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世家(魏晋风 np 古言)》 官宦世家 元康四年十月,秋意恰浓,金黄枯叶烈烈,洋洋洒洒向根去,犹火树银花一般,盛放在一条条康庄大道上,它们以夺目的飘零之姿,彰显着最后的春秋。 此景尽管看起来有几分萧条,但丝毫不影响洛阳的盛世繁华。垂帘酒肆列,入市商铺喧,酒香弥漫,人声鼎沸,媚语息息,真真奢姿骄态,怪不得人言洛都繁丽,醉生梦死之地。 纵览全城,在一众华贵府邸之中,最惹人注目的当属皇城以西的庾府,其可谓是珠玑镶壁,钟鸣鼎食,真正的簪缨世族。 府内,碧瓦朱甍,墙角的桂花山茶争妍斗艳,满园花香。 “阿姊,阿姊。” 一个身穿褒衣大袖,头戴小冠的稚嫩小童推开木门跑了进来,将木屐踩得哒哒作响。 闻言,檀香雕花床塌上的年轻女子合上书卷,恼怒地嗔了他一眼:“乱跑什么,一点也没有士族风度!” 小童粉雕玉琢,他嘴角上翘,露出两颗可爱的小酒窝,笑嘻嘻地跑到女子身边:“阿姊,最近我读到《老子》,常常不懂譬道之在天下,犹川谷之于江海的意思,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怎么突然就看起《老子》来了……”女子想了想,就恍然大悟了,竖起一根手指,“说,你是不是被罚了?” 男孩腼腆一笑,微微低下头:“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住阿姊,我和阿珏在玩琢钉戏,结果他输了,却仍在耍赖,我看不过去,就打了他一下,他就哭了,爷爷看见了,就训斥了我几句,还罚我抄《老子》。” 女子眉眼弯弯,将手掩至唇边,抿嘴笑道:“你啊就是调皮,古有孔融让梨呢,阿珏比你小,你就应该让着他,怎么能欺负他呢?” 男孩不服气地嘟了嘟嘴:“好了好了,阿姊你知道这句是什么意思吗?” 女子想了想,就解释道:“道与天下万物的关系就像川谷与江海的关系一样,千千万万条川谷之水,汇入大江大河,然后一路奔腾咆哮,注入波涛汹涌的大海,没有川谷的涓涓细流,就没有奔腾咆哮的江河,没有奔腾咆哮的江河,就没有波涛汹涌的大海,所以,对于万物来说,道是其得以生发的根基,是其赖以生存的源头活水。延伸出来的意思是为政者必须遵循道而行,否则,国家的治理就成了无源之水。” 小男孩歪了歪脑袋:“好复杂啊,不过有点懂了。” 女子用书本点了点他的脑袋:“你还小,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懂了。” 这女子是庾敏,年方二八,小男孩是庾冀然,年方八岁。 庾家是儒学官宦世家,庾敏的爷爷庾涣是朝廷重臣,拜太保,被赐予“剑履上殿,入朝不趋”的荣誉,她的父亲庾望是黄门侍郎,也是晋国着名的书法家,她的伯伯庾廉封爵亭侯。 出生在这样的家族,注定了她一生的不平凡。 庾冀然轻轻地拉了下庾敏的衣袖:“阿姊,我们去找爷爷吧。” “好啊。” 庾敏答应了,就陪他去找爷爷。 他们走至爷爷的房间,敲了敲门,理了理身上的宽大衣衫,向着爷爷躬身一礼,恭敬道:“见过爷爷。” “进来吧。”一道苍亮有劲的声音悠悠传来。 他们进去了,见到了那位精神矍铄穿着黑色深衣的老人。 庾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白色胡髯,面目慈祥地看着他们:“抄好了吗?” “抄好了。”庾冀然点了点头,就将怀里的纸稿递给他。 庾涣看了看纸稿:“你的字写得不好,还得勤加练习。” “是。” 庾涣又将目光投向庾敏:“阿敏,近来你读了什么书?” 庾敏谨慎地回答:“读了《庄子》。” 庾涣眼神一亮:“那你读了之后,可有什么启发?” 庾敏想了想,立即面不改色的回答:“《庄子》一书里,谈论生死,我看了之后,颇为震撼。庄子说,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 ,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 “说的是人一开始不光没有生命而且原本就没有形体,原本就没有元气。道夹杂在恍恍惚惚的境域之中,慢慢变化而有了元气,元气变化而有了形体,形体变化而有了生命,现在又从拥有生命变化到了死亡的状态,这就如同春夏秋冬四季运行一样。” “在庄子的生死观中,死亡不是生命的结束,而是生命的开始,要以安时处顺、顺其自然的态度去面对大千世界。” 庾涣听后,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颇为认同:“你年纪不大,却有如此深刻的感悟,我很欣慰。” 庾冀然不满意庾涣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就撒娇道:“爷爷,我觉得死就像睡着了一样,就像做梦一样,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庾涣哈哈一笑:“对对对,爷爷我给你们讲一个庄子的故事吧,在庄子临终的时候,他的弟子本打算买一些高贵的棺椁来厚葬他,但是这让庄子却不开心,他表示,自己的弟子显然就没参悟透生死大关,也没有参破生命的真谛。他对自己的弟子说:‘我以天地为棺椁,日月陪伴着我,星辰点缀着我,天地万物都是我的陪葬品,我可以说是很知足了。’从他的话语中就可以看出,庄子早已经超脱了生死,因此他的精神可以保持到高度的愉快。所以,死亡就是这样子的,它只不过是逍遥的另一种方式,我们要学习庄子,面对死亡,要顺其自然,减化悲伤。” 庾涣说着说着,想到了一些事,心中莫名有些沉重。 人生苦短,福祸相倚,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亲眼看着他们长大成人。 就在这时,卫夫人脸色慌张地进来了:“不好啦,阿珏发起高烧,吃了药了仍不见好,热度一直不退,父亲,该怎么办?”说罢,卫夫人就小声地哭了出来。 卫夫人是庾敏、庾冀然和庾珏的生母,亦是庾望的正妻、骁骑将军卫济的妹妹。 庾敏看见母亲哭了,就走到她身边轻抚其背:“母亲莫哭,阿珏会好起来的。” 庾涣眉头一皱,拂了拂宽大的衣袖:“还不快传太医。” ———— 琢钉戏:古时一种儿童游戏。 血腥政变 然而,就算是传唤了医术高明的太医,吃了无数碗汤药,庾珏的病还是不见好,依旧高烧不退,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在那吊着。 庾涣年事已高,冷汗直冒,也被折腾得精疲力竭。 他一共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虽谈不上子息繁茂,却也谈不上子嗣凋零,就算少了一个子孙,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要紧的吧。 只是,他的孙儿孙女,在他的心中都是无可替代的,他们不仅是他的孙儿,也是他的朋友,在这晦暗血腥的时代,带给他生命里的一束光,他不能白白看着他死去。 于是,他花重金召集世间名医,希望能治好他可爱的孙儿。 然而,就算是请遍名医,依旧没有办法把他的孙儿彻底治好。 就在他唉声叹气之时,他的好友裴隐的书信来了,说他认识一位白鹤道人,医术高超,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可以救得了庾珏,明天他就来贵府,带庾珏去茗山,去那儿调养几日。 见此信,他的心情立即拨云见日,瞬间就好了起来。 翌日,裴隐造访庾府,带走了庾珏和庾冀然,其实,庾冀然本是不用去的,只是他一直嚷着要跟弟弟一起去,最后裴隐拗不过他,笑了笑,就带着他们一起出发了。 他们一走,却不知又一场血腥的政变在洛阳迅速上演,他们也因而避免了那场惨烈的灾难。 傍晚,天宇寥阔,上弦月如钩,漫天红霞如血,马蹄纷纷沓沓,北方渐渐有冲天火光和升腾白烟,于夜晚之中耀眼夺目,而白雾之中,升起一面惨白惨白的旌旗,旗上绣着五只张牙舞爪的金龙,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狰狞恐怖。 楚王慕容锦收到皇帝密诏,连夜带兵收捕河间王慕容修和庾涣,为了防止慕容修和庾涣调动城外的军队谋反,他就召集所统帅的内军后,又假传圣旨,声称他们意图谋反,调动了外军三十六营一起去讨伐,下令若是遇到反抗,一律格杀勿论。 他又制作了两份假诏书,一封下达给京城驻军,告诉他们只是免掉慕容修和庾涣的官职,其他人等不问;一封下给庾涣的卫队,劝诫他们不可轻举妄动。 很快,政变军队包围了慕容修和庾涣的府邸。 慕容修看见很多士兵爬到城墙上大声叫喊,大吃一惊,冲着前来抓捕他的武官喊道:“我对朝廷从无二心,怎么会到这种地步?能让我看一下诏书吗?” 但没人理睬他。 慕容修的卫士请求据守府邸抵抗,等待时局变化,但慕容修自认问心无愧,下令手下人不做抵抗。 士兵们一窝蜂地冲进府中,在一片厮杀声中,将慕容修和他的长子杀死。 而另一边,庾府,书房。 庾涣独自端坐在椅子上,面容肃穆,如即将凋零的枫叶。 恰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报告,楚王带着圣谕在门外求见。” 闻言,庾涣握紧拳头,心里咯噔一下:“外面情况如何?” 他的心腹就严肃地回答:“外面火光冲天,马蹄声纷至沓来,楚王带着数千禁军,包围了整个府邸。” 庾涣暗自叹息,自知自己时日无多,他就召集府中家族男丁,让他们穿戴整齐,于正厅聚集。 庾敏听到嘈杂的声响,心头一惊,立即从榻上站了起来:“外面出了什么事?” 侍女翠莲惊慌失措地从门外进来:“不好啦,女郎,我们整个府邸都被士兵包围了,恐大事不妙啊!” 庾敏脸色变得苍白凝重,迷茫且焦急地问道:“怎么会这样?那爷爷呢,父亲母亲呢?” 翠莲还没来得及回答,卫夫人就匆匆进来了:“孩儿别怕,娘来了。” “娘。”庾敏快步走到她身边,紧张地握紧她的双臂。 卫夫人紧紧地将庾敏抱在怀里,口中不断呢喃,意图安定内心。 正厅,庾家男丁纷纷跪在冰凉的地面上,个个神情萧肃庄重。 庾廉见庾涣一直沉默不语,就愤懑地从地上站起来:“父亲,我们不能开门放他们进来,谁知他们是不是矫诏而来。” 庾望也站出来说话:“是啊,父亲,三思而后行啊,我们正好有上百死士,不如我们杀出重围,拼出一条活路!” 庾涣谨肃地摇摇头,摆了摆手:“不行,若我们抗旨不遵,就会被视为对朝廷的不忠,我们不能给子孙后代留下谋反逆贼的骂名。我们庾家,没有狼子野心,亦无兵马之蓄,庾氏的子孙,身上流的永远是尊贵的血,死在马背之上,正是死得其所。” “可是……” “没有可是,传顾都尉进来!” “是。” 很快,顾都尉进来了,对庾涣行了礼,道:“太尉有何吩咐?” “你带五名死士,于角门杀出一条活路,带着女眷从这儿离开。” “是。” 就在这是,卫夫人带着庾敏过来了,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们:“父亲……夫君……” 庾望皱了皱眉:“你们来做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还……” 他话还没说完,庾涣就说:“你们来得正好,快随顾都尉走吧。” 庾敏知道这是离别之际,或许这是他们相见的最后一面了,汩汩眼泪从眼角溢出,就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挣脱母亲的怀抱,跑到庾涣身边一把抱住他:“爷爷,我不走……” 庾涣心情激动,看着怀着亭亭玉立的孙女,哽咽道:“说的什么话,就算庾家死绝了,你也不能死。”他目光闪烁着泪光,“你给我好好地活着,到了清明时节,你可要给我们烧纸钱,祭奠我们。可惜啊,爷爷不能看到你嫁人咯,不过爷爷给你找了一门好婚事,爷爷希望你生活和满……” 庾敏哭得更加伤心了,扑在爷爷的怀里不愿起来。 “还记得庄子是如何面对死亡的吗?生死本有命,气形变化中,天地如巨室,歌哭作大通,爷爷希望你能学习他的精神。” 这时,顾都尉走过来拉过她的手臂。 庾敏悲痛地挣扎:“爷爷,我不走……” 庾涣微微抬头,眸中闪动着泪光,不忍滑落,叹了叹息:“走吧,弟弟妹妹还需要你照顾呢。” 最后,顾都尉和几名死士杀出重围,带着一些女眷走了。 而此时的庾府,只剩下庾家男丁了。 庾涣掩下内心的沉重,一脸平静地说道:“开府门,迎楚王军马进府。” 很快,士兵如潮水般涌了上来,朱漆大门被重重士兵踏破,凌乱繁杂的脚步声如海浪般响破天际。 就在这是,空中响起一道突兀而尖锐的的声音:“庾太尉,别来无恙啊。” 闻言,庾涣恍惚地抬起头,见到了一个他很久没见到的人——容晦。 庾涣当初为司空时,曾经斥责帐下督容晦,如今,容晦一脸得意地站在自己面前,他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也看见了他们一族的结局。 斩首行动 庾廉自然也看见了这个老熟人,毕竟容晦还是当年父亲的亲随。 于是,庾廉还是抱着一丝幻想,他望着容晦饱含讥讽的眼眸,干燥的嘴唇蠕动:“冀罪止于身,我儿可得全不?” 这时,庾廉的大儿子庾桓突然淡然说道:“大人岂见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 ?” 闻言,容晦把视线投向那个面对死亡淡然处之的少年,在朦胧的月光照耀之下,少年的身影显得更加的单薄苍白,只是,少年眉宇间笼罩着一股冷淡的神态,脸上了无惧容。 容晦在心中感叹,要是这个孩子长大成人,必定又是一号人物,可惜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谁叫他的爷爷当年得罪了他呢。 这时,容晦冷然一笑,从盒子里拿出圣谕,悠然展开,用清亮的声音朗朗宣读:“太保庾涣接旨。” 此言一出,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通通跪下。 “太保庾涣,阴谋废帝更立,饱含狼子野心,按律当夷三族。然圣心仁善,体恤庾氏年迈,又于先帝之时曾立战功,不欲广加屠戮,特垂怜降旨曰:罪臣庾涣与其子庾廉、庾望、庾超、庾宪四人,立斩。庾廉之子庾桓、庾璧;庾望之子庾冀然、庾珏,庾超之子庾湛、庾鲲六人,赐死。其余人等一概赦免。钦此。” 此言一发,庾涣心里一阵悲凉,知道一切全完了,他清楚地知道这个宣读圣旨的人为什么能如此流利地喊出庾家每一个孙儿的名字,因为他本就曾是他的亲随。 天道不公,可惜这也是庾氏一族逃不开的命运。 很快,几名刽子手朝长刀喷一口酒,举起行刑刀,向庾涣等四人的颈上砍去,他们身手利落,一把长刀被他们如臂使指,刀光剑影中血腥闪现,竟然几个起落间,便斩杀了四个头颅。 手快刀利,以至于庾氏父子忽然没了人头的身子,还在瞬间保持着原来的跪伏姿态。 在一片惨叫悲鸣声中,乌黑的头颅,苍白的头颅,纷纷滚落,鲜血染红了冰凉的地面,也染红了如血般鲜艳的天空晚霞。 他们一死,容晦心满意足的笑了。 自己的大仇,终将得报。 不过,大人死了,还有几个小的,他也不打算放过。 于是,容晦带着几个身强体壮的士兵,快步走到几个小公子身边。 此时,几个小公子被他们的母亲紧紧抱着,哭作一团,凄凄惨惨,草木惊心。 见此,容晦挑了挑眉,微微一笑:“庾氏谋反,庾氏男丁一律赐死。这是陛下赏赐的金屑酒,你们喝了吧。” 说罢,他就从盒子里拿出一瓶酒和几个酒杯,斟了斟酒,就将斟满酒的酒杯递给他赏识的庾桓。 “恭谢圣恩!” 庾桓目光毅然如炬,他从容地跪了下来,伸手接过酒杯,丝毫不带犹豫地将酒水一饮而尽。 见此,几位夫人泪流满面,哭声哀号遍野,肝肠寸断,撕割着人们最柔软的内心。 这时,庾桓又接过一杯金屑酒,将酒递到弟弟的嘴边,用最慈爱的目光看着他,言语温柔:“弟弟,喝了它,我们共赴黄泉。” 弟弟似乎察觉到自己要死了,豆大的眼泪不断地从眼角涌了出来,他摇了摇头,头上的羊角辫随着他的动作而晃动,彰显着他的稚气:“兄长,璧儿不喝,璧儿不想死……” 庾桓眼眶红了,他嘴唇微微颤动:“璧儿,听话,我们庾家男儿从来就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恰时,十二岁的庾湛也过来了,他从士兵手上的托盘里拿过一杯酒:“璧儿,不要怕,爷爷说过,死从来就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哥哥都敢喝了,你也不必畏惧,黄泉路上,有哥哥陪着你,你是不会寂寞的。”言讫,堕泪如雨,他仰头一饮,很快将酒喝得一干二净。 见此,庾璧也没有什么好畏惧的了,于是,他也把酒饮下了,而几位夫人的哭声,也变得更加凄凉了。 几位小公子把酒饮下后,腹中一阵疼痛,身体支撑不住,很快就瘫倒在地。 噗呲一声,汩汩鲜血不断地从庾璧的喉间涌出,他脸色变得苍白,呼吸变得微弱,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恍惚间,望着血色苍穹、火光冲天的府邸,他嘴里嗫嚅了一句:“哥哥,外面的天空怎么都变红了……” 庾桓微微扭过头,朝他凄凉一笑:“弟弟,日头落了……” ———— 大人:对父亲的敬称 暗藏杀机 见庾氏子孙都死了,容晦望着火光燎亮的天幕,长长吁出一口气,得报宿愿。对着手下满脸诧异的军士,他扬刀高叫:“奉诏,诛杀逆贼庾涣满门,给我仔细搜查他反叛的证据!” “禀告容都督,庾氏一家男口,只有庾涣二孙庾冀然、庾珏没有捕得,二人有病外出,到医家就诊,无从捕戮。”兵士回禀容晦。 想自己多年宿怨得报,庾冀然、庾珏只是数岁小儿,容晦挥挥手,满意点点头。 只过了片刻,容晦眼睛一眯,心头咯噔一下,忽然命令到:“斩草必除根,来人,劫掠了庾家的府库,立刻锁庾家的仆人,让他们带领,前往医家,拿住庾冀然、庾珏,就地诛戮!” “住手!” 士兵们刚要领令出发,忽然发现冀州王慕容颖、乐昶、张华三个人,一齐出现在太保府的府门前。 一时间,容晦有些呆若木鸡,来不及回话。 张华看到庾氏祖孙九口皆身首异处,血凝于地,厚可盈寸,他忍耐不住,首先开口,大声叱责荣晦,挥起凛凛长剑,怒目而视: “容晦,你怎么敢如此大胆,敢杀庾太保一家!” 乐昶脸色白如纸,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转瞬之间,堂堂大晋朝的太保,就已经阖家被诛。 冀州王慕容颖呢,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王爷,先前从没见过如此人头滚滚的阵势。他看到太保府门内遍地血淋淋的人头和尸体,吓得心惊胆战,好久说不出一句话。 “……皇帝诏旨,只是说逮捕庾太保,让他束身待罪,没让你们杀人啊……”良久,冀州王慕容颖一脸惶然,无力地质问容晦。 张华见过世面,倒是心中不惧武夫,他抖袖正色,上前责问:“庾涣即使有罪,应该收逮后先下廷尉,在狱中受审。如此宰辅重臣,你们怎么敢擅自杀害?” 即使有冀州王这个宗室王爷在场,容晦犹自一脸勃勃之色。 他并未马上回答冀州王、张华的质问,而是抖甲挺刀,翻身上马,让兵士们把庾涣等九人的人头搜集起来放入一个袋子中,系于马后。 临行,容晦冷嗤一声,放下一句话:“回禀冀州王殿下,二位大人,庾涣叛逆,事体重大,我只听从楚王命令,现在,我回楚王府复命……” 也不多作解释,容晦拍马而去。 天色昏暗,月藏云跃,明明是没有一丝凉风的秋夜,却不觉闷热,反而觉得无比荒凉阴冷。 暗藏杀机夜,洛阳密林中,杀手如云。妖树伸爪,枝丫两两相缠,张叶繁密,正是适合埋伏的好地方。 众杀手分成两派,一派手执弓弩,一派手执利剑。‘嘘’的一声响起,两派有所行动,但作战方式不同。 弓驽派原地不动,给箭头点火后,摆好姿势,瞄准目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松弛,‘刷’的一声巨响,万箭齐发,星驰电掣,箭光彤亮,极力绽放光芒,划破寂夜,映红了整个暗空。 而利剑派在口啸声响起之时,就从树上纵身一跃,轻功运转,身姿矫健,步伐敏捷,蹑影追风,携剑朝着那几辆马车飞去。 察觉情况不妙,一名在前方巡视的死士突然骑马飞来,颤颤巍巍地对顾都尉说道:“回禀都尉,前方有埋伏,人数较多,现在他们杀过来了!” 死士刚说完,就有一支火箭快速地刺进他胸膛,而后随着‘嘭’的一声巨响,人仰马翻,他的身体已被烈火点燃,他一动不动的倒在地上,任由火焰燃尽他的身体。 听见声响,庾敏立即掀开帘子,恰好就看见了这幕惨状,瞳孔一缩,身子微微有些发抖。 卫夫人立即伸出手遮住她那双透露着迷茫和哀伤的眼睛,柔声道:“孩子,别看。” 几名死士还来不及惊骇,夜空中就有数不胜数的火箭飞来,似流星破空划来,场景壮阔浩大得让人心惊胆寒。当周围的密树燃起熊熊烈火时,他们才反应过来,顿时,一些之前逃出来的女眷和男仆像飞禽走兽般四处乱窜,鬼哭神号,惨叫声刺破暗空,似是要撕裂出一道口子,声声寒,草木惊心。 不一会儿,无数杀手从四面八方杀出,气势如虹,将他们重重包围其中,不让一人逃窜。周围火海重重,亦将其围住。 此刻场面乱成一团,几名死士早已骇破了胆子,哪里还有力气抗战,就绝望地在原地如鼠乱窜。 这时,顾都尉洪亮苍劲的声音传出:“壮士们不必惊慌,自乱阵脚成何体统?哪还有将士风范!扬起你们的士气,拿起你们手中的武器,跟我一起上阵杀敌,讨伐贼人!一战定乾坤,大英雄何惧之有!待我冲锋上阵破其势后,尔等势必扬起十分士气给我狠狠地斩杀敌首!战士们,冲啊!”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激励亢亮,在林中悠悠回荡。士兵士气高涨,兵威旺盛,不畏强敌,深陷厮杀中。 顾都尉勒兵列阵后,一马当先,气吞山河,行动如流星赶月,不一会儿便飞身至杀手旁,与其剑气争锋。然而片刻后,杀手们却一窝蜂地将他包围,打算以多胜少。 然而,顾都尉执剑厮杀如行云流水,动作流利迅速,兵刃相接之处,剑鸣凄厉冲九霄,剑光闪闪夺目,似要暗空泛白。刀光剑影,无从捕捉他的出手形迹,只见他的所在之处,尸体横陈,血光四溅,哀嚎声震天动地。 死士见到这种惊心动魄的情形,士气再度高涨,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分战四方,力图破口,打破平衡。 乌云翻卷,暗尘飞扬,天地共一色。云烟如梦似幻,模糊了谁的视线?杀伐声响彻云霄,撕裂了谁的耳膜?血光潋滟亮阔,惊动了谁的心房? 听着这些无尽的厮杀声,庾敏感到无能为力,只能流下了一滴苍凉的泪。 遽时,伴随着哒哒马蹄声和漫天飞尘,转机出现了。 一支军队从禁军背后倏然而至,声势浩大如滔滔洪水流泻,颤动着整片密林大地。 忽然,一道森冷的声音幽幽传来:“还不快点放下你们的武器,楚王和容都督私调禁军,矫诏杀社稷重臣,你们还想跟着他酿下大错吗?” 听着熟悉而动听的声音,庾敏眸色一亮,心间一阵悸动,她知道,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来了。 ———— 男主之一出现了,求收藏求珠珠~ 见者落泪 “是。” 那些在密林中埋伏的禁军知道了这是个阴谋,纷纷放下武器,听从将军的号令。 士兵们有秩序地站成两排,让出一条小路,卫霁就翻身下马,走到一辆布置华贵的马车旁边,对里面的人柔声说道:“姑母,表妹,我来迟一步,让你们受惊了,不过你们放心,容晦已被我的军队押送回洛阳了。” 卫夫人泣不成声,只掀开帘子,无声地望着卫霁的容颜,嘴巴颤抖着,说不出一个谢字。 最后,还是庾敏冲他小声地说了一声谢谢。 卫霁心领神会地对她点了点头。 卫霁,一袭白袍欺雪,长相极其俊美,面色是病态的白,更显得唇的殷红,风姿特秀,长眉若柳,面如冠玉,身如玉树,瑟兮涧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又如《庄子·逍遥游》所描述的那样: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原来庄子口中姑射山上的仙人,并不仅仅是一种精神、一种意象,他还可以是如此真真切切地存在于眼前。 卫霁虽是俊美男儿,看起来有点弱不禁风,但武力超群,还是位保家卫国的将军。 卫霁继续对她们说道:“姑母,阿敏,现在天色已晚,庾府有变,暂时是回不去了,不如你们先在卫府住一些时日吧,你们放心,那些处心积虑谋害庾氏一族的人,我和父亲是一个都不会放过的,到时,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卫夫人自是感激不尽,拿起手帕细细地擦眼泪:“霁儿,谢谢你了,不过珏儿和冀然还在茗山,我担心……” 卫霁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一笑:“他们会没事的,我已经派人过去看他们了。” “谢谢你了,霁哥哥。”庾敏一边轻抚卫夫人的后背,一边柔声说道。 看见她清澈如水的眼眸,卫霁心中一动,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脑袋:“让你受苦了,阿敏。” 之后,卫霁给手下交代了一些事情,就护送她们回卫府。 卫府,一众人都聚在正厅上,个个正襟危坐,颔首低眉,气氛压抑得都不敢大口呼吸。 这时,一位拄着拐杖衣着华贵的老夫人颤巍巍地从门外进来了:“他们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出事了?” “母亲。” “母亲怎么来了?这事居然惊动了母亲,真是……” 闻言,两名褒衣博带的中年男子立即放下手中的茶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快步朝年迈的老夫人走去,扶住她的双臂。 见此,其他人也纷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老夫人行礼。 老夫人假装生气地拄着拐杖往地上一撑,脸上的褶子也跟着抖了抖:“发生了这种大事,你们居然还敢瞒我,你们一个个的,是当老身不存在吗?” 卫源有些急了,他害怕母亲气急攻心,就一脸紧张地说道:“母亲,消消气,我们瞒着你,不也是为你好,怕你急火攻心,又落了一身病怎么办?” 卫济也跟着劝道:“是啊,您别担心,卫霁已经带着军队去救他们了,虽说晚了一步不能阻止事态的发生,但蓉妹妹和阿敏她们,会没事的。” 渐渐的,老夫人消气了,就找了个位置坐下。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老夫人心头一紧,抬头往外看:“是不是他们回来了?” 卫济心中的大石头也跟着落地了,发自内心的笑了笑:“应该是吧。” “父亲,祖母,我已经带着姑母和阿敏回来了。” 此言一出,就见卫霁带着身子羸弱发丝凌乱的卫夫人和庾敏过来了。 鬓发如银的老夫人一看见她们,心头一激动,泪如雨下,拄着拐杖立即颤抖地从座位上起身:“蓉儿,阿敏……” 看见她真情实感的哭了,卫夫人和庾敏都很动容,想起了家族的灭门惨状,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最后,她们几个抱作一团,哭个不停,引得旁人也忍不住落泪。 茶舍偶遇 哭了一阵子,老夫人拿帕子擦干了眼泪,而她的贴身侍女又拿过一盏热茶给她润润喉,她伸手接过,喝了一口,就叹气道:“发生了这种悲剧,我们不能阻止,真是痛心疾首啊。” 楚楚动人的卫夫人哽咽道:“母亲,在这危难关头,你们能来救我们庾家人的性命,我已是不胜感激了。” 闻言,庾敏就弯身跪下,诚恳地朝他们几个人拜了拜:“多谢舅舅、表哥的救命之恩。” 她行那么大的礼,老夫人、卫霁、卫济和卫源都很是惊讶,卫霁立即快步走到她身边,将她一把拉起:“我们是一家人,你不必行此大礼,太见外了。” 老夫人假装生气道:“是啊,还把不把我当成你的外祖母了。” 这时,表姐卫妗虹为了缓解这种沉重的气氛,就掩唇轻笑:“如此大礼,等你出嫁了再拜也不迟啊,说起来,你也到了要出嫁的年纪了,听说你家人给你定了一门好婚事,与你结亲的是陈郡谢氏一族的人,你可真有福气啊,王谢两家的人,不仅容貌甚伟,而且有名士之风流,是多少女子想嫁也嫁不成的啊。” 庾敏脸颊微红,娇嗔地瞪了她一眼:“表姐你休要揶揄我,要嫁你自己嫁去。” 见此,其他人不由得微微一笑。 见气氛有所缓和了,老夫人也是欣慰,她主动执起庾敏的纤纤玉手:“你们母女就在这里住下来吧,我们好久没见了,你们就陪我这个老婆子好好聊聊天。” “是。” 就这样,她们就在卫府住下了。 慕容修和庾涣一家被杀了,这件事在民间闹得很大,陛下处心积虑为了逼死楚王慕容锦,早就对他留了一手。 陛下派人手持皇帝的旗帜和符节前往各军,宣称处死庾涣和慕容修并不是朝廷的旨意,而是慕容锦矫诏擅自行动。 在此之前,促成这场政变的齐盛提议反击皇宫,趁机除掉傀儡皇帝。但缺少政治经验的慕容锦一时犹豫,没有下令。 很快,皇帝的使者来了之后,立即对慕容锦身边的将士大喊:“楚王假传圣旨,大家不要听他的话,现在投降者可免死罪。” 将士们看见皇帝的旗帜和符节,一哄而散。慕容锦身边一个兵士都没有了,他只好带着一名驾车家奴仓皇出逃,最终还是被抓住了。 这场政变就这样反转了。 为了散心,庾敏就携同翠莲走至一处幽深清透的竹林境地。 此处修竹挺拔高耸,相竞冲霄;翠竹照影,遍地融金;风拂绿兮,摇曳生姿,沙响作歌。 她们走在竹林深处的鹅卵石小道上,感受着难得的秋意凉、绿意浓,漫步至不远处的小木屋。 雅致而略有些年岁的小木屋上有一块黑色牌匾,上面用秀气的墨迹写有“幽茶舍”三个大字。她们看了一眼,便步入舍中。 这间小舍是她儿时舅舅专门找人给她做的,在她闲暇时、心绪不佳时,她便会经常来此处寻求片刻的宁静与心灵的安慰,所以此处便是她的精神庇护所。 她一进屋就看见屋内窗户紧闭,光线较弱,空气沉闷得让人有些难受,就走至十字海棠式槛窗边打开了窗户,然后再走到雕花描金紫檀茶案边屈膝而坐。 翠莲倒是个精灵的人,看见她这个动作便知她要品茗了,就主动从一个造型精美的冰梅纹青花瓷罐中拿出观音饼茶,为了更加确定,就问:“女郎,还是同往常一样?” 她“嗯”的一声,就看向白墙上的一幅女子画像。而翠莲听到她的回答,也就继续做相关的事了。 翠莲将饼茶碾碎并用箩筛选出适中颗粒,而后在釜中沸腾着的山泉水出现“鱼目”形状时,将适量的盐放入其中。 而庾敏就郑重地扇着炉火,注视着釜中的热气。 顷刻,缘边如涌泉连珠,她就舀一瓢热水置于熟盂中,并用夹有节奏地向同方向搅动,出现漩涡时加入茶叶;而后到了“腾波鼓浪”的三沸时就将盂水重新放入,再端出釜。 翠莲将茶倒入亮洁冰润的越瓷莲花青釉瓷碗中,庾敏则静静地看着碗中的茶出了神。 这时,窗外站有一男子,他看着屋里正在愁思的少女,忽地笑了:“表妹好兴致,赏我一碗可好?茶需静品,最忌心绪不宁,莫非你有心事?不妨跟我说一说。” 几句话让庾敏回过神来,她不由自主地看向窗外:窗外男子嘴边漾出一抹笑意,唇红齿白,俊秀非凡。此时含笑的他,就连天上的烈阳也不及他的笑容灿耀灼华,很容易让人将目光黏滞在他身上,不愿移去。他立如兰芝玉树,与周围的高挺绿竹相称,似一幅优美画卷。 她怔怔地看着他出神片刻,又揉揉眼睛,似有些不相信,过后才想起他所说的话,面颊酡红,双目瞪圆,说话略有些磕巴:“表哥,你来啦!可以的,喝茶。”说罢,她忐忑地将一碗茶推至案几对面。 如履薄冰 庾敏暗自叹了一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些事情罢了。” “嗯,我住的地方离这儿很近,又恰巧经过这里,在窗外看见你在屋内煮茶,就来看看。”这时的卫霁已进入屋里,他走到她对面屈膝坐下后,拿起茶碗,转碗摇香,轻轻地抿了一口:“嗯,不错,茶汤微黄,清彻亮泽,清香四溢,醇正回甘,好茶!” “表哥不必夸奖,是雕虫小技而已,不足挂齿!不过表哥你是第一个向我讨茶吃的人。”庾敏喝了一口,笑道。 卫霁也笑了:“表妹谦虚了!不过成为你的第一人,那是我的荣幸了。” 庾敏脸红的同时,瞄了他一眼,思索片刻:“表哥可有情投意合的友人?” 卫霁看向她,略有些疑惑:“嗯,倒是有一两个。其实更多的是酒肉朋友、官场上的点头之交,世上的人为利而来往,又为利而交散,想要经营一份真正的持久的情意确是不易。你为何会这么问?” 庾敏微微叹气:“挺好的嘛,我都有点羡慕你了,我朋友挺少的,古书上说士为知己者死,又有人常言好弈者愿赴千里会知音,独自品茗时,觉得寂寞了,就希望有一情投意合的人作伴。突然想到你在身边,就问问你了。”说完,她看了他一眼。 卫霁悠悠道来,似玉石落玉盘,悦耳动听:“嗯,得一知音固然好,但重要的是人的心境。赏玩一东西,心境最为要紧,而得一志同道合的友人作伴,人的兴致昂然,更能体会到赏玩的乐趣、人生的意义,所以人们常常会感叹愿得一知己,死而无憾矣。” 庾敏豁然明了,心跳加速,用灼热而略带感激的视线看着他:“嗯,确是如此。” 卫霁发现她目光如炬地看着自己,他不好意思回望,就看向四周,他突然将目光挪到墙壁上的画像,久久凝视。 这时,庾敏想到了一些事,低下头沉下脸,情绪有点低迷,她突然攥紧拳头,问道:“表哥,外面的情况如何了?如今庾府尸野遍地,我作为庾家子孙,却终日躲在室内,着实无能,不能为家人处理后事,让他们的尸体经历风吹雨打,日晒雨淋,恐怕他们的灵魂也不得……不得安息吧……” 说着说着,庾敏眼眶红了,她痛苦地用手揪住自己的衣衫,不甘心地落下泪了:“我恨我是个女子,不能在官场为政,也不能在战场杀敌,亦不能手刃敌人,我着实太无用了……” 看见她如此悲痛,卫霁有些怜悯,很是心疼她,于是,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紧紧地抱住她,柔声安慰:“阿敏,你不要这么想,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知道,在这昏暗血腥的乱世,身为男子,意味着背负着更多的责任,所以,无论男女,谁又能独善其身呢?那些名士为了逃离黑暗的政治,纷纷隐居竹林不问世事,可是,即使是这样,那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统治者仍能找到他们,逼迫他们出仕为官,不从者皆死于非命……” “嵇康临刑绝奏《广陵散》,成为千古绝唱,阮籍被迫出仕,抑郁不得志。” “一夕复一夕,一夕复一朝。颜色改平常,精神自损消。胸中怀汤火,变化故相招。万事无穷极,知谋苦不饶。但恐须臾间,魂气随风飘。终身履薄冰,谁知我心焦。” 语毕,悲从中来,卫霁目光闪烁,抬头眺望远方的天空。 知道卫霁情绪低落,庾敏就抬手回抱他,温柔地轻抚他的后背:“表哥,你不要难过,每当我母亲伤心哭泣时,我都会轻抚其背,她说这样她会好一些,你觉得呢?” 闻言,卫霁身子一僵,那柔软的身躯倚在他怀里,好像他就是她的唯一,这种感觉,让他有些不适应。 于是,为了保持距离,他轻轻地推开她:“嗯,谢谢你,我好多了,对了,最近朝中有变,楚王已被人关押起来了,你放心,我会为你报仇的。” 他的这个动作,让她有些失落,不过她很快调整心态,对他微微一笑:“谢谢你,表哥。” 卫霁语气淡淡地说道:“嗯,多谢款待,在这里停留太久了也不好,我先离去了。” 她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朝他挥挥手:“嗯,表哥慢走。” 他向她点点头,而后不再回头,走了。走得洒脱,飘逸,不带一丝情意,不留一丝痕迹,独留她一人怔忡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翠莲看着她这般模样,揶揄道:“女郎,人家都走了,还看着做什么!” 庾敏忽然红了脸,移回视线,又瞪她一眼,不再看了。 夜宴清谈 月色皎皎,华灯煌煌。 宾之初筵,温温其恭。 这时有一小厮有序地念道菜名:“佛跳墙、炒墨鱼丝、踏雪寻梅,玉带虾仁,明月映翡翠,玉树摇金钱……” 而后侍女根据所念菜名依次上菜,完毕后就给坐席上的人布菜。 珍馐美馔,金波玉液,无一不备,人们言笑晏晏,其乐融融。 卫济突然举杯站起来笑道:“今日难得一家人欢聚一堂,大家尽情享受,把酒言欢。”说完,他把酒一饮而尽。 人们的叫好声响起,接着就是一阵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卫源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楚王被捕,其党羽皆被诛灭三族,明日午时,楚王将于东市以矫诏叛乱之名予以处斩。” 老夫人冷笑一声:“呵,真是太好了。” 然而卫夫人还是开心不起来,她叹了一口气:“可是罪魁祸首容晦仍在逍遥法外,而且皇上并没有说庾涣无辜,谋反的罪名仍在,这让我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卫霁就淡然说道:“区区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让他置之死地其实也不难。” 卫夫人就好奇地说道:“愿闻其详。” 卫霁喝了一口酒,娓娓道来:“如今太保主薄刘谣冒着杀身之祸收留了庾家的尸体,还准备帮庾家洗清冤屈,容晦无恶不作,甚至还劫掠了庾家的府库,这是一项很大的罪名,我们应该收集证据,让庾涣的后代子孙敲响宫门外的登闻鼓,向皇帝诉说庾涣的冤屈,而我卫家也里应外合,上书陈述容晦的罪名,此外,我还联系庾太保那当贵妃的妹妹,顺便让她也出面,数罪并列,我不信容晦会不入大牢。” 卫济听了,立即抚掌大笑:“妙啊,不愧是我儿。” 卫夫人听了,心情也开朗了起来:“霁儿,谢谢你了。” 庾敏想了想,就站起来说:“不如让我来敲响登闻鼓吧,作为庾家子孙,我必须要为他们做点什么。” 此言一发,其他人纷纷放下手中的筷子,诧异地看着她。 卫霁沉默片刻,就开口道:“阿敏,这事非同小可,你真的要去?你可想好了?” 庾敏点点头,坚定地说道:“我想好了。” 谁知,卫夫人怒了,竟一口否决:“不行,你不能去,卷入政治漩涡什么的,这太危险了。” 庾敏委屈地叫唤了她一声:“娘……” “撒娇也没用!” 这时,卫霁突然站在了庾敏的身边,主动为她说话:“姑母,你就让阿敏去吧,我会保护好她的,一定不会让她有事的。” 卫夫人蹙起眉头,有些犹豫了:“可是……” 庾敏对她微微一笑:“娘,你要相信我。” 最后,卫夫人拗不过她,就同意她去了。 吃过晚饭,侍女收拾了碗筷,他们还没离开,依旧坐着畅聊。 为了缓和气氛,卫妗虹悠悠说道:“我说一则笑话,供人一乐。相传有位姓陆的人,擅长讲笑话。一日,他与友人相会,友人对他说,邻居是个妇人,她不苟言笑,如果他能说一个字让她笑,又说一个字让她叫骂,友人就请他吃饭。他答应后,就去那妇人的家门口等她出现,片刻后,她出现了,他就对着门前的一条狗说了一声‘爹’,妇人听见,就笑出声,而后他又叫她一声‘娘’,妇人怒了,骂了他几句。”说完一则后,她眉眼盈盈含笑。 见此,其他人也跟着笑了,堂上的气氛也没有之前那么严肃了。 老夫人宠溺地看着她,还叫她过来坐:“虹丫头真是个鬼机灵,你给我过来,说,是不是又偷偷看话本了?” 卫妗虹吐了吐舌头,笑道:“呀,被祖母知道啦。” 老夫人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呀,真是调皮。” 不知为何,看着她们在开玩笑,庾敏心中还是开心不起来,于是,她告辞诸位,先一步离开了,独自去石晶桥上散步。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你怎么了?是不开心吗?” 庾敏知道来人是卫霁,心跳微微加速了,而且,鼻间嗅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乌沉香,一时间,更加无措了。 ———— 日常求珠珠和收藏,谢谢~ 下棋对弈 庾敏望着在水里游来游去的池鱼,看着倒影在池里的一弯皓月,思绪飘到很远:“表哥,明天你是不是要去茗山接珏儿和冀然了?” “嗯,你也想去吗?” 庾敏知道事情有商量的余地,于是,她转头一脸期盼地看着他:“是的,我可不可以一起去,可不可以顺便去趟东市?” 看着她那双澹皎如月、藻玉含泉的眼眸,卫霁一时间想不出拒绝她的任何话语:“好,不过东市你还是不要去了吧,杀头这种腌臜事,不值得去看,以免污了你的眼。” 庾敏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一大早,秋深露重,玉界香浮,庾敏就起床了,她洗漱吃过早饭,就乘坐马车和卫霁一起去茗山。 一路上,卫霁都很体贴,见早晨寒气重,怕她受凉,就将花纹精细的绿绣袖炉递给她,让她暖手,之后,他又问她在卫府住得习不习惯,要是缺少哪一样东西,尽管开口跟下人说。 他那么关心自己,庾敏心里暖暖的,对他微微一笑,说自己什么都不缺,住得也很好。 “会下棋吗?”卫霁突然问道。 庾敏点了点头:“会。” 于是,卫霁取出棋盘和棋罐,放在茶几上,他把装有黑子的棋罐递给庾敏:“你是客人,你先下!” 庾敏也不推辞,立即执起一枚黑子放在左下角的小目上。 她下完第一手后,卫霁就捻起白子放在右边的星位上。 见此,庾敏就在他所在的星位上旁使了个大飞挂。 卫霁看了一眼,暂时不管它,就在同线的星位上下了一子…… 就这样寥寥数手后,庾敏利用先手之势,在各个边角上都占有根据地,把这些个阵营巩固得牢牢的。 而卫霁下的格局虽大,却不坚实,很容易被对方攻破。 可他一脸从容,全然没有处于劣势的危机感,在下了几手棋后,他就对庾敏说道:“落子的每一步都暗藏着刀光剑影,棋场如战场,每一步都关系带整个大局,所谓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言讫,卫霁捻着起棋子,而后“啪”的一声,发出清脆的响声,悠然落下一子。 庾敏点了点头:“受教了。” 说完,她也优雅地落下一子,没有发出响声。 庾敏见阵营的防守没有任何问题后,就开始向外进攻,以图削弱他的实力。 卫霁也不甘示弱,积极应战。 庾敏前后夹击,包抄合围。 见形势不妙,卫霁连跳几子,形成五子连珠之势,既挡住了对方的进攻,又扩展了势力范围。 而后,他又在敌人不知不觉中,引诱敌人进入自己的营地,紧气补棋,斩断了敌人的联系,再趁机瓮中捉鳖,一下子吃了庾敏的几个子。 庾敏心里惊讶,觉得自己的棋艺并不差,几乎每次和人对弈她都能赢,没想到他的棋艺更是高超,开局的劣势尽是他的伪装,在不知不觉中,将人逼入绝境,再无起死回生之力。 庾敏对这样的人,既敬畏,又害怕,于是,她拱手道:“这一局是我输了。” 拜访道人 看见她态度变得谨慎小心,卫霁觉得她就像一只受惊了的小鸟,隐隐觉得有几分好笑,就露出一抹动人心魄的笑意:“阿敏,你是在怕我吗?” 庾敏立即打了个激灵,摇头晃脑:“没有啊,表哥看错了吧。” 卫霁笑了笑,也没有打算揭穿她,就收拾好棋盘和棋子。 很快,他们就到达了茗山。 他们下了马车,上了生有苔痕的青阶,一梯梯的踏行,谁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有一种无名的默契。 此处山色清丽,空气清新,鸟语花香。 庾敏看着这些自然美景,心情好了不少。 很快,他们走至半山腰,看见了几位士兵包围着一间木屋。 庾敏用手指了一下木屋的方向,就好奇地问道:“是不是那里?” 卫霁“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们走到木屋前,那些士兵就朝卫霁行礼。 卫霁朝他们点了点头,就推开半掩的两扇木门,带着庾敏进去了。 刚一踏入,一阵浓烈的草药味就扑鼻而来。 庾敏皱了皱眉,就踏入一方庭院,她仔细一看,庭院的后面是两间木屋。 她不敢妄然进去,就在外面小声地喊:“冀然,珏儿,你们在吗?” 此言一出,木门开动的声音传来,两个小家伙就从木屋出来了。 他们一看见她,泪光盈盈,朝庾敏奔跑过来。 庾敏将两个小家伙紧紧地抱在怀里,感受着那抹热度,她真切地感觉到他们还活着,只是,除他们之外,几个弟弟已经身首异处,庾敏悲从中来,就抱着他们痛哭流涕。 见此,卫霁蹙了蹙眉,心里瑟瑟的,有些难过,就走到庾敏身边,轻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生死有命,节哀顺变。” 这时,一名蓄髯的中年人从屋内出来了。 庾珏和庾冀然立即挣脱庾敏的怀抱,恭敬地唤来者为先生。 原来他就是那位白鹤道人! 庾敏看着他体态不凡,又见两位调皮的弟弟对他毕恭毕敬,心中对他起了几分敬仰,也跟着叫了他一声先生。 先生看见了庾敏,对她点了点头:“都进来吧。” 进了屋,庾敏看见左边放着一张藤编的床,床的旁边有一张红木雕花书桌,而屋子里面是一间简洁的书房,而房子的中间有个风炉,上面煎着草药。 此时白鹤道人正坐在风炉边,手里拿着一把大蒲扇,慢慢地扇动着,使得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清香的草药味。 看见桌子上有些字画,庾敏好奇心起,就把目光放在桌子上,发现了他们临摹的一些字帖。 “先生,我能过去看看吗?” 虽然想过去看个仔细,但庾敏还是礼貌地问道,不能唐突别人。 白鹤道人点头答应了,庾敏就走到书桌旁,认真看字。 庾冀然一脸得意地凑到她跟前,拿起其中一张字帖给她看:“阿姊,你看,这字是我写的。” 庾敏看了一眼,发现这是草书,而且上面的字狂放不羁,跟庾冀然以往的风格不同,对此,庾敏心中很是惊讶。 弹琴送别 短短数日,庾冀然就能有如此成就,可见白鹤道人教导有方。 庾敏又往书桌上看,居然发现了张芝的《将军贴》。 此贴狂放恣肆、飞动流走,但用笔方圆兼施、穷灵尽妙,线条曲直互生、刚柔相济;结体奇险而不狂怪,意势相发而不荒野失态;分间布白上,字与字之间连绵纵横,行与行之间飘忽呼应,上下左右之间相互映带,构成了一个美妙的视觉形式。 能在此处看到张芝的遗迹,庾敏和卫霁既表示惊讶,又表示惊叹。 庾敏惊喜地说道:“先生,您居然有张芝的《将军贴》真迹,真是太让人感到惊喜了。” 白鹤道人也颇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们居然能认出张伯英的今草。” 庾敏就笑着说道:“耳濡目染,毕竟我爷爷最喜欢他的《终年贴》了。” “原来如此。” 庾冀然感叹道:“张伯英,还是让王羲之感到自愧不如的人啊,我真希望能有一日写出那么飘逸洒脱的字。” 庾敏就笑了笑:“那你可要刻苦学习哦,张芝出生官宦世家,由于缺乏纸张,就在绸缎上习字,即是家中衣帛也是先练字,而后漂煮。家门前的一池清水,由于长期漂洗练字的衣帛和洗笔,临池学书,水为之黑。” 卫霁也跟着吟诗一首:“昔人精篆素,尽妙许张芝。草圣雄千古,芳名冠一时。舒笺鸟行迹,研墨染鱼池。长想临池处,兴来聊咏诗。” 在这种融洽的气氛,听着他们你一来我一往的畅谈学问,白鹤道人也跟着悠然自得的笑了。 之后,白鹤道人对他们说:“庾珏大病初愈,要好好调养。”他把手中的两包药交给庾敏,简要告诉了服食煎熬的方法。复又叹道:“庾涣社稷之臣,最终也落得如此下场。” 庾敏黯然地低下头:“人各有命。” 他们又聊了几句,就辞行了。 临走时,白鹤道人弹琴送他们离去。 琴声空灵飘逸,令人仿佛置身于秀美的峨眉之巅,望着烟雾缭绕的层层白云,感受着自然的神奇,然而,这琴声又变得慷慨激越,一下下漾起千层涟漪,让人好似置身于血染的战场之上,望着仁人志士的前仆后继,感受着生命的顽强与不屈。 他弹了一阵,突然扬声唱道:“富贵尊荣,忧患谅独多。富贵尊荣。忧患谅独多。古人所惧。丰屋蔀家。人害其上。兽恶网罗。惟有贫贱。可以无他。歌以言之。富贵忧患多。” 之后,他又唱道:“贫贱易居。贵盛难为工。贫贱易居。贵盛难为工。耻佞直言。与祸相逢。变故万端。俾吉作凶。思牵黄犬。其计莫从。歌以言之。贵盛难为工。” 他引吭高歌之时,眉宇间自有一股伫立于天地之间的凛然傲气。 听着这幽幽琴声,听着他唱的这些代秋胡歌诗,庾敏感慨万千,觉得在这音符诗句背后,隐藏着一种她难以参透的凄凉复杂的情绪。 坦白相告 一曲完毕,他们躬身致谢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一别,后会有期,多谢先生赠送妙曲。” 白鹤道人对他们挥挥手,就回去了。 他们下山坐上马车后,就启程回洛阳了。 一路上,他们有说有笑的。 这段时间,庾珏的病好了,人也变得开朗了很多。 只是…… 想到这儿,庾敏有些黯然神伤。 这种悲痛,该不该让他们知道呢? 很快,庾敏犹豫了一下,就决定把事情告诉他们,虽然他们年纪还小,可能暂时体会不了那种灭门之痛,但她不该隐瞒他们,迟早有一天,他们会知道的。 跟他们说了,自己的心里会好受一些,他们也许会有所成长吧。 于是,她言简意赅地把事情跟他们说了。 他们听过之后,一开始是面无表情,然后变得难以置信,再然后,他们整个人都变得呆滞,眼神变得空洞。 这时候,死一般的寂静包围着她,让她心里闷闷的,很是难受,看着他们失魂落魄的表情,知道自己的话给他们的心灵带来了巨大的伤害,她就觉得很难过。 弟弟们还这么小,本就应该生活在无忧无虑之中,不应该承受这些难以言喻的痛苦,可是,身为庾家的子孙,命中注定要他们承受这些苦楚。 庾敏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们,没能保护好他们,这么想着,她的眼泪再次从眼眶中溢出,透明的液体滑过脸颊,流进嘴角,让她尝到了苦涩的滋味。 看见庾敏流泪了,两个小家伙终于有了反应,他们乖巧地凑到她面前,开始柔声安慰叫她不要哭,还说他们会听话的。 卫霁也来安慰她了,说别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有了他们的关心,庾敏的心里好受了许多,她擦了擦眼泪,眼睛泛着粼粼波光,她温柔地对弟弟说:“弟弟,硬撑着可不好……” 因为这一句话,弟弟们终于支撑不住了,他们扑在她怀里痛哭了起来。 庾敏伸手回抱他们,闭上眼睛,过往所发生的一切如云烟般一闪而过,她发誓,一定会让庾府振兴起来的。 此时,车上无人谈话,十分安静,他们能清楚地听到马车行驶时传来的单调而寂寥的声响。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到了洛阳了。 随着马车的驶动,秋风随之瑟瑟追行,时不时扬起帘子的一角。 庾敏则通过帘子被掀开的那一瞬,看清了外边的景况。 街上人来人往,街贩贩卖的摊子整齐地摆放在路边,叫卖声随之传来,街贩多贩卖鲜果、乳糕之食,马车每行一寸,她便能闻到不同的馨香,喧杂集市中,商铺店肆林立,彰显着京城的繁荣。 为了让他们的心情能好起来,卫霁就请他们到赫赫有名的芙蓉居吃饭。 他们一行人气质不凡,容貌俊美,而两个小人儿雪肤墨发,好似白玉雕成的小璧人一般,更是引起一些人的频频侧目。 不过他们对那些视线浑然不觉,依旧在大堂上找个空位子坐下,店小二来了,他们就点了一壶花茶,几样点心,几样荤菜。 楚王腰斩 “今日在东市腰斩楚王,你可看见了?”邻桌的人看了他们好一会儿,终于又开始闲聊起来。 那人一脸唏嘘地说:“哎呀看见了看见了,我去东市买菜,恰好就被我撞见了,楚王俱朝服腰斩于市,临刑前,他还拿出藏在怀里的青纸诏书,展给监刑的官员看,大哭着说我是奉诏行事,都是为了江山社稷,没想到今日落得如此下场,我是先帝的儿子,却蒙受冤屈,希望将来有人能还我清白,说完这几句话,他就被腰斩了。” 隔壁几桌人看见有人在议论楚王,也跟着凑过来八卦地说道:“我也看见了,他穿得整整齐齐的,玉带蟒袍都穿在身上,那样的达官贵人,一朝沦为阶下囚,真是令人唏嘘啊。” “开玩笑,矫诏之罪,可不止腰斩那么简单啊,你看,楚王都被诛灭三族了,依我看啊,这场政变中最可怜最冤枉的就是庾府的人了,一张假诏书,平白无故地就夺了九口人命啊。” 那人呡了一口茶,小声地说道:“诶,你们不知道啊,我听说是有内情的,原本诏书只说逮捕太保并革职,没说要杀人的,只是有人跟他家有仇,处心积虑地想报复他,就闹出了这出悲剧。” “唉,文武百官贴地一跪,掀起的烟尘啊都遮住了天,朝廷之事,王公贵族的恩怨,我们了解的也不是很多,就不要随便乱说了……” “……” 听着这些议论,庾敏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楚王死得好啊,还有容晦,她是不会放过他的,她一定要他下地狱。 这时,店小二端着吃食过来了。 卫霁先是夹了鸡腿给两个小家伙,而后又将她喜欢的八宝鸭夹到她的碗中:“阿敏,想什么呢,吃饭了。” 庾敏回过神来,就对他微微一笑:“嗯,好的。” 只是,即使饭菜的味道再好,他们也尝不出来了。 吃过午饭,庾敏想家了,提议去一趟庾府,本来卫霁是不答应的,觉得此事还不是时候,但他还是拗不过固执的庾敏,就答应她的请求,让她去了。 庾府,一片狼藉,门口的两个石狮子已被鲜血染成红色,朱漆的大门已被踏破,好多天没修理园林,萋萋荒草都长出来了,墙角的桂花山茶不再开了,那股萦绕鼻尖的香味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血腥和腐烂的气味。 一进入府内,里面的世界全变了,铺天盖地的白,刺眼的白,占据了视野。 忠诚的仆人穿着白色孝服,有的正在往柱子上挂着白布,有的在拿一桶水清洗地上让人惊心裂胆的血迹,有的在拿扫帚打扫庭院,他们无疑都是忠诚的,在庾府落魄的时候,仍坚守岗位,也不敢随意去动躺在角落里被草席包裹的几具尸体。 庾冀然和庾珏看着自己日夜思念的家,此时变成了这幅惨状,心底隐约有几分害怕。 这时,其中一个仆人注意到了门外的动静,就走过去一看,发现来者竟然是庾府的小姐和小公子,就激动地叫唤其他人过来,然后,再然后,他们就将庾冀然和庾珏紧紧抱住了,眼泪止不住地流出。 葬礼驴鸣 被人突然的抱住,庾冀然和庾珏都有些不适应,想挣开他们却想到他们是自己家里的仆人,如此,便任由他们抱着。 片刻后,几个仆人放开了庾冀然和庾珏。 趁着他们还在,庾敏就问了府上的一些事情,仆役都一一回答了。 之后,庾敏又大胆地去到角落边,看着那几具被草席包裹的尸体,淡淡的腐臭味从一张张草席里散发出来,她闻着想吐,看着想哭,双眼酸涩,心里闷闷的,想哭却哭不出来。 面对这种家破人亡的惨像,她整个人被痛苦填得满满的,此时已经变得麻木了。 此时庾府上下,没有人敢服丧。全家数十口人,终日惶惶然如惊弓之鸟、丧家之犬,好在楚王被处以腰斩,这事才有了转机。 那些尸体要赶紧下葬,不能再这么晾着了,于是,他们决定在明天举办丧礼,一切从简。 第二日天还没亮,吊丧的人已陆陆续续的到了。人越来越多,以至于庾府宽阔的前厅都已开始显得拥挤。 庾敏、庾冀然、庾珏一身缟素麻衣立在阶下,凡来凭吊的客人必先经过他们,执着他们的手哭诉一番,这才到灵前去拜。 这些人中,有很多是庾涣生前的部将,他们缟服佩剑而来,大步走到灵前,跪着嚎哭不已,也有许多是官宦世家的文官、名士,太原王家的子弟几乎倾巢而来,琅琊王家也来了许多人,陈郡谢家也来人了。 这时,一位身着白袍白冠且矫矫不群的中年人来了,他自我介绍,说自己是庾涣生前的好友谢朗。 听见这个名字,庾敏心下有几分震惊,因为来者是她未婚夫的父亲,自己未来的公公。 他来到庾敏和庾冀然身边,先是对庾涣的死表示遗憾,再然后叫他们节哀顺变,之后,他突然礼貌地问道:“你就是庾敏?” 庾敏谨慎地点点头:“是。” 但见她亭亭玉立,仪态万方,温婉而坚韧,有林下风气。 对此,谢朗摸了摸胡髯,满意地点了点头。 片刻后,赵王慕容奕和庞秀也来了,他们素袍乌帻地出现在了厅前。 庞秀为赵王引荐,恭敬地说道:“这两位是庾家的公子,卫济的甥儿。” 庾冀然和庾珏屈膝刚想跪下,庞秀却一把扶住他们,不让他们下跪:“赵王便服前来吊丧,就是不欲受此大礼,庾涣一死,我晋室又少了一名社稷重臣。” 此言一发,其他人开始哭泣,整个府中愁云惨淡,而庾敏已从门边退了下来,开始招呼客人落座,安排茶点。 就在这时,门卫响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济州孙太守到!” 孙荆身着白衣,披头散发,不修边幅,走路摇摇晃晃,面色红润,他一从庾敏身边走过,她便能从他身上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 孙荆和别人不同,他没有像之前来凭吊的客人一样,先对他们哭诉一下,再去灵前跪拜。 他直接越过他们,直奔灵堂,他踉跄地走到庾涣的棺材旁,屈膝跪下,握紧拳头,捶着他的棺木便放声痛哭。 许是他的哭声太过感人,其他宾客也跟着哭了起来。 然而,孙荆哭着哭着,开始收住了眼泪,对棺木里的庾涣说道:“好友,你不是一直喜欢我学驴叫吗?我这就再为你叫几声。”孙荆说完,口中便发出驴的叫声,声音和真驴一样,惟妙惟肖,响彻云霄。 众人正哭着,沉浸在悲伤之中,突然听到孙荆学驴叫,一时没忍住,纷纷破涕为笑。 而庾敏、庾冀然和庾珏听了,不喜反悲,毕竟,这让他们想起了爷爷生前夜听驴鸣的往事。 就在这时,孙荆霍然站了起来,生气地回头对众人说:“元规,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今天来给你吊丧的,都是些什么人,你们这些人不去死,却让你死了!” 此言既出,人人闻之变色。 却见孙荆回过头来,伸手指着赵王和庞秀的脸破口大骂:“老天爷不收你们,偏偏要收走庾涣,天道何在?莫非老天爷也瞎了眼吗?” 丧葬之礼 孙荆说罢愤然离去,场上没有人加以阻拦,也没有人加以相劝。 闹剧一出,厅上的众人有的尴尬,有的惊怒,有的哀伤,有的茫然,神色各异。 然而赵王第一个坐不住了,他怒目圆睁:“竖子匹夫,竟敢指着本王的鼻子骂,真是好大的胆子!” 赵王当众碰了钉子,有些恼羞成怒,正欲发作,庞秀却及时说道:“孙荆这样的人,爱逞匹夫之勇、口舌之利,事后惶然请罪,不能硬气到底,小人也,区区丧家之犬,窃以为不值得王爷动怒,况且今日是庾太保的大殓之日,更不值得大动干戈,如若再闹下去,如何对得起太保的在天之灵?” 经他这么一说,赵王的心里好受了不少,念在如今正在举行丧葬之礼,就没有再跟孙荆计较。 一路上,官鼓大乐为前引,吹奏哀乐,向西朝着坟地走去,而灰袍尼姑敲打木鱼、铛、手鼓等乐器,站在他们身边,诵经拜忏,蓝袍道士也站成一行,念咒诵经,超阴度亡。 而庾冀然和庾珏就跟在他们后面,右执挑钱纸,表示领魂,卫夫人她们则拿着引路灯和车马等纸活,哀丧地走着,庾敏就跟着他们,手拿焚有香条的香炉,一路悼念。 过了一阵功夫,他们到了选定的那块坟地,就放下纸活,弯腰叩跪三下,再上香慰灵。 然后,鼓手、清音、道士、尼姑分列两侧,吹打诵经,焚烧纸活。 哀乐声声隆天,经言字字溢耳,乌云翻卷,暗尘飞扬,天地共一色,凝成一张黑色大幕帘,而焚烧的星火,伴随着浩浩秋风,幽幽灿灿,照亮了人们心中的悲哀。 庾涣一家的入殓之礼,在这深秋的原野上显得格外凄凉。宽阔的墓穴坐落于朝南的山脊一侧,颍川庾氏世代安葬于此。陪葬的物品很多,应有尽有,数百匹绫罗、几十箱珠玉、一整套的银丝铠甲、其他字画珍玩等等,令人目不暇接。 看着棺木入土,庾敏心生颇多感慨。 想哭,却又想到爷爷告诫自己面对死亡时要顺其自然、减化悲伤的话语,她就释然了很多。 而后,她当着众人的面赋诗一首: “忽已逝兮不可追,心穷约兮但有悲。上空堂兮廓无依,遗物兮心崩摧。中夜悲兮当谁告?独抆泪兮抱哀戚。日远迈兮思予心,恋所生兮泪不禁。慈父没兮谁予骄?顾自怜兮心忉忉。诉苍天兮天不闻,泪如雨兮叹青云。欲弃忧兮寻复来,痛殷殷兮不可裁。” 她的声音朗朗上口,如珠玉落盘般动听,沁人心脾,她态度诚恳,语气不带悲字,却处处透露着内心深处的悲伤,心如刀割,引人哀叹不已。 见她举止飘逸洒脱,有名士风气,一名文官好奇地问旁人:“此女就是庾家长女?” 那人点点头,面露欣赏之色:“是的,单字一个敏。” 文官若有所思地说道:“可有婚配?” “听说已配予陈郡谢氏的谢朗一家。” “可惜啊,要是做我的儿媳就好了。” 那人瞪了他一眼:“你小声点,谢朗还在前面呢。” 击鼓鸣冤 过了一会儿,接三礼成后,乐班和道士尼姑们都回去了,而他们也收拾好东西,返回庾府。 而后,他们又在晚上开了斋宴,以告慰庾家上下九口人命的亡灵。 在这顿斋宴中,庾敏一直闷闷不乐,吃什么都嚼之无味,于是,她随便吃了几口饭菜,就站起身向他们告辞,出去了。 她漫步在没有月光照耀的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中,看着前方晶莹剔透的清池,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深叹一口气。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她耳中:“作何叹息?” 听到他的声音,她就知道来者是卫霁,她依旧看着那方的清池,没有回头看他:“叹命途,叹悲喜,叹生死!” 卫霁负手而立,形如高山之苍松,通过萧瑟的冷风,浑身透散着茫茫沧桑与凄凄孤寂,他看着她消瘦的身影,不自觉地说道:“你这是三叹悟人生。” 庾敏冷笑一声:“没有经历过,何来悟字?” 卫霁点点头,认同她说的话:“你说得没错。” 遽然,庾敏转头打量了他一下:“表哥,我怎么觉得你心里总藏着心事,虽然有时候面露微笑,看着开朗,但感觉内心很是压抑,忧郁。” 卫霁淡淡一笑:“有吗?” 庾敏认真地点了点头:“到底有什么心事?我不希望你瞒我。” 卫霁冷然一笑:“小孩子家家的,想那么多干嘛呢,我真没事。” 庾敏抿了抿嘴,失落地低下头:“但愿是我想多了吧。” 卫霁突然转移话题:“明日,你准备好了吗?” 庾敏蹙了蹙眉:“明天就要敲响登闻鼓了吗?” 卫霁回答:“是,要不我换个人去?” 庾敏摇摇头,下定决心:“我去,我一定要去,我要将容晦就地正法,以慰无辜受戮者之灵。” 看着她漆黑如夜的眼眸,卫霁就知道她已经做好准备了。 如此,他便可放心了。 卫霁继续说道:“我已联系庾贵妃,到时候她会帮忙的。” 清晨,朝堂上百官罗列,一片肃穆。 忽然,一阵鼓声从殿门外悠悠传来,打破了秋日的宁静。 鼓声隆隆,犹如激越的海浪拍击着海岸,彰显着无尽的壮阔与力量,音节曼妙慷慨,渊渊有金石之声,沉迈悠远。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往外一看,只见一名年轻貌美的少女手持挝槌,不断击鼓。 少女身后,站着部分文武官员,如太保主薄刘谣、大司徒卫济、宁远将军卫霁、太子舍人乐昶等等,他们皆垂手立于阶下。 皇上觉得此情此景难得一见,很是有趣,就用开玩笑的口吻笑道:“诸位爱卿,朕又没有设宴,因何击鼓啊?” 少女击鼓的动作停下了,鼓声戛然而止,她向前几步,站在文武百官面前,毫无惧色,她娓娓道来:“陛下,民女庾敏为庾涣之孙女,自古物不平则鸣,此次击鼓不为别的,只为鸣冤。” 皇上思索片刻,就恍然大悟:“你是为了庾太保谋反一事而来的?” 庾敏深吸一口气:“正是,民女闻渔阳之鼓,只为忧愤不平之事而鸣,庾太保乃社稷大臣,为楚王矫诏杀害,至今仍不见陛下赐予谥号,草草埋葬,与凡人无异。庾公子孙等九人,无辜受戮,冤情不得昭彰,天理难容!” 渔阳三挝 庾敏说完,太保主薄刘谣跟着向前一步,凛然奏道:“回禀陛下,三公大臣罹难于小人之手,臣等冒死一谏,《论语·八佾》中尝及音乐,臣以为一曲音乐,一音杂,则众音皆乱。一小人进,则众君子皆废。犹蒙圣上眷注,而假窃威福,蒙蔽圣聪,擅行私意,为害尤大。请求陛下诛灭奸臣,以平民愤。” 皇上作若有所思状:“哦,依爱卿之言,朝廷之上谁是奸臣?” 乐昶走至殿前,双手把奏章呈了上去,顺便接过话来:“回禀陛下,容晦就是奸臣。容晦出身低贱,在为帐下督时,曾办事不力,遭到当初为司空的庾涣的斥责,从此被撤职了,为报私仇,容晦攀附权贵,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终于成为了达官贵人,等到收捕庾涣的时候,他也在内,庾涣按原旨,本当革职,他知道楚王与庾涣有嫌隙,就教唆楚王矫诏报私仇,使其一门九人都无法幸免于难。如今太保尸骨未寒,容晦仍立于朝廷之上,致使庾氏蒙冤受辱,简直欺人太甚,真是天理难容!” 这时候,在一众大臣窃窃私语时,庞秀站了出来,他嘴角浮现一丝冷笑:“呵呵,乐大人把话说得太过了吧,御前击鼓,本就是大逆不道的事,更何况庾家嫡孙女今日奏《渔阳三挝》,是要效仿祢衡骂曹,讽刺当今圣上吗?” 眼看辩论越来越激烈,庾敏狠下心,再次站了出来,冷静说道:“回禀陛下,容都督擅自调动禁军,又矫诏歪曲圣意,私夺兵符,只为追杀太保一家,早已触犯军法,罪不容诛。” 说罢,卫霁也跟着说道:“陛下,听闻容都督能得此高位,少不了赵王帮助,据乐大人所言,容晦行凶当晚不听朝廷大臣的劝阻,擅自带走庾氏子孙的首级,能有如此胆识,真是可见一斑啊,况且,楚王与容晦素不相识,那么容晦的背后,自是有他人的指使,请皇上明鉴,将容晦交付廷尉,严加审讯,查出那背后指使之人,至于罪臣容晦本人,按律当夷三族。” 容晦听了气急攻心,有些面红耳赤,他不顾朝廷的礼仪,忍不住破口大骂:“卫霁,你血口喷人,你与庾家有裙带关系,当然会为庾涣说话。”说完,他又可怜兮兮地对皇上说道,“陛下,他们如此处心积虑、齐心协力,无非就是想让我死啊,陛下,您一定要为我做主,不要被奸佞小人蒙蔽圣聪啊。” “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他啊,不过是我父亲当初不要的一条狗,狺狺狂吠,还反咬主人一口,如此不忠不义之人,就应该拉出去砍了!”突然,一道清亮尖细的女声传来。 能说出如此狂言恶语之人,自是引人注目。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受宠的庾贵妃。 庾贵妃身着淡紫色绣牡丹宫服,宽大的裙幅逶迤身后,优雅华贵,头上简单地绾着飞仙髻,走路间头上点缀的珠玉叮当作响,美眸顾盼间流光溢彩,朱唇间漾着一抹浅笑,看起来唯美动人。 深宫谈话 “爱妃怎么来了?”皇上转过头看庾贵妃。 庾贵妃袅娜地走到皇上身边,泪水涟涟:“呜呜……陛下,你要为臣妾做主啊,臣妾的父亲和兄弟就是被容晦这个小人害死的,您不能听信他的谗言啊。” 皇上叹了一口气,又伸手在她白如莹玉的手背上摸了摸:“你放心,朕会秉公处理的,退朝。” 之后,文武百官开始走出朝堂了,而庾贵妃也叫住了庾敏。 两人好久没见面,自是有些想念,也有好多体贴话要讲。 于是,庾敏就跟随庾贵妃乘坐辇车,去了她所在的永和宫。 里面崇楼巍峨,琳宫绰约,迢迢复道萦行,青松拂檐,玉栏绕砌,恰似仙境。 庾敏一路欣赏美景,一路与贵妃畅聊。 之后,她们进入寝宫,就有婢女给她们斟茶递水。 庾敏接过茶水,向那名婢女道了一声谢字,就将茶盏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夫人,在宫中的生活可还习惯?” 见她不肯叫自己姑母,言辞间有些生疏,庾贵妃就不大高兴:“别叫本宫夫人了,你还是如以前一样叫本宫姑母吧,不然本宫听着心里闷得慌。” 庾敏微微一笑:“是的,姑母。” 庾贵妃有些忧愁,她蹙眉轻叹:“如今庾府落得这个下场,真是意想不到啊,父兄的葬礼,本宫不能到场,真是愧对祖先啊!”说着说着,庾贵妃就开始哭了起来。 她一哭,婢女们就开始慌了,纷纷拿帕子替庾贵妃拭泪。 庾贵妃伸手一挥,示意不需要她们的伺候。 庾敏心疼地看着她,安慰道:“姑母,您不要哭了。” 庾贵妃叹了一口气:“唉,你不知道这后宫的险恶,个个都是趋炎附势之徒,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如今母家不得势,本宫的处境更加艰难了,再者,前几日,袁家嫡女入了宫,临幸第二日皇上便封她为贵妃,之后夜夜留宿在她的寝宫,看都不看其他嫔妃一眼,你说,气不气。” 说罢,庾贵妃生了一肚子火气,就拿起穿珠花纹团扇给自己扇风祛热。 “姑母消消气,您生了允儿,自然母凭子贵。” “但愿如此吧。” 庾敏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袁家嫡女可是那位风华绝代的袁颐瑷?” 见她谈及此人,庾贵妃就有些生气,于是,她柳眉一挑,执起茶盏狠狠地将其扔在地上:“别跟我提那个贱人,晦气!” 茶盏击落到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而那些婢女也如惊弓之鸟,谨言慎行,立即收拾地上的狼藉。 庾敏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低下头道歉:“对不起……” 庾贵妃深呼吸几下,又恢复了以往的神色:“没事,不怪你,是本宫冲动了。” 接着,庾贵妃又说:“冀然和珏儿可好?他们年纪还小,你当姐姐的要好好照顾他们,不要让他们学坏了。” 庾敏点点头,将她的话谨记在心:“我会的,姑母。” 庾贵妃温柔地说道:“本宫事先调查过了,谢恒为谢朗长子,年二十有三,为太子詹事,被赐爵关内侯,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萧萧如松下风,不好女色,至今没有纳妾。他人品相貌俱佳,你嫁给他,姑母就放心了,你也别太担心,依你的品貌才情,自然配得上这么优秀的郎君。” 说到自己的婚姻,庾敏的目光瞬间就黯淡了。 看见她失落的表情,庾贵妃忍不住问道:“怎么了?你不满意吗?” 庾敏强硬地扯出一个笑容:“没有,我对此没什么意见,只是……” 她话还没说完,庾贵妃就已经猜出来了:“本宫知道了,你有喜欢的人了。” 针锋相对 庾敏也没打算瞒着她,愁丝萦绕眉睫,她忍不住轻叹一声:“唉,姑母猜对了。” 庾贵妃觉得有意思,就笑着调侃道:“没想到庾家女郎也会情窦初开啊,不妨跟姑母说说,你钟意之人是谁?” 庾敏脸色微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她摇摇头,因为她实在不想让人知道她喜欢上自己的表哥,毕竟这件事太羞耻了。 见她扭捏着性子不肯说,庾贵妃也没有强迫她,她转移话题,又跟她聊聊家事。 这时,一位婢女突然从门外进来:“回禀夫人,袁贵妃求见。” 庾贵妃听了,一时间控制不住,眼神一凛,绞紧了手上的金丝帕子:“她来做什么。” 那名婢女低着头小声地嘀咕了一声:“估计是来给夫人请安的。” 庾贵妃攥紧拳头,狠狠地用手拍响桌子,把火气都发泄在她身上:“大胆,我有叫你说话吗!” 那位婢女颤巍巍地跪下,哭着磕头求饶说求夫人原谅,没有下次了。 然而,就是她的头磕破了庾贵妃还是没有叫她起来。 庾敏觉得这样的姑母很是陌生,也害怕闹出人命,就好声好气地为婢女说话:“姑母,念在她年纪还小,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她一回吧,好吗?” 她那么说了,庾贵妃不好再惩罚那位婢女,就挥手叫她出去了。 之后,袁贵妃也进来请安了。 看见了那位入宫数日便夺走皇上对所有后妃的宠爱的女人,庾敏不由得为之一震。 袁贵妃眉如远山含黛,眉眼多情仿佛凝聚着一层淡雾,肌骨好像用连绵雨线描绘而成,樱唇就像用带着水露的花瓣渲染而出。 身姿袅娜娉婷,说不尽的万种风流,道不尽的艳羡惊绝。 身为女子,庾敏无疑是美的,毕竟她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字就是美,“庾家女郎生得真美啊。” 然而此时此刻,第一次亲眼目睹袁颐瑷的仪容,庾敏就被震惊到了,她也常听到别人说袁家嫡女长得活色生香的话语,但是她一直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自恃的美貌是有多么可笑,忽然间,在袁贵妃面前,她就有了那么点自相形秽的滋味。 回过神后,庾敏及时向她行礼:“民女参见袁夫人!” 袁贵妃好奇地打量了她一下:“起来吧。”停顿片刻,忽而又说,“你就是庾敏?” 她的声音也很独特,带着懒洋洋的媚,每个字的尾音断得既是利落又是缠绵。 “正是。” 袁贵妃面露欣赏之色:“本宫听皇上说了,敢在御前击鼓鸣冤,你勇气可嘉!”说罢,袁贵妃又对庾贵妃说道,“庾夫人,进宫数日,还未曾来向你请安,如今第一次来,还望不要怪罪!” 庾贵妃掩嘴笑道:“哪里,哪里,妹妹坐吧。”说着,她突然执起袁贵妃的手,媚笑道,“妹妹长得可真美,衬得六宫粉黛无颜色,怪不得皇上对你爱不释手!” 袁贵妃只笑笑,没有说话。 庾贵妃看见了她的反应,心下暗觉好笑,觉得她嘴巴笨性子软,估计皇上不过是贪图一时新鲜,对她的宠爱,也不会长远,毕竟在这后宫之中,没有谋是不能生存下去的。 心思各异 之后,她们又闲聊了一会儿,袁贵妃就走了。 不知为何,袁贵妃走后,庾贵妃整个人柔和了不少,也没有生气,庾敏心想,可能是觉得袁贵妃还不是她的对手吧。 片刻后,她们又聊了一阵,庾敏就出宫了。 一路上,庾敏思绪万千,想到自己原本温柔慈爱的姑母变成这个样子,她就觉得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把一切纯真善良等美好的品质都蚕食得一干二净。 不知不觉,渡步到宽阔的宫门口,庾敏看见了负手而立的卫霁。 他临风而立,瑟瑟秋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袖,猎猎作响。 他居然在等我! 庾敏怦然心动,微怔片刻,就快步朝其走去。 “表哥。” 卫霁转头看她,唇边自然地漾出一抹笑容:“你来啦,我们上车吧。” “嗯。” 卫霁先一步上了马车,在庾敏快要踏上马车之时,他掀开黑色蟠龙纹锦帘,向她伸出手。 看着他那只指骨修长的玉手,庾敏情不自禁地把手搭了上去,两人掌心相触,庾敏的心颤抖了一下,心间不由得生出几分痒意。 然而,卫霁没有想那么多,就简单地拉了她一把。 之后,马车启动,他们便要回府。 一路上,庾敏像是开了话匣子一样,滔滔不绝,将在皇宫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他,并且将袁贵妃过来给庾贵妃请安的事也跟他说了。 只是,当庾敏谈及袁贵妃时,卫霁的情绪有了一丝波动,他浓密的睫毛轻颤,瞳孔一缩,两手下意识地攥紧:“她……还好吗?” 她?是指谁?袁贵妃吗? 庾敏这么想着,也没注意卫霁不自然的举动,她只说道:“你是指袁贵妃吗?她有皇上宠爱,看起来挺好的,早就听过袁贵妃的美名了,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见面,没想到这次第一次见面,才发现她长得很美很美,看得我都有些自相形秽了,而且她为人看起来挺好相处的,这一点让我感到意外。” 庾敏说着说着,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卫霁一向不近女色,至今仍未娶妻,怎么突然对一个女子这么感兴趣,莫非…… 如此想到,庾敏皱了皱眉,心下有些不安,不过她还是压下自己心底的那份不舒服,好奇且大胆地问道:“表哥,你怎么关心起她来了?莫非你认识她?” 卫霁眸色一暗,也没打算隐瞒她:“嗯,我自幼与她相识,算起来我跟她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这种事,庾敏还是第一次知道,她眼睛张得大大的,大为震惊。 很快,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让她感到有些紧张,额头不自觉地沁出一丝汗渍,让她整个人有些不知所措。 而一旁的卫霁只低下头沉浸在自己悲伤的情绪之中,自然也察觉不到庾敏突然的变化。 庾敏的手有些微微颤抖,手心里也出了一点汗,她深呼吸几下,想着或许是自己想多了,表哥对感情那么迟钝,那么多年,连自己的心意都察觉不到,怎么会对其他女子上心呢? 这么想着,她的心态也自然而然地放开了,不过,她还是忍不住问道:“表哥,你是不是喜欢她?” 酒醉情迷 卫霁神色一怔,眉眼盈盈含笑,笑着反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庾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地嘀咕:“难道是我猜错了?” 这句小声的话卫霁居然听到了,他宠溺地看了她一眼,就伸手揉揉她柔软的发丝:“不要多想,我没有喜欢的人。” 因为他的这句话,庾敏就彻底放心了,她轻松的笑了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的,至于那个家族给她定的未婚夫,她是不会嫁的。 殊不知,这一切都是她天真可笑的想法,因为到了晚上,看见了醉酒的卫霁,她才知道自己输个彻底,摔得粉身碎骨。 秋夜深深,月明星疏,秋意深无穷,竹月泛凉影。 庾敏心情很好,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卫霁,想和他培养感情。 于是,她哼着小曲,提着轻盈的步伐,来到卫霁的书房。 而卫霁的贴身侍卫明检看见了庾敏过来了,就有些着急地说道:“女郎,将军他喝醉了。” 表哥喝醉了?还真是稀奇,毕竟往日卫霁都是滴酒不沾的,莫非是有什么伤心事吗?听说喝醉酒的人容易吐露心声,不妨听他说些话,顺便看看他对自己到底有没有意思。 这么想着,庾敏起了一丝好奇心,就叫走了明检:“明检,你去叫人给表哥煮些醒酒汤吧,这里由我照看。” “是。” 明检恭敬地答应了,就踱步离开了。 发现房门半掩,庾敏将门一推开,就进去了。 而卫霁,此时就醉卧在一张床榻上。 庾敏一步步朝其走过去,也彻底看清了他的绝色睡颜。 他懒发肆散,墨眸紧闭,睫羽敛下微翘如扇密,于眼下投射出一片鸦青,侧脸俊美如画,身着敞胸白色素衣,外罩一裹腰茶色纱衣,衬得他皮骨白皙柔润,如玉砌成,别有一番魅惑之态,他身形修长,体态柔美,让人看了觉得此人如临云端,似驾雾而来。 此时,他喝醉了,脸色酡红,傀俄若玉山之将崩,伟岸俊逸。 一时间,庾敏嘴巴微张,彻底看呆了。 鬼迷心窍的,她离他越来越近,在他床榻边坐下,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 看着他殷红性感的嘴唇,庾敏呼吸急促了几分,心跳也比平常快了不少。 慢慢的,她低下头,将自己的唇瓣印在他的嘴唇上。 本以为他会睡得死死的,没有任何反应,也不会知道,结果他居然回应了这个吻。 卫霁含住她的樱桃小嘴,吸吮着她的小唇珠。 因为两人距离很近,庾敏能听到他的呼吸声,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酒味,不过她不觉得难闻,反而觉得让人沉醉。 庾敏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醒过来、会突然回吻自己,她只知道,因为他的一个吻,她脑中的一根弦彻底崩裂了,此刻,在美色面前,哪怕要她付出自己的一切,她也无所谓。 只是,卫霁一声声沙哑的呢喃打断了她的沉思,因为他一直叫一个人的名字,叫了一个女人的名字。 袁颐瑷—— 那个名字庾敏自己也不陌生,因为自己早上刚刚见过她。 意乱情迷(微h) 卫霁睁开迷蒙的双眼,深情款款地看着她,他亲吻着她红润的小嘴,嘴里温柔地呢喃着:“颐瑷,颐瑷,你终于来了……” 看见他的一切温柔和深情都是因为一个女人,看见他的情绪波动都是因为一个女人,庾敏心中苦闷至极,心中涌现的波涛汹涌的潮水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湮灭。 呵呵—— 她苦笑一声,通红的眼眶自然而然地滑落两道晶莹剔透的泪珠。 她愤恨,她不甘心,明明自己才是表哥身边最亲近的女子,为什么别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他的爱,为什么他还要去喜欢别人,她知道,从小到大,他一直只把自己当成妹妹,没把自己当成女人,要是……要是自己不是他的表妹就好了! 是不是只有自己真正成为了他的女人,他的眼睛才会只看到自己? 可是,他一边跟她亲热,一边温柔地叫唤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而自己只是那个女人的替身,这让她比死了还难受。 这么想着,她哭得更伤心了,她主动捧起他柔美的脸庞,浓密如扇的睫毛颤了颤,温柔如水地看着他:“表哥,是我啊,我是阿敏啊……” 然而,喝醉了的卫霁像是魔怔了一样,压根就听不到她说什么,此刻,酒气未散,他身上热热的,只想把在他身上挑起无尽欲火的女人死死地压在身下。 于是,卫霁摁住她的双肩,温柔地将她推倒在床榻之上,接着,他倾身而下,堵住了她的唇瓣,再度吻上那张让他欲罢不能的红润小嘴,而他散落的黑发,拂过她白嫩如玉的脸颊,一丝微痒传来,如清风拂面。 卫霁吻着吻着,逐渐不满足于表面,他更加用力地抱住她,更加疯狂地在她唇上慢游肆虐,在她无意地呻吟张嘴之时,他的舌头趁机探进她的檀口,吸索着她的香甜唾液,直将其吻得又香又软。 此刻,庾敏的心思很复杂,既想和卫霁亲密,又不甘心成为一个替身。 然而她没有很多思考的机会,因为她被他的热情所感染,脑子有些发懵,就有些欲拒还迎,想拒绝却又抗拒不了。 “嗯,别……” 慢慢的,卫霁的眼眸变得溴黑耀眼,呼吸变得急促,他的吻一点点地向下滑落,吻过她纤细的玉颈,她性感的香肩。 “嗯……” 见他的吻蜻蜓点水般一点点地落下,庾敏有些紧张,僵直着身子,张着嘴巴微微喘息,发出一些细弱的娇吟。 卫霁觉得她穿在身上的衣服有些碍眼,就将外衣一把扯下,让她露出仅着白色肚兜的身子。 卫霁仔细一看,在昏黄的灯光照耀下,她光滑白嫩的肌肤镀上一层皎洁的微光,看起来无比的耀眼夺目,而且,她看着他的眼神湿漉漉意朦朦,像一个月下勾魂摄魄的妖精,既纯洁又娇媚,卫霁眸色变深,再也忍不住了,他只想把身下的女人占为己有。 他慢慢俯身,隔着肚兜张嘴含住她的椒乳,他深深地吸吮着,似乎她的奶子里有丰沛的奶水,似乎他也能从中吸出一股股奶汁来。 痛不欲生(h) “啊啊……” 自己身体上的敏感部位被他温柔地亲着,一阵酥麻感从奶子上传来,庾敏呻吟得更加厉害了。 卫霁察觉到她娇媚的反应,身下有几分胀痛,他把手绕过她的脖颈,解开肚兜的带子,这样一来,她那具上半身一丝不挂、皎洁如月的身子彻底暴露在他的眼前。 霎时间,庾敏有些害羞,红了脸颊,想伸手挡在自己的胸前,不让他看,却见他反应迅速地一手擒住她的两个手腕,反手将其禁锢在头顶,让她白嫩的浑圆往上挺立,看起来更加挺翘了。 自然而然的,卫霁用另一只手揉搓她挺翘的奶子,那软绵滑腻的触感,几乎让他爱不释手。 而后,卫霁俯身,含住她挺翘的小半个浑圆,用舌尖更加用力地舔舐她柔软的奶子。 庾敏心头一热,酥麻感再度传来,身下似乎也有一股热流缓缓流淌而下,她吓了一跳,忍不住夹紧双腿,不让其流下来。 卫霁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赶紧低头一看,看见她夹紧双腿,就将手伸进她的裙子里,用手摸上她的两腿间,便摸到一片湿腻腻的春液。 霎时,他呼吸变得急促,身下的巨龙也跟着肿胀了几分,他掀开她的裙子,扯下她的白色亵裤,他的手指没有舍得离开她的小穴口,就在它周围不断地摸索,手指滑过那条小缝隙,隐隐约约地窥得里面透露着粉红的小桃源,他起了茧的指腹缓缓往上,并捏上敏感脆弱的小蒂珠。 “啊……不要……” 庾敏心头一紧,眼睛睁大,自己从没有被人摸过的隐秘地方,正被他紧紧地捏在手中,她的身子不禁一颤,连带着那颗溢着露水的蒂珠也微微轻颤,可爱的小花蕊一样,正随风曳舞。 卫霁没有打算放过她,更加用力地在她的小红豆上不紧不慢地打圈,逼得她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娇吟。 即使快感不断地在她身下袭来,但她还是保持着一份清明的理智,她喘息片刻,心有不甘,忍不住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见他好像没有听见,庾敏颇有耐心地一遍遍问他。 最后,卫霁听清了她的问题,手中的动作一顿,歪了歪脑袋,眼里一片纯净:“颐瑷,你是袁颐瑷。” 这个答案,让庾敏有些吃惊,以为之前提醒过他自己是阿敏他会听得见,以为他会知道自己是他的表妹,没想到……呵…… 一瞬间,她心底的防线彻底崩塌了,心中涌现出一丝苦涩,无论她怎么努力,她永远都比不上他心尖上的的女人。 可恨,真叫人嫉妒,为什么不是自己! 这么想着,庾敏忍不住握紧拳头,将指甲嵌进肉里,她凄凉一笑,脸上再次滑落两条泪痕,整个人变得有些癫狂,她一脸深情地看着他,哭着摇摇头:“不是,我不是袁颐瑷,我是阿敏啊,你的表妹阿敏……” 然而,卫霁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不说一句话。 庾敏心底一凉,无尽的痛苦袭上心头,漫过她的四肢百骸,让她痛不欲生。 她清楚的知道,这个时候的卫霁神志不清,要是自己就这样和他做了,第二天就算他发现和他亲热的人是自己,他也会怨恨自己的。 不,她不要这样,如果卫霁用怨恨的眼光看自己,她会生不如死的。 如果被其他人发现自己和他做了苟且之事,自己的脸面往哪儿放,如果在这个时候制造出了丑闻,自己的家族就会被人耻笑。 不要,她不要这样。 很快,理智回笼,她变得惶恐不安,趁着侍卫还没回来,她急忙从床榻上下来,拿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地穿上。 穿好衣服后,她才转头看向卫霁。 发现他看她的眼神没有变,还是那样安静地看着她,如此,庾敏就放心了。 因为她知道此时的卫霁还没有清醒过来。 于是,她将手放到他的双肩上,用力往下一摁,让他坐在床榻,之后,她再用手轻轻一推,将他推倒在床上,她再倾身于他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她伸手揉按着他略显疲惫的眉眼,安抚道:“闭上眼睛,睡吧。” 见他闭眼了,庾敏看着他的目光柔和了几分,为了让他安心入睡,她小声地唱起了晋朝的民歌《陇头歌辞》: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舌卷入喉。陇头流水,鸣声呜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她的歌声哀婉,缠绵悱恻,清亮脱俗,有遗世独立之风,让人沉醉其中,不知身在何方。 很快,卫霁听着听着,就很快地睡着了。 而后,见周围四处无人,她急忙关上房门就出去了,她抬头看天色,天空灰暗暗的,真像她此刻的心情。 走着走着,有一条条透明的冰丝划过她的脸颊,那冰凉的触感,震寒了她的心。 雨泣泣,风鸣鸣,于她耳边回荡,于她眼前回现,也许是哭泣共鸣,情不自禁的,她默默垂泪。 梦与现实 此时翠莲正在房中,她听到声响,知道是庾敏回来了,就走上去相迎。 当她看到庾敏发丝凌乱一副被雨淋湿的狼狈模样,瞬时瞪大双眼,她捂住嘴巴慌忙说道:“女郎……你怎么淋雨了?那些人怎么照顾你的,也不知道给你备伞。”而后她又快速地跑到耳房:“玉秾,快,备热水!” 玉秾应下了,匆匆走出门。 翠莲走到庾敏身边,看着她沉默寡言、神情恍惚的样子,就有些担心:“女郎,你到底怎么了?没事吧?” 庾敏回过神来,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就强颜欢笑:“我没事,你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 翠莲还是有些不放心,嚅喏一声:“你状态好像不对劲,要我怎么放心离开。” 庾敏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动人的笑意:“我没事,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好吧。” 她都那么说了,翠莲也就不打扰她了,就进入里屋继续刺绣。 见此,庾敏深深地叹息了。 过了一会儿,玉秾的声音传来了:“女郎,热水备好了!” 接着,翠莲也跟着出来了:“女郎,先洗个澡吧!” 庾敏点点头,起身到了浴房,沐浴了。 她脱了衣服,将身体浸泡在水中,回想起之前所发生的事,仿若一场梦,而梦醒了,只剩下真实的残酷,看着身上触目惊心的红色印记,她心底一片凄凉。 第二天,卫霁悠悠转醒过来,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身子无比舒畅。 好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 冷阳微微初绽,将一束细小光线缓缓照射进窗户,然后投照在他俊美的侧脸,他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暖,就转头看向窗外的秋日。 光圈流转,他也因此想起来了,他做了个美梦,在梦中隐约听到动听婉约的曲声,然后,伴随着那首歌声,他看见了自己的意中人,自己深深爱过的那个娇艳美丽的少女,在梦里,他可以放下家族给他的重任,放下拯救天下苍生的抱负,没有族人对他的屈膝下跪,那一刻,他是自由的,他可以放弃一切,信誓旦旦的说要娶她,带她远走高飞,去山林隐居,做一对神仙眷侣,远离这个庸俗的尘世。 忽然,他想到了那枚她临进宫时送给他的翡翠玉佩,就匆忙走到雕花柜子旁,打开柜子,从中拿出一个黑色小盒子。 他打开盒子,从中拿出那枚晶莹吐绿的玉佩,他认真地看着,表情是放松的,柔软的,也是最真实的,更是怀念的。 也许他们之间有一段刻骨铭心不为人知的往事吧。 “将军,您醒啦,先漱口洗脸吧!”侍卫明检的话打断了他的沉思。 而后明检吩咐侍女拿着盥盆、帕子等洗漱用具进来。 卫霁将玉佩放进盒子里,就开始盥漱。 这时,明检突然想到了昨晚的事:“哦,对了,昨夜庾女郎来过,她见你喝醉了还叫我去厨房煮醒酒汤呢,结果我煮好醒酒汤回来的时候将军您已经睡着了,而女郎也早就离开了。” 卫霁眉间一蹙,隐隐约约的,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具体的说不上来,至于昨晚的事,他也想不起来。 卫霁有些头疼,就伸手轻拍脑袋,之后,他暗自下定决心,呢喃一声:“以后还是不喝酒了!” 宣召进宫 翌日,东方吐白,庾府已乱成一团,听到带着圣谕的车驾午后就要到了,一时间人心惶惶。 众人穿戴整齐,仆人们开始打扫庭院,卫夫人就召集庾敏、庾冀然、庾珏等人,来到正厅端坐,等待着使者的到来。 庾敏看见母亲柳眉紧蹙,就笑着安慰道:“娘,不要紧张,或许是为了封赏的事来的呢?” 卫夫人微微扯动唇角:“但愿吧!” 而庾珏的身子还有些虚弱,卫夫人就将他抱在自己的大腿上,吩咐侍女给他煎药。 很快,药煎好了,侍女就将药端来。 卫夫人伸手接过,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药水,再吹吹气,就温柔地对庾珏说道:“珏儿,把药喝了。” 庾珏摇摇头:“娘,药苦,我不要喝……” 卫夫人耐心地安慰道:“不苦不苦,喝完药我就给你喝蜂蜜水。” “真的?” “当然是真的?娘骗你作甚!” 于是,庾珏开始喝药,一口一口地将药喝完,之后,庾敏和庾冀然也过来夸他很棒,而卫夫人也给他喂了甜甜的蜂蜜水。 不知过了多久,黄门宦官的车骑到了,卫济和卫霁他们一身朝服玉带,也一同出现在庾府的大门前。 卫济和卫霁下了马车,来到正厅,见一家人聚集在一起,就跟他们说皇上要宣召庾冀然和庾珏入宫,商讨封赏一事。 见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要离开自己,进入宫中,卫夫人就有些不放心:“哥,一定要他们去吗?他们还那么小,就进宫面圣,我不放心,万一出差错了怎么办?” 卫济笑着说道:“妹妹,你多虑了,我们会看着的,不会让他们有事,你尽管放心。” 说罢,卫济和卫霁就带着庾冀然和庾珏上了马车,一起进宫了。 然而,两个时辰过去了,还不见他们回来,庾敏和卫夫人就有些担心。 “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庾敏心下有些烦躁,忍不住问道:“是不是有事耽搁了?” 卫夫人就说:“不清楚,要不派来福出去看看,打听打听消息?” 庾敏“嗯”了一声。 就在来福准备出门的时候,恰好就看见了他们坐着马车回来了,心头一喜,立即返回跟夫人禀报。 卫夫人听了,闭着眼睛松了一口气,心中的那块大石头也跟着落地了。 不一会儿,他们就进来了。 卫济喜上眉梢,笑着跟她们说道:“妹妹,我们赢了,容晦被夷三族,皇上为庾涣洗清冤屈,追封他为兰陵郡公,赐谥号曰‘成’,嫡孙庾冀然袭爵,增邑三千户、俸禄三千石。” 卫夫人听了,脸上没有任何喜色,神色淡然:“如此,我便放心了。” 他们又聊了几句,就准备回府了。 不过在卫霁离开之前,庾敏还是叫住了他。 卫霁一脸不解地看着她:“阿敏,你是有什么话说吗?” 看来他真的不记得了! 顿时,庾敏有些失望,不过很快,这种情绪又被她巧妙地藏起来了,她笑了笑:“没,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以后就住在庾府,不会再去卫府了,还有,这段时间,真的谢谢你了!” 卫霁再次揉揉她的脑袋,笑着说道:“你太见外了,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庾敏对他挥挥手:“再见!” “后会有期,我会来看你们的!” 庾敏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带有一丝深藏的眷恋。 此外,兰陵郡公的头衔为他们赢得了兰陵郡的一座府宅,可是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里,全家还是住在洛阳。 父子吵架 乌衣巷,谢府,书房。 谢朗和谢恒正端坐于榻上,商量着最近朝廷上的要事。 说到庾涣沉冤得雪,被追封为兰陵郡公时,谢朗感慨颇多,莫名的,他想到了那个温婉坚韧又有士人风流的少女,就摸着胡须笑道:“恒儿,你的未婚妻敢在御前击鼓,奏《渔阳三挝》,效仿祢衡骂曹,凭那三寸不烂之舌,在朝廷上力挽狂澜,真是个奇女子啊,还有,你年纪也不小啊,该成亲了!” 谢恒双眉疏朗,面容清冷,翻着一卷书,置若罔闻,没有出声。 这个无所谓的态度惹恼了谢朗,他横眉竖眼,用手大力地拍响一旁的桌子:“长辈之言,你敢不从!” 谢恒依旧面无表情,他没有转头看谢朗,只轻轻地合上书本,言辞冷淡:“庾涣一家虽洗清冤屈,受了皇上封赏,但也算是家道中落,和他家联姻,已对我无益,再者,我已有钟意之人!” 这些话直接激怒了谢朗,他举起手想动手打人,却又舍不得打他,只得愤然拂袖:“真是气煞我也,你这个不孝子,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就算有十万个不愿意,也得给我娶她,还有,士庶不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身边有个不离不弃的医女,就算庾家再怎么落魄,也轮不到外面不三不四的女人进门!” 见里面出现很大的争吵声,仆人们有些急了,就去禀告太夫人和大夫人。 大夫人听到父子吵架了,一时间就有些着急,连忙起身往书房走去。 很快,大夫人就到了书房,她喘息片刻,就推开房门进去:“听说你们吵架了,到底是怎么回事?父子之间,何必动怒!” 谢朗心情还是很不好:“问你生的好儿子吧,哼!”说完这句话,他就拂袖而去。 而大夫人也因为他的这句话,脸色转阴,只能冷冷地盯着谢恒:“恒儿,到底怎么回事?” 谢恒就冷淡地说:“娘,我有钟意之人,不想娶庾家的女儿,结果父亲不同意,就跟我吵了一架!” 大夫人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真没想到你父亲这么认同这门亲事,不过你说你有钟意之人,是哪家的?” 谢恒沉默片刻,启唇:“不过是小门小户家的女儿罢了。” 大夫人听了直皱眉:“如今换我也不同意了,这种女人,娶回家做妾也就罢了,虽然现在庾家失势了,但名望地位还在,况且,娶妻当娶贤,你那个未婚妻我事先调查过了,品貌才情都挺好,你娶了她也不吃亏!” 说着,她安慰地笑了笑,就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恒儿,孰轻孰重,你那么大了,应该拎得清!” 谢恒听了,放下书本,在大夫人走后,沉思良久。 ———— 哈哈男主后面会真香的! 街头卖艺 最近,庾敏跟着卫夫人负责内宅事务,承担起管家的责任,就变得忙碌了起来。 因为还要去西市雇佣佃户和典计,所以今天庾敏很早就起床了。 吃过早饭后,庾敏、翠莲、和来福就乘坐牛车,来到西市一处招募佃户的场所,而来福昨日看准的那几家佃户早已等在那,庾敏简单地问了几句,就决定雇佣他们,而庾家所收的租金,也比其他家的低一些,这让他们很高兴,觉得主家不苛刻,而他们也决定于后日举家迁来庾府。 雇佣了佃户后,庾敏他们又去雇佣了个为人精明且经验丰富的典计。 之后,他们又买了一些农具、日常用品等物什,就准备回去了。 不过难得有机会出府,庾敏还是想在外面多逛逛的。 西市人来人往,熙来熙往,像庾敏这样相貌柔美气度温婉的女郎,自然也引人侧目。 毕竟这是一个崇尚美的世代,山水之美,诗歌之美,书法之美,当然也包括容色之美,所以才会产生了那么多的典故,如傅粉何郎,掷果盈车,看杀卫玠等等。 而庾敏对这样炽热的眼光似乎也有些习惯了,神态自若,步履从容。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锣鼓声。 一时间,庾敏有些好奇,翠莲亦如此,她就说道:“女郎,难得出府一趟,我们就去凑一回热闹吧。” 庾敏同意了,就和她一起过去。 锣鼓喧天的那处,站着一男一女。 男的皮肤黝黑,生得个方脸阔口的血气方刚模样,右眼劈下一刀疤,养得蜈蚣眼角爬,黑衣凛凛鬼神煞,惹得邻人心凉拔,不过叫人滑稽可笑的是,他手中牵着一只学得像人样的皮猴。 而他旁边的女子头插一朵大红簪花,着一身如意黑纱长裙,以纹有流彩暗花的白丝束腰,展现出曼妙有致的身姿,引人浮想联翩,她容貌娇俏,但眉梢间少了媚俗风情,多了几分疏冷之质,似一株带毒的黑色曼陀罗。 卖艺男炯炯有神地目视众人,抱拳笑道:“各位乡亲父老大哥大嫂,秋日正好,各位不妨闲下心来听俺说几句趣话!在下周诚,淮州人士,江湖人称黑蜈蚣!” 介绍完自己,他就将话语引向旁边的女子:“这位姓钱名紫芙,大家可以叫她芙四娘,是俺的……”他还没说完,就一个停顿,低着头,扭捏着憨憨傻笑,惹得旁人瞪直了眼,眼巴巴地等着下文:“贱内!” 此话一出,场上引起一片哗然。 “你这个傻大个,几世积来的福,才娶了这么一个俏娘子,真是羡慕死我了!” “嘿嘿嘿,美娇娘的滋味怎么样啊?说来听听,老子一高兴,赏你五十个子儿。” “唉,不对啊,他相貌身世样样不如我,怎么他娶了俏媳妇儿,我却没能娶上一个美妻呢?” 旁人听了呵呵大笑,瞧见他小身板如缩头王八,直拿他取乐:“那还不是因为你长得不够壮实,没有猛虎劲儿,没一会功夫就泄气,不要说女人了,好男风的男人知道了都要嫌弃!” 此言一发,哄堂大笑。 美人舞剑 周诚听着大伙的戏言,也不生气,更没有见到身后芙四娘隐忍的表情,他双手抱拳,咧嘴一笑,眼角的皱纹瞬间结成数条蛇纹裂缝:“众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我们走南闯北,一路奔波,只为卖艺谋财,博大伙一笑,不是俺自吹自擂,俺学得十八班武艺,麒麟臂一挥,甩出个巨象奔腾撼树拳,跟斗空翻,搅得个天翻地覆雷雨隆,刀枪棍棒一展,扬出个排山倒海霹雳通,还望众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他刚一说完,周围立马吁嘘声重重,大伙议论纷纷,皆狐疑地斜眼笑他:“他这是犁田里甩鞭子,尽吹牛呢!” “可不,还说什么撼树拳,嗤嗤,我看啊,他就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展示武艺什么的我们已经看过了,那你媳妇儿都会些什么,我们想看你媳妇表演。” “对,看你媳妇儿表演!” “附议!” “……” 见大伙都那么热情,周城也笑了笑:“我媳妇会舞剑。” 大伙一听她会舞剑,纷纷睁大眼睛看她,觉得有些新鲜。 “既然如此,那你叫你媳妇表演吧,我赏你一吊钱!” “是啊,我们想看!” 周城搓搓手掌,憨憨一笑:“好,既然你们那么热情捧场,那俺就叫四娘给你们舞剑!”说罢,他又从一个黑色大盒子里拿出一把软剑,就递给芙四娘。 芙四娘伸手接过,一言不发就开始舞剑。 她手提一锋利的软剑,气质清冷,冷眼泛寒光,不由得让众人心颤微冷。 她屈腿上翘,剑随身游,剑身四转,腕花幽绽,她巧足轻旋,飞身站至清澄的水边,她踏波而行,弯身低头抹剑,散挑万千剔透水滴,她疾风逐步,清风徐飒,正正飘至路边。 她身姿矫健,剑展长虹贯日之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她衣袂飘飘荡荡,轻若蒙云,寒剑露风芒,江海凝清光,洒拓恣意。 众人看得痴迷,嘴巴怔怔开合,愣是忘了不知身在何处,也着实忘了归处。 芙四娘舞完剑,就做了个收手的动作。 “好!” 见此,众人纷纷鼓掌。 而庾敏也是第一次见女子卖艺,觉得新鲜,也高兴地鼓起了掌。 而后,周城就拿出一盘子,走到众人身边,示意他们打赏。 不过有部分人看了一眼,就扭头离开了。 不过还是有些人打赏的。 慢慢的,周城走到庾敏身边,庾敏也不吝啬,掏出荷包给了他十两银子。 周城眼睛睁大,嘶了一声:“女郎,太多了!” 庾敏对他笑了笑:“看你们卖艺,也挺不容易的,你且收下,不必推辞!” 周城弯腰给她鞠了一躬:“多谢!” 之后,庾敏还没舍得回府,又去了集市逛逛。 忽然,她注意到一个卖鱼为生的女子说:“如今啊,我也要成为这鬼魅横行中的饿鬼了,苍天啊,这境地,怎一个惨字了得!” 就在这时,在她旁边买菜的阿婆就从放在地下的包袱中拿出一个黄面馒头,向她递去:“小丫头,肚子饿了吧,我这儿刚好有个馒头,你拿去吃吧。” 君子不器 庾敏听见这充满慈爱的声音,立即闻声看去,便看见一个衣衫褴褛且面带笑容的中年阿婆,她的满头银发仅用一条褪色的蓝花布盘成一个发髻,不过她的发丝还是蓬松横翘,乱如草窝,她脸上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皱纹满山爬,大嘴一咧,显现出来的黄牙犹如缺了齿的木梳,稀疏不已,她身上穿着的破旧衣衫,大大小小补了几十个洞。 庾敏又走近几步,最终看向她紧握住救命馒头的手,那手皱巴巴的,简直比干枯的树枝还要皱,指甲里面塞满黑色的脏东西,而她手上的那个馒头,黄得发亮,看起来也硬邦邦的,不知道放了多久。 这阿婆也太好心了,明明自己都那么艰苦了,还把自己一直舍不得吃的食物让给一个同样饥饿着的陌生人。 庾敏这么想着,怜悯之心油然而生。 而这时,那位卖鱼女笑道:“阿婆,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恰时,阿婆见她犹豫不决,就把馒头塞入她的手中:“孩子,你吃吧,我老了,啃不动了。”说着,她便露齿一笑,伸手指了指自己那残缺的牙齿。 听着她说的话,看着她可爱的动作,庾敏忽地鼻子一酸。 活在这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世道上,这种完全来自陌生人的情与义的感觉,真是难得啊。 卖鱼女对阿婆微微一笑,刚想说些什么,却被突然出现的声音给打断了:“君子不吃嗟来之食,更何况是来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妪手中的食物,若你今日收了这馒头,你便是个麻木不仁无情无义的天下第一小人!” 庾敏转头看向说话这么厉害的正襟危坐的卖字书生。 书生头戴儒冠,身穿素衣白袍,神情肃穆,手摇一古朴湘竹骨儒扇,那儒扇一翩开,由风飘出“君子不器”这四个结体周正的大字,一股书卷之气扑面而来。 而卖鱼女却故意激怒他,将冷得发硬的馒头送入口中,轻咬一口:“硬是硬了点,不过饥不择食,能顶一顿饱。” 这下,书生被气得脸色煞红,从脖子一路沿自耳根,都能明显的看到那块红烧印子,此外,他说话的语气都不利索了,磕磕巴巴的,学得个七八分像的小结巴,要说为什么还差二三分,那只能说是他身上的书呆子气太重了:“你……你……真小人也!” 卖鱼女听见这话,也不生气,只觉得好笑,她畅然一笑:“我是小人,那又如何,忠臣含冤九泉,奸臣高奉庙堂,这世间的一切,早已善恶不分,黑白颠倒,虚实不辨,那么,身处芸芸众生的我,又何必在意自己是哪种人呢!” 白面书生听了这话,看她的眼神变得有几分复杂,也许是觉得这人不简单,就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虽然她说得有道理,但庾敏还是想跟她辩驳一番,就忍不住说道:这位女郎,想必你是没听说过丹可磨而不可夺其色,兰可燔而不可灭其馨,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金可销而不可易其刚。不管世间多少纷扰事,或乱相敝目,或混沌蒙心,都不能改变其坚定的内心。” 卖鱼女听到她铿锵有力的回答,望向她那双焕发着奕奕光辉的眼睛,看到了她眼神中难以磨灭的坚定,那一刻,她为之一振,心中的那所坚固的城池,正微微动摇,丝丝不断地流下片片尘屑。 原来,她竟忘了,这世上还有一种人,经墨染而愈白,历万险而无惧,宁为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平凡的外表下,装着一颗炽烈的心。 雪中送炭 卖鱼女立即站起来,恭敬地向她拱手:“像你这般耿直的真君子,世间不多矣。” 庾敏愣了一下,就笑着说道:“哪里哪里,过奖了!”说罢,她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卖鱼女露出灿烂笑容:“乔语澜,你呢?” “庾敏。” 于是,两人就这样认识了。 乔语澜又不好意思地对阿婆说道:“阿婆,其实刚才我拒绝你的馒头,不是因为嫌弃,而是体谅,如今我收了这馒头,就要以礼赠之,我浑身上下,囊中羞涩,没有富奢挥霍的金银珠宝,有的只是两筐垂钓而来的鲜鱼。” 说着,她便拿起一筐鱼,放到阿婆的菜摊子上:“阿婆,这筐鱼是你赠我馒头的回礼,还望您收下!” 阿婆听见了她的话,立即摆手拒绝:“女郎,这鱼我不能收,你拿回去做买卖吧!” 乔语澜坚定地摇摇头:“不行,你对我雪中送炭,解我辘辘之饥,我非草木,怎能无动于衷,阿婆,你就收下吧!” 阿婆仍旧笑着拒绝:“我不能收啊,这鱼啊,满身麟刺,我一把年纪了,一个不小心,很容易卡喉的,卡喉折寿,你不知道吧?咔恰一个折寿,我就要见阎王去咯!” 乔语澜听了,面露为难之色,这下可如何是好?阿婆执意要拒绝,但她也不能不送啊,她思虑片刻,就撤去菜摊上的鱼筐子,从中取出几条,再次递到阿婆手中,她眉眼弯弯的朝着她笑,如照射在茫茫雪地上的暖阳,纯净无瑕:“阿婆,礼轻情意重,这下,你不会拒绝了吧。” 阿婆被她灿烂的笑容晃晕了眼,只觉得幻梦浮现,仿佛看到了尚在锦瑟年华的自己,她回过神来,见她如此有诚意,就不好拒绝了,她笑着捏紧了鱼绳:“好好好,我拗不过你,这几条鱼,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见阿婆收下,她就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 白面书生见了这场面,激动得摇起折扇,感慨万千:“两名商者萍水相逢,仅一面之缘,见一商者饥火烧肠,另一商者便施以缩食而来的馒头,供商者饱腹,那商者感激不尽,不以烦心俗物相赠,恰以鲜鱼报相助之恩,以荤托素,利字不当头,情杯义盏酬,这般美好,成就一段佳话啊!” 乔语澜听了他说书般的话语,心中觉得好笑,还一荤托素,这是说菜系呢! 庾敏听见了,也跟着抿嘴笑了。 乔语澜眼波流转,忍不住微微一笑,揶揄道:“我看啊,你也别在这卖字了,实在赚不了几文钱,看着寒酸,但是,有一职业倒是十分适合你……”说到这儿,她摇摇头,眉头直皱:“可惜缺了某种东西,做不成买卖!” 白面书生想不通,好奇发问:“缺了某种东西?敢问是何物?” 乔语澜知道他上当了,直笑道:“你缺的是一个能登台的勾栏,说、书、先、生!” 白面书生知道自己被她耍了,就怒气鼓鼓地瞪她一眼:“哼,亏我方才还那么尊敬你!你……你这个不识好歹的……” 庾敏笑着替我她解围:“先生不要生气,她是跟你开玩笑的,还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她计较!” 而乔语澜也赶紧打了个圆场,微微讪笑:“只因先生的话语着实有趣,乔某的无意戏耍之言,还望先生海涵,其实刚才我说的勾栏,还有另一层意思,先生满腹经纶,不会想不通吧?” 白面书生的那股憋屈气一下子漏了出来,内心瞬时顺畅许多:“哼,算你识相!” 乔语澜又问道:“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白面书生伸直了背,扯了扯嗓子:“陈留陈子牙。” 悲惨身世 之后,他们寒暄了几句。 庾敏见卖菜的阿婆可怜,就赏她十两银子,开始阿婆没收,但见她那么热情,拗不过她,她只好收下了。 而庾敏和乔语澜、陈子牙他们一见如故,就打算请他们吃饭,好好聊聊。 正在庾敏苦恼去哪里吃饭的时候,乔语澜灵机一动,想到了有一个地方是可以一边吃饭一边免费看百戏的,那就是临仙居。 于是,他们就边走边聊,去了临仙居。 乔语澜热情地跟他们说这临仙居常年有百戏演出,这百戏是一种民间表演艺术,它起源于先秦时期,渊源较早,是古代乐舞杂技表演的总称,在魏晋时期空前繁荣,东汉时期,佛教传入,影响了国人的生活习性,百戏也受到了佛教的影响,因而发展出了新的特点,凌虚寄身,跳丸掷强,飞剑舞轮等等。 听乔语澜这么说,庾敏心中升起了一丝期待,也很想去看看。 终于,他们到了临仙居,找了个位置坐下,就开始点菜。 在等菜上桌的这段时间,他们就开始聊起自己的身世。 乔语澜喝了一口茶,叹了一声:“我本是书香门第家的女儿,自幼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奈何在我九岁的时候,家道中落,父亲因为一些原因,得罪了一个高官,在实行检籍的时候,高官就贿赂一名负责检籍的主簿,让他伪造证据,强行说我家改注籍状、诈入士族。” 庾敏就惊讶地说道:“冒充士族可是大罪,那位主簿竟敢如此妄为?利用这种罪名来污蔑你们一家,也不怕被查出来!” 乔语澜有些愤愤不平:“就是因为仗着有人给他撑腰,他才那么胆大妄为啊!” “真是岂有此理,天道不公啊!” 陈子牙气得忍不住拍响桌子,引得邻桌频频侧目。 一时间,乔语澜有些无奈:“结局我不说估计你们也能猜到,父亲入狱,财产被族人瓜分,而我们一家也被族长踢出族谱,从此流落到外地,后来母亲死了,我用最后一笔钱买了棺材,将她下葬,就挨着饿一路逃到繁华的洛阳,寻求生机!” 庾敏听了这个故事,心中有些闷闷不乐,她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乔语澜凄凉一笑:“我比较幸运,遇到了一个卖鱼为生的渔夫,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他收留了我,把我当成家人,而我就跟在他身边,学得一些技能,如今爷爷年迈体弱,走不动路了,只好由我来养家糊口,于是我心一横,也跟着做起渔夫了。” 陈子牙听了,忍不住感慨一下:“真是个苦命的孩子,不过我比你幸运一点,庶族出身,起码吃穿不愁,但是如今这个时世你们也知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门阀观念太重了,但我也算饱读诗书,看不上地方小吏,就没有做官,如今只好沦落到以卖字为生了。” 乔语澜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同是天涯沦落人啊!”说罢,她又问起庾敏的出身。 庾敏沉默片刻,就把之前发生的事告诉他们。 他们听完,纷纷表示同情:“没想到你一个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子,经历也颇为坎坷!” 乔语澜站了起来,突然给他们倒茶:“来,我们相识一场,经历又有些相似之处,不如我们以茶代酒,敬上一杯!” 庾敏被她身上的热情所感染,就伸手接过茶盏,主动跟他们碰杯,把茶言欢。 胡人出现 很快,店小二端着饭菜上来了,而百戏表演也开始了。 戏台上有几位身穿华美戏服的戏子,妆容艳丽夸张,看不清真容。 他们唱得字正腔圆、顿挫有感、声声入耳,此外,他们还会挥刀舞剑,几人在台上交锋,快慢节奏分明,招式多样,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举手投足间,富有美态,让人看了愈发心神荡漾。 戏台下置有十几张桌台,桌上放有各色美食,供人们坐下吃着观赏。 而庾敏他们则在其中一张桌子旁坐下,观看百戏。 突然,乔语澜用眼神示意:“你们看,这里有好多胡人!” 庾敏和陈子牙就转头看向她眼神暗示的那一侧,果然就看到了很多胡人。 无一例外的,他们是高鼻多须长相,都穿着胡服戴着胡帽。 陈子牙对他们没有好印象,冷嗤一声:“这些胡人就不应该留在洛阳,最近边境地区胡人叛变举兵反晋的情况时有发生,我怕再如此纵容下去,会成为心腹大患!” 庾敏也跟着叹了一声:“是啊,之前有官员写了一篇《徙戎论》上书当政者,认为胡人已成心腹大患,建议将他们驱逐出境,可当政者认为此举太过冒险,也不现实,就没有采纳。” 乔语澜思索片刻,就皱起眉头:“奇怪,以前胡人都没有那么多,怎么最近突然有那么多胡人出现在洛阳,我看事情可不简单!” 陈子牙听了,就点点头:“我也觉得,不过现在不是讨论政治的好时机,我们还是少说话吧。” 于是,他们停止了说话,安静地看戏。 就在这时,状况发生了。 原本在台上唱戏的几名男子突然卸下伪装,身形一转,执剑朝着那些胡人的方向击去。 而那些胡人警惕性很高,立即拿出武器跟他们对抗,正所谓兵器相接,刀光剑影,腥风血雨。 此时场面混乱不堪,人们骚动频繁,哭声、惨叫声和叫喊声夹杂一起,冲破云霄。 而庾敏他们不会武功,也不敢在这儿逗留,就趁乱从这儿逃了出去。 他们几个不顾形象,跑到安全的地方才停下来,喘息片刻,皆轻拍胸口说了一声好险。 说着,他们相视一笑。 见时间不早了,庾敏要回去了,就跟他们道别。 不过在走之前,她还是向她们要了地址,方便日后联系。 庾敏走到西市自家的牛车旁时,没有看见来福身影,想着他趁她们不在,去别的地方逛了吧。 于是,庾敏打算先上牛车,再等一等来福。 然而,当她和翠莲上了牛车,却发现车上躺着一个身形高大身上流血的年轻男子。 她们吓了一跳,睁大眼睛想尖叫出声,却及时捂住了嘴巴。 她们发现他一动不动的,就更加紧张了:“喂,你是谁?” 见他没有回应,庾敏就害怕他死了,就拍拍胸口给自己壮胆,慢慢蹲下身子将手指伸到他的鼻孔下方,看看他还有没有气。 然而,就在这时,男子突然睁开眼睛,一把抓紧她的手,吓了她一跳:“救……救我……” 说完这一句话,男子就倒头昏过去了。 庾敏还没回过神来,翠莲就以为她被吓到了,担心地叫唤一声:“女郎……别怕,你没事吧?” “我没事……” 庾敏回过神来,脑中仍旧想起他那双不同于中原人的熠熠生辉的棕褐色眼眸。 她赶紧低头一看,才发现他穿着胡服。 原来他是个胡人! ———— 又一男主出现了。 救治病人 庾敏眉头紧蹙,思索片刻,觉得还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就决定救他。 待来福回来的时候,庾敏把事情简单地跟他提了几句,来福懂了,表示自己不会对其他人多言的,包括夫人。 之后,他们就去了一家医馆,来福将那个昏迷不醒的胡人背在身后,进了医馆,而庾敏和翠莲紧随其后。 大夫替那男子把脉后,就开了药方,让一旁的药童去煎药,之后,他又解开他身上的衣服,仔细地清理了伤口,又在伤口处撒上十灰散,就替他包扎。 药煎好后,大夫就强硬给他喂了些药水,等一切事情处理完毕后,庾敏和翠莲才转过身看向那名年轻男子。 此时他身上换了一件白色单衣,闭着眼睛安静地躺在一张小床上,头发是不同于中原人的栗色,年龄估计有十八九岁,没有胡须,此时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如纸,眉毛浓密,眉目深邃精致,眼睛形状拥有桃花瓣般柔和的轮廓,不同于一般粗犷的胡人,鼻若悬胆,五官棱角分明,面部线条冷硬自然流畅,自带几分刚毅性感之意。 翠莲有些看呆了,嘴里也跟着发出惊叹:“好英俊的胡人!” 庾敏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翠莲就闭上了嘴。 之后,庾敏多交了些药钱给大夫,希望他能收留这个暂时昏迷的男子。 然而大夫表示为难,说最近胡人频繁出入洛阳,引起了上头的注意,再听闻今日有胡人闹事,各方面的审查应该也变得严格,他不敢随意收留来历不明的胡人。 庾敏闻言,也没有再为难大夫,她叹了口气,只好叫来福重新背起那名男子,将他放回牛车里。 而后,庾敏和翠莲也上了牛车,来福坐在前头,驾着牛车回去了。 经过一下午的医治,此时天色已晚,估计这时候庾府在庭院逗留的仆人也不是很多,应该也没人看见她把一个年轻男子带回家的吧。 这么想着,庾敏原本忐忑不安的心也变得安静下来。 果然,如庾敏所想的那样,他们回到庾府的时候,正值吃晚饭的时间,所以外面就没有什么仆人,所以除了她的几个贴身丫鬟之外,没有人知道她带了个陌生男子回家。 庾敏害怕那名男子醒来后胡乱走动,就将他安置在距离自己厢房很近的偏房里,顺便让两个侍女做自己的眼线,轮流监视他。 安排好一切后,卫夫人也派人过来喊她去吃晚饭了。 庾敏到了偏厅,礼貌地向卫夫人请安。 然而卫夫人对她还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 知道卫夫人这是责怪自己晚归,就主动走到她身边,跟她道歉,说路上结识了几个朋友,又遇到了一名伤者,她不能见死不救,就好人做到底,送他去医馆,结果所有事情处理好后天色已经晚了。 卫夫人恼怒地看了她一眼:“你天性善良,可不要被外面的人给骗了!” 知道她这是原谅自己了,庾敏很高兴,拉过她的手撒娇:“娘,不会的。” 卫夫人轻拍她的手背:“好了,吃饭吧。” 傲娇胡人 过了一日,庾敏听说那名男子醒了,就亲自去看他。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而他对此没有任何好奇之色,仍坐在床上,转头望着窗外的秋日。 对于他这个不理睬人的态度,庾敏也没有生气,她走到他身边,问道:“身子可有不适?” 然而他置若罔闻,没有搭理她。 可就是这副傲慢无礼的态度,彻底惹恼了一向脾气很好的庾敏,毕竟她不知道他一个胡人有什么可傲慢的,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时,还是这么无礼,果然胡人就是没有教化,是不开化的原始人。 她双手叉腰,冷笑一声:“胡人还真是蛮横无理,居然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果然没有教化!” 闻言,那名年轻男子扭头冷冷地瞥视她,那视线冰冷如刀,庾敏看了不由得心中一颤。 庾敏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哑巴了?” 这时,男子才开口说道:“谢谢……” 见他主动跟自己道谢了,庾敏心里好受了一些,目前,她有点好奇这个受了伤的胡人:“你叫什么名字?” “元偓。” 接着,庾敏就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庾敏。” 一时间两人无话,庾敏觉得有些尴尬,就主动找话题:“哦,对了,药煎好了,你喝下吧。”说着,她又转头对翠莲说道,“翠莲,把药端上来。” “是。” 翠莲端着药进来了,将那碗药递给元偓。 元偓伸手接过,面无表情地将药一饮而尽。 之后,翠莲端着碗出去了,独留庾敏和元偓呆在一起。 就在庾敏想要出去时,元偓突然开口:“帮我上药吧。” 片刻,庾敏反应过来:“哦,好。” 元偓解开了自己的衣衫,庾敏便看见他遍体鳞伤的身子,瞬间,那抹羞涩暧昧的感觉消失得一干二净,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庾敏拿过药散和草药,就在他床边坐下,她把他垂在后背的发丝拨到一侧,露出被纱布绑得结实的左后肩,她小心谨慎地帮他拆开血红的纱布,露出了破裂红肿的伤口,而后,她在他的伤口处撒上十灰散。 在这个过程中,他面无表情,没有发出一声痛呼,默默忍受着。 庾敏脸不红地替他的伤口处敷上草药,缠上了新的白色纱布。 待一切整理完毕后,她把他放躺在床上:“你可以休息了。”片刻,她又忍不住问道,“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元偓沉默了一下,就冷冷地说:“与你无关。” 庾敏又被他的话激怒了:“喂,你什么态度啊,好心当作驴肝肺,早知道我就不救你了,哼。” 就在庾敏准备离开的时候,元偓突然开口道歉:“抱歉,这是我个人的私事,我不想让人知道。” 恰时,元偓的肚子不合时宜地传来饥饿的叫声。 庾敏听到了,又见他脸上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羞涩,毕竟,他的耳根泛红了。 见此,庾敏忍不住笑出声了:“原来你还是有其他反应的啊。” 元偓冷哼一声,把脸扭过一旁,不去瞧她。 君子不器 之后,庾敏吩咐翠莲去厨房带一些饭菜过来。 很快,翠莲带着饭菜回来了,看见庾敏用眼神示意,她就给元偓送去。 元偓接过饭菜,拿起筷子就开始吃,他的吃相虽不至于狼吞虎咽,但也颇为豪迈,让人看了胃口大开。 怕不是饿坏了吧! 庾敏心想。 吃饱喝足后,庾敏好心地给他倒了一杯水。 元偓伸手接过,就开始饮水,之后,又拿出帕子擦擦嘴巴,看起来也是个有讲究的人。 元偓把端盘递给翠莲,顺便对她道了一声谢。 翠莲没有看她,拿过端盘就红着脸走开了。 家里突然多了个胡人,庾敏也颇感新鲜,每日除了去给他上药之外,她还带着一些书卷去考他,看看他识不识字、看没看过这些书、知不知道其中蕴涵的深刻含义。 然而元偓看见她拿着几本书过来时,眼神闪过一丝讽刺:“又来考我?” 庾敏不在意他的眼神,点了点头:“嗯。” 元偓伸了个懒腰:“开始吧。” 庾敏翻开书本,开始问道:“子曰‘君子不器’,做何解释?必须要以论语中夫子的原句作答。” 孔子在《论语·为政》说了四个字:君子不器,这其中的“器”是相对于“道”而言的。用通俗的话来说,“器”就是专注于某一方面技能的人,比如农民就会种地,就像杯子只能用来装水。“道”则是融会贯通的人,不拘泥于技能,能超越于技能,得到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通理,是个思想家。 君子不器,意思就是说,要想成为君子,就要有大格局,有远大追求,要找到人生的“道”,而不是停留于某种技能方面的贡献,意思是说君子不应该像器具一样,只有某一方面的作用,而应该融会贯通、博学多能。 元偓略加思索,便回答:“吾不如老农。” 此言一出,庾敏心里一惊,没想到他会答得出来。 这句话出自《论语》子路篇,说孔子的弟子樊迟向孔子请求学种田,孔子回答说:“吾不如老农。”这句话有好几层含义,其中一层含义与“君子不器”暗合,用来作答,正合其宜。 莫名的,庾敏有点不服气,她忍不住问道:“那你知道何晏《论语注疏》里对君子不器的解释吗?” 见她开始耍赖,还居然那么问,元偓觉得庾敏对胡人有严重的歧视,觉得胡人就该什么都不会,心下觉得有几分好笑,他忍不住冷笑一声:“器者,各周其用,至于君子无所不施。” 庾敏惊讶地看着他:“你居然看过!” 元偓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当然!” 庾敏知道自己失礼了,就不好意思地笑道:“抱歉啊,我见识短浅,孤陋寡闻,让公子见笑了!” 元偓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没事。” 庾敏心情很好,就在他床边坐了下来,拿出书卷和他探讨里面的内容。 元偓虽是胡人,但学问深厚,每次庾敏有不懂的地方,他都像老师一样,一一解答她的疑惑。 如此这般,他们之间的感情好了很多,从最开始的敌对关系转变为朋友关系。 打闹嬉戏 一日,阳光明媚,幽静闲适。 庾敏走出房间,本想晒晒太阳,却看见元偓站在庭院,手拿一根不知道从哪找来的竹剑,开始练武。 他抡起竹剑织出一片密实光影,虚实难测,飘忽无定,攻中带守,透露出临危不乱的气派,他双目闪过摄人的精光,剑随身走,灵动如蛇,剑影扑朔迷离,舞起竹剑,静若伏虎,动若飞龙,缓若游云,疾若闪电,又稳健又潇洒。 剑过处,习习生风,吹动桂花树上一片片黄花瓣飘落下来,他双臂伸直,劲腰一弯,后脚跟一旋,竹剑一挥,剑气飘凛,引得周围的落叶簌簌而下。 这时候的晋人有崇文轻武的风气,世风颓废,士族子弟讲究敷粉薰香、风度翩翩、手挥五弦、夸夸其谈,士人子弟想强身健体学五禽戏即可,又不是征战沙场的将军,不会刻意去学剑。 所以当庾敏看见有人舞剑,就会觉得很新奇。 当元偓舞完剑,庾敏就走到他身边拍手叫好:“你的武艺真好!”说完,又害怕其他院的仆人看见他,就赶紧拉过他的手,强硬带他进屋。 进了房间,元偓一把甩开她的手,目光凛然,让人不敢直视,气度矜贵不凡:“你干嘛!” 庾敏只好跟他说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不要出门为好,万一被人看见了,会……” 庾敏的话还没说完,元偓就替她说出口:“会什么?会影响你声誉。” 不知怎的,庾敏觉得他话里有话,话中饱含讥讽的意思,心里就不大高兴。 看见她这个态度,元偓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就双手抱臂,低头冷冷地看她:“你就是在小题大做,胡人地位低,现在的大户人家家里有胡人小厮、胡人佃户是很常见的,你见到一些下人,就跟他们说我是你新买来的小厮不就行了,何必要我东躲西藏的,跟做贼一样,岂不更叫人怀疑吗?” 庾敏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笑着伸手轻拍他的手臂:“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说着,她恼怒地瞪了他一眼,“都怪你,浑身是血的吓我!” 元偓觉得她话说得有意思,就挑了挑眉,忍不住用食指点一下她的额头:“明明是你胆子小!” 庾敏努起嘴巴,挥去他的大手:“说就说,别动手动脚的,男女授受不亲。” 元偓眼露不屑,冷哼一声,从头到脚扫视了她一下:“你身材干扁,我对你这种黄毛丫头没兴趣!” 庾敏听了更加不生气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每句话总能踩到她的雷点,总能惹怒她。 庾敏搓搓手,觉得一定要收拾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就踮起脚尖,快速伸手想扇他一巴掌。 然而,元偓反应迅速,在她手掌挥过来的那一瞬,立即握紧她的手臂,再将她的手高高举起,让她不得不痛苦地踮起脚尖。 庾敏知道自己不小心惹怒他了,就开始求饶:“你放开我,对不起啊,我只是太生气了,一时冲动,不过最后我也没有打到你吧?你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吧。”说罢,她心颤颤的,还对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梨花带雨 然而庾敏的求饶在他面前根本就没用,虽然他心里也颇为享受,但脸上不显:“我凭什么放过你!” 这话让庾敏无语了好一阵,她无奈地说道:“那你想怎么样?” 元偓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你自己想吧,你要是想出个让我满意的条件,说不定我会放过你。” 虽然庾敏很想反驳不放就不放,你又不敢杀我我等话,但又怕激怒他,说不定他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于是,她只好绞尽脑汁地想,突然她想到他的武艺,就有了个让他妥协的理由,她得意地笑着:“有了,你既是习武之人,想必也需要一件好的兵器,我记得我家的兵库有挺多上品兵器的,要不我送你一件?” 闻言,元偓也起了一丝兴趣,就慢慢松开手放开她:“好,你带我去。” 见他满意了,庾敏心头一喜,但咳嗽一声,故意掩饰自己喜悦的表情,她一手托腮,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披头散发的,太失礼了,我不能让你就这么出去。” 元偓“哦”了一声,声线喑哑低沉而性感:“那你帮我梳头。” 庾敏不满意地努了努嘴:“凭什么,我又不是你的丫鬟,你自己有手有脚的,自己梳去。” 元偓微微低下头,只好向她示弱:“可我受伤了。” “那也不能……”庾敏想了想,继续说道,“那我叫翠莲过来给你梳头。”说罢,她就想出去叫人。 然而元偓立即转身握着了她的手,不让她走:“别,我不习惯与不熟的人接触,所以思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 庾敏冷哼一声:“我跟你很熟吗……” 遽然,元偓目光寒厉,冷冷地说道:“别废话!” 庾敏被他吓了一跳,心头怦怦直跳。 这人太过分了,居然敢凶我,三分颜色开染坊,哼,我不信今天就治不住他! 如此想到,庾敏低垂着头,面露委屈的神色,双眸雾霭层层,眼波沁起一片水雾,眨眼间,两道泪珠从通红的眼眶滑落,哭得梨花带雨。 哭是女人最常用来对付男人的武器。只不过,哭也有窍门的,女人的哭声不可以太大,太大了显得吵,也不可以太娇了,太娇了就显得假。要哭的自自然然,要哭的楚楚可怜,更要哭出对他的无限的依赖来。 见她低着头,肩膀轻微有些抖动,元偓就忍不住想看清她此刻的表情,就用手抬起她的下颌,便看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他双眸定定望着她泪朦朦的双眼,冷哼道:“哼,有什么好哭的,还真是娇气。”他话虽然这么说,但眼睛里却流露出柔软的光亮。 庾敏流露出一丝委屈之情:“你凶我……” 这话让元偓有些不知所措,他只好侧过脸看向窗外,伸手摸摸自己的脑袋:“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哭。”说着,他还动手给她擦眼泪。 庾敏终于忍不住了,就破涕为笑,一双灵动澄净的大眼亮晶晶地望着他。 元偓恍然大悟,瞬间反应过来,知道她之前的小动作都是在诓骗自己的:“好啊,你这丫头片子,居然敢骗我。”说着,他就想伸手抓她。 剑美琴美 庾敏急得往后一跑,然而她还没跑几步,自己的腰身就被元偓抱住了。 “你放开我!” 庾敏有些慌了,立即开始挣扎,不过一切都是徒劳,元偓还是不松手,还是将她紧紧地抱住。 元偓凑到她耳边说道:“还敢招惹我吗?” 说话间,他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耳蜗上,一丝痒意传来,那股阳刚的男子气概包裹着她,让她腰间有些发软。 太亲密了! 庾敏呼吸一滞,显然有些被吓到了,她只好示弱:“不敢了。” 元偓的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又得寸进尺地说:“那你要帮我梳头。” 庾敏立即点头如捣蒜。 见此,元偓心情很好,就立即松手放开了她。 之后他就坐在一张椅子上,任由她动手替自己梳头。 很快,庾敏就给他梳绑了一个发髻,又给他戴了巾帻。 一切完毕,庾敏满意地拍拍手:“大功告成,我们可以走了。” 于是,他们就走出房门,去了庾府的兵库。 庾敏严肃地跟他说:“只许挑一件。” “我知道。” 说完,元偓就开始挑选兵器。 元偓看了很久,还没看到满意的,庾敏就忍不住催促道:“你选好了吗?” 元偓只冷冷地回应:“别催。” 片刻后,元偓的目光停留在一柄剑上,那柄剑的剑柄花纹密布繁复,看起来无比的华丽,剑出鞘后,剑身清光夺目,冷气侵人,远看如春冰玉沼,近看似瑞雪琼台。 元偓看了眼神一亮:“此剑何名?” 庾敏虽然喜欢看别人舞剑,但一向对舞刀弄枪的那些不感兴趣,她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元偓想了想,就微微启唇:“不如就叫它清光剑好了。”而后,他又转头对庾敏说,“我选好了,就它。” 庾敏对他点了点头:“嗯,既然你选好了,那我们出去吧。” 他们出去后,元偓就问:“你这里有没有环境优美的地方?我想找个地方练剑。” 庾敏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地方,就笑着说道:“有,对了,不如你练剑,我在一旁练琴吧,听起来还挺有意境的!” 元偓立即回道:“随你。” 之后,庾敏就回房拿了一把琴,就和元偓去了她说的那个地方。 不知不觉,他们绕过曲如盘龙的石桥,来到绿水旁的假山深处。 这里巉岩迭嶂,磐石喷玉,曲水行云流,帘洞幽旷,苔痕上岨,奇石吐绿,碧水清冽,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 庾敏深吸一口新鲜空气:“看,这里场地宽阔,环境也好,是不是很适合练剑?” 元偓“嗯”了一声,就开始练剑。 而庾敏就找了个平坦的石阶坐了下来,将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就开始练琴。 琴声如泣如诉,如痴如醉,茫茫间如坠云雾,冥冥中悟天地之宽广,知浮生若梦,令人潸然落泪之余,再解俗世之愁,引得燕雀盘旋其上,久久不散,而风声萧萧拂过,将婉转清越的琴声,越过重重青山,沥过道道河川,飘向远方。 而元偓的剑术,也无比高超,此时配上庾敏的曲子,在天地间洋洋舞剑,颇有几分悟道之意。 身越剑扬,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纷崩。 此情此景,可谓美不胜收。 重阳佳节 九月初九这天,九曜山有登高雅集,州郡的中正官会在登高雅集上发现人才,擢之入品。 除了用赋诗、辩难等方式发掘人才,中正官还会以奇怪的方式取才,比如仅仅是因为一句话合了玄理,或者因为你坐在山石上洒脱自如、倚在松下风致孤标,就入了他的眼。 不过也不是中正官看上了就一定能入品的,还要看其家世簿阀和道德声望,可取者再赴郡上由中正官亲自审定,报请大司徒颁发入品免状。 相传后汉时,汝南桓景学师于费长房,费长房说:“九月九日,汝家中当有灾。宜急去,令家人各作绛囊,盛茱萸,以系臂,登高饮菊花酒,此祸可除。”景如言,齐家登山。夕还,见鸡犬牛羊一时暴死。长房闻之曰:“此可代也。”今世人九日登高饮酒,妇人带茱萸囊,盖始于此。 恒景,汝南人氏,随费长房游学数年。有天,费长房对恒景说:你赶紧回去,九月九日,你们家有难。 回去后令家人每人做红色的囊袋,里面装茱萸,挂在手上后登高,饮菊花酒, 方可避祸。恒景照费长房的话,令全家登高。 晚上才回。发现家里的鸡,犬,羊,牛都死了。长房听说后,说:灾难都转到死到的牲畜上了。如今,九月九登高,野宴,饮菊花酒,妇女带装茱萸囊袋的习俗,均由此来。 重阳日一大早,庾敏梳洗完毕,换上蔟新的苏绣月华锦衫、高齿木屐,翠莲亲手将一小枝茱萸插在她云鬓发髻一侧,这枝茱萸上还缀着一颗红艳艳的茱萸果,好似颤颤巍巍的一颗帽缨。 庾冀然和庾珏也都插着茱萸,兴高采烈,想和庾敏一起去登山,顺便参观一下雅集,庾敏直接笑着答应了。 忽然,庾冀然瞥见庾敏身后站着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子,就惊讶地说道:“阿姊,你什么时候有个胡人小厮了?” 庾敏笑着说道:“前些天才买回来的,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呢!” 庾冀然负手围绕着元偓转了一圈,细细打量着他,眼神凝重:“你这胡人,到底会些什么?” 元偓没有跟小孩计较,就冷漠地说道:“学过四书六艺。” 庾冀然眼露惊讶:“真的?你没骗我?” 元偓没有理睬他。 见他一副不理人的样子,庾冀然有些生气,瞪着一双虎眼望着他:“喂,我在跟你说话呢?你怎能无视我!” 庾敏就笑着替他解围:“他的性格就是这样,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不过他确实有学问,我试探过了。” 庾冀然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听说你们胡人精通骑射武艺,不如你就负责教我这些,怎么样?” 元偓只是暂时居住在这里,顺便躲避一些其他部落的胡人的追击,自然不会有久留的想法,所以就没有答应他。 见他沉默着,庾冀然就知道他没有同意,他冷哼一声:“哼,胡人就是小家子气!” 说罢,他就去找庾珏玩了。 此间情意 然而这时,来福过来通知说卫霁已经来了,正在正厅候着。 庾敏心里一惊,压根就没想到卫霁会来,毕竟那夜得知他喜欢别人后,她就打算放弃了,一连数日都没和卫家来往,没想到这个时候,卫霁居然过来了。 不过,毕竟庾敏还喜欢他,所以他过来,她心里还是挺欢喜的。 压抑着上翘的唇角,对庾冀然和庾珏说:“冀然,珏儿,表哥过来了,我们去正厅找他。” “好。” 于是,几人去了正厅,看见了许久未见的卫霁。 此时卫霁正给卫夫人斟茶,听见脚步声,就转头笑眼相望。 卫霁头戴进贤冠,身着墨绿贡缎锦竹叶松柏苏绣纹长衫,腰系一条玲珑嵌宝玉环绦,足穿一双金丝抹绿皂朝靴,身姿俊美,谦谦君子。 庾敏再次见到卫霁,只觉得一阵恍惚,这段时间,心中对他无尽的思念,早已积聚成海,深沉的有如负赘。 即使她没有去见他、没有谈论他、没有刻意去想他,一天就在看书中度过,但是她的内心是骗不了人的。 毕竟在她看书的时候,脑中浮现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笑脸、他的名字;在她吃饭的时候,会食不知味,担心着他;在她躺在床上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与她在一起的画面、他的一言一行…… 如此这般,庾敏有时候觉得喜欢一个人挺累的,装做不喜欢他的样子更累,唉,谁叫他是头呆头鹅呢? 庾敏回过神来,就给卫霁行礼:“表哥。” 卫霁笑着走到她身边:“表妹,这段时间未见,怎么觉得你我生分了不少?” 庾敏微微一笑:“表哥,是你的错觉吧。”话休,她就打量了他一下,发现他身上没有佩戴茱萸,就把自己头上戴着的茱萸摘下来,“表哥,重阳节你没有佩戴茱萸,不合规矩,那我身上的这朵就给你戴吧,你太高了,我够不着,你稍微弯一弯腰。” 卫霁弓下身子,庾敏就将那朵茱萸插进他的发间,插好了,庾敏满意地笑了笑:“好看,事不宜迟,我们去登山吧。” “好。” “最近我结识了两个朋友,我想带他们一起去登山。” “随你。” 于是,一行人上了几辆牛车,驾牛车的来福根据庾敏提供的地址去接了乔语澜和陈子牙过来。 他们上了牛车,看见庾敏,就笑得很开心:“庾敏,好久不见,亏你还记得我们。” 庾敏也笑着回应了,顺便给他们介绍家里的成员,他们笑着点了点头,算是认识了。 一路上,他们谈古论今,好不逍遥自在。 秋风送爽,天高地阔,附近松柏迭翠,清幽恬静,澄净溪水反映着蓝天白云,令人心旷神怕,精神大振。 正所谓茱萸插鬓花宜寿,翡翠横钗舞作愁。漫说陶潜篱下醉,何曾得见此风流。 九品中正 终于在辰时二刻,他们来到九曜山,但见此时牛车便地,牛马齐鸣,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浅浅的芳草中,到处拖着少女、少妇鲜艳的裙裾。各式熏香从她们的袖子里散发出来,让人未饮先醉。 一些敷粉熏香的士族子弟或清啸、或吟咏、率意适性,而那些官差胥吏,翘首观望,等待着上官的到来,此外,还有些名士携妓游玩,有名士风流。 庾敏一行人跟在卫霁身后,然而还没走几步路,一些士人官差就认出了卫霁,频频向他行礼。 卫霁朝他们点点头,又和他们寒暄了一番,才开始摆脱他们的纠缠。 来福挑着准备野宴的食盒,元偓拎着一卷席毡,翠莲提着一个长条型的木盒,他们和庾敏一样,跟在卫霁身后开始拾级登山。 爬到半山腰,庾珏体力不支,脸色苍白,卫霁看见了,就开始背着他上山,而庾敏转头看见庾冀然,发现他满头大汗,问他累不累,要不要人背? 庾冀然摇摇头,说自己可以的,庾敏笑着夸他很棒。 在途中的茂林修竹间,他们看见叁叁两两的文人有的在擘阮弄弦,有的在挥毫作画,有的相互辩难。 见此,庾敏笑着说道:“他们可真有意思,都想在中正官面前表现自我!” 乔语澜笑着说道:“那是当然,若毕恭毕敬地守在山下等着中正官品评,那就是俗物,恐怕中正官瞧都不瞧一眼,晋人深于情,同时又超于情,他们表现得那般如醉如痴,深挚而执着,但从不拘泥而不可自拔。虽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但晋人就是如此登峰造极。” 九品中正制为国家选拔官吏的必经途径,但这种颇为主观的选拔方式流弊甚多。 想到这儿,陈子牙叹了一口气:“庶族人士刘毅曾说:今立中正,定九品,高下任意,荣辱在手,操人主之威福,夺天朝之权势,爱憎决于心,情伪由于己,公无考校之负,私无告讦之忌。社会不公出现了,所以才会造成两极分化,世家子弟活得率性潇洒,他们精骛八级,心游万仞,大到玄学,文学,艺术,小到养生,服食,容止,个人爱好,都可以从容不迫地发展,相反的,庶族子弟则显得凄凄惶惶,急功近利了。” 中正官品评人才,是依据世、状、行叁个方面的标准:“世”是家世出身,是对人才的门第出身、家庭财产及地位等进行审定;“状”是才能表现,是基于“唯才是举”的理念,对人才的才能等状况进行综合评价;“行”是品德品行,是对人才的政治品德进行考察和品评。 中正官评议的结果,必须上交到司徒府进行复核批准,然后送至吏部作为选官依据。 庾敏不想他那么悲观,就安慰道:“虽说现在社会有种种弊端,但寒门子弟晋升为世家大族的也不是没有啊,对了,时机难得,你要不要参加登高雅集?” 陈子牙犹豫了一下。 卫霁听见了他们的话,笑道:“陈子牙,既然你有真才实学,也不怕会怀才不遇,我相信中正官自有定论。” 陈子牙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参加了。 士庶矛盾 陈子牙去参加雅集,那些士人问了他一些问题后,知道他是庶族的,就心有不喜。 有个别大胆的士人不喜官差召集这些乡土寒门与自己共处一席,手麈尾一转,说道:“瓦器也配跟玉碗同席吗?” 一言激起千层浪,自然也激发了士庶间的矛盾。 陈子牙冷哼一声,反驳道:“今有千金之玉卮而无当,不可盛水,有瓦器而不漏,可以盛酒,夫瓦器,至贱也,不漏可以盛酒。虽有千金之玉卮,至贵而无当,漏不可盛水,则人孰注浆哉。一个瓦罐子,虽然值不了几文钱,非常卑贱,但因为它不漏,却可以用来装酒;而一个玉做的酒器,尽管它十分贵重,但由于它空而无底,因此连水都不能装,更不用说人们会将可口的饮品倒进里面了。” 又有一位庶族子弟说:“处尊居显,未必贤,遇也;位卑在下,未必愚,不遇也。” 又有一人嘲笑道:“立贤洁之迹,毁谤之尘安得不生?弦者思折伯牙之指,御者愿摧王良之手。何则?欲专良善之名,恶彼之胜己也,依我之见,你们士族子弟也没什么了不起,气量如此狭小!” 见他们吵开了,中正官不希望他们把事情闹得如此难看,就出言阻止了这场骂战,之后,中正官出题了,轮流考察他们的学识。 此时,卫霁带着庾珏,被簇拥在人群之中,而乔语澜和翠莲他们在一旁观看雅集比试,庾敏觉得他们的清谈也没什么意思,就独自去山中游山玩水。 庾敏来到一处宽阔的密林深处,负手眺望静穆秀丽的湖岸群山。 这时,一阵马蹄声踏来,庾敏惊讶地转头一看,便看见元偓身姿潇洒,骑着枣红色的骏马,从绿林间穿过,他骑术惊人,一手拉着缰绳,忽然俯身贴地,他再坐回马背上时,手中已多了一枝绽放的木芙蓉。 元偓“吁”的一声,牵着缰绳稳定地停在庾敏身边,庾敏惊讶地望着他:“你怎么过来了?” 元偓沉默不语,将手中的木芙蓉递给她。 庾敏伸手接过,向他说了一句谢谢,就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会有马?这马是谁借给你的?” 元偓只说是秘密,他又道:“你会骑马吗?” 庾敏摇摇头。 “那你上来吧,我带你转一圈。”元偓向庾敏伸出手。 庾敏脚踏上马蹬,把手搭在他的手上,元偓用力拉她一把,带她上了马。 元偓握着缰绳转了个方向,“驾”的一声拉着缰绳,骑马一骑绝尘而去。 马奔跑的速度很快,而骑行的路面却不平整,庾敏坐在马背上,难免有些害怕,也被颠得想上吐下泻。 庾敏脸色苍白:“停……停一下!” 元偓冷漠地说道:“怎么了?害怕了?” 庾敏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见此,元偓只好拉紧缰绳停了下来,自己下马后,再搂过她纤细的腰身,带她下来。 庾敏微微喘息:“以后我再也不骑马了。” 元偓忍不住笑道:“你的身子太羸弱了。” 庾敏环视四周,发现此处的景观与前面的大不相同,没由来的一阵心慌::“这是哪啊?” 元偓摇摇头:“不知。” 遇见仙翁 庾敏和元偓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葱茏林木间,前面有一座清净庄严的清隐观。 他们把马停放在树边,就踏上石阶进了道观。 一个垂发童子在院前石墩上打盹,此时被庾敏和元偓二人蓦然惊醒,就不耐地挥手道:“吾师不在,俗客请回!” 庾敏问道:“敢问尊师道号?” 那童子见庾敏长相娟秀温婉,又年长他几岁,顿生好感:“吾师道号抱朴子。” 庾敏听了顿时一愣:“可是葛稚川?” “正是。” 葛稚川是晋朝着名的道士,精通医术和丹术,葛稚川学问既高,寄情又远,故于闲居,惟杜门却扫,绝不妄交一人。有兴时,但邀游山水以自适。 见他们久久不愿离去,童子又说:“吾师不在,去山上采药了。” 庾敏想亲眼见一见这位名人,就说:“那我就在这里等尊师回来。” 童子见他们这么固执,就没有理睬,独自回房去了。 过了两个时辰,太阳快要落山了,抱朴子终于踏着哒哒木屐,携云踏日而来。 抱朴子两鬓斑白,腰板挺直,身着灰色云纹道袍,飘飘渺渺,如神仙中人。 庾敏心中一喜,对抱朴子行礼:“民女庾敏,有扰仙翁清修。” 说罢,元偓也对抱朴子拱手作揖:“在下元偓,久仰仙翁大名。” 抱朴子心生不喜:“你们小小年纪来访老道作甚?隔壁有登高雅集,那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 庾敏如实回答:“我们是来观看雅集的,可惜最后迷路了,不知回去的方向,才误入仙翁的道观,还望仙翁不要生气。” 抱朴子摸了摸胡髯:“你也算是实诚之人,罢了,既然你误入了我的道观,那我今天破例,让你们参观一下好了。” 庾敏微微一笑:“那就多谢仙翁了。” 元偓也对他礼貌地点点头。 道观内设有汉白玉雕花拱券石门,檐下额书“敕建清隐观”,门前有石狮、华表等物,棂星门外有砖砌照壁,壁心嵌“万古长春”字样的琉璃雕砖。 山门内为灵官殿,面阔叁间,进深一间,内奉王灵官像。灵官殿后东西两侧有钟鼓楼,为方形二层建筑,东为鼓楼,西为钟楼,与其他寺观布置相反。其后为玉皇殿,坐落于高大的“凸”字形台基之上,殿面阔五间,叁间前列月台,灰筒瓦歇山顶,殿内供玉皇大帝神像。 见此,庾敏和元偓给其上香,虔诚地跪拜。 之后,他们跟随仙翁上了鼓楼。 他们站在鼓楼的最高层,从鼓楼上眺望,就见到四周被峥峥石山包围,而山上有飞流直下叁千尺,迷蒙水雾溅起,袅袅云烟出岫,美不胜收。 真美啊! 庾敏忍不住在心中赞叹,她又想起了一些事,就问:“仙翁欲以山水之理,去参悟那性命之学?” 抱朴子颇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就跟她解释:“见那山水,到了春夏之时,则草木荣茂,到了秋冬之际,则草木衰落,因悟道:此岂山水有盛衰,盖气有盛衰也。” 庾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神仙中人 过了一会儿,忽见一人踏进清隐观。 庾敏仔细一看,原来是卫霁,顿时心中一喜:“仙翁,我表哥来了,可否让他上来?” 抱朴子犹豫片刻,就点头答应了。 于是,庾敏就从鼓楼上下来,来到卫霁身边,笑道:“表哥,你怎么来了?” 卫霁微微一笑:“我是来拜访抱朴子道人的。” “原来如此,那我们上去吧。” 他们上了鼓楼,拜访了抱朴子。 卫霁拱手作揖:“晚辈卫霁贪看山色,不识台驾到此,失于趋避,不胜有罪。” 抱朴子见他谦谦有礼,愈加欢喜:“无碍。” 卫霁问道:“不知仙乡何处?” 抱朴子如实告知:“祖籍金陵句容。” 卫霁道:“闻句容县,叁国时,有一位白日飞升的仙人,道号葛孝先者,仙翁既与之同姓,定知其来历矣。” 抱朴子又打一恭,道:“此即晚生之祖也。自愧不肖,尚坠落凡胎,言之实可羞耻。” 卫霁听了又不觉大喜,对抱朴子说:“祖孙一气,仙翁乃神仙中人,殆不诬矣。” 元偓突然插上一嘴,答道:“非予言不诬,实相理不诬也;非相理不诬,实天地间阴阳之气不诬也。” 抱朴子见二人说话有因,对他们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卫霁对抱朴子很是敬仰:“泰山北斗,果是不虚。孤寒下士,何幸得瞻紫气。” 抱朴子不由得抚须一笑。 卫霁见抱朴子器宇轩豁,又说:“今日特此前来,是有事相求。目今东南一带,山贼作乱,相连相结,将有千里。本将奉命往讨,不知还该作何方略。仙翁多才,曾于那里隐居,熟悉那里地理环境,当有以教我。” 抱朴子道:“草野下士,焉知方略。但思贼本民也,汹汹而起者,不过迫于饥寒。有司不知存恤,复以催科酷虐之,使其不能生,便不畏死而作乱,实非有争夺割据之大志。况一时乌合,未知纪律,恩诏并宽恤之令一下,则顷刻解散矣。若欲示威,铤而走险,则天下事不可知矣。望大人为天地惜生,为朝廷惜福。” 卫霁听了,不觉喜动颜色:“仙翁不独才高,而察览贼情,直如燃犀观火,而解散谋猷,竟是仁心义举。杯酒片言,本将领教多矣。军旅危务,本不当烦读高贤,但思兵机叵测,倘一时有变,本将自知鲁钝,恐不能速应。一着稍差,岂不丧师辱国。意欲暂屈高贤,帷幄共事,设有所疑,便于领教,使东南赖以安静,或亦仁人所愿。望仙翁慨允。” 抱朴子因辞谢道:“刍荛上献,不过备大人之一采。若借此临戎,小知大受,鲜不误事,乌乎敢也。” 卫霁道:“一长便可奏效,何况全才。本将意已决矣,万望勿辞。” 卫霁又取了一道县尉的敕书,填了葛稚川名字,并县尉的衣冠送上,道:“暂以此相屈,寻当上请,自别有恩命。” 抱朴子还要推辞,卫霁因从旁劝说道:“幼而学,壮而行,丈夫之志也。仙翁虽别有高怀,然积功累行,不出贫寒,则功名二字,亦人生所不可少。何不出而仰佐其成功,使东南万姓死而忽生,扰而忽定,岂不于徒抱之仁心,更加一快乎?至于事后之功名,存之弃之,则无不可。当此之际,何必饥而不食,渴而不饮,虚费此耕凿之功哉。” 抱朴子叹了一口气:“不是我不想去,只是我老了,志不在出仕,不如我派我的弟子帮助你吧。” 卫霁问道:“冒昧问一下,您的弟子是?” 抱朴子笑道:“谢嗣晏。” 卫霁又问:“可是才高八斗的谢朗之子谢嗣晏?” 抱朴子点点头:“正是。” 卫霁拱手道:“好,那就有劳仙翁了。” 于是,抱朴子派小童叫谢嗣晏上鼓楼。 片刻后,谢嗣晏过来了。 但见一名大约弱冠岁数男子,他身着玄青仙鹤道袍,玉冠束发,面容清隽,眉黛春山,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眼尾上翘,漆黑剪瞳如泼墨,身形倨傲如山脊、如高松,肤色晈如冰雪,隐隐有光泽流动,神情潇肃,整个人散发着寒冷的气息,丰神飘逸,昂藏矫健如野鹤,此殆神仙中人。 ———— 又一男主登场啦~求珠珠~~~ 谢郎献计 这男子长得很好看,和卫霁比起来也丝毫不逊色,庾敏神情有些恍惚,有些看呆了。 元偓看见了她一脸痴相,用手肘轻轻地推了她一把,嗤笑了她一下。 庾敏恼怒地冷哼一声。 很快,抱朴子把事情跟谢嗣晏说了,然而谢嗣晏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所以他到底同不同意,这让他们一点头绪都没有。 片刻后,谢嗣晏冷冷说道:“鄙人才疏学浅,志不在仕途,还望将军另请高明。” 见他当众拒绝自己,卫霁也没有恼怒,礼貌地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先生了,告辞。” 正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抱朴子突然说话了,他对谢嗣晏抱怨道:“来者皆是客,岂能无礼相待!” 无奈之下,谢嗣晏献计道:“将军,还请留步,我有一计可赠予你,贼巢广远,难于遍剿,利在招降,固矣。但思招降亦不容易,必使其心又感又畏,方才贴服。今欲其感,须用大恩结之;再欲其畏,必须大威震之。大恩不过一纸,大威必须百万。今将军所拥有限,何以使其必畏?” 卫霁道:“如此却将奈何?” 谢嗣晏道:“吾闻先声最能动众。将军可先发檄文于东南各府州县,虚檄其每府发兵若干、粮草若干,每州县发兵若干、粮草若干;某兵就使当守何险,某兵乘势当攻何寨;获一首级,当作何赏;破一营寨,当进何爵;候本督府百万大兵到日,一同进剿。烈烈轰轰,喧传四境。却暗戒各府州县不必实具兵马,但多备旗鼓火炮,虚张杀伐之势,使贼人闻之,自然惊惧。然后命人率一旅,宣扬圣恩,沿路招而安之,定自畏威而感服矣。” 卫霁称其妙算,又和他聊了几句,就带着庾敏和元偓一起走了。 出来之后,庾敏松了一口气,又优哉游哉地伸了个懒腰:“唉,终于出来了。” 见此,卫霁笑了一下:“在里面你就这么紧张吗?” 庾敏笑着说道:“是啊,你们几个说话都文绉绉的,我听得都郁闷了。” 卫霁就说:“没事,习惯了就好。” 之后,他们牵着马跟随着卫霁回到原地,看见了乔语澜和陈子牙等人早就站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的归来。 庾冀然和庾珏看见庾敏回来了,立即笑着奔向她:“阿姊,你终于回来啦。” 庾敏一把抱住他们,笑道:“是啊。”她又看见庾珏的嘴角上有些糕点的碎屑,就伸手将其抹去,“说,你们偷偷吃了什么好吃的。” 庾珏小脸一瞬间涨的通红,两颗白白的牙齿咬着下嘴唇,露出了一个无辜的酒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吃了别人给的枣糕和果脯。” 庾敏伸手摸摸他圆圆的脑袋:“嗯,生果子吃多了会腹泻的。” 庾珏期期艾艾地说道:“那我下次不贪吃了……” 庾冀然嘴角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阿姊,我就没贪吃。” 庾敏笑了笑:“嗯,你很乖。” 过了一会儿,他们一群人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来福往地上铺下一卷席毡,让他们席地而坐,就拿出食盒,开始野宴。 美酒佳肴 他们围坐在一起,互相笑谈着,享受着美食。庾敏拿起一块酥皮扒鸡,咬了一口,赞叹道:“这鸡肉鲜嫩多汁,真是美味啊。” 卫霁笑着说道:“这是我特地从醉云楼带来的,好吃吧?” 庾敏点点头,感激地看着他:“谢谢表哥,真是太好吃了。” 陈子牙也拿起一块烤羊肉,咀嚼了一口,笑着夸赞道:“这羊肉味道鲜美,烤得恰到好处,不沾一点腥臊味。” 乔语澜给自己倒了一壶竹叶青,拿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口,满足地叹息:“美酒佳肴,真是人生一大享受啊!” 庾敏笑了笑,转头看见元偓还站在她身后的不远处,就笑着朝他招招手:“元偓,你别站着了,过来坐吧,跟大伙一起吃。” 于是,元偓过来跟他们围坐在一团,一起畅饮。 庾敏忽然想起来一些事,就问陈子牙:“子牙大哥,雅集比试结束了,你通过了吗?” 陈子牙心情很好,笑得开怀:“之前我在雅集跟其他士族子弟起了冲突,本来几位中正官不会给我品级的,没想到这次的中正官里有萧华萧大人,他很是欣赏我,就让我通过了。”说罢,陈子牙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了笑,伸手摸摸自己的后脖颈,“呵呵这也是我运气好罢了。” 一听这话,乔语澜就不乐意了:“子牙大哥,你怎么能这样妄自菲薄呢,要不是你有真本事,这为官清廉的萧大人也不会这么看重你呀?” 庾敏也点头同意:“是啊,子牙大哥,语澜说得对,这次你总算得偿所愿了。” 陈子牙眸色一暗:“话不能这么说,过几个月还有一场中正官考评呢,即使是步入仕途,那也不代表你日后的前途一定就光明顺畅。” 卫霁抿了一口茶:“子牙兄所言甚是,入品级只是迈步仕途的第一步。”说到这儿,他莫名地沉默了一下,冷哼一声,带着些自嘲的意味,“往后的事儿,还多着呢。” 闻言,大家似乎感觉到了一种悲伤难掩的心绪,纷纷沉默了下来。 这时,庾珏指着天边,突然出声:“大家快看,天色好美。” 于是,大家纷纷抬头望天。 夕阳缓缓褪去,天边晚霞蔓延,枝头绯丽,秋蝉独吟,红霞照在澹绿的水波上,折射出粼粼金光,一如人间这旖旎的风景。 大家一边欣赏美景,一边品尝美食、畅谈着,气氛十分愉快。庾敏看着这一幕,心中充满满足和幸福。她觉得这是一个美好的时刻,一个值得珍藏的回忆。 恰时,清澈见底的河边突然出现一位船夫,正洒脱地撑着竹桨,他大喝一声,缓缓唱道:“莫愁在何处?莫愁石城西。艇子打两桨,催送莫愁来。” 这一首《莫愁乐》,正是晋朝的民歌,声调婉转,颇受百姓欢迎,所以唱的人很多。 一曲完毕,船夫已经抵达岸边:“诶,诸位大人,难得来一趟九曜山,怎能不趁着这艳丽的山色乘船游江呢?” 其他的士族子弟听见了,嬉笑道:“你的船如此简陋,载得了我们那么多人吗?” 船夫闻言也不生气,笑道:“让大人见笑了,不是我这艘船,而是那几艘制作精巧的小舟。” 很快,几艘雕刻得颇为巧丽的小舟缓缓游来了。 士人看了有些意动:“多少钱?” 船夫抚摸着胡髯,憨笑道:“五十文一人,坐不坐?” 士人们对视一眼,笑道:“还挺会做生意!” 见一些人陆陆续续地上船了,庾冀然也颇为兴奋,站起身快步走到卫霁身边,轻扯一下他的衣袖,笑道:“表哥表哥,我们也去凑这个热闹吧。” ————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因为魏晋风比较难写,前段时间就卡文了,不过现在恢复更新了,还有,爱发电也会同步更新,登不上来的朋友可以在爱发电看,爱发电id:漓人故梦 跌入湖中 卫霁看着庾冀然充满期待的眼神,笑着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就去吧。” 于是,庾敏、卫霁、庾冀然、陈子牙、乔语澜、元偓等人纷纷上了小舟。 船夫摇着桨,顺着江水缓缓前行,两岸风景美如画。众人一边欣赏美景,一边谈笑风生。 庾敏侧目而视,真是青山苍莽,满目奇峰,密林逐天, 烟波萦萦,尘嚣远绝,晚来人静禽鱼聚,山影松声共一船。 庾敏坐在船头,感受着江风轻拂,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愉悦。她转头看着卫霁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元偓看见了她饱含深意的凝视,眼睛微眯,似在思考什么。 庾敏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就笑着对卫霁说道:“表哥,你见过大海吗?我从未见过大海,只读过木玄虚的《海赋》,那里面说尔其为状也,则乃浟湙潋滟,浮天无岸,波如连山,乍合乍散……于是鼓怒,溢浪扬浮,更相触搏,飞沫起涛。状如天轮,胶戾而激转;又似地轴,挺拔而争回。岑岺飞腾而反复,五岳鼓舞而相磓。这般描述,惹得我心神往之。” 意思是大海发怒的时候,横溢的海浪飞扬沉浮,相互搏击着,波涛高扬着飞沫。那种模样仿佛上天的车轮,飞旋出无数激流漩涡;又好似大地的车轴,挺拔遒劲的争相转动。迭起的波涛仿佛小山不停地翻腾倾覆,耸起的巨浪如同五岳山峰相互冲撞。 卫霁微微一笑,如清风霁月:“见过,见大海波澜壮阔,我看了只觉得人渺小如尘埃。” 庾敏噗嗤一声笑了:“看来这般体验,真是妙极。” 这时,乔语澜突然从包袱里掏出酒器,发出一阵叮当的脆玉相撞之声,五个一模一样的白瓷器小杯子分别放在了五人面前。 乔语澜笑容灿烂:“如此美景,当有美酒相伴。” 庾敏笑着和她开玩笑:“刚才便饮了酒,现在又喝,你真是个酒鬼。” 乔语澜提着酒壶过来,斟了一杯酒给她:“不是给我一个人喝的,你们也要陪我喝。” 庾敏摇头拒绝:“我不好酒,你自己喝吧。” 乔语澜突然伸手勾过她的肩膀:“这酒是甜的,很好喝,不同于刚才的竹叶青,你尝尝看,我爷爷酿的。” 盛情难却,庾敏只能拿过酒杯,将酒水一饮而尽。 酒水滑过喉咙,带来香甜香醇的味道,庾敏抿了抿嘴唇,觉得这酒回味无穷,就多饮了几杯。 卫霁和陈子牙聊了一会儿,转头发现庾敏去了船头,他就向陈子牙微微作揖,就走到庾敏身边看她。 见庾敏脸色绯红如霞,眼神潋滟朦胧,可见是喝了不少酒,就一把抢过她手上的酒器:“你醉了,不可贪杯。” 庾敏眼帘一掀,眸中蒙起淡淡水雾,脉脉含情,樱桃般艳丽的红唇微微嘟着,表示自己的不满:“我没醉,快把酒给我,我要喝。”说罢,便伸手去抢。 卫霁当然不能让她得逞,擒住她乱动的双手,转头唤元偓,并把酒器递给他:“元偓,女郎喝醉了,你怎么不好好地看着她。” 元偓接过酒器,正要说些什么,乔语澜突然过来,一脸抱歉地说道:“真是抱歉,是我让她喝的,想着这是甜的果酒,哪那么容易醉,没想到……” 卫霁朝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你不用紧张,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说罢,就让庾敏坐在一张椅子上。 庾敏嗅到他身上熟悉的冷香,就不想让他走了,伸手牵住他的手掌,并把脑袋靠在他身上寻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在她靠过来的一瞬间,卫霁心神一滞,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不过反应过来后,就宠溺地伸手抚摸她的脑袋。 而他们之间的这些互动,全都落在了元偓的眼里。 虽然在他看来这没什么,但心里还是觉得怪异,心里莫名有些烦闷,不过他没有想太多,就转头看向别处,观赏连绵不绝的山脊。 随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们打算回去了,就命令船夫掉头。 夜里万籁俱寂,水天无际,忽然,他们的小舟却像被什么牵扯住了一样,船头偏航,开始打旋。 众人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就有些慌张。 元偓看起来很有经验,就淡定地跟他们说:“这种情况怕是遇到潜流了,大伙不必惊慌。” 遽然,小舟又是一阵比之前更剧烈的晃动,几欲覆舟,庾冀然一时没有站稳,跌坐在船上,而庾珏没有人牵住,便摔了一跤,倒头就要掉进江中。 见到这惊险的一幕,又被冷风一吹,庾敏彻底清醒过来,心脏几乎要骤停,大喊一声:“珏儿——” 卫霁也看见了,就快步朝庾珏奔过去,他慢人一步,庾珏被元偓稳稳地接住了。 顿时,众人松了一口气。 就在众人为此庆幸的时候,船上又一阵颠簸,酒杯酒壶噼里啪啦地滚落一地,庾敏因为之前喝了酒,本就坐得不稳,一时不察,扑通一声,就跌入江中。 “阿敏——” 陈子牙和乔语澜惊叫道,骇得呆住了,想伸手救她,却是晚了一步。 看见这惊险的一幕,卫霁瞳孔一缩,吓得冷汗直飙,他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快速向她游去,不让她的身体下沉。 卫霁揽腰将她救起,就要游上来时,潜流再度袭来,差点将他们席卷而去。 众人惊得大喊:“快抓着船桨——” 于是,卫霁努力往船边游,紧紧地抓住船桨,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过来帮忙,将他们扶上船。 卫霁浑身湿透,但仍然关心庾敏:“庾敏,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庾敏有些惊慌,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她摇了摇头:“我没事,谢谢你,表哥。” 卫霁松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就好,以后可要注意安全,不要再喝那么多酒了。” 庾敏点点头,心中感激不已。这时,其他人也围过来关心问候,庾敏一一表示感谢。 游江的兴致被打断,大家决定提前结束这次游玩。船夫将小舟驶回岸边,众人纷纷下船,回到了岸上,来到他们之前野宴的地方。 卫霁给她端来一杯热茶,关心地问道:“好些了吗?喝点热茶吧,暖暖身子。” 庾敏接过茶杯,感激地说:“谢谢表哥,我好多了。” 遭遇宵禁 上岸后,庾冀然和庾珏立即向庾敏跑来,一大一小紧紧地抱住她:“阿姊,刚才真是吓坏我了,呜呜,我们差点见不到你了……” 说罢,他们就扑在庾敏怀里,忍不住哭了出来。 庾敏心中有些感动,伸手温柔地抚摸他们的脑袋瓜子:“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们别哭了,阿姊没事。” 闻言,庾冀然才隐忍着擦干眼泪,而庾珏因为年纪尚小,仍在呜呜哭泣,哭得小脸通红,看得庾敏心疼极了。 庾敏眼眶微红,亲自替他拭泪:“珏儿,阿姊没事,别哭,你再哭阿姊也忍不住要落泪了。” 这时,卫霁过来抱起庾珏,温柔地哄他,让他止住哭声,才放他下来。 庾敏喝了几口热茶,感觉到身体逐渐回温,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她看着卫霁关切的眼神,心里感慨万分,对他的担忧和照顾心怀感激。她轻轻握住表哥的手,感慨地说:“表哥,谢谢你救了我,我真的很感激你。” 卫霁轻拍着她的手,温柔地笑道:“你是我妹妹,我怎么能坐视不管呢?只要你没事就好。”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对庾敏深深的关怀和爱护。 又是妹妹!这个词我真的听腻了! 庾敏心中生起一阵温暖的同时,还并存着一些难以消遣的苦闷,她轻轻咬了咬嘴唇,有些不知所措地说:“表哥,其实我一直都很信任你,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之一,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很重要。” 卫霁感受到庾敏心底的情感,他温和地微笑着,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慰道:“阿敏,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照顾你。你是我的妹妹,我永远都会陪伴着你。” 他们的目光交汇,倾诉出了彼此心中的情感。庾敏觉得有一种温暖的力量在她心中涌动。 元偓站在一旁,目光注视着庾敏和卫霁之间的互动,心中暗自叹息。 这一刻,他明白了,庾敏对卫霁的感情已经不只是表面上的亲情,而是一种特殊的情愫。莫名的,他不禁有些许失落,如秋风吹拂导致落叶飘落时的惆怅。 忽然,一阵冷风吹过,庾敏感觉到一股寒冷的气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见此,卫霁有些心疼,对翠莲冷声说道:“翠莲,还不快带女郎回牛车里换件衣裳,秋天寒冷,莫让她染了风寒。” 翠莲颤巍巍地说了声:“是。”就快步走到庾敏身边,扶着她去了牛车旁。 很快,庾敏换好衣服出来了,看见各位关怀备至的眼神,又看了眼暗沉的天色,笑道:“大家别担心,我没事,天色已晚,再不下山恐怕赶不上宵禁了。” 于是,待来福和翠莲收拾好食盒、卷好席毡,整顿好行装,他们就乘坐牛车下山,快速朝洛阳城驶去。 过了一段时间,忽见远处有火光闪烁,又隐约看到前方的马匹被一群人团团围住,车夫就暗叫不好,因为他知道,这多半是遇上巡夜的公差了。 很快,他们的牛车和马车立即被几个更夫拦住了。 狗仗人势 自晋朝定国以来,洛阳城在太平天子脚下,上级宽松了宵禁政策,可随着各种血腥政变的发生,洛阳也变得不安全,所以最近宵禁的规矩是辅国大将军庞秀定下的。 几个更夫带着短刀和火把,将他们的车辆包围了起来,开始兴师问罪:“你们可知罪?” 庾敏冷淡说道:“不知,不如你跟我们说说到底犯了什么罪!” 其中一个更夫闻言更是气愤:“大胆,奉辅国大将军之令,亥时之后,卯时之前,过往行人即便要赶路,也必须投宿,就算你们是皇亲贵族,犯了宵禁我一样能给你们定罪。” 陈子牙嗤笑一声:“我只知道骠骑将军、宁远将军,从没听过什么辅国大将军。” 那位更夫难免有些气急败坏,心里憋了一肚子气,又觉得他们这些贵族子弟是一块上好的肥肉,此时见了,如苍蝇见血,怎舍得随便放过呢? 于是,那名更夫抽出短刀,直指着陈子牙,怒气冲冲地说道:“犯了宵禁,按庞将军新令,一概杖责四十,你难不成想拒捕么?还不快下来!” 元偓听了,不等庾敏的吩咐,就抽出腰间的黑鞭子,手起鞭落,狠狠地在那名更夫的脸上抽了一鞭子,打飞了那名更夫的帽子,更是打得他嚎叫不止。 抽了几鞭子,见他倒在了地上,吓得缩成一团,元偓才收回手。 其他几名更夫看了,觉得惊骇的同时,又想起了上司齐浩跟他们说的话,于是,他们淡定了一点,觉得一切都不足为惧了。 几名更夫团结一致,纷纷抽出武器,将他们的车辆重重围住,紧逼其中:“贼寇拒捕,全都拿下!” “且慢!”卫霁冷着一张脸,在张牙舞爪的黑夜中,在熊熊火光的映衬中,如天神降临,“你们这帮狗仗人势的糊涂东西,可认得我是谁?” 卫霁带着上位者的杀伐果决的气魄,更夫们心里发怵,互看一眼,纷纷摇摇头。 卫霁又说了一句:“你们可是步兵校尉齐浩的部下?” 这几个公差正是隶属齐浩麾下,猛然间听他点名道姓地叫出自己的顶头上司,便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愣是把方才嚣张的气焰收拾了大半:“正是,您与齐校尉可是旧相识?” 卫霁冷冷一笑,从腰间拿出一枚令牌:“我与他并不相识,不过我和他的顶头上司庞秀有过几次罩面,再者,我这次出城可是有奉命在身,尔等若阻挠了办案,到时候上头追究下来,我可要唯你是问,现有令牌在此。” 于是,其中一名公差将信将疑地上前,拿过他手中的令牌仔细一看,发现他所言非虚,就谦卑地拱手道:“适才未见此令,多有冒犯,还望诸位公子恕罪。” 卫霁拿回令牌,将其重新系在腰间,对着他们微微一笑,不复刚才的剑拔弩张之气:“老人家何出此言,方才的误会皆因我们而起,你们也算是秉公办事了,”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了两百贯钱,随手递与那老公差:“叨扰了各位这么久,且拿去打些酒吧。” 公差伸手接过银两,心头大喜,却又想到自己适才的鲁莽,差点得罪了这些达官贵人,心中更是惊骇不已,才颤抖地道了几声谢,抬头又见卫霁仍旧面露笑容,不似那等睚眦必报的小人才放下心来,才搀扶着受伤的那位公差,和其他人一哄而散。 见此,陈子牙面露鄙夷:“这些人是看人打卦的祖宗,要是栽在他们手里,他们能让你冤死狱中,绝无再见天日的道理。” 庾敏听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卫霁冷笑一声:“他们毕竟是庞秀的人,凡事都按照他的要求去做,难免会让人看不过眼,好了,我们就别提他们了,天色寒冷,还是快些回去吧。” 于是,他们再次启程,随着哒哒马蹄踏在清冷石子路的韵律声,匆匆地融入夜色之中。 少女心事 夜色如墨,星光稀疏,庾敏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回洛阳城。 很快,乔语澜和陈子牙的家都在东亭方向,他们和庾敏等人道别,就离开了。 而此时,庾珏已经累得扑在庾敏怀里睡着了。 卫霁观察到庾敏的脸色有些疲惫,就温柔地说道:“阿敏,你累了,给我抱会儿吧。” 庾敏对她微微一笑,摇摇头:“不用了,表哥,反正也快到家了。” 闻言,卫霁也没有勉强她:“那好吧,天色已晚,再加上现在我略感疲惫,想在贵府留宿一晚,可以吗?” 庾敏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波光潋滟,似娇似嗔:“表哥,瞧你说的什么话,我们都是一家人,怎能如此见外。”说罢,又想到他落水救自己而湿了身,衣服到现在还没有换,眉头一蹙,秋眸含忧,就紧张地问道,“表哥,你怎么到现在都不换下这身湿衣服,这样会染上风寒的。” 卫霁像个没事人一样笑了笑:“我的身子可没那么弱,只是没有多余的衣服,所以就没有换。” 庾敏叹了一口气,一本正经地戳穿他:“表哥就不要逞强了,你自幼体弱多病,后来经过习武身子骨才好了些,如今又在这大冷天落了水,我真是心疼极了。” 说罢,她又有些埋怨自己:“都怪我,要不是我,你就不会……”说到这儿,她就说不下去了,她既心疼又愧疚,沉甸甸的一颗心全为他跳动,要是他因自己而得病,她一定会原谅自己的。 这么想着,庾敏眼角微红,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溢出,她将嘴唇咬得发白,拼命隐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看见她自责得哭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卫霁心里也不好受,心里心疼极了,此刻,他好想忘记什么男女大防,好想紧紧抱住她,让她不要哭泣。 最终还是理智剩于一切,卫霁没有那么做,只伸手揉揉她的脑袋,以示安慰:“阿敏,别哭,你不要自责,表哥是不会生病的。”见她越哭越厉害,眼睛微微睁大,如涉世未深的麋鹿,而一串串泪珠顺着眼眶滑落,在脸上形成一道泪痕,真是可怜又可爱。 霎时间,卫霁心跳如鼓,有点不知所措了:“阿敏,你别哭……表哥我也会心疼的。” 听了他这句话,庾敏停止了哭泣。 少女的眸子因为泪水的点缀,此时浸润了一层水光,波光流转间,像是盛满了星辰大海。 卫霁觉得此时的她美得不似凡人,忍不住动手轻轻地给她拭泪。 此时他们靠得很近,使得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这个亲密的动作,他做起来自然极了,仿佛做了千遍万遍一般,庾敏感受到他手指的触碰,愣了愣神,心微微颤动,自己的一切伪装几乎要在他面前瓦解得一干二净。 这时,庾珏眨了眨眼,悠悠转醒过来:“阿姊,你怎么哭了?” 庾敏回过神来,立即制止了卫霁的触碰,转头对庾珏笑道:“没事,你怎么样了?还累吗?” 庾珏从她身上挣扎着起身:“睡了一觉,早就不累了。” 很快,他们就抵达庾府了。 对于落水一时,庾敏叫他们叁缄其口,帮着瞒着母亲,家里的事已经够多了,几乎让母亲忙不过来,所以她就不想再让母亲担心了。 所以,对于这个惊险特别的重阳节雅集,庾敏跟母亲简单地一笔带过,就回自己的院子了。 第二天醒来,庾敏精神很好,而在松涛斋当值的婢女来报,说卫霁生病了。 庾敏暗叫不好,立即派人去请御医。 照顾病人 卫霁的病情引起了庾敏深深的担忧,她匆匆赶往卫霁的松涛斋,进了内室走到他身边,看见他卧倒在病床,长发肆散,墨眸紧闭,鸦青色的睫羽微微颤抖,一副睡得不安稳的样子,又见他烧得满脸通红,神志有些模糊,庾敏的心如同被针刺一般疼痛,她从未见过卫霁如此脆弱的样子。 卫霁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微微睁开了眼,看清来人是庾敏,苍白无暇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眸中有朦胧慵懒之感,他用略带磁性、动听入耳的声音道:“是表妹来了啊,快坐吧。”说罢便要起身。 庾敏心里一急,快步向前立马制止了他的动作,双手放在他的肩膀,让他重新躺下:“表哥,你不必起身,快快躺下吧。” 卫霁摇摇头,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他声音微弱地说:“阿敏,别担心,不过是小小的风寒。” 庾敏抓住他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表哥,我昨晚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知道你会生病,没想到真应验了,不过我会请最好的御医来为你诊治的。” 卫霁再度轻拍她的手,眸中盛满莹亮柔光,说话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宠溺:“怎么又哭了,瞧你,真是个爱哭鬼。”说罢,他抬起一手给她拭泪,又道,“不需要,我已经请了,正在为我诊治。” 庾敏吸了吸鼻子,收回眼泪,对他坚强地笑了笑,问道:“表哥,你感觉怎么样?” 卫霁微微点头,叹了口气:“没什么大碍,不过是感染了风寒。” 庾敏心中一颤,握紧卫霁的手,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在加速。她默默地陪在卫霁身边,直到御医前来为他诊视。 御医诊视后告诉庾敏,卫霁的病情虽然有些严重,但他已经开了药方,只要按时服药,好好休息,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庾敏听后,心中传来巨石落地的声响,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她看着卫霁安静的睡颜,心中充满了愧疚和自责。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也许卫霁就不会生病,她决定要弥补自己的过错,好好照顾卫霁,让他尽快康复。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庾敏亲自照顾卫霁的饮食起居,她对他的照顾无微不至,卫霁看着庾敏为他忙碌的身影,心中充满了感动和感激。 渐渐地,卫霁的病情开始有所好转,庾敏的心也渐渐放下了,她知道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她知道她的努力没有白费,但同时也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 一次,在卫霁的病床前,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脸上还带着一丝忧伤的憔悴。 卫霁见了,轻轻地挪动身体,生怕惊醒了她,他看着她熟睡的脸庞,心中充满了感激和柔情。他知道,这次病情能够好转,全因有她在身边照顾他。 为了让她睡得安稳,卫霁轻轻下床,拦腰将她抱起,将她放倒在柔软的床榻上,再轻轻地为她盖好被子,然后转身看向窗外的,陷入深深的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庾敏忽然惊叫了一声,似乎是陷入了某种梦魇。 卫霁有些担心,就快步走到她身边,见她面目通红,忍不住伸手探探她溢出汗珠的额头,发现她没有发烧,才松了一口气。 恰时,庾敏突然声音缱绻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确确实实地听见了,莫名的,他瞳孔一缩,心头一悸,仿佛忘了时间的流逝。 他的这个反应,说明了他在此刻察觉到了庾敏对他的某种难以言明的情愫。 他思绪有些混乱,想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把烦恼抛开脑后,释然的笑了笑。 是错觉吧,是我想多了,阿敏对我是没有这种龌龊的心思的。 然而,他的这个想法,很快就被证明为错的,庾敏也确确实实对他起了那种心思,因为在庾敏醒来后,她突然向他告白了。 表白被拒 忽然,庾敏长而绵密的睫羽微微颤抖,似乎快要醒来了。 卫霁为了不让她陷入梦魇之中,就温柔地唤醒她:“阿敏,醒醒。” 庾敏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叫自己,就嘤咛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就看见卫霁那张俊美无俦的放大面容 ,庾敏一瞬间有些迷惑。 见她愣住了,傻傻地看着自己,卫霁觉得她很可爱,忍不住笑出声,此刻,他的眼神中带着温柔和关怀:“身子好些了吗?怎么这样看着我?不认识我了?” 庾敏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被他的容颜所惑,一时看呆了,就觉得很丢脸,耳根和脸颊很快就蔓起了一层红晕。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只轻轻地唤了他的名字:“表哥。” “看来是害羞了。”卫霁轻轻一笑。 庾敏有些恼怒,她不服气,就抬头反驳:“谁害羞了……” 声音绵软无力,像是在撒娇的反驳,一点也没有力度,所以这话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刹那间,卫霁与她的目光交汇,眼波流转,空气中似有一种暧昧在涌动,顿时,他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想排斥却排斥不了,很是奇妙! 庾敏也感觉到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氛,她心脏怦怦直跳,动如跳兔,莫名的,她被这种气息所迷惑,忍不住鼓起勇气,擒住他冰凉的手掌,把他拉向自己,目光坚定地说:“表哥,我喜欢你。” 卫霁的眼睛一瞬间睁大,从中透露出一丝迷惘,又似是被她直白的话语给吓到了,他立即甩开她的手,他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彻底愣住了,看着她含情脉脉的眼神,原本平静如水的心中涌起一阵波动,开始翻江倒海,怪异得让人心惊。 之前,他隐隐约约察觉到她若有似无的情愫,但总觉得是自己的错觉,总想着否认,没想到此刻她却大胆地向自己表明心意,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是表兄妹,是亲人,亲人之间怎么能像恋人一样相爱呢?再者,他的心底已经装下一个他心爱的人了,已经把那人放在心尖刻在脑海了,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所以,庾敏,对不起! 卫霁在一片混乱中理清了自己的思绪,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就轻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拒绝她:“阿敏,我知道你对我有很深的感情,但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对不起,我们表兄妹,我们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再者,你能确定对我的感情是爱情吗?有时候爱情和亲情……” 卫霁还想跟她讲长长的大道理,庾敏听不下去了,立即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此刻,她伪装出来的坚强已经被他残忍的话击得土崩瓦解了,她的身形摇摇欲坠,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脆弱得不堪一击。 不过即使是这样,她的眼中仍带着一丝坚定:“不,表哥,你不要再说了,我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了,我长那么大,不会傻到分辨不出什么是爱情什么是亲情友情,在我看书的时候、吃饭的时候、无所事事的时候,我脑中清晰浮现的是你的眼睛、你的笑脸、你的一言一行;我还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与你一起的温馨画面……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我却无可救药的爱上你了,卫霁……” 说到这儿,庾敏停顿了一下,浑身发冷地颤抖着,脸上只有两条泪痕无声的滑落,只听见自己的一颗心剧烈跳动的声音,心里面翻搅出无数惊涛骇浪:“卫霁,我早就不想叫你表哥了,你不知道,每叫一次我就会心痛一回,因为这时刻提醒着我你只把我当做妹妹而不是恋人,还有,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袁颐瑷。” 见他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像是受了巨大打击的表情,庾敏自嘲地笑了笑,她一手紧紧地揪住胸前的衣襟:“不过她已经是皇上的女人了,你们这辈子都不可能了,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看看我呢?明明我比任何人都爱你,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你,目前这世道,还是有很多表兄妹成婚的,这也不应该成为我们的阻碍,卫霁,我想陪伴你,照顾你,直到永远,求你用正眼看看我吧,好好地看看我吧,我从来就不是你的妹妹……” 言毕,庾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情绪也过于激动,只缩成一团,一个劲地哭。 听到庾敏关于爱情的长篇大论,卫霁震惊极了,同时,她的表白也让他陷入了更深的困惑,仿佛世间万物都要颠覆一样,仿佛天塌地陷一样,对于庾敏这个人,他觉得陌生极了,觉得有些不认识她了,从不知道,她纤细的身子里会隐藏着这么庞杂的情感,而且,他再也不能将她年纪还小之类的这些话语按在她头上了,她长大了,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卫霁似是想明了,又似是没有,他沉默了好长时间,也站在原地叹息了好久,看着庾敏那双哭得红肿可怜的眼睛,心里更是起了一种怜惜之情。 不过,该拒绝他还是会拒绝的,毕竟他对她没有那种心思,于是,他眼中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阿敏,对不起,我对你只要亲情,别的我给不了,再者,你已经定亲了,谢恒我见过,也事先了解过,他是一个极其优秀的男人,你和她很般配。” 庾敏抬手擦了擦眼泪,摇头如拨浪鼓,说话语气带了一丝乞求:“不,卫霁,求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和谢恒成亲的,我会和他退婚……” 她话还没说完,卫霁突然像变了脸一样冷漠无情地说道:“荒唐!庾敏,我再说一次,我对你只有亲情没有爱情,你不能勉强我,就算我们在一起了,我们之间还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庾敏愣住了,还是第一次见他发那么大脾气,看来自己彻底惹恼了他,以后他再也不待见自己了。 这么想着,庾敏愣愣地看着前方,眼睛里已经流不出泪水了,她目光呆滞空洞,心间苦涩异常,一股股绝望的海潮将她的理智一点点地淹没。 她知道就在自己挑明一切的时候,她和他之间的那点情分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了,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可能了。 庾敏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冰冰地说道:“我明白了,你走吧!” 闻言,卫霁以为自己的心情会变得轻松,但是他没有,心里仍然沉甸甸的,此外,他心里还涌现出一丝内疚,不过他故作轻松地说道:“明白了就好,抱歉,我走了,过段时间我再来看你。” 说完,他立即转身,如一阵来去自如的清风,走得毫不留恋。 庾敏转头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眼底一片死寂。 借酒消愁 庾敏心如死灰,卫霁的冷漠和拒绝让她感到无尽的绝望和失落,她原本天真地以为自己的感情能够打动卫霁,但现实却残酷地告诉她,他们之间永远只能是亲情,不会有爱情的存在。 呵,一切都是我自以为是罢了! 庾敏这么想着,就不想在松涛斋待下去了,她立即起身,穿上鞋子,神情恍惚地从房间里出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时,恰好遇见了在练剑的元偓,她也没有向往常一样跟他打招呼,只面目呆滞地走了。 元偓转头看见她这种状况,觉得很不对劲,每次面对她时,心里总是忍不住一次次地靠近她,于是,他忍不住问道:“女郎,你怎么了?” 庾敏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理都不理他。 见此,元偓也没有理由再去触她的霉头。 一晃眼,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了,翠莲见庾敏把自己关在房里已经一整天没有出来了,就有些担心。 翠莲忍不住对玉秾说道:“玉秾,你进去看看吧,女郎到底出什么事了?” 玉秾不乐意了:“你自己去吧,谁都看得出来今天女郎心情不好,我才不想在这个时候惹她不快呢。” 翠莲叹了一口气,就向前几步推门进来了。 翠莲一进来就见庾敏脸色透红,醉眼惺忪,手执一酒杯,趴在圆桌上饮酒。 翠莲叹了口气,就走到她身边,一把夺过酒杯:“女郎,酒虽好,但不可贪杯啊!” 闻言,庾敏抬眸看她,面上晕染一丝动人的醉意:“翠莲,是你啊。”见她将酒抢去,柳眉一挑,怒道,“抢我酒做什么,快拿来。”说完,便要起身夺酒。 翠莲不让她喝酒,就喊道:“玉秾,快来,女郎醉了,快把酒拿走。” 不一会儿,玉秾便跑进来,迅速将酒拿起,往外走了。 翠莲想起了什么,就叫住玉秾:“慢着,玉秾,顺便给女郎煮碗醒酒汤。” 玉秾“哎”的一声,应下了。 庾敏见玉秾把酒拿走了,急忙喊道:“玉秾,快回来,快把酒放下。”见她停住了脚步,庾敏又继续说道,“我的话你也不听吗?快放下。” 翠莲见玉秾犹豫了:“玉秾,别听女郎说的,拿着酒就走吧。”见她仍是如此,急声道:“大酌伤身,难道你想让女郎一直醉下去吗?” 听了这话,玉秾赶紧走出了门。 庾敏一瞬间有些想不开,心情激动,眼眶微红,用手指着翠莲:“好啊,你们一个个都不把我当回事,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我要同母亲说,把你们都撵走。” 翠莲哀伤道:“女郎,不要这样,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啊。” 庾敏冷笑道:“呵,为我好?要是为我好,那就把酒拿来。” 翠莲再次劝道:“女郎,你不能再喝了,你已经醉了。” 庾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清醒得很,我没醉……我没醉,把酒给我吧。”见翠莲将脸撇过脸,庾敏面露愁容,忍不住攥上她的手臂,哀求道:“翠莲,我求你了,把酒给我好吗?” “女郎,你喝得够多了,不能再喝了,再说了,虽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不管你再怎么喝,事实仍是无法改变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