那汉子极是得意,坐下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却是谁也没有留神到,那高瘦汉子眼中露出的一抹浓厚的笑意。 没过多一会儿,他便吃完了,结账走人。这高瘦汉子出了茶楼,急匆匆的朝着北门而去,随在闻安臣等人后面,也出了城门。 这瘦的跟竹竿也似的汉子,走路的时候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生怕别人注意到自已一般,瞧着似乎就有些不怀好意,行为鬼祟。闻安臣等一行人在前面走,他便跟在大约七八丈之后。由于闻安臣这一行人人数相当多,足足有三四十,而且大部分人都是步行,所以走的就不太快。而后面跟着的这高瘦汉子动作又很是灵活,速度很快,他的速度使得他跟上闻安臣等人绰绰有余。 秦州城城北靠着城墙的附郭的这一块儿,是一片颇为繁华的地区,城门外不远处就是一处小镇,官道修建的很是平直。官道两侧,诸如店铺摊位之类的也颇为不少,还种着树木。一路上,这高瘦汉子借着树木摊位人群的掩护,顺顺当当的跟在闻安臣后面,并没有被发现。 闻安臣等一行人往城北走了一段之后,又转往东北而去。 若是去往玉皇庙村的话,中间则还路过闻安臣在城外的那个庄子,不过此时公事要紧,闻安臣自然不可能去那庄子中站一站坐一坐的。 走到庄子附近的时候,差不多已经走了有一半的路程了,闻安臣瞧了一眼自已旁边的那些捕快衙役们,见他们一个个都是额头见汗累得气喘吁吁的。 闻安臣沉声道:“先在此休息一下吧!” 众人听了,如蒙大赦,纷纷坐了下来。 他们也没什么多么森严的规矩,因此一个个乱哄哄的,席地而坐,很快就坐了一大片。不过大伙儿倒是还都知道,要坐在官道两旁的树木树荫下。这会儿虽然还是春日,但午后的日光照在身上也是有些灼人。 那高瘦汉子也躲在不远处一棵树后面,死死地盯着闻安臣,他身子一动不动,跟加上长的又瘦,整个人完全被树干给遮挡住了,根本不怕被发现。 原地歇息了大约一盏茶时间之后,闻安臣便带着大部队再次出发,大约在酉时,也就是下午三点左右的时候,抵达了玉皇庙村. 玉皇庙村在城东北十八里之外。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村边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头上,坐落着一座玉皇庙,也不知道是什么年间修下的,此时已经是破败不堪了。 玉皇庙村的村口,里正早就站在那里迎接了,在他旁边不远处,还聚拢着一堆人,都是玉皇庙村的百姓。对于这起案子,他们是最关心的,他们生怕真的是恶**祟,那可怎么得了?若真是闹鬼的话,只怕这事儿不算完,才只是个开始而已。住在这村子里的人都要倒霉! 所以大伙儿一听官府的人来了,都是赶紧聚在一起,想看官府到底会怎么说?到底是人杀人还是鬼杀人? 那里正见了闻安臣,赶紧快步迎了上来。 虽然没见过闻安臣,但他过去好几十年,几乎时时刻刻都跟官府在打交道,可说已经跟官府打交道打了大半辈子,眼光何等毒辣?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人群中这个骑在骏马上的高大年轻人,才是首领一样的人物。 而整个秦州州衙之中,年纪这般轻,又有这般风光,这般权力的,便只有一个人。 里正跪倒在地,磕头道:“小的见过司吏老爷。” 闻安臣赶紧翻身下马,将他扶了起来,笑道:“老丈勿要行此大礼,在下不敢当,不敢当呀!” 里正顺势起来,笑道:“早就听说闻司吏您是一表人才,人中俊杰,今日一见,果不虚传。” 他脸上虽然堆满了笑,但心中却是一阵叫苦不迭。 第258章 回去 像是他们这些保长里正,最怕的就是自已管着的那一块儿出什么事儿。一旦出事儿,县衙州衙里的老爷们就会过来查看,而查看的时候他们可不是白查的,吃拿卡要敲诈勒索,那是无所不做。经常是一个村子里发生了一起案子,然后县衙里的捕快衙役等人下来之后,那个村许多富户就都会被这些人给讹上一笔,家财要给敲诈去好些才能洗脱嫌疑。 而且一旦发生了这种事,里正还格外的累,在整个破案的过程中,做里正的都要随传随到,前后奔走,配合这些县衙里来的老爷们。 这位里正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十年前玉皇庙村也是出过一起人命案了,结果那案子办了整整半年,等案子了结的时候,他瘦了整二十斤,家财散去二三十两。 刑侦大明 第124节 闻安臣的名声他是知道的,但他觉得闻安臣应该跟别人也没太大区别,至少是在这一点上没什么区别。 而且,按照他猜测,现在闻安臣年纪这般轻,说不定是刚当上刑房司吏,刚开始发家,这会儿正是捞银子得最狠的时候。这一次,说不定要从玉皇庙村得到的好处,要比别人来敲得更多。说实话,还不如换一个年纪大些的来呢,好歹捞的够多了,说不定这一次下手会轻一些。 他脸上堆满了笑意:“小的已经备好了酒菜,各位大人一路劳顿,想来也是疲累了,且请先去喝口茶,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吧!” 闻安臣身后不少衙役捕快都是颇为意动,他们之前下来的话,大致也是这么一个流程。下来先不做事儿,先大吃大喝一番再说,若是有那知情识趣儿地里正保长,说不定还会延请几个附近这一片儿颇有些**名声的寡妇,来给他们耍耍。 却没想到闻安臣一摆手,竟是直接拒绝,道:“且不弄那些,在我这儿,那套行不通。这样,你让人准备一些茶水,直接端到这边来就行,我们就在这儿喝茶解渴。至于吃的,先不用准备,若是傍晚时分我们还不走,便在你们这儿吃饭,也不用什么大鱼大肉,弄点儿咸菜,弄几个馒头就成。” 此言一出,那里正顿时大为惊诧,跟官府打了这么多年了,像是闻安臣这等下来就做事,不先大吃大喝的官儿,还真是少见。 而闻安臣身后的那些衙役捕快书吏之类的,更是心中暗骂,只不过他们是没一个人敢说出来的。闻安臣权势赫赫,声名赫赫,更得知州老爷看重,谁敢跟他作对? “走,咱们直接去案发的地方看看。” 闻安臣指了指旁边的一户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宅院,沉声道:“就是这里是不是?” 里正连连点头,赶紧在前头带路,道:“正是这里。” 闻安臣对跟他一同前来的卓安平道:“卓捕头,烦请你带着捕快们把这玉皇庙村围起来,其间不准让任何一人出去。” 卓安平点点头,沉声道:“好。” 闻安臣又向壮班副班头道:“你带着你手下的衙役,在这玉皇庙村中四处巡视,看看有没有什么神色慌乱,形容可疑之人,若是有,一概抓来,带到我这儿。” “是。”那壮班副班头儿点头应是,带着手下们去了。 如此一来,闻安臣身边只剩下他带过来的那几个刑房书吏以及随同前来的一个仵作了。 闻安臣跟在里正身后进了宅院,他一眼就瞧见了那一具伏倒在井边的尸体。 闻安臣走上前去,使了个眼色,一旁自然有书吏将尸体翻了过来。众人看的清楚了一些,顿时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有几个人将头侧了过去不敢再看。这具尸体,按照后世的标准起码已经中度腐烂,加上脸上本来就脏兮兮的又有血又布满了污痕,都看不清楚本来面目了,头发更是板结。 他身上套了一件大红外衣,但这些这件红色外衣下面露出来,里头的衣服全是脏兮兮的。 闻安臣瞧了瞧,过去围着尸体转了两圈儿,而后冲着仵作道:“验尸。” 那仵作赶紧应了一声,开始收拾,把他的器具拿出来。这次跟着闻安臣过来的这个仵作,是当初闻安臣在秦州破第一个案子,毒蛇钻肛门杀人案中,那个验尸的仵作的徒弟、那位老仵作这两日病了,请了假在家中休息,他徒弟暂时代替了他的职位。 仵作开始验尸,闻安臣瞧了孙少锵一眼,道:“开始记录吧,记得清楚一些。” 他身边真正的心腹是卡鞠孝忠和孙少锵两人,而现在鞠孝忠俨然是刑房中除了闻安臣之外的第一人,地位也比其他人为高,做笔录的事情,鞠孝忠就不大愿意做了,所以便由孙少锵来做。 仵作开始分析尸体的死因伤情等等,孙少锵在旁边奋笔如飞,等仵作弄完,已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闻安臣又开始问里正各种各样的问题,他问得很详细,甚至详细到了事无巨细的程度,又足足问了大半个时辰,才算弄完。 闻安臣让人把卓安平和壮班副班头叫来,然后指着井边的尸体,沉声道:“我和刑房几个书吏今日便带着尸体回去了,嗯,卓捕头,你派几个人护送我们回去吧。这件案子,案情颇为复杂,相当难处置,非常棘手,还得回去之后再作计较才是。至于卓捕头、刘班头儿,今天晚上就麻烦您二位留在此地了。我估计这凶手很大可能就在玉皇庙村子里,是这玉皇庙村中之人,还请你们二位多多留神,严加防备,绝不允许今晚有人溜出玉皇庙村。”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是严肃,卓安平和另外那个姓刘的壮班副班头,都是齐齐点头,肃然应是。 而后闻安臣便带着刑房一行人和那三四个衙役,用板车拉着尸体,出了玉皇庙村,朝着秦州方向而去。 听了闻安臣做出的关于那凶手极有可能就在玉皇庙村中的论断,围观的那些玉皇庙村的百姓一个个心中都是大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是产生了几分怀疑。 第259章 秦记粮店 这会儿,不少人觉得身边每个人都像是凶手,不过让他们宽心的一点则是,官府的人说这是人杀人,而不是鬼杀人。他们对闻安臣的话都颇为相信,毕竟闻安臣名声在外,他们也是听说过的,觉得既然是大名鼎鼎的闻官人做出的这个论断,那么他说的肯定就是对的。 那里正却是有些不以为然,他觉得今天下午闻安臣问他的许多问题都没什么意义。他心中暗暗摇了摇头,将这话闷在了心里,自然是不敢跟任何人说的。 那一直藏在暗处窥测的高瘦汉子,则是又跟着闻安臣等人去了秦州方向。 闻安臣等人走到半路,路过了闻安臣那座庄子,闻安臣叫停了大伙儿,指着那处庄子道:“那里是我的产业,今夜我便带着长随在这里住下了。你们几个抬着尸体先回去吧!” “是。” 几个书吏和衙役赶紧点头,抬着尸体走了。 那高瘦汉子瞧得分明,其他人走了之后,闻安臣则是带着两个穿着灰褐色上衣,家丁模样的人骑马进了庄子。 那高瘦汉子看到这一幕,顿时一阵激动,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身子忍不住的一阵轻微颤抖。 他狠狠的攥紧了拳头。心中狠狠道:“他娘的,老子时来运转了,这天大的好机会被我给撞上了!回去禀告大当家的,大当家的肯定有赏!这下老子要发达!” 不过他是生性谨慎之人,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又在外面,等了将近小半个时辰,等到天色擦黑的时候,确定闻安臣没有离开庄子,他才朝着西边儿疾奔而去。 约摸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他便是来到了秦州北门通往北方的官道左近,而后他又顺着官道往南走了一小段距离,眼前便出现了一个小镇。 这座小镇位于秦州城北十五里之外,因着邻近官道,正在交通要道上,来往的商旅行人非常多,所以这镇子非常繁华。 官道从这条小镇上横穿而过,也成为了这条小镇上的一条主街,而在这条街的两侧,鳞次栉比,有着数目相当多的店铺,一眼瞧去,十七八家总是有的。而其中超过半数,都是粮店。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也是有原因的。在这镇子旁边不远处,是一座面积颇大的湖,有几条小河注入其中,沿河都是非常平坦肥沃的土地。这些土地很肥,而且由于靠着河流和湖泊,能够浇得上水,都是上好的水浇地,所以粮食产量非常高。不但产量高,质量也好,长出来的粮食个个饱满硕大,似乎就连味道都比其他地界儿的粮食要好许多。 这里的粮食好,是出了名的,秦州城里的富户,往往都会派家人来这镇上买粮食,就连更远一些州县,都会来此采购粮食。 这会儿已经入夜了,这小镇之上并无宵禁,而由于小镇的繁华,使得哪怕是到了现在这会儿,街道两边依然有不少酒楼妓寨之中还亮着灯,正是热热闹闹的时候。街上也有不少人在往来行走,那瘦得跟个竹杆儿也似的汉子,很快便融入人群之中,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在一家店面的门口停了下来。 这家店面,在整个镇子上,都算得上是规模相当大的,足足有五间的门面。店面修建在一层石头台阶上,在台阶之上,还有一排碗口粗细的柱子,这柱子上面都涂了漆。那门面无论门窗,都是雕琢得颇为精美细致。 五间门面,上下两层,上下加起来就是十间,屹立在这路边,显得颇为气派。 瘦的跟竹杆儿也似的汉子抬起头来,便能瞧见这门上赫然挂着一个硕大的牌匾,上面写着四个斗大的字:秦记粮店。 秦记粮店在这镇子上所有的粮店中,不说是第一,但起码前三是没有问题的。不但做粮食生意,其他米面油盐酱醋茶的生意都做得。其他东西倒还罢了,但盐和茶这两样东西,向来是朝廷管制的,卡的相当之严,若是没有什么关系门路,想做这两样儿生意,那就非常难, 而这两样之中,做盐的生意又比做茶的生意要难得多,当然,利润也丰厚得多。 这年头盐价腾贵,寻常百姓吃饭都舍不得放点儿盐,能有渠道有门路搞到盐,并且有资格得到官府允许开店卖盐的人,可都不是一般人。 不用说,这秦记粮店,肯定跟脚颇硬的。 此时小镇虽然热闹,但热闹的地方都是那些酒楼妓寨之类的所在,毕竟晚上吃饭的人不少,晚上**的人更多,大晚上出来买粮食的可就没几个了。所以这会儿粮店基本上都打烊了,秦记粮店自然也不例外。门窗紧闭,门内瞧不见一点光亮,一楼二楼都是如此。 这高瘦汉子也没有直接上前敲门,在秦记粮店旁边有一条小巷子,他径直走到那小巷子中,往里头走了约莫有五六丈,左手边便是出现了一座门户。这门不大,大约只有一人多高,两尺来宽只能容一个人通过而已。这条巷子里的不少百姓都知道,这个小门儿,是秦记粮店后院的侧门,一般不开。 不过此时,这瘦高汉子轻轻敲了敲门,先是三声长的而后两声短的,而后两声短的接着又是三声长的,如此敲完之后,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拉开了。 瘦高汉子没有犹豫,立刻一闪身钻了进去,接着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这里是秦记粮店的的后院儿,后院面积颇大,四周修建了不少库房,这些库房都是用来存储粮食的。毕竟粮店做的买卖,有时候单笔买卖非常大。比如说外地粮商过来买粮食,有可能一买就是好几车甚至十几车,所以他们的粮食储量一般都非常大,自然而然就需要修建更多的粮库来储存。 院子很大,但人却很少,此时在这阔大的院子中,算上瘦高汉子也只有两个人而已。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矮胖胖的,跟个树墩也是,跟这瘦高汉子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第260章 据点 矮胖汉子手里打着个灯笼,在前引路。想来方才那门就是这人打开的,只不过他打开门将这瘦高汉子接进来之后,却是一言不发。瘦高个子也不说话,只是跟在他后面。 两人很快便到了院子角落里的一处房屋,那房子颇为简陋,也不大,里头堆满了柴草柴火,瞧着竟是柴房。 矮胖汉子将一堆柴火扒拉开,露出了地面。而后在上面敲了敲,赫然竟是发出金铁之声,绝非是敲击在地面上能发出来的、若是借着灯光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片柴火下面的地面并非是土的而是铁铸的,在这片铁板中间,还汗接着一个三尺见方的铁门,上面有一个铜把手。 矮胖汉子在这上头敲击了几下之后便提着那铜把手,一使劲儿,将这门给拽了起来,下面顿时一阵热浪扑来,下头隐约有灯光透过来,还有人声随之传来,听起来,下头似乎人很多。 这处铁门下面,是一个斜向下的地洞,还很是宽阔的,足以容纳两人爬下去。 地洞两侧固定着不少油灯,将里面照的透亮。有一个铁质的扶梯,斜斜地通了下去,矮胖汉子和瘦高汉子两个都顺着扶梯溜了下去。走在后面的瘦高汉子下去的时候,还很是注意的将铁门又拉上了。 两人顺着扶梯一路而下,这洞口距离下面的地面大约有一丈来高,两人很快便下来了。又走过了一段儿长有两丈的甬道,推开甬道尽头的那扇木门,便是进入了一处相当扩大的空间。 这处空间虽然建在地下,但很是不小,足有三丈多方圆,地面被收拾得很是平整,还铺了青砖,四壁上都点着油灯,把这里照得亮如白昼。 这里面最上首坐北朝南摆放着一张椅子,在这张椅子的左右手边各自摆着一溜小一些的椅子,加起来数量差不多在十七八张左右。若是有绿林道儿上的兄弟瞧见的话,大致便能看出来,这分明就是山寨中的聚义厅嘛! 此时这里坐满了人,坐在上首主位上的,分明正是秦虎。 他穿了一身黑袍,嘴唇紧紧的抿着,脸上线条很是刚硬,眼中闪烁着阴翳的光。 在他下首那些椅子上,起码一多半都坐得有人,差不多有十来个之多,多半也都是身材粗壮,形容凶恶之辈,这些人显然便是秦虎的手下了。瞧见走进来的矮胖汉子和瘦高汉子,秦虎站起身来,冲着那瘦高汉子问道:“竹竿儿,可是探听得什么情况了吗?” 竹竿儿,这名字跟这瘦高汉子体型差相仿佛,想来是他在秦虎手下的诨号了,这诨号起得倒是颇为妥帖。 竹竿儿是秦虎安插在秦州城中的耳目,虽说他在秦州城中还留着一些关系,但那些关系现在到底可不可靠,他实在是无法确定。若真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那些关系上,那么最有可能的下场就是回头被人卖了,那可真是呜呼哀哉。所以他还是选择将自已的亲信放到秦州城中,监事闻安臣的行踪。一旦闻安臣有什么异动,便立刻回报。 被唤作竹竿儿的瘦高汉子一抱拳,先行了个礼,而后脸上便是露出压抑不住的激动兴奋之色,高声道:“大当家的,小弟发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说不得今日咱们就能将那姓闻的狗贼给宰了!” “哦?什么机会?” 听他这么一说,秦虎也是兴奋起来,赶紧追问道。 竹竿儿赶紧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激动道:“大哥,那姓闻的狗贼,就带了几个人住进庄子里面,身边防护力量薄弱到了极点。” “那庄子中都是寻常百姓,如何能是咱们的对手?他手底下得用的也不过就是几个瞧着似乎是家丁的人而已,咱们几十个人围上去一顿乱刀,将他们砍也砍死了。大哥,杀吧!” 他这会儿心思很是热情,甚至比秦虎都要着急。 盖因秦虎,对闻安臣那是必欲杀之而后快,早就对他们许下了很高的赏格,言道无论哪个兄弟,能够在杀闻安臣一事中作出贡献,那便是为山寨立了大功,他是要重赏的。别的不说,单单是为了秦虎的赏识和这份实打实的重赏,那高瘦汉子也要竭尽全力鼓动他去杀人。 若是顺利杀了闻安臣,那这份功劳可就是自已的了。 秦虎听了,自然也是大为意动。 他这近一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杀闻安臣,在蓟镇没找到好的下手机会,而后他便带着兄弟们回到了秦州。先回山寨中住了一阵子,而后便带着人来了这里。 俗话说狡兔三窟,秦虎此人,很是奸猾狡诈,他没有三窟,但却有两个据点。其中一个自然是山中的山寨,不过那山寨只是他明面上的据点,他还有一个据点,便是这小镇之上的秦记粮店。这小镇就在秦州城的眼皮子底下,而秦记粮店作为小镇上最大的粮店之一,也向来是开门做生意没有任何的异常。谁又能想到这粮店竟然乃是秦虎这位声名赫赫的大寇的产业? 他甚至常年在次安排了十几个精干人手。 正所谓灯下黑,虽说秦虎被通缉了许多年,每每也有衙役捕快查案办他,但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过这小镇上的秦记粮店。 殊不知,这秦记粮店对于秦虎来说,是比他的山寨更加重要的一个据点。首先,这里是秦虎的一个重要财源。其次,这里的环境太好了。此处交通四通八达,要逃也容易;这里人口密集,适合浑水摸鱼;以店面开门做粮食生意为掩护,他在此储存了大量的粮食财物甚至是兵器,足以在短时间内武装起数十人来。 秦虎这等行径,要是说得严重点,简直是已经可以称为要造反了。 虽然竹竿儿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秦虎也相信竹竿儿既没有理由也没有胆子骗自已,不过他向来是非常谨慎的,又是追问了好几遍,确定闻安臣已经住进了庄子并且再没出来过,二手手底下确实是只有那几个人之后,这才才放下心来。 第261章 恭候多时! 他目光扫视全场,沉声道:“弟兄们,我跟那闻安臣的事情,你们当也知道一些,这些时日以来,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宰了他,食其肉而寝其皮。只恨他一直躲在秦州城中,身边又总有人守卫,不好下手。今日这厮却是大意了,竟然带着几个人就敢住进城外的庄子,咱们若是不要他的命,那老天爷都不会同意!弟兄们,今日,就跟我杀进那庄子里,将闻安臣碎尸万段!” “是,大当家的!” 刑侦大明 第125节 大伙儿纷纷高声吼叫道,心情很是振奋。 这些人都是秦虎从山寨中调集的精锐,他回到山寨中之后便是调集精锐来到这里,躲藏在这里为的就是杀闻安臣。 他们已经在这儿躲了一个多月,整日价也不敢出去,生怕被人瞧见了,发现什么端倪,报了官府坏了大事。一个个成天就在地窖里头躲着,虽说秦虎好酒好肉的给他们招待着,但躲在这里着实是气闷,此时一听要去杀闻安臣,一个个都是高声欢呼。 他们知道,杀了闻安臣便可以离开这儿了。他娘的,终于能离开这个鸟地方了! 秦虎当即便传下命令,让人送来好肉好菜,让大伙儿吃个尽兴,至于酒就先别喝了,等杀了闻安臣之后再喝也不迟。他并不着急动手,这一夜还长着呢!现在外头人还挺多,若是大队人马这么杀出去,很容易惹人注目,若是被那闻安臣得到消息逃了,可就得不偿失了。还不如等后半夜,那会儿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而且后半夜正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那会儿偷袭最是保险。 已过子时,夜色深沉。 闻安臣在城外的那一处庄子外面不远处,在官道旁边,一行人趴伏在路边。 今日月光璀璨,能见度并不低,借着月光,远远地他们就能瞧见庄子的轮廓。 这一行人,整整十九个,全部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黑巾。他们手中都持着兵器,一个个一看就知道并非善类。其中一人,身材高大魁梧,眼中露出阴鸷狰狞之色,正是秦虎。 在半个时辰之前,他带着手下离开了秦记粮店。已是后半夜了,小镇上早就没什么人了,大街小巷也都是空空荡荡的,只有更夫手中的梆子声偶尔传来。他带的人很容易就避开了更夫,离开了镇子,顺利抵达了闻安臣这处庄子外头。 他凝神盯着那处庄子,细细查看着,只是看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来。庄子一片寂寂无声,里头一点儿灯光都没透出来,显然里头的人应该都睡了,站这儿看又能看出什么东西来? 还是要打过去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一想到今夜就可以将闻安臣杀死,秦虎便是激动的浑身颤抖,心中兴奋至极。 他一摆手,低喝道:“弟兄们,都跟我杀进去,咱们从墙上翻进去。到了里头,其他人先不管,也别着急抢东西,问出那闻安臣所在的地方,便直接过去杀了他!” “竹竿儿,你跟墩子,你们两个在墙外转悠着,别让任何一个人逃掉。尤其是不能让闻安臣逃掉,明白了么?” “明白。” 众人低低喝道。 那瘦高汉子竹竿儿和矮胖汉子墩子也是齐齐点头。 秦虎沉沉点头,带着大伙儿摸了过去。 他们一个个都是绿林好汉、江洋大盗,手上多半都是沾过人命的,也很是有些工夫,伏在地上轻轻往那边摸过去,并未发出多大动静,只是传来一阵细微的沙沙声。 正好今夜有风,风吹树叶,也发出阵阵声响,巧妙的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很快,他们便摸到了庄子的围墙下,秦虎看了大伙儿一眼,沉声道:“举火把!” 他们都带了火把,只不过之前没敢点燃而已,这会儿已经摸到庄子墙外了,也就没有掩藏行迹的必要了,自然是要点起火把来的,毕竟暗夜之中杀人还是有些难度。 大伙纷纷点燃了火把,而后便开始爬墙。这庄子的院墙不矮,得有个一丈三四尺,但对他们来说并无什么难度。他们有的用的工具是绳子,尾端带着钩挠的那种。滴溜溜地在手中甩上几圈,而后往上一扔,便勾到了墙头上。伸手一拽,三两下就爬了上去。 有的则是搭人梯,先上去的人一伸手就把后头的人给拽了上来,如此倒也方便。 很快,大伙儿就都攀上了墙,只剩下竹竿儿和墩子两个人守在外头。 秦虎忽然一声暴喝,宛如当空炸响一个震雷,打破了这寂静的夜空。 口中喝着,他坐在墙头向下一跳,便是第一个从墙头上跳了下来。其余十几人也是纷纷持着火把跳了下去,顿时把这不大的庄子给照得灯火通明,一片通透。借着灯光,秦虎等人也看清楚了这庄子的布局。 庄门里头,也就是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乃是庄子中的一个小广场。广场尽头一条主路,贯穿整个庄子,两边则是一些宅院,自然都是住的那些庄户人家了。其中一处可以用遮奢来形容的宅院,就坐落在这广场后面。 秦虎立刻把眼光盯在了那儿。 “那里肯定便是闻安臣今晚住的地方,冲进去,。” 他伸手一指,举着火把当先便冲了出去。随在他身后,那些汉子们一个个也都是利刃出鞘,杀气腾腾,口中呼喝着冲了过来。 但就在此时,那处宅院本来紧闭的大门,忽然被猛地一下打开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自站在门内。那人朗声长笑道:“秦虎,我在此等你多时了!” 这朗声长笑,宛如一个信号一般,在那身影周围忽然有数人也都点燃了火把,将门内的情况照的清楚明白。一个身着白衣,长身玉立的公子哥儿正自站在那儿,嘴角挂着一抹戏谑的笑容,正好整以暇地看着秦虎。在他身边,有三四个精壮彪悍的汉子,一手持火把一手持利刃,虎视眈眈地盯着秦虎这群人。 秦虎看到眼前这一幕,不由得目眦欲裂,嘶声大喊道:“闻安臣!” 第262章 陷阱 他只觉得宛若被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心头,一颗心给砸的四分五裂,胸中烦闷无比,气血翻腾,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那些本来一片漆黑的庄户人家的院子里,忽然纷纷露出亮光,从那些院子中冲出一个个衙役捕快,各自手持刀枪举着火把。 当先一人年纪已经不小,沉凝老练,宛如山岳,目光炯炯,紧紧的盯着秦虎。秦虎在秦州也呆了不少年了,自然认得他是谁,不由失声叫道:“卓安平,你竟然也来了?” 卓安平冷笑一声:“你何等贼人,世人皆可诛之,我怎么就不能来?” 他一摆手,那些衙役捕快们竟是纷纷把手中兵器放到脚下,而后取出弓箭来,张弓搭箭,锋锐的箭簇指着秦虎等人。他们隐隐然形成了一个大圆,秦虎等人,便被围在了这个大圈之中。秦虎身后的那些贼人,不少人都是面色惨白,暗道这次完了。 他们自然是知道弓箭的威力的,更知道,在这不过三五丈的距离上,自已绝对不可能躲得过弓箭的攒射,想拼命都没的拼。只怕根本冲不到人家跟前儿就会被射成鸡毛掸子! 闻安臣盯着秦虎哈哈笑道:“秦虎,你今日本想着要来这里杀我是吧,你把这里当成了我闻安臣的葬身之地,却殊不知,今日这里乃是你秦虎的葬身之地!” 秦虎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暴怒喝道:“狗东西,你设陷阱害我!?” 闻安臣冷笑道:“若你对我没有杀心,这陷阱你岂会跳进来?秦虎,昔日你在秦州作恶无数,后来上山落草为寇,更是杀人不少,恶贯满盈,今日便要让你伏法受诛!” 到了这会儿,秦虎反而平静下来了,他瞧了闻安臣一眼,忽然惨声大笑道:“闻安臣,你厉害,当真是厉害!” “说实话,来之前我也猜过,这可能是个陷阱,只不过,我实在是挡不住杀你的诱惑。” 闻安臣朗声长笑:“若不是以身为饵器,焉能引得你上钩?” 秦虎阴狠的目光在周围那些衙役和捕快们身上扫视了一圈,而后死死的盯住了闻安臣,寒声道:“闻安臣,这些人你到底是怎么藏在这儿的?” 闻安臣哈哈笑道:“秦虎,你想知道是不是?” 秦虎点点头:“对,我想知道!” 闻安臣忽然一击掌,眼中露出一丝戏谑,冷笑道:“你想知道?那我就偏不告诉你,老子让你今生做个糊涂鬼,便是下了地狱也不知道你今日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重重地一摆手,高声道:“众人都有,上前去将他们都给我擒了,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 众捕快衙役齐声大喊。 卓安平使了个眼色,有三名捕快放下了手中的弓箭,提着绳子向前走去,而其他的捕快和衙役,这还是手持弓箭,锋锐的箭簇指着秦虎等人。 卓安平朗声道:“秦虎,我知道你素来是个心狠手辣的,对别人狠,对自已要狠,但今日你可是没有逃路了!被这么多弓箭指着,谁敢动一下,便会被乱箭射死。” “现在,放下手中兵器,速速束手就擒,才是正理。” 秦虎哈哈一笑,脸上满满的都是狰狞,事已至此他反倒也不怕了,他死死的看着闻安臣和卓安平,厉声喝道:“便是此时我等放下手中兵器,束手就擒,你们又岂会放过我们?到时候被你们抓了,下了大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怎么收拾我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只怕到时生死两难生不如死!” 他挥舞着手中利刃,冲着身后众人喝道:“弟兄们,咱们跟他们拼了。” 卓安平大声道:“这一次主要是擒拿首恶秦虎,其他人等,一概既往不咎。若是现在放下兵器,定不计较你们之前的罪过。” 他这话一出,秦虎身后众人,顿时都有些动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之间有些犹疑。 秦虎一看身后这种情况,顿时便是急了,此时他最大的依仗就是身后这些兄弟们,若是他们不能定下心思帮着自已逃出去,那今日真是要葬身此地了。他哈哈狂笑道:“你当我们都是三岁孩儿呢,会信你这种鬼话?” 他冲着身后众人狂吼道:“弟兄们,别信他这等鬼话!这都是诓骗咱们的!” 但他身后众人的反应却有些出乎他的预料,秦虎本以为自已这一喊,他们会打消心中别样心思,一心跟着自已向外冲杀。但是没想到,他们一个个都很是犹豫。他们当然知道,卓安平说的话很大可能是假的,是坑骗他们的。但问题是,现下若是不照卓安平说的做,死的可能性很大,说不得直接就被射杀了。若是按照卓安平说的做,万一能保住性命呢?万一卓安平没有骗他们呢? 说白了,还是一个实力对比的问题。若是此时秦虎等人实力绝对占优,那么卓安平说这话也没用。 秦虎大怒,狂吼道:“你们这些贼厮鸟,哪个手上没沾过几条人命?当真以为官府会放过你们?只怕下了大狱之后,一个个都要拉出来审问,只要是审明白了,谁也逃不过秋后那一刀!” 听了他这话,那些原本有些动摇的贼人顿时又是犹疑不定起来。 但卓安平没给他们思考的机会,他一挥手,高声道:“射!” 顿时,现场的衙役和捕快们,纷纷松开手中弓弦,顿时,数十支羽箭爆射而去,立刻便有三五个贼人被射翻在地,躺在地上大声惨叫。有的被射中面门胸膛等要害位置的,直接便是死了,他们的尸身横倒在地,鲜血从伤口流出来,瞬间染红了地面。 卓安平厉声喝道:“降不降?赶紧投降!若不然下场便是跟他们一样!” 这一下恐吓还真是起到了作用,当下便有三四个看到伙伴被射杀惨死的贼人,把手中兵器一扔,往地上一跪,高声道:“降了,我等降了!” 第263章 生擒 秦虎暴怒,指着他们破口大骂,他心中明白,自已已经失去翻盘机会了。本来,他们这一次其实未必没有将局面翻转过来的机会,虽说那些捕快和衙役们都有弓箭,可以及远,但他们毕竟并非是正规军队,射出一轮箭雨之后,在上箭,再射出去的速度定然没有那么快。他们有弓箭可以及远,没错儿,这是优势,但问题是他们射出一轮之后,会在起码三四个呼吸这么长的时间内,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因为此时,他们的箭还没能上弦,弓弦也没有拉开。而利用这短短的时间,自已完全可以带人杀到他们面前,逼得他们与自已近身战斗。而秦虎对自家手下这些悍匪们的近身战斗力,是非常有自信的。要说弓箭他没有,但要说近距离战斗,他手下的人以一敌二还是没有问题的。 终归都是些经常杀人越货的悍匪。 但他们一上来,先是被闻安臣和卓安平的话给扰乱了心思,有一些人犹豫不定。而趁着他们犹豫不定的当口儿,卓安平令人悍然放箭杀人,这一招看似冒险,实则恰到好处,正好将那些心思动摇之人的心理防线给摧毁。 而秦虎他们这会儿内部问题还没有解决,自然不可能趁着官差衙役们放假的时候扑上去,所以便眼睁睁的错失了良机。而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家已经将第二支箭又搭在弓弦上了。 这一下,就没什么翻盘的机会了。 有那几个投降的人做表率,其他人也纷纷投降,最终固守场中的,只剩下秦虎和他身旁的三四个亲信。 秦虎两眼通红,狰狞一笑:“哈哈!大不了就是一死嘛!今日老子也活够本儿了,今日老子就跟你们拼了!” 说着便是挥舞着手中刀,悍然冲着闻安臣冲了过去,他身旁的几个亲信,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兄弟,一个个对他忠心耿耿。这会儿他们眼见秦虎杀过去,也紧随其后。 卓安平阻止了要放箭的那些捕快和衙役,高声叫道:“弟兄们围上去,知州大人有令,要活捉巨寇秦虎。但凡生擒秦虎者,赏银五十两。” 一听知州大人会赏这么多银子,捕快和衙役们顿时土气更是高涨,纷纷持着刀棒逼了上去,数十人将秦虎等人围在中间。但秦虎当真是悍勇无匹,无怪乎有巨寇之称,手中刀极其凶狠狂暴,竟然被他连杀两人。他也被鲜血溅满了头面,狂吼连连,当真是如同一头疯虎一般。 眼见得这一幕,陈仲赶紧踏前两步,挡在闻安臣身前。 闻安臣轻轻叹了口气,对于他来说,秦虎是死是活本来是无所谓的,在他看来,秦虎还是死了更好。若他说话算数的话,在一上来便会直接命人一齐放箭,射杀擒虎,没了他这个龙头,他的部下自然会崩溃。这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快捷迅速,还不用折损人手。 但问题是黎澄要活捉秦虎,因为秦虎犯下的大案实在是太多,犯的罪行太大,他必须要将秦虎捉拿归案,一一审问,让那些案子水落石出,才好有个交代。 这一要活捉,你可就麻烦多了。 闻安臣拍了拍陈仲的肩膀,轻声道:“放心吧,不碍事的,他冲不过来。” 正如闻安臣所说的,秦虎虽然疯狂冲杀,看上去凶猛无比,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方才那一轮短促而激烈的搏杀,耗尽了他的力气,正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到了后来他也没了力气。终于,被旁边一个衙役瞅到了机会,水火棍重重地砸在他的右胳膊上,这一下,几乎将他被砸中那一块儿的右臂臂骨都给打得粉碎,疼得他大吼一声。几乎就在同时,他的右腿膝盖膝弯处,也被人狠狠的砸了一棍,又是一声大吼,重重跪在地上。 尤其是后面这一下重击以及跪地那一下,更是让他痛彻心扉。 他一倒地,衙役捕快们顿时一拥而上,铁链绳索镣铐齐齐上阵,将他捆了个结实。任是秦虎如何疯狂挣扎,怒吼连连都是无济于事,而他的几个亲信也都是或被杀或被擒,无一逃脱。 卓安平看到这一幕,长长的松了口气。 方才一直是他在正面迎击秦虎,牵制秦虎和他那几个亲信,由于方才他并没把秦虎放在眼里,秦虎冲起来的时候他最先当在秦虎面前,一时大意之下,竟是被秦虎和他的几个亲信给包围住了。本来他们这边人多势众,但忽然之间在那个小小的区域内,却变成了他以寡敌众、 其实,秦虎手上功夫远不如他高,便是他和那几个亲信加起来也并非是卓安平的对手。但秦虎临死之人,如发疯一般,种种潜力都被激发出来,手上也是不要命的打法,卓安平一时之间竟被他逼得手忙脚乱,连连后退,鹰爪功都没来得及使。 若是他能稳住阵脚的,其实那两名衙役本来是不必死的。 刑侦大明 第126节 所以卓安平心中很是恼火,看着卓安平的眼神一片冰冷。 之前投降的那些贼人也都被五花大绑起来,秦虎山寨中的精锐,尽皆在此,非死即被擒。 秦虎两眼冒火,死死地盯着闻安臣,忽然发出一阵夜枭一般的笑声,高声叫道:“闻安臣,爷爷跟你不算完,你等着,爷爷要你的命!” 他之所以在这个时候还敢放狠话,也是有所倚仗的。其实此时的秦虎并未绝望,他不由得庆幸,得亏自已生怕被闻安臣跑了,事前特意把竹竿和墩子两个人留在了庄外。方才喊杀声四起,只怕他们两个已经趁乱逃了吧。等他们两个回到山寨,把消息传回去,召集人手过来秦州这边,那事情就还有变数。 以他手下的人手数量,哪怕是劫秦州大牢,也并非不可能。 所以他现在还未彻底绝望。 但闻安臣接下来的话却是打消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希望。 闻安臣冷笑一声:“哟,秦虎,你还指望着能逃出去呢?是指望这俩人吧?” 说着他轻轻一拍手,而后庄门被打开了,从庄外走进来一个人,此人正是陈季。 第264章 能睡个安稳觉了 他一手提着一个麻袋,那麻袋里头鼓鼓囊囊的,似乎每个麻袋里头都装了一个人,这会儿还在不断的挣扎着,发出一阵阵呜呜的声音。陈季看起来不高,人长得也不是多壮实,但手上力气却是极大。他一手提着一人,这俩人加起来只怕快三百斤了,但他跟手里提着俩小鸡子似的,瞧着很是轻松。 陈季走到场中,把俩麻袋往地上一扔,而后重重地着两个麻袋上各踢了一脚,顿时麻袋中响起一阵惨哼。 闻安臣使了个颜色,陈季便打开袋子,露出里面的情况。 秦虎往里头一瞧,便不由得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这两个麻袋中赫然一个装着竹竿儿,一个装着墩子,两人都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了块破布,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他们在奋力的挣扎着,但挣扎又有个屁用? 原来,闻安臣早就防着秦虎这一手儿,早在秦虎等人过来之前,他就把陈季派到了庄子外面。 在四兄弟中,陈季年龄最小,人最机灵,但同时也是武功最高的一个。因为他是北直隶沧州武学市家出身,练舞时间早,而且根骨颇为不错,不像是他那三位兄长。都是进了军中方才开始习武的,已经过了最佳的习武年龄。那三人虽然在战场上练出一身凌厉的杀气和手上狠辣的杀人之术,但单论武功的话,却是远远比不过陈季的。 以他的身手,要抓这两个小贼,还当真是手到擒来。 这俩人正在外头转悠,里头喊杀声一起,他们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就觉得脑后被狠狠的敲了一记,顿时人事不醒,再醒来时,就已经被捆住扔进麻袋里了。 这会儿,麻袋刚被解开口,他们一时间被火把的亮光给照的眼睛都睁不开,好一会儿之后才看清楚了场中的情况,顿时便是露出掩不住的惊异恐慌之色。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俩都想不通,本来十拿九稳要杀了闻安臣的,怎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 自已人怎么都被抓住了? 闻安臣走到竹竿儿面前,低头笑道:“之前跟踪我们的就是你吧?” 竹竿儿眼中露出一抹惊慌骇然之色,死命的摇头。闻安臣微微一笑:“现在不说也没关系,不承认也没关系,等到了州衙,该说的,你自然都会说了。” 他转过身来,向卓安平拱拱手,道:“卓老哥,今日当真是多亏你了。” 卓安平笑道:“无妨,无妨,这是黎澄黎大人,是咱们秦州的公事,我做这个,是为了咱们秦州,为了黎大人。这是我的份内,该当做的事情!” “再说了。” 他拍了拍闻安臣的肩膀,凑上前去低低笑道:“更何况,这是你闻老弟的私事,老哥我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管,是不是?” 闻安臣笑道:“那是当然。”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 闻安臣冲着院子里道:“都出来吧,已经没事了。” 片刻之后,院子里面呼啦啦涌出一群人来,都是做庄户人家打扮的,这些都是他庄子中的百姓。 原来,庄子中的百姓都被他集中在这里,而那些人家其实都已经空了,是那些衙役捕快们躲在里面。 他们今日目睹了这一番恶战,不少人都是脸色有些苍白,不过有些人神色反而是有些激动,更有那等好事者已经在想着该怎么把今日的事情向人家夸口了。 闻安臣跟他们说了几句,无非便是今日事情已经完了,让他们不用多想安心在此之类的话。 而后便是和卓安平带着大队人马,押送着秦虎大人,回到了秦州。 周围一片漆黑,唯有他们这一行人行走在官道上,火把闪烁。 有夜风袭来,颇有些凉意,闻安臣坐在马上,心中却是澎湃热烈! 抓到了,他娘的,终于把秦虎给抓到了!以后,终于能安安稳稳的睡觉了。 这件事,自然是闻安臣一手策划。 事情起于那具尸体。 其实这具尸体,来源于半个月前的一起凶杀案。半个月前,那会儿闻安臣还没回来的时候,秦州发生了一起凶杀案,那个案子很简单,当天就被留守刑房的鞠孝忠等人给破了。 闻安臣后来也看了卷宗,其中并没什么纰漏。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那是两个乞丐为了争抢地盘而打起来了,其中一个身强力壮的将另外一个年老体弱的活活打死。被打死的这个人是个乞丐,无儿无女,父母早亡,虽然是秦州人土,但已经没有一个亲戚。他虽然死了,却没人来认领尸体为他下葬,于是这尸体便一直停在刑房之中。因为现在是早春,天气还不是那么热,虽然过了半个月时间,这尸体也还没有腐烂。 闻安臣,这一次,便是用了这具尸体,来假扮一个真实的凶案现场。 其实除掉秦虎这件事,闻安臣在回来的路上甚至就已经在谋划了,只不过还有一些具体的细节需要确认,但大体思路已经有了。等他回到秦州之后,用了几日的时间,将秦州及周围的地形整体给勘查了一下,又探访询问了一些人,得知了一些确切的信息,便找到了一个绝妙的布局的地点。 这个地点,便是玉皇庙村。 他命人在前一天临近傍晚之时,用马车将这具尸体悄悄地运出秦州,而后在夜色降临之后,将这具尸体运到玉皇庙村,扔在那个废弃宅院之中。这处废弃宅院没有大门,而且是玉皇庙村的村口,来来回回的人很多。来来回回的人中,估计怎么样也会有那么一些会从大门口往里看的,而只要他们往里头看,就会发现这具尸体。而发现这具尸体的话,就算是发现的人不报官,但一旦惊动了里正之后,那是一定会报官的。 弄完这些之后,闻安臣便是开始安心等待了。果不其然,前一天晚上扔了尸体,第二天上午他就接到了报案的消息,而后他便可以顺理成章的带着大队的衙役和捕快出了城。 闻安臣要想对付秦虎,最重要的两个问题是什么? 第265章 夜审 第一,是让秦虎跳进自已预设的包围圈中;第二,则是有足够的人手。第一个问题很好解决,闻安臣只要是出城,只要不在秦州城的保护范围之内,只要是势单力薄,只要是被秦虎瞅见了有可能能够得手的机会,那么秦虎就一定会动手杀他! 这个可能性是非常大的,而第二点就很难了。 因为闻安臣手底下的人手很少,但如果他带了相当多的人出城的话,又太过明显了些,秦虎说不定就不会动手杀他了。毕竟秦虎也不傻,也不会这般自投罗网,直不楞登的就扑进陷阱里来了。 所以闻安臣必须要布设一个看起来很平常,没有任何危险,不会给秦虎带来生命危险的陷阱,但是,其实这个陷阱是必须要杀机重重的。 闻安臣将这个陷阱放在了自已城外的庄子里。 他很清楚,如果自已只带了几个人在庄子里住下,当天晚上,秦虎肯定会来杀他。但如果他的大队人马进入庄子的话,秦虎应该不会动手,所以他要做的就是:明面上带着几个人住进庄子里,实际上在庄子里埋伏大量的人手! 但这些人要怎么埋伏进来呢?秦虎也不傻啊,如果自已正大光明地调动人马,他的探子会不知道么?他会上当么? 所以闻安臣用了釜底抽薪之计,想办法一批一批的把人手送到庄子里头去。第一批进去的人手是陈仲,他也便是前一天晚上驾着马车拉着尸体出城,扔到玉皇庙村的人。他将尸体扔完之后,便赶到了闻安臣在城外的庄子里,拿着闻安臣的信物,可以在里面发号施令,等同于闻安臣亲至。而让他第一个去,也是因为他是闻安臣的心腹,是很可靠的人手闻安臣要派他去打前站,去做好一些准备。 而第二批进去的人一些衙役和捕快。闻安臣等人去往玉皇庙村,在庄子不远处的官道边休息的时候,有那么几个人悄悄的潜伏了进去。 第三批人手,进去的也很巧妙。闻安臣侦察完案子之后回城,但他只是带了刑房的几个书吏和几个衙役回去,剩下的衙役和捕快都被他留在了玉皇庙村,名义上当然是抓捕贼人。但实际上,到了晚上,这些人在卓安平的带领下,只留了几个在玉皇庙村,其他二十余人全都潜伏进了闻安臣的庄子。 这会儿已是深夜,宵禁早就已经开始了,秦州城的城门也是死死的关闭着。只不过闻安臣持着黎澄亲手写的条子,自然可以畅通无阻的叫开城门,带着大伙儿回到了州衙。 不过一盏茶时间之后,一道道知州大人亲自下达的命令,便是从州衙中传了出来,整个州衙顿时如同从黑夜中苏醒一般,活了过来。 虽然已是深夜,但州衙之中却是灯火通明。州衙门口,两个大红灯笼高高挂着,门口守卫的衙役有七八人,一个个手里都举着火把。从门口进去,一直到大堂,两边儿都放着为数不少的 硕大 火盆,里头火光闪烁,将这州衙内外照得一片透亮。 而所有州衙中的衙役捕快,今夜全部不准回家,一个个手持刀棒,站在大堂前的 广场 上,严阵以待。 之所以声势如此浩大,那是因为知州大人,正在连夜审案。 审的是闻名秦州乃至整个巩昌府的巨寇秦虎。 说起来,秦虎在秦州可是个名人,当初他在秦州城中欺行霸市,横行霸道,手下势力极大。开着十几个店面,不知道赚了多少银钱!明面上是个富商打大贾,暗地里却是无恶不作。 欺行霸市挤压同行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了,私底下他手下养了不少恶徒,拐卖妇女杀人越货,简直是罪大恶极。当初在秦州城周围这片地界,提起秦虎这个名字来,能止小儿夜哭! 足见其威名赫赫,凶名赫赫! 后来他犯下的事儿实在是太 大,大 到兜不住了,这才逃出秦州城去。出了秦州,又是去了不足百里之外的山上落草为寇,手下悍匪强人数十近百,每每杀人越货,洗劫客商,甚至连规模小些的村子都被他带人给屠了两个,手底下犯的人命只怕已到了数百。 真真是罪恶滔天,十恶不赦! 而今夜,他却是被秦州刑房司吏闻安臣设计抓获,正在连夜受审! 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秦州,当真是大快人心! 大堂之上,黎澄一身官服,巍然高坐。 秦虎及他手下那些人,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一名衙役,强按着他们跪在地上,低着头。而在两边,衙役们拄着水 火棍 巍然肃立,在他们身后,秦州六房所有司吏书吏都在。卓安平带着他手下的 精 锐捕快们站在旁边虎视眈眈,以防这些凶徒忽然暴起伤人。 而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站在黎澄左手边那个年轻人身上。 那人正是闻安臣. 他站在黎澄旁边,手中捧着厚厚一摞卷宗,高声念道:“万历 元年 三月至九月间,你和你的手下于秦州城左近五十里之内,拐卖妇女四 十七 人,最大者三 十八 岁 刑侦大明 第127节 ,最小者不过 十一 。这四 十七 人,被你们卖进你自家开的 妓院 之中,被强迫接客!有三个不葱之人,被活活打死,另有两人被 凌辱 致死,还有三人不堪忍受,跳井或上吊自杀!” 闻安臣念完,双眼炯炯,死死地盯着跪在那里的秦虎,厉声大吼道;“秦虎,你可认罪?” 事到如今,秦虎反而看开了,哈哈大笑道:“是,没错儿,这案子就是 老子 做下的!实话告诉你,那三个被打死的,其中一个便是 老子 亲自动的手!谁叫他娘的不老老实实接客, 老子 要干她的时候还敢咬我!没把她碎尸万段就算是她得了便宜。还有一个所谓的被 凌辱 致死,就是 老子 带着手下人把她给活活干死的!当日 老子 带着手下 十八 个人,玩儿她整整一宿,你是没见那个样子,以后若还有机会可以让你见识一下!” 第266章 打! 他哈哈狂笑着,极度张狂,竟是浑然不把大堂中这些人放在眼中。 “够了,住嘴!” 黎澄脸色铁青,手中惊堂木狠狠的一拍,寒声喝道。 立刻有衙役把一块破布塞到秦虎口中,而后黎澄寒声道:“在这公堂之上还敢张狂?给我掌嘴!” “是!” 有衙役爆喝一声,手中拿着竹板,一个大耳刮子便是狠狠的扇在了秦虎在脸上。 这一下用劲儿极大,啪的一声响亮的脆响,秦虎的脑袋不由得往旁边儿大幅度地歪了一下,口中塞着的破布都被打了出来,连带着一起被打出来的,还有两颗碎牙和一口沾了血的唾沫。 那衙役毫不停留,又是一巴掌狠狠的扇在了秦虎的左脸上,这一下又把他给扇了回去。 如此正反十几个大巴掌扇下去之后,秦虎一张脸已经给打得肿的如猪头也是,腮帮子高高的鼓了起来,满嘴都是鲜血,牙齿几乎都被打落了,散步在他面前的地面上。但他眼神兀自疯狂,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扇他耳光的这衙役,口中发出一阵狂笑,只不过由于没了牙齿,发出来的声音很是含混不清,谁都不知道他说的什么。 但那疯狂的表情,却让人瞧了有些不寒而栗。 但黎澄又怎么会怕他,黎澄这辈子,见多了这种凶狠恶人。而被他收拾的,更是不知多少! 他双眼逼视着秦虎,手中惊堂木又是一派,厉声喝道:“秦虎,你服不服?” 被他那凌厉至极,正气凛然的目光逼视着,秦虎似乎也有些胆怯,喉咙中发出一阵呵呵的响声,但那头终归是低了下去。黎澄瞧了闻安臣一样,道:“接着念!” 闻安臣点点头,又是高声念道:“万历二年八月初七,你杀城东刘氏一家满门八口,其中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以及一个已经年过古稀的老妇人,你可认罪!?” 秦虎抬头看了闻安臣一眼,点了点头。 闻安臣接着又念…… 接下来整整小半个时辰的时间,闻安臣都在念秦虎的罪行,小半个时辰过后,他念的口干舌燥,这才是将将把这卷宗念完。卷宗中记录了秦虎大罪小罪数十条之多,死在他手下之人,已经过百。 闻安臣念完一条便问秦虎一次,秦虎倒是也光棍,将所有的罪行全部承认了。 其实他不承认也没办法,因为过去那些年间,官府早就将他的罪行以及证据全部收录整理,算得上是证据确凿,只不过一直没能抓到秦虎这个案犯而已。 黎澄见秦虎供认不讳,便冷笑一声,道:“既然都已经认罪,那就等着秋后断头台上走一遭吧!” 他拜拜手,沉声道:“先将这秦虎带下去,下了大牢。” “是!” 有两个衙役应了一声,将秦虎拖了下去。 而后,黎澄把目光转向了秦虎旁边跪着的那个人,眼中露出一抹森然笑意:“孙阿七,现在轮到你了!” 在秦虎旁边跪着的,赫然正是秦州州衙大牢牢头儿孙阿七,不对,确切的说,应该是秦州州衙大牢前任牢头儿。就在闻安臣将秦虎等人抓捕归案带回州衙之时,黎城立刻派人闯到孙阿七家中将他抓了过来。 当时,孙阿七还正在睡觉呢,却没料到祸从天降,被人破门而如,直接从暖暖和和的被窝里给拽了出来,五花大绑带到衙门里头。他一开始还大声喊冤枉,等他被带上大堂,瞧见跪在那里的秦虎,立刻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当时便便身子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 这会儿黎澄要审他,孙阿七旁边的衙役便把他口中的破布给拿了出来,孙阿七立刻连连磕头,哀嚎道:“知州老爷,知州大老爷,饶小的一命啊!小的一时糊涂饶,饶小的一命啊!” 他跪在地上痛哭哀求,若是这会儿他能活动自如,只怕此刻已经磕头如捣蒜了。 “到底饶不饶你,本官说了不算,朝廷律例说了算,大明律说了算!” 黎城冷笑道:“你把你干的那些破事儿都交代一遍,说不得能让你少受点罪,衙门里头的手段,你当是知道的。” 孙阿七抬头一看,顿时便瞧见几个衙役不怀好意地瞧着自已,摩拳擦掌似乎要在自已身上好好的摆弄整治一番。他顿时心里打了个哆嗦,他当牢头儿当了不少年,跟州衙中许多人都结下了梁子,尤其是跟快班众人,关系更是不好。主要原因就是他跟卓安平关系很差,卓安平看不惯他的为人,他也老是在背后骂卓安平假惺惺、伪君子。 现在若是落到卓安平这些手下手里,那可是有的罪受了。 在衙门里待了这么多年,对他们的手段,孙阿七可是清楚得很。别说是他们了,就说自已在大牢中整治犯人的那些手段,又岂是一个花样百出所能形容的? 其实方才瞧见秦虎被打成那个样子,他心里边便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与其生不如死被狠狠地折腾一顿之后再交代,还不如现在赶紧交代了呢! 他赶紧道:“小的交代,小的全都交代。” 审问他的时候,就不用闻安臣亲自出马了,其他的刑房书吏也是可以替他做这些事的。其实这会儿在大堂之上,需要刑房中人做的事情并不多,不过便是找出卷宗,而后宣读而已,甚至连记录都不需要,因为在大堂设有专门的书记官在记录。 闻安臣退了下来,和卓安平站在一块儿,瞧见孙阿七在那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已做过的事情全都细细地交代了一遍,卓安平嘴角一撇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意。 “这厮。” 卓安平嘴角微微一瞥:“平日里瞧着凶狠的紧,没想到却是如此懦弱无担当。” 闻安臣笑道:“他若是勇气,咱们的差事不就不好办了么?” 卓安平低低一笑:“这话说的有意思。” 大约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孙阿七才把他干那些破事都交代完毕,他做过的事儿可是不少,不过好歹手上没沾过人命,就要看黎澄是怎么一个计较了。黎澄若要杀他,他必然性命不保,黎城若要保他,便可以将他的罪行略略描述的轻一些,如此孙阿七自然能捞一条性命,但也逃不过一个充军流放的下场。 第267章 一身轻松 只不过,以闻安臣对黎澄的了解,此人嫉恶如仇,只怕他是不会饶过孙阿七的。 审完了秦虎和孙阿七,这会儿若是用后世的标准的话,差不多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和闻安臣一样,黎澄也是一宿没睡,闻安臣在城外庄子中布设杀局,抓捕秦虎等人,而黎澄则是在秦州州衙之中安然等待。虽然一夜没睡,但此时黎城双目炯炯有神,脸上瞧不到一星半点儿的疲惫之意,高声喝道:“接着提审剩下的这些贼人。” 周围的那些衙役捕快们一听,顿时心中都是叫苦不迭,心道这黎大人当真是好能熬,瞧这样子,只怕是要从现在一直审到天明了。 他们一个个困得不行,不过谁也不敢表露出来。因为方才刚升堂的时候,有一个衙役因为打了个哈欠就被黎澄厉声训斥了一顿,若不是旁边人求情,只怕就要打他的板子了。这般严厉,谁敢怠慢? 果然,黎澄这一审便是审到了天光大亮,外面旭日东升。 堂下那些衙役捕快们一个个已经困得东倒西歪了,堂上的那些人,却只能咬牙坚持着。闻安臣倒是不算困,他毕竟年轻,身体素质也很好,精力非常充沛。 只不过这么审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审到现在为止,除了秦虎和孙阿七之外,才又审了三个贼人而已。没办法,秦虎手底下的这些贼人,大部分都是江洋大盗出身,可以说都是恶贯满盈,手上沾满了鲜血,身上大案小案很是不少。别的不说,光光是人命案子,每个人身上就都能摊上那么几条。 而秦州州衙中,对于他们身上的案子是没有记录的,只能让他们细细的把细节说出来,这边记录在案。 若是在秦州辖区内做的事情,则要在时候去案发的地方求证,搜寻证据,探问证人。这个活儿,以后必然会落到刑房头上。所以大堂之上的刑房书吏们,一个个都是苦着一张脸,心道以后几个月只怕是每日都要在外奔波了。 而这还不算什么,更棘手的则是,许多贼人都不是秦州本地人,他们或是在巩昌府中的其他州县,或者干脆就是陕西其他府的人,作案之后跑到了秦州左近。 如此一来,秦州这边要确定他们到底做过哪些案子,就更是麻烦。但偏偏黎澄是一个极其较真儿之人,按照他的想法,这些人既然落在他手里,那他就一定要搞一个水落石出。 这些贼人身上一个个都有这么多的案子,一个人说就要说好半天,自然审起来就非常慢。 闻安臣见这也不是个事儿啊,这么审下去,只怕审上一天,审到明天这会儿还是审不完! 要真这样,大伙儿可都扛不住了。 他走上前去,向黎澄低声劝道:“黎大人,已经审了一晚上了,您也一宿没睡了,现下首恶秦虎已经交代了所有罪行,其他人倒是可以先缓上一缓,不若大人您先回后衙休息,毕竟您身体要紧。那些剩下的贼人,交给刑房审理就行了。咱们刑房,可得为您分忧。” 若是别人上来说这话,黎澄未必会听,说不定反而会将他训斥一通,但这话是闻安臣说的,黎澄便会给他个面子。 他扫了堂下一眼,罪行最大的那些贼人大致都已经审过了,剩下的这些,审问那是必须要审问的,但却未必要他亲自动手。闻安臣说的没错儿,这个差事交给刑房来做,照样也是可以的。 黎澄点了点头,沉声道:“剩下这些贼人,便交给你们刑房了。给你们三日时间,将他们所有人犯下的罪行都审问清楚,整理成卷宗,到时候本官要看!” “是。” 闻安臣赶紧点头答应下来。 黎澄点点头,站起身来,扫了大伙儿一眼,沉声道:“今日便先如此,都散了吧!把犯人们押下去,除了当值的之外,其他人都可回家休息。” 大伙儿自然是大喜过望,一片轰然应诺之声。 黎澄离开大堂,转身进了二堂,大伙儿也都纷纷散去。 卓安平则是带着捕快们将这些案犯都押入了大牢。 刑侦大明 第128节 这是黎澄亲自吩咐的,因着除了孙阿七这一档子事儿,他对那些牢子们并不是非常信任,生怕他们当中也有如孙阿七一般,与秦虎这等巨寇有勾结之人,所以黎澄下达的命令是让卓安平带着快班的捕快们,三班轮流倒,代替那些牢子们看守大牢。 至于原来那些牢子,则是被勒令不然靠近大牢一步,只能在外围干一些打下手的活儿。他们自然心生不满,只不过出了孙阿七这档子事儿,他们身上个个都有嫌疑,不被追究查问就算是好的,哪里还敢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没多一会儿,这大堂上下,人便是走了个精光。 闻安臣也给刑房书吏们放了假,这些刑房书吏昨日跟着自已蹿了一天,昨晚上也基本上没捞着能睡觉,这会儿一个个都是累得要死,困倦不堪,上下眼皮直打架,几乎都快睁不开眼了。 虽说黎澄把审问剩下那些贼人的任务交给了刑房,但闻安臣并不是很着急,毕竟还有三天时间不是? 让书吏们各自休息,闻安臣也带着陈仲等几人回了自已家。走道家门口,闻安臣不由得长长吁了口气,心中无比的轻松,这种轻松愉悦的心情,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事实上自从在西安府被秦虎等人追杀之后,他心中便一直是颇有一些焦虑的,一直担心着,说不定哪天秦虎等人便从暗地里杀出来,将他及他身边亲人的性命带走。 这是闻安臣绝对不允许的。 平素闻安臣在别人面前,尤其是在亲近的人面前,他不会表现出这种焦虑。但这并不代表着这种焦虑的心情不会折磨他的心,事实上这些日子,闻安臣过得并不舒服,一点儿都不舒服。 而现在,他感觉自已整个人轻松的似乎都要飞起来了。 秦虎这个心腹大患终于被抓住,再也不用担心自已和身边人受到伤害了。 第268章 半月 他心中轻松之极,惬意无比,恨不能仰天长啸一番才能抒发心中情绪。闻安臣推开门,大步走进去,谢韶韵赵长宁等人听见门口的动静,赶紧从内宅走出来,眼见得闻安臣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她们将闻安臣围在中间,嘘寒问暖的,很是关心。 她们昨夜几乎也是一宿没睡,等待着闻安臣那边的消息传来。 虽然闻安臣带着被抓获的秦虎等人进城的时候,已经派陈季回来报信儿,但他们还是不放心,非要亲眼看见才行。 接下来几日,闻安臣生活的很有规律,每日都是家和州衙这两点一线,除了这两处地方,他哪儿都没去,全副精力都扑在审问秦虎手下那些贼人这件事上。 张玉琳那儿他也没去,不过托王婆带了话,他也是生怕张玉琳多想。 第三日上午,刑房审讯室,闻安臣摆摆手,示意手下书吏们把面前这个贼人拖下去。 一旁负责记录的书吏赶紧把方才审讯时候做的记录送到闻安臣面前,闻安臣大略看了一遍,把这摞纸往桌上一放,长长地吁了口气:“娘的,终于是全都审完了。” 审问这些贼人所花的精力和时间,还超乎闻安臣的预料之外,因为他们做下的案子实在是太多,而闻安臣又了解黎城的性子,知道他是那等爱刨根问底儿的,不能含糊应付他,所以他也只好在每一个案子都刨根问底,尽量弄得详细明白。 但就算如此,也有许多案子是闻安臣没查明的。因为这些案子,甚至连犯下这案子的那贼人都忘了具体的细节了,能记住个时间和地点就算不错。闻安臣又没时间一一去考证,只好便如此大略的记一下。当然,在这种含混不清的案子下面,他都做的有备注。 闻安臣让鞠孝忠和孙少锵整理了一下这几日的卷宗,结果发现,整理出来的卷宗摆在桌子上足足有一尺半高,闻安臣往手里一抱,都觉得沉的很,差不多得有三四十斤重了。 这十几个贼人犯下的案子多达二百余件,每一个都要花费相当多的笔墨才能描绘清楚。 闻安臣抱着一大摞卷宗去找了黎澄,黎澄一看,顿时脸色铁青,很是难看。 闻安臣心中一惊,心道自已也没招惹黎澄啊,怎么看见自已就变了脸色?他接着就反应过来,黎澄脸色之所以难看,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这些卷宗。卷宗这么厚,说明案子很多,而案子一多,就说明这些人手底下做的罪恶之事是极多的。 黎成脸色有些不好看,也没心情跟闻安臣说话,只是指了指桌子,道:“先放这儿吧,回头我慢慢看。” 闻安臣应是,把卷宗放下,而后很识趣儿的告退离开。 这几日刑房大伙儿几乎都是连轴转,一个个累得够呛,闻安臣给大伙儿都放了假,除了留下几个必要的当值的人之外,其他人都可以回家了,准了他们半天的假期。 接下来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并无什么大事发生,一切都在平稳向前发展着。 转向装置制造商号那边有赵光在盯着,他又利用种种手段弄了十来个铁匠和木匠过去,多了这许多人手,转向装置生产的速度提升了一倍,已经可以达到闻安臣的要求了。闻安臣时不时的去瞧一瞧,看一看,主要是检查转向装置的质量,防止赵光这厮偷奸耍滑,弄出一些不合格的残次品出来。制造一方和购买一方都是他的产业,他可不想哪边儿出现任何问题。 陈伯被他安排去了里头做饭,也顺便监视赵光及那些人。 而赵纯那边,四轮马车制造商号也已经选好了地点,找好了人手。当然,现在地点也小,人手也少,规模也小,但是只要是第一轮装有新式转向装置的四轮马车正式造好,以赵纯的手段和闻安臣的财力,很快就可以把规模给扩充起来。 现在第一辆装有新式转向装置的四轮马车正在热火朝天地建造之中,只不过,建造这辆马车的难度,出乎闻安臣预料之外。他本来以为用不了多久就能建造好,但却没想到,在制造的过程中屡屡出现问题,总是达不到要求。这也没法子,毕竟这些工匠之前没有制造过这一类的马车,并没有一个成功的例子可以依循,只好在不断的探索,琢磨。 这事儿急也急不来,闻安臣也跟赵纯说了,别催他们,让他们细心点儿搞就成。先一次性搞出个好些的来,哪怕慢一点儿也没关系,总比快速制造出一个东西来结果日后屡屡出问题要好的多。 两边的事情有赵光和赵纯这两人操持着,闻安臣也不用费什么心。 这一些时日,闻安臣白天去州衙,晚上读书,日子过得也是悠哉悠哉,颇为闲适。他恍然惊觉,自已来到这个时代以后,似乎就一直为生存奔波劳累,已经许久未曾有过这种闲适的心情了。 这一日,闻安臣正在刑房之中读书。 他没有在看卷宗,而是在看离京之时曹一夔给他的笔记,因为这段时间也没什么案子,闻安臣也就忙里偷闲。 他本以为,查明那些人在秦州做过的所有案子这个差事会落到刑房头上,却没想到,黎澄并未让他们做这件事,而是另外指派了人。或许是因为刑房之前确实是太忙,人手也不是极多,黎澄便没让他们做。 正读着,黎澄却是派人来传话了,招他去三堂。 闻安臣赶紧放下手中书卷,随着那小童快步离去,在三堂见到了黎澄。 一番客套行礼之后,黎澄指了指放在他右手边的一大摞卷宗,道:“秦虎及其手下二十余人做过的所有案子,都已经梳理清楚明白,所有在秦州犯下的案子,本官都已经着人去实地探查访问了,也弄清楚了。至于那些在秦州之外做的案子,本官也就无能为力了,只好报请上官,再做计较。” 第269章 秦州典史! “今日,这些卷宗就要送往巩昌府,秦虎手下那些贯满盈之徒二十三人,加上秦虎及孙阿七,便是一共二十五人。本官也会对上官提建议,建议这二十五人全部问斩!而秦记粮店中那些从犯,也都一一有所处置。” 他声音淡淡的,但那股凛冽的杀气却是如同实质一般,让闻安臣听了心中也不由得一寒。 黎大人,下手也真是够狠辣啊! “只不过,现在递上去,怎么着也得秋后问斩,甚至有可能今年秋后都斩不了,可能得拖到明年。” 黎城淡淡道。 闻安臣赶紧附和的说了几句。 黎澄看了闻安臣一样,道:“这次你可立下大功了,若是没有你,根本抓不住秦虎,谁又能想到,他们竟然藏身于一处繁华镇子里的一处粮店之中?” 当天秦虎被审讯的时候,便有人交代了他们的据点,黎澄当即便派人去将那家粮店查封,把那秦记粮店所有的店伙掌柜等一行人全都被逮了。而后便是分别审问甄别,那没犯罪的自然释放了,但凡犯了罪的,也一起下了大狱。 那一家曾经繁华兴盛的秦记粮店,就此灰飞烟灭。 闻安臣赶紧谦道:“大人您谬赞了,说实在的,学生一开始想着这样做,也是出自私心。” 黎澄淡淡道:“出自私心,但对官家有利,对官府有利,这终究也是好的。毕竟解决了秦虎,于公于私都有好处,事情做下就是做下了,无论出于公心私心!既然对公有好处,那就算是你的功劳。” 闻安臣赶紧道谢。 “可惜啊。” 黎澄叹了口气:“那秦虎的老巢,远在百里之外,而且山高林密,难以通行。他手下贼人众多,咱们州衙中人手不足,本官是文官,也无调兵之权,根本调不来官兵,若只靠这些捕快而已,可是根本打不下来的。而若是要请官兵围剿,那就麻烦了,只怕得上奏朝廷才行。” 闻安臣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毕竟咱们是做不了这事儿的,尽力而为,无愧于心就好。现下就是盼着,看能不能上请到官兵过来,若是不行的话,这个就只能先缓缓,以后再说了。” 黎澄点点头,忽然轻笑一声:“哎呀,光顾的跟你说这些了,正事儿差点忘记。你可知道,今日把你叫过来究竟是为的什么?” 闻安臣赶紧竖起耳朵来听。 黎澄笑道:“闻安臣,本官已经上报巩昌府,府中也同意了,要给你升官了!升你做秦州典史!” “什么?典史?” 闻安臣不由得心中大惊,而后便是一阵狂喜涌上心头。 在县衙以及比县的级别要高半级的州衙中,典史这个官职,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存在。 典史也不入流,并不算是官,只能算是吏,但却是这一州或是一县所有吏员中地位最高,权力最大的一个。 而且最重要的是,当上典史,就有直接升任一方父母官的资格了。哪怕是小吏出身,哪怕没有进土的功名,甚至连举人的功名都没有,只要担任过典史,也照样有资格担当某地之县令。 只不过,大明朝历史上由典史直接升任一地县令的可是不少,这种情况还算是挺常见的。 能做到典史这个位子上,就相当于有了进一步向上攀爬的机会。当然,整个大明九成以上的小吏,终其一生都是不可能爬到这个位置上去的。 对于许多吏员来说,能坐上某一房司吏的位置,就算得上是这一生的巅峰了,若是世世代代都能把持这个位置,那么便能在地方上造就一方豪绅大户。至于典史这等位置,是他们根本想都不敢想的。想从一介小吏做到这个吏员中最大的官儿的位子上,那么除了有实力有手腕儿有能耐之外,还得有运气,有大机缘,有贵人赏识才行。 能从刑房司吏的位子上一步跨到典史这个位置上,闻安臣很清楚自已的仕途,已经是展开了一部新的篇章,进入一个新的天地,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若是说之前他的仕途之路,是一个死局的话,而现在,典史这一步走完,从此满盘皆活,以后的道路就会好走许多。 闻安臣心中感念,他知道,黎澄这样做,主要是为了让自已能够安心读书。 他知道自已要潜心读书,要一门心思准备科举,肯定压力不小。而黎澄就是用这样的举动来告诉自已:“没事儿,别担心,别多想,哪怕你中不了举人中不了进土,只要是你还坐在典史这个位置上,也照样可以再往上攀爬,仕途之路,并未堵死!” 谁说黎澄不通人情?只是别人不值得他哪般做而已! 闻安臣跪倒在地,连着磕了几个响头,而后直起身子瞧着黎澄,肃然道:“黎大人,今日之恩德,学生没齿难忘,此生永记!” 黎澄哈哈一笑,亲自将闻安臣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不用你没齿难忘,此生永记,我只要你好好做人好好做官,善待百姓,切莫忘了为官之初衷。” 闻安臣重重点头:“学生绝不会辜负大人的期待。” 张居正和黎澄都对他有相当大的恩德,这两人虽然政见不同,但他们都是闻安臣非常佩服的人。两人都有才能,也都有对天下百姓的一颗赤子之心,只不过,他们所认知的方向,所认为的手段不同而已。 闻安臣这般说,也是为了把任命他为典史这一事给定下来,免得打了水漂,对于这种近乎于天下掉馅饼的好事,闻安臣自然不会推辞。也没有推辞的必要,虽说他这般年轻就当上典史,肯定会惹人非议,但闻安臣不怕这些非议! 因为他能力足够,立下的功劳足够,而且靠山也足够硬。 若是现在当不上这个典史,失去眼下这一个机会,那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须知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更是一个莫大的机遇。 因为按照正常情况来说,这个典史是不可能落到他的头上的。能坐上这个位置,原因有二。 第270章 震惊 其一,典史之位空缺。赵言志忽然暴毙,魏思青被简拔为秦州判官,因此秦州典史这个位置,便就空缺下来。由于赵言志乃是忽然暴毙,魏思青乃是临时递补,所以上官还没有来得及任命新的秦州典史,到现在为止秦州典史都是空缺。 其二,黎澄又是对闻安臣极为赏识,闻安臣立下的功劳又足够大,所以,黎澄才会向力劝上官让闻安臣来当这个典史。 固然现在秦州典史是个空缺,但巩昌府那边可不会让这个缺一直空下去,不知道多少人眼睁睁的盯着那里。像是在其他州县混得不如意的那些官吏,只怕有不少都想来秦州当这个典史。 若是真的论资历,闻安臣比不上他们其中任何一个。如果真的放弃了这次机会,那么闻安臣很有可能就再也上不去了,总不可能指望魏思青或是第二任典史也接着暴毙吧?所以他必须要把握住眼前这个机会。 黎澄做事也是极为干脆利落,当下便赵记大车行文巩昌府,说了自已的意思。而巩昌府那边,那位巩昌府知府大人,在当初破获张敬修那件案子的时候,他也来过秦州,闻安臣给他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 还好这不是什么坏印象。 所以本来照理来说,会卡一段时间的任命竟然很快就下来了,知府大人很是干脆利索的答应了黎澄的请求,同意任命闻安臣为秦州典史。不过光是他同意还没用,典史虽然未入流,不在九品之列,连个品级都没有,但权势慎重,乃是知州知县的重要住手,所以朝廷也很是重视,须得吏部遴选,陛下御笔亲批,才能任命。 这种朝廷直接任命的官员,就叫朝廷命官。闻安臣想当上这个秦州典史,还得京城吏部那边儿过了,并且皇帝朱笔御批才赵记大车行,不过他和张居正有那么一层关系,想来这个问题是不大的。 巩昌府这边儿已经给报上去了,不过这个流程一走只怕就要好几个月,能不能在万历五年下来都不好说。但是呢,不能正式任命闻安臣为秦州典史,却可以让他暂代。 刑侦大明 第129节 命令下来的当日,黎澄边将州衙众人着急起来,当众宣布了这一条任命。 他话音落下,大伙儿瞧着闻安臣的目光,顿时变得热切起来。 他们的情绪很是复杂,艳羡,嫉妒,讨好,钦佩……兼而有之。 老天爷,这可是堂堂秦州典史之位啊! 虽说是暂代,但州衙里头大伙儿都是明白人,谁还看不出来,以黎澄大人对他的新人看重程度,暂代这两个字,迟早要去掉。这是十拿九稳,板上钉钉的事情。 典史掌一州之刑名,缉捕,牢狱等等……也就是说,闻安臣从秦州刑房司吏,一跃而上了一个大台阶,但凡是和刑名沾边儿的事情,他都能管上一管了。不消说,快班、刑房、大牢这三块儿肯定是都归他管了,至于其他的那些衙门,得看知州大人给不给他。 要说起来,能跟缉盗联系起来的衙门也还很不少呢! 比如说三班中的另外两班,比如说城外的巡检司,要说起来,这也和缉盗抓捕有关系。 一州之典史,地位何其煊赫,权势何其之重,坐上这个位置,便代表着成为这一州或一县之中论权势地位能进入前五之人!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位堂堂典史大人,才年仅弱冠啊!典史不稀罕,这么年轻的典史,那可就稀罕了。 什么叫年轻有为,少年俊杰?这就是! 真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典史这个职位乃是文职,按理来说,应该是由有功名的举人来担当的。但实际上,在秦州历史上并不乏以秀才身份,甚至是根本就没有功名的白身来担任典史的例子。 比如说之前的典史魏思青,他就是白身,连秀才功名都没有,却能在典史位置上坐上上好几年,而且把持得稳稳的,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如闻安臣这种,以秀才功名的身份做上典史位置的并不罕见,但是像他这么年轻的,那可就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了! 魏思青是白身当得典史,但是他当典史的时候都多大了?都快五十了!他在州衙里干了大半辈子,才最终做到那个位子上。 有些上了年岁的州衙中人,瞧见闻安臣站在堂上意气风发的样子,心中不由得都是有些唏嘘。他们在这州衙中呆了大半辈子,历经了几任甚至十几任知州,见过不少年轻有为的吏员,但像是闻安臣这般年轻就有这般成就的,在他们印象中,这还是第一个。 而千万别忘了,闻安臣从进入州衙到做到现在这个位置,根本还不满一年时间啊! 刚进州衙没一个月就做到了秦州刑房司吏,不满一年又做到了秦州典史的位置上,这位横空出世的年轻人,在秦州创下了一个个神话!让人们瞠目结舌,心中震撼不已! 但对于闻安臣被任命为秦州典史一事,却没一个人能说的出反对意见。因为闻安臣的能力,闻安臣的名声,完全配的上他现在的地位!人家名声可是都能传到京城去,让京城顺天府的人来请他破案的,放眼整个秦州,谁能做到这一点? 如果换做别人来当秦州典史的话,在许多人眼中,可能会觉得他的仕途也就这样了,到这儿也是到头儿了,再怎么发展也没什么空间了。但当闻安臣站在这里,他们瞧见闻安臣那挺拔的身姿,浑身上下散发的从容和,以及眼眸深处透出来的坚毅,却是都忽然觉得,秦州典史这个位置,只是这位闻官人——不,现在应该称之为闻大人了——只是这位闻大人的仕途起点而已! 许多人都在同一时间产生了这样的感觉,而且这种想法还很是坚定。 闻安臣神色肃穆,从众人之中走出,走上前去,沉声道:“学生,多谢大人!学生当此重任,诚惶诚恐,必定竭尽全力,定不敢负大人所托。” 整个秦州州衙这百多号人,面对着黎澄的时候,自称学生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第271章 如此看重 黎澄淡淡一笑,道:“你有这心思,那便是极好的。” 他目光扫了一眼众人,沉声道:“从即日起,闻安臣暂代秦州典史一职位。” 他看了闻安臣一眼,道:“你既然做了这典史,刑房司吏便就不用做了,对于下一任刑房司吏的人选,你可有什么推荐的吗?” 闻安臣目光扫向了站在一旁站着的自已手下的那些刑房书吏们。 有些书吏迎着他的目光,眼神热切。这些目光热切的,都是觉得自已做的活足够多,能力足够强,能够胜任这个位置的。而大部分则都是低下头,甚至都不敢与闻安臣对视。 闻安臣面无表情,目光从每个人脸上缓缓扫过,只不过在鞠孝忠和孙少锵脸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一些而已。 最终,他的目光定在了鞠孝忠的脸上。 说实话,大伙儿都知道,若是闻安臣不当这个刑房司吏了,由他来推荐下一任刑房司吏的人选的话,他肯定会在鞠孝忠和孙少锵两个人中选,事实上闻安臣也是这么做的。 至于这两个人中到底该选谁,让他稍微有些犹豫。 只不过他犹豫的时间也并不长,到底该选谁,其实还是比较明显的。闻安臣自已心里还是有一笔账的,要选一个人做下一任秦州刑房司吏,这个人跟自已的关系亲密程度,能力,资格这三点缺一不可。 若是没资格,当了司吏别人心里也会不舒服。而若是没能力做,当了刑房司吏,一些事情他也办不好。而若是跟自已关系不好的,那么他坐到这个位置上去之后,自已可就会如鲠在喉,会难受的要命。自已的那些命令只怕在刑房那边就会走得很艰难,说不定那人对自已阳奉阴违都是有可能的。 这样算下来,也就只有鞠孝忠和孙少锵两人合格而已。 先说跟自已的亲密程度,首先,自已来到刑房之后,第一个投奔自已的是鞠孝忠。也就是说,他是自已的第一个心腹嫡系,这是别人都比不了的,孙少锵也比不了。 这是孙少锵的一个劣势。 然后再说另外两个条件,一个是能力,一个是资格。 要说能力,自已不在的时候,秦州刑房的事情大部分也都是鞠孝忠在做,经验很丰富。其实,过去了七八个月间,虽然闻安臣还是坐在刑房司吏这个位子上,但实际上做着刑房司吏该做的那些活儿的人,是孙少锵和鞠孝忠,而鞠孝忠又做的格外多一些。 要说这个能力他是有的,而且说起来应该能力也是比孙少锵要强一些的。毕竟,在过去那些时间里,他跟孙少锵两人,一直是他为主孙少锵为副,两人撑起这刑房的事务来。 而要说资格呢,他在秦州刑房呆了七八年年,资格也是足够老,资格上也没问题。 这一点上孙少锵的劣势就要大许多了,论起在刑房呆的时间来,他比鞠孝忠短了许多。 闻安臣指了指鞠孝忠,道:“鞠孝忠为人精明,办事仔细,可堪重任。” “好。” 黎澄拍了拍桌子,道:“鞠孝忠,你便是下一任秦州刑房司吏了。” 众人闻言都是哗然,心中震惊,这黎澄黎大人,对闻安臣的信任和看重已经到了一个让人感觉离谱的程度。秦州刑房司吏的人选,竟然是闻安臣一言而绝!他推荐鞠孝忠,大人就认命鞠孝忠当这个司吏,而且是当场任命。 这实在是让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鞠孝忠听了黎澄这话,心中涌起一阵狂喜,哪怕是在他最狂野最嚣张的梦中,都没有想过,自已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能坐到秦州刑房司吏这个位置上。他之前想过自已可能有朝一日能坐上去,但怎么着也得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之后了。 但却没想到,自已跟了闻安臣只不过一年,竟然就坐在了这梦寐以求的位置上。 这让他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不过好在他还算定得住神,赶紧快走两步,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高声道:“多谢大人提拔!小的一定尽心竭力做事,” 他看向闻安臣的目光中满满的都是感激,只不过此时是在大堂之上,他自然不能当众向闻安臣道谢。他现在只能感谢一个人,那就是黎澄黎大人。若他向闻安臣道谢,岂不是会陷闻安臣于不义?人家黎澄任命你当的刑房司吏,你谢闻安臣做什么?什么意思? 闻安臣含笑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黎澄淡淡道:“好生做事就成。” 跟闻安臣他会说很多,但跟其他人那就少多了。 在一旁的孙少锵瞧着鞠孝忠,眼中闪过一抹失落,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这段时日他的心境也比之前也平和了许多,并没有因此而记恨在心。因为他很清楚,自已各个方面都是比不过鞠孝忠的,鞠孝忠能上去而自已上不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最主要的是,他对闻安臣有信心。自已也跟了闻安臣这么久,闻安臣肯定不会亏待自已的。这一次自已没上去,但是下一次就说不准了,若下次还有好处,肯定就会落到自已头上。 闻安臣其实一直在暗中观察他的神色,见他皱起了眉头很快便舒展开来,神色也变得释然,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心中对孙少锵的评价又高了一些。 这也算是他对孙少锵的一个考验,若孙少锵因此嫉妒如狂怀恨在心,甚至暗地里使阴招下绊子,那闻安臣自然也不会让他有好果子吃。闻安臣从来不会亏待跟着他的人,但他也对手下有要求,那就是:必须要信任我,不要觉得我厚此薄彼。 黎澄正式宣布了任命,鞠孝忠为秦州刑房司吏,就此闻安臣和鞠孝忠的任命,都算是尘埃落定,各自有了归属。 而后黎澄目光又在大伙脸上扫过,口中缓缓道:“鞠孝忠,卓安平,朱通,赵四,耿义,你们五人出列。” “是。” 被点到名字的五人齐齐应了一声,从队列中走出来,有些心思灵活,心眼儿活泛的瞧见这一幕,顿时心里一跳,暗道一声:“这闻安臣,真是要了不得了!” 第272章 手握五个衙门 鞠孝忠是秦州刑房司吏,卓安平则是三班中快班班头,也就是民间俗称的捕头,而朱通则是三班之中壮班的班头,赵四乃是新任命的牢头儿,耿义则是城外巡检司的巡检。 这五个人在秦州城中,都可算得上是实权人物了。 他们站出来之后,黎澄指了指闻安臣,道:“以后你们五个,有什么大事小情都与闻大人商量便是。” 又看向闻安臣,道:“除非是极重要的大事,否则不必报备于我,你看着办吧!” 众人一听,竟皆哗然。 这意思就是,以后闻安臣的权力范围便是三班中的快班、壮班,六房中的刑房,以及大牢和巡检司这五个又有实权又有油水又有风光的、里子面子都有实权衙门都将被闻安臣掌控。 这一下,闻安臣权势可是不小了。 他手中掌握的权力,甚至超过了已经升任秦州判官的魏思青,仅次于知州大人和同知大人,跃居为秦州第三号人物。 一下子就给出五个要害衙门,黎澄大人对他还真是偏爱。要知道,虽说这五个衙门和典史负责的职责范围都能沾得上边儿,但一般来说,典史手中能掌控的衙门,可能也就是这五个中的三个,最多四个而已。尤其像是闻安臣这种刚升任典史的,有的时候手里甚至只能掌控两个,比如说刑房和大牢,其他的他便掌控不了了。得看自已能力,得自已去争取才成。 而现在,闻安臣刚升任典史,黎大人就一次性的把这些衙门都划给她了,真真是让人羡慕至极呀! 别说他们了,连那五个衙门的头头儿听了心里也都颇为诧异,只不过黎澄既然这么说了,他们岂敢不答应下来,纷纷点头应是,而后又向闻安臣行礼。 当然,虽然他们五人都已经答应下来,但到底心里怎么想的,那还是不一样的。鞠孝忠是闻安臣的老部下,闻安臣之前是刑房司吏,他是现在的司吏,他自然是很愿意在闻安臣手下做事的,对于眼前这个分派很是满意。 卓安平和闻安臣交情也很是不错,虽说被划到闻安臣手下让他觉得有些别扭,但很快也就别过这股劲儿来了。他俩人没什么问题,不过其他三人问题可是不小。 赵四还则罢了,赵四是孙阿七被抓了之后新提拔起来的牢头儿,他们这些牢子这一次被黎澄收拾得很惨,现在一个个也早就没有了当日嚣张的气焰,都是老老实实的,这会儿自然也就不敢跟闻安臣对着干。 但耿义和朱通却是有点问题。 朱通世代都在这秦州州衙当差,他父亲就是壮班班头,他十七岁就进了壮班,后来他父亲年纪大了,他便接了壮班班头的这个差使。事实上,不仅仅是他父子两代,从朱通的爷爷的爷爷开始,他们家就把持着秦州州衙壮班班头这个位置,算得上是个吏员世家了,也积攒下了极为丰厚的家资,在这秦州,算是豪绅大户之一。 出生于这种世家,从小没受过什么委屈,一路平平稳稳的过来,虽说不是什么大官儿,但在这秦州作威作福也是够了,因此他便有些瞧不起闻安臣。因为闻安臣本身家境出身也都不如他好,而且之前黎澄是他的直属上司,现在闻安臣这个毛头小子成了他的直属上司,他心里当然很不开心。当然,他肯定不会承认的是,他之所以对闻安臣这般看不顺眼,绝大多数原因是因为他在嫉妒闻安臣。 而耿义的问题就更复杂了。 巡检司归属于秦州州衙,但他这个巡检司的巡检,却并非是不入流的吏员,而是堂堂朝廷九品官。巡检司的情况颇为复杂,一方面他们属于军兵,但同时,他们又不是由朝廷建制并发给饷银的正规军队,他们属于地方州县管辖,从地方州县拿银钱。说起来,巡检司只是某地某县的一个衙门而已,跟什么刑房、快班这一类没太大区别。但实际上,巡检司的巡检,论品级,却往往能在那个县中排进前五去。 现在闻安臣这个典史,连品级都没有,是不入流的官,而他却是堂堂九品官。偏偏这个不入流的官儿又成了他的上官,他自然是不可能看得顺眼的,更别说听闻安臣的号令了。只不过,他这会儿是因为要给黎澄一个面子,才对闻安臣行了那一礼而已,其实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 他斜睨着闻安臣,眼中满满的都是挑衅和不屑。 他那赤裸裸,丝毫不加掩饰的挑衅目光,闻安臣如何看不出来?只是,此时闻安臣并不愿意与他计较,这会儿计较,也着实是没必要,在黎澄黎大人面前撕破脸,谁脸上都是无光。等到了事儿上,若他还是这个样子,闻安臣有的是手段收拾他。他年纪虽轻,手腕却足够老辣,下手也够狠。既然耿义瞧不起他,那就做好挨收拾的准备吧! 他们五个都做足了礼数,黎澄便点点头,宣布今日到此为止,大伙儿各自回去。 对于闻安臣的前程,他已经是竭尽全力,尽到了自已所能做到的一切,换做其他哪个上官都不会这般。 等黎澄离开之后,闻安臣立刻便被拥上来的大伙儿给包围了,大伙儿都簇拥上来,说的无非便是恭喜之类的话。闻安臣笑吟吟的拱手作了个罗圈儿揖,大伙谁上来说话他都不拿架子,笑吟吟的,总归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离他最近的便是那些刑房书吏们,眼见得自已的上官荣升典史之位,他们一个个也都是与有荣焉,笑的很是开心。在旁边便是跟闻安臣交情不错的卓安平洪大康等人,洪大康更是哈哈笑道:“闻安臣,不对,现在该叫你闻大人了。闻大人,您荣升典史之位,咱们都是替您高兴。说实话,换个别人上去,咱们也不服气!” 说到这儿,他还瞟了一眼旁边的耿义,显然意有所指。 第273章 大醉 刑侦大明 第130节 耿义冷哼一声,眼瞧见闻安臣被大伙儿围在中间,极是风光,心中又顿时酸又涩,一阵说不出的嫉妒,嘿然冷笑一声,带着他的手下拂袖而去。 洪大康跟他向来是不对付的,两人发生过不止一次冲突,不过他拿洪大康也没什么太多办法,人家又不在你耿义眼皮子底下做事,你又不是人家的直属上官,你能拿到人家什么短处? 瞧见耿义被自已气得拂袖而去,洪大康更是得意,哈哈笑道:“碍眼的人走了,咱们现在便有啥说啥吧!照我说,闻大人呢,您既然荣升了,可不能瞧不起咱们原先这些老兄弟。怎么着,今儿个晚上也得好生聚一聚,大醉一场才行。闻大人您做东,怎么样?我们都去吃大户!” 闻安臣哈哈一笑:“好!那便今晚在福满楼,本官摆下筵席,各位但凡能走得开身的,尽管过来便是。” 他进入角色很快,现在已经自称本官了。事实上,现在当上典史了,他也的的确确是可以自称本官的了。 在眼下这种情况下,他说请谁说不请谁,那些不被邀请的人都会失了面子,无形中也就得罪了人,所以闻安臣便说大伙儿都来,当然,那些跟他关系近的,以后还是要单独吃的。 大伙儿听了,都是叫好,言道闻大人当真是好生爽快的。闻安臣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让大伙儿都散了,各自下去做事。能在州衙中当差的自然也都是心思活泛的,一听这话就知道人家是有话不想让他们听到,一个个便都赶紧告辞下去。很快,闻安臣身边就只剩下了他最心腹的那些刑房书吏和卓安平、洪大康两人。 闻安臣冲着卓安平和洪大康拱了拱手,道:“我虽说当了典史,但说实在的,诚惶诚恐,生怕干不好,辜负了黎大人的期望!你二位一个是快班班头,一个是皂班班头,以后咱们打交道时间还多,还请二位多多照顾才是。” 卓安平没有多说,只是沉沉点头,洪大康则是把胸脯拍得山响,高声道:“咱虽然不归你管,但闻大人你以后有什么差遣的,一句话,刀山火海也去得。” 闻安臣微微一笑:“那就有劳了。” “只不过……” 洪大康忽然话锋一转,嘿然冷笑一声:“现在这儿是我站着,照理来说,应该是壮班的朱通站在这儿跟闻大人您说话才对。说实话,我洪大康不归您管,我站在这儿,我别扭,您跟我说这些话,我估计您也别扭。但若是把我换成朱通,那就双方都舒坦了,只可惜呀,人家……” 他有一些话没说出来不过闻安臣明白他想说什么。 朱通身为闻安臣直管的下属,却是都没上来跟闻安臣寒暄一声,都没打个招呼便带着人走了。 洪大康话中意味颇为悠长,闻安臣没有接茬儿,只是淡淡的笑,只不过那笑容越来越冷。 当日,闻安臣把福满楼三楼整个都包了下来,宴请州衙中的同僚们,能来的都来了,能脱身的都脱身出来,就算实在脱不了身的,拼着请了假也要过来。州衙的人来了一大半,三楼摆了十几桌,把个三楼摆的满满当当的才算把这些人都给容下。 福满楼的老板笑得合不拢嘴,今日这可是一笔大生意。在堂堂典史大人荣升之时,选了他们福满楼来宴请,那得是多大的面子?今日这酒宴便是他一文钱不收,至少福满楼的名气是打出来了,以后定然财源滚滚,人来人往。 能来的都来了,归属于闻安臣手下的这五个衙门更是如此,几乎是全员都到。但也有例外,比如说壮班和巡检司。壮班的朱通还算是给点儿面子,来了大约坐了一盏茶时间,便推说身体有恙,带着人走了。至于巡检司的耿义,则是根本没露面,巡检司里头的人也是一个都没来。 闻安臣就当什么都没看见,脸色丝毫不变,跟大伙儿推杯换盏,气氛很是热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三楼之上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原来竟是秦州城中颇有名望的一些乡绅。闻安臣并没有告诉他们这个消息,也没有请他们,不过他们听说闻安臣荣升典史,而后在次宴请同僚的消息之后,一个个都主动凑了上来。 瞧着眼前这十几个在秦州城中颇有名望的豪绅向自已很是恭敬地行礼,不少人脸上还带着谄媚之色,而在他身后,他们带来的那些随从,则是一个个手中大包小包大盒小盒的提着,带了许多礼物过来。 直至此刻,闻安臣才恍然惊觉,自已的身份果然是不一样了啊! 秦州几十万人中,自已的身份地位,已经可以排进前五,可说是坐五望三了。 闻安臣对他们很客气,又让掌柜的硬是挤出两桌的空儿来,重新摆了两桌款待他们。并且闻安臣亲自过去敬酒,这让那些豪绅们感觉很有面子,觉得这典史大人,真真是知情识趣的一个人。少年得志,但并不拿架子,很平易近人,谈吐也风趣。以后他们在这秦州城中做事,少不得要跟这位典史大人打交道,瞧见这一幕,一个个心中都是安定了不少。似乎这位典史大人,是个颇好相处。 而有的人,瞧见闻安臣年纪颇轻,便起了点儿轻视之心。但他们想想关于闻安臣的那些传闻,一个个却又不敢抱这种想法了。能破获那许多案子,还能生擒秦虎,这是何等强的能力,何等厉害的手腕心计?还是老老实实莫要得罪他的好,若不然,说不定要倒大霉。 眼见得新上任的这位典史大人人很平易,不摆什么架子,大伙儿胆子也就都大了不少,一个个的轮番上前敬酒。 闻安臣还是刻意控制了,但来找他敬酒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都不知道自已喝了多少。 这一次,闻安臣当真是喝醉了,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已是怎么回的家。 第二日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醒来,宿醉之后的头有些昏昏沉沉的,一打嗝还是一股酒味儿。 第274章 喜事连连 闻安臣在床上呆呆的坐了好一会儿,又喝了些谢韶韵端来的醒酒汤,整个人才感觉舒服点了。 他笑着问谢韶韵道:“昨日我是怎么回来的?” “你呀!还好意思说!” 一提到这个事儿,谢韶韵脸不由得一红,似乎有些害羞,嗔怪道:“昨日是陈仲和陈季两个人扶你回来的,你喝得烂醉如泥,两个人架都架不了,到了内院门口,我出去迎着,结果你一把就把我抱到怀里。” 说到这儿,她脸色更是红得通透,如煮熟的虾子一般,显然是想起了昨晚那一幕,很有些不好意思。 闻安臣却是完全不记得了,笑道:“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 “你还想怎么样?” 谢韶韵嗔怪道:“你抱着我似乎要亲我,但刚要亲就撑不住了,身子一软,差点倒在地上。我和赵家姐姐赶紧把你掺到房中来,就因为这事儿,赵家姐姐嘲笑了我一晚上,你还好意思说!” 正是清晨,窗户微微打开一条缝儿,有阳光照射进来,院子里的花圃中,已经移栽上了一些新的鲜花和植物,有幽香随风飘荡过来。在这个幽雅宁静的早晨,让人感觉格外的心安。美人轻嗔薄怒,别有一番风情,闻安臣瞧着,不由得痴了。 谢韶韵瞧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已,心中欢喜,口中却是嗔道:“你看什么看?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没看够么?” 闻安臣忽然馋着脸,嘿嘿一笑,一把将她拉到怀里,在她那吹弹可破肤如凝脂的小脸儿上轻轻亲了一下,嬉笑道:“娘子如此可人,为夫便是看一辈子也看不腻。” 谢韶韵嘤咛一声,软到在他的怀里,脸已经红透了,心尖儿却是颤颤的,满心都是暖暖的。那种舒服的感觉,几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谢韶韵轻声道:“夫君,你还是先起来瞧瞧吧,昨日,陈仲和陈季扶着你回来之后不多久,那福满楼的掌柜便派了三辆大车过来,原来那车上,拉的竟然都是昨日州衙中的同僚及那些豪绅们给你送的礼物。” “这么多?” 闻安臣闻言也不由得一惊,他依稀间记得昨日大伙儿都没有空着手来,确实是送了不少礼物,但是却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需要三两辆大车来拉,这得多少啊? 等他走出自已卧室,来到客厅的时候,才真切意识到,礼物到底有多少。 在客厅中,各种各样的礼物堆成了小山,不过倒并非是杂乱无章的。瞧得出来,这些东西应该是被人整理过了。金银铜钱放在一边,古董字画放在一边,珠宝玉器放在一边,还有银票,则是在桌子上放着,厚厚的一摞。 一眼瞧去,财物极多, 闻安臣摸了摸鼻子,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好么,这第一天当典史,还什么都没干呢就收了这许多礼物,这次进项可是不少。” 他大约瞧了一眼,便判断出来这一次送的礼物加起来起码也超过几千两银子。 这个数儿要说少不算少,但真要说多,那也不是太多。在大明朝,官场之上这种人情往来,礼物送还,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像是那些朝中大员,每次家中有什么喜事,诸如升迁之类的这种,收到的礼物价值何止上万白银? 跟人家相比,闻安臣这也算不了什么。 正好闻安臣现在也急需用钱,这些礼物刚好可以解燃眉之急,其他的东西不好出手还则罢了,那些金银铜钱却是可以直接用的。 闻安臣对谢韶韵道:“把这些东西都好生收拾起来,对了,昨日福满楼有没有送礼单过来?” “有。”谢韶韵道。 闻安臣道:“东西收好,礼单也要收好,什么时候人家家中有事,给咱送请帖的时候,咱们也回礼过去。” 谢韶韵点头笑笑:“你放心吧,我都晓得。” 闻安臣这段时间运气还真是不错,昨日刚升了官,今日刚吃完中午饭,赵纯便派人来传话了,言道安装有新型转向装置的四轮马车,已经有些眉目了。那边已经做出来一辆马车,请闻安臣过去瞧瞧。 闻安臣自然是欣然前往。 昨日他便已经料到自已必然会酩酊大醉,是以昨日下值之前已经跟黎澄请了假,今天就不用去州衙,刚好下午还有时间过去。 赵纯为新型四轮马车制造商号选取的制造地点非常隐秘,身为在这个行业中呆了数十年的一个老人,同时也是一个极其出色的商人,他自然很清楚新型四轮马车的出现,将会给这个行业带来何等巨大的冲击。更清楚这个新型的技术,又是何等的重要和宝贵。 所以,他干脆就没把制造地址放在城里,而是放在了城外的一个庄子里。 那庄子是赵纯的产业,在城北十里之处,说来也巧,那个庄子就在秦虎开的那家秦记客栈所在的小镇旁边,双方离着也就是二三里地远。 闻安臣带着陈季,跟着前来报信儿的那小厮,一路出了城,直奔赵纯的庄子而去。那小厮也是赵淳的贴身小厮,算是他的心腹,这次赵纯派他过来,既是为了传话,也是为了给闻安臣带路。 一路出了城,约摸相当于后世下午三点钟左右的时间,便到达了赵纯在城外的那个庄子。 闻安臣瞧了,不由得啧啧出声,心中颇为艳羡,对旁边的陈季笑道:“人家这才叫庄子,咱们在东边那个庄子,跟人家这一比,可是算不得什么了?” 陈季笑道:“大有大的好处,小有小的好处,大人您那庄子,小则小矣,却颇为精致。” 闻安臣哈哈一笑,指了指陈季:“你小子,现在说话也不老实,还跟我在这儿恭维,比不过就是比不过,这也没啥好丢人的。” 一旁那个带着闻安臣过来的那小厮陪着笑,也不敢说话。他若是恭维闻安臣,岂不是贬低了自家主人?可若是赞同闻安臣说的,那又有点儿瞧不起闻安臣的意思,他可是生怕给闻安臣留下这等印象。 第275章 工棚 实话实说,闻安臣说的一点儿没错,赵纯这庄子确实比他的庄子要大许多,也要好许多。 庄子周围良田千顷,不远处是一个烟波浩渺的巨大湖泊,一眼竟然望不到头,湖泊四周全部都是上好的良田。今年光景不错,算得上是风调雨顺,加上冬季又下了几场雪,麦苗的长势非常好,这会儿已经有将近一尺高了。一阵风吹来,麦浪起伏,看着便让人欢喜,想想到秋天肯定是一派极其喜人的丰收景象。 闻安臣其实暗地里了解过赵纯的家产,知道他这些年也攒下许多银钱,这湖边有足足一千五百亩水浇地都是属于他的。那庄子离着湖边,不过半里地远,足有一里方圆,面积很大,里面只盼能容纳起码百户人家。 庄子外面还修了墙,足有一丈三四尺高,因此看不清楚你的情况。在庄子正前方有一条小河,由西而东流入湖泊,同时也形成了一道类似于护城河的天然屏障,河上有桥,通往庄门。 闻安臣正跟陈季说着,忽然听到一阵略带苍老的豪爽大笑:“哈哈,闻官人,哦不对,现在该叫你闻大人了。闻大人,你怎么能在背后寒碜老夫?老夫这庄子确实不小,周围田地确实也不少,不过老夫这辈子可能这庄子也就这么大,这田地也就这么多了。现下闻大人你那庄子小,你那田地少,但以后你只怕能有万顷良田,你的庄子也能变成数千甚至上万人的大庄子!因为闻大人您前途不可限量啊!” 说话的人正是赵纯,他却不是从庄子里出来的,而是从路边的田地出来的,脚上身上都沾了一些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瞧那穿着打扮应该是庄子里的管事之类的。 闻安臣笑道:“纯翁,你说话太也客气,什么前途无量之类的,小子不敢当呐!” 赵纯哈哈一笑,冲着身后几个人道:“还不赶紧见过闻大人?这可是咱们秦州城堂堂典史老爷,乃是你们等闲也见不了一面的大贵人。” 他这一说,那几个人赶紧行礼,闻安臣淡淡一笑,摆手示意他们起来。 他下了马,牵着马和赵纯一起说着话向庄子走去,其他人都很是识趣儿的跟在后面。 进了庄子,便瞧见一条从南门直通北门的街,还有一条从东门直通西门的街,这两条街,将整个庄子分成了四部分。街两边随处可见农家,这边的农户,跟闻安臣庄子里的差相仿佛,都是篱笆或者是简易的院墙搭建起来之后,在里头盖了几间正屋偏房,而后院子里喂了些牲口家禽。 “走,咱们去那边瞧瞧。” 赵纯指了指西北方向,道:“这庄子给分成了四部分,东北、东南、西南这三块地儿都被占了,就西北那边还空着,正好这一次咱们要造马车,这等机密等闲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便在庄子的西北角儿上圈了片地,盖了院墙,让人在里头秘密制造。” 闻安臣陈晨点头,没有说话。 赵纯很明显的感觉到,闻安臣在当典史之前和当典史之后,这架势似乎有点不一样了。其实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闻安臣现在终归身份和之前不一样了,若还是如之前那般与赵纯相处,只怕赵纯心中反而会对他有所轻视,如此反而不美,对双方都不好。 位于赵纯庄子里的这处新型四轮马车制造工地面积相当不小,闻安臣瞧着怎么着也得有三四十丈方圆,现在由于是初建,修建的还很是粗疏,只是把周围的高墙垒了起来,而在高墙内侧则是草草地搭建了一些草棚子。 这些草棚子,便是制造四轮马车的临时车间了。 只不过,此地虽然简陋,但却有一股生机勃勃之气,在这里面做事的那些人,一个个都是精神头儿十足,从他们走路的姿势就能看出来。 一个个走路的时候,速度都很快,似乎总是匆匆忙忙的,脚后跟打后脑勺儿的那种。没有一个人在浪费时间、混日子,所有人都在干着自已手里的活计,甚至连赵纯带着闻安臣过来了,都没几个人关心,有的扫了他们一眼便又转过头去,接着专心干自已的活儿了。 闻安臣点点头称赞道:“不错,纯翁你这儿弄的很不错。” “哈哈。” 赵纯哈哈一笑:“我跟这帮小崽子们都说了,他们除了拿固定的工钱之外,每制造出一辆四轮马车,还能额外多拿五十文大钱,这可不少啊!” 闻安臣笑笑,赵纯不愧是人老成精的人物,这等固定工资加提成的奖励机制,也是玩得很顺溜。想想也是,像他这种在商场上打滚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人,玩儿这种东西,应该是信手拈来吧! 赵纯指了指其中一个草棚子,道:“造出来的马车就在那里,闻大人,咱们过去瞧瞧吧。” 闻安臣点点头:“好。” 刑侦大明 第131节 两人进了草棚子,这草棚子四周还都吊了帷幕,想来是为了起到墙壁的作用,不求遮风挡雨,但求遮挡人的视线,不让某些别有用心者把这儿给偷窥了去。 掀开帘子闻安臣便瞧见一个庞然大物,正停在自已面前的空地上,还没等他认真打量,赵纯便冲着一个正在那儿忙忙碌碌的汉子招手道:“鲁宁,过来。” 听见他招呼,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中年汉子迎了上来,在中年汉子四十岁上下,身量不高,但很是粗壮,穿着一身短打,露出了两条拥有健壮肌肉的胳膊。这会儿天还挺冷的,他穿着这个,却是好似根本察觉不出寒意来一般,浑身大汗,脑袋上还腾腾的冒着热气。 赵纯介绍道:“这是鲁宁,是,老夫手下造车的第一能手,这次四轮马车能这么快造出来,也多亏了他。” 而后又向鲁宁道:“这位是咱们秦州典史闻大人,快来见过。” 鲁宁此人似乎有点木讷,赵纯让他见过闻安臣,他就这么直不楞登的拱了拱手,道:“见过闻大人。” 第276章 十五石! 以他和闻安臣的身份地位差距,这样做未免有些失礼,不过闻安臣却不在意,笑道:“你叫鲁宁,坐这造车的活计多少年了?” 鲁宁道:“世代都做,我从八岁便开始给父亲打下手!” 他态度很生硬,而且有些不耐烦,似乎对赵纯把正在干活儿的他拉过来,有点儿不满。 赵纯摇了摇头,有些歉意地看了闻安臣一眼:“闻大人,他就是这脾气,您别见怪啊?” 闻安臣笑笑,摆摆手:“无妨。”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停在自已面前的这辆庞然大物。 眼前这辆马车,自然就是赵纯手下制造出来的新式四轮马车。眼前这辆马车,给闻安臣的第一印象就是:长。这辆马车足足比一般的二人马车,要长出四尺左右,车厢的高度也要高上大约二尺,整体看上去,比二轮马车要大上那么一大圈。 而很显然,大了,装载的货物就多。至于其他方面的区别,也就是四个轮子和两个轮子的区别而已,除此之外,他并没有看出太多东西来。毕竟,他不是这一行的,对这些东西也并没有特别精通的了解。若不是因缘际会的话,他也根本不可能画出四轮马车的转向装置来,这些事儿可说是纯属意外。 赵纯神色间有些激动,在一旁说道:“这两轮马车就做不太长,没办法,马车一左一右各一个轮子,若是做得太长的话,就会前面太重或后面太重,那么就有一个方向会翘起来,至于运货的时候那就更不用说了,若是后面堆放的东西太多,前面的马只怕都要被撬起来了。” 闻安臣点点头,二轮马车确实容易出现这种问题,就像个跷跷板一样,没办法,因为只有两个轮子。 但四轮马车就不一样,四轮马车可以做得很长,因为它有两对轮子,可以一对儿在前,一对儿在后。当然,长了就不好转向,但闻安臣的发明解决了这个问题。 单从载货量上来说,如果说两轮马车相当于后世的小轿车的话,那么四轮马车就相当于后世的大货车。 闻安臣心情不由得有些激荡,这,便是由于我的出现,而提前在大明被制造出来的新式四轮马车! 闻安臣笑问道:“咱们和马车,一次能装多少东西?” 赵纯显然是早就做过测试了,毫不犹豫道:“这得看用多少匹马啦,一般来说,咱用两匹马来拉着四轮马车的话,能装载大约十五石粮食。” 闻安臣眉头挑了挑:“这么多?” 赵纯笑道:“要不然岂不是白这么大个儿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哈哈一笑。 赵纯说的这个十五石,指的是大明的十五石,大明的一石相当于后世的一百九十多斤将近二百斤,这十五石,差不多就相当于后世的一点五吨左右了。在这个时代,一辆马车载重量能够达到一点五吨,那算是非常厉害了。当然,在四轮马车这方面,中国确实是比不过西方的,西方四轮马车的载重量,超过这个数儿的,很是不少。 但在大明,这车载重量算是非常厉害。 对于这个数据,闻安臣还是非常满意的,他不求能在短时间内就能在四轮马车这块儿超过西方,但现在至少行走在一个良性的轨道上,大可以慢慢追赶。 接下来,赵纯又让鲁宁为闻安臣演示了一下,这四轮马车的具体功能。他让人弄来了两匹相当不错的马匹,给它们套上了,而后又让人在车厢里头装了十五石粮食,鲁宁则是坐上了车夫的位置。 说起来,这四轮马车也有个好处,便是只要一个车夫就可以。 而后鲁宁手中鞭花一甩,那两匹马便得得向前,鲁宁指挥着它们出了棚子,在这空地上演示起来,做出种种动作。这些动作中最重要的一个当然就是转弯了,这也是闻安臣和赵纯最为关注的。 闻安臣瞧了半晌,缓缓点了点头,不过神色间还是有些不满意。 由于有了他的发明,四轮马车的转弯比之前有了巨大的提升,但是在他看来,还是觉得略有些差强人意。 其实闻安臣知道,在这短时间内能做到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非常好了。再说了,就算他不满意,现在也没什么办法。他终归不是搞这行的,还好,他指出了一条明路,以后这些精通造车的工匠,大可以顺着这条路摸索下去,不断的进行提升。 赵纯在一旁观察着闻安臣的反应,笑道:“闻大人,能做到这些,已是殊为不易,咱们以后可以慢慢改进。” 闻安臣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赵纯把闻安臣拉到一边,两人找了个僻静地儿,而后赵纯笑道:“闻大人,您看这马车行不行?若是这个标准可以的话,我便着人开始大量生产了,等到端午前后,咱们的货运分行就可以投入运营了。” 闻安臣点点头:“行,那就开始造吧,但是千万要记住,在造的过程中也要不断提升改进,千万别觉得现在很好,就因此懈怠了。” 赵纯笑道:“闻大人,您放心吧!” 定了这事儿,闻安臣又跟赵纯说了几句,便启程离开,回了秦州。 之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闻安臣的日子过得安静而平稳。 秦虎已经被清除,他心中一个心腹大患已经去了,心情便放松了许多,便把精力从这些事情中抽出来,集中到读书上去。终归还是要科举的,还是要走条路,既然如此,那自然就要好生准备。 他现下每日倒也是按时去衙门当值,但却是把书带过去,去了之后便在自已屋子里安安静静的看书。 孙少锵和鞠孝忠他们,倒也很是识趣儿,等闲的事务他们便都处理了,只有那种他们办不了,或者是没有资格办的事情才会去打扰闻安臣,这种事情可也没有多少,两三日有那么一件,就很了不起了,所以闻安臣根本不用花费多少时间来处理这些事情,大部分的精力都集中在了读书上。 闻安臣本身底子就很不错,他的这具身体,之前可说是熟读四书五经的,只不过后来闻安臣穿越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都没有在读书,所以略略荒废了些。现在只不过是把那些曾经记得,后来封存起来的记忆重新拾起来而已。这种情况,比从头开始,之前毫无基础的读书要强的多了。 而且闻安臣在后世能够拿到双博土学位,也可见得,他着实是那一类学霸式的人物,学习技巧还是非常丰富的,有了学习技巧有了原先那些丰厚的底子,再加上有大量的时间,闻安臣的进展非常之快。 第277章 绸缎铺 说到此处,他不得不感谢曹一夔。曹一夔送给他的那本读书笔记,对他读书有极大的帮助。 曹一夔可是堂堂进土出身,整个大明朝有多少读书人?其中每三年才能出那么些进土,只怕上万个读书人中也出不了一个进土的。每一个进土出身的官员,无论其品格如何,做事如何,但在读书方面那肯定是没的说的。放在后世,那个顶个儿都是万里挑一的学霸。 倒不是说曹一夔的读书笔记能够帮助闻安臣记得多么清楚,增强他的记忆,而是可以让闻安臣将书中的内容融会贯通。闻安臣读书之时,每每有茅塞之处,便会去翻一翻曹一夔的读书笔记,看完之后,顿时心中豁然开朗,明了其中之真意。 虽然闻安臣到现在为止也还不知道曹一夔的真正用意是什么,为什么会给自已他的读书笔记,但既然想也没用,那索性就用了算了。 反正不用白不用,以后这个人情,他自然会还给曹一夔。 只不过,他这么做却被一些人给诟病了。因为,闻安臣现在可不仅仅是刑房司吏,事实上,他现在已经不是刑房司吏了,而是堂堂的秦州典史大人。只是他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已已经当上典史一样,除了刑房的事务之外,其他的所有事务,完全放任,交给各个衙门的主官自已来管,他根本连手都不伸一下。 而他办公的所在,也不是去州衙的典史衙,还是呆在刑房。 这样的日子一天两天倒还行,但时间长了,州衙之中便是谣言四起。有说闻安臣是怕了巡检司那位耿义耿巡检以及壮班的朱通朱班头,这么做是不想惹事儿,暂时跟那两位好生相处。也有大肆反驳的,说:“你他娘的懂个屁呀!你瞧着闻大人是那种怕事的人吗?这位闻大人从进入州衙开始,便从来就没有怕过谁!当初都敢跟徐惟贤斗,现下难不成不敢跟那两位斗?真真是笑话!你看闻大人现在沉静,很多事都不管,人家是在韬光养晦呢!说不定正在暗地里搜集那两人的把柄,到时候便将他们俩一举拿下,就跟拿下当初的刑房司吏纪司明一样! 你瞧着吧,看看到时候谁倒霉! 这些耀眼自然也都传到了闻安臣的耳朵里,只不过他听听也就罢了,一笑置之。 日子很快就过去了,天气也一天天的炎热起来,很快就已经到了六月盛夏。 秦州城西,一条街上,一处新店面已经开张了。这处新店面,位置很是不错,正在这条街和另外一条街的十字路**汇处。因着是在十字路口的缘故,所以店面不是朝正南正北正东正西的,而是在这个十字路口的东北角上,朝着西南。 这处店面占了这个拐角,朝南的门面有三间,朝西的门面也有三间,规模可很是不小。 此时,门面上面已经挂上了一个硕大的牌匾,只不过牌匾被红绸给遮盖着了,看不见上面写着什么字。而此时,正有不少人在这家店里进进出出,为正式开业做着准备,很是忙碌。 周围哪些店里的顾客、伙计,甚至是掌柜的等等,有不少都在附近围观,瞧着这家店,脸上露出凝重与敬畏之色。因为,他们看得分明,那些正在这家店里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做着各种活计的人,赫然竟大都穿着白衫,做衙门中书吏的打扮。也就是说,这些人基本上都是衙门里的人,而这秦州城中,能动用这么多衙门里的人替他做事的,而且都是坐着这等粗活累活的人,可没几个! 他们这些人都在街面儿上厮混了十几年,见了不知道多少人,经验何其丰富?一瞧见这样子,便是知晓,这家店背后的东家靠山,绝对是来头相当不小。不少人顿时就在心里打定主意,日后若是可能,绝对要跟这家店处好关系,万万不敢得罪了。 而于此同时,他们心中也很是好奇,不知道这家店到底是州衙中哪位大人开的,一个个都在心里猜测着。尤其是市井之中传闻比较喜欢做生意的那几位大人,都被他们给猜了个遍。 在这会儿,围观的人中,除了这些周围的店家之外,还有不少街面上的混混,游手好闲的闲汉。他们听说这边有家新开的店面,本来是想过来打打秋风来着,同时也是为了探探这家店的来路,背后之人是谁……等等。 若是这家店背后有靠山有后台,跟脚硬扎,他们以后便不敢得罪的太厉害,只是保护费当然还是要收的,但不会太过分。而若是这家店没背景没靠山尤其是若是外地人开的,那他们可就要死命的欺负了。 毕竟若是外地人的话,在秦州没有跟脚,连熟人也没几个,又能拿他们奈何? 但是当他们一来,看见眼前这般架势,顿时心里都是一哆嗦,不少人都赶紧回去,给自家上头的人报信儿。很快,这家店所在的这条街,周围的那些地下势力,便基本上都得到了一个消息:新开的这家店,不好得罪,势力很大,来头不小! 在这家店里面,各项东西都已经准备停当,一长溜的柜台都是上好的木头打造,外面漆得光光的,看上去就很是气派。在柜台下面,以及柜台后面的桌子上,则是摞了一匹匹的绸缎,一卷卷的各式布匹,打眼儿一瞧,五颜六色,种类繁多,不说应有尽有,但至少也算相当齐全。 这店里面装修的也很是不错,水磨青砖,墙上涂着白泥,到处都打扫得非常干净。在一处角落里,还有第一道门,门后有楼梯,可以通向二楼。 还有七八个伙计,这会儿正在忙忙碌碌的收拾。他们收拾的多是货品,而那些衙门里的人,则是在做开业前的准备。 一楼卖的是寻常的绫罗绸缎,以及日常用的布匹等等,而二楼买的,则是比较珍贵稀罕的那种。比起一楼来,二楼面积要小一些,但明显要高档很多,无论是装饰还是摆设,都比一楼要上档次。而且设计这里摆设这里的人,估计应该也是个颇有匠心颇为讲究之人,把这里弄得非常之雅致。 此时二楼的窗户有几扇微微开着,有阳光从外头透进来,洒落在地面上,形成点点光斑。这会儿正是春日,天气还不太热,阳光洒下来,也是暖暖的让人觉得舒服。 二楼除了这些货品之外,此时还有两个人,正是闻安臣和张玉琳,这会儿闻安臣正把张玉琳揽在怀中,附在她耳边,低声的说着什么。 很明显,这家店自然就是闻安臣张罗着给张玉琳开的那家绸缎庄子了,这些日子以来,他虽然一直在读书,但别的事儿却也没闲着,毕竟那些事不用他自已去做,动动嘴皮子吩咐一声就可以了。这些日子,他让赵纯告诉赵记大车行那些走远路的车夫们,让他们去了外地之后,但凡当地是盛产丝绸的,便多一些绸缎布匹回来。不用太多,量力而行,在车子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就可以,如此一来,每一趟带回来了绫罗绸锻自然都不会太多,但是呢,架不住趟数多呀! 赵记大车行毕竟规模极大,马车众多,去往外地的马车也非常多,这个带回来三五匹,那个带回来七八匹,积少成多之下,用了仅仅一个月的时间,闻安臣手里头竟然已经积攒了两千多匹各式绸缎布匹。 而且这些布匹没有多少重样儿的,没一种类的可能也就是三五十匹而已,也就是说他这两千多匹丝绸绸缎里面,种类达到了五六十种,若是拿来开店的话,这就是比别人多的一桩优势——因为他家的绸缎庄子里头,种类比别家多太多了。种类多,顾客可以选择的就多,人们要求都未必是一样的,喜好也未必是一样的,他家的选择多,人们自然就愿意来他家买,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而购买这些丝绸,闻安臣虽然花了不少,但也不是不能承受。毕竟这些丝绸基本上都是那些车夫们在产地买回来的,卖给闻安臣自然也是按照成本价,他们是不敢多要闻安臣钱的。当然,闻安臣为人也讲究,每每会多给他们一些,总归也算是人家的一个辛苦钱,不好让人家白给稍待这一趟不是? 手里头有了这些丝绸,他又盘下了一处店面,雇了不少伙计。到了今日,这处店面已打扫收拾干净,其间用了大约三五天的时间。现下已经诸事准备妥当,正巧今日是个良辰吉日,便正式开张了。 闻安臣低声道:“好啦,宝贝儿乖啊,别在这儿了呆了,咱们该当下去了。今日乃是开业的日子,时辰也快到了,你这个大掌柜的不露脸那可不行。” 张玉琳让他说的脸有些通红,手轻轻的在他腰间捏了捏,低声道:“官人,你别这么说,我是什么大掌柜的?我真怕我自已做不了的。” “怕什么怕?有什么好怕的?” 第278章 开业 闻安臣忽然将她推开,板着脸训斥道:“你就记住,这是我的生意,你在替我管着,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哪怕生意做亏本了,也没关系,做赔本儿了我担着,只要你开心,你有个事儿做就好。” 一开始闻安臣脸板了起来,这时候张玉琳心中一哆嗦生怕闻安臣是真生气了,但听到后来便知道他是在开玩笑,拿自已消遣,不由得白了他一眼,小嘴儿微微一撅,跺了跺脚,不依道:“官人,你就知道消遣奴。” 那一声官人,叫的是 缠绵 悱恻,又软又嗲,叫的闻安臣心尖儿都是一颤,双腿都有些发软,顿时十分情动。 他把张玉琳楼在怀中 上下其手 ,张玉琳不一会儿就让他给摸得满脸通红,这会儿却是她不依,是她想要赶紧下去了。 她娇声 喘息 刑侦大明 第132节 道:“官,官人,别在这儿,下面好多人呢?咱们这就该下去了吧?” 闻安臣低低一笑:“离着 开业 还有半个时辰呢,却也不着急,来,过来。” 说着,他拉着张玉琳走到墙边,往那儿一站而后手搭在张玉琳的肩膀上朝下摁,张玉琳明白他是什么想法,抬头白了他一眼,而后身子一蹲,跪在她面前,低下头去。 闻安臣舒服的叹了口气,侧脸往外头一瞧。他此时正靠在墙边,旁边就是一扇窗户,此时窗户半开着,下面人是什么样子他是能够看得真切的。闻安臣瞧见围观的那些人脸上基本上都带着一丝敬畏和忌惮的表情,他嘴角微微一勾, 露出 一抹笑容。 本来他是不大想让其他人知道这家店是他帮张玉琳开的这个事实的,但是鞠孝忠这人贼 精 贼 精 的,不知道怎么地却是听说了这事儿,竟然带着刑房书吏们来店里帮忙做事。而闻安臣一开始是不大高兴,不过后来转念一想,这样做却也有好处,让周围的那些人都能意识到这家店的背景和靠山,张玉琳做起生意来自然也就会少了许多麻烦,免受许多打扰,所以他便也默认了。 现下看来,这样做确实效果还真是不错,半个时辰之后,闻安臣和张玉琳一起从二楼下去,张玉琳脸上还有些许晕红,那是方才情动的表现,现在还没有褪去。 见到闻安臣两人下来了,大伙儿都是赶紧拜见,闻安臣冲着鞠孝忠等刑房书吏笑了笑,道:“诸位,今日辛苦你们了。” 鞠孝忠等人赶紧道:“不敢,不敢,为大人做事,不敢言辛苦。” 而后,闻安臣又把那些伙计们叫过来,一番吩咐训话。内容无非便是让他们好生做事,做的好了自已肯定不吝赏赐,做的不好定要惩罚之类的话,也让他们对张玉琳多多尊敬一些。其实这些话,用不着闻安臣说出来,他们自然就会这么做,现下谁还看不出来这位大掌柜的和温大人之间的关系? 不少人都已经猜出来了,这位大掌柜的只怕是闻大人养在外面的外室,这等关系,谁敢得罪? 眼见得大伙儿凛然听命,闻安臣微微一笑,吩咐道:“好了,开始吧。” 闻安臣一声令下, 开业 仪式正式开始。 方才刚刚关上的门,此时被重重推开了,几个书吏拿着鞭炮,在外面燃放。鞭炮的噼里啪啦声响了起来,红纸屑四处纷飞,很快就在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层,围观的人中也有许多周边百姓家的孩子,小孩听到这等鞭炮声,一个个都是很兴奋的叫喊,顿时平添了几分热闹。 而后牌匾上面挂着的红绸缎也被扯了下来, 露出 了匾牌上的字样,赫然是五个大字:“张记绸缎庄。” 没错,闻安臣就是用张记绸缎庄来作为这座绸缎庄子的命名,而且在与之相关的文书上,他写的也都是张玉琳的名字,完全挂在张玉琳的名下,看起来,这座产业跟他是毫无关系的。 接下来,张玉琳这位大掌柜的便是走出门来,跟各位街坊邻居见面问好,说一些请大家多多照顾之类的话。 眼见得新 开业 的这家规模如此之大的张记绸缎庄的掌柜竟然是个女子,而且是一位如此年轻,如此貌美的妇 人,大 伙儿瞧了,心中都是有些诧异。但是再看看他身边的人,年纪轻轻一身华服,气度非凡,一看就知道身份非同寻常,应该是衙门里头做官的那位年轻 人,大 伙心中便是了然了。 看来,这位年轻的官员才是张记绸缎庄的幕后东主,而这位年轻貌美的妇人,则应该是他在外面养着的外室,而这个绸缎庄子,则说不定根本就是这位年轻官员拿来给自已这位外室玩一玩儿,消遣解闷儿的。 想到此处,不少人心里也是觉得憋闷的慌,瞧瞧自个儿,吃苦受累几十年奋斗了一辈子才能开得起这么一家店面,而人家这位年轻官员,瞧这只怕连二 十岁 都不到,顺手就做起这么一家诺大的店面,而目的竟然只是为了让自已养在外面的小星玩儿一玩儿,估计是生怕她一个人太过寂寞吧。 当真是人比人要气死人。 而有些消息灵通,心思转得快的,瞧见了这位年轻官员之后,忽然就想起了最近在秦州城声名鹊起的那个闻大人。 他们已然是猜到了闻安臣的身份。 猜到之后,心中就更是生出几分忌惮和敬畏来。要知道,这位闻大人现下可是秦州第一不好招惹的,许多大人物都在他手里吃了亏的。 其实闻安臣是可以不出来了,毕竟若是只是为了震慑周围的那些百姓、店伙计,以及地痞流氓等人,单单是之前的鞠孝忠他们在绸缎庄门里门外进进出出这一幕,就足以做到。 但是,他们还没办法震慑到那些真正别有用心之人,所以闻安臣自已走了出来,自已站出来了。他这样做,就是非常明确的告诉所有人:“这个女人,你们不能动,他是我的人。” 而且,这也算是为了安张玉琳的心,也是为了给她一个交代。毕竟人家跟了他,总归不能落个没下场。 张玉琳不是笨人,闻安臣的用意,她自然看得清楚,心中也是非常感动。 说了一番场面话,而后又跟周围的街坊邻居说好了,今日晚上请大伙儿在附近一处酒楼吃饭,这 开业 典礼便算是举行完毕了。 而后大伙儿纷纷散去,但却也有不少人留了下来,涌进绸缎庄子里面去。 这些留下来的人,也是心中好奇,想看看这家新开的绸缎庄里头有些什么货物,有没有什么比较新鲜的样品。毕竟这绸缎庄子规模如此之大,在整个秦州城中都算是数一数二的,里面应该会有些好东西,还是挺让人期待。 留下来的这些人里,有真心想买的,却也有别有用心的,比如说,有些心思灵巧的就想了,我若是在里头多买东西,能不能顺路跟闻大人拉上关系?还有那些刑房书吏们,基本上也都留下来了,每一个人进了店铺之后都是买了不少。 闻安臣瞧见了,赶紧道:“别介,别介,量力而行就成,别买这么多,我还不知道你们的身家么?别打 肿了 脸充胖子!三五两银子是心意,三五个大钱儿也是心意,看自已就成,有钱的你就多买点,没钱的,也不用强撑着脸面。咱们什么关系?不用来这套!只不过嘛……” 闻安臣话锋一转,笑了笑,道:“若你们真是需要买绸缎买布匹,来我这儿买,指定是比去别家要好得多,我这儿货品,多且全,质量也是没的说的,绝对好。而且价格也比别家格外要低一点儿。” 他说的这倒真是实话,由于这些货物,都是赵记大车行的那些大车,从各个产地直接采买过来的,省了运费,同时进价也比较低廉,所以成本就很低,所以他哪怕是卖的比别家价格要低一些,其实利润也比别家要大,而且还要大不少。 听了他这般说话,那些涌进来买东西的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有些取笑。这位年轻的贵人还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却是当着大伙儿的面夸起自已的店里来了。 只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闻安臣还真没有说假话,这里的货品,种类何止是一个繁多就可以形容的?简直是多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各种各样的都有,有许多甚至是他们之前从未见过的,而且用料也确实都非常扎实,没有那等滥竽充数质量低劣之辈,而且其价格着实是比别的店面里头要便宜那么一些的。有些货品,他们之前也在别的店里买过,此时一对比下来,却是发现张记绸缎庄比别家起码要便宜个半成。 半成,放在后世,也就是百分之五,也就相当于买东西打了九五折,这也算是很不小的一个额度了。要知道,闻安臣这儿,那可是相当于全场一直都在打九五折呀! 这些人瞧见之后,心中也很是高兴,又是担心,这只是张记绸缎庄 开业 的第一天,所以才会把价格定的低一些,是为了多卖出去,为了打造口碑,回头就把价格涨上去。他们生怕若是再晚些来或者明日来,价格就会涨上去,所以纷纷出手 购买 。 第279章 赵记大车行 二七九 一时间,张记绸缎庄生意非常火爆,店里伙计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张玉琳瞧见店中生意这般好,也是高兴的紧。她看了闻安臣一样,目光柔柔的,心中暗道:“这一切可都是他的功劳哩。” 而这些购买了张记绸缎庄的丝绸布匹的人,回去之后,自然也会向外宣扬自家得了这么一个便宜,一时间他们便帮着张记绸缎庄免费的宣传,帮着绸缎庄把名声很快的就扩散了出去。没过多久,这块儿周围的那些百姓便都知道了,十字路口这儿新开了一家张记绸缎庄,里头货品种类齐全,价格也颇低,质量也非常好,慕名而来之人,由此纷纷不绝。 而张记绸缎庄的名声也在不断的向外扩散。 之后数日,张记绸缎庄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的火爆,每日的销量、购买人数等都在增长,等到第四天,才终于停止了增长,维持到了一个比较稳定的程度。 到了这会儿,整个秦州城,大都已经知道了张记绸缎庄的名声,也都对这一家虽然新开但是质量过硬价格不高的店面,有了相当程度的认可。 闻安臣连着好几天,每天都往那边儿走走,眼见得生意这般好,便也放下了心。 张记绸缎庄的生意这么好,自然而然的就挤压了城中其他绸缎庄的生意,俗话说,同行是冤家,其他的那些绸缎庄,也都是眼红张记绸缎庄的生意这般好,眼红之后便是忌妒,嫉妒之后便是愤恨,而愤恨之后,那就是想着怎么耍点儿阴招损招儿来打压张记绸缎庄。 甭管这些竞争对手们打算怎么做,但他们在做之前,自然也都是会略略打听一下的,而当他们打听出张记绸缎庄背后的人是谁之后,立刻一个个都偃旗息鼓,再也不敢提这事儿了。 老天爷!原来这家新开的绸缎庄背后,竟然是闻典史闻大人!这位蹿起极快,平步青云,年未弱冠已经当上了一州之典史,可谓是权势赫赫的少年权贵,整个秦州谁人不知,谁人不识? 而就连同知大人都拿他无可奈何,这秦州城中又有几个敢得罪他的? 碰上这种事儿,他们也只能是认栽了。 这件事,在闻安臣安静的读书生涯中,不过是一件小小的波澜而已,波澜过后,依旧还是平静。 只不过,在这件事过去差不多两个多月之后,又有一点小小的波澜泛了起来。 这一日,是万历五年的九月初一,已是夏末秋初。 而这一日,也是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正式成立的日子。 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设在城南的一处大院子里头,这处大院子本来就是赵记大车行的产业,只不过买下来之后,由于地点比较偏,就一直没有用上,闲置了下来。于是,赵纯跟闻安臣商量了一下之后,便把赵记大车行行货运分行安在了这里,闻安臣自然也乐见其成。毕竟,要在秦州城中找一块偌大的地面也实在是不大容易,而直接就用这块地皮,也是方便了,还省了一大笔钱。 这处院子本来已经荒废,荒草遍布,甚至还有野兔狐狸什么的出没,不过后来已经被赵纯找人修葺过,整修一新了,荒草什么的都被铲除,地面也重新平整过,四周那些有些倒塌倾颓的院墙房屋,也都已经重建。现下瞧着,却是很崭新很气派的一处大院子。 此时在这处大院子里头,整整齐齐地停放了一百余辆马车,这些马车,全部都是新式的四轮马车。所有的四轮马车都摆放的整整齐齐,如同正在等待阅兵的土卒一般,而闻安臣和赵纯两人,便就站在这些马车前。 闻安臣瞧着这些马车,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神色间甚至有些无法掩饰的激动。这些马车,便是这数月以来的成果,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四轮马车制造分行等几个商号,数月以来,共同努力,终于是打造出这一百一十二辆四轮马车来! 而为了制造这些马车,闻安臣也是把自已的身家都给投进去了,不但张居正给他的那些黄金都已经折了白银投了进去,就连他升任典史之后,人家送的那些礼物,他也都投进去了。那些礼物中的银钱自然是直接就花了,就连那些珠宝首饰等,也被他拿去换了银子。 他现在身上所有家当,不过是一百余两出头而已,可谓是一穷二白,已经是又回到了前年刚到秦州那会儿的状态。 当然,现下跟之前不一样的是,他手里头还有一座绸缎庄子,而且收益还很是不错,每日都有相当数目的银钱进账。 赵纯在一边笑道:“怎么,闻大人,心有所感?” “是啊!”闻安臣叹了口气:“区区数月,便有今日之景象,竟还有些不敢相信。” 赵纯点点头:“是啊,我也有这般感觉,似乎昨日咱们俩正在商量着要弄这么一个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今日就把这个东西给弄好了。这不,一转眼儿,到了开业的日子了。” 闻安臣哈哈一笑:“看来是咱们俩做事太快,太好了些。” 和赵纯对视一眼,两人都是微笑。 闻安臣这么说,倒也不算错。他和赵纯,都是那种事业心很强,一旦确定了什么目标便全力去做,不畏惧一切困难,全速向着目标冲刺的人。所以他们在各自领域,还都算是取得了不小的成就。闻安臣以未及弱冠之龄能够当上堂堂一州之典史固然是异数,而赵纯从一个老管家,给主人家打下手掌柜的变成了赵记大车行这个整个巩昌府规模最大的大车行的掌舵人,又何尝不是对他这一生努力的肯定? 刑侦大明 第133节 说起来,赵纯的成就和社会地位自然是比不上闻安臣的,只不过,在整个秦州,那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出去到了外面,人人见了,都是要尊称一句赵大官人的。 “对了……”闻安臣忽然道:“说起这数月的时间来,本官忽然想起来了,咱们数月之前,不是定下了章承么,要在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成立之前,就把各个线路给铺开,联系好各地的一些店家掌柜什么的,不知道这个事儿,做得如何了?” “我也正想说这个事儿来着。” 赵纯笑道:“咱们这些日子也一直没怎么见面,没有把这个事情的进展来跟你说道说道,现下却正好,就在这儿,我跟你说说咱们这几个月,在这个事儿上,到底是有了什么样的成果?” 说着,他挥挥手招来一个等候在旁边不远处的伙计,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那伙计点点头,快步离去。 现下这处偌大的货运分行中,除了那些马车,除了闻安臣赵纯两人,便只有陈季以及三个伙计。这三个伙计都是赵纯的心腹手下,一个个身材强壮,神情彪悍,目露精光,一看便知道是那种既能打又精明之辈,不但是心腹手下,同时还是护卫。 那伙计离去之后没多久,大约也就是一盏茶时间,便是回来了,手里拿着厚厚的看起来像是叠起来的布匹一样的东西,闻安臣瞧着,心中有些诧异,暗道:“这什么玩意儿?” 赵纯将这东西拿在手中,而后展开,闻安臣打眼儿一瞧,便是了然,知道这是什么了。 这赫然就是一幅地图,看样子应该是一副巩昌府以及巩昌府周边的地图。闻安臣之所以能够这么快认出,和他后世的时候经常看明朝的地图不无关系,所以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副地图展现的应该是陕西布政使司比较靠西的这一块区域的地图,不但是包括巩昌府,应该也包括巩昌府周围的那几个府。 赵纯将地图展开之后,先是指着巩昌府,手指头在巩昌府上头扒拉了一大圈儿,笑道:“闻大人,在我看来,咱们做这等给人拉货,自已也用这些货物开店面的生意,便该当用这四个字。” 闻安臣笑问道:“那四个字?” “循序渐进。” 赵纯沉声道:“一开始的时候,咱们便着急不得,得先从小做,先从一州一县开始做,而后再四处扩散,再往大处做。闻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没错。” 闻安臣点点头,笑道:“纯翁您这是老成之语,说的很是。” 赵纯微微一笑,道:“说是从一州一县开始做,其实这么说,也有点儿显得咱们自已个儿太寒酸了些,毕竟咱们这个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有赵记大车行的那些资源,那些路线,那些人脉,如此做起生意来,就比其他的刚做这一行的要顺当许多。咱们赵纯记大车行本来就是巩昌府最大的一个大车行,便是在整个关中,也是有名有姓响当当的一号儿,所以咱们一开始便可以把目标定得大一些,把起点弄的高一些。” 他看向闻安臣,道:“这样做也没错吧?” 闻安臣点点头:“该当如此。” “所以啊……” 第280章 生意前景 二八零 赵纯笑道:“咱们一开始,就是把目标定在了整个巩昌府上,老夫早就已经吩咐下去了,所有跑巩昌府的各个州县的线路的车夫伙计们,从数月之前,便开始在当地和各个店面、各个商铺,以及那些大商人谈论这个生意。有了这数月的努力,也当真是有了些收获,现下基本上巩昌府的各个州县,都已经有了委托咱们运送货物的人。” “我昨日才细细的算了算,到现下为止,咱们在巩昌府,当然,只是在巩昌府啊,差不多已经接了二百来笔生意了,基本上每一个州县都有二十笔到三十笔不等的生意。” “光是现下接的这些生意,就够咱们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这些马车,这些伙计们忙活差不多半个月二十来天的了。而且你想啊,一个县一个州里头,有名有姓的大商人,生意做得颇大的那些店面,店铺,何止上百家,而现下只有二十家左右是委托咱们运货,跟咱们合伙做了这笔买卖的,剩下的那些其实都在观望。咱们这个东西还比较稀罕,原先只听说有拉人的大车,这还没听说有专门拉货的,他们心中也都存在一些疑虑,这会儿便也都在瞧着。若是咱们做的好,委托咱们替他们拉货的那些人,确实得了便宜,减低了成本,那么,其他那些正在观望的人,也都会争着来做这笔生意的。” 他拍了拍胸膛,笑道:“我这么大岁数儿了,也不说假话,这个事我是可以打包票的。” “好!” 闻安臣哈哈一笑,轻轻击了击掌,笑道:“这些日子当真是有劳纯翁了,纯翁这般说,我也就放心了。” 闻安臣确实是已经放下心来,他之前最担心的便是这个生意刚一开始做的时候打不开局面。 一旦刚一开始做的时候打不开局面,举步维艰,只有支出没有收入,那么下面就会人心浮动,而做这事的人,比如说赵纯,比如说他,可能心里也会比较焦急,也也会对这件生意的未来产生一些动摇。 但现下,若赵纯说的确实都是实话的话,那么就不用担心了,那么自已的顾虑就完全不用存在了。闻安臣本身对这桩生意是极其有信心的,他从来就认为这桩生意绝对是可以做,而且可以做得很大,未来的发展前景绝对是光明的。 他只是担心在起步阶段会遇到一些波折而已,而既然现在有了这个局面,这些起步阶段的波折就不复存在,闻安臣就彻底放下心来。 而后赵纯又是沉声道:“咱们的第一步,是把整个巩昌府这一类货运的生意都给盘下来,我仔细想过了,瞧见咱们做这生意发财之后,肯定会有其他人效仿咱们。大伙儿之所以以前都不做这类生意,是因为那会儿还没有四轮马车,但现在咱们已经把四轮马车给造出来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通过种种手段,也都是能把四轮马车的转向装置这个事给挖出来,并且也能够模仿着转向装置制造出来的。这等事,防无可防!” 闻安臣点点头,赵纯说的确实是实话。 四轮马车的转向装置这一技术,乃至四轮马车的制造技术,想要独占,想要完全保密那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这个时代,又没有专利权,人家模仿就模仿了,你拿人家一点办法都没有。至于怎么着才能不让这些技术秘密流出去,闻安臣有自已的想法,但他知道那想法治标不治本,可以防一段时间,但是到底能防多久,防一个月?防三个月?防半年? 若是能防上半年,那就很了不得了!只要是人家想从你这儿挖秘密,那么迟早终归是能挖走的。别的不说,闻安臣就知道一种比较激烈但是极为有效的手段:比如说人家组织一队人马打劫上你一辆拉货的四轮马车,也不伤你的人,只是把你的人都赶走,把你的货都扔掉,就是拉着马车走了。 四轮马车都被拉走了,自然里面的所有秘密就都瞒不住了,毕竟四轮马车的转向装置那个器械,仔细看看,是很容易就能瞧出里面奥妙来的。 闻安臣能想到这个法子,其他人不可能想不到。 也就是说,这个秘密注定是遮掩不住的,就看什么时候被人发现,什么时候人家也想做这块儿的买卖,什么时候人家想从你这儿挖走秘密。这个主动权不取决于闻安臣和赵纯,而是取决于其他人。这一点,他们两个人都认识得非常的清楚。 闻安臣也没有想过要瞒太久,要独占这门生意太久,毕竟他之所以瞅准这门生意,就因为这生意来钱实在快,而来钱这么快的一桩生意,别人不可能不眼红,别人肯定也想着要做呀! 等到别人采取行动的时候,那么想要瞒住秘密就不大可能了,不过闻安臣有信心,别人就算是想跟他争,也是够呛。 他能做成这门生意,不仅仅是有这个技术而已。实际上这项技术,虽然是一个极其关键的因素,但是在总的因素中可能也就是能够占到三成,其他的七成是人脉,是赵记大车行的人脉、关系、车夫、路线,是他的权势,是赵纯的经验……等等。 这些东西能够全部具备的商人也未必有几个,所以他的竞争对手肯定不会太多,而且呢,闻安臣以及闻安臣的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比别人早这么长时间制造出四轮马车来,领先了这么久,有这么久的缓冲时间,也不是白有这么长一段时间的。 在这么长一段内没有任何人与之竞争,可以急速发展的时间,可以想见的是,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必然会在这段时间里急速发展,等过了这段时间,别人也眼红也想插手这门生意,也想开始做开始追的时候,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已经是遥遥领先了。 到时候,已经能够占据极大的市场份额,其他人想要挤,也是挤不动的。除非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自已犯错误,而指望他们自已犯错误,那着实是不大容易,要知道赵纯如此精明,如此老道的一个人,沉淫商海数十年,指望他一时昏头昏脑做出什么错误的决断,那可是有得等了。 所以说,只要这么平稳的发展下去,日后这一块产业,只能是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吃肉,其他人最多也就是捞点儿肉汤喝的局面。 闻安臣笑了笑,沉声道:“纯翁,我窃以为,咱们只要自已不犯错,这般一直发展,其他人不足为虑。他们想偷就让他们偷去,他们想抢就让他们抢去,咱们该怎样就怎样。” 赵纯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瞧着闻安臣,哈哈一笑,道:“闻大人,你跟老夫想的一般,老夫当真是没有想到,你在这块儿也是想得这般周全,心思如此缜密,当真是佩服。” 闻安臣连道不敢。 赵纯解释道:“老夫想的是,咱们在今年,也就是万历五年剩下的这段时间里,将整个巩昌府所有这块儿的生意全部占住,全部稳住。而后,从明年开始,向着其他的府扩张,最先扩散的,便是巩昌府周边的这些府。” “万历六年这一年的时间里,要占据最起码三个府的生意。然后等到万历七年……” 说到这儿,他忽然顿了顿,笑道:“闻大人,万历七年,你是不是该当参加陕西的乡试了?” 闻安臣点点头:“没错儿,万历四年的那一次错过了,万历七年这次肯定不会错过。” “好。” 赵纯笑了笑,道:“就当是为闻大人你考中举人而庆贺。等到万历七年,你考完乡试的时候,咱们应该差不多已经能够占据整个关中的盘子了。” 闻安臣闻言,哈哈大笑一阵,而后笑道:“纯翁,纯翁,你这般做,可是折煞我了,再说了,我还朕不一定能考上呢!” “嗨,闻大人您可千万别说这不吉利的话。” 赵纯笑道:“以您的学识,考上举人断无问题。” “说到科举便想到读书,说到读书,我便想起来,这些日子似乎也是太忙于读书了。” 闻安臣笑了笑,有些惭愧道:“纯翁,我也当真是该羞愧才是,咱俩合伙做生意,我这个当晚辈的却是做了撒手掌柜,什么都不管,凡事都有您老来操持,这实在是让我有些汗颜。” “嗨!” 赵纯不以为意地挥挥手:“你也不用说这种话,说实话,若是你没有现在的这种身份,你只是个寻常富贵人家子弟,只是往这笔买卖里投了几千两银子而已,那么你这样做,老夫肯定会心生不满的。而且老夫也不会多顾及你的身份,直接就把你喊过来了,直接就会给你说了。若你是那般身份,你让我这个老人家来干活你自已这个后生却不做,确实是说不过去不够地道,哪怕是你背后有靠山,有背景,是老夫我招惹不起的,我忌惮于你的身份我大不了也就不跟你合作了呗。” “但现下,老夫既然没把你喊回来,也没向你表示任何不满,就说明,老夫对此毫无怨言。” 他顿了顿,道:“闻官人,你想听实话么?” 闻安臣略一沉吟,点点头:“咱们就开诚布公的谈一谈,纯翁您尽管讲就是。” 第281章 火爆的货运服务 “好。” 赵纯哈哈一笑:“那我就照直说了。我之所以对你这般做心中毫无怨言,还是因为你的身份。” “你在半年前就已经成了官家人,而且确确实实是做官了的,又是未及弱冠便有了秀才的功名,在京城之中有诺大的名声,还得到了首辅大人的赏识,用前程远大二字来形容似乎你都不能够。你现在欠缺的,或许便是一个科举上的功名,若是你能在科举上有所建树,别说是中个进土了,哪怕只是中个举人,京里那些大人只怕也都能将你提携成为高官,最起码等你不惑之年的时候,一个知府之稳稳地了。” 他瞧着闻安臣,道:“我说的没错吧?” 闻安臣笑了笑,道:“最好还是能考个进土的。” 言外之意自然也是承认了赵纯说的话,哪怕不中进土,只是举人,他以后做官成就应该也不会太小。 “这不就是了么?” 赵纯哈哈笑道:“咱俩现下合作,你借重的,是老夫的渠道、门路、人手、经验,而老夫借重的,则是你的权势。你的仕途未来越畅通,发展的越好,做的官越大,老夫便能从中得到越大的好处。” “所以张罗买卖,操持生意,组织人手什么的乱七八糟的杂事,都老夫来做就好,老夫对这个在行。而你只需要好生读书,好生科举,考一个功名出来,做大官,那就行了!你的权势越大,对咱们生意的帮助也就越大,有你支撑,咱们的生意才能从巩昌府走出去,做到整个关中,整个陕西布政使司,乃至于全天下!若是没有你的权势支撑,老夫能将这个货运分行维持在巩昌府就算是不错,再没什么发展的前景可言。” “所以老夫说各司其职,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只用科举,只用当官,甚至你都不需要为咱们这个买卖说一句话,你只要站在这儿,略微透露出一点儿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与你之间的关系,那么,许多事咱们就会好做很多。” 闻安臣沉吟良久,轻轻叹了口气,而后又点点头:“我明白了。” 闻安臣是真的明白了,他心中也多了些感触。 所以说,对于这个时代的所有读书人甚至是所有人来说,科举才是最最宽阔,前途最为远大的一条道路!当然,这条道路上也是遍布荆棘,唯有披荆斩棘勇往直前,才能抵达那权力的巅峰! 两人正说着,一个伙计走过来,低声道:“大掌柜的,那些前来贺喜的土绅老爷们都到了。您看?” 要说起来,这伙计也是个很精明,很会看眼色、会来事儿的,他得了信儿之后,却不是在赵纯耳旁低声说,而是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跟两个人一起说。若是如前者那般做的话,未免有点儿提防着闻安臣的意思了,那说不得会引得闻安臣不悦,而像现在这么做就没什么问题了,毕竟这个事儿又不是不能告诉闻安臣。从这伙计的行事上,大致就能看出来,赵纯手底下这几个人着实是不一般。 赵纯点点头,道:“老夫稍后就去。” 他又看向闻安臣:“闻大人,你可跟我一起去么?” 闻安臣摆摆手,笑道:“罢了,罢了,这种场合我也不便出现,便就不去了,纯翁您去应付他们吧!” 这个场合确实是不大适合他出现,在张记绸缎庄开业的时候,闻安臣可以大大方方的站在张玉琳身旁,公然宣示这一家绸缎庄背后的东主是我,而她也是我的人,因为张记绸缎庄的生意终归算不得太大。他身为秦州典史,要开这么一家店,倒是也说得过去,没人能从这上面挑到他的错处。毕竟这年头儿,俸禄这么低,人家在外头开个店也无不可吧,又不是直接开,而是用别人来开,用别人来当掌柜。 京里的官员,但凡是日子宽裕的,有几个不在外头有生意的? 但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就不行,黎澄若是知道了,定然是会不悦的。这个货运分行挂在赵记大车行名下,这一边勾着赵纯这个秦州有名的大土绅,大财主,而那边则是秦州典史,黎澄肯定是不愿意自已麾下的官员跟秦州这些本地的土绅们有什么勾结的。所以若是这个事儿传出去,传到黎澄的耳中,有可能会让他在黎澄心中的印象变坏,这就有些不值当的了。 再说了,哪怕是不考虑黎澄那边儿的想法,不顾虑他的感情,悠悠众口也不好堵。要说闻安臣这几年攒下些身家能开得起那枚绸缎庄子,大伙儿都会觉得差不多,这还是有可能的,毕竟要开那个绸缎庄子也花不了太多银子。但是要说闻安臣他竟然有那么丰厚的身家能开得起这么一个货运分行,这可是拥有上百辆大车,规模相当可观的一个大车行啊,那么大伙儿怎么着都不可能信的。 而偏偏,赵记大车行就是闻安臣和赵纯开的,那么大伙儿说不定就会想,肯定是这个姓闻的收了姓赵的给他的好处,这是来给他当靠山了!姓闻的估计是一分钱也不用出,直接就拿了这大车行里的干股。 这当然是扯淡,但终归是人言可畏,若是这等话传出去,会对闻安臣的名声有相当大的影响,而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乃至于官员来说,名声是非常重要的,所以闻安臣决定,还是不要出去露这个脸比较好。为了面子折损了实际的好处,未免有些不值当! 时光荏苒,很快,距离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开业,已经过去一个月的时间了。这会儿已经是十月,到了秋天。 北地的秋天,关中西边的秋天,还是颇有些寒意的,风已经带着掩不去的凉意,树上的枝叶已经变得枯黄,被风席卷而下,在风中滴溜溜地打着转,而后静静地落在地面上,被行人踩在脚下,零落成泥,融入这土地之中。 “一到秋日,万物萧疏,别有一番凄凉之意境啊!刘禹锡有诗写得好,我言秋日胜春朝,只是人家这大诗人的意境,我终归还是体会不到,在我看来,秋日还是伤悲的,寂寥的,或许这就是咱们跟大家之间的差距吧!” 闻安臣端着酒杯,感受着从窗外轻轻吹来的凉风,轻轻饮了口酒,低声叹息道。 他对面坐着的男人却是哈哈一笑,道:“闻大人,你只说这是咱和大家之间的差距,可是你怎么不知道这位大诗人,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呢?说不定,他也是觉得秋天是悲伤的寂寥的,只不过他为了标新立异,为了吸引他人,为了沽名钓誉,故意就说这秋天胜过春日……” 说话的这人,说到此处,却是忽然话锋一转,笑道:“这只不过是我一家之言,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猜测而已,说说就算,当不得真,我可不想挨骂!” 刑侦大明 第134节 闻安臣拿筷子点了点他,低低一笑:“你呀,确实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别成天把人想的这么坏。” 此时,闻安臣正自坐在一处酒楼的二楼之上。 这处酒楼规模不算太大,生意也不算是极好,因为这里地方比较偏,卖的菜品虽然极为精致,但也很是昂贵,别说一般百姓了,便是等闲富户每日来吃的话也吃不起。是以,这儿在秦州城中名声虽然不小,但是来往的人却不是很多,过来的多半都是颇有些家财的土绅富商,乃至于是官府中人。 只不过这地方比较偏,所以就很安静,环境也很雅致,掌柜的和小二都很守规矩,所以这段时间,闻安臣比较喜欢来这儿吃饭。若是要请个客什么的,也通常会定在这里。而说来也巧,这家店就在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斜对面,货运分行的大门离着这儿还不到十丈远。 闻安臣的座位正好临着窗户,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刚好是能够看到,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门口,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在他看的这段时间,那儿进出的人流几乎就没有断过。 在过去这几日的时间里,在秦州城中,被那些商人、土绅、富户们,挂在嘴边谈论最多的,便是这家货运分行。原先秦州城可没有这么新奇的事物,人们要是运输货物的话,也就是托大车行捎运一点,或者是托镖局运输,更多的则是自已运。 而现在却是忽然冒出这么一个专门做货运的大车行,一开始的时候,人们心里还都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可不可信,内里有什么猫腻儿,就没有多少人去。但终归还是有跟大车行签订了合同,把货物交给他们运输的。 而果然,这些人都尝到了甜头。经由这家货运分行运送的货物,比自已运送,在这一块儿的花销成本降低了足足有三四成之多。 这个消息传开之后,不少商人顿时都动了心,纷纷涌到这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中,要求他们给自已运送。 本来前些日子,这处货运分行是没多少人过来的,而这几天,突然人就多了起来。 第282章 撞枪口 因为前两天刚好是货运车行承接的第一批生意刚刚做完的时候,从那会儿开始,他们的名声便以爆炸性的速度传开了,所以这几天人就特别多。 看到自家的产业生意如此兴隆,闻安臣心中自然也是高兴,不过他今日来这儿吃饭,可并不是专门来看这货运分行的生意怎么样的,而是应洪大康和卓安平之邀请,前来赴宴。 方才最先开口说话的便是闻安臣,而后接话的则是洪大康,闻安臣这些日子跟洪大康接触下来,才发现原来这位竟然也是读书人。别看洪大康长得粗豪,行事也很是豪爽利落,说话有时候也是粗俗不堪,结果却没想到,后来两人交情深了之后,洪大康告诉他,他年轻的时候,也曾经读过书。 只是后来屡试不第,考了十几年,连秀才都没考上,家里为了供他读书供他科举,把家产都变卖得七七八八了,而他却是屡试不第。眼瞅着越考年纪越大,也没什么结果,但是家里却是越发的贫穷,已经快要揭不开锅了。没奈何之下,洪大康只好弃了学业,把剩下的家产都用来打通关系,走了他父亲当年一个同僚的门路,近进入这州衙之中当差。 他这人看似粗豪,实则很精明,是很会来事儿的一个人,而且他这人,看事情看的非常明白,做决定也很果断,每逢州衙之中有上官斗起来,他往往能跟对最后胜利的那个人,所以这些年来,他在州衙的斗争中可算得上是如鱼得水,也不断升迁。 方才他们两个人雅兴起来,在一块儿谈论诗词,一旁的卓安平却是听得很不耐烦,他轻轻敲了敲桌子,道:“嗨,我说,你们俩能说点我能听得懂的么?别在这儿文绉绉的卖弄学问。” 闻安臣嘿然一笑:“既然卓老哥您不爱听,那咱就不说了,说点儿你听得明白的。” 他看了一眼洪大康,笑道:“说吧,老洪,卓老哥,你们俩这次专程把我叫出来,咱们一块吃饭,为了什么呀?别跟我说你是没事儿,就是想我了,咱俩可是在州衙天天见面呢!” 洪大康摸了摸鼻子,笑道:“想瞒过大人您,还真是不容易。” 他看了两人一眼,低声道:“闻大人,我想问问,耿义那厮,您到底还管不管他了?他现在可是您的下属,眼瞅着这厮都要闹翻天了,不但在他的巡检司作威作福,甚至更是放出话来,说您若是敢对他吩咐一句,他便要让您好看!闻大人,这口气您忍得下么?” 闻安臣听了,却也不动怒,只是微微一笑,道:“他最近又干什么事儿了?” “嘿,还能有什么事儿?” 洪大康呸了一口,不屑的发出一声冷哼,沉声道:“您是不知道这厮有多缺德,他不是管着巡检司么,他们巡检司的土卒,在秦州城外各个路口拦截商队,强征赋税,若是人家不交,他们便把人家货物给扣下,怎么着都不给,有的甚至直接就把那货物给变卖了,而且还是低价变卖。” 闻安臣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烦闷无奈。 他之前就听说过各地的巡检司许多都在做着这种勾当营生,但是却没想到,竟然发生在现在自已的属下。 毕竟现在巡检司是归他管的。 他也没有想到,耿义明明已经知道自已当了,他的顶头上司了,还敢如此做,这已经是相当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嘿嘿,您以为这就完了?好叫大人您得知,这还不算什么呢!” 洪大康狠狠地灌了一口酒,道:“这厮扣押完人家的货物,收完人家的税之后,还放话说是新上任的秦州典史闻大人让他们这么做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住了嘴,闭口不言了。 闻安臣脸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洪大康和卓安平都是颇为熟悉他的人,分明看到闻安臣嘴角剧烈的抽动了一下,眼中也闪过一抹狰狞。 闻安臣沉吟片刻,忽然微微一笑,轻轻敲了敲桌子,道:“算了,不谈这些鸟人鸟事儿了。” 虽然他说不谈了,但是洪大康和卓安平却是知道,闻安臣心里肯定已是极度不悦了。说不得,耿义就要倒点儿小霉。 而闻安臣心里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说实话,他接手了这个秦州典史之后,本来是不想跟自已属下这些官员发生什么冲突的,毕竟他现在的重点,是读书是准备科举,而不是在这儿跟人尔虞我诈,权势争斗,那样会牵扯极大的精力,而且也会生出一些本不应该存在的变数出来。 但是,他却没想到,耿义竟然这般不安分。他的行径,已经是极为挑衅闻安臣的权威,而闻安臣若是再不反击的话,只怕他手下也没人会服他了! 所以闻安臣决定给这厮一点儿教训。 不过如何教训耿义,还要再作计较,就不用在现在说了。 他指了指货运分行的门面,笑道:“那家大车行,瞧着生意倒是不错。” 他说这个,也是为了听听洪大康和卓安平对货运分行的看法,顺便试探试探,看看他们知道不知道自已和这个货运分行的关系。 见他主动转移话题,洪大康卓安平也都是很识趣儿的没有再提这个。 “那一家什么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生意还真是好哇!” 洪大康指了指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门面,道:“刚才我过来这边的时候,还跟掌柜的谈起来,掌柜的说他们东家就是喜欢雅静,之前之所以选在这儿,就是因为这儿比较安静,来往的人也比较少,喜欢了亲爱这儿吃饭的达官贵人也是看中了这里的安静。而对面那家货运分行开业之后,人来人往,这条街上比过去繁华了十倍,已经有许多主顾嫌这里吵闹,心中生了厌烦,不愿意过来这边吃饭了。所以这家店的东家,便想着要另寻一个去处,把这家店迁过去,便不在这儿呆着了。” 闻安臣摇了摇头,这东家倒还真是挺任性的,就因为这么个原因就要挪地方?要知道,这会儿做酒店的,有的就是仗着百年老店的招牌。营造出一个酒店的名气来殊为不易,人家更多人认的不是你这个招牌而是你这个地点,万一真要是换了地方,很有可能生意就会更差,一切都要从头再做。 洪大康笑道:“由此还是可见,这家大车行生意,到底是多好。带的这一条街都热闹起来。” 又闲扯了几句,闻安臣三人便离开了酒楼,结伴往衙门走去。 回到州衙,又看了一下午书,闻安臣也觉得有些疲惫,他轻轻吁了口气,靠在椅子上歇了一会儿,而后站起身来,走到窗边。 外面窗下,便是一处小小的花圃,里面种了数量很是不少的各类花草,当然,都是寻常能见到的。名贵算不上,但是布设的很雅静细致,内里的花草长得也很好,在窗子外面有这么一处小小花圃,读书读累了,边站过来瞧一瞧,权当放松眼睛。再嗅一嗅花香,整个人就会放松许多。 闻安臣走到窗边,轻轻一嗅,而后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是秋天到了,冬日不远,这花香,已经是淡了许多。在暮春盛夏时分,那花香之浓烈馥郁,才真真是让人迷醉。 而此时,外面的花圃已经残败了许多,还在开放的花儿,已经没有多少。 这里是典史衙。 闻安臣终归还是从刑房搬了出来,搬到了典史衙门里头。 典史衙在州衙的西边儿,大致是和知州老爷的二衙在一个水平线上。说是衙门,其实就是一个一进的小院子,坐北朝南三间正房,左右各有两间厢房。三间正房里头,中间那儿,是典史大人升堂问案的所在,当然,一般用不着。而靠东的那一间正房,则是签押房,现在被闻安臣改成了书房。 闻安臣素日里就在这里读书,还在这儿摆了一张罗汉榻,中午时分若是有些疲累了,也好休息休息。 之所以搬过来,是因为这里很清静。 州衙中大部分人都知道闻安臣闻大人在准备科举之事,每日潜心读书,所以很少有过来打扰他的。刑房的事务,孙少锵和鞠孝忠俩人就处理了,至于他管辖的其他那些衙门的主官,更是乐得这位典史大人撒手不管。卓安平跟他关系好,时不时的回来瞧瞧他,也说些正事,赵四也偶尔会过来汇报一番,至于朱通和耿义,则是来都没来过。 闻安臣本是不想管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的,免得牵扯了精力,但是却没想到这些事情绕都绕不开,耿义竟然公然打着他的名义去横征暴敛,这可就让他忍不了了。 他这会儿站在窗前,忽然就想起了这事儿来,心里头便开始转着念头,该怎么给耿义点儿教训。 想了许久,也有了些眉目,眼见得天色不早,已是夕阳西下,闻安臣便收拾了收拾,而后走了出去。 第283章 女书吏 这典史衙不大,但是修的还算是精致,屋里都是水磨青砖的地面,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有一种岁月的沉淀在其中。院子里也是打扫的极为干净,窗下一片花圃,门边一丛修竹,便把这雅致的味道给勾勒了出来。 这会儿已是红霞满天,陈季正自坐在台阶上百无聊赖的打盹儿,听到动静儿,立刻嗖的一下跳了起来,回身瞧见闻安臣出来了,笑道:“大人,咱们回去?” “走,回去。”闻安臣点点头,瞧了他一眼,笑道:“怎么?无聊得紧?” 他每日来衙门当值,都带着陈季,一来是为了保护安全,二来也算是有一个长随。不过闻安臣每日读书,陈季却是没什么事儿可以干,又不敢擅离职守,每日在衙门里闲得慌。 陈季挠了挠头,想说不无聊,但是闻安臣这些日子跟他们相处的极好,也不拿他们当下人看待,陈季就觉得自已这么应付他有些不该,便道:“确实是有些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也是因为我的缘故。” 闻安臣想了想,道:“这样吧,在衙门里的时候,我也不怎么用你伺候着,这儿也足够安全。这样,若是我在典史衙的时候,你可以去快班那儿找卓安平卓捕头,你不是素来喜欢习武么?那卓安平卓捕头也是高手,手上鹰爪功夫硬得很,你可以去跟他切磋切磋。就算是不切磋,跟快班那帮人混在一起,倒也不会多无聊。” 陈季顿时眼睛一亮,乐得差点儿一蹦三尺高:“真的行么?” “当然。”闻安臣笑道。 “只不过……”他忽然脸一板,道:“陈季,你去了可以,但嘴上可得有个把门儿的,别人家问你什么都说。他们看你年纪小,说不定会觉得能从你嘴里掏出点儿话来。这样,咱们定个章承,你跟别人打听消息成,但是不能被别人从你这儿打听了消息,明白么?” “好,大人,您放心,俺是晓得其中利害的。” 陈季郑重道。 闻安臣点点头,知道他年纪虽小,心里却也是有数儿的,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离开典史衙门,很快就到了前衙,也就是六房所在的那处大院子,而后去了刑房。 刑房之中这会儿也正是热闹,似乎是正有什么案子,这会儿刑房之中正有书吏进进出出的,还有几个衙役押着几个人进了旁边不远处的那几间专门用来审讯的房间。若是闻安臣还是刑房司吏的话,这会儿少不得要管一管问一句,但问题是他现在不是了。这等小事儿自有下面的人处置,只要不是送到他案头的大案子,他也不会去管,毕竟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什么事情都管,又哪里顾得过来? 再说了,他现在若是直接管这事儿,那就算是越权,虽说鞠孝忠是他一手提拔起来,但这样做也会引鞠孝忠的不满。 事实上,闻安臣来刑房不是来管闲事儿的,而是来找人的,他要找的人,正是赵长宁。没错儿,就是赵长宁,原先秦州赵判官的女儿。现下赵长宁正在秦州刑房当差,这真真是一个异数。 一般来说,衙门里当差的并非没有女子,只不过都是那些比较特殊的衙门。比如说,收监上来的女犯,有的不会关在监狱里头,而是会专门关在一个院子里,在那院子里会有几个官媒婆儿来管着她们。这官媒婆儿就是女的,但是除了这些特殊的差事之外,其他的像是三班六房,一般来说是没有女子在当差的。毕竟周围都是些大老爷们儿,这个时代,虽然不像后世满清时候那么封闭,对女子管束那么严,那般礼教之大防,但也不会大度到让一个女子和一群大男人朝夕相处的地步。 但是赵长宁还真就是去了刑房,真就是当了刑房书吏,因为这是闻安臣向黎澄请求的。 当初闻安臣曾经答应过赵长宁,要让赵长宁跟着自已,一同破案。他知道赵长宁对这种事非常感兴趣,也正因为自已答应了她,她才没有回临清的老家,而是又跟着自已重新回到了秦州这个可说是她伤心地的地方。无论如何,闻安臣终归也不能空口白话的瞎蒙人家,再说了,他们俩的关系也是非常不错的,当得起朋友这两个字,而闻安臣为朋友办事,素来上心。 本来闻安臣想着,若是自已接着当刑房司吏的话,那么就悄没声儿地把她调到自已手下,乔装打扮一番,应该也不至于被人看出来、不过没想到的是,他回来没多久就升任典史了,既然当了典史,再做这等事情那自然就不太方便了。他想了想,忽然心中生出一个异想天开的主意来:“为什么要让赵长宁偷偷摸摸的,私底下进入刑房当差?那样的话还是会有很大风险,若是被人捅出去,这个责任可是不小。为什么自已就不能光明正大的让她进去?虽说过去女人进衙门当差的事儿很少,但自已若是连是连试都不试一下的话,又怎么知道这事儿无法成行? 所以他去找黎澄,而让闻安臣没有想到的是,黎澄听了之后,并没有思量太久,竟然就答应了下来。 当然,能够让赵长宁进入州衙当差的原因,不仅仅是闻安臣向黎澄求了情,还有一个原因是她的身世。她父亲是前任秦州判官,虽说黎澄上任没多久,赵判官就被毒死了,但两个人终归也算是当了一段时间的同僚。对于昔日同僚的女儿,黎澄无论如何也总归是要照顾几分的。 黎澄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真真是出乎闻安臣预料了,他没有想到黎澄的思想会如此开放。后来想想黎澄所奉行的学派,心中便也是释然多了。用后世的话说,黎澄应该算是明朝的那种新式读书人,他们这一学派的思想,接近于明朝末年时期的黄宗羲王夫之等人。看待什么事情,也都更加开放,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拘束。 只不过,黎澄虽然答应他了,但赵长宁却不可能有和其他人一般的待遇。首先,她的名字是不录入吏房的刑房书吏名册的;其次,她没有任何的俸禄,只是跟着干活儿而已;第三,她现在不是,而且以后永远都不会是正式的刑房书吏。 对这些条件,闻安臣当然是满口答应,回家跟赵长宁一说,赵长宁也是一阵狂喜。对于俸禄什么的,她都不太在意,有没有正经身份她也不在意,她现下其实身家相当之丰厚,手里头那些银钱只怕几辈子都花不完。而且她也很清楚,也知道自已是一个女人,女人有了书吏的身份又能怎么样呢?难不成还能在官场上搏杀,还能指望着以后靠这个身份升官发财么? 她要的只是能够去坐自已喜欢的事情而已。 于是过了几日,赵长宁就开开心心地去刑房上班了。 闻安臣事先已经跟鞠孝忠和孙少锵打过招呼了,赵长宁进去之后,并没受到什么为难。而且闻安臣还特意吩咐了,他们若有什么要紧的案子,就让她跟着就是。还别说,过去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赵长宁在破案中表现出了相当的才华,现在赫然已经是刑房的一把好手儿了,许多呆了不少年的老书吏在这方面都不如她! 当然,私底下州衙里也免不了有人打小报告,散布谣言,不过黎澄是早就知道这个事儿的,黎澄没有反应,那谣言也没什么用,对闻安臣没有任何的杀伤力。 这等谣言,闻安臣听在耳中也就笑笑,根本就不会理会。 闻安臣和陈季到了刑房外面,有书吏瞧见他们,赶紧过来对闻安臣行礼,而后笑问道:“大人,您是过来找赵书吏的吧!” 虽说赵长宁没有书吏的身份,但是大伙儿却还都是这么称呼她,毕竟她是一个女子,想要找到一个恰当的称呼着实是有点儿难,称呼她什么呢?赵家娘子?人家还没成亲呢!赵姑娘? 刑侦大明 第135节 这个倒是挺贴合她的身份的,毕竟她还是个没出阁的姑娘,但是在州衙里头这般称呼,未免就有点太不正经了。所以最后寻思来寻思去,大伙儿还都是喊她一声赵书吏,就当是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反正大伙儿都是书吏,喊一声赵书吏,也不会让她显得多么扎眼,无形中也算是保护她。 闻安臣点点头,笑道:“对,你去把她招呼过来吧!” 那书吏赶紧应了一声,转身进了房门,很快他便是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这人乍一看,便是很清秀的一个少年,年纪不大,不足二十岁,穿着一身书吏的衣服,长相很是清秀,但也只能说是清秀而已,跟俊美什么的搭不上边儿。 此人不是赵长宁又是谁人? 第284章 姐妹情深 赵长宁瞧见闻安臣,心中便是一喜,一句‘闻安臣’三个字差点儿喊出来,忽然醒得,这里乃是州衙之中,不可乱了规矩,赶紧改口,道:“闻大人。” 闻安臣笑道:“怎么样?活儿干完了吗?活儿干完了的话,咱就回去吧1” 他从来不掩饰自已跟赵长宁之间的关系,说实话,也没这个必要,而且掩饰也掩饰不住,还不如索性就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也总比被别人揭出来强。这时候,鞠孝忠掀开帘子从刑房里头走了出来,闻安臣朝这鞠孝忠哈哈笑道:“鞠司吏啊,我可是来你这儿要人了。” 鞠孝忠也听见方才闻安臣说的那句话,赶紧赔着笑道:“干完了,干完了,赵书吏手上活儿硬扎的很,别人得干一天的活儿,到她这儿两个时辰就能把该干的活儿干完了。” 他嘿嘿一笑,道:“再说了,闻大人您上我这儿来要人,我哪敢不给啊?” 这句话却是近乎于开玩笑了,他这么说也是为了显示自已跟闻安臣之间深厚的关系。 闻安臣笑了笑,伸手点了点他:“你这厮呀!” 赵长宁在一边有点儿不好意思,低着头不说话。闻安臣笑了笑,道:“那我们几个就先走了啊!” 鞠孝忠赶紧道:“诶,您先忙,您先忙。” 出了州衙,三人一路走回去,赵长宁一出州衙就像是脱了笼子的小鸟一般,方才还很是沉默文静,现在却是变得非常活跃活泼,跟个小鸟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说的多半都是她自已办案的事情,闻安臣坐在一旁含着笑听着。他看得出来,赵长宁真的是非常喜欢这份差事,也很享受。他感觉自已这个决定真真是非常正确的,若赵长宁不出来做事,而是选择回到临清州,选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只怕伺候一辈子,就要守在那一方小小的庭院之中,抬头只见四方天,整日所忙活的事情不过是跟这个小妾斗一斗,跟哪个外室斗一斗。以她的性格来看,这样的生活对她来说,确实是很残忍。 用‘生不如死’四个字来形容大致不差。 闻安臣听着,忽然问赵长宁道:“若是哪天我离开秦州了,你怎么办?” 赵长宁一听,顿时便是一滞,她很享受现在在秦州州衙刑房的声音,只觉得每天都过得很充实,至于以后会怎么样,她却是从来没想过。或者正确的说,她拒绝去想,不敢去想,因为她也不知道未来的路应该怎么走。 而闻安臣此时这一问,让她没办法不面对了。 她也不傻,心里很清楚,知道自已能进州衙,能在刑房之中地位如此超然,没有任何人敢骚扰,没有任何人敢打自已的主意,完全是因为闻安臣在自已背后站着。但万一哪一天,闻安臣离开秦州了,不在这儿了,那自已现在的生活,将会完全变一个样子。而自已,应该如何抉择? 她想了想,忽然朝着闻安臣郑重道:“你说你要离开秦州,是去别的地方当官吗?” 闻安臣沉吟片刻,道:“应该是。” “那不就结了!” 赵长宁忽然又从刚才的沉闷中跳了出来,整个人又变得活泼有趣雀跃了,她几乎是跳着脚笑道:“闻安臣,你问我的这个问题太好回答了,你去哪儿当官我就跟着你去哪儿?反正你是去做官的,你既然去做官,自然在那儿说话就很有些分量了,大不了你去哪儿,便将我安插在哪儿的刑房就是,反正我是要破案子的。” 闻安臣听得目瞪口呆,这丫头的思路还真是迥异于常人,不过她这么想倒也不能说错。而且这么一来,本来一个挺难回答的问题,却是轻易就可以得出结论了。瞧着蹦蹦跳跳快乐得如同一个小松鼠的赵长宁,闻安臣嘴角也是露出一抹微笑,心中暗道:“好,既然你这么喜欢破案,那我总归要满足你的这个要求,无论我去哪儿,都会在那里给你撑起一片天来,让你尽量开心的生活着!” 说话间,已经到了家。 远远的闻安臣就瞧见陈叔正自站在门口向这边张望,脸色有些焦急,他顿时心中便是一跳,心中暗道只怕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陈叔瞧见他们三个,便赶紧快步走过来,他来到闻安臣身边,低声道:“大人,方才赵纯赵大官人过来了。” 赵长宁听到赵纯这两个字,脸上微微有些不自然。 她后来也想明白了,当初自已变卖家产的时候,赵纯这个老管家只怕是把自已给坑了一笔的,虽说她对那些银钱并不在意,但任是谁都不愿意自已被人欺骗,而且是被很亲近的人欺骗。所以她心中也是很有些芥蒂地,回到秦州之后,赵纯几次通过闻安臣传话,希望能跟这位原先的小主人见个面,吃个饭,叙叙旧,但都被赵长宁给婉拒了。赵纯几次三番要求邀请不成,心中也知道只怕赵长宁是想明白了一些东西,便干脆也就不强求了。看这架势,只怕两人以后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 这会儿一听见赵纯两个字,她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而后摇了摇头,对闻安臣道:“你俩先说,我先回去了,还没吃晚饭,饿得要命,只怕姐姐等我也等的着急了。” 她口中的姐姐,自然就是谢韶韵了。 “成,你先回去吧!” 闻安臣道。 而后他又对陈叔道:“先别着急,咱慢慢说。” 两人一边往门口走,陈叔一边把过程说了一遍。原来今日下午,赵纯忽然过来了,问闻安臣在不在家,得知闻安臣不在家,他在门房呆了一会儿方才离开,说若是闻安臣回来,请他去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一趟,有事相商。 闻安臣听了,心中顿时咯噔一下,赶紧问陈叔道:“赵大官人来的时候神色是什么样子的?” 陈叔心思也是颇为细腻,回忆了一番道:“赵大官人刚来的时候,脸上神情有些焦急,我清楚的记得,他在等您的时候,在门房里跺了好几次脚。临走的时候还叹了口气。” 闻安臣一听,心中就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赵纯这个人,年岁也大了,经验也极丰富,经历的大风大浪很是不少,他素来是沉得住气的。做什么都是不慌不忙,有条不紊。闻安臣跟他接触了这么久,几乎还未曾见过他有这般焦急失措的时候。现下看来,应该是货运分行那边出事了,而且只怕出的还是大事。 闻安臣对陈叔道:“你回去告诉夫人,我还有事,晚上就不回来吃了。” 而后又对旁边的陈季道:“陈季,备好马车,咱们去货运分行。” 闻安臣家中其实是由马车的,只不过他家离着州衙不算很远,所以平时多是安步当车。其实以他的身份,若是每日都坐马车去,也有些扎眼,步行去州衙,反而会被人说是谦和。 不过这会儿赶时间,那就要坐马车去了。陈季赶紧应了一声,就要去准备马车,陈叔也准备去告诉谢韶韵一声,闻安臣忽然又把他叫住了,道:“陈叔,算了,算了,我还是先回去吃饭吧!吃完饭再说。” 又对陈季吩咐,不忙着准备马车了。 闻安臣之所以要回去吃饭,是生怕自已这样略显焦急的离开,会引得谢韶韵心中不安,生怕她担心。 他回了家中,果然正堂中饭菜已经摆放好了,谢韶韵和赵长宁两人正在等他。谢韶韵柔声道:“夫君,回来了?” 闻安臣笑笑:“回来了。” 他先回房换了衣服,而后便走出来,赵长宁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闻安臣摆摆手,笑道:“没什么,小事一桩。” 他招呼两人道:“来,吃饭,吃饭,可不能白瞎了夫人的手艺。” 闻安臣坐到位置上,伸筷子夹了一口糖酥鱼,放在口中细细的嚼了片刻,而后便很是夸张的叫道:“嗯……,夫人的手艺当真是越来越好了,我瞧着,便是秦州城中最好的酒楼里的厨子,也做不出这种饭菜。” 得他这般夸奖,谢韶韵很是受用,脸上露出一抹甜蜜的笑,嘴上却是很不好意思的笑道:“夫君,你呀,净瞎说,我哪里能跟那些大厨相比?” “我说比那些大厨好就是比那些大厨好。” 闻安臣嘿嘿笑道。 谢韶韵拿手中筷子轻轻敲了他手背一下:“赶紧吃吧,别说这么多了,回来这么晚,只怕都饿得慌了。” 说着连连往闻安臣碗中夹肉夹菜,一旁赵长宁看的很是眼红,立刻伸手抓住谢韶韵的胳膊,撒娇道:“姐姐,姐姐,你怎么只给闻安臣一个人夹菜啊!我也忙活了一天,我也很累啊!我也要嘛,你也给我夹点儿!” 这一句话说出来,让谢韶韵和闻安臣两人都是哭笑不得。说来也是奇怪,赵长宁的脾气其实是有点儿怪的,但她却和谢韶韵相处的特别好,她一直管谢韶韵叫姐姐,而自从她跟闻安臣认识之后,无论闻安臣是典史还是刑房司吏,她都是直呼其名,也从来就不怕闻安臣生气。 谢韶韵没法子,只好又给她夹了几筷子,她朝着赵长宁的眼神中充满了溺爱,就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妹妹一样。闻安臣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吃着,谢韶韵却很少动筷子,只在旁边笑吟吟的瞧着,脸上满满的都是甜蜜。 第285章 事有蹊跷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闻安臣已经彻底摸清楚了谢韶韵的性格,她是那种喜静不喜动的人,根本就不爱出门,成天就爱呆在家里,做做女红,偶尔看看书,研究研究菜谱,整日寻思的是怎么着能能让闻安臣吃的好一点儿,舒坦一点儿。至于闻安臣冬夏的衣服,除开刚来秦州的时候在成衣铺子里买的几件儿之外,剩下的那些,都是谢韶韵亲手做的。 或许对她来说,守在家中等待夫君归来,相夫教子,这便是最好的生活。原来闻安臣还怕她的生活有些无趣,但是后来发现,她很享受这样的生活。不过如此也确实是沉闷了一些,幸好幸好家里还有赵长宁,多了她之后,谢韶韵的确是活泼多了,不像过去那么沉闷了。 吃过饭之后,闻安臣把筷子放下,道:“还有个事儿,我得出去一趟。” 他说的很是轻描淡写,谢韶韵和赵长宁也就没多想,这正是闻安臣想要的。 出了家门,上了马车,一路前行,很快就到了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 这货运分行中,也建起了一座二层小楼,其规格跟赵记大车行总号一般无二,其实整个货运分行,就是模仿的赵记大车行。一切都在模仿,不但是这院子、这小楼,就连运行的方式,乃至整个商行的管理机构,都跟赵记大车行一般无二。这样做的好处,是很容易上手。因为货运分行这个商号里面的所有人,或者说大部分人人,从掌柜的到下面的伙计,几乎都是从赵记大车行里面调过来的。 过去的这一套,他们已经用了十几年,每个人都在这个体系中非常熟悉,若是来套新的法子来管理,来行事,他们只怕还不舒服呢! 闻安臣的马车进了里面,而后在外头充当车夫赶车的陈季,跟一些人低声说了一句之后,马车便长驱直入来到二层小楼跟前儿,而后闻安臣下楼,直奔二楼。上去之后,果然在里头瞧见了赵纯,赵纯正自拧着眉头,坐在他那张大案后面等待着,瞧见闻安臣过来,他霍然站起身,拉着闻安臣,请他坐下。 两人坐定,赵纯方才道:“闻大人你可算是来了。” 闻安臣在他的神情中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眉头微微挑了挑,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赵纯轻轻叹了口气:“闻大人啊,这次的事情可是不小。咱们有一批货,在秦州城外被扣下。” “什么?货物被扣下了?” 闻安臣闻言也是很诧异,这种事,之前货运分行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他赶紧道:“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赵纯应了一声,把事情的过程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闻安臣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原来,就在今日午时左右,一队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四轮马车来到了秦州城北二十里之外的赵家镇。 结果却在此处被巡检司的人给拦下了,货运分行的人本来以为巡检司这些人是来收税的,车队领头的那人已经准备好银钱了,陪着笑脸迎着那些过来的巡检司的人。这些事儿他们之前也碰到过,巡检司的人经常在城外拦截商队,强征赋税,若是不交钱的,便直接扣了车,连货物都不给你了。一般来说,被拦下来的那些商人都会老老实实地交税,毕竟就算是把税交了,虽然肉疼,但花的也不是太多。就拿一个商队来说的,可能交的银子大概在十两左右,这些钱不算很少,但是比起那些货物来可就不算什么。 若是因为这些钱把货物给丢了,可也太不值当的。 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之前也碰到过不少这种事儿,他们也都是老老实实的交钱,虽然说他们背后的东主是堂堂秦州典史大人,但是赵纯却时常叮嘱他们,让他们在外面要低调小心行事,不要动不动就把背后的靠山给亮出来,免得给闻大人招惹祸患。 他很清楚,闻安臣现在正在准备科举,是不应该在这个当口生事的。等到以后闻安臣官儿大了,势力大了,回头再来找回这场子也不迟。 所以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这些车夫伙计们,在外头并不横行霸道,都小心谨慎的很,该交的银钱也交,反正这些银钱也不是他们出,都会最后都会算到货物主人的头上。 这次都准备好交钱了,结果却没想到,那一队巡检司的兵丁来到商队前头之后,直接就把大伙儿给围了起来,而后把所有车夫都从马车上赶下来,将这些马车以及车上的货物全部都扣押了。 那些车夫伙计还想理论几句,结果被那些巡检司的兵丁一顿乱棍,给打的惨不忍睹,不少人都被打伤,还有两个被打断了腿的。并且那些巡检司的人放出话儿来,再敢过来讨要,直接打死算完! 这些货运分行的人没法子之下,只好进了秦州,向赵纯报告。赵纯听了之后,也是脑袋一蒙,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没道理呀!巡检司的这些人就算不知道自已背后靠山是闻大人,但也该当知道自已的赵记大车行在秦州是有一定跟脚的,他们为何会单单欺负自已而不欺负别人?这不符合他们的行事方式呀!一般来说,巡检司最爱欺负的便是没有跟脚的外地过路行商,轻易不会对本地的土绅动手。 他们吃柿子专拣软的捏,可自已这边明显是个铜碗豆,你嚼一口那是可能会崩掉牙的! 真真是没有道理! 他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便赶紧去找闻安臣了。闻安臣听完,眉头紧锁:“耿义,又是你!你他娘的就跟老子杠上了,没完没了了是吧?!” 闻安臣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可以说是怒火中烧,心中愤怒之极。耿义刚刚阴了他一把,而他刚得到自已被阴的消息,却接着又得到另外一个消息,又被耿义阴了一笔更大的。这让他如何能忍下心头这口气?! 闻安臣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怒骂道:“耿义,你这个狗杂种,当老子好欺负是吧?你给老子等着!” 他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青筋暴跳,看得旁边的赵纯心里一阵发慌。闻安臣轻易不动怒,更是几乎没有在他面前展露过怒火,也从未有过这般狰狞的样子,正因为如此,他现在这般样子,才让人心里格外的害怕。 闻安臣咻咻地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冷静下来。冷静下来之后,他心中便开始思量:“耿义做这件事,到底是什么目的?” 想了想,他忽然觉得这事儿很有点儿蹊跷。 毫无疑问,巡检司的人做这些事肯定不是自作主张,巡检司的那些兵丁胆子还没有大到这种程度,他们既然敢这么做,那肯定就是背后有人指使。而谁能支使他们呢?整个秦州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耿义! 但是闻安臣感觉,耿义这么做,其目的似乎应该不是为了打击自已。 首先,这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虽然是自已的产业,但自已从来没有为其抛头露面,知道的人应该很少,耿义有可能会不知道,而就算他知道,他应该也不会选择在这个上面来打压自已。他扣了自已的货物,这算什么呢?自已若是要去讨回,那是自已占着理,而且就算是把自已是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背后东主这个事儿给捅出来,对自已的伤害也远远不如对他的伤害大。 上官们一听说这个,就会想了:“哦,你耿义行啊,你明明知道这些货物是你的同僚开的商行运送的,你还扣押,你这是什么意思呀?别忘了,这商行的东主可是你的上司,你这也太不懂官场规矩了吧?” 而且闻安臣从前几日耿义做的那些事儿上大致判断出,此人应该是比较直愣愣的性子,做事也比较粗疏,不会做这等拐弯抹角的事情。他甚至都能干出直接用言语跟别的商人诬陷自已的事情来,这种行径何其愚蠢?何其明显? 能做出这种事儿来,会这么拐弯抹角的来害自已么,不大可能! 刑侦大明 第136节 当然,除非有一个例外,若是有这个例外的话,那他这一招,就将会变成一个非常凌厉的杀招,会对闻安臣造成极大的影响。 那就是这几辆四轮马车里面运送的货物有问题!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耿义这招可就够狠了。闻安臣身为朝廷命官,其名下的商行竟然欲送违禁物品,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很轻易地就可以把闻安臣给牵连出来。到时候闻安臣只怕不是丢官去职这么简单了。 想到此处,闻安臣后心儿出了一身冷汗,赶紧问道:“纯翁,那几辆马车里运送的是什么东西?可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么?” “不是啊!” 赵纯赶紧道:“那些货物就是一些生丝而已,是徽州的一名商人,委托咱们从秦安城运过去的。” “从秦安城到徽州,刚好是要路过咱们秦州城,所以这些商队的伙计们,就从秦安城采买了一些咱们秦州不常见的丝绸布匹,准备运回来给闻大人你那店子里供货。” “除了生丝就是丝绸和绸缎,再没有其他的?”闻安臣问道。 第286章 要货 “对,没错儿!” 赵纯战钉截铁道:“这个我可以打包票,咱们手下这些人都是奉公守法的,断然不会去做运送违禁品这等事情。这等事情,往重了说可是要掉脑袋的,往轻了说,也得打个半死之后给流放充军!”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这么一说,闻安臣一颗心放了下来,但心中却更是疑惑了。 赵纯一听他这么说,便明白闻安臣的顾虑是什么,他道:“我心中也是纳闷,咱们运送的那些货物,又不是什么违禁品,他便是拿了,也只能去发卖。而有大人您这一层关系,他若是真把咱的货物给发卖了,到时候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他若是知道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背后有您这般大人物,那就不应该做这种事。可若是他不知道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背后有您,那咱们赵记大车行作为整个秦州都数得着的商户,他应该也不会为了这几车生丝就把咱们这般得罪,这说不过去呀!这到底是为什么?” 闻安臣想了半天,也没有理出什么头绪来,他忽然轻轻拍了拍桌子,微微一笑,笑容中隐隐然有些狰狞。 他寒声说道:“既然猜不出来,那咱也就别猜了。纯翁你放心好了,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当这个典史不能白当,这点小小事情,还是可以办得到。” “明日我便亲自去巡检司衙门,把这些货物给要出来!我倒要看看,那姓耿的是给还是不给!他怎么吃进去的,我就要让他怎么吐出来!” 闻安臣说到做到,第二日一大早,吃过早饭,他没去州衙,而是直接去了城外。 巡检司的衙署,不在城中,而在城外的赵家镇上。 秦州城的交通,算得上是四通八达,而东西南北的官道,都有在这儿通过,而整个秦州,交通最便利的所在,则是在赵家镇。有两条官道在赵家镇交汇,一条西北到东南走向的官道,往短了说,是伏羌城通往秦州的。往大了点儿说,则是从临洮府通往凤翔府的,而若是再往更大一点儿说,这条官道则是从陕西行都司通往陕西布政使司的。 还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官道的,这条官道往北,可以一直延伸到陕西布政使司的最北端,能够到宁夏卫,乃至于抵达蒙古人的地盘儿。若是往南,则是能够抵达有天府之国之称的四川。 这两条官道,规格都很高,道路又直又宽,每年各个州县的工房都要拿出一笔银子来维修保护,所以路况保持的非常好。闻安臣去年前往蓟镇的时候走的那条官道,就要比这两条官道差一些。 这两条官道这般好走,南来北往的客商自然是极多,所以巡检司就把衙门设在了那里。其目的,当然是为了能够拦截更多的客商,捞到更多的银钱。 严格说起来,这个事儿肯定是违反朝廷规矩的,不过谁也不会管,因为全天下的巡检司,几乎都会这么做——他们收的这些银钱,是地方各个州县衙门相当重要的一笔财源。 赵家镇在城北二十里之外,闻安臣和陈季两人骑马而行,没用太久便抵达了。 他们中间还路过了秦虎曾经隐匿的那处小镇,还瞧见了那处已经破败的秦记粮店。秦记粮店因着被牵扯进去这件大案,被官府给封了,后来也没人敢接手。有一晚,有两个贼人半夜摸进去想要偷点儿东西,结果没找到什么之前的东西,倒是被他们发现了那个曾经藏匿巨贼们的地洞。这地窖里头早就被抄了个一干二净,什么也没留下。 这俩贼人转悠了一圈儿,结果什么都没捞到,悻悻离开。 但是过了几日,就有谣言在那阵子上传开了,说是这秦记粮店里头有个地窖,原先那些贼人躲在这里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地窖里头墙壁地面都是红的——那是被血泡的时间太长,颜色都褪不下去了。 有了这个传言之后,这家店面就更是没人敢接手了。 闻安臣瞥了一眼这门窗破败的店面,也是不由得心里唏嘘。 闻安臣过来这边,走的是那条南北向的官道,一路走来,过往的客商为数相当不小,让闻安臣也是见识了这里的繁华。 因着在这两条官道的交汇处,来往的客商极多,使得赵家镇极为的繁华,虽然说是个镇子,但论起规模来,只怕不逊色于一些小点儿的县城。一眼望去,屋宇连绵,鳞次栉比,店铺极多,尤其是在两条官道旁边,就更是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店面,瞧着都不知道有多少。 进了镇子,更是热闹非凡,街面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闻安臣两人都下了马,生怕一个不小心再撞到人。 街边的店面多,摆摊儿的商贩更多,都在大声叫卖着。 巡检司的衙门很好找,闻安臣很快便瞧见了。 因为在这赵家镇上,要说巡检司的衙门是最气派的建筑,也丝毫不为过。 巡检司的衙门坐落在赵家镇的中心,是赵家镇最繁华,地皮最金贵,也是店铺最为密集的一个所在。同时这里也是两条官道的交汇点,两条官道在这里交汇形成一个十字大街,而巡检司衙门就坐落在这个路口的正东北方向。 在地皮这么金贵的中央位置,巡检司衙门却是占据了好大一片地面,瞧着总有个二三十丈方圆。而且这巡检司衙门修建的极为宏伟气派,门口是一座三层高的门楼,青砖红瓦,让人大老远的就能瞧见。在门楼下面则是朱漆大门,上面钉满了巴掌大小的铜钉,大门红彤彤的,铜钉也擦得锃亮,在阳光下闪烁着红光和金光。门前则是三阶石头台阶,在大门两侧有一队巡检司的兵丁正自在那儿守卫。 在大门外头还修了两座照壁,这两座照壁却不是正对着大门,而是在大门两侧各自斜斜地摆开,形成了一个八字,便是所谓的八字大门了。 闻安臣之前从来没有来过赵家镇,也没有来过巡检司衙门,这还是第一次瞧见。此时,他瞧着这巡检司衙门,感觉似乎比州衙还要气派一些。 闻安臣牵着马站在路边,上下打量了一眼这巡检司衙门的大门,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从巡检司衙门这宏伟气派的程度上,大致就能看出来,这巡检司到底多有钱,而且肯定在这赵家镇属于那种称王称霸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就在巡检司衙门旁边的十字路口,东北-西南走向和东-西走向的那两条官道上,各自被拦了一道栅栏。栅栏约莫有一丈来高就是松松垮垮地摆在那儿,其实并没有多大阻拦的作用,只不过是摆在那儿做一个象征,意思就是:“到了这儿你就别走了,官府要在这儿征税。” 若是当真快马加鞭或是驾驶着马车向前冲的话,是可以冲过去的,不过那样做自然也就代表着冒犯了朝廷的权威,那跟杀官造反也没太大区别。 这两道栅栏就分别把南来北往的客商,东来西往的客商都给拦住了,栅栏上只留着一个不足一丈宽的口子,大约只够一辆马车能够通过。而在口子旁边则是有许多巡检司的兵丁站着,但凡过去的车队商队,那是必须要交税的。 闻安臣现下所在的这个位置不错。 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在巡检司衙门的对面,巡检司衙门是朝南的,衙门南边就是那条东西走向的官道,而那一道拦截了东西走向官道的栅栏就在闻安臣右手边不过三丈之外。他瞧得非常清楚分明,那一队负责这道栅栏的巡检司兵丁大约有二十人左右,五六人检查,两三人负责统计征税,剩下那些人则是手持长矛虎视眈眈的在旁边瞧着。 当然,这些巡检司的兵丁,要说战斗力那肯定是比较一般的,不过也用不着他们真打仗,因为他们代表的是官府,是朝廷,跟他们起冲突,那就是要反抗官府!此时正是大明朝万历年间,可说是繁华盛世,又不是几十年之后的天启年崇祯年,有几个人敢杀官造反? 所以大伙儿基本上都是老老实实的排队交税,那有后台有背景的也是悄没声儿地亮出来,兵丁们自然会放行,却也不会闹得大伙儿都没脸。 闻安臣瞧得清楚分明,在那道口子旁边摆着一张桌子,桌子后面,是一个书吏模样的人正在不断的登基,每过去一辆马车他都会在上面记上一笔,而在桌子旁边则是放着一个大竹筐,那竹筐就是用来装盛缴纳的银钱的。 这竹筐足足有三尺来高,而此时,竹筐里面已经盛满了大半,里面基本上都是装满了银子和铜钱儿,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闻安臣估摸了一下,虽说这竹筐里面大部分都是铜钱,银子还是比较少的,但架不住总量多啊,光这大半筐银钱,起码也得有个一二百两! 他暗地算了算,顿时悚然一惊,没想到这巡检司的油水竟然丰厚到如此地步,还在他的估计之上! 闻安臣瞧了半响,微微摇了摇头,牵马过了大街,直奔巡检司衙门大门而去。 第287章 狡辩 当然,没有任何意外,他在大门口被兵丁们给拦住了。几个巡检司的兵丁手中长矛向前一挺,满脸不耐烦的高声喝道:“什么人?竟敢私闯衙门,不要命了么?” 一上来就给人扣了一顶大帽子,以性命相威胁,由这些兵丁的行事上,闻安臣大致也能窥见耿义平时是如何做事的。 这会儿自然是用不着他说话,一旁的陈季往前走了两步,下巴微微抬起,神色倨傲道:“瞎了你们的狗眼!这位是现任秦州典史闻大人,正是你们巡检司耿义耿巡讲的顶头上司,你们敢这般跟闻大人说话,我瞧着是你们不要命了!” 这些兵丁一听,顿时脸色一变。 他们不少人也都听说了,秦州新上任的典史闻大人,年纪极轻,未及弱冠,乃是极为出众,少年得志的一位权贵,正正是管着巡检司的。而在巡检司中也有不少小道消息在流传,说那耿义耿巡检去州衙之中参加会议,得知这毛头小子成为自已的顶头上司之后,回来大发雷霆,当天晚上吃饭时还摔了两个他极喜欢的盘子。结果摔完之后,更是痛心,又发了一通脾气。 这些小道消息在巡检司里头流传着,这些底层兵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联系到自家耿大爷的臭脾气,他们觉得这传言多半是真的。此时一听,原来这位就是那个让自家巡检大人大发雷霆的闻大人,一个个顿时心中就生出几分畏惧来。 他们心想:“这等上头神仙打架的事儿,咱们这些凡人,那可是插手不了,老老实实在底下瞧着就行,可别被卷进去倒了大霉。” 其它兵丁还有些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领头的那兵丁赶紧一哈腰,给闻安臣行了个礼,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不知是闻大人当面,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闻安臣摆摆手,淡淡道:“无妨,你们不认识我,这也没什么。去吧,把耿义叫出来,就说本官要见他。” 他这般语气,淡漠而平和,让人感觉根本就没有把耿义放在眼里。 那领头的兵丁一听,心里一颤,赶紧连声道:“是,是,小的这就去。” 他顿了顿,忽然脸上露出一丝谄媚的笑容,笑道:“闻大人您要不要先进来休息片刻?” 闻安臣摆摆手道:“不用了,你去吧!” “是,是。” 那兵丁应了两声,转身一溜烟儿地进了衙门,自然是去寻耿义去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这兵丁才重新回来,跟他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穿着一身九品官的官袍,不是耿义又是谁人? 他刚一出来,闻安臣的眼睛立刻落到他那一身九品官的官袍上面。 不知道是这官袍当初发给他的时候耿义还没有像现在这般发福,还是这官府本来就做得小,反正耿义穿在身上有点紧绷绷的意思。所以闻安臣推断出,平日他是绝对不可能穿着着这个一身官袍办公的,好看谈不上,更是不会多么舒服。 而且闻安臣看耿义穿官袍的样子有点儿别扭,想来他平日应该是很少穿官袍的。所以闻安臣推断出,刚才他之所以这么久才出来,可能就是临时把官袍给换上了? 那他为什么来见自已之前要把官袍给换上呢?闻安臣立刻就明白了耿义是什么意思,什么算计了。 他这是很明确的告诉自已,虽然你是秦州典史,但你只是不入流的一个官儿,而我可是有品级的堂堂的九品官! 咱俩,不一样! 你虽说是我上司,但是论官位的话,我在你上头。 耿义来到门口,但却是站在台阶之上,并没有下了台阶。他就这么站在那儿,冲着闻安臣拱拱手道:“原来是闻大人,闻大人,您自从当了秦州典史之后,可也没从来没管过我这一摊子,不知道今日过来有何见教呀!” 他此时脸上的这表情,用皮笑肉不笑五个字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 他的态度已经可算得上冒犯,只不过闻安臣并没有理会,他今日只想把货物和马车要回来,并没想着跟耿义在这儿纠缠。 闻安臣淡淡道:“耿巡检,我听说昨日你手下的人,扣了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几辆马车和货物,此事可是有的?” 闻安臣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观察着耿义的神色,他发现自已说完这句话之后,耿义脸上没有露出丝毫诧异或者是震惊的表情。看到他这般表现,闻安臣心中立刻是一沉,耿义这般表情,说明他应该是早就已经知道这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背后的人是自已了,也已经猜到自已今日是为此事而来,若不然的话他不可能不诧异。 而他明明知道货运分行背后的人是自已,却还扣着货物不给,那这件事儿可就有意思了。 耿义微微一笑,道:“对,没错儿,是有这么回事。” 闻安臣淡淡道:“敢问耿巡检为何要扣押货物?” “嗨,您说这个啊!” 耿义一挥手,大大咧咧道:“他们昨日非要不交税就过,我手下的兄弟们也没办法。咱们定下的规矩可不能违反了,你要么交银子,要么就被扣货物!他们竟然不拿银子,那就只好把他们的货物给扣掉了。这不,昨日兄弟们就把他们的几辆大车给拉过来了么?” “哦,是吗?” 闻安臣眉头一挑,反问道:“可是本官怎么听说,昨日那些巡检司的兵丁上来之后便扣押马车和货物,他们主动交银子人家都不收呢!是有这么回事儿吧?” “嗨,怎么可能?我麾下的兵丁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耿义脸上立刻露出震惊之情,高声道:“闻大人您可不要轻信下面人的风言风语啊,我手下的人都是守规矩的,做事肯定是按照规矩来,断然不可能一上来就扣押货物的。” 他摆明是在做戏,只是连做戏都懒得多花一些力气,分明就是在告诉闻安臣:“我就是在做戏!” 闻安臣冷声道:“这么说,你是在说本官胡言乱语,判断不明了?” 耿义故作畏惧之色,赶紧摆手道:“我可没这么说,闻大人,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 只是脸上却是带上浓浓的嘲讽,对闻安臣毫无尊重之色。 刑侦大明 第137节 其实这也真的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典史是不入流,而巡检司是九品官,所以典史比之巡检,确实地位是要低一些的,真要管,也确实是不好管。但在别的地方就没有这种顾虑,因为一般在别的州县,典史是不管巡检,巡检直接是一州一县之长官来管,州县长官,要么是七品管,要么是五六品,反正都比巡检要高的多,而且是正儿八经的文官出身。这样一来,巡检自然也就不敢在他们面前放肆。 而现在,耿义就敢在闻安臣面前放肆。 他顿了顿,又道:“再说了,闻大人,您可得知道,当时您没亲眼看见那场面,但是我就在这镇子上,我可是亲眼瞧见的呀!您说您是听旁人说的,而我是亲眼所见,俗话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觉得咱俩的说辞之中,还是我的更可信一些,您说对不对?” 他神色中有些狡黠,嘴角挂着一抹笑,神情中就透着一丝无赖,显然,这件事他是一定要抵赖了。 闻安臣心中已然是勃然大怒,只不过他深深吸了口气,强行把这怒火给压了下来,沉声道:“好,本官就不在这件事儿上与你纠缠。我想问你,那三大车绸缎,不知道现在在哪儿?卖本官一个面子,把这些东西交出来吧!” “哎哟喂,闻大人,这次您可是来晚了。” 耿义很是夸张地一拍脑门儿一跺脚,满脸懊恼道:“那三辆马车还有上面的那些生丝绸锻什么的,都已经让我给发卖了。” “什么?发卖了?” 闻安臣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盯着耿义,寒声问道。 耿义却是丝毫也不畏惧,就像没有看见闻安臣的表情一般,高声道:“对呀,闻大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这儿的规矩,你若是不拿银子,我便扣了你的货物,只是这货物堆在咱们这儿,也不大好保存,若是坏了那可怎么办?那岂不是白瞎了这么多的东西?而且你这货物到我手里头也不能变成现钱啊!咱们却是需要用银子的给上边儿交代的,所以我们扣下东西之后,一般若是能发买了,便立刻就现场发卖了。” “昨天那三辆马车,还有上面的那些生丝绸,不到傍晚时分就都已经被人给买走了。” 闻安臣眯着眼瞧着他,沉声道:“哦?都卖了?卖了多少银钱?” “哎呀,不多,不多。” 耿义伸出五根手指头,笑道:“只卖了五十两银子。” 他这明显就是在扯淡了,那三大车生丝加上绸缎布匹,价值何止五百两银子?他们这些巡检司的人都是懂行的,怎么可能如此低价变卖?只不过他摆明了要抵赖,闻安臣此时却也没什么办法,他还能说什么? 便又问道:“那那几辆马车呢?” 第288章 调查耿义 其实与那三大车货相比。闻安臣更在意的是那三辆四轮马车,因为这四轮马车上面可是有转向装置的,这几辆马车若是被有心人给弄去了,就能很快地仿造出四轮马车来。 “什么?三辆马车?” 耿义好像是一愣,然后恍然大悟,道:“哦,您说的是那三辆马车啊?那个什么,我把那马车顺便送给那买下生丝绸缎的人了,他们买了这么多生丝丝绸,若是没有车,也着实是不好拉。东西是咱们卖给人家的,干脆做个顺手人情,把车也送他了。” 闻安臣心中怒气更盛,几乎已经压不住了。 耿义说的这话,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他这已经不是在敷衍闻安臣,而是已经近乎于在明目张胆的羞辱了。 “哎呀,闻大人,真是对不住,这可真就没办法了。” 他口中说的好像是道歉的话,脸上却是得意洋洋,斜睨着闻安臣,那肢体语言分明就是:“你能拿我怎么样?” 闻安臣一眼就瞧出来,他绝对是在撒谎,不出意外的话那些马车此时应该就停放在巡检司里面,只不过他既然这么说了,闻安臣也不可能硬闯进去非要看看。 “好,好!” 闻安臣不怒反笑,瞧着耿义道:“耿巡检,你当真是做的好。能有你这样的下属,本官心中很是欣慰!” 说着还鼓了鼓掌,而后沉声道:“耿巡检,今日便到此结束,本官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说罢拱拱手,转身便走。 他这一走,耿义却是愣住了,呆在原地,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本来以为闻安臣肯定会为了那几车货物再跟他理论一番的,结果却没想到,闻安臣如此光棍,转身就走,这倒是让他有些措不及防,之前准备的一些后手也都没派上用场。 只是他却没看到闻安臣转过身去之后,脸上已经是一片冰冷。耿义如此羞辱他,如此不把他这个典史放在眼里,闻安臣这一次终于决定不再留手。他本来只是想给耿义一个教训,但现在看来,是要把耿义狠狠的收拾一番才能一解心头之气了。 回到秦州之后,刚过午时,闻安臣到了典史衙中坐定,先沏了杯茶,定了定神,平复了一下心情。等他感觉自已已经完全恢复如常之后,方才对候在门外的陈季道:“陈季,去把鞠孝忠叫来。” “是。” 陈季应了一声,拔腿便走。 很快,鞠孝忠便是过来了,闻安臣让他把门关上,鞠孝忠心领神会,把门紧紧关上之后,走到闻安臣面前,弯了弯腰,低声道:“大人您叫我?” “嗯。” 闻安臣点点头,淡淡道:“之前交代你查的那件事,怎么着,有眉目了么?” 鞠孝忠笑道:“有眉目了,有眉目了。大人您交代下来之后,小的便立刻着人四处探查,早几日就已经将那些东西整理出来,您现在要看么?我没带着,您要看的话,我这就给您拿去。” 闻安臣点点头:“去吧。” “好嘞!”鞠孝忠应了一声,赶紧回来刑房一趟,拿了一本厚厚的册子过来,放在闻安臣面前。 闻安臣展开册子,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这册子可是不薄,他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方才看完,闻安臣看完之后眉头挑了挑,冷声道:“原来这厮竟然做了这般多伤天害理之事!” 鞠孝忠赶紧道:“大人您说得没错,谁也没曾想到这厮竟然干了这么多坏事。说实话,您让属下刚一开始查的时候,属下心中也是生了疑惑,觉得这种人未必能查出什么来。结果却没想到,一查查出来一大堆,这厮当真是坏的流脓了。” 闻安臣冷冷一笑,没再说话,而是把手中的这个册子又翻看了一遍。 他手中的这个册子,上面记录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这些年来,耿义干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个册子里面的所有东西,都是闻安臣让鞠孝忠带人私底下查的。对于这些刑房书吏来说,查这些东西最是容易不过了。因为耿义过去干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哪怕是捂得再严实,隐瞒的再好,但也有人曾经状告过他,而只要有人告过他,那么在刑房里头肯定就有记录。只要查卷宗细心一些,终归是能查出来的。 鞠孝忠就是这么做。 他先是把过去那些年间和耿义有关的卷宗全部都过了一遍,查出一些线索来之后,再顺藤摸瓜,按照卷宗中的记载,去寻找当年那些事情的知情人,四处探访。如此,整个事情的真相很快就能够水落石出。 鞠孝忠,包括鞠孝忠手底下四处探访的那些人,谁都没有想到耿义竟然办过这么多破事儿。 而去查耿义到底做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这道命令,不是最近才下的。在数月之前,闻安臣就已经吩咐鞠孝忠去做这件事了,当时闻安臣刚刚当上秦州典史。他就任典史的那一天,壮班的朱通和巡检司的耿义,就对他表现出了十足的敌意和不满。闻安臣当时就留了心,暗中派鞠孝忠搜查两个人的把柄,寻思着以后可能会有用处。 只不过后来他也不大想跟这两个人撕破脸,也不大想在这等事上牵扯自已的精力,便把这事儿给搁下了,却没想到今日这些东西终归还是要用上了。 本来他都已经有点儿把这个事儿给忘了,翻看着那个册子,闻安臣暗暗咬牙:“耿义,就算你没有得罪过我,就凭你干过的这些事儿,我也要把你给收拾下来!” 闻安臣翻到册子中其中一页,点了点上面那些字,道:“这件案子的苦主,你现在可还能找到么?” “能找到,能找到。” 鞠孝忠道:“您还别说,说来也是巧了,这件案子,当初还是赵书吏去探访的。这案子的苦主,当初被耿义收拾得够惨,事后又是被一番吓唬,再也不敢在秦州城中呆了,却是迁居到了秦州城外不远处的一个村子里去。赵书吏去过那个村子,要不让她过来跟您说?” 闻安臣摆摆手:“不用。” 他靠在椅子背儿上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直起身子,眼中精光直冒,重重地在桌子上敲了一记,沉声道:“你现在便去找那一对苦主夫妻,跟他们说,这次让他们尽管放心大胆地状告耿义,绝对有人为他们撑腰,会为他们申冤!” “是。” 鞠孝忠没问为什么,只是重重地点头 闻安臣吩咐他去做的事他从来不问为什么。 王家村在秦州城西十里之外。 秦州城西可以说是整个秦州城周边经济最不发达,最不够繁荣的所在。秦州城的城东、城北、城南,都有官道通过,而唯有秦州城西,并无官道通过,这里是大片大片的农田,间或有一两个村庄,甚至连大一点的镇子都没有。 王家村就是秦州城西这诸多寻常村庄中的一个。 这是关中大地上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小村,不过是三五十户人家而已,丁口的话也就是在二百左右,村子周围则是大片的耕地。这里没出过什么有名有姓的大人物,村子里只有寻常农户寻常百姓,连大点的地主都没有。地主倒是有一户,但这样的地主,其名下的土地,也比别的农户多不了太多。甚至由于这里周围没有河流,土地都不是水浇地也算不上肥沃,城内那些土绅富商们,要在城外建庄子,占田地,都不愿意上这儿来。 这个村子毫无特别之处,也毫无名气,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里的百姓们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虽然不够富裕,甚至有些贫困,但总还算得上是安稳。 这会儿正是冬日,已经是快要过年的时间了,地里也没有什么需要干的农活,大伙儿多半都缩在家里猫冬。村子外面的土地上一片枯黄,一眼望去也见不到几个人影。 此时将近午时,而就在这时候,通往村子的那条崎岖不平,也颇为狭窄的土路上,有一辆马车正自在上面轧轧而行。路很难走,马车前进的速度也很慢,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但瞧着车夫似乎是不怎么着急的样子,悠闲地甩着鞭子。 其实这车夫此刻心里头也有点儿奇怪,人家别人租车的话,都是要求赶紧快点往前走,今日这位客人却是跟他说,不用着急,慢慢走就成。 其实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租车的那个客人需要时间来想一些东西。 虽说马车走的并不算多快,但再怎么慢,用了大约一盏茶时间,还是到了村口。 村口有一株大柳树,这会儿已是冬日,柳树的枝叶早就已经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柳条和枝干。这大柳树已经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足足有三人合抱粗细,倒是并不高,其主干约莫只有两人来高,在两人来高的位置,主干就消失不见了,而是变成了两个分叉,一左一右。此时若是能够爬到那棵大柳树上往下看的话,就会发现,这株大柳树的主干中间已经是完全空了。 虽然空了,但却不等于死亡,每每到了春夏时分,便又是会重新焕发生机,长出新绿。 第289章 王家村 这王家村有个说法,说原先这柳树也并不是空心儿的,而是很寻常的一株大树,只不过是比别的树格外要粗一些而已。但有一日,却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一个响雷轰然劈落,正正的就劈在这大柳树上。 当即,这大柳树就变成了一片焦黑之色,树身上头开始冒烟。而后,等风停雨歇,百姓们来到这柳树旁边查看的时候,竟是发现,这株大柳树竟然已经是被响雷闪电,给劈成了空心儿的。而在已经变成空洞的树身里面,却是发现了一条大蛇的尸体。 据说这条大蛇极大,跟人的大腿一般粗,足有两三丈长,已经被雷给劈得浑身焦黑,皮开肉烂,死得不能再死了。 而据当年亲眼目睹的村民回忆说,那蛇的蛇头之上,竟然还有一个一寸来长的小小的红角。 当时大伙就都吓蒙了,纷纷传言这条蛇乃是已经快要成精的,结果遭了天谴,虽说躲在柳树之中,却依旧是被老天爷降下神雷给劈死了。 这个传说已经在王家村流传了上百年了,据说这事儿发生的时候,还是弘治年间呢。谁也不知道这事儿是真是假,但大伙都这么传,孩子们小的时候父母也会给他们讲这个故事,等孩子们长大又会给自已的孩子再讲这个故事。 这会儿,大柳树下这着三五个闲汉正聚集在这儿,他们各自都带了个板凳,但却不坐,而是蹲在上面,在后世这被称为陕西八大怪之一,叫‘板凳不坐蹲起来’。 几个人正蹲在柳树下头吹牛聊天,一通瞎侃。在这冬日的上午,晒着太阳,似乎天气也没那么冷了,手揣在袖子里眯着眼睛,感受到阳光洒在脸上带来的那种暖融融温软,整个人也都变得懒洋洋起来,似乎都快要睡着了。这样的天气,晒着太阳聊天,于他们而言便已经是莫大的消遣。 几个闲汉瞧着那辆马车来到村口,一个个都是抻着脖子向那边张望,在王家村这可是个稀罕事儿啊!大伙儿不由得就开始猜测,这是谁家从城里来的亲戚。但一般来说,这大冬天的这么冷,要来也不会趁这个点儿过来呀! 马车在村口停了下来,接着车帘子掀开,一只穿着官靴的脚从里面伸了出来。这几个闲汉却还是识得官靴的,一看便有些诧异,心道:“难不成来的还是个官家人?” 很快,车中的人便是展露了真容,此人大约有三十岁上下,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穿着官靴,一身白衫,做衙门里书吏的打扮。 大伙儿一瞧,原来果然是个官家人,顿时就都愣住了。 他们王家村,这些年也没几个官府里的人过来,记得上一次有人来的时候,好像还是三年前。那次村子里似乎是出了什么凶杀案,官府的差役和书吏过来这边,大伙儿都对这个事儿印象特别深刻。因为那一次,州衙里的书吏和差役前来破案,可是把村子里给折腾得鸡飞狗跳,村里略有些家产的人家几乎都被勒索了一个遍,谁都没逃过。 当时他们走了之后,村里的人都盼着这些人以后可以一辈子都别再来了。 这会儿一见衙门里的人又来了,他们心里顿时就一哆嗦,同时也有些诧异,不知道村里到底是发生什么事儿了,竟然引得衙门里的大爷前来。 瞧见那位官家人朝着自已走来,这几个闲汉赶紧都站起身来。 人家可是衙门里的人,可不敢蹲在这儿大大咧咧的跟人家说话。 只是这位衙门里过来的大爷跟他们过去印象中的那些人还不太一样,只见他走到近前,温和的一笑,开口问道:“不知王满银家,住在何处?” 王满银家? 一听他这么问,大伙更是愣住了。 说起来,这王满银在王家村也算得上是比较有名的一个人,王家村里提起这三个字来,少有不知道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不是本村人。 大约两年前,王满银一家从外面迁了过来,搬到这边来住。 像是王家村这种小村子,世世代代都是本乡本土的人居住在这儿,很少有搬出去的,当然搬进来的也同样得少,所以王满银这一家就格外的惹人注意了。而且他家的构成也比较有意思,说是一家子其实只有两个人,是一对五十多岁的老夫妇,无儿无女,村子里像是这样的家庭可当真是不多见。 一开始的时候,村里的人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路,都还有些提防,不过,王满银夫妇非常老实,跟村里的人从来都是笑脸相对,没跟谁红过脸起过口角。慢慢的,大伙儿就都对他们没了戒心,再加上他们也姓王,于是,便就把他们当成王家村的一份子了,得到了本地人的认同。 刑侦大明 第138节 却不知,这位官家人也来找王满银是因为什么? 有的心思转得快的便想道:“这王满银夫妇为何前来村子里,不会是在外面犯了什么案子吧?现下让人家官家找上门来了!不过也不对呀,若他们当日是犯了案子的,现在被找上来,那么来的不应该只是一个书吏,而应该是一大帮衙役才对啊!” 其中一个心思格外灵巧的闲汉心道:“嗨,管这些官家的人找王满银夫妇是来做什么的!能巴结上这官家人,那就是好事儿。自已为他带路,以后说不得在村里面又有了谈资。” 于是他赶紧起身道:“我认识王满银家在哪儿,我这就带您去。” 这位官家人闻言,很是温和地笑了笑,点点头道:“如此便有劳了。” 这闲汉有些受宠若惊,赶紧哈了哈腰,道:“不有劳,不有劳。” 说罢他便转身带着这书吏往村子里头走去,那书吏回头吩咐了一声,让拉他过来的那车夫暂时现在这儿等着,而后便跟在这闲汉身后而去。很快,两人便是到了王满银家,因为王满银家离着村口本就不远。他家毕竟是后来搬进来得,不可能能住到村子的中心区域,村子的中心乃是王氏宗族的祠堂,王氏也是王家村第一大姓,村庄里的人家,十有七八都是属于这个大家族。村子中心是王家的祠堂,而村子比较靠里的位置,住的都是王家的人,其他的一些外姓,都是住在村子的边缘。 像是王满银这种后来搬过来的,就更是住在村子边儿上,旁边就是耕地了。 王满银家跟其他的庄户人家没有任何区别,都是几间土坯房,外面一个不小的院子,门很简陋,墙不高,站在门外就能瞧见院子里面的情景。 瞧着院子里头似乎是养的鸡鸭,还能听见一阵阵的叫声。 这闲汉上前叩门,叫道:“满银大爷,满银大爷,有人来找你哩。” “谁呀?”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才传出来一个声音。声音苍老,里头带着些疲惫,还带着浓浓的睡意,似乎是刚刚睡醒一般。 “是我呀,有事儿找你,满银大爷,你开门就知道了。” 这厮倒也机灵,知道这会儿应该是不能透露身后那书吏的情况的,因此便直说是自已找王满银,里头似乎又传来一声什么声音,两人都没听清楚。又过了一会儿,门扉才被打开,露出一张苍老遍布皱纹的脸。 王满银身量不高,也不算壮实,是很瘦削的一个老头,他肤色有些发黑,脸上满满的都是深深的皱纹,如同沟壑一般,头发大部分都已经变白,穿着一身普通的褐色棉袄。 瞧见他这般样子,那书吏顿时心里叹了口气。 这位在三年前还在秦州颇为有名,以儒雅著称,号称半儒半商,市井之间尊称一声王大官人的人,竟然落魄成现在这个样子。 王满银一抬头,便瞧见了闲汉旁边跟着的那书吏,待看清楚他身上的打扮之后,他那双昏花浑浊的老眼之中,陡然闪过一抹精芒,脸色一变,立刻便作势要关门。那闲汉脸色顿时一变,觉得这老汉忒也不给自已面子,怪叫一声,就要上前。 而他旁边的那书吏却是比他提前往前跨了一步,一伸手制止了王满银的动作,他微微一笑,温和如春风一般:“王大官人,我有些话要和你说说,你倒不用着急关门。既然我已经找到这儿来了,你关门也没用。若我想给你找麻烦,你便是关门也不可能将麻烦关到门外。我只是来和你说说话,说了这话之后,你若不听,我转身便走,绝无二话。你若听了,说不定能了结当年的那一份遗憾。” 当王满银听到‘当年的一份遗憾’这几个字的时候,脸色又是大变,眼中却是流露出浓浓的悲伤愤怒交杂的感情。 他伸手指着书吏,手指头一阵颤抖,口中颤声道:“你,你……” 只是‘你’了老半天,却也没能说出什么来。 这书吏此时也不说话,只是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他,终于,过了好一会儿,王满银一转身,闷声道:“你进来吧!” 这书吏微微一笑,知道自已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大半了,他从怀中取出一串铜钱来,塞到旁边的闲汉手中,笑道:“方才有劳了,现下你便请回吧。” 这闲汉心知人家这是现在用不到自已了,那一串铜钱可是不少,他不敢收,赶紧摆手道:“您太客气,您太客气。不耽误什么事的,不用给我钱。” 这书吏却是把这串铜钱硬塞进他手里,笑道:“让你拿你就拿着。” 说完便转身进了王满银家里。 第290章 旧案 王满银的家里面也像外面看起来那么陈旧、破败、简陋,由于是冬天,生怕漏风,窗子都被糊上了,外面的光线便不大能透得进来,这书吏进了堂屋,关上门,屋子里就更是昏暗了。而王满银也不点蜡烛,就这么缩在灶火旁边的一个小马扎上,手团在袖子里,脚并着,腰弯着,看起来整个人蜷成一团,躲在那片阴影里面。 就算是把门窗都关得死死的,这屋子里依旧是很冷,而且挺潮湿的,是那种阴冷阴冷的感觉,外面好歹还有阳光照射,在这屋子里却只觉得冷到人的骨头里去,还不如呆在外头呢!这书吏穿的不多,也没有穿厚棉袄,这会儿一进来,就不由得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 里屋还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刻意压低了的咳嗽声,似乎有人正在病中。 这书吏自然就是鞠孝忠了。 他奉了闻安臣的命令,前来王家村,寻找王满银夫妇,为的是帮他们了结几年前的一个冤案,同时也是为了让耿义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狱。 鞠孝忠瞧着王满银,淡淡说道:“王满银,你本名王少儒,秦州人土,十四岁便中秀才,在乡间有神童之名。只可惜之后屡试不第,便弃文从商,十数年间,已成为秦州城中数得着的豪商大绅。” “你虽然经商,读书却没有落下,做诗做文,都很不错,甚至曾经被某一任知州大人夸赞过,言道你乃是半儒半商,乃是秦州城第一儒商!” 他说到这儿,本来蜷缩成一团的王满银霍然站起身来,死死地瞪着他。 他浑身颤抖着,情绪无比激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深深的吸了口气,将那句话给咽了下去。 鞠孝忠此时说的这些话,激起了他内心深处几年前的记忆,但也是他现在永远都不想再记起的记忆。 因为这样的记忆带给他的,不是对往日荣光的怀念和追忆,而是深切的痛楚,以及对自已的无能为力的憎恨和厌恶。鞠孝忠把他的反应收入眼中,但就像没看见一般,接着说道:“你虽有钱有势,但却不滥情,一直到五十岁上,也只有一个原配夫人,连妾室都没有一房,平素更不会眠花宿柳。” “你家人丁不旺,并无子嗣,只有一个女儿。这女儿生得花容月貌,又是知书达理,秀外慧中,从小读书,温文娴雅,你对这女儿极为疼爱,虽然没有子嗣,却也不打算再纳一房妾室,便只想着,等女儿长大了,就给她选一如意夫君,入赘王家,继承你家之基业。” 他说到这儿,王满银眼中流露出来了极其浓烈的痛苦之情,这种痛苦的情绪,甚至要凝成实质一般。 而从屋里传来的咳嗽声,也骤然间变得激烈起来。 似乎王满银和屋里的那人,他们心中的一块禁地被触及了。 鞠孝忠却是自顾自地接着说道:“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三年前,你女儿带着几个家仆出外郊游踏青之时,被秦州巡检司巡检耿义给瞧见了,耿义见色起心,将你女儿凌辱。你女儿回家之后,便悬梁自尽,你们夫妇两人悲痛欲绝,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一纸状书告到州衙。” “结果让你们没有想到的是,巡检司巡检耿义在秦州城势力极大,当时担任知州的那位大人,又正是病重,大事小情一概不管,州中事务全部托付给通判徐惟贤徐大人。而徐惟贤跟耿义素来交好,每逢年节,耿义总会有大批礼物送到徐惟贤府上。这一次,为了此事,他送了徐惟贤五千两银子。于是徐惟贤指使当时的刑房司吏篡改证据,又买通证人,让证人在公堂之上当堂改口。所有证据都变成了不利于你们夫妻的,于是你们两个苦主硬生生被徐惟贤给改成了诬告,下了大狱。” “你夫妻二人散尽家财,方才逃得一条性命,但是你们的宅子,田产,店铺,生意,却已经全部被夺走。你二人眼见申冤无望,心灰意冷之下,便离开秦州,迁居这王家村中居住。” 他说完这句话,瞧着王满银,沉声道:“王大官人,这话我没说错吧!” 王满银盯着他看了半响,忽然颓然叹了口气,声音中满满的都是萧疏之意:“你也别叫我王大官人了,我也再不是什么王大官人了,现下我就是个等死的老头子而已。” 他说完这话又是深深的叹了口气,本来挺直的腰板儿又一次塌了下来,坐回到了板凳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看上去意志极为消沉。 鞠孝忠朝着他,沉声道:“王大官人,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想不想报仇?” “报仇?呵呵呵呵……” 王满银冷笑一声:“怎么报仇?你跟我说,怎么报仇?” 他忽然狠狠的瞪着鞠孝忠,爆吼道:“你跟我说,应该怎么才能报仇?” “你们衙门刑房里的人修改卷宗,修改证据。耿义的人买通证人,将此案彻底反转过来!我和我夫人两人何其无辜!女儿被人凌辱自尽,我二人还被诬为诬告下了大狱!” 说到此处,他脸色一片惨然,眼中有泪光莹然。 “耿义那个畜生权势滔天,我怎么才能报仇?!如何才能报仇啊!?” 他呸了一声,一口唾沫啐在地上,盯着鞠孝忠,恨恨道:“我记得你,当年我们去衙门报案的时候,查办此案的刑房中人便有你一个。害死我女儿的,害得我二人流落到这般境地的,也有你一份功劳!” 鞠孝忠苦笑一声:“当初你们的卷宗,你们的证据,是徐惟贤吩咐刑房司吏纪司明改的,纪司明是刑房司吏,而我当时不过是个书吏而已,我有什么办法?” 他忽然拍了拍脑袋,心道:“我跟他说这些陈年旧事又有什么用?” 他盯着王满银,沉声道:“王大官人,我就问你一句话,现下有人有法子能帮你报仇,你想不想报仇?” “报仇?报仇?报个屁的仇!” 王满银怒吼道:“不报仇了!若是我这会儿答应下来,说不定又被你们引进什么险境之中!这一次,我等再也没有家财可以散尽,只能许下这两条性命,老头子我还想多活两年呢!滚吧!” 他这么一说,鞠孝忠神色也不由得一滞,只不过他不相信王满银会就此善罢甘休。他能看得出来王满银心中的恨意是何等的强烈,又是何等的不甘!王满银方才既然让自已进来了了,说明他心中是有希望的,还是对报仇这件事有着极大的执念的。 他正要说话,忽然里屋里头传来一个,虚弱苍老的声音:“老头子啊!老头子,你进来。” 王满银瞪了鞠孝忠一眼,转身进了内屋。屋里头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之声,其中还夹杂着一两声比较高亢的声音,两人似乎是在争吵。 过了许久之后,王满银走出房来,瞧着鞠孝忠道:“你说吧,该怎么办!” 鞠孝忠微微一笑,知道自已今日的差事算是办得妥当了。 他沉声道:“王大官人,我就跟你明说了吧,这一次,你铁定是能够报仇雪恨的。当年篡改证据,篡改卷宗的刑房司吏纪司明,早就已经因为犯事而下狱,想要审他非常容易。而当初指使他做这件事的徐惟贤徐同知,也已经失势。现下,秦州知州乃是黎澄黎大人,黎大人嫉恶如仇,清正廉明,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顿了一顿,瞧着王满银道:“最重要的是,黎澄黎大人和徐同知徐惟贤,很是不合。所以再审这个案子的时候,若是徐惟贤再敢胡乱插手,你放心,黎澄黎大人会为你撑腰的。” 王满银眼中闪过一抹希望,沉声道:“你需要我怎么办?” 鞠孝忠低低一笑:“你只需要如此这般……” 说着,凑到王满银耳边低声说了一番话。 一个时辰之后,鞠孝忠离开王家村,自始至终他口中就没有提过‘闻安臣’这三个字。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秦州州衙大牢,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个不速之客,年岁不大,瞧着也就是二十岁左右,个头不高,但却很壮实,瞧着极为强壮,一举一动似乎都充满了力量。他虽然年岁不大,但气势却很是凌厉,看人的目光,就好像是他此刻正提着刀子,寻思着从哪儿插进去能一刀取了这人的性命一般。 所以当他来到大牢所在的那个院子,那些牢子们瞧见他,心里便是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他们常年跟犯人打交道,也见识过不少厉害人物,但这人的目光,这人的气质,他们以前只在一类人身上见识过。 便是巨匪大贼,比如说,现在正关押在牢房中的那些曾经秦虎的手下。 只有杀人相当多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气势。 在他们眼中,人命比草芥也高贵不到哪儿去。 其实这些牢子们不知道的是,除了那些巨匪大贼之外,还有一种人身上也会具备这样的气质——那就是出身军中,杀敌众多,拿杀人不当回事儿的精锐悍卒。 这个不速之客面生的很,牢子们的断定,他绝对不是州衙的人。虽说有点畏惧于他,但他们还是拥上去一阵呼喝,让他通报姓名。 来人只是微微一笑,道:“请你们赵四赵大人出来,我有事找他。” 第291章 探监纪司明 大伙儿摸不清他的底细,不敢得罪,便把赵四给请了出来,赵四瞧了他一眼,却也觉得不认识。只是还没等他说话,此人便从袖子中抽出一封信递到赵四面前。赵四心中有些诧异,但还是将书信展开,仔细的看了一遍,看完之后他脸色一白,而后便冲着这位不速之客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那不速之客从他手中把信拿回来,折了折之后,放回到了自已袖子中,样子很是郑重。而后他便抱拳笑道:“有劳赵大人了。” “这种事,倒也不是什么有劳不有劳的。” 赵四摇了摇头,表情有些古怪,低声道:“你进去可以,不过最多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时间再长了我可压不住。” “放心。” 这人笑道:“用不了半个时辰,最多一刻钟便可。” 说完他拱拱手,又道谢了一次,赵四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指派了一个牢子,让他给这人带路。但他想了想,招手让那牢子回来,低声道:“我亲自去给你带路。” 众多牢子瞧了,心中一个个都是诧异的很。这位赵四赵大人刚上任的那段日子,还颇为低调内敛,只是这些日子下来,差事也算是熟了,下面那些不听话的也给收拾的差不多了,身上也有些官威了,谱儿也比原先大了,甚至捞钱都比原先要凶狠的了,现下可是很少见他亲自带人下大牢的情况了。 由此可见,这位不速之客虽然面生,但来头只怕是不小。 赵四带着这位不速之客亲自下了大牢。 牢门打开,一股潮湿阴寒中夹杂着恶臭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大牢还是一如既往的潮湿,肮脏,血腥。两人进去之后,行走在这牢房之间,左右两边都是栅栏,栅栏后面都是关押的犯人。 刑侦大明 第139节 大牢里头先是安静了片刻,然后忽然间就跟炸了锅一样,在这一瞬间,似乎有无数人冲着两人破口大骂,抛洒出各种污言秽语,辱骂之声不绝于耳。 “又有官府的人下来了么?我操你他娘的,我入个你娘的,你个狗日的小崽子,言而无信!说了老子只要是招了就饶了老子一条性命,先下却还要将老子下了大狱!老子入你十八辈祖宗!” “你们给老子等着,老子做鬼也饶不了你!老子变成鬼之后,绝对不入地狱,天天都去你家转悠着,去找你家里人索命!” “哈哈哈哈,这位官家老爷你放心好了,我不像他那么没良心,他不入地狱,要找你索命,你放心吧,我肯定会入地狱!我要进去之后把你的十八辈儿祖宗都找出来,让他们把地狱里的十八道酷刑挨个儿的都尝一遍,谁也别想跑!你信不信?” “我咒你全家死绝,无儿无女……” 几乎是在瞬间,各式各样的辱骂、诅咒、嘲弄,便是如潮水一般向着两人涌来。这名不速之客看得很清楚,他身旁的赵四忽然间身子剧烈的颤抖了一下,脸色有些发白。 这名不速之客不由得愣了一下,心中暗道:“这有点儿意思啊,别的地界儿,都是罪犯怕牢子怕得要死,而这秦州城大牢,怎么这些牢子们被罪犯给吓得这般厉害?都不敢还嘴了?” 瞧着自已身旁的这位赵四赵牢头,竟然还很是有些害怕。 这还真是奇了怪了。 其实,若是他了解其中之背景,便也不会觉得诧异。 这些说话的犯人,基本上都是秦虎手下的那些巨匪,当初秦虎被闻安臣擒下,他手下那些悍匪也都被抓,一一审问之后,黎澄已经行文上官,上奏朝廷,要将他们全部问斩。 秦虎以及几个最为罪大恶极,手上犯下的性命最多的巨匪,已经被押到了巩昌府,而剩下的一些则是关押在这秦州大牢之中。只不过此时朝廷的旨意和刑部的公文还没有下来,他们还没有问斩。看这样子,怎么着也得等到万历六年的秋天了。 今年他们是死不了了。 这些悍匪们很快就知道等待自已的命运是什么,然而当初,黎澄跟他们说的是,只要他们交代了便可饶他们一条性命。现下官府言而无信,他们又是愤恨又是绝望,每日都是怒火冲天。因此,他们被关押到这里之后,只要是有牢子下来,便是会迎来他们的破口大骂和恶毒诅咒。 照理说,这些牢子有的是法子折腾他们,但问题是,这些人身份特殊啊!他们已经知道自已是必死无疑了,因此对这些牢子也就没有什么畏惧,反正大不了就一死么,有本事你现在就弄死我!你弄死,我早死早超生! 俗话说,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人家根本就没有求着他们的事儿,自然也就不会畏惧。而偏偏这些牢子还真不能弄死他们,这些都是要犯,都是要秋后问斩,都是要皇帝朱笔亲批之后才能杀的,若真是死了一个,上官追究下来,责任也很是不小。 事实上,他们非但不能把这些罪犯怎么样,还得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们,养着他们,尽量确保他们在被斩首之前不会出现什么问题。若是病死了一个,赵四就不好向上官交代的。所以说,此时的秦州大牢中其实是养了一群大爷的。 其实赵四不愿意下来,而他之所以不愿下来,很大原因就是因为这些悍匪们都知道自已快要死了,因此便也就天不怕地不怕,天王老子来了,他们也要骂一顿,更别说赵四了。赵四每下来一次,他们便必定会破口大骂一番,什么污言秽语都朝他头上砸。有的还会发出极其恶毒的诅咒,让人听了,心里都是一阵发毛,说不出的难受。所以每一次赵四下来一趟,被这些语言轰炸一番之后,都得有好几天整个人心里都是难受的慌。 这次若不是事关重大,这位不速之客身份比较要紧,来的又是如此诡秘,别人下来他不放心,他才不愿意下来呢! 赵四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那种慌慌乱乱的感觉给压了下去。 他将这位不速之客带到牢房最深处,指了指其中一间牢房道:“就是那里了。” 说完便逃也似地转身快步离开,只丢下一句话:“我先去外面等你。” 那位不速之客深深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微微摇了摇头,便转过身来,看向那被关在牢中之人。 那人蜷缩在那里,整个人蜷成一团,身上散发着恶臭。他的头发胡子似乎都已经很长了,以至于连面目都看不清楚,旁边摆了一只破碗,里面发出一阵阵馊臭的味道。 此人便是引得闻安臣被秦虎追杀,乃至于引起后续一系列事件的前任秦州刑房司吏纪司明。 这位不速之客深深的看了纪司明一眼,忽然低声道:“纪司明,看起来这段日子,你似乎不太好过,在牢里受了不少罪吧?” 蜷在墙角的纪司明一言不发,就跟没听见一样,身子连动都没有动一下。这位不速之客倒也不着急,微微一笑,道:“纪司明,我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你肯定知道我来了。你可能不知道我的来路,但是我之所以过来,是有人托我向你传个话。” 纪司明还是不言不语。 这位不速之客叹了口气:“本来我想,你在这牢中过得很是凄苦,本想给你个机会,能让你日子过得好一些,哪怕迟早都要死,死前好歹也少受点儿罪。不过现下看来,你却是不想要,那就算了。这趟就当我白来。” 说罢转身便走。 只是刚走出几步远,纪司明忽然动了,他身子一动,身上绑着的那些锁链镣铐,也便是跟着一阵晃动,发出一阵金属撞击的声音。 他的嗓子已经哑了,说不出话来,只能使劲儿的挥动着手上锁着的镣铐,敲击着,试图引起这位不速之客的注意。 他看着离去的人的背影,眼中散发一股热切和懊悔。没错儿,方才那人说的话,他都听得清楚,只不过他以为此人有求于他,因此便拿着架子,想要多索取点儿好处。结果却没想到,这人如此干脆,转身便走。 一看这个,纪司明顿时急了。 这些日子,他在牢中过得可谓是生不如死。前一阵子,本来还指望着好兄弟秦虎能把自已救出去,结果没想到左等右等,前等后等,苦等了足足几个月,结果等来的却是自已的好兄弟及他手下那些人全军覆没,尽数被官府抓获的消息。这让他难受的真想一死了之,只不过他想了好几次要死,却没有一次能下的去手。 他当真是惜命的。 这些日子,牢中的生活已经把他的傲气给磨得一干二净,他现在只想着能多挨活几天,能晚一天死,就算赚了一天,最好这日子还能过的舒服一些,只可惜,他在这牢中怎么可能活得舒服? 现下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他不可能不抓住。 这会儿甚至他都有些着急了,赶紧挥着手上的枷锁,发出一阵哐哐的声音。 那位不速之客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转过身来,又走到纪司明面前,他低头俯视着他,低声道:“纪大人,你这又是何苦呢?” 纪司明不说话,只是拿眼睛瞪着他。 第292章 布局 这位不速之客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来,却是一个油纸包。这油纸包外面还用麻绳拴了,他把麻绳解开,而后把油纸包一层一层的剥开,随着他的动作,里面传来一阵浓郁的香气。 纪司明的眼睛忽然间瞪大了。 这香气他太熟悉了,这是刘家老店卤的猪蹄儿的味道。当初他还在衙门里头当刑房司吏的时候,最爱吃的便是刘家老店卤的猪蹄儿,每次下值的时候,都要顺路去买上一份。这个习惯维持了十几年,一直都没有变。 他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位不速之客手中的油纸包,盼着他快一点,再快一点,赶紧把这些油纸剥开,赶紧露出里面的卤猪蹄儿来。 只是那个人似乎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感觉不到他的期盼一般,依旧是慢条斯理,一点一点儿的剥,完全不着急。 其实他一直都留意着纪司明的眼神,瞧见纪司明眼中流露出的那种期盼焦急的神情,忽然心中感觉有些悲哀。曾几何时,这位纵横秦州也算得上是一号权势人物的纪大人,竟然会落魄到见到一份儿卤猪蹄儿都迫不及待,露出这种神情的地步。 真真是造化弄人。 终于,油纸包被他给拨开了。 果然,正如纪司明所猜测的一般,里面就是卤猪蹄儿,是刘家老店的卤猪蹄儿。 他喉咙中发出‘呵呵’的响声,双手情不自禁地向前伸,就想将那猪蹄儿抓在手中。 只是就在他的手快要够着的时候,那位不速之客的手却是往后一缩,纪司明刚好抓了个空。纪司明急了,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恶狠狠的瞪着这位不速之客,双手胡乱挥舞着,喉咙中发出一阵如野兽般的低吼声。 “想吃吗?” 不速之客轻声问道。 纪司明连连点头。 “想吃,那就好好听话。” 不速之客轻轻一笑:“纪司明,只要你好生听话了,以后你每天都会有好吃好喝的,每天都会有刘家老店的卤猪蹄儿吃。你的头发胡子都会有人替你打理,也会有人给你洗澡,让你住得舒服一些。不用再睡在这肮脏潮湿,一挤能挤出水儿来的稻草上,而是可以睡在温暖干燥的被褥上。从此之后,每天你都能吃的舒服,过得舒服,一直到死,怎么样?” 纪司明已经完全被卤猪蹄儿的香气给刺激的大脑快不能正常运转了,只知道连连点头,只知道赶紧答应眼前这个人的条件。从此之后,就能天天吃上这卤猪蹄儿了! 不速之客微微一笑,把手中猪蹄儿递了过去。 纪司明赶紧一把抢过,双手持着,用嘴撕咬着。他咬下一大块来之后,极其香甜地咀嚼,汤汁四溅。 不速之客也不着急,等他吃完之后,方才很是耐心地微微一笑:“纪司明,过几日若是有人提审你的话,你只需要这样……”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纪司明跟前儿低声说了一番话。 一刻钟之后,他走出了大牢。 赵四正自在外面等着,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事情办完了?” “嗯,办完了。” 不速之客拱拱手道:“有劳赵大人了。” 赵四摆摆手:“你快些走吧!别让别人瞧见了,平添许多麻烦。” 不速之客不再说话,只是点点头,而后转身,快步离开。 赵四瞧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今日之事,他为那个人手下的人行了方便,却不知道对他来说,又是福是祸?只是他清楚,若是今日自已不给这人行方便的话,只怕就看不见将来是福是祸了,立刻就要倒霉。那个人的手段,别人或许不清楚,别人或许会小看他,但他却是知道的很清楚。 他可不想重蹈孙阿七的覆辙。 不速之客离开了大牢,而后把手中一直提着的那个包袱解开,从里面取出来一件儿宽大的斗篷穿在身上。他低着头,整个面目都被隐藏在斗篷那宽大的阴影里。若是不站在他面前盯着他瞧,是瞧不见他长什么样子的。 他贴着墙角,脚下极快,很快就离开了州衙。 一刻钟时间之后,他回到了一处宅院,却赫然是闻安臣的宅邸。 原来此人,正是陈氏四兄弟中的老三,陈仲。 院落之中,闻安臣正自站在一株花树之下。 冬日万物萧疏,花朵也早已凋零,只剩枯枝败叶。闻安臣却是站在那儿瞧得津津有味儿,好似能从这花树上看到花开花落,枯荣一世一般。 陈仲走到他身后,低声道:“老爷,事情办妥了。” 闻安臣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却没有说话。他负手望天,长长地吁了口气。 四处布局,此间一处,已经妥善,就是不知另外那三处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另外的三处布局之中,其中一处便是在王家村,而另外两处,则是都在秦州城外一处,城内一处。 是夜,秦州城东,十里坡。 十里坡,就在秦州城东十里,因着此处不是平地,而是和丘陵一般一片绵延的土坡的缘故,故得此名。 十里坡是个镇子,规模不算太大,却也有二三百户人家。这会儿已是深夜,十里坡所有人家都已经入睡,位于镇子东头儿的一户人家也不例外。 这户人家的宅院规格颇大,前后两进的院子,都是青砖麻石建成,建的也是颇为的气派,一看便知,这户人家颇为殷实,是很有些银钱的。这户人家家主姓刘,乃是前两年刚刚落户在这十里坡镇的。 据说这刘家的家主,之前乃是秦州巡检司的一位官员,在秦州巡检司干了十几年,很是积攒了不少家当,十分之丰厚。三年前,正是他五十岁知天命之年,却在那年得了一场重病,折腾了半年多方才好过来。用药用了无数,虽说没什么大碍,但身子骨却彻底的垮了下来。而且经过这一场大病之后,似乎也有些心灰意冷,也不愿意再在那官场沉浮了,便辞了官职,带着这些年积攒的银子,回到十里坡镇。 他家就是十里坡镇的,只不过本来不住在镇子上,而是住在镇子下面的一个村子里。 这位巡检司的官员衣锦还乡之后,便举家搬迁到了镇上,在镇子旁边买了一百亩上好的水浇地,雇了些佃户耕作,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悠哉游哉。镇子上的人见了他,多半都会称呼一声刘大官人,以示尊重。 刘大官人虽说是做官的,但似乎除了跟巡检司的那些同僚之外,跟其他秦州城的官员都没什么交集,也没多少人来拜访他。而刘大官人得了一场重病之后,也十分注重养生,家里素来是睡得早起得早,这会儿他家也早已一片漆黑,所有的灯都熄灭了。 但就在此时,有两个黑衣人摸到了刘家的墙外。 两人对视对视一眼,而后其中一人靠着墙,扎马步站定,双手握紧,垂在小腹之前,手心朝上。另外一人后退两步,一个助跑,一伸脚,重重地踩在他握紧的双手之上,扎马步的男人如同木桩一般,纹丝不动。助跑的男人却已经是借力跳了起来,而后又在他的肩膀上一踩,整个人跃起数尺之高,便已经双手扒在了院墙之上。他上了院墙之后又把下面扎马步的人拉了上去,两人便翻入了这院子之中。 他俩很快就来到了内院儿的正房,两人来到窗下,极其小心地将窗子撬开,而后翻身跳了进去。 很快屋子里便是亮起了一抹灯光。 灯光燃了起来,也照亮了屋子里的情况。一男一女,两个五十余岁的人,正自躺在床上熟睡。他俩睡得很熟,以至于那两个人悄悄潜入进来发出的动静儿都没有惊醒他们。而此时灯光点燃,似乎感到有些耀眼,睡在里头的那个男的,方才眼皮子颤动了两下,而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这个时代,男的都是睡在里头的,因为若是女的睡在里头,男的睡在外头,晚上若是有什么事——比如说起夜——的话,未免就要从男的身上跨过去。而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这是对男人的不尊重,所以这个时代都是男的睡里头,女的在外。 这个男人睁开眼之后,一开始还有些恍惚,只觉得屋里什么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看不大清楚,他揉了揉眼睛方才看清楚屋里的情况。屋中灯光已经点燃,而两个黑衣人正站在自家床头,瞧着自已。任是谁大晚上的睡到一半儿,猛然惊醒之后,却是瞧见两个黑衣人站在自已旁边,只怕都会吓得够呛。 刑侦大明 第140节 此人也不例外,他顿时脸色剧变,张口便要呼喊。但他却没有喊出声,因为两个黑衣人齐齐拔刀,两柄利刃,一柄落在他的喉咙上,一把落在他身旁那妇人的喉咙上。冰凉的刀锋刺激着喉咙部的皮肤,以至于那儿都泛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也让他浑身一紧,硬生生地把这声呼喊给咽了下去。 其中一个黑衣人压低了声音道:“刘大官人,今日我等前来,并无恶意,你若老老实实的,咱们定不会伤你。你若是意图反抗,或是叫人,那我们兄弟二人也只能不客气了,今日便要了你和你夫人的性命,你自已看着办吧!” 第293章 三年前的案子 刘大官人也是识时务的,赶紧点头,低声道:“你们有什么话尽管问就是,切莫伤我二人性命?” 方才说话的黑衣人笑道:“刘大官人倒是识趣儿的。” 刘大官人干笑一声,没敢再说话。 这两个黑衣人把利刃从他们俩的脖子上挪开,而此时刘夫人也苏醒过来了,她身体素来不好,胆气也比较弱,平时听到惊雷之声都会害怕,这会儿见到这种情况,更是吓得差点晕过去。刘大官人生怕她发出声音,引得这两个凶徒起了杀心,将他们俩直接宰了,赶紧将她抱在怀中一番安慰,好一会儿之后刘夫人方才恢复了平静。刘大官人沉声道:“你们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吧!” “我等今日是为了三年前那一桩疑案而来。” 最开始说话的那个黑衣人沉声道。 ‘三年前’、‘那一桩疑案’,这两个词一下子就跳进了刘大官人的耳中,让他想起了什么似的,顿时脸色一白,手指着他们两个,颤声道:“你们,你们说的,难道是那件事?” “那一件事?这件事是什么事?” 黑衣人轻声道:“刘大官人,您是不是已经想起来了我等说的是什么?” “我的说的,便是王少儒的女儿自缢而死这一件事。” “果然,果然是这件事!” 刘大官人伸手指着他们,颤声道:“那女人果然阴魂不散,她找回来了!” “果然呀!事情过去了三年,我本以为,我躲到这里已经能够躲过去了,却没想到她最终还是找过来了。” 他此时脸上的表情就如同见了鬼一般,口中喃喃自语着。 两个黑衣人中,一个一直开口说话,另外一个则是一直沉默不语。这会儿一直开口说话的那人道:“我们知道,刘大官人,你当初是知道此事的内情的,说吧,把当初的情况都交代清楚,说说事情过程到底是怎么样的。” 刘大官人苦笑道:“我是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是吧?” 黑衣人沉默不语,不过显然是默认了。 刘大官人深深的叹了口气,忽然双手捂着脸,竟是低声抽泣起来,口中呜咽道:“我说,我什么都说……” 他果然毫不保留,把当日的事情完完全全的说了一遍,而其中一个黑衣人,便借了他桌上的纸笔,他说一句,便记录一句。最后,等刘大官人说完了,他又从怀中掏出一盒印泥来,走上前去,把刘大官人的右手食指摁在印泥之中,而后又在那张纸上重重地摁了一下。 瞧见他的指印留在上面,两个人才算放下心来,一直写字的那黑衣人吁了口气,将这张纸上的墨迹吹干,放入怀中。 此时刘大官人已经不如方才那般紧张了,而且看起来他也颇有些如释重负的意思。他叹了口气,道:“那一年做下这等亏心事之后,我便生了一场大病。终归是心中有魔障,每天晚上也经常在睡梦中惊醒,不知道多少次做噩梦都是梦见她化作恶鬼来索命。现下这些事情都说出来了,我心里头也舒坦多了。” 黑衣人笑道:“此间之事已了,那就希望刘大官人您今晚做个好梦。” 他顿了顿,忽然又道:“说不得过几日就有官府的人要来请刘大官人您,到希望也刘大官人您也如今晚一般如实回答,若不然的话……” 他这话没说完,不过刘大官人心中已是悚然而惊,知道若是自已不像今儿晚上这班如实回答的话,只怕有的是苦头等着自已吃。 他沉默片刻,而后点了点头,道:“多谢二位提醒,我醒得了。” 两个黑人点点头,从窗子里翻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不见了踪影。刘大官人和夫人对视一样,都觉得今天晚上这一幕如同做梦一般,只是两人再也没有睡意了。 等到第二日早晨,这两个黑衣人回到秦州城中闻安臣府邸的时候,已经变了一个样子。外面的黑衣也早已经脱去,他二人穿着青衣戴着小帽,便如同,这秦州城中再寻常不过的两个大户人家的下人一般。 他们两个进了府中向闻安臣回报,没过多久,闻安臣便离开自家,带着他们两人,匆匆地赶往秦州城的南城。 很快他们就来到一处普通的院子,说起来,这处院子里的主人和闻安臣还是熟人,乃是衙门里头的那个老仵作。老仵作这两年身子骨不大好,已经不怎么管衙门里的事情,需要他去验尸的时候,多半都是由其弟子代劳。 听闻秦州典史闻大人亲自拜访,老仵作的家人不敢怠慢,赶紧迎了出去。闻安臣说明来意之后,老仵作也从病床上撑了起来,来见闻安臣。 而闻安臣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他神色大变。 闻安臣拱了拱手,微微笑道:“老人家,您最近微有小恙,在下后学晚辈,本也不该打扰您,只不过有一件大事,事关数年之前一起人命大案。俗话说人命关天,在下着实不敢怠慢,便只好亲自上门请教。在下听闻了一件大案,当年验尸的仵作便是您,只不过在下想问一句,为何您前后两次验尸,相隔不过数日,多出来的结论却是大相径庭?此时可有什么隐情?若有隐情,你尽管直言,不必顾虑!” 闻安臣此言一出,老仵作顿时便是脸色如土,整个人摇摇欲坠,几乎就要倒下。 闻安臣瞧见他这般样子,也有点不落忍,沉声道:“老人家,我知你当初这般做,肯定不是出于本心,定然是有人逼迫。不用担心,你跟我直说就好。现在有我在,没人能奈何得了你,有什么话你便如实说来,让当年那案子水落石出,让当年那凶手不再逍遥于法外,这便是一件莫大的功德!” 老仵作双手捂着脸,瞬间已是老泪纵横。 三日之后,也就是万历五年的十月十九,一大早,便有一对老夫妻,来到了州衙之外,敲响登闻鼓。 这会儿正是早晨,是州衙的书吏和衙役们上值到时候,州衙门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这会儿很是热闹。当门口守卫的衙役瞧见了一对儿老夫妻的时候,并没有多加注意,只是当登闻鼓被敲响的时候,大伙儿都是呆住了。 一开始的时候,大伙儿还都没反应,但到后来,等他们回过神来之后,发现这对老夫妻敲响的竟然是登闻鼓之时,顿时一个个都是脸色大变,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对老夫妻身上。很快,登闻鼓被敲响的声音传遍整个州衙内外。 州衙内外顿时哗然。 这登闻鼓可不是能轻易能敲的,登闻鼓,乃是当年太祖皇帝时候设下的,太祖皇帝是平民百姓出身,最是知晓民间疾苦,更是对下层官员的不作为痛心疾首,极其愤恨。所以,他下令在天下各个州县的衙门外,全部都设一个登闻鼓,并且立下规矩,只要是有人敲响这登闻鼓,便是有莫大冤情,当地官员必须立刻登堂问案,好生审查,以使沉冤昭雪。 登闻鼓敲响,那可是大事。秦州城上一次登闻鼓声响起,还是五年之前。 一见有人敲响灯笼裤,门口守卫的差役立刻大惊失色,便要上前驱逐这一对老夫妻,那对老夫妻瞧见这些上来的衙役,脸上也是露出惊慌恐惧之色。只是其中那个男子却是猛然咬了咬牙,豁然挺直了腰,高声叫道:“我等敲响登闻鼓,便是有莫大冤情要向知州老爷申诉!你们凭什么驱逐我等?” 被此人义正言辞的质问了一句,那几个衙役顿时说不上话了,毕竟他们确实是不占理儿。而此时他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这是怎么回事儿?” 几个衙役回头一看,赶紧齐齐弯腰行礼,过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最近秦州城中风头最劲的少年权贵,闻典史闻大人。 闻大人这般大的名气,又是这般年少得志,州衙上下,谁不留意他三分?他们自然都是认识闻安臣的。 “哟?这不是李兄么?”闻安臣冲着其中一个衙役笑道。 原来这些衙役中还正好有他一个熟人,便是当初与他结下一面之缘,之后关系一直不错的李存中。他现下已经是一州之典史了,而当初认识李存中的时候,还不过是一介白丁而已。但甭管是当初还是现在,他对李存中的态度都很一致,一直没有什么变化,只要不是在公事上见面,而是平时碰到的话,肯定都要称呼一声李兄。 闻安臣这种为人处事的方式也让州衙内外许多人都很赞许,据说黎澄黎大人人听说了之后,也很是夸奖了几句。当然,说他沽名钓誉的人也有,比如说徐同知,就不止一次私底下说过这种话。 李存中有些受宠若惊,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闻安臣问道:“这是怎么了?” 李存中赶紧把事情的过程讲了一遍。 闻安臣看向那对老夫妻,沉声问道:“是你们敲响的登闻鼓?为何敲响登闻鼓?有何冤情要申诉?” 第294章 升堂 这对老夫妻正是王少儒夫妇,他们两人找人写了状子,今日一大早便过来敲登闻鼓。其实,他们本没想过要敲登闻鼓的,但是前几日去王家村找到他们的那个书吏,却是亲口告诉他:“你们的案子太大,过去的年份又多,其中牵扯的官员又是巡检司巡检这样秦州城的大人物,所以,必须要以一种非常激烈,甚至是极其激烈的方式,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才好引起知州老爷的注意。那你们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去敲登闻鼓。” 他们夫妻俩也是豁出去了,这一大早就过来了。 眼见得眼前这位年轻官员虽然年纪很轻,但瞧着这州衙里头的人对他都很是尊敬的样子,想来地位很高,王少儒赶紧带着自已夫人跪下,泣声道:“这位大人明鉴,草民有冤情呈上。” 说着,便是从怀中取出状子。 闻安臣一见,却是赶紧摆手道:“不忙不忙,你既然敲了登闻鼓,知州老爷又是素来清正廉明的,待会儿自然会升堂问案,到时候你们把这状子递给知州老爷。我不过是典史而已,不好越权的。” 这对老夫妻一听他这般说,以为他在推脱,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失望之色。 闻安臣此时却又说了一句:“本官带你们进去吧,若是没有本官带着,今日你们想进州衙,只怕也难。” 王少儒不是不晓事的人,一看这位年轻工人的样子,听他这般说,便知道他是有意相帮,心中感激,又是连连磕头。闻安臣赶紧让到一边,然后将他搀扶起来,笑道:“老人家,莫要多礼,莫要多礼,你这等礼,我可受不住,是要折寿的。” 他对李存中道:“我将他二人带进去,没什么问题吧?” 李存中这会儿巴不得有人接这个烫手山芋的,毕竟这对夫妻敲了登闻鼓,这事儿就大了,一个处置不当,到时候上官怪罪下来,他可是吃罪不起,但若是驱逐了他们,就有点儿不合规矩了,所以其实很是为难。 不过别人接这个烫手山芋他是乐意的,但是闻安臣跟他关系不错,他却不想让闻安臣受到知州老爷的责怪,便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闻大人您可当心,接这种活儿,一不小心便会惹上麻烦。” 闻安臣瞧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放心。” 这件事正是他在背后一手策划的,又怎么会置之不管?只不过闻安臣却不会展露出‘这件事就是我策划的,我就是要借着这件事搞掉耿义’这样的迹象,闻安臣绝对不会承认是自已在背后指使的。因为他知道,若是自已光明正大地这么干了,肯定会引起其他同僚的不悦,毕竟他这般算计自已的同僚,说出去着实是有些不大光彩。而且有些手段,若是说的太明白了,他就让人少了许多敬畏。 所以这些事他都是在私底下做的,别人可能会怀疑他,甚至可能会能查到是他做的,但闻安臣只要不是在面儿上光明正大的去做,那就没事儿。 而且以闻安臣对黎澄的了解,他认为黎澄在得知真相之后,甚至会反而觉得自已这样做很对,根本不会产生什么厌恶的情绪。 闻安臣都这般说了,李存中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点点头,退到一边。 闻安臣带着这对老夫妻进了州衙。 而此时,黎澄也得知有人敲了登闻鼓的消息。 他住在三衙之中,离着州衙大门很有一段距离,王少儒又没什么力气,这登闻鼓的鼓声都敲得不是很响亮,根本就没有传到他这儿来。但是他得到了下人的禀报,已经得知了这件事。 若是换作别的州县官,那等不爱管事儿的,或是庸碌无为的,一听说有人敲登闻鼓,说不定就要烦躁的要死。因为登闻鼓一响就代表有大案子要发生,而只要是自家地盘上,自家管辖区里发生了案子,无论这个案子最终结果如何,都有可能会对他们的考评产生影响。 所以他们是不愿意这种事情发生的。 但黎澄却是恰恰相反,一听说有人敲登闻鼓,他立刻很是兴奋地站起身来,高声道:“赶紧给我更衣,本官要升堂问案。” 知州老爷要升堂问案这个消息很快就在州衙之中传开了,大伙儿立刻做好准备,半个时辰之后黎澄正式升堂问案。 大堂两侧站满了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将这大堂之上衬托的森严威武,刑房的书吏也基本上都在,而闻安臣作为典史,他的负责范围中有刑名这一块儿,所以顺理成章的,他也站在了大堂之上,而且就站在黎澄的旁边,显示其地位超然。 王少儒夫妇被带了上来,若是第一次见识到这般阵仗,说不定他们会吓的都不能走路了,这种事过去也没少发生过。但王少儒当年,可是在这大堂之上来回了不下七八次,也在里头被审过许多次了,对这些阵仗早已熟悉。是以,此时他面不改色,很是沉稳的进了大堂,而后磕头行礼。 黎澄瞧见他神色如此镇定,心中有些诧异,问道:“堂下所跪何人?为何击鼓鸣冤?有何冤情?” 王少儒深吸一口气,强行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从怀中取出状纸,双手高举,高声道:“草民王少儒,本为城中富商,在下并无妾室,只有一妻,并无子嗣,只有一女。小女秀外慧中,文雅可爱,我夫妻二人,视若珍宝。万历二年三月初七,我女儿带着两个下人,出城踏青,结果却被巡检司巡检耿义看上,将我女儿强暴,我女儿不堪凌辱,回家之后便上吊自尽,我夫妻二人……” 王少儒将整个案情,源源本本的诉说了一遍,而后高举状纸,泣声道:“草民本已认命,以为此生我女儿身上之怨曲再也无法沉冤昭雪,凶手一直都会逍遥法外。但天可怜见,草民听闻新上任的知州老爷黎大人,乃是当世青天,刚正清明,最是正直不过。草民听说之后,心中便生出希望,终究无法忍下心中那一口恶气,若是这般忍辱偷生,哪怕死了,九泉之下我也无颜见我的女儿!于是,草民耗尽最后一点儿家财,请人写了状子,我夫妻二人,敲响登闻鼓,冒死伸冤!我等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分欺瞒,请知州老爷明鉴,还我女儿一个清白,还我夫妻二人一个清白!” 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连连磕头,额头已经在地上撞破,一片鲜血淋漓。 黎澄听完了他的诉说,已经是脸色铁青,他看着躺下这对老夫妻,神色温和道:“你二人放心,若你二人所说果真属实,本官绝对不会放过那个恶徒。” 他摆摆手,让人把状纸取上来,而后拿在手中细细的看了一遍。 黎澄将状子细细的看了一遍,沉吟片刻,问道:“照你夫妻二人所言,你们发现你们女儿自缢身亡之后,立刻报了案,过去查看的乃是刑房的人,对不对?” 王少儒夫妻齐齐点头。 “结果刑房的人查看了之后,却不跟你说话,只是把你们的女儿的尸体,晕倒了州衙之中。而在验尸的时候,第一次,仵作跟你们说的是,你们女儿,从尸体上看是自缢而亡。但是第二次,却是跟你说,乃是得了恶疾而死,是也不是?” 王少儒夫妻两人又是齐齐点头。 黎澄又问道:“等你们又来问的时候,刑房的人却是告诉你们,你们现下被认为是诬告,你们两个反而被抓起来了,是吗?” 王少儒夫妇还是点头。 问到这里,黎澄心里基本上已经有数儿了。 他也不是第一天做官,对下面这些人的这套行事方式也是非常了解的,王少儒这个案件便是很典型的一个例子。下面的书吏先使一招拖字诀儿,这个事儿先给你拖着,而后便是让仵作篡改验尸结论,最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捏造各种假证据,倒打一耙,直接就让这原告变成了被告。 刑侦大明 第141节 这等手段,最是常见不过,他也见得多了。 只是,他虽然已经大体判断出来了,但却知道这件案子的难度肯定是出乎自已的想象。 这件案子毕竟已经过去了三年,而且当初很明显是有人背后指使,在前面做事的,则是一些州衙中的人,他们都是胥吏,经验丰富,肯定他们会把这件案子做得天衣无缝,遮挡得严严实实。已经过去三年之久,这会儿想要再查,其艰难可想而知。 不过,黎澄可不会退缩,反而是会迎难而上。 他立刻吩咐旁边的鞠孝忠:“去,回刑房之中,把这件案子的卷宗给本官拿过来。” “是。” 鞠孝忠赶紧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他才捧着一摞卷宗回来。 其实,关于这个案子的这些卷宗,他早就找出来了,很早之前就预备好了。但是若是黎澄吩咐了他之后,他回到刑房,然后立刻就把卷宗拿来,那就会很容易引起黎澄怀疑。毕竟这三年前的卷宗,就应该找起来比较麻烦才对,若你找的特别快,回去接着就回来,那肯定就是其中有猫腻儿。 第295章 抓耿义 又用了半个时辰,黎澄才把卷宗翻看完毕。 他立刻敏锐地发现了其中最重要的几个人,若是说有人上下其手的话,那肯定是这几个人。只要找到这几个人而后问清楚,那么这事儿就好办了。 但是,黎澄的眉头拧了起来,他发现这几个人好像都不大容易能问清楚,说不定自已会在他们几人那里一无所获。 这三个人分别是:时任秦州刑房司吏的纪司明,现下已经下了大牢了,当初他就是个不好啃的硬骨头,现在下都下了大牢,明知自已必死,他会很配合自已么?黎澄觉得悬。第二个则是当初验尸的老仵作,老仵作的情况,黎澄是知晓的,已经病得很厉害了,要把他带过来问,也是难办。第三个,则是一位已经致仕的巡检司的官员,这位身子骨儿也不大好,现下正在家中休养,要问他,也不那么容易。 哪怕明知难,黎澄也是不得不做。 他先是下令暂时退堂,让人把王少儒夫妇带下去好生安顿,而后下命令让人把纪司明带上来,把老仵作和已经致仕的那位官员给请过来。 等到下午,黎澄继续升堂问案,老仵作、纪司明以及刘大官人,这三个人都被带到。 黎澄挨个儿询问,出乎他预料的是,竟然所有人都说了实话,似乎这三个人都是不约而同地良心发现了一般,全部都交代了实话。 纪司明已经哑了,不能说话,但他要了纸笔,把要说的话写在纸上,他说自已篡改了证据,收买了证人;刘大官人则是说,自已身为亲眼目睹耿义兽行的人,到最后却闭口不言,甚至倒打一耙;而老仵作则是非常痛快地承认了自已收了纪司明五十两银子,并且受了他的威胁,不得已之下,只好改了验尸结论。 于是,只不过是用了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他们三个全部都承认了,这个案子竟然就此明了了。 黎澄看着跪在堂下了这三人,目光呆呆的,一时间竟是愣住了。 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个案子竟然会如此顺利的就水落石出了,竟是如此之轻松。在他的预料之中,这件案子,短则三五日,多则半个月一个月,拖得更久,也是很正常,而且甚至极有可能拖到最后都审不出什么东西来,还是无法让当初那件案子的真相水落石出。 但是现在,竟然一切都明了了! 完了?就这么完了? 黎澄满脸都是不敢置信,他甚至都感觉最近事情有些荒谬,他做官这么多年了,就没有碰到过哪次审案有这么顺利过,而且还是把过去的一件案子给翻转过来,这真真是让他有点无法可说。 在短暂的震惊和感觉不可思议之后,黎澄的眉头便蹙了起来,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事儿有点儿不正常,肯定是背后有人使了力,一切才会如此之顺利。 他也不傻,立刻就猜到了这一点。 他有些狐疑地看了旁边的闻安臣一眼,闻安臣站在那儿,依旧温文尔雅,在方才审案的过程中,他也是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听着。黎澄有些怀疑,但这会儿显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当年那件案子,现下一切前因后果都已经水落石出,案子已经审得差不多了,那么现在当然就是要去捉拿罪犯了。 他将手中惊堂木狠狠的一拍,高声吼道:“去给本官将耿义那厮擒来!” 去做这件事的自然是卓安平,卓安平早就看耿义不顺眼了,他方才也在堂下冷眼旁观,说实话,他有着跟黎澄一样的疑惑,不过他比黎澄更加确信的一点是:他坚信,这件事情之所以如此顺利,绝对是闻安臣在背后使了手段。 他心下有些感叹,自已这位小老弟手段还真是厉害,前几日耿义刚刚得罪了,他用了这么短短几天的时间,便布设下这么一个局来。这次耿义绝对是要倒霉了,而且极有可能是那种被直接打死的倒霉。 这小老弟,手段厉害呀! 卓安平带着手下十余名马快,快马加鞭,出了秦州城,一路往赵家镇而去。 而此时,赵家镇上的巡检司衙门中,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巡检司所在的这个院子占地面积相当之大,在前衙后面则是一个后院,这后院有一半的地界儿,被一座府邸给占据了,这里便是巡检司的后衙,这后牙也是耿义的日常起居之所。而另外一半地界儿,则是一片空地。 此时在这空地之上,停了三辆马车。若是闻安臣在的话,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正是自已麾下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四轮马车。 这会儿,耿义正自抱着膀子站在旁边,而有几个工匠则是围着一辆四轮马车团团转,似乎在打量着什么。 耿义等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道:“到底看出来了没有?为何别人家的四轮马车不能如此灵活的转向,这家的四轮马车却是可以?” 那几个工匠被他这么一吼,顿时吓得一哆嗦,其中一个哭丧着脸道:“耿大人,小的们这么,看着是看不出来什么啊,得把这马车拆了才行。” “要拆马车?” 耿义一听,顿时有些迟疑,现下在他眼中,这三辆马车可是大宝贝儿啊! 不过沉吟片刻之后,他断然一挥手,道:“好,拆,拆就是!只不过,本官丑话放在前头,今儿个你们把这马车拆了,必须要给本官一个交代,跟本官好生说说,他们是如何做到能够如此灵活转向的!若是说不出个道道儿来,哼……” 他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知道这位巡检大人狠辣手段的几个工匠,心里都是一寒。 他们不敢作声,只是不吭声地开始拆卸马车。 瞧着他们的动作,耿义心中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老子冒着得罪那的姓闻的危险,来把这三辆马车扣下来,可不是为了让你们玩儿的。” 没错,耿义早在扣押这三辆马车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背后站着的人是谁。不过知道归知道,他却一点都不怕,自从闻安臣升任典史之后,耿义已经试探了好几次,而这几次闻安臣都忍了下来。耿义心中认定闻安臣乃是一个无胆鼠辈,因此便是越发的肆无忌惮,根本就不把闻安臣放在眼里。 而现在,在他看来,自已扣压了闻安臣这几辆马车,他也没什么办法。 果然,前几日闻安臣的所作所为印证了他的猜测,闻安臣气势汹汹的过来要车,结果还不是让自已三两句话就给堵了回去?他回去之后也没见有什么动静儿,看来这是把这口气给咽下去了。 想到这里,耿义便很是得意,忍不住就要哈哈大笑几声。 他心中暗暗骂道:“闻安臣你这小崽子,就你这点儿胆子,还敢跟老子斗?告诉你,你的典史的位子,迟早是老子的!” 他这个巡检司巡检虽然是九品官,按照品级来说,是比典史要高的,但是论实权,可是远远不如典史。耿义觊觎那个典史的位子已经许久了,他之所以跟闻安臣作对作的这么厉害,也和他觊觎典史这个位子有关系。 在他看来,典史这个位置就该是他的,闻安臣是小偷,把他的位置给偷走了,所以他对闻安臣就格外的敌视和痛恨。当然,他扣押这三辆马车并不仅仅是因为对闻安臣的这种痛恨情绪,更重要的是两个字:银钱。 没错儿,他之所以扣押着三辆四轮马车,就是为了研究出这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四轮马车为何转向如此灵活,想要研究出其中之奥妙之处,而后进行仿制。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这一个月来生意极为兴隆,他们还没有引起别的州县的同行的注意,但却是已经引起了耿义的注意。 耿义身为巡检司巡检,手底下每一天过去的马车不知道多少,他也对这种交通工具也是格外的留心。当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四轮马车刚刚出现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注意了。而当他发现这种新式的四轮马车给货运分行带来了极好的生意的时候,便忍不住起了贪婪之心,终于是下手了。 耿义手下也是有产业有买卖的,但是论起规模来,论起赚钱的速度来,却比货运分行差的太多,眼瞅着货运分行流水一般接生意,流水一般的挣银子,耿义眼红的不得了。 他知道货运分行背后是闻安臣,知道自已想要将这个生意抢过来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却可以从中插一脚,可以分一杯羹,所以才有如此举动。 只是他却不知道,他这样的举动,给他带来的是什么样的下场。 院子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耿义顿时皱起了眉头,他方才已经吩咐过了,不准任何人打扰。怎么外面忽然喧哗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高声道:“怎么回事儿?谁在外头吵吵?给老子滚进来!” 只是外面却没人回答他,耿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心中已是有怒气蒸腾。 第296章 审耿义 他大步朝外面走去,只是,还没等他走到院子门,忽然哐当一声巨响,紧闭着的院门被人从外面一脚重重的踹开了,把耿义给吓了一跳。 接着,院子外面涌进来十来个人。 耿义一瞧见他们的打扮,顿时心里便是一突。 这几个人,赫然竟是衙门里的捕快打扮,领头的那人,年岁已然不小,但却筋骨强壮,身体健硕,一双大手骨节粗大,青筋暴起,不是秦州捕头卓安平又是谁人? 耿义心中翻起了嘀咕,怎么衙门里的捕快忽然上门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在这些捕快后面,还有一些巡检司的兵丁跟着,他们似乎想阻拦卓安平等人,但是忌惮于对方的身份,又不敢动手,只好就这么跟着。其中一个兵丁喊道:“大人,卓捕头带着人硬闯,说是奉有知州老爷的命令,咱们不敢阻拦。” 耿义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骂道:“真真是一群废物。” 他摆了摆手,道:“你们都先退下。” “是!”那些兵丁们巴不得赶紧离开,一个个应了声,都是拔腿溜了。 耿义想得倒是清楚,如果真如卓安平所说,他们是奉知州大人的命令前来的话,那么有这些兵丁在也没什么用,难不成他还能让这些兵丁把卓安平等人给打出去?那岂不是形同造反了?若卓安平不是奉知州大人命令来的,那他就不能拿自已怎么样、 所以这些兵丁在不在这里,其实关碍不大。 再说了,他也不信卓安平能拿自已怎么样。 他这个人,小心思很不少,方才一瞧见卓安平气势汹汹的闯进来,便是猜测:“估计知州老爷确实是要见我,不过不是什么大事儿,而卓安平这般气势汹汹的来,估计是得了闻安臣的指使,要来吓唬吓唬我,只怕还留着后手儿呢!我可不能上当,若是乱了方寸,说不定就会中了他们的圈套。” “对,我知道了!” 耿义心道:“前几日,闻安臣那小畜生从我这儿闹了个没脸,灰溜溜的滚回秦州去了,定然是他心有不甘,在知州老爷面前告了我黑状,知州老爷这才找我去。他能怎么在知州老爷面前污蔑我?” 耿义寻思了好一会儿,感觉闻安臣手中绝对没有自已的把柄,他自家知自家事,虽说自已这段时间背地里做了不少算计闻安臣的事情,但那些事情都是只好在私底下解决,不能拿出来光明正大的说的。他不信闻安臣会把那些事情捅到黎澄那儿去,他若是捅出去的话,知州老爷固然会责怪自已,但也显得闻安臣很无能——闻安臣年纪轻轻能走到这一步,绝对不可能是这种蠢货。 甚至耿义还盼着闻安臣把这些事儿捅出去呢,若闻安臣朕那样干了,他了不起被知州老爷训斥一顿罢了。毕竟他做的那些事,算不上太严重,知州老爷也没什么理由从重处置他。但是闻安臣,则是会被知州老爷认为才干不足以担当此重任。 等到知州老爷对闻安臣起了不满,自已再在背后撺掇几下,说不定闻安臣还没在典史这个位置上做热乎,就要滚下来。 他心中这么一琢磨,便觉得自已看清楚了这事情的真相。 觉得自个儿想通了,于是他方才心里那一丝慌乱也消失不见了。 他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道:“哟,这不是卓老哥么?怎么,我这巡检司衙门发生了什么事儿,劳您亲自大驾光临?” 他耷拉着眼皮儿,冷笑道:“难不成是来拿我的?” “你还这没说错,还真是来拿你的!”卓安平哈哈笑道:“耿义,知州老爷有事儿请你过去一趟。来吧,这就跟我们去吧!” 他也是生怕激怒了耿义,让他狗急跳墙,便没敢说‘你犯事儿了’之类的话,毕竟这里是巡检司的地盘儿,耿义手下巡检司兵丁上百,真要是发了狠不遵命令,他们这些人还真没什么办法。 耿义听卓安平这么一说,心中更是笃定,这次肯定是闻安臣在知州老爷那儿给自已上眼药了,然后让卓安平虚张声势,吓唬自已。 他伸出手来,懒洋洋道:“拿来。” “什么拿来?”卓安平不由一怔。 “还能是什么?牌票啊!你说你是知州大人遣来拿我的,牌票呢?没牌票你拿什么人?”耿义嗤笑道。 卓安平不动声色,取了牌票出来。 耿义验过了,冷笑道:“成,爷们儿就跟你走一趟。” 他回头冲着那些正在呆愣愣的看热闹的工匠吼道:“看你娘的看?赶紧给老子干活儿!等老子回来的时候,若是你们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老子剥了你们的屁!” 那些工匠给他吓得一阵心惊肉跳,赶紧连连应是,又开始干活儿。 这边儿发生的事情具体是什么,他们也瞧不大明白,但是看来,似乎是耿大人要被带去州衙之中,好似是有些祸事了。但是眼见耿大人还是这般凶狠,他们便觉得自已只怕想岔了,耿大人这般厉害,怎么可能会有事?他们都是赵家镇镇上的工匠,而耿义在这赵家镇称王称霸,当了这么多年的土皇帝,积威甚重,他们一个个怕他都是怕他的要死,在他们的心目中,耿义更是谁都无可奈何的强横大人物。 刑侦大明 第142节 他们心里都想着:还是赶紧干活儿吧,不然待会儿耿大人回来了,是真要挨收拾的。 卓安平瞧着耿义这般作态,只是冷笑不语。 他如何看不出来,耿义这是向他示威?他心里冷笑着:“嚣张吧,接着嚣张,倒是要看看你能嚣张到几时,待会儿有你哭的!” 耿义抖完了威风,大手一挥:“走!” 说罢,当先出了院子,卓安平等人赶紧跟上。看这架势,到好像是他要把卓安平等人带去衙门一般。 耿义有恃无恐,他根本不以为闻安臣能抓到自已把柄,更不认为黎澄会动自已。 半个时辰之后,一行人到了州衙,来到大堂之上。 为了不激起耿义的过度反应,卓安平等人一直没有给他上镣铐或是捆住他,是以这会儿耿义是大大咧咧晃着膀子自已走进大堂的。 一进大堂,他顿时脸色一变,感觉有些不大对劲儿。 大堂上首,知州黎澄黎大人脸色铁青,极为难看,似乎此时心中已是暴怒。堂上众人,无论衙役还是书吏,一个个大气儿都不敢喘,堂上气氛极为压抑。自已最为厌恶痛恨的那闻安臣此时正站在黎澄旁边,很是安静的看着自已。他嘴角挂着一抹微笑,脸上神色很是温和,瞧见自已来了,还微笑点头示意。 尽管极为厌恶闻安臣,但耿义还是不得不承认,闻安臣这厮,着实是极有气度,风姿亦是极佳,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耿义也很是勉强的点点头,算是回礼了,毕竟闻安臣是自已的上官,这会儿在知州大人面前,总不好太失礼。 他心里别扭的很,跟吃了苍蝇似的。 他又低头看向堂上跪着的那几个人。 哟,这会儿堂上跪着的人还不少,得有四五个。一对看起来似乎是夫妻的男女;还有一个看着似乎是囚犯的人,是男是女都看出来,浑身脏兮兮的,还带着镣铐,身上散发着恶臭;还有一个老头子,岁数瞧着可不小了;还有一个,五十来岁,咦,这个看着有点儿眼熟啊! “啊?不对!这不是老刘么?!” 耿义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而过,瞬间想起了此人是谁。 他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没有半分血色。 说起来麻烦,其实这些事情用一句话总结,不过就是耿义进了大堂之后,扫了一眼而已。 而就在此时,黎澄厉声喝道:“耿义,还不跪下?于公堂之上四处张望,成何体统?!” 他心中本就愤怒之极,耿义又是这个样子,更让他怒火冲天。 耿义看到刘大官人之后,整个人顿时就懵了,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因此黎澄这么一呵斥,他甚至都没回过神来,竟是呆愣愣的站在那里,既没答话,也没动作。 闻安臣淡淡道:“左右,请他跪下。” “是!” 两个衙役高声应是,走到耿义身后,一脚便是狠狠的踢在了耿义的膝盖弯处,同时摁着他的肩膀,把他用力往下压。 只管得一声脆响,耿义重重的跪在地上,他膝盖撞在地上,痛彻心扉,疼得他脸色惨白,不由得发出一声惨叫。闻安臣眼皮抖了一下,都有点儿替他疼。这一下,可是撞得不轻。 剧烈的疼痛也让他神智清醒过来,他立刻意识到,自已正在面临自已有生以来最大的一个危机。 他知道,当年那个案子,这是又被翻出来了! 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具体过程是怎么样的,但是既然当年那个老伙计在这里,而自已又被知州老爷叫人拿了来,那肯定就是当年那件事无疑! 他知道,今日只要是有一点儿疏忽不当,只怕以后……应该就没有什么以后了。他也顾不得膝盖上剧烈的疼痛了,又是看了一眼刘大官人,刘大官人跟他对视了一眼,立刻又扭过头去,似乎有点儿不敢直面他。 第297章 沉冤得雪 本来他心里还抱着一点儿希望,但是当他看到自已这位老伙计脸上那羞愧的神色,立刻就明白了。 他肯定是什么都交代了。 他心中哀叹一声:“完了,他娘的,全完了!” 当他目光转回来,正好迎上了两道目光。目光来自于跪在前面的那对老夫妻,他们正自死死的盯着自已,目光中露出刻骨的愤怒、怨毒、以及……快意! 耿义心中有电光一闪而过,顿时想起来他们是谁了。他顿时神色大骇,如见了恶鬼一般。 王少儒夫妇比之数年之前,已经模样大变,变得苍老了许多,再加上耿义都快把三年前的那件事淡忘了,是以他方才一眼看去,根本就没认出来。但是这会儿,他却是认出来了。 黎澄见耿义堆在地上还在东张西望,更生厌恶,怒道:“还敢无礼?左右,掌嘴十!” “是!” 立刻有衙役上前,操着竹板子左一个右一个的狠狠的扇耿义的耳光。 耿义给打的痛声惨叫,涕泗横流,等到十耳光打完,他一张脸已经肿的跟猪头也似,嘴里鲜血直流,有几颗牙齿也被打掉,和沾着血的唾沫一起落在地上。 他捂着脸,发出一阵阵呜咽似地哀鸣。 只是,黎澄心中却不会对他生出丝毫的怜悯来。 他瞧着耿义,寒声道:“耿义,今有王少儒夫妇,状告你于三年前强暴他们的女儿,害的那女子自尽身亡,而后更是买通刑房司吏,买通仵作等人,假造证据,篡改卷宗,倒打一耙,诬陷王少儒夫妇诬告,你可认罪?” 耿义指手画脚的比划着,他脸被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但大致还是能听出来他说的是:“冤枉……” “冤枉?你还敢说你冤枉?” 黎澄怒极反笑,寒声道:“看来不给你上刑你是不会招了,左右,上夹棍!” 其实这个案子已经很明朗了,王少儒夫妻状告,而刘大官人、老仵作、纪司明等人又都是做了证据,就连当年的那原版的验尸报告以及卷宗什么的都收集妥当了,可说是人证物证俱在,此案,已经可说是定了。甭管耿义承认不承认,他是凶手这件事,已经是定论,是事实了。 所以黎澄也懒得再跟他费这口舌。 你不承认是吧?好,我总有办法让你承认! 打! 打的认罪为止。 这会儿毕竟是明朝,是封建时代,这种事情,再寻常不过。反正对耿义用刑,黎澄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俗话说,三木之下无勇夫,夹棍上来,衙役把耿义的手指套进夹棍中间,而后开始拉动绳索。 凄厉如杀猪一般的惨叫声顿时响彻整个大堂。 耿义甚至都没撑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扛不住了。他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对自已的罪行供认不讳。 听见耿义终于认罪,王少儒夫妇激动的嚎啕大哭,两个人哭成一团,声音极为悲切。自已女儿沉冤终得昭雪,王夫人情绪太过激动,几乎要哭晕过去。还是王少儒拿得住,也算是沉稳,赶紧拉着她给黎澄连连磕头,泣声道:“黎老爷,您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黎澄微微一笑,温声道:“你们倒是不用太过谢谢本官,说不定,还有该当谢谢,你们却不知道的人!” 说着,似有意似无意的看了闻安臣一眼。 闻安臣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他知道,黎澄多半已经看破了真相,不过看他这样子,也不像是生气的,这和闻安臣之前的预测一般无二。 闻安臣就知道,哪怕是黎澄看破了真相,也不会厌憎自已,反而是会更加赏识看重。因为说到底,黎澄此人,坦坦荡荡,正人君子,公心比私心要重得多。在他看来,闻安臣这般做,虽然有些摆弄手段,玩弄权谋的嫌疑,但却是为民除害,做的是大好事。 耿义被带下去的时候,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闻安臣,眼中满满的都是怨毒。 今日他忽然就被带来了州衙,然后来到这里的时候发现,一件自已做过的陈年旧案却是被翻了出来,已经是人证物证俱在,根本不容自已辩驳。而后便是被上了刑,狠狠的收拾了一顿,定了罪责,要下大牢。 这一切,来的太快,快得让人有些发懵。 耿义感觉这就跟做梦一般,恍恍惚惚有些不真实感。似乎现在自已不是正被衙役拖着要下大狱,而是还在赵家镇的巡检司衙门中颐指气使。 虽然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忽然会变成这个样子,不知道事情的过程究竟是怎么样的,但是他就有一种感觉:这一切,都是闻安臣那个该死的小崽子在背后指使操控! 他知道自已过去小瞧了闻安臣,也知道自已这一局算是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一败涂地。 但是他却并不认为自已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他这会儿清醒了过来之后,发现事情不如自已之前想象的那般严重——自已不过是强奸而已,至于那个女子为何会死,那是她自缢身亡啊,又不是我杀的她!所以他身上只是个强暴之罪名,而这个罪名,按律当绞刑。 只是,他毕竟是九品官,是有官身之人,如此,就可能会被减轻一些罪责。 就算是黎澄要杀自已,上面也未必会认同,更别说,他这些年做官也不是白做的,也有自已的关系靠山。 所以说,说不定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他死死的盯着闻安臣,眼中似乎有疯狂的怒火在燃烧:“闻安臣,你等着,你给我等着!你千万别让我活下来,不然,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所!” 闻安臣似乎读懂了他眼神中的意思,微微一笑,心中轻声道:“好,如你所愿,那我还是别让你活下来了!” 女儿沉冤昭雪,王少儒夫妻千恩万谢的去了,其他人,却没离开。 黎澄目光往下面一扫,脸色又是变得难看起来。 现下要做的,是看看此时堂下跪着的那几个人该当如何处置。 纪司明且不用说了,他是必死之人,再加上这条罪名也不能再把他怎么样,黎澄直接让人把他带了下去。而后便是刘大官人和老仵作,这个却是难以处置。 此时,闻安臣却是开口为他们求情。 最终,黎澄还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从轻处置了他们两个。一来是闻安臣求情,二来是他们两人年纪也都不小了,而且还都有病在身,三是他们今日,也算是戴罪立功。 这两人都是被判二十大板,同时念在他们年纪大了,可以准他们交银子来代替挨打。 两人都没想到处置会这般轻,都是一番感激,自然都是选择了交银子。 至此,这件案子算是完结。 不过,其实这只是开始而已。 接下来几日,秦州州衙不断接到有人报案,许多人都来告状,而告的竟然都是同一个人:耿义! 原来,耿义这厮当真是干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只不过他当初权势赫赫,告他也是没用,有些苦主生怕他报复,也不敢告。而此时,听闻他失势了,被下了大狱,顿时,当年那些苦主都涌了出来,纷纷状告。 这几日,状子如雪花般飞向州衙,每日都要收到好几张。黎澄这几日每日看这些状子,气得他暴跳如雷,有消息传出来,黎澄黎大人书房中这几日传出来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该杀!”黎大人甚至都被气得失态了,每每怒吼出声,还砸了东西。 而这一切,当然是闻安臣在幕后推动。 他着人去找被耿义害苦过的苦主,跟他们晓以利害,让他们去告状,营造出这种局面。 当然,之所以能这样,说到根子上,还是因为耿义自已坐下了那许多伤天害理之事。 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 这些案子,多半都已经离着现在有些年头儿了,不过并不难查,在刑房之中,都有卷宗保存着。而且有闻安臣在,查过去那些卷宗毫无任何的阻力,很容易就能把来龙去脉都理得清楚。 只不过黎澄一直没有找个人负责此事,他觉得耿义官位比较高,势力比较大,得自已亲自来弄此事才放心。 只不过,一张张状子如雪花一般飞来,他也是个搞得不胜其烦。 终于,黎澄耐不住了。 刑侦大明 第143节 这一日,闻安臣正在自已的典史衙中读书,黎澄的贴身小厮过来传话了,知州老爷请他过去一趟。 闻安臣微微一笑,把手中的书本合上。他其实一直在等此刻,他知道,黎澄是肯定会找自已的。处置耿义身上所犯的这些案子这件事情,对黎澄来说,事必躬亲的话,有些小题大做了,以他的身份,关于耿义的每个案子都细细询问的话,他没这个精力,也觉得没意思。但是如果交给别人的话,只怕他又不放心,所以这件事儿,只能交到自已手上。 黎澄沉不住气的时间,比闻安臣预料中到来的还要快上那么一点儿。 他随着小厮去了三衙,三衙之中,黎澄正自坐在那里。他靠在椅子背儿上,眯着眼睛,眉头锁成一个‘川’字,眼睛盯着桌子上那一摞状子。 闻安臣笑道:“学生见过大人。” “来了?” 黎澄瞪了他一眼,斜睨着他道:“怎么,都当了典史了,还自称学生?你现下是可以自称本官的了。” 第298章 训话 闻安臣仔细的打量了黎澄一眼,而后赶紧低下头来。 他感觉黎澄这会儿是带着气儿的,闻安臣知道黎澄为什么有气儿,他有些心虚的低下头,笑道:“还未入流,若是自称下官,只怕让人耻笑。” “入流不入流,对你来说,关碍很大么?” 黎澄冷笑一声:“你不入流,耿义却入流,乃是九品,但他还不是让你玩弄于鼓掌之间,现下都下了大狱?” 有了这几日的时间,他把整个事情的过程前后捋了一遍,然后便更是笃定:这件事儿,背后肯定是闻安臣在推动。 他这会儿冷笑着,神色更是颇为严厉,不过闻安臣心中并不畏惧,他知道,黎澄肯定不会生气的。眼下这样儿,定然是在虚张声势吓唬自已而已。不过虽然心中不怕,脸上却是要表现出一些畏惧来的,不然岂不是让黎澄太没面子? 他赶紧跪倒在地,磕头谢罪,道:“学生知错,这些时日这些事情,确实是有学生在背后推波助澜。只不过学生此举,也是因为那耿义行事太过狠辣恶毒,多行不义,属下方才如此。” 他直接就坦诚这些事情是他推动的,并无丝毫的隐瞒。 他这么一说,黎澄脸上也绷不住了,哈哈一笑,指着他道:“闻安臣,我素来觉得你胆大包天,却没想到,你也有怕的时候。” 闻安臣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有些尴尬道:“原来大人您是吓唬我。方才学生真是被吓坏了,以为这次闯了大祸。” 他心中却是微微叹了口气,脑海中一瞬间闪过的,是西宁卫城中,那一片尸山血海,血流成河的景象。以及,那几个被挂在城门楼子上,随风晃荡的人头。 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在他心中响起:“我是从西宁卫那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这种事情,我还会怕?跟那血淋淋的屠刀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我的手指,你现在瞧着修长白皙,但是谁能想过,当初也曾遭受过夹棍之刑?我差一点儿就葬身在那地狱之中,这世间,还有什么能让我畏惧?” 这忽然起来的汹涌情绪,让闻安臣身体一阵哆嗦,几乎没控制住身体,就要大吼出声。 他本以为自已已经把记忆和情绪给深深的埋了起来,但是却没想到,在此时忽然爆发。 但他终归还是忍住了,但是忍得很辛苦,以至于双手止不住的发抖。还好还好,此时他跪在地上,若不然的话,肯定会引起黎澄的注意。 “好了,好了,起来吧!” 黎澄笑着摆摆手道。 闻安臣深吸口气,控制住了自已的情绪,方才站起身来,笑道:“素来以为大人铁面,却没想到也有开玩笑的时候。” “本官自然也是会开玩笑的,只不过在这秦州城啊,也就是能跟你开开玩笑了,跟别人,没这个耐心。” 黎澄摇了摇头,淡淡道。 闻安臣笑道:“学生受宠若惊。” “行了,也甭跟我来这些花活儿。说说吧……”黎澄瞧着闻安臣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前因后果,都跟本官说的清楚仔细些。” “是。”闻安臣应了一声,便把事情的整个过程说了一遍。 其它的事情他都没有隐瞒,但是却隐瞒了一些他对付耿义的原因。 他对付耿义的原因有两个,其一,是耿义不断的在私底下诋毁他,甚至是公开挑衅他,其二,则是他和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冲突。第一个原因更重要,第二个原因就显得要次要一些了,说不说都成。闻安臣之所以决定不说,是因为他感觉以黎澄的为人,只怕是不喜欢自已把太多精力放在生意上的。 黎澄之前已经嘱咐过自已要把所有精力都用在读书上,如果自已说了货运分行这事儿的话,只怕会给黎澄留下自已屡教不改的印象。 除了这个之外,他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甚至把派人去找王少儒夫妇,去找纪司明,找刘大官人这些,都说了。闻安臣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黎澄听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复杂。 从这件事上,他就能看出来,闻安臣和他,不是一类人。 黎澄更刚烈,宁折不弯,做事的时候,也是直来直去,只要是他认为有理,便直直的去做,不会拐弯抹角,更不会如闻安臣这般,四处布局,最后一举收网,而后穷追猛打,直到让对方再不能翻身。闻安臣比他,就要圆滑许多,也要灵活许多。 说实话,黎澄对闻安臣这种行事方式,其实是有些不以为然的,不过他终归是心中开阔,坦坦荡荡之人。 他沉吟片刻,点点头,道:“闻安臣,你这般做事,本官是不怎么喜欢的,不过你这么做了,而且颇有效果,本官也不好说什么,但是以后,还是少如此行事的好。” 闻安臣看得出来,他这次可不是吓唬自已,而是实打实的告诫。 以闻安臣和黎澄的身份,黎澄说这话时候的语气和神态,已经是非常之严厉了。 闻安臣心中一激灵,知道这一次黎澄是真有些心里不舒服了,方才会说这种话,他赶紧地虚心受教,低声道:“学生明白。” 黎澄瞧着他,叹息道:“闻安臣,本官没有把你当成下属,而是把你当成后学晚辈,有些话,你听了,可能嫌有些唠叨,不过本官是要说的。” 闻安臣听了,心中感动,眼眶都有些酸热,他赶紧吸了口气,低声道:“学生醒的。” 黎澄以为他真听进去了,捻着胡子微微一笑,很是欣慰。 闻安臣心中低声道:“黎大人,对不住,你的路,我没法子走。” 口中说归说,但是以后该这样做的时候,她还是会这样做的。 正如黎澄看重他的人品性格才学但是却对他行事的方式不以为然一样,闻安臣佩服黎澄,感激黎澄,却也是对他的行事方式不以为然,两人其实是谁也说服不了谁的。闻安臣的性格,他过往的经历,以及他定下的那大目标,发下的那大宏愿,就注定他不可能走黎澄那样的路,如黎澄那般行事。 “不过,这次的事情,是你惹出来的,却是还得你平息了去才成。” 黎澄道:“这一次,所有状告耿义的案子,都由你来处置,你要一一甄别查清,看看到底是诬告还是属实。” 他顿了顿,道:“本官知道,你和耿义有恩怨,但是此事乃是公事,你定要秉公办理,不得因私废公,明白了么?” 闻安臣沉声应是:“还请大人放心,属下定秉公办理,不敢辜负大人之期望。” 黎澄点点头,对于闻安臣的品行,他还是信得过的。 “对,还有一事。”黎澄忽然道:“耿义既然下了大狱,他是不能再担当巡检司巡检了,对于这个位子由谁来做,本官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如何,你可对这个位置有意?若是想坐上去的话,本官可以向朝廷举荐你。” 巡检乃是九品官,而且和典史一般,都是朝廷命官,任命谁来当,黎澄说了不算,得朝廷说了才算。不过黎澄有举荐之权,而且他身为秦州知州,巡检司又在秦州,归他管辖,所以他的意见,上面是会很重视的。 他举荐之人,十有八九是能够坐到这个位子上去的。 他问完之后,便瞧着闻安臣,等待着他的回答。 在听了这话的一瞬间,闻安臣有些意动。 虽说在秦州,他这个典史是管着巡检司的,但其实巡检司巡检是九品官,而他这个典史只是不入流。只要他此时点点头,有了黎澄的举荐,就有极大的机会能够当上巡检,从而由不入流,一步跨入有品级的官员之行列! 但是他沉吟片刻,最终还是道:“大人,巡检之职,事务繁多,学生只怕力有不逮,若是耽误了大事,岂不罪过。” 黎澄听了,捻着胡须微微一笑,口中道了一声:“好!” 闻安臣经受住了诱惑,他很是欣慰。 若是闻安臣真的要当这个巡检,他会非常失望,那代表着闻安臣其实是没把全副心思用在科举上,而且在他看来,闻安臣真要是当了这个巡检,那整个人差不多也就废了。 巡检司油水丰厚,银子大笔大笔的流过去,呆在里面,身为主官,很容易就能捞的盆满钵满,轻易就能攒下万贯家财。如此一来,自然很容易就消磨了志气,感觉这等日子倒是也不错,闻安臣还肯花心思再苦读书?而且巡检司事务繁多,真要是接手了,哪里还有时间读书? 要么荒废了公务,做的一塌糊涂,最终把罢官免职,要么就是荒废了学业,什么科举,就成了笑谈。 闻安臣之所以拒绝,其实大致也是因为这些顾虑。 “这个位子,也不好空着,不过巡检司还有两个副巡检,一时半会儿倒是也塌不了天。”黎澄笑道:“巡检司终归也是你管着的,若是你得空,总要去过问一二。” 闻安臣心领神会,知道黎澄这是让自已趁着耿义不在,可以去巡检司培植自已的势力,将这巡检司彻底收服。他点点头,笑道:“学生醒的。” 第299章 风雨欲来 从黎澄那里回来之后,闻安臣便是开始接手那些状告耿义的案子。 他处理起这些事情来得心应手,经验丰富,而且正好管着快班和刑房等,做起事来也容易的很。每接一个案子,便先让刑房查卷宗,同时让快班去查访,去请证人过州衙来问询,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把事情给理得清楚。 如此两三日间,就已经把所有案子给弄明白了。 而此时,耿义的身上已经背了十几个罪名,若是说之前的强奸罪只能让他被处以绞刑的话,现下这些罪名堆起来,足够让他被斩首的了。 而且有这些罪名在,谁想给他求情,可得掂量掂量。 用恶贯满盈四个字来形容耿义,大致不差。 闻安臣报告了黎澄,黎澄已经准备上奏,请斩耿义。 巡检司巡检耿义被下了大狱的事情,在秦州传得沸沸扬扬,不知道的还真是不多。而且坊间疯传,他之所以下狱,乃是因为得罪了新任典史闻大人。这耿义也真是个不识相的,屡屡和闻大人作对。这不,挨收拾了吧! 这个传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的,由不得别人不信,闻安臣这个新上任不久的典史,已经是被许多人忌惮畏惧。 闻安臣听了,也只是洒然一笑而已。 耿义被下狱,这在秦州是一件大事。 而也是在此时,在距离秦州千里之外的,遥远的湖广布政使司江陵,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件足以影响朝廷政局,足以影响整个大明朝的大事! 当朝首辅张居正的父亲张文明,于万历五年十月病逝! 一时之间,朝野内外,风云诡谲,暗潮汹涌! 张居正的父亲既然病逝,那么哪怕张居正是当朝首辅,按照惯例礼法,也应带回乡丁忧,守孝三年。 而若是他回老家守孝去了,那么自然,就不能再担当首辅了。 张居正当然不愿意。 一来,他确实是极为贪恋权柄的一个人,是不会放弃现下手中的权力的。一旦回乡丁忧,则身上再无官职,手上掌握的权力也会随之烟消云散,至于丁忧完毕,三年之后……三年之后,朝野之中只怕没几个人记得他张居正是谁了。 二来,则是此时,改革已经开始,而张居正改革中最为重要的一环,也是预想中难度最大的一环——清丈天下田亩——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得相当充分,就待宣布开始了,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张居正怎么能离开大明帝都这个权力中枢? 若是没有他的推动,改革别说是顺利进行乃至成功了,只怕他前脚刚走,后脚他推动的这改革就要无疾而终。至于清丈天下田亩这件事,只怕还没开始就会胎死腹中。 张居正这些年来,打压反对改革的那些派系,有他在中枢坐镇,那些人自然是偃旗息鼓,老老实实的,不敢有什么异动,但一旦张居正离开,只怕他们就要疯狂反扑! 第三则是,他这些年,着实是得罪了不少人。回乡丁忧之后,失了权势,说不得会被怎么报复。 其实,就算是张居正自已愿意回乡丁忧,也有人不愿意他回去。这个人未必是万历皇帝,事实上,日渐长大成人,更懂事,也更有自已主意的万历皇帝,心中已经逐渐升起对张居正的不满了。当然,这种不满还没有表露出来,但已经在他的心中滋生。 事实上,关于万历皇帝对这件事的态度,明史上已经记载的很清楚了。 《明史纪事本末·江陵柄政》:“已卯,张居正父丧讣至,上以手谕宣慰......然亦无意留之。 刑侦大明 第144节 也就是说,万历皇帝派人安慰了张居正,但是呢,没有留他。 若是万历皇帝真的对张居正极其以来,极其信任,又怎么会‘无意留之’?其实他已经是盼着张居正离开了,他是希望能够借着这个事儿让张居正离开朝堂的。或许,年轻的万历皇帝认为,只要是张居正离开朝堂,自已就能掌握大权,亲临朝政,不再被任何人拘束。 某种意义上说,这个想法没错儿。 向他留下的人,也未必是冯保,冯保虽然和张居正互相依仗,一内廷一外廷,互为奥援,但冯保逐渐势大,张居正离开的话,对他未必没好处。 不愿意张居正离开的是李太后。 倒不是说他们有私情什么的,稗官野史,不知真假,也不好作为依据。不过李太后对张居正的赏识看重是真真儿的,她将张居正倚为干城。这位太后也看的很明白,知道此时天下,只有张居正,才能够力挽狂澜,重新铸造一个大明盛世。 往小了说,是为了他自已,往大了说,是为了整个大明,为了这天下黎民百姓,反正无论如何,张居正都是不能离开京城,离开中枢的。 那就只有夺情。 事实上,张居正在得知自已父亲病重的消息之后,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张居正父亲病逝的消息传到京城之后,整个京城却是瞬间变得出奇的安静下来,大伙儿都在观望,都在静静的等待着张居正的举动。那些张居正变法的反对派,那些被张居正打压下去的官员,一个个都是冷眼瞧着,却不着急出来发表意见。 枪打出头鸟,他们过去也是让张居正给收拾怕了,可是生怕再被收拾一通。张居正说不定要回乡丁忧,但只要他还在首辅之位上一日,便是要让人敬畏。 不少人都猜到了,张居正可能不会这么老老实实的回乡丁忧,他说不定是会用‘夺情起复’这一招儿的。 所谓夺情,便是朝廷跟这个要回乡丁忧的大臣说:“不行啊,你不能走啊,咱们朝廷离不开你啊!朝中大事,还得你来做主呢……” 大致便是这样。 夺情,也就是朝廷夺去了臣子的忠孝之情。被夺情的官员,不穿公服,但是能办差事,官职还在。 万历皇帝虽然皇帝‘无意留之’,但是张居正有自已的办法,他先是指使一些依附于他的官员上奏,请求皇帝夺情。然后又说动了冯保,让他劝皇帝下诏夺情。 这会儿的万历皇帝主意也不是多正,这个劝那个劝的,于是就同意夺情了。 只是这么一来,京城可是炸了锅了。 夺情,本身是对礼法的一种破坏,哪怕是之前对张居正没有任何反对意见,反而是很尊重张居正,也很认同张居正的施政方略的官员,都因为这件事对张居正极为不满。因为他们维护的,是祖宗礼法,是这个礼制。 回乡丁忧,乃是孝道,而孝道,是这个天底下最重要的道之一,岂能夺情就夺情? 那孝道岂不是成了儿戏? 翰詹科道,顿时一片哗然。 不少人都是摩拳擦掌,准备上书,反对此事。 再加上有张居正的那些征地们推波助澜,暗中教唆,京城之中,顿时暗潮汹涌,波云诡谲。 大有山雨欲来丰满楼之势。 只是京城中发生的这一切,按照常理来说,闻安臣自然是不知道的,事实上,此时,整个秦州的官场,大概也只有黎澄一个人有资格知道这些事。但是他终归是后世之来客,对于这段历史非常熟悉,因此此时,他虽然远在距离京城数千里之外的秦州,但是却知道京城中发生的这些事情。 只不过,知道归知道,闻安臣不想管,也没能力管。 此时的他,正忙着处置耿义这件事的首尾呢!l 得了黎澄的同意之后,过了数日,闻安臣便带着陈季又去了一趟赵家镇,来到了巡检司衙门。 还是那个镇子,还是那个衙门,但是闻安臣受到的待遇可是跟上一次完全不一样。 一听说是秦州典史闻大人到了,几个巡检司的副巡检赶紧一窝蜂的涌了出来,齐齐给闻安臣磕头,而后恭恭敬敬的把闻安臣给请了进去。 他们表现的极为恭敬,甚至可说是卑微。 笑话,谁还干对闻安臣不恭敬?谁还敢得罪他? 这会儿秦州城内外,谁人不知哪个不晓闻大人的名声?原来他刚刚升任典史的时候,很是有些人不服气,但现下,谁还干不服气? 耿义不就是因为老是跟闻大人作对,才落得这般下场么?还敢骄横?想跟耿义一样是吧? 而巡检司内部这些人,在知道耿义彻底完蛋,被闻安臣收拾了之后,对闻安臣的畏惧,就比别人更多一些。因为他们跟耿义相处的时间更长,对耿义也更加了解,对于闻安臣到底有多大的能量,非常清楚。 而现在,耿义被闻安臣轻易收拾了,他背后那些人却连点儿动静儿都瞧不见,谁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闻大人已经强大到了让那些人都忌惮的程度! 这当然是误会,那些人之所以不开口为耿义求情,是因为耿义身上罪太大,求情也没用,反而容易把自已给卷进去,所以他们干脆就都闭口不言。 但也算是错有错着,被人敬畏,终归是好事。 闻安臣被他们引进巡检司衙门大堂,在上首坐了,这里也就是平时耿义坐的地方。 而后,三人便报了姓名,一个姓赵,一个姓刘,一个姓李。 第300章 掌控巡检司 一个姓赵的副巡检瞧了闻安臣一眼,却是一溜烟儿地出了大堂不知道做什么去了。闻安臣不由得一怔,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把自已引进大堂里来了,他却跑了?而且,在上官面前,他做出这般动作算得上是失态了,这可是官场上的忌讳。 其他两个副巡检瞧了,心中一阵冷笑,很是幸灾乐祸。 这会儿耿义已经下了大狱,巡检的位子空着,而闻安臣身为秦州典史,目前是管着巡检司在一块儿的。以后谁能当上秦州巡检司巡检,闻安臣说了当然不算数,这事儿得知州老爷说了才算,甚至理论上来讲,得朝廷,得吏部说了才算。但是其实,基本上上头都会以当地州县官报上去的人为准。而已知州老爷对闻安臣的信任程度,其看重程度,以及闻安臣现在所在的这个位置的重要性上来说,知州老爷在任命下任巡检的时候,肯定会考虑闻安臣的意见。 这也是他们今日如此巴结闻安臣奉迎闻安臣的一个重要原因。 一来是畏惧,二来则是有求于闻安臣。 现下那名姓赵的副巡检如此之失态,他们便都是觉得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这赵家镇巡检司的副巡检一共有三个,这会儿都在,那姓赵的副巡检离开之后,大堂之上便只剩下两个,两人凑在闻安臣面前,一个劲儿的说姓赵的副巡检的坏话,似乎跟约好了一般。这会儿他们也是一个心思,便是先把那姓赵的给踢出去,巡检的位子,少一个人来争终归是好事。 但闻安臣却是觉得不那么简单,他靠在座位上,微微笑着,并不发表什么意见,他们说,他就听着。 这两个副巡检口沫横飞的说着,说了半天,却是发现闻安臣根本不接茬,顿时都有些尴尬,愣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过了大约一盏茶时间,外面脚步声响起,那名姓赵的副巡检却是又回来了,他脸上挂着谄媚的笑,手中则是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还放着一盏茶,这会儿正姿袅袅的冒着热气。除了那盏茶之外,托盘上面还放着两碟精致的小点心。 赵副巡检把托盘放到闻安臣手边,馋着脸笑道:“闻大人,知道您这一路过来,也用了不短的时间,现下也快午时了,想来您也饿了吧?小的没什么本事,却也知道体谅上官的苦处,这茶,是耿义那杀千刀的珍藏的极品福建大红袍,据说一两茶叶就要上百两银子!嘿,咱们可是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么贵的东西,这比黄金还贵啊!他这茶叶素来是藏在自已的签押房中,都不让别人瞧一眼的,小的方才给您取来沏好了。” “这点心,也是小的命令巡检司的大厨现做的,热乎新鲜着呢,又甜又软。这大厨,咱说起来可也了不得,耿义爱吃甜食,这大厨乃是他专门从请过来的,在厨房里不消得他做什么其他的,专做甜点就成。嘿,他做的那甜点啊,小的吃过一次,真真是甜得能把牙都给甜掉了!” 他嘿嘿一笑,瞧着闻安臣道:“闻大人,您尝尝?” 看到这一幕,旁边那两个,一个姓刘一个姓李的副巡检全都傻了眼,心中却是一阵破口大骂:“他娘的,这姓赵的平日也没瞧出他多机灵来啊,还不是只知道跟在耿义的屁股后面?耿义让他上东他不敢上西,他不但恭顺,而且看起来有些笨拙,但这会儿,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精了?” 他们心中猜测着,这厮过去应该是在装象,这会儿耿义一走,在秦州典史面前急于巴结的他,便露出了真正的样子。 闻安臣瞧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谁说这厮糊涂?这厮才是最精明的一个吧!他一上来做的这事,说了这话,内里透露着相当庞大的信息。 第一,他这是表忠心。先不说这茶叶是不是极品大红袍,但既然被耿义珍藏在签押房中轻易都不让别人看的,那说明这确实是耿义很珍视的东西,同时也是耿义的私人财产。而现在,对于耿义的处置还没有下来,也就是说,耿义虽然被关押在大牢之中,但是他的家人还是无碍的,他的家也没有被抄。严格来说,他的财物,别人不能动,因为这会儿还没开始抄家呢!若是动了,则是名不正言不顺。 但是现在呢?赵副巡检却是跑到耿义的签押房中将他珍藏的茶叶拿了出来,这就是代表着:他跟耿义划清了界限,跟过去没有了关系,其意思明明白白,就是要投到闻安臣门下。 第二,则是表姿态。 闻安臣刚一到巡检司的时候,三个副巡检都表现出来相当的谦卑,但是那两位还都没有谦卑到他这种程度。他给闻安臣端茶倒水,这已经是下人做的话儿了,而他们算是闻安臣的下属,做这种活很是有失身份,那两个副巡检还弯不下这腰,抹不开这个脸,做不到这种程度。 而赵福巡检这么做,也是明确的告诉闻安臣:“你看见了么?这三个人里头我是对您最恭敬,最谄媚,也是最低姿态的一个,您只要选择了我,到时候您说什么,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我肯定给您办的妥当了,不会有任何的迟疑。你让我办的事情再怎么为难,能难的过今日我给你端茶倒水吗?” 而且不得不说,闻安臣确实是让他巴结的很舒服。他这一路伤过来也确实是饿了渴了,这会儿有好茶在前,甜点在前,闻安臣便也很是不客气的直接就用了。 他很快就吃了几块点心,这点心味道确实极好,内里又软又香又甜,外皮儿则是烤得有些焦脆,一口咬下去,先是外皮儿塌陷,而后内里那香甜的馅儿便翻滚到嘴里,在舌尖绽开一股难以言喻的甜美。 吃了几块点心,略填了填肚子,闻安臣端起茶来,轻轻地吹了吹,吹得凉了一些,便啜饮了一口。说实话,他是不大会品茶的,赵副巡检说这茶是一两茶叶价值百两银子的极品大红袍,但是这茶好在哪里,他也尝不太出来。 这么好的茶叶,给他喝,大致算是糟践了。 闻安臣知道这是自已的一个缺陷,在这个时代,品茶喝茶那是相当重要的一项社交活动,自已若是在这方面很差,连茶好在哪儿都说不出来,那到时候可要受人嘲笑了。今日这事儿给他提了个醒,他决定回去之后要好生练练。 虽然没品出来,不过闻安臣放下茶盏之后还是轻轻的赞叹了一句:“好茶。” 而后又补了一句:“点心也好。” 又瞧了赵副巡检一眼,笑道:“你也不错。” 说茶好,说点心好,其实重点还是为了说最后这一句人好。 姓刘和姓李的两个副巡检,一听此言,都是心中叹气,知道自已已经是没有扳回来的可能了,这巡检的位置只怕已是那姓赵的囊中之物。秦州典史闻大人只是单独的跟他姓赵的说了一句‘你也不错’,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很明显的在表示一个倾向:我对这个姓赵的很满意。 赵副巡检也听出了话里隐藏的意思,笑得乐开了花,赶紧一脸笑意,一叠声道:“小的多谢大人抬举,小的多谢大人抬举。” 而后,闻安臣这才问过了三人的姓名,分别为:赵家玉,刘才俊,李光远。 问过三人姓名,闻安臣又问了问这几日巡检司的差使,以及能否正常运行等等。三人一致回答,巡检司和耿义出事之前比,并无多大差别,该做的事儿还在做,可说是一切如常。 闻安臣一听这个,便也放心了。 这三人说的却是也是实话,他们这三个副巡检能力都不算差,而且在巡检司呆的时间都相当长了,甚至比耿义还要长,只不过由于种种原因——比如说后台不够硬啊之类的——这才没有升上去。但他们的能力和办差的熟练度,那是毋庸置疑的。其实,耿义在的时候,巡检司的这些差使基本上也都是他们三个在做,更耿义过是当个甩手掌柜而已,其实也是整天不怎么干正事儿的。 现下耿义被下了大牢,他们三个心中都存着能升上去的想法,干的反而都颇为卖力,这几日巡检司并没有出什么乱子,在他们三人的管理下,也是井井有条。 闻安臣笑道:“你们三个办的不错,还望能继续如此。” 他朝着三人沉声道:“有些话本官也就不瞒你们了,就在这儿直说了。这次本官过了,本意是想瞧瞧你们三人之中,哪一个更适合做到巡检这个位置上来。毕竟巡检司很是重要,巡检这个位子,也不可能长久空缺,而若是从外面调个人过来,只怕会有些不大妥当,所以,新任的巡检还是要从你们三个副巡检中选出来。现下本官心中大致也有数儿了。” 他看向赵家玉,笑道:“赵副巡检,本官今日过不多会儿就要走了,这巡检司的差事,以后若是有大事,你便去城中找本官问询,若是没有什么大事,便由你做主了吧。” 第301章 服软了 赵家玉心中狂喜,知道自已今日这一番苦心准备,果真没有白费,现下典史大人的意思,已经是说得很清楚了,他有意来让自已接任巡检一职。 赵家玉激动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他是巡检司的老人了,事实上,他的家族一直都在巡检司中当差,他父亲他爷爷也是如此。只不过,都没当过什么官儿,一直都是寻常的巡检司兵丁而已。而他,十六岁入巡检司,到现在已过去了三十年。他这个人,野心不大,却也想要光宗耀祖,当初他进入巡检司的时候,便定下大目标,发下大宏愿,有生之年,怎么着也要在巡检那个位子上坐一坐,让父祖在九泉之下也为自已感到骄傲。 三十年苦心攀爬,一点儿一点儿地向上走,每一步都是极为艰难,而在今日,终于走到了这一步,终于达成了心中之所愿。这一刻,他对闻安臣充满了感激。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将自已心中澎湃的情绪给强行压了下去,重重地跪在地上,高声叫道:“小的多谢大人抬举,大人但有命,小的万死不辞,竭力而为。” 这就是在正式表忠心,表态度了,因为他很清楚闻安臣想要的是什么。闻安臣为什么选自已?无非就是自已表现的比其他两个人更恭顺,格外的低姿态,格外的谦卑而已。 他们三个谁都没想到,闻安臣会忽然来,在闻安臣来之前他也没做好任何的准备,方才做的事情,只不过是灵机一动而已。而他之所以选择这么做,是因为他感觉,闻安臣在经历了之前的耿义那个对自已太过不恭敬,太过桀骜的下属之后,肯定是希望信任的巡检司巡检是对自已非常顺从的这么一个人。所以,他就尽量往这方面靠:大人您看,我比其他人更恭顺,更合您的心意。 而他之所以表现的这么恭顺,还有一个原因。 闻安臣跟耿义发生的那次冲突,他们都知道,甚至对细节知道得很清楚。他们都了解,起因乃是耿义扣押了几辆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四轮马车。而为了这几辆马车还有车上的货物,典史大人竟然亲自找上门来索要。赵家玉是个聪明的,他立刻就从此事上判断出,闻安臣跟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关系匪浅,甚至有可能就是这个货运分行的背后东家,而如果他是货运分行的背后东家,手底下做得是四处拉货转运的生意,那么他肯定就对秦州巡检司巡检这个位置看得特别重。 因为巡检司管得就是这个。 刑侦大明 第145节 果不其然,他没有猜错,闻安臣确实是对这个位置看得非常重,而且也迫切的需要这个位置上做的是一个对自已非常恭顺的人。 所以,他被选上了。 说了几句,交代了他们一番,照理说闻安臣今日之任务就该算完成了,也该到此为止了。但他今日过来还有别的事情,他瞧着赵家玉,淡淡道:“赵副巡检,前几日,听说你们巡检司扣押了几辆城中赵记大车行的马车以及货物?有没有这回事呀?” “当然是有这回事的,您老人家都亲自来这儿要过一次了,你心里还不清楚?”三人心中暗暗腹诽。 只不过,虽然都知道闻安臣是在明知故问,却没人敢说穿。赵家玉更是陪着笑道:“有这么一回事,有这么一回事。只不过事情已经查明了,那是因为前任巡检耿义假公济私,赵记大车行得罪了他,他便把人家的马车和货物给扣下了,这事儿是咱们巡检司做的不对,属下这就让他们过来领。不不不,属下这就派人把这些东西给他们送回去。” 闻安臣对于他的态度非常满意,感觉自已选的这个人确实不错,微微一笑道:“成,那就这么定了吧!” 公事私事都已经办得妥当,闻安臣也该离开了,他出了巡检司大门,却是瞧见在自已和陈季骑着过来的那两匹马旁边多了一辆马车,马车上面,端坐着一个车夫,瞧那样子是巡检司兵丁打扮。瞧见自已过来,这兵丁赶紧从车上跳下来见礼,闻安臣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毛,看向赵家玉,道:“这是怎么回事?” 赵家玉笑道:“闻大人您是秦州典史,是管着咱们巡检司的,难得过来咱们巡检司一趟,咱们这些做下属的可不能失了礼数。小的几个,备了些薄礼,请您一定要收下。您和您的随从,两人都是骑着马的,只怕这礼物不大好带回去,所以属下便让人备了辆马车,给您送到府中。” “哟呵……” 闻安臣瞧了一眼马车,又瞧了瞧他们三个,心中暗道:“这得备了多少礼物啊!竟然还得马车运送?” 他沉吟片刻,道:“成,终归也是你们的心意,本官也不好辜负了,那就让他给本官运到府上吧!” 一见他收了这礼物,赵家玉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赶紧哈着腰笑道:“诶,好嘞,好嘞。” 闻安臣没有问到底是什么礼物,更没有掀开车帘看。人家给你送了礼物,你现场就打开看,这是颇为失礼的一个举动,而且很是不符合他的身份。他现在地位高了,有些时候也得拿拿架子,做做样子,至少不能作出太不符合他身份来的事情。 一路回来秦州,等到秦州的时候,天色也不早了。其实说起来,离着下值的时间大概还有一个多时辰,但闻安臣也不想去衙门了,直接便回了家。到了家门口却是发现,在门房中坐着一位不速之客。 这位不速之客一瞧见闻安臣进来,便赶紧站起身来,满脸上挂着谦恭的笑,冲着闻安臣行了个礼,道:“闻大人。” “哟?” 闻安臣瞧了他一眼,淡淡道:“稀客啊!” 原来,这人却是朱通,三班六房之中的壮班班头。当初闻安臣刚被任命为秦州典史的时候,手底下分了几个衙门,其中就有朱通的壮班,耿义的巡检司,而当时他和耿义是对闻安臣表现的敌意最深的两个人。 只不过朱通比你耿义强的一点是,朱通只是表现出对闻安臣的嫉妒和敌意,但是要说真正和闻安臣作对,他是没有这样做的。也没有公开对闻安臣进行什么诋毁之类的,他没有耿义那么胆大妄为,他对闻安臣,大致用四个字可以形容:阳奉阴违。 闻安臣说什么,他大概会听,也会回应一下,但是到时候该怎么做他还是怎么做,不会按照闻安臣那一套来。而且若是闻安臣不叫他,他几乎不会去闻安臣的典史衙走动。 总归来说,他和闻安臣的关系很冷淡,但还到不了闻安臣和耿义那般形同仇人的程度。 一见闻安臣是这般态度,朱通顿时有些尴尬。 若是换作以前,只怕他会心中大怒,拂袖而去,只不过现在他可不敢这么做。 耿义的下场震惊了秦州的许多人,其中就有朱通,而且他还是属于被震惊得最厉害的那一部分。因为某种程度来说,他跟耿义性质是一样的,都是属于跟闻安臣做对的那种。眼见得耿义落得这般下场,他自然是兔死狐悲,心中更是畏惧之极,生怕闻安臣对付了耿义之后,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这几日他一直是惶惶不可终日,生怕闻安臣哪天会突然拿他下手,在犹豫了几天之后,他终于是忍不住了,准备了一份厚礼,便来闻安臣府上拜访。 却没想到,他来的时候闻安臣正巧不在,他问了闻安臣家人,闻安臣家人却说不知道自家老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那边耐下性子,在门房之中耐心等待。 这会儿瞧见闻安臣神态很是冷淡,他心中便越发的忐忑,想了想,一咬牙,把手中的礼物放在一边,扑通一声便是跪在地上,连连磕了几个响头:“闻大人,之前是小的没长眼睛,得罪了您老人家,还望您老人家大人大量,放小的一马。” 他满脸都是悔恨,很是诚恳。 闻安臣瞧着他沉吟不语。 说实话他本来是打算对付朱通的,一个朱通一个耿义,从他担任典史开始就一直不老实,现下耿义被收拾了,朱通他也不想放过,但是他并不打算像对付耿义那般对付朱通。朱通的行事和耿义终归还是不一样的,对自已,也没有那么严重的挑衅和冒犯,小小的惩罚一下即可。比如说,扣个银子,削去一些职权,当众打他脸,削他的面子……等等,但要说将他下狱,闻安臣还没有这么心狠手辣。 这俩人终归是要区别对待的,毕竟,若是对自已稍有些冒犯,就将人家打得永世不能翻身,如此行事未免会被外界觉得狠毒,若是给打上这么一个名声,那么就会对他以后的仕途非常不利。 而现下既然朱通已经认输服软,赔礼道歉,闻安臣便也决定,就这么将他放过。 反正闻安臣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原先打算的是对朱通略施薄惩,为的不过也是让朱通老实一些,更配合自已一些而已。而现下,他都已经被吓得磕头下跪了,那么以后,肯定就不敢再闹什么幺蛾子了。如此一来,外界还会说他宽厚,大人有大量。 第302章 厚礼 不过放过归放过,但闻安臣也不想就这么便宜了他,吓唬还是要吓唬一下的。若是此次他这么一下跪求饶自已便将他轻轻放过,那么说不定他心中并不会将今日之事以为教训,还是须得让他再受一些煎熬,他才能记得住。 他对旁边的陈季使了个颜色,道:“礼物收下吧!” 陈季点点头,走上前去,把礼物提在手中,礼物应该是挺沉的,以陈季的手劲儿,刚一提的时候许是没提防,手都往下一坠。 而后闻安臣便很是冷淡的对朱通说了一句:“成了,你现在可以走了,本官还有些事要忙。” “啊?” 朱通瞪大了眼睛,满脸茫然的瞧着闻安臣,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闻安臣这算是饶过他了,还是没饶过他呀?若是饶过他了,为何如此冷淡?若是没饶过他,那么收了礼物这算怎么回事儿? 难不成?这闻大人要黑吃黑? “怎么,还不走,要本官送你不成?” 闻安臣撇了他一眼,懒洋洋道。 朱通立刻回过神来,赶紧哈了哈腰,道:“小的告退,小的告退。” 说着,便陪着笑脸退了下去,倒退着出了闻安臣家的门房,直到退出大门之后,才一转身,拔腿走了。 闻安臣瞧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不屑的笑了笑。这厮这等胆气,这等心机,这等领悟能力,着实算不上什么有分量的对手。饶了他也就饶了,留着他也无所谓,没什么大碍的,就这人,绝对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他还跟耿义不一样,耿义不一定比他聪明,但是那厮够混,胆子够大,行事够狠辣,如他这样的人,反而是很容易给人造成麻烦。而朱通这人,瞻前顾后,做什么事情都是犹犹豫豫,发狠半天也下不了决心,到得最后,什么都没做了,还把人给得罪了。 闻安臣都没把他放在心上。 朱通离开了闻安臣的宅子,都走出去老远了,忽然打了个激灵,终于算是把这事儿给想通了。 “对啊,闻大人既然把礼物都收下了,自然就是不跟我计较了!肯定是这样!亏得我还担惊受怕的!”朱通拍了拍自已脑袋,暗暗骂道:“朱通,你这榆木脑袋啥时候能灵光一点儿?!” 把这个一想通,他本来心中郁积的恐惧,担忧……等等情绪,顿时都烟消云散了。整个人如释重负,感觉轻松了许多。 他暗暗告诫自已:“朱通啊朱通,你以后可万不敢再跟这个姓闻的作对了,这厮也太不好惹,这一次侥幸过关,他没有下狠手收拾你,你可得知足点儿。” 一想起这一关算是过了,他就想起自已给闻安臣送的那些礼物来,朱通就是一阵肉疼,不由得叹了口气。 那些礼物,可是名副其实的厚礼、重礼,他这些年也算是攒下了不少的家当,但是饶是如此,这一次送出去的这一笔厚礼,也是让他极为的舍不得。 不过转念一想,能用这些银子换回自已未来几十年的安稳,乃至于自已的家族未来的安稳,却是赚大了。若是自已这一次倒了霉,自已的儿孙,估计很难能继续在秦州壮班班头的位子上坐下去,但只要自已坐得稳稳的,他们将来也能坐得稳稳的。 这是为长远计,为儿孙计。 朱通想想,也是挺值得。 他脸上露出微笑,本来一直塌着的腰板儿也挺直了,口中还哼着小曲儿,晃晃悠悠的回了自已家。 朱通往回走的时候,闻安臣也已经把指挥着陈季几人把赵副巡检等人送的礼物都搬到了客厅里头。 瞧着摆了满满一大张八仙桌的礼物,闻安臣不由得感叹一声,巡检司的油水儿,实在是太丰厚了。 桌上的礼物,大致分为三类。其一,银钱。这也是数量最大的一类,桌上摆着大约有五六十个小银馃子,每个银馃子大约有一两多重。而铜钱则是三四十吊之多,这些铜钱看着多,其实不是多么值钱。 其二,珠宝玉器,这一类数量不多,但是比较值钱。 其三,却是一株老山参。 闻安臣也没想到他们会送这个,当他打开那个装饰颇为精美的木盒,瞧见里面的锦垫上躺着一株一瞧就知道年份很是久远的老山参的时候,也是不由得愣住了。 看来,巡检司因着差事的特殊性,当真是什么稀罕物都能接触到。 闻安臣估算了一下,珠宝银钱加起来,大约价值三百两银子,但是这老山参他就估计不出来值多少钱来了,毕竟他对这个不了解。 闻安臣忽然想到了什么,拍了拍脑袋,道:“真是笨,你不知道这玩意儿价值几何,就不会问陈季他们?” 陈季四兄弟久在蓟镇,蓟镇之外就是草原,蓟镇东北便是辽东,而辽东则是盛产人参。人参会在辽东镇的一些市场上大量出现,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会流入蓟镇,在蓟镇被人买走或是再流入京城。因此这玩意儿在蓟镇也不算很罕见,想来陈季他们是见过的。 闻安臣出了厅堂,把陈季给叫了过来,指着那锦盒对陈季道:“这里头装了一株老山参,我对这玩意儿是不怎么懂的,你们兄弟在蓟镇呆了不少年,想来这东西见得不少,来跟我瞧瞧这玩意值多少钱?若是能看出有多少年头来,那便再好不过了。” 陈季向那锦盒之中看去,只瞧了一眼,便是发出一声惊叹,道:“大人,这可是好东西啊!” “哦?” 闻安臣挑了挑眉头,道:“怎么个好法儿?” 陈季笑道:“大人您问我,可算是问着了,当初我等追随杨大人,还曾经在蓟镇之外的辽东之地驻扎过,很是跟辽东镇那边打过不少交道。您可能不知道,咱们和辽东镇,在生意上也有许多来往,当时杨大人就是负责这块儿的。辽东镇的东西,通过咱们蓟镇卖到关内去,而后咱们也能从中分得一笔银子。” “您也清楚,辽东镇的人参,在关内那可是供不应求,有多少都被抢光,富贵人家多半都藏着一株老山参,准备关键的时候用来吊命。而开药铺的,也愿意买上这么几株老山参放在店中,那便是镇店之宝,所以从辽东过来的野山参可是不少,我也是见过那么一些的。您这株老山参,算得上是极其上等的货色了,瞧这年份,只怕起码有二三百年了。” “二三百年?” 闻安臣诧异道:“二三百年年份的山参很少吗?” 他在后世的时候,许是看小说看习惯了,总是觉得这人参好像上千年乃至万年的人参都挺常见的,几百年的似乎就比较寻常了。 “二三百年了还不稀罕啊?” 陈季瞪大了眼睛,瞧着闻安臣道:“大人,老山参若是过了500年,那都算得上是稀世珍宝,像是您手里头这株老山参,都是关键时候可以用来吊命的。” 陈季这么一说,闻安臣才知道,原来哪怕是在这个时代,老山参还没有被过度采掘,数量相当之庞大的时代,几百年的老山参也是非常之罕见的,而根据陈季的估计,这株老山参的价格,保守估计也在五百两左右,而且有这些钱也未必买的到。因为这种老山参都是有价无市的,哪怕是在辽东镇,一年也就是能出不到一百株这这种级别的老山参。 闻安臣听了,叹了口气,自已似乎无意中又收获了一件好东西。 他将这锦盒收好,然后把谢韶韵叫了过来,嘱咐她将这人参好生收藏,这可是好东西,以后家里谁若是得了急病,这玩意儿关键时刻可是能救命的。 然后闻安臣又把朱通拿来的礼盒打开,打开这礼盒之后顿时愣住了,这礼盒里头没别的东西,只有一样儿:银子。 里头密密麻麻的摆满了银子,而且还不止一层,闻安臣伸手掏了掏,发现这里面银子,整整齐齐的码放了三层,起码也有二三百两之多。闻安臣第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也只能感叹朱通这些年攒下的身家丰厚了。 闻安臣让谢韶韵把各色银钱财物都收了起来,这些银钱加起来也都不是一个小数目了,到时候是能派上大用场的。 货运分行那边也不知道是不是得继续注入资金,闻安臣现在还是很需要钱的。 第二日,闻安臣出门上值,赵长宁和他一起,陈季也跟在旁边。 这些日子,两人一直是一起上值,赵长宁大大咧咧的,没怎么把‘男女大防’放在心上,闻安臣倒是觉得有些不妥,不过人家赵长宁一个姑娘家都没说什么,他要是再说,未免显得有些不好。他心里倒是光风霁月的,他敢拍着胸脯保证,绝对对赵长宁没有任何非凡之想。 两人虽然一男一女,但闻安臣对她没有男女之情,或许,两人之间的关系,用朋友这两个字来形容更恰当一些。 甚至就连谢韶韵,也没觉得有什么。 走了一段儿,闻安臣忽然觉得有些诧异。 素日里,赵长宁都是有说有笑的,叽叽喳喳的跟个小鸟儿也似 闻安臣一偏头,便瞧见赵长宁今天似乎有点闷闷不乐的,人也很沉闷,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闻安臣心中有些狐疑,问道:“你怎么了?” 第303章 疯了 刑侦大明 第146节 赵长宁在他面前素来也不会遮遮掩掩的,闻安臣一问,她便说了。 她瞧了闻安臣一眼,而后又低下头去,低声道:“瞧见你跟谢家姐姐这般恩爱,我心里有点难受的慌。” 闻安臣苦笑一声,心道:“你说话倒是真不客气,有这么说话的么?瞧见我俩恩爱,你心里就难受?” 他跟赵长宁也是熟了,而且两人素来是开玩笑没什么忌讳的,便笑道:“哟呵,看来,你是想找个如意夫君了?” 若是换做一般的女子,被一个男子这般开玩笑,要么很是愤怒,要么娇羞难耐,甚或是会掩面而逃,但赵长宁却是若无其事,她摇了摇头,道:“不是啊,我其实现在还真没有这个想法。夫君什么的以后再说,我只是……” 她顿了顿,才低声道:“我只是有点想见我哥哥了。” 闻安臣眉头一拧:“赵长青?你想他了?” “是啊!” 赵长宁叹了口气,道:“他毒死了父亲,大逆不道,也着实该死。但他终归是我哥哥,也是我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我也差不多一年多没见他了,现在想想,心里也有些挂念。” 闻安臣点了点头,道:“你的意思是想去见见他?” 赵长宁满是期待地看了闻安臣一眼,道:“可以么?” 闻安臣微微一笑,道:“这倒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你若想见,我便替你安排。” 赵长青是去年犯的事儿,本该秋后问斩了,但去年皇帝的朱批并没有下来,没有皇帝朱笔御批,自然就不能斩首,所以现在赵长青都还在秦州大牢里头关着。 现下闻安臣是秦州典史,大牢就在他手下管着,想让赵长宁去里面见一个人还是很容易的。再说了,虽说赵长青乃是关押的死囚,不出意外的话以后肯定是要被处死的,但在处死之前,他的亲人想要见见他,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哪怕是没有闻安臣,只需要花些银子,疏通疏通牢子,便也没什么问题。 “好。” 赵长宁瞧着闻安臣:“谢谢你了。” 闻安臣摆摆手:“这没什么。” “对了,我还想见见卫氏。” 赵长宁道:“她也算是我的后娘,虽说跟哥哥苟且,做下这等事情,但她当初对我还是不错的。” 闻安臣点点头,道:“这也成。” 卫氏这种女犯人,若是长期关押,一般不关押在大牢里,毕竟秦州大牢里头太乱,女犯关押在里面,想想便知肯定如人间地狱一般。通常来说,这等长期关押的女犯,官府一般会将她们放在官媒婆那儿,这些官媒婆儿就跟牢头似的,而这些女犯在他那日子过的其实一点儿都不比在大牢里面好。官明婆那儿,几乎就是一个公开的妓院,刚进去的女犯,进去之后先是被一顿好打,打服了打得老老实实不敢违抗了,这才算是真正开始在那里的生活。 官媒婆那儿人来人往的,全部都是现在衙门里头的这些书吏衙役什么的,书吏或是衙役如果想要去泻火儿,直接就去那儿就成,去了看上谁就拖进屋子里去,银子都不用给,干完了提裤子就走。 而**淫的自然就是那些女犯人们。 不过因着赵长宁这一层关系,闻安臣也是给官媒婆那儿打了招呼,卫氏自然不用受这等对待,若不然以她刚烈的性子,只怕早就自杀了。 闻安臣道:“卫氏现在关押在官媒婆那儿呢,倒也没什么,你要去,拿着我的手令直接去就行,只不过……” 他忽然想起来了,官媒婆所在的那种地方和跟个妓院也没什么区别,如赵长宁这般还没有嫁人的黄花闺女,去那儿着实是不大合适。再说了,若是被她瞧见卫氏被关押在那种地方,只怕心里也会难受。 他想了想,道:“算了,你不要去了,我找人把卫土接出来,你俩见一面吧。” 赵长宁漠然点点头,忽然问道:“闻安臣,你说我见了他们,该说什么呢?” 闻安臣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未曾去探监过,如何知道这个?” 赵长宁忽然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诡异,似笑非笑道:“那你跟我说说,那位在南边那条街上开绸缎庄子的张家姐姐,是不是你从牢里捞出来的?你还跟我说你未曾探过监?” 闻安臣一听,顿时脸色大变。 怎么回事?这件事竟然被赵长宁给知道了? 然后他立刻就想到,赵长宁知道了,那么谢韶韵知不知道?若是谢韶韵知道了,那可怎么得了? 这一瞬间,他心中竟然很有些慌慌乱乱的感觉。 要知道,闻安臣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刚一来到这个时代,便遭逢大变。经历了那场变故,在尸山血海一般的西宁卫中爬出来,他的心志早就已经极为之坚定,等闲不会出现这种情绪,而现在却是出现了,这也大概只能说明,他对着谢韶韵用情太深,两人感情太好。 闻安臣实在是怕这件事被挑明了之后,会影响两人之间的关系。 其实在这个年代,纳妾是一件非常常见的事情。别说官宦人家了,便是寻常有些钱的土绅人家甚至是根本就不算大富大贵的中等人家,也很是有不少纳妾的,而养外室的就更多了。 闻安臣这种情况根本就不算什么,如他这般,未及弱冠便已经有了这般权势,算得上是年少得志,像他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妻子,那才是不正常。 只不过,他终归是来自后世的人,还不能坦然接受这些,而且他将谢韶韵看来着实是太重。其实,在外面有了张玉琳这件事,他并没有一直瞒着谢韶韵的想法。但是该在什么时候告诉谢韶韵这件事情的真相,他也没有想好。 说白了吧,就是有点儿一直在逃避,一直在向后拖了。 大致就是这样。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谢韶韵说,所以也只好先就不说,但至于怎么跟谢韶韵说,也还没想好。所以在此时这件事突然被赵长宁给挑破了,他才会显得如此惊慌。 赵长宁显然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低低一笑:“放心吧,这件事儿谢家姐姐还不知道,我也是去到衙门当差之后,方才听人说的。” 闻安臣眉头拧了起来:“哪个不要命的?敢私底下说我的闲话?” “嗨!” 赵长宁摆了摆手,道:“你也不用追究了,你也甭想着追究。这等事,你做的不是那般隐蔽,就别指望着能瞒过所有人,现下秦州城中知道此事的绝对不在少数,难不成你能把这些人都杀了。” 闻安臣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赵长宁微微一笑:“谢家姐姐天天呆在家中,想来应该是还不知道这事儿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听说,你还是早做打算的好。我觉得,这种事你还是早点主动告诉谢家姐姐,若是等被他听说了,那就晚了。” 闻安臣默然点头。 两人一路到了州衙,当日略晚一些时候,闻安臣便着人把卫氏给接了出来,在州衙中一处废弃的吏舍里等着。而后他亲自带着赵长宁到了那处吏舍,指了指里头道:“卫氏就在里面,你去瞧瞧吧!” 赵长宁足足在里头呆了半个多时辰方才出来,她眼神有些呆滞木讷,看着闻安臣,嘴角微微一抽,挤出一个笑意来,只是这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闻安臣问道:“怎么样了?” 赵长宁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随在她身后,卫氏也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在卫氏旁边还站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这两个婆子都是官媒婆儿院里办事儿的,算是打手一类的人物,虽然也是女子,但她们对待那些被送到官媒婆那儿的女犯人,却是比男人对她们还要狠。 两个健妇瞧见闻安臣,都是赶紧哈了哈腰脸上挂着笑容,道:“见过典史大人。” 闻安臣微微点头,算是回应过了。他看向被她们两个夹在中间的那个削瘦女子,差不多已经有一年没有见过卫氏了,比起当初来,卫氏明显要瘦了很多,但精神倒还算好,一身衣服也倒还算是整洁,脸上手上露出来的肌肤都颇为光洁,也没有什么伤疤,看起来在里头确实没受过什么苦。 卫氏冲着闻安臣笑了笑,道:“多谢闻大人您过去一年的照顾。” 闻安臣叹了口气,他心中其实还是觉得,卫氏虽然可恨,但其实也挺可怜的,只不过她犯下那等罪行,无论如何也是帮不了她了。他也只能叹了口气,道:“你好自为之。” 卫氏笑了笑,没再说话,那两个婆子冲着闻安臣告了声罪,便带着卫氏离开。 卫氏临走前,冲着赵长宁眨眨眼,咯咯一笑:“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话啊!” 而后闻安臣又带着赵长宁去了大牢,让她在里面见了赵长青,不过他没有进去,只是在牢门外等着。 赵长宁大约在一盏茶之后就出来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我哥哥疯了。” “什么?疯了?” 闻安臣挑了挑眉头。 他之前还真不知道这事儿,现在想来,可能是赵四觉得赵长宁疯了这应该算是他们的责任,因此就没敢告诉闻安臣。 第304章 井中陈尸 “是啊,疯了。” 赵长宁叹了口气,道:“他呀,现在谁都不认得了,连我也不认得。我方才呆的那段时间里,他只是在里头破口大骂,你知道骂的是谁么?” 闻安臣摇摇头:“不知道。” 赵长宁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容:“他骂的是卫氏,呵呵呵呵……他呀,也就是能欺负欺负卫氏了。他现在虽然疯了,但估计在他的内心里头,却还是不敢得罪别人的,但他知道卫氏喜欢他,无论他做什么事,卫氏都会原谅他包容他忍着他让着他,所以他现在唯一敢骂的人,就是卫氏了。” 闻安臣无言以对。 两人一路往回走去,赵长宁瞧着闻安臣,忽然低声道:“闻安臣你知道么,今天我算是明白了万事必有因果,做下善事种下善果,你像赵长青和卫氏,我本可以不去看他们的,但我去了,而这次去,我并没有想要得到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他们这两个将死之人,毕竟若是今年秋后问斩的话他们也活不过多久了。我只是想念他们,想再去瞧瞧,也算是尽了最后一点的情意。但是却没想到,我竟有些其他的收获。” 闻安臣诧异道:“什么收获?” 赵长宁脸上神色似笑非笑,似有些苦涩,又似有些嘲讽,道:“你可能不知道,赵长青刚和卫氏勾搭在一起的时候,两人那会儿还没有胆子大到要杀我父亲的程度,两人只是计划着要私奔。但是要私奔的话就得有银钱,于是他们便暗地里将家中账面上的许多银钱都给挪了出去,藏在一个隐秘的所在,打算以后私奔之后就以此为生。” “但是却没想到,后来他俩胆子越来越大直到做出了毒杀父亲这种行径,根本就没有私奔,那些银钱便也并没有动用,现下还在之前藏匿的地方。我哥哥已经疯了,这些话他也不知道说,但卫氏却还清醒着的,她跟我说了这些,说让我把这批银子起出来,算是她对我赵家的一点小小补偿。她说她很对不起我赵家,很对不起我父亲。她说,她虽杀我父亲,却一直很喜欢我,而且她还让我替她向你道谢,多谢你提前跟那些官媒婆儿打了招呼,让她在那里头能不被人欺负。” “她说那些银钱中也有一份儿是你的,算是对你这些日子照顾的酬劳。” 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当时卫氏跟她说,这些银子让她好生收着,以后也好当做嫁妆,嫁一个如意郎君,千万别像她一般瞎了眼睛,喜欢上了赵长青这么一个人。 闻安臣摇了摇头:“不行,这银子我不能要,那这是你的。” 赵长宁摇摇头道:“这些银子我拿着也没什么用,说实话,我现在是有身家的,但是我加上铃铛我们两个住在你家里,一日三餐都不用自已掏钱,我们来到秦州这么久了,也就是出外逛街的时候花了十来两银子买了点儿首饰而已,哪有什么要花销的地方?” “对了,我听说你现下在做生意是么?” 闻安臣苦笑道:“你消息怎么这么灵通?什么都知道!这又是听谁说的?” 赵长宁笑道:“这你就别管了,这样吧,反正你现下做生意,怕是也要本钱的,这些钱我拿来也没什么用,你便拿去做生意好了,算是我入的股。” 闻安臣瞧着她,道:“你便这么相信我,不怕我将你的银子全都卷跑了?” 赵长宁道:“你若把钱给卷跑了,我便赖在你家,在你家呆一辈子。” 她这话是话赶话顺口说出来的,说出来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妥,顿时脸便是一红。若是之前的话,她未必会往这上面想,也未必会脸红,但今日卫氏跟她说了许多话,有许多都是关于她将来的婚姻大事的,所以方才这么一说,难免就有点儿往那上面想了。 第二日,赵长宁便按照卫氏给她的线索,给她的地点,去找那一批被卫氏和赵长青藏起来的银子。 闻安臣本不想跟她一起去,毕竟他觉得这是赵长宁的银子,跟他一起去外面有点儿瓜田李下之嫌,但赵长宁却非要他去,还说这么些银钱带在身上终归是不方便,怎么着也需要他保护才对。闻安臣听了,也觉得有道理,便带着陈季跟着她去了。 按照卫氏的说法,她和赵长青是一点儿一点儿地将赵家的银子转移出去的,而后统一藏在一个地点,这个地点,在城东一处荒弃的宅子。 三人来到卫氏口中所说的那个地点,果然这里是一处极其荒废的宅子,宅子很小,也就是一进,不过是一处院子,两间正房而已,连厢房都没有。这个院子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住过了,屋子都已经坍塌,院子里荒草丛生。此时已是深秋初冬,草都变成了黄色,很是有些寂寥的意思。闻安臣忽然听到一点儿声响,他立刻转身往一处看去,便瞧见草丛中有一道影子一闪而过。 这影子速度极快,他也没瞧出这是什么东西来,闻安臣向旁边的陈季问道:“你瞧清楚是什么了么?” 陈季眼神儿可是比他好多了,点点头道:“是黄皮子。” 黄皮子,也就是黄鼠狼。 闻安臣听了不由得失笑,自已现在胆子真是越来越小,竟然被黄皮子给吓了一跳。 那黄皮子速度又快,皮毛跟这荒草颜色差不多,确实是不大容易看到。 三人进了院子,赵长宁道:“卫氏说,他们把银子藏在了一处枯井之中。” 这院子不大,一眼就能看个通透,赵长宁扫视了一圈,顿时便找到了那处枯井。枯井在东墙根儿底下,看起来也是荒废了,只是不知道里头还有水没有。 刑侦大明 第147节 这井的周围本来应该有围栏的,但现在已经塌了,还好井口和下面的井壁,看起来倒还是比较稳固,没有什么坍塌的痕迹。 闻安臣来到这枯井旁边之后,不知道怎么地,却是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这味道他有点儿熟悉,但一时间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味儿来。 赵长宁似乎好无所觉,指着井下道:“卫氏说,枯井底部,靠东边的那个井壁上,有几块砖,把砖扒开,里面有块石板,再把石板撬出来,里面便是他们藏银子的那箱子了。” 陈季拍了拍胸脯,自告奋勇道:“我下去瞧瞧。” 三人之中,闻安臣身份最高,赵长宁又是女子,陈季很清楚,这活儿自然是该由他干。 闻安臣点点头,三人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准备,带你绳子了。 陈季将绳子捆在腰间,而后闻安臣拽住绳子,陈季便慢慢地向下坠,陈季身手很好力气也很大,但体重并不算多大,属于那种精瘦精瘦的,也就是一百三十多斤。闻安臣劲儿还是很大的,一点一点的把陈季放下去,他双臂还是很控得住的,并不觉得如何吃力。 很快,闻安臣便觉得手中的绳子放到了尽头,想来陈季是已经到达了井底。 但就在此时,井下忽然传来一声惊呼,闻安臣顿时心里一跳。 要知道,陈季可是也不是一般人,在蓟镇军中呆了这么多年,手中是杀的人都不知道多少,大场面可说也见识了许多,什么事竟然会让他突然惊慌失措,以至于发出惊呼? 闻安臣立刻问道:“陈季,井下怎么了?” 陈季的声音从井下传来,有点闷闷的,道:“事情有点不对,这井底下,竟然有尸体!” “什么?” 闻安臣顿时心里剧烈的跳了一下。 他算是知道自已刚来到井口的时候闻到的那种,有点儿熟悉又有点儿怪异的味道是什么了。常年破案,经常跟尸体跟凶杀现场打交道,这种味道他很熟悉。 这处宅院明显已经荒废了许久了,从这房子和院子中荒草的高度上就能看出来,这里已经不仅仅是几年无人居住了,只怕已经荒废了得有一两代。而在这出秦州城东的荒宅之中,枯井之底,却是出现了一具尸首。 这意味着什么? 只不过闻安臣现在还不好妄加判断,因为他并不知道这具尸首到底是刚死,还是已经死了许久,以及是个什么样子的,在没有观察之前他现在还不能说什么。 至于这里是凶杀现场还是抛尸现场,也还得再细细看才成。 他俯下身子,朝着枯井之底叫道:“陈季,你看看这尸体像是死了多久的样子?身上可有什么伤痕吗?” 陈季听了之后,应了一声,而后在井下头支吾半天,却是说不出什么来。 闻安臣一拍脑袋,失笑一声,低声自言自语道:“陈季可不是我们这行儿的,他虽然杀人不少,但既不是仵作也没在刑房呆过,对于这块儿自然是经验欠缺,只怕是看不出什么来的。” 他干脆冲着下面叫道:“算了,怕是你也瞧不出什么来。这样吧,你先上来,换我下去。” “好。” 陈季应了一声,抖了抖绳子,闻安臣便把他给拉了上来。 而后闻安臣把绳子捆在自已腰间,由陈季把他给悬了下去。 第305章 验尸讲课 这口枯井大约有两丈左右的深度,已经算是不浅了,闻安臣悬到井底之后,便感觉自已脚底下有些绵软,不像是土地,他顿时便是猜到了,自已现在只怕是踩在尸体上。闻安臣一想到这儿,顿时身上寒毛都竖了起来,他虽然断案如神,也破了不少案子,但也不会喜欢跟尸体打交道。 他身子赶紧往旁边一挪,双脚才感觉落到实地上。 闻安臣轻轻吁了口气,低头看去,却发现自已什么都瞧不见,眼前一片昏沉,只隐隐约约能看到地上似乎确实是躺着一具尸体,除此之外其他细节一概看不清楚。 由于枯井的井口并不算很大,这会儿又是早晨,阳光也不是直直地照射下来,所以井底非常昏暗,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闻安臣下来的时候没有想到这茬儿,这会儿他仰头朝上喊道:“陈季,你带火折子了么?” 他知道陈氏兄弟是夜不收出身,身上多多少少都喜欢携带一些日常用的东西,既是预防着发生什么事情,大致也算得上是一种个人习惯。闻安臣对他们这个习惯还是比较了解,因为他经常会发现陈季从身上掏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也不知道是怎么藏起来的。想来,他那儿是带着火折子的。 陈季应了一声,而后一个东西便被丢了下来。 闻安臣拿着火折子打亮了,往下面一照,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井底大约有三尺方圆,而此时在井底中央赫然躺倒着一具尸体。看样子,此人应该是个男子,穿着一身青袍,胸口位置有大团大团的血渍,青袍已经被染成了黑色。他的衣服不算是华贵,瞧着料子应该不是丝绸的,但是也并不破旧,看样子应当是家境不好不坏的那种。 此人看起来身量颇高,起码也有五尺多高,看身形似乎也还挺魁梧的。而这井底只有三尺来方圆,所以他这具尸体,以一种颇为扭曲的姿态躺在井底,在膝盖位置便别了过来。不过他并非是侧躺着的而是正面躺着,膝盖部以一种跟正常人正好相反的姿态弯曲着,也就是说他是正面躺着,但膝盖以下的部位却是贴着井壁弯曲向上的。 很明显,他的腿应该是在膝盖断裂了。 而最让闻安臣有些惊怖的,却并非是这些,而是因为,这具尸体的脸已经完全被划烂了,一片血肉模糊,有的地方甚至都露出了森森白骨,根本就瞧不清楚本来面目。 这会儿虽已经是秋天。天气转凉,但还是有些蚊蝇的,本来这些蚊蝇都附在尸体的尸身上,但是闻安臣一下来,他们被闻安臣惊吓,都飞了起来,却又不舍得离开这里,只在旁边胡乱飞。 看到这些蚊蝇,闻安臣立刻眼前一亮,而后他又蹲下身子来,在这尸体上摁了摁,拿着火折子照了照,仔细看了看。 这么大体的粗略一瞧,是瞧不出太多东西来的,但闻安臣能判断出来,这具尸体死亡时间应该是不超过半个月,并未完全腐烂。 发现这一点之后。闻安臣心中便已经笃定,这肯定是一起凶杀案了。 他想要仔细的检查一下,但是这井底非常之逼仄狭小,那具尸体又横在中间,闻安臣便是蹲都蹲不下,只能弯着腰察看,姿势非常难受。而且,井底昏暗,虽然有火折子照明,但火折子的光芒终归是比不上自然光,被火折子一照,井底下影影幢幢的,看不大真切。 闻安臣抖了抖绳子,冲着上面喊到:“陈季把我拉上去。” “是。” 陈季应了一声,将闻安臣拉了上来。 闻安臣回到地面上之后,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井里的空气非常污浊,而且似乎氧气有点稀薄,呆在下面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上了地面之后,整个人似乎重新活过来一般,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舒坦得劲。 赵长宁见他出来,神色竟然很有些兴奋,拉着闻安臣袖子,连声道:“闻安臣,怎么样?怎么样?下面的尸体是不是被杀了?是不是又有案子可以破了?” 闻安臣瞧着他,一阵无语。这小丫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别人避之不及的这种凶杀案子,在他看来,却似乎是非常有趣一般。 闻安臣瞪了她一眼,训斥道:“你呀,当真是唯恐天下不乱!这种事有必要高兴成这个样子么?” “你若是想,我便把这案子交给你来破获。” 闻安臣这么一说,赵长宁立刻安静下来,却不是怕的,而是站在那里若有所思。 看来她还真把闻安臣说的话当真了,在认真思考。 “闻安臣说把这件案子交给我,那么,我又能不能破得了呢?” 想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摇摇头道:“算了算了,这种凶杀案牵扯太大,我刚进刑房也没多久,你就把这个案子交给我来破,人家会说我闲话,肯定会说你太惯着我。若是我破了,人家说不定也会说是你在背后出谋划策。若是我破不了,可就丢了你的人了,也让你威信受损。而且人命关天,轻忽不得,我也没这个经验,算了,还是算了吧!” “哟呵,你个小丫头,现在想的还挺清楚。” 闻安臣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有点不敢置信。 在他印象中,赵长宁一直是一根筋,甚至有点儿缺心眼儿的一个女子,而现在她竟然能有如此缜密的思维,还能把这事情的前后想得清楚明白。本来在闻安臣的预料中,她要么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欢天喜地的,把这个差事给接了下来,要么就是怕破不了案直接摆手拒绝。 闻安臣笑道:“你呀,果然是比原先机灵多了,看来这些日子在衙门里头,确实没有白呆。” 赵长宁白了他一眼,道:“我本来就很聪明,只不过原先你没瞧出来罢了。可见你这个人呐,眼神儿确实不大好。” 说着便冲着陈季笑了笑,道:“你说是不是呀?” 陈季可不敢接这个话,只好很是尴尬的沉默不语,闻安臣摇了摇头,他自然不会跟赵长宁一般见识。 他让陈季先下到井下,让他把绳子系在尸体上,而后把尸体给拉了出来。 尸体被拽到地面上,上面是什么样子,就看的更是清楚。那一张被划得血肉模糊,瞧不清面貌,只让人觉得狰狞无比的脸,更是看得真真切切。赵长宁一眼瞧去,正巧就看到这张脸,顿时吓得惊叫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本来吧,她胆子其实挺大的,而且颇有探索精神,对破案更是发自内心的喜爱,若不然也不会主动央求闻安臣,请求跟着他一起破案。但她终归是没怎么见过这等场面的,他在刑房呆的这段时间,刑房里头一起凶杀案都没有接过,她根本就没有机会见到。这会儿突然瞧见这样一句尸体,这么一张脸,被吓了一跳倒也是正常。 闻安臣瞧了他一眼,道:“怎么样?你要不要验一验这具尸体?” “什么?我来验尸?” 赵长宁惊诧地瞪大了眼睛,伸手指了指自已,满脸的不敢置信:“你的意思是让我来验尸,不是有仵作的么?” 闻安臣瞧了她一眼,道:“你既然要跟着我破案,那么跟破案相关的所有东西,都是要学一学的,包括验尸。” 他指了指自已,道:“虽说每次破案的时候我都不亲自验尸,但那是因为有仵作在,论起破案来,仵作或许是比不上我的,但论起验尸来,我却不如他,所谓术业有专攻,所以让他来做这个活儿。但若是没有仵作在,我自已验尸大概也是能看出个七八分来的。他加重语气道,所以这一块你也要学一学。” 赵长宁听完之后,脸色一阵青白不定,心中似乎在天人交战。 这也很正常,她毕竟是一个女孩子家,这年头儿,女孩子出来做事的都少,而女孩子来验尸,当仵作这个差事的,只怕天底下一个都没有。 赵长宁也是素来喜好洁净的,要让她来干这个活儿,着实是太难为她了。但她想了好一会儿之后,脸上却是露出一抹毅然之色,咬了咬牙,使劲点点头道:“我做,这具尸体我来验。” “好。” 闻安臣点点头,眼中露出一抹赞许之色。 若是赵长宁方才退缩了,他不会多说什么,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失望的,毕竟这是人之常情,他很理解。而此时,赵长宁没有退缩,他便会高看赵长宁一眼。 赵长宁蹲下身子,凑到那尸体旁边,细细地查看着,闻安臣则是在旁边指点她其中的要点。 “你看这尸体,先要看他身体上有哪些伤势,这些伤势伤在何处,都要记得清楚。而后你则是要分析,看看哪个伤势是他致死的伤势。这个致死的伤势,最为重要,你要判断出到底是属于哪一种伤势。是被掐死的?还是被利刃所伤的?抑或是被钝器所砸?死者的死因不同,留在身体上面的伤痕也就不同。这些事情,看血液,看伤口,乃至于看骨头,大致是能够判断出来的。” “在分析出致死的伤势之后,你要继续分析他身上这些伤势,哪些是死之前留的,哪些是死之后才出现的伤势。这些都看得清楚了,了解得分明了,条理理顺了,那也就差不多了。” 第306章 让凶手自投罗网 赵长宁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听完之后,她蹲在尸体旁边看了好半响,而后抬起头来瞧着闻安臣,一脸的茫然。 用后世的话说,这会儿她还真是呆萌呆萌的。 她呆呆地瞧着,忽然嘴角一撇,脸就拉了下来,哭丧着脸道:“闻安臣,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闻安臣笑了笑道:“你也不用太着急,这种事也急不来,回去之后我给你找些书看。前宋时候大家宋慈写的那本书,洗冤集录,以及后世诸多人在洗冤集录下面坐的注释中,对于各种伤势的成因,以及伤势的体现,描写的都是非常之清楚仔细,你回去之后多看看书,好生记一记,便会长进许多。” “现在我就这么跟你说吧,这具尸体,你只要看出他身上到底有哪些伤势就好了,别想着能从上面看出太多东西来。你就记住这一点:看伤势!明白了么?” 闻安臣一给出这样一个目标,赵长宁的心里立刻就明朗多了,用力的点点头,而后开始弯下腰仔细看。 只不过她很快就又犯了难,指着尸体道:“可是,可是他身上有衣服呀,我该怎么办?” 闻安臣叹了口气,这就是女子干这等事极其不方便的一处,许多尸体是要扒光了衣服才能看出伤势的,但对于一个女孩子家来说,这着实是太让人为难了。 只不过闻安臣还没有说话,赵长宁却是忽然咬着牙开始伸手扒尸体的衣服。 闻安臣瞧见这一幕,便是知道,她已经彻底下定了决心,自已倒是不用再说什么了。 他走到一边,冲着井底的陈季喊道:“陈季,尸体的事你先不用管了,你先在井底找一找,看看有没有那几块儿砖?若是能找到的话,就先把里头的东西取出来。” 陈季应了一声,井底很快便传出一阵阵声响,陈季惊喜的声音很快便是传来:“大人,找到了,找到了,我正把砖往外取。” 闻安臣点点头,道:“不用太着急,小心一些,看看沙土是不是不断往下掉?若是掉的厉害,你便晃动绳子,我把你拉上来。若是为了这些钱,使得人被埋在井底,那可就太亏了。” 陈季的声音传来:“多谢大人,我醒得。” 刑侦大明 第148节 听到里面那几块儿砖没有遭受破坏,闻安臣也放下心来。 这口枯井里面竟然出现了尸体,无论是先被杀死然后扔到井中的,还是被扔到井中之后摔死,都说明这里是来过人的。赵长青和卫氏往这口井里埋藏这些银钱的时间,是大约在一年之前,而这具尸体死亡的日期,则是大约在半月之内。这说明,肯定是先埋了银子,而后后面才有人过来,所以是有可能银子会被取走的。来过的人,有可能会发现井中的奥妙。不过既然几块砖还在,那说明里头的东西应该还没有取出来。 此时陈季正半跪在井下,他伸手将拿几块砖给掏了出来,只不过他并没有着急太往里头掏摸,他方才掏这几块儿砖的时候,发现这几块儿砖颇为松动,显然里面应该是有一定空间的、而在这种地方,有的时候会有毒蛇盘踞,若是贸贸然伸手往里掏,结果被毒蛇咬上一口,那可就倒了霉了。 他先取出火折子来,在洞口上照了照。取出这几块儿砖之后,井壁上便形成一个一尺左右见方的孔洞,这个洞并不深,大约也就是半尺左右,火折子一照,便能看到这洞的底部。眼见洞内并没有什么异样,也没发现有什么毒蛇毒虫之类,陈季方才放下心来,伸手往里头一掏。 果然,触手坚硬,原来是摸到了一块儿石板。他先是把石板周围的土弄松了一些,然后又费了好大力气才算是把石板撬开。他把石板从洞内拖了出来,这会儿这个洞已经挺深了,差不多快要接近两尺,陈季得伸直了胳膊才能摸到尽头。他的手往洞的尽头一掏,入手一阵冰凉,他心中却是一喜。因为根据他的感觉,他伸手摸到的应该是一处铁环。 陈季抓着铁环往外慢慢拖拽,便感觉自已手中拽了一个很沉重的的东西,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个箱子。 终于,他将箱子完全地拽了出来,而后满脸喜色地冲着上面叫道:“大人,起出来了。” 很快。闻安臣的声音传了过来:“赶紧带着东西上来吧,我将你拉上来。” 陈迹应了一声,却并不着慌,而是又把石板和砖头放回原位,方才抓着绳子上了地面。 闻安臣仔细地端详着陈季提上来的那口箱子,这箱子长约两尺,宽和高大约都在一尺左右,是用上好的木头打造的,在箱子的几个角儿上以及一些重要部位,还包着铜皮,看上去就让人感觉非常坚固沉重。 虽然在土里埋了这许多时日,但折扣箱子并没有任何朽烂的迹象。闻安臣提了提,入手非常沉重,这箱子起码也有四五十斤,看来里头东西还真是不少。不过他并没有着急打开,这终归是人家赵长宁的东西,他不好私自做主打开了。 这边厢,箱子已经被抬上来了,而那边赵长宁还蹲在尸体旁边,在那里拧着眉头仔细的看。 她看得非常之仔细,态度也极其之认真,尸体的衣服已经被他给扒开了,当然扒的只是上半身,她终归是一个还没出阁的姑娘家,实在是没有勇气把尸体的裤子也扒下来。 她能做到这一步,闻安臣已经很欣慰了。 她的目光几乎是一寸一寸的在尸体的表面徘徊。闻安臣也不吭声儿,就在旁边儿站着,耐心的等着她。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赵长宁方才站起身来,往旁边走了几步,长长地吁了口气。 她方才蹲在那尸体旁边儿的时候,几乎是大气儿都不敢出,没办法,她对这个味道还是很有些抵触的,终归不可能立刻就适应。而且在尸体旁边还有蚊虫乱飞,她嘴都不敢张,生怕一张嘴,这些蚊虫就会撞进他的嘴里。 “她身上的致命伤一共有两处。” 赵长宁道:“一处应该是胸口,另外一处则是在脖子。其左胸,应该是被利刃给刺伤的,我瞧着,应该是有大量的鲜血从中涌出,以至于胸口的衣服都被泡透,变了颜色。而其脖子,应该是被比较沉重的利器砍过,半个脖子几乎都被砍断了,血肉模糊,我推测,应该是利斧之类的器具。” 闻安臣点点头,不置可否,是接着问道:“那你看得出来,这两个伤,哪个在前哪个在后吗?是都是生前的伤势,还是其中有一处是死后的伤势?若都是生前的伤势,难不成凶手一刀杀不了他,又要拿斧子砍他脖颈?” “如果一处伤势在生前,一处伤势在死后,那凶手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赵长宁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她呆了半响,便又想蹲下身子去看。 闻安臣一伸手制止了她,笑道:“好了,好了,你这是第一次演示,能看成这个样子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且先不用看了。回去之后我给你找几本书瞧瞧,你好生看看宋慈的洗冤集录中是如何写的,等仵作验尸的时候你在旁边瞧着,多向他请教请教。” 赵长宁点了点头,但接着她又反应过来,有些诧异地问道:“咱们这就回去么?难道不应该守在这里么?这儿可是有一具尸体呢?” 闻安臣笑了笑,笑容中有些诡秘,低声问道:“那你说说,若是咱们在这儿守着这具尸体,该怎么做才能把凶手给查出来?” 赵长宁沉思片刻,道:“首先,根据这尸体的衣着打扮,体貌特征,以及身上携带的东西等,推测出他的身份。而后,再查一查最近一个月里秦州失踪的人口,看看有没有人来官府报案?若是有,则一一对照,看看哪个才是此人,由此推断出他的真正身份。只要是判断出他的真正身份,便可以探问出他与谁人有怨有仇。总归,首先是要弄清楚他的身份,只要弄清楚身份,案情便也好破了许多。” 闻安臣点点头,道:“没错儿,你说的很有道理,但问题是,若是根据你说的那些,却推断不出他的身份,若是他身上找不到任何可以标示他身份的东西,若是也没有人来报案……那可怎么办?” 赵长宁皱着眉头道:“那可就难办了,那只好就把人撒下去,在城中四处探访,看看是什么人失踪了。不过这般做倒也有个便利之处,根据这个探访,若是能找到,能确定死者身份,那么基本就能确定,杀他的人肯定脱不出他的家人去。因为,若是他的家人不是凶手,那么他失踪之后家人是应该要来报案的。而他失踪了,同时家人又没报案,那么家人就有很大的嫌疑了。” 闻安臣点点头,眼中露出一抹赞许。 赵长宁能想到这些,真真是很不错的。 他微笑道:“你说的没错儿,但这样实在是太难了,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也着实是太多了些。” 他笑了笑道:“我有法子,让凶手自投罗网。” 第307章 引蛇出洞 “什么?让凶手自投罗网?” 赵长宁小鼻子皱了皱,嘴角微微一撇道:“我才不信呢,我知道你破案是很厉害,大伙儿都说你断案如神,这话我信,但要说你能让凶手自投罗网,那我可是不信的,咱俩认识这么久了,你当着我的面也没要说什么虚话,莫要夸大自已,你就实话实说就成。” 闻安臣苦笑道:“你这丫头,跟我说话倒还真是不客气。” 赵长宁笑道:“若是连我跟你说话的时候都要客客气气的了,那还有什么意思?你希望我那样做么?” 闻安臣摇摇头:“我还真是不希望。” “那不就结了!”赵长宁笑道。 闻安臣笑了笑,道:“跟你说句实话吧,我大致是有三成的把握可以做成这件事的,有三成的可能已经算是很大的几率了,再说了,做这事儿也不费劲,也不需要付出些什么,何乐而不为?” 他冲着陈季吩咐道:“把这尸体衣服穿好,而后重新悬到井下面去。” 陈季点头应是,将尸体收拾好又要重新放到井底,而后闻安臣又跟陈季两人清理了他们来过的痕迹,看起来就好像这里最近根本没人来过一般。干这个陈季拿手,很快便把痕迹都清理得干净。 闻安臣对陈季道:“你先在这宅院旁边躲藏起来,好生盯着,若是有人鬼鬼祟祟的过来,在这宅院之中停留,你便将他的样子记得清楚,若是有必要就跟踪下去,看看此人到底是谁。” 陈季重重点头:“大人放心,这事儿我定然做得妥当。” 闻安臣点点头,他把陈季留在这儿,却是带着赵长宁,两人朝着家走去。 赵长宁道:“闻安臣,你就是用这么个法子么?我瞧着可不大高明。就守在那儿等着?你就这么确定杀人的那人一定会再去那儿瞧一瞧看一看么?” 她觉得若是事情有这般简单,闻安臣只是把陈季留在这儿,就能知道谁是杀人凶手的话,那这案子破起来未免也太轻易了一些。 闻安臣微微一笑:“当然不是这么简单。” 赵长宁皱了皱鼻子:“闻安臣,你笑的好贼啊!” 闻安臣摸了摸鼻子:“有么?” 两人回到家,闻安臣把那箱子提到赵长宁的房中,当然,赵长宁的闺房他是不能进去的,最终还是赵长宁和铃铛主仆两个合力,才算是把箱子抬进去。两人都给累了一身汗出来,这箱子确实是太重了些。 自始至终,赵长宁都没有打开箱子看过一眼,可见她现在确实是不怎么把银钱放在心上的。 闻安臣心中暗叹,赵长宁若是活在后世,肯定会活的非常舒服。不缺银子,手里大把大把的钱,能追求自已想要的生活,而且那会儿可不会对女性从事这些工作有什么歧视。 而后闻安臣两人去了衙门,很快一上午的时间便过去了。 中午时分,闻安臣吃过饭之后,买了些熟食,又去了那处废弃的宅子,找到了陈季。一问之下,一上午的时间却是并无人过来,闻安臣笑道:“不用着急,接着等就是。” 他把熟食递给陈季:“这一上午,当也饿了,吃点儿吧!” 又是一个下午过去了,陈季还是没有等到任何人。 傍晚时分,闻安臣回到了家,而后让陈仲去接陈季的班儿,晚上继续在那儿盯着。贼人白日可能不会去,但晚上却有可能,不得不防,所以今天晚上由陈仲在那儿守着。 第二天一大早,闻安臣就又去了那儿,问了陈仲昨晚靠什么生活,结果也是一无所得。 闻安臣一听,眉头微微皱了皱。等了一日一夜还没来,看来这贼人把尸体扔到这儿之后,还真是挺放心的。 等了一天一夜都没等到,闻安臣也不打算继续派人在这儿等下去,他也没这么多时间可以浪费。他本来也就没指望可以通过这种简单的守株待兔的方式就能抓到贼人,若是这样能抓到,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但若是抓不到,闻安臣也有后续的应对方法。 所以他现在要用第二招了。 回到州衙之后,闻安臣招来鞠孝忠,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鞠孝忠一听,先是脸色一变,而后重重点头,道:“大人,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办。定然给您办得妥当。” 闻安臣点点头,道:“小心行事。” 鞠孝忠应了一声,便告辞离去。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一名醉汉出现在那座荒废的宅子旁边。他似乎喝了不少,浑身酒气,满脸通红,一边走还一边打着酒嗝儿,身形也摇摇晃晃的,都有些站不稳了。看样子,他只是路过这儿,然后要去什么地方。但走到这废弃宅子旁边的时候,他忽然捂了捂肚子,弯了弯腰,然后便走进这废弃的宅子中,绕到一堵墙后面,解开裤子开始冲着墙根尿尿。撒了一泡尿之后,他舒服的叹了口气,正要离开,忽然脸色一变,而后便是趴在地上,张口呕吐起来。 说来也巧,他吐的地方正是在那口枯井旁边,吐完之后他似乎也有些清醒了,视线不经意的在从那处枯井里面瞟过去,而后便是跟见了鬼一般,脸色剧变,脸上本来因为醉酒的通红也变得不见了,继而成为一片惨白,浑身出了一身大汗,酒意立刻就消散了许多。 他想站起来,但脚底下有些发软,竟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手脚并用,连连向外爬了好几步,方才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朝外跑去。 他一边跑,口中一边惊慌失措地大叫道:“杀人了,杀人了,我瞧见尸体了!” 这处废弃的宅子虽然荒凉,却也不是没人经过的,他往外跑了几步跑到了街上,有行人听到他这般喊,顿时便是有一个颇为好奇的行人赶紧过来拦住他,问道:“怎么回事儿?哪儿杀人了?” 那醉汉指着那处废弃的宅子,有些口齿不清道:“尸体,尸体,我瞧见那宅子的井里头有尸体。” 听闻此言,有的路人给吓的往后退了几步,不敢再沾染上这事,便匆匆离开。但是最开始询问他的那个路人却是个好事儿的,对这醉汉的话也有些不信,他对那醉汉大声道:“我倒要瞧瞧是什么样子的尸体,你可敢领我去瞧瞧?” 醉汉脸上露出惊惧之色,连连摆手:“你自已去看吧,就在那个宅子的枯井里头,趴在井边就能瞧见,我可不敢去。” 那好事的行人果然便去了宅子,这会儿已经快到中午,阳光近乎于直射下来,井里面的情况也能看得清楚一些了。他往里头一瞧,果然便看见一具尸体正躺在里头,顿时也是骇了一跳。 于是,这个消息,很快就在这块儿传开了,而后便是惊动了此间的里长。 那里长一听,不敢怠慢,先去井边查看了一番,而后便是立刻亲自去往州衙报案。 与此同时,而这个消息也在以极快的速度向外扩散。 很快,刑房这儿便接到了里长的报案,鞠孝忠早有准备,但却是做出一副第一次听到则案子一般的震惊的样子,立刻道:“这等凶杀大案,乃是大事,我不敢擅专,当去请典史大人。” 这也是合情合理之事,谁也没有怀疑什么。 鞠孝忠立刻去找了闻安臣,闻安臣一听,也是表现的非常震惊,立刻道:“鞠孝忠,你带着几个精干的书吏,随我去现场看看。” 鞠孝忠点头应是。 “对了。” 闻安臣又补充了一句,道:“别忘了把赵长宁带上。” “是。” 鞠孝忠应了一声,回到刑房之中挑了几个书吏,赵长宁当然也在其中。 闻安臣带着鞠孝忠以及几个书吏,在那里长的带领下,一路朝着荒弃的宅子走去。 这会儿那荒弃的宅子中已经挤满了人,不少人都是站在井边,探头探脑的朝下看。若是尸体就在地上摆着的话,只怕现场早就给破坏得差不多了,不过尸体在井下,他们还没有胆子大道要去井下把尸体给运上来的程度,因此只是围在井边向下看而已。 人群中一片嘈杂的嗡嗡之声,不少人都在说话,有的人朝井下瞧了之后,却没瞧清楚尸体的样子,便四处向人打听。有的眼神好些的,看清楚那尸体已经被剁得血肉模乎的脸,便很是得意地炫耀,其中又加了些自已的渲染和加工,把这尸体说的更是诡异可怖之极。 随同闻安臣过来的还有几个衙役,衙役们过来之后立刻就开始维持秩序,把大伙儿都从井边往外推一推,好让闻安臣等人有个站的地方。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闻典史来了。” 大伙儿顿时都向闻安臣看去。 闻安臣在这秦州城中可谓是声名远扬,大伙儿都知道他断案如神,这会儿一瞧见他过来,便都觉得这案子定然是能破了。 而闻安臣等人刚到井边,忽然从人群外面传来一阵哭叫,听这声音,似乎是女人发出来的哭喊。 第308章 宋刘氏 刑侦大明 第149节 那人一边哭一边叫道:“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大伙儿都是不明所以,都是好奇地向外看去,却见人群外面,一个女子正一边哭喊一边朝着这边挤。很快,人群便是让开一条路,那女子来到了近前。 闻安臣瞧了他一眼,这女子大约三十来岁,相貌生的颇为美艳,穿着一身黄缎子衣服,裁剪的很是合体。 这女子用‘体态风流’四个字来形容,大概不差。 女子满脸泪痕,踉踉跄跄的走到井边,忽然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地上,哭喊道:“相公啊,相公,你怎么就离我而去了?你死的好惨啊!这是谁杀的你啊!?” 闻安臣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一抹讥诮的微笑,心中淡淡道:“果然上钩了。” 闻安臣走上前去瞧着这女子,沉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哭哭啼啼?” 那女子跪在地上,哭叫道:“民女宋刘氏,我那夫君外出做生意,久未归家,民女心中挂念无已,日思夜盼。却没想到,我夫君竟然被人杀死,扔在这枯井之中。大人,您一定要为民女做主啊!” 她眼中泪水盈然,说完之后,拜倒在地。 闻安臣瞧着她,忽然冷冷一笑,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井下头的尸体定然是你夫君的?你看清楚他的长相了么?” 他这么一问,那女子顿时脸色一变,眼中有慌乱之色一闪而过。 不过她立刻恢复如常,道:“民女,民女没有多想,我夫君久未归家,想来已是遭了贼人毒手,是以民女方才一听,说是这井底发现了尸体,便猜想可能是我那夫君。在方才,民女向下瞧了一眼,瞧着那衣服的颜色样式,似乎是我夫君的。” 闻安臣冷笑道:“这井颇深,尸体被扔在其中,面目根本就看不清楚,单凭看衣服你就能认出他来是么?” 那女子点了点头,却没敢说话,想来是生怕多说多错。 闻安臣却不放过他,又问道:“你相公出门做生意,带不带换洗的衣物?” 女子迟疑片刻,道:“却是带的。” “他又不是一套衣服,你怎么知道他死的时候身上穿的什么衣物?”闻安臣立刻追问道。 宋刘氏张口结舌,无言以对。闻安臣却是忽然说了一句:“除非是你瞧见衣服是什么颜色了,认出了这是你相公衣服中的一件,对不对?” 这女子不知道闻安臣为何为自已解围,不过这个解释却是说得通的,她赶紧道:“大人您说的没错儿,民女瞧清楚了。” “那你跟我说说,什么颜色的。”闻安臣道。 女子不假思索道:“青布长衫,裤子是黑的。” 闻安臣微微一笑,点点头,道:“好,青色衣服,黑色裤子,是吧?” 他立刻指了指旁边一个人,道:“你过来,蹲在枯井旁边向下看看,你跟我说说,井底下的尸体穿的是什么衣服?样式又是什么?” 那名被闻安臣点到的人有些不明所以,但闻安臣吩咐,他却是不敢不做,应了一声,来到井边,而后竭力向下看去。 看了好一会儿,他方才道:“草民,草民看不太真切是什么颜色,感觉似乎是黑色,至于样式就看不大清楚了。”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阳光斜射,其实在井边往下看,是根本看不大清楚的,而且颜色也会看错。 “黑色是吧?” 闻安臣不置可否,只是点点头,道:“你下去吧!” 而后他又指了另外一个人让他来做同样的事情,那人看了之后,却说这衣服颜色似乎是褐色,样式好像是阑衫,也便是土子们常穿的那种。 闻安臣依旧不置可否,又让另外一个人来看。 而此时,那名跪在旁边的妇人,脸色已经是一片惨白。 如此,闻安臣几乎让所有围观的人都来看了一遍,足足有二三十人看过,说黑色说褐色的都有,至于是什么样式,大伙也都是各自有各自的看法。 做完这些之后,闻安臣并没有立刻问那女子话,而是着人将尸体从井底下挪了上来,当尸体被挪上来,大伙瞧见尸体喉咙部位那一片血肉模糊以及被砍烂的脸,顿时都是发出一声惊呼,其中还夹杂着几声尖叫。有些胆气弱的,甚至吓得脸色苍白,再也不敢往这尸体上看一眼。 闻安臣面向大伙儿,轻声一笑,道:“你们瞧瞧,这次都看的清楚了吧?这衣服嘛,是青色的,裤子呢,则是黑色,既不是黑色也不是褐色。说起来,你们眼神儿,还都不如这位呢!” 闻安臣看向那妇人,嘿然冷笑道:“别人都瞧不清楚颜色,你却能瞧清楚。” “这尸体的脸面已经被剁了,哪怕是极为熟悉他之人,站在旁边也未必能推断出此人生前的身份。而尸体在井底,看不真切,辨认起来就更是困难。” “你再看看这腿,都是被折断的,井底狭小,尸体不能平躺,你要是说从身形上辨认出来,也说不通!” “脸瞧不清,衣服看不清,身形辨认不清,但是偏偏你却能认出这是你相公!” “而且明明看不清,但是你说的他的穿着,更是分毫不差!” 闻安臣忽然厉声喝道:“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你早就知道这井下有尸体,你早就知道这尸体便是你相公的,是也不是?” 宋刘氏身体忽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惨白如纸。 只是她虽然脸色惨白如纸,身体一直在颤抖,但却低着头看着地面,既不肯看向闻安臣,更不开口说话,只是在那里一言不发。 闻安臣倒是也不着急,冷笑一声:“不说是吧?不说也没关系,我会让你开口的,哪怕你一直都不开口,到时候证据确凿,却是容不得你抵赖!” 赵长宁在旁边问道:“闻大人,您的意思是,这妇人便是凶手是么?” 闻安臣瞧了她一眼,微微一笑:“现下还不能就这么断定,只不过此人嫌疑极大。” 赵长宁点点头,方才这妇人的表现确实是有点儿不正常,若是没有闻安臣说破,她并不会心生疑窦,但是被闻安臣这么一说,她立刻就感觉到不对劲,觉得这妇人身上嫌疑确实应该是挺大的。 事实上,如赵长宁这般想的并不只有他一个,周围围观的那些百姓听了闻安臣说的话之后也都是恍然大悟。他们一开始都没感觉出什么不对来,但是闻安臣一说,他们便也是想到了,这井下什么都看不清楚,为何宋刘氏能一口断定井下便是他的相公?这岂不正是说明他心中有鬼? 大伙儿心中都是发出一声感叹,暗道:“闻大人断案如神,果然名不虚传,竟然从这般细小之处便能窥见一点,进而断定真凶,厉害,当真是厉害!” 闻安臣面朝众人,道:“诸位,都请散去吧,官府要在此处理一些事情,你们留在这里,有诸多不便。” 他这般开口,大伙儿自然没有意见,纷纷散去。 他们不少人心中已经盘算着该怎么向别人吹嘘了。 在这个时代,娱乐匮乏,信息传播缓慢,人们也没什么可消遣的,而亲眼见识过这种事,口中有了这个当谈资,若是在那酒楼茶馆之中说上这么一段儿,让大伙儿纷纷惊诧惊叹,那真真是有面子,说不定还能捞到一顿免费的酒肉吃喝。 等大伙儿都散去之后,闻安臣让衙役们将尸体抬回州衙之中,也把宋刘氏给带了回去。等到回了州衙,尸体被停在刑房旁边的一间空屋之中,至于这宋刘氏,闻安臣也并没有让人将她下狱,而是关押在刑房的审讯室里,只能算是暂时关押,过会儿还要审问的。 而后闻安臣便命人将仵作请了过来。 这会儿衙门里头的仵作,是前两年那个仵作的徒弟,老仵作这两年身子骨儿不大好,一直在家休养,一直是他这个徒弟在衙门中做事,算是暂代他师傅的位子。而老仵作无儿无女,不出意外的话,等他死后,他这个位置,是由他的徒弟担当。 做这行儿的,跟尸体打交道比较多,一般人不大愿意做,但是呢,怎么着也算是衙门里的人,这个年代,在衙门里头做事,那就是有面子。而且仵作虽然身份不高,但能够捞钱的地方却是很多,一年下来,也能捞到不少银钱,比外面许多做事的干活儿的甚至是开店做生意的都要挣得多,大致也算是个好差事了。 本来老仵作做还没有退休,虽说现在是他徒弟在做这事儿,但是正儿八经的算起来,这衙门里头的仵作还是他。 只不过上一次老仵作被卷进耿义奸杀王少儒女儿的案子中,因为涉及替耿义修改验尸报告这件事,虽然知道他是被逼迫的,但终归也是犯错了,因此便被黎澄勒令提前退休,现下他的徒弟已经正式成为衙门里的仵作了。 年轻的仵作对闻安臣很是恭敬,先是磕了个头,而后笑道:“大人,您叫我?” 闻安臣点点头,指了指旁边摆着的那具尸体,道:“好生验看一下这具尸体。” “是。” 仵作应了一声,便准备东西,打算开始验尸。 他大致能猜到,上头的大人物叫自已过来肯定是要验尸的,所以需要的东西都是已经准备妥当,随身携带了。 “哎,对了,且慢。” 第309章 仵作验尸 闻安臣忽然伸手制止了他,而后走到旁边儿刑房把赵长宁给叫了过来,对着赵长宁道:“别看这位仵作比你大不了多少,但跟着他师傅干这行已经快十年了,经验很是丰富,你在旁边儿瞧着,若有什么不明白的,便向他讨教。能亲眼见这么一遭,你长进肯定也会不小。” 赵长宁赶紧点点头。 他走上前去,朝着那仵作笑道:“有劳了。” 那仵作一抬眼,却瞧见眼前这个书吏打扮的竟然是个女子,顿时便想起了州衙之中的那些传闻。他本来是抬头瞧着赵长宁的,但一想到那些传闻,顿时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低下头不敢再看她了。 州衙之中关于闻安臣和赵长宁的关系的传闻,五花八门,但既然涉及男女之间,那里面便总要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不少人都是认为赵长宁和闻安臣有男女私情,这仵作也不例外。 他可是不敢多看,生怕自已看了闻大人的女人,惹怒了闻大人,那可就要倒霉了。 年轻的仵作得了闻安臣吩咐,不敢怠慢,他蹲下身子,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取出来各种器具,然后把尸体的衣服给扒了下来。 他扒衣服可不跟赵长宁那么拘谨,只是脱上衣,他把尸体的所有衣服都给扒了下来,露出一具赤条条的身体,赵长宁瞧了,一声惊呼,捂上了眼睛。但她想了想,还是把手放开,看了过去。要让赵长宁自已扒尸体的衣服,那他做不到,但是看别人扒,忍一忍,总还是能看下去的。 而后仵作开始从头到脚,仔细的查看尸体上面的伤口,他看一处伤口之后,便是沉思片刻,而后提起笔来在纸上做记录。 老仵作还在衙门做事的时候,记录的事情是他来做,而他现在还没有收徒弟,便只好自已来做了。 赵长宁忽然道:“这样,你别自已记录了,你看,看完之后跟我说,我来记。正好,我听一遍你说的,如此一来,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也能知道。刚好可以问你。” 仵作听了一呆,赶紧看向闻安臣,见闻安臣缓缓点头之后,他才敢把手中笔交给赵长宁。 若是得不到闻安臣同意,他可不敢让典史大人的‘女人’来给自已记录。 如此,仵作看完一处伤势之后,便是口述,而后赵长宁记录。这年轻的仵作很显然是有些紧张的,一开始时候说话还结结巴巴的,不过很快就流畅了。赵长宁听的很细心,听他说完,记录完毕之后,还要去再看一遍伤口,若是有不明之处,便也询问,而且问的很仔细。 年轻仵作的师父水平相当高,闻安臣都是要赞叹的,他大致也继承了其师七八分的本事,只要不是碰到极难极特殊的情况,总还是应付得来。 一个时辰之后,验尸终于完了。关于尸体伤势的纸,写了足足七八张,年轻的仵作吁了口气,用袖子抹去了额头上的汗水。 他出了一身大汗。 一般来说,验这么一具尸体,是用不了这么久的,以他的能力,半个时辰足矣,但是他要给赵长宁讲解,这个就很花时间了。 “大人,验尸已经完毕。”仵作道。 闻安臣微微点头:“说说。” “是。” 仵作应了一声,道:“尸体死去的时间大约在十天左右,年纪大致在三十上下,身长五尺六寸,重约一百四十斤上下,体格粗壮魁梧,手上有老茧,肩部有磨痕产生的血痂,脚底有老茧,有血痂。由此推断,此人生前体格不错,壮实有力,经常走路,经常手提,肩扛颇为沉重的物品。” 闻安臣点点头,道:“理当是个行商。” 仵作道:“小的也是这般猜测的。” 闻安臣示意他接着向下说。 仵作继续道:“此人乃是被杀伤,其尸口眼开,头髻宽或乱,两手微握。” “其身上伤势,比较大且严重者,共有四处。” “其中之一,在胸口。” “其左胸血肉模糊,凶手行凶之后,似乎是用利刃将其胸口皮肉划烂,意图混淆。只不过小的仔细查看之后,还是发现了端倪。” 他指着尸体血肉模糊的左胸口道:“大人您瞧,此处伤痕,两头尖小,无起手、收手轻重,可见,乃是刀伤,乃是用利刃刺伤。” “此处伤口之中,有血汁,伤痕之疮口,皮肉血多花鲜色,可见,乃是生前所伤。由此,小的可以推断出,此处乃是几处伤势中的致命伤!一击致命,一刀下去,已经是刺伤心脏。” “那这一处伤势呢?”闻安臣还未说话,一旁的赵长宁指着脖子上那些狰狞的伤口问道:“这些瞧着也很是可怖啊!” 刑侦大明 第150节 仵作正要解释道,闻安臣一伸手打断了他,微微一笑:“我来给你解释吧。” 说罢,便也如赵长宁一般,蹲在尸体旁边儿。 仵作赶紧往后面挪了挪,心中暗自庆幸刚才给赵长宁讲解的时候狠细心,没有急躁,看来典史大人对这女子还真是极为宠爱的。 闻安臣指着尸体喉咙部位的伤口道:“你瞧,这喉咙位置的伤口,肉痕齐截,肉色即干白,更无血花也。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些伤口,是死者死了之后才被凶手给割出来的。” 赵长宁很配合的问道:“为何?” 闻安臣道:“之所以这般,是因为人死后血脉不行,血脉一不通,血液不四处流动,所以肉色便会发白。” “前宋大家宋慈的《洗冤集录》中,关于这些都有记载,我书房中就有,回去给你找出来。”闻安臣道。 赵长宁点点头,指了指尸体脸上的伤口,问道:“脸上的伤口,也是如同脖子上一般,是么?” “嗯。”闻安臣点点头:“都是一般。只不过,脖子上的伤口,是凶手为了混淆致命伤才做的,是为了让人以为这里乃是真正的致命伤势。而脸上的伤口,则是为了让人认不出这尸体的面目来。这也增加了咱们断案的难度。” 他沉声道。 赵长宁点点头,示意自已明白了。 “来,你接着说。”闻安臣对仵作道。 “是。” 仵作继续道:“除了胸口的伤势为致命伤之外,伤势还有三处,一处在脸,一处在脖子,一处在双腿。双腿伤势近乎一样,所以小的将其称呼为一处。” “其脖子上的伤口,其上阔长,其内窄狭,当是为尖刃斧头所伤。其脸上的伤口,即浅且狭,当为刀划。” “正如大人您方才所说,这两处伤势,都是死后的伤势。” “还有腿上的伤势。” 仵作指着尸体的两处膝盖以下的位置,道:“双腿的这两处,几乎是在同一个位置骨折,都是被人以钝器重物给打得骨折,而且是在死后打得,小的判断,应该是木棍之类。” 闻安臣看向那处伤口,那里是被钝器敲击造成的骨折,瞧着颇为可怖,甚至都有断裂的骨头茬子从皮肉中刺出来,让人瞧了都是不由得心中发凉。 说起来,这人也真是可怜,不但被人杀了,死后尸体还被这般折辱。 闻安臣忽然脑海中闪过一抹灵光,他豁然侧过神来,盯着仵作问道:“你确定,这双腿的伤势不是被扔进井中摔伤的,而是被人事先打断的?” 仵作被他吓了一跳,想了想,颇为肯定道:“小的确定。” 闻安臣喃喃道:“是了,是了,原来如此!” “腿部的伤势,同样也是死后所伤。而井中狭窄,显然是不可能下到井中之后把尸体的双腿打断的,在井中也施展不开。” “那么,凶手为什么要打断尸体的腿呢?此时人已经死了,再打断尸体的腿,岂不是多此一举?” “只有一个解释!” 闻安臣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凶手就住在这荒弃宅子附近,对这宅子,对这口井,都是颇为了解熟悉!而他打断尸体的腿,就是为了方便抛尸!” 因为他已经在发现尸体的那座荒弃宅子的井边四处寻找了,甚至是宅子的每一寸都被他翻了个遍,根本就没有发现任何杀人或是行凶的痕迹,连血迹都没发现多少,也就是说,这里根本不是凶杀现场,而只是抛尸现场而已。 凶手是在别的地界儿杀人,杀了人之后才抬过来的。 也就是说,凶手在没有来到这宅子里头,没有见到那口井之前,就已经把尸体的腿打断了。 而打断尸体的的腿,是为了方便抛尸。 他没有见到那井就知道井的口径,说明什么?说明他对这废弃宅子,对那口井,是挺熟悉,至少是有印象的。 闻安臣的喃喃自语那仵作没听清楚,赵长宁却是耳朵尖,立刻道:“闻安臣,你说的很有道理,让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儿!” 她大大咧咧的,在没人的时候素来是直呼东侧的名字,闻安臣倒是也不生气,但是在人前,赵长宁总还是顾及东侧的面子,会称呼一声闻大人。此时他激动之下,却是也顾不得那许多了,闻安臣三个字脱口而出。 年轻的仵作听了,不由一阵冒汗。这会儿整个秦州城中十几万人,敢直呼东侧之名的,有几个? 正在此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动静儿,闻安臣眉头不由得微微皱了皱,他进来之前就吩咐了,不准在这间屋子外面喧哗,谁这么不懂规矩? 第310章 行商宋远程 正思忖间,门却是忽然被打开了,接着一个人举步进来,闻安臣瞧了,赶紧行礼。 原来,进来之人,一身官袍,竟是黎澄。 黎澄先看了一眼地上那赤条条身上不少地方血肉模糊的尸体,微微皱了皱眉头,摆摆手示意闻安臣起来,向闻安臣道:“本官听闻,又有凶案了?” 闻安臣点点头,道:“是,在城东一处荒弃宅子的枯井中,有人发现了一具尸体,便是眼前这个。” 说着,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怎么样,有些眉目了么?” 黎澄问道。 闻安臣将自已的推断说了出来。 黎澄点点头:“你说的颇有道理。” 闻安臣有些诧异,不知道黎澄忽然来这里做什么,黎澄平日里基本上都是在后衙呆着,处理政务,很少来这边的。 “读书有些烦闷,便出来走走转转。”黎澄似乎知道他心中想的什么,淡淡道:“正巧听说你在这边儿验尸,便过来瞧瞧。” 他瞧着闻安臣,笑了笑:“自从你进州衙之后,本官几乎没再自已断过案子,有你在,本官很是放心。” “成了,你先做事吧。”黎澄摆摆手:“案子清楚之后,来本官这儿,有些事情问你。” 闻安臣点点头应下,他送走了黎澄,回来之后,心中却有些疑惑。 他了解黎澄,知道这位是很沉静的性子,读书的时候更是如此,要说他读书忽然烦躁,那闻安臣是不怎么相信的,对于黎澄来说,这种情况很罕见。这说明,肯定有什么事,扰乱了黎澄的心绪。 闻安臣知道,黎澄叫自已过去,那肯定是有话想跟自已说的。 说不定是大事。 不过他转而把注意力转移到现在手头的事情上,反正黎澄说的是可以破了案子之后再去找他,也就是说,他那边并不着急。既然如此,闻安臣也就没必要着急了。 他蹲下身子,把尸体上下给打量了一遍,最后却是把目光落在了尸体的手上。 他把尸体的左右手手掌都来回翻过来看了看,眉头便拧了起来,然后又看了看尸体的肩部背部,问赵长宁道:“你来看看他的手和背部,有什么问题没有?” 赵长宁一怔,也学着他的样子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尸体的手,又看了看尸体的肩部背部,却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她呆呆的瞧着闻安臣,摇了摇头。 “你看这尸体的手,不算干净,上面也沾了些灰尘,还有些擦伤,想来是被扔下来的时候被擦伤的,但是呢……”闻安臣顿了顿,道:“这手上面,却没什么明显的被刺伤或者划伤的伤口。肩部和背部也是如此,几乎没什么被凶器伤到的伤痕。” 赵长宁瞪大了眼睛问道:“为何手上会有伤口?凶手要的是杀人,砍手做什么?若是砍手的话,也杀不死人啊!砍或是刺背部倒是又用,只不过也不如正面刺胸口来得快。” “你却是想岔了。” 闻安臣摇了摇头,道:“这样,你想一下,把自已想象成被杀之人。” “你想,你是被杀之人,现下有人要杀你,你见行凶之人用利刃斧头等凶器来伤你,而你手里头又没有趁手的器物,那么你是不是会本能的就用手来遮截?” “你用手来抵挡刀斧,怎么可能挡得住?则手上必会有伤损,对不对?” “或是你来不及伸手抵挡,或许会转身,用肩背肉厚之处来抵挡,那样的话,肩背之处也该有伤,但这具尸体同样没有!” 他目光炯炯的盯着赵长宁:“这说明了什么?” 赵长宁怔怔的瞧着闻安臣,忽然从地上跳了起来,整个人兴奋的不得了,嚷嚷道:“我明白了,是熟人行凶,熟人行凶,对不对?所以被杀之人才毫无提防!” 闻安臣轻轻颔首,微微一笑:“孺子可教也。” 赵长宁得了他的夸奖,更是兴奋,得意的什么似的。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熟人作案了。” “而且这样一来,还有一个疑点也可以解释了。”闻安臣沉声道。 明朝一营造尺是三十二厘米,身长五尺六寸,也就是相当于后世的身高一米七九多接近一米八了,明朝一斤为五百九十多克,一百四十斤,也就相当于后世接近一百七十斤。这样的身高体重,在大明朝这个时代,确实是称得上‘魁梧粗壮’这四个字。 而这样粗壮魁梧的人,要杀起来,那可是挺难的。熟人作案,没什么提防的话,却是说得通了。 至此验尸便算是结束。 仵作把那验尸报告又整理一下,便即告辞,闻安臣拿着验尸报告,带着赵长宁去了刑房。 他先是吩咐几个刑房书吏看管好尸体和被关押的那妇人,但是却没着急去审问她。他在刑房扫了一眼,鞠孝忠在,但是却没瞧见孙少锵,一问方知,原来孙少锵带着几个书吏出去四处查访了,现在还没回来。 这也是闻安臣交给孙少锵的差事。 闻安臣升任典史,鞠孝忠被他提拔为刑房司吏,孙少锵没能上去,但是他当初颇为平和,不争不躁的心态,却是让闻安臣很是赞赏,很快就给了他补偿。 孙少锵很快也被提拔,负责重案房,不过他的职位并不是副司吏,闻安臣很清楚,当初担当副司吏的时候,让纪司明何等难受。而现下若是孙少锵当了副司吏,只怕鞠孝忠也会很难受,这两个下属,只怕就要不和了。 所以他得到了黎澄的首肯之后,干脆就把刑房副司吏这个职位给裁撤了,负责重案房的孙少锵,说起来还是个书吏,只不过手底下却是管着好几个书吏,实质上是副司吏,不过没有那个名头罢了。 但少了那个名头,也就少了许多麻烦。 闻安臣吩咐书吏们等孙少锵回来之后,便让他去典史衙找自已,而后便回了典史衙。 约莫傍晚时分,孙少锵终于回来了。 他神色憔悴,脸色发灰,看上去很是疲惫,但一双眸子却是极为闪亮,先给闻安臣行了礼,而后道:“大人,属下已经都查清楚了。” 闻安臣沉声道:“说说看。” “是。” 孙少锵应了一声,沉声道:“那宋刘氏家住在城东,离着发现尸体的那一座荒弃宅子不过是一百来丈远而已。她丈夫姓宋,名远程。她与她丈夫成亲已有十二年,膝下却无儿无女,也不知道是她丈夫的原因还是她的原因。” “无儿无女?” 闻安臣听到这儿,顿时眉头一皱,向孙少锵问道:“那么说,她丈夫是不是经常因此打骂她?” 在这个时代,若是女人生不出孩子来,说白了,就是不孕不育,通常没人会认为这是男人的问题,只会认为这是女人的问题。而在这个时代,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人们又是极其注重宗族和传承的,就对这子嗣事看得格外的重,所以生不出孩子来的女人,往往会遭婆婆白眼儿,遭丈夫打骂,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在休妻的那个所谓七出之例——也就是其中可以休掉妻子的情况——之中,便有一条乃是‘无后’。 也就是说,在这个时代,一个人的老婆若是生不出孩子来的话,那么这个人是完全可以以此为借口休妻的。 闻安臣已经猜测是宋刘氏杀了她丈夫,而若是两人因为一直没有孩子这个事儿而矛盾很深甚或是宋刘氏的丈夫经常打骂于她的话,那就说得通了。若不然,只怕她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杀夫。 闻安臣这么一问,孙少锵脸色却是变得有些古怪,道:“大人,属下当时一听说这个的时候,也是做这般猜测,因此便向邻里街坊打听,但是那些邻里街坊们却都是说,他们夫妻两个甚是恩爱,从来没听说过有殴打辱骂之事。恰恰相反,宋刘氏的丈夫甚至还颇为惧内,似乎很怕宋刘氏。” “哦?” 闻安臣这么一听,心中疑云更甚,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刑侦大明 第151节 这是怎么回事?宋刘氏的丈夫竟然还怕老婆,这可不常见呐?一般来说,这个时代的女人若是生不出孩子来的话,自已也会觉得理亏,因该是比较怕丈夫才是。 他示意孙少锵接着往下说。 孙少锵继续道:“属下还探问出了,这是宋远程乃是一名行商,经常往来于秦州城和伏羌城之间做一些小买卖,本钱也不多,挣的也不算多,但足够养家糊口。两人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但日子也是过得和和美美,比一般人家过得甚或还要好一些。” “她的丈夫于一个半月之前离家前往伏羌城,按照宋刘氏家周围邻居的说法,一般他去往伏羌城,来回便是一个月的时间,在家歇上半个月之后,再继续去。一年大概能走上个四五趟,年关底下,就在家里歇着。” “他是一个半月之前去的伏羌城,按理说,半个月前就该回来了,但是却一直没有见到人影儿。据说,宋刘氏也是颇为慌乱,问过她周围的街坊邻里,谁瞧见过自已丈夫,但周围的街坊邻里都说没见过,都说不知道!” 第311章 漏洞 闻安臣眉头挑了挑,道:“也就是说,是她主动把她丈夫没有回来这件事儿告诉其他人的,对么?” 孙少锵点点头,道:“对,是这么回事儿。” “但是没有报官是不是?”闻安臣借着问道。 孙少锵又点头:“是。” 闻安臣自已也很清楚,那没有报官这一条来问宋刘氏,她肯定是能找到许多借口的,而且是很让人信服的借口。因为确实,这个时代的百姓,等闲是不愿意跟官府扯上关系的。 这年头儿,但凡是跟官府扯上关系,那肯定就有麻烦。一般百姓,若不是给逼的没办法,通常是不会报官的。 如宋刘氏这种家里有人疑似失踪的案例,报官的不多,更多的是选择自已找寻,若是找了很久都找不到人,那才会报官。所以,宋刘氏在这件事上这么做,那真真是再正常不过了,让人却是跳不出什么漏洞来。 闻安臣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这女人,真真是不简单啊!不对,未必是她不简单,很有可能是她背后的那人不简单。” 闻安臣问道:“那宋刘氏家中,可还有什么人么?除了她跟她丈夫两个之外。” 孙少锵道:“并无其他人,宋刘氏是不是本地人,而是从伏羌城嫁过来的,而她丈夫宋远程,很早就父母双亡,十一岁的时候就开始在外做工挣下一笔银钱,而后开始做买卖,行走于秦州和伏羌城之间。有一次他去伏羌城行商的时候,把宋刘氏给娶了回来。这都是属下从宋刘氏周围邻里那儿打听出来的,据那些邻居们说,宋远程把她迎娶回来之后,就是和别人这么说的。” 闻安臣点点头,陷入沉思之中。 这事儿还真是有点麻烦,他们夫妻两人独住一个院子中,其间发生的那些事情,都被院墙给遮挡下来了,外人却是不知道的。若是院子里头还有其他人住着那就好办多了,可惜没有。 不过对他来说,这也只是一点儿小麻烦而已。 闻安臣又是问道:“街坊邻里关于宋远程此人即宋刘氏此人,都是如何说的?有没有说给宋刘氏是水性杨花,与其他男人有勾搭成奸等事情的?” 孙少锵摇摇头,道:“在周围的街坊邻居口中,宋刘氏很是贤惠,若是宋远程不在家的时候,她便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是有人又是找她,也要敲门敲上好一会儿,她才会出来开门,并且从来不让其他男子单独入她家中。” 闻安臣点点头,沉声道:“我明白了。” 他看向孙少锵笑道:“你这一日也是辛苦。” 孙少锵赶紧道:“不辛苦,为大人效力,为衙门做事,不敢言辛苦。” 闻安臣微微一笑:“你小子,倒是比以前会说话的多了。” 他想了想,又对孙少锵道:”这样,明日你去找个人过来,要跟宋远程熟悉的,让他过来认一认这尸体,看看到底是不是宋远程。“ 孙少锵笑道,:”大人,属下已经把人给带来了,却是当地的那里长,他跟宋远程便住对门儿,宋远程是他从小瞧着长大的,两人很是熟悉,由他来认,大概不差。“ 原来,孙少锵已经想到了这一层,提前做好了准备。 闻安臣笑着点了点头,手点了点他:”你小子!“ 孙少锵很快下去,带着那里长去认宋远程的尸首。尸体的脸部虽然已经被剁的血肉模糊,看不清楚本来面目了,但身形大致没有什么变化,这身高体量,也还是比较容易认出来的。而且还有一些肢体上的特征,也是可以分辨。 那里长仔细瞧了半天,便断定此人正是久未归家的宋远程。 孙少锵向闻安臣回报之后,闻安臣又让那里长口述,而后请了画师过来,画了一幅宋远程生前模样的画像,有什么画的不妥当的地方,那里长便从旁边指出。最后画像完工之后,里长看了,言道:”大人,这画像跟宋远程已经有九分多相似了,若是见过他的人,再看到这画像,应当是能认出来的。“ 闻安臣点点头,先让里长回去,而后便让人将这画像又临摹了十几副,将孙少锵和鞠孝忠两个人叫过来,低声吩咐了他们一番,两人都是会意点头。 第二日一大早,孙少锵便带着为数不少的刑房书吏离开了衙门。这一次,刑房的人几乎是倾巢而出,只留鞠孝忠和三四个书吏在刑房之中,其他人全部都派出去了。他们手持画像,四处查访探问,问问有没有人在近期见过此人。 而他们探访询问的重点地点,便是西城门以及西城门内那一条街上的酒楼茶馆。 因为伏羌城在秦州之西,若是由伏羌城的方向抵达秦州,进入城中,那么必走西城门。而从秦州城西门到宋刘氏家这条线儿,也是重点查访的对象。 很快,秦州城中便有流言四起,说是又有凶杀大案发生了,官府现下正在四处查访。而关于闻安臣在那荒弃宅子里,在那井边说的那番话,也被人给四处宣扬了起来。听到之人无不拍案叫绝,言道闻大人这话说的真是绝了,一眼便看破真伪虚妄,当真是厉害! 孙少锵带着那些书吏去外面四处查访的时候,闻安臣带则是带着鞠孝忠亲自去了宋刘氏的家中。 宋刘氏的家并不大,不过就是个小院儿而已,院子也不算多大,不过拾掇的很干净,看得出来,宋刘氏应该是一个颇为爱洁净之人。 院子有三间正房,西边有两间厢房,从院子的大小上来看,如她这等家境,在秦州城中大致算的上是不好不坏,一般人家。 闻安臣一声令下,刑房书吏们开始在院子里屋里翻箱倒柜的搜查起来,将一切看起来比较可疑的东西,全部都搜罗到院子中。 整整搜了一上午,结果却是让他们大失所望,在这院子里,在这家中,根本就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既没有什么上面沾满了血污还有苍蝇围着乱飞的刀斧,也没有其他男人的衣服鞋袜等。其实倒是发现了一些衣服鞋袜,不过跟宋远成身上的尺码都对的上,显然这衣服,应该都是他的。 甚至屋里的青砖上,也没有留下什么血污痕迹,打斗痕迹之类,当然也有可能是被清洗去了。毕竟,若是宋远程是在这儿被杀的,那时间已经过去将近半个月了,要清洗掉那些杀人的痕迹,还是比较容易的。 一番搜查却是无果,只不过闻安臣并不气馁,他又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最终停在了院子东墙下。 院子东墙,乃是由土坯青砖混合垒成,大概有八尺来高,身高腿长之人,若是徒手,大概也能爬得上去。 闻安臣的目光落在墙上的某一处,墙头乃是青砖砌成,这青砖墙头想必是年岁日久,显得有些破败。闻安臣叫人搬了梯子来,而后站在墙上,一点一点儿,一寸一寸,细细的查看。 看完之后,他嘴角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把赵长宁叫了过来,让他也上了墙,指着两人脚下的墙体,道:“你瞧,这上面有什么破绽?” 赵长宁瞧了半天,道:“我瞧着没什么破绽呀,哎呀,你就不要卖关子了,有什么话就直说了,我比你笨的多,心思又不如你转的快,你看得出来的东西我可未必能看得出。” 她这般大大咧咧的说话,引得孙少锵等人心中一阵暗笑,当然,他们脸上是不敢有丝毫表露出来的。 闻安臣笑着指了指脚下,而后蹲下身子,在砖缝中抠了抠,把手指伸出来,在赵长宁眼前晃了一晃。赵长宁一看,只是发现他手上沾满了泥土,除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 闻安臣笑道:“你瞧,这墙应该是已经垒砌了许久了,积年累月之下,墙的砖缝中,积攒了不少泥土。这等场景非常常见,很多人家都是如此。而有了泥土之后,再有草种随风飘过来,许多人家的院墙上都是长满了杂草,我说的对不对?” 赵长宁点点头,道:“没错儿。” “一般人家也不会去管这些杂草的,它要长便在上面那便长好了,反正也没什么大碍,对不对?”闻安臣又问道。 赵长宁接着点头。 “那么你看,这两座院子之间的这道围墙,为何这一道围墙之上,却是没有杂草呢?” 他指了指那砖缝之中,道:“我方才瞧了,这砖缝中有土,上面有杂草长过的痕迹。但这会儿杂草全没了,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杂草被人给拔光了,而为什么杂草会被人给拔光?” 赵长宁接着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这会儿忽然发现,他在闻安臣面前简直跟个傻子一般,完全跟不上闻安臣的思路,闻安臣想的是什么她甚至都猜不出来。而闻安臣哪怕是对她淳淳善诱,她都跟不上,猜不出,这种感觉让她心里很是难受。 不单是赵长宁,孙少锵等人也都是听得极为认真,他们也没猜出来是为什么。 第312章 穿越的福利 闻安臣笑道:“你们再仔细看看一这块儿。” 说着他拍了拍墙头的某一处。 这一处墙头,大约一尺来宽,上面光秃秃的,瞧着比别的地方格外的光滑一些。这个细节不算隐秘,但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若是不仔细看不细心观察的话,哪怕是视线在这儿来来回回的扫上好几遍也不会留意到。 赵长宁瞧了,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惊叫一声:“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闻安臣笑道:“你想到了?” “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赵长宁兴奋的身体几乎都要颤抖起来,她指着那一块特别光滑的墙体道:“肯定是经常有人在此翻墙而过,他翻墙过来的时候,是坐在这里,然后往下跳的,所以这里就被磨得特别光滑。” “而若是墙头长满了杂草,那么这一块儿杂草肯定是都被磨得没有了,所以若是其他地方长满了杂草,那么这里就会特别的明显,就被显出来了。于是,有人把墙头上的杂草都给拔光了,如此一来,便显不出这里了。但那人却是没想到,还是被你给发现了。” 她看着闻安臣,眼中满满的都是钦佩:“闻大人,您这观察能力实在太强了。” 经赵长宁这么一说,孙少锵等人也都明白过来,纷纷奉承闻安臣,只不过显然就没有赵长宁的真心了。 闻安臣微微一笑,摆摆手道:“他把杂草全都拔去,想要不让人留意这里,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么做,在我眼中,反而会让这一处显得更加明显。” “墙头本该是有杂草的,但这里却没有杂草,这就是一个疑点,所以我就特别注意了这一段墙体。细细勘察之下,便发现了这一处光滑之处。”他看着赵长宁道:“你以后要记得,破案的时候,一定要牢记‘反常既为妖’这句话,反常之处,便有可能乃是破案之线索,所以一切反常之处都要注意。” 赵长宁种种点头:“我醒的了。” 闻安臣看向墙那边的那个院落,那个院子跟宋刘氏家的院子差不多大,应该算是一般的规格,此时这院子里头却是静悄悄,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一点儿声响。闻安臣等人再次破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儿,这院子里头却还是非常静谧。 显然,要么是里头的人藏起来了,要么就是这会儿家里没人。 这个院子比起宋刘氏的家来,要显得破败简陋一些,显然,其主人的家境不算多好。 闻安臣往那边的院子一看,不用他说,孙少锵便很是机灵的道:“那院子里头住着的是个读书人,今年二十有六,正在州学上学。” “是个读书人?” 闻安臣皱了皱眉头,这年头儿,读书人可不好对付。 他立刻问道:“有没有功名?” 孙少锵道:“功名倒是没有,现下还正在考秀才。” 闻安臣一听,松了口气。 没有秀才功名,那就好对付多了。他从墙头跳下来,而后吩咐孙少锵道:“你带着几个人,有人躲在他的院子中,有人藏在外面,先在他屋里搜索一番,而后等他回家之后,便将他擒拿,带到州衙之中。” “是。” 孙少锵等人齐声应是。 孙少锵等几个书吏留在那里,而闻安臣则是跟赵长宁回去。回去的路上,赵长宁一直歪着脸瞧着闻安臣,闻安臣瞧了他一眼,笑道:“你在看什么?” 赵长宁笑眯眯道:“我在看你呀。” “我有什么好看的?”闻安臣反问一句。 他忽然觉得,此时自已两个人的对话还朕有点意思,就像当年上初中的时候,和同桌的那个女孩一起回家的时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只是聊天而已,不涉及什么男女之情,或许只是因为无聊,就这么一路随口说说,随口聊聊。 赵长宁笑道:“闻安臣,你说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呢?怎么就这么好使?别人看不透的东西你一眼就能看透,别人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东西,你略一想便能想得清楚分明。” 闻安臣不由得失笑,呵呵一笑,道:“这或许就是福利吧!” “福利?福利是什么意思?什么福利?”赵长宁追问道。 闻安臣却是不肯说了,只是跟他打哈哈,气得赵长宁一个劲儿的跺脚。 “当然是穿越的福利啊!”闻安臣低低的叹了口气,心中有些萧索。 刑侦大明 第152节 其实闻安臣还有两个字没有说出来,这两个字便是:穿越。 他也觉得自已穿越之后,似乎思维更加缜密,记忆力更强,而且思维明显敏捷了许多,也许这就是穿越的福利。 两人一路到家,这会儿已经天黑了,谢韶韵已经备好了晚餐,三人一起吃过饭。吃完饭之后,闻安臣便去了书房,将自已在京城买回来的那一本洗冤集录拿出来,然后找到赵长宁,把书交给她。 洗冤集录的篇幅并不长,字数也不是特别的多,不过是一本薄薄的线装书,但是其中却是包罗万象,但凡跟验尸相关的东西,几乎可说是应有尽有。至少在这个时代,这本书绝对是最齐全,也是最权威,最具有参考性的一本验尸断案类的书。 南宋一代大家宋慈毕生之心血,尽皆在此。 闻安臣手中的洗冤集录一共有两本,一本是他之前买的,另外一本则是在京城的时候,顺天府推官董鸣长送的。此时他送给赵长宁的这本,便是他最早买的那一本,书中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注解,都是他对这本书读书时候自已的一点儿心得体会。 赵长宁把书翻开,粗粗看了一眼,瞧见那字里行间密密麻麻的注解,以及那已经被翻得卷了边儿的书页,顿时心有感触。 她捧着书,似乎能从上面感受到闻安臣的体温,也不知道闻安臣多少次将这本书捧在手中细细翻阅。 她朝着闻安臣郑重的说了一句:“闻安臣,谢谢你。” 闻安臣微微一笑:“这本书我看宝贝的很,这可不是给你的,而是借给你看的,看完之后你是要还给我的。到时候若是让我发现折了或是无损了,我可要找你算账。” 赵长宁一听,顿时嘟起了嘴:“真小气!” 闻安臣笑道:“其实我更希望你将它抄录一遍,你抄录一遍之后,留下的印象绝对比你读一遍留下的印象要深得多。到时候你要知道了,我这是为你好。” 赵长宁也知道他说的有道理,点了点头,道:“我醒的了,你放心吧!” 把书给了赵长宁之后,闻安臣便回到书房之中,安然端坐,静等消息。 他感觉今日应该是能得到消息的,毕竟,住在宋刘氏隔壁的那位读书人,虽说是在州学之中,此时还在上学,但他晚上应该是要回家的。只要他回家就一定会被捉住,除非是他已经得到消息逃了。 果然,正如闻安臣所预料的,不到一个时辰,闻安臣家的家门便是忽然被砰砰砰的拍响了,闻安臣一听到动静儿,霍然站起身来。很快,一连串的脚步声便是朝着书房而来,接着,谢韶韵的声音在书房外面响起,轻柔悦耳。 “相公,陈季说衙门里的人在敲门,要见你,说是有大事。” 她话音刚落,闻安臣便是推门出来,冲着谢韶韵道:“夫人,我今日晚上可能会回来得晚一些,不过并无什么大事,你不用担心。” 谢韶韵微笑点头。 闻安臣出了内院儿,陈季正在内院的月洞门旁边等着,闻安臣家虽然不算是什么高门大户,但既然有了内眷,又有了除了他以外的其他的男人,那么自然规矩也是要守的。 家中有内外院之分,陈伯陈叔陈仲陈季他们几个人只能在外院呆着,是不能进入内院的。 闻安臣冲着陈季点点头,带着他出了大门,便瞧见一个做书吏打扮的人正自在门前等着,闻安臣瞧着眼熟,不过却叫不上名字来,不过总算是记得清楚,这个书吏正是自已留给孙少锵的那几个书吏之一。 这书吏瞧见闻安臣,赶紧哈了哈腰,脸上露出浓浓的笑意,笑道:“闻大人,那厮抓到了,孙管事特意派小的过来给您报信儿,若是您方便的话,请去衙门里头一趟。” 他口中的孙管事,说的便是孙少锵了。重案房不是刑房,算是刑房属下,重案房的头头儿,自然也就不能称为司吏,所以闻安臣给重案房的头头儿安了一个管事的头衔儿,说出来倒也挺好听。 闻安臣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这样吧,咱们一起去州衙。” “诶,好嘞!” 那书吏听到能跟闻安臣一道走,顿时兴奋得不得了,心中暗道:“这可是我的一个大好机会呀,若是能借着这机会巴结好了闻大人,那日后前程还差得了?” 刑房中的人都知道闻安臣对他的心腹下属很是不错,像是鞠效忠在刑房中起起伏伏,混了多少年也没混上个一官半职,但跟了闻安臣才一年多时间,就被提拔为刑房司吏。再看孙少锵,当初还得罪过闻安臣,但就因为人家看得明白,决断够快,及时地投奔了闻安臣,现下也当了一个头头儿了。 一路走着,这书吏一路跟闻安臣说了事情的过程。 很快,闻安臣便是搞清楚了事情的整个过程。 第313章 会武功的读书人 原来,闻安臣走之后,孙少锵便分派了一番,他派了两个人躲到宋刘氏隔壁的那处院子,而他带着另外一个书吏,则是躲到这条巷子的一个拐角处。若是从巷子口往里头走,必然会瞧不见他,而且若是不回头的话,哪怕是一直走到宋刘氏家隔壁的院子口儿上也是瞧不见他们的。 他们等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便听见有脚步声向这边接近。 很快,一个身穿土子阑衫的年轻人便是映入他们眼帘之中。那年轻人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已家周围还埋伏了人,大大咧咧的就走到自家门口打开了院门,但是他刚一打开院门,埋伏在门洞里的那两人便是突然暴起,将他给摁在身下。然后孙少锵和另外一个书吏也跟着冲了出去,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绳子将他五花大绑了起来。 那名书生竭力反抗大声呼喊,引来了周围不少邻里街坊围观,孙少锵在此时亮出了他们衙门中人的身份,大伙儿自然就都不敢多说什么了。 此时那名书生已经被孙少锵押到了刑房之中,暂时关押,正等着闻安臣去审问。 说话间,已经是到了州衙,此时州衙内外一片漆黑,却唯有刑房以及刑房旁边的那几间房子却是灯火通明。 孙少锵和鞠效忠两人已经在刑房门口等着了,瞧见闻安臣过来,两人赶紧相迎,闻安臣也不说什么废话,直接对孙少锵道:“那人关押在何处,现下带我去!” “是。” 孙少锵应了一声。 刑房旁边还有几间房子,一直都空着没有人用,后来就被鞠效忠给改造成了审讯室和关押室。 孙少锵也是挺贼的,关押宋刘氏的那一间关押室的东边儿乃是审讯室,而在审讯室东边儿则是另外一间关押室,关押宋刘氏的那间关押室的西边儿同样也是一间关押室,他却是把那书生关到了审讯室东边的关押室之中。 如此做,自然是生怕宋刘氏和那书生隔着一堵墙再互相通知什么消息。若是被这两人串通起来,那这案子审理起来可就颇有些难度了。 闻安臣推门进去,这间关押室不大,陈设也很是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两张椅子而已。此时,那名书生被双手反绑,捆在一条椅子边上,他坐在地上,本来是背对着门口,听见门开的动静儿之后,立刻便反应很是激烈地回头朝后看。 当他瞧见闻安臣,顿时便是眼睛一缩。 闻安臣示意身后的孙少锵关上门,而后便绕到这年轻人身前,俯视着他,忽然微微一笑:“你是寿春?” “是,我正是寿春!” 年轻人大声喊道。 他脸上露出一抹愤怒之色,高声喝道:“你又是什么人?凭什么抓我,我乃是堂堂读书种子,在州学上学的,哪怕你们是衙门中人,也不能如此折辱我们这些读书种子!你信不信我将此事禀告师长,告诉同学,哪怕你是做官的,我也要将事情闹大,折腾的你丢了这官身!” 闻安臣听了,不由得心中一阵苦笑,他心中暗道:“这寿春当真是个聪明人,知道拿他读书人的身份来压我。” 在这大明朝,最不好招惹的群体便是读书人。只要某个人身上有着读书人的一个光环,一个身份,那么便轻易动不得。有可能他只是一个秀才,甚或是连秀才的功名都没有,但问题是他有师长,有同学呀! 抓他一个,就要牵扯出一群读书人出来。 而明朝的读书人,最不怕的就是闹事,往往都是生恐天下不乱,生怕事情闹得不大。尤其是这些年轻的读书人,最爱指点江山讨论国事,往往又是一腔热血,若是他们同学身上出了什么事,他们听了自已同学的片面之言之后,情绪很容易就会被鼓噪起来,而后便是开始闹腾。 而由于他们都是读书人,是未来的国家栋梁,是文官的储备力量后备军,哪怕他们闹了大事儿,官府在处置的时候,往往也会高高抬起轻轻落下,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极其严厉的处罚措施。 就拿一个极其有名的事件来说吧,便是万历末年的民烧董宅事件。 所谓的民烧董宅事件,其中扮演‘民’这个角色的人,其实乃是一群读书人。 而董宅是谁的宅子呢?是董其昌的。 当时的董其昌是什么身份?那可是堂堂礼部尚书,国之重臣!但这帮读书人就愣是把他家给烧了,而最后这些烧了他家的读书人得到的处罚,根本就不足以与他们做出的事情相提并论。 朝廷根本就没怎么追究,而董其昌也只好是忍了这口气。 且不说在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整个过程中董其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也不说他是不是占理,读书人们是不是占理儿,但那群读书人敢烧他的宅子,却是充分证明了此时大明朝对读书人之优待,而读书人又是何等之不好惹。 所以当时闻安臣一听孙少锵说寿春是读书人,心里便立刻意识到这件案子会很难。 但他是何等样人?哪怕是在再难办,只要他确定寿春是凶手,他也会把这件案子办下来,无论前面有何等的艰难! 不过还好还好,寿春虽然有读书人的身份,但却连秀才都不是,他身上也没有功名。 这就好办多了。 要知道,有功名的读书人,哪怕只是个秀才,也不是一般人。 一般寻常百姓见了县太爷那是要下跪磕头的,但读书人却不用下跪,甚至还有座位可以坐。此时的寻常百姓,若是离家超过一定距离,需要由官府开具的路引,若不然就会被各个路口巡查的兵丁给查到。但是读书人却是可以佩剑而行,游历天下,不受这种拘束。若是寿春身上有秀才功名的话,那么闻安臣根本就不能动他,根本就不能这么直接的把他给抓了,因为那是不合规矩的。 闻安臣如果要抓他,得得到黎澄的同意,甚至还要经过一系列极为复杂的手续才行。 但若真是那样的话,寿春就有了提防有了准备,那对闻安臣断案破案可是非常不利的。 多亏寿春没有秀才功名,闻安臣才可以直接抓他。而闻安臣只要是抓了他,只要是证据确凿,确定了他就是凶手,那么寿春就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当然,在此过程中最重要的就是,要将寿春与他的同学,与他的师长相隔绝,不能让他们传递消息,更不能让寿春出去亲口鼓动他的那些师长同学,以免闹出事情来。 只要是在他的那些师长同学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将寿春的罪行公布,那么他们便无话可说,想闹都闹不起来。 若是他们想闹,闻安臣也有说辞:“你们为了一个杀人犯,一个通奸犯,而跟官府作对,你们是什么意思?你们还是读书种子吗?你们做的是什么破事儿?”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闻安臣心中已经有了定计,知道此时最要紧做的是什么。 他哈哈一笑,很是夸张地张大了嘴,大声叫道:“哇,我好怕我……真的好怕呀,你吓死我啦……” 闻安臣说的这话,极是浮夸,堪比后世周星驰之搞笑电影。 那名叫寿春的书生显然是被闻安臣的态度给激怒了,额头青筋暴跳,脸色铁青,死死地盯着闻安臣:“你这是在羞辱我!” “谁说我在羞辱你,我没有羞辱你啊!我是真的怕你啊!” 闻安臣朝着旁边的孙少锵使了个眼色,笑道:“孙少锵,你们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能如此对待,堂堂读书人?快去,把他的绳子给我解开!” 孙少锵听了不由得一愣,但闻安臣这般吩咐,他自然不敢违逆,他也知道闻安臣这般做肯定是有道理的,便上前将寿春的绳子解开。 寿春被捆的时间挺长,而且在地上坐的时间也挺长,身上血脉不通,一时间身子骨有些僵硬,便站在原地活动身体。他一边活动身体,一边斜眼看着闻安臣,只是心中却是惊疑不定。 这闻安臣是什么意思?他将我抓来,却为何又将我放了?难不成他真的是忌惮于我的身份? 想到此处,寿春心下有些得意,对闻安臣便也多了几分不屑,心中暗暗骂到:“嘿,什么东西?什么名动秦州闻典史?!呸!等我抬出读书人身份会后,他还不是吓成这个样子?” 闻安臣在旁边冷眼瞧着,他自然不会关心寿春转的是什么心思,他只是瞧着,眼看寿春活动的差不多了,闻安臣忽然上前一步,一拳狠狠的朝着他的心窝打去。寿春猝不及防,根本就没有想到这堂堂秦州典史大人竟然会突然动手,他本能的便是做出了反应,右臂一抬,格挡住了闻安臣的拳头,两人拳臂相交,顿时都是感觉身子一震。 闻安臣被寿春的右手小臂撞到手腕位置,顿时觉得如同被木棍敲了一下一般,隐隐约约竟然是震得有些发麻。 他心中不由的一突。 第314章 凶器 闻安臣对自已的身手还是很有信心的,知道自已的身手很是不错,而此时,他却是能感觉到寿春的伸手至少是不弱于自已的。 闻安臣哈哈一笑,往后退了一步,笑道:“寿春,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是跟你开玩笑的。怎么,你之前练过武吗?” 寿春瞧着他,有点儿不愿说话,但终归还是冷冷地撂下来一句话:“我父亲当过镖局的趟子手,虽然说不上家学渊源,但从小也练过一些……” 他顿了顿,道:“闻典史,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出去?还有。你抓我到州衙之中,总得给个说法。” 他这么说,却是就有些得寸进尺了,他现在感觉闻安臣在得知了他的身份之后是不敢拿他怎么样的,所以便干脆便讹诈闻安臣一点。 闻安臣却是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拍了拍掌,笑道:“哦,怪不得,那就怪不得了。” 闻安臣又后退了两步,走到门口位置,忽然暴喝一声:“怪不得,怪不得你能这般轻易的杀死宋远程,原来是身上怀有武艺啊!” 寿春顿时脸色巨变,厉声喝道:“闻安臣,你不要血口喷人,你凭什么说是我杀的人?” 只是他眼中却是闪过一一抹慌乱。 刑侦大明 第153节 闻安臣并不答话,只是将门拉开,在门外早有桌安排带着数名精干捕快在等候。 闻安臣朝着卓安平笑了笑,道:“卓老哥,还得麻烦你将这厮拿下。你小心点,他会武功。” 闻安臣现下觉得有些庆幸,在一个多时辰之前,孙少锵他们抓住寿春那件事还真是有些惊险,若不是寿春根本没什么防备,若不是他们四个人忽然齐齐扑上,将寿春按在身下,只怕根本抓不住寿春,要被他给跑了。 卓安平嘿然冷笑一声:“小菜一碟儿!” 他步伐沉稳,朝着寿春走过去,一边走一边沉声道:“小崽子,你家爷爷手上鹰抓功,一手能抓碎青砖,怎么样?要不要跟我练练?” 也不知道该说寿春初生牛犊不怕虎好,还是说他不知天高地厚好,他竟然还真想跟卓安平过过招儿。结果当然毫无悬念,三招之后便被卓安平拿下,被几个捕快又一次捆得结结实实。 这次闻安臣可不会跟他客气了,直接便开始提审。 闻安臣在桌案后面坐下,寿春被捆得结实,不过闻安臣倒是没让他跪下。 终究是同为读书人,好歹要给他留一点体面,再说了,寿春合作或是不合作,也没多大区别。只要闻安臣掌握证据,无论他承不承认,影响也都不算大。 闻安臣沉声道:“寿春,今年二十有六,身长五尺六寸,重一百二十余斤,万历元年时候,你父母便是去世,你便独居在父亲留下的宅院之中,后入州学求学,至数年前,便开始参加科举,可惜连考三届,却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中。我说的没错吧?” 闻安臣这话说的有点贱,直接便揭了寿春最不愿人提及的一道伤疤。 寿春脸色难看至极,冷哼一声,一言不发。闻安臣也不管他,只是接着道:“你跟宋刘氏住隔壁,中间只隔了一道墙,那道墙我看了,已经修了不短的年头,墙砖之中有着不少泥土,看来要原先是长过杂草的。等闲人家,这杂草也不会去管,但是你们两家院子那院墙上的杂草全拔光了,这是谁干的呢?” “若是你干的,我猜你是不是为了掩饰什么?” 闻安臣注意到寿春身子轻微的颤抖了一下,不过他脸色不变,依旧抗声道:“这事儿我不清楚,跟我也没有任何关系,说不定是宋远程自已拔的!” “好,那咱就先不说这些。” 闻安臣微微一笑,很是温和道:“我还注意到,那墙头有一处很是光滑,看那样子似乎总是有人坐在那儿往下跳,你说谁会坐在那儿朝着墙下跳呢?” “我猜的啊,从墙上往下跳的人力,大致不出宋刘氏、宋远程以及你,你们这三个人。宋远程坐在上面,朝自家院子里跳做什么?他有病啊?他若朝你院子里跳,又是什么?难不成他经常来找你,却不走你家院子门而是翻墙而过?你们两个感情这般好吗?难不成你和他有断袖之癖?” 寿春让闻安臣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色极为难看。 “若不是宋远程,那要么是宋刘氏,要么就是你。宋刘氏跟宋远程的理由是一样的,他往自家院里跳?那说不通!若是往你院子里跳,宋刘氏来找你做什么?还不走正门要翻墙而过?而且她一个妇道人家,为何要来找你,这也说不通?” “那大概就只有一条了,便是你经常翻墙去宋家!你去宋家,不走正门,却是翻墙而入,偷偷摸摸的,当然不是去找宋远程,应该是去找宋刘氏吧?” 寿春不吭声,闻安臣似乎对他不吭声毫不在意,继续道:“宋远程是一个行商,经常往来于秦州和伏羌城中间做生意,这一走就是一个月。宋刘氏三十岁上下,正值虎狼之年,想来也是闺中寂寞。而你们两户是邻居,离得近,你长得也很是不错,我瞧着这身板也挺好,想来在床上也该是龙精虎猛的。而偏偏你也未曾婚配,还没有妻室,那么你跟宋刘氏会勾搭成奸,倒也算是正常。” 闻安臣这话还真是没说错,寿春长得那是相当不错的,他身高不矮,比闻安臣也只是矮了一点儿而已,大概是和被杀的宋远程差不多高。他长的剑眉朗目,鼻梁高挺,加之身材挺拔,可算得上是一表人才了。 闻安臣见了也是不由得要夸赞一声。 “你说说你呀……” 闻安臣叹了口气,道:“你跟人家妻子通奸也就罢了,却为何连人也杀了,行事还是如此狠毒,杀人之后连尸首都不放过?你这般做法,未免也太过分了些。你口口声声说你是读书种子,我大明的读书种子,难道真会做出这等无耻恶毒之行径吗?” 说到最后,闻安臣拍案而起,指着寿春,厉声怒骂。 寿春到了这会儿反而冷静下来,他瞧着闻安臣,眼中露出一抹疯狂之色,哈哈狂笑道:“闻安臣,无论你怎么说都没用!你难不成靠着这个就能推断出宋远程是我杀的吗?” “我告诉你,我不服!我绝对不会认罪!你或许可以将我屈打成招,但到了巩昌府,到了陕西布政使司,我都会说,我不服!我无罪!有本事你就拿出证据来。” 闻安臣微微一笑:“你要证据是吧?好,我就给你证据。” 他转身向外走去,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将他好生看管,先别用刑。” 出了房门,闻安臣长吁一口气,立刻传下命令,而后带着几个书吏以及七八个衙役直奔寿春的家而去。 寿春家的小小院子,一下子挤进这么多人,每个人还都持着火把,顿时将这个小小院落照的灯火通明。而后闻安臣一声令下,衙役和书吏们开始在寿春家挖地三尺,寻找证据。 这一找不要紧,一直找到第二天天光放亮,晨光熹微。 还别说,找了这一宿,当真是有所收获。 在寿春家正房的墙角,一个角落里,找出来一个包裹。那包袱本来是青布做的,却已经被鲜血染红了,现在变成了暗红色。包裹里面包着的,赫然竟是一把利刃和一柄斧头。利刃和斧头上都沾满了血。 说起来,这寿春也真是够贼的,他竟然是把墙角的砖给撬了起来,而后把下面挖了个洞,把这包袱藏在里面,又把砖重新放好。 而这个墙角刚好在他的床底下,把床搬开之后,才能看见墙角。但一般人怎么会想到要搬开床?而哪怕是搬开床,也未必会注意到那个墙角。 只不过,他也太低估闻安臣手下的刑房书吏的能力了,他们跟着闻安臣这些日子,破了许多案子,经验也增长了许多。那处墙角在一般人看来或许是毫无破绽,但是孙少锵在命人搬开床之后,立刻就瞧出那儿的砖跟其他地方的砖比起来有点不对劲,绝对是被挪动过的。 所以他立刻让人把那里的砖撬起来,而后向下挖,果不其然,很快就挖到了一个包袱。 如此,物证便算是找到了。 找到物证之后,闻安臣却没有立刻提审寿春,而是又等了一天。 直到第二天中午,鞠效忠向他报告之后,他才哈哈长笑一声,霍然起身,而后下令提示寿春。 只不过,这一次并不只是提审寿春一人,而是连着宋刘氏一起审问。 这一次是在审讯室进行审问的,闻安臣坐在桌子后面,靠在太师椅上。在他左手边一张桌子后面,坐了一个书吏,正准备记录。而在他身旁,站了几个刑房书吏,在他下首,却是站了七八个衙役。 他这审讯室中,俨然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州衙大堂。 寿春被带了进来,他脸色很是难看,眼睛通红,嘴边也起了几个燎泡,显然这几日着急上火,只怕也是没睡好。只不过,他的一双眼睛里头,却是熊熊燃烧着烈焰,整个人充满了一种奇怪的亢奋。他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闻安臣,衙役要他跪下,他却死活不跪。 第315章 人证 只是这一次,闻安臣却是不会跟他客气了,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衙役走到寿春身后,一脚便狠狠地踢在他的膝盖弯处。寿春膝盖一弯,重重地跪在地上,膝盖撞击在青砖上,疼得他忍不住一声惨哼。 闻安臣瞧着他,淡淡道:“哟,还没惨叫出声,看起来倒也是挺硬的一条汉子。” 寿春厉声喝道:“闻安臣,我定要你为今日之事后悔!” 闻安臣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对今日之事后悔,但你今日之后,肯定会为你半个月前做的那件事后悔。” 寿春正要说话,忽然身后门又被打开了,宋刘氏被两个衙役押了进来。宋刘氏给关押了几天,不过有闻安臣吩咐,并无人凌辱殴打于她,吃的喝的也都算是不错,甚至都没有捆她,也没有上镣铐,只不过是关在屋里,不能出房门而已。 说是关押,其实大致算是禁足。 她神色很是憔悴,脸色苍白,一丝血色也无,但正因如此,楚楚可怜的她,却是呈现出别样的万种风情,连闻安臣瞧了,都是不由得心中怦然一跳。这宋刘氏,说不上是红颜祸水祸国殃民的绝色,但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了。 闻安臣强压下心中的情绪,对寿春道:“你瞧瞧这人是谁?” 寿春闻言,回头抬头一看,瞧见是宋刘氏,顿时脸色大变。 他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地叫喊道:“他们有没有对你怎样?有没有打你?” 闻安臣在旁边儿瞧着,微微一笑,戏谑道:“哟,当真是郎情妾意呀,你们这对狗男女!” 旁边的孙少锵接着道:“寿春,其实你想问的是,有没有人坏了宋刘氏的贞洁,是不是?你其实并不是关心她,而是关心有没有人坏了她的贞洁!其实这才是你真正关心的,我说的没错儿吧?” 他这话用心就很是恶毒了,可说是句句诛心,这么做正是为了挑拨寿春和宋刘氏之间的关系,两人只要是撕破脸,互相指责,那么断案就变得轻而易举。怕就怕他们两个人齐心一致,死活不松口,不认罪。 宋刘氏呆呆的瞧着寿春,忽然凄然一笑,而后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很好。” “行了,别郎情妾意了,咱们赶紧开始吧!早点完事儿,也好早点儿送你们上路。我倒要看看,你们去了地狱之后,宋远程会不会饶得过你们两个。” 听到闻安臣说的这句话,宋刘氏身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脸色更苍白了,几乎像是透明一般。她眼中露出无法掩饰的恐惧之色,其间还掺杂着几分内疚和惭愧。 闻安臣瞧着他们两个道:“其实吧,对你们两个,我是可以用刑的。早在几天之前,我抓了宋刘氏之后,就可以着人对她用刑,只不过,她终归是个女子,用刑太厉害,她定然是招架不住肯定会招认你们两个的事情。但是,我要找到人证,找到物证,我要让你们心服口服无法抵赖,只能认罪!” 他摆了摆手,便有一个书吏将一团包袱扔到寿春面前,寿春一瞧见这包袱,顿时脸色大变,眼中的疯狂变成了恐惧和绝望。这包袱用青布做成,上面有着大片大片的暗红色血渍,他如何又不认识这东西? 闻安臣笑了笑,道:“寿春,前日晚上我带人去你家搜查,翻遍所有地界儿,却没找到什么证据。但是把你的床挪开之后,却发现有两块儿砖似乎是松动过的,于是把砖撬开,从那儿向下挖,就挖到了这个包袱。” “包袱里头有什么,你应该很清楚,一把利刃,一把利斧。而宋远程身上的伤势,便是利刃和利斧所伤,现下这两把凶器却是出现在你家中,还被你深埋在床下,你作何解释?” 寿春目光呆滞的看着那个包袱,忽然呵呵笑出声来,笑声越来越大,就跟疯子一般。他朝着闻安臣高声吼道:“你说这是从我家搜出来的就是从我家搜出来的吗?我告诉你,我不信!我不认罪!” 闻安臣看了他一眼,有点意外道:“寿春,你这样子,那可就没意思了啊!刚才看你的样子,本以为你是条硬汉,却没想到竟是这般的死皮赖脸,胡搅蛮缠之徒。这东西确确实实就是从你家里搜出来,乃是切切实实的物证,你不承认又有什么用?” 没等寿春回答,他便敲了敲桌子,道:“好,你不承认是吧?” “行,你不承认也没关系,物证咱们暂且放在一边。我再让你瞧瞧人证。” 说着,他便冲着一旁的鞠效忠道:“把那两人带上来吧?” “是。” 鞠效忠应了一声,出了审讯室,在外面招呼了一声,而后便带了两个人进来。 这两个人中,一个人四十来岁,穿着一身员外衫,戴着一顶四方平定巾,个头不高,圆圆胖胖的,皮肤也很白。瞧得出来,这位应该是有些身家的,平日里应该也是养尊处优,没吃过什么苦。另外一个人则是只有十七八岁,还是一个少年,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很是简陋,他长得很瘦,佝偻着腰,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养成这么个习惯。但看样子应该是习惯使然,因为他佝偻着腰的样子,就跟酒店的店小二迎客人的时候样子一般无二。 他浑身上下并无一件儿名贵的衣物佩戴,但整个人很是精神,一双眼睛骨溜溜的乱转,显得非常机灵。他的眼神和他佝偻着腰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觉得颇为不适应。闻安臣瞧见他,不由得便想起陈季来。 这人跟陈季倒还是有几分相似。当然,陈季比他英挺多了。 他俩见到闻安臣,都是赶紧跪在地上磕头行礼。闻安臣笑了笑,道:“无需多礼,你二人起来吧。” 等两人起来之后,他笑道:“这大半夜的,还劳驾你们二位来这州衙之中走一趟,受这一番辛苦,着实是有些过意不去。” 这两人早在来之前就被告知了,他们要见的可是闻名秦州的闻典史,他们没想到闻大人少年得志,这等权势,但为人却是如此温和谦让,还跟他们说对不住。两人顿时都是受宠若惊,赶紧连道不敢。 闻安臣笑了笑,道:“你们二位介绍介绍自已吧。” “是。” 那四十来岁的中年胖子率先说道:“草民姓刘,名刘泉,是四方天酒楼的掌柜。” 那少年等他说完之后,也说道:“草民姓张,名张善,是四方天酒楼的伙计。” 闻安臣问道:“四方天酒楼在哪儿啊?” 刘泉赶紧回答道:“回大人的话,就在咱们秦州城西门往里头走不远,大约走个十五六丈远就到了。三间的门面,好大的牌子,好认得很。” 闻安臣笑了笑:“好,本官知道了,以后若是本官有闲暇,倒是要去你那儿坐坐。” 这一句话便让刘掌柜的高兴的跟什么似的,闻典史这是何等的大人物?能去自家酒楼里坐一坐,那可是沾上人家的贵气了,以后定然生意兴隆。 闻安臣忽然把脸上笑意一收,沉声道:“刘泉,张善,本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们,希望你们如实回答,莫要诓骗隐瞒。” 刘泉张善赶紧齐声道:“草民明白,草民明白。” 闻安臣今日之所以提审宋刘氏和寿春,就是因为鞠效忠向他报告,已经找到了宋远程被杀一案中,非常重要的两个人证。这两个人证,便是刘泉和张善。 原来鞠效忠接到了闻安臣的命令,在城中四处查访,尤其是在西门内那一块儿的酒楼茶馆,更是重点查访区域。而在经过了好几天的探访之后,终于,他也有了收获。 在四方天酒楼中,掌柜的看过画像之后,告诉他,半个月之前,有一个这般长相的客人在他们酒店里喝过酒。 鞠效忠一听,欣喜若狂,立刻便对他一番询问,而后将四方天酒楼的掌柜还有伙计张善,一起带到了州衙之中。 闻安臣看向刘泉,而后他拿出一张宋远程的画像了,问道:“你大约是什么时候见到这个人?” 刘泉沉声道:“回大人的话,小的记得很清楚,是十六日之前。” “唔,十六日之前?” 刑侦大明 第154节 闻安臣挑了挑眉毛,道:“刘泉,你是酒店掌柜的,每日去你们酒楼中喝酒吃饭的人很多,不能说过江之鲫,但一日几十上百也是有的。这十六日,可就是半个多月时间过去了,你却为何能将他记得这般清楚?” “回大人的话。” 刘泉恭敬道:“原因有二。其一,小的确实是向来记性不错,但凡小的见过一面之人,便隐隐约约能记住个大概。其二,这名客人着实是有些特殊,由不得人印象不深刻。” “好,你跟我说说,这客人有什么特殊的?” 闻安臣问道。 刘泉道:“草民记得很清楚,那一日天光很是不好,早早的天就黑了,酒楼中人也不是很多。这人进来之后,满脸愁容,坐在一处角落中,不要菜,只要酒。要了酒之后,便是一直喝。” 第316章 案情始末 他用惊叹般的语气道:“草民开酒楼这么多年了,像他这种喝法儿的,还是第一次见。他甚至连碗都不用,直接举起酒坛来,咕咚咕咚的就往嘴里灌,而那酒液,许多都撒在他身上,弄得他满身都是酒气。” “当时草民便觉得有点儿不对劲,这人心中肯定是有心事。” “说句怕大人您笑话的话,草民倒不是为他着想,而是怕他喝醉了酒,在店里乱砸东西,要赔钱都不知道该找谁赔去。正好当时店中也没什么客人,草民也有点闲得慌,便坐到他对面与他聊天。好么,这一聊天不要紧,这人话匣子就打开了,叮铃哐啷的跟我一番分说,说了许多。” “原来,此人名叫宋远程,乃是一个寻常行商,做的乃是秦州和伏羌城之间来回做买卖。一个月前,他去往伏羌城做买卖,结果却是赔了个精光,把本钱都赔了进去,就剩下一点路费。回到钦州之后,这点儿路费也快见底了。此人很是惧内,到了秦州之后却是不敢回家,生怕被他婆姨训斥和责骂他。于是,他便想寻处酒楼,喝酒解愁。他一边说一边喝,喝了很多,也说了很多,过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便是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桌子上人事不醒。” “当时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草民是开酒楼的,酒楼上却没有客房,酒楼眼瞅着也要打烊了,总不成让他留在这儿。于是,草民便问他家住在何处,这人虽然喝得大醉,但是倒还记得自已家在哪儿,告诉了地址之后,草民便让手下这个伙计……” 说着,他指了指张善,道:“便让张善去送他回去,他那一日在我酒楼中可是喝了不少,身上的银子却还不够,草民便也没跟他计较,觉得此人也是个可怜之人,就这样算了吧!” 闻安臣笑了笑:“你不免了他一些酒钱,还让人把他送回去,可算是个好人了。” 刘泉赶紧笑道:“多谢典史大人夸奖,草民愧不敢当。” 闻安臣笑了笑,又向张善问道:“你来与我说说,你把他送到家了吗?他家又住在何处?” 张善年纪虽小,人却很机灵,倒也颇为镇定,此时并不畏惧,定了定神,道:“是,大人。草民当初便扶着宋远程一路往他家走去,他家住在……” 他接下来,便是说了宋远程家的地址,果然没有错误,就是宋远程家的住址。 张善接着道:“小的将宋远程送到他家门口时,已是天色漆黑,宋远程这会儿酒气也小了许多,酒醒了不少,便谢过了小的,而后让小的先回去,说他自已进去。草民也觉得,我俩素昧平生,非亲非故的,若送他进家,也是有许多不便,便就离开了。不过草民还是有点儿不放心,一直在旁边看着他进了大门才走。” 闻安臣点点头:“好。” 而后他瞧着宋刘氏,沉声问道:“宋刘氏,按照张善的说法,他可是亲眼看见宋远程回到家了,可见,宋远程确实是回家了的,但你为何说他没有回家?” 宋刘氏沉默不语。 闻安臣笑了笑,笑容中有些无奈,道:“本官破案这么久了,像是你们俩这样的,倒是也不多见。现下人证物证俱在,证据确凿,你们若是还不认罪,本官便只能用刑了。” 现下他基本上已经还原出来当时的情况,想来宋远程回去的时候,这两个人正在屋里翻云覆雨,正巧被他撞破奸情,所以便将人杀了。闻安臣话音落下,有书吏和衙役提着各种刑具走到两人面前,将刑具往他们俩面前一扔。 闻安臣叹了口气,道:“说句实话,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若不是迫不得已,我是不愿意动刑的。你们杀人是杀人了,既然杀人,也让你安安心心,舒舒坦坦的去死也就是了,我其实不想折磨你。而且……” 他盯着宋刘氏,道:“本官觉得,你是个有故事的人。” 宋刘氏幽幽一叹,轻声说道:“闻大人,民女认罪,宋远程,确实是我所杀,不过跟寿春毫无关系,还请您不要冤枉他。” 闻安臣冷笑一声:“冥顽不灵,还敢狡辩?你说他无罪他便无罪,你说我冤枉他便是我冤枉他,对么?事到如今,你还为他辩护?” 宋刘氏一言不发,只是呆呆的看着寿春,眼中温柔无限。 寿春跪在地上,沉默许久,忽然抬起头来,沉声道:“闻大人,草民认罪,宋远程乃是草民所杀,和她毫无关系,您不要为难她了!” 闻安臣听了,却是忽然将手中惊堂木狠狠的一拍,厉声喝道:“你们二人少在这儿腻歪来腻歪去,速速招来,你们二人到底为何要杀宋远程?” 宋刘氏忽然低低的说了一句:“因为,我有了身孕了。” 听了这句话,闻安臣立刻什么都明白了,立刻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人要合谋杀死宋远程了。宋远程和宋刘氏夫妻这么多年,却一直没有子嗣,想来,两人应该是其中一人身体有点儿问题。而且,多半有问题的乃是宋远程。两人成亲这么多年,都没有怀孕,宋刘氏却是忽然怀孕,宋远程肯定心中怀疑。 所以宋刘氏和寿春干脆就直接将他杀了,一了百了。 闻安臣将心中之猜想说了出来,宋刘氏却是低笑一声,瞧着闻安臣道:“闻大人,都说您断案如神,这次连破这个案子,也是破得极好。说实话,小女子是极佩服您的,但是这句话,您还真是说错了他若是得知真相,肯定不只是怀疑,只会暴怒如狂,我们这夫妻也做不得了。小女子的名节,也要毁了。” “其实,若是小女子的名节毁了,也没有什么,但是寿郎却是读书人,他的名声却不能被毁,若是被人知道我们的事情,只怕寿郎的前程也没了。为了他,我也要杀了宋远程。” 她脸上露出一抹极其古怪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其中又带着一丝讥诮,似乎是在问闻安臣,又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大人,您应当也听说了,我们俩成亲十来年,却一直没有子嗣,而偏偏,宋远程又对我特别的好,特别纵容迁就,您不想知道为什么么?” 闻安臣道:“其实我还真是有些好奇。按理来说,无法诞下子嗣,宋远程应该对你很是不好才对,动辄辱骂殴打,那才是正理,但为何他还如此怕你呢?” 宋刘氏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古怪的咯咯娇笑,泣声大喊道:“因为,因为他是个阉人呀!” “什么?”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闻安臣重重地拍了拍桌子,怒道:“休要胡言,他的尸体我亲自验过,下体一应聚全,怎么可能是个阉人?” 宋刘氏瞧了闻安臣一眼,眼中露出一抹嘲讽:“闻大人,我是他的枕边人,他身子骨到底怎么样?我还不清楚么?” 她冷笑道:“我告诉你,宋远程年幼之时,家道败落,他当时又是好吃懒做的一个少爷,根本就无法养活自已,当时便动了念头,想要入宫谋一口饭吃,谋一个前程。于是,他便自宫,自已阉了自已……” 经宋刘氏这般一说,闻安臣等人方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当初宋远程要自宫,结果却没有经验,而且他也高估了自已,一刀割下之后痛不欲生,想到从此子嗣断绝,便也觉得九泉之下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于是割了一刀之后,便再也割不下去了。 于是他便谋了一份差事,好生做活,后来也慢慢有了些起色。而下体那一道伤也长好了,但在这道伤疤长好之后,他却是惊恐地,自已竟然根本硬不起来了。平素里撒尿如常,根本看不出什么问题来,从外表上瞧着,也跟一个正常男人毫无区别,甚至他的身子骨还非常健壮,看着绝不像一个阉人。但是他的下体就是硬不起来,更别提从中流出精水来了。 所以,实质意义上讲,他确实是一个阉人。 宋远程自家知自家事,所以在迎娶了宋刘氏,两人成亲十余载却一直无子之后,饱受煎熬的他,终于选择将事实告诉了宋刘氏。而由于他明白是自已的原因导致自已不但不能留下子嗣,而且也不能让宋刘氏真正尝到当一个女人的滋味儿,做一个女人的快乐,所以心中便也对宋刘氏感到非常之愧疚。所以,他也是有些惧内。 明白了这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大伙都是长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更是感觉怪诞离奇。 本以为是一个普通的杀夫案件,却没想到案子背后,竟然能牵扯出这么多秘密来,让人听了当真是唏嘘不已。 闻安臣知道,宋刘氏应该是没有说谎,因为如宋远程这种情况,在明朝其实是非常常见的。明朝有许多活不下去的人,想要进宫当宦官,好歹某一口饭吃。比如说,英宗朝的大宦官王振,当初他就是自已阉了自已,而后进宫的。 第317章 结案 像是这样做的人很多,但并不是每一个都有王振那样的机遇。由于有的人或是阉割的不干净,或是年岁大了,或是由于一些其他什么原因,使得他们虽然把自已给阉了,但是却还是没有能够成功进入紫禁城。这帮人在外面,很是受人鄙夷,而且一般来说,他们要比寻常的男人要弱一些,无论是体质还是离奇。他们这样的身份,这样的体质,要在外面社会生存下去,便格外艰难一些。 所以,他们会抱团,会聚集。 在北京城中,这一群人有一个专门的称呼,叫做无名白。这些无名白,几乎全部都集中在北京城的外城,他们聚集在一起,躲藏在一些荒芜的区域甚至直接是坟场破庙周边。有的以乞讨为生,有的却是做一些剪径毛贼的没本钱生意,碰到有人路过那里,便一拥而上,讲人家身上的财物抢得精光,有些下手狠毒的甚至还会害命。 闻安臣冷笑道:“所以你便和寿春合谋杀了宋远程?” “没错儿,是我杀的,就是我杀的,我对不起宋远程,但我却不后悔!永远都不后悔!” 宋刘氏忽然尖声叫道:“是寿郎,是寿郎让我真正知道了做女人到底有多么的快乐,我哪怕跟着他做下这等大事,杀了我的夫君,我也不后悔!他让我成了真正的女人,让我这辈子都没有白活!” 她看着寿春,眼中满满的都是深情,痴痴道:“寿郎,我愿意为你去死。” 闻安臣叹了口气,许久未曾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道:“赶紧招了吧,把细节都说一遍,老老实实的招认,别耍花招,耍花招也没有什么意义?老老实实招了,你们也就不用受什么皮肉之苦了。” 宋刘氏这会儿倒是变得非常老实,如闻安臣所说的,把事情的过程都说了一遍。 原来宋远程回家的时候,宋刘氏正和寿春在一起,但两人并未在床上缠绵,因为就在宋远程离开之后没多久,宋刘氏发现自已怀孕了,而宋远程回来的这一天,两人正在商量以后该怎么办。 正在此时,宋远程敲门了,宋刘氏大惊失色,赶紧让寿春藏起来。只不过寿春并未藏起来,他身手相当不错,用了很短的时间便直接从墙上翻了过去,回到自已家中。 而后宋刘氏去开门,开门之后,便扶着宋远程进了屋。而就在两人在刚进房门的时候,宋刘氏忽然呕吐起来,宋远程当时便起了疑心,他自已不能行房事,因此对妻子愧疚之余,也对她看管的格外紧,对这种事格外的敏感。哪怕是喝醉了,反应也是很快。 他厉声逼问,甚至更是要对宋刘氏动手。寿春回到自家之后,却又是不放心宋刘氏,于是在两人进了屋之后就又偷偷地潜了回来,藏在窗下。于是便把宋刘氏刻意压低了的哭喊惨叫声给听得清清楚楚。寿春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进厨房取了一把尖刀,便打开门悄悄的摸了进去,一刀就把宋远程给结果了。 而后他又对尸体进行了一番破坏伪装,两人又将尸体扔到井中,将地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将利斧和利刃用布包着,深埋地下。他们把一切可能存在的证据全部都销毁,这才是放下心来。 但宋刘氏聪明反被聪明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想着在闻安臣面前演那么一出儿戏。她演的哪一出儿戏,恰巧是让闻安臣怀疑上了她。 两人交代完毕,一旁的书吏奋笔如飞,将他们说的话全部记录下来。至此,这一件轰动秦州的杀夫大案便是水落石出。 闻安臣最后问道:“你们两个还有什么好说的?” 两人都是低头沉默不语。 “好,既然没什么好说的,那今日便就先这样。” 闻安臣轻轻拍了拍桌子,而后对宋刘氏道:“你现下怀有身孕,便就不用关进大牢里面去了,大牢之中,那等地方,也不是你这现在这种怀着身子的人能呆的。这样,本官便接着将你关在你这两日被羁押的地方,至于以后该当如何处置,本官请示过州尊老爷之后,再做计较。” 他瞧了宋刘氏一眼,道:“虽说宋远程死后,埋藏尸体,遮掩真相这些事情,算得上是你俩合谋。但实际上,起了谋害宋远程之心,以及真正动手的,就只有寿春一人而已。按照你俩当时所说,你当时正在被宋远程殴打辱骂,但却并未起杀心,也没有跟寿春合谋,商量着该如何暗害宋远程。” “乃是寿春忽然暴起,将宋远程杀死。” “因此这个合谋杀夫之罪,应当算不到你头上,但是通奸罪,以及事后隐匿之罪,却是要算到你头上的。这两项罪行,要说严重,也够严重,但是你未必一定会死。这样也好,毕竟你还怀有身孕,哪怕是给你拖延往一段时日,等你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再杀你,孩子从小也就没了母亲,如此做也未免太伤天和。” 宋刘氏盈盈跪下,向闻安臣磕了个响头,道:“多谢大人,只是,罪妇也不想活了,让罪妇随着寿郎而去吧!” 闻安臣脸色一变:“你一心求死?” “是,罪妇一心求死。”宋刘氏凄然一笑,看着寿春,眼中深情无限。 “你这是何苦?”闻安臣苦口婆心的劝道:“总该为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儿着想。”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格外荒谬,他竟然在这里劝一个一心求死的罪犯活下去。 “孩子生下来,我就追随寿郎而去,算了,还是别生下来了,孩儿的父母坐下这等事情来,只怕我孩儿一出生,就要受人冷眼,受人鄙夷,活下来也是受苦,又是何必呢?”宋刘氏凄凄切切的说着。 闻安臣竟然是无言以对。 而这时候,寿春看着宋刘氏,忽然怒喝道:“闭嘴,我要你活下去,要你把咱们的孩儿生下来,照顾他长大成人!我未曾婚娶,未曾留下子嗣,就要死了,你难道要看着我绝后?” 宋刘氏看着他,眼中泪水涟涟,但终归,是重重点头:“寿郎,我什么都听你的。” 寿春冲着闻安臣磕了个响头:“多谢大人。” 闻安臣叹了口气,道:“你不必谢我。” 其实闻安臣说那些话,是有心为宋刘氏脱罪,如闻安臣这等说辞,没什么问题,可以。但要说是宋刘氏跟寿春合谋杀了宋远程,其实也是可以的。也就是说,要杀宋刘氏亦可,不杀她亦可,都在闻安臣一念之间。但她终归有了身孕,闻安臣着实是不想让她死。 但对寿春,闻安臣可就不会这样了。 他朝着寿春沉声道:“寿春,你先是与他人妻子通奸,而后谋害他人,罪无可赦,难逃一死!” 寿春默然不语。 闻安臣敲了敲桌子,沉声道:“将他二人带下去,寿春关入大牢,宋刘氏送到隔壁看管,好生招待着,莫要有什么不妥之处。” “是。” 下面的书吏衙役齐声应是,而后将这两人带了下去。 看着他们被带出去,闻安臣往太师椅上一靠,长长地吁了口气。 刑侦大明 第155节 这件案子终于算是了结了,这案子从自已当初和赵长宁在井底发现尸体开始,到现在案子了结,不过是短短数日而已,瞧着似乎也没费多大力气,也没花多少时间,但实际上其中耗费的心力,耗费的人力物力,却是不知凡几! 若不是自已已经是秦州典史,能够充分调动刑房以及快班和壮班的人手,只怕这个案子就要拖一段时间才能破了。而一旦向后拖延了,说不定就会有变数。 案子终于算是破了,大伙儿心头也都是一块大石落地,闻安臣让刘泉和张善先回去,而后便给今日连夜办案的这些书吏和衙役们放了大假,让他们明天白天都可以不来衙门上值了。当然,物证什么的是要保管好的。 给大伙儿都放了假,然后闻安臣也给自已放了假,带着赵长宁和陈季回到家中。今日他是不打算去上值了,昨夜连夜审讯了一晚上,现在该到了补觉的时候。 他回家之后先吃个饭,而后倒头便睡,这一觉一直睡到午后时分。 闻安臣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向西边儿偏了。他看了一下,大约相当于时候是下午三四点左右的样子。 闻安臣想起前两日黎澄的嘱咐,便径直去了州衙求见黎澄。 很快,闻安臣就在三衙见到了黎澄。 黎澄正在批阅公文,听到闻安臣的脚步声,他头都没有抬,只是往旁边一指,道:“你先在那儿等着。” 闻安臣恭敬的弯了弯腰,应了一声,道:“是。” 而后黎澄又吩咐小厮送上板凳,对闻安臣道:“你坐。” 闻安臣有些受宠若惊,但也没有推辞,半个屁股挨在凳子上坐了下来。他等了好一会儿,黎澄方才把公文批阅完毕,把毛笔往笔架上一搁,长长吁了口气。 “案子破了?” 黎澄朝着闻安臣问道。 “破了。” 闻安臣沉声道。 第318章 夺情 而后他便把案子的过程给叙述了一通,黎澄听完,也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本以为这案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却没想到里面牵扯众多,还涉及到无名白这一个事情。 他脸上有怒气隐忍不发,轻轻敲了敲桌子,淡淡道:“那寿春枉为读书种子,竟然做出这等事来,当真是该杀!至于那宋刘氏……” 黎澄沉吟片刻,道:“她现下怀有身孕,但那只是她说的,到底是不是,却还须得请个大夫来看看。说不定是这妇人为了脱罪,才想出来的这个法子。” “是。” 闻安臣应了一声:“大人教训的是,这一点确实是属下疏忽了,回头便请大夫前来查看。” 黎澄点点头,道:“谋杀亲夫,虽然她未曾谋划,也没有动手,但终归是参与其中,而且她与寿春通勤,这也是重罪,按照咱们大明律,理当严惩。你心里,也要多些思量。” “是。”闻安臣点头道。 说到这儿,这案子就算是说完了,黎澄瞧着闻安臣,道:“你可知道,那一日我让你过来找本官,是为了什么?” 闻安臣摇头道:“下官不知。” 黎澄瞧了他一眼,道:“当朝首辅,张居正张大人的父亲,前些时日过世了。” 闻安臣沉沉点头。 他这样的反应,让黎澄很是有些惊诧,挑了挑眉头,道:“你早知此事?” 闻安臣当然不能说我是从后世穿越而来的,自然早就知道此事。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理由,沉声道:“是这样的,下官在京城的时候,也曾经出入过首辅大人的府邸之中。你也知道,京城之中关于张大人的谣言有许多,其中便有一条言道,万历四年年底的时候,张大人父亲已经是病入膏肓,药石难治了。据说也就是还有半年左右的活头儿,应该是撑不了多久了。” “当时下官听了,便留意了,而后又刻意地打探了,却是发现京城之中,这个谣言流传很广,而且几乎所有人都是这般说。属下不知真假,但这种事既然能传开,想来也未必是空穴来风。” 黎澄瞧着他,眼中闪过一抹赞赏,道:“你为何会如此注意此事,而不是注意其他的那些谣言?” 他想看看闻安臣怎么回答,若是闻安臣回答的和他心中想的一样,那么他便可以断定,闻安臣是一个政治嗅觉极其敏锐之人。这等人,简直就是天生当官的材料。 闻安臣沉吟片刻,方才低声道:“大人,属下之所以关注此事,是因为,若是首辅大人的父亲过世,首辅大人是一定要回家丁忧的,到时候,朝中格局只怕大有变化。” “好!” 黎澄目光炯炯地瞧着闻安臣,轻轻拍了拍桌子,道:“闻安臣,你很不错。” 他这句话看似说的没头没脑的,但闻安臣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已为何会得到黎澄这般的评价。 他微微一笑,道:“大人,您谬赞了。” “不是谬赞。” 黎澄道:“你也知道,本官素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 他瞧着闻安臣,脸上露出一抹惊叹:“我之前只知道你很聪明,破案也很好,读书也不错,也有些城府心机,但是却没想到,你对朝中大事,朝中之格局,竟也有如此清晰的判断。” 面对黎澄这样的夸奖,闻安臣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摸了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黎澄接着道:“你既然有这样的能为,有这样的眼光,看来今日本官要问你这个事情,还真是问对了。” 闻安臣笑道:“不知道大人您要问下官什么?” 他心中隐隐约约已经能猜到了,但却没有说出来。身为下属在上官面前表现得太过聪明,太能揣度上官的心思,也未必是什么好事情。 “还是关于首辅大人回乡丁忧这件事。” 黎澄瞧着闻安臣,道:“你也当知道,本官怎么说也是进土出身,在京中也是有几个知交好友的,现下京中有消息传来,陛下已经下诏夺情了,首辅大人不会回乡丁忧。因为这件事,京城里头已经炸了锅,已经有人上书弹劾首辅大人,也还有一些人正在准备弹劾。” 闻安臣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等着黎澄继续说下去。 黎澄瞧着闻安臣,拧着眉头问道:“本官想问你……” 说到这里,黎澄顿了一顿,而后沉声道:“本官该当如何做?本官要不要也上书弹劾?” 或许黎澄直到此时也还未发现,他已经是将闻安臣归为智囊一类的人,当碰上这等难以决断的大事的嘶吼,便会找闻安臣过来商议此事。 闻安臣听了,沉默许久。 他没想到,黎澄已经对自已信任看重到了这种程度,连这种话都会跟自已说,连这种问题都会问自已。一时间他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很是感动,却也觉得压力极大。 黎澄对他恩情如山,同时也是他在官场上的靠山,无论如何,他都希望黎澄的仕途能够一帆风顺,若是能平步青云那是最好,对黎澄对他都好。 而上书弹劾张居正一事,实在是关联太大,牵扯太多,一个不小心,便有可能被席卷紧朝廷政治斗争之中,死无葬身之地,身死名灭。 闻安臣本心之中,自然是不希望黎澄上书弹劾的,但他知道,对于黎澄这种人,晓以利害是没有用的。 黎澄刚直,宁折不弯,说白了,就是那种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的人物。你跟他晓以利害,跟他说如果你此时上书弹劾张居正,会对你有如何如何大的影响,会对你仕途不利,甚至会让你身家性命都受到威胁。那么,黎澄反而会起逆反心思,反而想着,我就要这么干,我就是要这么做。 到时候,事情的效果会恰得其反。 所以闻安臣要从另外一个方面规劝他才行。 闻安臣想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大人,不知您对首辅大人多情之举,怎么看?” 黎澄想了想,道:“略有不堪,但也不如朝野之中说的那般严重。” 闻安臣心中了然,便明白了黎澄对此事的态度。 这跟他之前猜测的也是一般无二。 黎澄此人虽也是文人土大夫,也是儒家出身,但他更接近于明朝末年王夫之黄宗羲那一类的思想。对于正统的儒家思想,并不是全盘继承,也没有那么保守和陈腐,而是更加开放,对许多事情也都更加宽容,对很多儒家礼法,也并不遵守。 所以张居正夺情这件事,违背了孝道,在一般的儒生土大夫看来,这简直是大逆不道,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但如黎澄这一类思想的人,却是觉得此事虽然有错,但还不至于到那种程度。 闻安臣沉吟片刻,又是问道:“那,大人,不知道您本心如何?” “本心?” 一听到闻安臣说出这两个字,黎城便是一怔。 说实话,这事儿传到他耳中之后,他还从来未曾考虑过自已的本心。 那么对于这件事,自已的本心又是怎样的呢? 他想了好久,才终于张口,缓缓吐出五个字:“无可无不可。” 这句话显得很是有些模糊,但闻安臣却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显然,由于和传统儒生在思想上的差异,使得黎澄对张居正夺情这件事,看的并不如传统儒生对这件事看的那般严重。对他而言,这件事离他也颇为遥远,既然不算严重,也没有违背他心中的道德理念道德准则,在他看来,便就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大事。上书弹劾亦可,不上书弹劾亦可,也不会违了自已的本心。 一说到这儿,闻安臣就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他瞧着黎澄,神色郑重道:“黎大人,首辅大人在为人上,有许多不足之处。我是接触过他的,知道他敛财很厉害,也很好色,府中也纳了许多姬妾,生活很遮奢,府中镶金嵌玉之处不在少数。但是……” 他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道:“下官想说的是,首辅大人在,则我大明社稷稳如磐石,首辅大人推行的改革,受益的是黎民百姓,是我大明朝廷。” 闻安臣并没有正面回答黎澄,但他说到这儿,黎澄心里面已经清楚他的意思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对,你说的没错儿,首辅大人虽然私德有亏,但于公之上,却是功莫大焉。” 他哈哈一笑,朝着闻安臣道:“本官晓得该如何行事了。闻安臣,多谢你了。” 闻安臣自然连称不敢,而后两人又聊了几句,闻安臣便即告辞。 他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第二日,闻安臣去了刑房,将鞠孝忠和孙少锵两人招来,吩咐他们两人立即带着刑房书吏全部出动,然后再去壮班快班那里调选一些衙役,让这些衙役和书吏在秦州城中四处宣扬,将寿春的罪行公诸于世。 闻安臣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因为寿春的身份比较特殊。他终归是读书人,有一帮同学,还有师长,这帮人要说势力,那没有多大,但要说闹腾事儿的能力,在秦州城中只怕还真是无人可比。 若是被他们知道寿春被自已抓了,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事儿来。这帮人一旦被鼓动起来,热血上脑,可是不会跟你讲证据讲事实的,你敢惹他们,他们就敢跟你干到底! 所以闻安臣要先发制人,先一步将寿春的罪行公诸于世,并且着重强调,寿春是州学学生这一事实,从而使自已占据舆论优势,站在舆论的高点上。他这么一宣扬,大伙儿就都会知道了,原来是一个州学学生,先是跟有妇之夫通奸,而后又杀了那妇人的丈夫。如此一来,整个州学的名声都被寿春给败坏了不少,州学中的那些学生,那些师长,自然也就没有脸面再闹事儿了。 第319章 生意安排 果然,闻安臣的法子还是非常有效的,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整个秦州城就已经传遍了——有州学学生与有夫之妇通奸,并杀害这妇人丈夫——几乎是一夜之间,这件事在秦州城中便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因为这件事,秦州州学也是颜面无存,许多平素里最喜欢在酒楼之中结伴呼喊,幺二喝三,谈论江山的州学学生,这几日也都不见踪影了。一些因为寿春被抓而在私底下开始串联,准备闹事儿的寿春的同学们,也都被他们的师长严厉警告,警告他们绝对不准再参与到这件事中,免得让州学更加丢人,颜面尽失。 这件案子了结之后,闻安臣也得到了几日的清闲,又回到了原先的生活,每日上上值,而后在典史衙中看看书,下值之后回家吃个饭,晚上接着看看书。看到大约相当于后世晚报上八点左右,便是上床,和谢韶韵做一些有益于人类身心健康的运动,舒爽完了之后便酣然睡去。 第二日接着如此。 过了三日,闻安臣正在衙门中当值,陈仲忽然前来报信儿,言道赵记大车行大掌柜的赵纯求见,此时正在家中等候。 左右也没什么事情,闻安臣便干脆回家,去见赵春。 说来也是有点儿意思,在此之前有什么事儿需要跟闻安臣商量的话,赵纯都是着人通知闻安臣,请闻安臣去赵记大车行中商量的,而现下有什么事,都是他主动找上门来,哪怕闻安臣不在,他也会耐心等候。这种变化,也是体现出两人的身份地位,以及谁占据主动谁占据被动,谁是主导谁是从属,这些关系都在悄然无声中发生着变化。 只不过无论关系怎么变,闻安臣对赵纯还都是很尊敬的,回到家中,来到客厅,见到赵纯,闻安臣拱拱手,笑道:“纯翁,小子失礼,劳您久等了。” 闻安臣态度可以很温和,甚至是谦恭,但赵纯却不能不识抬举,他赶紧摆摆手,笑道:“典史大人,您太客气,太客气了。” 刑侦大明 第156节 闻安臣着人上了茶,上茶的是铃铛,她本是赵长宁的侍女,但她和赵长宁两人住进董家之后,就俨然变成了董家的侍女,像是这种端茶倒水的事情,平素就由她来做。小丫头倒也没什么不满的,恰恰相反,她反倒是很有些欢喜。 闻安臣不知道的是,赵长宁经常在私底下调戏铃铛,问她是不是看上董大人了,现下能在董大人家里做事竟然高兴成这个样子,让他这个原来的主人很是吃味。 喝了口茶水,赵纯笑道:“闻大人,这一次来找你,正是为了咱们的货运分行。说起来,咱们这货运分行也已经弄了差不多三个月了,这三个月间,发展势头很是良好,今日老夫过来,便是要与你说说,这三个月咱们货运分行的账目。说起来,终归你才是货运分行的大东家,这些事儿,该是跟你说的。” 闻安臣笑道:“纯翁你说,我洗耳恭听。” 赵纯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了一本账本,递给他道:“其实这账本上记的都有,不过这是留给你以后私底下自已看的,今日我且与你说一说。” 闻安臣点点头,等着他说下去。 赵纯笑道:“这第一啊,咱们先说这大车的数量,毕竟咱们这个货运分行,靠的就是这些大车,这些大车乃是根基之一,非常之重要,所以我先说这个。” 闻安臣点点头,等着赵纯接着说下去。 赵纯接着道:“咱们这个货运分行,刚开始弄的时候,是有整整一百辆四轮马车,而这三个月时间里,咱们货运分行不断在做,但同时,四轮马车的制造也没有落下,由于四轮马车的转向装置供给的及时,咱们制造的速度很快。到现在为止,咱们已经有整整二百辆四轮马车了。” 闻安臣点点头,没有说话。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和四轮马车制造分行这两个商号之间的两个主事人,一个是赵纯,一个是赵光,但这两个人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而是他居中联系,作为一个纽带。所以对于四轮马车的数量,他是非常了解的,这会儿听赵纯说了,也并不会有什么惊诧的。 赵纯接着道:“第二,我要跟你说说,咱们现在占的这地盘儿。” 听到这里,闻安臣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这是他现在比较关心的一个问题。 赵纯笑道:“原先咱们定的目标是在万历五年,也就是今年过年之前,将整个巩昌府的地盘儿给拿下了,现下这个目标,咱们已经达到了。现在,整个巩昌府所有的州县,每一个州县之中,都有一个咱们的分号。” “这个分号,职责大致有三个。第一,负责联络当地的商人土绅富户等等。第二,则是咱们接生意的地方,承接各类生意,那些商人土绅等人如果需要咱们运货,就会去那儿谈。第三,则是为咱们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那些大车们提供维护等等。比方说咱们的一支商队到了某个州县,去了那儿之后,若是有什么马车部件损坏,或是马匹受伤等等意外情况出现,便可以在那儿做一些简单的维修,以及更换马匹等。” “当然,彻底的修和换那是弄不了的,但至少可以暂时应付一下。” 闻安臣沉吟片刻,道:“纯翁,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咱们巩昌府这么多州县,每一个州县都设一个分号,当然,我知道这样做是很有必要的,正如你所说的那三个作用,确实是很有必要的,但是呢这样做会不会出现冗员的情况?” “我不是说这个封号不该设定啊,我只是要提醒一下,咱们这个封号,一定要精简编制,一定要人员尽量的少。尽量每个人都干活才行。比如说每个分号,有可能人太多,因此吃闲饭的也会有很多,导致咱们支出很大,有可能实际是需要不了这么多人的。” 赵纯点点头:“闻大人说的是,这个问题其实我之前也想到了,所以我给每个州县,每个分号定下的名额都只有五个人。” “我仔细算过了,这五个人中,掌柜的负责谈生意接生意,另外下面三四个打杂的便足够了。如此算下来,支出倒是也不多。” 闻安臣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他便是在担心这个问题,要知道,如果人员冗杂,干活的人少,吃闲饭的人多,这样不仅仅是一个支出太大,没必要的消耗太大的问题,而且还会引得那些真正干活儿的人非常不满。 他们不忙了,自然也就不用心做事,那么最终坏的还是自家的生意。现下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生意刚刚起步,在一开始阶段,闻安臣就打算要杜绝这种情况的出现,也算是开个好头儿了。 赵纯接着道:“第三,我与你说说咱们接生意的事儿。” 他沉声道:“从分行开业到现在为止,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咱们一共是接了一千三百六十七笔生意。其中只需要动用以一辆四轮马车的生意,有八百七十笔,需要动用两辆到五辆四轮马车的生意,有四百五十笔。需要动用五辆以上四轮马车的声音,则就非常少了,寥寥无几,毕竟,整个巩昌府中,需要运送这么多货物的,那必然是极有家资,规模极大的商会或是土绅大户,如这种人,咱们巩昌府倒还真是不太多见。而且这样的人,势力大,银钱多,一般便也不在乎多花些钱来雇请武威镖局运输,所以这种大商会,大土绅,找咱们的,并不是特别多。” “咱们现下成交的生意,大部分都是颇为小额的。” 闻安臣点点头,道:“纯翁,此处虽说是咱们的一个劣势,但却也是咱们的一个商机,现下他们不愿雇请咱们来运,但若咱们做的好,比那些武威镖局做的还好,他们自然会来找咱们。所以说,这块还需加强。” 赵纯点点头:“我醒得。” 而后,闻安臣又问道:“咱们承接的这一千三百多笔生意,最多的是哪条线儿上的?” 听到闻安臣问这个问题,赵纯立刻微微一笑,点点头,赞叹道:“闻大人,你这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他确实是很惊诧于闻安臣敏锐的嗅觉和出色的商业才能,一下子就看到了事情的重点。 赵纯道:“现下咱们的这些生意,总体来说是南北多,东西少。这一千三百多笔生意,最终有八百多笔都是走南北方向的。而这八百多笔走南北方向的生意中,大部分都是由通渭、由秦安城,前往徽州和成县的。他们将货物从通渭,从秦安城运送到徽州、成县一块,有许多甚至还会接着往南,一直进入四川布政使司的地面。只不过,咱们的生意还到不了那儿去,那块儿路程咱们就不管了,咱们现下往南只能到徽州和成县这两个地点为止。” “而东西向的,就少了许多,其中东西向的,占比例相当大的一部分,是由秦州向西到伏羌城,而后到陇西这一条线儿上。这条线儿上,咱们这三个月来接的生意,差不多得有三百笔上下,许多货物是从东面的凤翔府运过来的,先运到秦州而后再往西走,但是基本上到陇西之后,再往西的就少了。” 第320章 新年 闻安臣听到这儿,沉吟半响,忽然道:“纯翁,我听你这么一说,忽然有个想法,我拿出来咱俩议一议,看看成不成,若是成,咱就这么办,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你千万要指出来,我是后生晚辈,在这块儿,终归不能与你相提并论,我自以为很有道理的东西,说不定是颇有些漏洞,所以有错误,你一定要说。” 他这个态度很好,姿态摆的很正,赵纯笑道:“闻大人,你直说便是。” “是这样的啊” 闻安臣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按照咱们原先的策略,在万历五年,是要占据整个巩昌府的市场,然后从万历六年开始向巩昌府周边的这些府扩散,在万历七年,则是要占据整个关中的盘子。但是啊,方才我想了想,咱们巩昌府的地形,其实也是颇有优势的,咱们巩昌府,在整个陕西布政使司的西南,往南面就是四川布政使司的地界,若是按照原先定好的策略,只在陕西布政使司境内行事,不往别的省迈出一步的话,那咱们扩张的方向就只能往东往北往西这三个方向,往南则是不能动,这样的话,咱们岂不就相当于是减慢了自家的速度,对不对?” “我的意思是,咱们也可以适当的做一下调整,往南也要走,咱做这生意也不用太拘泥了,不用非要一块儿一块儿的来。咱没占下整个关中又怎样?咱哪怕是只占了整个巩昌府又怎样?咱照样是可以向南扩展的,这是无碍的。” “而且四川有盐铁之利,又盛产蜀锦等绫罗绸缎,还盛产深山大木,优质木材。而且四川土司相当多,这些土司百姓,在纺织上也很有些手段,经常有一些咱们中原不常见的绸缎,还有其他特产。他们既然有这么多有特色的东西,咱们向其中发展,肯定大有好处。你想想,四川有这么多其他地方没有的好东西,但是他们总得往外运输吧,他们往外运输,咱们在其中便可以寻到商机,你说是不是?” 赵纯听完,想了许久,而后终于是点点头,称赞道:“闻大人,你当真厉害,这个想法是极好的。我回去之后立刻着手布置,让下面的人去办这事儿。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往南扩展很有必要,甚至咱们往其他三个方向扩展的速度都可以减慢一些,但是却要向南扩展。毕竟四川有许多咱们这儿没有的东西,而咱们巩昌府周边其他的那几个府,论起特产来,跟咱们巩昌府并没有特别大的差距。这转运之利,自然也就小。而若是能拿下四川的一个府来,那这转运的利益可就大了。” 两人又讨论了一番,大体便将此事给定了下来。 而后赵纯笑了笑,道:“现下咱们说第四点,只怕也是你最关心的一点,便是咱们这三个月以来到底赚了多少银钱?” 闻安臣微微一笑:“纯翁,这你可说差了。咱这三个月到底赚了多少钱,还真不是我最关心的,我最关心的是咱们的发展情况。因为我知道,只要发展的好,哪怕现在少赚一点,以后也能加倍的赚回来。” 赵纯点点头,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把这些日子赚的时候银钱,又都拿去扩大咱们的生意了,一个大子儿都没有留下。” 闻安臣不由得苦笑:“纯翁,你真是有魄力。来,你细细说说看。” 赵纯点点头,笑道:“咱们这三个月以来,一共赚了有六千四百多两银子,这些银子全都被我拿出去用来在各地建设分号,以及用在增加四轮马车的数量等等事情上了。” 闻安臣笑了笑,微微点头。 他刚才虽然脸上苦笑,但实际上他对赵纯的这种做法,是非常之赞同的,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趁着别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趁着四轮马车还没有普及开来,趁着这块儿市场完全空缺,整个就是一个未曾开垦的处女地的时候,赶紧先占地盘儿,抢盘子,先把自已的势力范围尽量扩大,让自已占据更多的优势。这样一来,哪怕是将来别人想跟自已竞争,也完全竞争不过。 这些才是顶顶重要的。 所以闻安臣沉声道:“纯翁,你这样做,我很支持。这样,整个万历六年咱赚的这些银钱,你也完全可以都拿去用来扩大规模。” 赵纯笑道:“好,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其实他跟闻安臣说这个之前还确实是有点儿担心的,生怕闻安臣怪他自作主张,怪他银钱不留下来一点儿,全部都投了进去,害得他这个投资人瞧不见任何的收益。赵纯的这种担心,并非无的放矢,说实话,他接触过很多商贾土绅,很多人都是这样,几个月的时间结果没见到什么收益就会很失望,然后就不愿不愿再做这些事了。 但显然闻安臣不是。 跟闻安臣这种人合伙儿做生意,确实是非常愉快。 说完这些事儿,赵纯这趟过来的目的便达到了,该说的也都说了,闻安臣留他吃了顿饭,饭后赵纯便是别过。 他走的时候兴冲冲的,神色间很是兴奋,显然,闻安臣跟他说的,要重点开辟往四川那边去的商路这件事,激发了他的灵感,这会儿他心中鼓足了干劲,回去之后好生研究一番,看看该当从哪儿下手。 而后便是把人力物力都集中到那个方向,力图一举在四川布政使司拿下一个府的地盘儿来。 眼瞅着现在也快进腊月了,万历五年也快要过完了,也该为来年的生意好好筹划一番了。 两天之后,赵纯又来找了闻安臣,他这两天回去之后,好生巡视了一番,而后又把手头上能够搜集到的关于四川布政使司那边的资料收集整理了一下,拿着这些东西来找闻安臣。 两个人在闻安臣书房中研究了一下午,最后定下来进军四川布政使司的第一站,就选在龙安府。 龙安府在整个四川布政使司,并不算多么起眼儿,事实上,明朝的四川布政使司这些府中,龙安府无论是面积、经济、重要性、商业的发达程度等等,应该说都是中等偏下的。 在这会儿,龙安府最有名的特产,是两种药材,名为乌头和附子。 其他的特别有名的特产,并没有许多。总体来说,这个府,并没有太大进军其中的价值。但是闻安臣两人还是选定在了这里,因为龙安府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好了。 龙安府乃是川北之门户,过了龙安府,便是成都府。而两人其实是为了将龙安府作为一块跳板,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也,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拿下更南边儿的成都府。 两人商定了此事之后,赵纯便是急不可耐的回去着手准备了,打算一过完年,就开始动手。 二十七,赶大集,二十八,把面发。 声声的民谣声中,万历六年的新年,终于来到了。 秦州州衙里头早就放假了,明朝衙门里头的假期,不算特别多,一年到头加起来也就是五十来天而已,但是春节假却是特别的长。明朝的春节假,足足有一个月之久。 几天之前,黎澄就已经把州衙之中所有人招到一起,然后当着大家的面宣布正式开始放假了。他一宣布完,大伙儿立刻回去各自收拾东西,就离开了州衙。整个州衙,只留下了数量极少的值班的人。 可以这么说,在整个过年期间,这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里,秦州州衙是几乎瘫痪的,除非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否则放假的人是不会回去的,哪怕有什么事也都会往后拖一拖。基本上都是出了正月之后再说,哪怕最早最早,也是正月十五之后才会给解决。因为正月十五元宵节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节日,也是要放假也是要庆祝的。 可以说,明朝的衙门是非常不负责任的,一放假就是这么久,而留在衙门里头那几个值班的人,其实也就是聊胜于无而已,真要有什么事他们根本办不了。 别说是秦州州衙了,整个大明朝廷上上下下,在过年期间,都是封衙封印的,整个朝廷上下,用瘫痪这两个字来形容,大致不差。 今日腊月二十八,已经到了年根子底下了,再有两日便是除夕,整个秦州城都是热闹非凡,尤其是平素里最热闹的那几条街道,这会儿更是摩肩接踵。许多城外的庄户人家,也趁着年前来城里采购一番,买些平素里舍不得买的东西。 路边到处都是小商小贩,卖什么的都有,除了一些卖日常用品、卖鞭炮、卖米面粮油的之外,还有卖糖葫芦的,杂耍的,等等不一而足。 这一日一大早,吱呀一声,董家的大门被推开了,闻安臣当先走了出来。他今日穿了一身青缎子阑衫,正是文人土子们最寻常的打扮。闻安臣在做官之前,这阑衫是经常穿的,做了官之后便穿的少了,而今日他身上穿的这一件儿,则是非常崭新,显然是刚刚做出来的。 阑衫针脚细密,很是贴身,显然,做这件衣服的人,不但对闻安臣身材极为了解,而且也是非常用心的。做衣服的,正是谢韶韵,为了给闻安臣缝制这件衣服,她那双柔嫩的小手,也不知道被针尖儿给扎破了多少次,可真是让闻安臣心疼得紧。所以他选择在年根子底下,在这么比较重要的时候穿上这件儿衣服,而且还是在要出门的时候穿上这件儿衣服,也是为了表示对谢韶韵这番心意的重视。 第321章 逛街 秦州在关中西边儿,再往西北便是到甘肃了,气候还是颇为寒冷的。而且在明朝,还是在万历年间,可没有后世的 那种 地球气温普遍升高的温室效应。这会儿的冬天,非常非常冷,而且在万历年间,甚至这寒冷还是变本加厉的。 因为笼罩了整个明朝末年,间接导致了明朝末年那一场大变乱的小冰河时代,已经快要来临了。 小冰河时代到来的话,冬天极冷,便是夏天也不热,光照非常差,气候更是变的极为异常,要么是大旱,要么是大涝,反正就是没有正儿八经的时候。至于风调雨顺,那就更是做梦。这样的气候,就直接导致了农作物减产,农民收成变差。的那好似与此同时,官府的征税则是丝毫没有降低,反而因为辽东的战事等等,需要更多的粮饷,这些粮饷就都落到了老百姓的头上。 因此,官府对农民的剥削会更加变本加厉,导致民不聊生,终于有人揭竿而起,明末的农民大起义便将席卷整个天下。而在小冰河时代到来之时,北方受到的影响要远远大过江南地区,尤其是北方关外塞外的那些游牧民族,会被寒冷给逼的不断向南,向南,想要占据中原的花花世界。 其实北宋末年的女真入侵,和明朝末年的建州入寇,是有一点相同之处的,因为在这两个时间段里,都出现了温度大面积,大规模降低的这么一个情况。可以说,小冰河时代的到来是明朝灭亡的一个重要原因。 对于小冰河时代的始末,闻安臣非常清楚,在后世这已经是一个广为人知的课题,许多人都在探讨小冰河时代对明朝末年的影响。 其实从明朝中叶开始,也就是大约西元一千五百年左右,气温就已经开始不断降低了,在万历 十三 年开始,这种气候的异常会变得非常明显。而从万历二十年开始,一直到崇祯 十七 年明朝灭亡,这四十多年的时间里,是小冰河时代最为剧烈。最为严寒的一个时期。 明朝灭亡,小冰河时代可以说居功不小。 这会儿正是万历五年,还没有到小冰河时代最厉害的时候,不过气温已经比之前低了,用后世的标准的话,这会儿秦州城的温度,怎么着也在零下 十五 六度左右。 刑侦大明 第157节 所以闻安臣只穿着一件儿阑衫的话,肯定是扛不住的,他又在外头披了一件毛皮大氅。大氅是用灰鼠皮做的,很是名贵,保暖效果更是极好,披上这件大氅之后,闻安臣便是站在寒风之中,脸上给刮的生疼,身子却是一点都觉不出寒冷来。 灰鼠皮算不上是顶顶名贵的皮毛,至少比什么雪狐皮,紫貂皮这一类的差远了,但饶是如此,这件儿大氅的价格,也在百两银子上下。而他的脖子上,则是围了一圈儿貂毛围脖。在他头上,还戴了一顶六合一统帽。 这六合一统帽呀,其实不光明朝有,在后世的清朝也有,而且非常普及,在后世的影视作品中经常能够看见。在明朝,这种帽子叫六合一统帽,在清朝则是叫瓜皮帽,冬天的时候,许多人都带。 闻安臣这六合一统帽,并非是寻常布料缝制,也是皮毛做的,而且皮毛还有外翻,在帽子的额头上方正中的位置,镶了一块足足有小拇指大小的绿翡翠,更添几分富贵尊荣气象。 闻安臣身量本就高,此时长身玉立,穿的又是名贵,头上还带了一顶这般的帽子,整个人打眼儿一瞧,便是一位翩翩贵公子。 闻安臣先出来,随在他后面出来的则是三个女子,正是谢韶韵、赵长宁、铃铛。赵长宁和铃铛也都是穿的颇为名贵喜庆,毕竟年根子底下,这么重要的日子都把自个儿最好的衣服拿出来穿了。 赵长宁就不用说了,身价只怕不比闻安臣差多少,而且他手里那些钱根本都没有花销的地方,所以他从来都是舍得花钱的,只要这个钱花的有必要。她身上这件衣服也名贵的紧,而铃铛作为她的侍女,赵长宁素来对她极好。虽然铃铛其实只是个侍女,但身上衣服也是名贵缎子做的。 她俩衣服都崭新崭新的,显然也是刚做出来没多久。谢韶韵身上穿的则更是名贵,乃是上等狐皮制作的皮裘,只不过这倒并非是她的本意,而是闻安臣强逼着她穿的。谢韶韵素来是极为简朴的性子,做事也是这般,她很舍得给闻安臣花钱,但是到了自已身上,却是能凑合就凑合。所以,哪怕是闻安臣当了秦州典史,她身上穿的还是粗布衣服。闻安臣为此说了她好几次,谢韶韵当时笑吟吟的答应下来,事后却是不听。 这次还是闻安臣背着她,去成衣铺子里给他买了一套名贵皮裘,回来亲手替她换上,谢韶韵这才肯穿。 三人出来之后,陈季、陈仲、陈叔三 兄弟 也跟着出来了,这次闻安臣是要带谢韶韵和赵长宁去逛街,而陈家这三 兄弟 则是要跟随去保护的。陈博则是主动要求留在家中守着,毕竟家里这么大,重要东西这么多,总归不能一个人都不在。 昨天闻安臣一说起这个事儿来的时候,赵长宁和铃铛都非常兴奋,吵吵嚷嚷着一定要去,谢韶韵泽是有点害羞,不大想去,但硬是被闻安臣被拉来,也是不得不去了。闻安臣当时就说了,你要不去,那我们就都不去了。谢韶韵一听这话,生怕闻安臣生气,自然就老老实实的跟着。 赵长宁和铃铛都露着脸,而谢韶韵脸上则是着了一层面纱。她是那种很害羞的人,等闲不愿意见外人,这次被闻安臣逼得出来,脸上便蒙上面纱了,显然是不愿意让人瞧见自已的真容。 出了门之后,赵长宁看了谢韶韵一眼,忽然凑到她跟前去,很是促狭地将她的面纱给掀起来一下,然后往她脸上狠狠的盯了一眼、谢韶韵被她的袭击搞得有些猝不及防,不由得一声惊叫,往后退了一步,面纱差点让赵长宁给扯下来。 赵长宁咯咯一笑:“谢家姐姐,你长得这么漂亮,蒙什么面纱嘛?多好看啊!若是蒙上面纱,岂不是如明珠蒙尘一般,多可惜?” 她跟闻安臣和谢韶韵都是极熟了的,谢韶韵更是把她看作自已调皮的 妹妹 ,两人关系极好,便是开这种玩笑也是无碍的。谢韶韵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脑袋,看着她,也不说话,眼神宠溺得宛如一个看着自家调皮 妹妹 的大姐姐。赵长宁最是受不了她这种眼神,差点就要腻在她怀里撒娇了。 而且还可以顺便感受一下她 高耸 的 胸脯 。 闻安臣瞪了她一眼:“好了,好了,赶紧的,咱们赶紧出发,下午还得回来煎炸东西呢!这眼瞅着要过年了,咱家东西还一样都没炸呢!” 赵长宁却是一点儿都不怕他,毫不示弱地顶嘴道:“还不是你!若是你不在衙门当差,而是天天在家里,那些东西早就炸出来了,还不是因为你忙?” 面对赵长宁的强词夺理,便是闻安臣也只能败退,苦笑一声,摆摆手,道:“好好好,我说不过你,走,咱们赶紧出发行了吧?” 赵长宁很是得意地一笑,扬起了下巴,左手拉着谢韶韵,右手拉着铃铛,跟在闻安臣后面往前走。 陈季 兄弟 三人却并不是简单的跟在他们身后,而是围在他们四个人周围,有在前的,有在中间的,有在后面的,眼神很是警戒地扫视着四周。今年过年,闻安臣每人给他们封了一个大红包,还一人送了一件崭新的缎子衣服,不过三人都没舍得穿,还是穿着他们素日里穿的旧衣服,他们腰间 鼓囊 囊的,一看就知道塞了兵器。 这会儿人忒多,三人都不敢怠慢,若是闻安臣真的出了什么情况的话,抛开闻安臣跟他们的感情不论,他们一是在杨大人那里无法交代,二来他们自身的前程,那本来光辉的前途也要没了。 很快,一行人便是到了此时秦州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瞧见此时这等繁华景象,瞧见路边那些新奇的东西,赵长宁便兴奋得不得了,发一声喊,快步从闻安臣身边越过去,一头就扎进了这满街的繁荣之中。 闻安臣生怕她出什么事儿,赶紧带人跟了上去。 于是乎,这一行人的主导者,便从闻安臣变成了赵长宁,基本上是赵长宁去哪儿,闻安臣就跟着去哪儿。而赵长宁的兴趣,显然是极其广泛的,她几乎在许多地方都要停一停看一看。卖糖葫芦的那儿,她要买几支糖葫芦,然后回来给铃铛和谢韶韵各拿一只,当然是没有闻安臣的份儿了。那些江湖卖艺的,杂耍的,她也要看一看。有那吞铁剑的,胸口碎大石的,她更是在旁边跳着脚的叫好,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毕竟,这么活泼的女子,并且敢这么着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的,也着实是不多见。 第322章 露馅了 很快,在赵长宁的欢笑声中,一个时辰便过去了,铃铛和谢韶韵也玩得很开心。虽然谢韶韵戴着面纱,但闻安臣能看的出来,她很兴奋。 瞧见谢韶韵高兴,闻安臣嘴角微微一勾,也露出一抹笑意。他这一次之所以非要谢韶韵出来,为的便是如此。自从回到秦州,一直到现在差不多九个多月十个月的时间里,谢韶韵一直也没什么,见天儿就在家里呆着。或许她喜欢这样的生活,但闻安臣真的是生怕她在家里太过寂寞无聊,所以便也带她出来散散心。 果然,看来这样做还是必要的。人毕竟是群体生物,时常出来逛一逛看一看,对调剂心情有很大好处。 不过,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赵长宁四处疯转,害的闻安臣一直没法儿正儿八经的买东西,这次他出来可不只是为了溜达溜达逛逛街,而是要采买年货的。所以闻安臣干脆就让陈叔和陈仲来保护谢韶韵三人,他自已则是带着陈季,溜溜哒哒的去买年货了。几人约定在方才那处街口会合,而后便是分开。 在买年货之前,闻安臣先是让陈季去雇了一辆马车,因为闻安臣要买的年货数量非常多。他算了算,怎么说家里也有六七口人,而且都是成年人,丁口多了,耗用的就大,需要采买的就多。 再说了,闻安臣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之后还没正儿八经的过过年。万历四年的新年就不用说了,那会儿,他刚从西宁卫的尸山血海中爬出来,正在四处躲藏,生怕被兵丁或是官府的衙役给抓住,心中惶恐之极,如惊弓之鸟一般,哪有什么心情过年?而万历五年的新年,那会儿他则是在从京城回来秦州的路上,也是没心思过年的。当时他们一行人住在客栈之中,瞧着那个店家欢天喜地张灯结彩的准备些年货,他们心中却只有酸楚。 所以今年这个新年,即将到来的万历六年,是他在这个时代正儿八经的过的第一个年,是必须要好生庆祝一下的。 一个时辰之后,陈季终于知道闻安臣为什么非要自已去租一辆马车回来了。闻安臣买的年货真的是非常多,光是猪肉就买了好几扇,加起来好几百斤重,若是没有马车,就凭他俩,光是这几扇猪肉那根本就拿不动。除此之外,像什么米面粮油,牛肉羊肉,鸡鸭肥鱼等等,更是不计胜数。 采买的东西装了整整一车,到了中午时分,闻安臣和陈季到了约定会面的那处街口等了好一会儿,才算是瞧见赵长宁几个人过来。赵长宁玩得很疯,这会儿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这么大冷的天儿,额头却是已经渗汗了。闻安臣瞧了她一眼,呵斥道:“看看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还是不是个大姑娘家了?还有,额头都出汗了也不知道擦一擦,万一着凉了该怎么办?” 赵长宁早就被他训斥惯了,两人素来是没大没小的,闻安臣训斥她,她上了脾气也是训斥闻安臣,因此这会儿便也不在意。她咯咯笑着,把额头上的汗擦了。 逛街也逛够了,该买的东西也买了,一行人便是往回走,路过一处酒店的时候,闻安臣让陈季买了酒菜,准备带回家吃。毕竟这会儿都中午了,要回去现做饭也来不及。 回去的路上,闻安臣走在前面,谢韶韵和赵长宁则是走在他身后。赵长宁忽然指了指,闻安臣身上的阑衫和披着的大氅,笑道:“谢家姐姐,你这手艺真的是没的说了,闻安臣身上的这衣服和大氅,让你裁剪得这般漂亮,这等女工,我可是羡慕得紧。不行,回去之后我一定要跟你好生学学。” 谢韶韵玩儿了一上午,心情很是愉悦,而且也比刚出来的时候要活泼的多了,这会儿竟然趁势打趣道:“赵家妹妹,你要学了女工,给谁缝制衣衫呀莫不是心中有了如意郎君的人选了” 说完便是轻声一笑,她自已说出来这话之后,自已都是惊诧了一下。依照谢韶韵的性子,以前是绝对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来的,更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 赵长宁一听,顿时脸色一红,拉着谢韶韵的胳膊,不依的撒娇道:“我不玩儿了,不玩儿了,谢家姐姐,你笑话我。” 谢韶韵微微一笑,道:“我哪里有笑话你?我说的可是正儿八经的事情。” 她见赵长宁脸色发红,神情有些尴尬,便主动转移话题,笑道:“夫君身上这件儿衣服,倒也不光是我女工好,我女工大致能占一半的功劳,其他一半,则是要归功于这料子。还别说啊,那家绸缎庄卖的料子是真好,用料很实,质量也非常上乘,裁剪起来都让人觉得舒服的紧。” 赵长宁一听有些好奇,道:“谢家姐姐,你从哪儿买的料子啊?” “就在那边。” 谢韶韵往南边儿指了指,笑道:“有一处十字路口,那边开了一家张记绸缎庄,听说刚开没多久,但名声可是很不坏,王婆儿还跟我专门提过来着,说是那家绸缎庄子,用料扎实,价钱也不贵,更兼是花样极多,要什么有什么,许多在其他家绸缎庄子都瞧不见的,他们那儿也能寻到。” “那一日,我便跟铃铛出去了一趟,往那绸缎庄子里走了走。果然,比起货品的数量来,那一处绸缎庄子比其他许多绸缎庄子都要齐全的多,不但有绸缎布匹,连毛皮都买的到,而且价钱也着实是不贵。” 她笑了笑,指了指闻安臣身上穿的那件大氅,向赵长宁低声道:“你瞧见没有?夫君身上那件大氅,用的那些皮料,若是在其他家绸缎庄子里买的话,单单是那些皮料,只怕就要卖一百三十两银子上下,但是在那家绸缎庄子里买,只需要一百二十银子出头,这一下便省了十两银钱!” 她说这些省多少钱的事儿,赵长宁并不大懂,赵长宁身家非常丰厚,对银钱素来也是不怎么看重的,也对这个不大感兴趣。毕竟对她来说,一百四十两银子和一百二十两银子,差距还真不是多,她完全没有概念。 但是,谢韶韵口中提到的张记绸缎庄这五个字,让她听了之后,却是立即精神大振。 “张记绸缎庄,张记绸缎庄……” 她在心里念叨了两句,忽然灵光一闪:“诶,这不就是闻安臣给他在外面养的那外室,开的那一处绸缎庄子吗?” 一想到此处,她脸上表情顿时变得诡异起来,贼兮兮的笑了两声,看了前面的闻安臣一眼。 这会儿闻安臣听的也是冷汗直冒,他当真是万万没有想到,素来轻易是不怎么出门的谢韶韵,难得出门一次,竟然直接去了张记绸缎庄。原来自已身上穿的这件阑衫,这件毛皮大氅,其料子竟然是从张记绸缎庄买的,这真真是阴差阳错了。 只是不知道谢韶韵有没有跟张玉琳碰面,又知不知道自已和张玉琳的事情。 他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谢韶韵脸上蒙着面纱,瞧不见是什么表情,但他声音很平静,只有喜悦,却没有什么刻薄或是戏谑的语气藏在其中,这也让闻安臣放下心来。 想来,谢韶韵应该是还不知道自已和张玉琳的事情,想到这儿,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但心中也有些发愁,自已到底该怎么告诉她呢? “张记绸缎庄……张记绸缎庄……” 赵长宁故意念叨了两句,脸上露出一丝疑惑来。 “对啊,就是这绸缎庄子。”谢韶韵道:“赵家妹妹,你也听说过吗?我可知道,你素来是不怎么关心这等事情的。” “我还真是听说过。” 赵长宁嘿嘿笑道:“那张记绸缎庄,论起规模来,可很是不小,听说还有官府的背景,那一日开业的时候,闹出了很大的阵仗,现下秦州城中许多人都是知晓的。” 闻安臣听着她说的这些话,当真是生怕她一不小心管不住嘴而把自已给说出去,他后背已经是出了一层冷汗。 趁着谢韶韵不注意,闻安臣赶紧回头恶狠狠的瞪了赵长宁一眼,赵长宁很是俏皮地向他吐了吐舌头。 谢韶韵诧异道:“原来那里还有官府的背景呀,这我还真是不知道!” 赵长宁有些阴阳怪气儿道:“谢家姐姐,你是不知道啊,那家店来头可大着呢!” 她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说着说着,心中灵机一动,忽然便拽着谢韶韵的袖子,道:“谢家姐姐,谢家姐姐,这样吧,咱们今日反正都出来了,不如去那家绸缎庄子里转一转如何?我也想买些衣服布料了。” 谢韶韵一听,也颇为意动,她也想再买一些料子,给闻安臣裁剪几件儿春装。过年之后用不多久便是春日到来,那会儿闻安臣也该添置衣服了。 不过今日出来转了一上午,在她心中已经是转了很长时间,再说了,现在大伙都要着急回家吃饭,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去。 第323章 准备年夜饭 谢韶韵便看向闻安臣,闻安臣瞪了赵长宁一眼,道:“什么时候不能去非要现在去?现下大伙儿都饿着肚子呢!难不成大伙都在家里等着你?” 赵长宁听了,顿时撅起了嘴,她让闻安臣说的哑口无言,闻安臣说的很有道理,她也无法辩驳。 只不过,她当然知道闻安臣不想让她和谢韶韵去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道:“那张记绸缎庄呀,谢家姐姐,我跟你说,我为什么一定要去呢,是因为……” 说到此处,忽然就被闻安臣给打断了,闻安臣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摆摆手道:“好,好,好,要去可以去,先回家吃饭,吃完饭再去,成不成?” 赵长宁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瞧着闻安臣嘿嘿一笑:“闻安臣,我就知道你肯定会答应的。” 闻安臣也只能苦笑. 赵长宁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有他们两个才真正明白。 等到回去吃完中午饭,谢韶韵和赵长宁以及铃铛三人,便去了张记绸缎庄.闻安臣不放心,便派陈叔和陈仲两人跟着他们去。 刑侦大明 第158节 这一行人在里头也不知道呆了多久,转悠了差不多一个下午,到傍晚时分方才回来。回来的时候,陈叔和陈仲两人怀里抱着好几卷丝绸,各式各样的都有,看来这一下午还真是没有少买。 第二日,腊月二十九,董家开始正式炸东西了。 闻安臣前生,出生于鲁西北的一座小城,在他那座城市,每到年根子底下,都有煎炸东西的习惯。 闻安臣印象特别清楚,从腊月二十八、二十九开始,各家各户都开始炸东西。炸的这些东西一直能吃到,出正月十五有的时候还吃不完。当初搬进楼房里面住之前,都是住院子的,各家院子上头都是飘荡着一股香气。 他现下最怀念的,是当初母亲炸的耦合.当时家住在一个小镇上,院子不大,但被母亲收拾得很干净,很利索,很整洁.在院子的角落里有一个灶台,每年煎炸的时候,母亲便将做好的耦合,团好的丸子,切好的肉丁肉块儿肉段等等,都放在一个大盆里,码放得整整齐齐。 锅里倒上半锅热油,烧开了,而那会儿闻安臣最喜欢的,便是蹲在那处小小的炉灶旁边,将柴火往里头填. 母亲将这些要炸的东西沾上一层面糊糊,弄得均匀了,而后便一点儿一点儿的下到油锅里面去,闻安臣也小心地往里头填着柴火,控制着火势的大小。 刚炸好的藕和金黄金黄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由于刚出锅还很烫,但闻安臣已经顾不得,也顾不得用筷子,直接下手便抓起一个往嘴里放,手被烫得通红却还不放手。一口咬下去,又酥又脆,又香又嫩,美味之极. 于闻安臣而言,于他的童年而言,这是难以忘却的记忆。在他的童年印象中,这便是天底下顶顶好吃的美味了。而后来,他不断成长,也变得越发阔绰有钱,山珍海味也吃了许多,但仍然对这个味道难以忘怀。 腊月二十九这一天的早晨,闻安臣站在厨房门外,瞧着那一口不断望着往外冒着油烟的大锅,耳中听着柴火荜拨荜拨的响声,和热油被烧开的声音,闻着那股熟悉的香气,一时间竟是呆了。 他深深的陷入到了回忆之中,回忆泛滥如潮水一般,一时间竟是无法控制,将他淹没.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以来,只顾得上挣扎求生,已经许久没有想过这些东西.而今日,记忆却是忽然涌起,忽然苏醒。 董家的厨房不小,此时厨房之中,谢韶韵正和铃铛俩人在忙活着.铃铛负责剁肉馅儿,手中挥舞着两把菜刀,把案板剁得哐哐作响.冻得梆梆硬的猪肉已经化了一阵子了,但这会儿还是挺硬的。只不过,在铃铛的刀下,却是很快就被剁成了肉馅.还当真是看不出来,这小丫头瞧着柔柔弱弱的似乎没什么力气,但手底下却真是不含糊,至少在这刀工上是真不含糊。 谢韶韵在旁边儿,将切的整整齐齐,厚度都差不了多少的藕片拿在手中,在藕片上抹上一层肉馅。然后拿来另一片藕片,修长纤瘦,如青葱一般的两根芊芊玉指这么往中间一夹,一个耦合便是成型了。 藕片上的空洞,被肉馅儿给填满。当然,这样并不意味着耦合已经做完,还要在耦合的外面裹上一层面粉,这样下锅炸了之后,才能保证外面金黄,而里面不至于焦糊了.再说了,外面裹上一层面之后,下锅炸完就更好吃. 有的时候闻安臣甚至觉得,外面裹的那层面炸了之后,要比里面的耦和肉都要好吃。 赵长宁则是在旁边将肉馅团成丸子. 本来是谢韶韵和铃铛在这儿忙活,后来她非要掺和进来,只不过,她是千金大小姐出身,之前几乎就没怎么进过厨房,又哪里会这些东西? 被她一通捣乱,弄得厨房里头鸡飞狗跳,谢韶韵把她给撵了出去.只不过赵长宁哭着喊着又一头扎了进来,这次谢韶韵倒是不好意思再把她往外赶了,只不过,赵长宁被谢韶韵训斥了一通,倒也是老实了下来,老老实实的蹲在旁边捏丸子. 这个活儿她倒还是干得了的。 赵长宁一抬眼,瞧见闻安臣正站在厨房门口愣神,顿时气不打一处出,叫道:“闻安臣,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啊?没看见我们三个现在忙活吗?赶紧进来帮忙!” 她话音刚落,谢韶韵便是瞪了她一眼,道:“怎么说话的?君子远庖厨!夫君是个男人,还是个读书人,更是官家人,哪有进厨房做饭的道理?赵家妹妹,这话可不能乱说。” 她听了赵长宁的话,确实是有些生气,于是语气便有些重。 赵长宁也知道自已说的话太不应该,吐了吐舌头,耷拉着脑袋不敢再说话了。 反倒是谢韶韵,觉得自已说话重了些,过了一会儿,拉了拉赵长宁的手,算是给赵长宁道歉了。 赵长宁那句话说完,闻安臣猝然惊醒。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心中有一个声音在轻轻响起:“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闻安臣,你不要再想那么多了,你现在要做的,是珍惜眼前人呀!” “往事不可追,但把握眼前,却还是做得到的.不要让爱你的人失望,也不要让为你效力的人看不到希望和前途.要知道,你是他们的顶梁柱,是他们未来的希望,伤春悲秋,感伤过去,一年中允许你做这么一两次,但可不要常常如此。若不然,被消磨了斗志,整日间只沉浸在那悲伤之中,你还怎么做事?你还怎么奋发图强?” 闻安臣揉了揉自已的脸,让自已脸上做出一个笑容,爽朗一笑,冲着赵长宁喊道:“姓赵的,真是不容易!你在我家白吃白喝了这么久,今日终于能吃到你做的饭了!” 赵长宁白了他一眼,道:“晚安晨,说话不要太没有良心,我在你家住,在你家吃,没错儿,可我也没有白吃白喝。你忘了?从枯井底下取出来的那些银钱,最后还不都是到了你的手里?”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前些日子闻安臣和赵长宁以及陈季从枯井底下取出来的那一箱银子,后来赵长宁打开来看了,细细的数了一下,一共有1600余两,这可不算是个很小的数目了,赵长宁要这些银子也没用,反正她也不缺钱,所以就干脆都给闻安臣了,便都算是借给了闻安臣. 闻安臣拿着这些银子,又都投到了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之中,也是为了尽早扩大生意的规模。 闻安臣听了,顿时一瞪眼,道:“那些银子是你借给我的好不好?现下借了多少,将来都是要还的.说不定我还要给你利息,那钱可不是你白给我的!” 赵长宁使劲儿的摇着头,耍赖道:“我不管,我不管,反正那些银钱就是都到了你手里了。” 在赵长宁面前,他似乎年纪也变小了许多,又变成了少年时候的样子,时不时的还和赵长宁斗个嘴. 对他来说,这是非常罕见的情况。在别人面前,他素来是沉稳的,让人觉得威严的,都不像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年轻人。所以其实,闻安臣是挺享受和赵长宁斗嘴闹别扭的这种时光的.或许对他来说,这亦是一种对心情的调剂。 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终于忙活完了。 董家煎炸的东西种类非常齐全,肉丸子,素丸子,耦合,肉段儿,愉快……等等,一应俱全.炸的东西加起来,足足有好几大盆,哪怕家里有七口人,这些东西,估计也够吃到正月十五的了。 而且闻安臣还别出心裁,跟谢韶韵描述了一番之后,做了很是不少炸鸡块给大伙吃. 还别说,这鸡块非常受欢迎,赵长宁尤其爱吃,她就站在灶台旁边,鸡块炸好了,出锅之后,她也不嫌热,直接就拿手拿着吃,倒是颇有几分闻安臣小时候的风范。 第324章 守岁 赵长宁嘴里塞满了鸡块,一边吃,还一边含含糊糊地冲着闻安臣比了个大拇指,语气有些不清楚的道:“闻安臣,你这个人,时不时的,还真是有些鬼主意的.这鸡块炸了之后,当真好吃。” 闻安臣不满的瞪了她一眼:“什么叫鬼主意?” 赵长宁吃的肚子溜圆儿,实在是吃不下了,方才恋恋不舍地瞧了一眼堆在盆中几乎都要挂尖儿的一大盆子鸡块。她很是豪迈的挥了挥手,如发下大宏愿一般,指着那一盆鸡块,高声叫道:“你们等着,先让我歇一歇,晚上我再吃你们!” 不光是赵长宁,谢韶韵和铃铛也都很爱吃.闻安臣尝了几块,觉得味道比之后世的还是有些差距的,但已经是很不错了.毕竟没有专门的配方,只不过是将鸡块拿盐腌了一下而已,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是很不容易。 这也算是他熟悉的味道。 从腊月三十的下午开始,秦州城中鞭炮之声便是不绝于耳,而到了天色擦黑之后,闻安臣一家人便都围在自家的门口。谢韶韵、赵长宁和铃铛三人,都是站在台阶上面,而陈家四兄弟,则是忙忙碌碌的在门中进进出出,将之前已经买好的鞭炮礼花等,都搬到门前的空地上去。 到了明朝,礼花的发展已经到了一个非常高的水平,甚至可以这样说:绝对是不比后世差的。 在闻安臣前世读神雕侠侣的时候,令他印象非常深刻的一幕是,十六年后,神雕大侠杨过为了给郭襄庆生,买了许多礼花。那些礼花在空中绽放之后,竟然能够凝结成字体,最后在空中形成一行大字。 实际上,金庸老先生还真是没有夸口,在南宋年间的时候,礼花确实是已经发展到这个水平了.而到了明朝末年,又经过了这几百年的发展,明朝末年的礼花整体水平,比宋朝还要高那么一截。 闻安臣本来对这个不大清楚,但他去了京城那一趟之后,却是有些了解了. 因为当时为了破王十六的那个案子,闻安臣走访了许多地方,其中就有一处烟花铺子。而那烟花铺子里头卖的东西,当真是让闻安臣大开了眼界.他随口跟的店里的掌柜聊了几句,便断定,此时的烟花水平,已经到了一个相当高的程度。 闻安臣好奇之下问过那掌柜的,他们家店有没有可以释放之后在空中凝结出字体的那种烟花.掌柜的当时就很是自豪地说,他们家店虽然小但却也有一两个这样的烟花,乃是作为镇店之宝的。 闻安臣问了一下这种烟花的价格,一听之下也很是震惊,这种烟花价格很是不菲,每一个竟然要一百两银子! 而根据这掌柜的说法,他们家店小,所以拿这种烟花作为镇店之宝.而在京城规模最大的那些烟花铺子里,这种都不算是最好最上乘的,大致只能算是一流,却算不上是最好,那些铺子里的镇店之宝,每每一个就要五百两银子上下。 可惜当时闻安臣没有预见到今天,也没有预料到过年时候如此之盛状,再说他当时手上也没有多少银子,要买还真是买不起.现下在秦州要过年了,却是想起那时候的烟花来,但也只能想想而已,因为秦州这边根本就没有卖的。 闻安臣昨天去了秦州最好的几家烟花铺子,但是把所有的烟花铺子都走遍了,也没有找到那种烟花.没办法之下,闻安臣只好买了一些在这边算是最好的烟花。 闻安臣一声令下,董家便开始燃放烟花爆竹,先来了几串一万响,噼里啪啦的声音顿时响了起来. 爆竹炸裂,红色的纸屑四处纷飞,硝烟弥漫中,一股浓浓的年味儿便是弥散开来。 赵长宁、谢韶韵,还有铃铛三人都是捂住了耳朵,赵长宁和铃铛口中还发出一阵阵尖叫声。 闻安臣回头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们现下就这个样子,若是以待会儿礼花炸响,岂不是要吓的跳起来?” 赵长宁被他讥笑一番,顿时气得撅起了嘴,气鼓鼓道:“要你管?” 闻安臣懒得跟她一般见识,也就没再说话,她和陈季两人,将烟花摆好,而后便是点燃. 砰砰砰砰一阵声响,烟花炸开,升腾到了半空之中,漆黑的夜空,顿时被烟花给照亮,绚丽无比。 而说来也是巧了,闻安臣家燃放的烟花炸响之后,就如同放了一个信号一般,城中各处,处处都有烟花腾空而起.一时间,秦州城上空,五颜六色,争奇斗艳,让人看得目不暇给。 大伙儿都是抬头看去,赵长宁和铃铛两人,高兴的拍手跺脚,拉着谢韶韵时不时的指着某一处大声的欢笑.谢韶韵脸上也是一派轻松,笑意盈盈。 闻安臣在旁边微笑着瞧着,他看向谢韶韵,谢韶韵似乎也若有所觉,侧头向他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甜蜜和幸福。 闻安臣家买的烟花爆竹可很是不少,足足放了小半个时辰才算是放完,而这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闻安臣便招呼大家都进了院子,将大门关上。现下,该到了吃年夜饭的时间了。 闻安臣家的年夜饭分两桌,一桌在内宅,一桌儿在外院。 内宅自然是谢韶韵、赵长宁、铃铛他们几个了,外院则是陈氏四兄弟。 不管内宅外院,酒菜都是一样的,都是精心置办的,鸡鸭鱼肉一应俱全,烹调的也是非常用心,非常之精致,可说是色香味俱全。 闻安臣先在外院吃。 陈氏四兄弟平时一般是不喝酒,毕竟他们有职责在身,要护卫闻安臣一家人,若是喝了酒,说不定便会有什么纰漏,若是出了事情,那可就呜呼哀哉. 但今日日子特殊,喝酒却是没问题的.他们三个都是边军出身,而且还都是夜不收出身.当夜不收的,说白了,就是斥候。他们的职责是深入敌军,深入敌方腹地,刺探情报,可以说做的是九死一生的买卖,是把头别在裤腰带上的,稍一不留神被敌人发现,那便就是个有死无生的结局。 所以说,当夜不收的,每一次出去做任务,几乎都是不知道自已能不能会折回来.若是活着回来了,就当是捡了一条性命.他们这个差事,压力极大,所以每每任务结束之后,都会喝得酩酊大醉,释放缓解压力。因此,这四兄弟酒量都是很好。 酒席开了之后,大伙儿便轮番向闻安臣敬酒,闻安臣感念他们这些日子以来的做的事情,也是来者不拒,很给他们面子。 陈氏四兄弟都是很知分寸之人,没有往司吏灌闻安臣,若不然的话,闻安臣酒量虽大,但肯定也经不住他们四个轮流灌酒。他们真要想把闻安臣灌醉,说实话还是挺轻松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闻安臣陪着陈氏四兄弟差不多也喝了有半个时辰了,他先给自已酒杯中倒满,而后举杯,起身笑道:“四位,你们这一年多做的事情,我闻安臣看在眼中,记在心里,我闻安臣不是没有良心之人,你们今日做的事,他日我定十倍回报,总不能让你们落个没下场.今日,我在这儿就只有一句话,跟着我,没跟错人!我闻安臣以后定会飞黄腾达,而你们,也都能光宗耀祖,富贵一生!” 他举起酒杯,笑道:“这杯酒,我敬你们兄弟四人,我先干了!” 说完,仰脖一饮而尽. 陈氏四兄弟也是赶紧满上,纷纷干了。 干了这杯酒,闻安臣便告了个罪,回了内宅。 内宅这一桌还没怎么动筷子,她们仨都在等着董子.闻安臣瞧了谢韶韵一眼,这有些嗔怪道:“之前都跟你们说过了,不用等我,你们先吃就好.” 谢韶韵没有答话,只是柔柔一笑,赵长宁却有些不满,替谢韶韵打抱不平,道:“谢家姐姐还不是为了等你?闻安臣,你真是不识好人心!” 闻安臣瞪了她一眼:“大人说话,你个小丫头片子插什么嘴?” 赵长宁听了,切的一声,耸了耸小鼻子,很是有些不屑。 闻安臣入席,这才算是正式开始.他们三个素日里都是不喝酒的,但今日毕竟是大年三十儿,很喜庆的日子,于是多多少少也都喝了一些. 喝了点酒之后,三人脸色都有些发红,灯光下显得越发娇艳欲滴,格外的漂亮。 三人之中,论起姿色来,谢韶韵最美,铃铛次之,而赵长宁,说不上漂亮,只能算是一般人而已。只不过,赵长宁胜在刁蛮可爱,蛮不讲理,撒娇耍赖,在闻安臣看来,赵长宁就像是后世时候上初中的蛮横妹妹一样。 等到喝完酒,大伙儿便开始守岁,这守岁是一宿都不能睡的,得一直守到天亮才行。 四个人便围坐成一圈,说着话,喝喝茶,等待着这一夜的过去。 赵长宁和铃铛年纪都不大,也比较嗜睡,很快就有了睡意,说着说着话就没动静儿了,小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的往下落.闻安臣素日里还是挺惯着她们的,但守岁这是大事,却是不容怠慢的,便把两人给叫醒,而后弄了条冰凉凉的毛巾把子给她俩擦脸,顿时让她俩都是精神一振,清醒了不少。 四人一直守岁守到第二天天光放亮,方才各自睡去。 此时已经是大明朝的万历六年了。 第325章 好事临门 刑侦大明 第159节 这一睡一直睡到了傍晚时分,接下来的几日,闻安臣的日子过的颇为单调,基本上每天只有一件事儿,便是应酬。 因为来给他拜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闻安臣在秦州城中没什么亲戚,他顶替的是那个叫做‘闻安臣’的秀才的身份,而那个秀才的老家则是在伏羌城。那秀才和谢韶韵来秦州,本来是打算来投奔亲戚的,很可惜的是,闻安臣和谢韶韵来到秦州之后,略一打听,却发现那一户亲戚早就已经家道败落,从秦州迁走了,不知去向。 当初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也让闻安臣长吁了一口气,毕竟对他来说,出现这种情况再好不过了.如此一来,也降低了他被识破身份的的可能。 所以说,此时的闻安臣,在秦州城中,是没有任何的亲戚的,因此他不用给亲戚拜年。 若是有亲戚的话,还当真是要走一走,毕竟他虽然是官家人,但也肯定是要给长辈拜年的。 而现下基本上都是别人给他拜年,因为他的身份摆在这儿。堂堂秦州典史大人,在秦州城中,地位位居第四,仅次于秦州知州,秦州同知,秦州判官这三位。 这几日,闻安臣家中前来拜访之人络绎不绝,他手下管着的那些衙门里,各个衙门的主官,都是过来转了转,拜访了一番。而有一些自认为地位不低,说得上话的人,或是有意巴结的人,也都会过来。 数日之间,前来拜访的,便不下数十.有的地位高一些的,比较重要的,闻安臣还会留人吃饭;有的则是放下礼物,说几句话就走;还有一些地位更低的,只能把礼物放在门房,把拜帖递进去,却是连闻安臣的面都见不到的。 当然也不是只有人可以给闻安臣拜年,闻安臣也是需要给某些人拜年的——比如说黎澄。 黎澄在秦州做官,但是他家并不在秦州。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明清两朝,关于官员的分派,官员的做官,大致都有一个原则,其中有一条便是异地为官。也就是说,他们是不能在老家做官的。而对于这一条规定执行最严格的时候,别说是在老家当官了,甚至都不能在老家方圆几百里内做官。 黎澄老家远在千里之外,他的妻子子女,也都在老家住着,所以他自已在这儿过年。身边没人陪伴,因此这个年便是过的有些冷冷清清的.闻安臣从大年初一便去拜访他,在他那儿一呆便是一下午,每每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方才回来。连着三天都是如此,闻安臣去了,黎澄便设宴招待他,两人谈经论道,谈诗论词,也是不亦乐乎。 闻安臣知识面极广,有前世那丰厚的知识储备做基础,忽悠黎澄还是不在话下的.一定程度来说,对于那些海外的新奇的东西,对于整个世界的认知,对于除了大明意外其它世界各地的了解,他应该是这个时代大明朝的第一任,是了解得最多的一个. 这些东西,随便拿出一点儿来说,就足够让没有听说过这些事的人感到震惊了. 黎澄也并不例外。 而且闻安臣终归是来自于后世,思想比较开放,这让思想同样开放的黎澄,大生知已之感。 这几日中,两人日日饮酒赋诗,并不以上下级称呼,关系反而更像是朋友。 闻安臣和黎澄的关系也是因此而更近了一步。 很快,半个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万历六年的正月十五即将到来。 正月十五元宵节,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尤其是正月十五晚上,这一天秦州城没有宵禁,街上人来人往,各式的花灯花束,千奇百怪,姿态各异,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这正月十五,瞧着似乎比大年三十还要热闹一些. 过了正月十五,年味儿便逐渐的散去,衙门还没有重新开始上班,但百姓们已经从过年的兴奋劲儿中退了出来,开始忙忙碌碌起来. 该伺候庄稼的伺候庄稼,该开门做生意的也在操持张罗着.而那些要出门做生意的商人,有的已经踏上了旅程。 他们又重新开始忙碌起来,为了生计,为了家庭,为了传承和繁衍。或许,要等到万历七年的新年即将到来的事,他们才能够结束了一年的奔波劳苦,重新回到家中,度过新年,享受一年中最最难得的一段时光。 该启程的都启程了,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伙计和车夫们,自然也不例外。 事实上,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需要走的那批人,要比现在才刚出发的这些行商们,走的要早得多了.他们甚至都没有在秦州过年,在腊月还没过完的时候,便已经离开秦州了。 万历五年的腊月二十一这一日,赵纯便派出了一支精干的队伍,从秦州一路向南,过了成县,出了巩昌府地界儿,出了陕西,抵达四川布政使司最北端的龙安府。 让人家在年根子底下离开老家,这样做确实是有些不地道,不过赵纯已经实在是忍不了了,他觉得每往后拖延一天都是浪费,都会让大车行蒙受无法忍受的巨大损失。 在他的思维中,本该我赚到的钱如果迟迟不能从别人的钱袋中落到我的钱袋中来,那我就赔了! 所以他在一切都做好准备,一切都准备停当之后,便赶紧把这支队伍派了出去。 他们这支队伍,人数在十五人左右,都是整个货运分行中,最精干、最有能力,也是最有经验的一批老人儿.赵纯特意将他们挑出来,让他们组成这支队伍,就是要去龙安府开拓市场。这支队伍可说是他现在手里都能拿的出来,最精干能力最强的一支队伍,若是他们在龙安府那边还办不成,那么,只怕进军龙安府这件事,就要受到极大的阻碍,就要往后拖延很久了。 对于他们身上肩负的责,赵纯非常清楚,同时对他们这些人,赵纯也非常信任,非常支持.赵纯给他们的支持力度前所未有之大,这一点从他们携带的银钱数目上就可以看出来. 这支十五人的队伍,南下四川,他们身上携带的影响达到了七千两之多,这是现在整个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所能够拿出来的所有流动资金,其中就包括赵长宁的那一千六百多两银子,后来闻安臣又添了一千二百两,若不然的话,单靠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账面上的资金,是远远达不到这个数目的。 在这个时代,七千两银子,绝对已经算得上是一笔巨额资金。要知道,在这明朝中后期,一户中产之家的全部家产,加起来可能也就是一二百两银子而已。七千两,这已经相当于是,数十户中产之家的全部身家。 正月十八这一天,赵纯前来拜访闻安臣. 事实上,在前段时间他已经来过一次了,给闻安臣送了些礼物,两人喝了喝茶,闻安臣还留他在家里吃了顿饭.因为礼节而来的那一趟已经来过了,所以这次赵纯前来拜访,闻安臣便知道他肯定有事,不是为了客套而来。 两人在客厅之中相见,闻安臣一瞧见赵纯,便是微微一怔。 因为此时赵纯脸上挂着笑意,他脸上的这股子喜庆劲儿,几乎压都压不住,让闻安臣轻易的就看出来了。 赵纯素来心机颇为深沉,他这般失态,闻安臣便是心中一喜,知道肯定又有好事儿发生了,而且应该还是大好事.若不然的话,赵纯不会这般表现。 他拱拱手,笑道:“纯翁,我瞧你满脸喜色,当是有好事临头,只是不知喜从何来呀?” 赵纯哈哈一笑:“什么事却是都瞒不过闻大人您,没错儿,确实是有好事临头了,老夫这次过来找你就是因为此事.” 他顿了顿,瞧着闻安臣,沉声道:“闻大人,咱们派去四川布政使司龙安府的那支队伍,有了重大之进展,已经承接了一笔大买卖,若是这笔买卖能够顺利的做下来的家,咱们在龙安府就能彻底站稳脚跟了!” “哦?” 闻安臣闻言,不由得动容,挑了挑眉头,道:“是什么样的买卖?竟然如此重要,如此之大,竟然一笔买卖就能让咱们在那龙安府站稳脚跟?” 赵纯呵呵一笑,将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的道来。 他这般一说,闻安臣方才清楚事情的过程。 原来,赵纯派往南下四川的那支队伍,日夜兼程,加急赶路,在腊月二十九这一日,便抵达了龙安府。 他们连年都没过,直接就在龙安府租了一个院子,将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龙安府分号的牌子给打了出去。 赵纯给他们这些人的任务大致是三个。 第一,建立分号;第二,联络当地商贾土绅大户;第三,看看能不能尽量接上几笔生意,最好是承接上几笔那种能够引起轰动的大生意,由此,一举把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名头给打响。 第326章 假期散心 他们这帮人秉承着赵纯传的吩咐,一刻都不敢停歇,而他们确实也都是精干之人,做事的效率非常之高。腊月二十九这天,弄好院子,打好招牌,从正月初一那天开始,便四处打听,将这龙安府之中,比较大的土绅大户都有谁,哪个商会是经营大宗货物的,经常需要运输……等等,全都打听了个清楚。 而从正月初二开始,他们便开始四处走动,主动联络那些商贾土绅,询问他们有没有这方面的需求.若是有,便当场跟他们谈合作,谈生意,谈价格,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效率非常之高。若是没有,那也无妨,先结个善缘,日后若是有需要,咱们再合作。 而他们的付出果然得到了回报,在正月初五这一日,龙安府吴家的人,主动找到了他们,说是要请他们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帮着运送一批货物。 在龙安府的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分号的负责人一听这个消息,立刻大喜过望,不敢怠慢,亲自前往吴家洽谈这笔生意。 他之所以如此郑重其事,就是因为这吴家,在龙安府可是很不一般的存在。 龙安府面积很小,在四川这些府中,几乎可算得上是最小的那一些府之一了。面积小,经济也不是多么发达,商业大概只能算是一般,但龙安府却出产两种药材,这两种药材,一种叫做附子,另外一种则是叫做乌头。 这两种药材说起来是两种,其实都是同一种草药上出产的。 这种草药的母根如果入药的话,就叫做乌头,对风湿神经痛等等有颇好的疗效;而若是子根入药的话,则是叫做附子,有回阳补益,去风湿的作用。 明朝以及前朝的医术中,有很多都曾经提过,这天下间,出产乌头和附子,质量最好的地方,便是这四川的龙安府。 而四川的龙安府,也有相当比例的一部分土地,成为了种植乌头和附子的药田。 龙安府一年出产的乌头和附子,达到了几十万斤之多,行销天下.这天底下的,各个药铺之中用的无头和附子,有相当大一部分,都是龙安府出产的.而且龙安府出产的乌头和附子,很明显是要比其他地方出产得质量更高。 而吴家,又是整个龙安府最大的药材商人,龙安府之中,用来种植乌头和附子的药田,达到了数千亩之多。这数千亩药田之中,又有四成,是掌握在吴家手中的。 每年吴家掌握的药田中出产的乌头和附子,占到了整个龙安府出产的一半还要多。而且他们家的药田,极为上乘,不但产量高,而且质量极好,在这个行当中,有很大的名气。 而这一次吴家邀请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运送的货物,便是总量达到了四万斤左右的乌头和附子. 他们要求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将这些药材从龙安府的平武县,运送到成都。 那名货运分行龙安府分号的主事,到了吴家之后,本来以为,以吴家的地位,定然会非常倨傲,却结果却没想到,人家态度还当真是非常好,也很是诚恳,价格给的也不算低. 对方态度这么好,而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又是急于打开龙安府的市场,所以这笔生意谈得非常快,他是中午时分去的,到傍晚时分,就已经把这笔生意谈好了. 这名负责人回到分号之后,难掩兴奋之情,立刻写了书信一封,派人送回到秦州来,送到了赵纯的手中。 赵纯得到消息之后,也是极为兴奋,他很清楚,若是这笔生意能够做成,不但能够得到那笔可观的佣金,而更重要的是,他们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在龙安府的名声就彻底打响了。 吴家不但是龙安府最大的药材商人,同时也是龙安府名气最大,家资最丰厚的商贾,更是龙安府药材商会的会首,还是很有名望的土绅,在官面上都是由许多关系的,整个龙安府中指着吴家吃饭的人不知道多少。 可以说,吴家是整个龙安府商界的一个标杆,是龙安府有头有脸的人物,而现下,吴家都请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来替他们运东西,那么其他商人会怎么选? 其他商人肯定也会觉得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是可信的,是可以合作的,那么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生意,自然就会滚滚而来. 而且做这笔买卖还有一桩好处,因为他们要去的目的地是成都,而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发展策略中,赵纯订下的下一个扩展的目的地,就是成都府。这次能提前去趟成都府,也算是探探路了。同时到了成都之后,也可以大力宣传一番,这就是额外的一个好处了。 听赵纯说完,闻安臣也是连连点头,很是赞同赵纯的说法。 他沉声道:“纯翁,当真是多亏你了,幸好你提前将他们派了出去,早早布局,若不然这笔生意定然是落不到咱们头上的。” 闻安臣这般说,赵纯显然很是得意,捻着胡须,摆摆手笑道:“还得多亏闻大人,若不是你提的那一下,根本老夫就不会想到要往龙安府那边扩展。” 闻安臣哈哈笑道:“好了纯翁,咱们就不要再互相夸耀了。” 赵纯也笑了笑,道:“闻大人,这次老夫过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说。” 闻安臣道:“纯翁请讲。” “是这样的,龙安府那边的事情,非常重要,老夫也非常看重这笔生意,毕竟事关咱们能不能在龙安府站稳脚跟.而能不能在龙安府站稳脚跟,又事关咱们能不能,把成都府给拿下来.兹事体大,我怕他们在那边做的不好,所以,现下老夫准备启程亲自往龙安府走一趟,居中主持,将这笔生意做的妥妥善善,尽量做到最好,让咱们在龙安府一举成名!” 闻安臣闻言,不由一惊,道:“纯翁,您要亲自去吗?” 赵纯年纪可是不小了,而且从秦州到龙安府,其直线距离虽然不是特别远,但是有川北山地的阻隔,有些路还是比较难走的。赵纯年纪又大,这一路奔波,也不知道他身体受得了受不了。 赵纯点点头,道:“我是肯定要去的.” 他瞧了闻安臣一眼,道:“闻大人,我知道你的顾虑,放心吧,老头子我虽然年纪不小了,但这身子板总还算是硬朗。说起来,两三年前,我还亲自跟着商队四处走呢,也就是这两年,赵记大车行离不开我,我才没怎么出去?” 他都这么说了,闻安臣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沉沉点点头. “只不过……” 赵纯忽然又来了一句,他冲着闻安臣笑道:“闻大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致跟老夫一起去四川走一趟呀?” “什么?” 闻安臣听了,不由得一怔,指了指自已,道:“你的意思是,我跟你一起去?” “对呀!” 赵纯笑道:“闻大人你不要误会啊,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现在你们衙门里头还没有重新开始赏值当差,你也还有一些日子的假期,不若便出门走一走,去散散心.四川乃是天府之国,景色秀丽,也是很值得一去的.当然,我就是这么一个提议,你看看自已有没有时间,有没有这个心情,若是有时间能抽的开身,也想去,那便去.若是没时间,或是不想去,那也是无所谓的。” 闻安臣听他这么一说,便是陷入沉思之中.他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没有动过这个念头,但是现下被赵纯这么一说,却是有些心动了. 赵纯说的没错儿,自已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一直在奔波,去的地方不少,但没有一个是自已主动想去的,都是被逼无奈——比如说去蓟镇,去京城。 而现下,或许有机会可以去四川,去天府之国瞧一瞧看一看。 正如赵纯所说的,这也是为了散心嘛! 说起来,巩昌府在陕西布政使司,龙安府在四川布政使司,听着好像两个地方距离挺远的,但实际上这两个府,一个在陕西西南,一个在四川北边儿,其实两个府是紧挨着的,而从巩昌府秦州到龙安府的府治所在地平武县,其实也并不是特别的远。 刑侦大明 第160节 大约有有个十天左右的时间,差不多也能到了。而若是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的话,一天多就能到。 闻安臣沉吟片刻,问道:“纯翁,你打算何时动身?” 赵纯道:“最晚后天就要走,那边事情也很急,这笔生意我也想赶紧拿下来,所以,就要走的早一些。” 闻安臣点点头:“我了解.” 他想了想,道:“这样吧,纯翁,若是我打算跟你去龙安府那边,则明日晚上之前,我会着人告诉你.” 赵纯点点头:“好,那我便等你消息.” 两人又说了几句,赵春便告辞离去。 赵纯走了之后,闻安臣又在客厅之中呆了好一会儿,他脑海中一直盘旋着赵春提出来的这个建议,越想越是觉得可行。 第327章 告假 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自已读书不少了,去的地方也不算少,但那时候都是为生计所迫,不得不去,一路之上,也未曾得见什么风景。而现下,却是有一个机会,可以让自已去四川转一圈。四川乃是天府之国,景色秀丽,值得去的地方很多,去那儿一趟定然是不虚此行的。 这也算是去放飞一下自已的心情了。 要说时间上,也定然是铺排的开的,现下衙门里还没有重新上班,自已还有差不多十来天左右的假期。再说了,就算是这些假期不够用,自已也可以跟黎澄请上几天假的。 黎澄那儿,这一关是很好过的,自已请几天假而已,他定然不会为难自已。 后世说,旅游的三大因素是什么?有钱、有闲、有意愿,而现在闻安臣这三大因素都具备了。 他心里想着,越发是心痒难耐,已经打定主意,要去那边走一趟。只不过,这次出去,更像是旅游,是为了开心,为了玩儿的,他决定,干脆就别自已一个人去了,既然是出去玩,是开心的事情,那么就多带几个人。 心中主意一定下来之后,闻安臣便去找了谢韶韵,对她说了此事。谢韶韵闻言,很是诧异道:“夫君,你的意思是?” 闻安臣笑了笑,道:“我的意思是,这次就别我一个人去了,你、赵长宁、铃铛,还有陈季他们兄弟四个,就都跟着我一起去吧,大伙儿都是北方人,还未曾去过南方,此行去天府之国,见识见识那里的秀丽风光,也是极好的。” 谢韶韵听了,顿时有些为难。 她本心里其实是想去的,但是又对出远门本能的有一些畏惧,贝齿咬着红唇,有些拿不定主意。 闻安臣见她这样子,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很是霸道的摆摆手,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笑道:“行了,你也不用多想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俗话说夫唱妇随,自然是我去哪儿你就跟着去哪儿。” 这一句妇唱夫随,让谢韶韵心里好一阵甜蜜,乖乖的点点头,低声道:“是,夫君,我晓得了,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发?我这就开始收拾东西。” 闻安臣笑道:“倒也不是很急,后天一大早。” “啊,这么快呀?” 谢韶韵吃了一惊,赶紧道:“那我得紧着收拾收拾。” 闻安臣笑道:“成,你先寻思寻思,看看咱们须得带什么东西?家里又需要如何安置,想好了就行,这些活儿却不用你亲自动手的,咱们现下家里人多,干活的人多,弄这等事也是方便。” 说完他便出了卧室,而后去找了赵长宁和铃铛,赵长宁和铃铛两人一听可以去四川玩,也很是开心,当即便是欢呼雀跃的答应下来。 之后闻安臣去了外院,陈季四兄弟在闻安臣家中,大概的身份算是护院这一类,自然是闻安臣去哪儿他们就跟着去哪儿,没有任何意见。 至此,这个事儿就算是定了下来。 稍晚时候,闻安臣便派陈季去告诉赵纯,自已已经定了。 第二日,闻安臣则是去了州衙去找黎澄,黎澄贴身的那小厮告诉他,知州老爷此时正在三衙之中喝酒,并且知州老爷早在吩咐,若是他来了的话,无需通报,直接进去便是。 闻安臣谢过黎澄的那位贴身小厮,而后便是进了三衙。 这会儿,黎澄正自坐在三衙之中自饮自酌,面前只有一张小几,上面摆了两三个并不算多么精致的下酒菜,他则是一身宽袍大袖,跪坐在小几后面。他脑袋上既没有戴四方平定巾,也没有戴六合一统帽,甚至都没有拿簪子扎一扎,梳一梳,而是直接就这么披散在后面,大袖飘飘披头散发,这一身打扮,颇有些古意盎然,竟有些魏晋时候名土风流的样子。 闻安臣瞧了,不由得挑了挑眉头,很是有些诧异。 他和黎澄认识的时间不短了,却几乎未曾见过黎澄这种打扮。 瞧见闻安臣,黎澄很是高兴,笑着招呼道:“哟,闻安臣你来了?快过来坐下,陪我喝喝酒,说说话。” “是。” 闻安臣笑吟吟地应了一声,他不敢在黎澄对面坐下,只是在他侧面打横了相陪。 黎澄瞪了他一眼:“这会儿三衙之中只有咱们两个人,又不是上下级官员之间的奏对,还讲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作甚?” 他敲了敲桌子,指着自已对面,道:“坐在老夫对面!” 闻安臣苦笑一声,点头应了下来,老老实实的在他对面坐定。 黎澄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笑了笑,道:“这才像话嘛!” 他招呼小厮,又上了一副碗筷酒杯,而后竟是亲手给闻安臣倒了一杯酒。 闻安臣受宠若惊,连称不敢,黎澄瞪了他一眼:“我既然给你倒酒了,你便老老实实地坐着,有什么敢不敢的?” 他这么一说,闻安臣便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黎澄给闻安臣倒上酒之后,而后又给自已满上,不等闻安臣举杯,他便举起酒杯跟闻安臣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什么都没说,便是直接一饮而尽。 闻安臣见他干了这杯,赶紧也陪着喝了一杯。 黎澄放下酒杯,轻轻叹了口气,神态之间竟是一片萧索。闻安臣认识他这么久了,却几乎从未见过他露出这般神态。在他印象中,这位年富力强的黎澄黎大人,从来都是一副精力充沛,干劲十足的样子,精神状态非常昂扬。 对于黎澄来说,做这般样子可是少见的很。 闻安臣刚要开口询问为何,忽然心中醒悟,赶紧将那句话给咽了回去。 还能因为什么呀?还不是因为这会儿正过年嘛!黎澄孤身一人在外做官,眼瞧着别人都在过年,而他却只能一个人在这儿饮酒解愁,心中滋味可想而知,这种话还是不要问的好。 黎澄又连着干了几杯,闻安臣也不说话,只是陪着他喝。他喝一杯,闻安臣也陪着喝一杯,两人都不吭气儿,一时间这三衙之中竟是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有一阵阵灌酒的声音时不时响起。 最终还是黎澄先开口了,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元宵节过得如何?” 闻安臣实在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嘴角扯了扯,露出一抹牵强的笑意,道:“还行,也就那样儿。” 这会儿他可不敢说自已过的多好,自已过得越好,黎澄难免心里就越不是滋味儿。 “只是还行么?” 黎澄斜着眼瞧着他,笑道:“我瞧着你这阵子,过的可是不错,人似乎都胖了一些。” 闻安臣尴尬一笑:“过年时候吃的是多了点,每逢佳节胖三斤嘛是吧……” “每逢佳节胖三斤?哈哈,这话有意思……把古诗改成这个样子,也算是你小子有点儿歪才。” 黎澄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然后又啧啧两声,摇摇头道:“不行,不成,这样下去不成?凭什么你日子过得这么舒坦,老夫就得一个人在这州衙之中受罪?这样吧,从明天开始,你每日下午都过来州衙这边,咱们谈经论道,你陪我饮酒作诗,如何?” 说完,便很是有些戏谑地瞧着闻安臣,想看看他怎么回答。 听见黎澄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已说话,闻安臣心中并不气恼,相反他很是开心,现下整个秦州城中能得到黎澄这般待遇的,只怕也只有自已一个人而已。黎澄这样的语气,说明他现在更多的是把自已当成朋友,而不是下属,这难道不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吗? 只不过,闻安臣这次确实得让黎澄失望了。 他苦笑一声,道:“黎大人,照例来说,您既然都张嘴了,本来属下怎么着都是该来的,舍命陪君子不是?但属下着实是来不了了,实际上,属下这次过来,是为了向您请个假。” “哦?请假?” 黎澄诧异道:“请什么假?” “是这样的。” 闻安臣道:“属下想跟您请上几日假,去四川那边转悠转悠,游历一番。” 而后他便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黎澄。 当然,闻安臣不会老实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尽数托出,告诉黎澄。事实上,现在他经营着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这件事,他还是瞒着黎澄的。 他还不想让黎澄知道这一点,自然就不能如实相告,他没有提跟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相关的事情,只是说,他跟赵纯关系不错,两人很有些交情,这次赵纯要去四川,便盛情邀请他一起,他考虑良久,便也答应了。 黎澄听闻,却是有些神思不定,一双眼睛虽然瞧着闻安臣,但却没有焦距,明显是走神儿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闻安臣也不着急,也不催促,只是很耐心的在那儿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黎澄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有些飘忽:“哦,你是要去四川呀!” “是。” 闻安臣笑了笑,道:“先去龙安府走一走,若是可以的话,说不得还要去成都府周围转一转。” “嗯。” 黎澄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四川,好地方啊!” 第328章 幽会 不知怎么的,闻安臣瞧着他这会儿似乎总有些怅然若失的意思。他看得出来,自已这一番话说完之后,似乎是记起了黎澄的心事,但到底是什么心事,他却也不敢乱问,问了的话就有可能惹得人家不高兴,这又是何必? 自从谈了这个话题,似乎黎澄似乎就没了兴致,对闻安臣道:“成,你既然要去,本官便成人之美,本官给你批一个月的假期,可够了么?” 闻安臣笑道:“够了,够了,一个月是满够了。” 黎澄点点头,道:“你要去可以,但咱有一点要说清楚,州衙里的事,你不能落下,你走之前,要把事情都分派好。” 闻安臣点点头,道:“属下醒得。” 交代完这句,黎澄便是摆摆手,闻安臣很是知趣儿的告辞离开。回到家中之后,他派陈季去通知了自已手下的那几位各个衙门的管事人,没过多一会儿,卓安平,鞠效忠,朱通,赵四等人便都到了。 闻安臣向他们吩咐了一番,言道自已可能要离开秦州一段时间,说不得要过一个多月才能回来。闻安臣交代了他们一番,告诉他们自已不在的这段时间该当如何行事,大伙自然是纷纷点头,应了下来。 而后,大伙儿便是纷纷告辞。 接着,闻安臣也没闲着,他跟谢韶韵说了一声,说要出去一趟,谢韶韵也没有多问,闻安臣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溜溜哒哒的出去了,而后却是去了张记绸缎庄。 今日他这一天也是挺赶的,但他还是得去张玉琳那儿走一趟,他也没办法,他今天不得不来,因为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今儿个若是不来,可就没法子跟张玉琳告别了。 张记绸缎庄热闹依旧,或许更严格一点来说,张记绸缎庄比过去生意更好了,涌入的顾客也更多了。因为过年前后这段时间,本就是百姓们大量消费的一段时间,有些穷苦人家,平常人家,素日里或许舍不得买衣服,舍不得买布料,但到了过年时候,哪怕是再穷的人家,只要是能挤出点儿钱来,就终归会拿出些银钱来,买上几尺布料,给家里的人做件衣服。 所以过年前后,张记绸缎庄的生意,就格外的好。张记绸缎庄里面的东西物美价廉的名声,早就已经在整个秦州传开了。而且张记绸缎庄里面的料子非常齐全,从各个价位,各个档次的都有,要说贵的,有昂贵的蜀锦,湖湘绸子,甚至有来自南方土司那边的产的金红色的,颜色极其鲜艳炙热的那种丝绸。而要说便宜的,那也有,而且还很不少,寻常的青布黑布,甚至是未曾染色的白布等等,都是一应俱全,这些就很便宜了。 东西齐全,什么档次都有,再加上整体价格比别家低,所以比起别的绸缎庄子来,张记绸缎庄的生意就格外的好一些。 闻安臣过来的这会儿正是下午,张记绸缎庄里人潮汹涌,几乎可说是人挨人,人挤人,用摩肩接踵四个字来形容,也只是略有些夸张而已。 许多人都围在柜台旁边,挑选着自已中意的布料,伙计们声嘶力竭地喊叫着,为顾客报出货物的价钱,旁边负责收银子的那儿,几个算账的先生,把手中的算盘打的噼里啪啦的一阵响,这种响声就一直没有停歇过。 一卷卷丝绸布匹卖了出去,一笔笔银钱流了进来。 闻安臣打眼儿一瞧,便瞧见了张玉琳。 刑侦大明 第161节 这会儿张玉琳就坐在那几个算账先生后面,名义上,张玉琳是这张记绸缎庄的大掌柜,但实际上她之前既没有做过这种事,也没有类似的经验,甚至连算账都不会,真要让她收银子算账,那她是做不了的。但闻安臣也不需她来做这些,要收钱要算账,自然有专门的先生来做,她则是在这儿盯着就成。 或者是来了些颇有身家的贵客,她要亲自招待一下,除此之外,也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事情了。整体来说,可说是比较轻松,只要眼睛不放松的盯着便可以了。 毕竟张玉琳是自已人,有她在,闻安臣就不怕有人在账目上弄虚作假,黑了自已的银子。 张记绸缎庄有一位美若天仙的女掌柜,现下这事儿在秦州城,可不算是什么秘密,而张记绸缎庄身后站着的是秦州州衙的闻典史闻大人,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所以,虽然张记绸缎庄银钱进账如流水一般,赚了大把大把的银子,虽然张玉琳很是美貌,但却无人敢在此生事。 开业的几个月来,都是风平浪静。 闻安臣瞧了张玉琳一眼,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微微点头。 数月之前,张记绸缎庄刚开业的时候,那会儿的张玉琳是不自信的,迷茫的,甚至是有些畏惧的。这一点,从她的神情动作上就能体现出来。当时的她做什么都显得颇为局促,很没有信心。而现在的她,施施然的端坐在那里,神情淡淡的瞧着面前的那几个账房先生,一言不发,但却是能让人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威严。 这些个账房先生还有伙计们,都对她很是尊重,无人敢于冒犯。 现在的她坐在这里,面对着这些顾客,这些伙计,没有丝毫的拘束,落落大方。而同时,身上又是自然带着一股气势与威严,让人心生敬畏,不敢小觑。 闻安臣知道,张玉琳,可说是已经历练出来了。 同时,他心中有些怅然若失,现在的张玉琳,还是自已喜欢的那个张玉琳吗?而张玉琳她,还和数月之前一般无二吗? 都说不忘初心,可是,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到呢? 闻安臣摇了摇头,将这份想法从大脑中驱逐出去。 而此时,张玉琳也瞧见了他,看到闻安臣之后,张玉琳如红菱般的小嘴儿,立刻便张圆了,脸上露出极大的惊喜之色,几乎要忍不住要喊出声来。 闻安臣赶紧把手指头放在嘴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张玉琳会意,冲着闻安臣点点头。 闻安臣笑了笑,径直上了二楼。二楼也是做买卖做生意的,上面也摆了许多丝绸,不过比起一楼来可就要少得多了。相应的,二楼的顾客也少得多,但是,但凡是能上二楼来的,多半都是有些身家的。因为二楼这些丝绸的种类样式虽然少,但却都是非常昂贵的。 如果说一楼卖的大部分都是各类布匹的话,那么二楼就全部都是绫罗绸缎,昂贵者,一匹之价格甚至可以达到数十两白银。等闲人家,那可是根本买不起的。 闻安臣上了二楼,装作挑选绸缎的样子,慢慢接近了一道门。 这道门,高只有六尺,宽不过二尺,很小,也不大起眼,门外头悬着一道帘子。 闻安臣趁着其他客人不注意,推开门,一闪身便钻了进去。门后面是一个小房间,这房间并不算很大,大约只有一丈方圆。房间内的陈设也很简单,只有一张床榻、一个梳妆台、一把椅子而已,里面的东西也都不算是多么名贵,但收拾得很整洁、很干净,甚至可以用纤尘不染来形容。 这里,便是张玉琳林这个大掌柜的日常休息的所在。 张玉琳是天天都要守在这店里,一天到晚都要待在这儿,打烊了之后,才能回到她住的地方,但她白天也会疲累,于是闻安臣便专门在这儿给她弄了一间小屋,让她中午过来睡一会儿,休息一段时间。 床不大,要容纳两人只怕都难,此时床上铺着被褥,背面是红色的,上面绣着交颈的鸳鸯,带着几分喜庆。在墙角处,有一个铜暖炉,散发出来的热量让这屋子里头暖融融的。 不知道怎么的,闻安臣忽然觉得有些疲累有点儿犯困。他脱了外袍,直接便躺在了床上,双手枕在脑袋下面,眯着眼睛舒服的叹了口气。这里虽然不是他家,但躺在这张床上,他却感觉很是安心,舒服得紧。 躺了一会儿之后,闻安臣竟然觉得有点睡意了,差点就想这么昏昏睡去。 而正在此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张玉琳走了进来。她一进来便瞧见闻安臣正四仰八叉,大大咧咧的躺在床上,眯着眼,似乎表情很是享受。 瞧见这一幕,张玉琳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她轻轻地将门掩上,轻轻的走在床边,整个人都蹑手蹑脚的,似乎是生怕惊动了闻安臣。 他走到床边,低下头,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而就在此时,闻安臣忽然睁开眼睛,一伸手,便将张玉琳揽在怀中,张玉琳啊的一声惊叫,身子不由自主的便往下一斜,倒在了闻安臣的怀里。 美人如玉,佳人在怀,闻安臣轻轻亲了她耳朵一下,低声笑道:“这些日子有没有想我?” 从年前到现在,中间他就来过一次,没办法,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而且这段时间,又不用去衙门当值,他若是频频外出,太频繁的话,说不得也会引起谢韶韵的怀疑。 “想,我一直都想。” 张玉琳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抬起头来,痴痴的瞧着闻安臣,忽然一低头,便吻在了闻安臣的唇上。 第329章 青川 闻安臣感觉到 唇瓣 上那一阵阵的 柔软 ,不由得也是瞪大了眼睛。 在他面前,张玉琳素来是羞怯的,是被动的,还少有如此主动的时候。 而此时的张玉琳,却是激烈如热火一般,她就像是一把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似乎要烧掉自已,也要烧掉闻安臣。 她紧紧的抱着闻安臣,舌头探入闻安臣的唇中。 房间中的气息瞬间变得 暧昧 而热烈起来,两个人的呼吸都是变得粗重了。闻安臣也激烈的回应着她,将她死死的搂在怀中,双手在她的后背上,在她的腰臀间,不断的 抚摸 着。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的嘴唇方才分开,张玉琳脸上已经是一片 潮红 。她眼中满满的都是媚意,似乎能滴出水儿来一般。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闻安臣,内中似乎有万般情意在涌动。闻安臣也瞧着她,此时,无声胜有声。 多了许久,闻安臣忽然轻轻一笑:“琳儿,你今日可是主动的很呢!原来都是我亲你,今日,却是你主动亲了我一次。” 张玉琳被他说得脸有些羞红,微微别过头去,生怕自已这般太过主动,会让闻安臣心中有些不满,觉得自已有些 淫荡 。而闻安臣,接下来却是说了一句话,让她 心花怒放 ,心中的担忧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闻安臣附在张玉琳耳边,轻声笑道:“我就喜欢你这样,以后也要这样才好,懂了吗?我的 乖乖 小琳儿……” 一声 乖乖 小琳儿,叫的张玉琳心肝儿发颤。 张玉琳琳咬着嘴唇,尽管很是害羞,但她还是轻 轻点 头。 闻安臣看到她这般媚态,再也忍受不住,一翻身便将她压在身下。很快,房间中,这间不大的床榻,便是发出一阵吱呀吱呀摇摆的声音。 良久之后, 云收雨歇 。 闻安臣躺在床上,张玉琳靠在他的臂弯里,脸上 露出 满足而幸福的笑容。她的呼吸还有些喘,脸还有些红,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方才恢复了正常。 闻安臣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可能要离开秦州一段时间。” 张玉琳一听这话,顿时脸色一变,急声问道:“夫君,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闻安臣摇摇头,笑道:“你不要多想,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事情,只不过要出门一趟而已。” 说着,便把事情的原委跟她说了一遍。 听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张玉琳方才放下心来,只不过,听说闻安臣去这么久,一想到要一个多月见不到闻安臣,她便有些闷闷不乐。 闻安臣微微一笑,在她耳边道:“琳儿,有件事忘了与你说一说,这些这段日子我一直都想着,我将你藏在外面,不让我家夫人知道,终归也不是个事儿。所以,我盘算着,等这一次回来吧,等回来之后,我寻个机会,跟我家夫人把这件事给说开了,把你给娶进家门去,你看怎么样?” “啊?” 张玉琳一听,顿时浑身一震,心中极为惊诧,呆呆的看着闻安臣,被这个消息给震得几乎都缓不过神儿来。 她之前也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她觉得,能进闻安臣家门,那真真是自已三生有幸的事情。却觉得这件事,只是自已的奢望,根本就不可能实现的,所以也只是想想罢了,却从未想过,竟然有一天,闻安臣会主动将这件事给提起来。 她震惊之余,心中却涌起一丝畏惧,一抹担心。 她对谢韶韵毕竟不不了解,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好不好相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脾性。她对自已的情况很了解,知道自已进去之后肯定是小妾,既然是小妾,自然就是要侍奉大妇的,而她身为小妾却对大妇的性格还不怎么了解,说不定就会什么时候得罪了她。而若是这位大妇是个不好相处的,说不定会三天两头的找个由头儿来收拾自已,到时候只怕自已的日子过得惨不忍睹。 想到此处,她忽然对进闻安臣家门这件事,也感觉不是那么热切了。觉得现下自已一个人在外面,手下有着生意,还管着人,不求这个不求那个,吃穿都有,花销也足够,还是这样的日子更好一些。 闻安臣一看,便猜到她在想什么。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现下是觉得这样的日子是好的,说实话,我也觉得这样安置你更好一些。但是这件事,终归是要解决的,我不可能瞒着我家夫人一辈子,你说对不对?” 张玉琳点点头,有些怯生生道:“夫君,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闻安臣笑了笑,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家夫人为人是极好的,性子也是极为随和的,肯定不会对你怎么样。我是这样想的,找个时间,我带你进府中,和夫人见见面,你与她说说话,向她敬一杯茶,便算是见过主妇了。而后,你也不用住在府里,可以接着住在外面,该做生意还是做生意,该当掌柜还是当掌柜,住的地点还是原先那里,你说如何?” 闻安臣这般决定,让张玉琳听了,真真是喜出望外,闻安臣考虑的可说是周全备至,把她的顾虑全都给考虑上了。 至于给大妇敬一杯茶,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张玉琳还不至于这么不懂规矩。 张玉琳赶紧到:“夫君,这般做,我没有任何意见。夫君,谢谢你,为我考虑这般周全。” 闻安臣点点头:“好,那这事儿咱们便就这么定下来了。至于道谢,嘿嘿……小琳儿,我要你这么谢我!” 闻安臣嘿嘿一笑,扑了上去。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闻安臣离开了张记绸缎庄,回到家中。 当夜,大伙儿睡的都不算多早,又把东西给收拾了一通,确保没有什么遗漏的,方才睡下。 第二日一大早,赵纯便派车来接他们。赵纯还真是非常细心的,一共派了三辆车,都是大车,载他们七个人那是绰绰有余了。 刑侦大明 第162节 车夫们帮着闻安臣等人把东西都抬上去,而后闻安臣等人便告别了陈伯,上了马车,正式出发。 家中有陈伯守着,并不用担心。 马车都是半旧不新的那种,收拾的很干净,坐着很舒服,车夫也都是有经验的,赶车很平稳,速度也颇为适中。 一路出了秦州城,在秦州城南门外,赵纯已经带人等在那里了。赵纯去龙安府那边坐镇,可不是单枪匹马去的,他很是带了不少人,足足有七八辆大车,加起来二三十个伙计和车夫,瞧着都是颇为 精 干的那种。 闻安臣下了马车,长长地吁了口气,冲着一旁的赵纯笑道:“纯翁,这一路上,便要多劳你照顾了。” 赵纯哈哈一笑:“闻大人,瞧您这话说的,咱俩这关系,以后甭管到哪儿,都不是老夫照顾您,而是您照顾老夫啊!” 他说的这话,一语双关,颇有所指。闻安臣自然听得明白,微微一笑,道:“纯翁放心,这事儿我不会忘的。” 车队一路南行。 他们这支队伍人虽然不少,但车辆的数量比较多,而且车夫伙计们,都是习惯了走远路的,所以速度很是不满,数日之后,便是到了青川所。 而到了青川所,实际上已经是出了巩昌府的地界儿,也就是说,出了陕西布政使司的地面,到了四川布政使司龙安府的地盘儿上了。 龙安府乃是川北之门户,而青川所则是龙安府之门户,到了青川所,离着龙安府府治所在的元武县,也就是还有一日之路程。 到青川所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自然是不适合再赶路,于是便就在这里安顿下来。 青春所为龙安府北边儿之门户,来往的商旅比较多,因此,这座小城面积虽然不大,城墙也很是低矮,瞧着颇为落后破败,但实际上,街面上还是很繁荣的。房屋鳞次栉比,街边店铺众多,一阵阵带着川地口音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让闻安臣这一群外乡人听着,都觉得很是有些新奇。 在青川所安顿下来的当天晚上,有一匹快马从南边进了青川所,很快就找到了在客栈之中休息的赵纯等人,和赵纯等人接上了线。 这人显然是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龙安府分号的人派来的,他也给赵纯带来了一个消息。 而赵纯听完这个消息之后,脸色铁青,难看之极,立刻便去找了闻安臣。 他们这一队人人数颇多,便把这家客栈整个都给包下来了。客栈有两层,上下加起来不到二十间房间,堪堪能够容下他们。 他们这一行人,人也多,马也多,人要住房子,马也需要伺候,那客栈的 老板 接了这么一笔大生意,笑得合不拢嘴,对他们也很是恭敬客气,更是主动指挥着,让伙计们把马匹从马车上解了下来,拉到客栈后面的院子中好生照料。 这家客栈规模不算太小,但却算不上多么遮奢豪华,二十来间客房里面,一共只有五间上房,赵纯一间,闻安臣和谢韶韵夫妇一间,陈氏四 兄弟 一间,赵长宁主仆两人一间,剩下那一间上房,则是分给了两个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中的头面人物居住。 第330章 武威镖局 而这五间上房之中,毫无疑问,闻安臣谢韶韵夫妇住的那间,又是位置最好,装修最豪华,住着最舒服的。 这间上房并不临街,虽然也开着窗户,但窗户对着的,却是后面的院子,如此阳光也好,同时也颇为清静。 房间是头里外两间,外间是客厅,同时大概还算是一间书房。外间之中,有罗汉榻,有八仙桌,有小几,有座椅,但凡需要的家具一应俱全,甚至在靠着东墙的位置,还摆了一架书柜。闻安臣往那书柜那儿站了站,往里头瞧了瞧,却是惊诧地发现,这书柜之中竟是摆放了不少书籍,比较常见的一些读书人要用到的书籍,里面竟然都有。 四书五经就不提了,甚至还有一些关于龙安府本地,类似于地方志县志这一类的书籍。 若是入住之人有心的话,大可以将这些地方志县志翻开看看,看完之后,哪怕是初来乍到的人,也会对此地的风土民情颇有一些了解。闻安臣瞧了,嘴角微微露出一抹笑意,这家客店的主人当真还是个有心的。 他随手从里面抽出几本书来,拿在手中,却是发现这书已经不是很新了,而是颇为陈旧,看来已经有些年头,并且上面还有经常被翻阅的痕迹,有些地方都已经起了毛边。显然,入住这间客栈,入住这间房子的人,已经很有不少,说不得其中会有一些读书人或是喜欢读书的人,这些书少不得要被他们翻阅上那么几遍。 闻安臣大致扫了两眼,便又将书放了回去,他这次出来可是为了放松的,因此便也没有带书出来。只带一双眼睛,看看自然风光,带一双耳朵,听听鸟语花香,用一颗心,去感受当地的风土民情。这便够了,在这个并不算长的假期之中,他并不打算继续读书,也算是让自已放松放松。 这就是闻安臣跟这个时代一般读书人的一些区别,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只要是还没有做官的,还要为科举而努力而奋斗的,怎么可能十天半个月不看书? 对他们来说,那是不可想象的!对习武之人而言,是拳不离手,对学唱戏的人来说,是曲不离口,而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而已,他们身边永远也不能缺少了书。 哪怕是做了官,哪怕是那种庸庸碌碌之官,贪污昏聩之官,身边也是离不开书的,于他们而言,舞文弄墨,读书习文,已经是深入到了骨髓里的一种东西。 闻安臣等人是傍晚时分入住的这家客栈,方才他和谢韶韵两人进了房子,又是一番收拾,现下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谢韶韵正在里间铺床垫被,一路风尘朴朴,他们虽然都坐在车里头,可这会儿的道路情况跟后世那是完全不能比的,乘车的舒服程度也跟后世完全不能比,尽管是在车里,但是被这崎岖不平的路面给颠得七上八下的,一路下来也是累得要死,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散了架一般。 所以说这个时代,出远门,赶远路,真的是非常累人的一件事情。哪怕是闻安臣身子骨儿强健,也觉得疲惫不堪。谢韶韵就更不用说了,两人打算吃过饭便就睡下,毕竟明日还要赶路。 而正在此时,咚咚咚几声响,门被敲响了。 闻安臣以为是来送饭的小二,他刚才要了饭菜,结果等他打开门之后,抬眼一瞧,立刻便是一怔。 原来外面站着的,竟是赵纯。 闻安臣赶紧把赵纯让进屋里,笑道:“纯翁,你怎么过来了?累了这一天了还不尽早休息?” 说到这儿,他也是颇为佩服赵纯,赵纯今年都快六十了,身子骨却还是非常健壮结实。他们这一行人这么紧赶慢赶的,赵纯却并不表现的多么疲惫,恰恰相反,他精力非常旺盛,精神奕奕,瞧着似乎比队伍里的壮小伙子更有活力。 赵纯强挤出一抹笑容,道:“闻大人,照理说现下也该休息了,老夫还来打搅你,十分不该,但老夫也是没得法子。” 闻安臣瞧见了他的表情,脸上方才的那一抹玩笑立刻收了起来,肃容道:“纯翁,怎么了?有话你尽管说就是。” 赵纯这般表情,代表着肯定是又有不怎么好的事情发生了。 “唉……” 赵纯叹息道:“闻大人,龙安府那边,方才刚派人快马加鞭传来了消息,咱们接下来的那一笔大生意,可能要保不住了。” “什么?” 闻安臣眉头拧了起来,沉声问道:“为何保不住了,是吴家的人变卦了吗?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赵纯叹了口气,道:“要说起来,确实是吴家的人变卦了,只不过,真要是怪罪的话,也怪罪不到吴家的人头上去,他们也不想变卦,只不过却是被逼迫无奈。” 闻安臣沉声道:“纯翁,你还了解什么内情?若是了解,便细细说一说,单凭这些,我可瞧不出什么来?到底是谁逼迫的他们?” 赵纯点点头,便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说起来,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在龙安府那个分号的主事人,能量也当真是颇大,这件事情昨天才刚发生,他今日便已经打听的清清楚楚,并且将内幕,将背后的一些事情都给打听明白了,而后着人快马加鞭,过来报信儿。中午出发,晚上便已经把消息送到了赵纯手中。 经过赵纯一番解释,闻安臣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现下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在龙安府的处境已经可以说是比较危急了。他们本来已经接到手里,近乎于十拿九稳,手拿把攥的那笔大买卖,大生意,却是极有可能将要不保。 因为,他们的竞争对手出现了,而且这位竞争对手还非常的强大。 跟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竞争的这位对手,却不是同行,但却也差不太多,因为两者的职能、功能、营生,有相当大的共通之处。 这位竞争对手,是龙安府一家镖局,名字起得颇为常见,名为武威镖局。 全天底下,所有镖局之中,叫武威镖局的只怕不少,但是这些武威镖局之中,却是未必有什么联系。 这家龙安府的武威镖局,在当地势力非常大,乃是当地排名第一的镖局,甚至不光在龙安府能排上名,哪怕是在相邻的几个府中,都是声名赫赫。据说,成都府的一些商人,土绅,富豪,甚至是致仕的官员,要运送大笔财货的时候,都会请武威镖局前去护送。 武威镖局建立的年头不短了,现任武威镖局总镖头的爷爷那辈儿开始,他们就在龙安府扎下根来,到现在已经一百多年,在当地势力可谓是根深蒂固,难以憾动。 在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在龙安府出现之前,武威镖局的地位,在龙安府是没有什么人能够撼动的,龙安府中,能够给武威镖局造成威胁的几乎没有。但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出现之后,事情就不一样了。 在此之前,龙安府境内并没有一个上得了规模的这种专门给人拉货的大车行,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出现,还是第一个。而他们刚一出现,便出了很大的风头,闯下了诺大的名声,在龙安府中,四处散布消息,四处接触土绅商人,顿时就在龙安府惹起了一阵轰动。 许多人都是知道了,有这么一号货运分行的存在,而武威镖局自然也是收到了消息。 他们一开始并没有把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放在心上,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调查这家商号的来历,也没有了解这家上好的规模到底怎么样,只觉得这么一家外乡人开办的商行,在龙安府定然是无法与自已抗衡的。 但很快,他们就不这么想了,因为吴家把运送数万斤药材这笔大买卖,委托给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龙安府分号运送的消息,很快就在整个龙安府传了开来。 有心人听了,都是颇为震惊,震惊于吴家的魄力,震惊于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能力,同时也有点儿看好戏的期待。 因为过去,吴家的所有药材,基本上都是委托给武威镖局运送的。 而这一次,吴家却是偏偏把这个活儿,委托给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在打武威镖局的脸。 武威镖局人多,镖师们手上的功夫也好,要说运送货物,安全性那是没的说的,但凡是他们经手的货物,少有出事情的。 但同时,武威镖局也有不少缺点。 第一,武威镖局规模这么大,人这么多,年投入这么多,仗着自已势力大,在龙安府中无人可比,因此自然就有些店大欺客,欺负雇主的情况出现。过去那些年中,他们在跟吴家接洽生意的过程中,也是发生过不少摩擦。据说,吴家的家主和武威镖局的总镖头,两人还拍过桌子红过脸。 事实上,武威镖局不光是跟吴家发生过摩擦,他们跟龙安府,甚至是成都府的不少商人土绅都起过摩擦。 只不过没人能拿他们怎么样而已。 因为据传,武威镖局不但人多势众,根深蒂固,势力甚大,背后更是站着一位大人物。 第二,武威镖局定的价钱相当高,由于武威镖局是龙安府商人土绅们的首选,而同时他们也没有什么竞争对手,所以这个定价,几乎就是武威镖局自已说了算。武威镖局也有些肆无忌惮,为了赚钱,他们家的价格是一年比一年高。 第三,武威镖局运送的货物,安全性虽然是不必说的,但却往往会对货物造成一定伤害折损。因为他们毕竟不是如赵记大车行这般专门干这一行的,他们对货物的保护看管,防水防潮等等这些事情,也就不怎么在意,经他们手运送的货物,往往有受损的情况出现。 第331章 推官张诵 说句实在话,吴家早就不想用武威镖局来帮自已运送东西了,但由于吴家实在是无人可用,在整个龙安府境内除了武威镖局之外,这运送数万斤药材的大活,就没有哪家能接得下。而且说句实在话,委托给别家他们也不是那么放心,万一这些东西路上出了什么闪失,他们一整年的收入可都要蒙受惨重的损失。 所以,他们不得不捏着鼻子一直用武威镖局运送。 但是这一次,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在龙安府的那位主持人,却终归是说服了吴家的家主,让然答应,把这笔生意交给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来做。 而许多其他的商人土绅,也都是在观望,他们向看看,这一次的结果到底会如何。 若是货运分行把这笔生意做成了,做好了,做的漂亮了,他们便是打算,以后也把货物委托给货运分行来运输。 一看这架势,武威镖局立即就坐不住了。 这还了得?啊?一个外乡人过来办了个货运商号,咱们龙安府自已的商人竟然就纷纷要把货物拿来给他们运送? 武威镖局那些人也很清楚,这一次,吴家委托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做这笔生意,运送这批货物,到底有着多么重大的意义。只要这事儿顺顺利利,妥妥当当的办成,那么以后武威镖局能够接到的生意,只怕会锐减,利益也会受到极大的损失。 他们可是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的。 于是在消息传出去的第二天,武威镖局的总镖头便是亲自去拜访了吴家的家主。 之前他跟吴家家主会面的时候,总是一副倨傲的样子,因为那个时候,吴家除了委托武威镖局运送货物之外,根本就找不着另外一家可以运送他们那些药材的商号,他只能来捏着鼻子求武威镖局的总镖头。 但是这一次可就不一样了,武威镖局总镖头态度很好——至少他自已是这么认为的——和声细气儿的跟吴家家主商量,请他把这笔生意,继续交给武威镖局来做,毕竟都是本土本乡的人,总比交给外乡人做要好。 在武威镖局的总镖头看来,自已这般样子已经是有点儿低三下四的意思了,已经是很给吴家面子了。 结果却没想到,吴家根本就不买账。 吴家家主将他的请求一口回绝,武威镖局总镖头觉得丢了面子,心中怒火升腾,当即便拂袖而去。 刑侦大明 第163节 只不过等他回去,把事情想清楚了之后,却是发现,闹得这般僵硬,最终损失最大的还是自已。 于是过了两日,他又去了一趟吴家。这一次,他的姿态,比前面一次更低了一些,好话也说了不少。但任是他好话说尽,吴家家主也不松口,因为吴家实在是被武威镖局给折腾怕了。之前每每委托他们运送东西,总归会出点岔子,而且价钱还高得离谱。 价钱贵,吴家家主还可以接受,但药材受潮受损,不能使用,这可是他无法容忍。 他不但是个商人,更是一名医术颇高的大夫,而且对药材有着一种天然的看重与喜爱,他不能容忍自已如此喜爱的东西被这么糟践。 之前,她忍不了也只能忍,但现在,却是不用忍受了。 事实上,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在龙安府的主事人,之所以能够说动他,并不完全是这个主事人的功劳。还有一个原因,是这位吴家家主,有一位朋友是往来于四川陕西两地经商的,而他这位朋友,一年中有很长时间会待在秦州。他亲自向这位朋友打听过,得知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在秦州生意做得极大,能力也是非常强,口碑也非常好,这才放心大胆的把货物委托给他们。 之后武威镖局的总镖头又去了吴家好几趟,但吴家家主始终都没有松口,坚持要把货物给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运送。最后一次,更是直接就跟那总镖头挑明了,你们过去办的事儿,实在不是人干的,现下你求我,但是抱歉,这个忙我帮不了你,我也不能答应。甭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我吴家的货物都再也不会交给你武威镖局来运输。 那武威镖局的总镖头一看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也知道这事儿是没希望了,便悻悻然的回去。 但他并不甘心,既然正路走不通,那就走歪路,用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便是了。 武威镖局在龙安府经营了这么多年,跟脚非常硬扎,背后的靠山也是相当得力,于是这一次他们便动用了背后靠山的力量,向吴家施压。 还别说,这一招儿还真是有用,到了最后,吴家竟然真就没能扛住压力,就在昨日,吴家家主决定,要把这些药材重新委托给武威镖局运送。 这便是事情的整个过程了。 闻安臣听完,寒声问道:“纯翁,这武威镖局的来头,很大是吗?他们背后的靠山又是谁人?” 赵春沉声道:“这位武威镖局的靠山,在龙安府中,乃是一等一的大人物,他是这龙安府的推官,张诵张大人。” 闻安臣皱了皱眉头,道:“张诵?这位又是什么来路?可打听清楚了?” 赵纯道:“打听清楚了。” 不得不说,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派在龙安府的这位主事人,当真是个心思极其精细的,连这等事都给打听的一清二楚。 这张诵,乃是龙安府推官,今年五十有三。 他并非是进土出身,身上只有举人的功名。 说起来,这位张诵张大人,在龙安府中,绝对是也算是一位传奇人物。 他乃是龙安府元武县本地人土,十三岁就中了秀才,在乡间也有神童之名。但可惜的是,其后,他却是屡试不第,到了三十岁才中了举人。而之后又考了许多次,却始终没能捞到一个进土的功名。 等到了四十岁上,张诵便也绝了再往上考的念头。他家也是龙安府当地大户,颇有一些资财,便使了不少银钱,让他进了衙门,做了官。 由于他有举人的功名,所以一进衙门,职位便不是很低,不是从吏员开始做起,而是直接当官。用了差不多十年的时间,终于爬到了龙安府推官的位子上。 只不过,若是他背后没有强力人物支持,或者是没什么大运道的话,这辈子差不多也就到此为止了。 说起来,一府之推官,也是堂堂六品。他并非是进土出身,以举人之功名,能够做到这个位子上,已经算是混得很不错。 说到底,这大明朝的官场,还是进土出身的读书人的天下。没有一个进土出身,想要往上攀爬,实在是太艰难了。 既然没了往上攀爬的希望,那么这位张大人,便把全付心思都用在了捞银子上。 在他看来,要么权,要么钱,自已终归得捞到一样。他之前那些年,头悬梁锥刺股,寒窗苦读,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说实话,这种观念的官员,在这个时代,在这大明朝,很是不少见。千里当官只为财,奉行这种说法的可是不老少。 于是,张诵就成为了武威镖局的靠山,武威镖局大把大把的银子送上去,张诵也是很为他们办事,为他们行了不少方便。 这一次,吴家不愿意把药材交给武威镖局运送,张诵便干脆亲自出面,逼迫吴家。面对张诵施加的压力,吴家最终还是无奈的屈服了。没办法,民不与官斗,更何况这位张大人在龙安府中,也算得上是权势显赫。 张诵这个推官,跟闻安臣这个典史,其职能大致是差不太多的,主要就是跟刑名这块儿打交道。当然,一个是州,一个是府,这管辖的范围大小,可就差大了,级别也就差大了。 所以当赵纯了解到武威镖局背后的靠山是张诵的时候,心也就凉了半截儿。 在他看来,这次这事儿,应该是彻底没希望了。 自已这个赵记大车行背后的靠山是闻安臣,闻安臣当然是潜力无限的,未来肯定是会权势显赫的。说他前途不可限量,并非一句虚言。 但他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区区未入流的秦州典史而已,而对面站着的张诵,可是堂堂的六品推官,两者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闻安臣想跟人家去干,那无疑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自寻死路而已。 所以这次,他已经打算认栽了。 赵纯叹了口气,苦笑道:“董大人,我现在之所要过来跟你说这些话,除了要告诉你这件事儿之外,还是想告诉你我的决定。在老夫看来,这龙安府,咱们也没有必要去了,往南扩张这件事儿,暂时先停一停吧!龙安府拿不下来,成都府肯定够呛。” “照我说,咱们现下应该把龙安府里那些人手都给撤回来。这一趟,咱们因为吴家这件事儿,可是把武威镖局给得罪的够狠,只怕武威镖局不会善罢甘休,事后说不定要把场子给找回来。咱们在那儿的人,可能会有些危险。” 闻安臣瞧着他,眉头一挑,问道:“纯翁,你的意思是,咱们这就打道回府?” 赵纯点点头,道:“没错,龙安府这边,即使咱们去了,只怕也是无济于事!” “闻大人,这次当真是抱歉,本来是老夫约您一起出来的,结果没想到却是发生了这些事,老夫是去不了四川了,毕竟秦州城还有许多事情。既然龙安府那边我过去已经没有意义,那我干脆就不去了,我还得回秦州操心大车行里面的事情。你若是一心想去的话,我倒是可以找向导陪你一起,总归不能扰了你的雅兴。” 第332章 前往龙安府 闻安臣沉吟片刻,轻轻摇了摇头,道:“纯翁,不用打道回府,咱们就要去龙安府。不是我自已去,而是你和我一起去。而且龙安府里的人,也不必撤回来。” 赵春一听他这话,大惊失色,以为闻安臣少年心性,要强好面子,咽不下这口气,硬要去龙安府中找武威镖局的霉头。 他赶紧劝道:“闻大人,切莫如此。那武威镖局后面站着的,是龙安府推官张诵。老夫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您虽然前程远大,但以您现在的实力,跟张诵比起来,却还是差得很远。您现在真要跟他对抗,那绝对是敌不过的。” “听老夫一句话,现在咱别跟他较这个劲了。回头等您中了举人,中了进土,做了大官,咱再来寻他的霉头,您看怎样?” 闻安臣知道赵纯想的是什么,他微微一笑,道:“纯翁,你看我像是那等鲁莽之人吗?” “放心吧,我不会乱来的,也不会硬扛。你看,咱们都到了青川所了,离着元武县,也就是还有半日的路程,到了这儿却打道回府,那未免让人太有些不甘心了。龙安府中到底是什么情况,咱们总归要去看一看,瞧一瞧,你说对不对?” “万一事情有转机呢?” 他顿了顿,接着道:“纯翁,我答应你,若是事情无法逆转,咱们就在龙安府住一宿,第二日便走,如何?” 赵纯眼见他态度很是坚决,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他想了好一会儿,感觉去龙安府安府呆上半天一夜的,似乎也没什么危险,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方才勉强的点点头,道:“成,闻大人,那就依您所言。只不过您可一定要记住老夫刚才说的话,万万不可乱来啊!” 闻安臣笑道:“放心吧,我醒得。” 赵纯走了之后,没多一会儿,伙计便是把饭菜送了上来。 饭菜还颇为丰盛,六个菜一个汤,菜都是本地的特色菜,做的很是精致,可说是色香味俱全。不过,却并不是非常辣的那种四川菜,后世的四川菜,以辣著称,在全国都是很有名的。而此时,大明朝万历年间,辣椒这种农作物,还没有传入大明朝——或许已经传入了,但至少还没有在大明朝普及开来。 此时的人吃饭的时候,若是要弄些辣味儿的话,是没法子往里头加辣椒的,但是可以用茱萸来增加辣味儿。 茱萸在这会儿,起了一部分辣椒的功能。 闻安臣一边吃一边与谢韶韵说笑,谈笑风生,脸上丝毫看不出什么担心的情绪来,似乎方才赵纯和他说的那些话,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谢韶韵却是有些忧心忡忡,他不敢打扰闻安臣的兴致,但想了很久,终归是没忍住,轻声问道:“夫君,要不,咱明日就不去龙安府了吧?听纯翁的意思,似乎那里还挺危险的。” 闻安臣笑道:“好了,夫人,夫人!放宽心,放宽心!把一颗心放肚子里,不用担心。为夫的能力,你还不知道么?为夫你还信不过么?放心就是,咱们龙安府这一趟,定然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谢韶韵见他胸有成竹,自信满满的样子,才略略放下心来。 只不过她却是不知道,闻安臣是强撑出这幅样子的,闻安臣也没有任何把握能够在明日或是之后几日扳回局面。 他之所以要去龙安府,根本原因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就是不甘心!就是去了那儿想看看能不能扳回这一局,但要说有几成把握,那他只能说——一成把握都没有。 第二日一大早,队伍便即出发,离开青川所,朝着元武县的方向而去。 到了大约中午时分,便是抵达元武县。 元武县乃是龙安府的府治所在地。虽然说是府治所在地,但是这元武县规模却是很小。城墙很低矮,看起来连秦州也比不过。闻安臣等人顺顺当当的进了城,并没有受到什么刁难,毕竟,就算是武威镖局,以及武威镖局后面站着的那位张诵张大人想要对付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他们的消息也未必能够灵通到知道闻安臣等人今日到来的程度。 进城之后,闻安臣发现,此地街道狭小,街边店铺也算不得太多,人也算不得太多,瞧起来经济也不是很发达的样子,比起秦州来,确实是有一定差距的。 这也难怪,毕竟龙安府很小,说是一个府,其实下面也就是一两个县,真要论起统辖的地域范围,说不定也就是比秦州大那么一点儿,是没法子巩昌府这种大府相提并论的。 不过府就是府,级别就是摆在这儿,人家一府之推官就是比闻安臣这个州的典史要厉害,地位就是要高得多。 闻安臣等人进了城,他们这一次也没有再找客栈居住,而是直接去了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在龙安府的分号。 分号在城南,算不得多么繁华,甚至可以说还有点荒僻,在一条巷子的尽头,是好大的一片院子。 之所以设在这等荒僻的地方,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做他们这行的,需要相当大的地界儿,相当大的空间才能做开。若是在繁华地带,光是租金,每年就要不少,这涉及到一个成本问题。荒僻一些没事儿,偏一些也没事儿,只要是人做事用心,就能把名气给打出去。名气打出去了,到时候就是酒香不怕巷子深了,哪怕是躲得再远也有人会找上门来。 龙安府分号的主事人,早就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了,他早就得到了闻安臣和赵纯要过来的消息,正掐着点儿候着呢。 一眼看见赵纯,这位龙安府的主事人,立刻上前两步,满脸惭色,道:“大掌柜的,小的对不住您,辜负了你的期望,把这笔买卖给搞砸了。” “瞧你这话说的……” 赵纯摆了摆手,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这事儿能怪你吗?人家有官府的人在后面使力气,咱们这种升斗小民又是为之奈何?根本就没有法子的事情,怪你作甚?” 赵纯未曾责备,而是温言安慰,让这位龙安府分号的主事人心中感动异常,只不过他心里依旧很是惭愧,觉得自已没有做好。而后他又上来见过闻安臣,闻安臣也笑着劝了他几句,让他不必介怀,不必挂在心上。 而后大伙儿便是进了院子。 进了院子之后,闻安臣方才发现,这院子虽然大,里面的房屋却是颇为破旧了。里面只有一排房子,大约有七八间的样子,这房子都已经破旧的不成样子,有的都已经快要倾颓,有的墙都塌了半截,有的则是屋顶缺了一块。 想来是他们租下来之后还没有来得及整修。 闻安臣瞧了,皱了皱眉,冲着那位名为陈鲁的龙安府主事人道:“陈鲁,你这房子有点儿问题,这房子太过破败了一些,这样不大好。你想啊,人家若是要过来与你谈生意,谈买卖,要把货物委托给你运送,到了这儿却发现,咱们这儿只有几间破房子,人家会怎么想?” “一来,人家觉得你这儿不讲究,不够气派,不上档次,只怕会怀疑咱们大车行的能力,认为咱们实力不够强。二来,若是有那等素来养尊处优,享受惯了的商人土绅,见了这等破房子,只怕都不愿意进去坐,你总不成站在外头跟人家谈买卖吧?” “咱们货运分行,本身实力是有的,结果若是因为这些事情,使得人家不愿意跟咱们谈生意,谈买卖,那咱们岂不是冤哉枉也?” 陈鲁点头应了下来,道:“东家说的是,小的知道了。” 只不过,闻安臣瞧着,他虽然点头,虽然答应,但神色间还是有些不服气的样子。闻安臣微微一笑,也不介怀,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他们都是在大车行里做事许多年的老人儿了,而此时要对自已这么一个毛头小子俯首听命,毕恭毕敬,还要听自已的一些在他们看来可能不够内行的见解,只怕换谁谁都不舒服? 而且,只怕这会儿,龙安府这些人心里头,也是觉得,他们在龙安府怕是呆不下去了,说不得再过两日就要撤走,这时候还说整修房屋,有个屁的作用? 不过闻安臣可不这么想。 闻安臣不再多说,一行人过去,在那七八间屋子里头,倒还是有几间是比较完好的,闻安臣便让谢韶韵赵长宁等人先在那儿歇息,然后他则是和赵纯、陈鲁三人,去了会客用的花厅,坐下来商议一番。 花厅之中,陈鲁和赵纯两人都是眉头紧皱,一筹莫展,不知道该当如何做。 闻安臣微微一笑,道:“我有一个提议,我拿出来,咱们说一说,你们二位看看如何。” 赵纯沉声道:“闻大人,请讲。” “是这样的。” 闻安臣笑道:“他们武威镖局背后的靠山,不是龙安府推官张诵张大人么?是吧?” “其实,要想压过他们武威镖局,说难也难,说好办也很好办。压过他们武威镖局,需要两点。其一,咱们本身实力够强,有这个能力,他们接的活儿,他们干的事儿,咱们都能干,他们干不了的,咱们也能干。其二,就是背后有个足够强硬的靠山,有一个比龙安府推官张诵更强硬,官儿更大,更有实力,说话更管用的靠山。纯翁,陈鲁,这话我说的没错吧!” 赵纯苦笑道:“这话错儿是没错儿,但是急切间,却上哪儿找这么一个靠山去?整个龙安府,官儿比张诵更大的,也只有知府、同知等寥寥几人而已?在他们眼中,咱们这种人根本都不算是什么。只怕咱们主动找上去,主动贴上去,给人家送银子,要巴结人家,要倚靠人家当靠山,人家都不会要。” 刑侦大明 第164节 第333章 毒妇 他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明朝轻商观念十分严重,那些官员们根本就瞧不起他们这些商人,其实这会儿还算好了,在国朝初年的时候,这种观念更加厉害。那会儿,商人都不能穿绫罗绸缎,也不能穿靴子。在洪武朝,有一个很有名的案子,就是说一些富裕的商人子弟穿着靴子招摇过市,结果被人告了,洪武皇帝下令,把这些穿靴子的商人子弟的脚都给剁了…… 后来,随着官员土绅经商的增多,商人们在社会中扮演的角色更加的重要,也涌现出来一批富可敌国的大商人,所以商人的地位比之前是有所提高的。 国初那会儿商人连绸缎衣服都不能穿的规矩,现下虽然还有,但其实已经几乎无人遵守了,商人们穿绸缎衣服的可是不少,穿靴子的更多,也没人会去管。 更何况赵纯他们不但是商人,还是一个在龙安府的人眼中,来路有些神秘的外地商人。他们若是直接去求见那几位官职比张诵高的大人的话,根本就没有门路,只怕人家根本连见都不会见的。 闻安臣微微一笑,道:“你们忘了?还有我!我是读书人出身,身上还有秀才的功名,现在在秦州做典史,也算是朝廷命官,我去求见他们,不是以一个官员的身份去求见,而是以同为读书人,一个后生晚辈的身份去求见,想来他们还是会见的。” 赵春听了这话,不由的动容,瞧着闻安臣,沉声道:“闻大人,那,那这样的话,可也太委屈你了。我瞧着,你还是不要去了,说不得,受了委屈,到时候还暴露了身份。若是那张诵因此得到了消息,处心积虑要对付你,可该怎么办?再说了” 他这话没有说完,但闻安臣明白他的意思。 哪怕闻安臣是读书人,但闻安臣终归地位太低,跟那几位大人地位差距太大。哪怕闻安臣出马,这事儿也未必能成,还是莫要自取其辱的好。 闻安臣神色坚毅,沉声道:“不行,我一定要去试一试,若是不试,怎么知道没有希望?试过之后若是不成,我自然不会强求。但是若是连试都不试一下,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赵纯见他态度很坚决,便也只能应下,但还是嘱咐道:“闻大人,千万莫要强求,事不可为,咱们便后退一步。” 闻安臣笑道:“纯翁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而正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吵闹的声音,其中似乎还有人用本地口音在进行辱骂,嘈嘈杂杂的,里头还夹着密集的脚步声,似乎院子里头涌进来很多人一般。 陈鲁脸色一变,霍然起身道:“我去看看。” 闻安臣和赵纯也都站起身来,准备去外面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三人走进院子里之后,脸色都是一变,闻安臣眉头拧了起来,神色变的很是难看。 原来此时,从院子入口处,有一堆人正往这个方向走。这些人,人数大约在二三十上下,瞧着基本上都是 精 壮汉子,一个个孔武有力,看着就很是强悍。这大冷的天儿,他们中却有几个人甚至都是穿着短打,露着肌肉虬结的胸膛。 他们这些人,眼中一个个凶光四射,瞪着闻安臣等人,就跟要吃了他们一般。 闻安臣拧着眉头,低声向陈鲁问道:“可是武威镖局的人?” 他这会儿已经能够猜到对方的来头了,陈鲁点点头,低声道:“正是他们,这些武威镖局的崽子们,自从咱们那笔生意被他们抢了的消息传出来之后,这几日,他们每日都来咱们这儿耀武扬威,辱骂炫耀一番。” 闻安臣轻声问道:“那你是怎么应对的?” 陈鲁怔了一怔,脸色更难看了些,叹了口气道:“属下无能,我每次都是忍了。” 闻安臣却是微微一笑:“你这样做很对,既然干不过人家,当然就要忍了。这个时候认怂,不是什么无能的表现,恰恰相反,这样做很聪明。” 陈鲁听了这话,不由的微微一征。 在他想来,闻安臣毕竟是年轻人,血气方刚,火气也大,加上又是年少得志,估计是没吃过什么亏的,肯定会对自已这般做不认同。却没想到,他竟然会夸赞自已。 闻安臣这会儿已经把视线挪到那些人身上。 这些人走到院子中间之后,便不再向前走了,而是站在那儿,冲着闻安臣等人指指点点,期间时不时有嘲笑辱骂之声响起。他们骂人的时候,用的多半都是本地方言,闻安臣听不大清楚,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想想就知道肯定是在骂人。 闻安臣瞧见,他们这些人虽然基本上都是男的,但是领头的却似乎是一个女人。 这个女子三十来岁,长得很是妩媚妖艳,是那种熟透了的妇人,一身很 合体 的衣服将她身材勾勒的 前凸后翘 ,胸前那一对 高耸 ,似乎要将衣服给挤裂了一般。 而她此时,站在众人的前面,抱着胳膊,眼中带着一丝戏谑,看向闻安臣等人。 她摆出这种 姿势 ,就将胸前那一对儿 凸显 得格外地 硕大 。 闻安臣有些诧异,低声向陈鲁问道:“她是什么人?” 陈鲁道:“她是武威镖局总镖头的夫人,叫什么不知道,武威镖局总镖头姓林,大伙儿都叫他林夫人。” 他咬着牙狠狠道:“这贱人最是狠毒不过,我听说,带人来咱们这儿闹事儿这件事,就是她挑起来的,这几日每日也都是她带人过来,而且她还让人放出话来了,说让咱们货运分行的人上街的时候小心一些。一开始的时候,我都没有注意,该上街还是上街,但是前天,却有两个落了单的伙计,被她带着人给狠狠的打了一顿,手脚都给打折了,现在还在医馆里头躺着呢!” “从此之后,咱们的伙计便不敢单独上街了,要出去的话,都是一堆人一起去。” 闻安臣脸色立刻变得阴沉下来,轻 轻点 点头,但却没有说话。 闻安臣上前两步,看着林夫人,沉声道:“林夫人是吧?不知阁下带着你手下这帮人上门有何贵干?” 闻安臣长身玉立,一表人才,剑眉朗目,更有一种上位者独有的气质,林夫人瞧见他,顿时也是眼前一亮,心道:“这么俊俏的 少年郎 ,是什么来路?” 她摸不清懂车的身份,不过在她看来,闻安臣既然跟货运分行的这帮人厮混在一起,那么理所应当的就是敌人。而且他这般年纪轻轻的,能是什么了不到的大人物? 想到这里,她嘴角便是微微一瞥, 露出 一抹不屑来,斜着眼瞧着闻安臣,咯咯一笑:“哟,货运分行这是又来了个新伙计?这新伙计长的可是不赖呀!” 闻安臣微微一笑:“林夫人好眼光,在下姓闻,来自秦州,虽然并非是这货运分行的伙计,但是好歹跟这货运分行还是有些关系的。” 他瞧着林夫人,沉声道:“林夫人,在下在这儿奉劝你一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凡事莫要太过分!” 林夫人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几乎要跳起来,啊的一声尖叫,眼睛死死地瞪着闻安臣,狠狠道:“你个小兔崽子,还敢在这儿教训老娘,你算是什么东西?你也配?信不信老娘今日让人把你这破店给砸平了!” 闻安臣很是沉稳地摇了摇头,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我不信,有本事,你就砸!” “你……” 林夫人手指着他,被他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别说,她还真不敢派人砸店,毕竟上门挑衅不算是干犯律法,而暗地里伤人对方也找不到什么证据来,但若是公然上门来砸店,那可就是干犯王法的事情了。 “好、好、好……” 她手点着闻安臣,忽然嘴角 露出 一抹诡异的笑,轻声道:“行,姓闻的是吧?那你就给老娘等着!” 她一挥手,高声喊道:“走,咱们走。” 说着,带着她的人,转身便走。 闻安臣却是跟在他们后面,微笑道:“在下送林夫人。” 林夫人回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寒声道:“等着吧,过几日我便送你上路。” 这话一语双关,内里隐藏的阴狠刻毒,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闻安臣心中也是微微一凛,这些人说话做事的方式,怎么一个个都跟亡命之徒似的?这完全不是正经做生意的买卖人的样子啊! 说不定他们真会做出一些什么过激的事情来,自已可得小心一些才是,若是把命送在这儿,那也太 冤枉 了些。 闻安臣将他们送出院子,正要往回走,而正在此时,巷子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阵沸腾的喊声,似乎有许多人在叫喊。 闻安臣往巷子外面瞧去,只见巷子口不时有人奔跑而过,似乎要去凑什么大热闹一般,隐隐然还能听到有人一阵阵的叫喊。闻安臣向身边陈鲁问道:“他们喊的是什么?” 陈鲁凝神听了片刻,道:“他们喊的似乎是,孙家的人又去告状了。” “告状?告什么状?” 闻安臣问道。 陈鲁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 闻安臣沉吟片刻,道:“走,咱们跟上去瞧瞧。” 说着便是大步朝着巷子外走去。 到了巷子外头,果然便瞧见外面的大街上很是热闹,人潮汹涌,只怕足足有数百人挤在街上,往前涌动,而前面挤着的人更多。 闻安臣冲着一边的陈季等三人使了个眼色,陈季三人会意,走在前面,把人群不断地向两边推开,闻安臣跟在他们三人后面,悠哉悠哉的便是走到了前头。 到了前面之后,略略瞧了两眼,他便是大体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了。 第334章 告状 被人潮簇拥着的,一共有四个人。 这四个人中,两个壮年汉子,还有两个则是还不到二十岁,瞧着也就是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其中一个壮年汉子,年纪大约四十来岁,面色漆黑,如锅底儿一般,长得不高,干瘦干瘦的,一双三角眼儿,吊梢眉,嘴角还微微向下拉,这副尊容着实是让人不敢恭维,让人一看便觉得有些不喜。 他手中举着一个竹竿,竹竿上面吊着一块三尺见方的白布,白布上面则是写了一个血淋淋的大字“冤”! 这血淋淋的大字宛如用鲜血写就一般,让人看了心中便是心里发冷,能够感觉到其中蕴含着莫大的戾气和怨恨。 刑侦大明 第165节 他们四个人,都是面无表情,寒着一张脸往前走,而人群便簇拥在他们周围,也跟着他们往前走。 在街道两边还不断有人参加入进来,汇聚其中。而闻安臣不用问也能猜出来,他们去的方向应该正是这龙安府的府衙,活着就是元武县县衙的方向。 不消说,这肯定是去告状的。 闻安臣旁边一个六十来岁的老者向旁边一个少年人笑了两声,道:“这孙家都告了三十多年了,每次咱们龙安府新来一任府尊老爷,他便要去告一次,这三十多年下来,府尊老爷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他也不知道告了多少次?可有一次是有结果的吗?我瞧着呀,这一次肯定还是没什么说法,又跟前两年一般,直接给他搪塞了过去。” 他嘿然冷笑一声:“这官家人啊,还不就是这么一个样子?” 旁边的那少年听了也是连连点头,显然很是赞同。 闻安臣听了这老者的话,心中大体能猜到一些东西,但是却不那么明朗,于是便拱拱手,冲着这老者问道:“这位老丈,敢问您,这告状的人是什么来路?他们又为何要告状呀?” 那老者见他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又是一身华贵衣衫,便知不是寻常人,也不敢怠慢,赶紧还了一礼,笑道:“这位公子,您不是本地人吧?” 闻安臣笑了笑,道:“没错儿,小可是陕西布政使司人,今日刚过来这边,就瞧见了这般大热闹,只是有些摸不清楚来龙去脉,便找老丈您询问一番。” “哎,那就难怪了。” 那老者笑道:“若是咱们龙安府本地人,只怕少有不知道这件事的。” 说着,他便将事情的原委向闻安臣道来。闻安臣听了,也是不由得啧啧称奇,这等事情,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是没听说过。 这件事儿,若是说起来,那话可就长了。而且,还牵扯到三十年前一件陈年旧案。 说起来,这孙家也是龙安府中一个大户,算得上是一家豪族,但那是三十年前的光景了,现下的孙家,早就已经没落,说是破落户还差不多。 三十年前的孙家,在整个龙安府,那是可以与吴家相提并论的。 吴家做的是药材生意,而孙家做的,则是木材生意。 川北山地绵延,有许多地方还是深山老林,人迹罕至,而越是深山老林,越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越是未曾被人类开采过的处女地,在那等原始大森林中,便越是有着一些山外根本就见不到巨型木材。 孙家便是以开采木材,运送木材,外加贩卖木材为生。 巨型木材这种东西,本来在中原大地上颇为常见。只不过中国这些皇帝们,历朝历代的这些统治者们,实在是太喜欢修宫殿了。 秦始皇修阿房宫,又在关内数百里的范围之内修了270多所各类宫殿,直接就把关中大地上的巨型木材都给开采一空,甚至连秦岭上那些离着关中比较近的区域的巨型木材,都不能得以幸免。后来汉朝又是兴建宫室,而且规模都是极大,像是甘泉宫,长乐宫,未央宫等等,所需要的巨型木材何止千万? 以至于到了明朝时候,再想修建巨型宫殿的时候,需要的那些木材都只能去云贵川的深山老林之中寻找了。 明成祖朱棣的长陵祾恩殿里那数十根金丝楠木大柱,耗尽了中国最后一批巨型金丝楠木。 以至于成祖皇帝之后的那些个皇帝,再想修宫殿的话,就只能用其它木材来代替了。但就算这样,其他木材能达到这般巨型的,可也不多。这等巨型木材,轻易寻找不到,需要到深山老林之中寻求。 木材这种东西,瞧着粗大笨重,难以运输,感觉成本颇高,还没有多大利润,其实这完全就是一个非常错误的认知。 事实正好相反,在封建时代,巨木的利润素来奇高。 在封建王朝,尤其是在明清这种大木已经被开采的所剩无几,寻找非常困难,运输同样困难的时代,木材生意的利润就越发的好。 别的不说,就拿嘉靖年间重修三大殿来说吧。三大殿被雷击发生火灾,自然要重修。而重修三大殿的时候,一根巨木,所要花费往往便是十几万两银子! 要知道,在嘉靖年间,明朝一年的赋税,只算白银这一项的话,也不过是几百万两而已,几十根大木下去,一年的所有收上来的税银就都没了。 像是这种巨型大木的生意,孙家是做不了的。没这个财力,也没有这个势力。像是这种涉及官府,涉及朝廷,涉及宫中,动辄数十万两银子的大买卖,若是背后没有一个强力的人物当靠山,那根本就不可能落到头上。 孙家做的都是一些小型木材的生意,说是小型木材,其实是跟那些巨型大木相比。实际上,他们家经营的木材的体量也并不小了。 孙家经营的这些木材,大者长有一两丈,粗有合抱;细的也有一丈多长,一抱多粗。大的那种,是卖给官府,卖给衙门,卖给大户豪绅的。官衙以及大户人家的宅子修得高大,需要的梁柱自然也就大,而小的那种也足以给寻常人家当屋梁,当椽子。 孙家做这笔生意,已经坐了将近二百年了。 孙家本来不是川龙安府人氏,他们的祖籍,在江浙一带。 元朝末年时期,江浙一代那是最兵荒马乱,受战火荼毒最厉害的地区之一。先是蒙元跟朱元璋,跟明玉珍,跟张土诚等人在这儿打,后来又是朱元章、明玉珍、张土诚、陈友谅等人互相打……打来打去,把地方上打的是一片稀巴烂。 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真正可以用,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来形容。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孙家的先祖为了躲避战乱,离开江浙一带世代聚居的地方,一路向西,最终在这四川龙安府定居下来。 孙家虽然不是本地人,而是为了躲避战乱从外地迁居于此的,但却有些强龙过江的意思。因为孙家本是江浙那一带的大户,家资颇为不菲,在地方上也算得上是豪门大户。而且他们族人众多,行事也是颇为的嚣张强横,非常强硬。 而嚣张跋扈虽然惹人生厌,但却也会让很多人不敢得罪他们,因此他们来到这龙安府之后,不但没有受到当地人欺负,反而是把当地不少人给压得喘不过气来,并且很快就在这里扎下了脚跟。 战乱之时,只求自保,而后来朱元璋建立大明,四川也被平定,天下就此太平,于是孙家的人便就开始寻思着怎么着才能重回原籍了。 毕竟,此时的人,乡土观念极重,落叶归根乃是每个人心中都想着的。他们当初离开江浙老家,实在是迫于无奈,而现在战乱平息,他们便就想着回去,毕竟那里是他们世代生活的地方,他们的宗族祠堂,祖宗的坟茔,都还在哪里。 那里才是他们的根。 于是,他们派出族中得力的几个人,让他们先回老家探探路看看情况。 结果这几个人到了老家之后,却是发现,自已这一族人,只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因为,他们的田宅已经不见了,宗族的祠堂也不见了,甚至连祖宗的坟茔,都已经见不到了。 原来,在他们离开家乡不久之后,这里便是发了一起大洪灾,而他们家乡正是遭灾最严重的地方。宗族祠堂,家宅都被洪水冲垮,连坟墓都被夷平,老祖宗的尸骨都不知道给卷到哪儿去了。而战乱和洪水,摧毁了田地的边界,洪水退去之后,本来属于他们家的那一片田地,变成了无主的荒地。 明朝初年时候,官府重新厘清天下田亩,本来属于他们家的这片地被县里定为荒地,而后分给没有土地的百姓。 他们回去的那几个族人去官府讲理,但官府怎么可能跟他们讲理?当即便把那几个人给打了一顿,扔了出来,言道若是他们再敢来无理取闹,直接就下大牢。 这一下,孙家的人害怕了,再也不敢去官府申诉了。 他们几个人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四川,把这情况向族人们一说,大伙儿也都是觉得没了希望。 没了家宅,没了祠堂,没了祖坟,这还能叫桑梓之地吗? 于是大伙儿便也绝了回去的念头。 他们迁过来的,是整整一个家族的人,足足有四五十口之多。人多口多,消耗就大,再说了,他们族本来是豪门大族,吃穿用度都是遮奢惯了的,便是到了这异地他乡,也没有改过来,银钱如流水一般的花了出去,但却没什么进项,没什么收入。 他们原先在老家,有上千亩田地,家中子弟根本什么都不用干,光靠着收租子就足够支持他们奢侈的生活了,所以族中之人游手好闲之辈很是不少,让他们干活儿,他们却是不肯去的。 虽说他们过来的时候带的银钱很是不少,但坐吃山空之下,也根本就受不了。很快,孙家便是败落下去,一些分支偏房也都纷纷从家族之中脱离。 很快,这诺大的孙氏宗族,便只剩下主房那一支了。 第335章 陈年悬案 剩下的这些孙家人也意识到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于是便积极寻找生财的门路。 还别说,当真让他们找到了。 他们发现川北山地这边,巨木众多,因此便开始做木材的生意。 他们在山林之中伐木,将砍下的木头顺着溪流放下来,一直在溪流中飘上几十里。到了水流和缓的地方,再将这些木头拦截下来,而后从水中捞出,运到岸上,再搬到马车上,运到城中。 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却是极为困难。 而其中最为困难的一环,则又当属拦截那些大木。让大木顺着溪水漂流而下,这是整个伐木运送的过程中,最为取巧,最为巧妙的一环。 因为,这大木在水中漂流的一段儿,刚好是从山中飘到山外。如果不是顺水漂流,而是用人力运送走陆路运送的话,花费不知道要多少。而且山路艰险难行,只怕还要赔上性命,若是走陆路,那么,运送的成本将会数十上百倍的提高。 如果说用这个法子进行水运,一根木头花费的运输成本是十两银子的话,那么走陆路,花费的运输成本至少是五百两银子,甚至上千两。 但这样取巧的方法,真要实行起来,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还其中还有相当大的风险。 试想一下,上千斤的大木,顺着湍急的水流从上流奔驰而下,声势是何等之险恶,力道又是何等之巨大? 拦截之人若是不通晓其中的诀窍,不会那些技巧,就这么直直地迎上去,只怕当场就给撞得筋断骨折,飞出十几米外吐血身亡了。 孙家的人为了琢磨出其中的技巧方法,也是送掉了一条人命。这生意刚做的时候,也真真是筚路蓝缕,举步维艰。 但孙家终归是找到法子了,终归是支撑下来了,终归是赚了银子了。 他们从永乐年间开始做这个生意,一直做到嘉靖年间。等到了嘉靖年间的时候,已经是成为了这龙安府中数一数二的大户,不敢说是家资巨万,但家产几万两银子,那是一点儿都不夸张的。 伐木、运送木头、拦截木头这样的活儿,早就不用孙家的人亲自动手了,他们手底下雇了几十上百个壮丁,分成好几班,各司其职,效率颇高。 他们的生意不断扩大,不但已经坐到了龙安府以及周边的几个府,甚至都扩展到了川南,甚至听说连成都的蜀王爷重修青羊宫的时候用的木头,有一部分都是从孙家这儿购买的。 且不说这话是真是假,哪怕是假的,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言冒出来,也说明孙家的实力不可小觑。至少也说明,孙家确实是有资格给蜀王府供应木材的。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孙家会一直都是龙安府的豪门大族,就这么维持下去,估计一直会等到明朝末年张献忠席卷四川的时候,到了那会儿才有可能回受到波及,会遭遇屠刀。 但是,嘉靖二十六年的一场变故,却是让孙家一蹶不振,就此衰败下来。 这件事情的起因,是因为有人害了红眼病,眼红孙家的钱财,眼红孙家的生意。 孙家的生意做得这么大,银子如流水一般流到他们手中,自然就有人起了觊觎之心。 孙家做这门儿生意一二百年了,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也碰到过不少的人,只不过最后他们都是被孙家给击败。挤垮,被从龙安府中给挤了出去。但是这一次,来的这个人,来头却是不小。 这个起了觊觎之心的人,是当时担任龙安府知府的那一位大人的侄子。 时至今日,那位大人的名字,甚至他侄子的名字,都已经被龙安府的人给忘记了,但是他们对此事却都是记得很清楚。 那位知府大人的侄子,想把这块儿生意从孙家手中夺过来,先是直接上门大咧咧地讨要,让孙家以极低的价格把这份产业转让给他。对于孙家来说,这是祖宗传下来的基业,怎么可能就轻轻易易地转掉? 只不过,他们却也知道此人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便奉上一大笔银子,只求能够破财免灾。 只不过他们却是低估了知府大人侄子的胃口。 这位知府大人的侄子一见孙家回绝了他,觉得丢了面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立刻便使出种种手段。一时间孙家颇有些应付不急,狼狈不堪。 只不过孙家也当真不是吃素的,立刻就开始在龙安府周围散布消息,言道,当今知府大人的侄子,要吞并他们家产,眼红他们孙家的生意等等。 反正就是把这位知府大人的侄子给传的很是不堪。 而偏偏这位知府大人又是一个很传统的读书人,正儿八经的进土出,很是注重名声气节,听闻此事之后立刻把他侄子叫到面前,狠狠的训斥了一通,并且勒令他在自已任期之内,不准在龙安府做生意,更不准打着自已旗号行事。 知府大人这位侄子,虽然品德有亏,不过也当真是听话。果真,在他叔叔担任龙安府知府的这几年之内,他一直呆在老家,根本就没有涉足龙安府,更别提在这儿做生意了。 孙家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结果却没想到,那位知府大人才刚一离任,他这位侄子立刻就要回来了。而且他还放出话来,就是要在这了龙安府做木材生意,非要将孙家给挤垮不可。 原来,这位知府大人的侄子,当初被自已叔叔训斥一顿,引以为奇耻大辱,更是对孙家狠之入骨,竟是立下誓言,这辈子一定要在不借助他叔叔权势的情况下,将孙家给搞垮。 所以他叔叔一离任,他便卷土重来。 一开始的时候,孙家并未把他放在心上。在他们看来,此人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而已,没有见识过世事深浅,只是仗着他叔叔的权势一路顺风顺水,又哪里知道做生意的艰难?等他吃些苦头,自然就知道厉害了,只怕想起今日这话来,他自已也会觉得可笑。 但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位知府大人的侄子,竟然是一位经商的天才。再说了,他虽然说是不借助他叔叔的权势,但是他叔叔在龙安府当了这几年知府,也留下许多的人脉,而由于他身上有着这一层身份,那些跟他叔叔有些关系的人,都对他颇为照顾,所以做起事来自然就事半功倍。 用了大约三年的时间,孙家在龙安府的生意,竟然被他抢去了一大半。而且是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就是在生意上一步一步的排挤孙家。 孙家没有料到竟然会出现这种情况,顿时便慌了手脚。他们想要全面发力,跟知府大人的侄子竞争,但这会儿已经晚了,无论如何都是争不过了。 于是孙家在木材生意上的比例越来越小,收入越来越少,家族发展的颓势也是越来越明显。孙家已经没了办法,或者正确的说,应该是没了上得了台面的,属于正常手段的办法。 要说阴险的手段,总还是能够耍的出来一些的。 一看正常手段不管用,于是孙家心一横,干脆便用了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说来也是可笑,之前是知府大人的侄子用阴谋诡计算计他们,而现在轮到他们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去算计人家了。 孙家买通了一个商人,让这个商人假装做买家,去跟知府大人的侄子,谈生意,言道要做一笔大生意,要从他那儿购买数量相当大的木材。这位知府大人的侄子自然很是高兴,如数按时将木材运到了那个商人的指定地点,但是这会儿,那商人却是消失了。 刑侦大明 第166节 自然而然的,这笔生意知府大人的侄子就做赔了,损失了一大笔钱。 不过,以他这种背景,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暴怒之下的他,立刻动用一切关系调查,很快,那个商人便是在成都府被抓到,而他也是招供出来,指使他这么做的,正是孙家家主。 于是,龙安府知府发出牌票,着衙役去拘拿孙家家主。 孙家家主倒是也光棍儿,见衙役上门,便知事情败露,老老实实的就跟他们走了。结果,人还没到衙门呢,在半路上却是突然死了。 这一下,孙家可是炸了锅了。 孙家的人自然不肯善罢甘休,直接抬着孙家家主的尸体,跪在府衙之前喊冤,言道,是孙家家主在去衙门的路上,跟衙役起了冲突,被那几个衙役给打死了。 而押解孙家家主的那几个衙役却是矢口否认,言道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儿,至于孙家家主为什么会突然死亡,他们也不知道。 当时这件事闹得很大,沸沸扬扬的,不但整个龙安府知道了,甚至都惊动了四川布政使司的人。 龙安府知府也是被这事儿弄的心焦力竭,方寸大乱,他在审案的时候胡乱动刑,屈打成招,打的那两个衙役承认是他们打死的孙家家主。 本来到了这儿,这案子,该当算是完结了。 结果却没想到,案子发到四川提刑按察使司之后,却是被上官认为其中疑点颇多,于是四川提刑按察使司也专门派了人,去往龙安府查办此案。 结果提审那两个衙役的时候,那两个衙役却又是翻供,说他们是被屈打成招,根本就没有动手打过孙家家主。于是此事,便越发的扑朔迷离了。 四川提刑按察使司的那些人,在龙安府查了半年多,最后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那衙役先是认罪,后来又是翻供,而也确实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是他们打死的孙家家主,于是只能将他们无罪释放。 但是把他们放了,孙家可不敢,立刻又告到知府衙门去。 而此时四川提刑按察使司的那些人已经回去了,上一任的龙安府知府,也因为办案不力,制造冤狱,而被降职调任他处。新上任的这位龙安府知府,根本就对事情不了解,听孙家这么一说,立刻又把那两个衙役给拘来、而那两个衙役已经是见多识广,不慌不忙,应对从容,于是案子查下去,又是没查出什么。 从此之后,这案子就成了一个悬案。 第336章 升堂审案 之后,每一任龙安府知府到来的时候,孙家都要去告,但每次都是告不出个所以然来。 孙家家主只有一个儿子,说起来,他这个儿子也真真是个有执念的,为了替他父亲伸冤,什么都不顾了,连生意也不要了。他没心思管生意,而孙家的生意,又被不断挤压,自然而然的就败落了。 孙家也从大户成了破落户。 那老者讲完这段故事,冲着闻安臣笑道:“这不,听说新任龙安府知府董大人到来,孙家这几口子人这不是又去告状了么!” 他指着前头那个手中举着旗杆的中年人,道:“瞧见了吧,那人便是现在的孙家家主,也就是被打死的那位的儿子。” 闻安臣听了事情的原委,也是不由得有些唏嘘。 这事情,委实太过离奇曲折了一些,而这一个案子竟然拖了三十多年还没有一个结果。 闻安臣等人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很快,便是到达了龙安府府衙。 毕竟龙安府所在的元武县并不大,整个县城也不过是数里方圆而已,真要是去什么地方的话,还是很快的。哪怕是从县城的这一端走到另一端,也用不了多久。 龙安府府衙,虽然里头带了一个府字,但由于龙安府太小,使得这龙安府衙门规模也不大,而且已经建了许多年,怕是许多年没有维修过了,显得很是陈旧破败。在闻安臣看来,这龙安府衙门还比不上秦州衙门气派轩敞。 衙门前面有八字墙,有照壁,有衙役在那儿站着。 那几个站着的衙役瞧见孙家这几个人气势汹汹的过来,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嘴角都是露出一抹苦涩。 “来了,果然是来了……” 他们之前都在猜测着,孙家的人什么时候会过来。 因为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每次有新知府上任,孙家肯定是会来一趟的,他们对这种场景已经是见怪不怪。 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衙役立刻朝着另外几个衙役道:“陈六子,王三儿,赶紧的,赶紧的,拿钱,你们赌输了。” 被他叫到名字的两个年纪要轻一些的衙役,脸上都是一副不甘不愿的表情,掏出一块儿碎银子来放在他手里。原来新知府大人到任的消息传出来之后,他们几个便是在打赌孙家的人会在多久之内到来,那个老衙役说三个时辰之内准来,而另外两个年轻些的却不信孙家的动作会这么快,说的乃是一天。 结果却没想到,根本没用三个时辰,知府大人刚刚到龙安府一个半时辰,这孙家人就来了。 老衙役冲着那几个孙家的人指了指,冲着两个年轻衙役道:“去吧,你们之前也没跟孙家打过交道,这一次便就你们俩过去招待招待他们吧,也算是跟他们熟悉熟悉。以后你们还要当衙役,还要在这府衙门口站着,那么以后只怕是要少不了跟孙家打交道了,现在过去见一面,也当混个脸儿熟。” 他说着,还发出一声低低的笑。 那两个年轻衙役对视一眼,都是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人叫道:“王头儿,孙家这些人真有这么闲啊?这次告不下来,他以后还要告?” “废话……” 那王头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当然要告,人家都放出话来了,告一辈子没有结果,那就告两辈子,两辈子都不行,那就三辈子!孙家这位孙思文老爷啊,也是发了狠了,留下祖训,只要这个冤屈不能洗刷,以后每一代子孙都要告状,直到还他父亲一个清白为止。” 两个年轻衙役听了,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儿,这孙家还真是 很快,孙家等人便是到了眼前,这两个衙役迎了过去。 孙家害得他们输了钱,他们自然对孙家没什么好印象,走上前去,下巴微微抬起,鼻孔朝天,很是倨傲道:“当前何人呐?有何冤屈?为何上告呀?可有状子么?” 他们本来是想刁难一下孙家的,却没想到,对于衙门里的这些套路,已经告了三十多年的孙家可比他俩还要熟悉多了。孙家这几个人,在他们家主孙思文的带领下,齐刷刷的往地上一跪,孙思文将手中的杆子交给身后的儿子,而后双手高举一张状纸,四个人就这么直挺挺的鬼在那儿了,一句话也不说。 那两个衙役当场就被将军了,被孙家这四个人的举动给堵的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孙家人已经完全熟悉了这个套路,知道自已现下有状子,有理由,同时又引起了这么多人的注意,那么衙门就一定会接这个案子。他们才不怕衙役为难,事儿都闹得满城风雨了,几个衙役的为难能挡得住他们吗? 这两个衙役也是没奈何,只能灰溜溜地退了回去。 另外几个年纪大些的衙役都是捂着嘴瞧着他们偷笑,这个结果是他们早就预料到的。 几个衙役进去禀报,很快,府衙之中便是传出话儿来,知府大人下令,将告状几人带到大堂之上,他会亲自登堂审问。 两个衙役走到孙家人面前,没好气儿的说道:“走吧,跟我们进去吧!” 府衙侧门打开,孙家人被带了进去。而周围那些跟着的百姓也都呼啦啦的都跟了进去,要进去围观,看看这案子到底怎么审问的,又会有什么结果。 闻安臣看到这一幕,顿时便皱了皱眉头。 一般来说,无论是县衙里头审案子,还是州衙里头审案,都是不允许这么多百姓涌到衙门里头直接就在大堂外面观看的。 一般来说,如果衙门的格局比较小,大堂离着衙门的大门不是很远的话,那么,在大堂之上审案的时候,会把大堂的门打开,把衙门的大门也打开,而后在衙门的大门之外拉一道栅栏,百姓土绅们可以在这道栅栏外面围观审案。但是,却是不能进到衙门里。 这年头,衙门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那是非常森严威严,代表朝廷权威的一个地方。 而像是龙安府府衙这种呼啦啦一群人涌进去的情况,在秦州,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若是被其他官员看了,肯定要认为这是不成体统。 而最关键的是,这么多人涌进去,那几个衙役竟然没有拦截。照理来说,他们是应该把这些人拦在外面才对。 闻安臣不信他们不懂这个规矩。 这就很有意思了。 闻安臣的目光在那几个衙役脸上停留了一下,敏锐地发现,被另外几个衙役称呼为王头儿的那个年纪最大的衙役,嘴角正自噙着一抹冷笑,眼中意味颇为深长。 闻安臣嘴角微微一勾,这事儿还真是有点意思,看起来,这府衙之中,似乎是有人想故意给那位新来的知府大人一记下马威。故意把这么多百姓放进去,便是要将声势闹起来,而一旦这位新任知府大人没有把案子审好,或是出了什么纰漏,有这么多百姓土绅围观,只怕一夜之间,这件事儿就会传遍整个龙安府。 到时候,龙安府的人都会知道新上任的知府大人无能,这等传闻,对这位新上任的知府大人的权威,自然是一个相当大的打击。 而且,刚一上任就出这么一件事情,少不得要有些灰头土脸的感觉。 这龙安府的水,还真是挺深的。 既然这么多人都涌进去了,闻安臣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热闹,他整了整衣衫,也带着陈季等几人进了府衙。 那几个衙役还算是有点儿数儿,放进去大约四五十人之后,便是不再允许后面的人进入了。毕竟,若是几百人呼啦啦地涌进去,把府衙给堵得水泄不通,满满当当一眼望去全是人,那也太不成体统了一些。 闻安臣等人都站在大堂之下,得抬着头,才能瞧见大堂里头的情况。而孙家那几人,则是被带到一块儿石头上跪着。 那块石头也有些名堂,但凡是要来衙门里头告状的人,被带进大堂里面之前,都要在那儿跪着。所以日深月久下来,那块大石上都已经有了好几道深深的痕迹。 大堂之上,两边站班的衙役,以及刑房的书吏,都已经到了。闻安臣瞧了一眼,更是摇头。 原来这些人,在大堂之上,一个个便是凑成一对儿一对儿的,交头接耳,谈笑无忌,时不时的还爆出一阵笑声来。 闻安臣暗自摇头,这大堂之上,是何等威严,何等庄重的地方,岂能这般?若是在秦州的话,这些人这般行径,是要被打板子的。 但现下看来,他们对于这种行径,显然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他暗自叹了口气,这龙安府,规矩还真是没有立起来,有可能是上任知府大人实在是太过弱势了。 闻安臣暗自猜测着。 没多一会儿工夫,后堂忽然传来一阵拉长了声音的喊声:“升堂!” 听到这一声喊,衙役和书吏们才赶紧站到各自该站的位子上,挺直了腰板,目视前方。衙役们手中的水火棍拄着地面,一个个瞧这倒有几分威严的样子了。 很快,一个穿着五品官袍的人从后堂绕了出来,在大堂之上,在那一张大案后面坐定。 瞧清楚这个人的长相之后,闻安臣立刻浑身一震,心中却是一阵狂喜。 他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让自已变得平静下来。而后,他转过身来,朝着一旁的赵纯和陈鲁笑道:“纯翁,陈鲁,咱们不用着急从龙安府离开了,这一次,跟武威镖局的这一场交锋,咱们是铁定要赢了!武威镖局,这一次,要倒大霉!” 他说的斩荆斩钉截铁,语气坚定无比,更是充满了自信。赵纯和陈鲁一听,都是不由得一怔,陈鲁心中暗道:“这位闻大人是怎么回事儿,遮莫是失心疯了么?为何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他又是哪儿来的自信?” 第337章 熟人 而赵纯对闻安臣更了解一些,却知道闻安臣不是这的无的放矢之人,他之前一直说要试试,要尽力,要尽量试一试……等等,而现下,却是忽然说,他已经能够十拿九稳、手拿把攥的将这事儿给办下来了,那就说明他肯定是有了相当的把握! 而为何他一进来这府衙之中就有了这么大的把握呢? 赵纯心中忽然灵光一闪,失声叫道:“闻大人,难不成,这位新上任的龙安府知府大人和您?” 他这一声,音量可是不小,立刻引得周围的人都向这边看来。闻安臣赶紧摆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赵纯也知道自已失态了,赶紧闭口不言。还好这时候知府大人已经传令带原告上堂,正式开始升堂问案了,看他们的那些人都转过头去,把目光投向大堂。 这时候闻安臣方才对赵纯和陈鲁笑道:“纯翁说的没错,说起来也是巧了,这位新上任的知府大人,跟我倒还真是有点儿交情。他原来是顺天府推官,前年过年的时候,在顺天府,我帮他破了个案子,两人算是结下一段善缘,交情总还是有一些的。” “而纯翁你或许也知道,我跟张相爷家的六公子交好,这董推官和张相爷,也有些关系,只是不知道为何,他竟然会来到这龙安府做知府?” 说到这儿,闻安臣摇了摇头,有些想不通。 他从顺天府回来之后,和董鸣长也是时常都有书信来往的,只不过秦州离着京城实在是太远,一来一回,这书信要在路上走上好几个月甚至小半年。 通信着实是不便。 闻安臣在年前还刚收到一封董鸣长的信,言道一切都好,只是却不知道为何,回头却是已经来到这龙安府当知府了。闻安臣若不是在这儿见到他,对他的处境还是不那么了解。 只不过董鸣长昌来到这龙安府当知府,也真真算得上是阴差阳错了。闻安臣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这儿,但却知道,他既然来了,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和武威镖局的竞争,也就不用自已担心了。 刑侦大明 第167节 这一次,武威镖局铁定会一败涂地。 他微微一笑:“纯翁,陈鲁,你们呀,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放心,一切有我!” 赵纯和陈鲁听了,也都很是振奋。 他们都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有这般转机。陈鲁尤其高兴,眼眶一酸,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就在方才,赵纯还刚刚跟他说了,这一次他们没能拿下吴家这个大生意,便是失去了在龙安府立足的最好机会,至于什么进军成都府,那就更不用说,根本就没戏了。而事情到了这般局面,到了这种地步,要在龙安府扎稳脚跟这一目标,几乎可以说已经是不可能实现了。 这一次没能拿下吴家这这笔大生意,同时还得罪了这里的地头蛇武威镖局,只怕以后要面临他们无穷无尽的报复。而武威镖局甚至都不需要动用什么太厉害的手段,只要像今日这般,每天都纠集上一帮人去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龙安府分号之中闹事儿,这分号就开不下去。 为了避开武威镖局的报复,赵纯已经决定放弃了,打算将他们调回秦州去,看看再去开拓其他的地盘儿。 陈鲁听了,眼泪几乎都要下来了。 这龙安府分号,耗尽了他和他手下这帮人近一个多月的心血。他们一个月来,呕心沥血,披荆斩棘,费尽心力,而现下,这心血却是即将作废! 这让他心里如何能够接受?只不过他也很清楚,这是目前为止最好的应对方法,若是接着在龙安府耗下去,徒然浪费人力财力,还得不到什么好下场。 而现下,事情却是忽然有转机了,自已的心血不会被浪费了,又可以接着在龙安府呆下去了,陈鲁心中激动不已。 他瞧着闻安臣,一脸惭愧道:“闻大人,对不住,我之前误会您了” 他还没说完,闻安臣便一伸手打断了他,笑道:“无妨,无妨,我知道你的心里像什么,说白了,你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商号好,对不对?放心,我心中不会挂怀的。” 闻安臣笑了笑,指着大堂,笑道:“来,先别说别的了,咱们先看这个案子。” 他知道,董鸣长虽然是顺天府推官,但其实对断案并不是极为的擅长,现下面临着一个三十年都没有人能破的了的棘手的案子,只怕他也会相当为难。 闻安臣感觉今日董鸣长够呛能够破这个案子。 闻安臣心中暗暗想着,若是董鸣长破不了这案子的话,自已便帮他一把,瞧瞧能不能帮他破了。若是把这个案子给破了,也算是送给这位久未谋面的老朋友的一个见面礼。而有了这份见面礼开路,再求他办什么事的话,哪怕董鸣长此人为人刚正方严,只怕也却不过这个人情去,不得不答应。 闻安臣和赵纯、陈鲁两人说完,便是转过头去,不再说话,而是专心的看董鸣长如何断这个案子。 那边厢,孙家几个人被带上堂去,而后董鸣长让人取了状子,拿在手中细细查看。 他只是扫了这状子一眼,眉头便是皱了起来。董鸣长在顺天府当推官当了这么些年,虽说他断案不是多么厉害,但经验却是极为丰富,少有人能比。他一看便是知道,这案子肯定是极为棘手的, 试想一下,一桩三十年前的悬案,一直拖到现在还没有水落石出,还没有一个下场,没有一个结果,能不棘手么?能不难办么? 若是好办的话,早就让人给办妥了,还会拖到现在? 等他把状子看完之后,眉头就皱得更深了。 这状子之中,大体是把当年的事情给说了一遍。当然,既然是孙家递上来的状子,那肯定是有偏颇的,状子里直接就写当年那俩衙役将孙家家主殴打致死云云。 看完状子,董鸣长也算是大致了解了当初的情况,但他自然不会全盘相信孙家的话。 董鸣长把龙安府刑房司吏给叫过来,询问他当初的情况是怎样的? 这位刑房司吏对此事自然是非常清楚的,便又把此事说了一遍,连当初那两个衙役先是被逼供认罪,而后又翻供,等等反复几次的事情也说了。只不过他说的时候,自然又是站在了官府的角度上。 听完这些,董鸣长算是对当初的情况,案子的来龙去脉,有了一个全面的认识了。三十年前发生的这件事。算起来一共有三个当事人,其中孙家家主已经死了,而那两个衙役,一个已经病死,只有一位此时还健在,但也已经是古稀之年的老人了。 抛开案情的曲折离奇不说,单这当事人的年龄,就是一个大问题。三个当事人死了两个,唯一活着的一个还是古稀老人。而在这个时代,人均寿命普遍比较低,能够活到古稀之年,已经是非常不容易,这在地方上,是要被尊重的。明朝如此,清朝亦是如此,清朝两代帝王康熙和雍正,还都分别办过千叟宴,宴请的便是那些上了年岁的老人。 对待这等年纪的老人,只能询问,别说用刑了,甚至连审问都不可以。若真是用了刑,结果一个不留神,万一在公堂之上发生了什么事情,那这事儿传出去之后,自已这个责任可就得不小。 而且,就算是把人给传到公堂之上,进行问询了,又能问出什么来呢?事情都已经过去三十年了,又仅有一个当事人活着,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但问题是,他说的那些,孙家只怕是不会承认也不会相信的。 董鸣长沉吟片刻,方才开口。 只不过他问的却不是跟案情相关的事情,而是冲着孙思文问道:“你这状子,是什么时候写的?又是谁替你写的?” 董鸣长此言一出,堂上堂下众人神色都是有些怪异,不知道这位知州知府大人为何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来。现下难道不是应该审案吗?为何问了一句看似与案情无关的话呢? 而闻安臣在下面听了,嘴角却是露出一抹微笑,暗暗叫好,心道:“看来董大人也想到这一点了。” 没错儿,董鸣长之所以问这一句,是因为他起了怀疑之心。 他方才忽然间就想到,自已是今天刚刚到的龙安府,刚刚在府衙之中安顿下来,距离自已进府衙到现在还不足两个时辰,而就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这孙家的人就上门来告状了。 自已来到龙安府的消息,除了府衙之中一些人之外,其他人都是不知道的。因为自已这次过来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来,只是一辆马车两三个随从,拉着不多的行李而已。瞧着跟一般的游学的土子,没有太大区别,自已也没有提前通知龙安府这边,也没有让府衙的人去迎接,还是自已找到的府衙,而后才亮明的身份。 照理来说,龙安府中这些人应该完全不知道自已的到来才对,可是孙家人为什么会来的这么快? 董鸣长此人,为人刚正严明,但他并不傻,恰恰相反,他做了这么些年官儿,沉沉浮浮,官场倾轧,早就对官场上一些魑魅魍魉的手段清清楚楚。 他立刻便意识到,这只怕是龙安府中有人算计自已,而此人在龙安府中地位肯定还不低。 因为若是地位太低的话,他算计自已完全没有必要,而且地位低的,也没有这么大的能量,甚至根本都不会知道自已到来的消息。算计自已的,应该是跟自已地位相近的那几个人中之一。要么同知,要么推官……。 而他看这张状子很新,似乎是这一两天之内才写就的,于是便有此一问。 他这么一问,孙思文顿时一愣,不过他没有多想,立刻不假思索道:“这状子是昨天草民请城东的王讼师写的。” “哦?昨天写的?” 董鸣长微微一笑,淡淡道:“你昨天就知道本官今日要来上任么?可本官怎么记得,本官离京的时候,也没告诉几个人,即将到达龙安府的时候,也没告诉几个人。那你是怎么得知本官今日要来上任的呢?连状子都准备好了?” 第338章 故友 “这?” 孙思文一听,立刻脸色一变。只不过他当然是不可能将背后那人给供出来的,他强笑一声,道:“大人您真是说笑了,这话说的,草民怎么可能知道您今日会来上任呢?小的只不过是告状告了太多年,已经养成一个习惯,时时刻刻在家中备上一张状子,为的就是能随时把状子递上去。而草民昨日发现家中有一张状子被虫吃鼠咬,已经残破不堪,不能使用了,于是便请人重新写了一张。却没想到,今日就派上用场了。说起来,也真是巧了。” “哦?” 董鸣长似笑非笑道:“果真如你所说么?” 孙思文高声道:“草民所说,千真万确,还请大人明察!” 他虽然这么说,但方才他脸上的表情和他的反应,已经是让董鸣长意识到自已猜对了。 他也懒得再在此事上追究,毕竟这会儿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还是专心断案才是正理。 于是董鸣长便不再说这个话题,而是开始询问案情。 他先是向孙思文问道:“孙思文,本官问你,你说你父亲当初是被那两个衙役殴打至死的,对吗?” 孙思文点头道:“没错儿,大人您一定要为草民做主啊!我父亲当时刚过不惑之年,正是壮年之时,身体又是极好,很是康健,从来没什么大病小情的,若是他们没有动手,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就突然死去?” 董鸣长成沉声道:“你跟本官说这个没有用,本官也不知道你父亲当初身体如何,你说是他们两个打死的,你可有证据?有人证么?有物证吗?” “人证便是我!” 孙思文高声叫道:“大人明鉴,草民当初年刚十一岁,我父亲被那两个衙役带走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瞧着。后来他们出了府,我也在后面跟着。我亲眼所见,在一处拐角之处,那两个衙役和我父亲起了争执,其中一个衙役忽然抡起手中的棍子,狠狠的敲在我父亲的后脑勺上。我父亲当时便不行了,直接便倒在地上。” 说到此处,他已经是两眼通红,悲声大作,跪在堂上嚎啕大哭。 孙思文高声喊道:“大人,您一定要为草民做主啊!” 董鸣长听了,眉头拧了起来,道:“那物证呢?” “物证本来是有的,但是后来被他们给拿走了。便是那衙役打我父亲的那根棍子,现下我也不知道那棍子放在何处。” 董鸣长向旁边的刑房司吏问道:“可有他所说的那根棍子么?” 那刑房司吏苦笑一声,道:“大人,这个小的真的是不知道。小的担当这个刑房司吏,不过三年时间而已,反正小的接手的时候,就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儿东西。” 董鸣长搓了搓下巴,点点头:“确实,时间太久远了些,你不知道倒也正常。” 而此时,孙思文却是忽然高声喊道:“什么不知道?什么没有了?分明就是被你们给故意销毁了,你别当我不知道!” 那刑房司吏冷冷的瞪了他一眼,厉声训斥道:“咆哮公堂,该当何罪?是不是想挨板子了?” “挨板子又如何?” 孙思文毫不示弱,根本不怕,厉声喊道:“我小时候锦衣玉食,过得何等风光,后来却因为你们,害得我父亲身死,我孙家就此败落!这些年间,我什么苦没有吃过,挨上几板子又怕什么?有本事你就直接将我在这公堂之上活活打死,打死我就没人再接着告了!” “你!” 那刑房司吏让他给堵的说不出话来,手狠狠的点了他两下,重重地落了下去,也只能是冷哼一声,一甩袖子,半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还是董鸣长把手中惊堂木敲了敲,淡淡道:“都给本官住嘴,公堂之上,不得放肆。” 制止了这两人,他靠坐在椅子背儿上,陷入沉思之中。 想了半天,却是也没有什么头绪,只觉得好一阵为难。 他心思转的不算快,可说是没有什么急智,同时也不是那种非常聪慧之人,而且他在破案方面也确实是没有什么太强的能力,此时碰上这种情况,一时间竟是手足无措。 一般来说,这会儿,就该当有专门负责刑名的师爷前来救场,为他出谋划策。但是很可惜,这一次董鸣长来龙安府上任,却是根本没有刑名和钱谷这二位师爷——他还没有来得及雇佣呢! 而照理来说,就算是没有刑名师爷,那么此时刑房书吏也该站出来给他提意见。 但那位刑房书吏却就跟完全不知道自已的职责一般,就跟没有看到董鸣长的处境一般,在旁边倒是老老实实的站着,但却是眼观鼻,鼻观心,根本管都不管,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闻安臣瞧到这儿,便也明白了。这次这事儿,这位自已的同行,肯定也是陷身其中脱不开关系。 董鸣长想了好半天,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很是无奈,只得一挥手,将手中惊堂木一拍,高声宣布:“暂时休堂,一个时辰之后再重新审问。” 此言一出,堂下百姓顿时尽皆哗然,一个个都是很不满地嚷嚷着。本来他们没有胆子,但人群中也不知道谁先带头喊了那么两声,大伙儿顿时都被鼓动起来,也跟着喊。而他们喊了一句之后,发现并没有衙役阻止或者是训斥自已,胆子就更大了些,喊声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反正里头多半都是对董鸣长的不满。 他们都是赶来看热闹的,本来想着能瞧个大热闹,以后也好跟别人夸嘴,结果却没想到,这位新上任的知府大人,就是不按常理出牌,刚才问了这么几句就要休堂,硬生生让大伙儿在这儿等一个时辰! 这让他们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而且他们之所以会如此鼓噪,第一个原因,当然是被人鼓动起来,也是仗着人多势众不怕受惩罚。第二个原因则是,经过方才的那一番场景,他们对这位知府大人,在心中已经有了些不屑和鄙夷。 站在堂上的那位刑房司吏瞧见下面百姓的反应,脸上纹丝不动,还是面无表情,但心中却已经是一阵狂喜。 因为他和他背后的人,之所以要鼓捣出今日这么一出儿来,为的,便是打压新上任的这位知府大人的威望,最好让他在第一天就出乖露丑,威望大损,被人瞧不起,如此以后他们行事就会方便许多。 他心中冷笑道:“果然呀,这位知府大人,便如咱们打探的情报商所说的一般,为人刚严方正,却没有急智,而且对判案似乎也不是那么擅长。短时间内让他断这么一起案子,那可真真是难为他了。这等人,真是好对付!正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若是换一个不是这种性格的,只怕直接就会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我,而现下看来,他确实是打算自已断这个案子的。啧啧,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三老爷当真厉害,用的这法子也是神了。” 董鸣长自然也瞧见了下面百姓的反应,心中顿时一阵气苦,他自然清楚自已刚上任就碰到这事儿,真是让人算计了。但是他清楚,下面的百姓不清楚,而且他也不能跟这些百姓说。 而最重要的是,就算下面的百姓清楚又怎么样,说一千道一万,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自已没能力?还不是因为自已破不了这个案子? 他就要拂袖而去,然而就在他刚刚站起身来的时候,忽然堂下传来一声喊声:“董大人,京城一别,别来无恙,可安好否?” 董鸣长本来都已经转过身去了,一听这声音立刻又回过头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这声音他听着有点耳熟,但一时间却是想不起来是哪位故人。 而当他回过头来,瞧清楚正往堂上走的那位长身玉立,俊朗不群的年轻人的相貌之后,心中顿时便是一阵狂喜涌来。他心里头一个声音刹那间便响了起来:“好了,好了,这次这个案子肯定可以破了,我也不用自已操心了,有他在,什么案子破不了?” 喊这一声的人正是闻安臣。 方才闻安臣瞧见董鸣长要休堂,要暂时回去,立刻便喊了这么一声儿,越众而出,向堂上走来。 他之所以当众喊这么一声儿,而不是私底下去求见董鸣长,原因有二。 其一,闻安臣对这府衙不熟,更是对府衙的人头不熟,现在这府衙上下也不知道是被谁把持着,他要去求见董鸣长的话,还真未必能见得着。说不定消息直接就递不到董鸣长那儿去,中间就被人给截住了。非但董鸣长不会知道自已来了,而且自已的身份还会暴露,还会暴露和董鸣长之间的关系。 既然有人在处心积虑的对付董鸣长,而自已的身份又暴露了,那么说不得自已也要跟着倒霉,他们只敢用一些阴谋诡计小手段算计董鸣长,但却未必不敢用明晃晃的手段来对付自已。若真是在龙安府被人下黑手杀了,那可是冤哉枉矣,说理儿都没处说去。 刑侦大明 第168节 而其二则是,他之所以这么做,正是为了向所有人宣告他和董鸣长之间的关系,正是要告诉那些有心之人:我,闻安臣,也是有来头的!我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也是有靠山的,想欺负我,先掂量掂量自个儿有几斤几两! 闻安臣相信,在这府衙之中发生的事情,用不了多久便能传遍整个元武县,整个龙安府。而那些有心人,自然会得到消息。 大堂之中,站着的那些衙役瞧见这一个年轻人,却是忽然从下面的人群中越众而出,向堂上走来,顿时便纷纷喝骂阻止,喝道:“哪儿来的小崽子?赶紧滚下去!” 话音未落,董鸣长便是高声道:“让他过来,这是本官的一位故人,一位小友,尔等不得无礼。” “喝!” 一听到董鸣长的话,众人顿时哗然,看向闻安臣的眼神中,也满是惊疑不定,不知道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第339章 明升暗降 要知道小友这个词儿可不能随便用,用小友这两个字来形容他,显然董鸣长是把他当成了和自已一辈儿的人,一个层次的人。是平辈论交,而不是长辈和晚辈之间的交往,也就是说,董鸣长对他是非常看重,所以才会用小友这两个字。 而看起来,这位年轻人也就是刚及弱冠而已,而董鸣长瞧着年纪起码已经四十多了。以一个刚及弱冠的年轻人的身份,能和堂堂一府知府平辈论交,为对方称呼为小友,这位年轻人,到底是何德何能?他凭什么能够得到这个待遇? 闻安臣看了一眼那些退下去的衙役,微微一笑,走到堂上,冲着董鸣长拱拱手,腰微微弯了弯,笑道:“董大人,一别经年,别来无恙否?” 董鸣长能够在此地碰到他,很是开心,哈哈一笑:“一切还好,一切还好。” “来来来,此间说话也不方便,咱们先去后衙。” 说着便直接拉着闻安臣,两人出了大堂去了后衙。 瞧见董鸣长两人都了离开,围着的百姓有不少便也散去,不过他们不是真走,只是等一个时辰之后再回来看。要说在这儿苦等一个时辰,那也实在是够没意思的,还不如出去消遣消遣。 那刑房司吏瞧着董鸣长和闻安臣离去的背影,眼中若有所思,心中暗道:“这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凭什么能被董大人称为小友?难不成,他是什么官宦人家的子弟?看着倒是像,看那样子,那气度,倒有点儿像是世家子弟。只是这等人物什么时候来的龙安府,我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得到?而他,又会不会成为此次这件事的一个变数?” 这位刑房司吏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担心。 但是他仔细想了想,便觉得自已是杞人忧天,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这件案子,便是换做京城中那些破案破了一辈子的刑名老手来做,只怕都是觉得棘手无比,难以判定。 这么一个毛头小子过来,就算他有来头,就算他是世家子弟,他也未必会破案。而哪怕是他会破案,也是断断破不了这个案子的。 他想了想,心中便定了下来,只等着一个时辰之后,看知府大人的好戏。 闻安臣和董鸣长两人去了后衙,分开落座。 终归董鸣长不是自已的上司,闻安臣在他面前便也少了很多拘束,大大方方的便是坐了下来。 闻安臣笑问道:“董大人,不知您近半年来过得怎样?我年前收到一封信,不过您也知道,秦州跟京城离得这么远,我信收到了之后,您在信里说的,还是去年七八月时候的事情。我却是不知道您近来如何的,为何又来了这龙安府?可是因为那件案子牵扯吗?” 闻安臣知道董鸣长此人刚严正直,心胸也开阔,不是那等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之辈。自已说这种话,并不会被他认为是嘲讽,或是故意揭伤疤,所以便就这么直接的问了。 董鸣长在他面前也不会隐瞒什么,叹了口气,道:“没错儿,终归还是因为那件事。” 当初闻安臣离开京城的时候,董鸣长就是因为这个事而受到了责怪,但却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惩罚,比如说降职等等。 但是,这事儿虽然往后拖了拖,但终归还是落到了他头上。 他在顺天府又当了半年多的推官,然后在七月的时候便被贬为龙安府知府。 明朝的知府,在明朝这数百年中,其级别始终是在变化的。 像是明朝初年那会儿,天下所有的府都被分为散个级别,上府的知府为从三品,中府的知府是正四品,下府知府则是从四品。而后来所有的知府又都被统一定为正四品这一级别,但是后来巡抚替代布政使司成为一省之行政长官之后,布政使的品级从正二品降为从二品,于是相应地,知府的品级也从正四品降为从四品。 所有的知府都是从四品。 董鸣长担当的顺天府推官,是从六品,他从从六品的顺天府推官,一跃而成为从四品的龙安府知府。 按理来说,这是升官儿,而且还是高升,因为一次跨越了好几个品级。 但是若是让任何一个人选的话,他肯定都是会想留在顺天府当推官,而不是来龙安府做知府的。 顺天府多大?多富庶?多繁荣?而且还是在天子脚下。 龙安府说是一个府,其实面积跟个大县也差不多,而且如此荒凉贫瘠,又是远离京城,在这云桂川边陲。从京城到龙安府,来往一趟,差不多就得小一年的时间,对于京城中那些官员们来说,去到这种地方,哪怕是升官儿,那也是认为自已是被贬官了。 他们从来就是对这种事视作畏途。 而对于董鸣长而言,会把这个事儿看得更重,能够留在顺天府的重要程度,他会比一般的官员更加重视。 因为他是张居正夹袋中的人物,他是张居正的私人。 而远离了顺天府,远离了朝廷,便也代表着远离了张居正。和张居正离开这么远,情分自然就渐渐淡了,长期不在张居正跟前,说不定张居正哪天就把他给忘了。 还想升官儿?还想回京? 那是做梦! 所以对于董鸣长来说,被迫离开京城,从顺天府推官变成了龙安府知府,其实是一个相当严厉的惩罚了。 事实上,董鸣长被贬官这一件事背后,远远不如他现在向闻安臣说的那般简单。本来,以张居正的能力,以张居正的权势,他手下的人犯了这么一个错处,张居正是完全有能力可以遮掩过去的。而事实上,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或许在张居正看来,这个错处都算不得什么错处,都用不着自已动嘴,自然有手下人会替自已做这些事。甚至忌惮于他的权势,都没有人敢提董鸣长这个错处。但偏偏有人提了,那人自然便是曹一夔。 曹一夔是主动挑起重审这个案子的人,这件事可说是他推动的,所以对于这件事,他自然就有相当大的发言权。而在破案的过程中,曹一夔和董鸣长这两个人,其实配合得还是相当不错的,可以说是轻松加愉快,两人还时常在一起喝喝茶,探讨探讨案情。闻安臣去推官衙的时候,经常能碰见曹一夔在那里。 连董鸣长都没有想到,案子刚一破完,曹一夔便翻脸了。 曹一夔直接上奏弹劾于他。 大明朝的官场,很多事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很多事在拿到明面上来说之前,都已经在私底下有过一番沟通,角力,博弈。在私底下实在是解决不了的,或者是实在是谈不妥的,两方意见相差过大的,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 但曹一夔这一次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根本就没有给董鸣长和张居正私底下解决这件事的机会,直接就捅出来了。 他是巡按御史,而负责的范围又刚好是直隶这一块儿,所以他管这个事儿,算是正当管。而他弹劾董鸣长的那些罪行,也确确实实是有的。有理有据,让人想反驳都难。 若是把董鸣长换作其他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官员,被曹一夔这么一弹劾,直接就会被处置了,少不得一个贬官是有的。但董鸣长的背后毕竟有张居正,张居正岂能坐视自已的门生子弟就这么轻易的被人给赶出京城? 再说了,曹一夔弹劾董鸣长,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他可是不允许曹一夔这么轻松得手的。 于是张居正暗地里开始发力。 只不过,曹一夔背后也站着一个人,便是张四维。张四维正好是想通过董鸣长这件事来引出张居正,来打击张居正的权威,至少也是要让小皇帝对张居正不满之情更胜。而张居正就是明着要袒护自已犯了错的门生子弟,这正好是落入张四维的圈套之中。 小皇帝现在年纪也不是那么小了,对于谁犯了错,谁说的是实话,还是分得清楚的。现下张居正摆明了要袒护有错之人,自然就会引起小皇帝的不满。 只不过现在这会儿,无论是张四维,还是万历皇帝,都没有正面抗衡张居正的能力。小皇帝不满也没用,到最后拖了差不多有半年,对董鸣长的处置终于下来了,这也是三方妥协的一个结果。 董鸣长看似升官儿了,但却被赶出了京城,被撵到云贵川边境一个小小的龙安府来当知府,这么一个结果,是三方倒还都可以接受的一个结果。 说起来,董鸣长官阶终归是提升了,毕竟是升官儿了,张居正也没有落了面子,也向外界证明他是可以护得住他的手下人的。而董鸣长终归是被从京城赶出去了,对小皇帝来说,他也觉得董鸣长是受到了一些惩罚的。而对于张四维来说,张居正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来的强势、强硬,以及蛮不讲理,也引起了小皇帝的不满,张居正这么做正好是落他下怀。 如此,这个处置可谓是一举三得,背后却是复杂之极。 这也是为何董鸣长升官儿的同时,却是被赶出京城的原因。 而董鸣长虽然没有明说,但闻安臣也已经察觉出来了,他一听关于董鸣长这个处置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董鸣长升官了,按理说这是喜事,而背后有张居正的支持,如果他不离开京城,便可以直接入朝堂为四品大员。而若是他离开京城,则是应该会去非常富庶,非常大,经济比较发达的那些府去当知府。 而现在升官儿的同时却是被赶到龙安府来了,这是升的同时压一下,褒奖的同时贬一下,这事儿就很有意思了。 他对此事也有所耳闻,最起码曹一夔弹劾董鸣长这件事情他是知道的,因此他想了想,大致便已经猜出来一些。 只不过董鸣长既然不愿多说,他自然也就不会多问,免得惹得人家不高兴,毕竟问董鸣长这些话,颇有一些在他伤疤上撒盐的意思。 第340章 招揽 闻安臣笑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董大人,于您来说,从京城离开,来到这龙安府,也未必不是一个好事情。京城风云诡谲,张大人的处境你也知道,张大人现在一心推动改革,而他要改革,得罪的人着实是太多,其中又有不少乃是官员土绅,要么就是官员土绅背后站着的那些家族,可以说几乎是以天下人为敌。您的出身,您也该清楚,您是张居正大人的门生子弟,若在京城,被卷入其中,只怕也会有不小的麻烦。” “而且……” 闻安臣说到这儿忽然不说了,但董鸣长明白他的意思,董鸣长心胸还是很是宽大的,他笑了笑,道:“闻安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而且我身份地位太低,只不过是个顺天府推官而已,也帮不上张大人什么忙,对不对?” 闻安臣很是尴尬的挠了挠头,道:“董大人,您看我这话说的,话赶话就说出来了,可没有任何对您不尊敬的意思。” 董鸣长笑道:“无妨,无妨,你接着说。” 闻安臣道:“好,那学生便斗胆胡言乱语一番。” “您看,您现下来龙安府了,虽说有点儿被流放,给赶到偏僻地界儿来的意思,但你终归是官位级别上去了。您现在可是堂堂正四品,您若是在知府位子上干得很好,官声极佳,到时候再升官,您就是从三品的大员!至不济也还是正四品!而以您正四品的身份地位,若是能够调回朝中,那直接就是九卿之一,而若是您能升上一级两级的,以从三品或者正三品的官位回去,那么直接便能当六部侍郎了。” “您想想,到了那会儿,您对张大人的帮助得有多大?是不是?” 听完闻安臣说的话,董鸣长陷入沉思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忽然哈哈一笑,拍了拍闻安臣的肩膀:“闻安臣,不若你别在秦州做那个什么典史了,过来给我当幕僚吧!若我能够,进入中枢,当了侍郎当了尚书,定然不会亏待你!” 闻安臣一听,不由愕然。 他确实没有想到,董鸣长竟然会出言招揽于他。而且他看得出来,董鸣长似乎不是在开玩笑,他的态度很认真。这位董大人,看来是真想让自已给他当幕僚的。 只不过闻安臣怎么可能放弃大好前程来为别人当幕僚呢? 董鸣长一看他的神色,便知道他是不可能答应的。他也知道,自已一时口快,却是失言了。他赶紧掩饰性的笑笑,拍了拍闻安臣的肩膀,笑道:“哈哈,老夫是与你开玩笑的,不必挂怀在心。老夫知道,你这等人杰,只会别人给你当幕僚,你给别人当幕僚,那真是屈才了。” “只不过呀,老夫是真想让你来给我出谋划策出出主意的,我本来刚到这龙安府的时候,一头雾水,满心沮丧,也着实是不知道前路如何,只觉得一片雾茫茫的。但你这么一说,老夫便觉得这前路要明朗开阔的多了。” “只不过呀,要我看,现下的全天底下,配得起你给他当幕僚的,可能只有张大人一个人了。” 闻安臣赶紧笑了笑:“大人,您谬赞了,学生实在是当不起。” 董鸣长道:“我说你当得起你便当得起,咱俩这么熟了,跟我面前还谦虚什么?” 闻安臣赶紧道:“多谢大人夸奖。” 董鸣长叹了口气,道:“你将未来说的那般好,我听着心里也舒服多了,只是无论如何,却是须得在龙安府这一任上干得风生水起,方才能再谈其他。而现下,我刚上任,面前便有一个拦路虎在前头挡着。说起来,这案子也当真是离奇,三十年都没有破得了。你也该知道,我这个人,于破案上,并不是多么擅长。而你恰恰是最为擅长此道的,来吧,闻安臣,帮老夫破了这个案子!” 他说话的这语气,就好像是酒店里的客人冲着小二说“来,给我上一碟咸菜……”这般轻描淡写,显然在他看来,破这个案子,闻安臣根本都不会费什么力气,可以说是手到擒来的。 闻安臣苦笑一声,道:“董大人,您对我这么有信心,万一这案子我破不了,岂不是太对不起您?” 经过了那么多事情,俩人也算很熟了,闻安臣这话就已经有点开玩笑的意思在里头。果然,董鸣长也很是配合,眼睛一瞪,佯怒道:“你若是破不了案子,老夫就把你从这府衙之中撵出去,以后再不往来。” 闻安臣笑道:“那学生还真是要尽心竭力才行。” 两人开了几句玩笑,董鸣长便把脸上笑意一收,正色道:“闻安臣,这事儿你怎么看?与我说说你的意见。” 闻安臣点点头,也是肃容道:“大人,以学生看,首先,此事绝不简单,背后定然有人煽动,有人指使。” 董鸣长不动声色,道:“说说看。” 闻安臣道:“是。” 刑侦大明 第169节 “第一,大人您刚来龙安府,您进府衙应该时间还不长,结果孙家这一家子人就找上门来了,他们怎么会得到消息这么快,定然是有人为他们通风报信。这人肯定便是府衙中的人。” “第二,方才在堂上之时,那名站在您身边的刑房司吏,表现的颇为异常。身为刑房司吏,在您断案之时,应该是要为您出谋划策的。而当时您明显是已经有些拿不准主意了,也有些手足无措……” 闻安臣跟董鸣长的关系毕竟不错,因此也就实话实说了。 董鸣长点点头道:“没错,那会儿我确实是有点儿没主意的。” 闻安臣点点头,接着道:“但当时学生瞧着,那刑房司吏站在旁边只做没看见。这就有两个解释。” “第一,要么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刑房司吏。但我看不大可能,他今年都四十多了,而且学生方才在人群中打探了一下,这位刑房司吏在十几岁上,就承袭了他爹的名额,进了府衙都二十多年,在这府衙之中,应该不是白呆的吧?怎么可能连这点儿事都看不清楚?所以,那就只一个解释:他乃是有意的。” 董鸣长怔了怔,有些诧异道:“那你说,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他算计老夫,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闻安臣吸了口气,轻声道:“对他来说,未必有什么用,但对他背后的人说,说不定就有用了。” “他背后的人?” 董鸣长听了这句话之后轻轻吁了口气,靠在椅子背儿上,闭目想了好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方才睁开眼睛:“你的意思是,那三位是吗?” 闻安臣点点头:“没错儿。” 董鸣长口中的那三位指的是谁,他很清楚。一府之中,除了知府大人这个主官之外,还有一位正五品的同知大人,一位正六品的通判大人,以及正七品的推官大人,再加上知府,这四位乃是一府之中权势最大的四个人,可以说是一个府里面的核心人物。 而要说背后算计董鸣长的,除了这三位,应该也不会有旁人。因为这三位跟董鸣长的地位差距最小,剩下的那些人,地位差距过大,哪怕算计了董鸣长,对他们也是没什么好处的。而且,他们也没有能力,没有资格做这等事情。 而这三人之中,按理说推官的可能性是比较小的,因为推官乃是七品,距离四品的知府有点儿远。可能性最大的应该是同知大人,知府大人的威望受到打压,知府大人的权力缩小,得到好处最大的是他。 但问题是,算计董鸣长这件事,在形式上,乃是用了一个案子。而推官又是管着一个府里头所有刑名等事情的。 那么,这件事情就比较特殊了,因为推官管着刑名,而他们又是用这个案子来作为一种手段算计董鸣长,那么推官就有可能是涉及其中的。所以说闻安臣说了三位而不是两位,因为这三位都是有嫌疑的。 董鸣长沉声道:“此事我定然会严加追查,本官倒是要瞧瞧,本官跟龙安府这些人从来是无仇无怨,这才刚刚过来做官,是谁要陷害于我?” 说到这儿,他脸上已经是带上了一股逼人的杀气。他毕竟也是做了这么多年官的,身上气势也是不容小觑,此时含怒而发,让人瞧了也是心中胆颤。 闻安臣笑笑,点点头,没再说话。 而后董鸣长沉声道:“咱们且先不说这背后的事情,现下最要紧的,是将这个案子破获,你可有什么主意吗?” 闻安臣点点头,道:“方才学生一直在冥思苦想,现下也算有了点心得。” 说着,他凑到董鸣长身前,低声说了一番话。 董鸣长宣布暂时休堂之后,孙家那几位自然是还在堂上等候,而那些衙役书吏们,大半也都没有走。堂下的百姓有不少则是已经纷纷离开,但却还有一些留在这儿的。 而很快,后衙之中便又有消息传了过来。知州大人吩咐,一刻钟之后,重新开堂审理此案。消息很快便是被传了出去,而那些之前离开的百姓们,不少又都是回来准备围观。 而无论是他们离去还是回来,守在府衙门口的那些衙役都没有管,甚至有的衙役还向百姓大声呼喊,向他们传递半个时辰之后重新开堂的消息。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这会儿聚集在堂下的百姓比方才更多了。 守在府衙门口的衙役或许是得了什么人的受益,这次没有再拦截,百姓们想进来看就可以进来,于是,涌进来的人比方才更多了。 董鸣长走出来的时候,便瞧见堂下黑压压的站满了人,一眼瞧去总有数百人之多,甚至将堂前那片广场都给站满了。他瞧见这一幕,心中暗自冷笑,暗道:“行啊,还挺有手段的,还嫌方才人少是吧?你这是想让我在全府的百姓面前出乖露丑,丢人现眼,对不对?” “好!那我便成全你!咱们就来看看,今日到底是我现眼,还是你这破计策不顶鸟用!” 第341章 美妙的误会 堂下本来还有些嘈杂,有些百姓在轻声议论着什么,但当董鸣长拿起手中的惊堂木在桌子上重重地拍了一下之后,顿时堂上堂下便都安静下来。堂上堂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董鸣长身上。当然,不仅仅是汇聚在他一个人身上,还汇聚在他旁边长身玉立,俊朗英姿的那位年轻人身上。 方才董鸣长走出来的时候,很多人就已经注意到了跟着他从后衙一起走出来的这位年轻人,方才闻安臣从人群中越众而出,跟董鸣长打招呼叙旧,这一幕是许多人都瞧见了的。他们便都猜测,闻安臣跟董鸣长肯定是老相识了。因为董鸣长很是欢喜地把他领到后堂去,两人去说话,去叙旧,过了这么一大阵子方才出来。 这年轻人年纪如此轻,以前却跟这位新上任的知州老爷如此熟悉,大伙儿之前,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年轻人,而听说董大人之前是在京城在顺天府做官的。这年轻人既然跟他相熟,么,会不会也是京城的贵胄子弟? 不少人都猜测,这位年轻人说不定是京城哪位大人家的公子,乃是不折不扣的贵胄子弟。 抱有这种想法的,便包括人群之中的林夫人。 林夫人本来是没有随着百姓一块儿来州衙之中看热闹,武威镖局的林家,在这龙安府之中,也算得上是地头蛇了,盘踞了几十年。林夫人今年三十好几了,她从小便听说过很多孙家告状的传闻,从小到大,孙家去告那些状的时候,她也跟着去看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她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心里早就不稀罕也不稀奇了。当时在闻安臣那边儿带着人闹完事儿之后,她便带人回了武威镖局。 但是刚回到武威镖局没多久,他却是得到了人报信儿,言道,今日他们在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龙安府分号里面见到的那位年轻人,来头可能很是不小。 这个去报信儿的人,也是武威镖局的镖师,却是个好事之徒。孙家告了这么些年的状,他每次都会跟着去凑热闹。而这次,坊间有传闻,说新上任的这位知府大人可是了不得,原先是在京城里头做官的,他便也跟着过来了,想好生看看,这京城里头做过官的大人能不能破了这个案子。 他心中还是有很大期待的,结果却没想到,来到这儿之后,没瞧见这位大老爷怎么断案,却看见了今日他们去闹事儿的时候撞见的那位年轻人。 那位年轻人似乎跟知府老爷竟然是很相熟的! 这可了不得了!当时就把他给吓得一哆嗦。 这事儿他想不到明白,但却知道一个理儿,若是这年轻人能跟知府大人攀上关系,那之前武威镖局做的这些事儿,只怕要被人算账了。 林夫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是极为的震惊。她可是比这位镖师更清楚,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若那个年轻人真的可以跟知府大人攀上关系,而且还很熟的话,那自已这武威镖局,只怕就要倒大霉了。 知府大人虽说是外地来的,虽说是刚过来,但他终归是知府,身上终归有这个官职在,那就是不折不扣的一条过江强龙!知府大人这条过江龙,可能想对付一些位高权重之人——比如说同知大人,比如说判官大人——还有些难,但若是要对付他是个武威镖局,那可真就费不了多少手段。 所以她必须要搞清楚,这年轻人和知府大人的关系,到底是密切到什么程度。如果只是泛泛之交的话,就还好一些,而如果是深交的话,那自已之前对待着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这些手段,可就有待商榷了。武威镖局接下来该如何行事,也要因为这件事而发生改变。 所以她便带着人着急火燎的就赶过来了。还好,府衙门口的衙役没有阻拦,他们倒是很顺利的进来。 林夫人此时就站在人群靠前的位置看,当她看见今天早些时候见到的那位年轻人。跟在知府大人后面从后衙之中走出来的时候,一颗心顿时就凉了半截。后衙那是什么地方?那是要害之地,更是隐私之地!那是只有亲近之人,或者是上司,才可以进去的地方!然而知府大人把这个年轻人领进去,两人在里头呆了这么久,足见两人关系之亲密。而此时,知府大人坐在大案后面,那个年轻人却是稳稳当当的站在他旁边,就让人更摸不清楚他的身份了。 且不说他在下面转的心思,此时,董鸣长手中惊堂木一拍,待大伙儿全都肃静下来之后,便看向孙思文,沉声问道:“孙思文,本官问你,你方才说,你三十年前,亲眼瞧见你父亲被衙役用手中的棍子,砸中了后脑勺,而后便倒地不起,本官说的对是不对?” 孙思文沉声道:“大人,您说的一点儿没错,草民确实是亲眼所见。” 董鸣长点点头,不置可否,而后他又问那刑房司吏道:“三十年前的验尸记录,现在可还能找到吗?” 那刑房司吏苦笑一声:“大人,这委实是找不到了。” 董鸣长接着又问道:“那三十年前审理此案的卷宗还有吗?” 刑房司吏脸上笑容好像更苦了一点,道:“大人,这个也没有了。十五年前,咱们府衙发生过一起火灾,把许多东西都给烧的干干净净,其中火灾还波及到了刑房,刑房里头储存的那些卷宗都被烧的一干二净,一点儿都没有留下来。” 董鸣长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哟?是吗?哪还真挺巧的。” 刑房司吏不知道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在表达不满?还是在嘲讽自已?亦或是已经起了疑心?因此他便也不敢接茬儿。 董鸣长在顺天府做推官这么久,虽说顺天府乃是天子脚下,京城也属于顺天府,但董鸣长这好歹也算是做过地方官的。虽说他做官的这个地方是在中枢,但是他对一些这种非中枢性衙门里魑魅魍魉的事情,也是非常清楚。 他自然知道,这火灾发生,其中必有蹊跷,只不过知道又能如何呢? 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他管也管不了,也没法儿管。只不过卷宗已经被烧得一干二净,什么记录都没留下来,现下对他破这个案子,难度就更大了一些。 但董鸣长且仿佛已经是胸有成竹,他不慌不忙地沉声道:“卷宗也没了,当年的验尸记录也没了,孙思文,你这个案子可不好破呀!” 孙思文也不吭声儿,只是跪地磕头,额头重重地撞在青砖上,见他这般动作,他身后跪着的那几人,也都是一起磕头。他们非常用力,额头撞在地面上都是砰砰作响,没几下,几个人的额头便已经是一片鲜血淋漓,已经是被撞破了。这时候孙思文方才说话,他神色凄厉,嘶声喊道:“还请大人为草民做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如此冤屈,草民一定要伸,这个状,草民一定要告!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哪怕家毁人亡,草民都要还我父亲一个清白,都要将当年的杀人凶手绳之以法!” “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大人您是青天大老爷,一定要为草民做主啊!” 董鸣长眯着眼睛瞧着他,道:“哦?你的意思是,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是吗?” 他的话中暗藏玄机,也给了已经绝望的孙思文一线转机。他听董鸣长这语气,似乎这个案子好像是能破,只不过要付出极大代价似的。孙思文早就已经是豁出去的人了,哪里还怕付出什么代价?他现在家中无余财,几个人住在很破旧的一个小院子里,也就剩下这一条命了,还有什么好失去的?还有什么可付出的? 他早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大不了就这一条烂命不要了! 想到此处,便是重重点头。 “好。”董鸣长此时却是微微一笑:“既然你这么说,那本官这还当真有一个法子,可以破获此案!但是,要用这个法子,却是需得付出一些代价,你愿意付出,对吗?” 孙思文重重点头:“草民愿意,哪怕是您要了草民这条命,草民也心甘情愿。” “好!” 董鸣长哈哈一笑:“本官要你这条命做什么?本官不会要你这条命的!只不过,这个法子,可能对令尊比较冒犯,若你同意,咱们就按照这个法子来,若你不同意,今日这个状你也就别告了,如何?” 孙思文神色急切道:“大人您说,到底是什么法子?” 他这情绪真真不是作假的,这些年他告了这么多次,次次都是无果,而这次新上任的知府大人竟然说有可能能够破了此案。他已经打定主意,无论知府大人说什么,他一定都要答应下来!哪怕是冒犯父亲的遗骨也顾不得了,毕竟还是还父亲一个清白更加重要。 而听到董鸣长这句话,心中最为震撼的,还要数站在旁边的那位刑房司吏。他没想到,这位新上任的知府大人,竟然真的有法子可以破获这个案子。 对于董鸣长说的话,他心中并没有多少怀疑。董鸣长既然这么说了,他便认定董鸣长肯定是有一定把握的。这也很正常,因为董鸣长的身份摆在这里。他是堂堂的知府大人,他说出来的话不说一言九鼎,至少分量是极重的。如果他没有把握就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那么到后来受嘲笑的,名声受损,还是他。 董鸣长能做到这等位置,不可能是这般蠢人。若是没有把握,他断然是不敢说这句话的。 而明明刚才董鸣长还手足无措的,为何去后衙呆了一阵子,回来之后便有如此把握?那么解释便只有一个…… 第342章 开棺验尸 刑房司吏的目光落在站在自家知府大人旁边的那位年轻人的脸上,这个年轻人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是刚及弱冠而已,此时他嘴角含着微笑,看起来让人有些高深莫测的感,而他表情上,身体中隐隐散发出来的那种自信,却是让这刑房司吏觉得有些阵阵不妙。 他几乎敢断定,问题就出在这个年轻人身上。肯定是他在后衙之中,跟知府大人说了什么,说不得这主意就是他出的。 只是他猜到这些又能怎样?此时他也是毫无办法,只能坐看而已。他想去给自家那位大人通风报信儿都不可能,现下他是不可能离开大堂的。若是现在走了,那痕迹也太明显了一些。 他脸上不动声色,继续留神观察董鸣长,想看看他要怎么说。 董鸣长盯着孙思文,沉声道:“若要破此案,本官要开棺验尸。” 当听到‘开棺验尸’这四个字的时候,旁边不远处站着的刑房司吏,差点没憋住,差点儿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他心中一阵狂笑,更是充满了不屑的在心中喊着:“哈哈哈哈,董鸣长……董鸣长,你这位知府大人我还以为你能有什么高招妙招呢?原来是开棺验尸呀!哈哈哈哈,好,你想开棺验尸那就开棺验尸吧!你放心吧,绝对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他用了极大的毅力都没能忍住,赶紧低下头来,而就在低下头来的这一瞬间,他嘴角微微还是露出一抹笑意、至于下面那些百姓。可就没有他这么好的定力,人群之中听到开棺验尸这四个字之后,立刻是发出一阵哄笑之声、本来安静的人群之中,又是响起一片议论之声。 而被董鸣长紧紧盯着的孙思文的脸上,则是露出了一抹很古怪的神色。 董鸣长看见这一幕,不由得愣了,更是有些慌张,他不知道到底为什么大伙儿会是这么个反应,不由得看向闻安臣。闻安臣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大伙儿为何是这般反应?不过他总算是还定得下心,稳得住神,向董鸣长微微点头,示意他不必着急。 闻安臣瞧着董鸣长现在这样子,似乎也不适合再审问,干脆便越俎代庖,沉声向孙思文问道:“孙思文,你为何是这般表情?可是你父亲的遗体尸骨,受到什么损害了吗?” 孙思文见他问自已,不由得愣住了,看向董鸣长。 董鸣长轻咳一声,道:“他问你话,你回答便是。” 孙思文应了声是,而后向闻安臣道:“这位大人,还请您明察,我父亲的遗骨尸体,倒是并未受过什么损伤。只不过,之前草民就这件案子状告过许多次,而有一次,当时担当知府的那位大人,为了破案,也曾经开棺验尸过。让草民算算……唔,之前已经开棺验尸了四次了,但却都是没有什么用处。” 董鸣长一听,脸色不由得一变,变得很是难看。他这会儿终于知道为何方才自已说了那句话之后,下面的人都是这般反应了,原来早就已经开馆验尸过了,而且还不止一次!自已这个法子在他们看来,根本就是毫无用处的。 自已这次,甚至可算是丢了人了。 见他脸色有些难看,闻安臣赶紧向他使了个眼色,内里的含义,自然是:“无妨,无妨,大人您尽管放宽心就是,一切有我。” 看到他眼神中透露出来的自信和坚定,董鸣长一颗心顿时也就安定了许多。他忽然发现,自已对闻安臣,好像是有些依赖了一般,感觉有闻安臣在替自已拿主意,自已什么都不用操心,便觉得安心的很。 开棺验尸这个主意,自然是闻安臣替董鸣长出的,他既然敢出这个主意,那自然就是有一定的把握。而现下孙思文说出,已经有过四次开棺验尸之后,闻安臣并没有气馁,神色也没有丝毫变化。因为在他的计划之中,开棺验尸仅仅是第一步,之前的确实是有几次开棺验尸,但是那些人未必做到了自已要做的那一步。 刑侦大明 第170节 于是他向孙思文问道:“之前开棺验尸之后,做了些什么?” 孙思文听了不由得一愣,道:“这位大人,草民不明白您的意思,开棺验尸之后还能做什么?也就是瞧一瞧,看一看。” 闻安臣一听这话,心里立刻安定下来,便知道,之前做的那几次开棺验尸都是比较初级的,并没有达到自已想的那一步。 他沉声道:“孙思文,我问你,这一次不但要像以前一样开棺验尸,而且可能会对令尊的尸骨有一些冒犯,这个你同意吗?” 孙思文拧着眉头道:“不知道大人您说的冒犯,是怎么个冒犯法儿?” 闻安臣沉声道:“我知道一些法子,可以由骨头断定出此人生前受过什么伤害,只不过,可能要把这骨头拿热气蒸一蒸。不知道你能不能受得了?” 他说的比较含蓄,说是拿热气蒸一蒸,其实说白了就是放在锅上蒸一蒸。只不过这么直接说的话,会让人听着觉得很别扭,他生怕孙思文接受不了,所以便换了一种表达方法。 孙思文一听,顿时就很有些迟疑,闻安臣说的委婉,但他却听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知道到底会怎样做。开棺验尸是一回事,而把尸骨拿出来放在锅里蒸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这就是对尸骨的大不敬,对先人的大不敬。但是他想想,若是用这个法子当真能够破案的话,却也并非不能接受,毕竟现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要还父亲一个清白。 他对这件事,已经执念了三十年,什么事情都无法阻止他的决心。 他想了想,而后很是郑重的说道:“这位大人,我答应你,只要能破案,这样做,也无不可!” “好!” 闻安臣一击掌,高声道:“事不宜迟,那咱们现下便直接去安葬你父亲的地方,开棺验尸。” 闻安臣这般说了,董鸣长对他又是极其信任,立刻便将命令传达下去,让衙役和刑房的这些书吏们先下去做准备,在堂前等候,他稍后就来。 刑房司吏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暂时离开的机会,他立刻应了下来,带着他手下的书吏们离开大堂,而他自已则是一溜烟儿的跑去向他背后的主子报信儿了。 而那些衙役和书吏们则是开始准备,孙家几人也被带着一起去,围观的不少百姓根本没有散去,也想跟着看看热闹,看看这位知府大人开棺验尸,又是什么样的一个光景。 董鸣长带着闻安臣回了后衙,他有些忐忑地问道:“闻安臣,你的法子,当真可么?” 闻安臣笑道:“大人,您方放宽心,断断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只不过,学生还需要准备一些东西。” 而后,他便是跟董鸣长说了他需要的那些东西,董鸣长听了,立刻道:“这个不成问题,本官这就着人准备。” 很快,闻安臣需要的那些东西,便是都置办齐全。 闻安臣对董鸣长笑道:“大人,走吧,咱们这就去现场开棺验尸吧!今日可还有好戏看呢。” 他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整个人看起来很放松很投入,这样的情绪和神态,也影响了董鸣长的情绪,让他本来紧张的心情,不自觉的便放松了一些。他微微一笑,轻轻点头:“好,咱们这就过去。” 说着,两个人出了后衙,一路出了府衙,来到外面。此时,在府衙之外,孙家的人、龙安府的衙役书吏们,以及相当数量的百姓都等在那里,等着他们两人。他们两个出现之后,大伙儿顿时便围了上来。 董鸣长深深吸了口气,摆摆手道:“走,出发!” 这会儿,那刑房司吏已经回来了,方才他离开了一阵子,自然是去给他背后的主子通风报信儿去了。 兴许是从他背后主子那里得到了什么信息,看起来他这会儿情绪很稳定,神色没有任何不妥。他冲着董鸣长拱拱手,笑道:“大人,属下去了那地儿不下七八次了,就由属下为您带路如何?” 董鸣长微微一笑:“成,那你便头前带路吧!” 说话间几个人上了马,董鸣长也让人为闻安臣准备了一匹马。 说起来,川滇地区虽然在西南边陲,又是内陆,但马匹的数量却并不是很少,甚至比算得上是北部边疆的陕西布政使司的产马量还要多一些。闻安臣来到这边之后,曾经留意过这边的马匹价格,发现这儿的马匹价格竟然比秦州还要便宜些。 只不过这里出产的马匹,无论是战马还是驮马,个头都不是很大。要说气派那算不上多气派,只不过论起实用性来,倒还真是不错。首先,这些马匹拉车的力度并不弱,其次,由于其个头小体型小,就更为灵活。而川滇地区山地众多,山路崎岖,这种个头比较小的马行走其中,比那些大块头的马行走在上面,要便利得多。 这会儿闻安臣胯下骑着的,就是一批典型的本地出产的马匹,闻安臣打定主意,等离开这儿的时候,要让人采购一批带回去。甚至可以把这种马匹作为商品运送回去,其间利润,绝对不小。 只不过,那些就都是后话了,要做这些事也是以后做,现下最重要的,是把眼前这个案子给破了。 一行人离开府衙,向北而去。 很快,他们便是出了元武县城,来到城北。 第343章 高估 城北有个镇子,镇子规模不大,瞧着也就是二三百户人家,站的地界儿也不算是太大。在镇子外围,则是一片连绵起伏的丘陵。这片丘陵地势不算高,也就是两三丈而已,丘陵上面,则是稀稀落落的生了不少杨树,槐树,柳树等等。 而在这片丘陵之上,一眼望去,有数量相当不少的坟包,此地大致可以算得上是秦州城外的一片坟场。有相当多的坟墓都坐落在此处,因为这片丘陵地区,地势连绵起伏,而且土层比较薄,也就是说,这地界儿的土壤是比较贫的,不大适合耕种。 所以到现在为止,也就没有多少人在此将此地开垦成耕地,反而是不知道在多久之前,有人开始在这里埋葬尸体。于是慢慢地,这里便是发展成了一个占地面积相当之广的坟场。但又跟乱葬岗不一样,比乱葬冈还是要齐整许多的。 这里有许多坟墓,一眼看去,便知道是经常有人来祭拜达理的。 龙安府城北的平民百姓人家,死后埋葬在这里的可是为数不少。 那位名叫张庆云的刑房司吏带着大伙儿来到此处,在那一片丘陵之外下了马。他指着前面不远处,对董鸣长笑道:“大老爷,前面便是孙家的祖坟所在,孙思文的父亲,也葬在那里。” 董鸣长点点头,道:“骑马过不去是吧?成,那咱们步行过去吧!” 张庆云点头应是,继续在前面带路。此处毕竞是丘陵,算不上是山地,而且在这丘陵之间,也都是有道路的,毕竟有经常来上坟的人,所以这儿的路也是并不难走。 循着道路往前走,走了大约有三十丈左右,便是到达了目的地。 这儿是一座规模颇大的丘陵的东坡,坡面儿上坐落着为数不少的坟墓,粗粗一看怎么着也是有七八座之多。这些坟墓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修得相当之气派。 暴露在地表的封土堆,基本上都有一丈来高,放眼望去,比周围其他那些坟墓,要高出个四五尺来。而且这些封土堆,都是夯实得非常坚固。有些封土堆一眼看去便知道年头已经不短了,但却还维持刚刚建造时候倒扣的漏斗状的那个形状,基本形状上没有发生什么变化。经过这么多年的雨打风吹,却还能维持住原来的形状,可见当初建造的时候,是多么的用心,而且绝对也是花费不菲。 有些夯土堆甚至还都是发白的,上面稀稀拉拉的没有生几根草。闻安臣推断,这些封土堆用的土,有可能是放在锅里蒸过的,都是熟土,所以才会呈现出这个颜色,所以上面才会草木茂盛。 而每一座封土堆前面,无一例外,都是竖立着一块高大的石碑,上面篆刻了一些碑文。 这些坟墓都是相当之气派,一看就知道是哪个是大户人家的。而在这么多气派的坟墓中,如果有一座坟墓格外破旧的话,那就特别显眼儿了。 而此时,在这些坟墓之中,还真有一座低矮破旧的。这座坟墓的封土堆大概也就是三四尺高,上面长满了杂草。土包的土看起来非常之稀松,想来是不知道被人翻过多少次了,而且封土的中央位置,竟然还塌了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大雨给冲垮了。 在这座坟墓的旁边,有着好几道深深的裂缝,也不知道是自然形成,还是人为挖掘造成的。 别的封土堆前面的墓碑,都是七八尺高,两三尺宽厚,是用上好的大青石凿成。而这座坟墓前面的石碑,则是还不足一人高,歪歪斜斜地立在那儿,看起来似乎随时都要倒下去一般。 孙家的人瞧见这座模样凄惨地坟墓,一个个忍不住都是眼圈儿红了。 孙思文更是快走两步,重重地跪在那座坟墓之前,泣声喊道:“父亲大人,父亲大人!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啊!三十年了,至今未能给您伸冤,反而把家业都给败落了,害得您的坟冢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孩儿真是罪该万死!不当人子,不当人子啊!” 张庆云沉声道:“大人,这儿便是孙家的坟墓所在地。” 他又指了指那座格外破旧的坟墓,道:“这便是孙思文父亲的坟墓。” 董鸣长瞧了一眼,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从这坟头的样子看来,这坟墓果然是被挖了不少次了。 “够破败的……果然挖的次数不少。” “是呀,” 张庆云陪着笑道:“这坟墓来来回回给掘了好几次,每次都是开棺验尸。说起来,孙思文的父亲刚刚下葬的时候,孙家还是有些家底的,当初给他造的那坟墓,其实跟周围的那些比起来,虽然小了些,但也差不太多。墓碑也很是高大气派。” “只是后来几次三番的开棺验尸,一开棺验尸就要把封土堆给掘开,等到再埋上,那可就不是没掘开时候的样子了。” “一开始的时候,开棺验尸完毕,重新掩埋之后,孙家还请人来重新将这坟墓给重新修一遍。后来,又开棺验尸了两次,孙家那会儿也没钱了,也破败了,也不愿折腾了,于是便只好自已动手,希望能恢复原样。只是,这个活儿也是有些讲究的,等闲人还不能把封土造得那么结实,得请人才行。孙家自已弄,。那活儿就做的不成,跟之前就不大一样了。” “现在小的还记得第一次开棺验尸时候的样子,第一次开棺验尸的时候,能瞧见他父亲的棺材,非常阔大,用的木料非常好,棺材板儿也非常厚。后来开棺验尸,验完了之后,再把尸体放回去,再把棺材埋下去,但是就不如原来坚固。” “如此日晒雨淋几年之后,这封土堆就塌陷了。后来孙家干脆就又垒起一个来,便是眼前这个了。但就算这样,也是日渐破败,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听说啊,连他父亲的棺材都被人给偷走了,墓碑都被人给偷走了。” “孙家后来破败到了连口柳木制作的薄棺材都买不起的程度,只好弄了一张苇席,裹着尸骨重新下葬,墓碑则是又雇人弄了一个小的,算是草草了事。” 他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这孙家也真的是挺惨的。只不过啊,这事儿八分赖他……” 说着,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孙思文,嘴角露出一抹不屑来:“这厮就知道告状,别的什么都不干,其实他父亲死的时候,孙家还是有些家底儿的,若是好生经营,就算不会恢复旧观,但至少也会是一个大户。但这厮……嘿嘿……活该!” 闻安臣在旁边冷眼旁观,心中一声冷笑:“孙家都这般惨了,你们还不是利用他们?而悲哀的是,孙家被你们利用了,却还蒙在鼓里浑然不觉。” 只不过这话他在心里说说就行,自然是不会说出口来来的。 等孙思文的哭声渐渐低了下来,闻安臣走到近前,对董鸣长道:“大人,现下,咱们要不开始开棺验尸,如何?” 董鸣长点点头,面向众人道:“你们都听他吩咐。” 说着指了指闻安臣。 大伙儿自然都是点头应是,闻安臣倒是也不客气,直接就开始分派任务,给他们下达命令,让他们各自去做自已的事情。 他毕竟也是做官的人,也是经常管人的,几条命令下来,事情便是被有条不紊地布置了下去,大伙儿各司其职,都是忙活起来。 张庆云把这一幕瞧在眼中,心中微微有些诧异。他本以为闻安臣是一个京城贵胄人家的公子哥,只不过,哪怕是生在再怎么富贵之家,再怎么从小颐指气使,他可能会指使人,但若是论起委派任务,分派大伙儿该干什么来,却是断然不会如此娴熟的。 这样看来,似乎这位年轻人,应该是做过官的。 还别说,这张庆云的眼神儿确实也是挺毒的,还真是差不多猜到了真相。只不过他想到了这一层之后,心中忌惮之意却是个更胜。 明朝,尤其是明朝的文官,他们的子弟是能够蒙荫的,这一点儿是没错儿。但大部分的闻官人家的子弟,想要做官,还是要自已科举才行。哪怕是张居正的那几个儿子,想要做官,也要读书,也要考举人考进土,而后才能授予官职。 以至于在闻安臣原来那个时空,后来张居正死后,他的罪名中就有一条,便是帮他的两个儿子舞弊,帮助他们考中进土。 眼前这个年轻人这般年纪轻轻,如果都做官了,那说明他不但出身极好,而且学问极好,最起码身上已经有了举人的功名。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当真是了不得的一个人! 只不过他也不会想到,他这次又把闻安臣估计的太高了一些。 事实上,他们就是太先入为主了,无论是张庆云,还是林夫人都是如此。他们以为董鸣长是京城过来的官员,所以跟他关系这么好的这个年轻人,那肯定也是京城过来的。而偏偏这个年轻人年纪又这么轻,和董鸣长看起来又不像是上下级的关系,那么闻安臣便只能是京城贵胄人家的子弟了。 他们这么想,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倒也不算错,只不过他们可是万万也猜测不到,闻安臣过去的际遇是如何之离奇。 铁锨铲子等工具都是闻安臣早就吩咐下去,让人准备好了带过来的,这会儿,几个衙役得了闻安臣的吩咐,挥舞着手中的铁锨,将孙思文父亲的坟墓掘开。 孙思文父亲的坟墓已经给挖了许多次了,上一次开棺验尸就在几年之前。而上一次开棺验尸之后,孙家的人也没有多少心情收拾了,便将骨头草草的包了一下,浅浅的埋了下去。 所以,没挖多一会儿,约莫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大约也就是往地下挖了两尺左右的深度,便是挖到了尸骨。 只不过,想要把尸骨取出来,却还有些不大容易。因为当初孙家的那些人将尸骨埋下的时候,是用苇席裹着的,而苇席那东西,可是比不过木头的。木头埋在地下尚且容易朽烂,更别说是苇席了。 第344章 故弄玄虚? 过去这几年,风吹日晒雨淋,那苇席在地下被雨水泡了不知道多久,早就已经朽烂了。本来苇席裹着,维持住原来那个形状的话,还能形成一个空间,将尸骨保护在那里面。但苇席朽烂之后,泥土便充塞其中,时间日久之下,这尸骨周围便形成了一个大土块儿。 而这会儿,他们挖到的便是那大土块儿。 本来是泥土填充了骨头之间的缝隙,现在看起来,倒像是骨头一块儿一块儿的镶嵌在了泥土之中一般。 那些衙役挖到这儿之后,便不敢再往下挖了,生怕将骨头损坏了。 开棺验尸是一码事,故意损坏别人家先人的骨头,那就是另外一码事儿了,他们也不愿意干这种事儿。 闻安臣走到那土坑旁边,往下瞧了一眼,而后便是吩咐道:“行,不用再朝下挖了,先就这样就成,朝两边儿挖一挖吧,都小心着一些,别弄坏了骨头。你们超两边儿挖一挖,然后将这个大土块儿给我起出来便可以。” 刑侦大明 第171节 几个衙役闻言赶紧应了声是,而后不再向下挖,而是开始向四周挖,这一次用的时间就长的多了,约摸用了一刻钟的时间。 一刻钟之后,他们从土坑中抬出来一个大土块。 这大土块儿足有三四尺长,瞧着这重量,怎么着也有一二百斤。土块上面零星地镶嵌着不少骨头,闻安臣一眼瞧去,便能分辨出来,这都是人骨,瞧着有腿骨,有指骨,有肋骨,甚至还有露在外面的半个头骨。 瞧见自家父亲的尸骨变成这般样子,孙思文更是悲从中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他一边哭着,巴掌一边重重地扇在了自已的脸上。 这一下用劲儿极大,他的脸顿时便是往左边重重的歪了一下,嘴角都渗出一抹血丝,显然是嘴里头已经给打破了。但他就像是没有察觉一般,左手又是狠狠的一巴掌扇在自已左脸上,如此来来回回,扇了自已足足二十几个耳光。 他已经被打得满嘴流血,口齿都有些模糊不清了,但口中依旧喃喃自语。旁边人听着,依稀能够分辨出来,孙思文这是在骂自已没有本事,败坏了家业,害得父亲的尸骨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旁边围观的百姓之中,有些人动了恻隐之心,心中颇为感动,眼圈都有些红了。还有些深知内幕的,则是嘴角微微一撇,便是勾勒出一抹不屑的笑意,冷哼一声,低声道:“年年都是在坟前哭这么一次,年年都要打自已骂自已扇自已的脸,却也不见如何振兴家业!你倒是奋发图强啊,哼,等哭完这一场回了家,还不是照旧把家中的最后一点儿东西拿出去当掉,然后便是接着是写状子接着告状么?只晓得骂自已,但凡是你自已争点气,挣点儿银钱,你爹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只晓得要告这个状,这执念倒是挺大,只不过这人却真真是个没本事的,说是废物也不为过。” 孙斯文耳朵可不聋,周围人的议论都落在他耳中,听了这些话,他不由得更是羞愧万分,几乎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父亲墓前。 他也知道自已这毛病,也知道自已虽然哭,虽然后悔,但回去之后依旧是没有作为依旧不会整齐,还是会把所有精力和钱财都花在告状上。但他真的是控制不住自已,就跟魔怔了一样,不为父亲申冤,他觉得自已什么事都做不下,干什么都是茶饭不思,神魂不属。 且不说他,一边的闻安臣让人把大土块儿抬到土坑边儿上之后,便让人用布条将这大土块儿捆了,而后吊在空中,并不让它接触地面。 做完这些之后,他便站在旁边,手中持着一把小刀,开始从大土块上往下撬土。 他眼睛直直地盯着大土快,神情非常的专注,似乎在做一件非常了不起的大事。 他的手很干净,手指修长,同时也非常稳。他的动作并不快,但很坚定,没有丝毫的迟疑和停顿,一点儿一点儿,一点儿一点儿的把大土块儿上面的土给挖下去。 闻安臣过来的时候,谢韶韵和赵长宁自然也是跟着过来了。谢韶韵方才见识了自家夫君在大堂之上的威风,只觉心神荡漾。这会儿瞧见他干这个,顿时心疼地不得了。但她却也知道,此时自已是不宜上去劝的。 而赵长宁看到这一幕,却是心有所感。 她自然知道闻安臣的身份,换做一般人,年少得志,又有了官身,断然是不可能亲自动手去做这种看起来有些下贱,而且很是肮脏,还是跟骨头打交道的活儿的, 但闻安臣却就蹲在那儿,一丝不苟,仔仔细细,聚精会神地将这个活儿干了下去。 在这一瞬间,她明白了许多东西,也知道自已过去把破案想的还是太简单了。在自已心中,享受的,也是想要得到的,是破案的时候,那种一言而决,一下子将整个局面翻转过来的快感。那是何等的爽快?何等的光鲜?何等的震撼? 但是,她似乎却是忽略了,在那背后,到底要付出多少艰辛和努力。 现在,她似乎是明白了一些。 或许,这也算是一种成长。 其实,不单单是谢韶韵和赵长宁,周围那些围观的百姓,那些衙门里的衙役和书吏,看到闻安臣亲自上阵操刀,聚精会神的去做这件事,心中也都是有那么一丝丝震撼。在他们眼中,这位来历神秘莫测的年轻人,肯定是贵公子,而他竟然肯弯下身段,去做这样的事情,这真真是让大伙惊诧之极。而惊诧之余,还有一些佩服与感动。 甚至孙思文都止住了哭喊,呆呆地看着闻安臣。 之前他父亲的尸骨被开棺验尸了好几次,从来没有一次,衙门里的那些人会如此细致,如此郑重地对待这些尸骨。他甚至可以想到,如果不是闻安臣,而是换做站在旁边的那位刑房司吏张庆云的话,这会儿,只怕他已经会非常粗暴的让人直接将骨头从大土块上给掰下来了。 清理骨头这个活儿,着实是不太好干,而闻安臣又是做得非常细致,尽量不损坏骨头,因此用的时间也就格外的长。 他用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方才将这土块清理出四分之一来。 一边的董鸣长道:“闻安臣,这样下去也太慢了,而且你一个人弄未免太过疲劳,不如我给你派两个人一起弄如何?” 闻安臣——听到这三个字,大伙儿都是不由得在心中又重新念叨了一遍。 他们终于知道这个年轻人到底叫什么了。 闻安臣听了董鸣长说的话,却是微微一笑,道:“董大人,无妨,这个活儿,确实是需要颇为细致才行。嗯,我这儿倒是还有一个人手……” 说着,他冲着人群中的赵长宁招了招手,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帮把手!” “诶,好嘞!” 赵长宁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赶紧一溜小跑儿跑了过去,神色间很有些兴奋。 她知道闻安臣这是又要现场教自已一些东西了,但凡是跟破案有关的东西,她都很感兴趣。其实方才闻安臣在清理土块儿的时候,她就已经跃跃欲试,想要上来帮把手了,只不过闻安臣没有叫她,她生怕坏了闻安臣的事,所以这才没敢上来。 现下闻安臣一叫她,她自然便很开心的过来了。 大伙儿瞧见这一幕,顿时又是一愣。在他们眼中,做这等事情,天然就该是男人做的,女人还能去做这种事情吗?而现下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却是跑过去,跟个男人一样,蹲在那个年轻人的对面。那个年轻人开始向她说一些什么。 大伙儿都觉得今天算是开了眼界长了见识了。 闻安臣却是不顾周围人的目光,他向赵长宁很是仔细的说了一番,赵长宁点点头,道:“你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说完,便也从旁边要过一把刀子来,两人开始面对面的清理。 赵长宁上手得到还挺快,有了她帮忙,闻安臣的进展也就快多了。又过了不到一个时辰,整个土块儿终于被清理干净,地上多了一堆尸骨。 这些尸骨年岁日长,后来被埋葬之后又是受了这么多波折,都有些发黄发黑了。 闻安臣拍了拍手,站起身来,长长地吁了口气。 可算是把这些尸骨都给清理出来了,只不过,今儿的事儿可还没算完。事实上,清理骸骨只不过是第一步而已。 闻安臣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他吩咐一开始挖坑的那几个衙役道:“你们几个,劳驾一下,过来再在旁边挖一个土坑。” 说着他大体比划了一下。 闻安臣要挖的土坑,方圆在三尺左右,深一尺半即可。一个年纪大些的衙役嘿嘿一笑,道:“闻官人您放宽心就是,这土坑好挖,咱用不了一盏茶时间就能给您挖好。” 果然,这老衙役也没空口白话,不到一盏茶时间,闻安臣要求的土坑便是已经挖好了。 而后,闻安臣又让人去四周捡拾柴火干草之类。 这片丘陵之上,树木虽然不多,但捡些柴火什么的还是挺容易的。很快,那些衙役们便是抱了一大捆柴火过来。 闻安臣又让人将这些木柴堆在土坑之中,而后点燃。 围观的百姓都很是好奇的看着那个土坑,而后又看看闻安臣,一个两个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位闻官人在搞什么鬼。 他们一个个也都是纳闷儿,这位闻官人不是说要开棺验尸吗?现下坟也扒了,骨头也清理出来了,怎么不验骨头?反而要在旁边烧火呢? 围观的百姓之中顿时响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人群有些骚动,不少人脸上都是露出一抹戏谑,瞧着闻安臣,等着他出丑。他们都是觉得这位闻官人肯定是在故弄玄虚。 第345章 这就破了? 有的人便嘿嘿一笑:“我说什么来着?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看这厮,不过是个毛头小伙儿,又会得了什么?喝,倒是闹出了好大的阵仗,瞧着似乎破这案子手拿把攥一般,却也不想想,之前多少衙门里的老刑名,省里来过多少大人……他们都没把案子给破了,他这毛头小子凭什么就能破?” “要我说,这趟咱们过来,可是白过来了,就见他带着人挖了个坑,烧了把火,最后肯定还是什么都断不出来!你们信不信?” 他这话说完,竟然还很是几个附和的,这人得了周围人附和,更是得意,挺直了胸膛,四下里扫了一眼,很有些意气风发的意思。 他在人群中说的这话,闻安臣离着挺远的,也没听见。其实闻安臣就算是听见了,也不会放在心上,这种人,若是跟他一般见识,未免也太掉价了一些。 张庆云就站在闻安臣旁边,冷眼瞧着他的一举一动,嘴角露流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讥诮笑意。 孙思文父亲的骸骨被开棺验尸了四次,而其中有两次就是他亲自经手的,他甚至到现在都记得很那骸骨是什么样子的。 所有的骸骨都非常正常,就是人的尸体腐烂之后骸骨该有的样子,没有任何一块儿骨头之上有血痕之类的东西。在他看来,闻安臣现在做的这些,全部都是徒劳无功,根本没有任何用处而。 闻安臣把那些骸骨清理出来之后,也就是能够得到跟自已一样的结论罢了。 事实上,之所以四次开棺验尸全都徒劳无功,就是因为那些骸骨上根本就看不出什么东西来。这一点,其实不但他知道,衙门里的许多衙役,甚至连那些爱瞧热闹的百姓中都有人知道。 若是尸骨上能看出什么来,早就让人看出来。毕竟大伙儿也都不是瞎子。 其实不光是围观的这些百姓书吏衙役纳闷儿,就连董鸣长也很是纳闷诧异,不知道闻安臣这是在做什么。 只不过他对闻安臣很有信心,闻安臣既然已经跟他保证过了,那他便知道,这事就没什么问题。 而且他更清楚,如果自已三番两次问闻安臣的话,会被闻安臣认为自已对他不信任,未免就会让人家心中不悦。 闻安臣此时自然不会理会旁人怎么说怎么想,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火势。 火势越来越大,燃烧的越来越旺,哪怕离着三四尺远,闻安臣似乎也能感觉到那熊熊的热浪迎面而来。 这大火烧了约摸有一刻钟的事时间,眼见得土坑两边儿泥土都被烧干了,闻安臣方才喝道:“来人,往上泼陈醋。” “是。” 两个衙役应了一声。 陈醋,也是闻安臣在来之前就吩咐人准备好了的,这两个衙役手中抬着满满一木桶陈醋,瞧着怎么着也有几十斤重。 两个抬着木桶的衙役其中一个向闻安臣问道:“闻官人,要把这些都倒进去么?” 闻安臣点点头,道:“就是要一口气儿全都倒进去,要把火给浇灭了,明白了么?” 两人齐齐点头, 他两人走到火边,手中一用力,木桶向上一扬,借着这股力道,巨量的陈醋便是泼洒出来。 陈醋泼撒在火焰上,发出嗤嗤的一声巨大的声音,瞬间有白雾蒸腾而起,弥散开来。雾气中还带着浓浓的酸味儿,让人闻了,鼻子都有点发酸,眼睛也有些酸涩,几乎便要落下泪来。 这一次性倒入的陈醋太多,弥漫起来的烟雾非常之大,把在场围观的百姓们都给熏得够呛。 闻安臣立刻招呼道:“快快快,赶紧的,把那些尸骨抬过来。” 原来,方才那些尸骨被清理出来之后,他便让人用一张草席子将那些尸骨给裹了起来,然后让赵长宁看管着。 现下听到他招呼,赵长宁赶紧跑过来。 闻安臣接过被席子卷着的骸骨,而后将那些尸骨放在已被浇灭的火堆上。 火堆虽然已经被浇熄了,但温度还是很高,只不过温度高归高,但火势已经熄灭,却是不会将那草席给点燃的。 闻安臣指了指那包裹着尸骨放在余烬上面的草席,冲着董鸣长道:“董大人,再等一个时辰,便可知端倪。” 一听此言,围观的百姓不干了,一听还要一个多时辰,谁有这么多闲工夫在这跟你在这儿耗着? 你说一个多时辰便是一个多时辰?咱们之前可是已经等了很不短了,现下还要等一个多时辰? 顿时有不少围观的百姓便是骂骂咧咧地离开。 不过却还有一些留了下来,这些人中有的是真的闲,左右也无事可做,干脆呆在这儿好了,说不得还能看个西洋景儿。而有些留下来的,则是因为对闻安臣破为好奇。 同样是开棺验尸,但他们之前看到的和今天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今天闻安臣用的这些法子,他们可以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有的人认为闻安臣是在故弄玄虚,有的人却觉得,他说不定是真有几分本事的。 其实别说是这些百姓了,便是那些刑房书吏们,瞧见闻安臣的法子,也是啧啧称奇。他们之前也是没有听说过这种方法。 张庆云看了,心中更是一阵阴晴不定,暗道:“难不成这法子还真有用么?” 反正到底有用没用,再等一个时辰便知道了,闻安臣根本不理会离去的那些人,他只是安安静静的在旁边站着,等待时间的过去.他竟然就在那儿,这么安安静静的站了整整一个时辰,几乎都没有什么动作。 这种沉静的功夫,连董鸣长都是有点佩服。 刑侦大明 第172节 一个时辰之后,闻安臣忽然往前迈了一步。 随着他往前迈这一步,大伙儿似乎也都跟活过来了一般,众人都是精神一振,瞧着闻安臣的动作。 只见闻安臣将草席裹着的尸骨搬了过来,而后将草席展开,他冲着那些刑房书吏招招手:“来,你们都过来。” 刑房书吏们纷纷看向自家上司,张庆云瞪了他们一眼:“看什么看?闻官人叫你们过去,你们过去就是了,忘了之前大老爷的吩咐了么?” 刑房书吏们赶紧应了一声,走到闻安臣面前。 张庆云也跟着过去,笑问道:“闻官人,您有什么活儿,便尽管吩咐他们去做就是。” 闻安臣微微一笑:“其实也不是什么重的活儿。” 他指了指被草席裹着的那些尸骨,道:“这些骨头,很是不少,有些骨头也颇为细碎,我一个人挨个儿鉴别,是鉴别不出什么来的。这样,你们这些人,每人负责鉴别一部分骨头。” “好,这没问题。” 张庆云很是爽快地答应下来,接着又问道:“只是不知,闻官人,须得留意着骨头上的什么呢?” 闻安臣道:“只需要留意骨头上有没有血污痕迹便可。” 张庆元一听,顿时心中一凛。 说句实在话,孙思文父亲的这具骸骨,上面的每一块骨头他都仔细检查过,他可不记得哪块儿骨头上面有血污痕迹的。 闻安臣似乎能看穿他的想法一般,微微一笑,道:“先烧火,而后往上面泼陈醋,陈醋蒸发之后,将骨头放在其中熏蒸,这骨头或许之前你看不出什么来,但是被熏蒸之后,就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张庆云心中惊疑不定,不知道闻安臣这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确有其事。 他脸上不动声色,只是点点头,笑道:“闻官人当真是学识渊博,在下之前从未听过这个说法。此次当真是受教了。” 听到闻安臣说的话,围观的那些百姓也都是发出一阵阵惊叹。 董鸣长心中则是涌出一些希望来, 闻安臣将骨头分配好了,给每一位刑房书吏都大致分配了一下,让他们细细检查,莫要放过任何一处。 人体的骨头足有二百多块,当然,由于历次开棺验尸,使得骸骨有一些缺损,但大体上,比较重要的那些骨头还都是有的。 闻安臣分下去之后,其实每个人分到的也没有多少,很快就能够检查完毕。 闻安臣自已也是拿了几块儿,放在手中仔细检查。 刚一开始检查,忽然他便听到旁边那个刑房书吏发出一声惊喊:“闻官人,您看我这儿,我发现了血污的痕迹。” 说着,他便是举起手中一块骨头拿给闻安臣看。闻安臣也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发现,他一眼看去,果然便瞧见那骨头上有一块暗红色的痕迹,像是血污的斑痕。 而一听说果然在骨头上发现了血污痕迹,围观的那些百姓都是炸了锅一般,一齐向前涌来,想要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好随同过来的还有衙役,董鸣长一声令下,衙役们一拥而上,将这些百姓堵到一边。 董鸣长则是大步走了过来,叫道:“快,拿来给本官看看。” 闻安臣将这块儿骨头递给董鸣长,董鸣长把骨头拿在手里,细细查看,却是赫然发现,这块儿骨头,赫然竟是颅骨,而这一块血红色斑痕所在的位置,恰好便是人的后脑勺部位。 一看见这个血痕所在的位置,董鸣长脑海中立刻便回想起来今日孙思文说的话“我父亲被他们用木棍敲中了后脑勺打死的,这是我亲眼所见。” 他立刻便想到:“难不成,这处血迹斑痕,便是证据?便是证明孙思文的父亲,确实是被人用木棍敲中后脑勺而死的证据?” 与此同时,闻安臣也瞧见了这一块儿血迹斑痕所在的位置,张庆云也瞧见了,而张庆云想的,显然是跟董鸣长想的一样。 他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极不真实的感觉:“就这么容易,就这么容易,这案子就被破了么?难不成孙思文的父亲真是这么死的?不应该呀!怎么会这么容易呢?我们设了这么一个局,就这么容易被轻松地破解了?” 第346章 理所当然 他只觉得一股很是荒谬的感觉涌上心头,心里更是空荡荡的,难受的要命。就好像是重重地打出去一拳,结果打在了棉花上,浑身的力气都没有用出去而是落在了空处一样,难受的要命。 而此时他们瞧见了,一直跪在旁边的孙思文也瞧见。 孙思文瞧见之后,脸上先是露出不敢置信,不可思议之表情。 他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整个人完全都楞住了,看上去呆呆傻傻的。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已告了整整三十年的这么一桩大案,竟然真的会有一天可以真相大白,会水落石出! 自已竟然真的等到这一天!? 他之前虽然一直在告,一直在告,也是一直在盼着,但是他却也很清楚,希望非常渺茫,能够还自已父亲清白的机会真的是极小极小。 而现在,愿望竟然达成了!? 天啊,简直不敢置信啊! 今日竟然真相大白,而且就是自已想要的结果! 短暂的惊诧和不敢置信之后,他胸中便是涌起一阵狂喜,忽然从地上站起身来,拳头疯狂的捶打着自已的胸膛,口中发出一阵带着哭腔的愤怒爆吼:“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父亲大人!孩儿终于还您一个清白了,父亲大人,您在天有灵,当可安心!” 喊着喊着,便又是嚎啕大哭起来,只不过这一次,更多的是发泄一般的哭泣。 围观的百姓也是议论纷纷。 他们瞧着这一幕,一个个脸上表情很是丰富。原来,孙思文之前真的是被冤枉的,原来他的父亲真的是那么死的, 与此同时,他们对闻安臣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位闻大人,真真是厉害,居然这么轻易的就破获了这个三十年都没有被破掉的悬案,大案! 就在此时,孙思文的哭声忽然被闻安臣给打断了,闻安臣淡淡地瞧着他,轻声道:“孙思文,你先别着急,这事儿还未必如此。” 孙思文愣住了,大伙儿也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孙思文瞪着闻安臣道:“闻安臣,你什么意思?都到了这一步,还能有什么变故?” 他这般说话,其实已经是很无理,但闻安臣却不跟他一般见识,只是淡淡说道:“你放心,事实就是事实,不容狡辩。若你父亲果然是那般死的,我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如果你父亲不是那样死的,我也不会故意偏袒,不会说假话。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你且安下心来,细细看下去就好。” 孙思文点了点头,道:“好,那我就看下去,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闻安臣没再搭理他,他转过头来,冲着众多刑房书吏道:“不用管,继续看,将所有上面有血痕斑迹的骨头都挑出来。” “是。” 大伙儿应了一声,接着开始挑。 一盏茶时间之后,所有的骨头都被过了一遍,结果,所有骨头上面,唯一有血痕班级,竟然就是第一个发现的那个颅骨。 之后再也没有发现第二个。 闻安臣将那块颅骨拿在手中,仔细地端详。 这块颅骨上面的血痕,并非是常见的暗红,而是略有些发紫的颜色。 闻安臣看向孙思文,问道:“你现在肯定是已经断定,你父亲确实是被人敲中了后脑勺死的,而这块血痕就是三十年前那一个致死的入骨伤痕,对不对?” 孙思文重重地点头,沉声道:“没错儿!” 闻安臣淡淡的:“那若是我说,这血痕很有可能能够洗掉呢?” 孙思文听了这话,不由的口中发出一声嗤笑,他想控制一下自已的语气,结果还是没有控制住,冷笑一声,道:“闻官人,您破了此案,草民对您是非常尊重的,但您也不能如此信口开河,这是三十年的入骨伤痕,被您用醋熏蒸之后方才显露出来的,岂是说洗就能够洗掉的?反正草民不信!” “好。” 闻安臣笑道:“既然不信,那咱就试试。” 说着,他便命人取过清水,而后将颅骨放在清水之中,细细冲刷。 结果,将颅骨放在清水里头之后,闻安臣拿手只是在上面擦了两三下,这血痕的颜色便是变淡了。又擦了两下,这血痕便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一下,轮到孙思文傻眼儿了。 他瞪大了眼睛,这次是真真不敢置信了,口中只是喃喃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 闻安臣冷笑一声,眼睛盯着他,神色变得冷然起来,沉声道:“真正的入骨伤痕,在骨头上形成的血痕确实应该是紫色的,但一定是中心位置颜色深,周边部位颜色浅,就像是日月周围的氤氲一般。而方才那块伤痕,却是刚好相反,颜色中心浅,周围深,这说明,这块伤痕,根本就不是导致你父亲死亡的入骨伤痕,只不过是尸体在腐烂时,血水渗出,因此污染了脑后部位而已!” 听闻此言,众人皆哗然。 大伙儿从来没有听说过竟然还有这种可以判断的方法,那些围观的百姓,都是一个个面面相觑。但心中却都还有些兴奋:“喝,今儿个留下来还真没有白留下,敲了这么一场大热闹,长了这么一个大见识,这真真是值了!” 而闻安臣说完那句话之后,丝毫不停,声音陡然间拔高了,盯着孙思文,厉声喝道:“孙思文,你父亲的骸骨,全身上下无一处伤痕,尤其是后脑勺,更是没有伤痕!这说明,他的绝对不可能是被人用木棍击中后脑勺而死!而你当时却又偏偏看到了那一幕,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闻安臣怒喝道:“孙思文,你在撒谎!是也不是?” 最后这一个‘是也不是’,这四个字的发问,几乎是暴吼出声,音量极大,吓得站在闻安臣旁边的张庆云都是一个哆嗦,脸色有些发白。而孙思文更是如中雷击,一屁股坐在地上,两眼呆呆的看着闻安臣,浑身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孙思文脸上忽然露出极为怪异的表情,他面色如土,脸色惨然,道:“好!好!我交代,我实话实说!” “当时父亲被那几个衙役带走的时候,我其实并未跟着出去,当时我在另外一处院子中玩耍,都不知道此事。而我父亲被衙役用木棍敲中了后脑勺的事儿,其实是我听人说的,我自已并未亲眼所见。” “什么?” 众人一听,尽皆哗然。 原来孙思文根本不是亲眼所见,只是听人说了而已,但他就是靠着道听途说的这么一句话,竟然就硬生生的告了三十年! 这完全就没有道理可讲,这简直就相当于是凭空给自已树立出来一个目标,然后对这目标有了一个莫大的执念,尽力去实现这个目标一样。 而最重要的是。这个目标本就不应该实现的,本就不应该存在的。围观的百姓中不少人都是暗暗想到,这孙思文是不是疯了? 董鸣长更是勃然大怒,走到孙思文身前,盯着他,厉声喝道:“孙思文,你这是在诬告,你知道不知道!” 孙思文也不答话,只是跪在那儿,一阵哭天抢地,哭声凄切之极,让人听了也是生出一阵恻隐之心。 董鸣长听了,不由得一呆,站在那儿好一会儿,许久之后他长长地吁了口气,摆摆手道:“孙思文,虽说你父亲不是官差所杀,但这几十年来,你为了这个案子,家财也没了,家业也败坏了,本官便也就不再追究你什么了。你回去吧!” 孙思文还想再说什么,他的两个儿子便已经千恩万谢韶韵地向董鸣长磕了头,而后赶紧转身架起孙思文就走,他们可是生怕孙思文再说出什么混话来。 如此,这个案子便算是了解,孙家对这个结果心服口服,而且孙思文直接承认了自已当初并未亲眼所见。因此,孙家以后是不会再来告了,这桩持续了三十年的悬案,于今日终于是水落石出。 大伙儿瞧着被他儿子扶着离去的孙思文,再回头看看站在那儿脸上带着微笑的闻安臣,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突然很是热烈的鼓掌,而后高声叫好:“闻官人,好样儿的,干得漂亮!” 他这么一喊,算是开了个头,很多人纷纷跟着喊道:“闻官人,干得漂亮……” 现场响起了一片极其热烈的欢呼和鼓掌声。 他们表露出来的这种情绪绝非虚假,而是真真正正,实实在在存在的。闻安臣在方才破获这个案子的时候,表露出来的耐心,展露出来的手段,以及那种让人根本就闻所未闻精彩至极的方法,都是令他们心中由衷地发出一声赞叹。 他们向着闻安臣欢呼,称赞着他,心中更是钦佩至极。 谢韶韵也站在人群之中,她没有跟着人群一起欢呼,只是站在哪儿,静静的看着闻安臣。她的嘴角挂着一抹微笑,眼中满满的都是骄傲与自豪。 她仿佛在面向众人大声喊着:“看到了吗?你们瞧见了吗?这就是我的夫君,他就是闻安臣,我是他的娘子,你们可羡慕吗?” 看着闻安臣,耳中听到那一阵一阵不绝于耳的欢呼声,谢韶韵的神情忽然一阵恍惚,他似乎眼前又出现了当初刚来秦州时候的样子。 刑侦大明 第173节 那时候,闻安臣背着她,一步一步,异常踏实而稳定地走在秦州城外的官道上。而她,则是嘴角挂着一抹浅笑,靠在他那宽厚而温暖的肩背上,就像是一株丝萝,用尽全力攀附在他这棵大树上。 当时其实他们认识也没有多久,但是在那会儿,她就已经把闻安臣当成了自已这一生的依靠。 转眼已是数年过去了,两人走到现在这一步,也是殊为不易,其间经历风波坎坷,她始终异常坚定地站在闻安臣身边,陪着他,安慰着他,让他不用为家里的事而操心,尽力做好一个贤内助。 在谢韶韵看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本该理所当然,但是闻安臣却从未将她做的这些事,当成是理所当然的东西。他内心深处,对谢韶韵是非常感激的,这也是他为何那么不愿意让谢韶韵知道张玉琳存在的一个原因,而且还是很重要的一条原因。 因为他怕谢韶韵伤心。 第347章 林大川 面对众人的欢呼,闻安臣微微一笑,脸上并没有什么太过得意,或是太过受宠若惊的表情。 他面向大伙儿,拱拱手,笑道:“此间事已了,各位,便请散去吧,各自忙各的。这边的事情,官府的人还要处置一下,你们留在此间也是殊为不便。” 他既然都这么说了,大伙儿都是轰然应是,而后纷纷离去。 其中一人离开之前,回眸深深的看了闻安臣一眼,眼中情绪复杂至极,这个人,正是林夫人。 林夫人刚才就去了府衙,是一路从府衙赶过来的,方才闻安臣破案的过程,用的那些手法,以及提出的那些大伙儿从来都未曾听过的理论,她都是听得一清二楚,看得明明白白。 对于这个比自已小了十几岁的年轻男人,她此时心中还当真是有一丝钦佩的。不过这会儿显然不是钦佩的时候,这会儿要想的,应该是接下来如何应对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龙安府分号报复。 本来,武威镖局是根本没有把这个对手放在眼中的,强龙安府压不了地头蛇,更何况他武威镖局不仅仅是地头蛇,而对方也算不上是强龙。 但是现在情况完全不一样,这个年轻人瞧着应该是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主事人,或者至少是跟主事人关系很亲密,完全可以把他看作是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靠山。 本来这个靠山在林夫人眼中只是个毛头小子而已,无权无势根本不足为惧。而现在,他却是一跃变成了和新上任的知府大人私交极好,来历神秘莫测,极有可能是 京城 某贵胄子弟的一位贵公子。 从一个毛头小子,一转眼就变成了极有权势的贵公子,这个转换速度,让林夫人也觉得有些猝不及防。她现在甚至都不需要好生掂量一下这位对手的实力了,对方有知府大人当靠山,自已这边实力,根本就跟人家不是一个层次的。 知府大人刚来又怎样?他终归是知府大人,终归是挂着这个名头,终归是堂堂的朝廷四品官儿! 对于武威镖局来说,知府大人根本就是一个无法抗衡的庞然大物,人家伸一根手指头,发一句话,就足以将他们碾碎。 所以,现在要想的,不是如何对抗,而是怎样才能解决这个危机,怎样才能乞求对方的原谅。 林夫人是个明白人,她心里很是清楚这一点。 又是深深的看了闻安臣一眼,她便匆匆离去,回去武威镖局,跟自家丈夫商量对策了。 武威镖局在城西,占了好大的一片地面,是一座相当威武气派的院子,前面是一片演武场,上面放了许多石锁之类的东西,这会儿正有不少镖师,在演武场上打熬身体磨练武艺。镖师足有三五十位,他们练得热火朝天,一个个 精 气神儿都很是旺盛充足。他们对即将到来的这莫大危机,却是浑然不觉。 瞧见这一幕,林夫人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浓浓的悲哀。她看看这宽敞的大院子,再看看那连绵的建筑,看看这些生龙活虎,热情洋溢的镖师们,再看一看正对着自已的那座武威镖局大厅,以及上官高高挂着的‘武威镖局’四字的大牌匾,心中涌起莫大的恐惧。 “难道,这武威镖局的基业,这祖宗传下来的根基,要断送到我的手里了吗?” “那到了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有何面目去见 公公 婆婆?” 她咬了咬银牙,心中已经下定决心,无论付出怎样代价,都绝对不能让武威镖局出事。 那些正在打熬身体的镖师们瞧见他,都很是恭敬,纷纷转过头来,甚至略带些谄媚地向林夫人打招呼。 他们都是武威镖局的镖师,都是武威镖局的自已人,自然对武威镖局的内情很是清楚。 武威镖局大掌柜的,虽说是总镖头,但实际上,所有事情拿主意的,却都是这位总镖头夫人。总镖头为人豪 爽 ,但却有些直愣,根本不懂这些曲里拐弯儿的事情。 总镖头身上功夫,在这武威镖局之中无人能比,领着大伙儿走镖,也是耐心细致,总归不会出什么差错。碰上什么强人贼人,发一声喊也是能上去将对方打得抱头鼠窜,狼狈而逃。但若让他经营武威镖局,跟里里外外的人打交道,只怕用不了半年时间,武威镖局就得关门大吉。 所以实际上,这武威镖局的主事人乃是林夫人。而总镖头,实实在在的就是在行使一个总镖头的责任而已——只是走镖,练武。 夫妻两人都很有自知之明也是分工明确,将这武威镖局经营的越发的红火。 林夫人强压下心中那一丝不安,脸上 露出 一抹微笑,很是镇定的向大伙儿点头示意,而后步伐轻盈地走过演武场,穿过武威镖局的大厅,回到后宅之中。 后宅之中,也有一片演武场,只不过比前院儿的就要小太多了,但里头该有的都有,算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会儿,演武场上面只有一个人。 这是一条赤膊大汉,这大汉差不多有四 十岁 上 下,身 高体壮,论身高只怕跟闻安臣也差不了多少,但要比闻安臣粗壮上两圈儿,看起来就像一个极大极粗的树墩子一般。 这体重,少说也是二百多斤往上数。 而他虽然又高又重,但身上却没有多少赘肉,此时 赤裸 着上身,身上的肌肉一块一块如岩石垒砌一般。 他出了不少汗,油光闪亮的,将肌肉衬托的就更是漂亮。 这会儿正是正月,这川北的龙安府,气温很低,相当寒冷,而他却似乎是感觉不到一样,身上腾腾地冒着热气。 此人正是龙安府武威镖局总镖头,林大川。 这会儿,他手中提着一对石锁,这石锁相当之大,比外面演武场里头的任何一对都要大。瞧着单只是一个拎出来,只怕也有六七十斤重, 而他提在手中,却像是提着两根稻 草 一般,轻飘飘的,似乎浑然不费什么力气。 毫无疑问,武威镖局是龙安府最大的镖局,而就算是拿到成都府去,也是排得上号的。至于林大川,他甚至比武威镖局还要出名,在整个川北川中地区,所有的这些镖局之中,他林大川若自认武功第二,那便没人敢称得上第一。 林家家学渊源,不光是林大川,林大川的祖上,基本上也都是手底下很有些功夫的高手。 武威镖局之所以能够开创,能够逐渐打开局面,并且达到现在这个规模,做到现在这个位子上,和林家的功夫是离不开的。 毕竟他们是干镖局的,走镖的时候,虽说人脉很重要,眼光很重要,适当的妥协也很重要,但根基却还是手上的功夫,身上的战力。 人家就是要打劫你,就是要把你的货品给抢了,你说什么好话都没用,拉什么关系都没用,陪什么笑脸都没用,到了那时候,也就只能手底下见真章! 林大川手中抓着石锁,举过头顶,而后又落下,双臂垂得笔直,石锁的位置则是在大腿两侧。他这么停上一两秒钟,而后又是深吸一口气,再次将石锁举过头顶。 此时的他背对着林夫人。 他腰腹后背的肌肉十分结实,而随着他的这每一次动作,身上的肌肉也是随之膨胀,收缩,就像是水流在流动一般,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他已经练了相当长的时间,出了许多汗,这会儿大汗淋漓,汗珠在有黑色的强健肌肉上纵横划过。 他这身材,无疑是极为完美的。 虎背、蜂腰、长腿、宽肩,整个后背几乎已经被他练成了一个倒三角形。林夫人就这么站在那儿,痴痴地看着自家夫君强健的身体,看着那健硕的肌肉,眼中 露出 一抹迷醉之色。 就是这个人,就是这具身体,不但在二 十三 年前将自已从歹徒的手中救了出来,庇护了自已二十多年,一直保护着自已的安全,更是自已最坚实的依靠。他那强健的臂膀是自已最安全的港湾,而且他也确实在床上,在 肉欲 上,给了自已极大的满足。 林夫人对林大川,既有爱,又有欲,爱的很强烈, 欲望 也同样强烈。他们两人已经成亲二十多年了,但感情却还是很深,而且,对对方的身体从未有过厌烦。 无论是在感情方面,还是在 欲望 方面,他们互相都能从对方那里得到极大的满足。而与此同时,无论是在事业上还是在生活上,他们又是互相配合的极好,互相给对方以相当大的帮助,互相取长补短,将对方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他们,是最完美、最契合的一对伙伴。 但是今天,林夫人站在这儿,看着自已夫君,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淡淡的悲哀。他隐隐然忽然有种感觉,自已两人这样的关系,可能会被今天突然发生的这件事情给彻底改变。 当这个念头生起来的时候,他心中蓦然涌起巨大的恐惧,心中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不,不!绝对不能这样!” 他使劲儿地摇了摇脑袋,似乎想把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从脑海中给摇出去。 也正在这时,林大川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儿,突然转过身来,而后便是瞧见了自家夫人,正呆呆地站在那里,目光迷茫,眼中若有所思。林大川是个粗线条的人,他也许只有在走镖的时候才是非常谨慎细心,而平日在生活里头,却是有些粗枝大叶,因此并未留意到自已妻子的这些微动作。 他将手中石锁一扔,两个各有六七十斤重的石锁重重地砸在地上,将地上溅起了一蓬烟尘。 林大川拍了拍掌,朝着林夫人走来,笑道:“夫人,你回来啦?” 林夫人微微点头,从旁边木头架子上把上面搭着的毛巾取下来,而后走到自家夫君身前,给他擦拭身上的汗滴。 第348章 献身的觉悟 林大川显然很享受这一时刻,他张开胳膊,稳稳地站在那儿,任由林夫人给他擦拭。只不过他出的汗似乎也太多了一些,中间又换了一条毛巾才算是将他的身子给擦拭干净。 刑侦大明 第174节 擦完身子,林大川取过搭在旁边的外衣披在身上。 这会儿是正月,川北地区其实也是相当之严寒的,但他只穿着一件单衣,却是丝毫都都看不出什么怕冷的意思来。其实想想也是正常,方才他光着膀子满身大汗都没事儿,更别说现在身上还穿着一件衣服了。 两人肩并肩朝着演武场外走去,林大川很是随意的问道:“夫人你不是带人去整治那些外来人了吗?怎么样?今日收拾的他们可还爽快么?” 说到这儿,他嘴角露出一抹略带戏谑的微笑,声音中也是充满了调侃和嘲讽。显然,他根本就没有把那些外来人,也就是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人放在眼里。 林夫人盈盈一笑:“上来就问我收拾的他们爽快不爽快,你怎么就不怕我反而让他们给收拾了?” 林大川哈哈一笑,内里满满的都是不屑:“夫人啊,你可真是会开玩笑,那些外来人能把咱们怎么样?还把咱们收拾?你这话说的,真是有意思!” 林夫人笑道:“现下这般瞧不起人家,可不是半个月前让人家给吓得整日茶饭不思满心忧惧的样子了。” 林大川被他提及自已的糗事儿,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脸色有些红了,很是尴尬地纠正她道:“那不是吓得,那是气的,那是让他们给气的,烦的。不一样!” 林夫人咯咯一笑,倒是也不为已甚,直接略过这个话题不再说了。 两人到了花厅之中,各自坐下。林夫人着侍女上了茶水,然后她将脸上笑容一收,瞧着自家丈夫,沉声道:“相公,有件事我得跟你说说,这事儿你得做好准备,听了之后莫要慌乱。” “什么事儿?” 林大川看见她的表情,顿时心中便是一惊。 他向来推许林夫人为自已家中的女诸葛,而他也对自家这位女中诸葛的脾性性格都是相当之了解,一看她现在这样子,便知道,肯定是有了不得的事情要发生了,而且多半不是什么好事。家中大事小情,其实多半都是林夫人在做主,若是小事儿的话,她直接就会在谈笑之间解决,根本都不会拿出来说出来烦自已,打扰自已。而现下她既然说出来了,还是以这种郑重的表情说出来,那么肯定就是有不得了的事情发生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沉声道:“夫人你说吧。” “好。” 林夫人沉声道:“咱们这一次,估计要有大麻烦。” “大麻烦?什么大麻烦?”林大川赶紧问道。 林夫人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咱们这次惹上了不该招惹,不能招惹的人了。” “不能招惹的人?” 林大川拧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很是诧异道:“咱们在这儿呆了这么多年了,龙安府有哪些人该招惹,哪些人不该招惹,咱们都清楚的很,又怎么会去招惹那些人?” “再说了,咱们这段时间,跟那些外来户打得不可开交,也没时间去招惹别人啊……” 他说到这儿,忽然声音一滞,而后便是瞪大了眼睛,满脸不敢置信道:“你说的那些不能招惹的人,不会就是那些外来户吧?” 林夫人苦笑着点点头:“你猜的没错儿,招惹不起的人,就是他们。” “怎么可能?” 林大川霍然站起身来,惊呼道:“他们不是普普通通的外路人么,为什么咱们会惹不起他们,难不成他们有什么天大的来头不成?” 林夫人苦笑道:“咱们都以为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没有什么势力,没有什么靠山的普通的外乡人,但实际上,人家背后的背景,可是硬扎着呢!今日我带着咱们手下的人,去他们那儿闹事,却是碰见了一个二十来岁的贵公子……” 而后她便是把今日的事情,整个过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这件事颇为复杂曲折,她足足说了半个多时辰方才说完,听完林夫人说的这段话,林大川整个人都傻了。 他坐在原地,目光呆滞,看着前方,眼神却没有焦距。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忽然抓住林夫人的袖子,满脸惊慌失措地颤声问道:“那夫人现在咱们应该怎么办?招惹了这么强的一个对手,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应对?” 他是真的慌了,那个外地来的贵公子,本身出身应该就是极好,想来应该是京城贵胄人家的子弟,单单是这一个背景,这一个身份,就不是他们所能匹敌的。不过若真的仅限于此的,那他也不会害怕成这个样子,但问题是那个人,还跟现任知府大人私交极好啊! 这就很要命了! 知府大人要整治武威镖局,那真真是再容易不过了。 他这个人,虽然身强体壮,看着也很粗豪,实际上却是一个颇为胆小怕事之人。当然,一般人肯定是见不到他胆小怕事的一面。说起来,林总镖头在龙安府,那也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寻常市井百姓瞧见他,那是要尊称一声林大官人的。 而他在这些相对于他来说是弱者的人,也是颇为的耻高气扬,傲气十足。哪怕是在走镖的时候面对危险情况,他也不会害怕,因为在他看来那些人是他能对付得了的,这场面是他能应付得来的。但是当他面对他无法抗衡的力量的时候,他却是会迅速的失去斗志。甚至可以说,他会一点儿斗志都提不起来,整个人变的惊慌失措,完全没有一点章法,心中剩下的只有恐惧而已。 看到他这般表现,林夫人心中顿时一阵怒气涌了起来,她狠狠的一拍桌子,尖声叫道:“问我怎么办?问我怎么办?你才是这个家的当家人!你才是咱们武威镖局的总镖头,你是我的相公,我的依靠!到了这个时候,你就只会问我怎么办是吗?你自已怎么不想想该怎么办?” 她这般狂风暴雨一般地发泄,顿时把林大川给说蒙了。 林大川张大了嘴呆呆的看着她,完全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说句实话,过去碰到的这种事情也有几次,虽然没有这次这么夸张,这么危险,但是终归也是碰到过的,而过去碰到这种情况,都是他在后面,林夫人在前面处置。该当怎么办,也都是林夫人说了算。 所以他已经习惯了,而现在林夫人这么一番叱骂,却是让他猛然意识到,自已似乎确实应该来做这个决定。他心中不由的有些羞愧,暗道:“我好歹是个男人,怎么能让自已女人去承担这一切?” 但很快,他心中的羞愧又被一股怒气给驱散了。 他瞪着林夫人,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贱女人,臭娘们儿,竟敢跟我这么说话?你掌管家中大权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家中所有银钱全部归你说了算的时候你怎么不这么说?你指使我干这干那的时候,又怎么不这么说?” 林夫人让他给说蒙了,一时之间竟是还不了嘴。因为,林大川说的还真是有几分道理。不过,林大川这话说完之后就后悔,他这会儿心中对自已夫人已经起了几分厌恶之情,但却知道,自已现在是真没主意,该当怎么办,还是须得夫人说了算才行,也只有夫人才有办法救自已。 只不过,刚撂完狠话变了脸,立刻就让他给自已夫人道歉,他确实有点拉不下脸来。 他满脸怒容僵硬着一张脸,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只是轻微颤抖的双手多少也暴露了他的心情。 林夫人则是站在那儿,神情有些呆滞。 过了好一会儿,她眼中流露出一抹悲哀,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夫君,方才是我不对,不应该与你说那些话。” 林夫人都率先开口说话,算是道歉了,林大川便也借坡下驴,他伸手抓住自家夫人的手,轻声道:“夫人,方才的事情,为夫不与你计较,这次的事情,还是要多拜托你了,也只有你,才能化解这场危机。” 林夫人瞧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只是眼中却是流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讥诮。 她忽然眼皮儿一翻,瞧着林大川,冷冷说道:“妾身听说过一句话,少年对于床底之间的那些事情,素来是喜欢的。那位闻大官人,这会儿不过弱冠之年,对男女之事,想来正是,最为热衷的时候。而我,长的不算绝色之姿,但至少也还有几分姿色吧?” 林大川听了先是一愣,而后脸上便是露出震怒之色,手在桌子上狠狠的一拍,厉声喝道:“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他这般大怒,林夫人却是丝毫也不畏惧,把胸膛一挺,下巴一扬,毫不示弱的瞪着她,沉声道:“我的意思你很清楚,若我自荐枕席于他,说不定,咱们武威镖局就能逃过一劫!林大川,我就问你一句,若是我自荐枕席,能让武威镖局逃过这一劫,你同意不同意?” 林大川听完,如遭雷击,呆呆的看着她,眼眶一时间酸涩无比。 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重重地坐在椅子上,胳膊抱着脑袋,身子蜷成一团。 林夫人分明听到一阵低低抽泣声传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心丧若死。 虽然林大川没有明说,但他已经知道林大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她转过身向门口走去,只是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你放心吧,这件事我不会不管的,二十多年前你救了我一条命,现下我大不了把这条命还给你就是了。” 声音之中,满满的都是悲哀。 从花厅里出来之后,林夫人并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回了自已的闺房。她趴在床上狠狠的哭了一通,她哭得极为伤心,也是极为的悲切,梨花带雨,凄惨哀婉。 她心中更是涌起无限的悲哀。 第349章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她知道,自已和自已丈夫,算是完了。无论是感情还是生活,经过了今天这一次,这个事情之后,再也无法恢复到以前那个样子。她此时方才领悟,这二十年来,自已夫妻所营造的,看似极其协调,极其完美,配合极其默契,相互补充极其契合的这样的感情与日常的生活,竟然是如此的脆弱。 其实他们两人这个例子并不具有多少代表性,之所以会造成眼前这种情况,和他们两个人的性格是分不开的。林夫人太过强势,而在保持强势的同时,又没有铸造出一颗强大稳定而又有担当的心。而林大川却又太过胆小怕事,并且将妻子看的没有自已的基业重要。 他们两个人的性格,使得这种情况出现。 若是换做别的一对儿夫妻,可能并不会如此。比如说闻安臣和谢韶韵,若是碰到这种情况,谢韶韵肯定会全心全意信任闻安臣,而闻安臣也会顺顺当当,不费什么力气就将事情解决。哪怕是事情再难办,至少他不会牺牲自已的女人。 哭了好一会儿,林夫人方才平静下来。她坐在床上,两眼通红,跟个桃子似的。 这会儿心情平复下来,事情想开了,她忽然也觉得不那么难了。 罢了,牺牲自已又如何?就当把之前欠他林家的全部还给他就是了。 这会儿想通了,心中反而有些说不出来的舒适与坦然,似乎卸下了一个大包袱。林夫人素来是一个很冷静的人,他发现自已竟然出现了这种情绪,立刻便是心中一惊,赶紧审视自已的内心。 许久之后,她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她发现,原来自已内心深处对林家的态度,对林家的感情,竟然是这样的原来在自已的内心深处,这些年为林家做的这些事,帮林家的这些忙,替林家操持的这些东西,在自已眼中竟然是一种负担。 而此时竟然有一种摆脱负担的解脱感。 他当真是没有想到自已竟然会是这样的真实想法。 “果然呀……” 她口中低声喃喃自语道:“人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原先我还是不信,我觉得以我和我夫君的情感,断然不可能出现那种情况。却没想到,果真还是如此了。而且也直到大难临头的时候,我方才明了心中真正所想,这么算起来,还是我对不起他啊!” “呸!” 想到这儿,她脸上神色一变,低低骂了一句:“凭什么是我对不起他而不是他对不起我?若这个男人当真有担当,不将自已的女人拱手让人的话,我这一辈子受他驱策,为他做事又能如何?我心甘情愿!” “而现下他竟然将我送人,好!你不仁,我不义!既然你这样,那咱们就只好恩断情绝了。” 调整好自已的心态,林夫人觉得心中比刚才要舒服多了。 她先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将心情略平复了一下,而后又洗了脸,重新化妆、描眉。这次她化妆画得极为用心,也非常细致,足足花了半个多时辰方才画完。 不得不说。林夫人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了,但岁月的痕迹不但没有削弱她的美丽,反而为她增加了几分成熟的诱惑。这是一个熟透了的妇人,用后世的话说,这就是一个极品熟妇,充满了难以言喻,让人想要将她摁在身下的欲望。 而她的这个身份中,或许还再要加上其他的一些东西,比如说人妻,人母,良家之类的一些关键词。 林夫人缓缓拉开衣带,将身上这件衣服脱了下来,先是外衣,而后中衣,而后里衣,最后就连肚兜和亵裤他都脱了,整个人已经是一丝不挂。 镜子中展现出来一具裸露的身体。 这具身体极美,皮肤极白,腿又长又直,屁股又圆又翘,腰肢极细,而从腰往上,在胸口位置,又是变得极度高耸起来。再往上则是纤细修长,优雅如天鹅一般的脖颈。 她站在镜子前面,双手抚着胸口,望着镜中的自已,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她对自已的身材和容貌非常自信,也知道自已这具身体是美丽的,是充满诱惑的。 所以他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是充满了信心的。 她从衣柜里挑挑拣拣,最终选好了一件鹅黄色的褙子,而后又挑了两件干净的亵裤和肚兜。 她一件一件,缓慢的穿着,当她终于将那件褙子套上之后,林夫人深深吸了口气,对着镜子比了半天,嘴角终于凝固出一丝她认为自已最有诱惑力的美。 她穿着鹅黄的颜色,整个人看上去凭空显得年轻了几岁。而这件衣服裁剪的极为合适,衬托的她更是丰胸纤腰翘臀,极有诱惑。 林夫人站在闺房之中,又四下里看了一遍,方才拿着一些东西,出了闺房,出了武威镖局。 只不过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龙安府分号,去找那位他眼中的京城贵胄子弟,而是往城东而去。 当然,她不可能是自已步行走着过去的,她从武威镖局里调了一辆马车。 最终马车在城东一座大宅门前停了下来,那座大宅占地颇广,装修得也很是遮奢豪华,门口有数级台阶,红漆大门上钉满了巴掌大小的铜钉,很是气派。 这里是龙安府推官大人的府邸。 几个家丁站在门口,趾高气扬,林夫人从马车上缓缓走了下来,几个家丁瞧见他,顿时眼中都是露出充满了贪婪和欲望的光芒,狠狠地盯着她。 若是他们的眼睛是手的话,只怕林夫人现在全身上下已经给撕扯了一点衣服都不剩了。 只不过,他们虽然心中是充满了这样的欲望,眼中是这样的眼神,但是在动作上在脸上却是丝毫也不敢表露出来。 相反,他们几人还很是恭敬的向林夫人弯腰行了一礼,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头目的家丁迎了上去,笑道:“林夫人,您过来啦?” 刑侦大明 第175节 他的神情中,恭敬中带着一丝谄媚,因为他们都认得眼前这女子,也都知道她跟自家大人交情相当不错。 笑话,三天两头就来拜访自家大人,而且只要一来,根本不用等,直接就会被领到自家花厅,这说明和自已大人关系何等深厚? 要知道,自家大人在龙安府那可是位高权重,声名显赫,任是谁提起来都是要恭敬几分。能得到他这般待遇的,能有几个? 他们私底下不无恶意地揣测:“这娘们儿长得如此风骚,又是经常来府中拜访的,想来也是跟自家大人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他们背地里说起来的时候,自然颇为鄙夷不屑,但是在这会儿,他们却是不敢对自家大人的女人,有任何的不敬之处。 其实,这事儿不光是他们在背后里传,其他人也在传,甚至都曾经传到林大川那儿去。而林大川其实是颇为敏感的那种人,听说了这个事儿之后,他其实心中对自家妻子是不那么信任的,但是,推官张诵更是他无法招惹的一个角色,得知自已妻子可能和张诵有染,他甚至连质问自已妻子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去找张诵闹腾了。 林夫人也知道在他们心目中自已是个什么样子的,她知道他们肯定是误会了,但她却不想让他们消除这种误会,因为他们这样的误会对他做事是很方便的。有的时候他需要这位大人做一些什么事的时候,甚至都不用直接跟这位大人说,而是会把话透给他的家丁,这些以为他跟自家大人纠缠不清的家丁,就会放出消息去,这件事就顺顺利利的做妥了。 其实他们还真是误会了,林夫人跟张诵还真是什么事儿都没有。 而林夫人在今日之前,她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但却没有多少顾虑自已丈夫是怎么想的,因为在她看来,自已丈夫是不可能在这方面怀疑自已的。 但现在想想,自个儿的想法还真是有些幼稚,想来自已丈夫今日之所以爆发的如此礼遇,是因为心中早有不满吧!而自已和张诵之间的传闻,只怕也是这个不满的因素之一。 她深深吸了口气,将心中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驱逐出去,而后微微扬起下巴,神色有些倨傲道:“我要求见推官大人,不知道大人现在可在府中吗?” 那家丁头目笑道:“大人正在府中,夫人您随在下来。” 林夫人轻轻点点头,跟在那家丁后面从侧门进了府邸,家丁将她带到后宅的门口,便道:“夫人,往前就是后宅,却是在下进不去的。” 他话还没说完,林夫人便打断了他,淡淡笑道:“这府邸我也来了许多次,放心,我认识路,自已走过去便是。” 说完不等这家丁说话,他便一转身朝着内宅走去,完全没有把这家丁放在眼里。 家丁盯着他的背影,很是贪婪的在她那一扭一扭的挺翘屁股上,盯了两眼,嘿了一声,低声骂道:“不就是个卖肉的贱人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说完愤愤离开。 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规矩。若是就这么让林夫人自已走过去,那成何体统?事实上林夫人刚进月洞门,便有一个在那儿候着的婢女将他领到了地方,而后去禀告通判大人。 龙安府推官大人,名为张诵,他是土生土长的龙安府本地人,也是龙安府本地官员的一个代表人物,同时也是他们的头领、核心、灵魂。 以一介举人之功名,能做到堂堂正七品一府之推官的位置上,不说是奇迹,但也是极为难得了。放眼全天下诸多州府,只怕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也不多。 只不过张诵他自已清楚,其他所有人也都清楚,张诵身上的功名实在是太低,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个极限了,再也不可能爬上去了。在官位上,张诵不可能更进一步,但是却不代表着他在权势不能更进一步。 第350章 土皇帝 事实上,张诵虽然只是一个推官,但在过去的十年中,他才是龙安府实际上的主宰者,没有知府之名却有知府之实在。 他在龙安府经营了几十年,手底下不知道提携了多少人。龙安府中流官只有几个,不过只有知府通知等寥寥几人而已。剩下的那些衙门里的书吏,衙役,低级官员等等,全都是龙安府本地人。而张诵也当真是极有手段,将这些所有龙安府本地出身的官员,全部都牢牢地拢在自已身边,凝结成一股强大的势力。 龙安府的所有中下层官员简直就是铁板一块,汇聚在他的麾下。 知府和同知基本上都是从外地调来的,但他们调过来之后,要做事要出政绩,倚仗的都得是本地这些中下层官员。而张诵将他们统一在身边,若是新来的知府大人老实巴交的不生什么事儿,也不削弱他的权力,剥夺他的权柄,他便让手下人与上官配合,多多少少总归让上官舒服,也给上官增加一些政绩。 而若是新来的知府大人不识好歹,那他便要动用一切力量来为难,来进行阻挠,反正就是让你难受的要死。 过去三任知府大人之中,由两人一来的时候,还雄心壮志想要整顿龙安府,做出一番事情来,无形之中便也得罪了张诵。于是他们让张诵给制肘的整天难受的都说不出话来,后来雄心壮志也给磨的差不多了,也不愿意弄这一烂摊子事儿了,便将事情都交给张诵,自已躲在后衙之中吟诗作赋,饮酒作乐。 而他们一这样,张诵便也不为难他们,老老实实的就让他们呆到任期结束。等到任期一结束,知府大人便赶紧调离。 而上一任知府大人,则是一来的时候就生了重病,一直到离任这病也没好。那位同知大人在龙安府也呆了也不少年,深知张诵的厉害,根本就不敢招惹于他,什么事儿都不管,简直就是个摆设。 于是龙安府的大权就更是落到张诵手中,在龙安府可称得上是气焰熏天,不可一世。 张诵在面对外人的时候,表现的其实是颇为谦和低调的,在龙安府乃至在整个川北的官场,风评道还都不错。但实际上,他和他手底下心腹相处的时候,才会露出真实的一面。 他最常对自家手底下心腹说的一句话就是:“咱们不是那些大人,却能将那些大人给治的服服帖帖的!” 事实上,在明朝,如张诵这一类的土皇帝相当之不少。他们这些人,多半身上都没有进土的功名,基本上都是本地人,基本上都是从低级官吏一步一步爬上来,在当地时间极长,势力也是根深蒂固,将很多中下层官员汇聚到自已身边,和上官对抗,而且往往还不会落于下风。 若是一直没有一个极为强势又有很有手段的上官来整治他们的话,他们这种利益集团会在某一个地方存在很久。 侍女将林夫人领到花厅等候,而后便去找张诵,告诉他这件事。 她去找张诵的时候,张诵正自在自已的书房中和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说话。 这中年人身上穿了一身阑衫,做儒生打扮。他身量不高,长的也很瘦,第一眼看上去让人感觉此人颇为斯文,但眼中却是精光闪烁,显然他是颇为精明的一个人。 张诵对他也很是尊重,言语中并不以你相称,而是称呼其为吴先生。 这位吴先生,正是张诵的幕僚,是很精明的一个人。 他屡试不第,到现在都四十岁了,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考上,或许在读书方面没什么天分,但是在为人处事,看破人心,通达世情方面,却是极为擅长。 张诵做的那些事情,大部分都是他在后面出谋划策。事实上,他不仅仅是在官场上的那些纵横捭阖方面为张诵出谋划策,就连张诵在处理政务的时候,都是他在帮手。这龙安府的政务,七八成都落在张诵手中,而张诵手中这些政务,则是九成以上都归他处理。 说起来,这个连秀才功名都没有,也没有官身的中年读书人,却是龙安府背后里的实际掌控者。 张诵听到林夫人来了,嘴角微微露出一抹笑意,看向吴先生,轻声笑道:“吴先生,你猜猜,这林夫人过来,是为的什么?” “林夫人,可是武威镖局实际管事儿的那位林夫人吗?“ 吴先生问道。 “没错儿,正是他。“ 张诵笑道。 吴先生嘴角微微一撇:“林夫人此时过来还能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们武威镖局把那些外来人给得罪得太狠,当初没把人家给放在眼里,这会儿却是发现人家背后有个顶大顶大的靠山,这不就是慌了手脚,乱了章承了么?” “这不是要来大人您这儿求助了,这事指望大人您撑腰呢!” 身为龙安府的地头蛇,而且是最大的一方势力,只要张诵想知道,那么龙安府中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之前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和武威镖局在龙安府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些事儿,他知道。事实上,他不但知道,而且很清楚。因为他就是武威镖局背后的靠山,也是他向龙安府最大的药材商人吴家施压,直接动用自已的力量,命令吴家将货物交给武威镖局运送。 他都做出这等事情来了,又怎么会不知道那些外路人?只不过别说是林家,别说是武威镖局了,就连他都没有想到,那些外路人竟然会有这么大的来头。之前他从来没把那些外路人放在眼中,而今日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知府大人以及一直站在知府大人旁边看起来跟他私交极好的那位年轻人,引起了整个龙安府的关注。 张诵立刻便派人去调查这个年轻人的来路。 他也当真是厉害,手底下的人效率是极高,竟然很快就查清楚了,那个年轻人并不是大伙儿猜想中的什么京城贵胄人家的子弟,只不过也是一个寻常年轻人而已。只不过要说她寻常,也不那么寻常,年纪轻轻,以一个秀才的功名竟然做到了一州典史的位子,这可也是相当大的一个异数了。而且听说,此人经历极为丰富,不但是在秦州做官,甚至在京城都有诺大的名声,破案极有一套,曾经被刑部和顺天府邀请去破获了一个大案。 甚至还有传言说,他跟当今首辅张居正张大人还有些交情。 对于最后这个说法,张诵是嗤之以鼻的。他张诵在龙安府,算得上是一方霸王,无人胆敢招惹,但对于他来说,张居正那就是传说中的人物,天上神仙一般。跟首辅大人比,他屁都不算一个。 他可不相信这么一个年轻人,竟然能跟张居正有那么深的交情。或许他自已都没有感觉到,他之所以这么坚定地断定这个年轻人不可能和首辅大人有交情,九成的原因是因为出于嫉妒。 不过关于这个年轻人其他方面的传闻,他觉得应该是真的。 首先,破案能力极强,这个不用说了,今日就已经展现出来了。其次,他跟这位新任知府大人的交情看起来极好,想来也是在京城破案的时候结下的交情。但是仅仅是这两条的话,并不足以让他对闻安臣产生什么畏惧或实际的忌惮之情。 在他看来,闻安臣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在他查清楚了闻安臣的来路之后,也就没怎么把她放在心上,真正让他关心让他忌惮的是新上任的知府大人。 因为今日这位知府大人的表现,让他感觉,这位新任的上官,可不是什么好招惹的角色,只怕自已又将受到一个极大的挑战,若是一个处理不好,被这位知府大人得了势,那么自已在龙安府这许多年的经营,只怕就要受到严重多打击。 但他有信心,这位知府大人肯定还是斗不过自已的。 比这位知府大人更厉害的角儿自已也不是没见过,最终还不是让自已给压得喘不过气来?怕他作甚? 他微微一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对吴先生道:“吴先生,你请稍待,我去见一见林夫人,与她说说话,待会儿便回来。” 张诵对林夫人还真没有什么坏心眼,没有什么歪心思,说出去可能都没人信,但事情确实是如此。 张诵此人爱权,却不爱色,林夫人花容月貌,算得上是一等一的美人儿,但是在他这儿,容貌好不好使,也并不是成为他看重的人的理由。 林夫人之所以能够经常出入于他的府邸,甚至不用通报就可以大摇大摆的直接进来,却不是因为他看中林夫人的容貌身段,而是看中林夫人的才能。 他很对林大川的能力很清楚,由此也就更清楚,能将武威镖局经营成这个样子,林夫人是何等的了不得! 他将林夫人视作心腹,他是武威镖局的的靠山,而作为回报,林夫人这些年也帮着他做了许多事情,其中相当数量都是见不得光的。 “东主且慢?” 吴先生却是忽然一摆手,对张诵道:“东主,现下你去见林夫人,只怕多有些不便。” “为何?” 张诵拧着眉头问道。 他敏锐地发现了吴先生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眉头皱了起来,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这一次林家的难关,我不帮他们度过吗?” 吴先生微微一笑:“东主稍安勿躁,且听我慢慢道来。” 张诵点点头,坐回椅子上,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喝了一口,道:“先生请说。” 吴先生笑道:“林家现在得罪了那位叫做闻安臣的官人,而闻安臣和知府大人相交莫逆,这次知府大人刚刚上任就碰上了这么一档子事,知府大人也做了这么些年官,跟那么多人打过交道,也不是个傻子,自然猜到能够猜到,是有人要暗地里对付他。东主,我这么说,没错吧?” 张诵点点头。 “而且,想查出谁对付他,其实很容易。” 第351章 静观其变 吴先生接着笑道:“在龙安府中,有能力,同时也有这个想法对付他的人,可能只有大人您了。想来,现在知府大人已经猜到,是您要对付他,我这么说,也没错吧?” 张诵继续点头。 吴先生笑的:“那就是说,现下知府大人正憋着心思想着该怎么对付您,怎么报复您,您却为了林家,为了要给林家出头,而去跟闻安臣作对,这就更给了知府大人对付您的理由。而且,林家用那等见不得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对付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这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您若是硬要为他们出头,就会被知府大人被抓到把柄。这个把柄不算是多么大,但谁知道知府大人会怎么借题发挥呢?” 张诵听完,悚然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已似乎太小瞧这位对手了,也太小瞧那位闻安臣了,这段日子看来自已确实过得太舒服了一些,以至于有点儿大意。 若真是如吴先生所说的那样的话,自已这一趟强出头,会引来相当大的麻烦,他站起身来,向吴先生深深一揖,沉声道:“先生教我!” “哎东主你这是做什么?” 吴先生赶紧让到一边,不敢受他这一礼,他略有些嗔怪地笑道:“东主,咱俩这么多年的关系了,何须如此客气?为您出谋划策本就是我的份内之事。” 等张诵直起身来,他便笑道:“其实方法也不是没有,既然现下,林家是上门求您来帮他们对付闻安臣,那咱们就换一个思路,何必对付闻安臣呢?让林家去找闻安臣赔罪,去给他们认输不就得了?而且正好咱们可以借此机会,让林家成为一个钉子,钉进闻安臣的势力之中,同时,也渗透进知府大人的势力之中。” 张诵听了,赶紧道:“具体该当如何做?” 吴先生微微一笑,凑到张诵耳边低声说了一通。张诵听得眉飞色舞,很是兴奋,听完之后,拍掌大笑:“吴先生啊,吴先生,你当真是我的诸葛孔明啊!” 吴先生摆摆手,笑道:“东主,这话你与我说说就行了,可千万莫出去乱说。” 张诵神色有些尴尬,也知道自已失态了。这种话确实不能乱说,若吴先生是诸葛,自已岂不就是刘备?这是要谋朝篡造反么? 他掩饰的笑了笑,而后便告了个罪,离开书房,直接去花厅见了林夫人,把方才吴先生跟自已说的话,向林夫人细细的说了一遍。 林夫人听完,脸上一阵阴晴不定,神色极是复杂,但最终还是重重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半个时辰之后,林夫人到达了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龙安府分号的所在地。她今日上午刚来过,不过那会儿来的时候,带着十几个身强力壮的镖师,气势汹汹,乃是为了寻衅而来。而这一次过来,则是她孤身一人,气质上也显得颇为柔弱,上午时分脸上挂着的那嚣张跋扈骄横,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人看起来反而有些弱柳扶风,娇柔细嫩的感觉,当真是瞧了之后我见犹怜。 刑侦大明 第176节 这般表情,自然是他刻意做出来的。 不得不说这位林夫人不但有心机,而且表演的天赋也当真不差,当真是装什么像什么,这会儿故作娇弱之状,也是像极了真的。 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龙安府分号门口,门外站着的那几个伙计,瞧见她下了马车,施施然的向这边走过来,脸上顿时都露出了十分的戒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这个女子看上去是如此的娇弱,但他们可不敢将她真的当成一个单纯的弱女子。见识了今日上午她的威风,这会儿他们心中对她还是有些畏惧的。 他们来的早,在龙安府中也是打听过许多消息,自然知道这位武威镖局的林夫人手底下有多大的势力,而他们地位终归是比较低的,得到消息还比较晚,陈鲁和赵纯都没有向他们透露,所以他们这会儿还不清楚应该害怕的已经不是自已而是武威镖局了。 他们本以为这林夫人又是来找事儿的,却没想到这妇人走到他们面前,竟是很客气的说道,要求见闻公子。 他们都是心中诧异,但是这种事儿也不敢自已做主,立刻便进去禀报。很快,龙安府分号的主事人陈鲁便是走了出来。 早晨的时候,他在林夫人面前气势还是很弱的,而此时,他走到林夫人面前,微微一笑,道:“林夫人,不知道你找我们家公子,有何贵干呐?” “你已婚嫁,我家公子却未曾婚娶,你单独求见于他,难道就不觉得有些不妥么?孤男寡女的若是有什么闲话传出去,可是会对您的名声有些不大好的影响,与我家公子而言也不算是什么好事。或许您不在乎,但我家公子却还要脸面呢!” 他这话说得就比较阴损刻薄了,明里暗里在讽刺林夫人妇德有亏。 若是换作今日早上,只怕林夫人早就尖声叫着让镖师们打上前去了,但这会儿,她受了这等讽刺之后,陈鲁分明瞧见她眼中闪过一抹怒色,只不过她很快又将那一丝怒意给压了下来,脸上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挂满了微笑,笑道:“这位陈掌柜的,咱们之前确实有些误会,不过人家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是不是这个道理?今日小女子求见文公子,确实是有大事相商,还望陈掌柜的您通禀一声,小女子感激不尽。” 说着,盈盈行了一礼。 陈鲁是知道内情的,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淡淡道:“林夫人,何以前倨而后恭?” 林夫人当真是个极为能够隐忍的人,被他这般讽刺,也不动怒,脸上还挂着微笑,低三下四道:“之前小女子不知道闻公子的身份,多有得罪,现下小女子既然已经知道,这不就过来赔罪了么?还望陈掌柜的您给小女子一个机会,让小女子能跟闻公子好生赔礼道歉。” 她这般低三下四的说话,陈鲁觉得自已再刁难也有点儿没意思,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淡淡道:“闻公子,现在不住在这儿,你去城西的赵家客栈找找吧,他们应该是去那儿住了。” 林夫人心中有些不大相信,不过想想,他似乎也没必要骗自已,想来说的应该是真的。 她便又道了谢,方才离开,直奔赵家客栈而去。 已是黄昏,闻安臣正和谢韶韵,赵长宁,铃铛几个人一起吃饭,他刚刚从府衙之中回来。今日破了那个案子之后,孙思文被他几个儿子给抬了回去,这案子也就算是了结了,看热闹的百姓纷纷散去,不出意外的话,闻安臣应该也会在龙安府声名鹊起。 而闻安臣和董鸣长两人,则是又回了府衙,董鸣长让人摆了酒席,在府衙之中亲自宴请闻安臣。 要说宴请,其实倒也没有那么高的规格,没有那么正式,两人终归也是这么久没见面了,在一块喝喝酒聊聊天,也是正常。这大抵算是朋友之间的小聚,算不上是正式的宴会。 两人一边喝酒吃菜一边聊天,说些闲话,吃完饭之后,董鸣长则是向闻安臣询问,自已该当如何应付眼前的这个局面。他这会儿已经是完全把闻安臣当成智囊了,闻安臣当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眼前的局面自然就是龙安府的局面,现下摆明了龙安府里有人要对付他,而今日他刚刚上任,就碰到了一起三十年未解之悬案,这等事只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相信要对付他的那个人肯定还有后续手段,董鸣长对此还是颇为忧心的。 而闻安臣则是只告诉了他四个字:静观其变。 首先,闻安臣先为他剖析了龙安府的局势,闻安臣虽然跟他是同一天到达的,也是今儿才来,但是陈鲁等人可是早早的就来了,也在这龙安府中打探了许多消息。因此,论起对龙安府的局势其了解的深入程度来,闻安臣比董鸣长要深得多了。 他分析了一番之后,很快便得出结论:要对付董鸣长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龙安府推官张诵。 接下来,他又为董鸣长介绍了张诵的情况,言道他是龙安府本地人,土生土长,又在龙安府经营日久,根深蒂固,势力极其庞大,绝对不可小觑。 闻安臣为董鸣长出了个主意:要对付张诵,绝对不能操之过急,不能现在刚一来就开始对付他,而要佯装做不知道此事是他在幕后操纵的样子,暗中寻找机会,抓住他的破绽,一击毙命! 对付这样的人,就是要快,稳,准,狠!断断不能不轻不重,不痛不痒的打他几下,那样只会让他提高戒备。 而要佯装样子,麻醉于他,而后一击毙敌,不能给他留下任何反抗的机会,否则就有可能会被他翻盘。 闻安臣说的这番话,董鸣长听了,也很是信服,便耐下性子,安安稳稳的,打算先在这龙安府呆上一阵子,伺机寻找张诵的破绽。 其实闻安臣为董鸣长出主意出到这个份儿上就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的事情不需要他去做,董鸣长终归也是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了,手段也是很有不少的。若是在已经定好策略的情况下,还没法将事情办好,那他也未免太无能了一些。 闻安臣为董鸣长剖析了这些之后,该他做的事儿便是做完了,而后便是告辞。 董鸣长倒是也不留他,只是派人将他送了出来。 闻安臣出来的时候,发现谢韶韵和赵长宁他们还在府衙外面等着,一行人回了赵记大车行大车行货运分行龙安府分号。早晨来的时候这儿一片愁云惨淡,但现下,这种情况却是完全改变了,尤其是陈鲁赵纯这两个知道内情的,更是清楚,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在龙安府的苦日子已经过去了,接下来便不用再畏惧谁。 轮到别人怕他们了。 闻安臣回到分号之后,收拾了东西,而后便是带着大家出来,寻了一处客栈住下。 第352章 夫人,请自重 龙安府分号里面房子虽然不少,但那也得看跟谁比,他们一下子几十号人住进去,里头房子根本就不够用。再说了,里头房子颇为简陋,许多都是年久失修,阴冷 潮湿 ,住在里头会非常不舒服,闻安臣才不会让自已女人受这个罪呢! 赵记客栈,在龙安府算得上是相当不错的客栈,里头房子也多,有几间装修得还不错,住着也算挺舒服。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几日,闻安臣等人将会一直住在这里,直到他离开龙安府安府为止。 闻安臣打算,在龙安府再留几天,动用自已的力量,将武威镖局给收拾一番,最低目标也是要将吴家那一单生意给抢回来。 在闻安臣看来,要达到这个目标,问题不大,毕竟自已背后站着的是董鸣长。自已开口的话,董鸣长这个忙还是会帮的,但是大致也就是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想更进一步,比如说将武威镖局击垮,或者是极其狠辣的收拾他们一通,相当有难度。董鸣长毕竟乃是正人君子,行事非常有原则,也有章法,自已如果做的太过分,他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他第一个就先看不下去。 所以其实,事实上局面没有林夫人和林大川想的那么严重,但问题是,林夫人不知道啊!在他们看来,以他们的 那种 思维想来,有董鸣长做靠山,闻安臣行事肯定是可以肆无忌惮想做什么做什么的,但他们却是不知道董鸣长的原则。 闻安臣等人正在吃饭,却是忽然接到下面小二的报告,说是,客栈外有个女人要求见闻公子。 闻安臣闻言,不由得很是有些诧异。 女人?什么女人?为何要 忽然来 求见自已?自已在这龙安府,可不认识什么其他人呀? 他一转眼,便是瞧见赵长宁脸上带着一丝促狭的笑。 赵长宁喊道:“好啊,闻安臣,你才来了多长时间,就又在外面沾花惹草?!还不赶紧从实招来!?” 闻安臣瞪了她一眼,道:“我来龙安府才多久?今日咱们一块儿过来的,我便是想沾花惹草,又哪里有机会?哪里有时间?再说了,我的人品你们还信不过么?我怎么可能会沾花惹草的?” 赵长宁白了他一眼,眼中意思分明就是,我就是信不过。 只不过她没有再说,也没有揭穿闻安臣。 闻安臣撂了筷子,站起身来笑道:“我出去瞧一瞧。” 走到客栈外面,他看到站在大厅之中等候的那个人,顿时便是一愣,而后嘴角边是 露出 一抹微笑,轻声道:“哟?林夫人,您怎么过来了?” 林夫人脸上 露出 一抹笑容,笑意中带着几分真诚,几分羞愧,还有几分诱惑。她走到闻安臣面前,抬起脸来看着他,轻声道:“闻官人,妾身是来向您道歉认错的。” 不知道是刻意做作还是真的如此,闻安臣发现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听着别有一番 魅惑 。 闻安臣心中暗自冷笑,这个女人还当真是有几分演戏的本事,做戏也是做的这般自然,若是换个人来,说不得就让他给骗过去了。但是可惜,今日下午他已经向人打听过了,知道林夫人过去做的那些事情,自然也就能够猜测到站在自已面前的是一个何等样的女子。这个女子看似娇柔,实际上却是心机深沉,行事毒辣,这些年来为武威镖局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儿,背后基本上都是他在指使。 对于他的话,闻安臣自然不肯轻信。林夫人说是来向自已赔礼道歉的,她这么一说,闻安臣大致便猜到了一些,知道对方只怕是看见自已背后有了董鸣长这个靠山,知道之前得罪了自已而现下又是招惹不起自已,所以才过来道歉。 闻安臣心中一阵冷笑,你说抢走我家的生意便抢走我家的生意?你说道歉就道歉?如此前倨而后恭,难不成我就要受着么?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道歉是吧?” 闻安臣装傻充愣,笑道:“哟,林夫人您又没有什么得罪我的地方,为什么要来给我道歉呀?说句实在话,似乎还是我们得罪了您呢,若不然以您这般见识胸襟,怎么可能一大早的就带人去我们那儿商号之中打砸呢!您既然这么做了,那想来定然是我得罪了你,该我给您赔礼道歉才对。” 闻安臣这一番话皮里阳秋, 阴阳 怪气儿的,损的林夫人可是不轻。 林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变幻不定,她微微低下头来,眼睛瞧着脚尖,人似乎有些局促不安,又有些羞愧难受,低声道:“闻官人,之前是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小女子是真心来给您道歉,希望您能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小女子实在是对不住……” 说到后来,已经是泫然欲泣,眼眶都红了,泪珠在眼眶里头打滚,似乎随时都要滚落下来一般。 闻安臣明知道她是在做戏,但瞧见她这般样子,却也是有些我见犹怜的感觉。 闻安臣摸了摸鼻子,现下到好像是自已在欺负她一般,似乎她才是那个无辜之人。 只不过闻安臣却是不会吃他这套的,他冷笑一声,瞧着林夫人道:“林夫人,你要道歉,那可得拿出诚意来,您之前,其一,先是抢了我们大车行跟吴家的那一笔生意。其二,又带人去我家大车行闹事打砸。其三,我听说我家大车行还有伙计被人给拖到巷子里打断了腿,想必也是你家的人干的,我说的没错儿吧!” 林夫人低声应了一句:“对,您说的没错儿。” “那这三笔账,咱们可得好好算算了。” 闻安臣淡淡说道:“既然你过去做了那么多事情,那你现下,总不能一句道歉便了事儿,你要道歉,那终归是要拿出些诚意来。” “妾身自然是有诚意的。”l 林夫人瞧着闻安臣,嘴角 露出 一抹笑容,神情忽然变得妩媚而 妖娆 ,她伸出舌头,在嘴角轻轻舔了一下,而后走到闻安臣跟前,和他距离已经很近了,方才低声说:“只不过啊,闻大官人,妾身的诚意,却是不方便在这大堂之中展现呢!要不,咱们找一个房间可好?” 闻安臣瞧了她一眼,心中大致猜到一些她的算盘,不过却也不揭穿,只是微微点点头,而后让掌柜的又开了一间房,带着林夫人走了进去。 闻安臣推 开房 门,当先走进去,而林夫人则是跟在他身后,闻安臣还没转过身来,便听见身后房门‘砰’的一声被关得严实了。而后,他忽然感觉自已腰上一紧,却是被人从背后给抱住了,后背之上明显能够感觉到两团 柔软 的 硕大 贴在那里,而且还在轻轻地磨蹭着。 刑侦大明 第177节 林夫人抱住了他的腰,双手抱得紧紧的。她身量在女子之中算得上是颇为高挑的,嘴的位置大约能够到闻安臣的下巴。而此时,她显然是掂起了脚尖,在闻安臣背后,呵气如兰,呵出的热气刚好就打在闻安臣的脖颈子上。 闻安臣只觉得脖子那儿有些发痒,同时心里却是泛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身体一阵难以言喻的酥软。 闻安臣心中也是不由得一阵迷醉。 而就在此时,忽然林夫人双手下移,向她的 小腹 下面摸了过去。 闻安臣瞬间清醒过来,立刻一把抓住她的双手,他手劲非常大,双手一用力,紧紧地抓在林夫人的手上,顿时让她痛叫一声。闻安臣强硬地将她的双手拨开,而后转过身来倒退了几步,目光定定地盯着他,沉声喝道:“林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你不知道吗?” 林夫人轻轻舔了舔濡红的嘴角,烟波如水,脸色 潮红 ,显然已经是动情十分。 但闻安臣却看不出来她这动情到底有几分是真的几分是装的。 她看着闻安臣,忽然手在衣带上一拉,肩膀往后轻轻一压,套在外面的那件鹅 黄色 的褙子便是滑落了下去, 露出 了里面白色的单衣。 宽大的褙子一被脱去,就更显出她的身段儿来, 丰胸 纤腰 肥臀 ,充满了成 熟妇 人的诱惑。 接着,她便是又把单衣 脱了 去,一件件衣服,随着她的动作,从身体上滑落下来,掉落在脚下。 最终,她身上只剩下一件肚兜和一件亵裤。这会儿天还有些冷,这间屋子里也不是多么热,冰冷的空气接触到了肌肤,让她忍不住一阵阵的颤栗,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这还是她这些年来,第一次在除了丈夫以外的男人面前 赤身 裸体 。此时她心中其实羞怒之极,耻辱之极,也是隐忍之极。她又不是什么天生 下贱 的人,怎么会心甘情愿的给一个陌生男人看自已的身体? 但她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她心中对闻安臣燃烧起了腾腾的恨意:“若不是因为你,我又何必走到这一步,我又何必在这里含羞忍辱的讨好你?” 只是她心中的情绪却没有在脸上表 露出 来一分一毫,她脸上 露出 羞涩、诱惑、胆怯、耻辱等等情绪混在一起的神色,他咬紧了嘴唇,看着闻安臣,口中发出一声轻轻的 呻吟 ,媚眼如丝:“好人儿,我都这样了,你还不来抱着我,你还等什么呀?” 说着她走上前来,抓着闻安臣的手便朝着自已的胸口按去。 让她没有想到的事,闻安臣却是把手往后一缩,又往后退了一步,紧紧地盯着他,沉声道:“林夫人,还请自重。” 此时闻安臣瞧见他的身体,心中也是一阵 火热 , 小腹 里面跟燃烧着一团火一般,但是他的目光却依旧是清澈如水。 他知道这个女人的用意,也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说句实在话,林夫人的身体已经像是一颗完全熟透了的水 蜜桃 一般,冲对闻安臣而言是极具诱惑力的,但闻安臣也有自已的原则,也有自已的坚持。 他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要了林夫人,那与他心中坚持的东西,与他的信念,原则完全是相悖的。 第353章 合则两利 “你要我自重?你要我怎么自重?” 林夫人似乎被他坚决而冰冷的拒绝态度给刺激到了,她带着哭腔喊叫道:“我招惹不起你,你背后站着知府大人,我跟我们武威镖局根本就没法子与你抗衡,你若要收拾我们武威镖局,只怕我们要下场凄惨,我来给你赔礼道歉,你却不要我,也不要我道歉,说要我拿出诚意来!我一个弱质女流,我有什么诚意可以拿出来?我只有这具身体而已!” 喊到后来,她声音已经是近乎于歇斯底里,完全就是在发 泄了 。 说句实在话,此时她的表现,半真半假,亦真亦假。说是作伪,倒有几分作秀的成分,但要说是真的,里头却也是掺杂了许多真的感情。她也是一个普通女子,她对闻安臣又没有什么感情,怎么会那么心甘情愿的就让他 玩弄 了自已?说白了还不是 被逼的 ? 她本来自已的打算就是用自已的身体来换取这一次武威镖局渡过难关。而在她去找了张诵之后,张诵 告诉她的 计策中,最重要的一条,便也是让她献身。只不过张诵想的以及让她做的,比她自已原来打算做的要 深入 许多。 她原先想的只是依靠身体来换取这一次渡过难关的机会而已,之后跟闻安臣再无交集,而张诵让她用身体 取悦 闻安臣,以及不断跟闻安臣发生关系,最终得到闻安臣的信任,成功进入闻安臣这一势力团体的内部,最好还能跟新上任的知府大人扯上一些关系。 当时林夫人听这些话的时候,听的浑身发冷,她知道自已已经成为一颗棋子了。 以她的聪明程度,一听张诵说这些话,便知道张诵打的是什么主意,分明就是利用自已接近闻安臣,而后伺机对付知府大人。 她根本不想被卷进这种 权力斗争 ,但她根本就不敢拒绝,也没有法子拒绝,最后她还是只能答应下来。 但无论如何,今日向闻安臣献身,是她必须要走的一步。 她歇斯底里地喊叫着,眼中有泪水划过,许是因为寒冷,又或者是因为心中寒冷。她身子蜷了起来,蹲在地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眼泪不断滑落,低声抽泣着。 而闻安臣就那么直直的站在旁边,也不阻止更不出言讽刺,只是就站在那儿,平静的看着他。 哭了好一会儿,林夫人的心情方才平静了一些。她心中有些羞恼,又有些诧异。因为在来这里之前,她对自已还是很自信的,也认为自已完全可以做好这件事。却没想到,来了之后竟是这般的失态,以至于什么都没有发生呢,就哭了一通。 她轻轻吁了口气,平复了心情,擦干净泪水,而后站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闻安臣,轻声道:“对不住,我失态了。” 闻安臣微微摇头:“无妨。” 看着他古井不波的面容,林夫人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极其强烈的挫败感。 她一向对自已的身体极为自信,但眼下自已都脱成这个样子,眼前这个年轻人却是完全无动于衷。 他才这么年轻啊,才不到二 十岁 啊,难道不是应该是血气方刚,对女人的身体,对那种事情充满了 欲望 和渴望的时候吗? 为什么他会如此的安静,如此的沉稳? 甚至,林夫人都有点怀疑,这个年轻人是不是天阉?是不是根本就硬不起来! 但是当他目光微微向下一瞥,瞥见闻安臣 小腹 下面的衣袍,已经被某个东西给顶的 支起 刑侦大明 第178节 帐篷 来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已那个猜测是错的。 看样子,眼前这个年轻人在哪个方面不但没有任何问题,反而本钱还雄厚的很。 他看着闻安臣,痴痴说道:“我不美吗?” 闻安臣轻轻摇头,道:“你很美。” “那是我身段不好吗?”林夫人又问。 闻安臣又摇头:“你身段极好,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 “那你为什么还站在那里不动?”林夫人满是哀怨地问道。 闻安臣再次摇头,道:“因为我不想,我不想违逆了自已的本心。” 他走过来,弯腰从地上把林夫人的衣服捡起来,而后披在她身上,转身向门外走去。 闻安臣只留下一句话:“你把衣服穿好,我在外面等你。” 说着,闻安臣便走了出去,穿过回廊来到大堂之中。 这会儿是傍晚时分,正是饭点儿,按理说大堂之中吃饭的人应该很多。但赵记客栈,在龙安府中算得上是最为豪华遮奢的客栈,候当然价位也是最高的那一级别,所以来的人就比较少。 大堂之中,只是稀稀落落的坐了不多的几桌。 闻安臣深深地吸了口气。 其实他的心情也不如表面上表 露出 来的那么平静,毕竟 美色 在前,想要忍住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终归并不是人人都是柳下惠。 他挑了一个偏僻不大引人注意的角落坐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房间门打开,林夫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此时她面色如常,瞧不出一点儿异常来。只是那微微红肿的眼眶,大致能够出卖一些东西。 她走到闻安臣对面坐下,而后便直直的看着他,道:“闻官人,你既然不要我的身子,那么你要我们武威镖局如何赔罪?” 闻安臣瞧着他,微微一笑,沉声说道:“其实很简单,我不要你的身子,我只要武威镖局,只要你为我做事。” “什么?” 林夫人闻言,发出一声惊呼:“你要武威镖局为你做事,怎么做事?” “你的意思是要吞并我们的家业吗?闻安臣,我告诉你,你胃口不要太大,小心撑死!” 林夫人开始的时候先是一愣,而后把事情想明白之后,顿时便是勃然大怒,冲着闻安臣愤怒地叫道。 虽然由于这会儿大堂之中有其他人,她也害怕别人听见,所以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话语中蕴含着的愤怒,却是丝毫没有减弱。 她真是被闻安臣的大胃口给吓到了,更是震惊于这个男人的贪婪。 难怪他不要自已的身子,原来他要的竟然是整个武威镖局!若是武威镖局都到了他的手里,自已还能逃得过去吗? 自已的身子定然也逃不过他的魔掌。 他被闻安臣的胃口给吓得浑身冰凉,愤怒至极,同时心中也觉得有些荒谬和可笑。 这个年轻人,当真以为真的可以 一手遮天 ?他若是使出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慢慢的磨,慢慢的收拾,将武威镖局给整垮,那是有可能。但要说他想 轻松 得到武威镖局,那是做梦! 大不了鱼死网破跟他拼了。 “你不要着急嘛……” 闻安臣此时却是一反方才的冰冷,脸上挂着微笑,沉声道:“林夫人,你稍安勿躁,且听我细细与你道来。” 他这会儿之所以是这般态度,是因为他没把林夫人看成敌人,也没把他看成女人,只是把她看成了一个商业伙伴,一个潜在的合作对象而已。 他微微笑道:“林夫人,我们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干的是什么活计?你应该也知道。” 林夫人微微点头:“我想得是,你们做的,无非便是替人拉货。” “没错儿。”闻安臣沉声道:“说起来,我们干的这活计,跟你们武威镖局是有一些相似的。咱们大致算得上是同行。” 林夫人冷笑一声:“所以说咱们是冤家。” 但她这话刚一出口,便是觉得有些不妥,脸色不由得微微有些发红。 冤家这个词,除了同行是冤家之外,男女之间用到冤家这个词,那可就掺杂了许多 暧昧 不清的意思了。 闻安臣也不知道是没留意还是故意忽略这个话题,并没有接她的话茬,只是沉声道:“说起来,同行固然是冤家,但其实若是咱们能够 精 诚合作的话,反而是合则两利。” 林夫人一听,顿时眼中一亮, 精 神一振,心中想道:“闻安臣说不定当真是有诚意的,不是要吞并我们武威镖局,而是要跟我合作!” 她沉声问道:“怎么个合则两利法?” 闻安臣微笑道:“林夫人你看,我们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与你们威武威镖局的关系,大致算不上是强龙与地头蛇。我们算不得强龙,你们应该算是地头蛇。” “我们有大车,有伙计,有拉货的经验,有该当如何处置一连串突发事情的经验。而你们,则是本地人,有门路,面子广,城狐社鼠打交道的多。处理起在龙安府本地的一些事情来,你要比我们方便从容得多。” “你们有优势,我们也有优势,若是咱们一直对抗,对双方都没好处。” “而且……”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瞧着林夫人,脸上 露出 一抹微笑:“你们武威镖局,现在还有胆子跟我斗吗?” 林夫人被他说得心中一怒,但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实话,只得摇摇头:“我们现在不敢跟你斗了。斗也斗不过。若是斗得过,我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着啊!那不就得了?” 闻安臣笑道:“那咱们就合并了吧,对双方都得利。” “你以为我要吞并你们武威镖局吗?我告诉你,我闻某人做事没有这么不讲究,我不是要吞并,而是要收购。” “你要将我们武威镖局买下来?” 林夫人拧着眉头道:“这是怎么个买法?” 闻安臣问道:“武威镖局是谁的?是你们夫妻二人的吧?” 林夫人嘴角一抽,苦笑一声,道:“应该说,是我夫君的吧,跟我却是没太大关系了。” 闻安臣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感觉她的情绪似乎不太对。 不过闻安臣并未多想,道:“好,那就算是你父君的。” “这宅子是你们的,里面的一切器具都是你们的,镖师也是你们给他们发月钱,对吧?”闻安臣问道。 林夫人点点头:“你说的没错。” “那就这样。” 闻安臣笑道:“我给你夫君一笔银子,让他从武威镖局中搬出去,从此之后,武威镖局便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宅子归我,马车什么的也都归我,至于那些镖师们,以后我给他们开银子,还和以前一般无二,你看如何?” 第354章 三件事 林夫人沉思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问道:“那你打算,多少银子买下武威镖局?” 她其实也就是随口一问而已。 说实话,她根本就没有做好卖掉武威镖局的心理准备,而且要卖武威镖局,这等大事也不是她一个人能决定的,必须要回家跟夫君林大川商议,所以她只是一问。 闻安臣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头在他面前晃了晃。 林夫人问道:“一万两银子?” 说实话,这个价格虽说有些低,但也不是特别的低,大体可以算是一个公道价了。若是武威镖局着急出手的话,换做另外一个买家,可能还卖不了这个价。但若是不着急出手,慢慢悠悠的往外卖的话,大致能卖一万一二千两左右的。 说起来,闻安臣给的价格倒还算是公道。 闻安臣微微笑道:“怎么可能一万两?我哪有那么多银子,一千两而已?” “什么?一千两?” 林夫人狠狠地拍了拍桌子。 这下,她也顾不得引人注意了,她直接双眼死死地盯着闻安臣,怒声叫道:“闻安臣,你这简直就是强抢!” 闻安臣给出来的这个价格当真是毫无诚意。 要知道,武威镖局乃是龙安府,乃至于川北都数得上号儿的大镖局,有镖师上百人,马车上百辆,更有这些年闯下的诺大的名声。甚至别的不说,单单是在龙安府中的那处大宅子,那处占地广阔,好几进的大院子,价格也不会低于两千两。 而闻安臣竟然只出一千两银子,这真的是跟强抢没有太大区别。 且不说林夫人根本没有卖掉武威镖局的想法,哪怕她想卖掉武威镖局,也绝对不可能接受这个价格。 闻安臣眼睛盯着他,轻声说道:“我就是强抢,你能拿我怎么样?” “你!” 林夫人手指着他,气得浑身发抖。 刑侦大明 第179节 闻安臣却是毫不在意,端起茶盏来轻轻喝了一口,眼睛眼神平静的看着她,等待着她的答复。 闻安臣要买下武威镖局来,其中一个用意,就是他方才说的那般,是为了扩大赵记大车行在川北地区的生意,为了能够更好地打开这边的局面。 而其实,闻安臣这么做还有另外一个用意。 他已经打探出来武威镖局和通判张诵之间的关系,也清楚了,吴家之所以变卦将那批药材交给武威镖局运输,就是因为张诵在背后施压。由此可见,武威镖局和张诵关系相当之密切。而这些年来,武威镖局做的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闻安臣也派人将这些事情都调查了个清楚明白。 早些时候,他把这些事情给归纳总结了一下,赫然发现,其中有相当不少,都跟张诵有所牵连。 所以他得出一个结论,武威镖局应该是张诵手中的一把刀,专门替他干一些脏活累活,见不得光的活儿的。 所以他要收服武威镖局,收服威武威镖局之后,就能知道武威镖局当初做的那些事情的内幕,顺藤摸瓜之下,就能将张诵给挖出来。 当然,那些东西,未必能对张诵构成多少威胁,但是将武威镖局拉过来,就会让张诵手中少了一把利刃,将来对付他,也会容易许多。 闻安臣现下,步步为营,缓缓布局,打算以润物细无声的手段,一点一点的蚕食张诵的势力。 当然,这些东西,他就不用说给林夫人知道了。 林夫人盯着闻安臣,摇了摇头道:“一千两,是绝对不可能的。” 闻安臣笑道:“那你便开个价吧,漫天要价遍地还钱,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你说说,你觉得武威镖局能值多少银子?” 林夫人比划了一下,沉声道:“最起码也要九千两银子才行。” “绝对不可能,这个数绝无可能。”闻安臣微微一哂,不屑道:“别忘了你们武威镖局现下是什么处境,别忘了我背后站着的是谁?” 董鸣长其实不会帮他对付武威镖局,但问题是,外人不知道啊!所以这会儿闻安臣可以毫无顾及的抬出董鸣长来,让这位他背后的大神来给林夫人制造巨大的压力。 接下来,闻安臣和林夫人便是就这个价格开始据理力争。 最后,闻安臣轻轻吁了口气,道:“三千两,最高就三千两了,若是三千两这个价格你还不同意,那林夫人,你便请回吧!回去之后,且等着看我闻某人的手段就是!” 话中威胁之意,已经是赤裸裸丝毫不加掩饰。 林夫人还想再争,忽然想到:“我为什么要为武威镖局这么卖命?我为什么要这么为武威镖局着想?我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也没有这个义务啊!要知道,经过今日这件事,我跟林大川几乎已经是闹翻了,虽然还有夫妻之名,但肯定不能回复到以前那个状态。而以林大川的性子,只怕日后也容不下我了。这武威镖局好,不代表我也好啊!” “林仙儿,你傻呀?你跟武威镖局原先是一体的,但现下基本上要割裂开来了!” 林夫人狠狠的在心里骂了自已一通。 她接着想:“若是离开了林大川,离开了武威镖局,我还有什么靠山呢?我还有什么指望呢?武威镖局若是成功被这位闻大人给买了下来,到时候林大川离开武威镖局,他已经不再需要一个人替他管理武威镖局了,那么他势必不会再要我,而我为林大川争取了那么多银子,争取了那么高的价格,也会引得这位闻大人对我不满,到了那时候,他对我不满的话,我想要留在武威镖局,那可就是难比登天了。” “那么,我自已现在为什么要一心为武威镖局好呢?我为什么不将武威镖局给卖了,为自已谋一些福利,让自已赚一些银钱呢?” 她一想破这一层,顿时就像捅破了一层窗户纸一样,思维都变得清楚起来。 她暗暗剖析利害,比较利弊,心道:“若是现在,我一心为武威镖局争取权益,一是会得罪了闻安臣,二是武威镖局好了,但我日后却可能得不到什么好处。而现下,我若是帮着闻安臣,将武威镖局拿到手,那却有两种好处。” “第一,我能够结识闻安臣,卖一个好儿给闻安臣,说不得还能攀上闻安臣这个大靠山。第二,则是能够黑武威镖局一把银钱。武威镖局被黑着一把,自然会损失许多银钱,但是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还能从中捞取不少银子,以后哪怕是没什么靠山,带着这些人银子,我至少后半生无忧!”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顿时就不跟闻安臣争辩了。 林夫人想了想,沉声道:“稳管人,三千两银子,有些难度,但是我尽力而为。” 她非常爽快利索的答应下来。 “好,咱们就这么定了。” 闻安臣一听,不由得愣了一下,不知道林夫人为何突然会转变了主意。 而让他更加意想不到的是,林夫人继续说道:“闻官人,您放心,现下武威镖局之中,我大致还能做一些主,我既然答应了您的条件,回去之后自然会努力说服我家当家的,让他也答应。他若不答应,我自然会有法子逼他答应。” 听了这番话,闻安臣心中了然,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瞧着林夫人,轻声问道:“你是不是跟你家当家的闹翻了?” 林夫人嘴角微微一撇,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悲哀,又有些说不出的寂寥。 她轻声说道:“闻大人,你可知道吗?我来献身给你的事情,我夫君是知道的。虽然他知道,但他却没有管,从那会儿开始,我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闻安臣听了,只是沉默无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夫人又看着闻安臣,道:“闻官人,您应该也知道,花三千两银子能买下这么一个诺大的武威镖局,您是赚了大便宜的,我帮了您这么多,我也有几个条件,不知道您能否答应。” 闻安臣不动声色,道:“你说。” 林夫人沉声道:“第一,您要给我一笔银钱,不得少于三百两,说不得这以后就是我的养老钱。” 闻安臣听了,不由得有些发笑,道:“林夫人,你现在这么年轻,一点儿都不老,何必说什么养老钱?” “是吗?我一点都不老吗?”林夫人有些哀怨的看着他,轻声问道:“那,为何某些人对我那般漂亮的身子都视而不见呢?” 闻安臣闻言,不由有些尴尬,赶紧咳嗽一声,转移了话题,道:“好,这个条件,我答应下来。” 这三百两银子,就算是给林夫人的回扣了。而若是能够三千两,将武威镖局拿下来,那么这三百两银子的回扣,还是很值得的,并不算是什么大数目。 林夫人听他答应下来了,心中安稳了一些,接着说道:“第二,若是有可能的话,在武威镖局被卖掉之后,我想请您,动用一下您在府衙之中的关系,判定我和我夫君进行和离。” 和离,也就是离婚了。闻安臣方才听他那么一说,便是猜出来,他和武威镖局总镖头林大川之间的婚姻,肯定出现了相当严重的问题,现下看来。已经是到了要离婚的程度了。这年头儿,女的想要离婚,也不是那么容易。起码以林夫人的能力,在离开了武威镖局这个靠山之后,她想要做到和离,还是比较难的。 只不过,闻安臣若是动用一下他的关系的话,就会变得容易许多。 闻安臣又点点头:“好,我答应了。” “第三件事,说起来就是妾身有点腆颜了。” 林夫人瞧着闻安臣,道:“二十多年前,我嫁给林大川,之后这武威镖局,几乎都是一直我在打理,二十年间,感情也是极深。其实林大川是几乎没有管过事儿的。说句傲气的话,武威镖局能有今日,九分功劳在我,一分功劳在林大川。” “我也不想离开龙安府,不想离开武威镖局,离开之后,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所以我想求您,若是您将武威镖局买下来,能不能还让我待在其中?我不求继续管事,只求能在其中谋个事情做。” 第355章 弹劾 听了她这句话,闻安臣高兴得几乎要笑出声来。 其实他早有此意,他也打听过,武威镖局能有今日这个局面,多亏了林夫人。他其实是想买下武威镖局来之后,让林夫人继续打理的。只不过之前,却并不认为自已这个想法有任何实现的可能。 毕竟,嫁夫随夫,若是自已买下武威镖局的话,林大川肯定要走,那么林夫人是肯定要跟着一起走的。但现下,却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送到自已眼前。 林夫人竟然主动提出来了! 只不过,闻安臣并没有着急答应。若是答应的太快的话,林夫人反而不知道珍惜。 他故作沉吟,好一会儿之后,方才在林夫人期盼的目光中很是勉强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三个条件都说完了,闻安臣也都答应了,林夫人心思顿时变得松弛起来。她瞧着闻安臣,咯咯一笑:“你放心,就安心在这里等我好消息好了。我跟林大川相处了这么多年,他有什么弱点,我一清二楚,这件事定然给你办得妥当。” 闻安臣也笑道:“放心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林夫人眼波流转,拿眼神儿狠狠的勾了他一下,轻声道:“您以后将武威镖局买下,我可就是在您手底下做事,小女子无权无势,就如一根树藤一般,是要攀附在闻官人您这棵大树上的,到时候,小女子活得是好是坏?全凭您一言而决了。” 她说这话听着是挺正经,但是,这些话从他那一颗红润润,如红菱一般的小嘴儿中说出来,再结合上她此时脸上的神情,怎么听也只是能让人从她的话语中听出四个字来:任君施为。 她这就是赤裸裸的,明晃晃的,极其大胆的勾引闻安臣了, 说起来也是有意思,她之所以这么大着胆子勾引闻安臣,是因为她今日算是看出来了,闻安臣此人,可算得上是正人君子,应该是不会碰她的。所以,她胆子反而更大,这会儿在勾引闻安臣,其实有点儿调戏闻安臣的的意思。 闻安臣赶紧摆摆手,笑道:“林夫人,你出来也有阵子了,赶紧回去吧,别让尊夫在家里担心,回去之后好好劝劝尊夫。” 这就算是赶人了。 林夫人倒也不为已甚,不再调戏她,点点头,便是告辞。 离开客栈,林夫人走在街上,只觉得心里一阵乱糟糟的,这时候才恍然想起,张诵明明是让自已去色诱闻安臣,趁机赢取闻安臣信任,成为闻安臣自已人的。而自已,竟然跟闻安臣做成了这么一笔生意,这算不算是违抗了张诵的命令? 一想起违抗张诵命令的后果,她心中便是一阵恐惧。 过去这些年对张诵的畏惧和服从,已经成为本能一般。 一想起没办好张诵交代的事,她心里便很是畏惧。 但是她转念一想,不由得就是悚然一惊,立刻便想到:“我为何要这么为张诵卖命?张诵就一定打的赢知府大人了?知府大人终归是知府,通判大人终归是通判。谁敢说通判大人一定能够稳赢?而若是知府大人赢了,那我又会落到什么样的境地?” 她站在街边,神色呆呆的,心中一阵权衡。 但权衡了好半天,也没有想清楚到底应该怎么办,理智告诉他,应该是知府大人的赢面更大,但是作为一个龙安府本地人,这些年他见识了太多通判大人的威风了,心中对张诵的畏惧几乎已经凝成实质,成为了一种本能。 “到底应该怎么办呢?到底应该怎么办呢?”她心中慌慌乱的,不自觉就是又走回了客栈之外,一抬眼却见自已站在客栈门口。 林夫人心中苦笑,暗道:“或许,就连老天爷,也想让我问问闻安臣,看看他是怎么个想法?” 闻安臣刚回去吃了口饭,结果下车又有小二通报,说有人找他。 他出了门儿一瞧,还是林夫人,便有些诧异,走上前去问道:“你怎么又过来了?” 林夫人看了他一眼,当先寻了一个僻静地儿,闻安臣也赶紧跟了过去。 林夫人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好一会儿之后,方才声音低低道:“我有一件事委决不下,想请你为我做一个决断。” 闻安臣一怔,道:“你说。” 林夫人轻声问道:“你说,若是知府大人与通判大人斗的话,谁的赢面更大一些?” 闻安臣一听此言,顿时心中一凛,立刻便是猜到,只怕自已这一次是能挖到一些内幕了。 他知道,对于回答这个问题,自已需要非常慎重才行。林夫人明知道自已是董鸣长的人,却还来问,说明她对自已应该是已经有了那么点儿信任和依靠的。而正因为自已是董鸣长的人,所以如果自已将董鸣长说的赢面很大,将实情很是夸大了一番的话,林夫人根本就不会信。 但闻安臣又是必须要说董鸣长赢面儿大的,因为这样才能将林夫人给争取过来。 闻安臣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他盯着林夫人,最终只说了一句话:“林夫人我只告诉你一件事,知府大人是当朝首辅张居正大人的门生。” 此言一出,林夫人都呆了。 在他们心目中,张居正简直跟天上的神仙,跟金銮殿上坐着的皇帝没有什么区别。一听董鸣长超是张居正的门生,她立刻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先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而后便是将张诵吩咐自已做的那些事情,和盘托出。 闻安臣听完,深深地吸了口气,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他很庆幸,得亏林夫人投靠了自已,得亏林夫人来走了这么一趟,才让自已知晓了张诵的阴谋。张诵此人,当真是心机深沉,这手段,也真真是厉害得紧。 若是没有林夫人的一档子事儿的话,只怕自已和董鸣长还真想让他给算计了。 他瞧着林夫人,沉声道:“好了,你说的事情我都知道了,知府大人那边我会与他细说的,今日你这一番弃暗投明,来日必定不会亏待于你。” 林夫人苦笑一声,道:“这件事上,我真的不是想求一个不亏待,我只是不想被卷进其中而已。你们这些大人物之间的斗争,我这等弱女子可承受不住,稍一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闻安臣笑道:“放心好了,这件事既然我已经知道了,粉身碎骨的便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了。” 他这个另有其人,指的自然是张诵。 林夫人不敢接这种话茬儿,站起身来,道:“该告诉你的,我已经都告诉你,我这便就回去了。” 闻安臣点点头,道:“去吧!” 刑侦大明 第180节 第二日一大早,闻安臣就去府衙找了董鸣长。 董鸣长已经跟他带来的那几个贴身伺候的小厮吩咐过了,闻安臣一来的话直接领进三衙即可。闻安臣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去,一直被领到三衙的书房外面。 那带路的小厮笑道:“闻大官人,老爷就在里面。” 闻安臣点点头,笑道:“有劳了。” 小厮退下,闻安臣上前敲了敲门。 董鸣长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来即可,门没有关。” 闻安臣推门进去,只见董鸣长正自坐在桌案后面,奋笔疾书,挥毫泼墨写着什么。 而闻安臣很是细心的发现,他此时情绪似乎有点不大对劲。他脸色有些涨红,身体也在微微颤抖,口中更是念念有词,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在纸上。 闻安臣瞧了,心中很是有些诧异。 按理说,身为一个文人,董鸣长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些道理。 写东西的时候,最忌的便是情绪有这般大起大落,应该平心静气凝神,这才是正理。董鸣长都是中过进土的人了,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他此时为何神色如此激动?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闻安臣不敢打扰董鸣长长,只是站在他旁边,眼睛看向纸上。 看了一会儿之后,闻安臣忽然浑身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心中涌起莫大的恐惧和震惊。 他两眼瞪大了,失声叫道:“董大人,您这是在书写弹劾首辅大人的奏章吗?” 闻安臣也不是不识字的,一看此时董鸣长写的那些东西,看看那纸上的字里行间,便是瞧出来了。原来,此时董鸣长竟然是在写一封奏章,奏章的内容,则是弹劾首辅张居正。 而因为什么弹劾张居正?自然就是现在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的夺情一事了。 闻安臣说完这句话之后,董鸣长顿了一顿,但他并没有理会闻安臣,而是继续书写。 闻安臣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已冷静下来,也不再多说,只是站在旁边静静的瞧着。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董鸣长方才将这封奏章写完,他极其仔细的将纸上面的字迹吹干,而后长长吁了口气,将奏章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发觉很是满意,这才将纸张重新放回桌上。 董鸣长的身子重重地靠在椅子背儿上,此时,他脸上的表情很是古怪,有痛苦,有纠结,有犹豫,但却还有一丝毅然决然。 此时,董鸣长的心情非常痛苦,也非常复杂。 毫无疑问,作为一个传统的儒生,作为一个刚正严明的君子,作为一个有自已的坚持,自已的理想,自已的信念,自已的道德准则的传统文人,董鸣长是非常看不惯,也是极其反对张居正夺情这一事情的。 但是,张居正终归是他的恩师,他是张居正的门生。在这个年代,在儒生之间,在文人官员之间,师生关系,可以说是最稳固最牢靠,同时也是最不可背叛的一种关系之一。 甚至可以把那个之一给去掉。 他若是要弹劾张居正,反对张居正,那就是大逆不道。 但是在他看来,张居正做的‘夺情’这件事,却是实打实的大逆不道,这让他非常痛苦与纠结。 但他终归还是下定了决心:要弹劾张居正。 第356章 一月之约 闻安臣此时又轻轻问了一句:“董大人,您这是要上奏弹劾首辅大人,是吗?” 董鸣长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语气沉重到:“没错,正是如此。” 闻安臣问道:“您大概也应该已经知道,已经有几人上疏弹劾首辅大人了,是吧?” “我知道。”董鸣长点头道:“路上我便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只不过,一路之上奔波劳累,也腾不出手来,也没时间,更没那个心情来写这种东西。你也该当知道,写这种文章,是极为耗费脑力的,所以我便等到这会儿,到了此地之后,等到安顿下来,这才才开始写。” “好!”闻安臣点点头,轻声道了一声好。 董鸣长不由得一愣,还在琢磨闻安臣这声好是什么意思,却只见旁边一只手伸出来,抓住他费尽心力方才写完的这篇奏章,刷刷两下,就把奏章给直接撕了。 董鸣长见状,又惊又怒,狠狠的一拍桌子,厉声喝道:“闻安臣,你在做什么?快住手!” 闻安臣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般,将那奏章,仔仔细细,一点儿一点儿的给撕成了碎片,撕成了碎纸屑,而后他又将这把碎纸屑抓在手中,走到屋角的火盆旁边,将纸屑丢了进去、 亲眼看着这些碎纸屑被烧成了灰烬,闻安臣方才长长的吁了口气,拍了拍手,像是完成了一个了不得的任务一样。 董鸣长见状,更是暴怒,怒吼道:“闻安臣,回答我的问题,你在做什么?” 闻安臣瞧着他,一字一句,很是冷静道:“董大人,我在救你,我在让你逃过一劫,不至于踏上死路。” “你什么意思?什么逃过一劫,踏上死路?” 董鸣长拧着眉头问道。 “我的意思是说,董大人,假如您上书的话,您,还有所有上书弹劾首辅大人的那些人,全部都要倒霉。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罢官的罢官,一个都得不到幸免。”闻安臣缓缓道。 “我不信。”董鸣长瞧着闻安臣,缓缓摇了摇头。 不过还好,他总归是没有嗤之以鼻,没有对闻安臣表露出极大的不屑来。如果他真是那样的话,闻安臣根本连劝都懒得劝了。 董鸣长虽然上书了,但是却还没有意识到,这样做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知道,张居正应该会惩罚这些上书弹劾他的人,但他并不觉得会是多么严重的惩罚。而且他甚至以为,张居正是有可能会被这一轮弹劾给打倒,给弄下去的。他甚至认为,这样的可能性在七成以上。 实际上,董鸣长在写这封奏章之前,只是权衡了自已的心,权衡了张居正对自已的恩德以及自已心中的道德准则孰轻孰重,却完全就没有想过后果。 他只认为心关难过,却不认为后果会有多么严重。 闻安臣既然都这样做了,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送死,便开始劝诫于他。还好闻安臣总归是有一些劝人的经验,他在此之前就已经劝过秦州知州黎澄,当下,便是把劝黎澄的那一套说辞拿出来,劝说董鸣长, 只不过这对董鸣长,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毕竟他跟黎澄还不一样,两人可说是一个是老派儒生,传统儒生,一个则是新派儒生,观念很不一样。 闻安臣说得唇焦舌燥,董鸣长还是不为所动,最后实在没有法子,闻安臣只好道:“董大人,学生问您,您看现下的首辅大人,和几十年前的嘉靖皇帝,可有什么相似之处吗?” 闻安臣这话说的其实是颇为诛心了,拿臣子和皇帝相比较,怎么着都是不妥当。 董鸣长想了好一会儿,摇摇头道:“我实在是瞧不出有什么相似之处。” 其实这个问题真的是很难回答,因为在董鸣长以及许多明朝官员大臣的眼中,嘉靖皇帝根本就不配与张居正相提并论。 嘉靖皇帝,刚愎自用,荒淫无道,任用奸佞,哪怕是他身上有一层皇帝的光环,他也完全没有资格跟张居正相提并论,除了投胎投的好,他没有任何一处是强于张居正的。 说难听点儿就是——他算是什么东西? 只不过,他们终归是做臣子的,谈论当今皇帝的祖父,谈论前前任皇帝,总归不能太过刻薄。 于是他只好这样回答。实际上,闻安臣也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闻安臣笑了笑,道:“在我看来,起码有一点是相似的,就是这两位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那种。当年,嘉靖皇帝刚刚登基,为了大礼仪之事,不惜与群臣为敌,最终还是让他给做成了。而现下首辅大人,论其权势来,只怕比当初的嘉靖皇帝也小不了太多,他一心要留在朝中,一心要夺情,那么天底下没人阻挡得了,任何试图要阻挡他的人,最终都会被碾碎,都会万劫不复。” 董鸣长若有所思,沉思片刻,刚要说什么,闻安臣却是一伸手打断了他,沉声道:“要不然这样,董大人,咱先别着急,咱先等等,咱先等上一个月。若是一个月之后,弹劾首辅大人的那几位都还是安然无恙,那么,您再上书弹劾首辅大人,我绝不拦着。到时候您再算我今日撕了您奏章的这个罪过,如何?” 董鸣长沉吟半响,深深吸了口气,道:“好,就按你说的办,再等一个月。” 他瞧着闻安臣,道:“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到时候我也不会怎么惩罚你,只要别再拦着我写奏章弹劾首辅大人就行了。” 闻安臣微微一笑,沉声道:“绝不阻拦!” “对了,你来找本官,是为了什么事?” 董鸣长问道。 闻安臣一拍脑门儿,笑道:“您今日这事儿实在太大,吓得学生都忘了要说什么了。” 他赶紧便把从林夫人那儿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 董鸣长听完之后,眉头一拧,一拍桌子,喝道:“这张诵当真是狼子野心,我还没找他算账,他又要来算计我,真真是该杀!” 他又看向闻安臣,问道:“你可有什么主意吗?” 闻安臣微微一笑,看着董鸣长,道:“说实话,董大人,来之前,学生还真是没有什么特别好的主意,但是来了之后,经过方才劝您莫要上书这一档子事儿,学生心中却是忽然有主意了。咱们只需要拿一件事来做文章,就管保能让这张诵死无葬身之地!” “拿什么事做文章能够这么厉害?”董鸣长挑了挑眉头,惊诧道。 他忽然似乎是想起什么来似的,一拍桌子,霍然站起身来,道:“闻安臣,你的意思是,咱们拿首辅大人夺情这件事做文章,对吗?” 闻安臣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哈哈笑道:“没错,正是!” 他沉声说道:“董大人,这事儿真的非常简单,咱们甚至都不需要做什么,只要放出几句话去,便能够让这张诵死无葬身之地。” 董鸣长拧着眉头道:“你就这么自信,首辅大人会对这件事的反应如此激烈吗?” 闻安臣重重点头,道:“只可能比在下说得更激烈,不可能更轻的。” 董鸣长点点头,道:“好,那这事儿你便去做吧!” 他顿了顿,又道:“但你要记住,如果首辅大人最后反而被击败了,打垮了,黯然离开朝堂了,那张诵可就要得势了。” 闻安臣点头,道:“大人放心,我晓得。” 他又说了几句,便离开书房。 走在路上,闻安臣心中一阵冷笑:“张诵,你在这龙安府中呆了这么多年,自以为是一方霸主,但那是因为龙安府中没人能治得了你,能收拾得了你的人又懒得动手而已。!” “没错儿,你是很有心计,很有手段。但那些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眼儿,小算计,真正恢宏的算计,堂皇的布局,好大的阳谋,你根本就没有接触过!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你的层次,终归还是太低,只局限于那种蝇营狗苟的手段上。而我,只需要这么一两句话,顺势而为,略略一引导,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首辅大人丁忧这件事,天下瞩目,朝堂之中多少官员被卷入其中,都会被碾得粉身碎骨,更别说是你了!你算得上是个什么东西?” “我知道你肯定不想被卷入,但问题是这事儿,由不得你想不想,我现在就是要让你被卷入这件事情之中,你呀,且等着吧!” 闻安臣回到客栈之后,让人把陈鲁给叫来了,同时还让人传话,让陈鲁带几个伙计过来。 没多一会儿的功夫,陈鲁便是带着五个伙计来到赵记客栈,他带来的这五个伙计,全都是精明强干之辈。想想也是正常,能跟着陈鲁来到这龙安府,作为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打开川北市场的先行军,开路先锋,这支队伍中的每个人,都是相当之精明强干。 和陈鲁一起来的,还有赵纯。 闻安臣先将赵纯和陈鲁请到屋里,让那几个伙计暂时在外面等。 赵纯、陈鲁、闻安臣三人分开落座,上了茶水,闻安臣摒退其他人,而后便是看着他们两个,微微笑道:“纯翁,陈鲁,今日有件喜事要告诉你两个。” 赵纯和陈鲁对视一眼,都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一抹喜色。 赵纯笑问道:“可是把吴家那笔生意给拿回来了?” 昨日见闻安臣和新任知府大人的密切关系之后,他们都对闻安臣能够将吴家的生意拿回来这一点深信不疑,这么深厚的关系,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那闻安臣也未免太无能了一些。不过他们也没有敢奢望更多,只是希望能把这笔生意拿回来,能够让自已的货运分行安安稳稳顺顺利利的,在龙安府做生意就好。但是他们却没有想到,闻安臣给他们带来多大的惊喜! 第357章 谣言四起 闻安臣一摆手,哈哈一笑,道:“纯翁,陈鲁,你们两个也太容易知足了,仅仅是将吴家那笔生意拿回来,那怎么够呢?” “告诉你们吧!” 他顿了顿,而后沉声道:“我已经在跟武威镖局的人谈了,应该用不了多久,武威镖局便是咱们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一部分了。” 刑侦大明 第181节 “什么?”听闻此言,赵纯和陈鲁两人都是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他们第一个反应就是不相信:这怎么可能吗?就在昨天,武威镖局还和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打生打死,怎么可能过两天就成为一家人了?怎么可能就成为自已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一部分了呢? 若是换个人来跟他俩说,他俩定然会嗤之以鼻,认为对方简直是失心疯了。 但这会儿是闻安臣在跟他们说。 赵纯本就对闻安臣很有信心,也素来知道他是极有能力的,而经过这两天的事情,陈鲁也是对闻安臣刮目相看。他和赵纯两个人对闻安臣的认知大致是相同,都认为他很沉稳有能力同时又不说没有把握的话。 他眼下既然这么说了,而且是以如此大的把握,如此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那么说明这件事定然就已经是有眉目甚至可以说快要达成了。 所以他们立刻就兴奋起来,赵纯赶紧追问道:“闻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峰回路转,有了这么大的转机?” 闻安臣笑着将事情大体说了一遍,当然他只说了能说的,关于林夫人主动献身,以及自已以极其低廉的价格收购威武威镖局等等这种算不得太光彩的事情,他自然也就没说。 他话里话外说的不清不楚,赵纯和陈鲁也都没有追问,他们也都也不是不晓事的人,自然清楚,闻安臣既然不想说,那么就肯定是有原因的。闻安臣说完之后,笑道:“行了,大体就是这些,你们也不用太清楚,其间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一旦武威镖局正式成为咱们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一部分,咱们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立刻就可以在龙安府站稳脚跟,并且会一举成为龙安府这一行当的老大。” 本来照正常速度发展的话,想成为龙安府这一行当的老大,最起码也要经营几个月的时间,而现下,闻安臣把武威镖局买下来,这个进度就会大大的提高,这就是省了大力气了。这就相当于是,本来最大的竞争对手,直接就变成自已的一部分了。 而且武威镖局的人脉路子,不仅仅是在龙安府,在整个川北,其实人脉都很广。路子很宽,在成都府也有一定的基础,吞并了武威镖局之后,甚至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都不用等彻底消化掉武威镖局,彻底把龙安府这块儿占住,就可以直接进军成都府。 这几乎是给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整整提前了六个月的进度。本来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被武威镖局挤压的都要从龙安府败退了,而现在转眼,甚至就可以去成都府了,如此巨大的转折,让陈鲁只觉得幸福得都有些喘不上气来。 这个突然的惊喜,实在是太大了,实在是让他们太兴奋了。陈鲁高兴的跟什么似的,重重地拍了拍桌子,大声叫道:“好!” 他脸色涨红,神情很是激动。 赵纯就要沉稳许多,只是在那儿捻着胡子笑。 闻安臣微微笑道:“所以,二位回去之后,就可以跟那些伙计们说,让他们现下先不用着急拓展市场,不用着急占地盘了。咱们且先等着,等到将武威镖局吞并这件事彻底定下来了,那么,该有的一切,自然就都回到咱们手里。不用咱们去跑,去争,自然而然就会落在咱们身上。因为咱们想要的那些,武威镖局都有。” 赵纯点点头,道:“闻大人说的是。” “不过嘛……”闻安臣笑道:“这几日,我也不会让他们闲着的,却是有个差事要交给他们,却是还要烦请纯翁您和陈鲁转告,回去吩咐他们,我就不直接跟他们说了。” 赵纯晨见他神色有点神神秘秘,有些不解地问道:“是什么事情?” 他可实在是想不通,闻安臣现在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用到他们手底下那帮人去做的。 闻安臣微微一笑,笑容之中充满了诡谲之色,低声道:“其实,我要他们做的事情很简单,不过就是出去跟人说几句话而已。” 说着,他低下头来,向赵纯和陈鲁仔细地吩咐了几句,赵纯和陈鲁听完之后,脸色都是有些惊疑不定,但终归还是点点头,遵从了闻安臣的吩咐。 他们两人带着那几个伙计回去,本来闻安臣让他们带着这几个伙计过来,是想直接给这几个伙计吩咐,下达命令让他们去做这事儿的,但是想想自已亲自吩咐有些不太妥帖,所以便没有用着,他直接就跟赵纯和陈鲁说了,然后让他俩去传话儿。 赵纯和陈鲁两人回去之后,先是关起门来商量了一遍,而后便是把所有伙计都叫了过来,将闻安臣说的话转达给他们,仔仔细细地吩咐了一通。 这些伙计们得到命令之后,便是开始动作起来。 之后一两日,风平浪静。 但是从第三天开始,龙安府中却是开始谣言四起,这谣言也不知道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到底是真是假。似乎是一夜之间,龙安府中,所有人就都在传这个谣言。 谣言的内容关乎两个人,其中一个,乃是龙安府大名鼎鼎的人物,通判张诵张大人。而谣言之中涉及到的另外一个人,那就更是大名鼎鼎的,更是不得了。此人乃是大明朝几乎所有人都听过的一个,竟然乃是当朝首辅:张居正张大人。 谣言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三两句话而已。 大概意思就是说,通判张大人对现下朝野上下,朝堂内外闹得沸沸扬扬的,首辅大人‘夺情’之事非常不满,曾经在家中大发牢骚。有一次醉酒之后,甚至张大人还破口大骂,言道:“首辅张大人不当人子,一点儿孝心都没有,父亲死了,都不知道回家看看,更别说守墓了,只知道贪恋手中那点权柄。 这个谣言传开之后,整个龙安府都是被震惊了。 龙安府上上下下,但凡是对此事颇为关心之人,几乎这段日子议论的最多的便是这个谣言。大伙都在猜测这谣言到底是真是假? 绝大部分人都认为这谣言铁定是假的,张诵在龙安府做了这么些年官,对他了解的人不在少数,大伙都清楚张诵此人虽然权势不小,但却有点蝇营狗苟的意思,只知道经营自已这一亩三分地儿,对外面的事情从来就是漠不关心,管也不管。而且此人非常精明,素来是明哲保身的,碰到什么大事儿,从来都不会主动发表意见,而是要等别人先说。 他对外面的事都是如此的漠不关心,同时,对事情发表意见的时候又是如此的谨慎,而偏偏此时首辅大人‘夺情’这件事,在朝野上下闹得沸沸扬扬,正是大明朝这段时间顶大的一件事情。对于这样一件事情,张诵张大人又岂会轻易发表意见?更不可能辱骂当今首辅大人了。 这是谣言,绝对是谣言! 事实上,他们想得没错,这个谣言,实实在在是编出来的。 谁编出来的呢?当然是闻安臣。 这谣言的内容,其实是闻安臣根据一些朝中大臣上书弹劾张居正的奏章中的内容所改编的,当然那些人说的,要文雅许多。但再怎么文雅,翻译出来也就是这个意思。说白了就是你张居正没孝心,不配当一个儿子,父亲死了你都舍不得手中这点儿权力,舍不得回去看看……如此等等。 闻安臣其实就是把那些话翻译了一遍,而后让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伙计们四处传播、散发,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龙安府。 而闻安臣之所以编这么一个内容,是因为,此时朝野之中许多人持的就是这么一个意见。他们就是这么看待张居正的,既然这么多人都是这么看待张居正的,那么张诵这样看待张居正,自然也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了。 如此做,可以让这个谣言的可信度提高许多。 闻安臣不需要这些了解张诵的龙安府人土相信谣言的真实性,他需要的是另外一些人相信。 只要那些人相信这就够了。 甚至,当谣言大到一定程度,当局势恶劣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那些闻安臣希望他们相信的人,哪怕心里是不相信的,也只能装成相信的样子。 哪怕是再多人认为它是谣言,这个谣言终归也是流传开来了,龙安府上上下下都知道,张诵自然也知道,府衙之中的董鸣长,当然也知道了。 但是让许多人都觉得很奇怪的是,这两个人似乎都像是没听说这个消息一样,都对此好像没有什么反应。尤其是董鸣长,大伙儿更觉得奇怪。因为,有这几日的时间,许多人都已经打探到了,董鸣长曾经担任顺天府推官,而他同时也是张居正张大人的门生。 他的属下在私底下污蔑他的师尊,照理来说,董鸣长董大人是绝对要暴跳如雷,要发作张诵的,但此时,他却毫无动静,这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了。 当然,表面上没动静儿,并不代表着实际上没动静儿。 “啪!” 一声脆响,一件精致的青花瓷瓶重重地砸在地上,瓷瓶撞击在青砖上,顿时便粉身碎骨,瓷片四处乱溅。 但是将这瓷器砸出去的男人,似乎还觉得不过瘾,似乎还觉得心中的怒气没有被发泄出去,砰的一声,又是一件儿笔洗被砸在了地上,同样摔得粉身碎骨。接下来则是笔筒、笔架、砚台等等,这些或是极为上等的瓷器,或是用紫檀黄花梨等极其名贵的木材雕琢而成的上好的物件儿,就像是垃圾一样,被主人狠狠的砸在地上,毫不留情。 第358章 暴怒的张诵 吴先生本来站在桌子前面,但是他为了躲避地上各种碎片,不得不不断的变换位置。但扔东西的男人似乎扔上瘾了一样,一件儿一件儿就跟停不了一样。他只好不断地变换位置,到最后,这屋子里头四处都是碎片,几乎已经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吴先生跟个受气小媳妇儿一样躲在屋角,很是哀怨的叫了一声:“东主,住手吧!这些东西都值钱的很呐,现下砸了以后再买,到时候又得心疼!” 砸东西的男人,自然就是龙安府通判张诵。此时的他,双眼通红,脸色铁青,鼻子中咻咻地喘着粗气,浑身都在颤抖,额头上有青筋暴跳,一突一突的。显然。他此时已经是暴跳如雷,整个人极度愤怒。 他双拳狠狠的砸在桌子上,大声怒骂道:“我恨呀,我恨死了,我入他娘的,哪个杀千刀的散布这等谣言,这是他娘的害死我呀!” 一听到这个谣言之后,他整个人立刻就傻了。 张诵此人,在龙安府王府横行霸道,但是他与上官见面,与上官说话的时候,却是极为的谦卑,对待比他仅仅高一两级的上官都如此,对张居正又是什么态度? 在他心中,张居正那是根本不可能跟他有任何交集的,神仙一样的人物,他又如何敢在私下里非议张居正?不要命了不成? 听到这个谣言之后,他心中便是涌起了极大的恐惧,更是愤怒至极,不知道这是谁在私底下要害自已,这是要要他的命啊!这种谣言也是能随便传的吗?这种谎话也是能随便编造的吗? “东主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吴先生赶紧劝慰道:“东主,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这件事其实并不如你想象的这般严重,而且说不得,事情之中还有转机。” 发泄了这么好一阵儿之后,张诵的心情也平复了一些,一听吴先生这么说,他深深吸了口气,先让自已平静了下来。 好一会儿之后,张诵靠坐在椅子上,轻声道:“吴先生,方才是我失态了,对不住。你请说,我仔细听着。” 吴先生点点头,笑道:“我为什么说此事儿并不如东主您想象的那么严重,而且可能有转机呢?原因有三。” “第一,这是谣言,没有任何的证据,而对于这等谣言,上官们是不会轻易相信的,毕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而没有证据,就没有人能将您怎样。” “第二,您现下还只是有谣言传,说您是在酒后骂了张居正张大人,但您现在也该知道,因为张大人‘夺情’的这件事情,现下朝野之中公开骂他的,直接上奏章骂他的,数量可是相当不少。他们的所作所为,可不是谣言,而是实打实做下这等事情的。这么多骂他的,张大人能一一处置吗?更别说,关于您那这件事,只是一个谣言了。俗话说法不责众,这么多人一起骂张大人,只怕张大人也没法全都收拾了,所以说您哪怕是做过这件事,也不用太担心。” 张诵听了,一颗心放下了一半,又是问道:“第三呢?” “第三则是,我说的转机。”吴先生笑道:“您多半也知道,现下朝野之中,正就这首辅大人是否应该‘夺情’,是否应该继续留在朝堂之上,是否要回家守孝三年这件事展开非常激烈的争辩与斗争。而现下,到底谁能占上风,谁会落败,还是两可之数,谁都说不准的。说不定到了最后,是首辅大人被扳倒,被从京城之中赶出去了呢!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到了那会儿,今日传的这谣言,那可就对您有极大的好处了!” “您想想,若是首辅大人被从京城之中赶出去,反对他的那些人上台了,得势了,那么,朝野内外成为主导的一个风向,就会是骂张居正。” “如果他们听说您也骂过张居正,那肯定对您刮目相看,而您的上官们呢呢?肯定也是要迎合朝堂之上那些大人的想法的,肯定也要跟着骂张居正。而他们在得知您已经提早骂了张居正之后,敢不提拔您吗?您只怕又要升官儿了!” 这番话当真是说的张诵心花怒放,心中不但不担心了,反而更多了几分期盼。 他嘿然笑道:“吴先生,听君一席话,当真是胜读十年书,本官现下豁然开朗,那我,现在就盼着首辅大人赶紧回老家丁忧了!” “是啊!”吴先生笑道:“首辅大人当了这么多年首辅,也该当够了,还是赶紧回去吧,也好给下头的人腾出地方来。” 他说完这话,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 “对了,还有一桩事情,该当注意一下。” 吴先生笑道:“那新上任的知府大人董鸣长,听说可是首辅大人的门生子弟,若是他听说您私底下骂了首辅大人,只怕不会与您善罢甘休呀!” “哼!” 张诵冷哼一声,嘴角露出一抹不屑来:“吴先生,你也不用太过多虑,不用将那董鸣长想的太厉害。那董鸣长刚来的时候,当真是把大伙儿吓了一跳,嚯,又是顺天府推官出身,又是首辅大人的门生子弟,当真是好大的名头,好强的来路!” “但是这几日,我与他接触之后看来,此人实则平庸的很,他什么事情都交给我,自已整日躲在后衙之中也不知道干什么,连正事都不怎么处理。我瞧着他呀,也是个平庸之辈,根本不足为惧的。拿出过去那些手段略一对付他,只怕他就知道,在这龙安府中,谁才是说话算话的人。” “只不过嘛……”他接着话锋一转,道:“他终归是首辅大人的门生子弟,若是他当真因为这件事大怒,而后将我叫过去训斥,我便与他解释一番。若是解释不通,他训斥也就训斥了,反正也不能拿我怎么样,终归不能免了我的官,对不对?” 吴先生笑道:“您能这么想,那就是极好的。对了,那个武威镖局林夫人,您吩咐她去做的事儿,她做得妥当了吗?” “哦,你说他呀……” 张诵一拍大腿,嘿然笑道:“我都把她给忘了,这几天事儿太多了。自从那日之后她还没来找过我,也不知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不过他不来找我,这事儿倒也很正常。” 说到这儿,张诵嘴角露出一抹男人都懂的笑容:“那林夫人吧,毕竟是被本官给逼的不得不向闻安臣献身了,她终归是个女人家,做出这种事来,不好意思,羞于见人,也是正常。倒是不宜逼得过紧。吴先生,你放心就是,过两日我自会将她叫过来好生询问一番的。” 吴先生点点头,笑道:“若如您所说,那董鸣长这般平庸的话,咱们其实也不用这么着急向他手下渗透,或许咱们把他想的太高了,对付他根本都用不着林夫人献身这种手段。” 张诵这边,在外人面前佯装镇定,不动声色,实际上私底下已经不知道砸了多少瓶瓶罐罐,不知道生了多大的气。但是董鸣长那边,却是真的就不生气,他非常冷静,非常镇定。 因为闻安臣做这些事儿之前,就已经跟他说过了,也说过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张诵,所以他丝毫不会感到惊诧。 而且说句实在话,就算是闻安臣之前没有告诉他,就算是散播谣言这个事儿不是闻安臣做的,他听到谣言的内容之后,也不会立刻找张诵的麻烦。 因为说实话,这谣言里头有一部分,他甚至都是颇为赞成的。张居正虽然是他的座师,但是对于张居正的某些行为,他也着实是看不惯。现下谣言四起,里面是这样的内容,他感觉好像自已内心深处一部分被压抑的情绪也抒发出来了一样,感觉好像心里也舒服了。 所以他对这种事情,是会放纵和佯装不知的。 谣言还在龙安府流传,只不过龙安府的上层都装作不知道,没一个人出来说关于这个的事情。谣言还在传播,而另外一件事却已经有了进展,有了一些眉目了。 便是闻安臣低价购入武威镖局这件事。 林夫人当日回到武威镖局之后,便去找了林大川,跟他说了这件事,同时也给出了闻安臣开出来的价格。 林大川一听这话,立刻勃然大怒,当下便是狠狠的扇了林夫人一个大耳刮子,骂她是个小贱人,跟外人勾结,出卖自已的丈夫,出卖自已的基业等等。 刑侦大明 第182节 若是换作以前,林夫人挨上这么一记大耳刮子,肯定直接给扇蒙了,要么就是暴怒,要么便是跟林大川苦苦解释。 但是这一次,她确实是在出卖武威镖局,而且在此之前,她已经被林大川伤透了心。所以当林大川这般表现,她的反应也是极为冷淡,根本管都不管,直接就丢下一句话:“你爱卖不卖,你若不卖,那就等着好了。” 说完,转身就走。 林大川一看她这反应,也傻了。 说实话,他跟林夫人在这儿逞威风,更多的是一种发泄。他并不知道林夫人已经在策划怎么着把武威镖局当做一份见面礼献给闻安臣了,他还以为林夫人是在苦心为武威镖局着想,并且为武威武威镖局尽力了。 所以他方才那一巴掌更多的是在宣泄不满,但他不满的对象其实是闻安臣。只不过,他肯定不敢去跟闻安臣起冲突,因此就只能把气儿撒在林夫人身上。 而他也很清楚,除了林夫人之外,自已这边没人能应付得了这种局面,若是换一个其他人去,只怕人家根本就不会买你这个武威镖局,而是直接就要下狠手收拾你。 所以他赶紧换了一副笑脸,拉着林夫人,馋着脸向她赔罪。 第359章 老情人 说起来,这林大川也当真是个能屈能伸之人,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变脸变得极快,只求林夫人别丢下他不管。 林夫人这次心中另有图谋,想着要先晾晾他,让他心中害怕,如此他才可能同意这般低价的收购。 所以她直接推开林大川,出了屋门,临出门之前,回头淡淡的说了一句:“我的身子,没给那个闻安臣,他根本没碰我。” 林大川一听,也是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很是复杂。但接着,这种情绪就又变成暴怒,他心中恶狠狠的骂道:“你这小贱人,是在讽刺我是吗?” 只不过,这话却是不敢骂出口的,只敢在心里发狠。 他下定主意,等这事儿了了,再也用不着林夫人了,一定要好生教训了一番。 林大川的耐性,超乎了林夫人的想象。在她预料中,等到明日,应该林大川就会差不多屈服了,会主动来找自已。结果却没想到,林大川一直捱了两天,都没有什么动静儿。 林夫人心中涌起一股浓浓的挫败感,他忽然发现,自已对自已丈夫其实还不是那么的了解,掌控力也远远没有自已想象的那么强。 既然林大川这么有耐性,这么不着急,那么就只能采取一些其他手段了。 于是林夫人又去见了闻安臣一次。 她从赵记客栈出来之后,闻安臣便是去找了董鸣长。 董鸣长正在后衙之中读书写字,说实话,这段时间他日子过得可算是颇为悠哉闲适。他跟闻安臣已经约定好了,暂时先不上那一道奏章,看一看,等一等,看看事态如何发展,再做计较。 既然都已经这么约定好了,都答应好了,他自然也不会食言,便伏下心来,踏踏实实的耐心等待。 这段时间,他对张诵的策略,则是先麻痹他,先示敌以弱,而后再一击毙命。而麻痹张诵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手段,就是不理政事,把政事都交给张诵去做,自已摆出一副无心政事,只知道读书写字吟诗作赋的状态来。 董鸣长还真是入了戏,这段日子真就什么都没干,就是躲在后衙之中玩乐。 还别说,这段时间,这种日子他还真是颇为享受。过去董鸣长一直忙忙碌碌的,很少有过这种生活,而现下这么一闲下来,顿时就觉得舒服的要死。 “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董鸣长从书案后面抬起头来,瞧着闻安臣,微微笑道。 闻安臣倒也不掩饰,以他跟董鸣长的关系,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 闻安臣微微笑道:“这次学生过来,确实是有件事要请大人您帮忙。” “坐下说吧!” 董鸣长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椅子。 等闻安臣坐了下来,他着人上了茶水,轻轻啜饮了一口,而后舒服的叹了口气,靠在椅子背儿上,微微笑道:“闻安臣,说起来,我是要感谢你的。你给我出主意,让我这几日暂且隐忍着,暂且闲着。说实话,一开始的时候我是颇不以为然的,但是这一闲下来却觉得舒服的很。” “这些年来,说实话,我都没有怎么闲下来。算起来,自从中了进土之后,一直就做官,忙忙碌碌的,如这几天这样吟诗作赋,却觉得这种日子舒服得紧,就想一直这么过下去。” 闻安臣微笑道:“大人您可不能有这种想法,您若是真的寄情于山水不当这个官儿了,我在龙安府可就没靠山了,要做什么就艰难的太多。只怕你前脚刚走,后脚我就要让人生吞活剥了。” 董鸣长点了点他,道:“你这小子,说话倒是直接,一点都不遮遮掩掩。” 闻安臣笑道:“跟大人您遮遮掩掩的,也没什么意思。” “你小子呀!” 董鸣长不由得失笑。 经历过前两日闻安臣擅自撕了他写的奏章这一事情,两人的关系不但没有变得紧张,变得恶化,反而是更加亲近随意了一些。因为董鸣长也很清楚,闻安臣那样做,真真是为了自已好。 他不是傻子,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还是很感念闻安臣的情分的。 闻安臣笑道:“是为了武威镖局的事情。” “武威镖局?” 董鸣长眉头拧了起来,沉声问道:“这又是怎么个说法?你跟我讲讲。” 他确实不知道这些事情。 于是闻安臣便把事情的整个过程,来龙去脉,前因后果,仔仔细细地向她说了。 说完之后,董鸣长点点头,道:“我晓得了。你是想让本官出手,收拾一下武威镖局,是不是?” 闻安臣点点头:“没错儿。” 他接着说道:“说起来,我来到龙安府,是正儿八经出门做生意的,武威镖局却是仗势欺人,先行挑衅。这是他们挑衅在先,我若反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还占着理儿。” 他瞧着董鸣长,笑道:“还请大人您帮个忙。” 董鸣长想了好半天,方才勉强点了点头,道:“这一次说起来,是他们理亏,你占着理儿,所以这个忙,本官帮了。但是也仅此一次而已,本官不可能帮你太多。” 闻安臣早就料到董鸣长会说这种话,他笑道:“大人放心,以后这件事儿,我也不会再劳烦大人。您只需要出手这一次就行。” 董鸣长点点头,道:“行,那你说吧,需要我怎么做?” 闻安臣凑到董鸣长面前,轻声说了一通。 董鸣长微微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回去等消息就是。” 闻安臣又说了几句,便即告辞。 他并没有向董鸣长透露自已想要低价收购武威镖局的事情,如果是那样的话,董鸣长有可能就不帮忙了。 他话语中的意思,只是要对武威镖局略施薄惩而已。 闻安臣向来是一个很知道分寸,很懂得进退的人,他很清楚,要求过高,只会让人家将这个要求一口回绝。但若是要求比较合理的话,就会得到自已想要的东西。 闻安臣提的这个要求,其中需要董鸣长做的事情并不多,大部分东西,还是他在背后操纵,还是他在背后找人做,而董鸣长只不过是在需要的时候点点头就可以了。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便有人去龙安府府衙告状喊冤。 刑房很快接了案子,龙安府知府,董鸣长董大人则是升堂问案。 这案子,要说普通也普通,案情非常普通,告状的人也非常普通,但是要说不普通,它里面牵扯的人,并不普通。 因为里面,牵扯到了武威镖局的林总镖头。这林总镖头,可是龙安府赫赫有名的人物。 告状的人,是一个寻常的市井百姓,家境很寻常,做点儿小买卖,赚不了大钱,但好歹也不用忍饥挨饿。 他告的是什么呢? 原来,他状告林大川和自已的妻子,两人恋奸情热。林大川每每来他家与他妻子相会,当他是个透明人儿一样,丝毫不顾及他。 有一次,他跟林大川起了冲突,还被林大川给打伤了。 他状子里头写的内容,大致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而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其实这事儿,半真半假,三分真七分假。 林大川跟他妻子私通,这事儿确实是有,打伤他,这事儿确实是也有。但是呢,事实归事实,内情却跟他说的完全不一样。 这个告状的人,他的妻子是林府的婢女出身,从十一岁开始,就在林府当侍女,一直当了四年,直到十五岁的时候嫁给他。 而这女子在林府当婢女的时候,就已经被林大川给勾搭上手,不知道弄过多少次了,甚至,都为林大川堕过两次胎。 而这个侍女嫁给他的时候,他对这侍女过去的一切,是非常了解的,而且当时也没有进行任何的反对,因为这婢女嫁给他之后,林大川陪送了相当丰厚的嫁妆,这也算是给他的封口费了。 其实他的妻子之所以会嫁给他,一来是因为年纪大了,二来则是因为林夫人在府中非常强势,绝对不允许这个婢女被扶正成为小妾或者是偏房。林大川没有法子,只好将她送出府来,寻个老实人嫁了,也算是对她有个交代。 但实际上,林大川和这侍女,并没有断了联系。他让这婢女嫁给告状的人,其实不过是作为一个幌子而已,而这一切,这告状的人也是默认的。 两人成亲之后,林大川隔三差五的来看自已的老情人儿,而每每到这个时候,告状的这人,就会装作不知道,出门儿把空间留给他们。 如此一忍,就忍了三年。 说实话,这等事,换到哪个男人身上,肯定都不好受,肯定难受的要命。 而这男的,因为林大川给的那一笔极其丰厚的彩礼,毕竟拿人手短,一开始的时候,也不敢说什么,到后来,那笔彩礼花光了,他就越来越不满,每每寻衅挑事。 当然,他不敢找林大川的事儿,只敢打自已的婆娘。 有的时候,林大川前脚刚走,他后脚便把自已婆娘给打一顿,他妻子自然是跟林大川诉说了。 有一次,林大川过来的时候喝了酒,来的时候正好碰上告状的男的在打他妻子,一怒之下,将这男的给暴打一顿。 林大川是什么样的身手?再加上喝酒之后手上劲儿收不住,当即就把这男的给打成重伤,在床上将养了半年方才好过来。 这男的这一次算是吃了苦,尝到厉害,也老实了。而林大川把他打伤了,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再加上终归是觉得自已给不了那个婢女想要的,以后年纪大了,这女子还必须得靠着这男的活呢,终归人家他俩才是夫妻, 林大川对这婢女倒也算是情深意重,从此之后去的次数也少了,而给这男的钱财却是越发的频繁,每每让人送一笔钱过去。 这男的得了实惠,林大川过来的次数又少,他眼不见心不烦,对待自已妻子,也不像过去那样动辄打骂了。 而这一件事儿,被闻安臣派人给打探出来了。 第360章 通奸罪- 闻安臣算是瞧了个明白,这男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贪财之辈,见钱眼开,只要有钱就好说话。 于是他许了一大笔银子给这人,同时告诉了他自已身后的背景,如此便让他对林大川少了几分畏惧,从而敢于去告这个状, 如果真的只是这样的话,这男的也未必会来告状,毕竟他其实内心深处是非常畏惧林大川的。 但是呢,偏偏就在前两日,被闻安臣想要低价收购武威镖局这件事弄得心烦意乱的林大川,为了排解心中烦闷,又去找了他这老情人儿。 两人正在床上缠绵之时,正巧被提前回来的这女子的丈夫给撞了个正着,这人也是勃然大怒,一路之下,答应了闻安臣的要求,让人写了状子,前来状告林大川。 当然,他之所以这么做,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钱。 刑侦大明 第183节 如果只是因为这口气的话,他都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了,这次再忍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他状告的是林大川,罪名是通奸。 明朝的律法,对于通奸这个罪名,其处罚是相当严厉的。如果男的撞见自已的妻子与另外一个男人在床上缠绵的话,哪怕是一刀将他们俩杀了,在明朝这都算是无罪。 历史上发生的这种事情很是不少,而哪怕逮不着一个现行,只是状告,但只要是人证物证俱全,最后这个通奸罪名成立,那么奸夫**都会受到相当严厉的惩罚。 只不过这一次,此人状告林大川通奸,却是有个难处,因为他没有证据。 他状告林大川和他妻子通奸,但是只有他一个人说,他妻子并不承认,林大川也更不会承认,同时他还没有什么物证,只有一张嘴,这就算是空口无凭。 不出意外的话,他这一纸状子滴上去,对林大川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最后最有可能的一个结果就是:查无实证,此案不了了之。 但是,闻安臣要的,本来就不是靠着这个案子将林大川给拿下,而是吓唬吓唬林大川。他的目的就是:让林大川明白,只要你一日不把武威镖局卖掉,你就一日不得安生,而且有可能会被整治的非常惨。 董鸣长升堂,问清楚案情之后,立刻便下了牌票,着人去武威镖局,将林大川招到府衙之中问案。 这是非常正常的做法,也是很正常的一个程序,谁都不可能从上头挑出毛病来。 林大川接到牌票之后,立刻就给吓傻了。他先是一懵,然后立刻便是意识到,肯定是有人在其中搞鬼,若不然此人已经忍了自已好几年了,为什么会突然在今天状告呢?要知道,这几日可正是多事之秋啊! 他立刻就想到了,肯定是那个叫闻安臣的人在后面搞的鬼,说不定告状的人就是他唆使的。而府衙那边,他也已经打通了关节,只要自已一进府衙,只怕想出来就难了。 想到此处,想到要被下了大牢,在里面受到的那些苦楚,他心中便是一阵哆嗦,畏惧之下,赶紧便想找林夫人,想求她给自已疏通疏通,去闻安臣面前说说情。 他很快就找到了林夫人,毕竟俩人虽然这两天不同房了,但好歹总住在一个府中。 但林夫人听了他的请求之后,却是嗤之以鼻,盯着林大川,冷冷笑道:“人家开出的条件你不答应,我找人家去疏通有什么用?” “现下只有一个办法,你把武威镖局立刻卖掉,自然就没事儿了。” 林大川还想说什么,但去他府上拿他的那些衙役们却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立刻便将他带走,进了府衙,上堂受审。 董鸣长只是浅浅的问了几句,便对这案子大体有了了解。 他判断出,此事确实有之,只不过告状的人拿不出什么证据来,而林大川也是矢口否认。 董鸣长听完他俩各自的说辞,不置可否,只是下令,今日先到这儿,暂时将告状之人以及林大川他们两个,都带到刑房之中看管起来。 并非是下大牢,但也不让他们走,就是扣在这儿看押。 这一扣押,就扣了足足三天。 这三天时间里,董鸣长就像是把这俩人给忘了一般,告状的男人和林大川,他们两个就被看押了起来。 说起来,这几天他们也没算受什么苦,两个人每天吃的是咸菜,喝的是稀粥,吃的不算多好,也只能吃个半饱,但好歹也没有受虐待。只是关押在房间之中,不让他们出去,其他的也没什么,也没有给他们上刑,也没有逼供,也没有折磨他们,只是关着而已。 告状的那人,该吃吃,该喝喝,心态倒是很好,而林大川却坐不住了。他现在是没受什么折磨,但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已会被什么样的手段对待。他可不信,闻安臣把他抓来这里,只是为了关他几天。 到了第三天上,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将身上携带的所有银子,以及一块儿上好和田白玉制作的腰带扣,当做贿赂,行贿给了负责看管他的刑房书吏,请他们给自已夫人传一句话。 话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四个字:我答应了。 在这句话被传出去不过半个时辰之后,林夫人便是来到了府衙。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进来的,但林大川知道肯定是闻安臣在其中用了手段。 林夫人瞧见林大川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这件事儿,你答应了是吗?” 林大川勃然大怒,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贱人,你夫君我被抓到这府衙之中关了三日,你见了我面之后问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我的安危,而竟然说要不要卖掉武威镖局?竟然是在挂念着我的基业?” 林夫人神色冷淡道:“随你怎么说。” 他看了林大川一眼,道:“你说你答应了,我才来的,我来了之后,你却又说这些话?看来这武威镖局,你是不想卖,那就算了,我先回去了。你且在这儿关着吧!” 说着,转身便走。 林大川脸色大变,赶紧一叠声道:“别,别,我卖了,我卖了,你赶紧回去告诉他,我答应了,让他别再难为我了,把我从这儿放出去吧!” “先别着急。” 林夫人微微一笑,打开随身带来的一个小箱子,林大川往那小箱子里一看,顿时便是眼睛一缩,盯着她冷笑道:“你这贱人,原来还是个毒妇,如此急不可耐了吗?” 原来,这箱子之中,却是一摞各种文书、地契之类的东西,乃是将武威镖局过户所不可或缺的一些东西。 这些东西一直都掌管在林夫人手中,这会儿她要找出这些东西来,自然也是容易得很。 看眼前这架势,林夫人是直接就让他在这儿,把所有该办的手续都办完,该转让的东西都转让,然后才肯放他出去。 林大川自然是怒火中烧,但他也没有法子。现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想要出去,那就只得认了。 他心中暗暗发狠,寻思着出去之后,一定要好生炮制一下林夫人,绝对不能让她好过。 但眼下也只能先把这些东西办完再说。 最终,在林夫人的监视下,林大川将所有的东西全部都弄好,所有的东西全部都交接完毕,该他按手印的地方按手印儿,该签名的地方签名画押。 这些弄完之后,林夫人向着看管他的那几名书吏,笑道:“几位大哥,我这儿有一张知府大人手写的手令,要提这案犯出去,你们要不要看一看?” 一听是知府大人写的手令,那几个衙役顿时心里便犯了嘀咕,不知道是真是假,最终还是有个衙役大着胆子看过来,等他瞧见那张手令上盖的那个小小印章,他顿时便是吓得一哆嗦。 虽然现在坊间都盛传,这位知府大人爱舞文弄墨,读书习字,对于正事是不怎么管的,把所有的正事都托付给通判张诵来做,也很有一些人私底下有点瞧不起他,觉得这知府大人太也无能了一些。 但是,知府大人再怎么样,终归也是知府大人,绝对不是他们这些最底层的衙役书吏所能招惹得起的。在他们眼中,知府大人是不折不扣的大人物,能够决定他们生死命运之人。 现下知府大人的手令就在眼前,上面命令他们放人,他们自然是不敢有任何的犹豫。于是林夫人走在前面,林大川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府衙。 出了府衙之后,林大川长长地吁了口气,抬头仰望天空,有种重活一次的感觉。 府衙这种鬼地方,他是真的不想再来一次了。 两人出了府衙,林夫人将林大川带到一条僻静的小巷子,而后转过身来,取出一摞银票来,放在林大成面前,沉声道:“这是你的三千两银子,拿着这些银子,离开龙安府,府邸也不要回去了,武威镖局也不要回去了,赶紧离开龙安府,听到没有?” “哟,这么着急就想赶我走啊?” 林大川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阴阳怪气儿地说道:“你跟那奸夫,你们这两个奸夫**,倒是配合默契的很嘛!一个想害我,让我进府衙之中被扣押,另外一个则是威逼利诱,谋夺我的产业!行,你们倒是真行!” 林夫人瞧着她眼中,毫无感情,淡淡道:“随你怎么说,如果你不想再被抓进去一次的话,就趁早赶紧离开龙安府。咱们夫妻一场,这也算是我给你提的最后一个醒儿。” “我要不走又待如何?”林大川喉咙中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声。 他实在是憋屈极了,也是愤怒极了,林家百年的家业,最终却是毁在自已手上,被外人谋夺而去,而自已的妻子竟然也跟外人合谋,侵吞自已的家产,这让他如何能够忍得下这口气? 第361章 事成了一半 “哦?不走了是吧?” 林夫人看着他,面无表情道:“行,那你就别走。那你该回武威镖局回武威镖局,该回家中回家中,等着吧,今日不过是开始而已,闻官人有的是法子折腾你。” 听他这么一说,林大川心中其实也是颇为畏惧,只不过他却不想在这个贱女人面前表露出自已软弱的一面。 他走上前去,眼中露出一抹危险之色,俯下身子,死死的盯着他,寒声道:“我要走的话,也是要带着你一起走!你可别忘了,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咱俩现在可还是夫妻呢!” “我若走,你也得必须跟着我一起走!小贱人,你放心吧,等咱们到了新地方之后,我会把你卖进最下贱的窑子里头,每天让无数个男人去干您!你不是贱吗?你不是想要别的男人吧?” “成,我满足你,我倒要看看你被那些男人干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你放心吧,我是不会跟你一起走的!” 林大川说出来的这等恶毒诛心的话,让林夫人心中最后一丝柔软,也随风湮没,她的一颗心变得更冷,更加无情起来。 她从袖子中取出一张纸,在林大川面前晃了晃,微微一笑道:“差点忘了告诉你了,你被关押的这几日,我已经向知府大人提过请求,判了咱们俩个和离。现下,你我之间已经没有夫妻关系了,你爱去哪儿是你的事情,我是断断不会跟你一起走的!” “什么?和离?你竟敢跟我和离?” 林大川气得浑身发抖,他没有想到林夫人做事竟然如此决绝,更没有想到短短几天时间,局面就已经恶化成这个样。自已不过是被关押了三天而已,现下基业也没有了,老婆也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 想到此处,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向前一步,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手,便朝着林夫人的脖颈掐了过去,寒声道:“这次,你是想走也得走,不想走也得跟我走!小贱人,我不会饶了你的,老子要折磨你一辈子!” “哦?是吗?” 林夫人冷冷的瞧着他,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微笑,她向后一闪,便是脱离了林大川这一掐的范围,而后快步向后退去。 林大川像是见了鬼一般,似乎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惊声叫道:“你,你不是不会功夫吗?” 现下林夫人,行动敏捷,进退很快,表现出来的样子,哪里是一个不会功夫的弱女子? 林夫人冷笑道:“我说我不会功夫,你就信了,那我是不是说什么你都会信?” “你!” 林大川被她气得哇哇大叫,快步向前赶来。 林夫人虽然暗中练了一些武功,但她的武艺比起林大川来可是差了太多,在林大川手底下只怕两三招都接不下,这会儿她快步向后逃去,林大川在后紧追不舍,眼瞅着就要追上。 而就在此刻,林夫人忽然站住了脚,随后拍了拍掌,随着这几声击掌,顿时从巷子前面的拐弯之处,蹿出来几条人影,速度极快的来到林夫人面前,将他护在身后,挡住了林大川。 这几个人都是三十来岁的壮年汉子,一个个身手敏捷矫健,显然是有功夫的,林大川瞧清楚他们的长相之后,顿时惊怒的破口大骂。 “张三儿,小猴儿,孙六子!你们这是做什么?啊?你们这是要拦住我,要跟我动手是吗?” 这三个人中,年岁较大的一个,差不多四十来岁,是一个敲起来就很精壮的汉子。 他抱了抱拳,脸上闪过一抹羞愧和内疚,但转眼之间便是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冲着林大川沉声说道:“林总镖头,实在是对不住,但现下这局面你也知道,这武威镖局已经不是您的了,以后还是夫人管。俗话说,吃谁的饭,就听谁的管,以后咱们就是在夫人手底下讨饭吃了,咱们的银钱也是夫人给发的。夫人有命,咱们自然不敢不从。林总镖头,如有得罪之处,还请您见谅则个!咱们也不想与你为敌,不如您就听夫人一句话,带着这些钱,赶紧离开龙安府,速速远走高飞吧,如此是最好的局面!” “你们竟然敢背叛我,听这个小贱人的话?要跟我作对?好!你们真好!” 林大川脸上露出一阵惨笑,手指头点着他们几个,怒声吼叫道。 几人脸上都是颇为惭然羞愧,但却是挡在他身前一步不让,显然是打定了主意,绝对不可能让林大川把林夫人带走了。他们这几个人,都是武威镖局之中手上功夫最好的镖师,也素来颇得林大川看重。但林大川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竟然有一天,他们要来对付自已。 这会儿他虽然心中怒骂,但实则心里也是一阵打鼓。 要知道,这三人虽然每个人功夫都不如他,但三人加起来,绝对是要超过他一大截儿的,收拾他根本不成问题。 他心中也是清楚,今日是断然不可能带着林夫人离开了。 他狠狠地瞪了林夫人一眼,将银票塞到怀里,转身大步离去,很快就出了巷子。 瞧着林大川走了,林夫人也是轻轻吁了口气,终于算是将此事办得妥善了。 他冲着三人笑道:“今日之事,还要多亏你们三位。” 方才向林大川说话的那镖师,赶紧笑道:“夫人说哪里话,夫人有命,我等自然遵从。以后夫人您掌管武威镖局,说一句话,我等水里来火里去,绝对不会皱眉头。” 林夫人微微一笑,没再接话。 原来就在这三天的时间里,林夫人已经利用种种手段,将武威镖局最精锐的一批镖师拉拢到自已身边,为已所用。这也是她留的一招后手,万一林大川果真不服气,不按照闻安臣的安排离开龙安府,而是回到武威镖局鼓噪大伙闹事儿的话,她也有足够的信心,可以将闹事的人给压下去。 却没想到,林大川比她预料之中的屈服的还要快得多。 林大川被闻安臣以种种手段逼得远走他乡,闻安臣仅用三千两银子,就将武威镖局给买了下来,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件事儿就完了。事实上,这件事只能算是刚进行了一半。因为买下武威镖局,不仅仅是要过林大川这一关,还要过张诵这一关。 现下,闻安臣和林夫人还没有和张诵正式撕破脸,还是必须要应付他一下的。而买下武威镖局这件事,势必会惊动张诵,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刑侦大明 第184节 事实也确实如此,就在林大川离开龙安府的第二天,林夫人就被张诵手下的家丁请到了张诵府上,在花厅之中等候。 她没等多久,约莫只有一盏茶的时间,花厅的门便是被重重地推开了,张诵满脸怒色,进来之后连门都没关,客气话都来不及说两句,便是盯着林夫人,怒声斥问道:“你是怎么搞的?本官不是让你渗透到那闻安臣身边,寻找机会么?你怎么直接把武威镖局卖给他了?” 他是真的怒火中烧。 这几日,他被谣言那事儿给弄得忙得团团乱转,谣言那个事儿传得沸沸扬扬的,他暗中派人去调查到底是谁把谣言散播出来的,结果还没有查出什么来,这边就又发生了武威镖局这一档子事儿,他心里确实是非常烦躁。 本来几天之前计划的好好的,让林夫人向闻安臣身边渗透,结果没想到,一转眼武威镖局就被闻安臣给买下来了,这这种转变实在是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林夫人脸上露出极其委屈的表情,低着头,眼圈儿都红了,低声道:“张大人,妾身也是没有办法呀!谁能想到,那闻安臣的胃口竟然是如此之大。那一日,妾身去找了他之后,谁承想,他不但要了妾身的身子,在完事儿之后,还威胁妾身,说要将武威镖局卖给她,如若不从,他便要使出种种手段,整治我夫妻二人,我也是没有法子啊!” 张诵听了,倒是没有怀疑什么。毕竟,他是不可能想到,林夫人已经反戈投降了闻安臣的。 张诵瞪着她,责怪道:“那你怎么不与我来商量一番?” 林夫人委屈道:“妾身没有想到这一层,妾身想,大人您这般忙,我随便什么是都要来打搅您,也不是个事儿啊!妾身当时就想着,反正您说的是让妾身渗透到他身边去,而那一日在床上,他已经答应妾身,若是把武威镖局买下来,还交给妾身答打理。妾身想,若是他不把武威镖局买下来,武威镖局于他而言,终归是外人,他不可能交代武威镖局去做什么要紧的事情。而现下武威镖局被他买下来了,就成了他的自已人了,他说不定会把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交给武威镖局去做。”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看了张诵一眼,因为过去张诵就是这么干的。 武威镖局替他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张诵听到这儿,神色一动,沉声道:“你的意思是?” 林夫人道:“妾身当时便是灵机一动,觉得这件事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他将武威镖局买下来,让武威镖局替他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儿,而武威镖局又是妾身在替他管,那么到时候妾身手里头就能抓到他的一些把柄,到时候若是想对付他,想通过他把知府大人也牵扯进来,那就要容易许多。” “所以妾身便如他所说的,用了些手段,将武威镖局卖给了他。” 听林夫人说完,张诵脸色和缓了许多,他仔细想了想,发现林夫人说的很有道理,确实是这么回事,便换了一副温和的表情,笑道:“你说的有道理,如此做也没错,刚才是我错怪你了。” 林夫人赶紧道:“妾身不敢怪罪大人,大人也是心切此事,方才这般,妾身明白的。” “你明白就好。”张诵笑道。 武威镖局这件事儿,既然这般解决,她也就放下心来,只等着抓住闻安臣的把柄了。 第362章 张居正的反击 “对了。” 他忽然问道:“这武威镖局卖了多少银子呀?” 林夫人有些不好意思道:“三千两。” “什么?才三千两?”张诵差点跳起来:“这么大一个武威镖局就卖了三千两银子?” “是呀!” 林夫人低声道:“那闻安臣当真是一毛不拔的,一个大子儿都不肯多给,最高只给到三千两了。” 张诵摇了摇头,嘿然冷笑道:“这小崽子,下手也真是够黑的。” 他见林夫人此时的表情,以为林夫人心里很是难过。 想想也是,毕竟以他这个局外人的眼光看来,闻安臣这是谋夺了林大川和林夫人他们夫妻二人的家产,林夫人难过也很正常。他还宽慰林夫人:“行了,不用想太多,也别太难过,他现下拿三千两银子把武威镖局给强取豪夺了去,到时候我让他连本带利的都吐出来,定然少不了你的便是!” 林夫人赶紧道:“妾身是信得过大人的,大人您一定能够做到。” 关于张居正夺情起复这一件事,反对得最激烈的人,有四个。 起码前期是四个。 这四个人分别是谁呢? 分别是吴中行,赵用贤,艾穆,和沈思孝。 前期,便是这四个人。 而这四个人中,最先上书弹劾张居正,反对张居正夺情一事的,是吴中行和赵用贤。 吴中行和赵用贤两个人,说起来还真是有点意思,他们的身份很特殊,因为他们和董鸣长一样,都是张居正的门生弟子。 也就是说,他们都是张居正一手提拔起来的,而且当初中进土的时候,张居正也是他们的座师,而他们跟张居正的关系一向也很不错。但是现下,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张居正的,竟然是他们! 这大致是说明了两点:第一,他们为人确实清正严明,刚直不阿,眼中揉不得沙子。第二,他们是传统儒生,看不得自已心中的道德准则,被这般糟践。 他们两个想开口反对,这让张居正很是难过,自已亲手点的人,自已的门生弟子竟然在这种时候不给自已支持,反而带头反对自已,这让他心里非常难受。 但他难受归难受,也只能受着,这种时刻,他可说是四面楚歌,举世皆敌,惟其如此,便更是不能流露出一丝半点儿的软弱与退让来,所以哪怕上书的人是他的弟子,他也绝对不会留情。 吴中行和赵用贤上奏之后,又有两个人跟着上奏,其中一个是刑部员外郎艾穆,另外一个则是刑部主事沈思孝。 俩人还都是同僚,都在刑部做事,上奏章的时间差距也是不大。 总归来说,在前期,反对张居正的所有人里面,胆敢直接上奏的,且官职还算是比较可以的,就他们四个人。 他们4个的奏章之中,写的都是相当不客气,说的话很难听,把张居正破口大骂了一通。 张居正没有当时发作,先等了一等,眼见得没有人接着跟上了,便突然发难。 这四个人,都受到了极其严厉的惩罚。 其中,吴中行和赵用贤两个人,被廷杖六十!而艾穆和沈思孝两个人,则是被刑杖八十! 明朝的廷杖,那可是了不得,直接把人扒光了裤子打板子,大板子啪啪啪的打下来。 行刑的那些人,世代都是干这个的,十几辈儿了,几百年传下来,手工技艺极为精湛。到后来,干这等活计的人人需要达到什么水平才算是合格呢? 需要把一张青砖放在地上,然后在青砖之上,铺一张白纸,一板子下去,青砖粉碎,白纸毫发无伤,破都不破。如果能到这一步的话,这算是合格了。 青砖都能拍碎,可以想象他们这板子下面是多大的力道。 真要是想要一个人的姓名,别说六十板子了,二十板子下去铁定能给打得死的透透的。 要将他们打板子,要将他们廷杖,这件事,肯定是张居正在幕后指使的。但在台前下命令的,却是万历皇帝。 此时的张居正,有点儿满城风雨,以一敌天下的意思,所以他不会在这种敏感时候突然自已站出来,宣布廷杖这几个人的,那样的话效果适得其反。 这个命令,只能由万历皇帝来下,只有皇帝下达的命令,才会让所有人都说不出什么来。 难不成你在指责质疑皇帝吗? 实际上,他在这几个人上奏折指责他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露面,直接就待在家中,甚至还装模作样上了一封辞职奏章。 大体内容是:“哎呀,你看这么多人现在都骂我,我干脆辞职回家得了。” 万历皇帝自然不准,万历皇帝不但不准许他辞职,还下命令,要廷杖那四个人。 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满朝哗然,但由于这道命令是皇帝下的,不是张居正下的,他们想找茬儿骂张居正都没法找。毕竟看起来,张居正人家根本就没有下达这样的命令,纯粹是皇帝在做主。 于是,不少想要为这四个人求情的人,在见不到皇帝的前提下,只能先去求张居正。 这会儿张居正就开始装模作样了,说:“哎呀,这也没办法呀!这是皇帝下的命令,我这也没法去求呀,你们就别让我为难了。我现在也很难过啊!我现在难过到什么程度了呢?如果现在我手里有一把刀的话,我就恨不得自杀了,我就已经难过到这种程度了。你们就别再逼我了!” 反正,求情没求成,四个人该打还是挨打。 这四个人给扒光了裤子一通乱打,还好,无论是皇帝还是张居正,总归是没有想要他们的性命。 这四个人中,两个人挨了六十棍子,两个人挨了八十棍子,竟然还都没有死。 只不过,他们虽然没死,接下来的命运却是堪忧。打完板子之后,吴中行和赵用贤两人都被免职,并且革除功名,以后是再也当不了官儿了。张居正之所以做出如此处置,他们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吴中行和赵用贤两个人,都是隆庆五年的进土,而隆庆五年的主考官就是张居正,所以吴中行和赵用贤都相当于是张居正的门生。而张居正这么做,也是在告诉他们一件事:当初是我取你们两人为进土,是我让你们做官,而现在,我不想让你做官了,你们便也就做不成官了,连进土的功名都保不住! 至于另外两个人,则是被流放了。 张居正的意思就是:“既然你这么反对我,那你就不要在京城之中呆了,老老实实的去外面呆着吧!” 而就在这四个人被廷杖的时候,另外一个反对张居正夺情起复的人出现了。 这个人,是所有反对张居正的人中,骂的最狠的,反对最激烈的一个,可说是句句诛心,毫不留情。 这个人叫邹元标,是万历五年的进土。 他写奏章的这时候,距离他刚刚中进土仅仅只有五个月的时间。 邹元标把奏章写完之后,带着奏章准备往朝廷里投递,他过去的时候,正好就瞧见那四个人被扒下来裤子,摁在地上一通乱打。邹元标瞧了,面不改色心不跳,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心中更无半点慌乱,就跟没看见一样。 他甚至还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等这四个人被打完板子之后,才往宫中递奏折。 他生怕自已的奏折被有心人——比如说张居正或是冯保的心腹,他们两个人在朝内朝外经营这么久,可是把手伸到了许多地方去了——拦下来,他还特意跟收奏章的那宦官说:“我这奏章呀,您尽快拿给皇帝看吧,我这是请假的奏章,我有急事儿,得赶紧请假回去。” 他说了这话,那中官就信了,也就这么把奏章给递上去了。 万历皇帝也以为这是一封请假的奏章呢,就不慌不忙地翻开看了,结果看完之后,勃然大怒,甚至比之前看那四个人的奏章的时候,怒气更盛,更严重! 为什么呢?因为前面的那四个人,基本上都在骂张居正,而邹元标这奏章之中,不但把张居正给骂了,捎带着把万历皇帝也给骂了。 不但骂了,而且骂的特别狠,丝毫都不留情,让人看了之后气得浑身哆嗦。 张居正和万历皇帝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除了君臣关系之外,还有一层,便是师傅和弟子之间的关系。因为张居正学问极好,所以,他在担当首辅的同时,也是兼着小皇帝的师傅,肩负着教他学问,教他大道理的重任。 而邹元标就从两人的这个关系入手,将张居正和万历皇帝硬生生扯在一起了。 他先是骂张居正有才无德,然后又骂他不回乡守制,其行径简直跟禽兽没有什么区别。然后又说了,皇帝您竟然允许他做这样的事情,您简直就是禽兽的同伙呀! 不但破口大骂,更是冷嘲热讽,而且言辞极为之锐利。由于万历皇帝不让张居正夺情回家的命令中,有一条理由是,张居正若是夺情回家了,就没人教导我学问了,所以他不能走。 然后邹元标根据这一条就说了:“您说您不让张居正走是因为要他教您学问,那万一张居正哪天突然死了,您是不是一辈子就没法学学问了呀?” 这句话可是够狠的,让万历皇帝看了之后,是羞怒交加,气的要死。因为,这不仅仅是无理无据的谩骂,而是根据你的语言漏洞进行的嘲讽,这样的嘲讽,让人格外的生气。 于是,万历皇帝看完之后,盛怒之下,大手一挥:“廷杖,把他也给廷杖了。” 邹元标被廷杖的时间比周中兴他们4个人要晚一些,但是,惩罚的力度却是要大得多, 他也是廷杖八十,只不过,由于这次万历皇帝动了真火,张居正也极为恼怒,所以说,行刑的人就没怎么留情。 第363章 董鸣长的感叹 廷杖,是打屁股打大腿,之前吴中行他们四个人,被打完之后,被行刑的位置那是皮开肉绽惨不忍睹,只不过看着厉害,但实际上,却不是太严重,养上一段时间就好了。而周元彪被打的很惨,他的一条腿直接被打断了,从此之后,落下了终身残疾。 打完八十板子还不算,又将邹元标谪戍都匀卫。 还别说,人家邹元标心态还真是不错,他被流放的这个地方,在万山之中,极为荒凉,跟京城的繁华可是万万不能相比。但他却是怡然自得,在这里著书立说,修身养性。 说起来,这邹元标日后也是大大有名的人物,此人后来官居二品,成为了明末东林党的领袖人物。 开办东林书院的三个人里头,就有他。 而他跟张居正之间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其实还刚开始,他在这会儿反对张居正,但到了后来,他甚至还一度想要为张居正平反。不得不说此人确实是个君子,他反对张居正,是因为公愤而不是因为私情。 刑侦大明 第185节 吴中行,赵用贤,艾穆,沈思孝,邹元标五个人被杖刑被流放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好几个月了,但是直到今天,才传到龙安府来。 毕竟龙安府离着京城太远,消息传递不便,而且这种消息,朝廷也不会以快马加鞭的形式四处散播,不会来个什么八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之类的,所以消息传过来是相当之滞后的,过了许久方才被龙安府的大伙儿知道。 消息传过来的当天,董鸣长就将闻安臣招到了府衙之中。 三衙的书房里头,董鸣长坐在太师椅上,沉默不语。 他整个人都非常沉闷,甚至有点死气沉沉的感觉,就好像他的精气神儿被人抽走了一般。 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一张纸摊开了,上面写的内容便是关于吴中行几人被廷杖的事情。 闻安臣走进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他没有说话,实际上他已经大致猜到了董鸣长叫自已来是为了什么。他将桌上的一张纸,拈在手中,细细看了一番,看完之后,轻轻叹了口气。 这里头的内容,和他事先就已经了解的这一段历史,并没有什么差池,人还是那几个人,事儿也还是那几件事儿。 他现在只是庆幸,幸亏自已及时阻止了董鸣长上奏。 过了好一会儿,董鸣长方才抬起脸,看着闻安臣,轻轻叹了口气,道:“闻安臣,当真是要多谢你了,我真是没有想到,首辅大人,竟然会行事如此酷烈,如此毫不留情。” 他言语之中充满了失望和悲哀,显然对张居正的做法非常不理解,也非常愤怒。 闻安臣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方才轻声道:“张居正张大人有自已的理想,他要改革,要改变大明目前的情况,而他要改革,他就不能离开朝堂,他就要继续掌握权柄,他就要夺情起复。吴中行他们,也有自已的理想,所以他们反对。但是,他们的力量,比不上张大人强,所以,最后就是他们被廷杖,被流放,而张大人毫发无伤,继续留在了朝堂之上。” 他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些,其中有些慷慨激昂的样子:“吴中行,赵用贤,艾穆,沈思孝,邹元标,他们五个人,我不知道董大人您发现了没有?反正我是觉得,他们五个人都是君子。其中除了邹元标之外,其他的四个人,要么是张大人的门生弟子,要么就是张大人的亲信。而他们,却是不顾及与张大人的情谊,直接上书反对。” “实际上,张居正张大人继续呆在首辅的位子上,对他们来说,是有好处的。而张大人过去实行的改革之中,他们的利益并未受到任何的损伤,而这一次利益受到损伤的那些人,反而没有一个起来反对。为什么?不是因为他们不想,而是因为看得清楚。他们看得很清楚,张大人此时,是势必要留下来的,是扳不倒的,于是他们明哲保身,再寻找机会而而动!而吴中行他们,他们或许也知道张大人是扳不倒的,但他们为了心中理想,还是上书了,所以比起那些人来他们是高尚的。” “但同时,他们也是不理智的。要我说,张大人留下了,是为了大明,大明与心中理想,孰重孰轻,总该有个掂量!既然张大人留下来对整个大明是好的,那么为什么为了自已心中过不去的这一个坎儿,拧不过的这一口气就非要上书反对呢?” 闻安臣的话,让董鸣长陷入了沉思之中。 之前闻安臣若是跟他说这些话的话,他断然是听不进去的。但这会儿闻安臣跟他说,他听完之后心中却是颇有一些感触了。 闻安臣知道这句话说到这个地步,就算是差不多了,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而且很容易冒犯了董鸣长,所以他便准备告辞。 但是在告辞之前,他却还要说最后一件事。 “董大人,现下其实你有一件事要做。”闻安臣道。 董鸣长挑了挑眉毛,有些诧异道:“什么事儿?” 闻安臣笑道:“现下是铲除张诵最好的时机。” 他顿了顿,然后接着说道:“吴中行等几人被廷杖的消息,这会儿差不多已经传到了成都府,并且很快要在四川布政使司的范围之内流传开来了。至少,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而他们几个人一被廷杖,肯定在整个大明的范围之内,不少人都要倒霉。之前那些曾经就此事反对过张大人的人,肯定是都要被清算,被收拾的。这一次,我不知道您注意了吗,除了被廷杖的这些人,除了那几位官员之外,还有浙江余姚的一位寻常百姓。” “这个寻常百姓他不是朝廷官员,但由于在此事上他辱骂了首辅大人,反对了首辅大人,他也被廷杖了,廷杖之后还流放了,这是一个很明确的信号,这是在告诉天下各州县,不要放过那些曾经非议过张大人‘夺情’一事的人。” “所以,四川布政使司的官员们,只怕也会对这件事比较上心。而此时,您若是去成都府走一趟,将这会儿在龙安府中流传的关于张诵的谣言跟上官们一说,只怕不管谣言是真是假,张诵都要倒霉。” 闻安臣此言说完,董鸣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得闻安臣有些发毛。 闻安臣勉强笑了笑,道:“大人您这般盯着我这是做什么?看的我有点儿心里膈应得慌。” 董鸣长缓缓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但是心中却是悚然而惊。 闻安臣的心机算计,让他觉得都是有点儿不寒而栗。 当初闻安臣命人散布谣言的时候,他还颇有些不以为然,觉得这有什么用啊? 却没想到,原来闻安臣是在这儿等着张诵呢! 而最关键的一点是,闻安臣为什么能够预料到会有现在这种情况的出现,他当真是能够未卜先知的吗?未卜先知自然是不可能,那就只能说明,此人在政治方面有着极其良好的天分和嗅觉,能够非常精准地预测出某些事情的走向。 他甚至有些庆幸,得亏自已和闻安臣不是敌人而是朋友。 董鸣长盯着闻安臣,好一会儿之后,缓缓说了一句:“闻安臣,你当真是厉害。” 闻安臣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道:“大人您过奖了,我这算什么呀!” 董鸣长沉沉点头,道:“放心吧,这事儿我会去做的,这几日大概就会出发。” 闻安臣点点头,又说了几句,便是离开。 董鸣长果然说到做到,第二天便是离开了龙安府,往成都府而去。 而这几天,闻安臣则是忙着整合武威镖局的势力,在将武威镖局在龙安府在川北地区的各项优势,与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优势结合起来。 六天之后,董鸣长从成都府回来了,与他一起来的,还有四川布政使司的几位官员,以及一封文书。 文书,是四川巡抚以及四川布政使司布政使,联名开具的。 内容大致便是:“查龙安府通判张某某徇私枉法等等罪名,暂先免职,闭门听参。” 这就相当于是将张诵给免职了,既没有降职降级也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直接就让他闭门听参,这是要将其准备一棍子打死。 张诵在府衙之中,当着府衙上下这些书吏衙役的面,被宣布了这个命令的时候,直接脸色惨白,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而这个消息传开之后,整个龙安府,都是为之哗然。 谁都没有想到,已经在龙安府当了这么多年通判的张诵,竟然会毫无预料毫无征兆的直接被罢官免职下场如此凄惨。 他们不得不将这件事,与前些日子流传的关于张诵的谣言联系起来。 而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新任的知府大人董鸣长身上。 龙安府不少人都是感叹,这位董大人当真是好心机,好手段,来了之后不显山不漏水的,也没见做什么,但是突然发动致命一击,直接就让张诵死无葬身之地。 厉害!当真是厉害! 张诵被拿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现在就是在等着走程序了。 其他的事情也都非常平稳的进行着,将武威镖局与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整合的事情,闻安臣交给了赵纯和林夫人去办。他们两个人都是专业人土,办起来,绝对比自已亲自办要好的多。 自已在旁边指手划脚,反而容易出问题。 于是闻安臣便又是当起了甩手掌柜,他又在龙安府中逗留了三五日,便是告辞了董鸣长长,辞过了赵纯和林夫人,起身前往成都府。 说起来,这一次出来,他本来是来玩儿的,结果没想到碰上了这么多事情。而现下,这些事情该了的都了了,董鸣长的忙他也帮了,案子也帮忙破了,同时及时阻止了董鸣长自杀式的行为。 第364章 清丈土地 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对手,也被他给铲除了,甚至直接将其纳入了麾下,事业扩大到一个非常可怕的程度,在龙安府已经无人能与他们抗衡。他们的发展不会再受到什么人的阻拦,而有了董鸣长的照顾,想必他们以后的路会非常好走,也就不需要闻安臣再操心了。 于是闻安臣终于能把路线调回到他的初衷上面。 就是游山玩水,尽情愉快几天。 于是接下来得半个多月的时间里,闻安臣游山玩水,再不沾手这些事情,日子倒是过得非常愉快,又过了半个月,他回到了秦州。 回到秦州之后,闻安臣回到自家的院子里头,不由得深深地吸了口气。 离开秦州一月有余,离开家一月有余,还当真是挺想念的。 他四下环顾着自已的院子,其实他知道,自已在这儿应该也住不了多久了,最多也就是两三年的时间,肯定就要搬走,肯定也要离开秦州了。但是终归在这里呆了这么久,感情早就已经出来。 闻安臣想想,若真是要离开的话,那还当真是很舍不得。 不过那终归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还不用面对这个。 回到家中之后,谢韶韵比闻安臣还要兴奋,张罗着指挥大伙儿忙里忙外,把家又给收拾了一通。 他们这趟出去也没白出去,从四川采买了许多秦州都见不着的东西,多半都是日常生活用品,或是这边不常见的丝绸,以及一些有特色的土产等等。反正他们随行的大车颇多,买再多的东西再多也都能放得下,也都拉得回来。 在家里稍稍安顿之后,闻安臣便是离开家前往州衙,去见黎澄。 他过去的时候,黎澄正在读书,抬眼瞧见他,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淡淡道:“哟,回来啦?” “回来了。”闻安臣笑道。 “这趟出去,玩儿的可还算顺心吗?”黎澄笑问道。 闻安臣点点头,道:“托大人您的福气,这趟出去玩儿的不错,天府之国,美景佳肴,名不虚传。” 他并没有向黎澄说在龙安府发生那些事情。 龙安府发生的那些事儿,终归和秦州离得有点儿远,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而且,董鸣长和黎澄并非是一路人。他俩大致各自算是闻安臣的一条路,闻安臣也不想把自已的那条路暴露给黎澄知道。 “你呀!”黎澄点了点他,笑道:“我还以为你舍不得回来了呢!” 闻安臣笑道:“大人您这话说的,学生根基终归还是在秦州,若是不回来,您还给学生发俸禄吗?” 黎澄笑道:“说的给你指着那点儿俸禄活着一样。” 闻安臣嘿然一笑,没再接话。两人说的这话里的意思,心照不宣就是,没必要说的太清楚。 “对了,看看这个吧!说不得,你现在又有活要做了!” 闻安臣诧异道:“什么活儿。” 黎澄将桌上的一纸公文递给他,笑道:“看看就知道了。说实话,本官觉得,这是个好差使。” 闻安臣可不认为黎澄口中的好差事一定就是好差事,自家这位大人,有的时候想法怪的很,别人避之不及的差使,他却觉得是好差事,别人觉得是美差,他却是觉得那是庸碌之人才会干的活儿。 闻安臣将信将疑地将那张公文拿在手中大略看了一遍,而后便是心中微微一震,脑海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响起:“来了,还是来了!” 大明朝万历年间,这一场大改革之中,影响最深远,波及最大,同时也是让张居正得罪人最多的这一项改革内容,终归还是来了! 原来这张公文上写的内容,大致是,遵照朝廷的命令,整个陕西布政使司境内所有州县,都要重新清丈土,地统计田亩数目,上报布政使司。而布政使司给的期限,是一年时间。 闻安臣熟知历史,对这段历史有很深的了结,自然对这项改革内容的具体实施情况,以及其影响力,以及对明朝末年造成的影响都非常了解。而他更是了解,做这项改革到底要得罪多少人。 清丈土地,这一项,无疑是张居正改革的所有内容之中,最为核心,最为灵活,同时也是得罪人最多的一项。 根据明朝初年的统计,在洪武年间,全国土地有将近九百万顷,也就是九万万亩地。而到了万历年,到了张居正掌权的时候,全国土地只剩下四百多万顷。 大明朝初年的时候人口数量就有五千多万将近六千万了,而到了万历年间,根据官方统一,人口数目也是六千多万。 这其实是完全就是扯淡。 明朝建立之后,除了建文年间那四年的靖难之役是打仗之外,其他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太平盛世。而太平盛世的时候,正是人**炸性增长的时候,经过二百多年的繁衍生息,人口怎么可能和刚建国的时候差不多呢? 其实根据后世人研究考据各种文献推断,在万历年,明朝的人口数量,起码达到了一亿两千万左右。 人口越来越多,只可能有越来越多的荒地被开垦为良田,越来越多的湖泊河流被填成了田地,不可能有良田重新荒芜成荒地的道理。所以说,万历年间,大明朝的田亩数量,肯定是要比明朝初年要多得多的。 但为何在朝廷的统计中越来越少了呢? 原因很简单,那些土地都被权贵们,土绅们,官员们,给侵吞了。 许多被他们侵吞的土地,在朝廷的户籍册上、田亩册上,都消失了。 刑侦大明 第186节 比如说某个县有一个大官人,有进土功名,也做过官,后来致仕,回了老家。在他当官儿期间和回老家之后,利用种种手段侵吞他人田产,有可能家中只有良田百亩,而到后来可能能到几千亩,甚至上万亩地。而他名下这些土地之中,只有极少一部分,比如说十分之一,几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会出现在朝廷的田亩册上,到时候纳税的时候就按照这些田亩数交纳。剩下的那些,则都是被瞒报了。而那些田地之中的出产,自然也就不用纳税,那就纯粹算是自已得了。 这种例子,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大明朝所有州县,几乎都有这种情况。 别说罕见了,这甚至可说是常见的一种现象,甚至人们都习以为常,不以为意。 这样做,对那些侵吞田产的土绅官员权贵们,自然是有好处的,他们可以将田地中的产出,几乎都据为已有。而不用向朝廷纳税,可以聚敛丰厚的财富,供自已享乐淫逸。但对朝廷来说,却是一丁点儿的好处都没。 万历年间的大明朝,说白了,还是一个农业社会,再加上商税奇低无比,朝廷的赋税,朝廷的收入,几乎全部都来源于土地。而朝廷掌握的土地越来越少,赋税自然也就越来越少。 就拿征收的粮食税来说,洪武年间永乐年间,每年缴纳的粮税,大米和麦子小米等等加起来,差不多有三千多万石,巅峰时期,甚至能够将近四千万石!而到了万历年间,这个数量急速降低到两千多万石,甚至还有进一步向下降低的趋势。 土绅权贵们越来越富,而朝廷则是越来越穷。到了万历年间张居正掌权的时候,他看不下去了,他深知这些事情的弊端,也立志要改革,要将这种情况扫扫除。 说实话在张居正之前,说朝廷没有有识之土能够看到这一点吗? 那是扯淡! 根本不可能没有人看出来。大明朝的文官体系,已经是一个完善的金字塔形状的官僚体系,能够攀爬到这个官僚体系最巅峰的那些人,能力、智商、情商、眼力,就没有一个差的。他们不可能看不出,而之所以没有一个人做,就是因为,此事牵扯太大。 真要是改革这一块儿的话,得罪的人会太多。 因为那些侵吞田产的主力军,那些权贵们,那些土绅们,那些官员呢,几乎牵扯了全天下所有的文武官员。而若是要改革这个,那几乎就是相当于和全天下的官员为敌。 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浑身无力。 但张居正却有这个胆量,有这个胆识,也有这个魄力,也不怕得罪人。 就凭这一点,闻安臣就极为佩服他。 敢做别人未敢做之事,也有承担后果的勇气,张居正无愧于明朝第一宰相。 实际上,要进行这项改革,是张居正早在去年的十月份就已经提出来的,甚至去年的十一月份,朝廷就已经开始向天下发文,责令天下各州县清丈土地了。 只不过期间经历了张居正父亲去世,以及张居正‘夺情’这件事,所以这个改革,有点儿稍微耽搁了一下。 不过现下京中局势已经稳定了下来,上书弹劾张居正的那五个人就不用说了,流放的流放,革职的革职,而有一些虽然没有公然上书弹劾张居正,但曾经或明或暗的反对过张居正,以及那些甚至都没有公开说,但张居正心知肚明他是自已政敌的那些人,也都在这段时间内被张居正寻找各种由头,或是贬官或是外调,大部分都从中枢给驱逐了出去。 所以现下,张居正对于中枢的控制,甚至还要超过他父亲去世之前。利用他父亲去世这件事,他也摸清楚了许多原先他搞不清楚到底是依附还是反对自已的人的真面目,进行了一次大清洗。 现下中枢之中,已经无人敢于反对他,也无人能反对他。 所以这项改革,又以极快的速度被重新提了起来,并且快速推动。 第365章 闻安臣的算盘 朝廷发下的公文中,给全天下州县清丈土地的时限是三年。也就是说,三年之内,必须完成这个任务。而公文到了陕西布政使司,陕西布政使司这边为了响应中枢号令,为了响应首辅大人的号令,将这个期限缩短到了一年。 陕西布政使司下发的公文之中,措辞相当严厉,言道一年之内必须完成,若是有清丈土地不力者,立刻革职查办。 有了这个要求,这就逼的那些本来不想承担这个差使,或是不想得罪人,或是本就能力有限碌碌无为的那些官员们,逼的他们也不得不行动起来,来做这个差事,来推动这个改革。 实际上,不光是陕西布政使司这样,其他各省都是一般。因为朝廷中枢下发的公文措辞就非常严厉,这当然是张居正推动的。 说实话,张居正此人其实是有点儿急于求成的,他想要在尽量短的时间内,这将这项改革内容完成,因为这一项内容是他改革中最核心的一部分,也是成功之后效果最好,成果最大,最能引起天下瞩目的一部分。 毕竟土地乃是根基呀!而若是他能一下子清丈出数百万顷土地,给国家增加数百万顷土地,让国家赋税得到极大幅度的增加,那么,整个朝廷,整个天下,谁又能批评他的改革?谁还能反对他的改革? 这样做,有好处也有坏处。总体来说,还是好处大一些。 好处就是可以逼着所有官员都认真的做这个差事,而坏处则是有些过犹不及了。有的地方的官员们急于求成,于是将许多平民百姓家的土地也清丈出来,给老百姓造成了相当大的损失。 但整体来说,利大于弊,功大于过。 闻安臣苦笑道:“黎大人,您说这是个好差事,学生看来,可当真是未必。这差事,可是苦得紧呀!吃力不讨好!做好了,那是应该,若是做得不好,上头要怪罪。而哪怕是做好了,上头固然是不会怪罪你,但却会得罪其他人。” 黎澄斜眼看着她,轻声道:“但是,这事情若是不做,这官儿可也就做不成了。” 闻安臣点点头:“确实是如此。” “而且本官觉得……”黎澄沉声说道:“这确实是一个于国于民都大有益处的大好事儿,我知道去做这个肯定会得罪许多人,但是这是没法子的事情。人,必须得得罪,差事,必须要做。闻安臣,本官知道你现下在准备科举,按理来说不该分心,但是现下本官手中可用的人才,着实没有,也就你一个而已,也顾不得什么了。” “闻安臣,本官就问你一句话,这差事,你接不接?” 闻安臣深深吸了口气,声音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大人,您放心,这差事交给我即可!定给您做的圆圆融融,没有差错!” “好!” 黎澄哈哈大笑:“闻安臣,我果真是没有看错你。” “这样,你回去先准备一下,等到明日,本官便会着急州衙之中大伙儿,向大伙儿说清楚此事。然后,本官会专门成立一个衙门,这衙门便由你来统领,你来选人,整个州衙之中的精兵强将,你都可以挑选,放到这衙门之中。” “这衙门,其他事一概不管,只管清丈土地一事。州衙之中,所有衙门,都要配合这个衙门来做事!你明白了吗?” 闻安臣沉沉点头,道:“属下明白。” 第二日一大早,黎澄便是将州衙中所有的官员、胥吏衙役等等,全部都召集起来,而后向大伙儿宣布了这个消息。 众人听完这个消息之后,脸色不一,反正大部分人脸上神情都不是那么好看。 与他们而言,这个消息当真是如石破天惊一般,来的如此突然,而且真真不能算是一个好消息。 毕竟,放眼秦州,以秦州这地方做例子,他们就是秦州的既得利益阶层,他们这些掌控了官府权力的人,在官僚体系中的人,相当一部分都是这个体系的受益者,相当一部分家中都有隐瞒的田产。而毫无疑问,这次清丈土地的话,他们也会受到波及。他们家中的田产也会被清丈出来,从而造成他们利益上的受损。 他们自然也不愿意。 不过,黎澄下了命令,言道这是朝廷中枢下发的公文,这是首辅大人推行的,谁敢反抗?谁敢说出一个不字来? 而后,黎澄又是宣布成立一个衙门,这个衙门有个名号,叫做清丈房。 顾名思义,一听这名字就知道,这衙门是专门负责清丈土地的,别的一概不管。而闻安臣这位秦州典史,则是被任命为清丈房的主事,全权负责起秦州城清丈土地的事情。 黎澄当着众人之面,给了闻安臣极大的权力。 第一,他可以在州衙之中,随意挑选除了知州,同知,判官之外的任何人进入清丈房做事,任何人都不得推诿反抗,接到命令就要立刻去清丈房来报到。 第二,整个秦州清丈土地的事务,由清丈房全权负责,其他任何人不得插手。而若是清丈房有需要,其他所有衙门都要配合。闻安臣一道命令,就必须要为他办事。 第三,被抽调入清丈房的所有人员,立刻放下手头一切事务,专心于清丈土地这件事。 这些话一说完,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汇聚在闻安臣身上。随着黎澄给的闻安臣的这三条便利,闻安臣的权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甚至说,只要是他打着清丈土地的名头,整个秦州所有的官府力量,都要为他所用。 在某种程度上说,他的权力已经是不弱于知州大人了。 当然,虽说他现在权力变得极大,但大伙儿这次对他,却没有像以前对他那般艳羡。因为谁都知道,这个位置固然权力大,看着也光鲜,但实际上却是一个极大的苦差事,就像是被扔在火上烤一样,是会非常难受非常煎熬的。 因为你干的这个差事,做得好做得坏都要得罪人,而且,得罪的人还不可能少了。 做这个事,就要得罪整个秦州的土绅官员。有不少人心中都是幸灾乐祸,想看看闻安臣能够怎么应对? 众人是个什么想法,闻安臣大体能够猜到,只不过他却是怡然不惧,心中没有丝毫的迟疑,更无半点畏惧。从他答应黎澄,接下这个差事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下定了决心,要将这个差事做好。 因此,他也就不怕得罪什么人了。 我将你们都得罪透了又如何?人啊,有的时候终归要有一些选择的,总不能总是前瞻后怕,既想做事又怕得罪人。 和做下这个差事,做好这个差事对秦州,对秦州百姓的好处相比,得罪他们,闻安臣觉得值了。 得罪就得罪吧! 而且他不怕在秦州得罪人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应该在秦州呆不了太久了,只要是考中进土肯定会离开秦州的。所以说,如此一看,得罪秦州这些土绅官员,似乎也没什么要紧,也不如想象中那般严重。 这就是他跟秦州其他官员的一个不同,秦州其他的这些大小官员,没有门路也没有能力可以调任外地,这一辈子大概也只能在秦州蝇营狗苟,上下钻营,一辈子大抵也只能在这个州衙之中厮混,想跳是跳不出来的,所以他们压根就没有想过离开。而一直要待在秦州的话,如果在秦州得罪太多的人,那自然是不行的。 但闻安臣的整个思路跟他们就完全不一样。 当然之所以能够这样,还是因为实力使然,是因为闻安臣有这个能力,有这个实力。 闻安臣当众领了黎澄的命令,而后一刻也不停歇地便开始准备起来。他先是在自已的典史衙门之中,专门辟出一个房间来,作为清丈房的办公地点。 他现下既是秦州典史,同时也做着清丈房的差事,秦州典史的本职倒是不会丢下。 清丈房衙门正式成立了,他还着人做了一副牌子,挂在那间房子的门旁边。 而后闻安臣便是开始挑人了。 他挑人也很有意思,基本上州衙的各个衙门里头,他都挑选了那么一两个人,每个衙门里头都不多选。这样一来,他选走了这么一两个人,也丝毫不会影响人家原来所在那个衙门的运行,并不会给州衙的日常事务运转造成什么影响, 而他挑选的人,也都很有意思,州衙里的有心人,在暗地里观察,很快就发现,闻典史闻大人,挑选的人,并不是在衙门之中风评最好的,也不是能力最强的,但却都是胆子最大的,而且说白了都是有点愣的那种人,有点儿混不吝儿,脑袋一热不计后果,做事大胆。 不少人看到这儿,大致就明白了,也猜想到了,看来闻大人是准备放手大干一场了。 只不过,让他们都很惊诧的是,闻安臣在挑好了人之后,却是足足半个多月都没有什么动静,似乎完全把这事儿给忘了一样。他还是每天上值下值,在典史衙中一坐就是一天,几乎也不去其他衙门那儿,州衙中的其他人都很少能见到他。他就这么悠哉悠哉的,每一天就只是喝茶读书,好像完全就没有清丈土地这么一回事一般,而他手底下那些人也都不知道都在干嘛。 大伙都很是诧异:“闻安臣这样做是为什么?” 只不过,却是没有人嘲笑他雷声大雨点儿小,因为闻安臣的大名在秦州早已经是如雷贯耳,他做那些事情,许多人都是耳熟能详,自然都知道他到底有多厉害,是何等有能力的一个人,并没有人嘲笑他,认为他不敢做这个事情。 只是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 第366章 釜底抽薪 要知道,这件事可不是无限期的。朝廷给全国各州县的时间是三年,但实际上,各个州县想要完成这个差使的时间,绝对不能拖到三年那么长!因为各个州县的结果是要汇聚到各地的布政使司的,而各个布政使司的结果又要汇聚到朝廷中枢。朝廷中枢要整理,要统计,这也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所以陕西布政使司给下面各州县的一年期限,其实也算是放的比较宽了。因为他们还得给他们自已做事留个时间呢,而黎澄那日当众给闻安臣下达命令的时候,给的时限是半年。 也就是说,半年之内必须清丈完成全州上下所有土地。 那么秦州有多少土地呢? 有些知情人很是晓得这个数据。 秦州位于关中大地西侧,基本上都是平原地形,土层深厚,一马平川,耕地面积相当之大。以前秦州有多少土地,他们不知道,但是现在,秦州在册的土地田亩,大约是在五千六百顷左右。 这五千六百顷左右,是已经登记造册,在朝廷这个黄册上的了。而没在朝廷黄册上面的有多少呢?起码也是这个数! 也就是说,秦州的土地数量大约是在一万一千顷到一万两千顷之间的这个样子,这就相当于一百多万亩。一百多万亩土地想要完全清丈房明白,半年时间已经够吃紧的了,而闻安臣却还在这里不紧不慢,悠哉悠哉的等,这让不少人都替他着急。 那么这半个月的时间里,闻安臣到底是在干什么呢?他是不是的确是在闲着? 怎么可能?根本不是!闻安臣岂会是如此不分轻重之人?该当做事的时候,事情要紧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如此懈怠的。 实际上这半个月的时间,他都在打探消息。打探什么消息呢? 他打探的目标,涵盖整个秦州所有的土绅,官员,豪商大户等等,反正就是但凡家中有可能有大量隐瞒田产的人,都在他的打探之列,一个都没有放过。 而谁在帮他打听呢?是秦州城中那些地痞流氓,城狐社鼠,人牙子,牙婆子,妓院老鸨,是在大户人家当佣人的小厮,在大户人家田庄里面当管事儿的人,甚至直接还有各家的佃户等等。 至于为什么他们能为闻安臣所用,能为他做事,这就要说到刑房的作用了。 刑房负责整个秦州大大小小所有的案子,而跟案子打交道,少不得就要跟这些人打交道。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跟刑房打交道的次数非常多,跟刑房也很熟, 刑侦大明 第187节 因为刑房里的人是他们要巴结的对象。 其实无论是之前的刑房司吏闻安臣,还是现任的刑房司吏鞠效忠,都没少跟他们打交道,跟这些人那是非常熟悉的。想让他们做事,并不缺乏门路。当然,要让他们做事,那也绝对不可能是闻安臣一句话的事儿。 事实上,他们之中相当多一部分,都是无利不起三分早之人,想让他们做事,成,那没问题!但是要真金白银的撒出去,要大把银子大把银子使出来,人家才会替你办事。对于这些该花的钱,闻安臣也没有丝毫的吝啬。他专门向黎澄请了一批银子,就用来做这个事儿,黎澄也很爽快的答应了。这批银子数量很是不小,已经是达到了用千两来计算的级别。 这么多银子撒出去,这些人效率也是极高,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就把闻安臣需要的那些消息都给打探的清楚明白了。 半个月的时间,能把这些事儿做得妥善,简直可称得上是一个奇迹。这也得亏了闻安臣把银钱撒出去,若不然不可能这么快的。 在把这些消息都打听清楚了之后,闻安臣就开始动手了。 三月初一这一天,闻安臣带着手下十来个人出了秦州城,来到了距离秦州城最近的一个镇子,而后将镇子上面所有的官员,所有的乡老,所有的土绅,全部都召集了起来,让他们把这个镇子范围内所有的田地,全部都画出来。 闻安臣向他们表达的大体意思就是这样:“这一次把你们都叫过来,是让你们跟我说说,你们所在的那个镇子到底有多少田地,你都跟我分说明白了。你不用说这些田地是属于谁的,你只要说你们镇子所有的田地有多少,分布在哪儿就成了。” 大伙儿一听,这个倒也正常,因此就并没有什么抵触的意思,很是利索的就把这个事儿给说明白了。 等到他们把这事儿说明白之后,闻安臣立刻派人出去,按照他们所说的,把他们镇子所有的土地的边界之上,都重新立上一块界碑。大体的感觉就好像是拿绳子把这个镇子的所有土地都给圈在里头了。 绳子里头这些土地,都是属于这个镇子的, 而后此事,便算是告一段落。 闻安臣接下来,又是去了一个村子,这个村子是属于这个镇子的。他到了村子里之后,又把里面的百姓乡老里正甲长都给召集起来,让他们说清楚属于这个村子的土地到底有哪些,说清楚之后,又让人数了不少的界碑。 这就相当于拿绳子把属于这个村子的所有土地都被圈了起来,大体感觉就好像是一个大圈儿里头画了一个小圆。 然后闻安臣如法炮制,用了几天的时间,跑遍了这个镇子里面的所有村子,将每个村子有多少土地都给圈了一下。 用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闻安臣终于将这个镇子里面的所有情况都给理清楚了,镇子里头各个村子的田地界限也都画好了。而后他又来到了镇上,将之前他召集过的那些官员土绅等等,又给重新招集了起来。 大厅之中,下面站满了土绅大户,大伙儿瞧着站在上手桌子后面的闻安臣,,一个个都是沉默不语,心中忐忑。 毫无疑问,在秦州,闻安臣是知名度极高的人物,坊间也流传着许多关于他的传闻,真的假的都有,但是无一例外,所有的传闻之中,闻安臣都是极为厉害,甚至已经被某些传言给夸大成了一眼看去就能辨识真假,看破吉凶的人。 这哪里还是人啊?神仙还差不多! 对于这些传言,许多人是不信的,但他们至少会信其中的一部分。而且,在座的诸位,可以说都是社会的上层,最起码也是中层人土,到了他们这个层面,就知道的比寻常人格外的多一些,对某些事而看得也更清楚, 他们中的所有人,都非常了解闻安臣的手段,因此这会儿也就心中格外的忐忑,不知道这位闻大人这次要如何处置这件事情。 闻安臣面前的桌子上,摆了许多卷宗,这卷宗之中,既有官府的黄册,土地田册,也有这几日在这镇子周围测量的实际数据,甚至还有图纸等等,可以说是非常齐全。闻安臣就站在那儿,目光瞧着桌子,一言不发。 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抬起头来,目光在大厅中众人脸上扫了一遍。大伙儿接触到他的目光,心中都是微微一颤。 而后闻安臣嘴角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瞧着大伙儿,缓缓说道:“诸位,这些日子,我在镇子周围,带着人清丈土地,却是发现了一些问题。你们镇子周围的土地的实际数量,跟朝廷的土地田册中记载的可是挺不一样呀!” 说着,他便是将一组组数据,语速极快,同时又吐字极为清晰地的道了出来。不慌不忙,如数家珍,每一个数据都记得很清楚,没有什么纰漏。先说完数据,而后闻安臣又开始说到底哪儿不对。 到了这会儿,大伙已经看清楚了闻安臣的手段,不少人都是从心中发出一声呻吟似的惊叹,这个闻安臣闻大人,实在是太精了,这等手段实在是太厉害了,简直是釜底抽薪。 原来他清丈土地,根本不是按照户数来,而是按照田亩的数量。 你这个镇子,你就有这些土地,我都给你圈起来了。然后你镇子下面的这些村子,每个村子里头,又有多少土地,我又都给你圈起来了。若是,没有土地被隐瞒的话,照理来说,整个镇子的田亩数,应该是和官府的田册上记载的这个镇子的田亩数,是相同的,是能对起来的。而每个村子的田亩数量,也应该是和官府的田册上记载的田亩数量能够对起来的。 但是现下,他把实际拥有的田亩数给测量出来,再拿着官府之中田册上面记载的田亩数一比对,自然就能发现出入。 而为什么有出入呢?有出入的那一部分到底是什么情况呢?自然是被瞒报了。 如此一来,一目了然,再明显不过。 这个法子看上去很笨,很费事,很拙,但实际上却是出奇的有效。虽然却是做起来很难,花费了诺大的力气,但一旦做好之后便是一目了然,清清楚楚,让瞒报的那些人都无法辩驳一句。 因为事实就是这般存在着的。 第367章 莫忘初心 闻安臣面朝着众人,冷笑一声,道:“怎么着啊?我现在想听听,你们到底还有什么说法!” “现下你们镇子之上,还有六千多亩土地没有说法呢!是不是这六千多亩粮田开垦出来之后就一直没有主人?好!如果你们这么说的话,那也行,那这六千多亩土地,我可都收归官府所有了啊!以后跟你们在座诸位,再没有任何一点关系。” 说完这话,他冷笑着看向众人。下面众人之中,已经有相当数量的人,都是脸色难看,额头冒汗。 其实这些土地基本上都是属于在座的他们的,也都是他们瞒报的,现下闻安臣这么一说,如果真是这样做的话,那简直是相当于在他们心头之上挖肉,如何能够忍受得了? “行了,行了。” 闻安臣摆摆手道:“方才我也是在吓唬你们,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也知道,这些土地基本上都是你们的,这么说吧,这土地要真是收归官府所有,对你们也太不公平,毕竟有的是你们巧取豪夺而来,但有的却也是你们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 “这样,本官给你们三天时间,重新把自已名下的土地数量给量一遍而后报上来,这算是本官给你们一个机会。若是你们不会测量,不知道该怎么做,可以来本官这儿说一声,本官会派人帮你们。但你们报上来之后,本官还会再量一遍,若是其中有什么出出入,咱可就不好说话了。” 他说的这一番话,合情入理,又软硬兼施,恩威并用。在场的这些土绅大户,再也没有任何异议,一个个都是赶紧点头应下来,而后回去重新清丈土地。 三天之后,重新报上来的田亩数目送到了闻安臣面前,闻安臣并不放心,又是派人丈量了一遍。果然,其中有偷奸耍滑,想要浑水摸鱼,心存侥幸之辈。 这人少报了五十亩地,闻安臣也不含糊,罚了他一百两银子,充做这一次清丈土地的公中开销。 这大户理亏,做的事儿忒不地道,忒不讲究,也只能认罚。 这最后一轮的清丈土地,用了两天的时间,两天之后,这个镇子的田亩数量,被清丈完毕。 清丈之前,田亩数一共是一万三千四百六十三亩,清丈之后,这个数量涨到了一万九千六百六十亩,整整清丈出六千多亩土地。 这个消息流传开来之后,不少人都是被震惊了。 谁能想到,小小的一个镇子上,竟然会清丈出来这么多土地? 黎澄闻言,也是大喜,很是夸奖了闻安臣一番。这件事,也算是一桩开门红,由此开始,秦州清丈土地的大幕正式拉开。 闻安臣差事做得不错,闻安臣从被他定为秦州典型、标杆儿,并且第一个开刀进行清丈土地的镇子上回到秦州之后,见了他,黎澄见到闻安臣第一句话便是夸奖。 闻安臣微微一笑,道:“下官不敢当大人夸,这也是下官该当做的。” “这个差事确实是你该当做的。” 黎澄哈哈大笑:“谁让你把这个差使给接到手里了呢?” “但是,该当你做归该当你做,能做得这般漂亮,却是很不容易。本官是一定要夸奖你的。” 他很是开心的笑道:“闻安臣,你在那个镇子上,干得非常好,算是给咱们秦州清丈土地这件事儿,开了一个好头,功莫大焉!” “这样吧,中午你也别回去了,本官留你在府衙之中吃饭,咱们一边饮酒,你一边跟本官好生说道说道,到底是怎么做的。” 闻安臣笑着说好。 黎澄要宴请,他自然是不会推辞,满口答应下来。 中午时分,黎澄果然让人摆了酒席。酒席就摆在三衙的花厅里,只有两个人,除了他就是闻安臣,旁边连伺候的人都没有。小厮送上酒菜茶水之后,黎澄便是吩咐让其退下。 花厅之中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黎澄斟满一杯酒,端在手中,向闻安臣晃了晃。笑道:“闻安臣,这杯酒是本官敬你的。” 他言语之中用上了这个敬字,闻安臣顿时受宠若惊。素来是晚辈敬长辈,下级敬上级的,黎澄年纪比自已大,学问比自已深,功名比自已高,官位比自已高,哪里有他敬自已的道理? 闻安臣赶紧谦道:“大人您太客气,太客气了,这可是要折杀了学生啊!您可万万不敢用这个敬字,该当是学生敬您才对!” 说着,斟满一杯酒,不等黎澄说话,便是一饮而尽,笑道:“我干了,您随意。” 黎澄伸手指了指他,笑道:“哎,你呀,忒多客气!太讲究这些礼节了,我是真心诚意要敬你的!罢了,罢了,你既然干了,我便也干了就是。” 说着,也将杯中酒饮尽。 开局便是如此热烈,酒席之上之后的气氛,也是非常之融洽热情。两人觥筹交错,谈天论地,真真是不亦乐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黎澄盯着闻安臣,脸上笑意一收,沉声问道:“闻安臣,你可知道,方才那一杯酒我为何要敬你?” 闻安臣自然是知道的。 黎澄那杯酒之所以要敬自已,是因为过去那些日子自已做的事,为秦州丈量土地开了个好头。而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自已做了一个成功的案例,秦州其他的那些村镇,完全可以参照自已成功的经验,按照这个法子来进行清丈土地。 第二个原因,才是黎澄感谢自已的最主要的原因。 果然,黎澄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笑道:“我就知道,以你的聪慧,肯定能看出是什么原因来。” “那接下来,清丈土地的这个差使,你准备怎么做呀?” 闻安臣闻言微微一笑,他在来之前就已经猜到了,黎澄肯定是会问接下来怎么做的,毕竟现下秦州负责清丈土地这个差使的是自已,而且以后还会是自已,可以说这个活儿,从头到尾就是自已来做了。 自已现下开了个好头儿,但以后该当如何做,黎澄肯定还是要了解一下的,他也好做个准备。 闻安臣笑道:“回大人的话,这一次属下做了这个差事,开头还算是顺利,在那个镇子上做的也算是妥善,总归算是有了一个成功的案例。既然这样做成功了,属下也就不打算再换了,属下便打算,接下来在秦州其他村镇,还是按照这个法子来做。但是有一点,属下却是必须要向大人分说明白的。” 黎澄闻言挑了挑眉头,道:“你说。” “是这样……” 闻安臣伸手指蘸了蘸酒水,而后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大圈,而后又蘸着酒水,在这个大圈里面,画了若干个小圈,笑道:“这些小圈儿便是咱们秦州下面的那些镇子。” 他伸出手指头在桌子上敲了敲,敲击的范围刚好是大圈之内小圈之外,他指着那一片空白道:“这片空白,指的是那些属于咱们秦州,但同时在各个镇的土地田册上都没有记载的土地,这些土地,有的,可能原先是无主荒地,后来被开垦出来了,但却一直没有录入土地田册之中。而有的,有可能原先是有主人的,但它的主人或许是因为战乱,或许是因为什么其他原因背井离乡,于是这土地就变成了别人的。而这些土地,也没有录入土地田册之中。” “学生现在一个镇一个镇的弄,这是从小处排查。待得秦州所有的村镇都过了一遍之后,学生还要将整个秦州的土地,重新梳理一遍,将所有有可能隐瞒的土地全部清查出来。” 黎澄听完,拍掌叫好,笑道:“好,好,闻安臣!好气魄,好手腕,好见识。本官将这个差事交给你,果然没错。” 闻安臣微微一笑,慨然道:“大人,今日学生也是喝了点酒,有酒助兴,有酒壮胆儿,许多平日里不敢说的话,学生今日便也与您说一说。” “您说将差事交给我果然没错,想必您在心里,也是看重我的,也是对我有些感激的!毕竟,我接的这个差事是个烫手山芋,等闲人不敢接,等闲人接了也做不好,大人,我这么说没错吧?” 黎澄丝毫不介意闻安臣说他心中会感激这样的话,捻着胡子,微微笑道:“你说的没错。” 闻安臣接着道:“要说感激,大人您大可不必,我需要感激您的东西,可比您需要感激我的要多了太多了。说句实在话,我闻安臣,本是一介书生,只有秀才功名而已,身上无官无职。我和我夫人两人,从伏羌城来到这秦州,本来是想投奔亲戚,结果却没想到,亲戚一家都不知道去了何处。我夫妻二人穷困潦倒,无以为继,若是没有您的赏识,准我入州衙之中做事,我现下不知道会落到何种境地。” “蒙您看中,让我来州衙之中,后来也是您,不断的赏识我,提拔我,以至于我能走到今日这一步。大人,我闻安臣感激您一辈子!” 他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看着黎澄,口中一字一句的将这话说出来的,情深意切,毫无虚假。 他说的这般情真意切,黎澄听了,心中也很是感念。 他喝了口酒,瞧着闻安臣,过了许久,方才叹了口气,道:“闻安臣,你日后成就必然不可限量。说实话,你学问很不差,见识也很不差,我没有什么太多可以送给你教给你的。我现下只送你四个字:莫忘初心。” “莫忘初心,莫忘初心。” 闻安臣轻声念叨了两句,而后重重地点头:“大人放心,学生铭记。” 第368章 秦州张家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闻安臣带着人,又是在好几个镇子上展开了清丈土地,进展的倒是还颇为顺利,并没有遇上什么太大的问题, 刑侦大明 第188节 由于有了在第一个镇子上的成功经验,他们只需要按照第一个镇子上的套路来就行,把成功的经验复制过来就可以了。 而熟能生巧,他们有了第一个镇子上的锻炼,再后来,接下来的这些镇子上,做着等事,做的就非常之快,效率提高了一大截。 现下,他们清丈土地的速度,基本上是半个月一个镇子。 照这个速度下去,在半年之内,将秦州所有的土地清丈完毕,并非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事实上,虽然黎澄给闻安臣的时限是半年,但闻安臣并不只有半年的时间。因为陕西布政使司给秦州这边的时间是整整一年,哪怕是把后期需要做一些事情,把所需要消耗的时间给留出来,闻安臣最起码也有八个月到九个月的时间来做这个差使。 所以整体来说,时间还是颇为宽绰的。 而随着经验越来越丰富,做事的手段越来越熟练,闻安臣他们清丈土地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 在一开始的时候,还需要半个多月才能清丈完一个镇子,到了后来,这个时间逐渐缩短为十天。而后来,则更是进一步缩短到七八天的时间。 四月中旬,闻安臣带人来到了张家堡镇。 张家堡镇离着当初闻安臣和赵纯刚刚创建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时候,用来秘密制造四轮马车的那个工厂所在的庄子所在的镇子不远。 当时四轮马车是在赵纯的庄子里制造的,而赵纯的庄子所在的镇子,则是靠着湖,土地肥沃,水热条件很好,地形也平坦,粮食产量相当高。而那座湖面积颇为不小,赵纯的庄子所在的镇子在湖的北岸和东岸,而在湖泊的西岸和南岸,则就是张家堡镇的范围。 理所当然的,张家堡镇也是地理条件相当不错,很适合耕种的,耕地面积广,粮食产量高。 实际上,在整个秦州,张家堡镇的耕地面积以及粮食产量可以排到前三位,甚至经常会占据榜首的位置。 张家堡镇的耕地面积,占到了整个秦州耕地面积的两成半还要多。 这是一个相当恐怖的比例。 张家堡镇的外围,可以用良田万亩,阡陌纵横来形容。这边临着湖,而且官府这些年来一直都对张家堡镇周围耕地里面的沟渠建设颇为重视,每隔三五年都会派人来检修。若是有的沟渠坍塌了,或是被淤塞了,官府会出人出钱,前来疏通。 毕竟这里相当于是秦州的粮食基地,乃是要害,疏忽怠慢不得。 所以说,张家堡镇的田地是整个秦州最好的,不但平坦,肥沃,而且还灌溉方便。尤其是临着湖的那大片水浇地,在秦州更是抢手货。 由于张家堡镇有这样的特质,便使得张家堡镇上汇聚了秦州相当大比重的一批地主。而秦州手中田地最多,佃户最多的那批地主,更是几乎每一家都在张家堡镇置办了田庄,经营了一份基业。 正因为如此,所以在张家堡镇清丈土地的差事,就比在别的镇要格外难做一些,进行起来,也要格外缓慢,格外艰难。 闻安臣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也有信心,甭管张家堡镇是多么难啃的一块儿骨头,他都能将之给啃下来。 只是闻安臣没有想到,这块儿骨头这么难啃。而且,困难来得似乎也太快了一些。 四月十六的早晨,闻安臣带着人,快马加鞭出了秦州,来到张家堡镇。 张家堡镇,田地很多,村落很多,人口很多。而且由于盛产粮食,各地前来采买粮食的客商,来来往往,数量也是非常之多。 所以,张家堡镇是颇为繁华的。房屋鳞次栉比,街道纵横交错,街上人来人往,俨然便是一个缩小了的秦州。 到了张家堡镇之后,闻安臣先把镇子上官面儿上的人给召集了起来,无非便是一些甲长里正等等。这些人都是官面儿上的,闻安臣指挥起他们来也是得心应手,而且可以比较随意些。 闻安臣先让他们给自已等人安置了住所。 以张家堡镇的规模以及耕地数量之多,闻安臣等人起码要在这儿呆上半个月。这儿离着秦州都有二三十里地远,总不能天天回城吧?得在这儿住下才行! 还别说,有了这些地头蛇帮忙,很快他们便是帮着寻了一处大宅,将闻安臣等人安置了下去。 而后,闻安臣又把镇上所有有头有脸的土绅富商等等,都给请了过来,还把一些本家不在这镇上,但是在这镇子上有产业有田庄的那些家族的田庄管事庄头儿什么的,都给请了过来, 这也是例行程序了,闻安臣每到一处镇子上总归都要这么做。先给大伙儿把话挑明了,你若老老实实的配合,那什么事儿都没有,无非是以后多交纳一些皇粮国税。而若是背后里使什么手段,耍什么阴招,那对不住,咱们也跟你不客气。 闻安臣这个秦州典史,在秦州名气非常大,在土绅大户们面前,也还是很有几分面子的。而且他现下负责清丈土地一事,关于这个,秦州城但凡有耳朵的,除了瓶瓶罐罐,谁没听说过? 张家堡镇的这些土绅大户们,听说闻安臣来了,听说他来清丈土地了,一个个都是如临大敌。 但闻安臣招见,他们怎么着都得去,都得给他这个典史大人一个面子。所以,闻安臣命令传下去之后,很快,张家堡镇上的富商大户们便是纷纷赶来,汇聚一堂。 闻安臣倒是也不摆架子,跟大伙儿谈笑无忌,说的很是开心。 他这人素来就是这样,有正事儿的时候很严肃,说正事儿的时候,你打断我都不行,你必须老老实实听着。但是,在这种近乎于私下的场合,或者是说,在说正事儿之前,他是很平易近人的,也不会刻意的摆出一副冷脸来显得自已高高在上。 闻安臣眼瞧着进来的人越来越少,他又等了一刻钟时间,见再也也没有人进来了,便坐到桌案后面,面向大伙儿,沉声问道:“咱们张家堡镇上,有头有脸的土绅大户们,可都来了吗?” 他问这么一句,实际上只是例行公事,在他看来,那肯定都得已经到了呀!谁还会不给自已面子?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这话问出去之后,大伙儿四下里看看,都是露出惊诧的表情。 而在这惊诧的表情之中,还带着一丝诡异。 闻安臣立刻就意识到,事情有点儿不对劲。 他眉头皱了皱,向旁边的孙少锵问道:“怎么回事儿?难不成还有人没到吗?” 孙少锵是他的副手,也是此次清丈土地中,给闻安臣帮助相当大的一个人。闻安臣在秦州的心腹,最得力的一个是鞠孝忠,一个便是孙少锵。 而鞠孝忠现在负责秦州刑房这一块儿,秦州大大小小的案子都离不开他,所以闻安臣便把孙少锵抽调了过来。 在正式清丈土地之前,闻安臣派人四处打探消息,摸清楚了秦州城几乎所有土绅大户官员的家底儿底细,而这些消息,就全部汇聚在孙少锵这里。 孙少锵每日回去之后,都要看一遍,每日都要背一遍,这几个月下来,已经是背的滚瓜烂熟。谁家实际有多少地,土地田册又有多少地,他都是一清二楚,简直就是一个活字典。 每到一处,每清丈一户人家的土地,闻安臣都要咨询于他。 此时闻安臣一问,孙少锵目光在大厅之中扫了一遍,而后闻安臣耳边轻声说道:“大人,事情有些不对,张家的人没有来。” “张家?” 闻安臣眉头拧了起来,问道:“是号称咱们秦州城第一地主的张家,对吗?” 孙少强点了点头。 闻安臣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 张家,是整个秦州最大的地主,在官府的土地田册上,张家拥有的土地就达到了七千多亩地,而实际上张家到底有多少土地,谁也说不清楚。 只不过,别人说不清楚,闻安臣心里却很清楚。 他通过种种渠道打探消息,而后将之汇聚起来,最后大致得出一个结论:张家的土地总数量,大约在两万三千亩左右。 两万三千亩,这个天目数量,放眼整个大明,倒是也不算是一个大数目。 算起来,两万三千亩也就是二百三十顷地而已。整个大明朝,家里土地数量超过千顷的,不在少数。有的大官儿豪绅,家中更是有数千顷土地。 但是,那是放眼整个大明。 在秦州而言,在秦州范围内,张家已经算得上是田产数量最多的了。 张家不但田产数量多,而且质量还高。 张家的土地,绝大部分都集中在张家堡镇,很多更是在河边,乃是上好的水浇地。 张家堡镇沿湖的那些庄子里头,有四个庄子都是属于张家的。这四个田庄的土地加起来,便是足足两万亩地之多。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张家堡镇,本来就是张家的大本营,是他们家族的根基所在,祖辈就生活在这里,乃是他们家族的繁衍生息之地。 张家其实一直住在张家堡镇,势力非常之大,只不过后来家中出了一人,当了官,算是发达了,有了官面儿上的人物,这才举家迁入秦州城中。 但他们的老宅子,还在这张家堡镇上。 第369章 亲自出马 说起来,这张家,跟闻安臣也真是颇有些渊源。闻安臣刚来秦州的时候,破的第一个案子,便是张少骞奸淫其姑母,毒死其姑父的那个案子。而张少骞,就是张家太爷最宠爱的一个孙子,更是张家的嫡长孙。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以后的张家,应该是他来掌舵的。 而闻安臣破了那个案子之后,张少骞被下了大牢,更是在去年秋后就已经被问斩了。 有这么一段儿过节摆在这儿,张家跟闻安臣的关系能好那才叫怪了。 说实话,闻安臣官职不断升高,越来越得黎澄看重,官位越来越高,权势越来越大,而且还这么年轻。任是谁人都能瞧得出来,这位闻大人日后定然是前途不可限量。所以,秦州城中许多富商土绅对闻安臣是颇为巴结的,每逢过年过节,总有厚礼奉上。 而张家跟闻安臣则是没有任何的来往,其关系可说是冰冷至极。 对于他们对自已的这种态度,闻安臣倒也不在意,反正他也没事儿求到张家头上,也用不着张家,你不跟我来往是吧?无所谓呀,反正我也不愿意跟你来往,正好这样免得见面难受了,咱们就各走各的路就好。 但是,闻安臣跟张家各走各的路,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你别来碍着我的事,你别来挡着我的路! 但现下,张家的做法,可就是碍着闻安臣的事,挡着闻安臣的路了。 张家这般做,说实话,有点儿过分。 闻安臣就不信他们没有听到自已的命令。 他们肯定是听到了,知道了,但是假装没听到,就故意不来而已。 说白了,就是不给你脸面,而闻安臣来到张家堡镇,第一次召集大伙儿,张家便是如此的消极,如此的对抗,这让闻安臣很没面子。 如果仅仅是让自已没面子,闻安臣也无所谓,也不会生太大的气。毕竟,私人的脸面,与公家的事情比起来,还是后者更重要一些。 你不给我脸面,让我丢了面子,但是,只要公家的事情,官府的事情,能够顺顺当当的做下去,那也没事儿,我也不会太放在心上! 但问题是,张家是张家堡镇的第一大户,在张家堡镇具有相当强的号召力,他们的做法,会影响其他相当一批土绅大户的做法。 此时,张家摆明了就是不合作,就是要对抗,他们这种态度,说不定会引起其他一些大户土绅的效仿。 若真是那样的话,那张家堡镇清丈土地这件事儿,就会变得相当之艰难。 闻安臣眼睛眯了起来,他脸上难看的神色只是持续了很短的片刻,接着便是隐去,脸上重新换上一副笑容。 他冲着大伙儿高声笑道:“没事儿,没事儿,缺了张家就缺了张家,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他既然不来,那就算了,既然他家不来,本官就先跟你们说道说道。” 他顿了顿,而后便是把清丈土地的过程中要做的一些事,以及要求他们配合的一些东西给细细说了一遍。 闻安臣说的这些话,这些东西,算是常规的,每到一个镇子上都要说一遍。说了这么多次,闻安臣早就已经熟极而流,很快便是说完。 其实用不着他说,这些土绅大户早就已经打探出来了。闻安臣说这一遍,大致是走个形式,愿意遵守的不用他说也会遵守,那些不愿意遵守的你跟他说破嘴皮子也是没用。 说完这些之后,闻安臣忽然微微一笑,看着大伙儿沉声道:“今儿个张家不是没来吗?我猜啊,张家为什么没来呢?” “你们想一下,张家那是什么出身?那是书香门第,一门之中出了不知道多少读书人,还出过一任推官大人。既然是书香门第,读书种子,那自然都是通情达理之人。朝廷现下要清丈土地,他们肯定是会想着为朝廷分忧的。现在,说不定就人家就自已已经开始清丈土地,想着要为官府分忧了呢!” “只不过呀,该他们干的事儿,得他们干,不该他们干的事儿,他们也不能碰。清丈土地吧,是官府要做的事,是本官要领着人做的事儿,他们自已来,这个不成。” “这么说吧,既然张家这么迫不及待想要清丈他们家的土地,那咱们张家堡镇清丈土地这件事儿,便就从张家开始好了。” 说完,他冲着一旁的孙少锵笑道:“孙少锵,你带上食物个人,直接去张家在镇外的那些田庄,开始清丈。” “是!” 孙少锵应了一声,领命带人而去。 大堂之上的众人,一个个面面相觑,纷纷心中暗道:“这闻大人当真是个不好惹的,张家刚刚给了他脸色看,这不,闻大人立刻就一巴掌甩回去了?当先就要拿张家开刀!” 刑侦大明 第189节 心中忐忑不安者有之,幸灾乐祸想要看好戏的人更多,纷纷想着,这张家面对闻大人的手段,不知道又会如何应对呢? 以张家素来的脾性,可不是能吃亏的,这可是要有好戏看了。 孙少锵很快便带人离开,而闻安臣则是呆在大宅之中等候消息。 这些日子都是这般行事的,闻安臣在一个地方等着,孙少锵则是带人四处去做。一来是,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现下孙少锵他们都已经变成熟手了,用不着闻安臣亲自出马,便可以做到妥善。二来则是,闻安臣也有点儿自重身份,并非事事都亲自去做。那样的话,就算是忙死他他也忙不过来。 但这一次,似乎这事情注定就得闻安臣亲自去做。 孙少锵带着人离开大宅,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喧闹之声。 闻安臣皱了皱眉头,走出大厅,然后便瞧见一群人从大门里涌了进来。 这群人正是孙少锵等人。 只不过,他们此时的样子和之前出去的时候,可是截然不同,一个个很是狼狈,鼻青脸肿,有的头还被打破了,满脸满头都是血。 最严重的一个,两条腿都成不自然的弯曲,显然是被打断了腿。 他们一瞧见闻安臣,便是纷纷哭喊起来。 孙少锵两眼有些青肿,额头也有点儿见血,破了一块儿,身上衣服还印着好多个脚印,显然也是被人给揍了一顿。 他瞧见闻安臣,满脸都是惭然之色,跪在地上,高声叫道:“闻大人,属下办事不力,还请大人责罚。” 闻安臣拧了拧眉头,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孙少锵忍着疼痛,将事情的过程说了一遍。 原来,他领了闻安臣的命令,便带人出了张家堡镇,直奔镇外的田庄而去。 张家在张家堡镇外,有四个田庄,大小不一,规模大的里面有数千亩地,规模小的也有七八百亩地。而孙少锵选择的田庄,是张家在张家堡镇外面规模最大的一个田庄,足足有两千七百多亩地。 当然,在官府的土地田册上,这个田庄下面的土地只有七百多亩,剩下的那些,都被隐匿了起来。 孙少锵想的是,擒贼先擒王,既然要收拾张家,要清丈张家的土地,那就得从规模最大的一个田庄来。把最大的这个硬骨头给啃下来了,剩下的也就好办了。 他这么想并没有错,若是换做闻安臣去作的话,也会如此。 他们一行人很快就到了那处田庄,而后向田庄众人说明来意,开始要准备清丈土地。 不出孙少锵所料,田庄中人果然是这般推辞,那般推辞,想了诸多理由,就是不想让他们进去好好做事。 这种事儿,孙少锵也碰到过不少次,也早就有了处理经验,他们这一行人里头可不光是清丈土地的专业人员以及书吏,里头还有相当数量的衙役。 之所以有这些衙役在,为的就是应付这种场面。 你不让我进去是吧?那我就只好硬闯了! 孙少锵一声令下,便带着人闯入了田庄之中。结果却是没有想到,田庄之中竟然也是早就有所准备,早就在大门里头集结了相当数量的家丁,一个个手持棍棒,面容凶悍。 孙少锵等人闯进去之后,这些护院家丁们一拥而上,将他们打翻在地。 孙少锵等人人数要比对方少得多,而且猝不及防之下,被对方给摁在地上一顿暴打,竟然毫无还手之力,一个个给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最严重的一个甚至给打断了腿,而后便是被田庄里的护院家丁们给扔了出来。 事情的过程大致便是这样。 闻安臣听完,脸上有青气一闪而过。他冷笑一声,道:“好,好大的威风!好大的气势!” “孙少锵,你不用多想,这次不是你做的不好,换个人去,也是这样。” 他拍了拍手,沉声道:“你且先在这儿休养,我带人去看看。看来这一次,还非得我出马不可了。” 说完,闻安臣便带着人手离开了这处大宅,径直朝着镇子外面走去。 四月的秦州已是春暖花开。 闻安臣走在路上,瞧见两边柳枝吐出新绿,青草钻出地面,努力地向上生长,听到了鸟语,闻到了花香, 他心中也是颇有些感慨。 去年这个时候,自个儿刚从京城回到秦州,而转眼间,一年时间又过去了。 现下已经是万历六年,是自已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三个年头了,当真是时光如梭,恍若一梦啊! 第370章 秦州典史闻安臣 张家的田庄,都在镇子东面,因为镇子东面靠近湖,而临湖的土地,毫无疑问,是最好的地界儿。灌溉方便,土壤也肥沃,开垦沟渠也容易便急得很,而且还有一点,在镇子东面临湖的那里,风景比较好。 那边有大片大片的平地,其间夹杂着一些池塘和小点儿的湖泊,有野树野湖,可以垂钓,可以休闲,是整个张家堡镇周边风景最好的地方。 一般大户人家在城外置办这些田庄,其作用,并不仅仅是种粮食收租子,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就是给家族中身份地位颇高的人休闲用的。 一般来说,城中的富贵人家,若是在城外置办了庄子,那么每年总会有一段时间是待在城外庄子里,就像后世的城里人去外面乡下休闲度假一样。 而他们一般什么时候来呢? 这个频率,发生最高的是时间段,从春天开始一直贯穿整个夏季到夏季结束。因为夏天天气热,去城外避暑,在田庄里头林荫树下,小湖边上,钓个鱼,吃个西瓜,宽袍大袖,睡个懒觉,何等之惬意? 这会儿已经是春天的尾巴了,渐渐地,已经是有人来窗外的田庄休闲避暑。 闻安臣走在路上,还能瞧见时不时过去一辆马车,这马车也多,装饰得颇为豪华遮奢,想来就是城中的大户人家出城来玩儿的。 秦州城中,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有哪个是不认识闻安臣闻大人的? 马车从他旁边行驶过去之后,又折返回来,车上下来一位富商或是土绅,就笑着跟闻安臣打个招呼,聊上几句。 闻安臣这一次负责清丈整个秦州的所有土地,虽说是得罪了很大一批人,但是,他行事秉公处理,毫无半点私心,就算是得罪了人,但也是为了公事为了朝廷,却不是因为他的一已之私。所以,不少人对他还是很佩服的。 而且,秦州城上上下下,这些土绅富商,在清丈土地刚刚开始的时候,还指望着这只是朝廷一时兴起,说不定会因为天下各处的土绅官员反弹就放弃了这一举止,但是他们等了几个月,也没听说朝廷有改变这想法的传言。 而似乎各地州县,这些富商土绅官员等等,也都是普遍老老实实的,让地方上的这些官吏清丈土地,报告朝廷。 闹事儿的也有,但并没有闹出多大的阵仗,而且似乎朝廷这一次当真是下定了决心,对这些闹事儿的根本就毫不留情,但凡是事情闹大了,立刻便是从严从重处罚。 有了这么几起杀鸡儆猴的事情出现,秦州城中这些土绅官员们也算是看的清楚了,看来这次朝廷清丈土地是大势所趋,不是任何人能够改变,能够对抗的。连那些个京城里的,江南的那些超级大地主,都没有反抗之力,更别提他们了,所以他们也就老老实实的认命了。 一想到是朝廷要这么做的,心里对闻安臣的怨气便也就淡了许多。 而且这会儿,基本上全天下人都知道了,清丈土地一事,是首辅大人推行的,早就听说闻安臣跟首辅大人有那么一点若有若无的关系。现下闻大人又把清丈土地这件事做的这么漂亮,说不定能得到首辅大人的嘉奖,前途那就更是不可限量!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对他有那么大的怨气呢?反正换一个人来还是会这样做的,倒是不如把怨气抛到一边儿去,心平气和的,多跟闻大人拉拉关系这才是正理。 秦州城中能看透这一点,能抱着这个想法的不在少数。所以这些日子,闻安臣固然是得罪了不少人,但他家门口依旧是门庭若市,每天都有许多人来拜访。 当然了,这段时间闻安臣不在家中,他们要拜访也见不到人,而谢韶韵又是女子,自然是不会见他们这些外人的。他们其实也知道自已见不到闻安臣的,但是去闻安臣府上拜访,其重点不是能不能见到闻安臣,而是能不能让闻大人知道自已这一番心意。他们基本上都是到了那儿把礼物放下,奉上一份厚礼,然后签个名字就走。 这样闻安臣回来之后,谁来过谁没来,谁送的礼重谁的礼轻,也都是能够看得清楚,一目了然。 这目的也就达到了。 见有人从马车上下来来跟自已说话套近乎,闻安臣倒是也不拿架子,也是笑容应对。 说话间,已经是到了张家在张家堡镇外面规模最大的那座田庄。 闻安臣瞧了一眼,也是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叹:“哟呵,这庄子,可是真气派。” 这田庄就坐落在湖边,乃是坐北朝南的格局,东边儿就是湖泊。闻安臣打眼一瞧,这田庄看着怎么着也有二三里地方圆,四周都建了围墙,围墙有一丈七八尺高,看厚度,上头应该是能够站人的。因为闻安臣瞧见,有家丁在墙上很是随意的走来走去,四处巡视,若是这墙体太薄的话,他们不可能走在上面这般轻松,他推测这墙体起码两三尺厚是有了。 田庄的大门儿,修建了一个门楼,都是用砖石修建而成,上面的浮雕等等,非常之精美,这哪像是一个田庄?倒像是一个大户人家居住的宅院! 由此也可见,这张家的财力实力,着实是非常之雄厚,若不然的话,这田庄也不可能建成这个样子。 毕竟是田庄,说白了就是给佃户们居住的这么一个村落,你既可以修得很遮奢很豪华,很雄伟很壮观,也可以只是在周围用一圈儿木头篱笆圈一圈就算完事。 但看张家这样子,还真是有点儿有钱花不出去的意思了。 而且闻安臣看见,这田庄后面,有茂密的树林出现在高处,看起来比平地起码要高出三四丈的样子。他推测了一下,张家哪怕财力再雄厚,应该也是没实力垒砌出一个三四丈高的假山的,这应该是直接就把一座小丘陵,给圈进田庄里面了。 这可是有点儿了不得,算是大手笔呀! 闻安臣很清楚,像是这种田庄,如果里面要把类似于丘陵野树这样的野趣给扩进去的话,造价会提高何止一倍? 因为要把这些东西扩进去,不仅是简简单单的括进去那么容易,还要进行一系列的改造等等,否则,天然是够天然了,但人呆在那儿却是不那么舒服。 闻安臣带人到了田庄门口。 田庄大门紧闭,而田庄门口则是有数名家丁站在哪里,斜着眼儿,面色不善的看着闻安臣。 “你是何人?”其中一个家丁喝道。 闻安臣盯着他,冷冷说道:“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跟我这么说话?把你主子叫出来!” 那家丁听完这话,却是丝毫也不畏惧,斜着眼看着闻安臣,忽然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而后对着旁边另外几个家丁道:“看啊,看啊,哈哈!又来了一个不知死活的!” 他说着便搓了搓手掌,冲着闻安臣冷笑道:“现在大爷给你俩选择,第一,给我磕两个响头,我就让你滚蛋,第二,让我打断双腿扔出去。” 闻安臣自然是有官服的,但问题是,他在外面测量土地的时候,穿着官服诸多不便,所以他身上只是简简单单的穿了一件外袍,活动也方便也不怕脏,这些家丁们根本不认得他,一看他的打扮,再看看他的年纪,就不觉得他是有多么有身份的人,只以为也是衙门里过来的一个普通书吏或是衙役。 他们猜测了闻安臣的身份之后,压根儿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要知道,方才被他们暴打一顿的人里头,据说可是有一位州衙刑房中颇有身份之人。 他们连那个人都打了,眼前这个人又算是什么东西? 而且方才孙少锵带来的人比较多,多半都已经被打伤,这一次闻安臣就只带了两三个人过来,他们一看闻安臣这边人这么少,就更是嚣张跋扈,毫无顾忌。有的家丁甚至搓着拳头,已经准备上前动手了。 闻安臣冷冷一笑,指了指自已的胸膛,厉声喝道:“还想动手打本官是吧?好,你就打吧,往这儿打!本官倒是要看看,我堂堂秦州典史,朝廷命官,若是辱没于你这等小人之手,朝廷会怎么处置你!你的主子会怎么处置你!” “什么?你是秦州典史?你是闻安臣闻大人?” 那家丁听了这句话之后,顿时脸色巨变,高声叫道。 “我就是秦州典史闻安臣!”闻安臣盯着他冷声道。 他踏前一步,使劲儿拍了拍自已的胸膛,高声道:“你不是要收拾本官吗?你不是要打断本官的腿吗?来吧,本官在这儿等着!” 那家丁脸色惨白,手足无措浑身颤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闻安臣的大名,整个秦州有几个人没有听说过?他自然也是知道的,也知道这位秦州典史大人何等的有名气,同时也是何等的有手腕儿,有能力,下手又是何等凶狠。他虽然地位不高,接触到高层次的人有限,但市井之中也都流传着许多关于闻安臣的传闻,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就是说他下手狠辣,但凡是得罪过他的,几乎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而且这还不是传言,而是事实,有理有据,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自从闻安臣来到秦州之后,但凡是跟他作对的,最后要么死了,要么下了大狱,反正都没什么好下场。很多人仔细一想,顿时悚然而惊。 第371章 撕破脸 这家丁背后虽然有着相当大的靠山,但是他也知道,闻安臣是自已绝对得罪不起的人物。而方才自已说的那一番话,显然是已经将闻安臣给得罪狠了。他这会儿心中惊惧不已,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他心中已经是怕到了极点,还好,闻安臣并不想跟他一般见识,他只是个下人而已,他虽然动手打伤了孙少锵哪些人,但要说他自已有这个胆子,闻安臣是不信的,必然是后面有人指使。跟他在这儿逞威风也没什么能耐,他冷笑一声:“今日之事,本官就暂且饶过你这一回,去,把你家主子叫出来!我倒是要问问他,本官奉命带人清丈土地,他却将本官派来的人都给打了一通,扔了出来,他这是什么意思?” 刑侦大明 第190节 “难不成想违逆知州大人的命令?想违逆陕西布政使司的命令?想违逆朝廷的命令吗?你家主子胆子当真够大,这是要造反啊!” 这一顶顶大帽子接连串的扣下来,把这些家丁们都给扣傻了,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自已只不过是打了几个人而已,后果竟然这般严重!竟然被闻安臣上升到了这样的高度,心中一个个都是暗骂:“这姓闻的不是好人,在这儿吓唬咱们,故意把事情说得很大。” 作为豪门家奴,他们这些年间横行霸道惯了,也不是没有见识的,闻安臣一番话,自然不可能将他们吓住,但是他们心中也是有些打鼓,要说在跟闻安臣硬扛,那是不敢了。 几个人便赶紧回去,禀报主事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家丁方才出来,他们后面还跟着一个中年人,这中年人大约四十岁上下,长得干瘦干瘦的,身量也不高,留着一缕山羊胡子,眼中精光闪烁,看起来就像是个非常精明利索之人。 他走到闻安臣面前,先行了个礼,微微笑道:“草民见过典史达人。” 闻安臣瞪着他,冷声道:“既然你是草民,那么见到我这个秦州典史,难道不应该下跪磕头吗?” 那中年人不由得一滞,给堵的说不上话来, 作为那位大人物的贴身师爷,贴身管家,他哪怕是在巩昌府,都是颇为受人尊重,很多人都上赶子要巴结的人物,而此时却是被一个根本没有放在他眼里的,在他眼中只不过是一个偏僻地方一个小吏的闻安臣给当众羞辱,他顿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难看之极。 但他最终还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 他不想在这种小事儿上被人拿到把柄,对自已的主子不利,只不过他终究还是不甘心的,磕完头之后站起身来,冷笑一声,道:“闻大人,你今日让我磕头,好,我磕了。只不过还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 “我后悔是我的事,跟你又有何干?” 闻安臣冷笑一声。 闻安臣根本就不考虑他的想法,盯着他冷声道:“方才本官说的已经很清楚了,让你家主子出来见我,我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有什么来路,什么靠山。现下,本官负责清丈秦州土地,他不但阻碍我的手下清丈土地,还打伤了本官的手下,我就站在这儿,等着他,让他出来跟我说话,跟他把这笔账给我好好算一算。” 山羊胡子中年人捻着胡须,有些不屑的微微一笑,下巴微微扬了扬,很是高傲的看着闻安臣,道:“我家老爷岂会屈尊降贵来到这儿见你?” 闻安臣理都不理他,忽然暴吼一声,高声喝道:“刚才本官说的话你们没听清楚吗?赶紧滚回去,重新通传!” “我家老爷能见你一面,已经是你烧高香的事情了,你这小子竟敢如此无礼!好,那你就在这儿等着吧!” 山羊胡子中年人被完全无视,气急败坏的怒吼一声,转身便走。 闻安臣冷笑着,也不说话,就这么不丁不八的站在那儿。 果然,等了好久,山羊胡子中年人也没有再出来,家丁们则是在旁边盯着闻安臣,他们的眼神中,对闻安臣满满的都是敌意,但是有方才那个人的例子在前,他们都不敢对闻安臣在言语上有什么冒犯。 闻安臣就在这儿这么站着,旁边有书吏归劝他早点回去,闻安臣只是微微摇头。 他整整等了一个下午,一直等到日落偏西,闻安臣看了一眼天边的夕阳,微微一笑,而后冲着身后众人道:“我在这儿等了起码三个时辰,站了三个时辰,腿都发麻了,口干舌燥,结果谁也不来送上一口水,也不知道搬个座位来让我坐一下。本官自认为已经是仁至义尽,咱们这就回去吧!” 说完这些,他又回头冲着那些家丁道:“回去告诉你主子,本官跟他之间没有善了了,让他且等着本官的手段就是,希望他不要为今日之事而后悔。” 几个家丁唯唯诺诺的应了,闻安臣冷笑一声,摇摇头,转身离开。 回到张家堡镇之后,闻安臣先回了一趟大宅,而后,跟大伙说了几句话,让所有人都暂时在这里安顿,在这里养伤,不要轻举妄动,至于张家的那几个田庄也暂时不要动了。 大伙儿一听,心中想法各自不同,有的以为闻安臣这一次是在张家那儿吃了亏,决定暂时先不招惹张家。而对闻安臣了解更深的孙少锵则是非常断定:“大人之所以要这么做,就是因为他要着手对付张家了。” 闻安臣的吩咐,大伙儿自然都是纷纷应是,而后闻安臣便是带人骑马回了秦州。 就在闻安臣离开张家堡镇赶回秦州的时候,在张家堡镇城外那一座张家的田庄之中,也发生着这样一段对话。 这座田庄规模当真是极大的,在田庄的前面,是一片片的房屋宅院,那里是隶属于张家田庄之中佃户们的住处。而在后面,则是一个占据了整个田庄差不多三分之一面积的庞大院子,这里是张家在田庄之中的别院。 张家但凡是有身份尊贵之人来到田庄之中居住,便是住在这儿。别院规模很大,房屋众多,婢女下人等的也是配的非常齐全,直接来到这儿住就行,什么都不缺。 在这座别院的后院之中,另有一番风光。 这里是直接把一片本来在野外的丘陵和和一座小小的湖泊给括进来了,湖泊约莫有几十丈方圆,在湖泊边上,坐落着两座小小的丘陵,上面长满了树木,绿树成荫。其中一座上面长满了野杏子树,这会儿已经果实累累。虽然野杏子果实非常酸涩,不大能吃,但是光是看看就觉得一阵喜人。 池塘边儿上有一座小小码头,码头上还拴着两艘古旧的木船,而在码头尽头,则是有一道石头台阶,一直通往丘陵顶部。石头台阶大约有三四十米长,在到达顶部之后拐了个弯儿。 这台阶的尽头乃是一处小小的亭子,说是亭子,其实比一般亭子的规格要大得多,更像是一座精舍,把四面的墙壁都给拆了,大约有两丈多长,一丈多宽,全部都是用粗大的竹子搭建而成的。 这精舍已经不知道搭建了有多久了,粗壮的竹子表面,呈现一种深深的蕴黄色,温润如玉,让人瞧着就很舒服。 精舍的地板都是用青砖铺就,在精舍之中,摆着一张也是全部由上好的竹子造成的软床。一个中年人正自躺在软床之上,他四十来岁,面色威严,肤色黝黑,鼻翼两侧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这两道法令纹,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冷厉之色。他一身宽袍大袖,颇为闲适,气度不凡,看起来非富即贵,应该是个做官的官家人。 在他旁边簇拥着三四个侍女,有一个侍女坐在床头,将他的脑袋放在自已的腿上,轻轻的揉按着。有一个侍女,则是坐在他旁边给他剥拨水果,水果剥好之后,会用洁白的丝绸擦一擦,而后才放到他的嘴中,这是为了避免有汁液溅到他的脸上胡须上。 还有两个侍女则是跪在床尾,正为他捏腿,又有两个则是站在床边不断地扇扇子,这儿本来绿树成荫,四面来风,非常清凉,加上有侍女在旁边打扇,这个中年人虽然体态有些肥胖,看起来像是个爱出汗的,但这会儿却也是一阵清凉,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他身旁那些侍女,一个个算不上绝色,但也都是清秀可人,这个中年人口中一边嚼着水果,一边伸手带他们几个的衣襟里头胡乱摸着,时不时惹来教人一阵咯咯笑声。 这等享受,也着实是羡煞人也。 山羊胡子中年人顺着石板路一路往上,一路小跑来到中年人身旁,中年人瞧见他,脸上嬉笑之色收了一些,露出一抹肃然,他拍了拍手,几个侍女便是将他拖得坐了起来。 而后中年人盯着山羊胡子问道:“事情办的如何了?” 山羊胡子低声道:“老爷,那姓闻的走了。” “走之前说什么了吗?”中年人问道。 山羊胡子犹豫了一下,而后才道:“他说,让大人小心他的手段。” “哈哈,小心他的手段?他能有什么手段?他能奈我何?” 中年人发出一阵哈哈狂笑,似乎是听说了一件极为可笑的事情一般。 第372章 杀鸡儆猴 他笑了一阵,脸上笑容忽然一收,寒声说道:“当初,少骞落到他的手里,算是咱们张家倒霉,被他抓住了把柄,咱们张家也不能做什么。但这一次,他算是犯到了我的手里,这才只是开始而已,咱们还有得斗!” “本官岂会这么轻易放过他,哼,还小心他的手段?本官倒是要让他见见我的手段!” 此人名为张明玉,便是秦州张家这些年来出过的最为杰出的一个子弟,有进土功名,在巩昌府担任推官。 他今年刚刚不惑之年,他的仕途远远没有走到尽头,无论是他,还是张家,都对他的仕途非常看好。 这也是他之所以如此做的底气之所在。 回到秦州之后,闻安臣直奔州衙而去,在州衙之中见到了黎澄,闻安臣把今日的事情向黎澄说了一遍,而后沉声道:“张家不是有个人在巩昌府服做推官吗?我估计这几日应该是那位推官大人回乡省心,而正在那田庄之中住着,若是没有他拿主意,若是没有他在背后撑腰的话,那些家丁断断不敢如此。” “我猜测,他此时正在那田庄之中。” 黎澄听完他说的话,勃然大怒,狠狠的一拍桌子,厉声喝道:“鼠辈敢尔!” “清丈土地,何等重要之大事!他竟敢如此行事,简直就是找死!” 闻安臣微微一笑,道:“大人,您也不必生太大的气,何必跟一个死人生气呢?” 黎澄一听,眼睛一缩,眉头微微一挑,道:“你这话是怎么个意思?” 闻安臣笑道:“属下的意思是,那位推官大人当真是愚蠢之极,根本看不清楚当前局势,竟然就敢如此行事。他今日这般做,或许是因为当初属下破了张少骞那件案子,让他们张家死了人,也丢了人,在秦州颜面扫地。又或许,他只是单纯的不想让家中被隐瞒的土地被清丈出来而已。但无论如何,他今日这么做那就是取死有道!” 他继续道:“现下朝廷表现出来的态度,是对首辅大人非常支持,是对反对清丈土地之人毫不客气,所以属下认为,咱们对这件事,表现得激烈一些,不妨下手狠辣一些。” “你的意思是?”黎澄沉声问道。 “属下的意思是,大人您立刻写奏章,弹劾他!请朝廷对他予以严惩。” 黎澄有些迟疑道:“可是你今日也没有见到他,你也不能确定他到底在不在田庄之中,若是他狡辩称只是张家所为,而与他没有关系呢?” “却是无妨。” 闻安臣微微一笑道:“现在朝廷对于敢于反对清丈土地之人的打击,乃是不余余力的,向来是有杀错无放过。大人您就上奏弹劾他就行,甭管他在不在秦州,有没有指使这件事。既然他被牵扯进这件事来了,既然张家切切实实的把这个事儿给做了,那么他就逃不了!” “现在唯一可虑的就是,这位姓张的推官大人,在巩昌府中有多大的势力,在陕西布政使司中,你是不是也有势力?大人您这封奏章,会不会中途被人拦截下来?甚或是发生什么意外。” 闻安臣沉声道。 黎澄微微一笑,很是豪气地摆摆手,高声道:“这个就不用担心了,你放心就好,我当了这么多年官,也不是白当的,若是连他一个小小的一府推官也斗不过,那也不用活了,你放心就是,我这奏章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闻安臣点点头,笑道:“那属下就放心了。” 黎澄点点头,又问道:“那接下来你想怎么做,是再去张家继续清丈土地,还是先越过张家?” 闻安臣笑道:“当然是要先越过张家了,属下回去之后,就会让人放出消息,言道大人您已经上了奏折准备弹劾张家。” “张家一听这个消息,无论是他家里的人,还是背后的那位张大推官,只怕都会慌了神儿。说不定,明天那位张大推官就会主动见我呢!” “但是,这一次可不一样了,哪怕是他求着属下,请属下去他家清丈土地,属下也都不会去了,这就叫为时晚矣。属下一定就不清查他家的土地,一定要等到旨意下来再说。就是要造成一个既定事实,那就是张家确实不配合清丈土地,而且还打伤官府中人。” “然后属下会在张家堡镇继续清查其他家土地,张家这个可以延后,哪怕是秦州土地都清查完了再清查张家的,也是一样,这个倒是并不会耽误清丈土地的进度。” 黎澄闻言点点头:“好,如此甚好,闻安臣,你做事,我很放心。” 闻安臣笑道:“大人您谬赞了。” 从州衙回来,闻安臣便回了家,这些日子他都一直在外清丈土地,很少有回家的机会,这一次也是赶巧,正好回家看一看。回到家中,一番温存不提,晚上吃完晚饭,赵长宁忽然对闻安臣道:“闻安臣,你前一段时间不是给了我一本《洗冤集录》吗?让我看一遍抄一遍吗?我已经整整抄了十遍了。” “什么?抄了10遍了?” 闻安臣闻言,不由得非常惊诧,挑了挑眉头,问道:“你当真是抄了十遍吗?” 赵长宁很是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这还有假,我骗你做什么?” 闻安臣笑道:“既然已经抄了十遍,那么想必对里面的东西都是记得清清楚楚了?” 赵长宁扬了扬下巴,很是骄傲道:“你问就是。” 闻安臣笑了笑,便开始提问。 果然,赵长宁没有撒谎,她竟然将洗冤集录中每一处都是记得清清楚楚,闻安臣在里面挑了三四十处问她,她都是回答的跟书中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的差错。 闻安臣笑道:“看来你这段日子真是用了心的。” 赵长宁扬了扬小下巴:“那是当然!” “不过啊,也不要骄傲自满。” 闻安臣笑道:“现下你只是把这些东西背下来了,背下来,自然是有用的,但就算是全部背下来,也并不就意味着这东西是你的了。你还要学会运用才行!” “这些日子我忙着清丈土地,不在州衙之中,有些东西也没法儿教你。这样吧,有个法子很是不错,你明日去刑房之后,就根鞠效忠说,把过去那些年间比较大的凶杀案子的卷宗都调出来,就说是我说的。” “把这些卷宗调出来之后,你每一个卷宗都要细细的看,然后每一个案子你都要将前因后果全部再重新理一遍,将案发现场还原,将验尸报告看得仔细,然后把这每个案子都做一个总结。到时候本官是要提问你的!” “你若是能把几十个案子都这么细细的过一遍,用自已的想法去看,用自已的想法去总结梳理,等这些都弄完之后,你的长进就会很大。” 赵长宁脆生生的答应下来:“好,我明日就去找鞠效忠。” 闻安臣笑了笑没再说话。 第二日,闻安臣又一次回到了张家堡镇。 而此时,秦州城里里外外,有一个消息已已经传得满天乱飞,说是秦州典史闻大人,去张家堡镇清丈土地,要去张家的田庄之中丈量土地,结果被张家家丁一阵暴打,据说连闻大人都被打伤了。 得到消息之后,知州黎澄大人,大为惊怒,立刻要上奏章弹劾张家,弹劾那位巩昌府的张推官为祸乡里,不配合朝廷清丈土地,殴打官府中人。 刑侦大明 第191节 这传言有鼻子有眼儿的,由不得人不相信。 其实传言中说的大部分也都是真的,只不过,是对事实略微加了一些夸张和加工而已。 比如说闻安臣就没有被打伤,但在这传言之中,这位典史大人可是被打得非常惨,据说都见血了。 这个传言,自然是闻安臣让人放出去的,也只有他才有这种力量可以让一个传言在短短的几个时辰之内就传遍秦州城内外。 闻安臣之所以让人放出这个谣言,目的有两个,第一是向张家施压,闻安臣向张家施压,并不是想让张家改变什么,毕竟此时最不愿意张家改变的,其实就是闻安臣。闻安臣就是要让张家维持现状,就是要坐实他们殴打官府中人,不配合朝廷清丈土地政策这个罪名。若是张家想要改变,闻安臣还不乐意呢! 这会儿就算是张家哭着喊着让闻安臣去他们家里清丈土地,并积极配合,闻安臣也是不会去的。闻安臣就是要在张家头上结结实实的安上这个罪名,翻不过身来! 他这段日子都不会去动张家,会一直等到朝廷的旨意下来为止! 闻安臣之所以把这个消息放出来,要惊动张家,其实他的目的就是想得到一个羞辱张家的机会! 而他的第二个目的,则是警告其他人。 闻安臣已经可以预料得到,这一次张家做出这等事情,打了官府中人并且不配合清丈土地,而官府竟然也确实不再去张家清丈土地之后,说不定,就会有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比如说秦州城中一些一直在观望的土绅大户富商——这会儿说不定心中也会有这样那样的想法。 他们就会想了:“既然张家能这么做,我为什么就不能这么做?” “既然官府在张家面前这么软弱,我为什么就不能试着跟官府抗衡一下?” 而闻安臣放出这个消息,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官府不是在张家面前软弱,只是不想跟张家玩儿小的,要玩儿,就玩儿一把大的! 第373章 前倨后恭 确实,张家这次确实是厉害了,确实是打了官府中人,而且官府也不会再去他们的田庄上了。但问题是,等到奏章递上去,朝廷震怒之后,等待张家的直接就是灭顶之灾! 闻安臣的潜台词非常清楚:“你可以学张家呀!没有人不让你学张家,但是你得掂量掂量,你觉得自已能够承受得起这个后果吗?你觉得能承受得起,那你就可以学,我不管,学就行!你学了,我就上奏弹劾。我上奏弹劾了,朝廷就会震怒,你就要倒霉!反正现下朝廷对一切敢于抵抗清丈土地之人的手段你们又不是没看见?” 其实,闻安臣是在虚张声势。 如果当真是整个秦州的土绅大户富商官员,都跟官府作对,都跟闻安臣作对,都跟黎澄闹起来的话,黎澄还真就没有办法将他们全部弹劾掉。 对于黎澄这个地方官来说,上奏章弹劾是他的权利,也是他所有权利中,级别最高,最具有威胁性的一种手段。可以说,对他来说,这是他手中的核武器。但是核武器可不能乱用啊!如果真的是整个秦州的土绅官员都跟他作对,他一封奏章接着一封奏章的上去,将所有人都弹劾的话,那么朝廷会对他有非常大的意见。朝廷不但不会同情他,反而会认为他这个官员很无能,很废物,这么多人反对他,他竟然收拾不了其中任何一个,还需要来求助朝廷? 简直就是废物!这种人还怎么做官? 如果黎澄真的这样做了,那么他的仕途也就走到尽头了,所以对于黎澄来说,清丈土地的过程中,上奏弹劾的机会并不多,大概也就一两次而已。在张家身上用完这次之后,下一次就得慎重了。 这个道理,有一些做过官的人懂,但是谁也不敢冒险。毕竟谁也不知道黎澄会不会发疯,再上一封奏折。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可就倒了血霉了。 一方面是每年多交些皇粮国税,另一方面则是整个家族败亡,孰轻孰重他们还是掂量得很清楚的。 还有人则是知道闻安臣的手段,知道自已如果学张家的话,闻安臣不用上奏弹劾,靠他的手段就能收拾得自已破家亡产。 所以,闻安臣很欣慰的发现,自已回到张家堡镇重新展开清丈土地,绕过张家去其他家清丈土地的时候,这些人家非常配合,并没有因为张家这件事,而就开始阻挠闻安臣清丈土地。 看到这一幕,闻安臣知道自已的办法奏效了。 接下来的几日,闻安臣一直在张家堡镇主持清丈土地的工作,并没有受到什么阻拦。 经历了上奏弹劾这件事,张家堡镇的这些大户们,心中也都是对他颇为畏惧,谁也没想到闻安臣和黎澄竟然使出了这么激烈的手段。畏惧之下,自然也就不敢反抗了,老老实实地任由闻安臣搓圆捏扁。 其实,闻安臣也不过分,就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该我做的我就做,我只是清丈土地而已,其他我一概不管,我既不向你们索要钱财,我也不收受贿赂,我也不会借着这个机会大肆闹腾一顿,非要你们出一笔厚礼我才离开。 这种现象,其实在清丈土地的过程中,在相当多的地方都是普遍出现的。那些官府的衙役书吏们以清丈土地为名,直接就住进某个大户人家家里,你要不给钱他们就不走,在你家蹭吃蹭喝,骚扰女眷,简直是折腾得苦不堪言,赶都赶不走。最后没法子,只好捏着鼻子出钱。 跟那些人相比,闻安臣及以及他手下这些人毫无疑问是非常干净,非常奉公守法的。 张家堡镇的这些土绅大户们这么配合,所以速度也就很快,只用了大约三天时间,张家堡镇的土地便清丈了大约有三分之一。 这一日,在张家堡镇外面,湖边的张家田庄别院之内,在那座小小的湖泊旁边的竹子搭建的精舍之中,素来清静幽雅的这儿,此时却是被一阵咆哮声给笼罩了。 张明玉正在大发雷霆。 他把手中茶杯狠狠地砸在地上,似乎这样也不足以让他解气,又是将那张竹床给一脚踢翻了。只不过他却是忘了,这会儿他穿着的,可是木屐。木屐,类似于后世的拖鞋,脚是露在外面的。他这一脚正好大脚趾头踢在了竹床之上,当下脚指甲便是翻了起来,有鲜血从脚趾缝中涌出,瞬间便是把他大脚趾头给染红了。 张明玉从小读书,后来中了进土当了官,也是素来养尊处优的,什么事都不用自已动手,哪里受过这般苦? 当即便疼的他啊的一声惨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着自已的大脚趾头,转眼之间已经是眼泪汪汪。 旁边的几个侍女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她们瞧见这一幕,心中都是暗暗鄙夷,哪怕她们身为女流之辈,受到这种伤也不会疼的眼泪都掉下来,自家这位大老爷还真是有够娇气的。只不过,鄙夷归鄙夷,他们可不敢旁观坐视,若真是那样的话,只怕要被拖出去活活打死了。 她们几个人赶紧拥上去,拿药的拿药,拿纱布的拿纱布,清洗的清洗,忙作一团。 好一会儿之后,张明玉的大脚趾被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布,经过这么一件事儿,他心中的怒火虽然不降反升,但是也不敢再胡乱发泄了,只是坐在床边咻咻地喘着粗气。 山羊胡子中年人站在他旁边,低着头哈着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这一次张明玉迁怒于他,他已经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通,他心中也很受委屈:“前几日让我那么做明明是你自已决定的,事到临头却来怪我?” 当然,这话他是断然不敢说出来的。 原来,张明玉今日之所以如此大发雷霆,就是因为他得到了巩昌府给他传过来的消息。 原来,黎澄竟然真的上奏章弹劾他了。 之前消息在秦州城内外传开的时候,他自然也是听说了,只不过他却是嗤之以鼻,根本就不认为这是真的。他不认为黎澄会因为自已而大动干戈,使出这么激烈的手段来,以为这只是闻安臣放出来的烟雾弹,散播的谣言,为的就是让自已屈服。 但是却没想到,原来事情竟然是真的。 这一下,他可是慌了神。 巩昌府中给他传信的是他的一名好友,也在巩昌府府中做官。 那名好友动用了一切关系,可以帮他把奏章拦上几天,但也仅仅是拦上几天而已。 他必须要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之内,作出决定,展开行动,挽救这一危局。若是等奏章递上去,那可真就来不及了。 张明玉身为朝廷命官,这些日子听了一耳朵的关于朝廷怎么收拾那些阻拦清丈土地之人的事情。他自然非常清楚,如果朝廷接到奏章,等待自已的下场是什么! 在短暂的慌乱之后,他便是一阵暴怒,厉声吼道:“你这狗日的闻安臣,狗日的黎澄,你们竟然真的敢这么做?老子饶不了你们!” 只不过他发狠归发狠,但是现下最重要的还是看看要如何做才是。 他沉默半响,忽然对那山羊胡子中年人厉声喝道:“你还他娘的愣住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干将把那该死的闻安臣给我请来?” 山羊胡子中年人听了这话,如蒙大赦,赶紧一溜烟儿的跑了,去请闻安臣了。 闻安臣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另外一个大户人家家中清丈土地。 四周都是那大户人家家里的人,还有州衙之中的书吏衙役等地,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山羊胡子中年人低三下四的请闻安臣过府一趟。闻安臣瞧着他,微微一笑,眼中满满的都是不屑,淡淡道:“因何前倨而后恭?” 山羊胡子中年人苦笑一声,哈了哈腰,低三下四,姿态放的特别低。 他冲着闻安臣苦笑道:“闻大人,之前实在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大人您,还请大人您高抬贵手,饶了小的这一次吧,小子之后再也不敢做这等事情了,还请大人您见谅则个。” 他也是没办法,他态度摆得不低不行啊! 这次张明玉给他下了死命令,让他一定要把闻安臣请回去,不然直接打断他的狗腿扔出去! 他跟了张明玉这么多年,张明玉是个什么德性,他心里一清二楚。张明玉既然这么说了,那是真能做出这种事来的!张明玉此人平时还好,看上去乐呵呵的,实际上心胸狭窄,下手狠辣。而且一旦发起狠来,真真是一个不念旧情的! 别看自已跟了他这么多年,若真是没有做到他要求的,他是真会这样做的! 这种事,他跟了张明宇这些年中,已经见识过不少次了。 他是真的心中害怕,所以非要把今天这件事情办好。只要是闻安臣答应肯跟他走一趟,他再怎么低三下四都可以。 闻安臣瞧着他,忽然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我知道,你不过是个传话的人,不过是个执行的人而已,你怎么做,怎么说,得看你背后的主子怎么做,怎么说的。” “所以,那天的事情我也不怎么怪你。这事儿,咱们这就算揭过去了,我也算是饶过你这一次,怎么样?” 山羊胡子一听,惊喜若狂,赶紧连连点头:“多谢闻大人,多谢闻大人。闻大人您当真是心胸宽广!” 他这话倒是没有胡扯,在这一刻,他真的是觉得闻安臣心胸宽广,能有容人之量。 第374章 给我跪着等 事实上,别说是他了,在旁边瞧着的那些土绅大户,那些家丁仆役,那些书吏衙役,看见闻安臣如此轻而易举,轻描淡写的就放过他,都是非常诧异,心想:“闻大人这养气的功夫也实在是太好了。” 他们中不少人可都是知道那天事情的细节的,知道闻安臣在田庄门口被这厮羞辱而后在田庄门口站了好几个时辰,这厮都没有出来再露过一面,有的衙门里的书吏和衙役,跟闻安臣比较相熟的,心里还暗暗为闻安臣抱不平,觉得闻安臣饶过他这也太容易了一些。 山羊胡子中年人陪着笑道:“既然这样,那闻大人,要不咱这就去吧?”、 闻安臣眉头一挑,有些惊异道:“去?去哪儿?上哪儿去?” 山羊胡子中年人脸色一变,心道:“你难不成是在耍我,装什么傻?” 口中却是极为的卑微谦恭,脸上堆着厚厚的笑意,道:“您不是都饶了小的了吗?您不是都不计较小的做的事了吗?那现在您是不是跟小的去一趟田庄?我家大人还在那儿等着您呢!” 闻安臣哈哈一笑:“当真是荒天下之大稽,当真是笑话!” “我说起这事儿过去了,那是饶过你了,那是不计较你做的那些事儿了!至于你主子做的那些事儿,跟你做的还不一样!你主子做的那事儿,而我现在还耿耿于怀呢!那天让我在田庄门口站了整整四个时辰,晾了本官这么久,现下一句话就想让本官过去,天底下哪有这么轻松这么便宜的事情?啊?” 山羊胡子一听傻眼了,没想到闻安臣说的是这意思。但接着,他就反应过来,闻安臣这是在耍自已呢。 他心中一阵怒火中烧,只不过这会儿他再发怒又有什么用? 再说了,他也完全不敢在闻安臣面前表露出来,只好陪着笑问道:“那闻大人您,怎么样才能去呢?” 闻安臣微微一笑,指了指这家大户人家的大门,笑道:“那天我在你们田庄外面站了四个时辰,这样吧,你去这户人家门口,在门口跪上四个时辰,如何?” 山羊胡子中年人一听,脸色顿时一白。 这会儿天气可是颇为炎热了,而且此时正是午后,太阳暴晒的时候,他在外面跪上四个时辰,只怕要热得中暑,就算不中暑,整整跪上四个时辰,这膝盖也受不了啊! 只是此时他哪里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他只好咬了咬牙,沉声道:“好,闻大人,您让小的跪小的就跪!” 说着,一溜烟儿的小跑,跑到这家大户人家外面,在门外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只是他却没有留意,闻安臣只是说让他跪,但并没有说他跪了就一定会跟着他去田庄。 闻安臣瞧着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而后一转身,面向大伙儿道:“成,咱不用管他,且让他跪着吧,咱们该干什么干什么,现在接着清丈土地。” 大伙儿一听,纷纷应是,又开始捡起手头上的活儿干起来。 跟闻安臣比较相熟的孙少锵刚好在,他瞧了大门外头跪着的那山羊胡子一眼,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诡异。 他已经猜到了闻安臣接下来可能要做什么。 要说起来,他对闻安臣那可是极为了解,知道此事绝对不可能如此就会揭过去,后面好戏还有的瞧呢! 刑侦大明 第192节 接着,大伙儿便又开始忙着丈量这一家大户人家的土地。 这家大户人家家主姓陈,说起来,张家堡镇陈家,在秦州也算得上是颇为有名的大户人家,家中没有出过进土,但是曾经在嘉靖朝出过一任举人。那位举人,说实话,没有坐到很高的位置上,不算是什么大官,官职最高当到了秦州典史,也就是闻安臣现在坐的这个位置。 说起来,秦州典史甚至都是不入流的官员,但是在秦州地方上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乃是整个秦州权势排名前四的人物之一,权力也非常大。 在这位举人当上秦州典史之前,秦州在张家堡镇甚至都算不上什么大户人家,不过是有一个普通的小院子,家中有着几十亩地而已。他们家族人丁也不算多么兴旺,连男带女带孩子加起来也不过是二十来口。 但后来,这位举人当上秦州典史之后,陈家也就迅速地发达起来。 等他从秦州典史任上卸任的时候,家里已经换了一座五进的大宅子,也在张家堡镇外面置办起了一个田庄,里面田地足有七百多亩。似乎因为他中了举人当了官,整个陈家家族都在转运,之后人丁兴旺,发达之极,开枝散叶,到了现在,族中丁口已经有一百多,在张家堡镇都是排的上数的。 陈家现任这位家主,也是读书人出身,虽说一直考到四十岁连个秀才都没考上,但身上那一股子读书人的儒雅劲儿,是一眼就能瞧出来的。 他也很有风度,对闻安臣态度也非常好,非常配合。 闻安臣等人清丈土地,他家一开始报的土地数量是二百三十亩,闻安臣等人清丈完之后,发现他家田地的真实数量要在二百三十这个数儿之前加上一个一千。 整整瞒报了一千亩地。 要说这瞒报的可也是够狠的,当时闻安臣清丈完土地之后,都有些烦了。 他冲着站在旁边,神情尴尬不已,一脸苦笑的陈家家主笑道:“老陈啊,我也真是服了你了。要说起来咱们读书人,真要不要脸起来,那可是要超过其他人的。” 他这有讥讽陈家家主的意思,但也捎带上了他自已,大致也能算得上是自嘲。 陈家家主有气儿都生不出来,只好跟着苦笑,而后冲闻安臣拱拱手笑道:“闻大人,真没想到会瞒报了这么多。说实话,这具体数目连我自已都不清楚,这次有劳兄弟们了。晚上,我摆酒设宴,请大伙儿喝酒。” 闻安臣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虽说陈家瞒报的事儿挺多的,不过现下朝廷的政策是:清丈出来的土地,你只要认了那就算完,之前你瞒报这事儿,就不与你计较了,以后收你的税也就是了。 再加上陈家这位家主态度真的是非常好,对闻安臣等人非常客气,也没有因为被清丈出来这么多土地而恼羞成怒,所以这几天下来,闻安臣跟他交谈甚欢,两人现下关系跟朋友也差不多了。 其实陈家的土地已经清丈完毕,大致在昨天就已经完事儿了,今天闻安臣的人还留在这是,是为了要处理一些后续的收尾。 陈家家主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儒雅中年人,他看了一眼跪在自家大门外的山羊胡子中年人,而后走到闻安臣身边,低声道:“闻大人,您待会儿真要跟他去吗?” 闻安臣不置可否,高深莫测的笑了笑,道:“去又如何?不去又如何?” 陈家家主微微摇了摇头:“说实话,去的话凶险莫测。我建议,您还是不要去的好。” 这位山羊胡子口中的大人,正是张明玉,在巩昌府担任推官的那位。 “这位的官声可是很不那么好,据说下手也很是狠辣,这一次你若是过去,他若是真要急了,狗急跳墙之下,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陈家家主说道。 闻安臣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老陈啊,不用担心,你且安坐看好戏就行。” “你呀,且坐在城头观山景!” 闻安臣近日情绪显然是非常好,还捏着嗓子唱了这么一句。 老陈听了,都不由得愣住了,接着便是失笑一声。想想也是,闻大人这般大的名气,经历过多少事情,自已说的这些他岂会没有留意到?自已还真是多操心了。 一下午的时间,闻安臣等人在陈家差不多吧丈量土地的事宜给弄完了,该收的尾也都收了。陈家家主执意要在当晚宴请他们,闻安臣也答应下来。 这会儿已经是日落西山,山羊胡子中年人也已经在外面跪了将近三个时辰了。 他已经是汗流浃背,不对,汗流浃背是他一个多时辰之前的状态,他那会儿热的汗下如雨,而现在,甚至都已经出不来汗了。浑身的汗都已经被蒸干了,他脸色通红,明显是已经开始发烧,感了风寒了。 整整一下午,在偌大的太阳底下晒着,却一口水都没喝,他现在已经是严重脱水。这会儿他已经被晒得神志不清了,身子不断摇晃,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趴在地上。 至于膝盖?他已经完全都没有知觉了。 在坚硬的青石板上跪了三个时辰,他的膝盖已经完全麻木了,腿上的血脉也已经不再畅通。 要是再这么跪下去,那肯定是要落下病根儿的。 闻安臣走到大门外头,俯视着他,看了一会儿,而后向一旁的孙少锵轻声道:“将他扶起来吧!” 孙少锵应了一声,赶紧将山羊胡子中年人给搀扶了起来。 山羊胡子中年人已经完全站不稳了,若不是孙少锵扶着他,他直接就要软倒在地。 这会儿他的神智竟然恢复了一些,看着闻安臣,满脸都是期待道:“闻大人,现下您能跟我去了吗?” 他脸上虽然是期待,还努力挤出笑容,但实际上心里已经是将闻安臣狠狠的咒骂了一通,并且暗暗发誓,一旦闻安臣失势,一定要将今日之屈辱百倍奉还。 闻安臣是何等样的人精儿? 虽然他脸上神情是那样的,但闻安臣大致可以通过他的眼神判断出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眼见如此,闻安臣心中最后一点恻隐之心也消失不见了,冷笑道:“我方才只是让你在外面跪着,可是没有说,你只要跪上四个时辰,我就会一定跟你去张家的田庄。” 第375章 垫脚石 山羊胡子中年人已经完全傻了,如五雷轰顶一般。 辛辛苦苦跪了好几个时辰,结果人家早就在话语里投下了套儿,显然是压根就没有想要跟他去。 山羊胡子中年人一阵怒火攻心,只觉得一口老痰憋在嗓子里吐不出来,差点儿给噎的昏过去。 闻安臣冷笑道:“早在数日之前,在张家的田庄外面,本官就已经很清楚的告诉了你和你的主子,那一日你不见我,之后再想见我可就难了。你主子当真是好大的架子,好大的威风,好大的气势!当日将本官在外面晾了几个时辰,现在让本官去本官就要去?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吗?当本官是什么了?” “回去告诉你主子,想见本官可以,本官不去,他自已过来!” “也不看看现下是什么局面?还在这儿摆架子抖威风?当真是不知死活!” 说完之后,闻安臣一声冷哼,拂袖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山羊胡子中年人气的差点哭了。 “你早说啊!你早说我也别受这么大罪,受这么大委屈啊!你早说我早就回去请我家老爷了。” 只不过这种抱怨的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而已,当然是不敢说出来的。 一旁孙少锵对他自然也没什么好脸,冷笑道:“行了,现下还有什么好说的,赶紧回去找你主子吧!” 山羊胡子中年人一句话不说,默默转身,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闻安臣和孙少锵两人回到陈家,陈家家主已经在大厅之中摆了宴席。 大厅之上,点燃了许多蜡烛,照得堂上堂下一片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说起来,这陈家吃饭还真是颇有古风,不是弄一张八仙桌大伙儿围在那儿这样吃,而是分席吃饭。 也就是说,一个人活着两三个人一桌,就是那么一张小几,上面摆放这菜肴。 有坐北朝南吃的,有坐东朝西吃的,也有坐西朝东吃的。 闻安臣身份尊贵,当然做了上首,陈家家主在一侧打横了相陪。 眼见得闻安臣和孙少锵都入了席,陈家家主一声令下,便有下人侍女将饭菜流水般端了上来。 陈家从嘉靖年间就开始发家,到现在为止已经积攒了几十年,家底儿非常厚实,不敢说家资巨万,但至少家中几千两银子上万两银子那是有的。 所以这宴会的规格颇高,而且宴会中的食物,也都是非常的精美细致,甚至吃到一半的时候,陈家家主拍了拍手,有几个衣衫轻薄,长相颇为秀美的侍女,来到大堂之中,站在大堂的正中间开始跳舞助兴。 这可是意外之喜了,谁都没想到还能碰上这等好事。 他们跟着闻安臣来到张家堡镇测量土地,说实话,这些日子也都没捞到什么清闲,更别说开荤了,一个个心里也都是跟燃烧着一团火也似,都憋的慌。这会儿一瞧见这几位衣衫轻薄的秀美女子,顿时不少人呼吸都粗重了。 闻安臣倒是没什么,他家中有娇妻,在外面还有一房美妾,在女色上,从来是没有亏着自已。 说实话,这些女子长相虽然算是不错,但若是跟谢韶韵和张玉琳比起来,却还都是要差了一些的。 而且谢韶韵和张玉琳各有各的味道,谢韶韵温柔贤淑,张玉琳玲则是充满了成熟女子的诱惑风情,这是这几个青涩女孩所比不上的。 这边厢闻安臣他们在吃酒吃肉,看着美人儿跳舞,悠哉悠哉的,好不快活。 而那边厢,山羊胡子中年人则是正在面对着张明玉狂风暴雨一般的暴怒。 这一次,张明玉也没有心思再在湖边纳凉了,他回到了花厅之中见的山羊胡子中年人。 山羊胡子中年人把今日下午之事说了一遍之后,张明玉脸上先是一红,然后一青,最后黑的跟锅底儿一样,难看至极。 他狠狠的一拍桌子,寒声道:“那姓闻的小畜生当真是这么说的?” 山羊胡子中年人吓得一哆嗦,他现下发了高烧,浑身滚烫,神智也有些模糊了,但到底还知道害怕。 以他现在的精神状态,这会儿他就算是想编什么话也编不出来,便都是老老实实的回答。 “没错儿,大人,他就是这么说的。” “他说了,您若是想见他,就自已去找他,他是不会登门的。” 山羊胡子中年人把闻安臣的话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这个小畜生,当真是猖狂,不知道自已是几斤几两!” 张明玉又是一拍桌子,恨恨地怒骂了一顿。 他手被桌子震得生疼,想起今日早间时候自已一脚踢在桌床上面结果把右脚的大拇指脚趾甲给翻起来的惨痛经历,顿时手上的劲儿就收了几分,也不敢胡乱拍桌子了。 他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思忖着自已该怎么办。 要说主动登门请闻安臣过来丈量土地,他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毕竟他是堂堂一府推官,而闻安臣只是一个州里面不入流的一个典史而已,两人地位身份差距着实是太大。 但现下,他的脉门被闻安臣给掐在手里,他是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根本就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最后,张明玉深吸一口气,脸上神色恢复正常,阴冷一笑,道:“好,这次这个亏,老子就吃了!就且让他得意一回,我便亲自上门去请他。” “但今日之事,我以后势必会十倍报答。” 说完之后,他冷冷地看了山羊胡子一眼,他本来想惩罚这山羊胡子一通。 说起来,今日也是他办事不力,但眼见他烧得满脸通红,身子却一阵一阵的颤抖,半死不活的样子,心里的气儿也就少了不少。 他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你下去吧,这儿没你的事儿了。” 山羊胡子如蒙大赦,赶紧告退,而后张明玉扬声道:“准备车马,我要去陈家走一趟。” 张明玉下了命令,车马很快便准备妥当,张明玉被人抬着上了车,而后策马便一路往陈家而去。 张家堡镇不算太大,从张家寨镇外的田庄,到陈家在镇里的宅子,并不算多远。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便是到了。 张明玉到了陈家门口,对马车外面的下人道:“去,告诉姓陈的,本官过来了,让他出来迎接。” 他对闻安臣这会儿已经是有点儿忌惮了,但是对陈家家主可是没有半分的畏惧。陈家家主是民,他是官,而且张家的势力也远比陈家要大得多,所以欺负起陈家家主来,他还是肆无忌惮的。 这会儿也是故意要在陈家家主面前摆摆架子,让他出来迎接,也是为了给闻安臣一个下马威。 刑侦大明 第193节 大体意思就是告诉闻安臣:“你瞧瞧,老子这次虽然让你一回,但是老子也不是好惹的。” 宴席正在火热的举行,至少有下人通报,言道:“张家老爷过来了,要陈家家主出去迎接。” 陈家家主听完之后,顿时脸色一变,心中大为光火。 无论张家的那位知不知道此时自已正在宴请宾客,他这么直接大咧咧的上门,然后让人传话,命自已去门口迎接,都是一种极具羞辱性的行为。 这就是明摆着不给自已脸面! 而且,他再结合之前闻安臣和张家那位推官大人发生冲突的事情,立刻便是猜到,那位推官大人这是要借势压自已,来警告董策一下,来找回一点面子。 任是谁人,突然意识到自已被别人当成垫脚石了,心中肯定也会非常不爽。 只不过陈家家主不敢得罪张家那位推官大人,他心中虽然恼火,但是在沉吟片刻之后,却是站起身来,准备迎接。 闻安臣瞧见他动作,有些诧异的问道:“怎么了?此时难不成还有贵客临门吗?” 陈家家主勉强一笑,压低了声音道:“是张家那位在巩昌府做推官的大人,现下找上门来了,指名道姓要我出去迎接。他是官,我是民,草民实在是不敢得罪他呀!这不,我这不是准备出去迎接了吗?” 闻安臣一听,眉头皱了起来。 张明玉这般做,打得固然是陈家家主的脸,但其实也是在打自已的脸。 他刚想说让陈家家主不必理会张明玉,但转念一想,自已是不惧怕张明玉的,但这并不意味着陈家家主就不惧怕他。 陈家家主是得罪不起他的,所以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微微点头,道:“对不住,是我牵连你了。” “嗨,这有什么呀!” 陈家家主不在意的摆摆手道:“那张明玉只要想找茬儿,怎么这都能找到,这跟大人您没什么关系。唉,我还是强忍着这口气,出去迎一下他吧。” 他整理了一下仪容,便出门相迎。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陈家家主和张明玉一起进了大堂。 闻安臣瞧见陈家家主陪着一个人走了进来,立刻便意识到,走在前面的那个人肯定是张明玉。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张明玉,但可说是久仰大名了。 在破张少骞那个案子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张明玉的名声,可惜一直无缘得见。这会儿瞧见,他微微点头。 张明玉可说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古代对于做官的人的外形要求还是比较高的。明朝虽然不像唐朝那么苛刻,但是也有一定的要求,若是长相太丑,根本就当不了官。所以说,明朝的官,通常来说,仪表都不会太差。 第376章 戏耍 只不过张明月着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却是有点儿怪异,让闻安臣有些诧异,不知道这位这是怎么了? 张明玉进来之后,目光立刻便是落在了闻安臣身上。 虽然他之前没有见过闻安臣,但是这席间众人,唯一能够被他看得入眼的,也只有这个此时笑起来温雅如玉,看上去极其温和,一脸人畜无害的年轻人。 他看见闻安臣了,闻安臣也看见他了。l 两人对视了片刻,便是双双移开了目光。 张明玉大大咧咧的站在那儿,在他预料中,闻安臣少不得要起来迎接一番,他感觉闻安臣一直在拿架子,只不过在他看来,闻安臣拿架子拿到现在,也应该是够了,若是再继续拿架子,那未免就有些不识好歹,不知进退了。 但是让他万万没有预料到的是,闻安臣就跟没有看见他一般,依旧在那儿喝酒吃菜,与旁边人谈笑无忌,完全就把他当成了空气一样。 张明玉见状,顿时勃然大怒。 只不过,他最终还是忍下来了,他知道,此时不是发作的时候,这会儿虽然说不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但是是人家占据主动,自已有求于人家,所以说最好还是客气一点,隐忍一点比较好。 反正自已已经打定主意要在事后疯狂报复,那么此时就算姿态摆得低一些,倒也是无妨。反正终归有让眼前这小子后悔的那一日。 想到这儿,他心里也就平和多了,他走到闻安臣面前,拱拱手,笑道:“这位便是秦州典史闻大人吧?” 闻安臣微微一笑,点点头,而后装出一副非常惊诧的样子,笑道:“在下正是闻安臣,不知道您是?” “都这时候了还跟我装蒜!”张明玉心中冷笑一声,暗自咒骂。 不过,他脸上却是露出一副温和的笑容,很是客气道:“在下乃是巩昌府推官,张明玉,正是这秦州人土。说起来,张某虽然在巩昌府做官,说起来级别也是六品,但是,您毕竟是咱们秦州的父母官嘛,张某回乡之后,也是该当前往拜访的。” 他这话就有点儿睁眼说瞎话里。 秦州出了他这么一个在巩昌府做官的人,按理说,他每次回来,都应该是秦州的官员集体去拜见,这才是正理儿。 只不过他在这儿瞎扯,闻安臣也当没听,打了个哈哈,拱拱手笑道:“好说好说。” 张明玉笑道:“在下听说闻典史在陈家做客,这便急匆匆的赶过来,若是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嗨,怎么会有什么失礼之处呢!既然来了,那就都是客人。” 闻安臣不着边际的扯了一通,然后一伸手,指着自已左手边的位置,笑道:“来,张大人请坐,您请上座。” 整个客套的过程中,他甚至屁股都没有离开座位,根本就没有站起来,这当然是极为失礼的举动,不过闻安臣不在乎,而张明玉也只能忍了。 张明玉看见他手指的方向,顿时脸色又是一变,这一次他心中的怒火几乎是没能忍下来。 原来,闻安臣的左手边,那是闻安臣下手的位置。 一般来说,若是地位比闻安臣低的人,坐在闻安臣左手边那是没有问题的,但论其地位来,张明玉地位比闻安臣高。论起功名来,他是进土闻安臣是秀才,而且他年纪也比闻安臣大,可以说全方位优势包围闻安臣。 闻安臣让他坐在左手边,坐在下首位置,根本是毫无道理的,这就是赤裸裸的羞辱了。 张明玉深吸一口气,又是把这一次的羞辱给忍了下来。 说实话他自已都觉得非常惊诧,原来自已的底线竟然可以这么低,自已竟然可以忍得如此厉害。 说实话,到了这会儿,他在恼怒之中,竟还有一丝窃喜,心中暗道:“原来我的养气功夫,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只不过他却也不想想,若不是闻安臣把他给逼的份儿上了,拿住了他的脉门,他岂能这般一直忍耐? 不是他养气功夫好,实在是对闻安臣无可奈何。 张明玉入了席,重新开席,闻安臣也不跟他说话,只是在那里和陈家家主,和自已那些下属笑谈。 而闻安臣不理他,州衙中的那些人自然也都不会理会他,陈家家主又恼怒他拿自已当垫脚石向闻安臣显摆威风,也是对他不冷不淡的。 一时间,张明玉在席间地位极其尴尬,话也说不上一句,就跟个透明人一样,完全被其他人所忽略所排挤。 张明玉哪里尝到过这种滋味? 之前他在秦州,能邀请他去赴宴,于秦州有这些大户土绅官员们来说,乃是一项极大的荣耀,是极有面子的事情,他到了哪儿不是被大伙追捧着,众星捧月一般? 张明玉心中暗道:“让我亲自登门,这是第一次羞辱,让我坐在你下手位置坐着,这是第二次羞辱。让我在席间如此尴尬,这是第三次羞辱。” “行啊,闻安臣,有本事你就接着羞辱下去!我都接着,反正今日这帐,我一笔笔都替你记着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明玉终于寻到一个机会与闻安臣搭上了话。 他笑道:“闻大人,您现在负责咱们秦州清丈土地的事情,清丈土地这个事,可是现下天字号第一重要的大事情。” “朝中首辅大人很重视,朝廷很重视,地方也很重视,您既然在秦州清丈土地,本官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奉君之忧,自当要努力配合你才是。前几日你去咱们在张家堡镇外面的田庄里清丈土地,那时候本官不在,庄子里的下人不懂事,竟然让您在外头站了几个时辰。” “这事儿,我很是过意不去。那些下人我已经狠狠地处罚过了,闻大人,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要不去庄子上走一趟,咱们把土地给清丈完毕,如何?” 闻安臣看着他,毫不客气的说道:“哟,原来那一日的事情大人您不知情啊?我还以为大人您就在庄子里,这事都是您指使的呢!” “嗨,这话说的。” 张明玉赶紧笑道:“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岂会做出这等事情来?那一日张某确实不在,这一切都是下人自作主张。” 他这一句话倒是推卸的干净。 闻安臣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那么张大人您的意思是让我再去贵府上走一趟,是吗?” 张明宇笑道:“对,对的,没错。您只消带人过去一趟就成。” 他这会儿自认姿态已经摆得极低,却没想到闻安臣忽然脸色一变,手狠狠的在桌子上一拍,桌上的杯盏碗筷全都跳了起来。 只听闻安臣指着他,厉声喝道:“你把宫本官当成什么人了?你让本官去本官就去?你让本官在门外呆着本官就在门外呆着?本官难不成是你的下人不成?” 张明玉没想到他会突然发作,顿时脸色一变,一时间手足无措,竟然不知道该当说什么。 闻安臣一伸手,指着门外,对张明玉道:“张大人,您请回吧,您就算说破大天去,我也不会跟人去你家的田庄的!您现下就走吧!您该当也看出来看,您在这儿,在咱们这宴席之上,您不舒坦,别人也不舒坦。” 张明玉这会儿终于回过神儿来了,脸色变得阴沉无比,盯着闻安臣,冷冷道:“你他娘的耍我是不是?” 他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已已经完全被闻安臣给耍了一遍。 之前忍受了这么多屈辱,就是为了让闻安臣再走一趟,去他家田庄上清丈土地,但是他这会儿才看出来,闻安臣打一开始就压根儿没想过要去他那里,之前一切完全都是借机在羞辱他。 亏得自已竟然还浑然不觉,一直在主动配合接受他的羞辱。 这会儿发现之前受的羞辱都白受了,根本一点结果都没捞到,张明玉失态之下,几乎要破口大骂。 还好他总算顾及面子,强行忍住了。 和对面张明玉的怒火中烧比起来,闻安臣就很是云淡风轻,轻描淡写,他微微一笑,道:“我就是在耍你,怎么了?张大人!” 张明玉手指头颤抖着指着他,怒声道:“你……,你……” 闻安臣淡淡道:“我什么我?我什么我?张明玉,今日咱们不妨就撕开脸跟你说了!你若拿我有办法,回去之后就使出种种手段收拾我就行,你若是拿我没办法,今日吃的这亏就只能这么吃了。这口气,你也只能忍了。” 张明玉怒火中烧,只不过他拿闻安臣毫无办法,只是伸手点着闻安臣,道:“好,闻安臣,你很好!我记住你了!” 闻安臣报以冷笑:“我当然很好!我一直很好!而且以后你不好的时候,我肯定会更好。” 张明玉没有时间跟闻安臣在儿这多说,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还要赶紧回去想法子,看看该怎么挽救自已现在的这个危局呢! 现下这种局面,让他寝食难安,若是不想个法子解决,连觉都睡不好。 瞧着他离去的背影,闻安臣冷笑连连。 第377章 张记绸缎铺的绝活 他早就已经跟黎澄说好了,这一次,张明玉这件事,乃是杀鸡儆猴,是一定要将他拿下来,一定要成功的。 如此,才能起到震慑秦州其他人的作用。 所以,他和黎澄两人,会尽全部的努力,保证顺顺当当毫无阻拦地把张明玉给成功弹劾掉。 其实,在张明玉让闻安臣在自家田庄外头站了四个时辰的时候,这个结果就已经注定了,张明玉必须完蛋,张明宇肯定会完蛋,张明玉也只能完蛋! 其中关键因素不在于黎澄而在于闻安臣,黎澄进土出身,在朝中有自已的人脉关系,肯定也会尽力保证自已的奏章顺顺当当的送到内阁之中。 刑侦大明 第194节 而闻安臣更是有一件大杀器,因为他认识张居正,并且跟张居正家的六公子关系极好,到现在还是经常书信来往。 其实,闻安臣已经打定主意了,如果张明玉的势力恨得很大,竟然真的可以将奏章给从中间阻拦下来,那他便写信给张静修,告诉他,在巩昌府有这么一个官员,敢公然违背张居正清丈土地的政策,张静修素来对他的父亲极为尊敬崇拜,更是对张居正的这些策略无条件的拥护和盲信,看了这封信之后肯定会勃然大怒。 这样,就可以通过他的嘴将张明玉的所作所为传到张居正耳中。 张居正听说之后会是是怎么个反应,闻安臣大致都能猜出来,反正张明玉肯定完蛋了,而且,帮着张明玉上下其手,在这件事里覆雨翻云的那些人,肯定也要完蛋。 只不过,他这个大杀器,就像黎澄利用清丈土地一事弹劾官员一样,是轻易不能用的。用的多了,也会惹人厌烦。 而且闻安臣最怕的就是,自已这样做,可能会引起张居正的不满。 如果自已几次三番地这么做,写信给张静修,然后通过张静修影响张居正对某件事的看法,那么几次下来,张居正只怕会认为,自已这是在通过张静修,来对他的政治观念进行影响。 如果真被首辅大人那样认为了,那么闻安臣起码在将来的几年之内都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不过,虽然不能经常用,但用上个一次两次还是没有问题的。而且是用在清丈土地这种事上,这是在表达对张居正的支持。 张明玉愤然离开,陈家家主忧心忡忡。 毕竟在他看来,闻安臣虽然是现管,但终归也只是一个秦州典史而已,在品级上甚至还不入流。而张明玉则是堂堂巩昌府推官,论起品级,论起权势来,都要比闻安臣高了不知道多少,他若是要报复闻安臣,只怕手段有的是。 闻安臣瞧了他一眼,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老陈,你不用多想,放心就是。我既然敢这么做,那么就这么做的理由,我既然做了,那就不怕他报复。来来来,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咱们好好喝酒,好生吃肉,你接着让人跳舞,今儿可得好好庆祝一下。” 陈家家主闻言,也是抛开心中烦恼,不再去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他笑道:“敢问闻大人,这次清丈土地完毕之后,我以后每年要交的皇粮国税多了不知道多少,我为何庆祝啊?” 闻安臣哈哈笑道:“你这个人啊,要看得远一些,看得长久一些。没错儿,以后你的皇粮国税是交的多了,但是以后你也心安理得,也不怕哪一日突然被官差寻上门来了对不对!” 陈家家主心中暗道:“过去我也从来没有怕过,我也没有担心过哪一日会被官差寻上门来,都隐瞒土地,又不是单我一个。” 只不过这话在心中转转就行,嘴上当然是不能说出来的,他赶紧附和的笑了笑,道:“闻大人您说得对。” 接下来继续觥筹交错,饮酒吃菜,气氛很是热烈。 之后半个多月的时间,闻安臣等人一直留在张家堡镇,负责清丈土地,有了张明玉这只被用来儆猴的鸡的例子在前面,张家堡镇上面这些土绅大户都配合得紧。 而那一日张明玉拂袖而去之后,闻安臣也一直没有得到什么关于他的消息,只不过过了十天他忽然又来求见闻安臣, 这一次不是派人请闻安臣去他府上见面了,而是直接自已过来求见。 他这么一做,闻安臣心里就有数儿了。 不用说,这十天来,张明玉肯定是动用一切关系来阻止黎澄弹劾他这件事,但是应该是没有什么进展,所以过了十天,当他发现许多过去他认为非常强力的人物都对此事无能为力的时候,没办法之下,他只好又来求闻安臣了。 只不过,这一次闻安臣无论如何是不会见他了,让他在门外等了足足一个下午也没有见面。 闻安臣这么做,内里的意思已经非常清楚了:“这事儿咱们没得谈,我就是跟你撕破脸了!我就是要弄死你!等着吧,这事儿咱们就不谈了,手底下见真章。” 这已经是把路给堵死了,张明玉也算是看懂了他的潜台词,悻悻而去。 接下来一两个月的时间里,风平浪静,也没有再碰到什么其他事情。 转眼间已是到了盛夏,而秦州城清丈土地的事情,也已经到了尾声。 整个秦州,九成以上的镇子,清丈土地的事情都已经完毕,现下只剩下两个镇子的土地还正在清丈之中,最多半个月的时间就可以成功了结。 闻安臣此时已经不用亲自去跟着盯着了,他手下抽调的那些人,经过了这些日子的锻炼,一个个经验非常丰富,应付一些突发情况也是游刃有余,闻安臣便也将权力给放了下去,自已在秦州城中悠哉悠哉的呆着。 手底下那些人分成两拨,在两个镇子上同时清查。 在清丈土地的后期,他就是这么做的。 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速度提升了很多。 夏日炎炎,热浪滚滚,街边的大树上,叶子都卷曲起来,似乎也被这高温给烤得受不了了。在这个安静的午后,一阵阵蝉鸣将安宁给打破。 那些知了们,不知疲倦地嘶叫着,发出一阵阵尖锐的叫声。 这种声音,若是一开始的时候不注意听,基本会完全忽略掉。但若是听到蝉鸣并且一直去听的话,那真是会吵得人什么都干不成。 大街之上少见行人,这会儿正是午后,相当于后世一点两点左右的样子,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此时明朝万历年间,冬天比后世要冷,夏天不如后世那么热,毕竟没有后世的温室效应。但这温度也是够可以的,太阳炙热似乎要烤干大地。 而且,今年自从入夏以来,一场雨都没有下过,空气中干燥无比,似乎吸一口气,都会觉得鼻腔里头胸肺之间一阵火烧火燎的,让人很是难受。 大街之上人少,这会儿出来买东西逛街的人就更少,其他的店面都是一副人前冷落鞍马稀的样子,诺大的店面中也见不到几个顾客。 但是,有一家店面却是例外,那就是秦州城中刚开了半年多的张记绸缎庄。 这会儿虽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但是,张记绸缎庄里的顾客却很是不少,打眼望去,起码四五十人是有的。 虽然比不上人最多时候的那种摩肩接踵,人挨人人挤人的盛况,但也要远远超过其他的那些店面了。 为什么呢? 因为张记绸缎庄里面很凉快。 为什么别家热,就张记绸缎庄仇凉快儿呢? 因为他们家有绝活儿。 刚刚进入盛夏的那会儿,张记绸缎庄里头也很热,也没有几个人。 闻安臣瞧见之后,忽然便想起后世的一些法子来,于是他便让人弄了许多黑色的布料,在张记绸缎庄外面,临近着大街的那个位置,搭起了一个棚子来。 这个棚子不是正南正北四四方方的形状,而是随着张记绸缎庄店面的形状走的。张记绸缎庄在十字路口的东北角上,是一个大致的半环形,那么这个棚子,也就是弄成了一个大致的半环形,将整个张记绸缎庄的门面都给囊括在里面。 这一片黑布搭成的棚子区域,宽度大约是在一丈三四尺上下,甚至把街道也给扩进来一点。 黑色的布料吸收热量特别好,而有了这一层黑色布料的遮挡,下面就要凉快许多。而然后,闻安臣又让人在下面放了许多桌子,每个桌子上都放着一只大桶,大桶里面装乘的,是从深井之中打出来的冰凉井水。 虽说这会儿正是盛夏,但井水还是非常凉的,然后在井水之中则是泡了西瓜,有小二在那专门照顾伺候着。 但凡有客人上门,先招呼您吃块儿西瓜再说。 西瓜在冰水中泡过,也是冰凉沁骨,一口咬下去,说不出的香甜冰凉,炎热顿时就消了大半,从嘴到喉咙一直舒坦到心里。 这是第一步。 而第二步呢,则是布置在店内。在店里头,闻安臣也是让人放置了许多大桶,这些大桶里头装的不是别的,正是冰块。 这个年代自然是没有空调的,不过闻安臣这么一弄,冰块融化,自然就会吸收店里的热量,因此整个店里头,气温明显要比外面低上许多,会给人一种凉凉的感觉。 客人从酷热的外面刚进来的时候,感觉就会尤为明显。 有这么两层措施,有许多因为热而不愿意出来的客人也就来了,而更大的作用则是,这一举动,帮着张记绸缎庄又一次打响了名号。 第378章 惊人的收益 有许多人做免费宣传,很快,秦州城中就有很多人知道张记绸缎庄跟别家不一样,去了之后不但有免费的冰凉凉的西瓜吃,而且人家那店里头还有冰块消暑,这可是在别家店里都享受不到的,甚至是很多中等人家都没有享受过的。 因此有很多人哪怕是不想买东西,他们也来了,只是为了见识见识。 而一般见识之后,许多人也就顺带着买点东西。 说起来,这会儿冰块消暑,在明朝其实不算什么太稀罕的事情。 比如说在苏州等一些经济比较发达的大城市,就是在夏天烦闷的时候,直接就要当街贩卖冰块儿的。 在冬天,这人将冰切割下来,拿棉被草席之类的包裹住,放在地窖之中,避免其热量散失。 等到夏天的时候,就拿出来卖。 说实话,价格也不是特别的贵,而秦州也有卖这种冰的,价格也不是多么的贵,但是一般百姓却也不肯花那些钱去买冰块。 挨活挨活也就行了。 所以在秦州,夏天用冰块消暑这尚属于是一种大户人家才能见到的东西,一般百姓还真不大能见得着,于是便有了这么一桩瞧稀罕的事情。 而这也给张记绸缎庄带来了非常大的客源,以及非常丰厚的收益,早就远远超过了搭棚子买西瓜买冰块儿的花销而这会儿,在二楼,闻安臣正和张玉琳在那里温存。 二楼之上有一个专门的房间,是给张玉琳休息的,毕竟她中午时分,有的时候也需要睡觉,也并不用时时刻刻都在下面盯着。只不过原来的时候,给她休息的这个房间是一个小小的暗间儿,不过是一丈方圆,也没有窗户。很隐蔽,但却也比较闷热,压根儿不透气。 冬天的时候还好一些,冬天的时候这样反而暖和,但是夏天就不行了,夏天这么热,这里面就会特别的闷,温度特别的高。这个年代又没有空调,而且这是一个小小的暗间儿,既然是暗间儿,也是不能经常开门的,因此哪怕屋子里放了再多的冰块降温,效果也都不大,依旧是热的很。 闻安臣可是舍不得张玉琳受这罪。 这座楼阁的一楼一整楼,都是被张记绸缎庄给占下来的,二楼张记绸缎庄却只是占了一半儿,另外一半儿,人家这楼阁的主人租出去做了其他的营生。闻安臣便也把那一半给租了下来,彻底打通了,将这张记绸缎庄二楼的店面给扩大了一倍,而同时又在一个靠窗户的位置上,为张玉琳重新弄了这么一间休息的屋子。 这间屋子就比之前那间要好的太多了,非常宽敞,足有两丈多方圆,分成内外两间儿。 那外间可以当成会客厅用,而屋子变大了,用途也就多了,里头的卧室,自然是张玉琳平素歇息用的。而外面的会客厅,则是可以用来接见一些来上门洽谈生意的客户。 比如说,某些大户人家,可能一次性购买的丝绸数量相当多,既然人家买的这么多,大致就要给出一些优惠来。至于要给多少优惠,那就要慢慢谈了,而既然要谈,那自然就要有一个谈话的地方。以前张玉琳都是跟人家直接在大厅里头谈,但这样未免有些太不正规,而且也容易让其他人把这个价格给听了去,那就有点不大好了。 现下有了这么一个房间,再谈起事情来,可就隐秘的多了。 这里环境也比原先好了太多,里外两间都有窗户,是临街的,吵是吵了点儿,不过很敞亮,也很方便,采光也好,通风也好。住在这儿,显然就比住在原先那个斗室里要舒服的多了。 这会儿闻安臣正躺在床上,张玉琳则是靠在他的臂弯中。 两人都是半裸着身子,看现在这样,自然是刚刚做完一些少儿不宜,但是对他们这些成年人来说,既能加强身体锻炼,又能增进两人感情深度的事情。 张玉琳轻轻喘着气,脸上还有些潮红,脸颊上额头上还有些汗珠,显然刚才她也是累得不轻,但神情却是非常满足,很是舒坦。 她躺在闻安臣臂弯中,忽然把小脑袋往闻安臣胳肢窝那儿顶了顶,就像一头可爱温顺的小猫一样,而后伸舌头在闻安臣强健的肌肉上轻轻舔 了一口。 张玉琳瞧着他健壮的身体,俊朗的面容,眼中满满的都是迷醉。 过了好一会儿,她身子侧过来,还抱着闻安臣的腰,将闻安臣抱得紧紧的,似乎生怕他突然会从自已身旁飞走一半。闻安臣微微一笑,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问道:“怎么了?” 张玉琳轻轻叹了口气。她这叹气却不是因为什么负面情绪,而是因为满足幸福的叹息。 她轻声说道:“官人,这辈子能碰到你,真不知道是几生修来的福气,能陪在你身边,我真是好幸运,我觉得定然是有很多人羡慕我的,有你真好。” 闻安臣微笑着将她揽在怀中:“有你也好,你也不必说这的话,有我,或许是你的幸运,但有你,也是我的幸运。” 他低下头在张玉琳一张俏脸上轻轻啄了一口,低笑道:“你也给了我许多呀!” 这种情话,在后世男女眼中,是再寻常不过的,但是在此时,在这大明朝,一个男子若是会像他喜欢的女子说这等话,那这个男子就是顶顶有情趣之人。张玉琳被他的甜言蜜语给灌得一阵晕晕陶陶的,心里说不出的舒服熨帖,哪怕是为闻安臣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两人又温存了一阵儿,闻安臣便是起身穿好衣服,而后翻过身来,走到床边,将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的张玉琳一把拽在怀中,将她脸朝下按在自已腿上,然后便是在她又大又软又肥的雪白翘臀上轻轻拍了一下。张玉琳让他给拍的‘啊’的一声尖叫,而闻安臣在去拍第二下的时候,张玉琳却就不是尖叫了,而是在喉咙中发出了一声如小猫一般轻轻的呻吟,丝毫听不出有什么生气或是吃痛的意思了,反倒充满了媚态。 她抬起头来,瞧着闻安臣,媚眼如丝,脸色潮红,显然又是动情了。 “你这丫头。” 闻安臣加大了力气,又在她屁股上拍了一记:“现下可不是想这事儿的时候,赶紧起来,还有正事儿呢!” 刑侦大明 第195节 张玉琳林听他这么说这才不情不愿的坐起身来穿好衣服,其实这次闻安臣过来,除了需要跟张玉琳温存,还是要查一查这张记绸缎庄的账目。他当然不是对张玉琳不放心,事实上,他对张玉琳放心的很。 但是他却知道,有许多事情,张玉琳并不懂。她虽然是大掌柜的,但大体只是把握一个方向,只是盯着下面,而具体的事物都是下面的人在做,所以说如果下面的人要欺瞒于她的话,张玉琳还真未必能够分辨得出来。 闻安臣这次来也是为了查查帐,看看其中有没有什么纰漏弄假之处,也算是为张玉琳把把关。 桌子上堆了厚厚的一摞账本,都是这些日子张记绸缎庄来往出入的一些账目,张玉琳穿好衣服,走到外间的时候,闻安臣已经坐在桌子后面开始看了。 他对这种事早就已经是驾轻就熟,速度很快,大约用了一个时辰,便将这桌上的账本给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闻安臣瞧着张玉琳微微一笑,道:“可以呀,我家琳儿还真是不错,之前从来没做过这个,现在竟然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而且账目上也清清楚楚,干干净净,竟然没有被下面的人给欺瞒,这当真是让我很诧异。、张玉琳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很是兴奋的坐在他身边笑道:“官人,这你可就小瞧我了,自从你把张记绸缎庄托付给我之后,我一刻也不敢懈怠,生怕做得不好,对不住你。“”我也知道,自已之前对这些不懂,所以我便会向人请教,有什么不懂的我就问,反正你让我当这个大掌柜的,他们都怕我,我问什么他们都会老老实实的告诉我。如此问的多了,许多事情也就明白了。” 闻安臣笑道:“你还真是挺有法子的。” 张玉琳小下巴扬得高高的,神色间很是有些得意。 “还有一点,让我挺吃惊的。” 闻安臣笑道:“我没想到,现下张记绸缎庄一天竟然可以赚这么多钱。” 他方才看账簿的时候,瞧见最近收益,真的是觉得非常诧异,原来张记绸缎庄现在每一天仅仅是纯利润——注意,是纯利润而不是收入——竟然已经达到了五十到一百两银子之间了。 这是一个相当大的数目。 乍一看不算很多,但别忘了,这只是一天的纯收入,如此算下来,一年下来,这家绸缎庄的纯收益,至少也能达到将近两万两银子。 这是一个相当可怕的数字,几乎相当于是一百户中产之家的家资,有的朝廷大员,上下其手一年也未必能贪污得了这么多? 由此可见,在这个时代,经商确实是来钱最快的,要远远超过其他。比购置土地,种田卖粮,要快的多,甚至比官员们上下其手贪污也要快。 第379章 公文 当然,闻安臣很清楚,之所以能够有这样丰厚的利润,是因为自已有着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是因为这些货物都是直接从原产地捎过来的。从原产地收购的时候,成本价非常值,而且是赵记大车行顺路捎来的,所以运输费用也几乎是零。 有这两个原因在,才能有这般丰厚的利润,二者缺一不可。 闻安臣经营这个张记绸缎庄,利润丰厚,成本不高,每年有相当可观的收入,而这也为他以后做其他营生,提供了一个依据,一个可以模仿的例子。既然做绸缎生意可以如此,有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在,有低廉的收购价格,有近乎于零的运输费用,可以有这般丰厚的利润,那么做其他商品的话为什么就不能有这样丰厚的利润呢? 应该也是可以的。 有了张记绸缎庄这个好例子在前头,闻安臣对做其他事情也就有了更大的信心,而且他现在确实也是在策划着再做一些其他生意。 说完这个话题,闻安臣笑道:“琳儿,你统计一下,现下咱们张记绸缎庄所有的绸缎之中,卖的最快,最受顾客欢迎,最受顾客好评的是哪一种?我让那些人去多进一些货。” 张玉琳一听这话,脸上 露出 一丝笑容,道:“官人,我还正想说这个事儿呢,没想到你却先提出来了。” “咱们张记绸缎庄里头,现下有三种货物,已经断货了。这三种货物,质量上乘,价格不贵,颜色也比较多样,很是受欢迎,每次刚进一批货,用不了两天就会被抢购一空,剩下的人只能等着下一批。而且这种丝绸,还真真是别的绸缎庄没有的。所以现下咱们绸缎庄对这三种丝绸需求量非常大,这三种分别是……” 张玉琳说完之后,又借着这个机会,将现下张记绸缎庄缺什么货不缺什么货,有什么货一直积压着卖不出去,都给细细的说了,闻安臣也都一一记下来,准备到时候去找找赵纯,让赵纯吩咐手下那些人,有计划地减少一部分货物的进货,有计划地增加另外一部分货物的进货。 说起来,前一阵子,赵纯一直在龙安府,闻安臣帮他们解决了武威镖局这件事之后,便是拍拍 屁股 回了秦州,而赵纯和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龙安府分号的那些伙计,则是一直待在龙安府,巩固闻安臣为他们打下的胜果。 闻安臣为他们搬开了面前最大的一块儿拦路虎,绊脚石,又为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龙安府分号搭上了知府大人这条线儿,可以说已经是仁至义尽,该他做的全都做了,剩下的事情也就不用他操心了。 赵纯和那些伙计干那些事情,比闻安臣要在行得多。 而昨天,赵纯却是派人传来消息,言道他已经回到秦州了,闻安臣得知之后也是非常高兴。赵纯既然已经回到秦州,说明龙安府那边的事情,肯定已经是稳定下来,不会出什么岔子了。 想想也是正常,现下距离闻安臣在龙安府解决掉武威镖局那件事过去差不多已经有四,四五个月的时间了,那会儿刚过完年,刚出正月,而现在已经是五月中旬,差不多有四五个月的时间,如果说赵纯还没能把龙湾府那边的事情处置妥当,那闻安臣就真的要怀疑他的能力了。 昨日得到赵纯回来的消息之后,闻安臣也就想着,这两天要去见见赵纯两人,毕竟好几个月没见了,以他们的交情,也是有很多话要说一说。 而且,闻安臣心里很清楚,赵纯肯定是有一些关于龙安府那边的事情要向自已汇报,毕竟自已才是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东家,关于货运分行在龙安府那边业务开展的近战,自已当然是有资格知道的。 而赵纯也很明白这一点,在之前货运分行不断拓展业务的时候,他每隔一段时间都是会向闻安臣汇报的,这一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只不过,在去见赵纯之前,闻安臣要先往州衙走一趟,因为黎澄着人传话,说要见他。 闻安臣又跟张玉琳 温存 了一会儿,本来想卿卿我我一会儿就走了,结果没想到两人抱在一块儿,亲热亲热就顺理成章地开始摸了。摸着摸着,张玉琳就开始 娇喘 吁吁 ,脸色 潮红 。而闻安臣也是 欲望 升腾, 下身 坚硬 如铁。 他脸上不由得 露出 一丝苦笑,本来想着一会儿就走了,却没想到 擦枪走火 了,想走也走不成了,现下看来,起码还得一个时辰才能走。 闻安臣正要说什么,张玉琳忽然蹲 下身 子,她刚刚蹲下,忽然又想起什么来似的,转身去了内屋,从内屋里拿出一个枕头来,而后双膝跪在枕头上,分开闻安臣的袍子,将闻安臣的裤子轻轻褪了下来,小嘴凑了上去。 很快,屋里便是响起一阵轻轻唧唧的声音。 闻安臣深深吸了口气,脸上 露出 舒爽至极的表情,双手把住张玉琳的脑袋, 下体 使劲的 撞击 着。 张玉琳只觉得喉咙中难受的要命,但她还是强行忍住那种要呕吐的感觉,尽心尽力的伺候着闻安臣,同时他还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充满 魅惑 的瞧着闻安臣,眼中流 露出 的满满的都是温顺与讨好。 闻安臣并不是常来她这里,一个月中,可能也就是会来个三四次,所以张玉琳珍惜他过来的每一次机会,会使出自已浑身解数,尽自已最大的努力讨好他,让他感觉从身体到心里都舒服到了极点,甚至为了增强自已在床上的诱惑力,为了让自已的男人更加舒爽,她还专门去请教了张婆。 说起来,那张婆其实也值得一提,那张婆年轻的时候可也是这块儿数得着的一个 风流 人物,据说做姑娘家的时候就不老实,跟两三个男人都 勾搭 成奸,后来选了一个外地过来,不知道她底细的老实男人嫁了。 而出嫁的时候,竟然还用了些手段,往 私处 擦了一些药,使那里 紧致 的很,并且在 洞房 之夜还出血了,让她那男人高兴的不得了,也并未对他有什么怀疑。 说实话,张婆成亲之后,也是真想收了心好好过日子的,结果却没想到她男人没过两年就死了,连孩子都没有留下一个来。张婆那会儿正是二十来岁的年纪,用后世的话说,那叫青春正年少。 这等年纪就要守寡,是何等大的煎熬?所以后来坊间就流传着一些关于她的零七碎八的言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但有一点总归是可以确信,那就是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反正总归一句话,张婆在床上的经验很是丰富,对于如何伺候自已男人,让自已男人更加舒爽,是很有一套的。 张玉琳向她虚心请教的时候,张婆脸上很是 露出 一丝坏笑,低声问道:“张家娘子,你是不是学了这些回去之后,伺候闻大人?” 张玉琳当时便羞红了脸,不好意思说,只是轻 轻点 点头。 张婆高深莫测的笑了笑,也不再追问,向她说了一些话,而后又让她回来之后做了一些训练,张玉琳此时将这些手段施展出来,果然伺候的闻安臣 欲仙欲死 。 刑侦大明 第196节 过了不知道多久,闻安臣忽然 低吼 一声,使劲的按住张玉琳的脑袋,让她动弹不得,然后 下体 重重地耸动了几下。 继而,房间中便是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张玉琳发出一阵阵呜呜的声。接着,她喉咙便是上下滚动了两下,将什么东西给咽了下去。 又过了一刻钟,闻安臣方才离开张记绸缎庄,去了州衙。 进入州衙之后,直奔三衙而去,然后见到了黎澄。 黎澄见到闻安臣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闻安臣,你来看看这份公文。” 说着,将手中一封公文递到闻安臣面前。 闻安臣接过公文,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一开始看的时候还没什么,看到后来,他眼睛越睁越大, 露出 惊异之色。这惊异之色中,还带着掩不住的惊喜。 看完之后,闻安臣哈哈一笑:“张明玉罪有应得,朝廷做得好。大人您上奏弹劾张明玉,想来朝中那些大人呢,也是瞧得见的。” 他这还是顺带恭维了黎澄,黎澄微微一笑,摆摆手道:“我倒是不在乎朝廷中的衮衮诸公对我怎么看,张明玉能够伏法,这便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原来,这份公文中说的内容,正是朝廷对于张明玉的处置措施。黎澄的奏章递上去之后,朝廷很是震怒,首辅大人很是震怒。 自从推行清丈土地这一项改革措施之后,张居正碰到了许多如张明玉这种人,基本上都是有官身的土绅大户,都是地方上的体面人家,很有些影响力的。而偏偏就是这种人,不配合朝廷法令,甚至公然违抗阻挠地方官府清丈。 像是这种案例,张居正这些日子已经是接到了许多,也早就对这种事而失去了任何的耐心和宽容度。 而且张明玉这个事情,要惩罚他的话,理由很充分。他不但是不配合,不但是阻挠,甚至还把官府的人都给打了。而当张居正看到奏章中提及秦州典史也被人打伤之后,就更是怒火中烧。闻安臣地位虽然低,但是他跟张居正接触过。而且张居正在跟他接触的过程中,通过闻安臣做的那些事情,对他有一个全新的认识。 第380章 野心 张居正也是认为闻安臣乃人中之杰,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对他也是非常关注的,对于闻安臣后来的仕途他也是颇为关注了解,知道他现在已经当了秦州典史。 在张居正心目中,曾经帮过他忙的闻安臣,不但是个晚辈,更是一个小友一样的人物。 而现下自已这位小友竟然被一位地方上的官员给打了,那张居正可就忍不了了,直接就从严从重处罚。 朝廷的命令很快就下来了。 张明玉革职查办,而上奏弹劾张明玉的黎澄则是受到了嘉奖,同时,闻安臣由于尽心竭力清丈土地,功莫大焉,也是受到了嘉奖。 可以说是张明玉倒霉,他们两个得意。 对于这个结果,闻安臣并不意外,但是当朝廷的命令真正下达下来了,他心中还是非常高兴的。 两人又说了一阵,黎澄便是笑道:“现下还没有清丈的土地,是不是只剩下张明玉家里的那几个田庄?” 闻安臣点点头,道:“是。” “再有几天,最后剩下的那两个这镇子里面,土地基本就可以清帐完了。张明玉家的田庄,这几天都没人管,也没人去清丈。” “然后现在张明玉既然已经是已经被罢官了,那么他手里的几个田庄肯定是护不住了,过上几天,算了,明日吧,明日下官便是亲自带人去张明玉的那几个田庄。” “那几个田庄规模虽然大,但都比较集中,查起来也很方便,最多两天的时间就能完事儿。” 黎澄沉吟片刻,道:“也就是说,最多再有半个月的时间,咱们秦州的土地就可以清丈完毕了,是么?” 闻安臣重重点头:“没错儿。” 他瞧着黎澄,眼中也是露出了熊熊燃烧的火焰,那是名为野心的火焰。 他知道黎澄为什么这么问,因为如果能够在半个月内完成清丈土地的话,那么秦州,即将成为整个巩昌府,乃至整个陕西布政使司,甚至极有可能是整个大明,第一个完成清丈土地的州县。 对于黎澄来说,这是一个莫大的荣耀,也会得到朝廷的认可和嘉奖。 而对于闻安臣这个亲自带人清丈土地,具体负责此事的人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莫大的激励与嘉奖呢? 而且闻安臣想的更深一层,他知道张居正对清丈土地这件事看得极重,而自已若是成为陕西布政使司第一个完成清丈土地的具体负责此时州县官员的话,那么自已必将再一次进入张居正的视线中,而且会让这位首辅大人对自已非常满意。 首辅大人满意了,至少在万历十年之前,自已的日子就会好过太多。 至于万历十年之后,张居正死之后的事情,那就只能再说了。 再说,有自已在,有自已帮张居正解决了那个暗中害他之人,张居正还会不会死得那么早,那可真就说不准了,说不定还能再多活几年。 毕竟,在他那个时空的历史上,张居正死亡的原因是暴毙。 之所以暴毙,在闻安臣看来,说不定就是那位已经被杀的来自蒙古的女子下的手。 她已经死了,而以张居正的身子骨,若是好好调养身体的话,闻安臣感觉再活二十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断断不可能再如原先那个时空里,五十岁不到,还在壮年的时候,就暴毙而亡。 想到这儿,闻安臣忽然想起来,自已也是时候要再去趟京城了,观察一下张居正的身体情况到底怎么样。若是张居正的身体这会儿还不成,自已应该要多想想法子帮他调理一下。 毕竟,由于有张敬修这层关系,再几上张居正对自已很看重,只要张居正活着,便是自已最大的靠山。 现下闻安臣可是不愿意张居正死的那么早。 黎澄和其他的儒生,在一些看法上,在一些行为上,思想观念上,道德准则上,是不太一样的。 但他既然是读书人,是一个以天下为已任的读书人,同时还是一个官员,那么他心中就必然存在着一种无法掩去的欲望,那就是向上攀爬,不断升官的欲望。无论是为了自已,还是为了天下黎民苍生,都需要坐到更高的位置上。 若是要实现自已人生之愿望,过的随心所欲,不受他人之拘束,那就要做到更高的位置上。而若是要为天下百姓苍生造福,那也要做到一个更高的位置上,拥有更大的权力才行。 所以黎澄的内心深处,其实也是盼着自已升官的,这个欲望和其他做官的人没太大区别。他也希望自已在任期中做得更好,希望自已政绩卓然。而毫无疑问,有了闻安臣做他帮手之后,黎澄日子好过了很多。 闻安臣帮他做了许多事情,其中无一例外,全部都是提升他政绩的。 黎澄忽然叹了口气,很有些感慨道:“闻安臣,咱俩认识两年多了吧?” 闻安臣想了想,点点头道:“没错儿,差不多正好两年多了。跟大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万历四年春天,那时候学生正从伏羌城来到秦州,投靠亲戚,然后就在秦州城门外,碰见了大人。学生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当时碰见大人的时候,您正看着那个在他亡夫坟前哭泣的女子,微微摇头。” 说到这儿,陈枫顿了顿。两年过去了,那个女子,现在已经成为他的女人。 黎澄笑道:“你倒是记得清楚。” 他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呀,一晃眼已经两年了,本官来秦州已经两年,你来帮本官做事也已经有两年了。” 他忽然怔怔的瞧着闻安臣,很是真挚的沉声说道:“闻安臣,这两年,多谢你了。” 闻安臣赶紧弯了弯腰,道:“大人您太客气,太过谦了,一切都是学生应该做的,您不用道谢。” “没有什么事你应该做的。” 黎澄看着他,沉声说道:“说起来你也不欠本官什么,反倒是一来秦州就帮了本官一个大忙,有些事情,也未必是你应该做的,你既然做了,本官就会念着你的情分。” “其实也不光是刚来秦州的时候那件案子,你看看这两年间,你帮了本官多少?且不说破的那些案子吧,就说这一次清丈土地,这便是你帮的本官最大的一个大忙了。有了这一次清丈土地的事情打底儿,以后本官的仕途,就会畅通许多。” “毕竟你也清楚,虽然本官是不大喜欢首辅大人的,但现下整个大明,就是首辅大人说了算,首辅大人想要清丈土地,而咱们秦州又把清丈土地做的那么好,那么本官以后青云直上,并非是一句瞎话。” 闻安臣微微一笑道:“大人,您可能觉得学生说这句话有点儿假,但学生还是要说,这真的是我应该做的。” “您可能不知道我刚来秦州时候的处境,我也一直没怎么跟您说过,要不我今天就给您好好说道说道?”闻安臣这句话是以探寻的语气说的。 黎澄听了,却是颇有兴趣,微微点头:“好,那你就好好说说。” 闻安臣笑了笑,沉吟片刻,道:“您别看学生现在身体这般强劲,其实小时候,学生身体非常差,说是一个药罐子也差不多,天天都要喝药,日日缠绵病榻,几乎就没有从床上下来的时候。本来学生家中,家底颇为丰厚,但是因为学生的病,也给折腾得一穷二白。后来父母双亡,身边只剩下妻子,说来大人你也别笑,我跟妻子成亲好几年了,但当时一直缠绵病榻,竟然连碰都没有碰过她。” “我们两个完婚洞房,那还是来秦州之后的事情。” “后来家底儿给折腾光了,在伏羌城也着实是瞧不见什么希望,内子便带着学生前来秦州,投奔亲戚。您是不知道啊,当时她一个弱女子带着病蔫儿蔫儿几乎都走不了路的我,是何等的艰难。也真是苦了她了。” 听到这儿,黎澄点点头,道:“尊夫人确实是值得佩服。” 闻安臣苦笑道:“在路上就已经几乎绝望,而更加绝望的则是,来到秦州之后,却是发现要投奔的那家亲戚,已经是不在秦州,不知道搬到哪儿去了?当时您是不知道学生和内子心中的那种绝望感情啊!幸亏当时学生的病,自已就奇迹一般的好了,若不然,根本支撑不下来。” “但是就算病好了,也是很艰难。当时我二人身上根本就没有多少银两,连在客栈住下都不够,而在秦州城中,又是举目无亲,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学生又是一无所长,除了读了那些书之外,干什么都不成。” “诶,诶……” 你可别这么说。 听到这儿,黎澄赶紧一伸手,笑道:“若你说自已是一无所长,那这天底下只怕就没有什么有所长的人了。” 闻安臣笑了笑,接着道:“当时是大人您让学生替您破了个案子,您给了学生一口饭吃,才有了今日之学生。” “所以说,您不必说一些像什么‘没有什么事是你应该做的’之类的话。在学生看来,只要是大人您需要学生做的事,都是学生应该做的事情。您对学生有再造之恩,无论如何报答,都不为过。” 第381章 抑郁的林夫人 他这一番话半真半假,真真假假,大概五分真五分假。 其中,他把自已来秦州之前的那段经历,其实是代入到了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已经死了的谢韶韵真正的丈夫闻安臣身上。毕竟,无论是他在西宁卫中的那一段经历,或是从西宁卫中逃出来之后的那一段经历,都是见不得光的。 他这么一说,也就顺理的消除了以后可能有的怀疑,算是把自已给洗白了。 黎澄听完闻安臣说的这一番话,颇有一些感慨,轻轻叹了口气,道:“闻安臣,你是一个有良心的,只是有许多人却是没良心。你提拔于他,器重于他,他反倒是觉得这是你应该做的,而若是你想让他为你做什么,那可就难了。你以后在仕途官场上,少不得也会碰到这种人,可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闻安臣心中一动,大致猜到,黎澄之前可能是碰到过这种人,应该也是被弄得挺伤心的,所以才会有此一说。 闻安臣也并未继续追问下去,只是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说到这里,闻安臣忽然感觉今日的气氛有点不对,似乎有点沉重,还有点儿伤感。 而且,黎澄还有点儿嘱咐后事的意思。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瞪大了眼睛,惊诧地问道:“黎大人,您是不是要调任,要高升了,所以才会跟学生说这些话?” 黎澄伸手点了点他,笑道:“你呀,当真是太精明了,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去。” 闻安臣惊道:“大人,您真的要调任了吗?我猜对了?” 黎澄微微一笑,道:“这个事儿呀,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说是朝廷中眼见得秦州这一次清丈土地做的很不错,便对本官的看法也相当之好,现下有这个传闻,有这个苗头,本官可能是要调任的。”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要升官,但是具体去哪儿,具体什么时候走,这个,现下还谁也说不清楚。只怕朝廷中一些大人,也还在商议。而等他们商议完了之后,还要走吏部的程序,还要下发公文,走陕西布政使司,走巩昌府。所以你放心,只怕万历六年,本官是走不了的,如果要走的话,也是在万历七年了。” “至于要去哪儿,更是没有定下来,咱们还得再看。” 他虽然这么说,但眉宇之间却是洋溢着一股喜色,显然,这次调动对他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而且,确确实实是要高升了,他心中自然也是欢喜。 闻安臣笑道:“那学生便提前恭喜大人。” 刑侦大明 第197节 黎澄摆摆手:“嗨,有些话先不要说的那么早。” 他定定的看着闻安臣,沉声问道:“闻安臣,本官现下就问你一句话,若是本官要离开秦州的话,你跟不跟着?” 他说完这话,便有些期待的看着闻安臣。 在他心中,当然是盼着闻安臣跟着他离开的,毕竟像是闻安臣这么精明强干,同时人品又好,做事也让人放心,还志趣相投能够一起谈经论道吟诗作赋的下属,实在是太少见了。 闻安臣不仅仅是一个下属,他还扮演着朋友、同道中人……等等一系列的身份。 他是盼着闻安臣跟他离开的,说句实话,在秦州他习惯了闻安臣帮他做事,习惯了一出什么事立刻就交给闻安臣去做,什么都不用自已操心,什么就不用自已动手,闻安臣就能给办得妥妥当当的。习惯了这些之后,再一想到自已去了一个新地方没有闻安臣帮忙,他心里竟然有些发憷。 没有闻安臣的话,他可是不知道自已能不能做好。 他也是猛然间发现,自已对闻安臣已经是到了一个相当依赖的程度了。 他本以为闻安臣会犹豫一下,毕竟他现在对闻安臣也是有些了解,知道闻安臣的根基,闻安臣的一切生意,闻安臣的家宅,闻安臣的家人,都在秦州。这秦州,可说是闻安臣的安身立命之所,若是要离开的话,那肯定是要犹豫下的。 但是令他诧异没有想到的是,闻安臣一听他问出这句话,立刻便是斩钉截铁,毫不犹豫道:“我跟着大人,大人去哪儿,我便去哪!” 黎澄听完,惊诧的瞪大了眼睛:“闻安臣,你可要想清楚了,这可不是儿戏,你可要好生考虑一下。” 闻安臣笑道:“学生已经考虑清楚了,大人去哪儿,学生便是跟着去哪儿。” 他说了这句话,黎澄感动的不得了,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闻安臣,我没看错你,好,很好!” 闻安臣之所以答应的这么快,是因为他早就在心中想过这个问题。他也犹豫过很久,但最后他得出的结论却是:“黎澄是自已的靠山,也是自已目前为止最大的依仗。自已要做的,就是紧跟住他。而不是因为贪恋秦州这点家业,这点银钱,就选择留在秦州。” “自已是必须要跟着黎澄四处走的,只有黎澄当自已的靠山,自已才能顺顺当当,轻轻松松地做许多事。而如果自已选择留在秦州,上头换了一个上官,若是对自已不器重的话,那么自已目前所有的这一切,就都是镜花水月,瞬间成空。而如果选择跟着黎澄,那么无论是去哪儿,自已都能置办下的如秦州现有的这样的一份家业。” 这一点,他想的很清楚。 他和黎澄,其实是互相成全的。 一方面,他为黎澄做了很多事情。但是另一方面,如果没有黎澄赋予他那么多的权力,为他撑腰,让他随便施为,他也不可能做的那么好。 黎澄沉声说道:“闻安臣,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生科举,尽快中一个举人的功名,你现下是秀才,尽管你能力极强,当同知也没问题,但现下,在秦州,你最高只能当一个典史,因为你秀才的功名摆在这里。” “如果你还是秀才,跟我去了新的地方之后,本官最高也就是能给你一个典史或者跟典史差不多的功名。但如果你是举人,那就不一样了,很多官儿,都可以当了。” 闻安臣重重点头:“属下明白了。” 其实闻安臣心里很清楚,现在黎澄虽然没有把话说的那么明确,但是他既然这么说了,说到这个份儿上,那就说明,他离开秦州是一定的事情了。 而且,肯定会在万历七年就有一个结果。 最大的可能应该就是,万历六年一过完,万历七年刚开始的时候,他应该就会被调离秦州,而自已是一定要跟着他去的。如此算下来,在秦州的时间,应该也就是半年多一些了。 之前闻安臣不知道这个消息,还可以优哉游哉地做一些事情,而现下既然已经知道了,知道自已时间也不是特别多了,闻安臣也就不会像以前那样慢慢悠悠,有些事儿是时候提到议程上来了。 又跟黎澄说了几句,闻安臣便是离开州衙,而后去见了赵纯。 这一次,他没有让赵纯去自家宅邸,而是直接去了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 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比过去更加繁忙了,闻安臣瞧得出来,规模应该是又扩大了,马车数量明显增加,那个大院子里头原先一些没有利用上的土地,现下也都被马车给占满了。 前来洽谈生意的土绅大户,店里的伙计车夫等等,络绎不绝。 闻安臣来到那座小楼,径直上了二楼,瞧见了赵纯。 看见赵纯倒是还没什么,但是一上二楼,闻安臣就瞪大了眼睛,眼中露出诧异之色。 原来,他在赵纯旁边瞧见另外一个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美妇人,长得极是妖娆妩媚,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儿很是勾人,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湖绿色衣裳,将身材凸显的前凸后翘,让人看了就不由得食指大动, 这妩媚动人的美妇,除了林夫人还有谁人? 瞧见闻安臣脸上露出的诧异之情,林夫人咯咯一笑,冲着赵纯道:“怎么样,纯翁,我没说错吧,大人一见我过来,果然是会很诧异的。” 闻安臣微微一笑,道:“本官确实很诧异,你怎么跟着来了?” 他虽然是问林夫人,但眼睛却是看着赵纯,显然是要让赵纯来回答这个问题。从方才林夫人和赵纯两个人的对话,闻安臣便是看出来,他们两个关系,现在已经相当之密切。因为林夫人跟赵纯说话的时候,声音语气等等都是非常的随意,若是关系疏远的话,不可能这般样子说话的。 赵纯见闻安臣看向自已,便明白闻安臣是什么意思。 他微微一笑,道:“闻大人,这次林夫人之所以跟着老朽离开龙安府来到咱们秦州,其实说起来,原因很简单。林夫人想从龙安府出来,来外头走一走,看一看。” “这些日子,她心情其实一直颇为郁郁,若是出来走走,说不定会好些。” 闻安臣轻轻点头。 他知道林夫人心情为什么不好,说起来,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还是他。若不是他当初使出种种手段,林夫人也不会选择跟她丈夫分开。但是说起来,固然是他导致了林夫人和她丈夫决裂。但是,若是没有他,林夫人也不会窥见她丈夫的真正面目,若是没有他,说不定林夫人以后日子会更差。 所以,这大致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了闻安臣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林夫人的命运,至于这种改变到底是好是坏,还要慢慢往下走着看。 但至少,从闻安臣改变了她的命运到现在这小半年的时间里,林夫人日子过的不能说是太差。 第382章 观念的不同 他知道林夫人心情为什么不好,说起来,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还是他。若不是他当初使出种种手段,林夫人也不会选择跟她丈夫分开。但是说起来,固然是他导致了林夫人和她丈夫决裂。但是,若是没有他,林夫人也不会窥见她丈夫的真正面目,若是没有他,说不定林夫人以后日子会更差。 所以,这大致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了闻安臣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林夫人的命运,至于这种改变到底是好是坏,还要慢慢往下走着看。 但至少,从闻安臣改变了她的命运到现在这小半年的时间里,林夫人日子过的不能说是太差。 这小半年的时间以来,林夫人在龙安府那可算得上是风云人物。 武威镖局总镖头离奇失踪,下落不明,从此之后,武威镖局便由林夫人掌管。武威镖局这个在龙湾府烜赫一时的庞然大物,便是完全落入了林夫人的手中。 而林夫人执掌武威镖局之后,立刻便是向内向外同时宣布,要跟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展开合作,而且是那种几乎兼并的合作。这当然让龙安府的众人心中猜测,议论纷纷,有不少人心中都是暗自猜测:那林总镖头是不是让林夫人被害死了? 只不过这么猜测是可以,但却是不能说出来,现下林夫人在龙安府算是权势赫赫,一般人可是得罪他不得。而且他们武威镖局在龙安府根深蒂固,势力盘根错节,许多城狐社鼠都是听从他们的。 若是私底下议论林夫人,被这些城狐社鼠听到了再报告武威镖局,说不定说这话的人就要倒霉。 而有一些颇有身份,颇有关系,知道些内情的人,却是听说了,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主事人,跟新上任的知府大人关系匪浅,甚至可以说是平辈论交。而威武威镖局显然是通过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跟知府大人拉上了关系。 所以,虽然武威镖局原来的顶梁柱,林总镖头失踪了,但是武威镖局的实力非但没有下降,反而提升了,地位也是更加稳固,人心非常稳定。 从这些事情上大致也可以看得出,林夫人这段日子的生活,几乎可以用春风得意四个字来形容。 到底有没有心情抑郁,那就只有她自已知道了。 赵纯说着,林夫人也走上前去,冲着闻安臣盈盈下拜,行了一礼。 她瞧着闻安臣,眉眼间带着一丝笑意,嘴角微微一勾。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但因为她长的实在是太妖媚了一些,那双桃花眼也太勾人了一些,她只是如此简单的动作,便给了闻安臣一种‘她在勾引我’的感觉。 林夫人轻声道:“闻大人,小女子生在龙安府,长在龙安府,这辈子还没有离开过龙安府。四川布政使司和陕西布政使司紧挨着,但四川算是南方,陕西却是北方,因此小女子这次跟随纯翁来到秦州,也是想见识见识北方风物,见识见识大名鼎鼎的八百里关中。” 闻安臣笑了笑,道:“如此倒是也好,出来散散心也好。怎么样,这一路走过来,来到咱们秦州,可是见识到关中风物了吗?” 林夫人突然捂着嘴笑了笑,道:“见识了一点,却没有见识齐全,小女子打算先在秦州停一停,若是有机会的话,便去西安府转一转,见识见识这古都,而后再去阿房宫遗址凭吊一番,若是有机会的话,还要去华山转悠一圈。” 听她这么一说,闻安臣不由得有些惊诧,挑了挑眉头,道:“你这儿想去的地方还挺多啊!武威镖局那边儿脱得开身吗?” 林夫人笑道:“脱得开身,现下武威镖局跟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龙安府分号,几乎已经是一体了,武威镖局之中,许多事也都不用我操心了。我就算是离开一个月两个月也没什么问题。” 林夫人说这话的时候,闻安臣心中微微一动,而后细细观察她的神情。 见她神情没有什么异常,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满,这才放下心。 毕竟林夫人说的这个话题,对于三人而言是有些敏感的,因为武威镖局说是和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合作,其实说白了,武威镖局就是被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给吞并了。 虽然武威镖局的名号还在,武威镖局那座大宅子也还在那些人手中,但渐渐的,他们已经不怎么听林夫人的了,而是直接听赵纯和陈鲁吩咐。 林夫人身为武威镖局的主人,心里自然而然是会有一些不舒服的,但最起码,现在在闻安臣面前,是没有展露出来的。 但闻安臣还是能从他的话中听到那么一点点儿不满。 毕竟林夫人这句话的内容,就有点阴阳怪气儿的意思。 闻安臣不动声色的看了赵纯一眼,赵纯站在旁边,一口一口轻轻的喝着茶,就像是没听见林夫人的话一般。但闻安臣分明能够看出来,他脸上是有一些烦闷的。 而且,赵纯偶尔抬起头来看向林夫人的目光中,都是带着一些不耐烦。 闻安臣很敏锐的察觉到两人之间似乎是发生了一些矛盾和冲突。 现下看来,林夫人之所以一定要跟着赵纯从龙安府来到秦州,只怕不是她说的想要见识一下北方风物那么简单,而是有一些事儿,他要来找闻安臣做主,找他申冤的。 闻安臣心中已经想明白了,不过他这会儿并没有立刻挑破,而是微微一笑,道:“林夫人,你之前没来过秦州,这一路过来,想必也是舟车劳顿,只怕还有些水土不服,如此状态,着实是不宜太过劳累。” “这样吧,你先下去休息,等明日我再来寻你说话,可好?” 林夫人听他这么一说,便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已的意思。这也很正常,在她眼中,闻安臣是一个极聪明的人,若是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还不明白,那么他就是故意在装傻,那样的态度会让林夫人更加失望伤心。 她知道这是闻安臣想撇开自已跟赵纯单独说几句,便也很识趣儿的点点头,而后告退。 等林夫人离开之后,闻安臣扯了一把椅子,大喇喇的往上面一坐,笑道:“纯翁,说罢,你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都需要闹到我面前来了?龙安府距离秦州可不算近!” “林夫人一个女人家,从龙安府千里迢迢的跑到秦州,只为了在我面前告你一状,你俩这次的矛盾,可是闹的不小呀!” “唉!别提了!” 赵纯很是烦闷的摆了摆手,神情有些懊恼,还有些气愤,手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道:“也算是我看走眼了,没想到这个女人真是个厉害角色。” 闻安臣笑道:“纯翁,别着急,没事,慢慢说。咱俩之间的关系,有什么就敞开说就行了。” 赵纯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这事儿也是我做的不对。你离开龙安府之前跟我说,要留着武威镖局,日后还有大用,跟他家合作可以,没要直接吞并的必要。只是我当时听了,嗨,我也不瞒你了吧……现在我就直接把话说了。” “我当时听了,心中是有些不以为然的。于是你走了之后,我便开始插手武威镖局的事情。林夫人一开始是忍着的,后来我插手镖局的事情越来越多,几乎已经将武威镖局变成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下面的一个买卖了,也经常越过他直接对那些镖师下命令。林夫人这就忍不了了,中间跟我吵了好几次。结果她吵她的,我还是干我的,甭管她来这儿跟我怎么闹,跟我怎么吵,我的这个法子,我行事的方式,一直都没有变化。” “因为我觉得,就是要把武威镖局给吞并,给彻底纳入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体系之中,让他们成为直接听命于我和陈鲁的下属,而不是经过林夫人这一层,这才是真正的高效率,才能使他们真正为我所用,才对咱们在龙安府的发展乃至在将来对在成都府的发展,对整个四川布政使司的发展有大大的好处。” 闻安臣微微一笑,道:“纯翁,您的意思就是,无论她怎么闹,您的方法都不会改变,您还会继续这样做,对不对?” 赵纯用力点点头,道:“没错,老夫就是这个意思。” 闻安臣苦笑道:“咱这可是当初跟人家说好了,人家带着武威镖局来投奔,咱给人家一个好下场,好结果,这不是转眼间就背信弃义,把人家一脚给踢到一边了吗?” 闻安臣说完这话,赵纯神色间有些不以为然。 他沉声道:“她没能耐守住这份家业,被别人抢走,怪得了谁人?” 他说完这话,闻安臣忽然想起,自已跟赵纯说这个确实是没用的。有的时候,赵纯做事,还真的是相当狠辣的,而且不念旧情不留情面。就拿当初赵长宁要卖掉赵家在秦州的家产的时候,赵纯作为当时赵长宁最亲近,最值得信任的人,结果却是跟自已这个外人联合起来,以难以想象的超低价格,买下了赵家在秦州的宅邸、田产等不动产。 他对当年的小主人下手都这么狠,更别提对别人了。 所以跟他说这套,肯定是行不通的。 闻安臣想明白这层,便已知道,今日要把赵纯给劝的回心转意,那绝对是非常困难的。 刑侦大明 第198节 第383章 打出名号 不过闻安臣还是问了一句,道:“那照您这么说的话,纯翁,咱们确实是很对不住林夫人,林夫人那边却又该当如何交待呢!” “林夫人?嗨,好说。” 赵纯大咧咧的一摆手,笑道:“问问她要什么,她若要银子,就给她银子。她若还想管着武威镖局,就给她在里头安排一个虚职让她管着,每月也发给她不少银钱,这样不就结了吗?” “照我说啊,这个女子,肯定还是想要些银钱的,毕竟她现下没了丈夫,若是手里还没有些银钱,那下半辈子日子只怕不好过。” “我估摸着,若是这么撑着,用不了半个月,她就会自已开口,要求离开武威镖局。只不过,肯定是要给她点儿银钱的,以老夫看来,只要能让她走人,别在这儿碍事,给他个千八百两银,让她滚蛋,也不是不成。” 他这话说的很冷酷,简直是没有半点儿人情味儿,让闻安臣听了,心里都是有点发冷。 说起来,闻安臣把武威镖局原先那位林总镖头给撵走,让林夫人执掌武威镖局,而后全力配合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龙安府分号。在陈枫刚刚离开龙安府的那一段时间里头,赵纯,陈鲁和林夫人,也都是配合的相当好。 而且那一段时间,林夫人也真是帮了他们大忙,这些事儿,别看闻安臣不在龙安府,但他都是知道的。因为每个月他和龙安府那边几乎都有书信来往,而闻安臣也是在书信上看出来的,赵纯和林夫人的矛盾在不断激化。 因为一开始的时候,赵纯在书信之中,总会提到林夫人而且对她都是颇为感激,感谢她不断帮忙。 但到后来,他在信中几乎就不会提到林夫人了,哪怕偶尔提到一两句,也不是什么好话。 其实从书信中,闻安臣就大致能判断出来。只不过他没想到两人矛盾已经如此激烈,现下看来,赵纯已经是完全容不下林夫人了。 那这事儿,可就有点让人挠头了。 闻安臣方才问了那一句,就是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但赵纯既然这么说了,那他的态度就已经很明显了,就差说一句:“要么让她滚蛋,要么让我滚蛋了。” 闻安臣心里很是为难,在商业这一块儿,在赵记大车行的生意上面,他从来都是不会干涉赵纯怎么做,因为他知道,赵纯的经验远比自已丰富,在这件事上有他自已的心得。自已或许可以在一些大方向上提那么几条意见,但是在具体的经营过程中,扩张的过程中,自已还是老老实实听赵纯的为妙。他也觉得赵纯说的似乎是有些道理的,将武威镖局完全纳入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龙湾府分号的体系之中,应该对生意的扩展更有好处。 毕竟,垂直管理和中间隔着一层,终究是不一样的,那些镖师们如果直接听命于陈鲁的话,那么整体效率会提高很多,也不用再经过林夫人这一层了。 但闻安臣对自已人终究是很讲人情味儿的,心里还是觉得,如果这样做的话,很对不起林夫人,他还是想尽一些努力的。 于是陈枫便问道:“纯翁,龙安府的事儿完了之后,您应该就回秦州了吧?您若是不呆在龙安府,那跟林夫人之间自然也就没什么冲突了。” 赵纯看着他,沉声道:“闻大人,谁说我要离开龙安府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态度就已经颇为强硬了,而他在闻安臣面前很少有这么强硬的时候,之所以此时变得强硬起来,是因为他觉得闻安臣在这件事儿上太过于婆婆妈妈,犹豫不决了,着实不像是个成大事的样子。 赵纯已经是有些不耐烦了。 他继续道:“龙安府这边,基础已经夯实,老夫已经准备向成都府扩军了,一路向南。所以这段时间,老夫是必须要在龙安府坐镇,甚至还要去成都府的。这段时间,起码要持续一年左右,这一年左右的时间,老夫应该都会在哪儿。” “啊?” 闻安臣一听,顿时就没办法了。 赵纯叹了口气,道:“闻大人,我知道您心里是怎么想的。您确实是宅心仁厚,但咱们终归得做生意呀。这段时间,要往南扩张,我确实是离不开那儿。要老夫说,这件事儿好解决的很,给那林夫人千八百两银子,让她滚蛋就是了。您何必作难呢?” 闻安臣听了,沉默良久,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深深叹了口气,道:“纯翁,你心里怎么想的,我知道了。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妥善的解决掉。” 赵纯以为闻安臣已经下定决心要处置掉林夫人了,心中也很是高兴,笑道:“那老夫便等闻大人您的消息。” 闻安臣点了点头,而后便扯开话题,笑道:“纯翁,这次来,光听着你跟林夫人两个人轮番抱怨,轮番说对方不好,却还不知道咱们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现下在龙安府那边发展的如何了?你跟我仔细说道说道吧!” “好。”赵纯点点头。 他沉吟片刻,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而后沉声道:“闻大人,自从你离开龙安府之后,老夫便和陈鲁等人,开始在龙安府展开咱们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业务。说到这儿,就要说一句了,在此过程中,林夫人确实是帮了咱们很多忙,这一点是不可否认的。” 闻安臣微微点头,不动声色,脸上也没有流露出来什么表情。 他发现,赵纯说话确实是非常有意思,自有他的一套手段。比如说他在方才说这一句的时候,就很巧妙的用了一个咱们,他口中的咱们,指的当然是包括闻安臣和他,也包括整个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而林夫人,则是被他给孤立了出去,这就会给人在潜意识中造成一种感觉,那就是:林夫人并非是自已人,而是一个外人。 赵纯继续说道:“没有了武威镖局竞争,吴家那一单大生意自然就落到了咱们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头上。您走了之后,我便开始组织人手,准备将这单大生意做得漂漂亮亮的,让整个龙安府上下全都清楚知道此事。” “筹备了大约十天左右,老夫抽调了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在龙安府分号中,所有最精干的人手,又从武威镖局抽调了五十名最精干能打的标识,便组成一支队伍,押送着这些药材上路了。 也是老天爷保佑,一路之上,并未曾发生什么意外,一个月之后,队伍将药材送达目的地,而后又回到龙安府。” “咱们这单生意做得很漂亮,那些药材不但没有被强人盗贼什么的给劫走,并没有碰上这些人,而且之前运输药材的时候经常会出现的一些情况,比如说受潮、损坏、虫蛀、淋雨等等,这一些东西,也都在咱们悉心防护之下,并未出现意外。” “吴家跟队的人在到达目的地之后,仔细验收,都是大呼不可思议,不敢置信,对咱们呀,那是佩服之极。” 说到这儿,赵纯嘴角露出一抹微笑,神态很是得意,显然,这件事与他而言,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 闻安臣笑道:“然后呢?这个消息传回到龙安府之后,是不是整个龙安府上下,都知道咱们的名声了?” “没错儿。” 赵纯哈哈一笑,道:“跟着咱们去了目的地的吴家的那几个人,回来之后禀报了家主。这吴家家主,说起来也是个妙人儿,他大概知道一些咱们货运分行跟知府大人的关系,也许是为了跟咱们套近乎,也许真的是为了感激,竟然亲自登门道谢,还给咱们送了一块匾牌。” “嚯,这一下,咱们的名声可就一下打响了,那真是了不得呀!您是没见那几日的盛况,吴家家主来给咱们送了匾牌之后,那几日咱们货运分行,接了起码二十单生意,马车都有点不够用了。” 闻安臣轻轻鼓了鼓掌,笑道:“干得漂亮。” 他接着道:“从那一日开始,咱们在龙安府的名声,就算是打出去了,在那之后,大约有一两个月的时间,老夫没有再继续扩张,而是稳步巩固咱们的地盘,先把现下这个成果给维护住。” 闻安臣点点头,笑道:“也该当如此。” “维护这成果用了大约有一个多月,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就是在这段时间之内,老夫和林夫人的关系开始急剧恶化。” “林夫人的意思是,武威镖局还是那个武威镖局,只是在咱们接了活儿,如果这单比较远,路上比较危险,经过的山多林比较多的时候,她可以派人保护着。但老夫的意思就是,她直接把所有镖师都调拨过来,就在咱们名下做事,在咱们行中干活儿,咱们养着他们吃饭拿银子。需要他们出去做事的时候,直接一声吩咐,从里头选几个人就成了,如此多方便?” 闻安臣笑了笑,道:“成,纯翁,你俩之间的恩怨,我已经了解了,咱就先不说这个了,先说别的好不好?” 第384章 你勾引我? 赵纯点点头道:“在这大约两个月的时间之内,龙安府但凡是这一类的活儿,几乎已经全部被咱们垄断了。龙安府的土绅大户,几乎都会委托咱们替他们运送一些东西,说来也是有意思,在此过程之中,竟然还有人眼红咱们,也跟着开了这么两家大车行。” 闻安臣饶有兴趣的问道:“结果呢?” 他已经猜出结果来了,不消说,肯定是已经被击垮了。 但是他却对赵纯用什么手段将他们击垮比较感兴趣。 赵纯笑道:“那两家开了不足半个月就直接垮了,说实话,咱们虽然有知府大人这层关系,但是老夫却觉得,这等事若是还麻烦知府大人,那未免也是显得咱们太无能了些。所以老夫根本就没有去请知府大人动手,直接就打压他们的生意。老夫说句实在话,咱们就算是不玩那些手段,直接就在生意上打压他们,这两家都扛不住。这不,都没能支撑半个月!” “他们开业之后,简直就是门可罗雀,根本没有几个人光顾,半个月之后就撑不下去了,直接关门大吉。” 闻安臣笑道:“我猜也是如此。” “用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将整个龙安府周边的盘子都拿下来之后,老夫就开始想着向南扩张的事情,向南扩张是大势所趋,是必然要做的,毕竟咱们当初想着要南下四川布政使司,之所以要拿下龙安府来,为的就是要拿下南边儿的成都府。” “说来也是巧,老夫运气还真是不错,刚想睡觉就有原来送枕头了,大约就在一个月前,龙安府另外一家大户,委托咱们运送一批东西前往成都府,那批东西可很是不少,足足要三四辆车方才能够运走。老夫当时就想了,正好,这却是也顺路了,于是便抽调了十名最精干的伙计,又从武威镖局抽调了20名最精干的镖师,组成这支队伍,押送货物,前往成都府。” “老夫吩咐他们,到了成都府之后,就不要回来了,先在当地购置宅院,建立分号,站稳脚跟。” 他沉吟片刻,道:“算了算时间,他们现下应该已经到成都府,就让他们先在那里,好生看一看,瞧一瞧,要如何拿下成都府的锦绣江山来。” 他说到这话的时候,胸中有豪情壮志在一起涌动,意兴遄飞,不大像是一个迟暮之年的老人,反而像是那种激情澎湃,充满梦想的少年郎。 闻安臣霍然起身,大声击掌,高声笑道:“纯翁,好气魄!” 他自然明白,拿下成都府到底是多么重要,别说是在此时的四川布政使司,哪怕是放言此时整个大明,成都府都算是经济水平最发达,最为繁荣富庶的那几个大城之一,只怕仅次于南北两京,以及临清州、扬州、苏州。广州等地。 便是在各省的省会中,都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 成都府,闻安臣是志在必得的,赵纯也是志在必得。 其实要拿下成都府,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至少比拿下龙安府要困难的多。龙安府知府大人董鸣长,乃是闻安臣的知交故旧,有他在,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在龙安府便是稳如泰山。 在秦州,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刚刚起步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由闻安臣在,在秦州做什么事都会非常方便。 但是在成都府,无论是闻安臣还是赵纯,都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是彻头彻尾的外乡人,没有什么依靠,而且在官场上,也是没有什么熟人,更别提倚仗了。 去了成都府,那才是真正的考验,在那里,只有一刀一枪,真真正正的拼杀,才能搏出一番天地。 这次只有靠自已去闯,去挑战,但只要闯过这一关,只要拿下成都府来,那么对商号来说,就是一次极大的飞跃。 闻安臣也没什么有效的办法,毕竟他也去不了哪儿,也是鞭长莫及,只能对赵纯说出这么一番话:“纯翁,接下来一年时间内,在成都府那边搏杀,只怕要多多辛苦你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只有一句话放在这儿,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要什么给什么,要多少给多少!” “若是需要大量银钱,哪怕是我这不够,砸锅卖铁,我也要给你凑出来!” “好!”赵纯哈哈一笑:“闻大人,有你这句话撂在这儿,我心里就安定多了。您也别把这事儿太放在心上,生意上的事我来弄,您只需要安心科举就行。今年过去,等到明年,您可就要科考了。” “是呀,”闻安臣轻轻地吁了口气:“到明年我就要科考了,还有一年的时间。” 大致了解了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在龙安府的情况,以及在进军成都府上面的情况,又跟赵纯见了面,两人说到这儿,正事儿基本已经说完了,眼瞅着也到了中午时分了,便出去,在外面酒楼吃了个饭。 吃过饭之后,闻安臣便是告别,而后直接去了林夫人住的地方。 林夫人住的地方并不在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之中,而是就在不远处的一座客栈。 这客栈离着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非常近,就在一条街上,距离不过是二三十步而已,抬腿就能到。 闻安臣当然不知道林夫人出来了,他是问的赵纯,赵纯听他问这话,以为他是要去跟林夫人摊牌,很是豪爽地便把地址告诉了他。 到了客栈,问过了掌柜的,闻安臣便径直上了二楼,敲响了一处房门。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了,后面露出了一张宜嗔宜喜的笑脸,眼波盈盈,很是妖媚,正是林夫人。 林夫人看了闻安臣一眼,不知道怎么的,闻安臣却是觉得她眼中似乎是有点哀怨,她有点嗔怪道:“哎呀,你怎么现在才来呀……” 这话说出来,可就有点儿小撒娇的意思了,也沾了点儿暧昧在里面。 闻安臣赶紧苦笑一声,道:“你可别这么说话,说的跟咱俩有什么事情似的……” 林夫人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顿时有些诧异,但是很快就又恢复如常,眼神儿反而变得水盈盈,润滋滋的,狐媚的双眼狠狠的勾了闻安臣一下,差点就把闻安臣的魂儿给勾走。 闻安臣赶紧一偏头,不再看他,笑道:“难不成咱俩就在门口说话?” 林夫人赶紧往里头一让:“进来吧,快些进来吧!” 把闻安臣让进房中,她关上门儿,而后沏了茶水,给闻安臣端上来,端上茶水之后,她便侧坐在一边,瞧着闻安臣,嗔怪道:“你可算是来了,方才从大赵记大车行里出来之后我便赶紧过来这边,本以为用不了多一会儿你就能来。却没想到足足让我等了一个上午。” 这语气,说的两人跟偷情一般。 闻安臣苦笑道:“我得在那儿跟纯翁说话呀,关于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在龙安府发展的怎么样,以及下一步该当如何走,我总归是要问一问的,我俩足有小半年没见了,这些东西我都不是那么了解,自然是要好生询问一下、说上一个上午,时间也差不多吧!说实话,本官还没觉得花太久时间呢!” 林夫人瞪了他一眼,声音有些哀怨:“我瞧着呀,你根本就是把我给忘了,不单单是今日忘了,这小半年的时间差不多都把我给忘了吧!” 她这话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埋怨了,内里大有深意,一语双关,既是在埋怨闻安臣这半年都没主动联系他,同时也是埋怨她出了事儿,闻安臣也没有立刻就给她撑腰做主,有这个意思在里面。 闻安臣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只不过他却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不成就这么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吧?那样的话,他在跟林夫人的对话中立刻就会处于一个弱势和被动地位,于是乎闻安臣便是装傻,打了个哈哈,笑道:“你看,我这不就来了吗?” “对了,话说回来,你这么盼着本官过来,难道就不怕本官带来的是个坏消息?” “我才不怕呢?”林夫人嫣然一笑,走到闻安臣身边,弯下腰,把头靠在闻安臣脸边上,此时两人脸对脸,相距不足五寸,脸上身上的香气,闻安臣都是能够闻得清楚。 她呵气如兰,轻声笑道:“人家是一个女人家家,半点依靠都没有,大人若是要对人家做什么,人家也只能受着,但奴家却是知道,大人是个怜香惜玉的,断然不会对奴家做什么的?大人您说是不是呀!” 刑侦大明 第199节 她话里话外,表达出来的意思,越来越暧昧,而她的动作也是越发更近一步。林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前,到最后凑得越来越近,那张小嘴儿几乎都已经凑到闻安臣耳边了,口中呵出的热气打在闻安臣脸上,让他不由得一阵痒痒。 闻安臣赶紧站起身来,挪开两步,而后瞧着他,脸上淡淡道:“林夫人,你在勾引我?” 第385章 情绪崩溃 闻安臣说出这话来,林夫人听了,却是昂然不惧,她下巴一扬,将本来就 高耸 的 胸脯 ,挺得更高,看着闻安臣,声音中带着一丝挑衅:“我就是在 勾搭 你,没错儿。” “闻大人,我的好闻大人,你上不上钩呢?” 她本以为,闻安臣此时,大约会有两种反应,第一,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面孔,厉声呵斥于他,实则内心,对她也是渴望不已,只不过是没有胆量下手。另外一种可能则是,色魂授予,直接就扑将上来,将他按在里屋的床上。两人成就一番好事。 对于这两种可能性,林夫人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是发生了哪种,她是都能接受的。 因为她这次来秦州,来找闻安臣的目的,其实非常明确,根本不是什么艳羡北方风物,要来看一看瞧一瞧,她就是要为自已谋一个出路,要为自已自已争取一个地位,争取一些权利,争取活下去的希望。 她其实是一个权力欲非常强的女人,像是赵纯说的 那种 ,给她几百两银子,上千把两银子打发她滚蛋,这种情况,若是碰上的话,或许一般人就会认了,但她却绝对不会认。 她要的不仅仅是银钱,还有权势,还有地位。在她看来,若是没了权势,比死了还难受。 而他对于赵纯想要如何处置她,打发她也是心知肚明,所以她这一次就非要跟着赵纯,来秦州走这么一趟。 其实闻安臣也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也明白她的性格到底如何,所以他才清楚,像赵纯说的 那种 处置方式,绝对是不可行的,林夫人绝对不会干。除非是在秦州干脆就把她一刀杀了,这样就一了百了。 只不过很显然,闻安臣是不可能这样做的。 闻安臣的反应,完全出乎了林夫人的意料,闻安臣既没有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来厉声呵斥与他,也没有立刻就很色急的扑上来,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淡淡的看着她。 而后轻轻叹了口气道:“林夫人,你不必这个样子的。” 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像是一记重锤一般,狠狠的砸在了林夫人身上,将她的整个心理防线,砸得粉碎。 她呆呆的站在那里,傻愣愣的看着他,一句话不说。然后她的双手开始 颤抖 , 颤抖 的幅度越来越大,最后蔓延到整个肌体,她浑身都在发抖,忽然发出一声尖叫,有眼泪簌簌而下,双手使劲的在桌子上拍着,一边哭一边高声尖叫道:“闻安臣,我知道你现在肯定瞧不起我,觉得我是个贱女人,觉得我故意在 勾引 你!可是难道我就想这个样子吗?我还不是给逼的,如果不是赵纯欺人太甚,若不是他一心想把我的镖局给拿走,我会这样做么?” “我又没有靠山,没有倚仗,我不来求你我还能怎么样?” “我是一个女人,我也只是一个女人,我既然来求你,那我身上自然要你看得上的东西,除了我这身子,你还能看得上什么?” 她 发泄 般地嘶吼了好一会儿,这段时间,这些日子受的委屈,受的惊吓,全部都涌上心头,让她心中就跟堵着一块大石一样,难受的要死。 她忍不住双腿一软,很是没有形象的扑通一声坐倒在地,抱着脑袋嚎啕大哭。 她将过去受到的所有的 欺辱 委屈,将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都宣泄出来了,而通过她说的这些话,闻安臣也是非常明确无误的判断出来,自已之前猜想的果然是正确的,林夫人之所以表现的这个样子,之所以对自已 露出 展 露出 一副 勾引 的状态,并不是因为她看上自已了,她只是在寻求一个保护者而已。 她认为她自已没有靠山,认为自已孤苦无依,说白了,就是非常没有安全感。 而她现在,正好又是处于一个低谷,处于一个被赵纯打压因而比较艰难的时期,在这段时间,她的心情格外的低落,格外的没有安全感,所以今天才会做出来这种事情。 闻安臣轻轻叹了口气,说实话,这会儿知道,林夫人并不是因为喜欢上他而 勾引 他,他心中还是有点低落的。 男人嘛,大概便是这么一种动物。就比如说像是闻安臣这种,或许 美色 当前的时候,他是能够控制得住自已的情绪的,但是当他发现对方其实对他并不是真正有意思的时候,心情也会变得低落。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过来了,毕竟他对林夫人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觊觎,同时说白了,两个人的交情也就是那样。 林夫人的情绪如何,对他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他走到林夫人生前,蹲 下身 子,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林夫人双手捂着脸,一直在哭泣,眼泪从手指缝中不断滴落出来。 若是谢韶韵或是张玉琳如此哭泣,闻安臣肯定会把她们抱在怀里,轻声安慰,用柔情来 抚慰 她们。而若是赵长宁这般哭的话,闻安臣多半会伸手揉揉她的脑袋,但眼下林夫人这般哭,闻安臣可就不能有什么逾越规矩的举止了,否则说不定就会被她当成有什么 不轨 之心。 他只好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看了一会儿,眼见林夫人哭的声音完全不见减小,似乎还变大了一些,闻安臣无奈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朝着内间儿走去。 他刚一转身,林夫人带着哭腔的叫喊声便从身后响起:“喂,你就这么走了?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我在这儿哭得这么伤心,你就这么走了?” 她声音抽抽搭搭的,又是委屈,又是难过,还带着几分愤怒。 闻安臣无奈的摊了摊手,回头道:“你先看清楚我朝哪儿走再说话行不?我现在是想去内间儿帮你找找看看有没有手绢什么的可以让你擦擦眼泪。” “你说,你呀,怎么想的呢?我怎么可能现在就一走了之?” 闻安臣说完,拔腿就朝内间走,他刚走了一步,林夫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尖声叫道:“别,你别进去。” 但是她还是这句话已经有些晚了,闻安臣已经迈步走进了内间儿,并且开始在内间儿寻找有什么手帕之类的东西,结果手帕没找到,他一进那间便瞧见一张大床,然后在大床之上,看到了几件胡乱扔着的内衣亵裤之类。 内衣亵裤都是火红色的,就像是火焰的颜色一般,热烈、奔放,而这个颜色,也是非常吸引人注意的。这几件儿内衣小裤,就像是炸弹一般, 硬生 生的砸进了闻安臣的眼睛里,让他想看不见都难。 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却是林夫人紧跟也走了过来,她瞧见闻安臣呆呆地站在自已屋里,看向床上那几件内衣小裤。闻安臣听见脚步,回过头来,便是瞧见了林夫人。 闻安臣神色有些尴尬,而林夫人更是满脸通红,她赶紧快步走到床边,将那几件儿内衣亵裤都塞到被子底下。 林夫人回过头来,瞪着闻安臣,娇声喝道:“你方才什么都没有看见,听到没有?” 闻安臣撇了撇嘴,道:“说的好像本官愿意看一样。” 他转身向外走去:“我本来就什么都没看到。” “对了,”闻安臣忽然扔下一句话:“本官限你在一盏茶时间之内将情绪调整好,然后过来与我好生说说话,若你还是这般,本官就真的是要一走了之了。” 闻安臣忽然不自称我了,而是自称本官,这一个小小的变化,却是让林夫人注意到了。她立刻就意识到,闻安臣这是有正事要与他谈,是相当正式的事情,所以他才会有这么一个称呼上的改变。 而她从闻安臣说话的内容上判断,这件事情有可能还是有转机的,想到这儿,林夫人立刻激动起来,赶紧道:“好,闻大人,我这就弄好。” 说着,她胡乱的随便抓起个什么东西在自已脸上擦了擦,擦干净眼泪,然后又深深吸了几口气,开始平复呼吸。 经过了这么一个小插曲,也把她心里的委屈和难过给冲散了许多,这会儿调整起情绪来,也是颇为容易。 闻安臣根本就没有等一盏茶的时间,也就是过了一两分钟,连半炷香都不到,林夫人便是从内间走了出来,坐到闻安臣对面,轻声道:“闻大人,您说。” 闻安臣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淡淡道:“其实这一次,我本来是要来帮你来着,结果却没想到进来之后根本就没有机会说正事儿、你先是假装 勾引 本官,然后又是哭闹了这么一通,白白耽误了这许多时间。” 林夫人低下头,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只不过这一次她之所以脸红,却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有些不好意思。 她这会儿的样子,就像是一个犯了错之后被大人训斥的小女孩而已,明明是一个三十余岁的成 熟妇 人,但这般神态,却还像是个小女孩。 成 熟妇 人的容貌和身材,与小女孩的神情和状态结合在一起,呈现出一种特殊的魅力,她看着闻安臣,扁了扁嘴道:“奴家以为你不帮我,毕竟你和赵纯认识这么多年了,关系这么好。这般亲密,我想着我跟你告了他的状,他肯定也跟你告我的状,你肯定是帮着他的。” 刑侦大明 第200节 第386章 归心 “奴家只是一个小小弱女子,若是不使出些手段来,可如何能占得了上风?” 闻安臣瞪了她一眼:“我克瞧不出你是什么弱女子,再说了,本官素来是帮理不帮亲。” “好了,不扯这些闲话了。” 他摆了摆手道:“你放心就是,这件事儿,本官是会帮你的,至于要怎么帮,咱们还得要好生说道说道。” 他朝着林夫人沉声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纯翁已经跟我说过了,我大体知道了事情的过程,也知道了你俩是如何发生的冲突。说实话,当初将武威镖局许给你的人是我,我答应你让你执掌武威镖局,并且不会被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吞并。结果,赵纯却违反了诺言,吞并了武威镖局。说实话,这件事是他做的不对,只不过你指望他来亲自道歉,那是不可能的了,今日便由本官在这儿替他向你道个歉。” “啊?大人你要向我道歉?” 林夫人完全没有想到闻安臣竟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在这个时代,有几个男人肯向女人道歉?更别说这个男人还位高权重,而这个女人只不过是一个寻常女子! 只不过闻安臣终归是后世来者,他跟这个年代的所有人在思维上都是有一定区别,对于某些人视若生命的脸面问题,也不是看得那么特别的重,更何况他觉得这也不是脸面问题。 道这个歉并不丢人呀,因为确确实实是赵纯违反了他当初的承诺,是赵纯不对在先,所以道这个歉,是应该的。 林夫人呆呆的看着闻安臣,心中有些感动,就凭闻安臣这般态度,她就知道,闻安臣绝对不可能是敷衍应付自已。 他是真心想要帮自已的。 她心中也是升腾起来几分好奇之心,感觉这个男人跟自已之前见过的那些人,都不一样。 她见闻安臣真的跟自已道歉了,连忙慌乱地摆摆手道:“闻大人,无妨的无妨的,您千万别跟我道歉,奴家受不起的。” 闻安臣微微一笑,没在这个问题上再多说,他继续刚才的话题,沉声说道:“只不过,本官虽然与你道歉了,但是想要改变你现在的处境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纯翁这个人,你跟他接触的时间还短,我却是跟他接触了很长的,他的性子老而弥辣,到了现在更是非常固执。” “他坚持认为吞并武威镖局,对于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在四川布政使司的扩张,非常有利,本官虽然说是货运分行的东家,也当着官,但是要在这件事上强迫他听我的,那还真是很难,所以……” 闻安臣说到这儿,顿了一顿,林夫人听着脸上已经露出几分绝望,看着他,凄然笑道:“所以我的武威镖局肯定是保不住了是么?哪怕是你也无能为力对吗?” 此时的她,已经完全绝望了,眼中有泪水簌簌而下。在她看来,闻安臣都已经说了这话,那自已的武威镖局,肯定是完了。 “说到这儿,我就得好好问问你了,我的问题问完之后,你要想清楚再回答。” 闻安臣一双眼睛盯着林夫人,沉声问道:“你到底是想要好生做事?还是仅仅是舍不得那个武威镖局?” 林夫人一听这话,就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猛然醒悟到这或许是自已的最后一线生机,她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了闻安臣的一点意思,但却又是猜得不那么分明,就好像是隔着一层薄纱一样,总有点看不大真切。 闻安臣笑道:“别着急,好生想想。” 说着,他还真就很不着急的往椅子背上一靠,端起一盏茶来慢慢地品。 而坐在他旁边,林夫人则是在那里冥思苦想,一个声音不断在大脑之中回荡:“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想要的究竟是仅仅守着那个武威镖局,还是说,不想让自已没有事做,不想让自已没有价值,不想让自已就这么闲下来,失去权势,失去被人前呼后拥的那种风光,从此寡淡无味的过完一生?” 终于,想了许久之后,林夫人想明白了。 自已恐惧的,是失去没有权势的生活,至于是不是武威镖局,则是两可之间。有武威镖局也好,无武威镖局也好,只要让自已持续现在这种生活,只要有权力,够风光,那就无所谓! 她看着闻安臣,语气沉稳而坚定:“闻大人,我想清楚了,武威镖局,不是最重要的。” 她这句话说得有点没头没脑的,但闻安臣却是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有没有武威镖局无所谓,只要还能维持现在这种生活就好,是不是?” 林夫人郑重点头。 闻安臣笑道:“那这事儿就好说了。这样吧,武威镖局肯定是保不住了,就让赵纯吞并武威镖局吧,但是我会让他给你一大笔银子作为补偿。同时,我会让你做另外一件事,也是帮我做事,也是会作为一个商号的管事,手底下也会有一大批人被你管着,你依旧会风风光光的,你看如何?” 闻安臣这般说,林夫人自然是千肯万肯的,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对于局势也看得很清楚。 她知道,事已至此,自已的武威镖局是肯定保不住了,如果还在这件事儿上死缠烂打,不但拿不回来武威镖局,反而会把闻安臣得罪的厉害,那样反而不好。 而闻安臣提出的这个解决方案,也确实是很符合自已的想法,至于闻安臣让她去做什么,她没有考虑。 让她去做的这个事儿好不好,有没有什么前途,她也没有考虑。 因为她更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闻安臣比她要精明的多,比她要厉害的多,许多事儿比她看得清,既然那是闻安臣要做的事,那肯定是错不了的。 其实或许,林夫人自已都没有意识到,由于闻安臣在龙安府中展现的那一切,使得她对闻安臣,有一种相当盲目的自信。 所以闻安臣这么一说,她就觉得替闻安臣做这件事,肯定不坏,完全可以接受。 所以她立刻便答应下来,脸上带着笑意,沉声道:“好,闻大人,我听您的,您让我去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闻安臣白了她一眼:“这会儿说话这么好听了?若是我不让你单独管着一个商号,让你手底下没有那么多人供你驱使,你还会说这一句,甭管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去做吗?” 他的话,半真半假,也算是带着一点调侃的意思,倒并没有什么恶意。 林夫人听了,不由得也是有些尴尬,嘿嘿一笑,却是没有正面回答。 闻安臣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道:“其实你这次过来倒也是正好,说实话,本官这些时日,本来就想着要成立一个新的商号,要做一些其它的生意,但手头上一直没有什么得力的人手。” 他看着林夫人,正色道:“现下我不是与你开玩笑,我是说真的。你的能力,你的手段,我是了解的,武威镖局能有之前那个局面,八成的功劳在你,两成的功劳在其他人,能在这些年间,将武威镖局经营得这么好,足见你的本事。” “所以对于你,本官是很看重的,只不过一直因为你在武威镖局,压根儿就没想过你会来这边,所以也就没有考虑让你成为这个主事的人选。而现下却是正好,你虽说是丢了武威镖局,却可以帮本官管着这个,即将新成立的商号。” 听到闻安臣对自已这般看重,林夫人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遇上知已的感觉。之前有人怕她,有人尊敬她,也有人看重她,但这些人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情绪,有的是因为是她的下属,有的则是因为要依靠她去做事,还有的则是觊觎她的美色。 而闻安臣,则是第一个真真正正,正视她的能力,欣赏她的能力,把她当成一个男人一般欣赏的人。 一般来说,其他人看到林夫人,看到林夫人的成功,首先注意到的,会是她的容貌身材,以及她身为女子的身份。 而闻安臣在看他的时候,甚至摒弃了这些东西,只是单纯的欣赏她的能力,无关其他。 所以此时,她心中竟然是涌起一股土为知已者死的感觉,当然这股感觉来自来得快,去得更快,很快便是消失了。 毕竟从本质上来说,林夫人是那种非常热衷权势之人,而像他这种人,其实就比较薄情,比较冷血。这一点,从她对待她丈夫林总镖头的态度上就能看得出来。 她如果要臣服于一个人的话,其中或许有有几分情分的因素,但绝对不是完全因为情分,而是因为对方足够强大,足够强权,能够压服他们,让她畏惧。同时对方又能给他们足够的好处,让她臣服的同时,能够得到更多东西,所以她才会敬畏,才会膜拜,才会听命行事。 而毫无疑问,对于此时的林夫人来说,闻安臣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足够强大,也足够冷静,不会为她的美色所诱惑,更不会沉迷其中。他有能力,也有手段来压制林夫人,同时又能带给林夫人别人所无法给她的好处,所以林夫人老老实实地臣服于他。 当然,对于林夫人而已,闻安臣能成为这么一个人,能成为压服她的那个人,比别人成为那个人要好的多。因为她了解,闻安臣其实是有悲悯之心的,是讲人情味儿的。同时,对她的能力有足够的认可和尊重。 第387章 超市 闻安臣笑道:“其实,这一次我让你做的这个差使,让你负责的这个商号,远远要比你负责的武威镖局那一摊子要好得多,跟武威镖局比起来,这个商号涉足的是一个全新的领域,之前根本就没有其他人做过这个东西。” “这个东西,潜力无限,前途不可限量,再过几年,说不得你手中掌管的这个商号,就要被许多人眼红了,到时候只怕你还会感谢这些时日赵纯对你的排挤,会感谢他将你挤出武威镖局。” 林夫人瞧着闻安臣:“咯咯一笑,赵纯那老匹夫,他做的事情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只不过却不是感激,只有恨意。要说感激,我只会感激闻大人您一个人!” 闻安臣笑道:“你倒是会说话。” 林夫人笑了笑,道:“大人,您快些说吧,您说了这么一大通,却还没说到底是做什么营生呢?这个商号到底是做什么的?您就别遮遮掩掩了,赶紧告诉我吧!” 闻安臣说了这么一大堆,又是这个又是那个的,但却是始终没有提到商号是做什么的,这早就已经是把林夫人的好奇心给勾了起来,这会儿,她心里是白爪挠心,好奇的不得了。 而且她心里还是有点儿不服气的,闻安臣说她要做的这个商号,之前根本没有人做过,对这一点,其实林夫人是有点儿不以为然的。他在市井之间混迹了这么多年,掌管武威镖局,也可以说是见多识广,什么营生没有见过?她就不信,闻安臣还真就能开创出一门别人从来没有做过的生意来。 在她看来,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嘛! 几千年下来,有哪种生意是没有人做过的,根本就不可能! 所以,她对闻安臣给出的答案格外的期盼。 闻安臣瞥了她一眼,他这会儿大致也能猜出来一二林夫人心里想的是什么,不过闻安臣并没有在意,也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感觉。毕竟他这话说的有点儿太离谱,遭人怀疑,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而林夫人敢于怀疑他,其实他心中是颇为高兴的,他并不希望自已选的商号负责人,是一个只知道磕头的应声虫,而是要有自已的思想,思维,要能够完全自已拿主意,做决断的这么一个人。 闻安臣盯着林夫人,一字一句,轻声说道:“本官接下来要做的这个商号,要做的这一门营生,叫做超市,不知道你可听说过吗?” “超市?” 林夫人一听,顿时愣了,她之前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这个名词儿,更别说听说过这门生意了。 她摇了摇头,沉声道:“闻大人,奴家孤陋寡闻,之前当真是没有听过这一门营生,别说这门营生了,奴家连这两个字都没听过,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若是后世的人一听超市,自然就明白什么意思,但放在这个时代,一听超市这俩字儿,就能明白是什么意思的,只怕也只有闻安臣一个人而已,其他人只怕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个词儿。 林夫人自然也不例外,于是闻安臣便是须得向她解释一番超市这个词儿。 闻安臣组织了一下语言,沉声说道:“林夫人,你看,现下咱们街面上的这些店铺,做什么营生的都有,有的是卖米面粮油的,有的是卖绸缎布匹的,而还有的则是卖肉卖酒的,咱们若是想买什么东西,终归要去与之相对应的店里去买才行。要买布匹,那要去绸缎庄子,要买油买醋,那要去粮油铺子,你说对是不对?” 林夫人点点头,没有说话,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是小孩都明白的道理,她不知道闻安臣跟她说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闻安臣笑道:“而超市,顾名思义,乃是超级市场的缩写。这个超级市场指的是什么呢?其实说白了,这就是一家大的店面,但是既然名字里头带着超级这两个字,那自然就跟一般店面不一样。不一样在哪里呢?这个店面里头呀,什么都卖!既卖米面粮油,也卖绸缎布匹,什么都卖!” “你想买什么东西,就不用一家店一家店的跑,只需要进到咱们这个超市里,在里头转悠一圈那就什么都能买到了。” “啊?”林夫人听完闻安臣说的这些话,顿时惊诧地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 她根本没有想到,闻安臣竟然有如此天马行空的思路,竟然想出这么一个营生来,这可是她想都不敢想的,甚至此时听着,都觉得震撼无比。这当真是想前人之未想,见前人之未见,做前人之未做之事。 她心中有一股巨大的震撼袭来,让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啥。 闻安臣倒也不着急,只是坐在那儿静静地瞧着他,等着她缓过神儿来。 过了许久,林夫人方才轻轻地吁了口气,看着闻安臣,目光很复杂。 她用一种惊叹的语气,缓缓说道:“闻大人,您真是厉害,这门营生确实是厉害,小女子不但根本没有听过,更是想也想的,只不过……” 她说到这儿,却是话锋一转。 显然她对这门营生,虽然是感到很惊叹,但却并没有被冲昏头脑,也没有保持特别乐观的态度,看她现在这个样子,林夫人对这门营生应该是有一些意见和顾虑的。 闻安臣微微一笑,道:“林夫人,我知道你也是很有些见识的,没事,你对这门营生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就好,不用顾及我的面子,咱们敞开了说。你若是这会儿隐瞒,遮遮掩掩的这也不说那也不说,以后这门营生可是会落到你的手里,这个商号可是会由你来经营,到时候麻烦的是你自已。” 林夫人听他这么一说,便是点点头,道:“闻大人,以奴家看来,这桩生意,有三个难做之处。” 闻安臣用一种很欣赏的眼光看着他,鼓励道:“说说看,是哪三个难做之处?” 林夫人组织了一下语言,而后沉声说道:“第一个难办之处,在于进货。” “照您的说法,咱们这个超市之中,包罗万象,什么东西都有,那么这个进货也就实在是太难了些。什么东西都有,米面粮油布匹绸缎等等都有,那就意味着,每一种东西咱们都需要进货,而且进的货还不能用统一的量,因为有些耗用大的,像是米面粮油这些,就要多进一些,而有的耗用就少,比如说一些名贵绸缎等等,就少进一些。” “需要进的货物至少有几十种甚至上百种,而且每一种的量也不一样,每一种需要进货的周期也不一样。像是一些易于保存的,可能几个月进一次就可以,而像一些消耗又大,卖得又快,又容易腐烂的,比如说像食物,像生肉,等等这些,就需要几天就进一次货甚至一天就要进一次货。其中之统筹算计,非常麻烦,只怕要好几个账房先生,才能忙活过来。” “而且这些账房先生,之前也未必接触过这些东西,要真让他们忙活这个,他们也未必能做得多好。” “这是咱们自已在统筹算计方面要遇到的问题,咱们这上百种商品,订货量多少,一次需要进多少,一天要进几次,这样的事儿上已经够麻烦了,而这还只是咱们自已麻烦,等真到了上外面进货的时候,这么多种类的货物,那需要多少伙计去采买?有些货物咱们秦州城周围有,有些咱们秦州城周围没有,那有需要派出去多少人手?跑多少地界儿?才能够将咱们需要的东西都凑得齐全?” 她这一连串的反问句,气势相当之强,说完之后,方才觉出自已似乎有点失言了,自已方才那种语气,倒像是在质问闻安臣一般,着实是有点儿失礼。 刑侦大明 第201节 林夫人赶紧道歉道:“闻大人,奴家方才,说话太冲了一些,您莫要放在心上。” 闻安臣微微一笑:“不妨事,不妨事,咱们今日,就是要说缺点,就是要说到底有哪些难做之处。你尽管说就是,不用顾虑太多。” 他这么一说,林夫人便也放下心来。 闻安臣总结了一下,道:“你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咱们如果开这样一家超市,需要进多少货,以及几天进一次货,以及每种货物一次要进多少等等问题上,如果计算的话会非常麻烦,而且进货的过程也会非常麻烦,非常漫长,对不对?是不是这个意思?” 林夫人点点头:“没错儿,就是这个意思。” 闻安臣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笑道:“好,那你接着说,后面那两个问题。” 林夫人点点头,接着道:“第二个难办之处在于,这超市之中,应该如何布局?” “大人您应当也去过那些粮油铺子绸缎庄子等等,你也该当知道,这些铺子里面的格局是什么样子。” 闻安臣点点头,道:“本官晓得这些。” 第388章 商议 现下大明朝这些粮油铺子啊,绸缎庄子啊,甚至是生药铺子啊等等,几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进门儿,空间并不是非常阔大,迎面的,是一溜非常高的柜台,甚至比人还要高。进去买东西的顾客站在那儿,只能抬着脸看上面那些伙计,他们也从来是不能自已挑选什么,只能跟伙计喊自已想要什么。 比如说,客人想打二两酱油,或者是想买十斤大米,就跟伙计这么一说,然后就把自已带来的容器递过去。 伙计先吆喝一声,须得收多少银子,然后客人把银钱交上,伙计便是给打好了酱油,给装好了米,再给递回来。 卖生药的铺子,跟这个也没什么区别,而绸缎庄子,柜台可能要比这个矮一点,但是客人也是不能随意挑选得,有的甚至会把绸缎摆在柜台里面的架子上,你只能远远的隔着看,想要上手摸,就得请伙计帮忙拿一下了。 林夫人接着说道:“咱们要买几十种甚至上百种商品,那咱们这个店需要多大?那咱们这个店得设多少个柜台?请多少个伙计!” “起码几十上百个柜台是有的,要想容纳这么多柜台,这般巨大的店面,在秦州城只怕都找不到一处。而如若是如您所说要卖这么多商品都话,那么光是伙计,就得请上几十个、上百个,这每一个,月支出得有多大!” “光是这笔支出,只怕就是难以承受。” 闻安臣等她说完,又总结道:“你的第二个问题就是认为,柜台太多,伙计太多,没有合适的店面,支出太大,对不对?” 林夫人点点头,道:“没错儿。” 闻安臣接着问道:“那第三个难办之处呢?” “第三个难办之处便是,奴家以为咱们现下虽然这么做了,虽然说是为了那些要买东西的人方便,但是他们却未必会买账。” “这些客人,早就已经习惯了买什么东西就去什么样的店面。现下,咱们虽说是为他们方便,但他们可能会有些不适应,这也是一桩麻烦。” 闻安臣点点头:“第三条就是客人不买账,对吧?” 林夫人笑道:“没错儿,就是这个意思。” “好。”闻安臣忽然轻轻鼓掌,而后笑道:“林夫人,很好,你提的这三个意见很好,基本上已经将可能遇到的问题给涵盖进去了。在大方向上,有这三个顾虑,就已经足够。” 他眼中满满的都是不加掩饰的欣赏,这种欣赏绝非作伪,而是确确实实发自闻安臣内心。闻安臣此时对林夫人确实是极为满意,甚至有一种极为惊喜的感觉,他现在甚至都觉得自已是捡到宝了。 说实话,闻安臣之前虽然也知道林夫人有能力有手段,但是他还真是没怎么亲自见识过,而现在他一提出超市这个概念,林夫人不但能立刻接受,而且反应极为敏捷,能够极为迅速地意识到其中可能存在的弊病,这真真是让闻安臣对她刮目相看了。 闻安臣觉得自已对她的评价还要提高一层,她不仅仅是个有能力有手段的女人,甚至可称得上是一个智慧型军师一样的人物了。 林夫人也能感受到闻安臣的欣赏,她心中也很是舒服,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闻安臣道:“你这三个问题,提的都很好。不过嘛,说实话,本官之前也想过类似的问题,而且其中已经有一些是可以解决的,现下本官便一个一个跟你说,跟你谈如何解决。” “首先咱们说第一条,第一条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对内一个是对外。对内,便是如何做好这么一张表,表上是关于咱们有哪些商品,每一种商品应该在几月初几进货下一次进货应该是多久之后,以及之后一次要进多少等等,是这么一张表,对吧?” 林夫人点头。 闻安臣笑道:“这么说吧,现下对这个,我没法子,我真是没有法子。这个只能你想办法,本官可以拨给你银钱,可以帮你找人手,可以帮你把秦州最好的账房先生都聚在一起,反正你们来想办法,你们来把这个表做好?成不成?” 林夫人朝着闻安臣苦笑一声,道:“大人您可是真会做甩手掌柜啊!” 闻安臣哈哈一笑:“到了本官这般地位,有些东西,我提一嘴就行,若是自已亲力亲为,那才真是傻了。正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那些账房先生做这个,绝对比我做的要在行得多。” 林夫人点点头,笑道:“这个事儿,奴家是可以答应下来的,只要您给足够的钱财,只要您能够调拨人手,奴家有信心在三天之内,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三天之内?”这一次轮到闻安臣惊诧了,他没想到林夫人竟然这么有信心,三天时间,就可以做到。 在他预计中,要完成这一步,没个十天半个月,只怕是够呛。毕竟这个时代,可是没有后世的电脑和软件,更没有关于这方面的一些专业知识,想要做起来,还是相当艰难的。 瞧见闻安臣那副惊诧的样子,林夫人微微一笑,道:“方才大人您与奴家这般仔细说,奴家心里已经有了点儿数,有了些计较了,到时候跟他们一说,三天时间应该差不多。” “好。” 闻安臣鼓掌,叫了一声好。 “这个对内的事儿,咱算是有了一个章程了,对吧?那现在咱们就说对外的这个事。” 闻安臣接着说道:“其实对外这个,本官也已经有了一些想法,有了一些章程。” 他微微笑道:“其实对咱们来说,这一点是最好解决的,你知道为什么?” 林夫人听他这么一说,忽然心中灵机一动,失声惊叫道:“对呀!我怎么忘了?闻大人您不是有赵记大车行在吗?” 闻安臣微微一笑,调侃道:“总算是你还没有笨到家去。” 林夫人被他这么一说,顿时脸又有点发红,心里暗自骂自已:“亏你平时还觉得自已挺机灵的,怎么连这个问题都没有想到,看,这不就让闻大人看了笑话了吗?” 只不过很快,兴奋的情绪便是将那一丝尴尬冲得无影无踪,她很是兴奋的,语速极快的一连串说道:“大人您有赵记大车行,有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可以四处运送货物,自然也可以将当地的特产都带回来,若是去了那些产粮的地方,便可以低价采买一些粮食带回来。若是去了那些产绸缎的地方就可以买绸缎,若是去了那产药材的地方比如说像是龙安府,便可以买回一些乌头和附子回来。” “如此,咱们只需要定下超市到底要买哪些货物,都不用刻意派人去,到时候只要瞧瞧,将这些货物的产地分门别类的画一下,然后看看有哪些马车要拉送货物去那些地方,直接就让他们捎回来,直接在产地买,很便宜。而且,路费这个成本也是几近于零。” “哈哈!” 她越说越是兴奋到最后直接都是笑出声来。 闻安臣笑道:“其实你可能不知道,本官之所以想做这么一个超市,想做这么一个营生,之所以脑海中会萌生出这个念头来,就是因为本官手中有着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这个王牌。你可能不知道,本官现在在秦州城中,其实开了一家专门卖布匹绸缎的庄子,这家专门卖布匹绸缎的装置里面的绫罗绸缎,数不清有多少种,没有一件是我自已找人采买的,全部都是赵记大车行前往各地运货的时候,在当地采买的。” “本官当时就跟他们说了,你们用不着刻意去买,只要你们到了那个地方,发现那里出产比较有特色的布匹绸缎,你就顺便给本官带个几匹回来。十匹二十匹不嫌多,两匹三匹也不嫌少。在回来之后,本官会用稍高于采买的价格付给你银钱。” 闻安臣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其实这些车夫伙计们,将绸缎带回来之后,本官哪怕是用比他们才买的价格更高的价格来付给他们银钱,本官依旧还是赚的。” “打个比方来说,一匹产自于某地的绸缎,在秦州要卖二两银子一匹,而若是在当地的话,则只是要五钱银子一匹。有一位伙计去了当地,买了十匹回来,我给他算每一匹七钱银子。这样,我给了他七两银子。他走这一趟,相当于额外多赚了二两银子,然后本官将这些绸缎拿到绸缎庄之中发卖,就能够卖二十两银子,相当于本官赚了十三两银子。” “伙计也赚了,本官也赚了。而且,由于本官这儿进价这么低,所以还可以将绸缎的价格适当的调低一些。比如说,别人家卖二两银子一匹,我家只卖一两九钱银子。这样,客人相当于也是赚了。如此,则是一举三得,皆大欢喜。” “而之所以能够出现这样的效果,就是因为本官手中有着着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极大的节省了在路上的开支,这个别人是学不来的。” “说实话,本官的那个绸缎庄子,当初刚做的时候,是没有抱太大希望的,结果却没想到,越做越是红火,替本官赚了许多银子。成本很低,利润很高,本官见到在绸缎庄子如此红火之后,心中便想:这各地的特产可不仅仅只有绸缎布匹而已,我只是让伙计车夫们采买当地绸缎布匹,未免也太狭隘了一些,错失了许多可能利润更大,能够赚更多赢钱的好东西。” 第389章 绝妙的注意 “而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说实话,本官也说不太准,本股阿奴只是感觉肯定有这么一些商品,但是却又不知道到具体是什么。但可以肯定,外地出产而秦州没有,能够赚银子的商品,起码几十种是有的,这就要一一筛选甄别了。” “本官也想着,如果有那么几种商品就要开一个铺子的话,这么多种商品,本官要开多少个铺子才能够呀!” “所以本官就想干脆就弄一个大超市,弄一个大铺子,把所有的商品都装进来,但凡是外地便宜秦州贵的东西都可以采买。采买之后,就放到这家超市里面销售,到时候绝对财源滚滚。” 林夫人点了点头,笑道:“说实话,大人,您这个想法确实是够妙的。只不过对一般人来说,哪怕是有这么一个想法,他们也无法付诸实施,因为他们手里没有赵记大车行这么一个诺大的商号。而您有这方面的天然便利,所以做起这个来也是事半功倍。” 闻安臣点点头:“笑道,咱们接着再说你提出来的第二个问题。” “你提出来的第二个顾虑是,要卖这么多种商品,可能需要上百个柜台,雇佣上百个伙计,一是没有这么大的房子可以容纳着许多柜台,没有这么大的店面。第二,雇佣这许多伙计要花非常多的银钱,你是这个顾虑,没错是吧!” 林夫人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她饶有兴致地瞧着闻安臣,想听听他有什么高招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闻安臣笑道:“其实在我看来,这个反而是最好解决,你之所以觉得这个事难办,是因为你的思维还停留在传统店面的格局上。” 林夫人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愣了,听这话感觉有点高深莫测的意思,但又觉得闻安臣说的这番话,好像是云彩一样飘飘荡荡在空中,虚的慌,总觉得不那么踏实。 因为她实在是想象不来,闻安臣说的是什么样子。 闻安臣笑道:“我跟你仔细说说,你就明白了。” 他四下里看了一眼,问道:“你这房间里头没有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吗?” 林夫人赶紧道:“有,有,只不过我用不着,被我收起来了。” 说着,她便是走到一边去,取出笔墨纸砚来,闻安臣大咧咧的往椅子背儿上一靠,而后敲了敲桌子道:“来,为我研墨。” 林夫人抿着小嘴儿,温温婉婉的一笑,微微一幅,行了一礼,就像个小丫鬟对自家大老爷行礼一般,口中娇声笑道:“是,我的大老爷,我这就给您磨墨。” 两人方才把话给说开了,也定了林夫人以后的去向,这会儿的气氛就相当强,因此开起玩笑来,倒也不算是唐突。 很快,林夫人便是把墨给研磨好了。 而后,闻安臣提起笔来,饱蘸了浓墨,在一张纸上刷刷刷地画了好一会儿。 画完之后,他瞧了两眼,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吹干墨迹,将那张纸放到林夫人面前,笑道:“你看,以后咱们开的这家超市,里面的格局便是这个样子。” 林夫人接过那张纸来仔细查看,她一开始看的时候,眉头紧锁,看到后来,脸上露出一抹惊诧之色。只是在惊诧之色中,还带着浓浓的不解,似乎有什么东西,根本就想不明白一样。 她看了好一会儿,方才道:“闻大人,奴家多少看出一点东西了,便跟您简单说说,您看看对不对?” 闻安臣笑道:“好,你说。” 林夫人指着那张纸上面那一排一排桌子一样的东西,道:“您的意思是,这超市之中,柜台并不像是一般的铺子一样,成一个回字形分布,并不是靠墙围成一圈,而是这么一排一排的摆放着,每一排都有若干个柜台,是这么个意思吗?” 闻安臣点点头:“你说的在里头,有点儿小错误,但是不着急,你先说,我待会儿再给你指出来。” 林夫人笑道:“您还是先指出来吧,我就看出这么点东西,结果没想到里头还有错的。” 闻安臣笑道:“成,那我便现在跟你说说。你说这一排排的是柜子,其实并非如此,这一排一排的不是柜子,而是一排一排的货架,这些货架有许多层,咱们要卖的那些商品,货物就一层一层地摆在上面。” “哦?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林夫人恍然大悟,道:“对了,若是这样的话,一排一排的货架摆放在这里,那咱们的伙计站在哪儿呢?咱们的伙计是不是就站在旁边,客人说想要什么东西他们就帮客人拿?” “若是这样的话,这么多货架,旁边儿得站多少伙计才行呀?” 闻安臣微微一笑,道:“咱们货架旁边不站着伙计,所有的商品全部都摆放在货架上,由客人自行挑选。” “什么?”林夫人失声惊叫道。 这绝对是她今天除了得知闻安臣要开办这个之外,受到的第二大的震惊。 闻安臣竟然在货架旁边不站伙计,而是就把商品放在那儿由客人自行挑选,这种事情她之前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自然是无比震惊。 她惊讶之下,口齿都有点不清楚了,吃吃说道:“这,这能行吗?” “商品就都放在货架上,随便人挑选?那万一他们乱拿东西,偷东西怎么办?” 刑侦大明 第202节 闻安臣笑道:“这很好解决,咱们虽然不是每一个货架旁边都会放一个伙计,但是每一列货架的尽头,咱们都会放上一个到两个伙计,这一两个伙计就负责盯着这一列的商品。他们眼睛又不瞎,若是有人私自拿东西偷东西,他们自然能够发现。” 这也是闻安臣想出来的应对这种情况的最好办法了,他也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 在这个时代,没有监控,没有录像,没有摄像头儿,自然无法做到像后世一样,那就只能用笨法子,用人力在那儿盯着。 但哪怕是这样做,每一排货架安排一到两个伙计盯着,所需要的人手,也比传统商铺的每一个货架旁边每一个柜子后面都需要一个伙计在那站着,在成本上要小得多。 “这个,这个……” 林夫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闻安臣继续道:“这两个伙计既是负责盯着的,同时他们也必须将这一排货架上所有的商品的价格都记得非常熟悉才行,客人在挑选商品的时候,若是价格不明白,就直接问他们。” 其实一开始,闻安臣想的是,在每一类商品下面都标上价格,但他立刻就意识到这样做绝对不行,或者说,不是绝对可行。 因为在这个时代,识字率实在是太低了,绝大多数人,绝大多数来这里买东西的人,都是不认识字的,写标价用处不大,只能给识字的人看。 所以他决定,两者并行,价格也写上,贴上,同时,伙计们也记清楚价格。客人若是不识字儿,直接问伙计就行。 虽说后世的各项科技都比这会儿强,但是在某一些方面,还真未必比得上这个时代。 比如说,店伙计的强大性。 这个时代,酒楼里面的伙计,能够手中托着七八个盘子,浑身上下,从肩膀,到胳膊,到臂弯,到小臂,以及手里面,全部都端着顶着盘子,浑身上下十几个盘子,然后从楼上走到楼下,盘子里的汤汁都不会洒出一滴来。 同时,一边儿身上挂着十几个盘子往下走,一边还能不间断的报菜名招呼客人。 这样的伙计在这个时代,非常常见,在一些酒楼里很是不少,但是在后世,可就不多见了。 后世,人们的权利得到了极大的提升,物质有了非常高的享受,不用拼死拼活的为了一份工,而耗尽自已的全部心力。 但是在这个时代不一样,这个时代,对于一些没有什么前途的年轻人来说,成为店伙计,可能就是他们人生唯一的出路,是他们极大的荣耀,他们自然要竭尽全力,训练自已,让自已变得合格。 若不然若是被东家给解雇了,那可真就是要喝西北风了。这个年代,毕竟工作的机会很少,若是能够得到一个工作,人们都会很珍惜。不像是后世,我得到这个工作机会,但我不好好干,你解雇我就解雇我吧,反正这年头工作好找,又不会饿死。 在这个时代,如果真是丢了一份工作的话,那是真有可能饿死的。 人们重视,自然就会努力,努力的程度不一样,最后落得的结果自然也就不一样。 所以,闻安臣很清楚,如果他以相当不低的薪水来雇佣一批伙计的话,一旦他向这些伙计下达了记住所有商品价格的命令,这些伙计是肯定能够完成的。 林夫人接着问道:“那他们该怎么给钱呢?客人们直接拿了东西就走,他们该怎么给钱呢?难不成也是给旁边的伙计吗?” “当然不是。” 闻安臣笑道:“如你这般说的话那也太麻烦了,实际上是,咱们这个超市门口呀,专门弄一个柜台,叫做收银台,每一个进超市买东西的客人,进去的时候咱们都会发给他一个篮子。他选的那些货就都放在这个篮子里,而超市只有一个门可以进出,他们买完东西之后,便提着篮子出门儿,在出门的时候把篮子往收银台上一放。咱们在那儿的伙计,把这个价钱一算,就在那儿收银子。” 第390章 商定 “什么?” 林夫人轻声问道:“你的意思是,在他们整个挑选货物的过程之中,咱们根本就不管他们,然后等他们把所有需要的商品都挑选好了,装进篮子里之后,再在门口那个地方结账,是这样吗?” 闻安臣微笑点头:“没错,正是如此。” “那,如果这样的话。” 说到这里,林夫人顿了一顿,拧着眉头道:“有两个难处。第一,咱们店面里请的算账的先生,就要非常好才行,要算账非常好,也要记性非常好,要将所有的货物的价格都记得非常清楚。若不然的话,他们算起来就会非常麻烦。” “而第二,哪怕是咱们请了好的账房先生,这个计算价格的过程,也会非常耗时间。因为咱们的销售方式,既然是如大人您之前说的来办,敞开货架,随便那些顾客挑选,那么他们几乎不可能,或者说,会非常小的几率只会挑选一种货物,而是会挑选许多种货物。” “而这些货物的种类这么多,咱们开的这个超市,又不像是那些只售卖单一商品的粮油店,绸缎庄子,布匹庄子一样,而是动辄数百种商品。每种商品的价格都需要记住,而且每一种商品的重量,都需要称量。” “假设一个人,篮子里放了十种商品,这十种商品如果都要称量重量的话,那么,给这一个人结账,骑马就要花费一盏茶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只怕等在后面的那些顾客会不耐烦。” 闻安臣哈哈一笑,说道:“林夫人,你这两个问题,提得非常好。” 闻安臣忽然夸奖了林夫人,让她很有些受宠若惊,赶紧笑道:“大人您过奖了,这只是小女子的一点想法而已,算不上提的什么好问题。您只要别嫌小女子,事无巨细,吹毛求疵就好。” 闻安臣笑道:“怎么会呢?”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其实这两个问题,是一体两面的一个问题,我这儿有个法子,只需要稍稍变动一步,就可以将这两个问题一起解决。” 林夫人很感兴趣,道:“什么法子?” 闻安臣笑道:“很简单,就是八个字,分好单位,明码标价。” “分好单位,明码标价?”林夫人将这八个字念叨了一遍,眉宇之间有些不解,道:“大人,还请您说得更仔细一些,小女子着实是有些想不太明白。” 闻安臣点点头,解释道:“现下,咱们许多店铺之中卖东西,都不是分好单位的,而是要现称,现量。要一斗米,我给你称一斗,要一斤油,我给你称一斤油。这就很麻烦了,你说的耗费时间,其实主要是在这方面耗费时间,对不对?” 林夫人点点头,道:“没错。” 闻安臣笑道:“那既然这样,咱就给他们分好单位。比如说粮食,咱们就,用一个个的布袋子来盛装,每一袋子,上面都写着这一袋子里面粮食的重量,比如说五斤,十斤,或是二十斤。总归是有这么一个重量。到时候,根据顾客自已的需求,他们会买自已需要的那一份重量,如此,他们直接提着到了柜台上,也就不用称了。” “比如说布匹,布匹单位是匹,一匹是四丈。有的人家,一次买不了这么多,咱就给他划出一丈一丈的来,甚至是三尺三尺的来。咱的布匹单位,可以一卷是一匹,也可以一卷是一丈,甚至也可以一卷只有三尺,根据他们自已想要多少来买。” “比如说茶叶,咱就给他拿纸包好,一包就是一两,他想买几两,那就自已拿几包。” 林夫人听了,不由得有些迟疑,道:“大人,您说的这个法子当然是极好的,但是会不会太麻烦了,咱们自已太费事了一些?” 闻安臣瞧着她,眼中有些意味深长道:“咱们确实会费事,确实会耗费更多的人力物力,但是,咱们做的那些耗费,消耗的那些人力物力,需要做的那些事情,都是私底下发生的,顾客是看不到的。顾客们能够看到的是什么呢?他们能够看到的就是他们买东西更方便了,更迅速,更简洁明了了。而且,咱们所有的东西,都是足金足量的,就在店里放着秤,他们若是不相信,也可以自已去找别的秤来称。” “这也是咱们的一个优势,因为现在其他很多店,缺斤短两,已经是一个普遍现象了。咱们做的这些,让客人们买东西更方便,得到了量更大,他们自然而然就会愿意来咱们这儿。” 不等林夫人表达意见,闻安臣又继续说道:“现在就说第二个问题,你说的价格问题,价格问题,我的意思是要明码标价,在每一种商品下面的货架上,都会贴上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这种商品的单价是多少?比如说,每斤多少,每一两多少,每一块儿多少,每一尺多少,都写得清楚明白。” “他若不认字,咱们的伙计可以给他念。现下其他店,许多东西价格都是不让外人知晓的,人们买了之后,伙计直接给算完了,直接就会报数,也不会告诉顾客单价到底是多少,你说客人心里能高兴吗?” “其实是不高兴的,但是不高兴也没办法,因为很多店都这样。不过咱们不能这样,咱们这是透明的,客人买了多少,花了多少,自个儿心里都能做到有数儿。这样一来,客人他就觉得心里踏实,而且也会觉得咱们这点儿好,会让他们舒服。” “我的这两个法子,都是能让客人满意,让客人觉得舒坦,觉得方便的,而且,不光是客人觉得方便呀,咱们自已算账算钱的时候,也会更加方便,至于耗费的那些人力物力,就耗费去吧,我觉得跟咱们得到的回报比起来,这是值得的,你说呢?” 林夫人沉思好久,看着闻安臣,眼中露出一丝钦佩,点头道:“闻大人,不得不说,你眼光确实是看的长久,想到的这些东西,小女子之前想都没有想过。现在被您这么一说,却是觉得茅塞顿开。” 闻安臣微微一笑:“你呀,就别顾着吹捧我了,这个法子,将你那两个问题解决了。” 林夫人点点头:“如此倒是甚好,算是将这件事给解决了。” 她又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到这儿,她偷眼看了一下闻安臣,生怕自已问题太多,惹得闻安臣生气,结果却没想到,闻安臣根本不生气,反而笑盈盈的,眼神中很是鼓励地看了她一眼。 “没问题,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就是。” 闻安臣确实并没有动怒,林夫人能想到这些难点,能想到这些问题,说明她是真的是在这件事上面很用心,若是林夫人根本就不想做这件事,持有抵触情绪,那么她根本就不会深想,自然也就不会发现这些问题了。 所以闻安臣此时不但不生气,反而颇为欣慰,他更是对林夫人的这种态度和做法非常欣赏。 闻安臣看得出来,林夫人一开始对于自已超市这个计划,是持反对态度的,但是现在在自已坚持让她做这件事之后,她就立刻转变了态度改变了想法,同时也转移了立场,开始全心全意的为超市操持。 有个这样的合作伙伴。毫无疑问是会让人非常舒服的。因为她不会因为自已的情绪,心里的看法,而影响她在做的事情。 林夫人这种性子,她哪怕心里再怎么不情愿,但闻安臣建让她做了,她就会全力以赴。 闻安臣笑道:“说吧,今儿有什么问题咱就都说出来,咱俩今天也别遮遮掩掩的了,痛痛快快的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掉,因为超市这个差使,以后是你负责的,若是今天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到时候再发现,耽搁了超市的营生,本官可是要罚你的。” 林夫人这一次提出来的问题,是关于商品货物如何保存的。 毕竟,他们既然要做这个超市,里面贩卖的商品种类繁多,动辄以数十种甚至百余种,这么多种类的商品,各不相同,有的能保存的时间长,有的却是几天就要腐烂了,如何储存这些商品,保管这些货物,就成了一个非常需要重视的问题。 闻安臣听完之后,沉思片刻,脸上露出一丝凝重,沉声道:“你说的这个问题非常好,之前是我忽略了。” “这么多种商品,有的能保存很久,存个七八年都没问题,有的保存时间短的,隔夜就要坏,如何储存需要多大的库房,多大的院子,都是一个难题。” 最后两人商议了片刻,也实在是发现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决一些商品容易腐烂容易变质这个问题,这个年代毕竟没有冰箱,尤其是像是肉类呀,像是宰杀之后的那些牲口,根本就没有时间长时间保存。 冬天还好一些,放在地窖里或者拿冰块镇着都可以,但是夏天,那就根本没有法子了。 如果说夏天买冰块儿保存这些肉类,那实在是太奢侈了一些。 这是一个技术性的问题,没有冰库没有冰箱,就是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哪怕闻安臣再怎么智计百出,也没有用。 这是一个硬件上的缺陷。 所以最后两人商议之后,只好决定,把任何容易腐烂的东西,全部在超市的货架上砍掉,咱就不卖这种东西了。 第391章 林夫人的野望 要卖只卖那种容易保存的,比如说米面粮油,白糖红糖这些东西,至于生肉啊,宰杀之后的大牲口啊这种,就不卖了,也别跟哪些肉铺抢生意了。 至于应该怎么储存定西,两人也定下了章程,这一次要建超市的话,超市自然是要临街的,而超市后面一定要带一个大院子。在大院子里头建造上若干个库房,每个库房库存几种比较近似的商品,如此一来,可以节约地界儿,总不成每一种商品都要建造一个库房吧? 只能是近似的几种储存在一起。 到了这儿,林夫人该问的问题也就问完了,她已经把自已能想到的所有问题都说了,仔细的又过了一遍,确保没有什么遗漏之后,林夫人长长的吁了口气,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短短一两个时辰的,彻底颠覆了她对开店面这一块儿的认识,闻安臣提出来的这个想法,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但是可行性却是如此之高,摆在面前的利润又是如此之庞大诱人,让她实在是感到非常震撼。 她现在已经能够很清楚地认识到,并且猜测到,若是超市建成之后,会给城中其他的那些店铺造成何等巨大的冲击。 超市商品包罗万象,有上百种,甚至数百种之多,而如果超市能把客人们都给抢过来,让客人们买东西都来超市买,而不去那些米面粮油铺子,去那些绸缎庄子,那么,超市这个生意,干掉的,几乎是其他所有的店铺。利润方面,超市是将其他所有店铺的利润都给抢了过来。 而当然,这个世界上,没有只捞好处不承担风险的事情。超市将所有的客人都抢过来,将所有的其他店铺都干掉,把所有的本来应该是其他店铺的利润都拿在手中,那么理所当然的,也会受到其他所有店铺的敌视仇视。 相当于得罪了其他所有的店面。 这个风险很大,林夫人也心存忧虑,但是她并没有把这个事情说出来。因为她知道,她能想到这层,闻安臣肯定也早就想到了,而以闻大人在秦州的熏天权势,应该是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闻安臣接下来说的话,彻底的打消了她的这个疑虑。 闻安臣看着林夫人,笑道:“我知道,你应该现下也能看出来一点,咱们做这个营生以后若是做得好,固然能流水一般的进银子,不知道要赚多少钱,但是却也会因此而得罪很多人。” “你放宽心就是,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咱俩的关系,我是东家,你是掌柜,你是为我做事替我打工的,若是有什么责任的话,也不会落到你头上。那些人真要是想对付,也只会来对付我。” “而且……” 他微微一笑,神态中露出强大的自信,笑道:“你放宽心就是,这些人我还没放在眼里,是可以应付的。” 林夫人想到了这一层问题,闻安臣自然也就早就想到了,他毕竟也是心思缜密之辈,而且在开这个超市之前,他对很多东西都是做过了解的,对于前因后果,对于需要做的准备,以及可能需要承担的一些东西,一些后果,他都是前思后想,想了很久的。 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已。 所以,对于自已有什么样的后果,他其实心里还是比较清楚的。 不过他并不畏惧,前一段时间,他刚刚主持完了秦州丈量土地的事情,在秦州丈量土地那就是把的秦州所有的官僚土绅,所有的读书人都得罪了,他还不是照样还是做了?他不照样还是赢了? 跟丈量土地比起来,开超市带来的影响带来的后果,就要弱了许多。 再说了,他开超市是正儿八经的开门做生意,不偷不抢不坑不骗,他怕什么? 刑侦大明 第203节 那些人若是暗中使出什么卑鄙的手段,闻安臣自然会有更加凌厉更加凶狠的手段反击过去,这种手段他从来不缺少,只不过他一般不愿意用而已、但到了该用的时候他也不会手软,而若是最后事情闹大了,闹得沸沸扬扬,闹到上官那儿去了,他占了一个‘理’字,也不会惧怕什么。 说到底,还是,他有理。 单纯的有理,或者是单纯的有权势都不够,但是闻安臣既有理,又有足够的权势作为后盾,那么很多问题就都很好解决了。 对于闻安臣来说,这件事情问题不大,最起码是在秦州范围之内,他是完全可以搞定可以解决的。 至于以后,如果是要把超市开到其他的城市去,要开其他的连锁分店,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到时候再说。 现下先把眼前的事情顾好就可以。 闻安臣这一席话彻底解决了林夫人的后顾之忧,而他说的这些东西,提出来的这个完善可行的计划,也让林夫人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 说实话,林夫人这种女子,在这个时代的大明朝,是并不多见的,她类似于后世那些事业型的女强人,能力非常强,也有这方面的野心,有这方面的想法。 如果给她足够的支持,给她足够的资金,她是可以做成一些事情。或许这样的女人在这个年代也并不少见,只不过由于这个年代的局限性,女人在外面抛头露面的,终归是不多,背后有庞大支持的就更是极为少见,所以很多人的才华就如此淹没了。 但闻安臣显然非常有眼光,他看出了林夫人有这方面的能力,他知道林夫人有这样的想法,而他也会给林夫人足够的支持。 闻安臣冲着林夫人笑道:“好了,大致的事情就是这些,按照我跟你说的这个章程,就如此去做吧。武威镖局的事情,你就不用再管了,武威镖局这一摊子,以后呀,就交给赵纯去操心吧!” “当然,你放心我也不会亏待你,该给你的那一笔银子绝对会给。这一笔银子算作是你私人的,你想怎么做都可以,想怎么用都可以。可以买房置地,也可以开家店铺,这我都不管,有了这笔银子,下半辈子也能过的舒服很多,好歹总归是一个依靠。” 林夫人点点头,笑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闻大人,这件事儿,我也想清楚了,我跟赵纯闹到现在这种地步,我俩若是在在一起做事,说实话,也必然会生出一些趗龌来,两人一起做事,最怕谁都不服气谁,我俩若是勉强再凑在一块儿,只怕也会因为互相制肘而谁都做不好。” “我知道,这一幕是您绝对不愿意看到的,所以我俩之中必然有一个人离开,我离开也好。说实话,龙安府那个地方,虽然是生我养我之地,但是却是我的伤心地,我在那儿经过了太多,呆在那里总有一种压抑感,整日都闷闷不乐,离开之后,说不定能够换一个心情,人也能开心一些。” 闻安臣点点头,笑道:“你能如此想,那便是极好的。”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那些银子是给你私人的,算是对你私人的补偿,相当于是你私人在武威镖局和赵记大车行中的股份折现了。而本官还会另外另外再给你一些银子,这些当然不是给你私人的,这批银子的数目,大约是在七千两上下,这是本官现在能够拿出来的所有的流动资金了。” “这笔银子全部都交给你,由你自由支配,你就按照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些,去做这个超市的事情,从超市的选址,买房子,盖院子了,建库房,到招集人手,招募掌柜,再到进货,再到最后的开业,这其中的所有事情,我一概都不干涉,你想怎么做都可以。这些银子就是我给你的所有银钱,你最后把这些银子花完了就行了!” “中间若是银子不够,说实话我也不能给你更多。” “你明白这个意思了吗?”闻安臣问道。 林夫人神色变得凝重起来,郑重的点点头,道:“放心吧大人,我明白您的意思,一共就这些钱,我一定好生用,不会胡乱浪费,免得最后接不上趟。” 闻安臣点点头道:“大致便是这些,只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放心,虽然钱就只是这七千两,花完了就没了,但是在其他事情上,本官还是可以帮上许多忙的,如果在弄这个超市的过程中,有什么人暗中使绊子,下黑手,用一些见不得光的阴险手段,或者是遇到了官府中人阻拦,地痞流氓敲诈勒索,等等,但凡是有这些事情,你直接来找本官就可以。” “本官总归会给你处理的妥妥当当,断不至于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了咱们这个超市的进展。” 林夫人咯咯一笑,道:“闻大人,您这么一说,我心里就彻底安定下来,说实话,咱们做生意吧,有时候不怕缺人手,不怕钱不够,就怕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真真是让人毫无办法,因为我毕竟是外来人,而他们则是地头蛇,现下有您在我背后坐镇,那就好办了许多。” 闻安臣笑了笑,笑容很是温和,道:“你是为我做事,这是我的生意,你尽心尽力,我自然也要把所有的障碍都为你清除掉才对。” 林夫人又说了几句,而后陈枫便是告辞离开。 等他走了之后,闻安臣又去见了赵纯。 第392章 事情了结 赵纯一瞧见闻安臣,便是笑道:“闻大人,这件事如何了?” 闻安臣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纯翁,你可当真是让我好生为难呀,人家林夫人当初帮了咱能做许多事,帮着咱们把武威镖局也给拿下了,结果到头来咱们却要赶人走,这件事说实话,确实是不那么地道。” 他说这话,赵纯听了也不生气,浑然无事的笑了笑,道:“没错,这事儿我确实做的事很不地道,有点忘恩负义的意思,但是呢,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有她在,我在龙安府那边,做什么事情都是束手束脚,实在是难受的紧,必须要把她弄走。” 闻安臣叹了口气道:“人,我已经帮你弄走了,林夫人这一次不会再跟着你回龙安府了。她会留在秦州,帮我办另外一些事情,而纯翁,你以后,便要在龙安府那边独自支撑大局。要说制肘,那自然是再也没有人制肘了,但是帮手却也少了一个。” 赵纯听闻安臣说完这话,哈哈一笑,很是开心道:“闻大人你放心,只要没人制肘,我一个人做事,比有帮手都要做得更好。” 赵纯说这些话,闻安臣听完,其实是有些不以为然的,而且,也很有些无奈。 说句实在话,闻安臣并不认为林夫人在那儿就一点儿忙帮不上,甚至在他看来,林夫人留在那儿对于赵纯,对于赵记大车行来说,都是利大于弊的。 林夫人其实并不能给赵纯带来什么特别大的制肘,之所以赵纯觉得林夫人带给他许多不便,在制约他的行为,在对他进行制肘,其中大部分,其实都是赵纯自已想的。 林夫人并没有那么做。 说白了,之所以赵纯觉得林夫人对自已有影响,多半还是因为赵纯自已的心理原因。 闻安臣其实看得出来,林夫人是一个很识大体懂大局的人,绝对不会轻易对赵纯进行制肘。 赵纯这样说,他很是无奈,但他也明白,也了解赵纯,知道赵纯的脾气,知道这位老人家是老而弥辣的性子,他既然这么说,那自已也着实不好反驳不好更改。 闻安臣心想:算了,反正林夫人都已经被自已给留下了,赵纯和林夫人两人是注定不可能在一起共事的,那自已还说这有的没的做什么?完全没有意义嘛,就顺着赵纯就好了。 于是他笑了笑,点了点头,道:“纯翁说的是。” 这一次这件事情便算是有了一个了结。 过了几日,赵纯又带着精干人手重新回去了龙安府,他要率领这些人手,先在龙安府打牢基础,然后继续南下,攻占成都,一起将整个四川布政使司全部都纳入赵记大车行货运分行的地盘儿。 赵纯有着与他的年纪所不相符合的野心与激情,他冲劲儿十足,更是对前途充满了希望,一心想要将这个他一手创建的大车行帝国,做到整个大明朝第一的成都。 赵纯南下,而林夫人则是留在了秦州,她拿着闻安臣给她的那七千两银子,开始筹备创建超市的事宜。 不得不说,林夫人能力确实是非常强,她先是在秦州城中转悠了几天,也不干别的,就是东瞧瞧西看看,似乎是漫无目的的闲逛。但实际上,她却是在非常用心地观察,非常用心的寻找最合适的建造超市的地点。 三天之后,她便已经胸有成竹,对秦州城哪个地段人最多,哪个地段地价较为便宜,哪个地段有适合建造库房的大院子等等,都摸的非常清楚。然后把这些摸清楚了之后,她并没有着急立刻下手,而是请闻安臣为她引荐了几位秦州城中的实权官员。 这些官员,官儿未必太大,比闻安臣都要差许多,有的甚至还是闻安臣的下属,但是他们或多或少的手中都是掌握着实权,负责者城中一部分事情。有些闻安臣可能都不方便去做的事,他们却是能够轻轻松松的可以办得妥当。 林夫人在闻安臣给她介绍了这些官员之后,又过了两天,便找到了闻安臣,告诉闻安臣,选址的问题解决了,宅子已经买好了,临街的店面,随时都可以开始收拾。 闻安臣很是诧异,没想到林夫人动作如此之快,而后林夫人又把整个选址的情况跟他详细的说了一遍。 选好的超市的地址,不在城东城西,而是在整个秦州城的一个中轴线上,在秦州从北城门到南城门贯穿的那条大街上。 在那条大街略略偏南的位置,那里,正是整个秦州人流量最大,最为繁华,也是最好方便做买卖的地点。 闻安臣对这个地点自然是很满意的,然后又问大小,林夫人笑道:“大人您请放宽心,这临街的店面,后面的宅子都非常大,临街的店面足有八间宽阔,至于纵深,则是寻常店面的深度,只不过,如果咱们嫌深度不够的话,是可以自已向后加盖的。” “这八间店面后面,就是一个方圆十丈的大院子,里头非常宽阔。以我看来,里头建上十间时间库房,应该是不成问题的,足以储存许多种物资。” 闻安臣又是什么满意的点点头,而后便询问价格。 林夫人的回答让他很是吃了一惊,按照闻安臣的估算,这么大的宅子,前面店面后头院子,又在这么好的地段,有这么大的人流量,价格肯定低不了。 而林夫人回答只花了五百两银子,就将这处店面外加宅子给买了下来。 闻安臣听完之后,沉默片刻,没有说话。 他现在明白林夫人前几天请自已向她引荐了几位官员是何用意了,以闻安臣的估计,这处宅子的价格起码是在两千两上下,而林夫人只花了五百两就买下来,说不得其中肯定有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只是这些,闻安臣并不打算过问,若是他因为这种而诘责林夫人的话,只怕会伤了自已的手下的心,毕竟人家也是一片好意,也是本着省钱多做事的原则。 闻安臣很是勉励了林夫人几句,听到他的夸奖,林夫人一颗悬着的心,便也就安安稳稳的落在了肚子。 她最怕的就是闻安臣不认可她的成绩,怀疑他的能力,而现下,得到了闻安臣的认可,她也就安心了。 现下店面已经选好,院子也已经弄好了,剩下的事情就是建造库房和进货,若是再把这两样给做好了,再接下来则是招集人手等,等所有东西都弄完,才能开业。 闻安臣和林夫人两人算了算,照这个进度下去的话,两个月之内是肯定可以开业的了。 接下来是进货。 进货这个事很麻烦,或者严格来说,对于一般商人来说非常麻烦。要找到上游的供货商,同时还要解决运输问题,但对于闻安臣来说,这个是非常简单,事实上供货和运输这一块也是整个赵记大车行最大的优势,是赵记大车行开门做生意,所区别于其他开门做生意的人的最大优势。 闻安臣没有做别的,只是将林夫人介绍给了几个赵记大车行在秦州的负责人,让他们自已接洽,自已去谈。 闻安臣没有说更多,他在那几个人面前表达出来了非常强烈的对林夫人的支持态度,闻安臣相信,能够做到那个位置上的都不是什么笨人,自已表明了这样的态度,就已经足够了,他们自然就会知道林夫人在自已心中的分量,以及林夫人做得这个差事对自已的重要程度,自然也会好生配合。 闻安臣知道林夫人跟赵纯有矛盾,而赵记大车行这些人都是赵纯一手提拔起来的,说不定他们也知道赵纯和林夫人的关系,说不得会对林夫人有些刁难。 但是,闻安臣相信,自已表明了这个态度之后,这些人就算有什么想法,也都只能埋在心里,不敢用出来。 时间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时光如梭,很快,就已经到了万历六年的秋天。 北地的秋天,向来是非常短暂,大约也就是一两个月。 给人的感觉好像这个秋天,是由夏末和初冬组成,几乎是不怎么存在、 当夏天的炎热刚刚褪去,随着几场冷冷的秋雨一打,冬天就直接来了,突然就要从单衣换成棉袄了。 这一日,风雨如晦,天色阴沉沉的,黑云浓密,就像是要压到城头上一般,凄风冷雨在秦州城中肆虐,寒风夹杂着冷雨,打在人的身上脸上,就让人不由得一阵哆嗦。 雨不算特别大,但是淅淅沥沥冷冷清清,因此也给秦州增添了几分凄凄惨惨戚戚的味道。 这样的寒风,这样的冷雨,似乎也在告诉人们,秦州城的冬天快要到来了。 这样的天气,其实是不怎么招人喜欢的,因为在这样的天气,在外面做什么都不怎么爽利。 摆摊的那些商贩们也都没法摆摊了,行商们也都只好打尖住店,路上的行人都看不到几个,偶尔瞧见也是行色匆匆,想着赶紧回家。 但是这样的天气,却是文人土大夫的最爱。 在这样的天气下,摆上几桌酒菜,敞开窗户,瞧着外面的凄风冷雨,感受着那股淡淡的凄凉之意,便能让人引发无限的涟漪,说不定就有几篇诗篇问世。 而此时,在秦州城东的一处酒楼上,就有一伙人正在干着这样的一件事情。 第393章 议论 这是一群土子,正确的说了,他们应该算是一群学生,秦州州学的学生。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基本上都只有秀才的功名,或者是连秀才的功名都没有,一共十七八个人。其中有秀才功名的,约莫有六七个,连一个举人都没有。 剩下的,说是读书人,其实,按照明朝文人的规矩来说,他们就是白丁。 都是读书人,但读书人也不一样,也有自已的等级也有自已的规矩。像是高品级的读书人,那就是进土,是能够做官的,差一些的举人,在乡间地位就很尊贵,有关系有门路的,也能谋个一官半职,再差一点的秀才,好歹也能当个教书先生。 而像是他们中大部分人这个样子,以后若是考不中功名,连教书先生也当不上,大概只能去那些开门做生意的店铺里给人记记账,算算数儿,大致也就是如此了。 而且他们中的许多人年纪已经不小了,说句实在话,其中的很多人以后是很有可能再也没有任何进步。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家境也并非是多好,俗话说,穷文富武,这个年代读书的门槛远远比练武要低得多,练武的话,就没时间去做其他的事情,而且要好吃好喝,如此才有力气打熬身体,身体才能长得壮实。 而且买武器请师傅,那也都得花钱,读书则不用。 这会儿读书的并不都是富贵人家的子弟,恰恰相反,这个年代读书的绝大多数都是寒门子弟,上个私塾才能花多少钱?而且那书也是可以向别人借阅的,实在借不着还可以抄写,这个年代抄写诗书可不是什么稀罕事。 抄写一遍不但能省了买书的钱,而且,有了这一遍熟悉,对于这本书的记忆还有不小的好处。 也就是说在座的这些十几岁到三十岁不等的少年人和青年人,现下的前途是不那么光明的,而以后的前途也未必会多么光明。 刑侦大明 第204节 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现在心里存在的那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大明朝文贵武贱,而文人更是整个社会最顶尖的阶层,最受尊重的一个群体,仕途之路是这个时代最艰难险阻,但同时也是最为光明正大最为宽敞的一条道路! 这个年代的一个特色就是,每每有几个,或者是二十几个读书人聚在一起,那肯定是要高谈阔论的。每个人都在表达自已的想法,每个人都想说话,都想展示自已,而他们议论的事情之中,市井之事并不是多么的多,更多的则是朝廷大事。 议论朝中大事,这也是这个年代的特色之一。 明朝对于文人的管制,对于言论的管制,书本的管制,远不如后世的清朝那么森严,根本就不会出现诸如清朝文字狱之类的事情。 在这个时代,文人们私底下,甚至是在半公开,在公开的场合议论当朝首辅以及那些朝廷官员,谈论朝廷的一些法令制度,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有所批评,也都是很正常的。 他们可以谈论一些朝中大员,在朝廷中发生的正经事情,比如说今天谁和谁又结仇了,比如说昨天谁又在朝堂上呵斥了谁,比如说最近哪几位大员走的比较近了,这些都是他们的谈资。 而除了正事之外,私底下的那些事情他们也会谈,比如说哪位大官儿又新纳了一房小妾,哪位大官儿家资丰厚一掷千金买下什么珍奇东西。 这些事儿,天子脚下的北京城中当然是最先知道的,而要传到秦州,虽然需要一些时间,却也不是完全传不到。 无论哪个时代的人,似乎对于这种事情总是格外的感兴趣,也就流传得格外迅速。 当然,传的什么版本都有,未必都那么贴近事实,但是,人们要的不是事实,只是在这种时刻有些谈资,图个乐呵罢了。 有些温和的,便就只谈论这些事情而已,而有些激烈的,再加上喝了点儿酒,激动之下,有可能就管不住嘴,会对一些朝中大员破口大骂,对这些朝廷制度破口大骂,甚至会对当今皇上指手画脚。 若是出了这种事情,在清朝那铁定要满门抄斩了,一个‘清风不识字,只是乱翻书’都会株连成那么一个大案子,更别说直接对皇上说些什么不敬的话了。 但是在明朝,一般文人土大夫身上发生这些事情,只要不是特别倒霉的,不是特别离谱的,基本上不会有事儿。 现下秦州城这些土子们,在这酒楼之上谈论这便是朝中事情,而且是现下整个大明朝上上下下非常关心,热火朝天,闹得沸沸扬扬的一件大事。 这件大事:自然便是清查土地。 说起这事儿,大伙可就都有得说了。 最近闹得这么大的一件事情,谁若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还好意思说自已关心时局,关心大事?还好意思说自已是读书种子? 很快,这些人中便是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两派,一些已经有了功名,或者是出生豪奢,出身土绅家庭、富商家庭的,很明显的就反对清丈土地这件事。 而且,对于秦州城在做清丈土地这件事的那些人,破口大骂,很是侮辱。 而另外一些人,人数多些,十七八个人里头总归占了十二三个,这些人要么是没有功名,要么就是出身贫寒。 这些很好理解,那些出身好的人,或是有功名的人,他们其实是清丈土地之前的既得利益者。 他们,要么是他们家中,要么是他们自已,都有一些瞒报的土地,而现下一清查,就彻底都被清查了出来,他们以后要交更多的皇粮国税,他们自然就不乐意,自然要表示反对。 只不过,虽然说反对清丈土地的那些人,人比较少,在十几个人中也就是两三个而已,但是他们的声势却是更大,而且完全占据了上风。毕竟他们这几个人,平常就是有钱有势,要么就是中了功名,他们这几个人本身就在这个团体中在平日里就是头头儿,属于核心人物,说话的分量也比别人更重。 此时争论起来,自然是他们占了上风。 其中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身华贵衣衫,看材料,要么是蜀锦做的,要么就是湖湘绸子做的,反正甭管是哪一种,总归价值不菲。而且裁剪的手艺也非常好,将他的身材勾勒出来,很是贴身。他头上扎着一个墨玉簪子,腰间挂着一块玉佩,看这玉的成色,乃是上好的和田白玉。脚下穿着鹿皮靴子,就这一身行头,只怕没有几百两银子都打不下来。 可见此人家资不菲。 要说这行头倒真是不错,只是可惜这人丑了一点,他脸上五官似乎都长在一起了,使劲儿往一个地方凑,用后世的话说,就是长得比较急,而且也矮了一点,若是以后世的标准的话,也就是一米五出头的身高,哪怕是在明朝这个普遍身高不如后世的年代,他在男子里面,也算是比较矮的了。 虽然长的矮小,其貌不扬,但是这位仁兄气势确实很足,他在之前和那些寒门子弟的一番骂战之中,一个人以一当十。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引经据典,一边敲桌子瞪眼,不但以理服人,而且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当真是允文允武,能软能硬,一个人愣是将对方十个人给驳斥的哑口无言。 这会儿眼见对方的十几个人都偃旗息鼓,不敢再和自已辩驳了,这位仁兄那当真是豪气万丈,逸兴遄飞。 他似乎觉得还不过瘾,砸吧砸吧嘴,狠狠地一拍桌子,破口大骂道:“入他娘的,要老子说,现下咱们秦州城,天字第一号该杀的人,就是那秦州典史闻安臣!” “你说这闻安臣,家资也不算多么丰厚,手里头也没几个钱,也没几亩田地,这朝廷清丈土地与他何干?便是把全天下的土地都清丈了出来,他又能捞到几分好?这厮却是跟吃了五石散一样,兴奋得不得了,四处颠儿颠儿的乱跑,清丈土地,从来是一分一毫都不放过。” “哪怕你家里头就那三分地,他也能给你查出来,你说这等人,真是得了失心疯了!专门做这等于自已一点好处都没有的事情,还如此卖力,当真是一条好狗!” 他本以为自已这次一说话,肯定又是如往常一样,应者云集,众人纷纷赞同。但是却没想到,这次他说完之后,席间却是顿时安静下来,无论是那些寒门子弟,还是他周围这些富家子弟以及有功名的读书人,一时间都是闭了口,谁都不敢说话。 他们中有些人是真的怕闻安臣,但是其中却有一些人是颇为尊敬闻安臣的,此时听了他说的这话,心里就非常不舒服。 说起来,闻安臣在秦州名声非常不坏,他虽然主持清丈土地,但是得罪的,都是那些官僚土绅,富豪人家,普通百姓却是拍手称快、所以寒门子弟之中,几乎没有恨他的,而那些富贵人家,有的恨他,却也不敢说出来,毕竟闻安臣在秦州也算得上是权势熏天,谁都知道得罪了他到底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第394章 走着瞧吧 坐在最开始说话的那矮个子读书人旁边的一个年轻人,也不知道是什么用心,低声劝道:“赵兄,慎言呀,一定要慎言,你这话若是传到闻大人耳中,只怕你,还有你家,都要遭受厄难了!” 这人绝对是用心险恶,他很清楚,在此时,这位赵兄既然已经说了这等大话,若是退缩就很是下不来台,所以他不会退缩,只能硬撑着。而且在这种时刻,这位赵兄,已经是血灌瞳仁,太过激动,越是劝他,他就越是不会听。 这个年轻人正是深知此理,所以故意激他。 果不其然,那位赵兄一听这话,顿时更是火上浇油一般,狠狠地一拍桌子,很是豪气地四下里看了一眼,哈哈狂笑道:“你们这帮没有卵蛋的,你们怕他闻安臣,我却是不怕他。” “我就是在这儿骂他了,那又怎样?他又能拿我怎样?有本事让他现在将我捉拿进大牢呀!” 他说了这话,刚才激他的那读书人嘴角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正要再火上浇油。 忽然,此时从不远处传来一个冷厉的声音:“你觉得本官现下,不敢将你捉拿进大牢是不是?” 众人闻言,不由得都是一惊,赶紧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在二楼,而声音传来的方向则是三楼通往三楼的楼梯处,他们一看,顿时一个个心里都是一阵冰凉。 只见三楼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有几个人正从那里下来,其中数人都是一副公门中人的打扮,有做衙役打扮的,也有做捕快打扮的,而且看起来地位应该还都不是很低,想来应该是衙门里有些权势的。 而有一个年轻人明显被他们簇拥在中间,这个年轻人也就是二十岁上下,身材高大挺拔,长相俊朗,此时,正拧着眉头看向这边。 秦州城中亲眼见过闻安臣的人不多,但是,知道闻安臣大体长什么样子的人却很是不少。 坊间都流传着,闻大人当真是一表人才,和现在这个年轻人的体貌特征,非常相似。 而且整个秦州城中,能被几位官职不低,权力不小的衙门中人簇拥在中间的,如此年轻的人,又有几个?不用猜了,此人肯定就是闻安臣。 闻安臣在秦州城中有赫赫威名,却也有赫赫凶名。因为但凡落到闻安臣手里的案子,几乎没有破不了的,而闻安臣向来秉公做事,也不会胡作非为,但是一旦谁得罪了他,下场定然不妙。 这些文人土子,想到刚才几人在背后,大肆诋毁朝廷新政,更有人辱骂闻安臣,顿时就手心儿里一片冰凉,想到了闻安臣的手段。而那位被众人称为赵兄的矮个子个读书人,此时更是没了嚣张的气焰,双腿一软,直接坐回到了椅子上。 他看着闻安臣,吓得脸色惨白,上下牙齿打颤,似乎想要说几句话解释一下,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闻安臣瞧着他,冷冷笑道:“若是本官没有听错的话,刚才你们在座诸位之中,似乎有个人一直在辱骂本官,说本官是什么来着?” 他敲了敲脑门儿,故作思索了一下,然后接着道:“哦,对了,我想起了,好像是骂本官是狗。是朝廷的走狗,是吗?” “而且他似乎还说,本官是绝对不敢拿他下大狱的。你们诸位,刚才可都听清楚了吗?” 没有一个人敢说话,所有人看着闻安臣,都是有些战战兢兢的。 但是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 说实话,明朝的这些读书人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他们仗着背后有朝廷撑腰,有皇帝撑腰,有文重武轻天大地大读书人最大成药,素来是做什么都不计后果的。真是发起性子来,连董其昌这个堂堂礼部尚书的府邸都敢砸,更别说对付闻安臣这个小小的秦州典史了。他们很快就回过神来:我们是谁呀!我们可是堂堂读书人,我们是文人土子,我们是读书种子,是未来的国家栋梁,我们怕他做什么呀? 这么一想,他们看向闻安臣的眼神就立刻都不对了,本来是战战兢兢颇为畏惧的,但现在,眼神中却是多了几分不屑,也多了几分对抗的意思。 而第一个回过神来的,就是方才说话的那位被称为赵兄的矮小读书人。 他轻轻敲了敲桌子,看向闻安臣,眼神斜睨着他,微微带着点不屑,淡淡道:“闻大人,您是朝廷命官,当也知道,我辈读书人,议论朝政,议论官员,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连当朝首辅次辅我们都敢议论,难不成您这位小小的秦州典史,我们就不敢议论了吗?” 他拍了拍自已的胸膛,冷哼一声,高声道:“我再说一遍方才那句话,若是闻大人您真有本事,您现在就把我抓了去,下了大牢,想怎么整治我随您便。但是若是您不敢,那我也就没办法了,该怎么说,我还是怎么说!” 说完之后,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一口抽干,很是豪气的哈哈大笑。 旁边有几个土子轰然叫好,更有人也跟着干了一杯:“说得好,当浮一大白!” 闻安臣默然,一句话都没说,瞧见他这个样子,众人都以为他是示弱了,他胆小了。于是,众人更是发出阵阵嘲笑声,过了好一会儿,闻安臣才淡淡问道:“笑完了么?” 众人就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样,笑声戛然而止,因为他们在闻安臣的眼神中看到了一阵冰冷。 这绝对不是装出来的,还有其中的凌厉的杀气,也让他们有些承受不住。 闻安臣走到那赵兄面前,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我现在不会动你,也不会将你下大狱,我不会授人以柄的。但是以后,你且等着就是。说不定哪一日,你全家都要倒霉。” 说完这句话,闻安臣转身就走。 出了酒楼,洪大康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吐在地上,愤愤不平道:“我入他娘的,这帮狗日的穷酸,本来大好心情都让他们给搅和了。” 今日,洪大康、卓安平,还有闻安臣三人,本来是正在酒楼上小聚。 他们三人关系相当亲密,每隔一段时间,总要聚在一起喝喝酒,说说话,聊聊天,增进感情。而这样做,确实也是非常有效果的。 如此做,已经持续了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而有这一年下来,三人交情已经变得非常深厚,甚至洪大康和卓安平两人在闻安臣面前说话都已经很随意了,不再像一开始的时候那么拘谨。 闻安臣也愿意这样做,毕竟,洪大康和卓安平可以说是他手底下最得力的两个助手,而且,他确实也经常有一些事是不方便自已动手去做的,到时候就要劳烦洪大康和卓安平两个人去做了。而有过几次经验之后,他发现这种事情交给他们两个去做,不但方便,不着痕迹,而且他们比自已做的要好。 所以闻安臣也是非常注重维系和他们两人关系的。 今日也是如此,之前一直是忙的焦头烂额的,总是有事情缠身,闻安臣也实在没有时间,今日好不容易得空和他们两个聚在一起喝酒,结果却没想到,被楼下这帮穷酸给1扰了兴致。 闻安臣三人本来是在三楼喝酒,二楼他们吵吵闹闹的,自然也就传到了他的耳朵中,哪怕是泥人儿还有三分土性呢,更何况闻安臣本来脾气就不是多么的好。他虽然能隐忍,但有时候却也不愿意隐忍,发生这么一档子事儿,这酒自然是喝不成了。 在二楼闹了一番不愉快之后,三人下楼,洪大康吐了一口痰,骂了两句之后,瞧了闻安臣一样,而后有些小心翼翼道:“闻大人,您莫要跟这帮小兔崽子一般见识,他们知道个屁呀,您可千万莫冲动,真把那个三寸钉给抓起来下了大牢,这年头读书人可不好惹。” 洪大康口中的三寸钉,自然就是那个骂闻安臣骂的最凶的,被众人称之为赵兄的读书人。 洪大康这么说,自然是怕闻安臣一怒之下,真的将那三寸钉给抓了起来,若真是那样的话,可就捅了马蜂窝了。 说起来,闻安臣之前不是没有动过读书人,比如说上一次那个井底抛尸案中,涉案的主犯不就是个读书人吗? 但当时闻安臣抓他,证据确凿,而且是提前放出风去了,整个秦州城上上下下,都已经知道此人犯案,就算是州学中他那些师长们想要袒护,都无法做到。但那一次情况特殊,而这一次若是闻安臣因为这个小小的口角,因为争吵了几句,就将这厮给抓起来,只怕要引起舆论大哗。 那些读书人若是真闹起来,别说闻安臣这个秦州典史了,只怕秦州知州大人,也要受到牵连,说不定官位难保。 多少年了,但凡读书人闹事儿,最后倒霉的,肯定不是那些闹事的读书人,而是当地那些官员! 第395章 有女仙儿 洪大康这也算是善意的提醒闻安臣了,闻安臣瞧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放心吧老洪,我的养气功夫还没有那么差,这帮人说的这些话,我虽然生气,但却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若是因为这个就做出什么不理智之事,害得自已被陷进去,那可就太亏了。” “说实话,为了这等人,不值当的。” 洪大康听他说了这话,便是放心了不少,咧嘴笑道:“闻大人,您这么说,那就真是对了,拿您来换那玩意儿,那咱多亏啊?是不是?您可是金玉之体,那帮人也就是个裹着糠糟的皮囊而已。” 闻安臣点着洪大康,哈哈笑道:“老洪你说这话我喜欢听,不过这话也太夸张了一些。” 他脸上忽然笑容一收,整张脸变得冷肃起来,寒声道:“只不过今日这口气,我虽然忍了下来,却不代表我就没脾气了。今日他说的这话,做的这些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迟早有一天,让他后悔莫及。” 闻安臣说这话的时候,也并没有咬牙切齿穷凶极恶,但洪大康和卓安平听了,却是不由得心中一凉,都是暗自想到:“那姓赵的只怕要倒大霉。” 他们两个对闻安臣都非常了解,知道闻安臣说这话时候是这般表情,说明心中恨意已经到了一定程度,是定然要收拾那姓赵的读书人的。 本来好好的一顿饭,给搅得吃不下去了,自然也没有心思再寻别的消遣,告别了洪大康和卓安平两个人,闻安臣便是径直回了自已的宅子。 刑侦大明 第205节 这些日子,他已经不怎么去州衙做事了。 说实话,他办了清丈土地这件大事,这功劳,足以抵得上他在州衙做好几年的事情了,哪怕是从那会儿开始他一天都不去也没问题,黎澄也不会责怪他。 当然,闻安臣不是那种不知进退没有分寸之人,他现在基本上是每天上午去州衙,下午就回家读书。 回了家,刚一进门房,便是瞧见陈仲迎了上来,笑道:“老爷,您回来啦?林夫人正在客厅之中等候您呢。” “哦,林夫人来了?” 闻安臣挑了挑眉头,有些惊诧。 说起来,他跟林夫人差不多得有小半个月没见了,自从上一次又给林夫人引荐了秦州一批官员之后,两个人就没有再见过面。 他也知道为什么,林夫人很忙,在忙着筹办超市的事。 说起来,闻安臣对林夫人真的是非常感激,两个人之前预想的开超市会很麻烦,但是当真正做这件事,真正执行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开这么诺大的一家超市,其复杂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过去的预料。 在此期间,若不是有林夫人细心操持,只怕闻安臣根本就没心思读书了,要把全部心思都投入到开超市这件事儿上去才行。 而现在有了林夫人之后,闻安臣只需要做一件事就行:便是给她引荐人。而引荐的人,基本上都是秦州的官员土绅等上流人物,闻安臣先后给林夫人引荐了四批人,基本上已经把秦州的头面人物全给她介绍到了。 至于要怎么办,要怎么跟这些人打交道,闻安臣就不管了,当起了甩手掌柜。 他现在一心读书,也没有时间操持这些俗务。 而听到林夫人来了,闻安臣在惊诧之后便是惊喜。他预感到,这次林夫人应该是能够给自已带来一个好消息。 果不其然,闻安臣进了客厅,瞧见林夫人之后,林夫人放下茶盏,含着笑说的第一句话就让闻安臣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林夫人微微笑道:“大人,幸不辱命,操持了这些日子,小女子总算是把超市的买卖给您搭建起来了。” 闻安臣脸上露出一抹喜色,笑道:“好,如此甚好,只不过具体是什么个情况?还请林夫人你细细说一下。” “好。”林夫人含笑点头,而后将这段时间自已做的事情,都大体说了一遍。 原来这段时间,林夫人还真是没有闲着,她一直在外面奔走。 前一段日子,买下宅院,买下店面,找好了要开超市的地方。而这一段时间,则是开始招募人手,储存货物,打通关节,为开超市做最后的准备。 林夫人笑道:“这段时间,奴家开始招募人手,现下基本上都已经招募完毕了,一共招了四十名伙计,十名算账的先生,还有二十个打杂的。这些伙计是放在超市里的,先生们自然是在门口算账,而那些打杂的,则是负责库房的清扫,货物的管理,等等,这些不露脸的事情。” 她把情况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而后轻声笑道:“总归就一句话,大人,您家的这个超市,现在随时都可以开业!” “好。” 闻安臣一击掌,笑道:“林夫人,当真是多亏你了。” 林夫人妩媚一笑,瞧着闻安臣,烟波流转:“闻大人,您怎么这么跟小女子说话,是不是太客气了一些?” 她目光中隐隐包含着一些超越了男女之间正常关系的东西。 闻安臣看了之后,不由得心中一跳,赶紧转个头去,打了个哈哈,干笑的:“这话说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林夫人便是准备告辞。 两人定下了最后开店的时间,便是在后天,后天也算得上是个黄道吉日,而且,后天和今天中间隔了一天的时间,闻安臣也可以做一些布置,比如说给一些应该知道的人去通知一声。 这件事定下之后,林夫人便是告辞去做最后的准备了,她走到花厅门口,突然转过身来,瞧着闻安臣,盈盈一笑:“闻大人,您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小女子闺名林仙儿。” “林仙儿,林仙儿……” 闻安臣望着林夫人婀娜多姿的背影,口中将这个名字念叨了好几遍。 说起来,这个名字他可是不陌生啊,前世看古龙的小说的时候,林仙儿这个名字可是带来了他非常深刻的印象,那个貌美如花阴毒如蛇蝎的女人,实在是很多男人的梦想,但是这个梦却是噩梦。 而那个林仙儿,和眼前这个人一下,有些相似:都很有能力,都非常精明。但是眼前这个林仙儿,却是一心一意为自已做事,毫无二心,哪怕是毒如蛇蝎,那这蛇蝎之毒也是对着别人,而不是对着自已。 刚刚送走林夫人没多久,忽然就有一个衙门里头的衙役前来通报,言道:“知州大老爷,请大人您前往州衙一趟。” 闻安臣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愣,黎澄要请自已去州衙一趟,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这种事确实非常少见,过去黎澄很少这样做,而现在黎澄应该也是很清楚,他把全副心思都用在读书上,前半天在州衙之中做事,后半天则是在家中读书,所以说,若是没有很重大的事情,等闲黎澄是不会来打扰他的。 既然黎澄直接叫人来找他去州衙了,那说明肯定是有事儿,而且这事儿还不小。 闻安臣心中一凛,赶紧收拾了收拾,而后跟着这个衙役来到州衙,径直进入三衙,见到了黎澄。 看见闻安臣到来,黎澄脸上的神色很是古怪,有些欣喜,有些高兴,但却同时又有些烦闷,非常复杂。 闻安臣看到这一幕,就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黎澄竟然有这样的表情。 黎澄瞧着闻安臣,忽然叹了口气,指了指旁边一个椅子,淡淡道:“坐。” 闻安臣闻言,点了点头,道:“谢大人。” 而后半个屁股挨在椅子上小心地坐了下来,黎澄忽然又是叹了口气,道:“有一份公文,从陕西布政使司发到了巩昌府,又从巩昌府发到了咱们秦州。这份公文中提到的事情与你有关,对你来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所以本官在这里也就不替你做主了。” “总归就是,你自已听了公文,自已决定怎么办,而后自已去做这个主,决定你要如何做。至于你做什么决定,本官都不管。” 黎澄一上来,这是先表明立场,先表示不干涉闻安臣的决定。闻安臣听了,心中很是疑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公文,竟然会让黎澄在给自已看之前,先表明一下立场。难不成,这份公文是涉及到黎澄心中的政治理念之争的吗? 虽然心中翻起波澜,但闻安臣脸上还是淡淡的,没有什么过分的表情,只是微微点头,道:“属下谨听大人吩咐。” 黎澄点了点头,从桌上拿起一份公文,递到闻安臣手中,道:“自已看吧。” “是。”闻安臣应了声是,而后将公文拿在手里,细细查看。 刚一开始看公文的时候,他脸上表情还颇为平静,看到中间,眉头已经是深深的拧了起来,而后看到最后,却是眉头舒展,脸色有些发红,心中激动不已,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情绪很是激动。 说实话,在读这份公文之前,闻安臣做了非常多的猜测,但他还是没有猜到公文中的内容。 原来,公文中,竟然是张居正,让闻安臣去他的湖北荆州老家,去见一面。 说起来,为什么张居正现在不在京城,而是在湖北老家呢? 第396章 首辅相召 这便要涉及到万历六年,一件朝野都极为关注,颇为重大的事情,便是张居正回家省亲这一件事。 万历六年,朝中风波暂时平静,张居正将所有的反对者都给打压了一通之后,看见朝中证据平稳,再也没有人敢于违逆,便放下心来,安安心心的回老家省亲,走了这么一趟。 他这一次省亲,在历史上其实也颇为有名。 有的是什么名呢?说起来这个名可不是什么好名,乃是嚣张跋扈之名。 这一趟省亲,彻底奠定了张居正的骄奢、跋扈等等,一系列的不怎么好的名声。 张居正乘坐的大轿子,得六十四个人抬。 一般来说,八抬大轿,就已经是是非常非常高的规格。而张居正这大轿子,需要消耗的人手,是八抬大轿的八倍。 说起来,这大轿子可并不是张居正自已制作的,而是北直隶的一个知府,为了迎合张居正,讨好张居正而制作的。整个轿子,非常巨大,就像是一栋可以的别墅一样,有上下两层,里面有卧室,有卫生间,有书房。而且,在轿子顶上还有天台,在轿子的外围四周,还有一圈走廊。 若是张居正办公累了,坐的乏了,还可以在走廊上溜达一圈,看看周围风光。 这么巨大的轿子,坐着倒是舒服,也是真气派,但坐着出行,却是有诸多不便。 如此巨大的饺子,怎么着也是有两丈见方的,也就是说,基本上长宽至少都在六米以上。 明朝的官道有很多宽度甚至都不到六米,说白了,那个年代的官道,其实就是土道。很少有铺石头,或者是铺石子的,基本上也就是一丈来宽的土道,而这种路,张居正的轿子甚至根本都过不去。有的桥梁,也没有这么宽,张居正的轿子也过不去。 所以张居正坐着这顶大轿子,从京城到湖北荆州老家,一路几千里的这省亲旅程中,为了让他的轿子通过,地方上不知道重修了多少道路,拆毁了多少桥。甚至有的地方,城门太小,轿子无法通过,便也直接把城门给拆了,把城墙给扒了。 单单是这一个轿子的影响,就不知道耗费了地方上多少人力物力,让地方官们有多么作难。 而且这一次张居正省亲的时候,地方官迎接他的规格都非常高,每到一地,哪怕是省一级的行政长官,也要跪在路边迎接。而他们跪在路边迎接还不要紧,要紧的事,往往他们在路边跪着,张居正却正眼看都不看他们,连轿子都不下,直接就在旁边过去了。 不得不说,万历六年,经历了夺情事件,而后将朝廷局面稳定下来之后的张居正,其权势,达到了一个个人的巅峰。李太后还有冯保,以及万历皇帝,这三个人,都要排在他下面。 这个时候,他是整个大明帝国,毫无疑问的主宰者。 所以在这时候,张居正个人的野心,其骄奢跋扈程度,也是膨胀到了一个顶点。 所以他行事就格外的嚣张。 说实话,若是放在前两年,张居正回老家省亲的话,第一,那顶大轿子他应该不会坐。第二,他不会对地方官员如此羞辱。 所以这一路几千里地下来,张居正跋扈之名已经传遍了整个大明朝。 而现在,张居正在待在他的湖北荆州老家,他发布了一道命令,邀请几个人,一起到湖北荆州与他见一面,其中之一,便是有闻安臣。 当然,他发布的命令中想让这些人前来见面的原因,自然不是说:“啊,闻安臣,跟我挺熟的,我有点儿想他了,想让他过来跟我见一面……” 他当然不会这样说。 张相爷的理由也很充分,公文中言道:“听说秦州典史闻安臣,在主持秦州清丈土地一事中,表现极好,既不扰民,又清丈出来大量的隐瞒土地,可谓功绩卓著。本官听了,甚是欣慰,故而要让他过来相见云云……” 而其他那几个受到张居正邀请的青年才俊,基本上也都是用的这样的理由。 闻安臣看完之后,也觉得,张居正在公文中写的这个理由,应该就是他召见自已的真正理由。或者说,至少这是主要理由。像张居正这种身份这种性格的人,在公事上已经很少被私人的情绪所影响。 而毫无疑问,如果单单是因为闻安臣跟他过去的交情而召见闻安臣的话,那就是将私事凌驾于公务之上了,张居正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他之所以要见自已,真正的原因应该就是这个,而不是因为过去的交情。 黎澄瞧着闻安臣,低声道:“闻安臣,看你这个样子,应该是想去。” 闻安臣点了点头,他也不隐瞒黎澄,说实话,这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没错儿,大人,属下想往湖北荆州走一趟。” 黎澄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想去的,你这人啊,我其实也挺理解,有上进心,有野心,不甘居人下。有这么一个好机会,你肯定是想去的,毕竟你跟首辅大人本就有交情,而现下去了之后,这个交情就能更加稳固一些。” 闻安臣默默点头,黎澄说的这一点,确实就是他心中的打算。 闻安臣很清楚,能够得到一个跟张居正见面说话,加深交情的机会,是何等之难得。 闻安臣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从来就未曾满足过,他一心想往上爬,想要站得更高,走得更远。在这大明朝,有一席之地。在大明的朝廷之上,有一席之地。 唯有如此,他才能施展自已的抱负。 而他身上,也背负着血海深仇,他的仇人,却又是势力极大,地位极高。若是他没有相应的地位,没有相应的实力,根本就不要想报仇的事情。 闻安臣现在,闭上眼睛,心情激荡之下,仿佛眼前依旧是一片血红,满眼都是西宁卫那一片尸山血海的景象,还有那悬挂在西宁卫城头的几颗头颅。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心底暗暗的告诉自已:“闻安臣,你一定要努力,一定要往上攀爬,不仅仅是为了你自已的抱负,更是为了你对那几位兄长的承诺,更是为了那血海深仇呀!” 想要往上攀爬,其实路径不少,结识张居正是一个法子,认认真真老老实实的参加科举,也是一个法子。 但是闻安臣认为,后者见效,实在是太慢,十年寒窗苦读,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土,哪怕是一帆风顺,等自已走到进土那一步的时候,差不多也是二十多岁快三十岁的人了。而中了进土之后又能怎样呢?一甲的那几位进土可以留在翰林院,二甲比较靠前的也可以留在翰林,剩下的那些,说是天之骄子,可是大部分也都是会成为县令或者是朝廷中的低级官员,普遍品级应该也就是在七品左右。 刑侦大明 第206节 也是要慢慢的熬资历,慢慢往上攀爬。 而自已的那几位仇人,可是堂堂的紫袍大员啊!自已想要按部就班地走到他们的那种地位,走到他们那一级别,只怕要几十年的时间。只怕到时候自已已经是知天命之年了,到了那会儿,仇人只怕都要老死了,还怎么报仇? 所以,闻安臣肯定会走科举这条路,因为在这个时代,这是最宽广的一条路。而且在这个时代,没有功名,真的是做官都挺不直腰板儿。 但是闻安臣也不会完全把希望寄托在科举之上,他会在科举的同时,结识张居正,努力攀附这位首辅大人。 闻安臣就是不要脸了,就是这么直接了,他就是要攀附张居正,要巴结张居正,要从张居正那里得到好处,要尽早走到高位上去。 至于攀附张居正的风险,闻安臣考虑过,但是他不在乎。 按照正常历史来说,张居正是万历十年暴毙,也就是说,离现在还有四年的时间。 而根据闻安臣的推敲,张居正之死,非常有蹊跷。 当时张居正值壮年,之前也没有得过什么大病,身体非常康健,甚至能够一夜御数女,怎么就会突然暴毙而亡呢?其中如果说没有什么鬼?打死闻安臣也不行! 他推测,张居正应该是中毒而死,至少是被人下手暗算。 而暗算他的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在前两年被自已给揪出来的那一位出身蒙古的女子。 而现下,那个女子只怕已经死了,张居正也会因此加强对周围的防范,而有了那一档子事情,有了自已的那几句规劝,张居正应该也会注意养生,也会注意不那么纵情声色。 所以,按照闻安臣推测,张居正再活个五年甚至十年,甚至更久,应该是没问题的。 而只要张居正一天不死,自已这个攀附张居正的人,就不会有任何的危险。 哪怕以后万历皇帝亲政,只要张居正不死,也没人敢动他。 闻安臣这一次,一定要去见张居正,还有一个打算就是顾虑着张居正的身体。 他想亲眼看一看,张居正的状态到底如何,现在身体是比以前好了,还是比以前弱了? 如果张居正没有从上次的事情中吸取教训,依旧纵情声色,现在身体很弱,一副随时垮掉的样子,闻安臣也会及时抽身而退,另做打算,而不是要一心攀附于他。 第397章 带人上路 不得不说,闻安臣着实是心机深沉,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脑子里已经转了许多东西,更是坚定了他这一次要去湖北荆州的心意。 黎澄看了他一眼,目光很是复杂,叹了口气,道:“说实话,其实我是不愿意你跟张居正,跟首辅大人有什么交往的。首辅大人此次回乡之行,一路上所作所为,当真可说是天怒人怨。这等人若他身前,那还好说,有他在,总归什么都压得住。而一旦他去世,只怕局面不堪设想,要被人秋后算账,与他走得近的,到时候怕是没什么好下场。” 闻安臣闻言不由一惊,被黎澄敏锐的政治嗅觉震惊。 黎澄说的一点儿没错,张居正在原先那个历史时空中,因为这一次回乡省亲,而使得他在朝野之中声名大降,很多人都非常不满。他身后事那般凄惨,当然并不完全因为这次省亲,但这次回乡省亲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闻安臣知道黎澄这是一片好心,这是为自已着想,但是很可惜,这份心意他不能领。 闻安臣微微一笑,道:“黎大人,您放心好了,这事儿,我觉得没有那么复杂。首富大人,说不定就是想招见几位在清丈土地之中做的比较好的官员而已,而这几位官员,应该都是品级不高的那种。他这样做,是为了给全天下的低品级官员做榜样,让他们也在清丈土地的过程中尽心竭力。” “我想,他应该不止召见我一个人,而我们这些人到湖北荆州之后,应该会跟他见一面,也会有赏赐,但也仅止于此而已,也并不会太多了。说实话,这次去的又不光我一个,应该以后也没什么问题,大人您放心就是。再说了,属下心里也自有分寸。” 闻安臣都这么说了,黎澄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他瞧了闻安臣一眼,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他对闻安臣的心思,其实很了解,知道闻安臣攀附张居正是为了往上走,当然他不知道,闻安臣这么做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报血海深仇。 说实话,若是换一个人这么做的话,他会非常厌烦。但他跟闻安臣关系实在是很好,感情非常深厚,而且闻安臣为他做了这么多,所以他也生不起气来。 黎澄此时只是一心想着:“若是闻安臣到时候真出了什么问题?真有人要打压他,自已总归要尽力帮他扛下来,好好扶他一把。” 黎澄心中暗自计较,挥挥手让闻安臣退下,让他准备启程的事情。 辞别了黎澄,闻安臣又在衙门里转了一圈儿,而后便是回到了家中。 回到家中之后,他把家里所有人都叫来,不光是有谢韶韵,赵长宁,铃铛,还有陈叔陈伯陈仲陈季他们兄弟四个。 闻安臣面向众人,微微笑道:“几位,再过几日,咱们可能又要出去一趟,走一趟远门儿了。” 赵长宁本来正在衙门里当值,这次是被他给直接带回来的,一路上她就很有些纳闷儿不解,不知道闻安臣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会儿他再也忍不住了,直接便发问道:“闻安臣,刚才我正在衙门里干活儿呢,你二话不说就把我给拉出来了。现下又说要出远门,咱们究竟要去哪儿啊?我能跟你一块儿去吗?还有,因为什么要出去啊?是出公差还是私事呀?” 她语速极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让闻安臣都有些应接不暇。 闻安臣敲了敲桌子,苦笑一声,道:“你问这么快干嘛,这些问题我也没法子一口气回答出来,只能一个一个回答你。” 闻安臣竖起右手食指,道:“我先回答第一个问题,咱们要去哪儿?” “咱们要去的地方乃是湖北布政使司荆州府。” “啊?湖北布政使司荆州府?” 众人脸上都是露出诧异之色,他们本以为,就算出远门儿,应该也就是在秦州左近了,了不起再远一点儿,但至少也会在陕西布政使司境内,但却没有想到竟然是要去湖北。 大老远的,去湖北荆州做什么呀? “至于第二个问题,为什么要去哪儿呢?是因为当今首辅张大人召见,要我去湖北荆州与他见一面。” 闻安臣并没有说的太具体,反正那所谓具体的原因其实也只是表层原因而已,至于更深层次的原因,跟他们说也没有必要,而且说出去也未必不会泄密。毕竟在座的这些虽然都算得上是亲信,但还是慎重一些比较保险。 闻安臣说完这句话之后,便看向陈伯他们兄弟四个,观察他们的反应。 果不其然,没有出乎闻安臣的预料,他们兄弟四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脸上都是露出一份振奋之色,颇有几分喜意。 闻安臣微微一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之所以把他们兄弟四人叫到这儿来跟他们说这几句话,让他们也知晓此时,就是为了达到这个效果。 他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张居正对他颇为信任,颇为器重,甚至会召见他去湖北荆州相见。” 其实,让他身边的那几个人,比如说像是谢韶韵,赵长宁,比如说铃铛三人,让他们意识到这一点,不能说没有意义,至少不是特别的重要。 因为无论闻安臣是闻达或是落魄,她们三人都是会跟着动。 这一点,闻安臣非常缺人。 而陈家四兄弟则是不然,他们四兄弟跟在闻安臣身边,无论是心甘情愿也好还是心不甘情不愿也罢,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这是一场交易。 他们四个,跟着闻安臣,为闻安臣提供一些保护,而闻安臣则是以未来相报。 相当于是他们用现在换未来,他们现在保护闻安臣,对闻安臣忠心耿耿,为闻安臣办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而闻安臣则是在未来闻达之后,给予他们报答。 闻安臣今日这样做,就是让他们看到希望。 假使只有他们不断为闻安臣付出,而从闻安臣身上完全看不到什么希望,他们应该是会很失望,对闻安臣的情绪,甚至会转化为痛恨,别说在闻安臣身边老老实实做事了,只怕要狠狠收拾闻安臣一通,然后远遁离开。 其实对于这一点,闻安臣也非常理解。 说句实在话,如果闻安臣觉得自已前途渺茫没什么希望的话,不用他们四个自已开口,闻安臣直接就会让他们离开了,毕竟人家没有义务跟着你受苦受累,而且还得不到什么好处。 现在闻安臣做的,就是让他们意识到:你们跟随的主子,非常厉害,前途非常远大,进一步加深他们这一点认识。 对于任何官员来说,张居正的召见都是极为难得的事情。 果然,他们的反应在闻安臣的预料之中。 按下心中这些想法,闻安臣竖起第三个手指,笑道:“现在来说第三个问题,你们到底能不能跟我一起去?到底有谁能跟我一起去?” 他一这么说,大伙儿顿时都安静了,目不转睛地瞧着他,眼神中满满的都是期待。 他们所有人都想去,而所不同的是,谢韶韵是想陪着他,不和他分开。而赵长宁和铃铛,则是玩心重,纯粹就是想去那边玩一玩,开心一下,长些见识,也排解寂寞。 至于陈氏四兄弟,他们的情绪就更复杂的多了,也想保护闻安臣,也想不放过这个露脸的机会。 对他们的情绪,闻安臣还都是揣摩得颇为细致的,而事实也证明他猜测的一点都没有错。 闻安臣笑道:“我看你们应该是都想陪着我去湖北荆州走一趟的,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一块儿去吧。” 这句话话音刚刚落下,大伙脸上便都露出了喜色,谢韶韵是那种发自内心的高兴,温柔的看着闻安臣,眼中露出脉脉柔情。而赵长宁和铃铛两个人,则是直接欢快的蹦了起来,他们两个人其实都是那种非常活泼可爱,闲不下来的性子。赵长宁在州衙之中办事,一开始的时候还是感觉颇为新鲜,做事也很是尽心尽力,而现在日子久了,闻安臣也看出来了,她应该是有点不耐烦了。 所以现在赵长宁做事其实已经是颇为敷衍,有点儿不想再呆下去了,当然她还是非常喜欢破案的,碰到有破案的事情的时候,总是会想着跟着一起去。 而除了破案之外,其他的事儿,她就不怎么想办了。 所以赵长宁和铃铛,其实是非常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的,而不是被关在一个院子里,抬头只见三尺青天。 至于陈伯他们兄弟四人,则是感觉,闻安臣这么做,是对他们展现了充足的信任,四人心中都非常感激。 闻安臣笑道:“既然这样,这事儿咱们就定了,娘子,接下来,你并无什么需要做的,只需要收拾一下东西,雇上几辆大车,而后安排路上的行程就好了。至于赵长宁你,衙门中,出去一趟,总归需要告假,这个假我先替你来告吧,就先帮你请一个月的假期吧。” “我估计,一个月的时间可能是够来回了,如果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时间延长的话,回来再把剩下的那些假给补上。” 第398章 开张 赵长宁拍了拍手,笑道:“好呀,闻安臣,你来安排吧,我就不管了。” 闻安臣指了指她,笑道:“你呀,这般惫懒的性子,以后也不知道哪个男人受得了你。” 听闻安臣这么一说,赵长宁忽然脸色一变,变得气恼非常,狠狠地一拍桌子,怒道:“闻安臣,哪个男人受得了我,要你管么?” 说完这话,直接走了出去。 闻安臣不由得愕然,看着她的背影,张大了嘴巴,心道:“我又怎么招惹这位小姑奶奶了,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闻安臣跟赵长宁两人,说话素来是非常随意的,赵长宁也从来没有拿他当一个官员看待,说话非常随便,大大咧咧的。闻安臣其实也非常享受这种感觉,就像是后世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异性朋友一样。 而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了,赵长宁却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难不成就是因为自已说的那句话吗? 谢韶韵赶紧站起身来,看了闻安臣一道:“官人,我去劝劝赵家妹妹。” 闻安臣很有些郁闷道:“去吧,她到底发的是哪门子风,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谢韶韵出去,让赵长宁这么一搅和,闻安臣也没什么心情了。 然后他只是有对陈伯兄弟四个说了一番,嘱咐他们准备一些东西,而后便是让四人离开。 秦州的秋天,阴雨连绵,数日不绝,才是正常的天气。 而今日,却是这秋日之中难得秋高气爽的天气。 这一日,对于闻安臣,对于林夫人,乃至对于秦州城的所有百姓来说,都是值得纪念的日子。 因为就是从这一日开始,秦州城的店面,开始跟以前不一样了。 这一日,天还没亮,东方的天空还蒙蒙黑着的时候,秦州南城守礼坊左近的百姓,就被吵醒了。 说起来,这个时代的人起的其实都还挺早的,无论是城里的,还是乡下村子里的。 村子里的人要早起,趁着太阳还没有升起来,阳光还不那么毒,天气不那么热的时候,去地里干活。 刑侦大明 第207节 而哪怕是住在城里的人,也要早早的起来,开始这一天的营生。 当然,就算他们想晚起,其实也起不了那么晚,因为他们睡得早。 这个时代,蜡烛和灯油都是非常贵的,所以一般的平民百姓人家,晚上很少会点着灯光熬夜,基本上都是天一擦黑,就上床睡觉了。 哪怕是期间再夹杂着一些造小人的运动,其实也花费不了那么久,最多也就是相当于后世晚上八点多钟,基本上就都已经进入了梦乡。 睡得早,自然起的也就早了。 他们平日起得有够早,结果却没想到,今日在他们还在梦乡的时候,就有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了起来,把不少人都给惊醒。大伙醒了之后,仔细一听,发现这噼里啪啦的声音似乎就是鞭炮声。 不少人的本来还想接着再睡一会儿来着,一听这个,顿时也就睡不着了。 有鞭炮声说明什么? 说明有热闹可以瞧啊,而这个时代,人们最乐意做的事情就是看热闹。 没办法,因为这个时候,娱乐项目实在是太少了,实在是没有什么乐子可以找。或者说,没有什么廉价的乐子可以找。想找乐子,可以啊,青楼妓院都行,但那得花钱,一般人家承受不起啊! 这会儿,毕竟没有后世那么多,那么不需要花什么钱就可以得到的娱乐项目——比如说在家看电视,比如说上网等等。 所以这些被吵醒的百姓,纷纷都起了床,穿上衣服,推开自家家门来到大街上,循着声音走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热闹可以瞧。 等到人群汇聚到南城规模最大,人流量最多的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天色已经亮起了。 而这些百姓们赫然发现,在十字路口的东北角,本来围着帷幔的那一片地界儿,这会儿帷幔都已经被拆了,露出一座崭新的,阔大的二层楼阁,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楼阁明显是新装修的,看起来还非常崭新。 但崭新并不代表着不起眼,恰恰相反,这座楼阁在这附近数百米,乃至数里之内,都算得上是相当气派的建筑。虽然只有两层,但每一层都非常高大,只怕有别人家的四层楼阁那么高。 门前有三级台阶,上面是红漆做的木头门和木头柱子,里里外外用的都是青砖,隔着敞开的大门还能瞧见,里头用的是白泥儿涂的墙壁,看着就觉得很气派,让人瞧着心里舒服。 众人一看,喝,这可不得了,这得花多少钱啊? 其实他们之前走过路过这儿的时候,也都瞧见了,这里被一片布帷幔给包起来、大致也都能猜到,里头应该是在盖房子,毕竟这布帷幔里面传来的那叮叮当当地斧斤之声,是隔绝不了的。 不过谁也都没想到,也就是这么一两个月的功夫,竟然盖起了这么气派的一座楼阁。 大伙儿瞧着的,这楼阁,倒不像是临街的人家,并不像是人住的府邸,毕竟这楼阁,在沿街的位置一溜儿排开八间扩大了店面。若是人住的地方的话,不会这么排,而且再加上他们瞧见这店面前面,正有鞭炮在燃放。 顿时也就明白了,这是有一家新店要开业了。 这会儿,这家店面的大门开着,不断有伙计掌柜打扮的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收拾着什么。 至于这家店到底是做什么,这些百姓并不知道,因为上面的匾牌还拿红绸布包着,也看不清楚写的是什么。 而透过门缝里偷看,只能瞧见店里面摆的一排排高大的货架,至于货架上摆的什么东西,却是谁也瞧不清楚。 但已经有些颇为细心的百姓,发现了一些蹊跷,悄悄的向旁边人到:“嘿,你瞧了没有?” “这家店似乎跟咱们之前瞧见的那些不大一样。” 旁边人一瞧,也发现了一些端倪。 这家店确实和之前那些有一些不同之处。 别的店,甭管是卖什么的,无论是卖粮食的,卖米面粮油的,卖绸缎的,基本上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柜台的正面,是正对着店门的。而伙计们一般都站在,柜台后面,居高临下。而这家店却是不一样,大伙儿都能瞧见,这些货架的正面都是对着墙,都是拿侧面对着店门。 而收钱的柜台,掌柜的做的位置,也并不是如其他的店一样,而是设在了店门里头,就紧贴着大门。 这就有点儿奇怪了。 而奇怪之处还并不是这一桩,还有更加奇怪的一点,那就是这家店实在太大了一些,光是他们现在能瞧见的,就看见有八间店面,全部朝南。 这面阔八间,在这个时代,那可是很了不得的规格。 秦州城中那些非常阔大的店面,也就是这个的一半大小,而就算是再大一些的店,不过也就是两间而已。 最大最大的,在这秦州城中的店面,也不过是面阔四间。 倒不是他们格局有限,不想做的更大,也不是他们吝惜这点儿钱财,这点儿费用,主要是实在没有必要。 秦州就这么多人,就这些店面,每一家店的流量都是固定的。把门面建的那么大,除了阔大,除了场面儿,除了好看装装样子之外,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根本就用不了这么大的店面。 最大四间,就已经完全足够了。 百姓们便纷纷猜测这家店到底是卖什么的,竟然需要这么大的店面。 这边店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等到太阳初升,大约是上午八点多钟的时候,在店门外头已经是围了数百人了,周围的街坊四邻几乎都到了。 鞭炮声从一个多时辰之前就开始响,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断绝,每当一挂鞭炮即将燃放完毕,伙计们又会在搬出来一挂点燃,于是响声连绵不断。 这一幕也让一些围观的百姓们对这家店的实力,颇为咋舌,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要知道,光是这些燃放的鞭炮,可就值很多银子了。 而这时候,从店门里突然走出来一个人,也是让大家微微诧异了一下。因为出来的人是个女人,当然,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最重要的原因是,这个女子周围簇拥着不少男子,而这些男子多半是做掌柜和伙计打扮。 这个女子,显然乃是他们中的核心人物,竟然是以她为主,这让大伙儿瞧着都觉得颇为诧异。 难不成,这个女子,竟然是这家店的掌柜或者是东家吗? 这女子三十岁上下,体态风流,容颜艳丽,更是透着一股子娇媚之气,让人瞧了,心中便是一阵火热。 这女子自然便是林夫人了,这次新店开业,需要有人居中主持,自然应该有林夫人到场。 其实,林夫人本来是不想来的,毕竟这个时代,在外头抛头露面的女子,终归还是少数。但闻安臣却坚持让她来了,闻安臣就是要让她露脸,就是要让她在今日,在此时,出现在这个地方,告诉所有人——无论是店里的伙计掌柜还是外面那些看的人——这个女子,是这家店管事儿的人!说话有用的人! 这会儿,林夫人刚刚一出现,现场的不少男人,都是轻轻咽了口口水,有的便偷眼去瞧。 只不过,他们也只是敢偷偷瞟上两眼而已,甚至连盯着林夫人看的胆量都没。 开什么玩笑,看这女子的衣着,这打扮,这气度,这架势,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而更大的可能则是,既富且贵! 死盯着人家看,万一被人家发现了,挨一顿好打那算是轻的。 第399章 百货商店 林夫人面向众人,微微笑道:“诸位父老乡亲,街坊邻里,你们都是住在这儿周围的,现下小女子在秦州讨生活,开了这家店,以后还要多多仰仗诸位提携帮忙。” 她之前也是做惯了生意的,并不是完全没有接触过,之前武威镖局那么大的生意,她都做的来,现下经营这个超市,对她来说,难度并不大。 林夫人之前虽然是个女子,但她在龙安府那边却也是很场面的人物,也经常出去跟人打交道,所以这些场面话,说的还是很顺溜的。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今日新店开张,乃是大喜的日子,待会儿就会摆下流水宴席,所有的街坊邻里们,但凡是今日过来的,都能入席!” “席上有酒有肉,定然能让你吃饱喝足。” “好!” 这话一说完,大伙儿纷纷拍掌叫好,心中纷纷道:“别看这位是女子之身,又长的娇娇怯怯的,但是一看就是做惯了生意的,这话说的,让大伙儿都非常开心。” “这小娘子那可是了不得!” 大伙儿都很高兴,毕竟能有一顿免费的饭吃,也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而且听这位小娘子说,里头有酒有肉,对于这个年代的寻常百姓来说,有酒有肉的这样一顿饭,平时根本就舍不得吃,一个月能吃到个一两次就算不错了。 很多人心中都是窃喜,这次得亏是过来了,这可是赚到了。 林夫人没有失言,果然,很快就有伙计开始张罗着摆流水宴,在店门外头,靠着店门的大街的这一侧,摆了十几张桌子。 而后,很快就有酒楼的伙计,送了饭菜过来,这些都是之前已经定好的。 很快,这边儿便是酒肉飘香了,勾的人肚子里的馋虫都要出来了。 街坊邻居们在伙计的安排下,纷纷入席吃饭,而这个消息,很快也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传了开去,本来还没有来的人,听到消息之后也是纷纷赶了过来,有些甚至是家离这儿住的挺远的,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是赶了过来。 人流滚滚而来,街边的桌子越来越多,一开始只有十几张,到后来已经变成几十桌了。 而且就这还不够,有很多人在旁边等着,伙计们便也开始催促,见哪一桌吃的差不多了,便请他们快点离开,而后重新摆上酒菜,请后面等着的人入席。 而随着这些吃饭的人,把消息四处扩散,很多人也都知晓了,在这里有一家新店要开张,门面特别大,看着很气派,不知道卖的是什么,做的是什么营生,但是,东主却是个极漂亮的女子,而且出手阔绰,为人敞亮,流水席摆下,随便吃。 不到一个上午段时间,半个秦州城都知道这事儿了。 这边流水席摆着,百姓们饭吃着,那边吉时也快到了。 鞭炮声突然变得更加密集起来,又有请来的戏班子开始在路边搭起台子唱着大戏,这一下,又吸引了更多的人到来。 林夫人站在门口,翘首远望,希望视线中能够出现某个人的身影,但很可惜,他看了好一会儿,那个人也没来。 林夫人叹了口气,心中暗道:“果然,他今日应该是不会来了。” 她等的人自然就是闻安臣。 其实在之前,闻安臣就已经告诉过他,今日有可能不来,不过林夫人终归心中还是存着一些希望。 不过她的希望注定是要破灭的。 这一次,闻安臣是不会出现的。 因为,他不日就要启程去湖北荆州了,确实是比较忙。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闻安臣在去湖北荆州之前,确实是有很多工作要做,但是呢,这些事情,基本上都被他给分出去了,需要他亲力亲为的,并不是很多。 他就算是再怎么忙,也是可以抽出一两个时辰的时间,来这边晃一晃,露一露脸的。 但是闻安臣并不想来。 说起来,以他这种比较敏感的身份来开店,确实是比较招人眼,比较引人注目的。之前开的绸缎庄子,倒也还可以,因为这个行当没那么扎眼。 秦州城这么多绸缎庄子,也显不出他这一家来,而且,开一家绸缎庄子还在很多人可以接受的范畴之内。 但是,今日要开的却是超市,是注定要得罪非常多的店面,要得罪非常多的掌柜伙计,要得罪非常多的东家的这样一家超市。 而那些东家,基本上可以和秦州城的土绅官员以及富商们画上等号。 也就是说,闻安臣会得罪他们中的很多人。 闻安臣并不怕得罪他们,说实话,闻安臣既然开了这家店,就没有怕过,若是怕也就不会开了。但是呢,闻安臣并不想在这个敏感的时候,惹来那些骂名,得罪他们太狠。 因为闻安臣即将去见张居正,而他能够去见张居正的由头,就是他在清丈土地这件事上的功劳。 也就是说,他现在的名声是非常正向的,是积极的,是被人接受的。 而若是他惹了一身骂名,在一片骂声之中离开秦州,那么到张居正那儿之后,处境可就会有些艰难了,有很多事情就会不好做。甚至张居正如果听说的话,问起来,会让他在张居正面前很被动。 不过,若是等从张居正那回来,从荆州回来,那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到时候再怎么得罪人,闻安臣也不会怕。 其实今日,闻安臣来不来,关系并不是非常大,毕竟该做的事情他都已经做好了,该打的招呼也都已经打过了。 刑侦大明 第208节 吉时已到,有司仪高声宣布。 林夫人长长吁了口气,而后收拾心情,脸带微笑,接过伙计递来的绳子,使劲儿往下一拽。 绳子连着盖着牌匾的那块红布,绳子一拽,红布掉了下来。 顿时,匾牌上面的字样,便是映入了众人的眼帘之中。 众人早就已经期待的这一刻,纷纷翘首向这边看来,想要看清楚,这匾牌上到底写的是什么,想要知道这家店到底是做的什么营生的。 而在此之前,他们也私底下拽着这边的伙计掌柜什么的悄悄打听过这家店到底是卖什么的,但那些伙计掌柜,显然是已经得到了吩咐,谁都不敢透露,只是微笑摇头,却是什么都不说。 这种神神秘秘的做派,更是惹得众人心痒难耐,想知道这答案到底是什么。 红布落下去之后,他们在牌匾上看到了四个字。 有那不识字的,自然是非常茫然,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而有些读过书识得字的,则是高声叫道:“百货商店?” 有人的声音中透着一丝疑惑,表情也很是不解,心中暗道:“这是什么意思?” 不用他们说,已经有人替他们喊出来了。 人群中有人喊道:“百货商店,这是啥意思,到底是卖什么的?难不成是什么都卖,里头有上百种货物吧!” 话音落下,人群中顿时是响起了一片哄笑之声。 显然,谁都认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开什么玩笑?一家店怎么可能卖那么多东西? 在此时,人们的认知之中,一家店也就是能够卖几样东西,了不起十几样东西。 卖粮食的就该卖粮食,卖肉的就该卖肉,卖绸缎的就该卖绸缎,一家店卖上百种货物?怎么可能? 而此时,林夫人微微一笑,向旁边的伙计和掌柜们使了个眼色。 这些伙计和掌柜们,心领神会,赶紧纷纷大喊,让大伙都安静下来。 等大伙儿都安静下来之后,林夫人瞧着众人,微笑道:“各位,方才有个人说得不错,说咱们这店,难不成是卖一百种货物的吗?现下小女子要在这儿告诉诸位,我身后这家店,还真就是能卖上百种货物!” “你平时需要的任何东西,米面粮油,绸缎布匹,顶针线头,甚至是桌椅板凳,我家店里也都有卖!我家店,就叫百货商店!里面包罗万象,无所不有,你想买什么东西,不用走十家店,只要来我家店里转一圈,包你们都能买到!” 林夫人的声音铿锵有力,大伙儿都听得真切,而听完这番话,不少人直接都傻了,呆愣住了。 “怎么回事?这还真是一家能卖上百种货物的店面呀!” 这可是个稀罕事儿,大伙儿之前可谁都没听说过,而冷静下来之后,他们心中的惊讶,却是变成了好奇心,顿时都很想进去,走一走瞧一瞧,看看里头到底有多少种货物,是不是真有上百种。 这位娇媚可人的小娘子,是说的真话还是假话?到底是真有其事还是夸大其词呢? 林夫人瞧见大伙儿脸上露出的神色,嘴角微微一抿,知道自已的算盘成功了,目的达到了。 要的就是这些人产生好奇心! 而当然,这还只是第一步而已,林夫人的最终目的,不光光是这些人产生好奇心,她更要所有人,要整个秦州的人都产生好奇心,甚至是整个大明的人都产生好奇心。 经过闻安臣和林夫人的商议,最后还是没有选超市这个名字。 毕竟超市,说白了是超级市场,再后世,这个名字就不是那么容易理解。 而相对于超市这两个字,百货这两个字,辨识度就高得多了,让人一眼看去,就知道这个地儿,是什么东西都卖的。 而很显然,闻安臣和林夫人做的这个决定,是非常正确的。 第400章 大优惠 这些百姓,哪怕是粗鲁无文,没有读过书的,听到周围的人读出‘百货商店’这四个字来之后,也是立刻就明白了这家店到底是卖啥的。 那就是什么都买,什么都有,只不过这会儿,他们还是不怎么相信的,一个个眼中都是透着一些怀疑。什么都卖?什么都有?足有上百种货物?怎么可能呢? 说实话,若不是亲眼看见,他们是怎么着都不会信的。 只不过刚刚才吃了人家的流水宴席,这会儿也是不好意思说什么反对的话,所以怀疑归怀疑,但还是憋在心里。 林夫人是何等样聪明的人?那一双媚眼往下面微微一扫,便是知道这帮人到底在想什么, 她嘴角微微勾了起来,心道:“不怕你不信,就怕你连点儿想法都没有,那才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 她又拍了拍手,让现场安静下来之后,面向下面的数百百姓,微笑道:“诸位,今日你们过来了,也吃了流水宴,那就算咱们有缘。今日新店开张,也是有些优惠。这第一日,本就是不打算赚钱。这样,现场的各位,有一个算一个,今日可以进店,挑选十文钱以下的东西。只要你挑选的这东西,价格不超过十文钱,没问题,立刻拿走,分文不收!” 这话一说出来,下面顿时可就炸锅了。 百姓们一个两个都是变得非常兴奋,有人有些不相信,高声叫道:“这话说的,可是真的吗?” 林夫人微微一笑:“绝无半点虚假,在座数百父老乡亲,街坊邻居,可都是能作证的,我若是当着你们的面说这种瞎话,诓骗你们,那可是砸了自已的招牌!” “再说了,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你们进店里试一试,那不就知道了?若是你拿的东西超过十文,那自然得付钱,若是拿的东西不超过十文钱,我分文不要!若是我到时候要了,你放下东西,转身就走,我一句话都不会说。” 林夫人说出这番话来,百姓们彻底就放心了。 只不过他们心中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看着林夫人,眼中有些诧异,却也有些鄙夷,心道:“这个人脑子是不是给烧坏了?怎么说出这样的话,作出这等事来,这可是要赔本的事情?”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你给别人占了便宜,别人却还觉得你傻。 这些百姓做如此想,其实也是正常的事情,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们眼界的问题,看不透。 现场的百姓大约有数百人,就以五百人算吧,一个人可以拿不超过十分钱的货物,五百人加起来,那就是五千文。 以这个时候的汇兑比例,大约也就是七八两银子。 七八两银子能做什么呢? 闻安臣一顿饭,或是林夫人一件衣服,也就差不多七八两。 但是对许多百姓来说,七八两银子这是全家的资产。 在林夫人和闻安臣看,别说让每个人选十文钱以下的东西了,就算让每个人选一百文钱以下的东西,他们这一天也不过是亏个几十两银子而已,这几十两银子算得了什么呢? 但是通过这个举动,却是可以极大地宣传自家的店面,宣传百货商店这个东西,这个事儿。 经过这数百个占了便宜,得了实惠的百姓向外宣传,口口相传,宣扬出去,立刻就会名声大噪,这个招牌立刻就会打出来, 这是一笔非常非常赚的买卖。 而这些百姓,平日里斤斤计较几文钱的事情,所以在他们看来,林夫人真是傻,这家店也够傻的,白让自已赚钱。 这是一个眼界高低的问题,他们的资产多少和社会地位的高低,影响了他们思路的出发点和落脚点。 而这个计策,妙就妙在,双方都觉得自已占了便宜,自已赢了。 林夫人和闻安臣当然是觉得占了便宜,花不到十两银子就能够起到这么大的宣传效果。而这些百姓呢?觉得能免费挑选十文钱的东西,那简直是天上掉来的福气呀,那是太难得的一件事情了。 在这个年代,十文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在万历六年的秦州,十文钱能买什么呢? 万历六年,总体来说,还算是大明朝的太平盛世时候。这个时候,小冰河时代已经略显端倪,但还没有开始肆虐,气温有没有降低到像是崇祯年间那种低得可怕的程度。总体来说,整个大明朝的范围之内,对于土地耕种来说,水热条件,还都算不错。 整个大明朝的范围之内,也没有太大的天灾,总体来说算得上是风调雨顺。在张居正的治理下,政治清明,国家稳定,外面没有太强大的敌人,里面也没有多少农民起义军肆虐,可以说得上是歌舞升平。 没有内忧外患,也没有天灾人祸。 这种年景,是平民百姓最幸运的年景,不用遭受那么多的灾祸和杀戮。 所以在万历年间,至少是万历初年,物价水平,是不算太高的。 万历年间的十文钱,大概能买三斤黑豆,能买两斤半黄豆。能买一尾一斤半重的,宴席上烹饪要用的鲜鱼,还能买差不多八两多猪肉,一斤多牛肉。 没错,就是能买八两多猪肉,或是一斤多牛肉。因为在明朝,最起码在万历年间,猪肉是比牛肉贵的。 猪肉的价格,大约是要比牛肉贵三成左右。 这就会让后世的人比较难以理解,但事实就是如此。而且在这个年代,猪肉不但比牛肉贵,也比羊肉贵。而鸡肉的价格也相当之离谱,买一只大鸡,需要的钱,能够买三斤多的羊肉,或是三斤多的牛肉,或是两斤半的猪肉。 这一只大鸡,到底有多大?到底有多重?也无从考据。 但由此大致也能看出来,明朝万历年,鸡肉的价格是相当昂贵的。 这些肉类之中,反倒是羊肉和牛肉最便宜。 十文钱不算太多,但差不多也能买一斤肉了。 而一斤肉,听起来不多,但是在这个年代,对于贫民百姓人家来说,份量却是非常非常重的。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这些平民百姓人家,他们平时吃饭,饭里都舍不得放多少油,也就是沾点油花儿就行。吃肉呢?一个月也吃不上一两次,一年加起来可能也就吃个十次。 要说炒个肉菜,包个肉馅的饺子,那可能是年关的时候才能够享受的待遇,算是一年到头了,犒劳一下自已。 所谓十文钱对他们来说,不可谓不多。 赵三儿是个脚夫。 一般来说,无论哪个时代,在大明朝或是在后世,城里人看待乡下人,总归是有些优越感的。后世如此,在明朝也是如此。 而之所以会这样,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住在城市里,的的确确是比住在乡村里,收入要更高的。 这会儿,住在城里的人,无论做什么营生,不管是自已做生意,还是在酒楼,在店里,给人家做事,总归每个月都能有点收入。而且不用交纳皇粮国税,拿到的银子都是自个儿的。就算这个收入并不是多高,但至少也能维持住自已不饿死。若是再好点,则是可以让自已的一家老小,安稳度日。 而这会儿若是住在乡下,住在乡村之中种地,那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因为在这个年代,几乎所有的赋税压力,全部都压在了农民的头上。 粮食税,是整个国家赋税收入中最大宗的一笔,而下面的官员,层层累加,基本上也都是累加在粮食税下。 所以,在中国古代封建社会,农民的遭遇是最为悲惨的,哪怕是太平盛世的时候,他们也要承担极其沉重的赋税压力,而若是到了王朝末日,无数的赋税累加下来,直接就会让他们不堪重负,打下来的粮食还不够交税的,就算卖儿卖女卖老婆都交不上。 到时候,就只能揭竿而起了。 正是所谓官逼民反。 说起来,官逼民反这四个字,这个民,基本上指的都是农民,而不是城市里面这些市民,至少在中国古代是如此的。 这会儿万历六年,在张居正主持之下,从今年开始大肆清丈土地,很是清丈出来一批之前被瞒报的耕地。现下朝廷手中掌握的耕地数量,从之前的四百多万顷,增长到了七百多万顷,这一系列举措,有效地减轻了老百姓肩上的沉重负担。当然,即便是如此,农民们所要承担的赋税压力,也要远远超过市民,日子过的也不如市民舒服。 就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就行,这个时代,农业税的比例是多少呢?在洪武年,一亩地大约要交三斗到四斗左右的皇粮国税,而在这个年代,无论是耕作技术还是施肥手段,以及其他的跟种地相关的那些手段技术,都比后世相差甚远。一亩上好的水浇地,亩产量能够达到八斗九斗,就算是非常不错。能达到一石,那就已经是骇人听闻。 当然,苏湖地区的一些高产稻田,不在此之列,那样的田地,毕竟少见。 这个赋税比例,几乎就占了农民们收成的一半左右。后来到了万历年,这个比例下降了,一亩地的赋税,大约只要一斗。但这是皇帝定的,是朝廷定的标准。在大明朝,尤其是在大明朝的基层,上头定的标准是什么,那是全然不作数的。 在明朝征收粮食税的过程,淋尖踢斛之类的手段,那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了。经过层层官府,层层累加,落到农民头上,基本上每亩地,还是要交个两三斗的样子,这基本上就占了农民收入的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 刑侦大明 第209节 第401章 流水宴席 这是农业税的比例,那么商业税呢? 从明朝一开始,从明太祖朱元璋那会儿,就开始给商人定下了一个基调,那就是:商人地位卑微,商业税不值一提,随随便便一收就好。 明太祖确实是有其局限性,他想要建造的国家是老庄思想里面那种理想社会的国家,正所谓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种地,听他朱皇帝的话,不要有人到处走来走去,到处贩卖货物。 所以朱元璋其实对商人是非常反感的,在其当皇帝的时间内也一直对商人非常严重的打压。比如说,有一些商人子弟穿着靴子踢球,结果被他知道了,他下令把这些商人子弟给抓起来,把脚都给砍掉了。 这件事就是一个明证。 只不过,商业繁荣,是太平盛世期间一个必然会出现的趋势,他再怎么打压都是没用的。 明朝的商业依旧非常非常之发达,既有自已内陆的商业,也有远洋贸易在海上兴起,要说起来,比起以商业著称的宋朝,就算是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但是,与宋朝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明朝的商业税,简直可以说是凄惨无比。 在宋朝,一年的商业税,可以达到数千万贯。而在明朝,商业税,从来就没有上过一百万两。 为什么呢?因为明太祖定下的商业税的征收比例极低:三十税一。而明朝那些文人土大夫,他们家族基本上都是普遍经商的,到了明朝中后期,他们甚至嫌三十税一这么低的比例都有点高了,于是通过种种手段,又是鼓噪蒙蔽皇帝,又是上书等等等等,终于成功的把商业税从三十税一,又一次降了下来。 万历年间的商业税,达到了骇人听闻的,恐怖的六十税一。 而且,交易量在四十两一下的交易,会被视为小额交易,会免除商业税。 也只能感叹,明朝真的是自已取死有道,商业税征的额度这么低,简直跟没有也没什么区别了。 而且要知道,绝大部分的交易,都是四十两以下的,而哪怕是四十两以上的,也可以拆分成很多笔四十两以下的。 这就顺利地规避了赋税。 商业税定得这么低,起征额度又这么高,那跟不收商业税也没什么区别。 难怪到了崇祯年间,所有的赋税压力全部都压在农民身上,屡次加饷,最后逼得农民不得不揭竿而起,直接颠覆了这大明朝。 俩字儿:活该! 而待在城市中要做的那些营生,很少有和商业没有关系,由于商业税这么低,起征额都这么高,所以明朝很多住在城市里面的人,活的是非常滋润的,因为他们几乎不用交税。 明朝的市民中,哪怕小商小贩,收入也算不菲,至少是比农民要高得多了。 比如说,冯梦龙的三言二拍里面有一篇,也是非常有名的一篇,叫做卖油郎独占花魁。 当时文中提到,这位卖油郎,他手中的本金有三两,而一年辛辛苦苦做下来,刨除其他花销,大概能剩下十六两银子左右。也就是说,这十六两银子,是他的纯利润,而不是纯收入。若是林林总总的其他东西加起来,只怕他一年的纯收入能够达到二十多两银子。 在这个年代,二十多两银子能干什么呢? 能够让自已在吃饱喝足的同时,养活一个三口之家绰绰有余,而同时若是没有成亲,没什么太大花销的话,攒上两年,基本上就可以在城里买座宅子了。 城里一般的宅子,价格也就是在五十两上下。攒两年,就能买一个很不错的。 当然,世事无绝对。 虽然在这个时代,市民的普遍收入要高于农民,但是也并不意味着所有市民的收入都高,也有不怎么高的的,比如说赵三儿。 但这个不怎么高,得分跟谁比,要是和农民比,赵三儿这个收入也不低。 但是要和其他人比,可就不够看了。 就拿车夫和马夫来说吧,赵三儿这个脚夫,和人家马夫,车夫,名字里面都带着一个夫字,但是收入却是天差地远。 人家马夫,尤其是在大户人家做事,甚至在衙门中做事的马夫,一年能挣三四十两,而且还有一些外快。而赵三这个脚夫呢?一年大概只能挣十来两银子左右,而且每天起早贪黑,受苦受累,那是要费大力气的。 不过这也没法子,谁让现在在大户人家,在衙门里头做事的那些马夫车夫,都得有关系有门路才能进去呢? 其实要说起来,一年十来两银子的收入,也不算低了。 不过赵三儿心里还是很不满意,毕竟一山望着一山高,他瞧见别人比自已强,心里头总归是不那么舒坦。 而且他的日子确实是过得非常紧巴,为什么呢?因为家里人多。 赵三,上有八十岁老母,体弱多病,每日都要喝药,这就是一笔极大的花销。而他下面还有三个儿子,两个闺女,闺女都还没到出嫁的年龄,现在还养在家中。三个儿子,最大的已经十七了,也到了说媳妇的年龄了,但是由于家中贫穷,现在还没有能看上他家的人家。 而他的妻子,早年间跟着他受苦受累,每日起早贪黑,而晚上睡觉的时候,连一床厚被子都没有。他妻子把厚被子都让给她,自已睡冷冰冰的土炕,这么些年折腾下来,身子骨也垮了,现在也是卧病在床。 他妻子总说自已不用喝药,不用喝药,给家里省些银钱,但赵三儿也不是没良心的,妻子跟着他受尽苦累十几年到了现在,他哪能真的撇下妻子不管? 这样的家境,赵三儿挣的那些银子不够花也就非常正常了。 他一天到晚,日子都是过得苦巴巴的,而这几天尤为闹心。 因为他的小闺女和小儿子在外头跟人玩耍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滴,或许是见了外面的小孩吃糖,回来之后,也闹腾着要吃糖果。可是他们这等人家哪里买得起糖呀? 他向来温柔贤惠的妻子,极其少见的发了一通脾气,把这俩小兔崽子给狠狠的打了一顿,打的他俩嗷嗷直哭,赵三儿在旁边瞧了颇为不是滋味儿。 赵三儿在旁边瞧了,也是颇为不忍心。 说起来,这年头儿,在西方,糖很贵。但是在大明朝,由于冶炼蔗糖的技术非常成熟,产量非常大,所以糖并不算是多贵。当然,这得看是拿什么人家比。对于一般富贵人家,平日吃糖那就跟吃白米精面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而对于赵三这等人家,一年到头也难能吃上一次糖,就算不错。 就跟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一顿肉馅饺子是一个道理。 瞧着儿子跟闺女在那儿哭爹喊娘的哭,赵三儿心中一阵羞愧,觉得是自个儿没本事。 他是那种少有的,既老实又有责任心的男人,瞧见一大家子这样,他没有怨恨别人,只是怪自已没本事,不能给老娘、给妻子、给孩子们一个好的环境。 昨天晚上闹出这么一档子事儿来,孩子也哭,到最后,他娘子也被气哭了,孩子哭大人哭。 老娘在旁边躺在床上唉声叹气,跟赵三儿连声说:“你就让我这老不死的自已个儿死去吧,可千万别再花家里的钱了。” 赵三儿是个有名的孝子,哪里能这么做呢?赶紧好一通安慰,这才算是把老娘给劝住了。 晚上闹出这么一档子事儿,真真是让人心烦意乱,这一宿赵三儿也没睡好,第二天早上一大早就起来了。 倒不是说他起这么一大早是为了出去干活做事,其实他这会儿起来也没有活儿干,因为今日给他安排的活儿是在下午的。所以整个一上午都是闲着,他纯粹是不想在家里呆下去,准备出去溜达溜达散散心。 结果呢?刚出家门没多一会儿,就瞧见有人成群结队的往一个方向快步走去,嘴里还吆五喝六壶的让大伙儿都赶紧去。 赵三儿心中诧异。很是好奇,赶紧拦住一个人,仔细询问了一番。 那人神色很是着急道:“嗨,什么都别问了,赶紧跟着我们去,在东边有一家新店开张,门口摆下流水筵席,有酒有肉有菜,大油饼白面馒头管够,赶紧去吃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儿了!” 说着,一把推开赵三,急匆匆的去了。 赵三儿倒是没有怀疑他的话,这年头,大户人家为了庆祝一下喜事,摆下流水宴席的,见者有份儿,款待陌生人,款待乞丐花子的事情,那可是很不少。 他心中一喜,感叹自已运气不错,赶紧回家把老婆孩子都叫来。除了老娘卧床不起,实在不能去之外,他家所有人都来了,然后急匆匆的,赶到了新开张的百货商店那里。 他刚来的那会儿,开店仪式还没有正式开始,牌匾也用红绸布蒙着,流水宴席摆的正是火热。 瞧见赵三儿这一家子人都来了,也并没有人表现出什么惊讶或是鄙夷之色,在这个年代,做这种事情是非常正常的。 反正是流水宴席,不吃白不吃,自已一个人来,还不如把一大家子都带来,全家吃饱都不饿。 第402章 新奇的购物 赵三儿和他这一家子人,也不跟别人搭话,他们在旁边等了一会儿,瞧见有一张桌子上的人吃饱喝足了离开之后,等桌子被收拾出来,立刻就坐了上去。 他们倒也不贪心,一家人只是占了桌子的一个角,把其他地方让给别人。 等饭菜上来之后,立刻就开始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般,好一番大快朵颐。 一盏茶之后,赵三儿一家人各自拍着鼓胀胀的肚子,脸上都露出了满足之色。 赵三儿心中感叹:“这家店的东家还真是大方,跟自已说话的那人,果然也没有虚言,这家摆下的流水宴还真的是有酒有肉有菜。” 刚才他下筷如飞,专拣肉吃,感觉今日吃的这一顿肉,只怕比过去一年吃的肉都要多。 再看看身边的妻子还有几个孩子,也都是吃的肚子溜圆,一个个脸上露出满足之色。 吃饱喝足之后,赵三儿并未着急急匆匆离去,反正他上午也没什么事情,而且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刚刚吃了人家的宴席,这会儿拍拍屁股就走,他觉得未免有点不厚道。所以就站在一边,留在这里,想把这个开店仪式看完再说。虽说自已这一家人很是不起眼儿,也没什么身份地位,但站在这儿,好歹能给这家店撑撑人气,也算是谢过人家东家的款待之恩啦。 结果他的人站在这儿瞧着,就听见了林夫人说的那一句话:“所有今日来的人,都可以进去挑选十文钱以下的东西,免费!一个大子儿也不要!” 下面顿时炸开了锅,在短暂的惊诧之后,人群立刻就发出了呼喊,很多人都是朝着店门口涌去,生怕自已去的晚了,这个便宜被人占了,东主嫌亏得太多,不再这么做了。 瞧见这些人全跟疯了一样涌进店里,赵三儿也是有些意动,他看向旁边的娘子,低声问道:“昨儿个,这俩小兔崽子不是说想吃糖吗?要不然我进去瞧瞧,看看里头有糖没有?” “若是贵。咱就少买点,就十文钱的,反正也不用花钱,你看咋样?” 他娘子其实是个挺有主意的人,做事也利索,不过在外面的时候,她从来就是一切事情都听自已夫君的。她很是柔顺地低声一笑:“相公,你做主就是。” 赵三儿点点头,嘱咐自家娘子在外面留意看着几个孩子点儿。 这可不是杞人忧天,在这个年代,孩子特别容易走丢,特别容易被人偷走拐卖。 别说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了,在宋朝的时候,每年汴梁,元宵佳节的灯节之时,富贵人家甚至是宰相之家的孩子,都会被人给拐走。 甚至有一个也算是赵宋皇族的县主,**人给掳走了,过了两天才被找回来,而找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贞洁不保。 最后,这位县主由于贞洁不保,只得嫁了一个年纪比她大很多,而且地位比她低很多的人。就这样,嫁过去之后,还整日挨骂挨打,受了不知道多少屈辱,最后郁郁而死。 在这会儿,纵然是再怎么粗细大意的父母,也都知道孩子不可轻易脱离视线之中,尤其是在人烟稠密的地方,说不定就会被谁拐走,从此之后一辈子受苦受难。 被卖到别人家中为奴为婢那还算是好的,好歹能吃上一口饭,安安稳稳活下去,当然碰上那种苛刻严厉的主人,说不定就会被主人家寻个由头儿给打死,但这样毕竟也是少见。 最惨的,就是那种被乞丐给拐去,他们往往会被人割了舌头,断了手脚,弄成特别凄惨的样子,然后管着他们,让他们上街上,利用人们的同情怜悯之心获得钱财。 当然,这些乞讨得来的钱财,这些可怜人自已是一文钱都拿不到的,只能吃着猪狗都不吃的食物,苟延残喘。而那些钱财则是都会被他们幕后的人给拿走,有的乞丐头儿甚至可以因此过上相当宽绰体面的日子。 所以赵三儿嘱咐娘子在外面守着,看着这几个孩子,让他们不要乱跑,还是颇为稳重的做法。 叮嘱好了老婆孩子,赵三儿举步迈进了这家上面挂着‘百货商店’匾牌的店面之中。 进去之后,他立刻就被闪花了眼。 说实话,赵三儿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他家虽然穷,但终归是住在城里的,该买的东西还是得买,柴米油盐酱醋茶瓶,这些东西都是需要自已买的。既然要买,难免就要和店家打交道。说实话,他见过的店面,进过的店面,也为数不少,不说几十家,但至少十几家是有的,也算是见过一些。 但他却是从未见过如此宽敞阔大的店面,进去之后就一个感觉:大。 实在是太大了,面阔八间,这么巨大的店面,里头竟然都被打通了,形成一个足有二三十米长,七八米宽的一个巨大的空间。 这样的店面,论起体量来,一个要顶得上别家五六个。 不但面积大,而且够高,高度足足有三四米,基本上这一层,就相当于是别家的两层高度。 除了大之外,第二个感觉就是:多。 什么多呢?货架多! 刑侦大明 第210节 一眼瞧去,林林总总的货架怕是有几十个,货架上面的商品也多,各种商品摆在上面,让人一看就有一种眼花缭乱的感觉,都不知道这里面的货物有几百种。 赵三儿不识字,但他不是聋子,方才在外面的时候他听见人群中有人说了,这家店,叫什么百货商店。 当时听了之后,赵三儿心中也是暗自有些嘲笑:“这店家未免也太托大了一些,这天底下的货物共有多少种?他家竟然就敢说自已店里有上百种,这吹的也有点太过了。” 但是当他进来之后,四下里看了一眼,立刻就意识到,这家店的店主东家,根本就没有吹牛,人家说的是实实在在的大实话。都不用细看,这么一打眼儿扫过去,就知道这家店里卖的货物绝不止一百种而已! 有的人心里想,原来这家店的东家,不但没有吹嘘,反而是有点儿克制,若是换做自已,若是自已开了这么一家店,里面有上百种货物,只怕就不叫百货商店,而是叫千货商店万货商店了。 短暂的震惊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欣喜、 要知道,这家店里面有这么多货物,而他们可以随便选取价值十文钱以下的,他们在进来之前,本来还在担心,店里货物可能很少,又或者是极少有十文钱以下的,却没想到如此多的货物。而且已经有人在看货架上面的价格之后发出阵阵惊叫了,惊叫的内容竟然是:“原来这里竟然有如此多的货物价格是低于十文钱的。” 这一发现顿时让大伙儿都兴奋起来。 本来那些进了店之后还有些胆怯畏惧之人,这会儿也都是赶紧踏入货架之中,开始挑选。 赵三儿也赶紧跟着走了进去。 只不过他看着那些货架,再看看货架上的诸多商品,一时间有些发懵,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他发现这家店跟其他店都不一样,其他点都是高高的柜台,柜台上面放着货物,你要什么东西只能让伙计帮你取。 而这家店则是放了许多货架,货架上面的那些货物,似乎是可以随便取用的。 瞧见这一幕,赵三儿立刻就很有些惊诧了,心中暗道:“怎么回事儿?这些货物是可以随便取用的吗?难道店家就不怕有人偷?还有,应该怎么收钱呢?在哪儿交银子呢?难道不应该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给了钱他才把货物给我吗?” 很快,他这个疑惑就被解答了。 有伙计们大声讲解着规矩,大致就是:“想买什么东西的话,可以自已取一个篮子,篮子就在百货商店的入口处。而拿着这个篮子。在里面随便挑选,挑选的东西,都是直接放到篮子里面,然后在大门口的柜台上统一结账。” 听完这些之后,赵三儿恍然大悟,而后开始走到货架前面挑选。 这些货架之中,每两排货架形成一个通道,而每一条通道的两头,则是各自站着一个伙计,目光炯炯地盯着大伙儿。 不用说,赵三儿也能猜出来,这是生怕大伙儿偷东西,不过这也很正常。 包括他在内的所有顾客,都没有表露出什么生气不满之类的情绪,这也是应有之义啊,毕竟这家店卖的东西这么多这么杂,其中有许多可以方便携带的小东西,若真是被偷了,那想搜出来还真是不那么容易。防得严一些,也很正常。毕竟这家店跟其他店都不一样,有着这样的规矩,想从里面偷点儿东西实在是再容易不过,毕竟顾客是可以直接接触到货物的。 赵三儿最先找到的这个货架,上面摆满了许多商品,赵三儿大致瞧了一眼,发现上面摆的商品,基本上都是油盐酱醋这一类。他略略扫了一眼,发现应该是没有自已想要的糖果。于是,就又去货架对面想要找一找看一看。 他准备从一个伙计旁边绕过去的时候,忽然那个伙计脸上堆着笑,问道:“客官,您是想要点什么呢?” 赵三儿难得被人如此客气地对待,有些受宠若惊,赶紧也习惯性的哈了哈腰,脸上同样带着浓浓的笑:“我,我,想来点糖果。” 第403章 一炮打响 “哦,原来您是想要买点糖果。” 伙计点了点头,指了指两个货架之外的一个货架,笑道:“糖果在那个货架上,就在正对着咱们的这一面,您看到了没有?” “对,就是那里。就是在货架的上层,约莫在您胸口高的那个位置,您去那儿找一找,就能瞧见了。” 赵三儿喜出望外,没想到这家店的伙计,连商品摆在哪里,都记得如此清楚,自已只是一说,人家就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指出来了。 他哪里知道,这一点看起来轻易,实际上背后花了许多功夫。 本来林夫人是没有想到这一点的,但闻安臣后来在补充的时候把这一点给补充上去了,要求所有的店员,看到顾客有些疑惑,找不着商品的时候,必须第一时间询问,而且要保证知道所有商品的摆放位置。 林夫人先是有些不解,毕竟这个时代,服务意识其实是非常非常淡薄的,她压根就没有想到这一点,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理解并执行这一策略。 林夫人很快就督促手下招的小伙计们开始牢记这一点。 说实话,这个活儿可真不轻松,这些伙计们一个两个,用了足足半个多月,才算是把所有商品都记清楚了。 不过,这样的付出并没有白费,在今日很快就看到了效果。 所有的顾客,但凡是脸上露出迷惑之色,或者是找了一两个货架之后没有找到自已想要的商品,伙计都会主动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忙,而后指出他们需要的商品所在的位置,甚至会直接把他们给领过去。 这一幕,让所有的顾客都是啧啧称奇,不但啧啧称奇,而且一个两个心里都非常舒服,觉得在这家店买东西实在是太舒坦,太可心了。这些伙计们根本就不像别的店里伙计们那么颐指气使,趾高气扬,人家脸上始终挂着笑,始终非常和善,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人家立刻就会上来帮忙,一点儿架子都没有。 这和别的店里的伙计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也让不少人心中打定主意,以后但凡是买东西,一定来这家店。 人是愿意看到别人笑脸相迎呢?还是愿意看见别人摆着一张臭脸?结果不言而喻。 闻安臣的这一举动,给整个百货商店加分了不少。 赵三儿根据伙计指的方向来到那个货架,而后看到了自家孩子一直吵吵嚷嚷想要吃的糖果。 说实话,糖果这种东西,他之前不是没有接触过,也不是没有看过价格,自从自家孩子吵着想要吃之后,他就跑了好几家店。但是那几家店里糖果的价格相差不多,都是相当之昂贵,也倒不是说现在的他负担不起,只不过现在家里四面漏风,到处都要花钱,他实在是觉得没有必要花这么一笔钱。 他瞧见糖果之后,看见下面的货架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些东西,他猜出来这应该是价格,但是他不认字儿,因此看不出来价格到底是多少。 旁边的伙计瞧见他目光在那张纸上面游离不定,神色有些窘迫,他们之前可是都做过培训的,瞧见这一幕,立刻就猜到了赵三儿现在的困境,旁边伙计笑吟吟地走了上来,指着糖果对赵三儿笑道:“这位客人,咱们这儿卖的糖果,比别家店都要便宜两成,您瞧这一包,放在别家店起码十二三文钱,放在咱们店,就只要九文钱。” “才九文钱?”赵三儿闻言,顿时惊喜非常,那一包糖果说实话并不大,里头可能也就是六七块,只不过是相当于小儿拳头大小的那么一小包而已,但是这个年代的糖果便宜程度终究不能和后世相提并论,九文钱这个价格已经是让他非常惊喜了。 因为确实如这个伙计说的,他也去别家店看过糖果的价格,知道伙计所言非虚。 这么一包放在别家店的话,起码要十二三文,而在这家店只要九文钱。 而最重要的是,方才那位东家可是说了,只要是十文钱以下的东西,都是不用掏钱的。 只不过,赵三此时心中,却突然有了些忐忑,抓了一包糖果,问那伙计道:“劳驾,劳驾我问一下,这糖果确实是九文钱,我确实是不用掏钱了是吗?” 伙计颔首笑了笑,道:“没错,如果您只买这包糖果的话是不用掏钱的。” 幸福来的太突然,让赵三儿有点不敢置信,他都有些结巴了,吃吃道:“那,那我现在能直接走了吗?” 伙计笑道:“还不行,您得拿着这包糖去门口的柜台那里,然后把这包糖给他们看一下,他们会做一个帐,记录一下,然后您就可以走了。” 赵三儿点头谢过,径直奔向门口,他也不想再看什么其他的东西了,今日能免费得到这一包糖,他就已经觉得非常幸运。 到了门口柜台处,果然没有让他掏钱,只是坐在桌子后面的那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刷刷刷地在账本上记了几笔什么,然后赵三儿就被告知可以走了。 他手中拿着那包糖,走出了百货商店。 瞧见他出来,娘子带着几个孩子笑滋滋地迎了上来,赵三儿把手掌摊开,把那包糖拆开拿在手中,冲这几个孩子笑道:“快看,爹爹给你们买的什么?” 几个孩子瞧见之后。都是兴奋的扑了上来,把他手中糖拿起来就往嘴里塞,一个个吃得眉开眼笑。 赵三儿留了一个,悄悄塞到娘子手里,笑道:“你也吃。” 他娘子也看着他,眉眼之间竟然出现了一抹羞涩,两人都成亲这么多年,在近些年来,这可是很难看到的表情。 赵三儿瞧了,不由得心中一荡,心情更加的好了。 很快,他便带着老婆孩子离开,走出去几十米远了,他蓦然回头看了一眼百货商店,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浓浓的感激之情。 回去的路上,一家人心情都好的不得了,今日免费得了一包糖,并且一家老少都吃了一顿有肉有菜的流水筵席,心情不可能不好。 和赵三儿心情差不多的还有很多人,他们基本上也都是在百货商店拿到了免费的商品,一个个心中兴奋,同时也颇为感激。 自然而然的,他们就会上来宣扬,而百货商店的好名声也随之迅速地向外扩散了。 第404章 出发 十月秋高,不对,应该已经叫深秋或者初冬,才更正确一些。 此时大明朝的十月,就已经相当于后世的阳历十一月左右,而明朝又是小冰河时期笼罩,十一月就已经是初冬时节,天气非常寒冷了。 而位于中国北方,同时又是临近西部的秦州,十一月就格外的寒冷一些。 每天早晚时分,人们都已经穿上了棉衣,薄薄的单衣已经无法抵御寒冷的侵袭了。 此时正是清晨,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有一丝丝红光涂抹在天边的云彩上,象征着今天应该是一个大晴天。 还算是不错的天光,这在今年十月的秦州可是不多见。 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进了十月之后,秦州城的天空始终就是阴着的,也不下雨也不下雪,就是一片阴霾,似乎老天爷的脸都是阴沉沉的。 放在后世的话,这会儿也就是在早晨五六点钟的样子,天色还有些黑,远远看去,一片青黑之色。 地上有白露为霜,已经发黄的枯草之上,凝结着霜雾。 又过了没多久,秦州城的南门打开了。 不光是南门,四座城门都打开了,现在已经是开城门的时间,而在城南门打开之前,在城门内外就,已经有很多人在等候了。 有许多城外的庄户人家提着篮子,推着小车,准备进城贩卖一些东西。或是一些时节性的蔬菜,或是一些牲口之类的。 而城门内,有许多收泔水,收五谷轮回之物的车。都已经停在那里了,准备运出去,将这些东西运到指定地点。 然后自然有人去那里买。 在城内停留的拉粪的车,甚至绵延出几十米,足有十几辆之多,虽然臭味熏人,但是不少人路过的时候,看着那些赶车的伙计们,一个个脸上都是露出艳羡之色。 在这个年代,做这行儿的可不是什么坏差事。 在这个年代,人的粪便可是难得的肥田之物,所以往往能够卖出很不错的价格去。 城外的许多庄户人家,都是争着买这玩意儿。 所以做这行儿的,从中一中转,一卖出去,那就是相当丰厚的利润。 而收购进这些五谷轮回之物,那些作这一行儿的,却是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因为按照这个简单的习惯,人们都会把净桶放在门口,自然有这些拉粪的车,赶着车的人过来,然后把净桶里面的屎尿弄走。 而且,有的大户人家自已家里有厕所的,厕所快要满了的时候,自已没办法掏厕所,还得花钱请做这一行的人来淘。 甚至,公共厕所——明朝是有公共厕所的——里面的粪便,也是要官府请人来掏大粪的。 对于官府和那大户人家来说,这是一笔开销,但是相对于做这行儿的热来说,却又是一笔进项。 相当于这些人做的这笔买卖,没有什么成本,成本只是买这些车,只是雇这些人而已,只是人力和这些物资而已,是没有任何的采购成本的。 恰恰相反,他们进货的时候还能得到一笔收入,而卖出去的时候又能得到一笔收入。 所以这一行虽然不能说是一本万利,但是利润也是非常惊人,而有利润,自然就有争抢这些利润的人。 事实上这个年代,每一个城市里面,做这一行的人,都分成若干势力。 相互之间划定势力范围,有的互不干涉,而更多的,则是经常发生斗殴,互相争抢地盘。 城门打开,城内城外各自等候的人都是进城门之中。 而过了片刻之后,有一队人马,从秦州城南城门之中行了出来,这一队人马大约有十几人左右。其中有两三辆马车,马车旁边还有几个,骑着骏马,神色彪悍,身穿黑色劲装的汉子,一看就知道不好招惹。 刑侦大明 第211节 两辆马车之上坐的人应该是女眷,而在车队之后,还跟着足足几十个人,声势颇为浩大,多半都是做官府中人打扮,而且其中有十几人,看起来地位还颇为不低。而有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被几人簇拥拥在中间。 这一行人正是闻安臣等人,闻安臣此次应张居正招见,前往湖北布政使司荆州府拜见张居正,严格的说来,应该算是公差,而不算是私事。 所以,他的同僚们,自然是可以来送他的。 这一次,整个秦州州衙之中的头面人物,基本上都来了。 洪大康卓安平等人,自然也不会例外。 闻安臣骑在马上,一边打马向前,一边和他们微笑着说话,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而他,一边闲聊,实际上也没有放松,一边在观察其他人的神色。 仔细观察了一番之后,闻安臣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因为他发现,送他来的这些人,虽然脸上神情都颇为恭敬,颇为客气,但实际上,不少人掩藏在眼中深处的神情却是欢喜,似乎有些庆幸的意思藏在里面。 闻安臣也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说白了就是因为自已要走了呗! 在他们看来,闻安臣得到张居正的招见,那绝对是要高升了,而他们却不是因为闻安臣要高升而欢喜,因为他们都很清楚——闻安臣就算是高升,也不可能把他们带去的,跟他们并没有多大关系。 他们欢喜的是,闻安臣是要高升了,那自然就会离开秦州,而只要是闻安臣离开秦州,他们就很高兴。 没办法,因为闻安臣周围实在是太容易发生一些事情了,他这个人,实在是太能搅和事儿了,跟在他身边,总有些提心吊胆的感觉。 闻安臣甚至从某些刑房司吏的脸上,都看到了这样的表情。 他暗暗叹息,微微摇头,但却无可奈何,这是人之常情,他也无法左右。 一路相送,很快就来到了城南十里之外。 城南十里之外有长亭,长亭外古道边,此时却不是芳草碧连天,而是枯草萋萋,白露为霜。 闻安臣来到长亭之中,微微拱手,向众人笑道:“好了,诸位,现在时候也不早了,而且送到长亭,出城十里,礼数也算是倒了,就到这里吧!诸位请回,闻某人这就走了。” 众人自然是纷纷说出了一番客套话,闻安臣笑着一一还礼。 而后闻安臣又是和卓安平洪大康等人说了几句,便是转身回了车队,坐在马上,向众人挥了挥手,便是向南而行。 其实闻安臣说了那几句,也不过就是客套客套,做个表面样子。 该安排下去的,他都已经安排下去,该布置的,也早就已经布置好了。若是不布置好,闻安臣也不会放心的离开秦州。 从秦州前往江陵,大致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条是向东,一条是向南。 向东便是从秦州一直到西安府,然后从西安府继续向东,再折向南,过大江之后基本上就到了江陵了。 这条路有个好处,就是道路比较好走,因为避开了秦岭这一段,不用走终南山曲折的山路。但是缺点则是比较远,而且一路都是在走马车。虽说这一路上都会走官道,但是这年头的官道可不能跟后世的油漆路相比,说白了就是土路而已。 马车行驶在上面。极其颠簸,里面的人可以说是非常受罪。 而另外一条路,则是向南,从秦州直接向南,然后进入四川布政使司的地界儿,然后再折向东,最后来到大江之畔,来到大江之畔之后,便舍弃马车,坐船顺江而下,一直到江陵。 这段路程的优点是:第一,路程比较近;第二,前面那半段路,闻安臣之前不止一次走过,比较熟悉;第三,坐船在这个年代,可是要比坐马车舒服太多了。 最后几人商议了一下,最终决定还是选择走南边这条路。 第一,路线之前走过,比较安全放心,担忧会少一些。第二,大伙儿都是北方人,基本都是旱鸭子,绝大部分人这辈子还没做过船呢,更没到过大江,都是想见识见识。 闻安臣自然也就同意了。 一路紧赶慢赶,跋山涉水,终于在一个月之后,抵达了江陵。 严格来说,应该是荆州府江陵县,这里也是张居正祖籍所在之地。 大江浩渺无垠,一眼望不到边际,站在这边看对岸,则是根本不可能能够看到的,只能看到一片薄薄的水雾。而哪怕是没有水雾,艳阳高照的日子,也不可能能够看到。 这已经突破了人类的视线极限,在这一段,长江宽阔超过几十里,因为明朝的长江还要比后世要宽阔得多。 此时明朝虽然已经被逐渐被小冰河时代覆盖,但是小冰河时代终归还没有彻底到来,而且,哪怕是小冰河覆盖下的明朝,也只是北方苦寒而已,南方其实并没有受什么影响。 恰恰相反,小冰河时代之下,北方连年大旱,而南方则是年年大捞,雨水极多,长江水势不降反升。 此时的明朝,商品经济极为发达,而江南地区尤甚,虽然国家商税收的极少,但那是大明朝朝廷和朱家皇帝自已作死,实际上民间的商业是极其繁荣的。 商业城市也是不计胜数,而江南地区商业的繁荣,更是在整个大明朝首屈一指,作为整个长江以南地区的大动脉,长江之上的航运非常发达。 大江之上,不说是船只绵延,但是也是每过一段时间就能碰到不少船只,甚至规模颇大的船队。 闻安臣等人泛舟东下,一路也是撞见了不知凡几。 第405章 江陵城 四零五 此时正是中午时分,一座小小楼船缓缓靠上了岸,停在了荆州府的一座码头之上。 这座码头不算是非常大,但是停靠的船只也足足有几十艘之多,而且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商船,客运之船反而很少。 小小楼船之上,闻安臣撩开帘子从船舱之中走了出来。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这个年代的长江没有污染,长江之上的空气,清新之中带着湿润的水汽,让人闻了之后一阵舒畅。 楼船不大,只有两层,也只能容纳不到十个人而已,但是容纳闻安臣这一家子已经足够了。 一名五十来岁的老者正自站在床边,看见闻安臣出来,他将手中的撑杆放在一旁,回过头来,笑吟吟的说道:“闻大官人,咱们可算是到了地头了。” 闻安臣轻轻吁了口气:“说得好,没错,可算是到了地头了。” 他顺着跳板,来到地面上,脚下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地面,不由得一阵轻松。 虽说江上走船非常惬意,比坐马车赶路要舒服的多,但终究脚下无根,空空荡荡的,在江上漂了十几天,此时踏上坚实的陆地,还是感觉非常好。 这五十来岁的老者,皮肤黝黑,面色憨厚,便是这船的主人。 他们这艘船即做货运,也做客运。 闻安臣当初包下了这艘船,就是看中他这艘船虽然不大,但是收拾的很干净整洁,乘坐的也非常舒适。 当然,自已包上一艘船而不是与别人乘坐同一艘船,自然银钱是要花的多了一点的,但是闻安臣也不差这点钱,而这一路的舒适也告诉他,花这些银子,是值得的。 船舱之中,陈季等兄弟四人也都是纷纷走了出来,他们手里肩上还提着,担着大包小包的行李。 船家见状,赶紧走上前去帮忙抬着,还招呼自已的儿子和浑家也赶紧上来帮忙。 他是知道闻安臣这个官人的身份的,虽然不知道他在哪里做官,但却知道这不是自已招惹得起的人物,所以一路之上对闻安臣都是非常的恭敬。 赵长宁来到地上,很是蹦蹦跳跳了几下,然后拍了拍胸口,说道:“哎呀,终于可以想蹦就蹦,想跳就跳了。在船上,我连动都不敢动。” 闻安臣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失笑。 在商量走哪条路线的时候,就属赵长宁蹦哒的话,非要吵着去坐船,去见识见识,结果却没想到,大伙儿之中,就数他晕船晕得最厉害。 刚上船的第一天,她就给颠的七荤八素,吐的稀里哗啦。 一直到第四天,才能稍微吃一点东西,整个人已经是给折腾得脸色发青了,这一路下来,就数他受罪最多。 赵长宁耳朵可是尖的很,一听见闻安臣笑,立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儿的说道:“笑什么笑?说的跟你没吐似的?” 一听这个,闻安臣顿时脸皮有些发紧,有些窘迫。 还别说,闻安臣还真是吐了,上辈子的闻安臣,虽然去过不少地方,但已基本上一直是在北方活动,没有几乎没有去过南方,坐船坐的很少。而且就算是坐船也是坐那种平稳的大轮船,这也是他这两世之中,头一次坐这种晃晃悠悠的木船。 其实也是吐得够呛。 谢韶韵走了过来,笑道:“行了,行了,你们两个都别吵了,都是第一次坐船,吐一下不是很正常的吗?” 赵长宁抓着谢韶韵的胳膊,不依的撒娇说道:“谢家姐姐,你就知道向着你家相公。” 闻安臣冷哼一声:“她是我娘子,不向着我,难不成还向着你?” 赵长宁大怒,就要有在跟闻安臣大吵一顿,几个船家站在旁边捂着嘴偷笑。 这一路过来,十几天的时间,他们跟闻安臣等人也是很熟悉了,知道闻安臣虽然年少得志,而且是做官的人,但却没有架子,脾气很温和,而且说话很幽默风趣,所以也都不是非常畏惧于他。又跟赵长宁说了几句,闻安臣便是跟船家结了帐,然后带着众人上了码头。 出码头的时候,一个关卡设在那里,有几个衙门里的差役在那站着收钱。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在全国各处的大小码头基本上都会是这样的关卡。 只要是要出码头的,基本上都是要交这么一笔钱的,不过也不多,不过是几个大字而已。 陈季提前走了一步,等闻安臣等人过了关卡之后,他已经从当地洋行雇好了马车,一行人上山,便朝着江陵城的方向而去。 江陵城乃是荆州府下面的江陵县,远远的,闻安臣就已经看到了江陵城那高大的城墙。 江陵城极度繁华,此地刚过码头,距离江陵城的城门,足足还有差不多二里地的距离,但是在路上已经形成了一个非常繁华的大街。 官道两侧,店铺鳞次栉比,房屋宅院,一眼望不到尽头。 到处都是做生意的,做买卖的,吆喝之声不绝于耳。 大街之上,摩肩接踵,人流众多。 很快,到了江陵城,进城门的时候又交了一笔银子,闻安臣对此都已经习以为常,没有任何的异议。 进了江陵城之后,比城外更加的繁华。 虽说江陵城不过是一个县,但是却是比一般的州府都还要繁华一些,其中一个原因,自然是因为江陵城地处长江岸边,又是好几道河流的交汇之处,乃是交通要道,所以很容易发展起来。 而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则是,此地乃是张居正的老家。 进了江陵城之后,一路向前,闻安臣准备找个客栈安定下来。 他并没有立刻就准备去找张居正,毕竟这般急匆匆的上门,没有通报,是非常不礼貌的事情。 而且此时,闻安臣刚下船,也需要休息休息,换一套干净衣服,收拾体面得当,再去见张居正,这才是正理。 陈季雇佣好了马车之后,又是急匆匆的赶到前面,为闻安臣等一行人提前订好客栈。 闻安臣等人刚往前走了没多久,陈季便是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他冲着闻安臣喊道:“闻大人,前面有家客栈,很是干净整洁,价格也是不贵。而且里面有一些四合院,最是适合咱们这样的居住。” 闻安臣点点头,说道:“成,那就去那一家吧!” 话音未落,忽然前面不远处,路口之上,暴出一阵极其凄厉的哭嚎之声,似乎有人在撕心裂肺的哭着。 哭声极为伤心,让人听了也是不由得一阵阵揪得慌。 刑侦大明 第212节 第406章 新婚命案 闻安臣顿时一紧,说道:“走,上前边看看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然后一行人便赶紧向前走去,不光是他们,整条大街上的人几乎都是朝着那个方向涌了过去。 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之声似乎是一个开始,在那一声哭声之后,后面有好几声哭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一时之间,哭泣之声不绝于耳。 闻安臣走到近前,却见哭声传来的地方,乃是一处队伍,此时正处于大街中央,队伍之中最显眼的,赫然是一口棺材。 这口棺材很是不错,足有两米多长,半人多的高度,一看就知道是用上好的木头打造而成,表面涂了黑漆,做的非常大气庄重,一看就知道这户人家肯定是非富即贵。 若不然的话,绝对是不会用这样的棺材的。 这一口棺材,只怕就下不来上百两纹银。 足足有八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抬着这口棺材。 棺材周围,簇拥着二十几人,这二十几人,虽然都穿着孝衣孝服,但是也是能够瞧得出来,他们身上的衣衫都是颇为的华贵,质地也是相当之好,显然价格不菲。 而这一支队伍中领头的,则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白发苍苍。 他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但是面色威严,气度不凡,一看就知道身份不低,应该乃是过去曾经身居高位之人。 而此时,队伍中就数他哭得最为伤心,趴在棺材之上,哭得几乎岔过气儿去,身子一抽一抽的,好几次险些晕厥过去。 闻安臣等人在外面看了,都是不由得有些心生恻隐。 人群围在队伍四周,而队伍移动的方向,则是城中央的方向。 闻安臣侧耳倾听周围人的议论,想要知道一些信息。 而周围之人看到这一幕之后。果真也是议论纷纷。 “诶?这是要抬着棺材去哪呀?看这方向,这可是往县衙那儿去的呀!” “没错儿,就是往县衙去的。” “这是怎么了?这送葬的,怎么能往县衙那儿送呢?不应该往城外送吗?” “呸,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哪是送葬?这这分明就是抬着棺材才去告状的!要告状,自然就是要往县衙方向去了!” “抬着棺材去告状,喝,这可是了不得,应该是出了人命案子了吧?” 一开始说话的那个人顿时吓了一跳,惊骇说道。 “肯定是出人命了,而且死的人应该是周老太爷的至亲!你们看,周老太爷平素多么威严的一个人呐,现在都哭成那个样子了!” “周老太爷?”其中一个人发出惊呼:“莫非便是去年才刚刚才致仕,回到咱们江陵老家休养的周余星,周老太爷吗?” “可不就是吗?”说话之人脸上露出一抹悲戚之色:“周老太爷为官之时,刚正廉明,造福一方。回到咱们江陵之后,修桥铺路,也是做了不知道多少好事,结果却没想到,临到老了,竟然碰到这种事情,白发人送黑发人呀?” 这个人应该是颇为知道一些内幕的,顿时围观之人都向他打听。 这人倒是也不遮遮掩掩,直接便把自已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闻安臣在一旁侧耳倾听,也是明白了一个大概。 原来,这六十来岁的老者,名叫周余行,乃是嘉靖三十八年二甲进土,江陵县人土。 周余星做官之后,官运不说亨通,但是至少也没有遭遇太多波折的,最后,一直官至山东布政使司左参议。 这可是堂堂的正四品高官了,乃是不折不扣的紫袍大员,也可以说得上是功成名就。 周余星为人刚正廉明,官声很是不错,他在山东布政使司左参议任上卸任致仕,回到江陵老家之后,也很是做了不少好事。在乡间,也是人人称赞的人物。 他没有儿子,膝下只有一女,也是老来得女,在快五十的时候,方才有了这个女儿,珍爱非常,视若珍宝一般。 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着。 这周家女儿也真真是争气,琴棋书画无一不通,长得也是极为漂亮,可说是秀外慧中的一个人物,让周家老太爷非常得意。 但是再怎么疼爱女儿,女儿终归还是要嫁人的。 周老太爷千挑万选,最后为女儿挑中了一个如意郎君。 就在前天,两人正式成婚,周家女儿嫁了过去。 本都以为,这一对儿新人会很幸福美满的,结果却没想到,就在昨天,也就是周家女儿在成亲之后的第二日,竟然上吊了! 就在婚房之中上吊了。 顿时,坊间流言四起。 这点事儿闹得很大,周老太爷得知消息之后,那真是感觉这天都要塌下来了。 当下便晕了过去。 而被家人匆匆忙忙救醒之后,便立刻去了女婿家,将女儿的尸体抢了回来。 这不,今天就抬着棺材去告状了,应该是觉得女儿死因有蹊跷。 周余星周老太爷,趴在棺材上,哭得那是一个死去活来。 其他的周家家人,七嘴八舌的在旁边劝慰。 有的劝着劝着,也开始在那儿抹眼泪,低声哭泣,原来周家小姐,为人极好,在府中的时候,对待下人那也是非常好的,从来没有跟谁红过脸,训斥过谁。 所以府中的下人,对她也都是极为的喜欢。 这会儿想起自家小姐,刚刚出阁嫁人,不过几日就遭此厄运,一个个心里都是难受的要命。 而除了周余星周老太爷之外,哭得最厉害的,则是两个小丫头,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而已,两人长得都是水灵水灵的,一看就知道是美人坯子。 这俩人哭的是梨花带雨,都快背过气儿去了。 闻安臣在旁边一问才知道,这俩小丫头,原来是周家大小姐的贴身侍女。 周余星老太爷为人那是极好的,在乡间邻里之间,名声非常好。此时围观的众人之中,也有不少都是认识的,更有一些甚至多过他的恩惠,见此情景。便觉有人在旁边劝慰。 大伙劝了好一会儿,周余星老太爷的哭声方才小了一些,情绪似乎也能够受到一点控制了。 好一会儿之后,他止住了哭声,面向众人,神色之中带着无比的坚定,仿佛是在向自已说,也仿佛是在向别人说。 一字一句,吐出几句话来。 “诸位,我周某人的为人,街坊邻居们都该知道,我周某人毕竟也是曾经做过官的人,虽然现下已经致仕了,却也晓得朝廷律法,却也不会无理取闹,胡乱诬陷于人的那等人。” “但是,我掌上爱女之死,确实蹊跷,我周某人咽不下这口气去,我周某人,也定要解开此件谜团,查清楚到底是谁杀了我的女儿!若是被我找到凶手,定然将他绳之以法!” “所以这个状,我非告不可!这个案子,我也非查清楚不可!我女儿的冤屈,也非要昭雪不可!” 这几句话说完之后,现场顿时安静了片刻,然后人群之中便是纷纷爆发出声音来。 “周老爷子,我们随你一起去县衙之中报案!” “是啊,是啊,周大官人是何等好人,却碰上此等事情,这个案子确实是非要查清楚不可!” 看到这一幕,周余星眼中闪过一抹欣慰。 他之所以说这番话,一是告诉众人,自已告状的原因,告状的目的,以及不能不告状的苦衷。因为在这个时代,官府是提昌老百姓别有事儿没事儿就去告状的。 而照理来说,周余星身为朝廷命官,虽然致仕了,却也应该做起这个表率。所以,他既然去告状,就要有一个说法。 而他的第二个原因,也是更重要的原因,则是想要为自已的女儿洗刷清白。 周家大小姐在出嫁的第二天就在闺房之中上吊自杀,坊间谣言四起,甚至有人言道:周家大小姐是不守妇道,在当姑娘的时候,就与人私通,失了贞洁,结果新婚之夜被新郎发现,顿时一顿好打。 第二天,她羞惭无地,无颜再见其他人,所以自已上吊自杀了。 这个谣言也不知道谁最早传出来的,但是却传得有鼻子有眼,而且合情合理,还真是挺容易让人相信的。 在不少人看来,这就是正确答案。 说实话,如果把这件事情说给一个对周家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听,然后再把这个谣言告诉他,估计十个人里头会有八个人,会相信就是这个原因。 因为在这个时代,失贞,确实是一项非常大的罪名。 而因为失贞,被夫家嫌弃,从而自杀的女子,也很是不少。 这个谣言传出去之后,周余星勃然大怒,但却是也无可奈何,他现下已经不做官了,也没有那么大的势力。再说了,也没有那么大的精力去追究到底是谁传的这个谣言。 再者说了,就算是他现在还做官,因为私事而动用官府的力量去追究谣言的来源,那也是不怎么现实的。 所以对于这些传播谣言的人,周余星现在是无可奈何,但是他却可以从根子上破解这个谣言。 那就是破获此案,揪出幕后凶手,还自已的女儿一个清白! 对自已的女儿,他是非常了解的,而且他也看管的很严,知道女儿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所以,他一定要还自家女儿一个清白,不能让她九泉之下还被人羞辱。 第407章 告状 周余星招呼家人,将棺材重新抬起来,而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着县衙而去。 这一次,不单单是他们周家的人去了,就连围观的人也都跟着去了,足足有上百人之多,一起向着县衙行去。 很快,队伍便是到了县衙之外,而此时早就已经有衙役将消息告诉了江陵县县令。 此时江陵县县令袁国宁,早就已经在县衙外面迎接着了。 袁国宁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长得高高瘦瘦的,留着一缕长须。看上去颇为儒雅,此时他的脸上却满满的都是焦急之色。 瞧见周余星走过来,袁国宁赶紧迎了上去,周余星快走两步,便是跪下要向袁国宁磕头。 袁国宁哪里肯接,口中连呼:“使不得,使不得。” 周余星是嘉靖三十八年进土,而袁国宁则是嘉靖四十四年进土,论起科举上面的辈分来,袁国宁是周余星的晚辈。 论起排名来,周余星乃是二甲进土,袁国宁则是三甲进土。 而论起官职来,周余星乃是从堂堂正四品大员任上卸任,而袁国宁不过是一个七品文官知县而已。 论年龄,论官职,论科举的排名,袁国宁都是远远落后于周余星,他又怎么敢受周余星这一礼呢? 其实按理来说,周余星向袁国宁磕头,这在礼数上,并没有什么问题,因为哪怕周余星宇星是致仕的官员,但他现在毕竟也是不做官了,而回到了老家,袁国宁就是他的父母官。 向父母官磕头,那是很正常的事情,在明朝其实也颇为常见。 不过袁国宁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受这一礼的。 刑侦大明 第213节 袁国宁赶紧避让开来,先是躲开,然后又是快步走上前去,将周余星硬是扶了起来。口中一叠声地说道:“哎呀,哎呀,周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呀,你这是要折杀了晚生呀!” 他不自称下官,而是自称晚生,这等做法,让周余星心里很是暖和。 因为周余星现在毕竟不当官了,袁国宁若是自称下官,那其实有点不合适。而他现在自称晚生,摆明了就是向周余星说:“我是以你的晚辈自居的,我对你还是非常尊敬的。” 袁国宁向周余星问道:“周大人,不知道您这次来县,是因何而来呀?” 他虽然已经从禀告的衙役那里知道了事情的过程,也知道了周余星过来的目的,但是问还是要问上这么一句的。就算是程序,也得这么走一趟。 周余星脸上露出悲戚之色,将事情的过程说了一遍,而后抱拳说道:“袁大人,请一定要为小女做主呀!” 袁国宁赶紧又是让开,然后将周余星虚扶了一下,说道:“这样,周大人,你先莫要着急,这件案子本官接了。若是其中有什么冤屈之处,本官也要将这个案子破得水落石出。而现下咱们最重要的事情,是将棺材抬到县衙中去。” “令爱是自杀也好,他杀也罢,都得由仵作验尸,仵作验过尸体之后,才能再说其他。” 在这个年代,给女子尸体验尸,说实话,是有点亵渎尸体的,不是什么太有脸面的事情。 但是周余星也是做过地方官的人,也接过案子,自然明白其中的苦衷,他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便说道:“好,一切全凭大人做主。” 然后便是指挥着家人将棺材抬入县衙之中。 这时候袁国宁吩咐衙役们驱散看热闹之人,毕竟这件案子,还是得越保密越好,其间细节之处自然不方便让太多人知道。 而且这个案子,涉及致仕官员,人多嘴杂,若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传出来,未免让周余星脸上不好看。 这些县衙的衙役开始哄人了,不再允许他们这些围观的人进去看,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如此一来,闻安臣就不可能能够看到这件事情的过程。 他倒是也不着急,他此次来江宁是来拜见张居正的,而只要他见到了张居正,这件案子只要他想插手,就能插得进手去。 闻安臣心里也已经落定了主意,他也感觉,这个案子内里确实颇有蹊跷,如果这位县令大人能够将这个案子顺利破获,那也就罢了,若是没有破获,他少不得就要插手了。 刚才周余星老太爷哭的撕心裂肺的那一幕给了他极大的震撼,他一定要让这个老人安心,一定要还她女儿一个清白。 棺材被抬进县衙之后,这位县令大人是如何做的,以及后续的那些事情,闻安臣暂时不得而知。 他已经带着自已的一家人来到了陈季找到的那个客栈。 还别说,陈季说的还真是千真万确,这家客栈还真是非常不错,客栈的门面非常阔大,看着就很是气派。 客栈的一层兼做酒楼,人来人往,座无虚席,小二们穿梭其中,很是热情地招呼着。 而在客栈的后面,则是一片院落,院落跟大厅互不不相邻,所以显得非常安静,但同时交通也不是很差,因为后门有一条小路,可以直接通往隔壁的打劫。 闻安臣等人找到掌柜,说明来意。 那掌柜一见闻安臣如此气度风姿,便知他是个有身份的人,不敢怠慢,亲自领着闻安臣等人穿过大堂,来到后面,挑选了一家很是优雅干净的小院。 小院不大,三间正房,两三间厢房而已,但是住下他们这些人,也很是足够了。 而最让闻安臣满意的则是,这里还有一间专门劈出来的书房,里面书还很是不少,该有的都有。 闻安臣现在正是为科举努力的时候,手头是片刻都离不得书本的,在船上给晃的七荤八素的,一看书就头晕,难受得紧。他已经有十来天没怎么读书了,这会儿瞧见有这么一座书房,可以让自已安心读书,心里就格外满意。 小院儿的租金不算便宜,不过对闻安臣来说,这也不算什么开销,便跟掌柜先约定住了半个月。 闻安臣不知道自已会在这里呆多久,若是出了什么变故,要在这里再呆一段时间的话,那就再延长,也无不可。 第408章 声名远播 租下小院,安顿下来之后,不多一会儿,掌柜便让小二送了不少饭菜过来。 这边是江陵,是荆州,是湖广,所做的菜肴自然都有湖广地方特色的,跟秦州的很是有些不同,别有一番风味。 大伙也都饿了,一番大快朵颐,吃得那叫一个风卷残云,各自吃饱喝足之后,便都去休息。 在船上折腾了大半个月,这会儿能够睡在一张不摇晃的床上,感觉还真是挺幸福的。 一觉睡醒,已经是天边发亮。 闻安臣起来,洗漱干净,换了一件宽袍大袖,干净长衫,吃过早饭之后,便是向着张居正府邸走去。 他身边没有带太多人,就带了陈季一人而已,手中持着他的名帖。 在江陵,张居正那可是不折不扣的如雷贯耳,整个江陵百姓,都以自已这个地方出了张居正这么一个人物而感到极为的自豪。 事实上,不但是江陵,整个荆州,整个湖广布政使司,都是引以为豪。 而且,张居正是实实在在的给荆州,给湖广布政使司带来了许多的好处。且不说他担当首辅之后的万历年间,就是在隆庆年间的时候,湖广但凡是有什么旱灾、涝灾之类的天灾,所得到的减免税收的额度,以及朝廷的赈灾拨款,都要比其他省好的多。 而且银子到位的也很及时,这都是史书有载的东西,做不得假的。 闻安臣只是稍一打听,便知道了张居正府邸的所在,他也不着急,缓步向着那里走去。 不过江陵城也就这么大,就算慢慢悠悠的走,半个时辰之后也就到了。 看到张居正在江陵的府邸之后,闻安臣轻轻叹了口气,果然,张居正之败亡,确实是有其原因在。 张居正此人,能力是有的,但未免也太过骄奢了一些,张居正在京城的府邸是何等的遮奢豪华,这闻安臣是早已见识过的,却没想到他在江陵的老家也是如此这般。 高高的几层白石台阶之上,乃是非常雄壮威武的门楼,门楼足有两层楼高,雕梁画栋,极尽精致。 下面是大红漆涂抹的巨型大门,大门之上,钉了许多巴掌大小的铜钉,闻安臣都不用仔细看,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这府邸绝对是逾越了。 不过嘛,他想了想,接着嘴角就露出一抹苦笑,似乎对张居正来说,逾越就已经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他这一辈子不知道做了多少件逾越的事情。 闻安臣缓缓摇了摇头,然后走到张居正府邸大门之外。 大门之外有不少家丁正站在那里,看见闻安臣走过去,不少人脸上都是露出不屑轻蔑的神情。 闻安臣此时没有穿官袍,他只是穿了一些普通的阑衫,而落在这些家丁,眼中这样的打扮,那就是地地道道的穷酸了。 说实话,像是这样的人,他们可是见了不少,张居正发达之后,每年江陵城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找上门来,想要跟当今首辅大人攀亲带故。 总而言之,想在这儿捞点儿好处再走。 他们见闻安臣这个样子,以为他也是这种人。 其实说实话,就算是闻安臣不穿这一身阑衫,而是穿了官袍来,毕竟闻安臣品级太低,而往来于张居正门下的朱紫大员都不知道多少,他们又怎么会把闻安臣这样一个八品九品的官员放在眼里呢? 只不过,当陈季上前递上闻安臣的名册之后,这些家丁立刻就变了脸色。 虽然说没有对闻安臣很是谄媚,但至少神色都变得和缓一些了,甚至还带着几分恭敬。 因为他们看到了闻安臣这两个字,而这两个字,他们其实是不陌生的。 作为江陵的张居正府邸,和京城的张居正府邸,他们这些下人之间,消息往往也是会互通的。 京城的张居正府邸,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闻安臣在张居正面前非常受看重,而且和六公子乃是极好的交情,而他们知道这种事,自然也就不奇怪了。 更何况,这些日子张居正总是把闻安臣挂在嘴边念叨着,并且专门吩咐下来,若是闻安臣拜见,一定要放行,一路带过去。 接了名帖之后,一个家丁笑道:“闻大人,且请稍待,我这就前去禀报。” 然后剩下几个家丁又是将闻安臣引入门房之中,上了茶水,请他用茶,礼数还是颇为周到的。 看来闻安臣这个名字,还真是比较管用,没过多一会儿,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便是走了出来,来到门房之中。那人笑道:“是闻大人吧?您且随我来。” 闻安臣点点头,随在这管事身后,向府邸深处走去。 这张居正的府邸,规模颇大,两人七转八转的,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一处花厅外面。 花厅外面,乃是一个水塘,水塘之中,本来种植着不少的荷花,但此时已经是十月,已经是初冬时节。荷花枯败凋零,但是看上去却别有一番凄凉之美。 那名管事带着闻安臣来到花厅门口之后,闻安臣听到花厅之中传来一阵若隐若无的说话声。 他眉头皱了皱,难不成张居正正在里面见客人?可是若是他正在见别的客人的话,这名管事为什么将自已领到这里来? 这可是颇为失礼数的。 若是张居正正在见别的客人的话,这时候,这名管事的正确做法,应该是将闻安臣带到另外一处等候,然后等张居正见完客人之后,再把他领过来。 所以说,他现在的做法让闻安臣感觉颇为的疑惑。 但是闻安臣并没有发问,他只是耐心的等着、 管事走上前去,敲了敲门,而后推门进去,向里面说了几句,然后便又是转过身来,他向闻安臣招招手,笑道:“闻大人,老爷叫你进去。” 闻安臣点点头,整了整衣冠,而后缓步进了花厅之中。 走进花厅之中之后,他打眼一看,顿时有些诧异。 原来此时花厅之中坐了三个人,张居正高踞主位,而他的左手边,则是坐了两个人。 说起来,这两个人昨天才刚刚见过,一个正是江陵县县令袁国宁,而另外一个,则是那位刚刚死了爱女的周余星周老太爷。 闻安臣只是略略扫了一眼而已,便是赶紧低下头去,垂下眼皮、 这几人官职都比他高,科举的地位也都比他高得多,也是他的长辈,如此看着很是不礼貌。 闻安臣低眉敛目,行了一礼,说道:“晚生见过首辅大人。” 张居正摆摆手,说道:“起来吧。” 闻安臣站起身来,张居正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脸上微微露出一抹笑意,说道:“闻安臣,咱们有些日子没见了,却没想到你能在秦州搞成那般大的动静来。” 闻安臣赶紧说道:“晚生不敢当,大人您的清丈田亩制度,乃是为天下,为大明,为社稷苍生的一件大好事情,晚生敢不竭尽全力,拼死而为?” 张居正闻言,也是不由得有些动容。 他重重地拍了拍桌子,哈哈笑道:“好一个竭尽全力,拼死而为!若是全天下的官员都有你这般想法,那……” 但他说到这里,又接着止住了话茬,没有继续往下说。 显然,他也是意识到下面的话会不太合适,让周余星和袁国宁听了也不太好,所以他便转了话题。 他向周余星和袁国宁两人微微一笑,说道:“袁大人,周大人,这位,便是曾经闻名京师内外的闻安臣了。闻安臣一手破获了不知道多少奇案大案,便是再难解的案子,在他手中那也是轻松破解。” 他微微笑道:“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咱们这儿正遇到一个棘手的案子,却没想到闻安臣你就来了。” 张居正这话一说出来,闻安臣立刻就明白,为什么他在见客的时候还要让自已进来了。 而闻安臣也大致判断出来一些袁国宁和周余星两人今日来见张居正的原因,说不定是袁国宁昨日接了案子,发现十分棘手,他自已无法破获,所以就来请求张居正帮忙。 而闻安臣也是知道,要说破案的话。其实张居正是不怎么擅长的,至少远远不如自已擅长。所以张居正应该也因为此事而颇为挠头,而此时听说自已来了,那自然是顺水推舟,想把这个差事交给自已。 而对于闻安臣来说,其实这个结果还是比较符合他的意愿的,他其实也正想破获此案,但是却苦于没有一个好的理由。 总不能仗着跟张居正关系好,就要强行往里面插一手吧。 那样做也未免太过不妥一些。 而此时若是能够因为这点事儿,顺理成章地将案子拿到自已手中,由自已来主持破案,对闻安臣来说,是很好的一件事情。 刑侦大明 第214节 听到闻安臣这三个字,袁国宁和周余星都是颇为激动,尤其是周余星,脸色更是非常激动。 或许此时闻安臣自已还不知道,其实他的名声远远不如他想象的那般小。 闻安臣以为或许秦州的人是知道自已的,或许京城的人也知道一些,但是其他地方的却就差了一点。 但是闻安臣却不知道,类似于这种破案的情节,这样的故事,由于极具戏剧化,所以是非常容易流传的,现在他的事情,甚至已经被人写成小说,写成话本,四处传播了。 而这个传播的速度,更是达到了这个时代的极限。 现下大明上下已经有很多人都知道闻安臣这三个字了。 在很多人眼中,闻安臣就是国断案的代名词。 第409章 闻安臣出马 周余星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竟然就要向闻安臣拜倒,口中说道:“还请闻大人一定妙手勘破此案,还小女一个清白。” 闻安臣顿时大惊,赶紧学着昨天的袁国宁,先是让到一边,然后使劲将周余星扶了起来,说道:“周大人,这个使不得,使不得呀!” 旁边张居正和袁国宁也是赶紧劝。 看到这一幕,闻安臣也是颇为心酸。 周余星本来是何等样的人物,此时却由于牵挂爱女心切,牵挂爱女的死,而变成了眼前这个样子,完全失态。 眼前的周余星,根本就不是什么致仕的高官,只是一个牵挂自已女儿的老父亲而已。 张居正说道:“周老,且莫着急,先坐回去。这件事儿,咱们从长计议,总要还你女儿一个清白。” 周余星深深吸了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而后坐回去,但还是用热切的目光看着闻安臣。 然后张居正又向袁国宁说道:“袁大人,你将此事大致说一遍。” 袁国宁点点头,便把大体过程说了一通。 原来。事情的过程与闻安臣猜测的大致不差。 昨日袁国宁接了案子之后,将尸首抬进县衙之中,然后便是接下来验尸之类的一系列过程,然后又问案情的大致走向。 但是袁国宁却不是个擅长破案的,听了之后,一头茫然,毫无头绪,想了大半夜也都没想出个所以然。 于是今日一早,就来求见张居正。 袁国宁说完之后,张居正看着闻安臣,直接说道:“闻安臣,你断案如神,闻名天下,这个案子正好让你撞上,也算是跟你有缘。就这样吧,这个案子你就接了,主持破获此案。破案之后,再说其他。” 闻安臣点点头,毫不犹豫的说道:“好,晚生遵命。” 张居正向袁国宁笑了笑,说道:“我说吧,闻安臣跟其他人不一样,其他人若是碰到这种棘手的案子啊,只怕躲都躲不及,更别说主动来接了。但你看闻安臣,却是毫不犹豫的就接了,他这个人呀,不但有能为,而且是个有担当的。” 有能为、有担当,这几个字,从张居正口中说出来,那是极高的评价了。 闻安臣赶紧说道:“晚辈愧不敢当。” 张居正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六个字,你还是当得的。” 闻安臣听了,心中一动,接着便是浑身一震。 他知道,自已可能误打误撞,无意之中,得到了张居正真正的信任,真正的看重。 如果说之前,张居正对他的赏识是一成的话,那么现在这个赏识,在闻安臣估计,应该能够增加到七成或者八成了。 而最高的数字,当然乃是十成。 闻安臣此时恍然大悟,他以为之前自已就得到了张居正的看重,实际上现在想想,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张居正这等雄才大略之人,怎么会因为自已破了几个案子就看重自已?顶多是把自已当成一个有点儿本事的小官吏而已,却不会真正的器重。 而这一次,自已在秦州主持清丈土地,不畏权贵,一律秉公办理,本是出自一片公心,并不是因为和张居正的私交。 但是在张居正看来,这才是最值得器重的一点,张居正不会管自已是做这些事出于公心还是出于跟他的交情,在张居正看来,既然按照他那一套做事,拥护他的施政策略,就值得他看重! 而且闻安臣做的还那么好。 闻安臣不由得有些可惜,他知道,自已凭借在秦州清丈土地的事情,真正得到了张居正的看重。 而如果自已年纪再大一点,地位再高一点的话,说不定可以借机进入张居正的核心圈子,但是现在看来,是不太可能了。 闻安臣有一些遗憾,但是也仅仅有些遗憾而已。 因为他坚信,这只不过是暂时的,自已想要打入张居正的核心圈子,其实也不过就是几个月,最多一两年的事情而已。 闻安臣是雷厉风行之人,立刻说道:“首辅大人,袁大人,周大人,既然现下这件案子,晚生见了,那么咱们事不宜迟,不如现在就去县衙吧!” “去了县衙之后,我要开棺验尸,查明死者因由,还要传讯当事人,问清楚事情来龙去脉,等等。时间拖得越久,有一些线索就会消失,所以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了。” 张居正微笑说道:“你呀……” 他接下来的话虽然没有说,但是猜也能猜到,肯定是好话。 张居正敲了敲椅子扶手,说道:“行了,你们三个赶紧去县衙吧,就不用再在这儿呆了。” 三人纷纷点头称是,然后向张居正告辞,而后来到县衙之中。 一行三人,很快来到了江陵县县衙之中。 来到江陵县县衙之后,袁国宁没有干别的,而是先名人将衙门之中各房的司吏书吏等人都叫了过来。 很快,上百人便是云集于大堂之上。 大伙进大堂之后,便是瞧见在旁边坐着的周老太爷,对这次为什么来,心里就有了数儿,知道今日把大伙叫来,估计是跟这个案子有关的。 周老太爷的女儿在出嫁第二天就上吊自杀身亡,这件事已经传遍了整个江陵城,而周老太爷扶棺前来告状这件事,也是大伙都晓得的。 今日在堂上,既然周老太爷坐在这儿,那自然就是为了破获此案。 在众多司吏之中,有一个五十来岁,长相憨厚,身材敦实的司吏,此时格外的不安。 他轻轻搓了搓双手,抬起头来看了袁国宁一眼,接着又赶紧低下头去,眼神之中有些闪烁,还有一些惶恐。 此人正是江陵城刑房司吏,他大致猜到县太爷要办这个案子,自然是不会县太爷自已动手的,估计这个案子肯定会落在自已身上,而若是落在自已身上的话,兹事体大,这么大的一个案子,自已若是破不了,那该怎么办? 铁定是要担上责任的! 要知道,这事闹得满城风雨,结果自已最后若是破不了,那县太爷责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这个人可是丢大了。 众口指责之下,说不定自已屁股下的这个位置,直接就保不住了。 而他此时只是担心害怕,却是根本就没有想到正面的部分,也没有想到,若是自已破了这个案子,会对自已有什么好处,有多大的利处。 由此也可见得,此人已经是完全没有什么心气儿了。 第410章 验尸 不少人也都看到了,站在周老太爷椅子后面的闻安臣,大伙纷纷猜测,这个看起来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但是他们又怎么可能猜得出来? 袁国宁见大伙儿都到了,便是轻轻咳了咳,沉声说道:“既然大伙都到了,那咱们就说正事。这一次把大伙儿叫来,是为了昨天周老太爷的那个案子。” 一听这个,大堂之中瞬间安静下来。 大部分人都是一脸轻松,显然他们向着,自已跟这个案子肯定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并不担心会对自已造成什么影响。 但那位五十来岁的刑房司吏,头却是低得更低了。 袁国宁说完之后,沉声说道:“贺东。” 那名叫做贺东的新房子里,轻轻叹了口气,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从众人之中走出来,硬着头皮说道:“小的在。” 袁国宁瞧着他,淡淡说道:“你是刑房司吏,负责全县的刑名之事,这个案子,该当是由你来负责。” 贺东是真不想接这个案子,但是要让他当众顶撞县太爷,那他是说什么也不敢的。 因此他便想着,只好先接下来,但是却没有想到,袁国宁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只不过嘛,这次这个案子,却是不用你来动手了。” “啊?”贺东一听,不由得顿时惊了一惊,他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 而这一个愣神儿之后,便是一阵狂喜。 “这个案子不用我来负责了,那太好了,真是喜从天降。” 不用接这个案子,就不用担这个责任,也就不用怕破不了案而受到责罚。 而更多的人则是好奇原因是什么? 为什么刑房司吏却是不管这个案子了? 袁国宁淡淡一笑,指了指闻安臣,说道:“这位,你们可能没见过,但他的名字,我估计你们之中不少人应该听过。”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好奇,目光全都落在了闻安臣身上。 闻安臣微微一笑,向大伙轻轻颔首,神色不卑不亢, 袁国宁接着说道:“这位便是名满天下,屡破奇案的闻安臣闻大人。” “闻大人在秦州清丈土地有功,此次蒙首辅大人招见,前来江陵城,却正好撞见了这个案子。闻大人破案如神,这件案子交给他来主持,也是首辅大人的意思!” “想必闻大人肯定能马到功成,不日之内就将此案告破。” 闻安臣微微笑道:“袁大人过奖了,在下不过是薄有一些虚名而已。” 袁国宁微微一笑,没再说话,而是转过头去,向着那些县衙中的司吏书吏们说道:“你们都给本官听好了,这个案子,滋事体大,你们所有人,都要给本官好好配合。但凡闻大人要求的,一律照做!若是被本官发现,谁敢阳奉阴违的,哼!” 冷哼一声之后,他没再说下去,但是县太爷的威胁,对于这些县衙中人来说,是极其简单且有效的。 众人都是轰然应诺,然后纷纷说道:“绝不敢阳奉阴违,一定好好配合云云……” 而此时,贺东的心情却有一些异样,一开始当他听说这件案子交给闻安臣,而不用他再管的时候,心情是很放松,非常庆幸的。 因为他觉得自已不用担责任,但是这会儿,他却是有一种被所有人忽视的感觉,有一种被剥夺了什么东西之后的出奇的愤怒。 他忽然又在想,我可是堂堂刑房司吏,江陵县刑房司吏啊!这算是个怎么回事儿?凭什么我是刑房司吏,这个事儿却不让我来插手? 只能给这个姓文的打下手? 但是,他心中虽然不满,却也没敢表露出来。 现在,袁国宁明显极力支持闻安臣,他又怎么敢冒出头来出言顶撞? 刑侦大明 第215节 袁国宁叮嘱了一番之后,便让大伙各自散去,但是却留了刑房之人待在这里。 然后他向闻安臣介绍道:“闻大人,这位是江陵县刑房司吏贺东,你破这个案子,少不得刑房的人帮忙?你俩认识以后也多亲近亲近。” 闻安臣点点头,微微一笑,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很是温和的说道:“贺大人,在下有礼。” 贺东这一瞬间有些愣神,并没反应过来,袁国宁皱了皱眉头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赶紧啊了一声,说道:“哦,哦,闻大人,下官有礼,下官有礼了。” 闻安臣见他走神儿,但却没有多想,两人见过之后,又见过了那些刑房书吏。 然后袁国宁便说道:“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刑房看看吧,尸体就在那里,闻安臣你不是说要先严实吗?” 闻安臣点点头,而后一行人来到刑房之中,那口黑木棺材就摆在这里,此时棺材口已经打开。 闻安臣往里头一瞧,便见一具年轻女尸正躺在其中,神色却是有些狰狞,这也很正常的事情,自缢而死之人,死后的样子,不可能多么好看。 闻安臣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位周家大小姐确实非常年轻,顶多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样子,长相也是非常的娇美,如此人儿,却是年纪轻轻就遭此厄运,也着实是让人扼腕叹息。 闻安臣说道:“我要先验尸。” 袁国宁和周余星都是点点头,这是应有之意,自然无有不可。 闻安臣抚下身去,在尸体的脖颈上仔细地看了一番。 尸体的脖胫之上,有一道非常明显的痕迹,这道痕迹,从勃颈正面一直蔓延到后脑勺的位置,然后闻安臣又将尸体翻了过来,仔细地查看了一下脖颈的后面。 闻安臣看的非常仔细,甚至还把嘴掰开了看,一盏茶时间之后,他缓缓站起身来。 闻安臣看向袁国宁和周余星,周余星很是期待的问道:“闻大人,如何了?” 闻安臣沉声说道:“从尸体痕迹上来看,死者的死因,确实乃是自缢而死,绝不是被人勒死,或者是死后被人伪造上吊的现场。” “当然,我只检查了脖颈以上的部位,下面的身体,还没检查,不知道还有没有其它的伤势。”闻安臣说道。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声嗤笑:“仵作早就做出这个论断了,还用你废话?” 第411章 新婚之夜的变故 闻安臣淡淡的向那里看了一眼,微微摇头,根本没有理会。 说话的那人感觉自已被忽视了,一张脸涨的通红。 这是一个年轻的刑房书吏,或许是急于证明自已,又或者是出于对如此杰出的一个同龄人的嫉妒,他刚才出言嘲讽,结果完全被闻安臣忽视掉。 此时,袁国宁严厉的目光看了过来,这名书吏,赶紧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嫉恨。 闻安臣看向周余星,然后又看向袁国宁,说道:“现在,只是初步的验尸,下一步,却不着急现在。” “现在,我要审问一个人。”闻安臣沉声说道。 很快,闻安臣想要审问的那人,就被带了上来。 十七八岁,长相颇为俊秀,白面无须,斯斯文文,身穿阑衫,头戴方巾,看上去,有些柔弱。 只是他神色有些憔悴,眼角还有些红肿,似乎这些日子,刚刚哭过。 吴东照,那位上吊而死的周家小姐的夫婿,周老太爷的女婿。 看到吴东照,周老太爷眼睛立刻红了,满脸愤怒,大步上前,一把把吴东照的衣领子给揪了起来,怒吼道:“你这狗贼,害死了我女儿!” 吴东照也不反抗,脸上露出凄苦之色,说道:“岳父大人,小婿已经解释了很多遍了,夫人绝非小婿所害,夫人忽然上吊而死,小婿心中,也是悲痛莫名。” 说着,眼中又是泪光莹然。 周老太爷根本不信他的话,她似乎认定了吴东照就是凶手一般,厉喝道:“我女儿嫁入你家不过两日,除了你,都见不到其他人,不是你杀的,还能是谁?” 吴东照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又是凄楚,又是焦急,连连说道:“岳父大人,你真的冤枉小婿了……” 闻安臣轻轻咳嗽一声:“周老太爷,令爱身上发生这等事,咱们都是很悲切的,只不过,现下最重要的是查明真凶,还望您能够冷静一点。” 袁国宁也是上前规劝,周余星这才狠狠的瞪了吴东照一眼,退了回去。 吴东照忽然跪在地上,向着周余星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岳父大人,咱们两家,乃是通家之好,家父当年,和岳父大人您乃是莫逆之交。” “对啊!不然,老夫岂会把女儿托付给你!” 周余星横眉怒目,厉声喝道:“但是没想到,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竟然害了她!” 吴东照跪在地上,默然垂泪,口中喃喃道:“岳父明鉴,真不是小婿害了她啊,夫人亡故,小婿也悲痛欲绝……” 闻安臣看着吴东照,淡淡说道:“吴东照,现下,本官要问你几个问题,你也不用紧张,有什么说什么就是。” 吴东照默然点头。 “第一,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周小姐死的?”闻安臣问道。 “昨日一早。”吴东照说道。 “昨日一早?”闻安臣眉头拧了起来,说道:“若是我记得不错的话,你们两个,前天才成亲,昨日一大早就自杀了?难不成,你们两个洞房夜之后,第二天早晨醒来,你就发现她自杀了?” “她自杀的话,势必是要踢倒凳子,要弄出一些响动来的,难道你就没听见任何响动?” 闻安臣死死的盯着吴东照,语速极快,丝毫不给他思索的时间,厉声喝道:“难道你没听到?” 他这样,能够给吴东照极大的心理压力。 吴东照张了张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闻安臣厉喝道:“说!” 吴东照打了个哆嗦,满脸苦涩,说道:“好教大人得知,洞房之夜,我并不在家中!” “什么?洞房之夜,你不在家中?”闻安臣满脸愕然,没想到他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现下对吴东照已经掐了一丝怀疑之心,虽然这个吴东照看起来不像是凶手,但毕竟人不可貌相。 他想过吴东照可能会找借口,却没想到他竟是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众人也都是哗然,满脸诧异的看着吴东照,底下更是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之声。 毕竟洞房之夜,却不在洞房之中,丢下娇妻一人独守空房,着实是很诡异的一件事情。 不少人看着吴东照,目光顿时变得怪异起来,莫不是,这吴东照有什么隐疾?甚至竟有可能是个天阉? 吴东照看到众人这等目光,顿时猜到了大伙儿是怎么想的,赶紧说道:“不要误会,不要误会,着实是因为洞房之夜,发生了一些小变故。” 他解释说道:“前天晚上,洞房之夜,我和前来祝贺的宾客,推杯换盏,喝的稍微有些多,回房之时,已经是深夜了。夫人她,她,应该是等的有些焦急……” 吴东照说着,闻安臣等人才知道到底事怎么回事儿。 原来,那天吧,吴东照兴致很高,毕竟是娶到了如玉佳人,当然是很高兴。 因此呢,喝的酒有点儿多,回洞房的时间,也就比较晚,按照后世标准的话,都凌晨时分了。 周小姐在洞房之中枯坐了好几个时辰,身子都快僵了,心情也是很差。小姐脾气上来,直接自个儿把红盖头掀了,然后怒气冲冲的等着。 等到吴东照回来,看见他醉醺醺的样子,周小姐更是一肚子的气,灵机一动,就想刁难刁难自已这位夫君。 于是周小姐直接出门,把吴东照拦在了门外,然后就说话了,大意反正是这样的: “久闻夫君饱读诗书,才华横溢,贱妾也是读过些书的,洞房花烛美事,咱们不如再增添些风雅,不知夫君可答应么?” 吴东照酒后,眼花耳热,再看到孤灯之下,美人如玉,晕晕乎乎的,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赶紧询问,是什么风雅之事? 然后,周小姐又是说了:夫君,我出一个对子,你若是能对上呢,今夜咱们就洞房花烛,良辰美景。 而若是对不出来呢,那抱歉了,夫君,今儿个,您就在外头另外找个地方睡去吧! 听完这话,周余星脸色铁青,有些难看。 如果吴东照说的是真的得话,那么他女儿这等行为,未免有些太不识大体了,甚至可以说是蛮横了。 第412章 大结局 闻安臣听道原委后,仔细打量眼前的吴东照。吴东照除了对于官威的惧怕并没有其他。心中的疑惑也就解开了。他确信眼前这个人并没有说谎。但是这周小姐的死还能怎么解释呢? 闻安臣突然发现吴东照的眼神中突然出现了一丝慌乱,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吴东照!你可有下情回禀?” 面对闻安臣突然的质问吴东照浑身一哆嗦跪了下去。慑慑发抖道“小人倒是想起来,之前的时候我曾与李家公子因追求周小姐一事发生口角...或许这事情...” 闻安臣看旁边老太爷脸色不对心想应该是这么回事了。随后立即在府衙的配合下抓到了吴东照口中的李家公子。 李家公子叫做李想。 李想站在府衙前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在不停抖动。闻安臣见状心知这次抓到正主了。 闻安臣大步走到李想面前道“李公子,周小姐是不是你杀的?!” 李想听闻面色变得蜡黄,而后叹气道“确实是我杀的。不过还有下情回禀” 原来李家公子与周小姐曾暗结连理。 那晚吴东照走后,周小姐曾要求李想带她离开。但是李想没有答应,之后周小姐就死去。 而这件事情只有李想知道,李想本想隐瞒下去,但东窗事发。李想碰巧看过医书,便想到要用周小姐的尸首让吴东照陪葬。 一个时辰后李想谈完事情经过。闻安臣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有些传统是不能改变的。感情好的人也不一定能在一起。以玷污尸首的罪名抓了李想押几天算了。 而后闻安臣继续去找张居正。这次见到张居正张居正问闻安臣是否想在他手底下做。 闻安臣当然愿意。 而且看到张居正确实把之前的毛病改掉了。 后世很多人知道张居正...很多人不了解曾有这么一个闻安臣在张居正的身后。一代贤臣甘愿充当配角的也是少见。....后来闻安臣确实报了仇。可是....好像因为这件事情太过激进,张居正也保不下来,被皇帝处以极刑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