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不好当[穿书]》 端和郡主 燕楚。 胤康七年三月丙子,瑞京瑞王府。 端和已经对着铜镜坐了好一会儿,铜镜里的是个不过五六岁的小姑娘,长得漂亮娇贵。而她适才还一脸平静并沉默的接受了丫鬟为自己更衣的举动——像是木偶,平静而木讷。 身后的近侍丫鬟一脸紧张的盯着自家小姐,她也不知道小姐怎么回事,一觉睡醒就像是没了魂一样。 丫鬟赶紧跑出去唤了人来,最先来的是乳母宋氏。宋氏一脸的紧张,关切的话呼之欲出,却还是压下声轻问:“郡主可是哪里不舒服?” 端和终于有了反应,呢喃道:“郡主?”然后倏然转身看向宋氏,“你是谁,”眼神微抬扫过和镜子里的她一般大的丫鬟,“你又是谁?” 宋氏大惊,像是红了眼,担忧的声音响起,“奴婢是你的乳母啊,郡主不记得奴婢了?”宋氏嘴上说着,手却是偷偷背后,赶紧拍了两下身后的小丫鬟,小声道:“还不快快去找夫人!” 小丫鬟被拍的发懵,怯怯的看了一眼宋氏,最后在宋氏的眼神威慑下转过身跑了出去。 端和呆愣的点头,轻轻的转着眸子视地,不再言语。 不消片刻,便有一美妇急步走来,面上急切,衣着华贵,对着端和一阵儿嘘寒问暖,按着她看了几个来回才道:“和儿可是昨日慧正殿受了欺,还是有人惹得和儿不喜?” 端和终于动了,她掐了一下自己,痛意袭来,端和低头看了一下胳膊,是娇贵的皮肤,白皙嫩滑,不过一点力气,已经开始泛红凸起。 瑞王妃端章氏见此连忙拉起她的胳膊吹了又吹,满目心疼,“使不得使不得,可是府上刁奴作怪,莫怕,告诉母亲,本妃不剁了他喂狗!”说完凤眸一横,扫的一众丫鬟小厮齐齐跪地。 “母亲?”端和开口。 “我好像不记得以前的东西了。”端和实话实说,她前几天可才高考完,熬了一夜睡醒就到了这里,一时间真的接受不了,虽然她以前的文里面经常出现这种场景,可亲身经历......总归有那么一点儿不一样。 端章氏闻言直接红了眼,却是骤然沉声,怒道:“府医呢,还不给本妃滚进来,郡主这么大动静,居然都没人察觉,府里养你们当摆设的吗!” 府医是真滚进来的,四人跪倒在地,额间冷汗成珠落地,随后炸裂,像是府医颤巍的精神,碎了一地。 端和看他们实在紧张,对着离她最近的年轻府医友好的笑了一下想让他放轻松,她可是讲礼貌又温柔的好孩子。 年轻的府医看着自家郡主堪称可爱的笑,抖的更厉害了。 端和:...... 府医把脉把的快把端和盯穿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倒是端章氏的眼神看的府医直接跪地,抖着嗓子道:“小姐脉象...平稳...从容和缓,”最后似乎是咬牙豁出去般道:“并无大碍。” 端章氏显然不信,和儿都不记事了这几个人还告诉她和儿没事,庸医!“王府不养无用之人,本妃也不要你们的命,拿了例银赶紧滚。”说完对着自己的人道:“去给本妃到宫中请御医!” 府医衣衫早已被汗浸湿,似乎早已知道了结局,面上悲戚,却还是对着端章氏道:“王妃,郡主真的没事,郡主兴许只是...只是不愿意想起来!”年轻府医话落,猛然稽首,不敢抬起。 他们是瑞王府府医,若是被赶出来,不出一天瑞京人尽皆知,哪户人家还敢要他们。 端和抿着嘴看他们跪在自己面前磕头,额上已经渗出了血,她才明白这是真实的权利,锋利逼人,毫不留情。 “母亲,你看和儿不是好好的吗,以前的东西不记得也没关系,至于他们,”端和扬了扬尚不明显的下巴,显得更加娇俏,“不过是些下人,母亲何必为他们伤神。” 言罢对着磕头的人道:“还不快滚出去。” 年长的府医眼神一转就知道小姐在给他们求情,赶紧拽着几个人出去了。 直到太医请来也说没事,端章氏这才放心,对自己女儿失忆的事也不追究了,而且似乎女儿伶俐了些,对她也多了亲切。 ...... 端和在自己的小书房里翻了好几天才搞清楚自己在哪,然后她有点懵,燕楚国,瑞京城,胤康帝端辘,皇太弟端轼以及定国公林询! 这不是她高考完熬夜写的两万字短篇里的设定和背景吗。 现在是胤康七年,也就是说自己穿到了这个故事自己没有写到的未来?端和卒,别人穿越不是系统就是知道结局,她知道个屁啊,她就知道胤康帝怎么从永安王的位置坐上皇位和他胞弟端轼的出身。 所以,她到底算怎么一回事儿!!!端和咆哮,恨不得仰天大吼一句妈的我想回去。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身份不过五岁,还处在上学的年纪,可她才刚高考完,她不想学习!!! 端和垂首捏着自己的衣袖,上好的苏州缂丝,朱红打底,上有暗纹密布并以金丝掐牙,衬的整个人也更加瓷白,像是观音坐下玉女,矜贵娇嫩。梳丱发,头顶两侧对称接成两个大椎,髻中自然垂下一绺发丝。 身后的小姑娘也梳丱发,着绿色小衫,比她大两岁,是她的陪读。 端和现在的身份是燕楚瑞王府的嫡女。先瑞王是永熙帝胞弟,也就是如今胤康帝的叔爷,瑞王乃一品王爷,掌宗人府,爵位世袭罔替,封地庆云府。 而她的父亲就是先瑞王唯一的嫡子,如今的瑞王。 端和对着庆云府愣了半晌,庆云府原来是瑞王的封地啊。 她只写了两万字,设定中很多的逻辑与空白在这里都被填补,合理严谨。 端和对着自己的身份已经说不出话了,出身即封郡主,父亲是一品王爷也就算了,母亲又是武安候府嫡次女,外公武安候,外祖母宁江苏氏。宁江苏氏可是江南名门,还有舅舅舅母一堆,端氏又是皇族,她这个身份是多金贵的存在! 她的故事里三位帝王,按时间是永熙帝在前,随后是顺德帝,最后才是今上,如今才不过二十九岁的胤康帝。 端和掰着手指算了起来,永熙帝被顺德帝投毒害死了,顺德帝无嗣,到最后又被胤康帝搞死了,如今是胤康七年,也就是说胤康帝执政不过七年。 端和脑子里过了一遍故事,胤康帝幼失怙恃之时四岁,随后被永熙帝在身边养了两年,等到胤康帝逼宫时,也不过才二十又二。 如今是胤康七年,也就是二十九岁,胤康帝为王时没有王妃,所以目前有皇子的话也不超过七岁!皇子皇女数量肯定也不多。 那么现阶段,成年的皇室成员也不过两人,一个是皇太弟端轼,另一个就是她的父亲瑞王! 而且,端和唇角扬起,先瑞王是永熙帝母妃的老来子,所以她其实和胤康帝是同辈,胤康帝其实是她的堂哥! 天哪,这是含着多少把金汤匙出生的!! 母亲端章氏,育有一子一女,端和上面还有个亲兄长——端祀。父亲的庶兄庶弟也早已分了家,所以这偌大瑞王府也不过几个主子,故而她是除过父母与兄长之外最大的主子。 虽然父亲有侧妃,她上有庶姐庶兄,后有庶妹,可她是嫡女啊! 端和现在无比庆幸自己把永熙帝写的对胤康帝那么重要,所以只凭瑞王是永熙胞弟后人这点,王府百年之内一定会安然入故。 为什么?因为胤康帝可是她笔下的皇帝,可以为了皇太弟逼宫顺德帝,自然不会是暴虐不仁之人。 端和本来抵触的心突然就这么放了下来,她对这个世界还是有点感情的,毕竟也是她暗自琢磨了许久,背景什么的想的她那几天险些头秃。 比起别的世界,来到自己的故事里,大概也算是个好事吧。 ※※※※※※※※※※※※※※※※※※※※ 【无cp的选择和误区】 晋江对于原创cp类型的定义更趋近于广义上的无cp小说。作者在选择作品类型时可根据自己的文章的内容进行判断: 1、小说内容以人物和剧情为主,不存在暧昧,主角最终没有对某个角色达成双向爱情,可选择无cp。小说多为修真、灵异、传奇、升级流、游戏、悬疑等类型。 我们网站此类的小说比较多,比如《修二代的日常随笔》《怎么不是人类![快穿]》《麟趾》《归田园居》《冒牌愿望店》《无罪之证》等。 2、小说内容以人物和剧情为主,无爱情线,路人般的cp对主角的故事不存在任何影响,可选择无cp。小说多为宫廷、玄幻、励志、历史等类型。 这个类型的难度在于路人般cp如何掌握。比如《金鳞开》以主角治国为主,过程中不存在任何爱情线,但是主角作为太子,后又为皇帝,为了更符合主角的身份,文中仍然写有父母给其选太子妃,大婚等情节,但太子妃从头到尾都没有正面出现,对主角的事业线并无影响。 ——————我的文属于第二种,主要角色并不多,出场依照剧情而定。 慧正殿 翌日。 端和穿戴整齐,着缂丝朱红袄裙,梳丱发,发上还别这时下瑞京最流行样式的小钗,不过显然是童式,不做妇人严谨,上有朱色珊瑚坠。耳上还带着朱玉耳钉,腕上是母亲前日命人给她打的镯子,通身除了脚上的牙白绣鞋外都是红色,也衬的整个人都白白嫩嫩,端和自己看了都想咬一口试试。 她发现了,母亲虽说手握瑞王府内府大权,可这王府女眷十根手指都数的过来,能生个什么事端,所以端章氏每天的任务好像就是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然后送去慧正殿? 端祀已在门口候了半晌,端和看着对面的小帅哥,甜甜的喊了一声:“兄长!”然后飞扑了过去。 端祀,瑞王府嫡长子,今年八岁,去年封的世子,也是上学的年纪,和胞妹一起。 他长的随瑞王,不似胞妹般娇嫩让人想捏,面若冠玉,眉目俊朗,隽秀清雅,着一袭玄色麒麟纹锦袍,三岁之差已让他的优雅深入人心。 不过端祀对着胞妹端祀倒没什么架子,张开臂一把架住她,他是瑞王府世子,自小习武,别说是扑,扔过来他也接的住。 “不是说和儿不记事了吗,怎么认得为兄?”端祀看着胞妹扑过来倒是确信她失忆了,胞妹此前安静沉稳的比他更甚,像个老学究,其实不过五岁的孩子,在别人眼里就是木讷了。如今这双眸里顾盼生姿,神采奕奕的倒是觉得比以往更可爱了些。 端和扑在小小少年的怀里,这小孩抱着还真有感觉,抬头扑闪着大眼睛道:“兄长这般样貌,忘不了忘不了。” 端祀恍然觉得自己被胞妹调戏了,不待他有反应端章氏已经笑出了声,本还想着和儿忘了事兄妹感情会受损,看来是白担心了。 端章氏捂着嘴轻笑了几句,“快去吧,过了时辰可就进不去了。” 慧正殿是燕楚历代皇子公主与朝中要员家适龄公子小姐学习的地方,想当于小学,十岁之后女眷回府,男眷入国子监学习。 慧正殿于皇城之内,外有禁兵轮流职守,昼夜不歇,辰时闭门,一直到申时才会打开。 所以她现在从头开始,上小学,还是全日制.....糟心。 端和同兄长一起坐在马车上,马车内有小几,上面放着点心吃食,端和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甜香绵软的滋味入喉,端和眼睛都要亮了,这个味道她真的爱了。 甜度适中口感绵软,端和一口气吃了两个也不见腻,倒是端祀见她吃的欢快,不由开口,“胞妹还在长牙,不可多食。”说完就把她那碟点心撤了。 这东西放马车里不是让她吃的吗?端和对这种人类迷惑行为十分不解。 再说了,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在换牙。 马车穿过午门入皇城,然后七拐八拐进了慧正门停了下来,慧正门内设慧正殿,正是她未来每天都要来的地方,而且更坑的是,燕楚律法,除重要的节假休沐之外,都是要上学的。 所以她不仅是全日制,还没周末!她可才五岁!! 端和人还进去就被自己脑子里的无休给吓到了,为什么,她刚高考完就要这么对她,端和觉得自己有些丧。 端祀敏锐的察觉到了胞妹的消沉,“怎么,不喜欢慧正殿吗。” “不是不是。”端和看了一眼慧正殿大气磅礴的庑殿顶,门上有匾,上书慧正殿三个大字。历史似乎也在一瞬间铺展开来,她站在历史的洪流里,看着时光流转,未来,高考,到永熙帝九子渚延之征,顺德帝落败,最后是胤康帝继得大宝。 历史如今停到她的脚边,她是燕楚瑞王府嫡女端和,不是刚考完试的苦逼高三狗,她也不用提心吊胆的等着公布成绩。 “没事,走吧。”端和对着端祀扬唇,笑的无辜可爱。 端祀看着妹妹脸上的笑呆了须臾,胞妹以前不爱笑的,明明是世家小姐,却没有世家子的骄贵,对着别人也显得小心谨慎。如今倒是没说几句话笑了多次,不过,他似乎也是第一次知道胞妹原也是这般靡颜腻理。 慧正殿。 端祀和她年龄差三岁自然也不会是同一个学堂,端祀是绝好的兄长,把她亲自护送到门口,对着她的陪读吩咐了许多,大抵都是些让她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被人欺负,还有自己不记事可能会冒犯皇族之类的话。 皇族,她自己不就是皇族吗。 她昨天可就发现了,瑞王府就她一个嫡女,端章氏对她可谓有求必应,父亲也因当年没有嫡亲兄弟而对她很宽容,大概是怕她一不小心没了端祀会寂寞。故而除了真正的皇子和皇女,那些沾着边说自己是皇亲贵胄的人。端和冷笑,小屁孩我不搞死你。 端和的身影刚到,就是这里的焦点,听闻是突然不记事在家歇了半月有余,不过本来是没人在意这些的,来与不来没多大关系。只是他们关注的是门口提醒陪读的瑞王世子端祀。 端祀走了也就没人注意她了,端和乐见其成,“哪个是我的桌子。” 慧正殿的桌椅摆放和前世一样,一张夫子专用的讲桌之外,下面还整齐的排列着十几张桌子,上面放着他们所学的书籍和文房四宝,只不过和前世的攀比不一样,前世比吃穿用,他们比的是纸笔砚台。 端和的陪读叫关乐,是正六品户部主事家的嫡小姐,慧正殿虽然只是个小学,但架不住人家是真正的贵族学校。这里的学生不是就是皇子皇孙,就是朝堂要员家里的嫡子嫡孙,所以即便是陪读,也是从品阶不高的官女里选,既可以听学又可以早早接触瑞京顶层权贵,而且陪读贵女本身就是一种荣耀。 “那个。”关乐指着靠墙角中间的一个位置。 端和走了过去,看着桌上的《幼学》《增广贤文》等被整齐的放在书桌左上角,桌上铺着宣纸,右上角是一块洮砚。 还没到授课的时间,端和无聊也不知道干嘛,只能翻开幼学乱看,她文言文学的还不错,大多都看的懂,但是她发现自己似乎不会写字...... 写字?端和脑中惊雷乍起! 麻烦了,她心里嚎了一声,她还要从头学握笔写字,天知道她也就小学的时候写过几次大字。 班里都是和她一般大的孩子,听关乐讲,似乎还真有皇子皇女。二皇子端礼和长公主端稚,端和抬头看去,二皇子在第一排,毕竟慧正殿主要授课对象就是皇子和各家公子,小姐什么的只是顺带。 二皇子一身浅黄绣四爪龙袍,正捏着笔在哪里练字,长的白净白嫩像个包子,脸上的婴儿肥比她更甚,毕竟端礼只有四岁,让人十分害怕他捏不住笔毁了一张纸。端和看着,端礼脸上似乎急的冒汗,可怜巴巴的撅嘴挤眼,太萌了。 四岁就来慧正殿,没童年啊。 至于长公主,和她一样大,不过,虽然她是公主她是郡主,可长公主是她的侄女。 端和目光扫了一圈,小孩子嘛,不是聚在一起玩闹,就是像他们伟大的父亲一样趴在书案上,大有一夜之间直接变成父亲般人物的决心。 端和莞尔,也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夫子来了!” 慧正殿的夫子一般都是由翰林院的人来轮流教的,等到他们再大一点,可能沾着皇子的光还能蹭蹭内阁大学士授课。 端和听了一会儿,快哭了。 今天的夫子是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讲的他妈的是识字,她也是第一次想起这个冷僻的知识点,古人可没有拼音,只有三种方法来识字。 一是直音法,也就是用一个字来标注另一个字的发音,例如,材,读才音。 二是同音法,即用同音的不同调的字来注。 三是反切法,也就是用两个字来拼一个字。 反正不管哪一种方法,端和都难受的浑身犯恶心,虽然这可能是她刚高考完就重回小学的应激反应。 端和撑脸,三种方法即枯燥又无味,而且各有其弊端,端和自己听了一会儿就想睡了。只是端和眼尖看到了夫子案上放着的戒尺,虽说不常用,可偶尔还是会被夫子拿出来教育熊孩子的。 端和的困意被戒尺惊醒了七分,留着三分困意只能看向她的皇侄端礼,小包子明显跟不上,捏着笔记夫子的读法,也就是注记。大概就是像她以前学英语用汉语标注一样,不过,这里的人是用汉语标注汉语。端礼明显写的慢,面色绯红,急像是快有眼泪出来,衬的眼睛又大又可怜。 端和沉默了半晌还是舍不得这么圆的小可爱哭,赶紧出声道;“张夫子可否慢些,我跟不上。”说完还一脸认真指了指自己案上的书。 张夫子心里不以为然嘴上却是慢了下来,虽说主要是开给皇子的,可这里面的随便拉出来一个他都惹不起。 关乐也不懂没什么郡主根本就没记还要说自己跟不上,不过在她愣神之即,端和已经拿起了墨条研磨,等到关乐回神,顿时惊的一身冷汗,赶紧从郡主手里接过墨条,“都是些粗活,还是臣女来吧。” 行吧,端和耸肩,她现在是郡主,自理能力为零的废物点心才适合她。 一节课一个时辰,计时的香燃的极慢,端和坐的自己快的得了痔疮,也没心思听夫子在上面叨叨识字,她全认识就是有点不会写毛笔字。 夫子讲了一个时辰,端和拿着笔乱七八糟的画了一个时辰,不过还好是小学生,书桌里不乏习字的字帖,连握笔都有讲,还都是名家帖子。 “这字,还挺官方。”端和盯着自己写出来的字摸着下巴评论道。 ※※※※※※※※※※※※※※※※※※※※ 小修。 习射 端祀下了早课就赶紧跑了过来,胞妹不记事他总归是不放心的,况且他八岁了,夫子教的东西他也会,出的题也早早写好了文章。 端祀来的时候就看见胞妹趴在桌上,手里捏着笔在宣纸上习字。 端和心里还是欣喜的,原主本身的肌肉记忆还在,捏起毛笔也不陌生,虽说不是多好看却胜在工整,光洁,不过并不像是女子惯有的小楷,似乎是台阁体。 她刚开始还揶揄着说看着挺官方,写的多了才发现根本就是台阁体。 台阁体,不是官方使用的字体吗,原主一个小姑娘练这个干嘛,楷书纤巧秀丽不是更好看? “又在习字了,你啊,也不练练楷书,非要跟我学什么台阁体。”端祀面上带笑,揉了揉她的脑袋,昔日胞妹什么字也不习,母亲为她寻的字帖也不要,非要抱着他的帖子临。 端祀苦笑,若非台阁体是官方字体,也是入仕所需,他才不喜欢这显得雍容丰满的字体,也懒的习它。 “兄长,我不想习它了,想换个帖子临。”端和看着自己手里的字帖,清一色的台阁体,这原主口味真是独特。若是她以后闲来无事提笔一写就是呆板没个性的台阁体......真的是不敢想象。 毕竟她前世虽然不会毛笔字却也写的一手好字,初中她可就替老师写过教案。 “好。”端祀一口答应,反正母亲寻的帖子都在,她喜欢那个就习那个。 “出去吗,下一课习射。 ”端祀开口。 端和眼睛亮了,她现在还是适合这些,骑射什么的就刚好,要是让她一直跟着这些小朋友识字......过几天她可能真的就不识字儿了。 慧正殿的生员除了读书外还要学其他的五艺,礼,乐,射,御,数。下一节就是射艺课,慧正殿真正的学生并不多,这些课程都是一起的,只是夫子会依据每个人的年龄而有不同的标准。 射艺馆建在慧正殿外,等到两人过去,人也到的差不多了。 端和举目望去,少爷贵公子个个风姿卓越,少女们着各式的彩色衣衫争艳,面容娇俏,螓首蛾眉,时不时的看看旁边的公子,霎时面染飞霞。 这里有整个燕楚的天之骄子,年纪尚小却都是优质蓝筹股,现在年幼也没多少强烈的阶级尊卑,若是靠着慧正殿得来一桩婚事,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也难怪这些小姐们一个个的暗送秋波了。 “端祀 ,你今日来的可是迟了,没来得及与你问好就上了早课,怎的,春光大好舍不得窝?”说话的是礼部尚书之子闻人景。 端祀一听就知道是他,也不理,这小子也不知哪里学的市井混话,没人理就拿他练话,也不怕尚书大人抽他。 闻人景才不管那么多,整个慧正殿他就喜欢和瑞王世子说话,谁让他的脾气对他的胃口。端祀这人吧精的很,看着是个好相处的,其实就不把你当回事儿,不过他就喜欢不好相处的人。 “这是郡主?”闻人景看着端祀拉着一个人过来,挑眉。 “废话。”端祀闻言更懒得理他,难道他拉的除了胞妹还能有别的女子? “啧,人人都道瑞世子是个好脾气的,看来也不尽然。”他不过是揶揄一句,怎的就直接爆粗了,前几天还说他言语粗俗,到底谁粗俗!! 端和被人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听着一句疑问,当时也想来一句废话,她和端祀长的这么像他看不见吗! 不过她倒是第一次听兄长爆粗,顿时弯了弯眉笑了一声,“兄长原也是会骂人的。” 端祀说起来成熟,再成熟也不过是个八岁大的孩子,一直以来都是长兄做派,长兄如父四字诠释的炉火纯青,却是第一次被胞妹调笑,当即瞪了一眼闻人景。 闻人景对着那笑出声的小姑娘也诧异了几分,那眼中似有星河日月,熠熠生辉。面上长得娇俏精致,笑的眉眼弯弯当真是好看极了。 说起来这似乎真的是他们第一次相见。端和郡主以前是不爱来骑射课的,而且传闻不是说端和郡主寡言少语,卑怯不喜言笑吗,百闻不如一见,倒是流言当真不能信。 端祀是,郡主也是。 时间差不多了,端祀赶紧带着端和上了射艺馆,身后的小厮恭敬的端着他们的弓箭。弓臂是上好柘木,纤细朱红,弧度自然。内侧贴牛角,外侧贴牛筋,上有繁杂的金色暗纹,还坠着表示瑞王府身份的坠子。 权贵家小孩子的弓箭也精致的一塌糊涂。 端祀与其他公子站在前面,端祀站在长公主端稚后面,尊卑身份一目了然。 校场十分空旷,呈圆形,脚下石板刻着虎纹,围着校场四周呈方形排列的是各式的兵器,寓意天圆地方,也彰显着皇权天授、至高无上,不远处是几排靶子。 射艺的夫子大有来头,顾堰,从三品安远将军,箭术高超。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顾堰可是胤康帝的人,胤康帝登基前,顾堰曾是其麾下亲卫指挥使,顺德十四年还曾携三万骑兵协助时为昌乐候的林询退敌。 顾堰才真正是胤康帝的人,而且还是身边红人。 端和目光就定在了顾堰身上,顾堰算得上是她第一次见到的笔下人物,不过本就两万字的短篇,顾堰只有几句词,如今却是她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算得上认识的熟人。 不过,端和回忆了一下,她没写顾堰的外貌吧,但这位顾夫子长得实在有些俊朗,而且看年龄似乎不过而立?? 端和自己不清楚,只能问身后的陪读关乐,“这顾夫子多大了?” 关乐似乎也不是很清楚,想了想半晌才道:“顾大人今年二十又五。” 二十五岁......所以说这位顾堰同学还是未成年的时候就在胤康帝身旁出生入死了,端和心里默默的唾弃了一下这个世界的逻辑,又偷偷的心疼了一把自己见到的第一个孩子,对不起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让你打童工的。 大概是端和心里的祈祷有些作用,反正顾堰教完皇子和贵公子过来视察女学员的时候,盯着端和看了许久...... 难道是她发现自己了? 端和本质属性绝对是个沙雕,被这么帅的小哥哥盯着居然满脑子的——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让你打童工的,脑中名叫端和的小人对着名叫顾堰的小人歉意的拜了又拜...... 这想法顾堰知道的话一定会吐血,他只是察觉到了有人盯着自己看,而且那眼神十分复杂,隐晦间又带着错愕与激动。到后来,似乎汇成了一股强烈的歉意。 这样复杂又奇特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眼神的复杂,简直抵得上他已故的母亲。所以当他循着视线看过去的时候也愣了一下,原来是个学生。 “郡主可是有什么不会的。”顾堰脾气算得上温和,对着她甚至蹲下身轻问。 端和看着她的脸突然露出一个明朗天真的笑,“我前些日子突然不记事了,此前的学问也忘了,还望夫子从头教导。” 顾堰对这事也是清楚的,想着人家是小姑娘,轻轻的扯了扯唇角,尽量的温柔,“无碍,郡主要学,我教便是。” 端和像是十足的小孩,睁着大眼狂点头,“嗯嗯,还望夫子不要嫌弃。” 那声音糯糯的,引的旁边习射的贵公子也看了过来,端祀早已搭箭射了好几次,百米之外的靶子他随手就射的中。他是瑞王世子,府里有教他射艺的夫子,他的一切都该是同龄人的表率。 “瑞兄,令妹如今倒是灵气了不少。”是大皇子端祈,胤康帝立的储君是胞弟端轼,而非自己的儿子,所以燕楚没有太子,只有皇太弟端轼。 端祀点头,目光盯着胞妹轻声道:“确实比以前讨喜,也好。” “开双脚与肩同宽。”顾堰道,说完还把端和的站姿又纠正了一下。 “右手三指相扣于颌下,肘肩同高,两臂向外拉......” 顾堰的声音自耳边传来,端和努力摆着姿势,听着他没有丝毫不耐烦的声音感叹,果然是妈妈的孩子,温柔,随她。 只是端和自己是第一拉弓,她以前去的都是射击俱乐部,弓倒是真的没接触过,所以拉的时候......额,她手上的虽然是女弓,但弓弦依然锋利,端和弓都没拉开,手指已经破了。 端和沉默,她现在还真是个娇贵的废物点心。 “呀,郡主姐姐的手破了,都是一样的弓,姐姐怎的这般娇弱。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御医!!” “对对,快去传御医。” “姐姐身子娇贵,拉不开弓也是正常的。” “女子本就不该学这些,不会也没事。” “有夫子亲自教导,不应该有事啊。” “......” “还有今日早课,不知又落下多少。” “......” 一字一句听着像是宽慰,实则绵里藏针,什么意思,她拉不开弓就开始怂恿她别学了,拉不开弓就是娇贵,怎么不直说她笨。 端和垂首看着渗血的三指,不语。 端祀也掩了掩眸子,当着他的面说和儿,真当他瑞王府无人,他这个瑞王世子是摆设? 端和算是明白了,她是天之骄子,身份高贵,可这世道,五六岁的孩子也玩的一手的谋略手段,打她的脸就像小孩子的攀比一样,就是段位尚且不是很高。 原主看来没少受欺。 妈的,她都没来得及仗势欺人呢,就被这些小屁孩拿来练了心思。 端和不知道原主是个什么脾气,反正她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她们年龄小,她也小啊,而且她生日还在冬月呢。 熊孩子就得熊孩子治,端和心里骂脏,委实不爽。 慧正殿有专门的御医,不消片刻就有人提着药箱来了,小心的给她包扎了伤口,端和看那包扎实在是有技术含量,乐呵的喊了一句赏。 手上的伤处理好了,端和抬了抬下巴,眼神睥睨,面上对着御医的笑瞬间收的干干净净,沉着脸对着那些嚼舌根的人道:“本郡主自己长嘴让夫子教习,你们看不惯大可说出来,嘴长在自己身上本郡主也管不住,在人背后嚼舌根,是跟着府上姨娘学的礼仪吗!” 端和怒斥一声,把方才背后说话的人都瞪了一遍,别以为躲在人后她就不知道是那些人说了话,“先前本郡主懒得计较,如今在府上歇了半月正好无事,哪位想试试我的脾气,本郡主却之不恭!” 眼见那些人被她说的面色涨红,端和才对着端祀道:“兄长,可有不妥?”说完还眨巴着大眼卖萌。 “没问题。”端祀其实想笑,胞妹第一次有了世家小姐的样子,骄傲高贵,立个威也好,娇蛮一点才能让别人止住些不该有的小心思。 “长公主,你就这样看着她这里耀武扬威吗。”有人心下不服,对着长公主端稚道。 端和适才可是说她们的礼仪是姨娘教的,她们可都是主母嫡女,这简直是极大的侮辱!! “有什么不好的?”长公主反问,瞥了她一眼,眼中不屑露的清清楚楚,淡淡地吐出一句:“她姓端。”端和不仅姓端,还是她的皇姑姑,她为什么要帮别人? 那人还想说什么,直接被端稚一个眼神看的噤了声。 闹剧最终在顾堰的教习中结束,她手受了伤,暂时拉不了弓,只能坐在一旁拿着一杯瑞京新出的果汁看着他们习射,贵族小学就是好,各种吃食饮品不断,保质保量还不要钱。 举目望去,一众贵公子里还是她哥最好看,自然这其中不乏爱屋及乌的思想。 她来个那日是三月庚子,也就是九号。如今在府里养了半月有余,已是月末,过几日就是清明了,她就可以放假了,端和脑子里挖着前几日看的《燕楚礼志》。 清明节依国家礼制:“寒食上墓,礼经无文,近世相传,浸以成俗,士庶有不合庙享,何以用展孝思,宜许上墓,同拜扫礼。”并与寒食一起有四日休假。 还是清明小长假!爽。 端和咂了咂嘴又举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果汁,感受着嘴里的清爽入喉,再看着校场上射箭习艺的公子小姐,实在惬意。 不过,要是有吸管就更好了,她还是喜欢咬着吸管喝果汁。 关乐在一旁扇着风,刚才一闹,也知道自家主子不像以前好脾气,伺候的也更卖力了。 端和感受她的变化,觉得关乐似乎把她当成了洪水猛兽,一阵的无力,她温和一点别人觉得她好欺负,她稍稍发点脾气她们就避她如蛇蝎。 这古人,难到就不能一笑泯恩仇吗,她都对着关乐笑了多少次了! 看来她今日作为能在她们心里停留许久了。 端和耸肩,也不打算改变自己留给别人的心理阴影面积,毕竟她有发脾气的资本。 端和喝完了果汁又无事干了,手上包扎的虽然有技术含量,但是她的这几天应该还握不了笔,练字一事还得缓缓。 无聊只能让关乐给自己找几本书读读。她还在上小学,慧正殿又没什么娱乐设施,她闲的脑壳发昏。还特意叮嘱了去夫子书案上拿,她的书,都是些识字书,有什么可看的! 端祀练了最后一波靶赶紧跑了下来,先前他就看到了胞妹拿了一本书看,想着妹妹以前也是这般只知道抱着书看,但是和儿学习的资质实在算不得好,每每都会因为跟不上夫子进度而难过自责。如今看她又抱着书看,端祀走到跟前的脚步都放轻了许多,实在是怕又伤了她的自尊,看见她眸里对自己的厌弃。 不过走近了他才看到一句“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未治者否矣。”这不是《大学》吗?她看的懂吗。 端祀看她又翻了一页,沉吟到:“和儿读的懂?” 听着是端祀的声音,端和也不打算藏拙,“看得懂啊。” 端祀听这话,也不在意她是否懂其中的含义,只是想着她识不识字,“这里的字你可都认的。” “认的。”端和自信的声音传来。 端祀觉得自己听错了。 ※※※※※※※※※※※※※※※※※※※※ 小修,整本书大概都会慢慢修过去。 兄长 “妹妹能读一段吗?”端汜带着商量的语气问。 “兄长要听哪一段?”端和拿书捂着脸,调皮的挤眼。 端祀摇了摇头,越来越皮了,抽走她手里的书,翻了翻,指着某处,“这里吧。” 端和一看,也不接书,顺着他指的地方开口:“若有一介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 端和读的并不快,声音平稳流畅,端祀心中却已是轩然大波,和儿虽只读了两段,可丝毫不含糊,吐字清晰,断句也全都正确! 胞妹这是开窍了?端祀觉得这个词不太准确,何止,简直是天才!回府定要赶紧告知父亲母亲。 端和读完了也眨巴着眼,问他:“读完了,兄长有什么奖励吗。”端和郡主眉黛春山,剪瞳秋水,小小年纪已经软萌的不像话,可惜了原主此前似乎有些木讷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笑也是一大利器,例如可以拿来对兄长提些小小的不过分的要求。 端祀被胞妹的笑闪了眼,虽然并不排除刻意为之却还是随着她,“和儿想要什么?” “兄长早上撤了我的糕点,适才听人说瑞京新开的糕点铺子上了新品,我想吃。”端和嗜甜还记仇,别以为是她哥她就不计较早上的事。 端祀闻言苦笑,确实是个小小的要求,可慧正殿在皇城,铺子却在城外,还真是一个又让人折腾又不过分的要求。 “我这就派人去。”端祀也端着一杯果汁,坐在她旁边喝了起来,然后唤人去买糕点,总不能他自己去买吧。 “和儿天资聪颖,甚好甚好。”喝到一半,端祀颇为深沉地道。 有一瞬间,端和觉得小兄长手里的果汁成了香茗,端祀也像是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王府世子,深谋远虑杀伐果断,小人伎俩不过谈笑间灰飞烟灭。想着想着不自觉的就笑了,端祀有他的锦绣前程,未来一定比之更甚。 端祀的陪读是正三品礼部右侍郎家的庶孙严谨,慧正殿不收庶子,庶子想进慧正殿只能当陪读。不过端汜的陪读和他同龄,两人关系也很好,严谨也不拘束,“郡主可比我家的那些姊妹聪明懂事多了。” 端祀想着前些日子严老的那些个孙女们为了一盒香粉大打出手的样子,戏谑的笑了,“你的那些姊妹挺厉害的。”转念一想,幸而胞妹对这些不感兴趣,要不闹笑话的就有瑞王府的人了。 严谨扶额叹气,“家中姊妹甚多,真要一个个的如愿还不翻了天。” 端和一脸懵逼,盯着两人,他们在说什么? 严谨本来还想着族中吵闹的妹妹,看见端和郡主盯着他蹙眉才想起来郡主不记得以前的事了,解释道:“前些日子瑞京的溢香阁出了新的香粉,本来是家中长姐买回来用的,可过了几日瑞京人手一个,又听着是限量供应,族里姊妹便哭着要......”说到这严谨似乎有些尴尬,“可族内姊妹众多,溢香阁的存量也不够,所以...就在门口......”他顿了一下,实在说不出她们在门口像个泼妇似得大打出手。 端祀对着严谨也不摆架子,揶揄道,“和儿不记得了,为兄可是看的清楚,那日那些个小姐们可是个个如狼似虎,全然没了贵女的样子,大打出手跟泼妇没什么两样。”然后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抖着肩道掩嘴道,“我可是看到那些平日娇弱的小姐把溢香阁的门给挤破了。” ......厉害,果然不论什么时候女生都是爱美的,而且还不分年龄段。 端和挑了一个自己比较好奇的问题,“严少爷家中姊妹几人?” 严谨红了脸,心里默默的算了一下,过来一会儿才道:“二十三个。” 啥?!二十三个!! 瑞王府加上她总共三个她都糟心。 端祀看着妹妹石化的表情不厚道的笑了,“不止,这些只是严老两房的孙女,要是在加上严老的女儿,可以再翻倍。” 严府是女儿国吗,还是严家门风......有些话……端和觉得不适合她说。 干笑了两声,端和抽了抽了嘴角,还是有些同情严谨,只能干巴巴地道:“严少爷不容易。” 严谨也是被府上的姊妹给闹的,见惯了同情,淡然的接受,还颇为据理力争的道:“其实习惯了还好。” 端和想了想自己割伤手时那些小姐的话,又想着自己要是一回家就得听着十几张嘴说话......而且这些人里有的还惹不得......别别别,反正她受不了。 还好她是端和郡主,还好她爸不耽溺女色,还好她是燕楚端王唯一的嫡女,虽然不排除她以后会有弟弟妹妹的可能。 聊着聊着,顾夫子的习射课也结束了,到了慧正殿的午饭时间。 慧正殿学生的饭食由皇宫尚膳监统一安排,所以说慧正殿的学子又沾了皇子的光,吃的是御膳。 这时端祀派出去买糕点的人也回来了,似乎是把毓成斋的新品种都来了一遍,蜜汁蜂巢糕、松子百合酥、桂花栗粉糕等等,还有些酥饼,端和看着那些点心饭也不想吃了,留肚子吃点心比较适合她。 无污染的时代就是好,糕点的甜味也令人身心熨贴,不会有腻味的感觉。 端祀看着胞妹抱着点心吃给个没完,瞪了一眼出去买糕点的侍卫,也不知道少买点。也不和端和商量了,直接从端和怀里抽走油纸包,就连她手里咬了一半的也不放过。 ???那半个你给我留着!! 端祀这种事上绝不妥协,对端和的愤怒全当看不见,“只能垫肚子,不能当饭吃。” 端和盯着他看了许久也没什么结果,咬了咬贝齿,你狠! 端和垂首长叹一声,再抬头,瞳中已蓄满泪水,深褐色的眸子水水润润的,咬着唇弱弱地道:“妹妹前几日不记事了,不记得兄长了,也不记得以前了,前些日子整日的汤汤水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自己爱吃的,兄长这般阻拦,是和儿如今让你不喜吗。”说完还怯怯的捏着他的衣袂。 瓷娃娃般软萌的小姑娘怯怯的捏着玄色锦袍少年的衣摆,通身朱红衬的唇红齿白,发上珠钗轻摇,牙白绣鞋轻轻点地。 端祀适才就眼皮跳个不停,一看,果然。 严谨早已经被郡主萌的不知道东西南北,当真是隽秀美童,他妹妹这么可爱他才不来慧正殿!关乐也捂着脸,小姐现在太可爱了,为什么都是差不多的年纪,郡主看着就这么软呢! 若此时端和会读心术的话一定翻个白眼,还不是因为你们从小讲究端正矜持,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现在这么严肃,老了干什么! “就半个。”端祀对着她可怜兮兮的眼神实在说不出狠话,无奈的把那半个还给她。 “可......” “再不听话我就去告诉母亲。”确定自己治不了,端祀赶紧抬出另一个重量级人物。 端和没说出去的话麻溜的憋了回去,要是真的被母亲知道,可能她这辈子都见不得点心了。 “哦。”端和眼泪顿收,高冷的回了一个字。 端祀上手捏了一下她冷下去的脸,“人小鬼大。” 严谨,关乐:“???”适才发生了什么。 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咸淡滋味在舌尖快速略过,没有一丝余味。不可否认御膳味道很好,可王府的也不差,所以吃饭什么的哪里都差不多。 端和托着脸,秀眉微皱。 端祀看着胞妹皱眉的小脸,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放低了声音,轻轻地吐字的道:“不要生气了,生气了就不是我可爱的妹妹了。” 端和没有生气,一个糕点而已,她哪来那么久的毅力为它生气,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可是看着端祀她又实在想逗弄,这哪来的这么好的便宜兄长。 感觉到端和扭过身子背对着她,端祀无奈,正想着走过去再哄哄,结果端和突然转过身,对着他扮了个鬼脸? 端和前世是独生女,今天对着他也不过是试探,兄长,到底是个什么存在?可当她尝试因为一块点心迁怒他,尝试不理他的时候,又看见他处处顺着自己,并且从一而终的轻言细语,端和只觉自己胸口闷闷的。 端和扮了鬼脸一把冲过去抱住他的腰,“兄长,我没有不开心,兄长不要生我的气。”语毕,端和把头蒙在他怀里闷闷地说了一句,“抱歉。”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现在就知道而且永远都会知道。 端祀没有像今天早上一样很快放开她,而是把她反手搂住,轻轻的,含着兄长的宠溺,“兄长知道,和儿是个乖孩子。” 所以,请不要自责。 端和放开环着他的手,“要是以后又有了弟弟妹妹,兄长还会这般对我好吗。” 端和话一出口自己先愣了,为什么她现在就开始担心三胎了,自己已经开始和未来的弟弟妹妹争宠了吗?端和捂脸,端祀这人太狡猾太温柔了!! “不会的,”三个字掷地有声,“和儿永远是和儿,兄长也会一直宠着你的。” 端和心里一阵熨帖,甜甜的应了一声,也颇为正经地对着端祀道:“兄长乖乖的,妹妹也会宠着你的。” 端祀看着她故作老成的样子,扬唇弯眸,溢出了些细碎的笑。 “好好午休,下午的课要好好上。” “好。”她会好好在识字课上乱涂乱画的。 兄长,大抵就是让人安心的存在,如端祀亦如严谨。 ※※※※※※※※※※※※※※※※※※※※ 最近是考试月,不能定期更了,章节随机掉落,7.10号以后才会固定,抱歉呀。 侧妃赵氏 再出慧正殿,已是申时末,期间端和对着大字书瞪了好长时间的眼,夫子讲学实在无聊,手上又有伤不能握笔。端和无数次的叹气,为什么不是中性笔,不然她左手也是可以凑合的。 端祀如常的在门外等她,他有个很厉害的本事,只要你想见他,抬头就是了。 “胞妹如今聪慧,夫子教习是不是很无聊?”端祀一边护着她走路,一边挤着眼问。 端和点头,一边抬了抬自己受伤的手。 端祀看着她郁闷的小脸,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回府好生护着,过几天就能练字了。” 这话说的,练字使人愉悦吗?端和偷偷翻了个白眼。 端和踩着小板凳上了马车,端祀对她小心的过分,走台阶要拉着,有栏杆的地方要走在里面害怕她摔着,谨慎的要命。垂首着自己的绣鞋,不走外八,很直,所以她这么乖的走他还这么这么谨慎,端祀真是好哥哥。 “想什么呢笑的这么开心。”端祀问。 “放学了。”端和捏了一块中午买的糕点,塞进嘴里眯眼笑道。 在慧正殿待了一天,端和无比怀念在瑞王府修养的日子,虽然整日对着汤药,但也比上小学强。 不过,当她发现瑞王府门外候着的除了母亲端章氏外还有瑞王的两位侧妃时,端和很想抽自己一下。 瑞王虽不溺女色,可府上除主母外也是有两个侧妃的,赵氏和季氏。季氏长的温婉人也安分,与母亲也相谈甚欢,可这赵氏,端和垂眸,还真是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一看就不好对付。 “母亲。”端祀规规矩矩的上前行礼,端和亦然,顺便对着两位侧妃道:“两位夫人今日怎的出门了?” 端章氏对儿女管教不怎么严格,看着一对儿女早已笑开了花道:“上学可是累了,赶紧回府歇着,母亲做了些零嘴儿。” “不累。”端祀对着母亲一脸认真,皮囊的优雅衬的严肃也带着稚气。 端章氏捏了捏儿子的脸,“这般严肃,是王爷教的吗。” 端和无视兄长求助的眼神,笑逐颜开。虽说她如今处在等级森严的古代,可大抵故事是她写的,有些方面倒是很和她心意,例如端章氏和端祀。 季氏俯身行礼,温和的笑道:“今日去王妃院中请安,顺便聊了些家常,说着说着时间就到了,所以一起来接世子和郡主。”季氏掩唇,轻轻柔柔的,“说了些郡主和世子的趣事。” “兄长能有什么趣事?”赵氏不回话,端和权当看不见,直接越过她道。 端章氏对着女儿灵气的举动莞尔,可不等她笑出声就瞧见了女儿手上刺目的白,顿时面色一冷,沉声道:“有人敢伤你?”言罢也松了捏儿子脸的手。 见母亲这般样子,端和赶紧跑上前拉住她的手安抚道:“没人敢伤我,今日射艺课拉弓被伤到了,”端和想了想还是接着道,“若是有人伤女儿,女儿一定拉他来见母亲!” “是吗。” 端祀也无暇顾忌适才被捏的通红的脸,“和儿不记事忘了许多,今日顾夫子亲自教的,还请了御医上药包扎。” “中途可换过?”端章氏放轻了语气。 “回府前刚换的。” 倒是季氏不惧瑞王妃的戾气,笑呵呵的开口,“王妃这般会吓到郡主的,不过若是韵儿受伤,臣妾大抵也是这般。” 端韵,季氏的女儿,如今也不过三岁。 一行人入了前院,端和放慢了脚步和兄长一起,“韵妹妹呢,怎么不见夫人抱出来。” 季氏回话,“韵儿适才哄着睡了,奶娘看着呢。” 端和爬上椅子笑嘻嘻开口,话语却是一转,“韶姐姐呢。”问的是一直没有开口的赵氏。 赵氏弯眸,“韶儿在学女红,还哭诉说女红难学,扎了好几次手呢。”端和以前和她关系尚可,她可没少在她面前费心思,可谁知道偏偏她就突然不记事,还变灵气了,赵氏沉了沉眸子,心思白费了。 “韶姐姐聪慧,定是学的会的。”端和看了看自己的手,端韶若是被针扎几下手指会肿吧。赵氏入府早,育有一子一女,分别名端鸿和端韶,两人皆十三岁。端韶可不如端和般默默无闻,人家可是瑞京出了名的才女。 端章氏命人端来零嘴儿,都是她自己做的,和儿不记事后机灵是机灵了,嘴也馋了不少。 “不能多吃,解解馋就好。” 端和乖巧的点头,嘴上速度却是丝毫不减。 几人在前厅坐了一会儿就听着外面有人来报,王爷回来了。 一行人赶紧从椅子上下来,端祀更甚,还抚了抚袖子整理衣冠。 “兄长?” “嗯?”端祀刚开口,就觉嘴里被人塞了东西,垂眸看去,是端和嬉笑的颜。 “好吃吗?”端和问。 端祀点头,“好吃。”他向来不喜甜腻,可和儿喜欢,他也会去喜欢。 端阙刚入前厅就看见端和挤眼给端祀塞东西的场面,一向不苟言笑,不怒自威的脸上竟也露出一抹笑来,“和儿如今这般脾性,倒是像你母亲儿时,过来。” 这可是你让我过去的,端和心里暗道,然后提起裙角就扑了过去。 端阙被自己女儿扑得满怀 ,也是愣了一下。他是先瑞王唯一的嫡子,父亲对他寄予厚望,严词厉色,母妃被后院琐事熬的忧郁寡欢,对自己也十分严格,所以他对子女教导也如父王母妃般,因此这些孩子都与自己不怎么亲近,今日被女儿娇软的身子一扑,不自觉的心底一软。 原来,小孩子抱起来是这般柔软。 端章氏本来还想斥责端和,王爷与她不同,不是她能跑过去撒娇的人,可看着王爷将人慈爱的抱起,端章氏适当的缄默。 紧随其后的赵氏差点咬碎一口银牙,捏紧了帕子,她的女儿生的花容月貌风姿绰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儿子也在深得国子监博士赞誉,她章懿之凭什么!!凭什么她们出身相近,她是八抬大轿从正门抬进去的正妃,她只是个从侧门进去的侧妃!她的儿女是瑞王府嫡子嫡女,她的儿女却是庶子庶女,就连她乖巧懂事的韶儿也没得过王爷笑脸相迎,她章懿之如此蠢笨不知礼的女儿凭什么要王爷抱在怀里,凭什么!!凭什么!! 端章氏感受着身后炽热的视线,轻轻的勾了勾唇。 “父王。”感受着赵氏的眼神,端和趴在端阙肩上,埋在他怀里甜甜的喊了一句。 “和儿和以前不同了。” “可和儿还是父王的女儿啊。”从端阙怀里下来,端和想着赵氏这种智商,也就能在瑞王府活下去,把她扔严谨家里,呵,骨头都没了。 端章氏开口,“孩子也回来,用膳吧。” 季氏和赵氏背景板当够了,准备回去吃饭,她们是侧妃,除非王爷首肯,是不能和王爷王妃一起进食的。 “不用回去了,把大少爷和大小姐也喊过来,三小姐也抱过来。”端阙道。 赵氏季氏,“谢王爷。” 季氏对这个结果欣然接受,王爷王妃的吃食和她们还是有差别的,能与王爷同桌用膳也是殊荣,韶儿也能见见父亲不是。 赵氏眼中不甘早已换成绕指柔,对着瑞王眉眼秋波,殷切至极。 端鸿,端韶和端韵不一会儿就来了,端韵甚至没有被人抱进来,而是被奶娘牵过来。 端和自然而然的看到了端韶,瑞王府长女,十三岁的名门淑女,青丝绾发,着粉色方领比甲与粉白间色裙,面容温和,是让人舒适的美。端和看了看赵氏,又看了看端韶和端鸿,端鸿是国子监生,生的也不差,眉清目秀,眸中更似有星河坠入。所以这赵氏是怎么把儿女养的这般出彩的? 应该是她爹的功劳,端和点头,又想了想自己还得八年才会像他们一样......端和泄气,小身板实在是太糟心了。 不过,似乎端韶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适应......端和猛地摇头,不不不,还是小孩子好。 众人落座,瑞王府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端章氏给端和与端祀夹菜,问道:“今日慧正殿可还习惯。” 端和扒着饭,“习惯,就是夫子讲习无聊。”她得趁着没学礼仪感觉肆意几年,过几年学礼仪了,她可就得和端韶一样端着样子吃饭了。 都是小孩子常说的,端阙想了想自己小时候也觉得夫子无聊,还差点烧了人家的胡子,“夫子讲习可都懂了?” “懂了,文章也写了。”是端祀。 “懂了。”是端和。 “等会儿把你写的文章拿到书房来。” “嗯。”端祀应了一声,端阙算是个好父亲,对他十分看重,偶尔也会亲自教导。 说起这个,端和又想起自己的毛笔字了,“今日去慧正殿,写的字不甚欢喜,想换字帖临了。” “郡主想临什么帖子给你韶姐儿说,她那里帖子可多了。”赵氏笑道。 端章氏淡淡道,“不用,我此前给和儿寻来许多,她想习,去我那儿挑就成。” “韶姐姐那儿的我吃完去看看,母亲哪里的我也去看看,韶姐姐习的是什么字体?” 端韶尚未回答,赵氏已经答道,“小楷,女孩子家练的。” 端和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赵氏言语中的深意,胡乱的应了一声。 端祀在一旁逗弄端韵,心里想的却是去父亲书房看文章的时候说说和儿识字的事。 尊卑 瑞王府临水居,赵侧妃居处。 “韶姐姐习的是那本?”端和挑着案上的帖子问。 端韶坐在一旁低着头绣荷包,轻轻柔柔的开口,“是王右军的《乐毅论》与《曹娥碑》。” 赵氏站在一旁,掩着嘴笑,“女孩子嘛,喜欢些小巧清丽的字,小家子气。” “会显得小气吗?”端和装作听不懂。 “我朝官员上书奏折,科举考试,书院学生习的都是台阁体,雅正平和,工整秀丽,那才大气,可惜韶姐儿不听我的。” 放p,端和心里骂了一句,面上不显,撑着脸疑惑道:“哪本是台阁体的帖子?” 端韶慢慢的抬头,扫了一眼书案,“《仲尼梦祭贴》,妹妹知道是哪本吗?” “啊,我不认识是哪本。”端和皱了小脸,苦恼的喊到,面上似乎也有因羞愧而染的红霞。 赵氏把字帖给她挑出来,道:“二小姐还小,不认识很正常,韶姐儿五岁的时候府上才安排的夫子呢。” 端韶抬首瞧了一眼赵氏又垂了下去,手上不停。 “那韶姐姐五岁的时候也和我一样?”端和捏着衣袖,声音弱弱的,垂首说道,“我好笨,夫子讲习听不下去,字也不认识,父王问起来还要说自己懂了。” “就连吃饭也学不来韶姐姐的优雅。” 赵氏心底冷哼,果真蠢,她的韶儿打小就是瑞京世家小姐的典范,韶儿虽是五岁请的夫子,却深受夫子赞誉。教舞的教娘更是言其舞姿飘逸,资质上乘。果然蠢笨的人去哪都蠢,慧正殿也救不了。嘴上却是不赞同的看了一眼端和,“二小姐怎么能这么说,都是聪明的,只是还小,大了自然就懂了。” 端和心里骂脏话,呸,一口一个二小姐,她爹在旁边就是她郡主,一个人就是二小姐,不用这么明显的差别待遇吧,亏她在门口喊了她一声夫人,以后就是赵侧妃!! “韶姐姐以前也和我一样?也是长大才懂的?长大了就什么都知道了?” “韶姐儿可比不上你,韶姐儿整日的呆在书房也才堪堪完成夫子教习。”赵氏拿起适才丫鬟新沏的茶,抿了一口道:“二小姐是郡主,身边丫鬟知礼就是,学累了不想学也没人敢说,郡主怎么舒服怎么来就好。” 赵氏面上看着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二小姐是郡主,心却在滴血,郡主!每次喊世子郡主她都忍不住想冲上去掐死这两个小杂种,端和这个小废物凭什么得一个郡主封号!!就连她的名字也和皇女一样是“禾”字旁,韶儿却是“音”字旁!!她早章懿之五年入王府,王爷未加冠时她就入府了,可凭什么她的长子长女什么也没有!! 王妃称号是她章氏的,王爷与她相敬如宾,世子郡主是她的,就连她儿子女儿的名字也比她孩子的强千倍万倍!! 那小废物,端和!《广雅》有言:和,谐也。她哪里配一个和字!! 不过当她看着端和对自己说的话点头时,一切的阴郁都如烟般涣散,霎时一双眼弯如明月,对着端和慈祥的笑道:“王妃自小聪慧,不理解郡主也是可以理解的,郡主可以时常来临水居。” 和赵氏聊了半天,端和深切的觉得赵氏是个傻逼,她才五岁赵氏就拿她给十三岁的端韶铺路,她是不是忘了,她女儿的婚事可是端章氏说了算的,端韶如今在府里学女红不也是为出嫁做准备。她就真不怕此番挑拨离间的言论传入端章氏耳中,废了她女儿锦绣前程? “那我以后夫子教习作业可以让韶姐姐帮我写吗?韶姐姐长的好,我很喜欢她。” 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绣荷包的端韶闻言差点被针扎了手。 可是不等她说话,赵氏已经接话,“郡主不想写拿过来便是,韶姐儿替你写。” 端韶再也沉默不下去了,先前母亲说什么她不管,可怎的端和的教习作业要她写,她看着很闲吗? “姨娘,我......” “韶姐姐打算见死不救吗。”端和开口,然后像是寻求夸奖一样看着她,“前些日子学了些成语,韶姐姐听听没有用错吧。” “韶姐儿自然是愿意的。”赵氏起身捏住端韶的手,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那可说好了,以后夫子留的作业就拜托韶姐儿了。”说完还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道:“我一定不会告诉母亲的,韶姐姐也要保密呀。” 端韶在赵氏的眼神安排下顿顿的应了一声,“嗯...好。” 端和简直要收不住自己嘴角的笑,她乐死了,她长这么大,上辈子?可以这么说吧。惨兮兮的写了十几年作业,作为文科生,老师布置的昨夜加上各种补习班作业,她真的写吐了。 现在倒好,赵氏不仅提供免费的劳动力还负责隐瞒家长视察,她却之不恭。 “谢谢韶姐姐了,我这就让人把作业送来。” 端和说完就拿着字帖跑了,丫鬟候在门外也不知道郡主什么时候跑的,赶紧喊了一句郡主跟了上去。 赵氏看着笑了,沉吟道:“真是个不知礼的小姐呢。”疯疯癫癫,毫无体统。 “母亲,我为什么要给她写夫子留的作业。”端韶随手把荷包一扔,方才已经漏了几针,看过去也不精致,她也就不想绣了。 “傻姑娘,母亲怎会让你替她写,不过是找个人罢了。”她女儿的字怎能拿来写这些弱智东西。 “你说若是瑞王府嫡女目不识丁,不学无术,韶儿以后会不会更得瑞京贵妇青睐呢。”赵氏呢喃出声,盯着面前的红木镂空窗户,“若是那张像章懿之的脸也毁了就更好了。” “自然是大小姐风光无比。”身后的老妇答道,她的眼睛尖细,又因为年纪大,所以眼窝深陷,看久了都让人难受。“这脸毁不得,二小姐如今正得了王爷宠爱,若此时出个事端,恐怕不好脱身。” “我当然知道。”赵氏开口,“韶儿,你先回去吧。” ”是,母亲。“端韶规规矩矩的行礼退下。 见女儿退下,赵氏才道:“那蠢货怎的一觉睡醒就不记事了,不会那东西吃多了吧?” “是手下换了新人把握不住量,老奴已经将她处理了,不记事也好,太医来人不也没查出来。” “接着放,我还就不信了,她能一直这般下去,虽说现在也蠢,可蠢的让人不喜。”痴癫了才好。 “是。” ...... 端和自然不知道赵氏在她背后说了什么,不过她现在正欢喜的让人把作业送过去,还特意提醒了要看着大小姐写完再拿回来,甚至还贴心的把自己以前写的也给拿过去了,端韶这般才女,一定能模仿的惟妙惟肖。 既然要帮她写,自然得本人来不是。 从临水居回来,端和心里也就知道为什么原主不练楷体而练台阁体了,还不是这赵氏嘴碎。 也不是说台阁体不好,至少作为一个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仲尼梦祭贴》也是好看的不得了。她又不会写毛笔字,她有什么资格说人家,她不配!端和想到了表情包......抱歉想远了,反正台阁体在后世的书法品评中是个贬义词。 端和把《仲尼梦祭贴》往桌上一扔,摸着下巴,依她看宫斗宅斗小说的经验,赵氏真的只能在瑞王府斗斗了,不过是不是端章氏不屑理她,季侧妃也跟母亲一条心,所以她无聊到拿她练心思了? 端和越想越觉得合理,季氏无子,母家势微,王府子嗣婚事又是王妃说了算,女儿的后半生都在端章氏手里,季氏就算有异心也没那个胆子。 也不知道赵氏在兄长那里玩过什么心思。 今天去临水居,端韶的手也没见肿,看来没被针扎。端和叹气,真是的,看不到那葱葱玉指染红了。 不过,她这五岁的小身板,若是有人直接找人杀了她,她可能活不过六岁......呵呵,端和冷笑,不会有人杀她的。 ...... 端和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堆,然后听的丫鬟道:“小姐可是无聊。” 废话,她闲的坐椅子的姿势都换了十几次,这里难道有什么好玩的吗?没手机,没ipad,还没有小游戏!! “兄长在哪?”她哥呢?还是端祀好玩。 “世子在王爷书房。” 端和已经走到门口的步子一顿,她在想,自己要是什么也不管就跑去瑞王书房会怎样,瑞王爷应该是个好说话的...王...爷吧。 她可是亲生的!端和咬牙,抬步走了出去,然后不带犹豫的......左拐进了端章氏的屋子。 啊妈妈,你可爱的亲生女儿来找你了。 “母亲!”端和提起裙摆,越过王府半人高的门槛,冲着主位的端章氏就扑了过去。 没办法,她喜欢熊抱。 端章氏斜睨了她一眼也不上前,而是冷冷地道:“站好。” 端和赶紧刹车,乖乖站好,“和儿惹母亲不喜了吗?” 端章氏噎了一下,她只是想装个样子,“知错了吗?”今日和儿直接扑进王爷怀里,想想还是后怕,若是因此惹了王爷厌弃,端章氏简直不敢想。 “女儿何错之有。”端和自己知道,可她不想承认。 她不敢想象若是她有一个不爱她的父亲,有一个掌权者的威严到了儿女不可触碰地步的父王,那太没有人情了!! 端章氏略显无情的声音传来,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你的父亲是瑞王,是燕楚唯一的亲王,”她的声音降了许多,言语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儿,你要记住,他是父王,也是瑞王。” 端和居然红了眼,抬手抹了一把眼角湿意,应了一句,“女儿知道了。” 她才五岁,为什么要知道如此强烈的尊卑。 女儿很听话,端章氏心里稍稍安稳了些,这才上前把她搂在怀里,“母亲知道,和儿是个乖孩子。” 没事的,她有哥哥和母亲就好。 开导 端和这几日心情不好。 慧珍殿里示好的小姐公子也糟了难,关乐更是深受其害。郡主以前脾气算得上温和,不争不抢,上课安安分分的,有那家的小姐冒犯了也只是淡淡的撇一眼作罢。如今整日的眉头不展,而且若是有人在郡主面前惹嫌,也会似以往般轻描淡写,而是阴着脸恨不得上前扇一巴掌......不过她不敢问,郡主闹脾气,她不敢多嘴。 端和现在看谁都烦,除了端章式和端祀,她看到个碍眼的人就想试试草菅人命的感觉。 可惜了她终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连责罚的命令都张不开口,何况要了吗他们的命。 端和捏着手里的毛笔习字,她习得帖子全是从母亲那里拿的,不管赵氏什么心思,台阁体她都不能练。指上的伤已经好了,不过几日疤都没了。手上捏着笔发力恨不得将其折断,手腕一转一个“端”字跃然纸上,入木三分。 不过当她看到一句桌上摊开的诗集上的“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时,一个阙字又让她想起来端章式冷着脸告诉她的那句——“他是父王,也是瑞王。” 是啊,他是瑞王,是燕楚除过胤康帝和皇太弟外最大的存在,她怎么敢不顾皇权直接跑过去,她真的是疯了。 分明是她手里出来的世界,她为何如此陌生,端和烦躁的一把揉了草纸,前方有公子哥看过来,端和抬头瞪了一眼。 看什么看!没见过发脾气啊! ...... 等到慧正殿的早课结束,不等端祀过来,端和已经一个人坐到了花园,并嘱咐关乐别跟过来。花园里是些时令花,虽然不过四月初,花园里却已经是各路芳草齐开,端和安静的坐着,不一会儿轻轻的勾了勾唇,讽刺至极。 来往的宫女太监说,就在花园隔壁,便是各府豢养的奴隶,专供上学的公子小姐逗闷子用,前些日子便死了一批。 呵!她倒是不知她的同学们,手上早已染血。 端和难得有点恶心,垂首摸了把脸,然后盯着自己的手,她到底能坚持多久,她是不是很快也会染血。 “和儿。”是端祀的声音。 端和定下心,抬首笑道:“兄长来这做甚。” “听人说你近日心情不大好,所以来看看我可爱的胞妹到底怎么了。”端祀撩起衣袍,冲着她跑了过去,边说边捏她的脸。 “啊,痛!”端和嘴上喊疼,心里却是感慨为什么同为瑞王府的人,端祀和瑞王的差别这么大。 端祀才不信她的鬼话,他手下几分力自己清楚,端祀拉着她的脸摆出一个笑,然后认真道:“前些日子母亲的话不可作数,父亲只是面上冷罢了。母亲不晓得,我可知道的一清二楚。” 端和不说话,抬了抬眉。 “母亲严谨惯了,总有些敬小慎微。父亲也只是面上冷而人不知罢了,兄长以前问过父亲的乳母,父亲绝不会是严肃古板之人。”端祀放开手,坐在她旁边道。 端祀觉得母亲有些夸大,父亲母亲一辈子相敬如宾,都只知道对方面上的稳重与严谨,可到底都是人不是神,怎么会如此没有人味儿,便是当今圣上也不会这般无趣。 “是吗?” “父亲曾带我去面圣,与圣上相谈也是亲切,母亲只是不知道罢了。”况且他前些日子告诉父亲和儿识字的事,父亲面上可是十分欣喜的,若不是这几日公务繁忙,早就自个来拉着胞妹夸了,还用的着自己来解释。 端和应了一声,端祀说的话她信,“那父亲会像兄长一样吗?” 端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话语一转道:“父亲是爱你的。”顿了顿才接着道:“胞妹要父亲的爱,也得先相信父亲啊。” 端和这才意识到,原来端祀嘴上说的一直是父亲,而非父王。她如今居然要一个八岁的少年来开导,端和被这个认知激的红了脸,她真的成废物点心了。 果然是端祀,就是不一样,听君一席话,胜读慧正殿。 “等会儿是骑艺课。”眼见胞妹面上的眉头舒展,端和开口道。 “又能与兄长一同授课了。”端和很喜欢这些骑射御马的课,很有意思,大概可以看做前世的体育课,而且没有八百米!!还可以看鲜衣怒马世家子赛马,真的过于美好。 骑艺馆同样设在慧正殿外,不过值得一提的是,骑艺馆一墙之隔便是豢养奴隶的地方,端和突然就来了兴趣想去看看。 端祀却是沉了沉眸道:“豢奴所的奴隶凶悍异常,胞妹还是过几日再去吧。” “过几日?” “再过几日有一批童奴,胞妹可以去看看,看上哪个可以带入府中。” 童奴,端和只是听着这几个字就觉得身体发冷。 端祀似乎有所察觉,握了握她的手,“胞妹太过良善,可不是好事。” 端和没有辩解,这是实话。不论哪个时代,太过善良都不是好事。 射艺馆内有马厩,各府公子的马匹在课前被府上人送入射艺馆,课后即被送回各府豢养。 端和看了看自己的小马驹,再看了看兄长的踏雪乌骓,三岁之差,为何在坐骑上差别这么大?!! “胞妹不必这般介怀,胞妹手上牵的可是照夜玉狮子,只是年龄尚小再过几年,便与兄长的无二了。”端祀看着端和郁闷的脸笑道。 照夜玉狮子?!!她以为这马就是好看所以才给她的,“这马?” “父亲寻来的,照夜玉狮子比较温顺。”端祀好心提醒道。 !!!啊,爸爸,女儿错怪你了,你可真是个好父亲。端和愧疚的想拜一拜瑞王,啊,原谅你无知的女儿吧。 端和本来对马也没什么感觉,这么一说倒是眼里泛光,这可是照夜玉狮子,良驹中的良驹啊!!而且它还长得好看!! “兄长的马可有名字?” “有啊,乌骓。” “......”端和想翻白眼,踏雪乌骓,就直接用了啊,那她的是不是该叫照夜? “我的呢。” “照夜。” 果然如此,算了,看在挺好听的份上。端和心里想着便顺手摸了摸照夜,真舒服,真好看。 骑艺馆的夫子姓林,是胤康三年的武举一甲探花,马术极精,所以在慧正殿教习。如射艺馆一样,骑艺课的主要教习对象也是皇子和各府公子,各府女眷仍是捎带。 端和自己爬上照夜,拍了拍它的脖子,小心的往前走,她没有骑马的经验,只能小心的坐上去,幸而照夜是真的温顺,等她上前也只是呼了呼气便开始在校场内走动。 它好乖,端和欣慰的摸着它的鬃毛。 不远处传来喝彩,端和闻声看去,只见旁边公子们已经开始了马术比赛,旁边喝彩的小姐们个个捏着帕子,脸上激动的面红耳赤,像是参赛的是她们自己一样。 场内端祀已经超过第二名一个马身,并在拐弯时贴道而过,稳居第一。 端和自己也看的激动并且想喊一句端祀加油,可她喊了加油谁听得懂啊!! 她哥真帅!!!端和自己低低说了一句,然后就看到刚下马的端祀对着自己招手。 端和赶紧驱马上前,“兄长这般优秀,妹妹也得努力才是。” “和儿很努力了。”他知道她在练字,也知道她依旧如以前努力,并没有因聪慧而懈怠学业。 “比不得兄长,妹妹以后多努力,兄长也能少操点心。” “你们兄妹感情可真好。”说话的是闻人景,他也下了马,可瑞世子有胞妹上前送温暖,他可什么也没有。 端祀瞥了他一眼道,“你与令姐也不差。” “比不得比不得,长姐如今在府上备嫁,整日在房里不出门,连我这个弟弟也不管了。” “有什么好管的。”端祀冷笑。 “你也就是有个妹妹关心才在这显摆。”说完直接转头看向端和,“郡主可不能只看世子,场上如此多的才俊,只看世子一人,吃亏。” “不吃亏不吃亏,兄长比你们好看。”端和眯着眼笑道。 “我......端祀你看看你妹。”说的这是人话吗,他长得不好吗。 端祀憋了半天憋不住了,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看来闻人兄长得入不了胞妹的眼。” 闻人景有那么一瞬想打端祀,你听听,这俩兄妹说的都是人话吗! 闻人景难得挫败,“瑞王府的人就是厉害,嘴上功夫也厉害。你看我哪里长得不好了!” 端和没有欺负他的想法,捂着嘴笑道:“景少爷自然长得不差,可端祀是胞兄,在我心里自然是最好看的。” “看吧,端祀,你也就是在你妹眼里好看而已。” 端祀白了他一眼道:“哄你玩的,你居然真的信了。” “妈的,端祀你信不信我打你。” “不信,你爹会揍你,可我爹不会。”端祀说着,挑衅的笑了。 闻人景真的是哭了,他有毛病才在这里和端祀斗嘴,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说不过他,自讨苦吃。 而且,端祀实在是只狡猾的狐狸,句句戳心可偏偏还真拿他没办法。还是郡主可爱,长得可爱,人也比端祀这黑心肝好多了。 豢奴所 “郡主才是好看极了。”闻人景懒得理端祀,对着端和笑道。 “废话。”胞妹不好看难道闻人景一个男的好看? 闻人景噎了一下......行吧,他见了两次郡主,说了两次废话。 他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受虐倾向,要不然他怎么会一直贴着端祀跑,有病病简直。 林夫子已经上前诸位教导,端祀拉着自己的乌骓站好,乌骓亲切的低头蹭他,口中还发出愉悦的叫声。 大皇子端祈就站在端祀旁边,同样牵着自己的马,顺着端祀的目光看了一眼端和道:“郡主上马倒是不惧。” 端和在一旁骑着自己的小马驹,照夜温顺异常,她也渐渐放开了胆子。 “她自己安心,我倒是在一旁提心吊胆。”端祀苦笑。 端祈捧腹揶揄道,“瑞兄如今倒是闲心颇多。”说起来端祀是他的皇叔,不过他是皇子,所以按着年龄喊他瑞兄。 “大皇子没有胞妹,自然不会懂。” 端祈面色一正,“懂不了的,你我虽同姓端,可终究是不一样。”他即便是有胞妹也不会如此关怀。 “今上与皇太弟感情甚笃。”端祀言罢,也不多嘴了,沉默地听夫子教习示范。 端祈确实听进去了,可父皇没有一众庶子庶妹,皇叔年少体弱不在身边,自然得多般关怀。他与父皇终究不同。 端和马骑的挺嗨,夫子教导的御马之术也听在耳中。听闻马是可以感觉的到你会不会骑马的,若是感受到你不会骑便会故意抗缰,还好照夜是匹好马,她轻轻送跨它就知道走。 端和自己溜马,不时的还看看林夫子,校场极大,端和龟速骑马才堪堪转了半圈。她贴着墙角骑,林夫子自己讲自己的,她自己骑自己的。 校场外依旧是禁兵轮流值守,可端和的心全扑在一墙之隔的豢奴所。 她还没接触过这社会的底层,她只是想了解一下。 不过她显然是低估了端祀,还不等她走到门口,端祀已经跨马过来拦住了她。 乌骓仰蹄嘶鸣,端祀面上带着不赞同。 端和一愣,他不是在很认真的听课吗?面上却是讨好的笑,“我只是想去看看。” “不行。” “瑞世子这般为何,郡主想去便去,豢奴所如何去不得。”说话的人高居马上,手里捏着马鞭,说完马鞭一甩在空中结成凌厉的鞭花。 若说端祀的好脾气对谁不感冒,肯定是这一位了,郑国公家中幺儿,小公爷程理清。 程理清可不是个好说话的,小小年纪残暴蛮横,性情更是乖张,手里握的马鞭已经不知道要了多少人的命。 “程小公爷自然不畏,可胞妹尚小。”端祀脸色一沉道。 他有时也想拿鞭子抽抽这个小公爷,可郑国公六十得子,对他又极为溺爱,他也是无奈。 “五岁不小了。”珵理清露出一个怪异的笑,似乎是想到了些很愉快的事。 端祀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程理清手上有很多童奴,全是拿来练鞭法的,府上每月抬出的尸体都有几十,这人绝对有病! 程理清下马,马鞭在地上拖出长痕,对着端和道:“郡主,豢奴所是亡国奴,可比府上家奴有趣多了。” 端和这才看清他,程小公爷有一双狭长凤眸,邪气异常,唇色极薄,看着倒是翩翩公子,可浑身戾气却是不容小觑,生生的将贵公子的气质变了质。 “我听兄长的。” 程理清闻言无趣的扯了扯唇,真是乖巧的妹妹,惹人厌烦。 “反正小爷我早就手痒了,开门。”程理清扬声道,身后的仆从心领神会的将马牵过。 门外禁兵抱拳行礼,然后上前打开沉重的玄色木门。 程小公爷马鞭一摔,心情舒畅的喊了一声,“走!” 门开了也就没有去不去的道理,身边的同学一一下马,端和看了看各位权门贵女都走了,自己也就想去了。 “不许去。” “门都开了...”不去多浪费。 闻人景在一旁不怀好意的笑,难得见端和忤逆兄长,能看端祀吃瘪,他分外开怀。一把上前搂住端祀的肩,“郡主想去便去吧,总有一天会进去的。” 端祀沉默了半晌,才轻轻的点了点头。他实在不想让端和看到这世界的肮脏。 三人上前,不过堪堪跨进了豢奴所的门,端和已经看到了截然不同的景象,满目萧瑟,零星的散落着几座宫殿,与慧正殿的繁华形成强烈的反差。 一墙之隔,隔得却像是半个世界,两个极端在此共存。 再往远处看全是用来决斗的观赛台,不过现在没人,听闻此地偶尔也会有瑞京的成年的少爷小姐来此玩闹,只需提前告知豢奴所准备即可。 “这边。”闻人景喊道。 “嗯。”豢奴所的奴隶养在地下,以防奴隶逃跑和伤了宫中主子。 即使心中早已有了预感,面上镇定,可端和还是大吃一惊,窄小的入口直通地下,像是影视剧里见到的暗牢,只是脚下的路用石板铺的整齐,打扫的干净,壁上灯火通明,绯色的火光四射,火舌翻涌跳跃映的整个豢奴所静谧而诡异。 前方传来嘈杂的脚步,是程理清一行人。 “啧,本以为剩了些垃圾,如今一看反而是些凶悍货。”程小公爷嚣张至极的声音传来。 程理清说话间已经看到端和郡主和瑞王世子的身影,转身对着他们勾了勾唇道,“呦,瑞世子怎的来了。” 端和开口,“我要来,兄长作陪罢了。” “是吗,郡主快些上前一步。”程理清咧着嘴道,马鞭在手里拍了拍。 端和本来就快走到里面了,不理解他此意为何,脚步只往前一步就见程理清猛地往旁边一撤。 咣当! 端和瞳孔猛地一缩,差点直接跪在原地。 是豢奴所的奴隶隔着铁栏栅直接撞了上来,口中已经不是人语,而是如野兽般的嘶鸣呜咽。程理清往旁边一撤,里面的奴隶便一跃而起,像是要冲破牢笼的猛兽,张开大嘴朝她而去。 “哈哈哈哈......”程理清似乎很喜欢看到这般场景,笑够了才扬起手里的鞭子,手上发力用力一挥,直接将人摔回了牢里。 端祀赶紧扶住端和,对着他横眉立目,“程理清,你不要太过分!!” “呵,别呀,你看郡主这不是好好的吗。”程理清冷哼,他谁也不惧,别说是瑞王世子,即便是大皇子的面子他也看着给,反正这郡主不是好好的站在那儿吗。 端和是被吓到了,可也只是一瞬间,慢慢的定下心来,端和逼迫自己看了一眼被一鞭子抽的趴在那里的人。他们已经完全看不出人样,衣不蔽体,身上发着恶臭,一个小小的像笼子一样的地方居然有七八个这样的奴隶。身体清瘦伤痕累累,严重的营养不良像是瘾君子,眼神却是狠戾,直勾勾的盯着他们,唯有看向程理清时才露出一丝胆怯。 这些哪里是人,分明就是豢养的畜牲!! 端和强迫自己将他们看成大型獒犬,尽量的不露怯,然后转身对着程理清一字一句道:“程小公爷,你是不是忘了今上姓什么,我姓什么!” 她果然最讨厌熊孩子。 不等他回答,端和已经接着道:“小公爷莫不是忘了,今上姓端,我也姓端。本郡主再不济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姓,那里轮得到你在这里嘲笑。郑国公是三朝元老,可我父亲是燕楚唯一的亲王,论辈分更是今上之叔,我与今上同辈,你那里来的胆子在这里作威作福!” 珵理清倒是不惧,他只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小姑娘如此正色厉声,可不等他说话,端和已经开口了。 “本郡主好好的,是啊,若是本郡主一个不留神躺着了,小公爷是不是笑的更欢了。兄长懒得理你,莫不是以为我瑞王府怕了你。” 程理清是浑,可并不代表他没脑子,不过他还是第一次发现这小姑娘原来对自己的身份一清二楚。是的,从身份上说他确实比不得她,可慧正殿的教育时常会让人忘了这一点,男尊女卑,出嫁从夫,那些姑娘们对着男子也时常会忘记自己贵女的骄傲。 这小姑娘真的才五岁吗? 那以前的安稳也是懒得理他?这个认知莫名的有点让他不爽。 余光瞥了一眼周围一众作壁上观的同学,程理清眉宇间的张扬收敛不少,嘴上却是调笑的对着端祀道:“看来,小爷我还得多谢世子懒得理我。”说完还装模作样的对着端祀行礼,“多谢世子原谅我的少不更事。” 端和一看态度就知道他没听在心上,果然和傻子不能讲道理。 不过看他也没有了接着拿她玩笑的意思,端和才轻轻的,浅浅地笑了一声,“果然是人才听得懂人话。” 程理清当然听的懂,不过是不是人又不是她说了算,“郡主脾气过了,可好些了?” 端和突然发现原来程理清居然是个聪明的,诶,怎么就不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呢,这样过几天她就能明目张胆的揍他了。 只能说果然是国公家的纨绔子弟啊,还真是流氓不可怕,就怕怕流氓有文化,靠。 端和不理他,看了眼兄长,“我没事。” 端祀眼见着妹妹把慧正殿为所欲为的程小公爷说道了一遍,早就没了气性,只是厌烦这小公爷不知礼数,害得胞妹发脾气。 还是得找个机会收拾收拾,要不还真忘了这燕楚姓什么。 ※※※※※※※※※※※※※※※※※※※※ 努力坚持日更,催更很重要。 程小公爷 豢奴所的奴隶所剩不多,程理清拿来吓唬端和的便是这里所剩北地俘虏的最后一批。 北地位于燕楚以北极寒之地,北地当地人自称其国燕北,到了燕楚口里就成了北地——蛮荒之地。 永熙二十三年,北地将兵挑衅,皇九子端晟,也就是如今胤康帝的父亲,于朝堂请缨抗敌,并于渚延之征退敌百里,割北地领土,取百年求和书。 这些奴隶便是渚延之征的俘虏,九皇子回朝之日一并带回。燕楚大胜北地并没有将俘虏退回,当年北地挑衅在前,四十万大军直入寒岭关,入城烧杀抢掠,行径简直畜牲不如,那一年边境三丈之雪掩不住满地血腥残骸,冬风萧瑟都似百鬼厉哭。 所以燕楚人恨的不食其肉,饮其血,所以这些俘虏能活到胤康七年,呵,还多亏了豢奴所。 豢奴所现在的奴隶都是些十恶不赦之徒,并没有真正的清白人家,清白的都被各府挑了个干净,端和心里的不忍顿时没了个干净。 程理清带着他的一帮小狗腿挑人,时不时的发出些神经质的笑声,真的像个二百五。 端和定神看了一眼北地的奴隶,当年不过十几岁的人,二十几年过去,在异国他乡苟延残喘,沦落为瑞京骄子手中玩物,为何还是这样斗志昂扬。他们像欲挣脱牢笼的猛兽,獠牙依旧锋利,恨不得的上前将她撕裂。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闻人景的声音传来,“北地的俘虏不会有人来送食,只是每七日送到猎场,自己捕食,所以在他们眼里郡主可能就是小点心。”声音冷而平静。 端和不以为然的应了一声。 闻人景一愣,他可是凭这几句话吓哭过很多贵女的。 端祀却是在旁边笑了,冷冷的吐出两个字,“傻逼。”手上却是将端和赶紧捞过来,离得那么近真的要当点心吗。 “兄长可曾拿他们练过手。” 一旁挑人的珵理清听到,嘲讽的笑道:“郡主妹妹有所不知,这里的俘虏有一半死在了世子手里。” 兄长这般厉害吗,看着倒是文人做派。 “她是我妹,别随口乱喊。”要妹妹找你母亲生去。 程小公爷噎了一下,妈的慧正殿比他小的姑娘他心情好都喊妹妹,瑞世子今天是不是有病? “射艺堂偶尔会用豢奴所的奴隶当靶子,世子射艺高超,自然一半亡于他手。” 端和瞥了一眼程理清,“兄长事必躬亲,自然有所得。” 大抵人都是这样的,她觉得别人残忍,可换成端祀,她便觉得十分厉害。 闻人景在一旁啼笑皆非,只能紧紧的抿唇,他就知道,这俩兄妹根本惹不得,一个比一个护短。 “全给爷拉出去。”程理清被两人一人一句怼的差点眼红,鞭子一扫,豢奴所差点没空。 拉到哪去?自然是角斗场。 豢奴所的角斗场可不止奴隶互斗,看台上的公子哥儿们手里可是一人一把弓,有些小姐手里也握着一把,端和实在没有射人的癖好,只是跟着去看看。 豢奴所动静太大,连林夫子也到场了,林夫子武举出生,自然通射艺,不过他不能射杀豢奴所的奴隶,当了零时的判官。 “既然各位公子都要参加,那不如设个彩头吧。”林夫子如今三十有几,也装不来老成,本想咳两声做样子,又想着这些人里有的位分比他还高,只能做罢。 程理清顺手一摸,摸到了腰间玉佩举起,“好,爷前几日刚得了裴翠玉佩,爷不爱那玩意儿,就当个彩头吧。” 端祀道:“府上前些日子得了几匹北地烈马,当做头彩吧。” 郑国公府那么多东西,就拿出个玉佩,闻人景低头嘟囔了一句,一个彩头,一个头彩,一听就不一样。 “那兄长一定不能输。”端和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听到赌注,对端祀掩手贴耳道。 北地的马可都是良驹,不同一般,虽然体型不佳,可体格健壮勇猛无比,历来都是当做军马,有价无市。 端祀捏了捏弓,轻轻的笑了,“好。” 林夫子开口,“既然彩头有了,那就开始吧。” 豢奴所专门的小太监打开角斗场的门,本来凶悍的奴隶却集体停步在门口,长时间寄生虫般蜷缩在暗室,对于阳光,最多的不是惊喜而是抗拒,阳光会灼伤罪恶,更让他们知道了死期将至。那些奴隶紧张的搓手,角斗场没有猎物供他们食用,他们才是猎物。 “吆喝,怎么不动了。”程理清邪气的舔唇,举弓眯眼,箭尖直指为首的奴隶。 一箭离弦,带着不可一世的强悍,嗖——!! 一箭直接射到那人的腿上,哀嚎传来,程理清愉悦的勾唇,他不喜欢直接要命的射法,他喜欢看着猎物慢慢地,痛苦地死去。 端和捏着衣袖,她不能发怵,以后她遇到的会更多。 她看到因为待在那里而被人射箭提醒的奴隶惊恐的四散逃开,被射中的人张大嘴哀嚎,直接跪地,可程理清的箭却一直指着他,他不得不拖着一条残腿躲避。周围人的眼里没有一丝的不忍,全是习以为常的冷静,冷静到麻木。就连端祀的目光也不复温柔,眸中星辰褪去,似古井无波,似冰河渐冻。 端和掩眸,复而睁开,眸中温度也褪去。 场上公子小姐的箭接连不断,身后的小厮拿着箭袋,一袋又一袋。 端祀的箭法确实一绝,可无奈终究尚小,力气不够,所以也不过是挑着离自己近的人。 “世子咋俩比比?”终究是男子,闻人景热情高涨,挤着眼道。 “好啊。”端祀根本不把程理清当回事,他鞭子耍的好可不代表他箭术高超。 “郡主看着,这头彩是我的了。” “大话。” 他们自己比自然脑中会计数,端和才不管他们。 这里的人们热情高涨,她没感觉,她一点感觉也没有,还不如回家养几个戏班子。 端和无聊的抠了抠指甲,垂首拉了拉衣摆,心里开始哼歌,她来这里已经很久没听过歌了,这里的阳春白雪过于优雅,实在不适合她。 她甚至想去青楼听听淫词艳曲。 “郡主姐姐可觉得有趣。”大抵是她的表情逐渐放松甚至看着有些愉悦,不远处的姑娘问道。 端和嘴角笑意不减,应到:“有趣。” 这人是詹事府上二小姐,崔敏。小姑娘着绿色小衫,梳童髻,腕上戴着一对鎏金红翡镯,上面还挂着铃铛,一姿一态都伴着悦耳的铃声,也呵呵的笑了,“我也觉得有趣,前些日子府上的小丫鬟私自动了我的首饰被母亲发现,后来才发现那丫鬟竟然是姨娘派来的,便被扔到了这豢奴所,呵呵,听说是被饿惨的奴隶分食了。” 端和一听,这小姑娘看着乐呵呵的倒是个狠人啊。身边伺候的丫鬟被人分食了还笑的如此开心,动了首饰也不该如此吧。 “郡主姐姐可是觉得敏儿残忍,姐姐府上姨娘和睦自然不知道,这丫鬟不仅背主还在我的膳食里投毒!”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端和突然惊觉,赵氏如此不安分的性子,怎么能只是语言挑拨!!! 所以可能原主的死亡也和赵氏有关,诺大瑞王府里的人都能安分到哪儿去! “郡主姐姐,郡主姐姐!郡主......” “啊,这样的奴才,是该扔到豢奴所。”端和心中思索被打断,胡乱的应了一句。 那小姑娘倒是没发现她言语里的敷衍,依旧乐呵呵的,说话间还举了举小拳头义愤填膺地道:“她们都说郡主姐姐脾气不好,看来也不尽然。” 端和来了兴趣,挑眉,“她们说了什么?” 崔敏后面的伴读已经使了半天的眼色,可统统崔敏被无视,只能无奈的望天,她什么也不知道,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崔敏一看这好看的小姐姐理她了,赶紧又坐近了些,掰着手指道:“额,嗯,她们只是看不惯瑞世子对你那么好,说什么世子是大家的。” 端和是真的笑了,端祀不对自己好,难道对她们献殷勤吗?什么道理。 不过她还是一本正经地道:“世子是我兄长,自然是我的,等到再大些,兄长就是我嫂子的。” “那瑞世子不是大家的吗?”小姑娘睁大了眼道。 端和对着小姑娘认真的求知欲愣了,有些尴尬,果然她是伪萝莉,看人家多自然多可爱。 “瑞世子不是大家的,是我的。”端和一字一句道,然后指着笑的癫痫一样的程理清道,“程小公爷这般无拘无束,家中没有胞妹的人才是大家的。” 不远处的程理清什么也不知道,平白的打了个哈欠,箭也射歪了。低声骂了一句,靠,谁他妈背后说小爷坏话。 小姑娘顺着端和所指看了一眼程理清,刚好看到他面色狰狞的骂人,犹犹豫豫的开口:“小公爷看着好凶。” 端和觉得自己现在有点造孽,心里默念了一句原谅我,然后开始乱编,“小公爷只是看着凶,虽说今日在豢奴所欺负了我,可不也是被我说的乖乖认错。”端和说完心里就把乖乖这两个字给嚼碎吞了。然后不带换气地道:“市井话本里说,若是小公子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却不知道如何对待自己喜欢的人时便会装模作样的欺负人,小公爷可是将慧正殿一半人给欺负了,这恰能说明小公爷是个博爱之人,心胸宽广。” “是吗。” 端和觉得自己这谎话也就能骗骗小姑娘了,可偏偏人家还信了,不仅信了还盯着程理清眼冒金光。 “是的。”端和拿出十二分认真道。 “那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小公爷从来不欺负她。 “没有没有,小公爷只是更喜欢你一点,还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好。” 别以为她不知道崔敏是程理清二姐家的女儿,程理清是浑,却从不欺负自家人,何况是对他颇为照顾的二姐家的女儿,而且明面上慧正殿的人都看的出其对崔敏颇为照顾。 端和冷笑呵,看谁给谁惹的麻烦大。 睚眦欲裂 程小公爷尚不知道郡主把他卖了个干净,他此刻正更跟瑞世子较劲,不过一柱香的时间,端祀和闻人景两人已经伤了大半的奴隶。 端祀今日莫不是吃了火.药,脾气如此之爆,下手也不毫不留情。 他心里发急,他耍箭确实比不过瑞世子,可这人平时就是来凑个数,今天至于这么认真吗。 “你可看着瑞世子射杀了几人。” 旁边的小厮轻声低语道:“七人。” “那爷几个人?” “爷……四人。”那小厮顿了顿,瑞世子统共不过射出十箭,小公爷却已经射出三十几箭,不过这些他可不敢说。 程理清冷哼一声:“也不过七人而已。” 他与端祀之间相距甚远,端祀没有心情管他,却听着胞妹私下已经给他找了个小尾巴,不由的笑了。 “别笑了,射歪了。”闻人景眼见他居然一箭偏了许多,善意的提醒道。 “一箭而已。”端祀盯着场上最强壮的奴隶,大概是食人血肉存活,看着强健凶悍,与豢奴所其他的奴隶大相径庭。 闻人景扬起一抹自信的笑,“别看了,那个是我的。” 端祀满脸的不以为意,“这种东西自然看各自的本事了。”语毕,已是三箭齐发。 箭羽破空之声传来,带着凌厉的杀气,端和与崔敏也被惊动,齐齐抬首看向了场中。 那奴隶确实是最强健的,要不然也不会活到如今,当那凌厉的三箭向他射来之时,他居然一把拽起旁边的奴隶扔到空中,被扔上空的人满脸的惊恐,可不待他喊出声,已经身中三箭。 程理清一看端祀三箭射空,顿时拍掌大笑。 端祀完全懒得看他,端和却是对着他的笑十分疑惑,就算兄长没有射到原本的目标,这个人头还是算的,这小公爷笑什么呢? 大抵是端和的鄙视过于强烈,程理清居然莫名的看懂了她眼中的情绪。 靠,也是啊,妈的端祀已经八个人他笑个屁啊。 程理清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可能有些傻逼,脾气却全发在了旁边的人身上,“滚,箭留下你们给爷滚,看着就碍眼。” 身后小厮齐齐困惑,他们站在小公爷身后,也碍着爷了? “愣着干什么,滚。” 程理清面上不耐,“滚滚滚……” “是是,奴这就滚。”一众奴才齐齐应答,连忙退下。 端和唾弃了一下他的智商,还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程理清眼睛一直盯着端和,好像觉得自己又被嫌弃了一次,顿时心情更不好。 妈的,瑞王府的人和他八字不合吗! “这个人的命,我要了!” “大话而已,是个人都说的出口。”端祀嘴上怼了一句,动作却是不停,直接拔箭举弓。 看来是个危险的,豢奴所何时有了这样的人,必须抹杀。 端祀一箭入场,场中奴隶似乎是发现了这里的人开始只对付他。 箭矢如雨落下,场中的奴隶却异常灵活,眼神坚韧狠戾,像是丛林孤狼,举止也不像人,偶尔跳跃也是四足落地。 端和觉得要是穿书的不是她,而是些特工,金手指什么的,这种人可能会倍受赞许,甚至可能会成为一把利刃。可换成她就只觉得危险,她不用细看都感受的到那人身上戾气与血腥。 场中奴隶所剩不多,各府公子显然是奔着头彩去的,北地烈马,值得一博。 端祀二指捏箭,箭搭弦上,不时还调整位置,这东西的眼神让他不喜,活着迟早是个祸害。 豢奴所的掌事太监怎么能让一个奴隶如此具有攻击性,或者是哪家公子授意,刻意为之? “端祀,这人命是我的了。”程理清张狂一笑,端祀的步步紧逼将这人送到他面上了。 搭弓射箭不带一丝含糊,程理清箭指后背心脏。 箭矢破空而过,场面一度静止,那些个小姑娘们纷纷捏紧了帕子捂住嘴。气氛太过紧张,她们都看的出这人最为难缠,射杀了此人,即使不是魁首,也值得敬服。 箭与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已经不足一丈距离!! 异变突起,不知从那里来的一箭刚好与程理清射出的箭相撞,程小公爷一箭堪堪擦着场中奴隶肩膀而过。 “切,射偏了。”是闻人景似乎真的是十分遗憾,恼怒道。 “闻人景!!”程理清咬着牙,睚眦欲裂,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公然与他作对。 闻人景咧着嘴,毫无悔意,他就是故意的,他能拿他怎么办,“小公爷别生气,我射艺不精,慧正殿的人都知道。” 屁的射艺不精,他可真是市井胡话学的越来越有样了,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一绝,闻人景位居瑞京少才榜第二,哪样不通哪样不精! 至于少才榜的第一,则是当朝太傅之子,权幼卿。 程理清一想起这个就来气,虽然是坊间流传,各府公子千金授意排榜,没有官方正规,可妈的为什么他区区第八名,瑞世子比他小一岁都能位居第三!! 程理清举弓的手施力,臂上青筋凸起,眼中红光乍起。 他好想射闻人景,距离近,还讨人嫌,射他的快感应该比射卑贱的奴隶强。 “闻人公子如此射艺,尚书大人可曾抽过你。”是小姑娘脆脆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娇俏,洋洋盈耳。 程理清呆愣了一瞬,眸间红意褪去,是了,闻人景是礼部尚书之子,是慧正殿真正的学员,不是他随意能夺取生死的奴才。 程理清身体渐渐放松,侧首看了一眼刚才出身的端和,小姑娘说了一句后不再言语,安安分分的坐在席上看着场中结果,目光如炬盯着瑞世子,偶尔还回应几句崔敏。 她……适才是在提醒自己吗。 端和看着自己一句话起了效果,自然不再多嘴,兄长快要赢了,她自然得看着。 端祀早在闻人景一箭挡了程理清的箭之后射出一箭,箭矢直接入肺,那人都来不及呼喊,鲜血已经涌了出来。 端和看着端祀一箭入肺倒是诧异了一下,端祀绝不是射偏的,他本就是冲着肺去的。 肺部受损,不仅出血少。而且当血液灌入肺中,淹没肺泡,这样人是不会发出叫喊声的。 兄长,大概也受过什么特殊训练。 闻人景简直比自己射杀还有开心,差点没蹦起喊一句,“兄弟厉害。” “谁和你是兄弟。”他才没有这样的兄弟。 程理清难得的安静,扔下弓拂袖而去,退到一旁的奴仆赶紧跟上。 闻人景一脸的惊奇,“这人?” 端祀真的觉得这人就是个老妈子,什么闲心都要管一下,人家走就走呗,他怎么什么都要问一下。 “爱走就走呗。”端祀也没了兴致,马也不要了,将弓扔给小厮,走到了端和面前。 端祀不玩了,闻人景自然也就没兴致了,也顺手将弓一扔。 “走吧。”端祀也没问端和看没看够,直直的吐出两个字。 端和点头,起身告别崔敏,跟着端祀走了。 “胞妹今日可无恙。”端祀走在前面问? “无碍。”她根本就没看,和崔敏聊了会儿天,还想了想原主去世的原因,脑子忙的要死,哪来的精力看这些血腥游戏。 赵氏到底无不无辜还得查了才知道。 “兄长可认识些江湖奇医。”她并不打算隐瞒,这话是她崔敏口里听到的,她只是多心而已,谁能怀疑她。 “江湖奇医?最好的医师都在皇宫,特别是太医院院使,医术精湛,为今上御用。胞妹莫不是信了坊间流言,有神医悬壶济世?”端祀拍了拍端和的脑袋,“燕楚最好的郎中,都在太医院。” 太医院考核堪比科举,而且有的职位半年一次考核,想进太医院的人多了去,可太医院就那么点大,竞争之激烈可比科举考试难多了。 端和耸肩,好吧,是她小说看多了,以为江湖会有神医这种存在。 “胞妹可是听了崔小姐的话?” “嗯。” “多点心思也好。”端祀点了点头,“不过若是投毒,自然会选些奇毒,一般人确实看不出。” 端祀侧首眨了眨眼,略带一丝调皮,“不过,这些事还是私下去做比较好,不要告诉别人哦。” 嗯?这不是她的台词吗。 眼见胞妹愣愣的眨眼,端祀愉悦的勾唇,再一张口却是满满的嫌弃,“闻人景,你听够了吗。”语毕,眸间又似寒潭幽壑,淡淡的瞥了一眼身后的丫鬟小厮。 聪明人就该知道怎么保命。 三人身后一众丫鬟小厮齐齐低头,恨不得就没长耳朵。 以为自己就是个背景板,结果被点名了的闻人景,“啊,我没听。” “你没听也听到,所以你现在可以滚了。” “为什么,我是被迫听到的。”闻人景一听不干了,又不是他想听,自己跑他耳朵里的好吗! 端和找了块阴凉地站定看着两个幼稚鬼,果然年龄在前,再成熟也是孩子。 “你走不走。”每天跟在自己身后,自己想和胞妹待会儿总有他出来胡搅蛮缠。 “不走。” “走。” “不走,不走就不走!” “不走。” “走!”这话一说出口,闻人景当即就愣了,他适才是不是说错话了?看了看眼中满是玩味的瑞世子,又看了看郡主弯了的眸子,指着自己道:“我刚才说了什么?” 端和:“闻人公子说走。” 闻人景一脸认真,“不,我没说。” “不,闻人公子说了。”是端祀的陪读,严谨。 闻人景当即眼睛一瞪,然后恨不得捧心控诉,端祀的走狗啊,走狗。 ※※※※※※※※※※※※※※※※※※※※ 以后有虫你们看不懂评论问我就好,有虫我应该就不改了,我改不起。 操心 到最后闻人景也没走,反正他脸皮厚不在意,总不能你说走就走吧,多没面子。 到了饭点,一众人直逼慧正殿膳食居。 大抵今日胤康帝给宫里哪位主子摆了小灶,吃的倒是明显比以往好些,每位小主子面前都是六菜一汤,端和看了一下,居然每人一小碗的燕窝。 端和盯着那燕窝半晌,实在下不去嘴,她以前就不喜欢燕窝,她隔应。 端祀坐在端和对面,右手握着调羹喝了一口燕窝,举止优雅不凡,抬眸见胞妹盯着那小碗燕窝瞪眼,眼神复杂。 胞妹挑食他是知道的,可比起别府千金,胞妹挑食的实在是严重了些。 这不吃那不吃的,若非瑞王府膳食种类多不易察觉,胞妹早就被母亲盯着吃饭了。 “今日那些不合胃口?” 端和知道自己挑食比较严重,但这真的不能怪她,主要是她前世无辣不欢。而燕楚位南,口味与前世南方人一样,讲究味淡鲜美,她实在吃不出什么味儿。 再说了燕楚海运开通也不过几十年,辣椒却是胤康五年才传入,所以燕楚境内辣椒还是个稀罕玩意儿,而且她妈的居然是拿来观赏的! 她实在是想不出来辣椒有什么好看的。 端和心里一阵的吐槽,面上却自知理亏,放轻了声音,“没什么不合胃口的,就是不喜欢燕窝。”她是不喜欢吃的,但也不能不吃饭啊。 “将郡主的燕窝撤了。”端祀举着筷子夹菜,闻言对着端和身后侍奉的丫鬟道。 “是。”身后丫鬟行礼答到,然后上前将那碗燕窝端走。 端和盯着那小丫鬟看了一眼,转了转眸道:“赏你了。”她不喜欢是不喜欢,可燕窝是个好东西,不能浪费。 小丫鬟面上闪过一丝欣喜,这些主子不要的东西她们做奴才的是不能随便用的,若是被发现了就是一顿板子,她本还想着倒了可惜,郡主就赏给她了。 燕窝处理了,端祀吃的差不多了,也不闲着,坐在对盯着端和吃。 胞妹尚在长身体,他必须看着她吃。 ……被这般隽秀优雅的小公子盯着,端和表示压力山大。 端和尽量无视端祀的视线与嘴里的寡淡,一口一口的扒饭,可吃着吃着脑子里居然闪过几张火锅图片,当时馋的她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大概端和对着那几张火锅图片浮想联翩,口里居然隐隐约约吃出了几分辣味…… 她莫不是疯了。 端和吃完了,碗筷一撂,还不等喝口水歇歇,嘴唇上下一碰,就已经对着端祀问了出来,“府上可有蕃椒。” 端祀也不清楚胞妹为何问这个,怎么会突然在意这些蕃货,“我院中有几株,闻人景送的。” 端和本就是随口问问,没想到还真有,顿时对闻人景好感大增,“兄长可介意我摘几个。” “你要,全拿去也行。” “成。”端和有了辣椒什么脾气也没了,乐呵呵地想着回府怎么处理,先尝试做做辣条吧。 想着想着便到了慧正殿的午休时间,端和与兄长拜别便去了午休的地方。 随行的丫鬟轻柔的放下床幔,端和盖着薄被在穿上躺了个大字。 端和拍了拍自己的脸,脑中思绪万千,她真的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一想到辣椒她又想起来别的农作物还尚未传入,例如番薯,土豆和玉米。 她记得自己曾写过这个世界有过一次大的饥荒,应该是顺德十四年,当时南方暴雨粮食欠收,饿殍遍野最后发展成了瘟疫,而胤康帝正是利用瘟疫得的人心。 果然不管在那个世界,温饱都是最大的问题。 番薯对土地不分贫富,哪儿都能种,生命力极强,而且美味可口产量还高,这种农作物要是传入,燕楚贫下中农温饱问题大概就能解决了。土豆高寒之地也可以生长,蛋白质营养价值还高,味道也不错,端和想起了薯片,咽了咽口水,土豆这个东西好像没人不吃,多好。 至于玉米……完全是因为她想吃,反正一个地方的农作物,顺便带回来不就得了。 ………… 啊,不想了,端和烦躁的揉了揉头,她想的倒是好,可她一个五岁的郡主能干嘛!草,害的她睡不着觉。 无聊的在床上滚了几圈,困意来袭,端和秀气的打了个哈欠,轻轻的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的颤栗。 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下午的课,端和一点也没听进去,夫子在讲台上讲解名家言论,言辞使人醍醐灌顶,振聋发聩,恨不得当即投身朝堂为国效力。当然这些人里面不包括端和。 端和自己在下面习字,写来写去无非八个字,辣椒,番薯,土豆和玉米…… 她真的是魔怔了,不过她知道番薯这个东西,自然也不能放过,说不定还能涨点功德,也算她送给这个世界的礼物了。所以,必须找个机会试试让人带回来。 心中一定,端和当即神色轻松,提笔一挥…… 好吧,她又写了个番薯。 等到再回瑞王府,端和满脑子都是辣条,以至于端章氏一盏茶的时间喊了几次端和都没有应她。 “和儿。” 端祀眼见母亲神色开始变得担忧,赶紧戳了戳走神的胞妹。 端和心下恍惚散去,应了一句,“母亲。” “和儿在想什么这般出神。” 端和开口,“只是想着母亲生辰到了,送些什么好。”她没说假话,端章氏生辰将至,虽说很有一个月,可送什么确实是个难题。 端章氏明显没想过得到这样的答案,和儿此前木讷严谨,贺礼也不过是去外面买些贵重东西,倒是从来没有这般用心过,突然有些恍惚,女儿大了呢。 端章氏面上含笑,“那和儿可曾想好了?” 端和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余光看了一眼堂上沉默的赵氏道,“母亲如今不过二十五岁,和儿想着应该会喜欢新奇物件儿。” 闻言,端章氏嘴角笑意更甚,和儿无心一句,大概能噎的赵凝竹几日睡不了好觉,面上却是宠溺,捂嘴笑道:“和儿有心了。” 赵氏确实被气的够呛,她年长章懿之四岁,明年就已经三十岁了,青春不再,颜色凋零,也不知能留住王爷几年。 “祀儿呢。”端章氏笑了笑自然的将话题转到端祀身上,“和儿这般孝心,你总不能输给妹妹吧。” “已经命人在办了,请的瑾瑜斋的老板设计图纸,为母亲打了一副头面。”端祀不慌不忙的道,吹了吹茶水里沉浮的茶叶,抿了一口,将茶盏放下接着道:“镶的珠宝都是儿子特意寻的。” 赵氏在轻轻的笑了,“世子郡主慈孝。” 端章氏听着儿子的话心里也是诧异,他儿子的直男审美被谁给拉正了?分明前几年送她的还是什么鸟笼和匕首,匕首还美名其曰——辟邪。如今这般她倒是有些不自在,他就是送自己一把□□她也能理解。 端和一看端章氏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兄长确实什么都好,可也真的是个大直男,她前些日子问起来居然说给端章氏送个象牙扇。 她当时真的很无语,那扇子确是分外精巧,可端章氏即使扇风也是拿团扇,送个折扇,让母亲女扮男装吗,.去青楼吗! 还不如送她呢! 茶具,文房四宝,屏风不都能送吗,怎么就能想起来折扇!! 端章氏心中思量,也猜的出大抵是和儿出了注意。盯着女儿的眼神越发慈善。 “韶姐姐怎么不来?” 堂上如今不过四人,端章氏,端祀,端和与赵氏。端和也不明白,她们一家人在这里唠嗑,赵氏在这里填什么堵。 赵氏在一旁静坐,她不过是想等着王爷回来,听着郡主问,答道:“韶姐而今个去了临安伯府,她舅舅舅母想看看韶姐儿。” 赵氏原名赵凝竹,是临安伯府上嫡女,有一个弟弟,两年前刚世袭为临安伯。 端和其实想映射一下作业的事,她真的好想亲眼看着端韶给她写作业,可端韶不在瑞王府,自然不能多嘴。 “母亲,我也想去看看祖父和祖母。”端和听说已经退位老侯爷重女轻男,母亲此前作为候府嫡幺女,甚的老侯爷宠爱。 不过似乎只有她不记事的时候,姨妈和舅母看望过,所以她到现在也没去过武安候府,而且听说武安侯府的人对端和也甚为宠溺,特别是老侯爷。 天气渐热,身后丫鬟拿着扇子替端章氏扇风,端章氏将自己几上的荔枝端起,对着端和道,“前几日听人说你爱吃,拿去吧。” 等到荔枝被送到女儿桌上,端章氏才开口道:“刚好嫂嫂过几日要在府中设宴,和儿想去,便一起吧。” 端祀坐着端和的旁边,嘴里塞了荔枝果肉,感觉问,“我呢。” 端章氏看着儿子偶尔的孩子气,弯了弯眸子道,温声道:“你自然也要去,兄长还想看看你长到他那里了。” 赵氏在一旁一点也不尴尬,缓缓地垂眸盯着手上新染的蔻丹,衬得双手如柔荑,白嫩细滑。再抬眼,面上含笑的盯着她们,尤其是端和。 还想着替章懿之寻些新奇物件儿贺生辰,这小贱人看着挺机灵的,是份量下少了? 夷市 本来依□□之法——日日早朝,而且在京官员昧爽时就要上朝。但瑞京房价又高,一些大人买不起房就只能在外租房,遇到些刚升到瑞京的官员,或者科举为官的新人,若是祖上没什么家产,就只能去城郊租房购房。 这样一来,有的人为了上朝可能寅时就得起床动身,然后穿过半个瑞京到达午门,若是三品以下官员甚至不能进入奉天殿,只能站在殿外。 而且,官员到午门之后还要登记注籍,也就是考勤表,无辜缺席,迟到早退,殿前失仪都要被记录下来,然后被言官于奏毕纠举。 不过幸好胤康帝是个任性的明君。 日日早朝成了十日一朝,没什么话可讲的,四品以下官员,奏折留下,人就不用来早朝了,直接去相应府衙办公。 瑞王今天回来的算早。 像宗人令这样的官,忙倒是不忙,以往都是到点下班,可最近宗族又添新丁,他掌宗人府,自然这时会忙些。 “王爷。”端章氏与赵氏俯身行礼。 端和上前,跟在端祀身后乖乖的喊了一声:“父亲。” 端阙看着端和小小的身子跟在端祀身后,又想起来儿子前些日子在书房说的识字一事,对着女儿越看越欢喜,“到为父这来。” 端和从兄长身后走出来,她其实太受不了这般慈爱的眼神,毕竟她前世已经十八了,“父亲。” 端阙牵起端和的手往大厅走去,垂首低语道:“和儿上次不还是扑过来的吗,怎么如今这般小心。” “和儿是郡主,自然要懂规矩。”端章氏开口。 “规矩懂的多了,人就变傻了。”端阙捏了捏女儿柔软的手心,心情颇好的对着端章氏道。 端章氏一征,她少见王爷这般好说话,还说出如此之话,这么多年到底是她狭隘了:“王爷说的是,是臣妾狭隘了。” 这句话说的真的很和端和胃口,当即对着瑞王也不尴尬了,“看来还是父亲懂女儿。”说完甜甜的笑了,带着孩童的天真无邪。 等一众人在大厅聊完天,端和跟着端祀去了他的院子,干什么? 自然是把那几盆辣椒个抱回去,辣椒不做成吃的,摆着看,成何体统。 大抵是因为稀少,这辣椒被护得好好的,结出长长的红果,低矮的植株红绿镶嵌,在端和眼里,好看极了。 “给本郡主全都抱回去。”看着那些仆役笨手笨脚的,连忙补了一句:“别碰着。” 她的辣条,她的火锅,全靠这几株辣椒了。 “和儿是准备干什么吗?” “兄长会知道的。”端和吐了吐舌头,兄长口味清淡,也不知会不会喜欢,还是先别说的好。 端和有了辣椒,也不在端祀那边久留,连忙去了自己院里。 “郡主今日带回来了什么?”是乳母宋氏。 “是兄长院里的蕃椒。”端和爱吃点心,院里也有自己的小厨房,她只需稍微讲一下做法,自然会有一堆人会恨不得为她做出花来。 宋氏听着端和的想法,又看了看那盆里几株鲜红的辣椒,“此物真的可以食用?” “燕楚早有记录,口味辛辣。况且蕃椒在戎邦国本就是可以食用的,总归是能吃的。” “郡主入口之物必然得十分小心,这东西没找人看过,是万万不能入口的!!”宋氏十分紧张,她将郡主看做女儿,自然十分关切。 端和对着宋氏也发不来脾气,“反正辣椒还得晒几日蹍成粉,慢慢做,做出来给府医瞧瞧,无毒了就试试。” “可……好吧。”她只是乳母,郡主才是主子。 与宋氏说好,端和便去了自己的小书房,她的作业有端韶,可练字一事还得自己来。 端和如今每日写五十张字帖,反正她闲来无事。字帖写完得一个半时辰,写完了天也就黑了。 然后翻几页书,上床睡觉,一天就过去了,端和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在混吃等死。 不不不,混吃等长大。 翌日 端和没有去慧正殿,她是郡主,不同于皇子没有休假,不得无辜旷课。她只需给慧正殿传个话就行,只是可能受前世影响,一直不喜欢请假。 不过,今日她是要去瑞京集市上看看,有没有戎邦国的商人愿意偷渡番薯种子。 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出去,父亲特意给她留了几个暗卫,身旁还跟着一个丫鬟和侍卫。 若不是母亲今日外府有宴,一定会跟过来。这么多人居然只是为了保护她一人,简直浪费,谁闲的没事刺杀她。 瑞京是大陆有名的商业枢纽,水路交通便利,而且燕楚开通了海运,天下商贾聚集于此交易,瑞京之繁华可不是燕楚人的臆想。 这里,是整个大陆的中心! 即便已经算是瑞京常客,端和依然对着这里的东,西市什么的一脸懵逼,这里太大了! 本来府上替她备了马车,可端和不想坐,她来这里除了都没怎么运动,偶尔走走也挺好。 瑞京主街长乐街,青石板铺路,宽四十五丈,长一千五百零六丈,自皇宫直通瑞京城门,其余街道自主街散开,每个区域都被划分的四四方方。街边各式的店铺一字排开,楼阁飞檐,复道行空,高低冥迷。上了年份的老店鳞次栉比,各式彩楼与悬挂着灯笼和幡旗的老店争相辉映。 端和身后跟着贴身侍卫,着玄色劲装,腰间佩剑,不过十七八的年纪,长得眉清目秀,是瑞王府家奴之子,名唤慕昭。 端和对着好看的人脾气也好,一路上买的零嘴也不忘带上小丫鬟和慕昭,什么点心酥饼糖葫芦的必须来一份。 “你别只拿着啊,长春街到处都是守卫,你慌什么。”慕昭那里都好,就是太拘谨,她明明是很好说话的主子。 “是,郡主。”慕昭垂首答道。 嘴上应的好,“那你倒是吃啊。”端和转身看他,扬了扬下巴,他怎么那么高,看的人脖子疼。 慕昭面上窘迫,他只是不喜欢当街吃东西,况且,他已经不是上街就要吃甜食的孩童了。 “本郡主让你吃,拿着。”端和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刚买的。 端和转身往前走,对着身后的慕昭道:“这糖葫芦呢,必须赶在我们到达夷市前吃完,要不然你就回王府别跟了。”夷市,也就是别国商人专门的市场。 自然是假话,可慕昭一定会信的。 这么清秀的小哥哥,她才舍不得让他回去。 慕昭手里拿着郡主给的糖葫芦,轻轻的咬了一口,他一个男子当街吃糖葫芦,真是郡主的恶趣味。 端和余光看着慕昭面目表情的吃糖葫芦,反差萌什么的真的很戳她。 一众人到达夷市,慕昭果然偷偷摸摸的吃完了糖葫芦,最后两颗还是看着夷市门口临近,一口吞了。 “好吃吗?”端和问。 “好吃,嗯。”慕昭显然深刻的思考了一下,还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嗯。 端和拖着下巴,看了会儿慕昭,“真可爱。” 慕昭一脸正色突然僵了一下,耳尖悄悄的红了,“郡主莫要乱说。” 端和的眼早已被夷市的异域风光勾住,胡乱的应了一声,反正她该撩拨还是会撩拨的,她是小孩子,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夷市不同于燕楚主街及其他地方的规整,浓浓的异域风充斥着整个街道,就连路边摊位的样子也与别市不同,摊位架子上铺的都是动物皮毛,街边的铺子都是各国风味。 来往的人也说这一口别扭的燕楚话,时不时的还对着自己人说几句家乡话,有的话,她听得懂。 是英语。还有一部分听不懂的大概是阿拉伯语。 夷市来往行人很多,端和也不打算逛,直接问慕昭,“这夷市有什么有名的商人吗,名气不用太大,唯利是图就行。”有名的商人心里算计多,她还是喜欢干脆一点的。 钱能解决的事,她绝对不墨迹。 她本来是可以找燕楚商人的,可大抵能在燕楚瑞京城的商人都机灵,况且她要的是粮食种子,若是还没到她手里就被那些人拿去发闷财怎么办。而外国的商人则不是,国外的商队若是想赚钱都必须来瑞京,所以她要的人夷市刚好会有。 端和想着加了一句,“最好是那种特别缺钱的,有赌瘾什么的最好。” 慕昭差点被最后那两个糖葫芦给噎死,什么时候瑞京的山楂那么大了,咳了两声道:“夷市上有个戎邦国过来的商队,领头的是一对兄弟,一个有赌瘾,一个常住青楼,这次来手里的钱也差不多败光了。” 钱快完了,也就是说快下海了! “就他们了,人在哪?” “此地危险,郡主若是想知道不如找个地方坐着,在下去请他们过来。”慕昭看了一眼四周,夷市治安比不得其他街市,并且距离最近的西城兵马指挥司也有一段距离,万一发生突发事件...... 端和对着慕昭的建议点头,然后开口道:“不,把他们绑来。” 请过来多温柔,自然得暴力一点,这生意,他们必须做! 衡如院 等到慕昭把人给绑过来,端和已经找了夷市最好的酒楼上了菜,都是些地方菜,大抵只有夷市的人会喜欢。 端和要了一间房,小丫鬟特意去买了果味奶给她,暗卫也不知道藏在了哪里,反正他们是比较神奇的存在。 慕昭顺着大开的窗户将两人扔过来,端和听着这一声巨响挑了挑眉,慕昭一个人抗这两人?厉害。 “你是…谁。”乌彪原以为是欠了银子的赌坊派人劫持,可抬头一看居然是个漂亮的小苏拉。 苏拉,在戎邦话里是姑娘的意思。 乌彪不傻,他看的出这小苏拉衣着华贵,小小年纪满身的贵气,身后还恭敬的站着适才绑了他两的人。乌彪赶紧拉了他睡的迷糊的哥哥,面上带着讨好又谄媚的笑,“这位…小姐,不知道…找我们…做什么…兄弟。” 乌彪的燕楚话说的并不好,说起来语序也不太对,大概说的溜的只有钱数和赌行下赌的嘶喊。 端和坐正,对着他们,听着他嘴里拗口的燕楚话,是不是外邦人说燕楚话都烫嘴? “本小姐呢,只是想拜托两位一件事,”端和面上含笑,随即补充到,“事成,钱不是问题。” 乌彪一听钱,眼里顿时冒精光,也不管他兄长歪头在一旁睡觉。他前些日子在严赌坊输了钱,差点连裤子都被人扒了,可他念着瑞京繁华,一直没有想着回去,“不知…这位小姐…尊贵的,想要我…和哥哥…做什么。” “不听听你哥哥的意见?”端和扬了扬下巴指着乌彪的兄弟,示意还在一旁睡觉的人。 乌彪面上始终带着狗腿的笑,当即舌头也直了,“只要有钱,我和兄长…兄长…什么都干。” “不问问什么事吗?” “不用问,自然是…好事。”乌彪扶着他的哥哥,乌鲁在妓院有了相好。恨不得日日住在温香软玉里,可楼里妈妈黑心,看着哥哥真心便坐地起价,所以兄长也只能常去,两人见面不免一番云雨,如今倒是被那相好吸了精气似的无精打采。 “嗯,本小姐所求确实不难,就是想要几个作物的种子罢了。” 乌彪听着嘴角已经开始上扬,种子,不是很简单吗。 端和喝了几口果奶,挺好喝的,纯天然无添加,“当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我要的,是你们戎邦国的的种子。” 闻言乌彪嘴角的收了收,自然不是说种子难得,而是又要下海。 戎邦国地处大陆西方,与燕楚所在相隔的是最大的海洋,他此前几次下海赚的盆满钵满是不假,可燕京繁华,他已经不想冒险了,若是海上遇到个风浪…… “据本小姐所知呢,你们兄弟二人已经在欠了赌坊和青楼的债,已经是过街老鼠 ,恐怕除了夷市已经没地方待了吧。” 端和觉得自己哄人的本事越来越高了,这些话都是她猜的,能在瑞京开赌坊青楼的可都是厉害人物,随便一查 ,背后都有势力扶持。若是欠了债不还,呵,可比前世高利贷催债的厉害多了。 乌彪面上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看着端和笑得猥琐,“下海,可是要双倍的。” 端和对钱没什么概念,反正瑞王府没个败家的,她败一次应该也没事。 “双倍?事成,我许你们一座瑞京的宅子,地段嘛,含春街怎么样。”含春街地处瑞景中段,过一条街便是瑞京有名的花街,秦楼楚馆,莺歌燕舞。 本来睡的深的乌鲁听着,翻了翻眼皮。乌彪面上闪过一丝贪婪,这小苏拉果真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出手阔绰,“可.....” 然而不等乌彪再说,慕昭的剑已拔出,铁剑出鞘,与剑鞘摩擦出声,隐约有火花溅开,下一秒剑尖已经搭在了乌彪的脖子上。 “可什么?”端和笑弯了眸。 “没什么,没什么,这位...这位...尊贵的小姐,我们,一定...定...为您办成。” 端和笑着看了一下慕昭,真贴心。 身后丫鬟把端和前些日子画的图递给他们,乌彪接过,一一看过去,面露难色,“这东西…可是官方禁运。” “知道,所以才找的你们。”端和从椅子上坐起,走了两步,坐的她屁股疼。 端和围着两人走了几圈,“是戎邦国禁运,瑞京可不禁运,所以怎么从戎邦国运出了就看你们本事了。不过到了燕楚,你们可以走海上官道。” “至于方法,需要教吗。”端和好心的提议。 乌彪手上捏紧了那三张图纸,最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拉紧了乌鲁,握拳对着端和行了一个戎邦国的礼节,“不用,还请尊贵的小姐放心。” 这句话说的还挺溜,事情说的差不多,端和心情也好了,“若是下海有什么难处本小姐可以提供适当的帮助。” 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道理,乌彪当即开口,“海上风险…船…我们的…船有些破旧。” “好说,本小姐会为你们租一艘蓝氏的商船,不过是租不是买。”蓝氏,是瑞京最大的皇商,胤康帝的母妃就是蓝氏的嫡女。 所以,蓝家可不止是皇商,还是皇亲国戚。 “乌彪…谢过尊敬的…小姐。” 倒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乌鲁也爬起来开口,“乌鲁谢过尊敬的…小姐。” 端和好话说完了,自然得施压,“船上会有本小姐的人,你们若是拿着本小姐的船不回来,我做了你们!三月为期。” 恩威并行才好用不是。 乌彪,乌鲁闻言当地跪下磕头,额间汗如雨下,“是,是…还请尊贵的小姐放心。” “这一桌菜就当本小姐送你们了。”端和说完,人已经出了门。 …… 端和解决了这几天害她睡不着觉的事,整个人神清气爽,走在夷市的街上还买了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端和身旁丫鬟是端章氏给的,人机灵,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乖巧的跟在身后。 至于那些暗卫,爱给谁说给谁说,父亲来问,她自有办法。 慕昭依然沉默的跟在身后,保持一米的距离。 端和在楼上说的有些饿了,可那些菜式本来就不是给她点的,所以她一直没有吃饭。 如今已是五月中旬,近未时,阳光自头顶斜斜的射入,穿过夷市蕃人建筑和摊位罅隙,形成条条光柱,在端和身上留下点点光斑。 端和擦了擦额间薄汗,走了一天她有些体虚,大概是这副身体比较弱。 “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吗。”端和捏着摊位上的把件问。 本来端和是问的慕昭,不过摊位老板听到了,粗着嗓子道:“小姐,夷市上最有名的莫过于林秋娘开的衡如院了。” 端和来了兴趣,眨了眨眼问,“衡如院,怎么听着不像个吃饭的地方。” “小姐看来不常来这夷市,不知道衡如院的大名。衡如院可不单单卖吃的,里面什么都有,往来商队留下的精巧玩意儿都在那了,您瞧着那边最高的楼便是了。” “多谢。”端和说完付了银子。 衡如院 端和一脚刚踏入,已经有殷勤的小厮上前问好,“小姐好,敢问小姐是来做些什么的?” “吃饭。” 小厮走在右边为她引路,端和跟着转了好几个弯才到,途径很多小巧精致的铺子,一个个门庭若市,首饰衣物,胭脂水粉,珠宝典当,甚至还有老鸨带着女的在路边揽客。 “小姐莫要诧异,衡如院什么都有。”那小厮面上含笑,骄傲的看着人流涌动。 “那,有什么药铺吗,最好是外来的医师。” “那您这可是找对了,衡如院里最有名的可就是医师了,”那小厮放低了声音,“都是一些别国的医师,懂的都是些杂症,常有富贵人家派人请过去瞧病。” “嗯。”端和点头,看来等会可以去看看。 吃饭的地方到了,端和找了个二楼的位置,楼下摆了 台子在唱小曲,二楼视野好。 端和一个人坐下,又想着小丫鬟和慕昭也跟了自己一路,当即想让他们和自己一起吃。 “不可。”是慕昭,依然是沉静的吐出两个字。 “不行,小姐身份尊贵,奴婢怎能和小姐同坐。”小丫鬟摇着头,。 “你们不饿吗。” 慕昭:“饿。” ……为什么慕昭这么乖的吐出来一个字。 “不饿不饿,奴婢不饿。”小丫鬟站在一旁着急的摆手,面上急的涨红,恨不得跪在地上给郡主讲一下尊卑。 端和看着慕昭忍俊不禁,“行吧,给你们在隔壁点一桌,吃饱了才有力气跟着逛不是,本小姐可没有苛待下人的习惯。” 也不知道跟了一路的暗卫如何,她也不能喊他们出来吧。 菜式上的很快,端和拿着筷子有一口每一口的吃着,衡如院往来蕃人不多,多是些瑞京的少爷贵女,楼下听曲的也多燕楚本地人。 味道挺好,比瑞京别处的有味道些,不似蕃人口味也不像瑞京人的口味。而是中和两种口味,蕃人的重口与瑞京的恬淡相结合,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呦,小姑娘怎么敢一个人在这里吃饭?”是一个很轻佻的声音,甚至于你能在这几个字中察觉到他勾起的唇角,轻蔑戏谑。 子夜歌 端和不理他,伸手指了指身后的慕昭和小丫鬟,给了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她起码都是个郡主,还只有五岁,一个人出来,他放p呢。 慕昭看到他,腾地一声站起,一手相腰侧摸去,捏着腰间剑柄。 程理清被小郡主嫌弃惯了,反正他就说个笑话,随即已经坐到了端和对面。 他才不会装斯文问什么介意不介意,照这小姑娘脾气,一定是个利落的回个“介意”。 “慕昭,吃饭。”端和瞥了他一眼,对慕昭说道。 “郡主这是去哪?”程理清一点也不生分,自己从筷筒里拿出一双筷子夹了菜吃了一口,评价道:“味道还不错。” “小公爷今日不耍鞭子了?”端和掀了掀眼皮,看着他手里空无一物不由发问。 程理清没有回答,而是筷子一放,“郡主当真只有五岁?”回府之后他一直想着那日险些发狂时听到的话,他总觉得是这小姑娘故意提醒他。 端和闻言面上发笑,露出一抹顽皮意味,“若是小公爷觉得本郡主比你大,不用问的这般清楚,可以直接喊我姐姐的。” 程理清面上无趣,这小姑娘果然厉害,可是等他的筷子再次伸向桌子上的菜时,突然被一双新筷子打了一下。 “公筷。”端和面无表情的提醒。 “规矩怎么那么多!”说完已经拿着他原本得筷子夹了一口菜,他就不,她能拿他怎么办。 靠,不是说燕楚礼仪之邦最重礼仪教养吗! 端和也不知道这小公爷今天有什么毛病,吃就吃吧,反正他再问就是一句——“食不言。” 程理清觉得他已经被这小姑娘噎惯了,现在百毒不侵,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吃饱了,自然要出去消食,至于程理清,他爱跟就跟吧,多个小公爷作陪更安全不是。 “去哪?” “找个医馆。” “郡主生病了?” “去看看而已,小公爷的鞭子呢。”程理清今日没有表现太多的恶意,端和也不呛声。 程理清摸了摸腰间,耸肩不以为意道:“前几日抽死了一匹马,鞭子坏了。” 端和沉默,两人齐步进了衡如院的医馆,果然如那小厮所言。医馆人倒是不多,寻医问药的人却与常见病患不同。端和一眼扫了好几人,皆是面色发青,神色痛苦。还有几人皮肤上有红斑,神色麻木,手上一直在抓挠。 她来对了。 她当时写这个故事的时候,顺德帝为了继位,让其宫中泠贤妃调以毒香,害死了当时的永熙帝和今上之父端晟。 所以这个世界,大概会因为她那几笔的设定而产生些奇毒,这里刚好就是能解毒的地方。 让慕昭和丫鬟在门外等候,端和与程理清一同走了过去。 程理清此前听过这里医馆盛名,却从来没有来过,他也不知道这小姑娘来这里干什么。 “你们这里医术最高的是谁?”端和也不等人上前来招待,直接走到药柜前问。 那药房学徒看了她一眼,又看到身后的程理清,赶紧上前道:“程小公爷,小姐好。” 他不认识那小姑娘却认识程小公爷,这张脸张扬肆意,瑞京谁人不知。 程理清扬了扬下巴表示他只是凑巧遇上,真正要招待的是这位小姑娘。 程理清今年九岁,比端祀还年长一岁,身形已初具少年模样,清瘦修长,神色也渐渐有了郑国公的威严,虽说带着些许不正经,可依然有着世家子的不凡,一双狭长凤眸微眯,略施威压,直接看的那小学徒额间冷汗直冒。 “小姐这边请。”小药徒弓身上前引路。 端和与程理清跟上,穿过大厅长廊,小药徒在一间屋子前停下,“这边就是了。” 端和点头走了进去,程理清双手抱胸立在门口,勾了勾唇,“小姑娘看病,我就不进去了。” “过来。”端和开口。 程理清一脸的不可思议,蹙眉开口:“小姑娘,小爷可不是来当跟班的。”这小姑娘是自己今天□□分了,让她忘了豢奴所的鞭子吗? 善忘,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小鬼怎么这么阴晴不定?端和回首看着他,面上淡定,语气却透着几分无奈,“过来。” “干嘛?”程理清拉着脸,他不喜欢药味,而且这里的味道很奇怪。 端和叹气,“你过来。”看着他在外面抱胸踯躅,想进不想进的,“你不会是害怕吧。” “我不喜欢药味。”程理清到底还是过来了,一脸嫌弃的扇了扇,最后捂住了鼻子。 端和抬首看去,衡如院医术最高的居然是个女人,着青色长裙,容貌秀丽,梳妇人髻,看着的举动两人莞尔,透着一股恬静和善。 “女的?”程理清皱眉。 林秋娘也不介意他语气里的恶意,轻轻地颔首,“是。” 端和倒是对这女医心生好感,她身上的气质大方风雅,温和又不犀利,声音柔柔的,很是好听,“夫人如何称呼?” “小姐唤林秋娘便可。”林秋娘起身走到端和面前,俯身行礼道。 林秋娘,衡如院的主人?不因年纪小而轻视,怪不得能有这诺大衡如院。 端和找了个凳子坐上去,程理清早就找了个地方坐着了,脚上颠着桌上的茶具,看起来玩的很开心。 林秋娘:“小姐是看什么病症。” 端和看着她柔和的五官,耳朵上挂着长长的玉质耳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的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呵,一个大夫问别人什么病症,是想着他们自己直接告诉你得了什么病吗?” “衡如院里规矩,看病前得先问清楚。”依旧是柔柔的嗓音,看病还是看毒,自然得分清楚。 端和胳膊支在桌上,右手摆了一个手势挥了挥,然后顺手屈指握拳,只留一根食指,指着无聊的在脚上颠茶具玩的程理清,语气平和,“看他。” 啪! 程理清脚上动作一停,茶具顺势掉在了地上,应声而碎。 程理清眼睑半合,摸着自己手上因握鞭而生的粗茧 ,低语道:“我?郡主是觉得我病了么?” 音色低而舒缓,听不清喜怒,却透着刻骨的寒意。 林秋娘听着一声郡主不动声色的抬了抬眸,倒是不曾想过这小姑娘居然是郡主,这么小的郡主,只有当今瑞王之女一人。 端和郡主,虽然听着没有封号,可皇姓加一个“和”字,那里还需要封号! “是啊,拿着个鞭子到处抽人,听说府上日日死人,一半都是小公爷伤的呢。”端和不露怯,最后一句还拉长了音节,细细品来还有几丝玩味。 林秋娘站在一旁,稍稍的退后几步,她也想看看这小郡主是想干什么。 程理清闻言握拳,咬着牙开口,“我还以为你是个不一样的,结果和他们一样罢了。” 他知道的,很多人在背后说他就是一条疯狗,原本…原本他以为端和会是个例外的,结果她比他们更狠。 呵,还真是好样的,直接带他来瞧病,还真是直接。倒确实与背后诋毁不同,难怪在射艺馆对着那些碎嘴的人那般发威。原来换作是她,只会用行动来证明,她多么厌恶。 程理清长舒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戾气,一拳锤在桌上,“滚,趁我还不想要了你的命。” 端和呵呵呵的笑,声音清脆,面上带着不屑:“上次你在豢奴所骗我上前,害的我在众人面前出丑,你以为就这么算了吗?!” 端和不退反进,上前盯着他隐忍的脸,“你在忍什么,本郡主是王府女眷,出门就算没了侍卫也有暗卫相随,你以为是慧正殿?任你为非作歹。” 程理清呼吸愈加急促,胸腔快速的起伏,右手慢慢的抚上腰间,那里,有他的鞭子。 “还在忍?程小公爷原来是这般畏畏缩缩的人,你也不过如此。” “亮出你腰间的鞭子,看能不能再一次吓哭我……” …… 端和粉嫩的唇瓣快速的碰撞,口若悬河,口中的话却像一把利刃,直击程理清的胸口,说的他差点没咳出血来。 杀了她,不过是个郡主,瑞王正值壮年,死了一个女儿还可以有无数个女儿。 杀了她! 三个字如魔音,始终徘徊在程理清脑海,他握着腰间长鞭的手不由的一弯!臂上青筋凸起,似乎要冲破血管,眸间泛起红意。 端和一直盯着程理清的脸,看着他眸中泛起血色,赶紧退后几步。 啪—— 程理清已经抽出腰间长鞭,腕上一转长鞭已经甩出! 长鞭贴着端和而过,稳稳的落在了她的脚边,牙白绣鞋上镶嵌的珍珠也随着鞭子的力道被震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 林秋娘也没想过这程小公爷居然真的敢对着郡主挥鞭,面上卸了舒缓的笑。可不等她有所行动就听着那小郡主吼道,“还不上去看看,看他什么毛病!” 端和差点被一鞭抽中,当下心有余悸,也装不了贵女,脏话都差点吐出来,吼几句怎么了。 两人对峙的时候林秋娘并没怎么注意,她真的以为两人有怨,可听着这话,赶紧扫了程小公爷一眼。 这一扫,心脏却是猛地一跳!赶紧上前卸了程小公爷的力道,抽出腕间银针对着他扎了过去。 程理清当即无力,长鞭脱手落在脚下。 端和这才敢上前,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喂,你还好吧。” “什么毒?”端和看着林秋娘面上的严肃就知道了,她猜对了! 上次在豢奴所,程理清被闻人景呛的时候也是这般,眸中泛红,臂上青筋凸起。最为重要的是,泛红的是瞳孔!!她当时就觉得奇怪,所以今天遇到他的时候就想着找人来看看。 只是方法可能有点冒进…… “子夜歌!”林秋娘眸色暗了暗,这可是晋延国才会有的毒,可晋延……早已不复存在了。 介虫 “什么!”端和差点喊出声。 怎么回事,这不是顺德帝为害永熙帝命泠贤妃调的毒香吗!!按照她当时的逻辑,这毒应该是很难寻的吧,怎么随随便便就跑出来了。 程理清额间虚汗成珠落下,瘫坐在椅子上,也不知林秋娘银针扎在了那里,他的胸口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嗜咬,可他的意识却无比清醒。 他看着适才气焰嚣张指着自己大骂的小姑娘面上惨白,大概是被自己一鞭子给吓的,如今听着两人的对话也清楚了,这小姑娘方才是故意的,为了激他才说的那些话。 “我真的中了毒?”他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是家中幺儿,爵位与他无关,嫡长兄与他一母所出,他碍不着谁,也没什么大志,只想着赶紧成年去参军,这样的他挡了谁的路? “子夜歌,是晋延的一中奇毒,按理说现在应该已经绝迹了。晋延轶事手札上记载——色棕,入水无色无味,即使中毒也不会使人感到痛苦,只会让中毒之人的生命快速流逝。不易引人察觉,最后毒发也与正常死亡的人无疑。不过它最大的缺点就是中毒时若是气息不稳,瞳色便会泛红,此时便极易被发现。”林秋娘轻轻的开口,看着程理清眸中红色褪去上前拔了针。 “可有解?”程理清此时心情已经平复,面上惯有的邪气也退的一干二净,整个人的气质也澄澈了几分。 林秋娘上前为他把脉,又翻了翻他的手臂,“有解,只是药材难寻,而且这子夜歌中似乎添了东西,会使人越来越暴虐。所以……解毒一事需要慢慢来。” “有解便可。”程理清现在也没了以往脾气,收敛了脾性,淡淡的应了一声。 “抱歉,我今天说的那些话。”端和开口,程理清真的中了毒,虽然她当时只是猜测,可她那些话大概真的会伤到他。 拔了针,程理清胸口痛意消散,人也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捡起地上的长鞭重新绑回腰间道:“没事。若非郡主今日,大概我坟头草与郡主一般高的时候,都还没想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 说完还对着端和笑了一下,干净纯粹。 端和也弯了弯唇,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她当时可是摆了个手势让暗卫退下,如果那一鞭子真的抽中她,她可能半条命就没了。 不过她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可不是这样说的,“谁让本郡主人美心善。” 程理清无声的笑,她果然和别人不一样。不过她仅凭豢奴所一日所见便猜他身中剧毒,她似乎……真的非常的聪明。 林秋娘拿来了工具,收集了程理清腕上的血研究,她现在也不能确认与子夜歌掺在一起的是什么毒,可能到最后还需要她师父来看看。 “郡主聪慧倒是让我轻松了不少。”林秋娘把装着程理清腕上血的瓷瓶盖好,“想来小公爷这般身份常人是惹不得的,所以此前一直没有发现。” 程理清抿唇不语。 端和静静的听着,发现这个世界的逻辑还是挺厉害的,她只是稍稍提了一句永熙帝被毒香所害,毒名子夜歌。而永熙帝当年独掌大权,皇权军权一手掌握,意气奋发之时还曾御驾亲征灭了晋延之国。这样的人,朝上可敢有一人忤逆?怕是御史言官都恨不得夹起尾巴做人,所以到最后也没被人发现。 不过,端和轻轻的扬唇,还是有一人知道——胤康帝端辘!! 谁让他是故事设定里的主角呢。 林秋娘正在给程理清腕上抹药,“依照小公爷眸中红意,大概中毒有三年之久。子夜歌入水无色无味,若是吃食方面小公爷以后还是当心些。” 食指摸着拇指上的扳指,程理清点头,“嗯。” “果然是衡如院的主人,医术精湛。”端和开口,子夜歌这种毒也只是一句有解。 林秋娘上好药,轻轻的开口:“术有专攻罢了,秋娘懂的都是些不入流的技术。”她虽懂毒但医术不高。 “那么是否有一种毒药可以让人日渐木讷痴呆?” 林秋娘抬头,红唇微启,“这种药多的是,不知道郡主问的是那种。”话是在问,人却是已经走进内室,再出来,手上已经端来了一个木盒,盒子做工精细,金丝镶嵌盘绕,凌乱又似乎有迹可循。 林秋娘葱白似的手指轻轻的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莹白蜡丸。 “郡主若是想知道,试试便知。” “怎么?” 林秋娘笑,“郡主还是闭上眼睛的好。”语罢,手上已经捏开了蜡丸,只见爬出一只甲壳类的虫子。 还好,端和暗暗舒气,还好不是那种软软的虫子,要不然她可能真的会喊出声,然后躲得远远的。 “不用了,我不怕虫子。”端和定神道。 那虫子乖巧的爬上林秋娘的食指,“果然还小,但愿你长大了想起这些不会怨我。” “郡主,手给我。” 程理清在一旁舒缓的吐气,端和将手递了过去,林秋娘捏住那粉嫩的食指,“可能有些疼,还望郡主忍着点。”这小姑娘不比同龄的孩子,她总觉得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有看透一切的不畏一切的平静。 那只小虫子顺着林秋娘的食指慢慢的爬向了端和的食指,然后一口咬在了端和的食指指腹。 嘶! 端和疼得差点咬舌,看着那小虫子趴在自己指腹上喝的滚圆,咬牙,“若是要喝血,可以先割一个口子吗,应该比咬的好一些。” “这是介虫,若是郡主真的中毒,就会主动上前。若是提前划个口子就看不出来了。”林秋娘解释道,将介虫收回蜡丸。 “看来你我今日都得少点血。”程理清已经从中毒一事中缓过来,又变成了带着几分邪气的程小公爷,既然可解,他也不用哀怨了。 “总比没命强。”端和平静的开口,轻轻的眼眸,看清情绪。太医都诊不出的毒,赵氏可真是厉害,她尚且如此,兄长还不得直接密谋害死!! 妈的赵氏!!! “介虫吸食了郡主的血,说明郡主确实中毒了,不过还得几日确定到底是什么毒,小公爷和郡主过几日再来吧。” 端和:“诊金呢?” “诊金等毒解了再算,二位在这里的花销我们都会记录的。” 程理清凤眸一凝,“嗯?” 林秋娘颔首行礼,“自然,诊金一结这些东西就会消失。”自信的勾唇,“衡如院里的消息是走不出去的。” “最好如此。”程理清冷哼。 两人齐齐踏出了门,端和状似疑惑道:“也不知是怎样下的毒。” “呵,就那么几种途径,总会查出来的。”他似乎又成了慧正殿里无人敢惹的小公爷,张扬肆意。 程理清突然嗤笑一声,“瑞京的人果然都有千张面孔,人才啊。” 端和右手背后摆了个手势一挥,在距离医馆门口还有几丈远的时候就已经对着外面候着的小丫鬟与慕昭展开一抹笑颜,如牡丹层层绽放,落得满室芬芳。 程理清皂靴缓缓落地,脑子里却还想着那小姑娘对着家奴跑过去时说的一句话——“我也是呐。” 是啊,她是众人眼里尚以为木讷的端和郡主,也是慧正殿霸气侧漏怒骂小人的端和,更是只一眼就猜的出他身中剧毒,聪慧无比又可以对着家奴嬉笑欢悦的端和啊。 看着三人渐渐远去的身影,程理清面上因端和而稍稍卸下的冷然重新升起。 子夜歌中加了东西,让自己的生命快速流逝的同时性情暴虐,是死也不然自己有个好名声吗。 那每次挥鞭的人到底是谁? 是他…… 还是那个毒发的他? …… “小姐。”小丫鬟跟在身后,虽然郡主方才对着她们笑的开心,可她总觉得用那里不太对。 “怎么?”端和展颜,回首看她。 “小姐今日出门,若是为王妃带些东西,回府王妃定会欢喜的。” 端和点头,确实是个好提议,她刚才心里想着的都是怎么收拾赵氏,确实忘了母亲和兄长,“出了夷市再买吧。” 端和也没了吃东西的兴致,出了夷市,直接带着两人去了一家绣坊。 长乐坊是瑞京有名的绣坊,其中更以苏绣闻名。而四大名绣中母亲尤爱苏绣,听闻未出阁前也是瑞京有名的苏绣名家,入了瑞王府后掌管府上诸事便没了时间,逛一次街,给母亲送一件苏绣衣裙应该可以了。 “小姐要看什么?”绣坊掌柜赶紧上前招待,端和郡主原主不怎么逛街,年纪小又不爱出门,所以瑞京大多数人不认识。夷市的人瞎他们又不瞎,这小姑娘身上穿的可是缂丝袄裙,这他妈可不就是皇族吗!! 果然一出夷市就有人猜的出来了,瑞京的人精,端和小腰板一挺,“苏绣衣裳,不是给我,是给母亲。” 那掌柜的心领神会,赶紧带着她到了右手边,巨大的屏风划分区域,其中苏绣占了其中最大的区域。 “这里都是当季新品,小姐若是不满意可以让绣娘重新画样。” 端和脑中灵光一闪,对啊,端章氏过一月就要生辰了,送一件她爱的苏绣裙再加上些远洋渡来的新奇玩意儿不是正好,“若是重新画样,成品大概要多久?” 那掌柜的闻言面上闪过一丝骄傲,连眉毛都激动的飞舞,“不瞒您说,这长乐坊可以瑞京最大的绣坊,别的不说,质量速度都是顶尖的,可以说除了尚衣监,长乐坊排第二。” “所以呢?”吹了半天牛,她问的一句没回。 “一套苏绣的衣裳,在我们这里半月多就好了,这要换作别处,指不定就得两三月等。经常有府上来人让我们帮忙制衣。” 半月多,确实够快了。端和点头,“那过几日我将图纸送到你们这里,赶在下月中旬必须完成。” 那掌柜的似乎在斟酌语气,“敢问是哪家府上小姐?” 端和不语,身后的慕昭却是突然出手,亮起自己的长剑,剑柄处挂着一个玉牌,上好的玉质,温润瓷白。 长乐坊的掌柜目光慢慢的往下滑,一个瑞字映入眼帘。 兔子发带 瑞! 长乐坊的掌柜擦了擦额间冷汗,还好适才自己没有多嘴,心里想着赶紧把自己要说出口的话给嚼碎吞了。 原本他还想着快要换季各府都有衣服交由他们,可能有点赶时间,现在反而有些庆幸,“好,等郡主送过来,我们立马让人处理。” 瑞京的皇室说不上少也说不上多,可瑞王府与其他府的差别可大了去了,瑞王是永熙帝胞弟,更是今上之叔,而且其与今上关系甚笃。宫里主子不多,所以瑞王府里主子的衣服偶尔也会由尚衣监处理,这次瑞王府的人来长乐坊,简直让长乐坊蓬荜生辉。 这一单接了,长乐坊在瑞京就又站稳了一些。 到最后,端和为端章氏挑了一件双面绣竹团扇,还顺带给赵氏女端韶带了点翠蝶戏牡丹花簪,无声的感谢她这么多天给自己写作业。然后还给季氏女端韵带了几件绒花首饰,虽然还小,也得漂漂亮亮的不是。 至于兄长,直男审美,他给母亲送匕首辟邪,她就给他送一条花里胡哨的发带,来啊,互相伤害啊。 别人她就不管了,她本来想给父亲也送东西,可看来看去也不知道父亲喜欢什么…… 快走到的主街时候,端和才想起来以前听人说的——贝勒有三宝,扳指核桃笼中鸟。最后决定给瑞王买一对文玩核桃,虽然父亲不是贝勒,但其实一样,没事坐在宗人府里玩玩核桃,修身养性。 反正东西她买了,用不用就是他们的事了。 等到回府端和已经累的不想说话了,瑞京这么大她一个人跑来跑去的真的要命,何况夷市与瑞王府差不多隔了半个对角线。 命人将东西给各院送去,端和就着最近的椅子坐上去,她第一次觉得上学比逛街轻松。 “母亲呢?”端和在榻上滚了几圈问道。 “王妃还未回府。” “兄长总该回来了吧。” “世子的骑射夫子在教课,还要半个多时辰。” 谁都不在,端和兴致缺缺,她对这个世界的归属感几乎都在端章氏和端祀身上。虽然是她笔下世界,可有些时候,她对这里莫名的有些抵触,甚至是厌恶。 她不过五岁之躯,已经身中剧毒,而且照原身自小的木讷猜测,这毒,大概从小就开始了。 她终究是个和平时代的普通人,比不得小说里主角的坦然。她什么也不会,就连学习也算不得多好。 有点茫然,查出来了又如何,她要怎么对付那些人? 室外传来轻盈的脚步,最终停在门口,是一道恭敬的女声:“这是王妃命府上人特意为郡主熬的汤,败火。 ” “进来吧。”端和的思绪被打断,却也在瞬间想出了答案,脆弱与茫然随即消散。 她才五岁,有大把时光,那些想要加害她的人,想要剥夺她长久活下去机会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端和手上握着瓷勺,轻轻地在精致的碗边打转,盛一口汤入喉,她得仔细想想怎么收拾那些人。 …… 瑞王府校场。 “夫子今日所讲,端祀记住了。”端祀对着教习夫子一拜。 王府校场与居住地相距较远,地处王府西边一角,等到端和掐着点到校场的时候,端祀已经拜别了夫子。 端和看着那小小少年,与程理清满身戾气不同,端祀是让人如沐春风的舒适,哪怕什么也不做就站在那里,也让人身心熨帖。 端祀看见胞妹来了,从校场上跳了下来,分明是不雅的动作,换成端祀,便带了几分潇洒自然。 端和心里摸摸唾弃自己,她对端祀的滤镜真的是越来越厚了。 “今日出门可开心。”端祀说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发丝柔软温热,很舒服,让人舍不得移开手。 “对了,听人说你还为我带了礼物?”他方才一直在校场上,只听有人通报说胞妹给自己带了东西,还没来得及看呢。 端和看着他眼里的认真,突然有点心虚,那发带可是她依照小孩子的喜好买的,真的是五颜六色……十分可爱…… “那个……”端和抠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然而不等她说,已经有小厮将东西拿了出来。 “世子,郡主的礼物在这里。” 阿西吧,端和第一次觉得手脚勤奋的人看着也这么讨厌。 端祀接过,是一个长条形的木盒。 端和看着兄长推开木盒,当即就想捂脸逃开。 “和儿的眼光还不错。”端祀面色不减丝毫,看着那条叠的四方的发带,发带呈玉色,端祀将其拿了出来。 端和头更低了。 玉色发带做工极为精致,金丝掐牙,银丝如月,暗纹密布,上绣青草与…胡萝卜,绣的写实却可爱。最为致命的是,发带两端皆是一直毛绒绒的兔子,眨着红色的眼看向发带上的胡萝卜……下面还有镂空镶玉珠坠子和流苏。 端祀拿在手里看了看,把流苏在手里绕了几圈,余光看着端和越来越低的头轻笑:“挺可爱的,我很喜欢。” 果然还是小孩子,喜欢这么可爱的东西。 “兄长喜欢就好。”端和佯装笑意,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十分天真无邪。 她自己都没眼看,也难得兄长面不改色的说喜欢了。就算是她的饰品也没有这么萌的东西,都是府上命人打的,即便活泼,也不会太过幼稚。而且兄长虽说气质如沐春风,喜欢的却是玄色,一身玄色衣袍的隽秀公子配上一条兔子发带……对不起,画面太美。 端祀看她虽然面上舒展着笑,脸上却已经因不好意思而泛起红晕,也不戳穿,抬手捏住她柔软的脸蛋,开口,“胞妹有心了。”随即松手,将那条发带绑在了头发上。 “如何?”端祀愉悦的问。 端和看着他将那条发带绑在自己的头发上,一时间忘了言语。端祀今日骑射课所以着劲装,发上原本绑着一条玄色发带,如今换成了有流苏的兔子发带,少年凌厉都淡了几分。 端和怔怔地开口,“好看。”端祀是什么绝世好哥哥,这人设太暖心了吧。 似乎,端祀一人,便可抵了她对这个世界的所有抵触与厌恶。 …… 翌日。 端和看着端祀一身玄色道袍,腰束宫绦,发上束的就是昨日她送的那条兔子发带。 “和儿眼光颇好,这条发带倒是有趣。”端章氏也不介意堂堂瑞王世子顶着一条可爱的兔子发带,反正是他自己要带的。 端祀将端和扶上马车,对着门口揶揄的端章氏开口,“母亲昨日对着那扇子不也欢喜的紧吗?”说完已经放下帷幕,坐进了马车。 独留端章氏一个人对着马车离去的背影瞪眼,都学会揶揄自己了,这臭小子是谋略学的多了成了白切黑? 不过,端章氏面上划过一抹轻松的笑意,她的女儿现在可一点都不比赵凝竹的女儿差,聪明伶俐,靡颜腻理。 还想着让她的女儿承郡主之位,妄想! 端和上了马车就一直盯着那条兔子发带,大抵是端祀面上表情太过正经,她居然也没觉得违和…… 端和把那条发带盯得自己眼睛都疼,端祀面上也没有半分纰漏,依旧端坐在小几旁。 “兄长。” 端祀看向她,开口:“嗯?” “兄长。”端和又喊了一次,喊完还隔着小几用手戳了一下端祀的脸。前几次因为她乱吃点心的问题,马车上的点心也被母亲给撤了,她现在无事可干,还不如和端祀玩。 端和没有指甲,指尖修的圆润,戳在脸上也没有痛意,端祀一把捏住她的手指,另一只手却是快速的对着她粉嫩的小脸捏了过去。 一手得逞,另一只手立马跟上,面上笑的明朗,“怎么,喊我名字玩吗?” 端和被人捏着脸,说不清楚话,吭哧了半天吐不出一个正常的音节,果断放弃,也去抓端祀的脸。 不过她可能高估了自己现有的臂长,她被端祀捏着脸,端祀显然察觉了自己的意图,向后仰了一下她就够不到了…… “放弃吧。”端祀开口,说完还挑衅一笑。 果然亲兄妹得相爱相杀,端和挥舞着手臂,她就不信了 一手支着小几,整个人差点跳起,端和伸手一在空中一抓。 似乎……抓到的是兔子发带的流苏。 端祀也放开了她,看着胞妹面上被自己捏的红痕,像瑞京黄昏天边的火烧云,“怎么,觉得好看不想给我了?”语毕又立马否决,“不行,给我了就是我的。 ” 端和听着这话,当即就捏着流苏上面的兔子摆在了端祀的头顶。 “我是瑞世子的小兔子啊。”端和捏着嗓子假装自己是那只兔子。 “跑不掉的。” “我永远是瑞世子的,瑞世子也会一直戴着我的。” 端祀无视在自己脑袋上蹦蹦跳跳小兔子,点头,“会的。” 啊!真是好哥哥。 还是掐着点到的慧正殿,瑞王府的马车停在慧正殿门口,端祀扶着端和下了马车。 闻人景也刚从马车上下来,抬首一看是瑞王府马车,原本打算等端祀的,结果最先入眼的,是端祀头顶束发的发带。 想不到一向端方的瑞世子居然也有这么一天,闻人景笑的肩膀抖个不停,“哈哈哈哈哈哈哈,端祀,你这么大个人了,还系这么可爱的发带。” 端祀扶着端和落地,白了一眼闻人景,声线平静:“胞妹送的,你有吗?” 靠,闻人景看了一眼端祀身旁明媚的小姑娘,端祀这人有病吧。 ※※※※※※※※※※※※※※※※※※※※ 这是个梗,你们应该知道吧。 药丸 端祀本就是慧正殿的红人,今天顶着一条软萌的兔子发带,不过片刻就已经闹得人尽皆知。 “瑞兄,这发带倒是甚为精致。” “这胡萝卜也十分写实呢。” “看这绣工,似乎是蜀绣。”有小姐拿着帕子捂唇道。 身边的小姐点头,“嗯嗯,而且真的好可爱,我也想要了。” 端祀听着一堆人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第一次觉得慧正殿的人怎么那么烦,一条发带而已,至于一直在他身边说吗?还都恨不得趴在他身上看。 有什么好看的! 程理清自门口走进,他今日换了一身绛紫锦袍,握着长鞭玉柄,像是贵公子手上折扇。抚了抚衣袖状似随意的开口,“这发带,是郡主送的?” 端祀倒没想过程理清居然也会对这个感兴趣,豢奴所一事他可还没来得及收拾他呢,“怎么,想要?” “嗯。” 端祀倒没想过这人居然真的就点头了,冷哼一声,“不给。” 程理清也不在意,瑞世子给他才奇怪呢,“没事,我已经命人将长乐坊这个样子的发带全买了,并且以后也不会出了。” “你有病?”端祀抬首看他,利落的吐出三个字。 程理清挑眉,还真让他说对了,“谁知道呢。”随即唇角一扬,“只是觉得这条发带挺好看的,和我的气质挺符合。” “真有病。”和他疯狗的气质符合吗?端祀不想理他。 …… 又几日。 瑞京主街长乐街。 端和看着手上绕着兔子发带的程理清无语,“你买这么多发带就是为了拿在手上玩?” 说起来这条发带也惹过慧正殿一场风雨,这么可爱受女孩子喜欢的发带往头上一扎,而且还是她们喜欢的瑞世子。这要换作前世就是最热门的明星效应,听说长乐坊的门槛都被上门买发带的小姐们给踏破了。 可惜了她们还没到门口就被程理清给买断了。 程理清一手拖着脑袋向前走,懒懒的瞥了一眼端和,“瑞世子头上戴了一条,小爷我自然不能绑头上了” “那你查出来了吗?” 程理清冷哼,“有人在我的熏香和香囊里动了手脚。” 这世界的套路就只有这种吗,端和也差点笑了,果然是自己笔下的世界,兜兜转转还是有些缘分呢。 “谁的人?” “暂时不清楚。”程理清捏着发带的坠子,掩了掩眸,薄唇轻启,“不管是谁,我都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世上。” “你呢。” “没呢,我手上没几个人可用,自己查比较慢。”她现在手上的人不多,慕昭也随乌彪兄弟下海了。 “要我帮忙吗?” 端和:“不用,我能猜出来是谁。”除了赵氏还有谁,她确实担心过季氏,可季氏家底清白,一查便知。 “到了。”程理清对屋内的林秋娘抬了抬下巴。 林秋娘也看到了他们,嘴角挂上轻柔的弧度,上前行礼道,“小公爷,郡主。” 程理清将发带挂在腰间,抬步走了进去,“衡如院哪儿都好,就是太远。” “秋娘不是燕楚人,去不了别处,只能待在夷市。”林秋娘不紧不慢的出声。 燕楚律法,瑞京皇城,外邦人只能在夷市交易与开商铺。 端和听着林秋娘的声音,似乎这人有让人安心的能力,不过几句话出口就听的人心平稳,像是有羽毛抚上胸口,拂去胸腔里的燥意。 可惜了程理清粗神经,找了个地方一坐道,“怎么样了。” “程小公爷体内与子夜歌相混的,不是毒物,而是易和草,本性无毒,但其味和子夜歌混在一起便有了毒性。”林秋娘说完顿了一下,似乎不确定真假,“听闻郑国公尤为喜爱易和草。” “家父少时得其所救,如今,府上随处可见。”嘴上回的轻巧,程理清心却已经冷了半截,知道子夜歌,还知道易和草的味道和其混合会加剧毒性,也难怪不是加在吃食里,而是掺入熏香。 易和草是燕楚境内极为常见的植物,漫山遍野落地而生,毫不起眼。当年永熙帝御驾征伐晋延之时,两国割据,燕楚粮草被晋延军队毁了大半,最后还是靠易和草缓解的粮草问题。 郑国公当年也不过从六品的同知,晋延之征,尚是少年。 “所以暴虐之症好解。”林秋娘话说了一半,也不点破,虽然下毒之法阴损,但也确实好解决一些。 程理清应了一声,“子夜歌解毒的东西找齐了吗?” “还差一些,子夜歌是晋延之毒,解毒之物也在晋延,晋延国灭,有些东西确实不好找。” 端和在旁边当了半天壁上观,终于开口了,“那你吸了我的血拿去研究,如何了。” “查到了,并且解药已经配好。”林秋娘起身走入柜台,自抽屉里取出一个瓷瓶递给端和道:“热水送服,一年为期,一日一次。” “一年?!”什么药要吃一年,还得天天吃。 “那介虫吸了郡主的血后,我拿回去研究了一下,大概郡主周岁起便被人投了毒。”林秋娘说完,看了一眼端和,压低了声音,似乎并不想说,最后还是咬了咬唇道:“秋娘得罪了,照群主血液里的毒素含量,郡主……应该时日不多,可我观郡主面色,倒像是刚刚中毒。” “前些日子突然不记事了,以前的东西都忘了,所以大概与此有关,是我捡回来一条命。”端和抬首对上林秋娘的眼睛,状似随意的开口。 害死一个孩子,这里的人心真脏。瑞王是宗人府的宗人令,掌皇族属籍。若不是她穿越过来,可就不单单是失忆这么简单,瑞王接手宗人府第一例无服之殇的人可就是他的嫡亲女儿了。 端和伸手接过瓷瓶道:“我尚不知毒怎么入体,吃解药管用吗?” “郡主体内之毒名幻沉,只唯有入口才会起作用,所以郡主回去多注意吃食方面即可。”林秋娘答非所问,说完还轻轻的对着端和点了点头。 她上次在豢奴所听崔敏说的时候便问过兄长,她的人手不够,看来回府得引导一下兄长。 端和把打开瓷瓶顺着细长的颈看去,里面的药丸似乎是绿色的。 好绿啊。 “走吧。”程理清一把拽起还在感叹那药丸颜色的端和,别说,她时不时令人费解的好奇举动看着真的挺傻的。 身后传来林秋娘的声音,“药有些苦,郡主可备些糖丸或蜜饯。” 端和被程理清拽着出门,一边往前走一边侧首对林秋娘喊到:“好主意!” 程理清咳了一声,松开了她。 端和立马挺起身板,端起架子。她已经出了林秋娘院落门口,自然不能再被人拽着。 端和今日出门只带了一个小丫鬟,现在还候在衡如院大门口。虽然兄长也不清楚她怎么就和程疯狗玩到了一起,但是程理清在旁确实比较安全,所以暗卫也就顺了她的意思没有跟上。 谁让他俩现在是病友,虽然她第一次见程理清的时候觉得他跟有病一样,但是谁知道还真的有病,还拉上自己一起。 虽然好像……是自己拉上他。 端和余光瞥了一眼在他旁边冷着脸走的程理清,喊道:“程疯狗。” “你喊我什么?”程理清脚步一顿,阴着声问。 “谁让你之前在豢奴所吓我,现在一想我真的是人美心善,居然以德报怨,喊你一句程疯狗怎么了。”端和撇嘴嘀咕。 想自己当初知道自己身份尊贵后还挺开心,终于可以仗势欺人为所欲为一回,结果呢,为了燕楚人民温饱问题而努力,还顺手帮了当初吓唬他的小疯狗。 看看,她的理想多美好,自己的节操多高尚。 “看在你帮了我,我确实吓唬过你的份上,这一次我不追究。”第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喊他程疯狗,这小姑娘不要命了? 端和低着头不说话。 “想来府上一定有位一直顺着你脾气的人,要不早就被人发现了,何必等到被闻人景呛声。” 程理清没想到她垂首想了半晌,居然吐出来这么一句,状似随意又如一击重锤。他想到了一个人,但是他不想承认,“我是家中幺儿,有父亲在前,府上自然无人敢惹。” 端和讥笑,她可不信郑国公府上子嗣一堆都和和睦睦,兄友弟恭,就算不能像闻人景那般直接怼,也是明争暗斗层出不穷。 不过,这是他的事。 程理清垂首不语。 一路无言,出了衡如院小丫鬟看见她赶紧跟上,“小姐。” 端和看那小丫鬟热的额间冒汗,发丝服帖,如今已是七月初,一年最热的时候,赤乌高升,温度逼人,她适才在屋里,可云夏却一直在门口等她。 云夏,是小丫鬟的名字,如今也不过十三岁。 “喝渴水吗?” 渴水也就是果蔬饮料,燕楚开国便有的,种类十分齐全,各种时令水果都可以,相当于前世果汁的稀释版。 不过慧正殿的果汁真的是百分百纯水果,不掺水。 端和虽然是在问她,却没有等她回答,直接去距离最近的摊位上买了两碗。 一碗她的,一碗云夏的。 至于程理清,一猜他都不会喝这些摊位上的东西。 “小姐,使不得使不得!”云夏看着郡主已经坐在桌上拿起勺子喝了一口,连忙道。 这等粗鄙之地,若是被郡主的乳母知道,定要罚自己了。 谁知小郡主不过看了她一眼,便对着她挤眼道:“你不说我不说,府上没人会知道的,挺好喝的,你不喝我就全喝了。” 程理清没有走,就站在一旁看,半挑着眉,丫鬟而已,还要哄着吗,真神奇。 “粗鄙之地,小姐还是早早回府吧。”云夏一面感激郡主的和善体贴,一面又心惊胆战。遇到这样的主子也不完全是好事,瑞京尊卑阶级分明,郡主身份尊贵,要是在外面吃的闹了肚子,回府受罚的还是自己。 “小姑娘莫怕,我这李记渴水可是出了名的,这夷市谁人不知,而且常有府上小姐派人来买。这位小姐要是喝出问题,我来负责。”摊位老板是个壮汉,燕颔虎须笑的爽朗,似乎对自己卖的东西十分自信。身旁还跟着一位面色温和的女人,对着端和拘束的笑。 云夏心中腹诽,你们负责,郡主出问题了你们负责得起吗! 端和自己喝的差不多了,看云夏的脸也快哭出来了,从桌上站起,然后拉了一把云夏,“喝吧,我看你嗓子都快哑了。” “喝吧。”端和重复了一句。 垃圾 端和拉着程理清在渴水摊对面的铺子找了个阴凉地坐下,“我的丫鬟,不能受苦。” 程理清费解,给了她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端和耸肩,谁让他们是燕楚土著,她是个半吊子古人,和善是她的修养。 “就是护短。”端和看程理清依旧懵逼的眼神,白了他一眼。 看着端和又对着他翻白眼,程理清蹙了蹙眉,十分想问一句为什么这小姑娘一直看不起自己?不过话到嘴边他又给吞了回去。 撑着脸回了一句:“知道,小爷也护短。”就是没有她这么特别,丫鬟而已。 李记渴水摊的摊主正扯着嗓子喊,听口音也是燕楚人,不过不是瑞京本地人。 云夏拗不过她,所以乖乖的坐在摊位上喝渴水。 时辰尚早,端和从程理清手里抢过兔子发带,捏着那两只坠子。 “好无聊,来这里这么久都没有遇见过一个搞事情的。”端和手上玩着坠子,低垂着头,无精打采道。 端和刚说完,就听到对面摊位上一个狼眼鼠目的人,带着戾气开口:“喂!老板。” 端和眼睛一亮!! 那人将手里空碗一放,粗着嗓子:“再来一碗!” 壮汉摊主应的贼溜:“得嘞!”然后从自家婆娘手里接过盛好的渴水,连忙送了上去。 嗯?怎么跟想象中的不一样? 程理清看着她眸间光彩忽暗忽明,面上莞尔,薄唇轻启,“会有的。” 夷市治安不比其他街市,地头蛇作威作福是常有的事。 “啊,好想试试草菅人命的感觉。”端和长叹一声。 作为草菅人命的代表,程小公爷眼眸低垂,找了个合适的机会发言:“没什么感觉。 ” 无非是看着人命的逝去,鲜血四溢,看着那些人在他的鞭下哀求,激不起半点怜悯。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端和的小丫鬟抱着一碗喝水,狠不得两口灌下去,可她是瑞王府的家奴,即便是渴死也要保持仪态,哪怕郡主和小公爷就在不远处坐着等自己。 好不容易喝完一碗胆战心惊的渴水,云夏赶紧起身向着端和的方向跑去。 可不等她走过一半路程,肩上已经搭了一只油腻的手,屁股也被人抓了一把,顿时惊的她寒毛直竖,眼眶立马就红了。 端和早就怒不可遏,差点掀桌而起,妈的咸猪手。 虽然心里想看傻逼搞事情,但他妈的女孩子绝对不能碰!!! “小美人儿,爷可是盯了你好久。”那人看着三十有几,大腹便便,似怀胎八月的孕妇,脸上五官想包子铺学徒挤的褶子,歪斜又难看,身后还跟着五六个仆从,皆是一脸凶相。 云夏虽是瑞王府的奴婢,但也不过十三岁,挣扎着想脱开,那胖子却是用胳膊一拽,直拽的她又砸回了他怀里。 周围的人似乎认识那胖子,敢怒不敢言,齐齐做了壁上观,就连那渴水摊的壮汉摊主也护着自家娘子不敢出头。 端和冷声道:“借你鞭子一用 。”说完不待程理清有反应,已经顺手抽走了程理清腰间软鞭。 程理清侧首看了一眼那怒气腾腾的小身板,似乎,火气比慧正殿还大? 换了个姿势,程理清将那条兔子发带轻轻的束在发上,不一会儿又取了下来。 “郡…!!”云夏看着自家小姐拿着鞭子向这里走来,分明被人扼住了喉,却依然艰难的从口中挤出一个字。 若是喊出来一句郡主,这人要是有脑子自然会放了她,可她……只喊了一个字。 只能期冀的盯着面前的小身板。 “哟,喊你家小主子给你报仇呢?”那胖子嬉笑一声,眼中轻蔑,根本没把那小姑娘当回事。 端和拖着鞭子就像手里倒提着那胖子,走的雄赳赳气昂昂。 闻声咬牙,然后挥臂抡鞭。 啪——!! 一鞭直接抽到了那胖子的屁股。 似乎没想到这么小的姑娘真的抡的动鞭子,力气也不小,那胖子被打的屁股一颤,当即放开云夏,朝端和走了过去,“我艹他娘的,小贱.人,你不要命了!” 那些跟在身后的仆从立马压住了想要往端和这里跑的云夏。 他妹夫可是太仆寺少卿,正四品!!妹妹年前被抬为正室,他现在可是正四品官员的大舅子! 这夷市他用怕谁?!一堆外邦人,敢动他吗! 侮辱的话入耳,端和反手将鞭子一抡!也不管这一鞭子到了谁身上。 妈的,她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这里那里来的傻叉!! 第二鞭似乎落在了胖子身旁的仆从上。 拉着云夏的仆从并没有堵住她的嘴,云夏被扼的脖颈发红,不待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立马喊了一声:“郡主。” 这一声郡主,直喊的那几个仆从心都快停跳了,刷刷刷的跪地,恨不得腿被打断今天没跟过来。 想起前一秒夫人的兄长还在骂郡主小贱.人,几个仆从当即就想撞死在地,还能有个全.尸。 端和看着那蠢货想要过来夺她的鞭子,面上凶神恶煞狠不得也抽自己两鞭,轻轻的勾唇。 果然是傻逼,没看到身后的仆从跪了一片吗。 胖子吨位大,人还挺灵活,直直的朝端和扑了过来,嘴上骂骂咧咧的。 可端和还没有来得及躲,那死胖子已经被程理清一脚踹翻在地。 端和感受着地面一阵颤动,将手里的鞭子扔给他。 程理清皂靴踩的地方正好是那胖子的胸口,直踹的他倒在地上猛咳,嘴里却毫不示弱:“你是谁!爷是太仆寺少卿的大舅子,识相的赶紧滚!” “妈的,你们愣着干嘛,上啊!”那胖子气都喘不上,余光一瞥自己带的人死了一样跪在地上,面红耳赤的咒骂道。 领头的仆从不敢回话,头垂的更低了,一个郡主不够又来一个不讲理小公爷……讲理也是他们没理。 怪不得黄历上说今天不宜出门! 还有那个嘴,他妈的能闭上吗! 果然是乡下土鳖,才来瑞京多久就想上天,这两个人是他们能惹的吗! 领头的心中抱怨,面上却一句话也不敢说,惹了程小公爷还活着的人还没出生呢,一个废物死了就死了,总不能搭上他们一起死吧。 程理清闻言踩的更用力了,像是脚下踩着一只蚂蚁。 太仆寺?不就是个管车马的吗。端和面上不屑,看着云夏在自己身后哭的梨花带雨。 但是……她不会安慰人。 胖子嘶喊的声音越大,程理清踩的越用力,他是习武之人,脚上力气可比那小姑娘拿鞭子抽人疼多了,薄唇轻启,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太仆寺,不就是个管车马的吗。” 回的好!果然是和她玩的人。 “臭…臭臭小子,你今天惹了爷爷我……啊——”那胖子话说到一半,突然发出一声痛苦凄厉的嘶喊。 后面的一众仆从闻声齐齐抖了抖,差点没忍住跪着退后几步。 端和闻声看去,只见那双精致的皂靴换了地方,从胸口挪到了男人的命根子上。 物理阉.割,也难怪叫的跟杀猪一样。 □□传来一阵一阵的疼意,那胖子眼中已有血丝,他家一脉单传,他可是家中独苗,他要是废了…… “你……你…我杀了你!!啊!!我杀了你,你等着吧,我妹…夫可是正四品的大官,你们……你们…今天惹了我,就别想……给我好过!” 还有力气骂?端和看着蹲在脚边哭的云夏,再看那人就更像是看一头猪。 上前,端和似乎有些惊讶的开口:“正四品啊。” 程理清看她来了,松开脚。 痛意随着程理清抬脚而缓和了几分,倒在地上的胖子看他的举动,以为两人怕了,扬声道:“怕了?可惜了就算你们跪着求我,我也不会留你们的命。”说完已经捂着裆部哀嚎,颤巍巍的起身,双腿呈内八型。 缓了一会儿感受到自己小兄弟的疲软,怒火中烧,“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哦,不不不,我要让你们成为我的……玩物。” “你刚才应该在他那里多踩两脚的。”端和看着那傻逼在那里跳着脚骂,对程理清说道。 “恶心。” “也对。”端和点头,也不知道这傻逼祸害了多少姑娘,还敢在夷市里败坏燕楚名声! “家父乃当朝瑞王,正一品。而我则是瑞王府上嫡女,出生即封郡主,所以,本郡主就是让你一头撞死在地,你敢不从吗?”端和上前一步,垂首轻描淡写的开口,一字一句,平缓而森然。 那胖子别的没听懂,就听到了一句正一品,也不顾裆部痛意,顿时双膝一软扑腾一声跪下,咚咚咚的磕头,“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小的……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粗鄙之人,未曾窥见郡主丫鬟之姿……一时兴起,还望郡主恕罪…还望郡主恕罪。” 正一品!妹妹没进太仆寺少卿府的时候,他还没来瑞京的时候,见过的最大的官不过正七品的知县。 他果然忘了,这是瑞京皇城,不是他的小县城,他怎么能在一个满是贵人的地方作威作福。 饶命,呵,欺负一个十三岁小姑娘的人活着也是垃圾。 “喂。”端和喊了一声在身后擦鞋底的程理清,“府上缺练鞭子的人吗?” “不缺。” “不,你缺。” 行吧,缺。 程理清噎了一下,轻轻地颔首。 李丁 端和心情很不好,因为那胖子。 云夏杏眸肿如桃核,虽然在她面前极力忍着,身体依旧止不住地发抖,即便知道他其实已经快没命了。 李丁早就没了适才嚣张的气焰,俯身跪地,两股战战,像一条公狗。 那胖子名唤李丁。 端和看的心烦,越看越烦。 适才负责夷市治安的西城兵马司派了人来,大抵是知道了有两位小主子,所以公差来的特别快。 结果按着人就地一审,呵,事情大了。 李丁来瑞京不过两月,仗着夷市情况特殊为非作歹,强抢民女都算是最轻的,更有甚者夺人.妻女,明面上抢不了就设计毁其清白再以施舍之姿抬回宅中,一个铜子都用不上就多了一位美妾。 人睡完了,腻歪了,不喜了就贬为丫鬟灶娘,每日洗漱泡脚暖房的人都可以排个表换着来。 端和简直面上讽刺几欲化为实质,差点笑出声,还他妈真的是个人才。 还他妈真的畜牲不如!! 端和捂着脸按揉眉心,压住心中怒火,不想看到那张恶心的大脸,即使他已经跪倒在地,并且涕泗横流恨不得抱着她的腿哀求。 但是这些激不起她半点的怜悯。甚至于他的眼泪,只会使她厌烦,让她恨不得自己上前宰了他。 她不敢想象有多少人曾如他现在一样跪在李丁的面前哀求,放过她们,放过他的妻儿。 那些曾跪地求饶的人中,有年轻貌美的姑娘,她们曾如花般盛开,施展身姿想象未来夫君样貌,却被人无情的辣手摧花;有勤勤恳恳的布衣壮汉,男儿膝下黄金全败给了人渣;有年迈的父母,饱经风霜的面容上开始积起来对不公世界的怨恨。 更甚者有不足十二的小小少女! 可眼泪与尊严换来的只有让人作呕的兽.欲。 “郡主,郡主,小的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小的会…会改的…那些人小的也会去抵偿……银子…子不是问题。”李丁跪趴在地,身上还架着长长的板子,却还是朝着端和的脚边爬去,他不能死,不能死,他还有大把的富贵没有体会,他今年不过三十,他还没有儿子…… “滚。”端和上前,一脚直接踹在了他的脸上,心中不解气,还蹍了几脚。 今日来的是西城兵马司的副指挥,家中亦有妻女,对李丁也是十分嫌恶,找了块破布捂住他的嘴:“郡主放心,此人行径委实恶劣,我等会在审讯后依法交由提刑暗察使司或刑部。” 提刑暗察使司审理徒刑及徒刑以下案件,徒刑以上则交由刑部处理。 “自己都交代了这么多,一查不是更多,况且这人抢的多是外邦女子。”端和轻声提醒。 有关外邦人的案件,必须交由刑部同理藩院一同申办。 “是。”那名副指挥使心领神会。 这么恶心的人,不送他死她都难过。 “太仆寺少卿若是施压,让他来瑞王府找本郡主。”端和冷哼一声,正四品又如何,她是压不住,可她身后的瑞王府又不是摆设。 副指挥使手一摆,“带走!” “是!” 程理清:“回吧。” “嗯。”端和点头。 云夏哭累了,人也渐渐平静了下来,乖巧的答道:“奴婢谢过郡主。” “换成谁我都会出手的。”端和走在前面,轻轻的出声。 程理清将端和送到瑞王府门口,看着那小姑娘跨过半人高的门槛,又想起她今日挥鞭的威风,不自觉的唇角已经勾起。 转身向外走去。 端和走了一半,突然转过身来对程理清喊到:“喂。” 程理清转身疑惑的看她。 “崔敏最近对你是不是很好?”端和看着他留下一句奇奇怪怪的话,转身跑了。 程理清愣了一瞬,忽然就笑了,原来是她,怪不得崔敏最近总缠着自己,原来是她教唆的。 …… 端和回府直接去了自己的院子。 “拿水来。” “是。”候在一旁的侍女应答,自桌上倒了一杯水递给端和。 接过侍女手中茶杯,端和道:“退下吧。” 见人影自余光消失,端和拿出林秋娘给的瓷瓶,倒出一粒绿色的丸药。 看着那翠生生的绿色,端和忍不住再次感叹,真的好绿啊。 这个颜色真的越看越像毒药...... 将那粒绿色的小药丸投入水中,圆融的绿色身影在水中滚了开几圈,然后如晨雾般氤氲散开,一杯白水也变成了绿色。 端和盯着那颜色着实有点不敢下口。 心里给自己打气,再看了看身旁小几上的蜜饯,端和咬牙端起茶杯,鼓足勇气一口气灌了下去。 还不等试出个什么味道,手上已经拿起蜜饯准备往嘴里塞。可是还不等蜜饯入口,喉间突然溢出一股奇特的味道,似曾相识,端和拿着蜜饯的手也顿了一下。 端和伸出小舌在嘴里细细的回味了一番,确实挺苦的,可这后劲儿怎么这么熟悉。 !!咖啡味的药!!! 这一认知让她十分欢悦,恨不得就地蹦上两圈,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她甚至现在就想去问问林秋娘,这药一天多吃几次没事儿吧。 可惜了她方才一口入喉,其间滋味没能好好体会,如今嘴里倒有些无味。 端和捧着装药的瓷瓶仔细看了看,恨不得上前亲两口,小心的收了起来,这药没白吃。 听闻今日端韶在府上设宴与她的众姐妹一起吃冰品消暑,名暑消宴。 燕楚人早早就懂得了利用硝石制冰,所以夏季也并没有前世众人猜测的难熬,燕楚乔木离离矗矗,即便是瑞京城主街旁也多百年的古木,在没有汽车尾气与工业废气的时代,暑气算不上多难耐,一杯合适的冰饮,便可消了大半暑气,再加上少女心喜的绢纱罗裙,燕楚的夏季其实是个喜人的季节。 在自家府上设宴,还有很多的冰品,必须去。 端韶所住的地方名月皎阁,取“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之意。 翻译一下大概就是:皎洁的月光,照见你娇美的脸庞,窈窕倩影,牵动我的心肠。 端和第一次知道这名字的时候还挺意外,这端韶是把自己比作月下美人? 端韶没想过郡主会过来,她今日可是看着她出门的,怎的这般早就已经回来了。 “是郡主妹妹吗?” 端韶是瑞京有名的才女,所以应邀前来的人也多,但是众人都没没怎么见过小郡主,不由的问道。 “是的。”端韶轻轻的点头,面上带着合适的笑,对前来通报的人道:“还不快请郡主进来。” 端和刚进月皎阁的门就听得有人惊呼,“郡主好生乖巧的样貌。” 一言罢,有几人已经附和出声,端和也不管此言有心无心,反正她当初对着那破铜镜看的眼睛都疼了,也得出了个自己长的十分可爱的评价。 不是她自夸,实在是瑞王府上基因太好,所以就算是一群天之骄子中,她也是属于比其他人更好看的那类。 “见过郡主。”端韶起身上前行礼,面上带笑。 “臣女参见郡主。”一众小姐齐齐上前俯身行礼。 端韶即便是瑞京才女也改不了她庶女的出身,所以结识的人也多是庶女,反正即便是嫡女也架不住端和是郡主。 端和享受着一群漂亮小姐姐附身对自己行礼,装模作样的享受完才开口:“各位姐姐请起,端和不过是来蹭蹭吃食。”说完还眨了眨眼。 端韶看见端和手就疼,母亲自己做主让她替端和写夫子教习作业,可谁知道端和居然日日派人守着看她写,偶尔还会自己过来盯着,虽说小脸上带着孺慕,可她实在对端和喜欢不起来,所以并没有上前招待,只是对着她笑笑。 “郡主,吃葡萄。”有人自冰碗里拿出冻好的葡萄,递给端和。 那葡萄上已经结了冰层,端和接过塞进嘴里,咬在嘴里一声脆响,汁水四溅,凉意顺着咽喉散开,传至肺腑四肢,端和舒爽的眯眼。 “姐姐也吃。”端和也拿出一个葡萄递给她,对着她笑道。 那小姐接过,也对着端和报以微笑。 桌尾的一众人突然笑开了,一个个的拿着扇子捂唇,唯有中间一女子羞的脸色通红,娇嗔道:“哎呀,你们这些人!” 端和上前,挑了个好位置坐下,听着她们在那里打趣。 最先笑完的女子面容明艳,身材姣好,笑的胸前都颤了颤,红唇轻启:“琪妹妹羞什么,明年开春你可就是大理寺卿常大人家的长媳,绾妇人髻,我们姐妹间的宴会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时间再来。” 被女子称为琪妹妹的女子面上潮红,似是想到了未来夫婿的俊俏模样,“莫要笑我。” 那明艳女子呵呵呵的笑,“常公子可是扬言非你不娶,还差点退了你的婚,真是冤家。” “”我...我们也就是在街上遇到了,谁知道他......”那姑娘不好意思出口,拿起帕子遮住了自己的脸。 端和听了半天终于听懂了——两人在街上相识,似乎还是那常公子一见钟情,甚至为了她回绝父母安排的婚事,到最后发现那姑娘就是父母看好的儿媳。 还真是一场乌龙事件,不过为什么她一边觉得狗血一边又听的津津有味..... 同学 冷饮吃饱了,闲话听够了,端和便回了自己的院子,本来她还想着去赵氏院里碍碍赵氏的眼,可又想起来自己最近所为,捂脸,赵氏只要是个有脑子的就会知道她近日所为不复往日,若是被她察觉到什么不对狗急跳墙…… 为防赵氏留有余招,她必须先下手为强。 端和找了本书看,都是些轶事孤本,十分有趣,不过她看着看着心思就跑远了。 “和儿。”是端祀的声音,少年清朗,似明月当空。 端和抬头一看,眸中光华乍起,因为端祀手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猫! 赶紧扔了书上前,盯着端祀怀中的小猫,是一只波斯,“好可爱!” “外邦使臣送的,今上送了一只给父亲,我给你送来了。”端祀看胞妹盯着那猫眼都舍不得眨,忙道。 喵~ 小心的从端祀怀里接过,端和轻轻的抚上小猫的背毛,顺顺毛。 “送我了吗?”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外邦朝贡,燕楚境内怕是不足二十只。 端祀难得见她露出这般神情,低低的笑了:“就是给你的,总不能我以后出去抱个猫吧。” “有名字吗?” “没有。” 端和想了想,勾着猫咪的颈部,耳边传来它舒服的咕噜声,不过还小,声音也奶生奶气的,“叫同学。” 她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词了,前世她读的是寄宿学校,听的最多的不是名字,而是别人喊她:同学。 端祀也不问,点头,“嗯,就叫同学。” 以后,她就是同学的铲屎官了。 端和小心的逗同学,耳边听着端祀的声音:“听闻胞妹今日在夷市遇到了几个垃圾?” “已经命人押去刑部了。”端和不以为意,继续逗猫。 端祀冷哼:“事犯在瑞京,刑部霜降之后才会进行朝审,便宜了他。” “霜降,那不还等等两个月再审?”如今不过七月初,霜降却在九月二十六! 端祀对胞妹展颜,复尔掩眸冷笑,“想多活几日也得看看我许不许,那胖子已经被我扔进了诏狱。”骂了他胞妹还想苟且于世?两个月都不行! 锦衣卫北镇抚司专理“诏狱”,逮捕,刑讯,处决可不经刑部,大理寺,督察院等司法机构,进了诏狱还想出来?妄想! 端和一听人现在已经在诏狱了,也笑了,“听人说是太仆寺少卿的大舅子。” 不料端祀闻言,轻呵出声,“呵,太仆寺少卿又如何,一个没多少实权的四品官,宠妾灭妻,将一个姨娘抬为正室,后宅不宁还想官运亨通?蠢货。” 果然是她哥,够嚣张! 端和听着,面上嬉笑的逗猫,还是小奶猫,越看越可爱。 端祀并不觉得在报名面前说这些话有什么不对,胞妹实在聪慧,很多时候他都自愧弗如。又想起前日父亲偶然说过的话,问道:“听父亲说你前些日子派人下海了?” 果然还是知道了,不过她本来就没想过隐瞒,开口却是答非所问:“前日里送去的辣豆卷味道如何?” 辣豆卷,就是用兄长院里几株辣椒弄的,数量有限,蹍成辣椒面也只有一点,所以成品不多,她只给兄长院里送了点。 “尚可,不似胡椒和姜蒜,有一股很奇特的味道。”他口味清淡,不怎么喜欢重口味的调料,但平心而论,这东西确实可以用。 端和兴致勃勃,对着端祀解释道:“蕃椒是蕃人作物,但是燕楚之外至少有五六十个小国,地理气候不同自然会有不同的作物,若是有些作物可以在贫瘠之地种植,兄长觉得会如何?” 如何?端祀似乎已经被胞妹口中自信感染,脑中险些炸开。燕楚地大物博是不假,可依旧有人无田可种,无粮可食,西部地区甚至由于气候恶劣形成大片荒地,土地广而不垦,历来都是难题。 如果胞妹所说可以实现,如果有作物真的可以在贫瘠之地生长,那……端祀有点不敢想,毕竟时至今日,军队粮草问题一直都很棘手,很多时候军队与百姓只能二选一。 端祀努力压下激动的心跳,“真的会有这种作物吗?”他是王府世子,自小开始学习谋略世局,他知道若是一切成真,会带来多大的震撼。 胞妹,心中所想已经这般宏大了吗?若她是男子…… 端和第一见端祀这种表情,她甚至听得到他胸腔传来的心跳声,不复往日平稳,像是要跳出胸腔。端和调笑:“兄长等着吧。” 她其实更想掷地有声地回一句:“有的。”但是她害怕,万一……万一此次下海什么也没有,乌彪兄弟两人没有偷渡回种子。 她也只能安慰自己,会有的,毕竟是自己笔下世界,她清楚自己写的时候参考了那段历史。 端祀也觉得自己今日有些过于激动,定了定神,心绪也慢慢稳定了下来,“胞妹有心了。” 端和微笑,“只是想对得起身份。” “你还小,不用这般着急。”端祀闻声轻笑,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就算什么也不干,胞妹依旧是我燕楚尊贵的郡主。” 端和清楚端祀心中怕是已经对下海之事不报希望,也不道破,抱起同学的前爪提起,然后接着同学的爪子拉住端祀发上的发带。 端祀也不动,任由一直小奶猫爬在自己头上。 端和轻轻的把同学放在端祀的脑袋上,看着那端方公子脑袋上趴着一只小奶猫,实在想拍下来。 没有放多久,端和把同学重新拎入怀中,再看兄长依旧端坐,忍不住去捏他的脸,“不要那么紧张,它已经从你头上下来了。” 端祀看着胞妹面上明媚笑意,面上闪过一丝无奈,“别闹。” 端和忍不住逗他,想起他方才还在鄙视太仆寺少卿,不一会儿却被自己捏着脸拿自己没办法,这种反差真的很戳她。 端和放开端祀,轻声出口,声音虚幻,“那些作物的名字我都已经想好了。” “嗯?” “这个以后再告诉你,一次不行就两次,总会有的!兄长要相信妹妹。” …… 看着端祀离开的身影,端和免不了心中一空,端祀是瑞王世子,即便只有九岁,除了慧正殿的学业依旧有很多东西要学习,他很忙,真的很忙,但是一有空闲时间就会过来找自己。 不过……端祀走了,端和看着同学,还趴在她怀里咬她的衣服玩。 见到同学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自己要对不起它了,她必须尽快处理掉赵氏,她只有一条命,输不起。 她现在只知道自己的膳食被下了毒,具体毒是怎么下的还不清楚。当然,她本来就没想过自己查,她只是个五岁的郡主,身份高贵,但手里真的没几个人。 一连几日,端和在慧正殿的胃口都极好,基本是能吃多饱吃多饱,为了给自己回府少吃东西找遍了借口。 真的是郡主难当,她居然有朝一日需要找借口证明自己不想吃东西…… 端和有点想骂娘,面上依然端着郡主架子,她可以训人但她不能骂脏,要不可能第一个削她的就是端章氏了。 所以,脏话她一直都是在心里说的。 端和看着满桌珍馐咽了咽口水,面上却未有一丝波澜,夹起一块蜜汁藕送入口中,随后轻声逗猫,“同学,吃这个。” 对不起了同学,为了你的主子你必须牺牲一回,端和心里已经对天拜了几拜,果然神明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推卸责任,减轻自身罪恶感。 自从知道膳食里有毒,端和对入口的东西就十分顾虑,即便每天尽量的不多吃,依然恶心的她够呛。 如此不过半月,端和便明显的发现同学不如以前灵光了,走起路来都开始跌跌撞撞,有的时候不看着居然会撞到桌角上。 端和看的心疼,心里已经将赵氏凌迟了好几遍,并且发誓这事儿完了一定好好补偿她的猫主子。 并且她这几日也没有喝解药,她要等着,等赵氏垮了光明正大的喝。 乳母宋氏是最先注意到同学异常的,毕竟是朝贡品,十分珍贵,所以宋氏对同学也似对待郡主般小心,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怎么这小猫还越来越反常了。 郡主对同学极好,吃食都是和郡主一样的,大有一口肉,人和猫分食的架势,所以吃食上应该没有毛病的,那那里还能出事? 宋氏当即紧张的额间汗成珠落下,也不敢惹了郡主烦心,直接去告诉了端章氏。 结果到了才发现世子也在,又想起同学是世子送给郡主的,额上汗更多了。 端章氏对同学也十分喜欢,毕竟那猫儿长的十分可爱,又乖巧不闹腾,偶尔带着奶气的叫声也能解解闷。 不过端章氏不同宋氏,不过片刻便已经怀疑到了吃食上,再想起和儿此前的木讷与突然的不记事,顿时心中怒不可遏。 “查!”端章氏猛地拍案,兹事体大,五指微勾,差点折了静心保养的蔻丹。 端祀没有出声,轻轻的垂眸,他只是想起了豢奴所那日,崔敏所言与胞妹当时的反应。 看来她早就有所怀疑了。 查毒 事关郡主安危,自然不敢有人懈怠,何况王妃面色发寒,一个查字已经说的室内丫鬟齐齐跪地。 “去宫里给本妃请太医院院使,事关郡主,绑也得给本妃绑过来。” “和儿膳食途径几人之手,还有小厨房是谁负责的,都给本妃查,只要是碰过和儿膳食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端章氏自椅上起身,王府护卫司指挥使已经上前跪地抱拳领命,“是。” 护卫司的人快步退去,身上银铠铁胄泛着摄人心的冷光,端章氏行至门口,对宋氏道:“郡主呢?” “郡主说天气好,去花园逗鱼去了。” 端章氏颔首,抬脚出了门,繁复的王妃礼服穿在身上,清雅的气质添了几分精贵,似镀了金边的脂白暖玉。 “那猫儿呢?” 宋氏低眉,“尚在郡主院中,老奴怕它又撞了,特意让人看着。” 余光看着儿子也跟了出来,端章氏轻声道:“去看看。” 端祀跟在端章氏的左侧,不经意的垂首看了一眼母亲,虽然面上未有多少喜怒,但是他知道,母亲在自责。 到了郡主所居阁楼,宋氏赶紧上前将同学抱了出来,端祀盯着宋氏怀中的小猫,全然没了初见顽皮,萎靡不振,甚至一群人到来也没有糯糯的喊一声,只是略带困倦的看着他们,眸中带着些警惕。 端章氏接过猫儿,伸出食指逗它,可同学只是轻轻的嗅了嗅便没了动作。端章氏面上一冷,这猫儿她之前碰过几次,都会伸出小舌舔自己的。 事情闹的动静大,赵氏和季氏也已经到了端和住的地方。 季氏面上带着担忧,想起上次郡主出门还替韵儿带了绒花,轻轻的开口:“王妃莫急,怕一切都是误会。” 如今一切不过是王妃猜测,无事便好,出了事…… 端章氏面上有些疲惫,暗暗瞥了一眼入门便没有话的赵氏,府上不过三个女人,不是季氏便是赵氏,她的女儿若是出了事,这些人一个都别想好过。 赵氏虽然面上无话,心上却如热锅蚂蚁般煎熬,她也没想过端和那小贱·人居然用自己的吃食喂猫,一个小杂种居然和人吃的一样。可是虽急却只能相信自己的人已经处理干净,实在事发突然,这猫儿到府上不过半月,便已经快东窗事发,真是个灾星。 端祀见母亲心中急切,快要掐到同学,赶紧上前将同学抱走,大抵因为同学是自己送给胞妹的,同学还对着他弱弱的叫了一声。 太医院院使尚未到瑞王府,护卫司的人却已经查完了,就连端和也因为动静过大跟过来了。 “母亲。”端和看了看自己屋里众人,又见身后护卫司的人压着一众奴仆,面上闪过一丝疑惑,却还是对着端章氏行礼道。 端章氏一看到女儿,面上寒意褪去,唯余眼尾几分红意,轻声的对端和开口,似乎是怕她声音一大,女儿便没了,“过来。” 端和乖乖上前,其间目光还自然的看了一眼同学,似乎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还对同学笑了。 端祀在一旁十分安分,就静静地坐着。 端章氏揉了揉女儿细软的发丝,随后抬首,目光一凝,“可查出来什么?” 护卫司指挥使上前抱拳行礼:“启禀王妃,自膳房到郡主室内,其间共有四名丫鬟,但途径碰过郡主膳食的人却有百人,还有几人已被逐出王府。” “嗯?”端章氏面上不悦,就这么点? 指挥使面上不变,“卑职已派人审讯过了,膳房厨师负责府各主子膳食,那四名丫鬟一直负责郡主膳食传送,若是路上有什么耽搁了便回交由途径丫鬟小厮。” “耽搁?府上养她们就是给郡主负责送吃食的,这么容易耽搁养她们何用。”端章氏垂首,对着女儿轻笑,声音阴寒。 百人动过和儿吃食,这几个丫鬟是日日有事耽搁了? 还不等那指挥使再言,那身后几个丫鬟已经扑腾一声跪地,咚咚咚地磕头,嘴里祈求:“王妃饶命,求王妃饶命......” 可不等她说完已经有人上报,太医院院使到了。 赵氏心下一慌,怎的太医院院使都到了,这女人哪来的权利把院使请过来,眼睛却猛地一转,对自己的侍女给了一个威胁的眼神。 “赵院使有请,劳烦院使大人了。”端章氏上前开口。 太医院的赵院使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上前施礼,随后对着端祀道:“世子,那猫儿可否给老臣一看?” 端祀点头,将同学抱了过去。 端和安安静静地待在母亲身边,也不说话,只是轻轻看着。 桌上还放着她今日没吃完的东西,赵院使一边看了看猫儿的反应,一边自药箱里拿出东西翻了翻吃食,一众人屏息凝视。 赵院使俯身在吃食上闻了闻,最后在一碗汤前驻足,回身一拜:“回王妃,郡主吃食里确实被人加了东西。” 一句话,直说的赵氏如坐针毡,额间差点冒汗,眸子闪了闪,上次来的御医可什么也没有查出来,这老东西眼睛怎么这么尖。 端祀面上坦然全无,甚至手上端着的茶盏都晃了晃,起身直直的朝那跪地的四名婢女走去,恨不得一人一脚将那些人全给踹死,胞妹吃食被下了毒,这些狗奴才是怎么当的,府上月份还不如拿去喂狗!! 被护卫司带来的人早已跪地,此言一出,脑袋齐齐贴地,尤其是那四个丫鬟,闻声心如死灰,被世子踹了几脚也没在意,郡主膳食中被人投毒,她们死不足惜。 赵院使不管府上诸事,他只负责辨毒医治,“不知王妃可曾对涉事奴才进行搜查?” 端章氏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的侧首看向护卫司指挥使。 “已经搜过了,并没有找到毒药。”那指挥使额间冷汗成珠落下,不过是一只猫出了问题怎么到最后牵一发而动全身,毒还投到了郡主的碗里。 端章氏冷笑,“再查!王府的院子都给本妃搜一遍。” “是。”指挥使领命退下,携护卫司众人快步离开。 “郡主,可否上前让老臣一看?” 端和看了看端章氏,见她点头,踱步上前。 赵院使掏出小枕,端和将手轻轻放了上去。 “不知郡主此前是否容易体乏无力,记不住东西?” 端和轻轻的点头,果然是太医院品阶最高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赵院使对着端和,面上和善,轻声抚慰:“只是些小毛病。”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护卫司的人已经回来,指挥使手中拿着一个荷包道:“启禀王妃,这是从丫鬟春琴床下搜出的东西。” 那名春琴的丫鬟膝盖一软,直接跪地,面上瞪大了眼,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大喊:“王妃,奴婢是冤枉的。” 赵院使接过,打开轻轻的凑上前嗅了嗅,目光一定,“启禀王妃,此物正是郡主与那猫儿所中之毒,名幻沉,会使人智力下降,行动迟缓。” 端章氏迟迟未出声,却是突然笑了出来,“呵呵,怪不得搜不出东西,原来下毒的人在本妃的院子里。”怪不得她的和儿此前一直木讷,不是她愚笨,而是中了毒! 春琴跪爬在地,哭的梨花带雨,却不敢有丝毫懈怠,爬到端章氏的裙边抽泣道:“王妃,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是...负责王妃院中清扫,根本碰不到郡主的吃食,而且郡主待人温和,奴婢就是再恶毒也不会对郡主下手啊......这毒...奴才是府上家奴,一年方出一次府,哪里去寻毒……王妃,还望王妃明察,奴婢是冤枉的。”说完已对着端章氏重重的磕头。 端章氏抬了抬眸,“那你说说这毒怎么会跑到你院子里?” 僵李代桃,一个小丫鬟,能有这般能耐,当她是傻子吗! 春琴眼眶通红发肿,额头贴地,“奴婢不知道,奴婢唯有晚上歇息时在屋里,平时都是在屋外的,上次替郡主传膳也是因为路上遇到了翠儿。” 翠儿,是专门为郡主传膳的丫鬟之一。 与春琴一个屋的丫鬟也被带了进来,听着她的话也点头,其中更有一人道:“奴婢上次也在,是翠儿送到一半说腹痛难忍,让我们送过去的。” 翠儿被点了名字,面如死灰,“奴婢打小有腹泻的毛病,但是奴才绝不敢下毒谋害郡主啊” 端章氏揉了揉眉,“本妃不是让你们来说相声的,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就等着去大理寺说吧。” 赵院使被一众女人哭闹的心烦,道:“适才所观,郡主大概打小就被人日日投毒。”几个丫鬟在这里哭哭啼啼能说出个什么东西,无非是这王府女人使坏,是最毒妇人心,他在皇宫里见多了。 端祀闻言,怒火中烧,恨不得就地拔剑杀人,压下心中暴戾,扬声道:“哪些人自小跟在郡主身边,给本世子滚出来。” 端和冷冷的看着,所以最后查来查去是自己院里出了背主的奴才? 不一会儿就有几人上前跪地。 分别是乳母宋氏,近侍丫鬟云秋,云夏和几个洒扫婢女奴才。 加起来不过九人。 真凶 宋氏最先开口,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背上害主之名,差点老泪纵横,但是没哭,只是跪地道:“王妃,您是知道的,老奴幺儿不足月便死了,老奴是把郡主当女儿看啊,郡主出了事老奴可比谁都急。”说完重重的叩首,磕了个响。 倒是云秋,云夏两丫头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语无伦次的,云秋道:“王妃...郡主膳食是奴婢负责摆放......可......” “投毒的人就在你们之中,既然没人认,那就打吧。”端章氏懒得听她们废话,两片嘴皮子一碰,谁知道真假,“每人先来二十大板吧,祀儿去盯着。” 嘴上这么说,凤眸却是微转,暗暗的撇了一眼在场众人,眼见被拉走打板子的云夏面上一慌,下意识的瞧了一眼边上垂首的小厮,端章氏开口:“云夏,你适才眼睛瞧什么呢?” 云夏没想到不过一眼就被王妃看到了,小脸顿时发青,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奴婢...奴婢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端章氏也不着急打板子,唇角勾出一抹冷笑,慢条斯理道。 被云夏看了一眼的小厮已经慢慢的踱步往后退,端祀上前一脚,直接将那人踹倒在地,“躲什么?” 那小厮被一脚踹在地上滚了几圈,不顾狼狈赶紧趴好,全身都在发抖,脸贴着地:“奴才...王妃尊贵,奴才卑贱,害怕污了王妃的眼。” 赵氏与身后的老妇听着这声音,兀地瞪眼,面上闪过一丝绝望。 他不是应该死了吗!! “抬起头来。”端章氏道。 那小厮抖了抖,像是没听到话一样。 端章氏一个眼神,护卫司指挥使心下了然,上前抓住了那小厮的头发就欲将人带起。 可是不等将他动手,云夏已经跪着上前抱着了那小厮,身体止不止的发抖,却是抬起头来道:“毒是奴才下的,所有的罪过奴婢一人承担,还请王妃放过他。”说完放开小厮,便已经往墙边柱子上冲了过去。 眼中还带着犹如前些日子被揩油后的泪,哭红的眼,那样的倔强惹人怜爱。 然而不等她冲上去,端祀已经一脚将她踢了回去,脚上发了狠,只一脚便踹的云夏口吐鲜血。 投了毒还想这么简单的死,妄想。 端祀全然没了往日清雅,面上也带了戾气,也不管云夏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直接掐着脖子就将人提了起来。 云夏半跪着被人提起,掐着喉咙的手却越发用力,呼吸被阻断,云夏面色憋的通红,忍不住伸手去扒端祀的手,嘴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世...子,放手...” 端祀还记得云夏是打小选给胞妹的,初来府上的时候也不过六岁,若不是母亲好心,她现在早已被家里人买到秦楼楚馆里。前日也是她与胞妹出去遇上了人渣,亏的胞妹当时还为她出头,如今看来不过是条喂不饱的白眼狼,死不足惜! 不过他还是松手了,却是转身拔出了护卫司侍卫腰间长剑,放到了那到现在还跪地的小厮颈上。 “世子不要!”云夏看着那人颈上剑,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喊。 “打算招了吗?”端章氏起身上前,一步一步带着与往日不同的威严,她今日穿的是王妃礼服,身上的蹙金绣云霞翟纹霞帔帔坠轻摇,这是一品命妇才能有的纹饰。 “奴婢招,奴婢全招了。”云夏面如死灰,瘫倒在地,“是府上总管命人找到的奴婢,药也是他给的,让奴婢每日在郡主所食汤中加药,前些日子奴才病了不在郡主身边伺候便换了人......也就是那日郡主突然不记事了。” 端祀闻声收剑,云夏当即便跑了过去, 云夏此言虽短信息量却大,不等她说完,王府总管已经被人押着上前。 王府总管一看云夏跪在地上,心下便已了然,俯身长跪,面上却不露怯:“王妃这是为何?” “看来是不打算说了,行,烟书,去大理寺找人来。”她可不怕此事外传,和儿吃食被人动了手脚,本就是她的责任,那些碎嘴的人爱怎么说怎么说。 那总管明显没想这王妃如此利落,也不问两句,直接便让人去大理寺,大理寺的人来了他那有活路,心下一横道:“是 ,是奴才让人投的毒。” “本妃也不问你缘由,就想知道这毒你是从哪里来的?” “毒是奴才在夷市商队手里买的。” “夷人入境都有记录,不知道你说的是那支商队,本妃好派人去寻。”一个个的上前顶罪,把她当傻子哄吗? 那总管额间开始冒汗,“……时间太久奴才忘了。” “外邦人入我燕楚国居然敢私藏毒药,必须严查,既然这毒自小就投,说明商队一直都在夷市,杨博,你去带着他去夷市寻人。” 杨博,是护卫司指挥使的名字。 总管向后退了几步,这女人完全不讲理,逮着一个是一个,只能咬牙道:“毒是薛海给小人的,而且小人家中父母也被他们控制,小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王妃明鉴。”说着便已老泪纵横。 “薛海?” “就是他。”那总管右手一指,居然是方才被云夏抱在怀中的小厮! 转来转去还是几个不成器的奴才,端章氏没了耐心,“你有什么好说的?若是无话那也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谋害郡主,本妃必将你们满门抄斩。” 那小厮始终低下的头终于抬起,众人一看,才发现那小厮面上似乎被东西烫过,皮肉堆积在一起,双眼粘连,鼻子凹陷,整个面部呈一种诡异鲜嫩的粉色。 有不少胆小的丫鬟忙垂下头去,似乎是不敢看,就连季氏也瞎了一跳,捏紧了手上帕子:“这人怎会这副模样?” 王府近侍长随挑选都是有人严格把关的,其中有一条便是长相,不能吓到府上主子,这人是如何进府的? 云夏似乎也不清楚毒药居然是他给的总管,然后再给她,楞了半晌。但看他伤残的面部依然满目疼惜,而当那面色展露给众人之时,她狠狠的蹬了一眼赵氏,都是这女人的错! 也不知是满门抄斩的震慑还是别的缘故,薛海深深的看了一眼云夏,长跪,重新低下头,“回王妃,奴才的的毒都是赵氏府上兰姑姑给的。” 赵氏身后老妇闻声跪地,大喊:“奴才冤枉啊……” “闭嘴。”端章氏扫了一眼那老妇,顺带扫了一眼赵氏,还真是坐的住,居然还有心情喝茶。 似乎是发现端章氏并不打算得理饶人,薛海便将事情抖了个干净:“前些日子郡主不记事也是因为云夏病了换了人,那人不知每日份量下的多了,那毒妇怕事情暴露便想杀人灭口,奴才这张脸也是为了保命毁了的。” 端章氏回到座位上,眼眸低垂,见端和还楞在地,面上闪过一丝亏欠,轻身上前将端和抱在怀里道:“都是母亲的错,抱歉。” 端和趴在端章氏怀里,听着一句沉吟,当即眼泪差点下来,却还是轻声趴在母亲怀里,贴在端章氏耳边道:“没事,和儿不还好好的吗。” 端章氏心疼的抱着女儿,张口却似寒潭幽壑,“赵侧妃,兰姑姑是你的人,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赵氏定神,早已想好了对策,丹凤眼微挑,面露诧异,“刁奴作怪,臣妾这个作主子的是不对,可王妃姐姐不能冤枉臣妾啊,毒害皇嗣可是大罪。毒是臣妾身边奴才下的,这也不能说明就是臣妾让人下毒啊,郡主常来我的临水居做客,与韶儿姐妹情深,就算是为了韶儿,臣妾也会护郡主安危的。” “呵。”端章氏冷哼,“事到如今还嘴硬。” 赵氏一听这声冷呵,当即不干了:“王妃这般是作何,虽说姐姐是正室,臣妾是妾室,可臣妾也是临安伯府嫡女,这等腌臜事臣妾段是不敢做的。” 端章氏不怒反笑,“王爷到哪了?” 赵凝竹以为事关她的女儿,她只会在后宅处理吗,愚蠢。 端阙早就到了,只不过一直在门外听着,听到这话,拂袖入室,将赵氏眼里深情抛之脑后,自端章氏怀里接过端和,看着女儿娇软的小脸,对着俯地长跪的兰姑姑冷然道:“本王给你一次机会,说出实情,否则便等着去诏狱与你的儿孙团聚。” 后宅之事,虽说是王妃掌管,可他又不是摆设,他掌宗人府,时常见各府子嗣早殇,自然知道有些府上腌臜,却没想过自己府上就有一件,居然已经投了几年! 兰姑姑咬牙,“都是老奴一人所为。” 突然一声冷呵传入,“呵,兰姑姑想杀人灭口还不是因为奴才取毒的时候撞见了你与赵氏,”是薛海。 “狗奴才,在王府妄言,还不拖出去处死!”赵氏闻言,当即怒道。 薛海叩首,起身对瑞王道:“王爷可去赵侧妃屋中榻下暗格去寻,奴才所言若有半句谎话,奴才不得好死。” “去。”瑞王对身后长随道。 赵氏闻言万念俱灰,她适才的有恃无恐都是因为端章氏手中没有证据,这狗奴才一句话,直接将她从高台推下,跌入深渊。 赵氏开口,面容凄凉,全然没了方才娇蛮,“你受我恩惠为何到最后反将我一军。” “侧妃已经想要奴才的命了,奴才还守着那点点恩惠作何。”薛海说完,却是对着瑞王怀中的端和一拜,“前日夷市,多谢郡主为云夏出头。” 语毕,已经以头抢地,当即毙命。 ※※※※※※※※※※※※※※※※※※※※ 也不知那位小可爱送了营养液,阿里嘎多!!!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溱倾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教唆 薛海比云夏早几年入府, 云夏今年不过十三, 而他已经二十又二。 云夏刚入府的时候, 还不叫云夏,唤作姜秀儿, 不过六岁的年纪,小小的一只。是王妃出街买回来的小丫头,听说差点被骗去成为雏妓。 而薛海,当时也不过十六岁, 长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府上丫头姑姑待他都十分和善。 投毒一事,赵氏最先找到的人其实是已经改名为云夏的姜秀儿,因为她是郡主的近侍丫鬟, 后来才找的他。 因为赵氏知道, 云夏喜欢他。 但是说喜欢其实不然,云夏喜欢他,而他顶多将云夏看做妹妹。他未进王府之前家有一胞妹,十二岁来葵水便被双亲给卖了人,换了几两银子。 可当他还等着春节回家看她之时, 便已经传来胞妹生产出血, 一尸两命的消息。 双亲对胞妹弃如敝履,而赵氏, 是她出的银子为胞妹下葬。所以他便对赵氏唯命是从, 在王府爬的也越来越快, 甚至于到最后他居然喜欢上了赵氏明艳的模样。 至于云夏,大抵是因为府上姑姑责罚时,他替她说过几句话,就是这么简单。 约莫是当时的善意在被姑姑责罚的情况下被强化,那之后,云夏便经常缠着他。 不过那丫头是真的对他好,分明年纪尚小,但那双眼里已经初具少女的爱慕,时常看的他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一个丫头。云夏有什么好东西都留给他,郡主赏她的东西一半都给了他,就连他与赵氏身边丫鬟睡了,她也只是轻轻的笑一声然后告诉他,等秀儿长大,也要在薛哥哥身边。 她在他面前一直自称秀儿。 那孩子太单纯太爱憎分明,分明是双亲差点骗了她当雏妓,可在她的眼里,是王妃将她从父母身边带走,丢到了吃人的王府里,所以她其实不喜欢云夏这个名字。 但他其实并没有想要她的感觉,他只是缺个妹妹。 为郡主投毒的时候云夏才八岁,年纪小什么也不懂,所以赵氏找到了他,说他们两个感情好自己放心,他一直将赵氏的话奉为金科玉律,自然不会拒绝。 所以是他一直在教云夏,他理所当然的成了共犯。 后来的很多年,云夏爱慕不减,他也只是把她当妹妹宠。 云夏上一次生病的时候,病的很重,所以换了新人投毒,新人不懂份量多少,失手放多了,结果郡主一觉睡醒直接不记事了。 不过幸而御医不善毒没有瞧出来,过了几日他才知道,那个失手的丫鬟已经死了。 他本也是俊俏少年,安安静静地替赵氏卖命。 可没想过一次意外他听到了赵氏与兰姑姑的话,说的是他此前根本接触不到的事情,也是那日,他看到往日温和携笑的赵氏彻底变了脸。 面色狰狞,对身边的兰姑姑说,杀了他。 他知道赵氏其实是个蠢的,身边都是兰姑姑在出注意,春琴房间荷包也是兰姑姑让他放的,以防以后出了问题来找人顶罪,可他从没想过赵氏的面色也会变得如此之快,看着他的脸也不复往日嬉笑,全然成了厌恶。 若不是他杀了恭房小厮替代,还毁了容貌,他其实活不久的。毁容之后唯有云夏待他如初,甚至为了让他相信,自愿献身。 今日云夏顶罪的时候,他突然觉得为赵氏卖命是个很愚蠢的行为,甚至于赵氏平日略带勾引的姿态也是为引他卖命。 所以他交代了,他知道赵氏和兰姑姑熟悉自己的声音,可到最后云夏也只供了王府总管,但实际上他才是赵氏最大的狗。 所以他全都招了,将他知道的所有和足以压死赵氏的稻草全交代了。 最后一句也算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了…… …… 赵氏塌下确实搜出了毒,药量远比春琴屋里搜荷包要多的多。 赵院使可能也是闲,对赵氏凉飕飕的补了一句:“郡主前日不记事算是好事,若非此,王爷怕是要准备……”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可这话半遮半掩不如全说。 证据确凿,瑞王一听,当即将赵氏压进了宗人府。 四个送食丫鬟,兰姑姑,王府总管,云夏全部被带走,就连赵氏院子里的人也全被带走审问。 云夏被带走之前,目光依然怔怔地看着薛海长叩的尸体,鲜血自额间流下,自地上青竹板散开,形成一朵浓重的血花。 最后目光哀怨的看了一眼端和。 “我不会感激你的。”云夏沉声道。 “我也是。”薛海可能还算有点良知,在生命的最后都在为她求情,但云夏真的是只白眼狼 。 何况薛海不说总有人会说的,今日不说,明日,后日,总会查出来的。 她有什么资格哀怨,她那里对不起她了。 端章氏见云夏居然在最后还瞪郡主,当即拍案下令,“将这贱婢和薛海两人一起埋了。”薛海已死,云夏一人便成了活埋! 云夏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瞪大了眼想说话却被人捂着嘴拖了下去。 …… 端韶与端鸿今日皆不在府上,还不等回府走到半路就听府上来人说赵氏进了宗人府,罪名是谋害皇嗣。 端鸿不清楚府上腌臜,赵氏从不会同他讲那些,端韶却一清二楚,一听罪名便知道事成定局,改变不了什么。 所以,她要做的是保住她和端鸿。 要说她此前对端和说不上喜欢,如今便成了实打实的憎恶。 两人车马入了王府,端韶拉着端鸿直入了端和所在院子。 端章氏和瑞王都在那里。 端韶上前,对着端章氏和瑞王就是一拜,“母亲,姨娘所为确实不该,韶儿也不为姨娘求情,韶儿所学大义也不会允许韶儿原谅姨娘,可还望母亲看在姨娘为王府开枝散叶的份上,看在母亲也曾为王府操劳的份上,从轻处理。”端章氏未入府前,王府琐事都是赵氏负责的。 语毕稽首,最后一句却是对瑞王说的。 以退为进,这女的果然是瑞京的才女。端和心下冷哼,想洗白也不看看她允不允。 “赵姨娘在我的吃食里投毒,那韶姐姐替我写夫子的教习作业也是有不好的心思吗。”端和看到端韶,像是想起了什么,面上疑惑,似乎因投毒一事不再信任外人,面上带着些敌意。 “嗯?”端章氏挑眉。 端韶没想过端和居然这个都说了,心下一抖,面上丝毫不显,依然带着方才的从容不迫,“替写是郡主所提,姨娘应允,也是郡主说的保密,所以韶儿才没有告诉母亲。” “可赵姨娘说我是郡主,身边丫鬟知礼就够了,学累了不想学也没人敢说,所以我才让韶姐姐替我写的。”语毕,端和还补充了一句:“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我记忆力不太好。” 端韶被问的哑口无言,她那里知道原话是什么,可这话听着,确实像是母亲说过的。 如果端韶当日用心的话,一定会发现端和所言全是赵氏当日原话。 端章氏何等聪明,只听着这几句便懂了,赵氏一面给她的女儿下毒,一面又刻意的教唆郡主,让和儿胸无点墨,不学无术。 好得很啊! “王爷。”端章氏没有下令,只是轻轻的喊了一声旁边的瑞王端阙。 端阙也是今天才发现,他以为柔媚娇俏,知书达礼的赵氏原来是这般凶狠妇人,他好端端一个小郡主,居然被她算计来算计去。 端韶一看端章氏的反应,才反应过来,她所言不仅没有替母亲求情,反而像是来揭母亲老底,一时间有些无措,无语凝噎。 瑞王烦躁的揉了揉眉心,第一次觉得府上的破事比宗人府还难处理,“韶儿起身吧,鸿儿也是。赵凝竹是赵凝竹,你们是你们。” 喊赵氏全名,也看的出瑞王今天有多恶心赵氏了。 “是。”端韶知道这是父亲最大的让步,也不多言,直直的起身,不管父亲是怎样想的,这句话说了她就按字面意思理解了。 至于端鸿,是真的觉得赵氏行为不妥,甚至有点厌恶,可到底是生母,所以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他师从国子监司业,学的是四书五经,君子所为,况且平心而论端章氏都是一个很好的主母。 他虽是庶子,可衣食用度丝毫不比旁人差,偶尔瑞京府上公子宴会,瑞世子无暇他便会去,主母得了名贵的习贴和砚台也会给他送过来。 端章氏对王府庶子一视同仁,绝不会偏待,所以他其实比起别府庶子要轻松的多。 反倒是他的生母,居然算计了一个小姑娘五年。 郡主出事对他有什么好处?! 在一旁当壁上观的赵院使已经将药方写了出来,呈上前道:“王妃照这个方子给郡主熬药,三日一次,三月便可。” 端和一听,果然是太医院最牛逼的人,当场识毒不说,药方写的也贼快,药效还比林秋娘的绿色药丸来的快。 端章氏谢过赵院使,起身将人送到了门口。 “那胞妹这几日都在写什么?”端祀可记得胞妹每日都会趴在书房习贴,不是夫子的作业那是什么? “赵姨娘之前告诉我,台阁体雅正平和,工整秀丽,近日发现不怎么好看,所以在练字。” 端章氏进门的脚步一顿,赵凝竹真是好本事,在和儿面前见缝插针似的教唆。 端祀也是一顿,怪不得胞妹此前只练台阁体,他居然还单纯的以为是和儿对自己的儒慕…… 七夕 赵氏进了宗人府, 证据确凿, 临安伯府不但没有找事, 还特意派人上前赔罪。 临安伯府也是豪,一点心疼银子, 就连赵凝竹的亲弟弟,时为临安伯的赵凝焕,也亲自上门赔罪,毕竟事情闹得大了, 毁的可是他伯府名誉。 端和看着那一箱箱的宝贝抬入自己院中,入了自己的私库,看临安伯都顺眼了几分。 临安伯赵凝焕可比赵氏聪明的多,前日一份奏折上请,先道自己与赵氏姊弟情深, 后又痛斥赵氏所为令自己失望, 最后将赵氏之过全揽在自己身上,叩首请罪。 又是一招以退为进。 言外之意,伯府出去的人,犯了错伯府认,绝不含糊, 陟罚臧否, 不亦宜同。 此言一出,临安伯反而得了个好名声, 赵氏也没了翻身的可能。 瑞王一纸休书, 宗人府的人更加没了顾忌, 当即照着燕楚律法处理,毫不留情。 …… 胤康七年七月丙子。 鹊桥相依间,佳期又一年。 今日七夕,没了赵氏,端和的郡主生活极为舒适,当然,要是母亲不让她补作业那就更好了。 说起这个她就头疼。 为了搞垮赵氏她什么都招了,结果顺带给自己挖了坑,所以这几天她除了夫子当日的教习作业外还得补之前的。 每次想到这个她就胃疼,量变引起质变,她攒了几个月的作业写的她这几天手都要废了。 不过,七夕可是燕楚法定节日,即便慧正殿是小学,这假也得有照常放。 吃过晚饭,端和嘴里咬了一块巧酥就和端祀出门了。 巧酥是一种七夕才有的酥糖,手艺人将它们做成织女形象,女子食用祈求自己能有一双织女般的巧手。 巧酥是端章氏塞给她的,端和对自己的手残早已不报任何希望,巧酥也就被她当个好看的糖两口吃没了。 但是端和觉得自己两口吃完一个小人挺不好的,糕点师傅手巧,做的有模有样,你想想她一口一个脑袋……这画面感。 但燕京的麦芽糖是真的好吃,可比前世加了防腐剂的味道好多了,所以这种甜甜的巧酥,她还能再来五六个! 端和在慧正殿结交的小朋友小姑娘都组团去拜织女了,她只能留着兄长出来。 七月七,女子拜织女,男子拜魁星。端和觉得她的手残拜了织女也没用,还不如拜拜魁星,祈求保佑自己官运,哦,是郡主运亨通。 “兄长,我想买个磨喝乐。”走了一会儿,端和看着摊位上精致的小玩偶道。 磨喝乐就是小泥偶,不过燕楚的磨喝乐已经十分精致,好些的用陶瓷或象牙做身,装扮也十分精巧,按照磨喝乐的设定,会有各种奇特的小饰品,就那织女来说,脚下配鹊,身着飘渺的仙裙,做飞天之姿。 当然,织女的旁边也会放上牛郎,人们在七夕供奉牛郎,织女,借此实现乞巧和多子多福的愿望。 “胞妹喜欢那个?”端祀面上没有表情,随意的接了一句。 端祀是被端和拉出来的,分明前些日子还喜欢和程疯狗一起上街,今日没人和她逛街就想起他了,他还不如程理清那条疯狗吗。 豢奴所那日之后他本想给程理清一个教训的,结果被胞妹知道了,不让他动手。这么想着,他又想揍程理清了。 端和知道他在闹脾气,心中不由发笑,她此前和程理清去的都是衡如院,带端祀去,她怕端祀知道打草惊蛇。 “兄长是在生气吗?”端和轻声开口,自己挑喜欢的磨喝乐,磨喝乐多是漂亮的孩童,但是随着制作技艺的精进,磨喝乐也有了八仙,弥勒,神话人物等,大小不一,即可当小孩玩偶也可做桌上摆件。 “没有。”端祀不去看她,他前几日闲着也不见胞妹拉他出街,程小公爷今日不在才想起他,分明他才是和儿的亲兄长! “这个如何!”端和指着桌上的哪吒,不是她前世见过的小孩模样,而是成人样貌,似女非女,玉面娇容如满月,朱唇方口露银牙。着青色莲衣,手握火尖枪,身缠混天绫,脚边放着风火轮。 好的磨喝乐比前世的手办精贵的多,买几个好看的摆桌上多好。 端祀等了半天不见和儿安慰自己,面上一凝,也不看,吐出两个字,“尚可。” “那就这个了,掌柜,给我包起来。”端和心情愉悦,看着端祀面上傲娇就更开心了。 燕楚民风剽悍,男女之事毫不隐晦,所以街上多是年轻男女,面上嬉笑,时不时的还互送信物。街上挂满了花灯,行人影影绰绰,烛光透过镂空的灯笼映在脸上,暖色的灯光洒在来往行人肩头,最后落在青石板的街巷,深巷幽光,似有火光镶嵌。 端和突然想拍照,瑞京繁华胜地与翩翩公子的优雅,这是前世看多少纪录片也体会不到的震撼,身临其境与感同身差太多。 身后侍女抱着包好的磨喝乐,端和的新侍女叫华兰,是端章氏从自己院子里挑出来的,给她前还把华兰的家底探了一遍,谨防再出现云夏那般狼心狗肺的东西。 但是端章氏害怕她因端和对云夏投毒这件事没有什么的感觉,不是她也会是别的丫鬟,都是自己的选择,她有什么可气的。 端和拉着端祀去了瑞河边捡荷灯——每年七夕,燕楚年轻的公子小姐便会寻一片荷叶,放上纸折的莲花投入附近的河中。折莲花的纸里会写上自己对未来伴侣的期望,然后附上姓名住址。 捡到荷花的男子觉得自己满足要求,便可以用荷灯作信物上门求见,如果两人见面后都觉得不错,两家便可结媒。 女子则矜持的多,会命府上小厮去男子府上递信,两人相约。 瑞河边多的是荷灯,更有甚者小姐们刚将荷灯投入水中便被人拿起,年轻的姑娘顺着那双手向上看去,只见一双笑意盈盈的眸。 “兄长想看吗,”端和蹲下身去河边捞了一只荷灯问。 “不想。”他才八岁,看什么荷灯。 可不等他话说完,端和已经将折好的荷花给拆开了,并且拆开,读到:“织女在上,祈愿未来夫婿面如冠玉,温润识礼,家有祖业,功勋傍身,家中侍妾不过三人。” 字数算不上多,但是这要求……真的有点高,长得好礼教好,还要家有祖业男子有功勋,端和觉得这姑娘一定非常自信。 视线下滑,端和看着纸张左上角写着一个名字,端韶! ……她和端韶怎么这么有缘,七夕男女一人一灯,偏偏端韶的灯就被她拦截了。 端祀也看到了那两个字,突然就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和儿你还是折回去吧。” 端和听着这话,脸色一黑,她也想啊,她不是在折吗?可是她折不回去啊。 “兄长。”端和将纸递给端祀,眼里满是不好意思,她从前就不会折纸,她的手除了写字什么都做不好,她连筷子都没人家拿的稳。 可能是因为之前那一笑,加上端和眼中的尴尬,端祀心情好了很多,而且他也不可能一个脾气闹到现在,都出来了就好好逛呗。 端祀接过纸,三两下就折成了一个荷花,端和看的目瞪口呆,突然觉得自己的手可以不要了。 端祀将它放回湖中,看着它随波逐流最后从眼中消失,“胞妹要不也放一个?” “我写什么?”放荷灯的人找伴侣,她也找吗? 端祀笑,自不远处的小摊位上买了折好的荷灯递给她,“不用写。” 顺便买了蜡烛,天色将暗,荷灯放上特质的蜡烛,平静的河面倒影星空,缀上点点红光,似锦鲤游曳天际。 端和接过荷灯,小心的放入河中,看着它在河面起伏,轻轻的向前漂去,不由的合上了手,拜了一下。 “是不是偷偷许了个愿望?”端祀将荷灯投入河水中,看胞妹合手而拜,揶揄地问道。 端和点头,“是啊,希望慕昭能带着种子早日回来。”种子回来还只是第一步,如何培育也是难题,所以这其实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会回来的。”端祀轻声道。 放完荷灯两人便打算回了,七夕是有情人过的节日,小情人一起相约花前月下共诉情肠,她和兄长也就是出来透透气。 刚打算要走就听的身后传来一声,“臣女见过郡主。” 端和闻言转身,是一袭粉衣的小姑娘,手上拿着一盏荷灯,看着十一二岁的样子,面上比不得端韶明艳,但也不乏可爱,但是她不认识。 端和盯着她认真的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不认识她,虽然自己确实有点脸盲,但一点也印象没有的,她肯定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拜什么拜,“不知这位小姐?”端和面上带笑,给了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臣女是吏部尚书之女元寒瑶。”元寒瑶也知道郡主不认识她,当即福身道。 端和点头, “不知元小姐此番何事?” 不料那小姐闻言,当即低头,嘴上支吾,“臣女一人出门,天色渐暗,臣女有些害怕,所以想…想请郡主和世子与我一同回府。” 说完还偷偷的看了一眼在旁边不说话的端祀,面上红了一圈。 端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明显就是冲着端祀来的。 兄长才八岁,这妹子急什么…… 风波 端和对着元寒瑶一时语塞, 这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答应得话找什么理由? 万一人家妹子真的是一个人, 出了事怎么办。 “那便一起吧。”端面上含笑,比起让小姑娘出危险, 个人感觉明显得靠后,还是一起走吧。 元寒瑶也没想过郡主居然这么配合,面上也带笑,柔柔的福身, “臣女谢过郡主。” 端和与兄长走在前面,元寒瑶静静的跟在两人身后。端和见她一直抱着一只荷灯,不由问道:“元小姐抱着荷灯不放吗?” 元寒瑶闻言当即抱紧了手中荷灯,轻轻的垂首,嗓音柔和, “本来打算放的, 后来觉得不用放了便抱在了怀里,回府之后投在池里吧。” 元寒瑶算是个很温柔的人,除了冒味上前之外一路安稳,静静的跟在两人身后,若不是衣着贵气, 怕是有人会误认为侍女。 “元姐姐?” 三人走到一半, 突然有小姑娘脆生生的嗓音传来。 “是石妹妹啊。”元寒瑶脚步一顿,闻声看去。 端和盯着那小姑娘看了半天, 觉得她可能认识这个人, 可实在想不起来, 只能用眼神求救了一下兄长,结果兄长也不认识。 要是关乐在多好,她也不用很努力的认人脸了,说起来,瑞京城的小姐公子绝对是脸盲患者的折磨。 端和看那小姑娘与石寒瑶寒暄,面上带着天真的笑,只是偶尔石寒瑶颔首时,眸中便成了轻视与不屑。 端和心下无声的冷笑,不过她也没掺和,只要这小姑娘不惹她,都是好的。 “郡主,我能不能也跟你们一起回去?”兴许是寒暄完了,那小姑娘突然道。 “这事得问兄长。”她不喜欢这小姑娘,虽然她也表里不一,但她前世起码成年了,但这小姑娘可不超过八岁就已经这样,实在是恐怖。 端祀在一旁摇扇子,他方才见一人影晃过,似乎是闻人景,刚回神就听着端和把问题转向了他。 问他干嘛,他连那小姑娘问的什么都不知道。 “呃……”端祀沉默可半晌,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愣愣的点了个头。 端和在一旁看的惊奇,惊叹于他不说话只点头的智慧,也点了点头,忙道:“兄长同意了,我们走吧。” 一路上那个什么石妹妹一直在和元寒瑶说话,端和听的头疼,这么小怎么说来说去都是喜欢的人。 “元姐姐今日为何抱着莲灯不放,这灯莫不是姐姐从河里捞出来的?” 元寒瑶听着这话,当即摇头,又像是怕人误会,赶紧解释道:“我不放荷灯的,七夕向来是抱着自己的荷灯瞎转悠。” “为什么不投,元姐姐是不是在里面写了东西?”说完又顿了顿,开口道:“也是,元姐姐到年龄了呢。” “胡说,我…我今年才十一岁。”元寒瑶急的摆手。 “可十岁之后就要开始学女红了,母亲说女孩子就算长大了。” “我…我还小,况且我已经有…有喜欢的人。”元寒瑶抱紧荷灯,涨红了脸。 “元姐姐有喜欢的人啦?是那家府上公子,可以让元夫人上门说亲。” 元寒瑶抱起荷灯挡住脸,怯怯的道:“喜欢的人在眼前。” 一行人之中唯有端祀是个男的,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是闻人公子吗?” 端和一听,眼睛都大了,我特法克,这小姑娘是故意的吗。 不过端和抬头,发现闻人景居然真的在前面…… 不等她开口,端祀已经开口:“闻人景,你干嘛去。” “放荷灯啊。”闻人景抱着一只荷灯,看见他们,停下来摆手道。 “你...求魁星佑你科举?”端祀看的惊奇,他与闻人景关系算得上亲密,一时间也不知道他报个荷灯干嘛。 “没有,上面写的是我自己的名字,求美人,多多益善。”闻人景说完还对着端祀挑了挑眉,将荷灯投入河中。 只是在一旁的小姑娘突然开口道:“元姐姐喜欢闻人公子。” 闻人景也不知道谁说的这句,只是闻言弯眸,面上含笑,“是嘛。”然后对元寒瑶问。 元寒瑶被闻人景盯着,面上一红,又见瑞世子也抬起头看她,惊的手上荷灯都掉了,“不…不是,我…我喜欢瑞世子。”说完已经垂下了头,面色涨红。 “那方才妹妹问的时候,姐姐怎么不说?” “没…没来得及说。”元寒瑶已经想找个缝钻进去,她这般是不是会惹世子不喜。 “石语?你怎么也在这里。”闻人景才看到一行人身后说话的小姑娘,扬唇道。 “闻人公子在这,我为什么不能来?”小姑娘面色一冷,回道。 闻人景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端和,道:“你为什么会和郡主走在一起?” 石语,不是最爱说端和的坏话吗。 石语闻言也不装了,面上阴沉,“是啊,我为什么要和这个女人走在一起。” 端和听的懵逼,她怎么了,她都不认识这人,难道是原主和这姑娘有仇。 石语见端和面上疑惑,当即冷笑:“果然贵人多忘事,郡主是不是还在想我是谁?” 这语气,她怎么了卧槽,端和的脾气算不得好,充其量也只对喜欢的人没脾气,一个小姑娘,莫名其妙对她甩脸子,有病! “你谁?”端和理了理衣袖,满不在乎地道。 “不是吧,郡主你真得不认识?”闻人景本来还想着这丫头鬼机灵,留着石语肯定有原因,结果居然是不认识。 “她谁,兄长也不认识。”端和耸肩,她到这个世界连她亲儿子胤康帝都不认识,一个不入流的小配角,来挑事,她是欠一顿亲妈的毒打吗。 “郡主射艺馆那日指着鼻子骂,怎么转头就忘事了,莫不是又不记事了。” 端祀闻声眼睛一瞪,但是没有上前,而是看着她厌恶的退了几步。 “你配被我记住吗,这位不知道叫什么的石小姐。”既然是射艺馆碎嘴的人,那确实有梁子,只是她不知道几个月过去了,她才来找事。 石语闻声垂眸,“你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郡主,凭什么指着我们骂,就因为你是郡主吗?!” “是啊。”端和轻声的回答。 元寒瑶似乎第一次见石语这般,又想起石语是先对自己搭话的,便觉得是自己的问题,顿时不好意思的看向端祀,差点没哭出来,“都是我不好。” “没事。”端和开口。 “你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我不过是借你上前,你以为我是真的想和你说话?”石语抱胸,面上不屑。 一个只知道哭的人,换作平日她都懒得搭理。 元寒瑶闻言,眼睛更红了,“我…我…” “不用说了,我不是来找你的。”石语面上嫌恶,颇为不耐烦地道。 端和闻言勾唇,“那你找本郡主?” “郡主上次指着我等鼻子骂,可郡主不还是听了姨娘的话,作业有人写,习的字也是姨娘让学的,所以到底谁是姨娘教的,郡主心里没数吗?” 端和一听,心下诧异,这姑娘怼人的本事还挺高的,“我劝你要干什么还是早说为好,本郡主要回府了。” “只是想和郡主比一场罢了,郡主不会握弓,那我们就比点别的。” “不比。”端和本以为会有什么新奇玩法,结果一听,顿时没了兴趣,她哪有那么闲。 “郡主不愿,是觉得自己必输吗?” “激将法对我不管用。”端和第一次遇到这么有勇气的人,敢于直面众人怼她,也是惊奇。 石语见端和显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的表情,当即面色一冷,“郡主可是瞧不起我。”瑞世子护着她也就罢了,凭什么闻人景和程理清对她也那般好,就连太傅之子的权幼清都为她说好话,凭什么! 慧正殿里她就坐在端和的身后,只要她用点心就会知道,结果,她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当真是欺人太甚! “也是,郡主身份尊贵,看不起官家女。” 端和闻言,当即拍桌,什么玩意儿!她什么时候看不起管家女了,这一棒子打死了多少人! “本郡主就是看不起你,你哪点值得被本郡主看起。”端和怒骂,你看人家元寒瑶多好,多安静一妹子,她连丫鬟都看得起哪里看不起官家女了,这嘴要是最后造谣,她以后怎么混。 端和冷笑,“你不是要比吗,我让你选。”她真的以为自己还是那个什么都不会的端和吗,真的以为她现在也拉不开弓吗。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郡主拉不开弓,我也不欺负人,我们比识字。”她是将门女,比拉弓射箭自然会赢,可比这些,别人也不会信服。 端祀在一旁听着,差点笑出来,只是轻轻的伸手捂着抽搐的唇角,比识字,自己找虐吗,胞妹认识的字可比自己认识的还多。 闻人景眼见端祀伸手捂脸,一时也搞不清楚什么意思,但是他知道石语不是善茬,石语已经七岁,郡主不过五岁,小孩子的两岁之差可不是成人,这两岁,隔的可不只是几本诗经这么简单。 闻人景:“大晚上的比什么,我们回府睡觉吧。” “赢了睡的舒坦些。”端和勾唇。 比箭 比识字, 自然得选《楚辞》, 一行人直接去了最近的书馆。 端祀自书架上挑出一本《楚辞》, 递给石语,“你先吧。” 他对胞妹有信心。 石语接过, 面上不屑,随手一翻,“哦,是山鬼。” 端和以手撑脸, 坐在凳子上踢腿,听石语说是山鬼也没什么反应,她前世的歌单都是《琵琶行》《离骚》和《东皇太一》之类的,这些东西,她脑子里哼一下基本就会背了。 只是程理清这几日都在府里处理子夜歌, 所以她已经好几日没见过他了, 应该已经知道下毒的人是谁了。 石语面露自满,一个来慧正殿不过一年的人和她比识字,呵呵,“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 子慕予兮善窈窕……” 端和听她念词,偶尔点点头, 读的都对, 这个年纪确实挺厉害的, 怪不得这么自信。 不过,石语全都读对了,那她要不要换个装逼一点的方法? 石语读完,面上附笑,给了端和一个挑衅的眼神,“山鬼我都读过了,还请郡主重新翻一篇。” 端和看着她上挑的眉,一时间居然想比试骑射,那样她一边比赛!一边还能发泄情绪。 端和接过书,合上再翻开,是《湘君》,脑中回忆了一下她前些日子哼歌的歌词,开口:“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无波……” 一字一句,吐字清晰,最重要的是,端和照着读了两句便合上了书。 闻人景面露诧异,不过五岁的小姑娘,前些日子连哪朝哪代都不知道,这才过去四个月,怎么楚辞都背的这么溜了。 石语却是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不可能,她连夫子进度都跟不上,怎么会背的出湘君,一定是她事先背好的! “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端和一手食指敲桌,轻轻的打着节拍,吐出最后两句。 打了小姑娘的脸,端和没有一点成就感,面上平静。 这一句举动在石语眼里,端和面上的冷淡反而是实质的不屑,心下一慌,权幼卿就在这间书馆里,她适才可是想着在他面前出风头才去挑衅端和的,如今这样,不是打自己脸吗。 石语不经意的看向一旁角落的权幼卿,翩翩少年,鬓似刀裁,眸映碧色,薄唇轻抿,眸光却已经看向了他们。 在权幼卿看向这边的时候,端祀也看到了他,两人对视颔首。随后目光轻移,与端和对视颔首。 即便已经见过他好几次,端和还是为那双美丽的绿色眼睛着迷,权幼卿有一半的西昌国血统,太傅权儒礼少时周游列国,下海而过西昌,遇上了不过十五的权母,算得上说一见钟情。 权太傅更是为权夫人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时至今日,权太傅府上也没有一个侍妾,两人的旷世爱恋为燕楚人歌颂,未婚女子更是希望未来相公如权太傅一般痴情。 端和盯着那双眸子实在喜欢,权幼卿的眸子不是纯粹的绿,而是更深一些的墨绿,若不抬眸正眼想看,很容易将那抹绿认成黑色。 端和看着那眸中绿色,微微颔首,被石语打搅的心情都好了几分,“权公子这么晚还在外面?” 权幼卿耸肩,“父亲母亲嫌我碍事,将我赶了出来,还命我亥时不到不许回府。”语毕,见他们一行人,也问道:“郡主和世子呢?” 端和抬了抬下巴指着石语,“这位石小姐要和我比试比试。” 石语在权幼卿面前全然没了当街怼人的霸气,恨不得当街咬帕子,“只是想和郡主玩个游戏。” ……?!这么小的姑娘戏怎么这么多,端和无语,恨不得就地翻个白眼,“看来是我误会了,那方才比试的结果是什么?” 闻人景闻言忙道:“自然是郡主赢了,比年龄,郡主比她小。比识字,一读一背,谁输谁赢不言而喻。” 石语闻言立马瞪了一眼闻人景,就他话多! 端和:“那石姑娘玩的开心吗?” 不等石语开口,权幼卿已经上前轻笑,“是嘛,既然是比试,怎么能一局定胜负。” 端和看着那双墨绿的眸子,那双眼过于深邃,似乎会将人的整个的灵魂吸入,然后囚禁。 虽然对一个九岁的孩子犯花痴不好,但这双眸子实在符合心意,她忍不住啊…… 石语见端和盯着权幼卿的脸看了半晌也不说话,心中醋意顿生,“郡主盯着权公子作何。” “权公子的眼睛好看。”端和也不尴尬,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么好看的眼睛她多看一会儿怎么了。 权幼卿闻言,眉眼一弯,眸中绿意更甚。 不过也多亏了石语的一番话,让她收住了眼,“既然权公子说了,三局两胜如何。” “好,第一局算你运气好。”石语轻哼,还有两局,她定能胜过端和。 呵呵,她运气好,行吧,她运气好。 石语面上自满,“第二局,我让你选。” “那有点难办啊,琴棋书画我还没学,不如我们比射箭。”端和掰着手指,面露难色,最后勉为其难的道。 石语努力的掩饰心中激动,比弓,她会怕一个拉不开弓的郡主吗。 “这里可比不了弓。”权幼卿面上含笑,礼貌的提醒。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我懒得动了,咱们要不然换个比吧。” 石语捂唇轻笑,“没事,这书馆主人在里面建了射馆,只是不对外开放,我们想馆主人借用一下就好了。 ” “那还是比弓吧。” 说完,一行人已经向掌柜的借了射馆。 端和自墙上取弓,比不上自己的弓,但也不差,拉了拉弦找手感,“为了早日回府睡觉,我先射了。” 说完已经举弓拉弦射箭,一箭破空,直直的射入五十米外的靶子! “九环!”箭靶处看靶子的闻人景喊到。 端祀第一次见胞妹如此认真的射箭,面上松散也认真了些。 石语却是整个人都楞住了,她在慧正殿不是连弓都拉不开吗! 端和要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定会忍不住开怼,她什么以后拉不开弓了,明明是上次弓没拉开手先破了,所以她当时没有拉弓,怎么到她们嘴里她连弓都拉不开? 石语看着那凌厉的一箭,整个人已经慌了,她可以觉得端和背得出湘君是运气,可射箭,不是光运气好就可以的。 端和听着闻人景报的环数,还是不太习惯这个弓,要是换成自己的弓,十环是不成问题的,毕竟才五十米。 想着已经拿出第二只箭,搭弓射箭。 嗖! 箭已入靶。 闻人景的声音立马响起,“九环!” 闻人景的声音刚落,端和已经拿起第三根箭,搭弓欲射。 可在她刚要松手的时候,石语已经撞在了她手上,端和身体一个趔趄,手一抖,一箭射空。 华兰见郡主身体晃了晃,当即上前:“郡主,你没事而吧,血,郡主手指流血了!” “你干什么?!”端祀一眼便见石语撞在胞妹的胳膊上,当即怒道。 “我不是故意的。”石语面露委屈。 这一撞,端和算是彻底厌烦这女人了,没想到她段位这么低,居然上前撞她。 闻人景面上也是一冷,他本就和端和关系好,况且她这一撞已经伤了端和。 一行人中唯有权幼卿没有说话,只是那双墨绿的眸子微阖,直直的盯着方才射箭的端和,墨绿的眸中映出诡异的红色。 端和面上发冷,搭弓的三指因为石语一撞,直接从弓弦上抹了过去,差点嵌入她指中,疼的她直冒冷汗,手指动都不敢动。 指上三条血痕,深可见骨,一看就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气。 端和垂首看着鲜血自指上脱落,在地上溅开,面上平静,眸间却已有泪溢出。 华兰跑出去找止血的东西,端祀已经上前,眼见端和三指被划破,也不管石语是女的,当即一脚踹在了石语胸口。 掏出帕子盖在胞妹手上止血,端祀面上满是厌恶,“你最好祈祷和儿手没事,若是出了问题,我剁了你的手!” 石语被人踹的一脚落地,整个人都懵了,她只是想让她的箭射偏,她没有想过会这样。 闻人景也已经上前,见那三条血痕,自己反而倒吸一口气冷气,这么深的伤口,怪不得端祀大怒。 端祀紧紧的捏着端和的手,上面盖着帕子,可即便如此也不见胞妹喊出一声,自己反倒急红了眼。 女儿家的手,若是以后留了疤可怎么办。 “没事。”端和见兄长急红了眼,轻声安慰。 “石语,在场这么多人,是你自己撞的还是不小心撞的,我想所有人心里都有数。你害我弓弦割手,我也不擅长以德报怨,只要你也划破三指,这事就算完,你若不划,本郡主就命人拉着你的手划破五指!” 她算不得好人,从不会以德报怨,她只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最后一句,端和以郡主自居,她不割也得割! 权幼卿 石语闻言退了几步, 她不, 凭什么, 分明是她自己不小心割到了手,为什么赖她。 都是慧正殿的学员, 为什么她就可以随意辱骂她们, 端和换过端祀的手,自己捏着伤口,痛意直达脾脏, 心脏都疼的瑟缩了几下,端和上前,一脚踩在她支地的手上,“怎么,你是不愿了?” 端和脚下发力, 石语顿时哀嚎, “啊,啊,别踩我,你放开……”说着另一只手已经摸上端和的鞋子,想移开她的脚。 “嘶——, 你松开, 你松开!”石语面上原有的蛮横荡然无存,疼的面色狰狞, 挥手大叫, 宛如泼妇。 她爷爷是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 赐初授镇国将军,慧正殿的小姑娘以她为首,她那里受过这般委屈! 这时,华兰找的郎中到了,端和才松脚。 见手背上的力道消失,石语赶紧将手缩回,看着自己的手已经粗肿发红,面上发狠,一边吹着手一边瞪端和。 端和额上忍痛忍的全是汗,那郎中还用酒给她冲了一遍,差点疼的她咬舌,不过她都抖成那样了,老郎中眼也不眨一下,利落的为她止血抹药包扎。 方才见了血差点晕过去的元寒瑶刚压抑住胃里的恶心,就见石语趁着郡主上药打算要走,“石…石妹妹要走吗?” “石小姐想去哪儿?”端和疼的精神恍惚,突然听到有人说话。 是在一旁的权幼卿,声音冷然不似平日。 这事算是他挑起的,他只是想多看看那小郡主,没想到看了一地的血色。 石语眼先是对着元寒瑶喊了一声闭嘴,后又见是权幼卿开口,而且声音完全不同往日,面上的阴狠更甚。 端和好不容易敷完药,抬眼就见她发狠的表情与准备离开的身影。 “石小姐手好好的就想走?”端和面色苍白,说话也内多大声音,但在场的人又偏偏听的清楚,特别是石语。 “你已经踩了我的手了还想怎么样?” 端和懒得跟一个没有三观的人废话,将手放在桌上摆了一个手势。 兀地石语身边便多了两个人,两人皆是面色沉静,身着玄色软甲,腰配长剑,对端和弓身行礼,恭敬的开口:“郡主有何吩咐。” 石语在看到端和喊出暗卫的时候整个人面如菜色,她怎么会有暗卫!! 即便是王府,暗卫人数也不过三百,瑞王对她爱护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端和抬起完好的左手捏着刚上好药的右手,冷冷的下令:“按住她。” 暗卫听命,在一行人尚不知道他们怎么行动的时间已经按住了石语,毫不留情。 “本郡主适才说的话你是不是没听清楚,或者你的脑子还理解不了,那我说的简单一点,你选一还是选二?” 一是自己割,三指。二是她替石语割,划五指。 都说十指连心,端和今日算是彻底体验了一把,她现在觉得开口都很累,而且她很困。 石语被暗卫拉着瞪大了眼,拼命的对身后盯着端和看的权幼卿施眼色,他怎么能见死不救,他明明知道的,自己所做都是为了他。 “我不选,我不会选的……”石语面露绝望,将手背过去,叫嚷道。 “那就默认选二了?”虽是问句,端和却已捏起匕首走了过去。 “……不,你不敢的,你敢伤我……”石语眼见端和拿着匕首向她走来,整个人惊恐的向后退去,却又被暗卫给压制着。 “拉稳她。”端和对暗卫开口,她右手被伤,左手本就没有力气,况且石语一点也不配合。 端祀见她上前,开口道:“我来吧。”然后自端和手中接过匕首,要划也是他划,和儿是姑娘,名声要紧。 石语见两人面上完全没有说笑的意思,当即吼道:“端祀你敢!” “伤了胞妹,还想完好的回去?”端祀上前,一把捏住她的右手。 端祀手上发力,石语当即疼的眼眶含泪,双腿向后退,恨不得转身而逃,可被暗卫拉着只能凄凄的求情:“我道歉,放过我,放过我……我道歉,不要……” 端祀听的皱眉,手上却不停,拿起匕首直接从石语五指划过! “啊!!” 石语疼的整个人往后缩,眼角冒泪,凄厉的喊了一嗓。暗卫已经收回了手,没人支撑,石语直接瘫倒在地,看着右手上涌出的鲜血,整个人如同触电一般,咬牙瞪着端和:“我已经…道过谦了……你为什么不放过我。” “凭什么你道歉了我就要原谅你。”石语直接撞的她握着弓弦抹了过去,她如今也不过五岁,换成别人早就疼的满地打滚了。 “我不会放过你的!”石语捂着手,面色痛苦,却还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是你挑衅在先,要比试就正大光明的比,输了我认,可你小人行径还觉得别人亏欠你,你脸怎么这么大。”端和说完便打算回了。 手上抹了药,似乎有麻药成分,手上疼意正在慢慢消退。 “我们回吧。”她一点也不想知道石语为什么今日挑衅,况且听闻人景的意思,石语定然在慧正殿里说过她不少坏话。 “我不会放过你的……” 一行人出了书馆内院,石语凄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端和才问道:“这人到底是谁啊。” 不等端祀开口,跟在身后的闻人景已经咋咋呼呼的开口,“不是吧,郡主你怎么这么不靠谱……” “怎么?”兄长也不认识啊。 “石语父亲是东川省都转运盐使司转运使,爷爷为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正二品,授勋位镇国将军。而且是慧正殿好些姑娘的小头目。” 她爹可是正一品瑞王加宗人令,她堂哥还是胤康帝呢!她是不是被慧正殿里的别人的阿谀奉承搞得不记得自己信什么了? “反正是她先伤的我,才七岁就知道踩着别人上位而且……”端和抽了抽鼻子,“真的很疼的。” 说完,已经差点要哭出来。痛苦,只要一占据思想便会无限放大。 端祀见她眼角泛起泪滴,一时有些无措,这可是真哭,要往日做个样子一碟点心就哄好了,真哭了怎么哄。 端祀不会哄人,只能将怨气撒在石语身上,若是还不悔改,下次管她是谁的女儿,他要了她的命。 端和最后也没哭,到底是上了药止了疼有点哭不出来,只能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哭不出来,算了。” 闻人景见惯了她怼人的样子,要是真哭才可能不适应,所以见她面上傲娇的擦眼泪也没多大反应。倒是在一旁的权幼卿看的扬唇。 他与郡主算不得熟悉,顶多就是见面互相颔首行礼,他只知道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小姐。 她不太和慧正殿的小姐们玩,小姑娘们扑蝶放纸鸢踢毽子的时候,她也只是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看着。她喜欢去找端祀玩,他也算是沾了瑞世子的光。 他还记得端和刚来慧正殿的样子,木讷呆板,像是失了魂魄,别的小姐嘲笑她也像似听不见,若非端祀一直护着,怕是早被人欺负的哭回家了。 后来有一天她突然变了,变得明艳起来,像是吸足了阳光的向日葵,鲜艳夺目。她与规规矩矩的小姐不同,她太鲜活。 毫无疑问,郡主长的十分好看,双瞳剪水,艳若桃李,不过是多笑了笑便惹的慧正殿的一众少年为之倾倒。 程理清是,他亦是。 “公子,回吧。”身后长随见自己公子一直盯着几人离去的背影,提醒道。 权幼卿点头,眼见石语从书馆里捂着手出来,权幼卿微微垂首,墨绿的眸子似乎成了玄色,“我前日为端和说话,不是让你去挑事的。” “你也为她说话!”石语面上表情比被割手的时候还激动,眸中似有血丝。 前日慧正殿,她不过与姐妹说些悄悄话,结果被路过的权幼卿听到了。 她永远记得他当时的表情,那双墨绿的眸中像是有光 ,对她一字一句正经道:“郡主很好。” 她那里好,她和程理清有说有笑,和一个就知道玩鞭子的疯子在一起玩那里好!! “起码她不会在人背后说坏话,要是她当面就说了。”权幼卿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东西,轻声的笑了。 “她怂恿世子割破我的手指也是好的吗。” 权幼卿闻言,含笑的面兀地收笑:“你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谁不知道,而且她说了,你自觉点割三指,你不自觉就别怪她。”语毕,斜睨了她一眼,眉宇高抬,俯视般威胁道:“不要找她的麻烦,不说瑞世子,我就会要了你的命。” “你不是这样的人。” 权幼卿冷冷的声音传入耳中,“我一直都是。” 石语看着那墨绿的眸中映出她从未见过的狠戾暴虐,愣了半晌,等她再反应过来,权幼卿已经快走至街角。 “你喜欢她?” “是。”权幼卿的声音自转角传来,掷地有声。 他喜欢那小姑娘,虽然她只当自己是有一双好看眼睛的人。 ※※※※※※※※※※※※※※※※※※※※ 下章写权幼卿 石乐志 对于端和。 权幼卿的感觉是肯定的, 他喜欢那个小姑娘, 他九岁了, 对感情的界定已十分肯定。 他完美的继承了父亲的痴情与果断,他就像父亲少时遇到了西昌国的母亲, 只消一眼足以。 第一次见不记事后的端和是在骑艺馆,当日他并没有参加比马赛,前些日子伤了胳膊,手上不能用力, 所以便牵着马在墙边找个了位置乘凉。 一墙之隔,身后便是豢奴所。 他靠在马上看那小姑娘骑着马慢慢向墙边踱步,偶尔还偷偷的看一眼不远处听夫子讲习的瑞世子,面上带着谨慎而又兴奋。 似乎是要揭开这世界的另一面。 听说是不记事了,所以对什么都好奇, 可他盯着那小姑娘看了半晌, 却觉得她似乎非常成熟,这是她不经意见眉宇露出的自信告诉他的。 只不过她还是被瑞世子拦在了豢奴所外,他看着她面上闪过一瞬的震惊,后又立马变成不好意思的讨好,撅嘴道:“我只是想去看看。” 那表情看起来十分无辜生动。 后来还是进了豢奴所, 他就跟在端和几人的后面, 努力的收敛气息。 在程理清咧着嘴不怀好意的说出上前一步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出了他要干什么, 果不其然, 他看见那小姑娘浑身一抖差点跪地。 在此之前他对端和都没什么感觉, 直到她转身怒瞪程理清,扬唇说出一句,“程小公爷,莫不是忘了今上姓什么,我姓什么!” 那个时候他便肯定了,这小姑娘其实十分聪明,程理清在一旁抱腹大笑,那小姑娘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同于同龄人的厌恶。 她从来没有畏惧过程理清,她只是讨厌恶作剧的程理清和单纯被惊了一下。 慧正殿里的人,都是人精。他是太傅之子,父亲虽没有多少实权,可朝中一半的人是其门生,所以男子想拉拢,女子想攀附,唯有端和不同。 就连石语不也是家中长辈引导才会喜欢他的吗。 除了端和,她的眼里看谁都是一样的,不论是慧正殿的太监,丫鬟还是学员,在她的眼里似乎都是只是简简单单的人。 她的眼里没有阶级与主仆意识。 在她的身上,他看到了母亲的影子,一个似乎不属于这个国家的影子。 她是个很平和的人,平和的对待一切人。 温柔是,愠怒也是。 权幼卿记得有一次她玩闹时撞上了身后赶路的小太监,可不等那太监跪地,她脱口而出一个抱歉。 说完转身见是太监也没觉得那里不对,后来见那小太监跪地,面上闪过一丝无奈,轻声说了一句起来吧,没事的。 那个时候他突然觉得,若是非要喜欢一个人,她绝对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惜他的喜欢,她从不知道。 …… 先与闻人景拜别,端和与端祀将元寒瑶送回吏部尚书府中,才知道这看起来柔弱的姑娘居然是偷跑出来的。 也怪不得身边没个侍女跟随。 尚书夫人也是个厉害人物,也不介意她和兄长在前,直接捏着耳朵将元寒瑶提进了府里。 “每年七夕你都能跑出去,真的是出息了!怎么守都守不住,你说你是不是又让丫鬟给你架梯子了……” 端和听着声音,实在没忍住往回看,抽了抽嘴角,她看的耳朵都疼。 “这尚书夫人也是厉害人物啊。”端和无奈叹气。 端祀在一旁见她这般表情,笑了笑,“元夫人是元尚书的发妻,出身乡野,成了二品诰命也不改脾性。此前曾有人问过元大人为何不寻人教夫人礼仪,元大人当时可是一脸认真的道,‘我娶她的时候她是村里最好看最刁蛮的姑娘,可我就喜欢那股子刁蛮,若是改了就不是她了。’” 端和听着觉得自己似乎吃了一口狗粮,果然是过七夕啊。 “那元小姐说喜欢兄长,兄长觉得如何。”她可记得当时元寒瑶紧张的手上荷灯都掉了,兄长怎么还能一脸淡定。 “不说别处,只瑞京这里,喜欢我的人都可以自皇宫排到长乐街,我有反应才奇怪。”端祀说完抿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端和听着也觉得自己好像是问了个蠢问题,不说端祀是瑞王世子,皇室同宗,将来的瑞王,燕楚唯一的一字王。本人也长的隽秀清雅,文韬武略,待人也随和…… 心里想着随和,端和突然有些心虚,似乎有几次因为她,兄长都恨不得拿刀杀人…… 但是,兄长可还是瑞京少才榜的第三名,不说前两名都已经九岁,兄长不过八岁,这么一比较,兄长与一二名也是丝毫不差的。 兄长可还是王n代。 “胞妹手可还好?” “那石语怎么敢当街挑衅?” 两人是同时开口的,端祀眼见胞妹一直抬着手,没有往身下坠,似乎一用力就会疼。 端和也没料到端和会突然问,扫了一眼手上缠的纱布,“没事的,药粉上有麻药,不疼了。” “你的右手已经伤了两次了。”端祀面上含着一丝轻轻的亏欠,他应该盯紧那女人的。 “是啊,看来又得有半个多月提不了笔了。”端和倒是无所谓,打趣道。 端祀沉吟不语。 “那个毒本来是投给我的。”突然开口。 “赵氏的眼中钉从来都是我,我派人查了,她的药本来是给我准备的,可自从知道是慢性毒药之后便不敢冒险,所以换成了你。”端祀说的十分缓,一字一句都像是恨不得揉碎了说给她听,又像是背负了罪恶,不敢让她知道。 端和没有说话,徐徐的踱步,端和的声音在发抖。 “没事的。”她轻轻的开口。 怪不得今日之事端祀表现的唾壶敲缺,分外利落的割了石语的手。 端祀垂首,这事也是他昨日才知道的,所以他今日被胞妹拉出来的时候,除了怄气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根本不敢看胞妹的。 他无法想象自己才是和儿受苦的根源,代兄受过,分明那么小那么金贵的一个人。 “没事的。兄长若是觉得对不起我,以后我要买什么兄长负责掏钱就行,物质补偿如何。” 她也想不出要怎么安慰端祀,说实话中毒的人是她,她心里也没什么感觉。她中毒就是她倒霉,让另一个无辜的人凭白产生罪恶感并没有什么意思。 端祀不说话,只是缓缓的往前走。 “是赵氏投的毒自然是她来背锅,不管她本来的目的如何,都与你无关,兄长只不过是她曾经设想过的一种可能。受害者是我,加害者从头到尾都只有她一个,要愧疚的也只能是她。” “这是我俩的因果,与你无关。” 端祀依然不说话,面上隐忍。 “你是我的亲兄长,你若是非觉得是自己的错,那就想办法补偿我,而不是你的妹妹在这里说话你还不理我。”端和不走了,离王府还差一个拐角,再不说清楚两个人今晚都要睡不着了。 端祀察觉身后人不走了,当即转身看向她。 这一看整个人都慌了,胞妹如今性情大变倒是把他捏的死死的,知道自己见不得她哭,现在,稍有不如意就对着他哭。 端祀看着胞妹,豆大的眼泪欲落不落,悬在眼眶上,小巧的鼻子还时不时的抽一下,从喉咙里发出一种幼兽般呜咽的声音,说不出的委屈,然后倔强的抬头想止住眼泪..... 完了,她升级了。 端祀心里内疚齐齐落地,一旁的无措伺机而动。 “你理不理我!”端和吸着泪,声音细软像羊羔一样吼道。 她不想用这招的,可他都听不进去她能怎么办。 “理理理,你别哭啊。”端祀也没想过她居然用这招对付他,明明划了手也不见哭的,怎么突然眼泪又这么不值钱的对着他掉。 虽然知道她是假哭,可端祀还是无措了一把,他只是心中怨恨,为什么自己没有早一点发现和儿的木讷不是天性,为什么赵氏的毒不冲着他来。 “你听不听我说话。”端和见一招奏效,也不多哭,当即一边擦着脸一边道。 “听,我一直都在听。” “你在听你怎么不理我,石语为什么突然挑衅我!” 端祀本来打算洗耳恭听,结果冷不丁的听到这么一句,一脸懵逼。又见胞妹面上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立马接口道:“石语的爷爷为中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虽说只是正二品,资历却是中军都督府里最大的。” “五军都督府有统兵之权,如今五军里的左右都督是今上为分权所派文人。别的四军还好,可石语的爷爷石乐志又授镇国将军,虽说是只是勋位无实权,可我朝勋位不比前朝,勋位个例无比珍贵,所以正二品也是有名无实。” 端和听着,怪不得石语敢在大街上挑衅她,原来家族是个地头蛇。 连个小姑娘都这般强横,这一家得嚣张成啥样?这个石乐志莫不是真的失了智? 只是等等,“石乐志?” 端祀也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惊呼,只能愣愣的点头。 却不料端和已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哈。” 端和笑的腮帮子疼,还有点缺氧,石乐志哈哈哈哈哈哈,石乐志的后代,一家子的失智。 ※※※※※※※※※※※※※※※※※※※※ 网不好,也不知道能不能发出去。 镇国将军 端祀第一次见胞妹这么笑, 毫无郡主风姿, 但是他又不懂石乐志名这个名字有什么好笑的。 “有什么不对吗?”端祀愣眼巴睁, 一时居然唇干口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忘了他还在因赵氏投毒和自己置气。 端和笑够了, 拍了拍脸放松肌肉,“没什么。” 端祀明显不信,都笑成这样了还没什么,“石语的曾爷爷当年极为崇敬五柳先生, 故而特取《五柳先生传》里‘衔觞赋诗,以乐其志。’一句,希望嫡子能如其一样志趣高雅,不争名逐利。” 名字是个好名字,只是她前世深谙网络语言, 觉得有点问题。 好吧, 这其实是她自己的问题。 “可听兄长所言,石佥事似乎没有向其父预想的方向发展。” 两人跨步走入王府,端祀开口,“何止,石乐志本人更是暴虐成性嚣张至极, 上次居然御马瑞京!!若非战场勇猛早被言官论劾到拉去法司究问了。” “依兄长所言, 怎么还会授镇国将军?” 端祀闻言,伸出一指搭在端和的唇上, 做出噤声的动作, 哂笑道, “倚老卖老的东西,真的以为是恩惠,呵呵。” 石乐志如今已六十有几,镇国将军又如何,不过是个名头,上不了战场还敢在瑞京城嚣张。 石家一门更是被受其影响跋扈恣睢,在瑞京恶贯满盈,如此,今上不但不打压还授其勋位,有脑子的都看的出有问题,就是不知道那石家的人头是怎么长的,这么浅显的道理都看不出来。 端和凝神思索,若不是恩惠,难不成是捧杀? 不该啊,这人敢在瑞京城御马上街,都张狂成这样了需要捧吗。 端祀见胞妹轻轻的蹙眉,不得舒展,想来还是不懂,轻笑,附耳开口,话语中带着一丝狡黠,“是仁义亦是警示,勋位赐下去,昭示的是今上的仁义。若石乐志依旧不思悔改……” 剩下的话并没有说出口。 石语都成这样了,石乐志还用想,今上自然是知道根本不会改才封的勋位,根本就是在等他闹事然后一击毙命。 爬的越高摔的越狠,这个勋位就像是死刑犯的最后一顿晚餐,杀机暗藏。 端和点头,面上不为所动,心中却已经翻涌,果然是她的亲儿子啊,厉害! 似乎她知道的上一个和胤康帝对着干的人,也是一位帝王,年号顺德。最后还不是被算计的一无所有,输的一败涂地,为世人唾弃。 端祀松开搭在胞妹唇上的手,两人往前厅走去。 一路无言,果不其然见屋内灯火通明,端章氏端坐在堂上,眼见他们回来,不等通报已经上前。 “和儿回来了?”端章氏姿态庄重,面上殷切,端和甚至能在母亲的眉宇见看到一丝急躁。怕不是估计身份早就提起马面跑过来了。 端和面上窘迫,赶紧把手背到身后。自从上次投毒一事,端章氏已经恨不得把她绑在裤腰带上随时带着,就怕有人对她不利。 她手被划成这样,端章氏不得疯。 端章氏一眼就看到了和儿向后收的手,当即觉得有问题,分明一见到她就乖乖打算行礼的人,手怎么会向后收。 “手怎么了?” 端和伸出手,弱弱的后退了一步,她就知道今晚睡不了好觉。 她想睡觉,她不想被母亲紧张的拉着去涂药。 端章氏眼睛向下一扫,就见和儿小小的掌上一半是纱布,且那纱布中已经渗出血来。 端章氏眼睑半阖,声音肃寒,“这是怎么了?”问的却是在身后颤颤巍巍的华兰。 端祀张唇被母亲一个眼神止住,只能讪讪的闭嘴。 “郡主的手是被弓弦划伤,今日在街上遇到了石将军的孙女,要与郡主比试,比箭时石小姐见自己要输,在郡主握弓的时候突然撞在了郡主身上,手指便被弓弦划过去了。”华兰闻声跪地,说完情况又开始请罪,“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没有护好小姐,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甘愿受罚。” “去领罚吧。”端章氏徐徐地开口。 “暗卫也去领罚,让你们护着小姐眼瞎了吗!”端章氏一边骂完暗卫,脚一抬在端祀腿上踹了一脚。 端祀被踹的整个人都懵了,却不敢顶嘴,垂首应道:“是我的错。” 端和也是第一次见母亲踹人,虽然一直觉得有崩人设的可能,怎么直接上脚了…… 府医已经到了,居然看到一向注重礼仪的王妃踢了世子一脚,一时愣在门口不知道该干什么。 侧首见王妃身边丫鬟姑姑也是一副失神的模样,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还不快滚进来!”端章氏对着门外的府医吼道。说完盯着儿子的脑壳,真的想呼一下。和儿才五岁,中毒五年、不记事、拉弦割手、现在居然被一个小姑娘撞的又割了手。 她的女儿,堂堂郡主,怎么连个黔首百姓家的女儿都不如! 府医赶紧提着药箱进来,一见郡主手上缠了纱布,当即上前拆了纱布。 年轻的府医见手上伤口之深,忍不住皱眉,这么深的伤口,也不见郡主哭喊。 端章氏一眼扫过心疼的自己差点哭出来,这么深,石家姑娘怎么撞的! 端章氏自己看的心疼,又见女儿面上冷静,更心疼了,一个五岁的姑娘忍什么痛,该哭的年纪不哭,以后想哭都不会哭。 “郡主手上抹的药粉中有镇痛成分。”府医轻轻的开口,手上利索的换了药,瑞王府的药自然比外边的好。 府医换药的时候擦掉了原来的药,端和本来已经不疼了,结果被这一番动作弄得手上又开始隐隐作痛。 弓弦是兽筋做的,不是很细,她被石语撞的手指斜切而过,皮肉外翻,血液浸没,五指都被染成血色。 府医仔细的为她处理血渍,端和忍不住咬唇转移注意力,她也是第一次知道手上居然会有这么多血,可能是切到了两侧动脉,到现在居然还在轻轻的渗血。 端章氏眼见和儿面上痛苦,第一反应居然是咬唇不让自己发出呼声,当即伸出手抵上端和的唇,“不要咬自己。” 府医正好在消毒,疼得端和吞口水,唇上抵着母亲的手指,没来得及细想,已经一口咬了上去。 ……端和反应过来想松开,端章氏却不动,道:“咬我也比咬自己好,你是姑娘家不能留疤。” 也不知道是被她咬的疼了还是别的,端章氏居然落泪了。 端和见此,也不管府医了,忙松开嘴道:“母亲?” “和儿不过五岁,不记事不说,自小被人陷害,木讷呆愣,还一直受伤,手上这样母亲看的心疼。和儿是郡主,不该如此的。” 端章氏恍惚的擦了泪,看着端和,满目疼惜。 端和眼见端章氏面上疼惜,府医眼里不忍与姑姑丫鬟眼中怜悯。 就连端祀也低下头去,似乎不忍直视。 她有这么可怜吗?端和第一次发现原来在他们眼里自己就是个小可怜。 不过自己想想也是,人才五岁,中毒史居然也达五年之久,此前还一直木讷愚笨,若不是母亲和兄长一直护着,可能一直会受欺。第一次握弓被伤,没过多久直接被撞的割伤,还这么深,确实挺可怜的好像。 但是她不是那个吃了五年毒的原主,她不可怜。 可怜的人已经不在了。 府医下手很轻,似乎是怕自己手重一些就会让自己哭出来,小心的近乎温柔。 伤口终于包好,府医留下药退下。 夜色渐深,灯芯剪了一次又一次,人影在纸窗上投射,月光混着烛光填充室内。 端章氏擦掉脸上的泪,“端祀,这件事你给我细细说,本妃倒要看看不过一个镇国将军的孙女,是怎么妄为的!” 端祀不敢隐瞒,赶紧开口。 “好啊,当街挑衅,输了还不认账,净做些腌臜事,小小年纪如此恶毒,石府是怎么教的!” “镇国将军府上多的是孙女,瑞王府上可就一个郡主。传本妃的令,明日一早让石夫人带着石语上门亲自为和儿赔罪。划了一只手又如何,燕楚多的是好药,明日不来,石语就别想要她的手。”端章氏听的怒目圆瞪,当即下令。 镇国将军又如何,不过是刀俎上的鱼肉,圣上伺机而动,这一家子就一直在制作机会。圣威迫在眉睫,也不知道珍惜珍惜剩余时光,可劲儿的作。 一个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年的将军府,府上小丫头都敢挑衅她女儿,没有脑子吗。 端和在一旁含笑,胤康帝是她笔下角色,自己大概也能猜来他什么意图,今日所为又能添一条藐视皇族。 而且一个五军都督府虽有统兵权却无调兵权,果然权利使人无脑。 不说胤康帝人之所向,就胤康帝手里所握的五十万精兵,就不是谁都能匹敌的。 当年胤康帝端辘可就是靠这五十万精兵逼宫,才能当上摄政王,将当时的顺德帝软禁在养心殿。 胤康帝,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角,应天受命,紫薇帝星,武功谋略绝世无双。和他作对,可不就是自掘坟墓吗。 这么想着,端和笑的更甜了。 赔礼 翌日。 端和还没睡醒就听有人来报, 石夫人带着石语上门赔罪了。 端和睡的不是很沉, 右手伤的比上次严重的多, 只能说一句将门虎女,手劲儿是真的大。伤了的手指根本不敢动, 睡觉的时候也不敢把手往被子里伸,就怕自己半夜手闲把纱布给拆了。 端和从床上爬了起来,秀气的打了个哈欠让侍女打扮,眯着眼盯着镜中的自己。 这是一张看了几个月依旧有些陌生的脸, 带着婴儿肥也不妨碍五官的精致,与前世的她大相径庭。 侍女的手灵活的发间穿梭,轻巧温柔。端和觉得自从成了郡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的,自己就在成为废物点心的路上策马狂奔。 等到去了端章氏的院子, 石夫人已经坐在了端章氏的下首位置, 身边站着低垂着脑袋的石语。 见端和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不等端章氏开口,石夫人已经拽着石语殷勤的上前,俯身行礼道:“臣妇见过郡主。” 不等端和有反应,石夫人已经接着道:“语儿与郡主玩闹误伤郡主, 多有得罪。昨夜语儿回府我已经将语儿在柴房关了一夜, 想来郡主大方自然是不会过多计较的。”说完还看了一眼手边的石语,“是吧, 语儿。” 石语抬首, 像是换了一个人, 毫无昨日张扬,乖巧的点头,“是。” 端章氏抿茶不语,唇角轻轻的勾了勾,眼尾带上一抹不屑,转瞬即逝。 端和听着她的嘴连珠炮一样,挑了挑眉,她说什么? 玩闹、误伤、大方不会计较? 你再说一遍! 端和对着石夫人点头不语,侧身闪过,然后一手提起裙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走到端章氏面前停步行礼,“女儿见过母亲。” 面色平静,丝毫没有受到石语和石夫人的影响。 端章氏对着端和弯眸,朱唇轻启,慈爱的开口,“坐,昨夜可睡的安稳?” “尚可。”端和坐在端章氏下方上首的位置,伤了的右手小心的放在膝上,然后抬首盯着端章氏。 端和一来就被石夫人挡了路,这才注意到端章氏今日又穿了诰命服,燕楚命妇诰命服繁琐华丽,翠围珠绕,再加上发上顶上凤冠,气势不露自威。 端章氏不说话,端和也不开口,石夫人在一旁领着石语也不尴尬,笑呵呵的转身上前。 “听闻郡主嗜甜,尤为喜爱毓成斋的糕点和文伯斋的零嘴,臣妇特意将糕点师傅买了下来,家中大人听闻此事也为郡主备了致歉礼单。”石夫人说完,从身后丫鬟手中接过礼单,亲自送了上去。 端章氏早茶刚完,细长的手指接过石夫人递上的礼单,也不看,随手放在了桌上。 礼单送上,石夫人面上含笑,“瑞王妃,昨夜息女冒犯郡主,误伤了郡主的手,臣妇也着实惭愧,今日携息女上门请罪,王妃要罚请便,臣妇绝不求情。” 端章氏垂首盯着石语垂地的头顶,半晌才开口:“石小姐,听闻昨日你说和儿瞧不起官家女?不知你那里得出的结论,这般武断,还是镇国将军府瞧不起我瑞王府?” 端章氏说的轻描淡写,下首的石夫人却是额间冒汗。她来瑞王府之所以不提语儿也被划了手就是因为这句话,所以她一个劲儿的道歉,认错认罚就是为了让瑞王妃赶紧撒气赶紧放入,谁知道这女人完全不按套路走?! 不等石语开口,石夫人已经拽了一把石语,直接将人给按在了地上,嘴上佯怒,“还不快给王妃和郡主赔罪。” 说完已经想拉着石语磕头。 “石夫人这是作何,传出去了别人还说我瑞王府苛责官女,小姑娘而已磕什么头,起来吧。”端章氏面上始终平和,语气冷淡。 石语被母亲一按,受伤的手适才不小心按到了地上,包好的伤口顿时崩裂,疼的她面色狰狞,手上鲜血渗出顷刻染红了手上纱布。 石语眼角已经有泪冒出,她伤了自己五指,母亲在家都舍不得说自己一句,凭什么这女人一句话就能让母亲大清早的拽着她上门赔罪!她已经做的够好了,府上还备了礼单,她为什么还要受这份罪!! 石语面上乖巧消失殆尽,剧烈的疼痛加怒意激的她全身都在颤抖,躲开母亲松了的手,对着端和怒道:“你伤了我的手,我也赔了礼,你还要怎样!” 声音尖利,像是撕裂了空间,听的端和头疼,端和闻声轻轻的皱眉,“要你跪的是石夫人。” “若非王妃施压,母亲怎么会让我下跪!” 端章氏懒散带眸一凝,“施压?石小姐耳朵不好没有听到是谁让你起来的吗?” 石夫人见瑞王妃面上寒意渐深,当即咬牙,面上闪过一丝不忍,余光又见瑞王妃诰命府上的霞帔一角,上面的蹙金绣云霞翟纹刺的她心口直痛,伸手一掌就对着石语呼了过去。 啪! 石语面上对端和的怒意卸的一干二净,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盯着自己的母亲,“你打我?” “还不快给王妃赔罪!”石夫人也没有想过女儿被自己宠的这么不知道天高地厚,她们确实住在将军府,可那是父亲的将军府,她的丈夫不过是个四品的转运使,语儿也不过是个四品官家小姐,若非将军府,语儿连慧正殿的门都进不去。 瑞王是谁,是今上的皇叔。 郡主是谁,是今上的唯一的堂妹! 别说是跪,就算是让语儿死,也没人敢说什么。 这不是施压,这是燕楚的尊卑秩序。 “你打我……”石语整个人简直要疯了,不断的重复着一句话,整个人呆若木鸡,只是眼睛依旧狠狠的瞪着端和。 端章氏自主位上走下来,眼见石语双目直直的瞪着和儿,沉声道:“看来是没有诚意赔罪了,那就按规矩来吧。” 认真算起来,燕楚律法,伤了皇亲国戚,石语是要被关刑部候审的! 石夫人闻声整个人如当头霹雳,也不管石语,直接自己跪了,语气凄厉,“王妃,息女还小,不懂规矩,实在冒犯还请王妃海涵,还请王妃海涵,臣妇回去之后一定会好好教的,绝不会让息女再伤到郡主。” 嘴上求饶,心下却是懊悔,她就不应该带语儿过来。 端章氏不语,对着那瞪人的小姑娘提醒道:“这才叫施压,看清楚了吗?” 没兴趣听石夫人乱喊,端章氏退回主位,轻声开口,“也不知道你在慧正殿是怎么学的,夫子没有教过你什么叫尊卑吗!”最后一句话,端章氏直接厉声而出。 端章氏还真的没见过这么不知礼数的人 ,这要是换了武安侯府,早就被老侯爷提着鞭子抽了。 “当街挑衅,比试不服输还用卑劣的手段弄伤郡主,今日上门还当堂咆哮,镇国将军就是这么教育子嗣的吗!本妃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只要你说清楚从哪里得出的结论说和儿看不起官家女就行了。” 石语被端章氏凌厉的凤眸盯着,耳中是沉静威严的女声,眼中是自己的母亲跪地求饶的景象,额上磕的通红青紫,似乎再来几次就会破掉渗出血来。 母亲,似乎对爷爷也没有这般跪过。 这就是瑞王府的权威吗,比爷爷带给她的恐惧更迫人,更加的不容侵犯?石语第一次的不知所措,心中紧绷着的弦倏地断裂,震的她脑中一片空白,几次张唇都发不出声来。 石夫人哭喊的声音徐徐传来,端和在一旁听的头大,也不知道母亲是何用意,只能坐在静静的坐在一旁听着。兄长早上去了慧正殿,反正她请假次数多了,去不去的夫子也不甚在意。 端和坐了回去,没有到饭点,膳房的人上了小点心,可以先垫垫肚子。 端章氏面色沉静,丝毫不受影响,拿起案上的手札翻着,全然不顾下首石夫人的哭喊的石语的呆愣。 端和吃着点心,端章氏在首座看书,纤细双指捏起纸张,翻过一页又一页。 呆愣的石语终于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扶住跪地为自己求情的母亲,杏眸中的怒视慢慢化开,原有的桀骜卸下,变成了一抹小心加畏惧。 石语跪地,心下发紧,怒气换成了恐惧,瑟缩着身子跪地。 石夫人见石语也对跪地了,当即收话,拉着石语在背后抚了抚,似是安慰,轻声的对石语道:“快向王妃请罪。” 到底是不过七岁的孩子,石语面上全然没了昨日嚣张,面上表情惊恐未定,闻言也不顾脸上被打的红肿,道:“王妃……” 可石语才开口,门外就有通报,镇国将军府的人到了。 端和在一旁吃的开心,闻言倒是愣了一下,这事还需要再来人吗? 镇国府的人进了前厅,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镇国将军石乐志。 绯色袍服绣狮补子,足蹬白袜黑履入厅,石乐志粗犷的声音传来,“见过瑞王妃,老臣听闻府上人伤了郡主的手,特来赔礼。” 石乐志快步上厅,鸢肩豺目,满身煞气,快速略过大厅众人,最后目光停在了跪地的石夫人和石语身上。 端和眼尖的看见石语被石乐志盯得抖了抖。 “不是来赔礼的吗,怎么跪了?”石乐志面上疑惑,不解地道。 端章氏见石将军面上疑惑,放下手札道:“她们自己要跪的,本妃不过是打算依规矩罢了。” 种子 “规矩, 不过是小孩子玩闹, 那里能用的上规矩。”石乐志语气随意, 说的不甚在意。 端章氏闻言嘴角含笑,“石将军入座。”闭口不提规矩的事。 石乐志绯袍一掀直接落座, 抬目对着跪地的母女呵斥,“丢人的东西,还不快起来,瑞王府的地干净着, 不需要你们擦。” 端章氏没有动作,余光见地上两人起身才道:“既然石将军都来了,本妃也不好再说什么,瑞王府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礼单我们收了。石将军若是无事便回吧。若将军还想等王爷回来, 那请便。”说完还颇为轻松的笑了笑。 “不必了, 既然误会解开,老臣也不多做停留,告辞。”石乐志爽朗一笑,大腿一拍起身离去。 三人很快离开,瑞王端阙却自端章氏身后屏风中走了出来。 端和被父亲惊了一下。 她在下面坐了半天壁上观, 小点心都快吃饱了, 反正石乐志当她不存在,她也就安心的当她的小透明, 眼睛一直偷偷的乱瞟也没看出来这屋中居然还有人? “父亲。”收了心思, 端和唇角泛笑上前行礼。 “和儿手上有伤, 就不必理会这些俗礼了。”端阙尽量收了面上深沉,甚至扯了扯唇角挤出一抹笑来。 可端和还是在那笑中看到了还未散完的戾气,比石乐志眼中凶暴更甚。 石乐志适才的眼神看的她十分不适,虽然全程都没有正眼看过她一次,但他眼神中的轻视不屑却已成了实质,她就像战场俘虏被扼住了命脉。而且那眼神里有不同常人的凶悍,似有一头嗜血狂狮,正张着血口觊觎,像是不知餍足。 但父亲眼中的,是不以为意的睥睨与傲视。 “和儿立功了。”端阙对着女儿和蔼的一笑,上前将其抱起。 端和觉得以自己五岁的脑容量尚不能理解这些人的弯弯绕绕,秀眉微蹙,怎么石将军一来,母亲立马就放人了。分明之前还是一副不放人的架势,怎么说放就放这么干脆, 而且,父亲这话说的也是十分的微妙啊。 端章氏也笑,对着女儿道:“你还小。”也不解释,说完还揉了揉她的头,“点心别吃了,到饭点了。” “好。” …… 时间飞逝,忽然而已。 胤康七年十月丙午。 算起来,端和来这个世界已经七个多月了,虽是十月多,天气却算不上多冷。手上握着一把瓜子,端和磕的不亦乐乎,同学也在手边窜了好几个来回。 过几日便是万寿节,也就是今上的生日,倒时候,举国同庆,全国休沐五天!本来只有三天的,但是胤康帝端辘与皇太弟端轼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所以又添了两天。 到时候自长乐大街到瑞京皇城,一路彩坊不断,连带着彩墙,彩廊,灯坊和灯楼。京城各部,寺庙道馆也要设彩坊,地方官员代表还要进京朝岁。 但是她今天不去慧正殿上学可不是为了给她的亲儿子胤康帝准备礼物,她只是想去看看她的种子。 兄长那几盆辣椒做的辣豆卷可馋了她好久,不得不说瑞王府掌勺的人就是不一样,她不过是大致讲了一下,最后端上来的,端和差点没舍得吃。 燕楚已有辣椒,主要看怎么利用,所以当初她给乌彪乌鲁兄弟画的图里面并没有辣椒。 前些日子慕昭传来消息,船队已达燕楚,今日船队货物到了瑞京。 程理清跟在身后一脸沉静,走了一路眼皮都没抬几次,身上煞气不知逼走了路边多少人。 程理清是她喊出来当保镖的,毕竟这张辨识度极高的脸和腰上软鞭带来的震慑远比家仆簇拥明显的多。 “喂,你怎么了?你这个表情我也有点慌啊。”端和盯着那张脸看了半天,实在是自己也有点难受,忍不住道。 明明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还是个拿着鞭子有点神经质的人,怎么现在安静成这样? “端和。”程理清开口,狭长凤眸中满是迷茫。 端和应了一声,停下步伐看他:“是有什么事吗?” 她和程理清相处的模式其实有点神奇,程理清从不觉得她是个五岁的小姑娘,相反,他有很多的东西会问她。 “为什么,为什么……”程理清抬头,深深的看了一眼端和,眼中是极致的痛苦纠结,灵魂似乎被扭曲,整个人陷入一股浓郁的压抑中。 四下无人,端和上前问道:“是找到下毒的人吗,是你亲近的人?” 程理清倏地抬头,眼中惯有的肆虐嚣张破碎四散,独剩端和从没有见过的脆弱。 “你果然猜出来了。”程理清轻轻勾唇,扬起一抹疲累的笑,随即放下,“你总是这么聪明,聪明的让我觉得自己蠢笨如猪,”说完扬起半边唇角,形成一个苦涩的笑,“为什么他和瑞世子不一样呢。” 具体的东西端和也不清楚,只能顺着话回答道:“有很多原因也可能只是选择不一样。” “要是你会怎么办?”程理清握紧了腰间软鞭,捏的骨节泛白。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没什么感同身受,我不能替你选答案。”给她投毒的是赵氏,与她毫无关系,是死是活她都不在意,可程理清遇到的大概就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程理清动了,他缓缓的抬步,走的极慢,语气舒缓:“他大我三十七岁,虽然我们是兄弟可他拿我当儿子疼。我从小就喜欢缠着他,他待我极好,有什么东西第一个想到带着都是我,他就职在外,我的鞭子就是他教我的。可我……” “从来没有想过他居然就是那个害我的人。 ”这一句话,程理清说的很轻很轻。 程理清是郑国公的老来子,郑国公六十得子,大他三十七岁的,是已经为世子的嫡长子程道远。 程理清说来也是个奇迹,他的母亲是郑国公的第三任嫡妻,怀他的时候已经三十八岁高龄,连御医都觉得他活不下来,可他一月不差的长了十个月,健健康康的出生没一点毛病。 “你心里不是一直有答案吗。”端和开口,程理清绝对算不上好人,府上奴隶月月进,月月抬出,手里马鞭,腰上软鞭不知附了多少亡魂,这样的他,怎么可能对想要自己命的人心软。 程理清闻言突然耸肩,外泄的脆弱收的滴水不漏,言语轻快,“是啊,可我居然想求个心安跑来问你。” “可惜我不会安慰人。” 程理清看了她一眼道,眼中凝重散去,“发现了。” 两人走的极慢,到夷市已经是午时三刻,其间路过衡如院,端和抬首见那匾额上烫金的字体,道:“林秋娘给你配的药需要吃多久?” “两年。” “这么长?” 程理清冷笑,又成了乖张小公爷,“中毒之深,若是没有发现,我可能也就剩了两年时间。” “诊金我付了。” 端和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谢谢。” “……你果然和别人不一样。”噎人的本事还是这么厉害。 端和无害的笑,“我算你半个救命恩人,掏个诊金还要我刻意谢你吗。” 程理清直白的点头,“要。” 这下换端和噎住了,嘴角抽了抽。 程理清捧腹,努力压住上扬的唇角,却还是从唇角溢出些许细碎的笑意。 端和拉着他到了一个小巷,是繁华深处的破败,四下无人,端和松开他,咳了两声清嗓,挺直了腰板鞠躬,随后道:“谢过程小公爷的诊金,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囊中羞涩。小公爷怀瑾握瑜,明德惟馨,君子端方,实乃瑞京公子之表率,后人所仰之高峰……” “……停…停,你不用说了。”程理清第一次见她这么夸人,听的他眼角直抽。 端和憋笑憋的自己腮帮子疼,也不说了,乐呵呵的开口:“够诚意了吧。” 程理清无奈的翻了白眼,“够了够了,再添点诚意我可能就要红眼抽鞭子了。” 等到去了乌彪兄弟放货的地方,还没进门端和就看到了远处的慕昭,连忙摆手喊道:“慕昭!!” 慕昭变黑了很多,三个月的海上漂泊,比起以前眉清目秀的少年侍卫模样,多了几分凌厉。慕昭闻声侧首,眼见郡主挥舞的手,唇角不由地弯起,上前作揖行礼,“见过郡主。” 端和摆手,“虚礼,东西呢?”她还急着看她的种子呢。 “在库房保存。” 慕昭引路,端和和程理清跟上,一行人到了存放种子的地方。 程理清其实并不清楚端和的事,但是端和喊他当保镖,他总不能不来吧。 土豆利用块茎进行无性繁殖,玉米有种子,番薯的繁殖方式则有很多,慕昭回来的时候特意带回来了一个外邦熟悉这些作物的老农。 掀开门上布帘,慕昭面上带着善意,对老农用外邦语解释道:“这位是郡主,也是我的主子。” 老农面上局促,手足无措,胡子都不知被揪掉几根,只能按照他们的礼仪行礼,一手捂胸弯腰道,“见过尊敬的小姐,尊体万福。” 程理清听的蹙眉,这两个人说的都是外邦语。夷市的人大都会说燕楚话,即便不怎么顺口也还是会的,可看这人面上警惕与无措,怕是才到燕楚的新人。 可是不等慕昭开口翻译,端和已经点头开口,“谢谢。” 程理清眉头蹙的更深了,为什么端和说的也是外邦语!!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迪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万寿节 慕昭也愣了, 他的外邦语也是去的时候才学的, 说起来也不甚熟练, 可郡主这个谢谢说的却十分娴熟。 “不知老伯如何称呼?如今已到了十月,现在不适宜种植的种子该如何保存我也不太清楚, 麻烦老伯将它们保管好,有什么需要随时开口。”端和用标准的外邦语对着老农道。 刚才慕昭与老伯开口的时候她就听懂了,况且她也并不是全无准备。 那老伯闻声点头,异于燕楚人的肤色和样貌上泛起红晕, 端和的友善和熟悉的语言让他心下紧张卸了不少,轻声应道:“我叫布伦特勒斯。土豆现在就可以种植,玉米和番薯需要等到来年四月下旬,不过请小姐放心,布伦斯在克里斯地区种植了三十年作物, 伯爵大人在克里斯区打猎的时候还称赞过我种植的作物。布伦特向神保证, 一定会让这些作物发芽结果。” “谢谢。”端和抬首盯着他的眼睛,然后对着他弯腰鞠躬,“拜托了。” 这些种子很重要,这是她笔下的世界,虽然她当时轻描淡写的写下雨水暴涨淹没粮田, 致使饿殍遍野, 可当她真实的在这里生活,才贴切的感受到残忍。 她像不知人间疾苦的神, 在本就饱受涂炭的人间添了自以为随意的一笔。 端和对布伦特诚恳的鞠躬, 随后对慕昭道, “乌彪兄弟两人呢?” 程理清在旁边懵逼的听了半天,终于听到了熟悉的燕楚话,当即问道,“你们说了什么,还有你怎么会外邦语,还说的这么溜?” 难得见程理清露出懵逼的表情,端和深色轻松,面上莞尔,眨了眨眼,“这是秘密。” 慕昭在一旁回话,面上正色,“乌鲁到了戎邦国想拿钱叛逃,卑职将其杀了沉海。乌鲁之死,乌彪找到种子后不愿再来燕楚,留在了戎邦国,所以卑职又找了一队人马回来。” 程理清再次懵逼,“你让人下海了?” 端和应了一声,然后冷哼,“不愿回来?呵,在燕楚欠了那么多钱敢回来?”乌彪赌瘾之深,赌坊赊账,回来不得少条腿,他敢回来?不过这样也好,省了一座宅子。 “和布伦斯一起的吗?” 慕昭点头,“是的。” “将这些种子拿去我和兄长的庄子上试种,告诉庄子上的人,明年没有收成我养他们,让他们放心。”语罢又添了一句,“让布伦斯看着点。” “是。” 慕昭直接带回了外邦的人,这一点,她当时可没想到。端和心情大好,有了种子和有经验的老农,似乎一切都变得简单了起来。“还是那么可爱,真实太贴心了。” 慕昭一脸正色倏地褪下,耳尖泛起红晕,海上风浪晒黑的肤色上缀着点点红色,带着极大的反差,“郡主又在乱说。” “那里,真的,慕昭越来越贴心了。”端和就喜欢调戏慕昭,没办法,慕昭清秀长相配上严肃的表情与腰间长剑,真得很戳她的萌点,逗他就和逗同学一样,十分快乐。 程理清在一旁看的蹙眉,眉间拧成川字,怎么不见她这么逗过慧正殿的人? “说完了吗?”程理清懒懒的抬了抬眼皮,没好气的开口。 端和嘴角带笑,“完了完了。” 走之前端和还特意嘱咐慕昭,“什么都安排好了就回府上去,陪陪慕掌事……”话还没说完,程理清已经拽着她的衣领走了。 绛色皂靴踏出玄色木门,程理清撒手放开她,“要解释吗?”解释这个院子里他见到的一切,比如她为什么会说外邦语,又比如她为什么派人下海一事。 “我派人下海找了几个作物种子,你知道的我嘴馋。” 知道她说的半真半假,程理清也不在意,应了一声往回走。 端和赶紧跟上,踩着脚下方整的青石板,在链接的缝隙上跳跃,语气轻快,“等明年这些作物结果,我送一份去你府上。” “你的外邦语是谁教你的?” “权幼卿。”端和心情颇好,笑嘻嘻地道,咧着一嘴的小白牙,“他是我的夫子。” 这是真的,权幼卿的母亲是西昌国人,这个世界西边国家的语言大致相通,就如同燕楚与东部国家一样,语言流派并不复杂,大致分为一种主流语言与多种非主流语言。 西昌国与戎邦国说的正好是同一个语言,也就是她前世所学的英语。 关于西昌国与戎邦国,其实是燕楚的叫法,前朝地理学家宰思在游历西方诸国后编撰的《西游图志》中,为了附和燕楚人阅读习惯,便于国人记忆,特意为西方诸国起了名字。 西昌本名西奥斯本。 戎邦其实叫叶伯拉罕邦国。 权幼卿因为傅夫人的缘故,西语水平特别高,反正比前世上双语学校的她强多了。而且虽然这些语言她听的懂,可到底不是一个世界,语法发音和词汇还是有些变化的,所以她请教过权幼卿许多次。 最最重要的是权幼卿从来不会好奇,即便是好奇也不会冒然发问,他只会用那双墨绿的眸子盯着你看温柔的笑。 “所以你前些日子频繁的去找权幼卿就是因为这事?” 程理清,权幼卿,端祀和闻人景都是在一起上课的,除了瑞世子,他们都九岁。 瑞世子和闻人景关系甚好,他的身后也一直跟着瑞京城的几个二世祖。可只有权幼卿是真的一个人,他是整个慧正殿最特殊的存在,却也是绝对不容小觑的存在。 端和点头道:“是啊,权公子是个很好的夫子,很适合教学生。” 程理清心下思量,嘴上应了一句,“嗯。” …… 胤康七年十月辛亥,万寿节。 万寿节期间全国禁止屠宰,官员不理刑事,地方直隶省份州府也要设彩坊进行庆祝。自长乐主街,向外延伸的主要街道,皆是一路彩坊,彩楼,彩廊不断。彩墙上用彩绸结成“天子万年”字样,瑞京城峻宇雕墙,花天锦地,华灯璀璨。 天子设宴奉天殿,上了品级的官员按规制着礼服携家眷前往宫中赴宴。 端和今日着郡主规制礼服,随父亲一同前往皇宫赴宴,马车上只有她一个人,也顾不上礼仪直接趴在了马车旁开的小窗户上。 马车走的舒缓,端和轻轻的掀开门帷幕,街上行人趾踵相错,品级不够的官员不能乘坐马车只能步行,所以她看到的最多的不是商贾贩夫,而是身着补服的官员,几人结伴而行,面上欣喜,时不时的低声交谈。 今天就可以见到她的两个亲儿子了,她来这个世界七个月,都没有见过胤康帝与皇太弟这两个自己笔下最主要的人物。 端和被马车外的繁华闪了眼,赶紧放下帘子坐好。胤康帝虽然是个任性的皇帝,却也是个清廉的皇帝。可说是清廉这万寿节都过成了这样,那不清廉得奢侈成什么样? 燕楚万寿节十年一大庆,一年一小庆,今日是胤康帝二十九岁的生日,若是明年万寿节,还会有外邦使臣觐见。彩楼灯坊也会比今年奢华不止一倍。 前几日起,已经陆续有地方官员入京,听闻这几日瑞京租房价格奇高,就连客栈的房间都没了,所以端和很机智的把自己的房子都租出去了。 赚了一笔不菲的佣金,嘿嘿。 马车至午门停下,端和下了马车,皇城不得乘车御马,如今整个燕楚有此殊荣的也不过皇太弟端轼一人。 端祀下了马车赶紧到胞妹这边,眼见端和下车赶紧扶着,“慢点。” “嗯。” 端和下了马车,有小黄门上前对瑞王行礼,然后躬身引路。 端鸿与端韶也来了,赵氏想要她的命不料被自己反杀,端韶是清楚一切的人,和自己的关系自然不会好到那里去。但是端鸿不同,他确实是个君子,是比端祀更为正派的脾性。端祀也许会权衡得失利弊做出行动,但端鸿不会,所以意外的端和与端鸿的关系还可以,起码她不用一直提防端鸿会对自己不利。 一行人随小黄门指引前往奉天殿,端和跟在父亲身后和兄长走在一起,端韶与端鸿两人跟在后面。 到了奉天殿外,宴会尚未开始,小黄门躬身退下,瑞王与上前问好的同僚交谈,端章氏则与各府夫人交谈,偶尔抿唇轻笑几声,特别是当如今的武安侯长媳,也就是端章氏的嫂子出现后,聊的就更嗨了。 武安侯长媳姓霍,对着端和笑的和蔼,还用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端和甜甜的应了一声,“舅母好。” 章霍氏脾气豁达,眯着眼应了一声,对端章氏道:“还是女儿好,贴心,我家那小子整日胡闹,气的我心口作痛。” “听闻侄儿想去参军,父亲应该是支持的。” “是啊,父亲支持。但这小子若是参加武举当了今上亲卫或者派为总兵也好。可他偏要去军中从小旗做起,这不是把脑袋栓脖子上闹吗!”章霍氏哀叹一声,狠不得当即对着儿子来一番耳提面命的谆谆教诲。 端和顺着章霍氏的眼神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眉飞色舞的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看上去十分明朗,像是阳光。 那是她的表哥,武安侯府嫡长孙,章之珮。 端和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恍惚了一下,他眼里无辜纯真差点让他以为是见到了前世的同学。 他太阳光,让人不敢想象居然是武安侯的嫡长孙。 皇太弟 章之珮正摸着脑袋笑, 笑的一口白牙, 端和的眼神扫过去的时候, 笑的更欢了。 “郡主表妹!”章之珮看到了她,对着端和喊了一声, 撇开众人走了过来。 “手上的伤如何了?”章之珮弯腰盯着她的眼睛道。 “再过几日应该就好了。”她手上的伤确实挺重的,可她伤的重,父亲给的药更好。听说是今上御赐,药盒精致, 工艺繁杂,里面的药膏透白无味,抹在手上不过一刻钟就会被吸收。如今被伤的手指已经可以感受不到丝毫痛意了。 端和觉得过几天她不仅能握笔,还能抚琴弹一曲。 “没事就好,世子呢?” 他眼中有小太阳, 光辉熠熠, 给人感觉如沐春风,端和受其影响,整个人身心舒畅,对着章之珮道:“去找慧正殿的同学了。”找的自然是闻人景,端祀刀子嘴豆腐心, 嘴上对闻人景嫌弃的要死, 可到哪第一个找的都是闻人景。 “郡主长高了。” “我也觉得,再过几年我可就超过你了。”端和调笑。 章之珮闻言也不介意, 咧嘴一笑, 两侧虎牙衬的整个人青春洋溢, “那就努力超过我。” “我要是超过你了,你不得被瑞京的人笑死?”端和被他一身的阳光和小虎牙闪的瞎了眼,心下恍惚,嘴一张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章之珮盯着那小小的姑娘反驳自己,盯着她温软的头顶,忍不住伸手抚了抚,“被笑的一定是你。” 章之珮如今身高五尺有余,换算一下大概一米八左右,自己若是超过他………额,确实有点难办,端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面色窘迫,讪讪道:“也是啊。” 两人聊到一半,武安侯府上别的家眷也过来了,端章氏未出阁前乃武安侯府嫡次女,深受武安侯喜爱,侯府是武将世家,也没多少弯弯绕绕。所以作为端章氏之女的她,自然也是各位舅舅舅母的吉祥物了。 端和在各位舅舅舅母,表哥表姐之间周旋,笑的她面皮发紧,好不容易说完了,才拍了拍自己的脸,面上的笑差点都收不回去。 权幼卿就在不远处盯着那小姑娘鼓着脸颊拍自己笑僵的脸,轻轻勾唇,眸中绿意更甚。 前些日子端和开始频繁的找他,他们的关系也亲近了几分,起码权幼卿觉得,自己在她眼里开始不同于慧正殿的同学了。 …… 锦衣卫于奉天殿设宝座,备天子仪仗,等到胤康帝与皇太弟入殿,下首百官齐齐起身跪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太弟千岁千岁千千岁。” 端和跪地余光见一抹黄色自眼前略过,趁着众人稽首之时偷偷的抬首看了一眼。 可端和还没来得及惊叹胤康帝与皇太弟的长相时,已经先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居然一眼就与胤康帝对上了。 心下一紧,端和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不安的在胸腔乱撞,撞的她跪地的手都在发抖。她不畏皇权,也知道自己的命长着,可她畏惧的是胤康帝眼中的深沉与明晰。 就好像知道她会抬头,故意等她一样!! 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心已经被人挖出来细细的研究过一样,她所有的小手段,他似乎都知道并且默许。 “众卿平身。”胤康帝收眼,低沉磁性的声音传来。 胤康帝就座,群臣献甘露寿酒,中官高唱致词,群臣再跪,中官礼毕,群臣叩首而起。 端和来之前府上已经派人来教过了,所以跪的无比自然,十月衣裳渐厚,不需要护膝,膝盖跪地也不疼。 胤康帝落座不再看她,好一会儿端和的心才稍稍温度下来,可她刚安抚好受伤的小心脏,就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快贴在两人身上离不开了。 端和从没有写过胤康帝和皇太弟的样貌,只记得最后有一句关于皇太弟的描述——其貌温雅如玉,与圣上九分相似,史书记载,“难辨兄弟,如出一辙。” 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胤康帝与皇太弟会好看成这样,鬓似刀裁,挺鼻薄唇,眉眼五官都似手艺人的精雕细琢,恰到好处的安放。两人除了身上衣袍颜色与纹饰不同外,真的没有一点不一样。 端和欣赏够了脸,没有勇气盯她的大儿子,只能转向看小儿子皇太弟端轼。 “郡主一直盯着皇太弟是为何?”说话的是权幼卿,他是太傅之子,位置就在她的旁边,自他行礼起身后就一直盯着她看,可这小姑娘的眼睛却一直在皇太弟身上。 端和回首,眼见权太傅温润的脸与权夫人的异域风情,对权太傅施以微笑才对着权幼卿低声道:“在想皇太弟为什么不娶妻?” 胤康帝与皇太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胤康帝的长子已经六岁,皇太弟的端本宫里却连一个女的都没有 。 权幼卿闻言,也不用细想,低声回道:“和你脑子里想的一样。” 端和睁大了眼看他,两人对视,权幼卿墨绿的眉眼里溢满了自信,“是吗?” 权幼卿颔首,他知道她的聪慧,绝不只是背背古诗的程度。 端和抬首望向高台之上的皇太弟,皇太弟端轼其实是胤康元年才被人知晓的。 当年胤康帝的母妃众人猜疑腹育双子,可生下来的只有今上一人,另一子已经被当时还没有登基为顺德帝的宁王端绪调包,成了时为昌乐侯的定国公林询之子林彻。后来更是被顺德帝利用进了影察司,成了顺德帝最忠实的鹰犬。 若非当年永熙帝大行之日吊着一口气将其所知告诉了如今的胤康帝,怕也就不是如今这般局面了。直到胤康元年六月,今上下诏:有胞弟轼,出生羸弱,养于庆云府,不为人知,欲迎胞弟归京,着礼部筹备。 自此,皇太弟端轼才开始进入燕楚臣民视线。 听闻皇太弟端轼寡言少语,而且至今没有娶亲,每每圣上欲为其订婚,都会被皇太弟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推掉。 端和喝了一口茶水,心下思量,皇太弟在影察司之时,曾伤过今上三次,可胤康帝自小就知道当时的昌乐侯之子林彻是自己的胞弟,心有亏欠,故而才封其为皇太弟。 作为这个世界的构造者,她可以保证胤康帝对皇太弟绝对是真心,而皇太弟也绝不会贪恋皇权。 所以,皇太弟不娶亲,大抵就是为了胤康帝的皇位,他要将皇位还给胤康帝的子嗣。 “想清楚了?”权幼卿的声音低低的传来。 端和突然勾唇,用一种揶揄的眼神看他,“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吗?” 权幼卿轻轻耸肩,挑眉,“我猜我们的答案一样。” 端祀坐在端和的左手边,眼见胞妹沉思的脸,忍不住道,“胞妹若是真想知道,可以去找堂哥问。”端祀从不叫端轼为皇太弟,虽然两人相差二十一岁,可他们的关系出乎意料的好,甚至于端祀的剑法都是皇太弟教的。 “我不敢。” “堂哥性格随和,若非前些日子去了地方查案,没有常来府上做客,不然以胞妹的性子定然也会喜欢的。”端祀的语气丝毫没有把端轼当成皇太弟看,反而有一种简单的兄弟之情。 端和闻声干笑,端轼明面上无害,暗里却是影察司司主,皇帝的亲属暗卫,一个朝中都没几个人知道的部门,办的也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手上还握着今上为其寻来的孤若笛——一曲孤若笛,引魂生灵祭。 这些东西可能除了胤康帝身边红人与皇太弟本人,也就她自己知道了。 端和对着自己写的大佬人设有点犯怂,虽然皇太弟脾气确实不错,可她也不能跑去问吧。 端祀眼见胞妹眉眼正色与粉唇上的干笑,忍俊不禁,只能举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掩饰唇角笑意,与权幼卿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笑意,放下杯子道:“可惜胞妹不记事了,堂哥可是很喜欢胞妹的,听闻此次回京还带来礼物予你。” 端和抬首,端轼坐与于首位,唇角拭浅笑,听着下首官员的祝福,与胤康帝九分相似的面上冷然,可依然带着相较于胤康帝更多一点平易近人,端和开口,“那我等会儿去找皇太弟要礼物?” 端祀没有说话。 与端和之间隔着好几个高台的端轼却突然点了点头,唇上笑意更深,面上清冷都散了几分,薄唇轻启,没有发出声音,只做出一个唇形,“恭候。” 端和惊的一身冷汗,别介,她就是说着玩玩。而且他怎么听的到?!! 端和惊了,端祀却对着端轼轻轻颔首,甚至举杯对酌。 “我方才说的话,皇太弟是不是都听到了?” 权幼卿墨绿的眸子闪了闪,带点异域风味的面上随意的开口,“是啊,只要皇太弟想听。” 这样岂不是她和权幼卿的话他也全都听到了?习武之人真恐怖,这个认知让端和想在嘴上贴个胶带,谨防自己嘴瓢说错话,而且这种人要是在前世,那就是个bug! 宝座上的胤康帝简练的说了几句,反正端和一句没听到,她满脑子都是适才皇太弟对她点头和恭候二字。 太恐怖了,太恐怖了,端和摇了摇头将那两个字甩开。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柚子茶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随和 宴席吃的食不知味, 端和双手撑面, 目不转睛的盯着殿上, 伶人弹奏祝寿曲,舞姬身姿袅袅, 缓歌曼舞,羽衣蹁跹。 抚琴的伶人十指纤细轻柔,琴音自指间泄出,舞姬身姿舒缓, 衣饰繁琐厚重,动作夸张却有独特的美感。端和敛声屏气,轻轻的眨眼,实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殿上都是漂亮姐姐, 除了伶人舞姬, 还有各府上小姐,锦衣华服。 端和环视一圈,偶尔有几人相貌平平也是让人舒适的美,就连她身后坐的端韶,也是美人。即便两人关系不好, 但是无法否认, 端韶确实长的及其标致。 端韶花容月貌,风姿绰约, 更引人的是她身上气质, 毫无棱角, 是一种包容的美,不过是静坐,已经惹得对面一众公子蠢蠢欲动。 身侧的权幼卿看的惊奇,特别是当他看到她居然还咽了咽口水后,更乐了。 端和侧目见权幼卿眼中玩味,装模作样的擦了擦唇角并没有的口水,撇了他一眼,一本正经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权幼卿耸肩,端起桌上酒杯不语,眼中戏谑更甚。 “你难道不觉得好看吗?”端和反问,满是兴味,话是对着权幼卿说的,眼神看的确实程理清的方向。 坐在程理清身侧的,面上严肃冷凝的人应该就是郑国公府上世子程道远了。 程理清也是个沉得住气的人,没有惊动任何人,香囊照常带着,旁人看着脾气也是日日暴涨。可端和知道的,程理清的香囊早已经换了芯子,每月府上备的香囊有什么样的,他就偷梁换柱的备一份相同的,一边吃着林秋娘的解毒药,一边马鞭挥舞的力气丝毫不减。 这一切都是做给程道远看的。 权幼清吐出两个字,“还好。”只是她们长得标致与否与他何干。 端和不清楚权幼清心中想法,只当他还小不懂漂亮姐姐的魅力,毕竟自己前世已经成年,对于神仙姐姐实在忽视不了,开口道:“你还小,长大了就会懂的。”说完眼中还露出一抹色气,看起来颇为猥琐。 权幼清也随她侧目看了一眼对面的程小公爷,被她这个语气给逗笑了,好好一个小郡主怎么成了这个样子,颇为无奈的开口,“说起年龄我还是很自信的。”他九岁生辰已过,慧正殿的学习也只剩下一年,可她十二月份才过六岁生辰。 “那你也还小。”她可是成年过的人,对美的欣赏自然不同于小孩子。 权幼清面上高深,“我懂。” “不,你不懂。我这是欣赏美人儿,就像我看你的眼睛一样,只要是美的事物我都喜欢。” 权幼卿挑眉,嘴角笑意神秘莫测,“我也是。” “是吗,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许是权幼卿给她的感觉从来都不像是未成年的人,好几个瞬间,端和都觉得自己在用一种自然平和的成人思维和他聊天。 现在的她,似乎回到了高中,肆无忌惮的开玩笑,想到什么说什么。 说实在的,端祀作为瑞王府世子,心思之缜密走就已经不是他年龄该有的。不说兄长,慧正殿的所有人都有着超越年龄的心思。 可只有权幼卿一个人给她的感觉是不论自己说什么,他都会在你心里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接下你的话题,然后轻松的聊下去。 权幼卿,是一个十分值得倾诉的人。 “你这样的。”权幼卿墨绿的眸子亮到了极致,神色温柔缠绵。 ……端和觉得自己适才夸他的话得收回,一点都不轻松!!这是权夫人的血统作祟,西奥斯本血统的天赋技能浪漫吗? 可不等她开口,一旁的端祀已经听不下去一手隔在两人之间,转身瞪着权幼卿道:“别想了,排队去!” 权幼卿也不在意,收起眼中温柔,一息间又成了燕楚少才榜第一的太傅之子,眉宇看似温和,实际上满是疏离。 这里的人,都有两幅面孔。 权幼卿是不说话安静了,倒是端和自己心里小鹿乱撞,都是血统惹的祸啊,这个无关情爱,她只是单纯的被撩到了,要换作前世,她一定得发个qq配图,然后嚎一声姐姐等你十年。 …… 钟鼓司为胤康帝过寿排演的乐舞,戏曲唱完,胤康帝依规矩行赏后就抬步离开了奉天殿,中官将各部官员的礼物登记造册交由司礼监掌印太监李福元。 作为一个任性的皇帝,胤康帝司空见惯的中途离场已经激不起下首官员半点惶恐,跪地恭送胤康帝离殿,然后该怎么样还怎样,没说完的话接着说,没喝完的接着喝。唯一不同的一点恐怕就是没了宝座上胤康帝散发的低气压,玩的有点嗨。 端和看的嘴角抽搐,胤康帝一走,奉天殿里官员的私语都高了好几个分贝,本来一个个面皮崩的发紧,坐姿一丝不苟。可当胤康帝衣袍的最后一角消失在奉天殿的四方天地,奉天殿里的所有官员包括她的父亲整个人的精神立马就散漫了起来。 端和看的喜庆,觉得颇有一种初中班主任离开教室,同学们恨不得扔书的快乐感。同时也深深的理解了兄长方才说的‘堂哥性格随和’一句,要不然分明皇太弟还端坐在上首位,这些人怎么就轻松成了这样…… 端和抬首看了一眼皇太弟面上表情,分明十分冷然,这些人是怎么顶着上方这样一张脸笑得如此开怀? 而且......端和扶额,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也不怕这张脸,腿脚不听使唤就乖乖的跑来给皇太弟要礼物,反正她现在脑子是乱的。 端轼眸中清冷,但是对着她还是努力的散去眸中冷意,携着善意轻轻提唇,眸间也带着满满的诚意,“堂妹,可还记得孤?” 端和觉得自己被人用了美男计。 胤康帝与皇太弟的面容棱角分明,是带着冷意,拒人千里之外的样貌,可这样的脸如今却含有笑意的盯着她, 端和面色复杂,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脸上改摆出什么表情来对他,反正花痴是不行的,只能轻轻颔首。 端轼命人将东西呈上来,伸手自盘中取下,道:“孤记得堂妹以前总喜欢抱着书看,所以此次南下特意去了宁江苏府拜访苏院长,为堂妹挑了好些孤本。” 宁江苏氏,是她外祖母家,百年的书香世家,表舅苏瀚治任宁江景行书院院长。宁江景行书院与瑞京国子监齐名,借宁江宝地,经历代文人骚客发展,区别于州府县学,培养的不是入仕官员,而是淡泊致远的风雅之士,故有“海内第一书院”之盛名。 端轼声线低沉,透着一股清冷,“南下还得了一批珊瑚翡翠,孤只有一个堂妹,叫人打好了样子做了几副头面。” “头面和孤本书籍孤已经命人送到皇叔府上了,这个是楚信国特有的血玉,长佩于身可以散去身上积毒滋养固本。” 端轼的声线异常的磁性,十分醇厚,端和只是听着就觉得自己快要醉了。恍惚的谢过皇太弟,尽管这血玉听起来玄乎,可这个世界本来就带点玄乎意味,就如胤康帝送给皇太弟的孤若笛一样,都是玄之又玄的东西,可功效确实是真的。 端轼将那血玉坠在端和的腰间,扯了彻唇角,尽量的温和。 端和看着他即便笑了也不会显得温和的面容,想起了她当时的设定。端轼当时还未与胤康帝相认,尚是昌乐侯府嫡子的林彻就是天生的清冷面相,生性凉薄,眸中古井无波。 只是如今的皇太弟已然不同于当时沦为顺德帝鹰犬的林彻,大抵是胤康帝对他太好,替他添了几抹人味儿,化了几层寒凉。 起码虽然皮相冷,但骨子里确实是随和的,至于这个结论的真实性,看看下首官员嗨成什么样子就知道了。 端和握着血玉,触感冰凉但不刺人,眉眼随端轼一起下视,看的正是镇国将军石乐志。 石乐志此时正在和比他品阶低的官员高谈阔论,扯着嗓子,唾沫星子乱飞。 端和无感,却眼见的发现了端轼眼中深沉与不屑,盯着石乐志就像盯着一个死物。 石乐志说到了兴事,也不顾殿上礼仪,手中酒杯一扔,整个人像是醉了一样挥舞手臂,琉璃盏在自高处翻转下落,最后在触地的一瞬破裂。 万寿节奉天殿的所有酒盏里盛的都是葡萄酒,绛紫的酒水伴着琉璃盏碎片落地散开,奉天殿的金砖上霎时多了一抹猩色。 石乐志见状,身体一个歪斜作醉酒状,摇晃着就要去捡杯子,口中嘟囔道,“酒…上酒,本将军还没有…喝够,嗝……美酒上头……”石乐志双手在虚空中抓了几把,疑惑道,“杯子呢…不是在这儿吗…好几个杯子…一个,两个…” 端轼定神,想看看这老东西究竟要耍什么花招,结果下一秒,端轼的眼中已是冷潭巨渊,寒意翻涌。 旁边的端和也被这股冷意激的抖了一下,顺便为石乐志捏了一把冷汗。 因为“醉酒”的石乐志说完杯子居然抬手,指着奉天殿上宝座道,“殿上……额,怎么会有两把宝座……”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蹦瓷儿、阿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不见长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强势 胤康七年十月壬子, 也就是万寿节的第二天, 今上赐恩, 万寿节参宴的官员户户都收到了圣上赏赐。 镇国将军府传旨的人还没有到门口,就已经在瑞京城已经掀起轩然大波, 特别是镇国将军府上众人,一个个的激动的面泛潮红,连忙将昨夜醉酒被抬回来的镇国将军石乐志从屋里热炕上抬了出来。 不等传旨太监上门,府上众人已经掀好了衣袍, 就等一跪。 只因正在往镇国将军府方向走的人,是三朝元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李福元,府上派人去看,又传来话说身后还跟着数位锦衣卫的校尉力士抬着十几个沉重的木箱,随行还有一名千户和几个百户。 李福元快五十岁了, 永熙帝在的时候他不过是圣上身边负责起居的长随, 永熙帝虽然军政大权在手无人敢惹,但确实是个和顺的皇帝,对他很是照拂。所以大行之日将胤康帝托给他照料,自然不能让永熙帝失望,后来顺德帝继位, 李福元一路高升成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 也正是因为其大开宫门,才使得胤康帝的大军顺利进入皇宫。 这岂是一句今上身边红人能比的, 这阵仗, 除了瑞王府传旨的皇太弟谁比得过? 石乐志候在门口, 身上还穿着昨日参宴的朝服,昨日醉酒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绯色衣袍的狮补子上都沾了酒渍。石乐志是个粗人,随意的抹了抹衣服,系好腰间花犀带,。面上含着一抹惯有的得意,满身戾气,虽年至花甲,可精神气足,要不怎么能御马瑞京作威作福。 李福元走的极慢,自皇城到镇国将军府一路,他走了足足两个时辰。 石乐志等的没了耐心,这老东西怎么走的这么慢,换他不过三刻就到了。 等到李福元绯色的衣袍一角自街角出现,石乐至赶紧上前迎接,见圣诏欲展开,镇国将军府众人已经齐齐跪地,石乐志直接叩首视地,将面上添了急迫的不耐用高凸的乌纱遮住。 李福元展开身后小黄门拿着的圣旨,高举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镇国将军石乐志,战场勇猛,朕常顾将军功勋,然将军所为实在寒心,以下犯上,跋扈恣睢,损污朝堂,是为谋大逆。皇城御马,不尊皇室,子嗣蛮横,太弟南下监察,又获超规私器,十二章纹龙袍,玉带翼善冠,是为大不敬。私造兵器,设兵器库,养兵囤粮,谋威社稷,是为谋反。又有石敬私吞官盐,盐中掺石,兜售积财……” “是以收其勋位,加恩赐令,夷五族。” 石敬,也就是石语的父亲,东川省都转运盐使司转运使。 石乐志面上的得意僵在了脸上,心情可谓一波三折,满身戾气早在听到寒心二字时就换成了惊恐。李福元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直直的朝他已经被惊的瑟缩的心脏上砸去,砸的他汗湿衣衫,恨不得现在就跑去宫里求情。伏地的手一软,身形一晃差点瘫倒。等到最后一个字落,石乐志整个人已经颓败如丧家之犬。 怪不得前些日子皇太弟突然南下,原来是微服私访抓他把柄去了。 “石将军,接旨吧。”李福元将圣旨一合,俯视着跪地湿了衣衫的石乐志道。谋大逆,大不敬,谋反,都属十恶之罪,三者并罚,夷五族都是轻的。 身后镇国将军府众人早已沸腾,一个个瞠目结舌复又神色恍惚,甚至已经有人开始蹭着地想跑。 但实际上在李福元宣读第一个字时,就已经有锦衣卫和皇帝亲卫将镇国将军府围了个水泄不通,遇到有人想要逃跑,就地格杀。 凄厉的哭喊声传来,镇国将军,不,他现在已经没有勋位了。石乐志听着府上人的哭喊,凄厉哽咽,恍惚间觉得自己到了战场。他参加过诸多战争,边境小国常来侵犯,踏马而来,抢一波粮食就回去,蛮夷强取豪夺杀人无数,可若是被他们抓了当俘虏,面上狰狞也会在瞬间软下来,然后期期艾艾的求饶,抖若筛糠。 那副狗腿的怂包样,他见一次笑一次。 可为什么现在,他也想跪地求饶。 石乐志实在是张不了口,可他不能不接,只能跪地颤巍着手将那明黄卷轴捏在手里,抖着声音道:“微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一字一句,说的极为舒缓,满是诚心,大抵人之将死,其行也善。 这一句似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怕是比每日上朝还跪的认真佩服。 李福元见他接了圣旨,当即挥手,身后校尉力士将那些木箱一个个打开,石乐志抬眸,握着圣旨的手直接扣地,居然是空的! 李福元唇角拭笑,解释道:“这是今上命咱家装财物的箱子,圣上今日赏了好些人,承运库入不敷出,特意命咱家多抬几个箱子装。” 石乐志闻言顿时郁结于胸,肺腑翻搅,差点一个缓不过来吐出血来。 可不等他有反应,锦衣卫千户腰侧绣春刀已经自脖颈划过,石乐志呆了一下,愣愣的抚上手,眼中满是恐慌与悔意。 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他不该被权力蛊惑,不该被眼前所见熏了眼,他不是胤康帝的对手,论权谋手腕先帝都比不过端辘,他怎么会仗着年纪想着和他斗。 这不,他还是燕楚万人之上的帝王,没有丝毫损失…… 他……石乐志还没来得及想,人已经倒地,到死手上还捏着那明黄的圣旨。 石乐志倒地,撑着将军府中众人精神的最后一根弦也随之崩断,霎那间,镇国将军府像是被什么低压轮罩,天色都暗了几分,云海翻滚,哀嚎哭喊不绝于耳,锦衣卫绣春刀闪过,倒地之人铺满了整个镇国将军府。 瑞京众人还没来得及艳羡,就已经被镇国将军府里传出的血腥味熏得差点没吐。 派人一看,顿时惊的瑞京一半的官员差点自己扔了顶上乌纱,特别是昨日和石乐志聊的火热的几人,吓得在自家院里搓了好几遍手,顺带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子,只叹昨日为什么要和罪臣攀谈。 昨日与石乐志攀谈的人也赶紧去看了自家院中圣上所赐的箱子,唯恐也是空的就等着抄了自家财物去填圣上的承运库。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顿时有几人面如死灰。 还真有几人府上胤康帝赐的是个空箱!!有心的人一看,顿时心下了然,全是平日和镇国将军亲近之人,还有几个都是和石乐志差不多的秉性,狐假虎威,祸乱瑞京。 端和一直都知道镇国将军府有朝一日会分崩离析,可她从没有想过居然这么快,胤康帝这一手真的是漂亮,漂亮的让人措手不及。 端和一边逗着同学一边思索,胤康帝昨日一言不发让这些人愉快的放假,结果今天这一手,这不是在别人的笑脸上扇巴掌吗,这招也太损了点。 不过她喜欢。 而且听闻不止镇国将军,还有大大小小依附的官员,都受到了牵连。将军府方圆一里内血气翻涌,虽然已经派人清洗了血迹和尸体,依然盖不住腥味。甚至于不过一个时辰的屠戮与不足两个时辰的清洗更让人心中恐惧,速度太快了,快到可能一个不注意都不知道原来已经有这么多人死了。 死的微不足道。 胤康帝也再一次以其强势手腕警示了世人。 连着好几日镇国将军府的血腥气浓的让人作呕,圣上还特意派人每日去其府上撒稀释的明矾水去腥,工部也已经拨款打算将将军府翻新重建,以便胤康帝以后好赐给朝臣。 至于石语,处在五族之内自然也就没命了,大抵是在这里生活的久了,端和心里没有一点感觉。 认真说起来石语也算不上牵连,石语的父亲石敬贪墨官盐大发横财,致使东川省的食盐质量参差不齐,里面掺的全是白色的小石子。使得东川省在质量上缺盐的同时又让平民百姓家的人得了结石,若是青年壮汉得结石,没了劳力,一家人就只能断了收入活活饿死。 所以比起还没来得及谋反的石乐志,石敬才是最该死的那个,起码石乐志在瑞京跋扈多年伤的人还数的过来,可石敬害的人是真的不计其数。 与石乐志狼狈为奸的几人,收到胤康帝送的空箱子后当即将自己府上财物尽数装了进去,能装的都装了,就连府上夫人的嫁妆面首都装了进去,只恨不得当天就给胤康帝送过去。 可惜了万寿节举国休沐,胤康帝自然也是,胤康帝可以在朝臣休沐的时候发难,但他们不能在今上休沐的时候跑去惹烦,本来项上人头就不稳当,扰了今上好心情,这不就是提头上殿吗。 污了朝堂又是一罪。唉,几位大人哀叹一声,愁的一夜白头,眉毛胡子一抓一大把,乌纱帽戴的都没有以前紧,只看的人更愁了。 但也只能各自窝在府上绷着精神,等万寿节结束立即爬去向胤康帝请罪,自己摘了顶上乌纱也比掉脑袋强不是。 内承运库 胤康七年十月丙辰, 万寿节结束的第一日。 在府上如坐针毡, 椅子都快坐秃的几位大人终于等到这日, 不等开宫门就已经候在了午门门口,一个个面如便秘, 在宫门口捶胸顿足。一面怀揣不安,一面又觉得心惊肉跳的日子终于要结束,莫名的喜悦与纠结挤兑在一起,一眼望去颇具喜感。 守门的侍卫被他们来回的踱步晃了眼, 懒得看他们那影响心情和食欲的面部,握紧了手中长.枪垂下头去。 心里建设够了,几人不自觉的齐齐抚了抚顶上乌纱,然后面面相觑,这东西戴的久了, 如今要将它拿去, 实在不舍。 而且,此番前去,要摘掉的可能不止顶上乌纱,还有项上人头…… “唉!”有人长叹一声,面上故作轻松, 心中却是对着绛色宫门抖了几分, 又想起他们私下所为与镇国将军府上如今还逼人的煞气,好不容易立起来的心里建设又一次崩塌了。脚下如同灌铅, 几欲抬步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他与石乐志面上关系算不上好, 但是私下交易颇多,前些日子圣上抬过来的箱子足有十三个,空的就占了十二个,另一箱里放的全是他做的假账与罪证。 他这条命……若非想着妻儿,早就自缢了,死之前还要爬去殿上哭一番,还不如直接扔一道口谕赐死。 午门左右阙亭里的钟鼓响起,宫门开启,一行人压下面上颓丧,排好队依次入宫,过内五龙桥入奉天门。 胤康帝眸间犀利不比常人,如墨的眸子似狼一般,眸间透彻直入人心,不过须臾便盯得人头皮发麻。若是偶尔收起眼中深意,直让人恨不得当即跪地来一句谢主隆恩。 瑞京上了年纪的朝臣时常想起幼时的胤康帝,燕楚闻名的童稚王爷,笑颜喜人,一副轻灵仙童模样。再看如今的胤康帝,心下也是费解,小时候多软一孩子,怎么长着长着就歪了。 请罪的几人跪地畏缩,心一狠对着胤康帝自认罪证,言语期期艾艾,不等说完已是汗流浃背,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胤康帝面无表情,听完下首官员哭喊求饶也是一字不言,甚至还向后一仰靠在了宝座,时不时的抿一口茶。 胤康帝的惬意和殿下稽首几人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可皇帝不说话他们能怎么办,只能把头垂的更低,直至贴在了奉天殿的金砖上。 胤康帝茶水喝够了,抬起手拿起案上朱笔,在手下铺展的奏折上画了个圈,表示上书之物可行。 接连看了几份奏折,这才轻轻的掀了掀眼皮,看了一眼还跪在殿上的几人,复尔收回目光,手下不停,轻声道:“就这些?” 那语气轻描淡写,却说的几人又抖了一抖,一股尿意来袭,差点被吓到失禁。可一想这后果可能比自己做的那些腌臜事导致的后果还严重,赶紧夹.紧双腿,避免自己一个不受控制殿前失仪被就地格杀。 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就差交代出自己今日穿了什么颜色的亵裤。 所以这话问的什么意思?可圣上问了,他只能回答,只好咬牙心一横,捏紧了手边衣袖道:“臣之所为,罪该万死。”语毕叩首,“还求圣上赐死。” 身后几人也附和开口,磕了个响。 胤康帝终于点头,看够了一群蠢货在下面摇尾乞怜,面上泛起一抹明晰的冷意,懒得再看他们,冷冷的开口:“既然知道该死就不要在这里碍眼,不过看在还算识相的份上,府上男嗣充军,女为奴。” 殿下几人一听,发紧的心顿时轻松,身形也稳了几分。他们死了,可府里家眷的命是保住了。 …… 瑞王府。 端和待在府上听着华兰说这几日的情况,镇国将军府倒台,牵扯出的几个不大不小的败类也被斩首示众,府中宅院里搜刮出的财物全部进了今上的承运库,就连地方倒台的几个小人物搜出的赃物也全被运到了瑞京,缎匹宝玉换成了金银器物,再由银作局倒官模,成为国库私银。 端和听的惊奇,一面感叹自己大儿子的牛逼,一面感叹其雷霆手段。 端轼这次得的赃物可是给户部一口汤都没有留,全搬去了自己的承运库,可户部尚书不仅一句话也没敢说,甚至万寿节休沐的几日都没有出门,在自家府上一蹲就是五天。大抵是在反省自己有没有哪里做了对不起圣上的事,趁着没死赶紧改。 当然,不止户部,燕楚大大小小的京官都惊了一下,万寿节没出门的人多的是。若是见到把这事当没发生一样,一切如常,照样乐呵的大人只能高称一句“壮士”。 入京给胤康帝过寿的地方代表,还没来得及回去的地方臣子更是难过,好不容易见一次帝王,却没想到见到的是帝王的雷霆之怒。 夷五族,顺德帝在位十六年,未有过一次诛族。今上在位不过七年,就已经来了一次夷五族。虽然确实是石乐志找死,可还是让燕楚官员更深层次的理解了一下几年前就在流传的市井戏言——胤康帝的官,难当! 镇国将军府周围的街市连着几日一个人都没有,就连出门途径将军府的各府马车也换了路线,谨防沾了不该有的晦气。 端和一面感受着瑞京紧张的气氛,一边面色无常的上了马车去慧正殿学习。 去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甚至每日回府之后的无聊都会让她怀念起慧正殿的日子,虽然早起无休某种意义而言确实有些惨无人道,但借着她的郡主身份,请假也没有什么难度,两相比较,慧正殿确实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地方。 她的手也好的差不多了,端和一边翻开书听夫子教课,一边捏着笔写写画画。她心智齐全,不同于还在发育的小孩子,夫子讲的东西她一听就懂,所以可以一边听讲一边练字。 端和现在对自己的字体还算满意,原主虽然练的是台阁体,但是手上的肌肉记忆让她握笔稳健,练起字来也比前世简单的多。而且她还找人做了炭笔,偶尔还能涂鸦乱画。 布伦特帮她将那些从戎邦偷渡回来的,现在可以种植的作物都种下去了,瑞京城郊的宅子和庆云府封地里都种了一批,瑞京在北,庆云府在南,端和还自掏腰包在定宜省买了大片荒地试种。 定宜省处在燕楚西部,海拔高,气候干旱降水不足,土地贫瘠,地广人稀。相比瑞京的寸金寸土之地,端和买的一点也不心疼,反正等到这些作物成功推广,土地有了价值,她就是个土财主。 燕楚始建国时并没有定宜省,燕楚繁盛八百余年,定宜是后来收入的国土,面积广阔,所以当时的皇帝立省,设左右承宣布政使,并改名为定宜。 取适宜定居之意。 然而实际上定宜是不宜人住的荒芜之地,燕楚著名的穷困县,历经几代的帝王治理,终于从蛮荒之地变成了可以生活的地方,朝廷年年拨款治理,修渠引水。时至今日,定宜省的灌溉用水才得到解决,但也只是部分绿洲地区可以种植小麦等作物,大片的土地还在荒废。 端和对自己的作物报以极大的自信,反正土豆对环境适应能力本来就强,还是高产作物,这买卖稳赚不赔。 想到作物,就离吃的不远了,端和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她脑子里居然已经想到了土豆泥,薯片,薯条……再来点辣椒孜然什么的就更好了。 抬上的夫子见怪不怪,虽然这位小郡主爱走神,但是只要一想起这小姑娘前些日子才停了药,又想起那毒的作用,顿时就觉得上课走神也没什么值得介意的了。 端和吞完口水,抬眼就见举着书教习的年轻夫子看着她眼里带着几分怜悯,顿时愣了,有些搞不清楚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被可怜。 侧目想问关乐,又见站在一旁的关乐面色紧张,目光灼灼的盯着台上夫子,夫子道一句,关乐就跟着点一下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 没人和她开小差,端和只能耸耸肩将这个问题抛在脑后。 等到堂上香燃尽,慧正殿的早课终于告一段落。 照例去找端祀,今日习射,只要是一起授课的科目,她都会先去找兄长。 本来是端兄长来找她,但是比起兄长每日繁重的课业,端和觉得还是她自己去找好一点。 走到端祀上课的地方,未入殿,端和抬眸,果然见兄长和闻人景在一起,不过似乎是在抢什么东西。 闻人景一手按在桌上,一手指着端祀道:“你给我站住!” “你让我停我就停,那我多没面子。”端祀说完,还将手指上夹的宣纸又摇了摇,面上得意,“小小年纪就会写淫词艳曲,不怕夫子抽手心,回了府里尚书大人大刑伺候吗。” 闻人景嘴上冷哼,“切,一群老古董,就知道圣人言,中庸道,真以为我想和他们一样?”边说,边上前想夺走端祀手上宣纸。 端祀面带兴味,身形一闪躲过了闻人景欲夺走证据的手,顺便退了好几步,“怎么,你以后不想入仕,你可是高居瑞京少才榜第二的闻人景。” 整个教习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两人也没了忌惮,闻人景听着端祀的话,装模作样的啐了一口,直接从挡路的桌上跳过去,“呸,我就没想过有什么出息,只是慧正殿里学的东西太简单,一听就会,才得了这么个称号。我才不入仕,整日坐在一张破椅上,想想就闲的慌,每日起的比鸡还早……懒得跟你絮叨,给我!” …… 端和在一旁看的惊奇,面带新奇,原来两个人平日都是这样相处的?怎么跑的像两个哈士奇。 “不给。”端祀躲在学堂一角,将手中宣纸打开。 端和看够了两个人幼稚的举动,面上带着一抹戏谑,轻声开口道:“在抢什么?” 端祀被这一声惊了,心跳都停了一瞬。没想过胞妹居然来了,还站在门口,也不知道她到底看了多久,只能干巴巴的开口,“没…没什么。” 说着,赶紧将双手背后,捏在手里的宣纸也被其三两下揉成了团。 “一些少儿不宜的东西。”闻人景尬笑着走到端祀旁边,一把将那团被蹂.躏的不成样子的宣纸夺了过去,随手装进了腰间蹀躞。 端祀听着这句少儿不宜,无奈的蹬了一眼闻人景,这货怎么说话的。 闻人景才不管他,面上携笑,“没什么没什么,习射课,快些走吧。” “走吧。”端和点头,也不去纠结这个问题。 走到一半,端和眼见兄长疾步向前,侧目看了一眼走的不急不缓的闻人景,低声道:“你到底写了什么?” 闻人景笑的不怀好意,垂首道:“前些日子去了隔云端喝茶……” 美人如花隔云端。 隔云端,是瑞京最负“盛名”的秦楼楚馆。 可惜了闻人景还没有说完,走在前面的端祀已经黑着脸过来将他拽着领子拉走了。 …… 射艺馆。 等到他们过去才发现所有人都到了,只有三个位置空着。 射艺夫子,也是端和众多儿子之一的顾堰也已经到位,身着玄色劲装,身姿挺拔。不同与别的夫子,面上严肃,顾堰长的眉清目秀,待人和教习一样温和。 作为端和遇到的第一个孩子,端和对顾堰有一种莫名的好感,甚至比起胤康帝和皇太弟也不差。所以看到顾堰的第一眼,端和照例先上前问了个好。 “见过顾夫子 。”端和施礼,顾堰是她的教习夫子,她对其行礼不足为奇。 “卑职见过郡主。”顾堰同样作揖施礼,轻轻勾唇,在见到端和的一瞬,本就温和的面色更柔了几分。说实话,他对郡主有一种很奇特的说不出的亲切,一种他自己也不能理解的亲近之感。 顾堰心里不理解也不细究,收回目光,对着站定的学员沉声开口,“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今日的射艺课就开始吧。” “是。”众人起声道。 端和拿过身后小厮盘里的朱红弓箭,随顾堰的声音摆起架势。 可不等她拉弓,就听的周围有几人发出几丝抽气声。 端和侧首望去,是几个和她平时说过话的小姑娘,还有几个不甚相熟的公子,虽然没有直接盯着她的手看,但时不时的侧目,视线停留的地方都在她的手上。 端和盯着她们看了好一会儿,第一次去解读那些小孩子的眼神里的深意,身着彩衣的小姐公子们张着璀璨的眸子,里面暗含敬畏与怜悯。 敬畏的是她身后的瑞王府。 怜悯的……怜悯?!为什么这些和她差不多的孩子眼里也有对自己的怜悯!! 夫子是,他们也是。 端和被这个认知搞得十分烦躁,射艺课还没有结束就挑了个空挡跑去了兄长所在的方向。 闻人景见她来,举弓的手也放了下来,看着她面上闪过一丝疑惑,“郡主怎么现在就过来了?”休息时间也没到啊。 语罢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挑了挑眉,“怎么,还是忍不住想知道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端祀闻言,抡起手上弓箭在闻人景背上抽了一记,“你闭嘴!” 端和面色沉静,开口,“问一个问题。”语罢,伸手指着自己道:“我看着很可怜吗?” 这一句,直接问的不远处的程理清和权幼卿都放下了手,齐齐向她的方向看去。 端祀蹙眉,也不清楚胞妹为何这样问,但还是启唇答道:“不可怜。”她是瑞王府唯一的嫡小姐,今上唯一的堂妹,谁敢说她可怜。 闻人景拖着下巴,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道:“要听真话?” “废话。”端和翻了个白眼。 ……闻人景无语凝噎,学市井混话的明明是他,可这俩兄妹怼其他来真的毫不留情。分明在别人面前一个俊逸优雅,一个笑的顾盼生辉,到他这里怎么一个比一个暴躁! 可谁让她是端祀的胞妹,闻人景面上无奈,盯着她难得道:“换我看,郡主自小……”闻人景说着,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他是学些乱七八糟的话,但这不代表他喜欢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没事的。”端和开口,她药都吃完了还有什么在意的,就是赵院使配的药忒苦,她第一次喝的时候真的是苦到胃疼。 不过她还是喜欢林秋娘给她配的绿色药丸,泡水里就是抹茶咖啡,虽然早就被她当咖啡喝完了。 “郡主自小被小人谋害,只此一点,就足够了。”闻人景还是换了说辞,面上一正。他其实长的一张极为正派的脸,面容英俊,轮廓分明线条冷硬,当然,若是你自动过滤掉他眼里的不正经就更好了。 闻人景现在已经不止于学习市井混话,前些日子还去了瑞京有名的秦楼楚馆喝茶,是真的喝茶,点了隔云端里最贵的花魁头牌给自己添茶倒酒,听着台上伶人唱小曲儿,坐在椅子上乐的颠三倒四,最后还是被尚书大人派的人抬回去的。 慧正殿里好些个人戏称其为了美人酒茶一掷千金。 兄长说的淫词艳曲,大抵就是前些日子隔云端一日游的有感而发。 “是嘛。”端和了然的开口,她其实知道答案的,上次被石语撞的划了手的时候,母亲,府医,府上姑姑丫鬟都露出过同样怜悯的目光。可惜了她只是半路接管这副身体的人,自然不会有过多感触。 但是她不喜欢这样的眼神,一点都不。 一旁的权幼卿闻言蹙眉,墨绿的眸子更深了几分,轻声开口,“不可怜。” 她一定不会喜欢那样的目光。 程理清站在一旁也仔细想了想,觉得他俩一样可怜,甚至隐隐觉得自己更可怜一点,但是他不能当着这些人的面说,只能郁闷的自背后抽出一根箭,举弓松弦。 箭矢破空而过,嗖的一声落在了百米开外的靶子上。 顾夫子就在靶子旁边,看了一眼靶环,对着程理清点了点头。 程理清眉眼不由一挑,子夜歌被他慢慢的调理后,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不如以往易怒,心下暴虐淡了几分,就连眼神也好了不少,以前玩不好的弓箭如今也可以轻松射中靶心。 端和盯着校场,她刚来这边的时候,不清楚局势,也不知道是否存在对她不利的人。可是现在赵氏死了,父亲母亲相敬如宾,关系和睦,兄长宠溺,毒也解了,还有几个不着调的朋友,现在有什么东西值得她畏惧,值得她隐藏? 当然了,权幼卿很着调。 权幼卿一直盯着她的面色,眼见那面上泛起的决然,突然觉得她有了一个对他而言算不上好的想法。 果不其然,只见端和踩着校场上的虎纹,从身后小厮手里接过自己的弓箭,抬臂举弓,瞄准靶心松手,对着百米外的靶子放箭。 箭矢破空而出,带着不同于慧正殿绝大多数孩子的凌厉决绝,直直的射入箭靶。 刚看完程小公爷靶子的顾堰愣了一下,也没有想过气势这般逼人的一箭出自一个小姑娘之手。 还是那个平日看起来十分软萌的孩子之手。 不只是顾堰愣了,慧正殿近乎一半的学员都愣了,他们听说过端和郡主与罪女石语比箭的事情。可真正见过的人少之又少,在加上慧正殿有一半的射艺课时间郡主都是手上受伤坐在一旁看,自然而然的就会以为是以讹传讹。 可那长的瓷白矜贵,平日里笑的靡颜腻理的小姑娘却突然冷着脸认认真真的射出了如此凌厉的箭法。 箭矢独特的破空声甚至超越了适才程小公爷那一箭。 这一箭顿时看的那些自以为是以讹传讹,对着端和露出同情怜悯目光的众人羞的面上发烧,特别是几位小姐,她们的射艺课节节不落,但平心而论,确实射不出郡主那样霸气的一箭。 顾堰赶紧上前去看靶数,其实他也不了解这小郡主的能耐,虽然小姑娘对他十分尊敬。可她的手时常受伤,并且他教习的主要对象是各府公子少爷。 所以即使她曾认真的射过几箭,他也并不知道。 ※※※※※※※※※※※※※※※※※※※※ 感谢[容瑾]小可爱送的25瓶营养液!!!抱抱亲亲举高高!!!还有,名字没打错吧。 还有感谢各位小可爱的支持!!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微爱柚子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迷失在笼子里@小咪 5瓶;徐静女 4瓶;从今若许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少姝榜 “正中靶心。” 顾堰的眸子闪了闪, 面上划过一丝震惊, 稍纵即逝。箭靶距郡主约有五十丈, 这个距离算不上最远,但在女学员里面绝对是出类拔萃的存在。 更何况正中靶心, 射中已是不易,再加上如此之精准,不说女学员,在男学员里都算好的。 或许她并不璀璨, 但绝对耀眼。 权幼卿眸色暗了暗,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她已经不愿意当那个没有存在感的郡主了,慧正殿的人一贯只记得别人最狼狈的时候,若是懒得争辩,便会落下一个怯懦的称号。即便面上不显, 心里也是不以为然的, 有时候这种感觉甚至能相伴一个人的一生。 慧正殿众人齐齐吸了一口气,包括脸上笑意还没撤下去的程理清。他从没有结果如此认真的端和,就连她前些日子与石语比箭的事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那些日子他每天都忙着寻找证据。自从端和一语道破府上有人顺着他脾气后,虽然嘴上不承认,可实际上他不承认都没办法, 除了程道远还有谁。他是郑国公府上幺儿, 父亲六十得子,对他自然宠溺。可程道远不同, 他本就不是和善之人, 可唯有对他, 好的不能再好。 他是瑞京出了名的二世祖,与一堆同龄人相比,他手上人命最多,故而人们对他更多的是畏怯。就连府上兄弟和姊妹对他,都是含着忌惮的讨好,可程道远不同,他是郑国公府世子,在他尚没出生之时程道远就已经坐实了世子之位。 程道远从来都不是和善的人,分明对谁都一副不屑睥睨的样子,可就是这样的人,唯独对他笑脸相迎。不管他捅了什么篓子,都会跟在背后收拾烂摊子。就连他小的时候被不长眼的奴才顶撞之后,也是他教的自己玩鞭子。 也是他教自己的,“不听话的不讨喜的奴才,只有抽畜牲的鞭子适合他们。” 他手里的第一条人命,就是那个顶撞了他的奴才,也是唯一一个不完全属于自己的人命。那人是程道远握着他的手抽死的。比起残忍,程远道比他更甚,他痴迷于此,不论是血还是凄厉求饶的嚎啕,都只会让他更加兴奋。 “顾夫子,如何?”端和扬唇,皓齿明眸。 顾堰豁然开口,点头,“郡主箭法很好。” “小爷都不知道你居然有这般箭法。”程理清压下面上震惊,换成一抹惯有的不正经,语气揶揄。 端和瞥了他一眼,嘴上回道:“你不知道的还多呢。”语罢,从身后小厮手里又抽出一支箭,搭弓拉弦。 又是一箭,直直的射入前面的靶子,又是靶心! 有几人倒吸一口冷气,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方才还想着她不过是运气,可这同前箭一样的凌厉气势都似巴掌一样打在他们脸上,生疼。 端和觉得差不多可以了,放下弓对顾堰笑道:“夫子每次教习,端和谨记于心。” 若她真的只是五岁的孩童,在慧正殿一群皇嗣贵公子里确是比不过。她不是一个聪明的人,无论从那个方面,不过是仗着前世的年龄优势罢了。虽然比起他们来说学习简单的多,可她也绝不是靠着年龄就自以为是的人,只不过她觉得这些东西有用,并且她有想要学习的兴趣,那她就会报以努力。 那有什么不付出就有的能力。 顾堰想了想,道:“郡主以后可以用和殿里公子一起,郡主想学,卑职尽其所能。” 端和点头,“好。” 闻人景是个嘴贱的,上次端和射箭被石语上伤了手,他不好问,今天应该可以了,当即问道:“郡主的箭法怎么这么好?” “兄长教的。”端和敷衍的开口。 闻人景闻言,脑子都不带转的嫌弃道:“不可能!就他那水平还教人?” 端祀在一旁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他只教导过几次,虽然他的水平确实教不了人,可闻人景这个傻逼什么意思? 端和听着他那句都不带停顿的嫌弃,也笑了:“闻人公子怎么练的我就怎么练的。” 问人景摸着下巴,“我?父亲派人守着我练的,每日射不中两百发,没饭吃没钱花,没钱花就去不了隔云端听曲儿......” 闻人景说的起劲儿,端祀听着隔云端三个字已经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附在耳边怒喝:“闭嘴,要不然我把你写的艳词默下来给尚书大人送去。” 闻人景发不出声,又听着他的威胁,只能点头从端祀捂着嘴的掌中溢出几声应答,识相的闭嘴,一字不言。 ......端和听着他练箭的方式,一面感叹尚书大人对自己儿子的了解,一面又觉得没饭吃没钱花没曲儿听的画面感极强,强到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闻人景抱着尚书大人大腿哭的样子。 端和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了,可一旁抿着嘴的闻人景却是眸子一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端和面前,小声道:“郡主是不是也这样,是不是端祀逼迫的,射不完也没有饭吃?” “.....”端和无语,她以前怎么不知道他是这副德行。 端祀就这胞妹的白眼瞪了他一眼,对着身后小厮道:“拿纸笔来。” 身后小厮应是,感觉下场去寻纸笔。闻人景侧目扫了那小厮一眼,当即吓的其停了步子,“今日射艺课,瑞世子不懂事,做下人可不能就这样随了主子,拿什么纸笔,去拿箭。” 小厮在一旁不知道该拿笔还是拿箭,面上急的通红,若是换了别人也好,可偏生是闻人公子,这不是为难他吗。 端祀不说话,闻人景还在一旁诱哄小厮,“听我的,你看瑞世子都没有说什么。” 端和又一次对兄长的脾气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闻人景的嘴跟个炮仗似的说个不停,也不见兄长面上有什么不耐,可能小厮心里都快烦死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懒得说。 端和眼见小厮快被说的动摇,就连身体都不自觉的转了个方向,又看了一眼兄长确定他不想说话之后开口了:“去膳房拿点酥饼吧。” 小厮原本动摇的神情立马缓了过来,小心的看了一眼世子不同以往的沉静面色,当即感激的对郡主拜了一下,也不理闻人景念经一样的洗脑大法,头都不带回的跑了。 小厮一走,闻人景面上带着一抹没有劝说成功的遗憾,嘴角却是轻轻勾起,只要不让端祀有东西默艳词,一切好说。 权幼卿压下心中不悦,上前道:“我们比比?” “好啊。”端和应道,侧目见顾堰教习皇子的箭法,面色严肃,二皇子端礼握着比她还小一号的弓,神色专注。 …… 慧正殿一事,不过第二日,已经满城皆知——郡主善射。 众人原也以为端和不过是射艺上略有天赋,可一连几个月才倏然发觉,不止射艺,端和郡主六艺样样不差,虽然不是拔尖却也名列前茅。 自那凌厉一箭射出后,郡主整个人也像那箭一般锐气逼人。 与端和一个殿上课的几人都快哭了,慧正殿习《九章算术》,他们最困扰的就是郡主的算术。他们还在看题的时候,郡主就已经捏着无墨的毛笔转了,一问答案,有了,可是你问怎么来的? 看出来的。 ......你听听这像人话吗。 夫子问的题目,她也能在略微思考后答上来。 甚至以六岁稚龄登上瑞京“少姝榜”,成为“少姝榜”第七名。 那个不过前些日子才过了六岁生辰的小郡主,就这样迅速的成长为“别人家的孩子”,成了父亲母亲耳提面命拿来鞭笞他们的对象。 程理清也一日比一日沉默,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她。清楚她极致的聪慧,懂外邦语,有一手凌厉的箭法,可他从没想过她这么优秀,优秀的让他自觉形秽。 他依旧是“少才榜”的八位,甚至有好几次差点掉出前十。 程理清握紧了手里马鞭,侧目见端和坐在一旁的长椅上,语笑嫣然。梳童髻,发上别点翠小钗,瓷白小巧的耳垂上坠着珊瑚耳坠,脖颈上围着白色的毛领子,身后是慧正殿盖了雪的庑殿顶,衬的她远远看去更显得精致高贵。 她还是像豢奴所那日一样,无非是多添了几件衣裳,可为什么他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似夏纱到冬棉,越来越远。 程理清嘲讽的笑了,毒慢慢解了,人也变的越来越不自信了。 程理清面上讥笑,复尔收回,面色无常的向端和走去。 端和坐在椅子上搓了搓冻僵的手,呼出一口“仙气”,已经十二月下旬,正是燕楚最冷的时候。她有点畏冷,若是殿里其实还好,有地龙,可这是室外。 华兰适才拿着她的汤婆子换水去了,才一会儿,她就的手就已经受不了。她自小就这样,不论是前世还是如今,一到冬日,那怕只是在室外待几分钟,手上温度都会立马变得和室外温度一样,甚至更低。 “郡主,好看吗。”有人问道。 汤婆子没来,端和只能将手尽力缩在衣袖里,面上挂笑,“好看。”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容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未研 15瓶;十一、相左 5瓶;冰雪岚歌、零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似冰 昨夜瑞京忽得一场瑞雪做伴, 在众人尚未察觉的时候, 已经悄然落地。昧爽时百姓家推开玄色门扉, 朝臣仆人掀开有门钉的朱门,京城守卫推开厚重城门, 抬眼便是银装素裹的皇城。一尺有余的积雪遮掉了瑞京繁华纷扰,朱院绯墙、街口酒坛、墙上幌子。 繁尘喧嚣,人间烟火似乎都被封在了厚厚的雪被之下。 可惜了开门的这些人都不是淡泊致远的文人,可以就着雪景玄觞赋诗叹一句:“忽如一夜春风来, 千树万树梨花开。”再与友人相约赏雪,吟诗作赋。 推门之人,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扫开自家院里积雪,扫开路障,谨防府里哪位精贵的主子脚下一轻摔了跟头, 怪罪在他们头上。 端和也是第一此见到这么大的雪, 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不及扫开尺深的雪,今日去皇城的朝臣,去慧正殿和国子监的学生都只能落轿步行前往。 端和今日看了难见的雪色,也体会了一把燕楚冬日不甚友好的寒意,寒意渗人, 冷的她脸嘴角笑意都挂的极为敷衍。 闻人景拍掉手上的冰渣, 扔了手上精致的刻刀,接过小厮递过来的布巾擦了擦手, 对着端和笑道:“本公子出手, 自然不同凡响。” 一旁捏着雪的端祀闻言, 白眼差点没翻上天,捏紧了手里雪团直直的对着闻人景的脸砸了过去,语带嫌弃,“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闻人景面上笑意不减,轻松的避过朝着脸来的雪团,眉目半挑,带着几分自得,“我这手艺,拿去瑞京变卖,起码也值个几钱,就你那玩意儿,”说着侧目看了一眼端祀扔自己的雪团残骸,顿时嫌弃的啧啧出声,“你看看这玩意儿,就算贴上瑞王府的名字,怕也没人要。” 语罢又看了一眼出自自己手里的透着光的似冰,对着端祀的眼里嫌弃更深了几分。 闻人景雕的,是冬日燕楚最耀眼的花,燕楚国花——似冰。似冰花型繁复,花瓣内外层层交叠不同于常见的花色;而是如冰一样的透薄,故而名为似冰,冬日暖阳打在上面,泛起点点光斑,偶尔因为光线原因,还会泛起不同的颜色,十分神奇。 在燕楚,似冰代表着繁荣与国力。因为其对环境要求苛刻,需精心养护,不然难以存活。 似冰并不常见,燕楚之大,也唯有皇城御花园才有满园的似冰。故而每年冬天都会有手艺人用冰雕刻成似冰的样子用以售卖,平常人家养不起似冰也会买几株冰雕似冰摆在家中。 到了燕楚京畿,似冰就成了各府各院中必不可少的东西,并且隐隐形成攀比之风。各府每年用以种植似冰的花销就不少,还一边种植一边配有专人雕刻似冰。 所以燕楚的暮冬,是雪与似冰平分秋色。 闻人景有刻似冰的好手艺,听他自己说是府上师傅教的,谨防自己以后钱不够可以出去买买手艺。 端和呵呵,似冰雕刻唯有冬日盛行,卖手艺,哪个师傅不如他,他这个也就能哄哄喜欢他的小姑娘。而且他能缺钱,还不是小曲儿听多了。 闻人景摸够了冰,手上也冷的紧,赶紧从小厮手里接过温热的汤婆子暖暖手,启唇也呵出一口‘仙气’,可不等他感叹完冷意,就见端和已经冷的整个人不自觉的缩成了团,不由的开口,“瞧把我们的郡主冷的,面上跟抹了胭脂似的。” “手冷。”端和闻言尴尬的笑。 前世她是北方人,习惯了有暖气的冬日,南方都未必适应,何况这什么都没有的古代。慧正殿的燕楚土著对这里的冷习以为常,甚至有好些人整个冬日屋里就只有一个火盆,她的屋里可是前些日子就放了六个火盆了。 端祀侧目微瞥,就见胞妹冻的面上发红,粉嫩的唇上也已经没了颜色,双手更是已经缩进了衣袖,隐隐看去似乎还在发抖。 “汤婆子换水去了怎么也不备个手捂。”端祀说完已经上前握了握胞妹的手,感受着手中不同常人的温度,面上一冷。复尔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拉起披风后的帽子戴在胞妹的脑袋上道:“要是冷,就先回去吧。” “没想过会在这里坐这么久,没事的。”感受着手上温度急转直下,端和赶紧搓了搓手保持余热,抬首从帽子里露出巴掌大的脸。 端祀闻言,侧目瞪了闻人景一眼,冷着脸开口:“刻完了,看完了,可以走了吗。” 闻人景尚未来得及回答,就见华兰自前面拐角出显出一片衣角来。汤婆子换好了热水,端和赶紧揣在手里,顿时舒服的自己整个人恨不得猫儿样的叫一声,歪头蹭了蹭脖上的毛领子整个人的气质立马慵懒了几分。 她畏冷,多穿几件衣服就行,可她的手一个冬季就别想暖和,就算是有地龙的室内,她的手也热不了。所以只要汤婆子到手,她就算在外面多待几个时辰也没什么问题了。 华兰还给端和掖了掖披风,盖住了她抱着汤婆子的手,端和顿时舒服的差点睡过去,舒服的同时也不忘对端祀开口:“没事了。” 程理清才走到端和面前就见她猫儿似的蹭着毛领子 ,嘴角也在汤婆子到手后换成了一抹轻松的笑意。 端和畏冷,程理清却毫无感觉,他是慧正殿冬日穿的最少的人,四季都是一件绛紫锦袍,结实的跟个小牛一样。以前都以为是自己身强体壮的原因,如今一瞧,整个人面上都能挂一个大写的‘自嘲’,什么年富力强,不过中毒投射在自己身上的一种反应罢了,不畏冷,还真实这个毒药莫名好用的一点。 程理清心里自嘲,眼里却是盯着端和唇角的笑,看的自己也莫名的释怀,唇角噙笑,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开怀道,“这般畏冷,适才来的时候就该多备几个汤婆子。” 端和裹在绛色的披风里,面上绯色尚未褪去,像溢香阁最新出的胭脂,耸肩无奈道:“没带过来,你们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 这里是慧正殿的小花园,入目皆是皑皑白雪与院里的的似冰,正对面,是闻人景字自己刻的冰雕。小花园没有个汤婆子补水的地方,最近的也要出了花园去换水,她来的时候也没想过是看他们在这里刻冰雕,早知道……早知道她就等刻完了再来。 端祀对燕楚的冬日也没什么感觉,只是象征性的添了件鹤纹大氅,一边和闻人景打闹,一边听着胞妹的话,当即身形一顿将手里揉好的雪团扔在闻人景的脑袋上,上前道:“是那傻逼非让我们来看他的杰作,结果是现场制造。” 胞妹本是过来找他一同习课去的,不料闻人景等到习课的香燃尽,就拉着他出来玩雪,结果雪玩着玩着就莫名其妙的手里多了一块冰开始凿,还非让他看着学习观摩。 他妈的这个有什么可看的。 闻人景拉着他出来就为卖弄他那也就只值个几钱的手艺,等到胞妹手上汤婆子换了四五次,才等到闻人景刻完一个似冰。 闻人景被天外飞雪打的脑袋发懵,又听着端祀骂他,当即拿起自己的杰作,“我可是第一次将自己的手艺公之于众,而且我这速度已经够可以了。” “那你刻这个,慧正殿缺吗。”端祀嗤笑,燕楚皇城瑞京,怎么可能少的了国花似冰。 “我又不是雕好摆慧正殿的。” 端和已经从花园长椅上站起,见他赤手拿起冰雕,面上不由的划过一抹羡慕,她喜欢冬日,可她的手在这样温度的室外,可能连抓握都做不到。 也不知道闻人景师从何处,反正似冰的雕刻确实已经炉火纯青,冰雕的赝品与花园里摇曳身姿的似冰相比也毫不失色,甚至冰雕的似冰更具凌厉的美感。 “送你。”闻人惊面上含笑,终于正经了一次。 “我?”端和有点懵,她以为闻人景就是手闲,没想到是送自己的。 “前些日子你生辰的时候就想送的,不过那几日冰没来。”闻人景本就长的正色的脸上添了几分真诚,整个人浪荡全无。 端和垂首呆了一下,没想到他是送给自己的,“这个?”不冷吗,怎么捏在手里也不见他有什么表情。 闻人景见她那个样子就知道在担心什么,当即轻声道:“莫怕,这个不冷的。” 端祀面上划过一抹了然,看闻人景的目光也温和了不少,对着端和道:“拿吧,没事的,可能它的温度还比你手的温度高呢。” 端和半信半疑的接过,她的手刚从汤婆子上移开,温热异常,可那冰雕到她手里居然都没有化。 端和垂首看着掌心的冰雕,和慧正殿里的没什么不同,最大的差别大抵就是没有叶子。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似冰的时候整个人都恍惚了一下,实在是因为它长的和她印象中的大多数花都不一样,花型倒是见过,有点像牡丹。 但是这个颜色与质感实在玄幻,不过还好叶子是她熟悉的样子。而且似冰也不单是长的玄幻,更玄幻的是其药效,传说似冰可以养颜,使人青春长驻,所以似冰的存在比南方水土更养人。 反正传说如此,无人论证,端和觉得应该是假的。不过就瑞京而言,这里的人确是长得显年轻,特别是他的大儿子和小儿子,就连顺德帝听人说也是难得的美男。 闻人景徐徐地解释道:“这是野生似冰旁生的玄冰,沾了似冰气息又百年不化,所以送给郡主当个摆件,如今是冬日放在户外就行,夏日放在房内还可以驱热。” 端和愣愣的将那冰雕的花托在手里,这个世界果然一直在刷新她的认知底线。 “谢谢。”她说。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柚子茶 5瓶;从今若许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春节 过了几日, 端和终于知道闻人景那么不正经的人为什么会那样认真的给她送东西了。 因为, 他要走了。 闻人景九岁了, 该学的东西学完了,夫子浅显讲解的东西于他已经没有用处, 六艺也早就到了水平,所以他要离开慧正殿了。 不过闻人景不同于权幼卿前些日子离去的沉静,闻人景的面上带着极为明显的得意,就像小学毕业的学长对还处在水深火热中的小学生一样, 眸子里含着专属于闻人景的轻佻。 闻人景走的那日,拜别了他的同窗和端祀,还特意到她的教室,嘴角笑意都快咧出一弯月牙来。 端和觉得他就是纯粹来显摆的,“你滚吧你。” “端和妹妹, 再会。”闻人景说完最后一个字, 一反常态的收笑,以一种十分正经的样子掉头走了。 端和以手颐面,面上沉静还隐隐带着几分讥讽。出了慧正殿就是入国子监,这不是从一个温水坑往热油坑里跳吗。 侧目又见他没走几步就开始六亲不认的步伐与背影蹙眉,啧啧两声, 这场面, 真的像极了自己当年中考结束,被无作业的假期侵蚀的以为走向了人生巅峰, 结果理想高中带来的都是痛苦和多倍的痛苦。 不过, 端和捏紧了手上的笔, 在宣纸上挥笔写下一个权字。 她还记得权幼卿离开的那日,权幼卿离十岁其实还远,本该还有半年的,可他其实早就习完了慧正殿的教习目录,甚至有的时候某些观点都能对的夫子哑然不知所言。 细究的话,他本该今年六月份就可以离开慧正殿去国子监了,可是后来莫名的在慧正殿多待了半年。 离开的那日,权幼卿谁都没说,还是慧正殿学生私下谈论才有人惊觉,权太傅之子的权幼卿已经离开慧正殿了。 权幼卿此前就不常来慧正殿,他的父亲是当朝太傅兼武英殿大学士,任今上顾问,有这样的父亲,权幼卿就是不来慧正殿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不需要沾皇子福分蹭大学士的课,他亲爹就是大学士之一。 端和在笔下权字打了个叉,又写了闻人二字,也在上面打了个叉。权幼清走了,闻人景也走了,明年下旬程理清也会离开,然后就是兄长。 到时候慧正殿就只剩她一个人了,这里也就对她彻底没了吸引力。 端和瞥了一眼自己书案上的似冰,前些日子这东西她是放在自己屋里的。 她的房里放着六个火盆,白天放在屋里增温,晚上撤下去以防一氧化碳中毒。似冰就放在靠窗的小几上,旁边是她收藏的一些磨喝乐。起初她还担心会化掉,后来试了好几次就彻底没了顾及,反而似冰越来越透亮,夜间火光映在上面,华光溢彩。 闻人景走了,她居然莫名的开始怀念那个二哈一样的人,就像她其实很想知道那张宣纸上到底写了什么艳词一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玉炉冰箪鸳鸯锦,份融香汗流山枕。”这种,不过以他的年龄,应该是写不出这种境界。 所以她将他送给自己的似冰雕像摆在了慧正殿的书案上,而且它上面沾了似冰的气息,本来似冰气味恬淡,凑上前去大抵也就隐隐闻到一些味道,反观这个雕刻的赝品,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年熏陶,味道竟比一般的似冰都浓些,放在室内还能替代熏香,最重要的是绝对安全无害。 她此前要是知道这个东西,一定会给程理清先弄一个的。 当然,她已经派人出去寻了,不过听说不好找,也不知道闻人景哪来的一块,真的是破费。端和心理默念一句,然后面上毫无愧意的对着自己扇了扇风嗅到。 好闻,这那是冰雕,分明就是一朵不谢的似冰花。 ...... 胤康七年冬月庚寅。 端和终于迎来她到这里的第一个,也是真正意义上的大长假,自冬月二十四开始到年后的正月二十,为期二十六天的春节加上元节休沐。 在此期间,燕楚停朝休假,胤康帝也难得可以扔下手中朱笔,认认真真的封赏百官,除却军事,一切事务都会等到年后处理。官员府衙上落了锁,挂上了大红的灯笼,临走之前还贴好了新写的对联。 街上到处都是绯色,偶尔蹦蹦跳跳跑过去的孩童也红火的像个小灯笼一般,手上提着爆仗走百病上城头,妇女孩童遍游城墙,穿着华丽喜庆,面上也带着喜色。 帝王不论政,府衙不开门,唯有五城兵马司每日游走治安,瑞京城上空没了帝王威压,也似乎一夜变成了享乐之所。 瑞京大大小小的舞乐教坊在市井奏乐演唱,酒肆果铺上新品,服务业赚的盆满钵满。 各府送来拜帖贺岁,端和就坐在母亲身边看她回帖,燕楚拜年不用进府门,送上拜帖就是一句见拜帖如见本人,每年到这个时间,府门上还会贴专门用来放拜帖的袋子,上书“接福”二字,朱色的,如同后世的红包。 端和昨夜刚收到母亲给她的压岁钱,以彩绳传钱,编作龙形,置于床脚。若非华兰提醒,她都不知道,结果压岁钱提出来整个人都惊了,她也不知道别人家是什么样的,反正那个一看就是母亲准备的龙形压岁钱上挂的,不是铜钱,而是金钱,份量重到惊人,下面还垫着几张地契和房契,看的端和差点以为端章氏把自己的嫁妆都给她了。 也不怕她拿去糟蹋?还是瑞王府其实这么肥? 问了端祀才知道,真的是母亲的嫁妆……但是这么早就给她,不怕自己三两下败光? “母亲每年都这样,你若是记得此前的事,就不会这般问了。”端祀今日头上还戴着她当时送给他的兔子发带,依旧是一身玄色锦袍,外披白泽纹大氅,端和看着,似乎又高了些。 “那兄长呢?” 端章氏自小给她的压岁钱里就有自己的嫁妆,她如今六岁,也就是送了六年,那等到自己成人,母亲的嫁妆不都进了自己的兜里吗。 “我不需要这些。” 端祀随意的开口,一点也不嫉妒,他有世子之位,以后世袭父亲的爵位,受食邑,食俸禄,他要母亲的嫁妆作何。 端和愣神想了想,也是,端祀是以后的瑞王,一边受王爷俸禄,一边有宗人府官员俸禄,还有封地,他怎么会在意母亲这点小钱。 不过,端和又看了看那些票子和房地契……似乎也不是小钱。 但是嫁妆这个东西真的看的她莫名的有点慌,她一听到这两个字就难受,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难受。 春节休沐二十六日,端和在府里待了不过两天就无聊了,又听说权幼卿这几日都没有出门,好像是权太傅布置了作业,把自己关在屋里想答案呢。 至于兄长,去找闻人景了,听闻这小子一言不合报了宁江景行书院,当场气的礼部尚书差点心脏病突发,本来斯斯文文的尚书大人当即没忍住,直接就上脚踹了。 这不是学校好不好的事,而是报了景行学院就说明闻人景完全没有入仕的心,尚书大人对这个儿子一惯宠溺,就算他做下这么多荒唐事也从未真正动过怒,不料书院一事直接激的差点没当场把闻人景给抽死,若不是尚书夫人拦住,怕是命都没了。 端和也是第一次知道温温和和的人生起气来如此恐怖,她见过礼部尚书,长得白净斯文,面相与闻人景五分相似,只是不同于闻人景皮相的正色,尚书大人是真的正派,长得一张斯文的脸,行事稳妥的像个老太爷。 端祀去看他兄弟了,端和也只能去郑国公府找她自己的兄弟程理清了。只是,端和没想过自己运气这么差,春节第一次上门就遇到了两个重量级人物——郑国公和郑国公世子程道远。 端和对郑国公印象还好,是个十分和蔼的老爷爷,没有任何身为公爵的优越感,天子特允其可以不上早朝,所以郑国公每日将公文派人送入宫内,别的时间就和前世公园打太极的老大爷一样,在瑞京各地随便晃晃,走来走去的,要不就是找一家酒楼小酌几杯等到夜深回府睡觉,第二天继续喝。 她不喜欢的是郑国公世子程道远,程道远长相就十分不善,而且为人阴郁,比她第一次见到程理清的时候更甚,而且她能在他的眼里看到明显的不屑,就像她不过是个蝼蚁,动动手就能铲除一样。 程道远给她的感觉比石乐志更具有辨别性,石乐志是上阵杀敌的戾气,这个人则像是心理变态一样的阴晦压抑。郑国公府上到处悬着的红色灯笼里的烛光打在他脸上,都带着几分诡异。 端和努力不去看他,对着郑国公施礼道:“端和见过郑国公。”随后转头对程道远道:“见过程世子。” 郑国公看到她,也已经习以为常,甚至端和有时候找程理清的时候还会给郑国公带点小东西,用孩童的思维,像是对自己喜欢的老爷爷一样。 郑国公头发花白,今年已经六十又九,等到明年就是古稀之年,不过你别看他年纪大,身体其实硬朗的很,开口也是中气十足,“郡主又来找清小子啊。” 程道远面色未变的点了点头,还是如常的拉着脸,那张脸就像是不会笑的假皮一样。 “是啊,不知道小公爷在不在?”端和面上带笑,眼见郑国公腰上酒壶,笑得更开了,看来又是打算去喝酒了。 “在的在的。”郑国公喜欢小孩子,就像他喜欢自己的幺儿一样,只要是讨喜乖巧的孩子,他都能对着他们乐呵的笑几声。 反观程道远,点了个头就走了。 不过还好程道远走的早,端和才能和郑国公聊下去,郑国公被她逗的连连发笑,面色都红润了几分。 等到端和拜别了郑国公去找程理清的时候,才发现程理清原来就在两人聊天的身后的抄手游廊上,目光所及是被冬雪盖的严实的地皮。 她记得这里,雪被下是郑国公最喜欢的易和草,燕楚最常见的杂草,杂草该长什么样,易和草长什么样,郁郁葱葱离离矗矗。 “你来了啊。”程理清开口,他适才就发现她了,所以一直坐在这里等她和父亲拜别来找他。 端和点头,随意的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怅然的开口:“是啊,为什么盯着这里看。” “以前我就知道自己冬日相比别的季节会安静一点,冬日易和草枯败,等到春日抽出嫩芽,这个时期有几次我会懒到手上不带马鞭,杀戮也相对会少一点,以前不觉的有什么问题,只觉得冬天气候问题,却从没想过是中毒的原因。” “怪不得之前一到冬日,程道远面上阴郁就会更甚几分,虽然不是对着我,但我能明显的感受到他身上气势更冷几分,就像燕楚的冬日一样。” 端和习惯了听他说这些,就当是发泄。程理清没什么朋友,有的也只是在慧正殿以他为首的二世祖或者瑞京城里跟在他屁股后面使坏的纨绔子弟。但那真的是没脑子的一群人,脑回路惊奇的就像那个太仆寺少卿的大舅子,不过是借着他的身份狐假虎威罢了,朋友?不过是一群傻子。 端和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程理清语气淡漠,完全不像平日的他,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小的时候我就觉得程道远不喜欢别人,不管是谁,因为他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是冷着一张脸,从不亲近。我听淮恒说过,他从小到大程道远一次都没和他亲近过,所以他一直很羡慕我。” 程淮恒,是程道远的嫡长子,郑国公府的嫡长孙,程理清的侄子,如今也已经二十又几了。 端和点头,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他知道自己一向不会安慰人。 “我一直觉得程道远就像是个披着活人皮的死人,可是后来他对我笑了,我就觉得他是个活人了,现在我发现他就是个会笑的死人罢了。”程理清面上换上一抹不屑与嘲讽起身,腰上依旧绑着鞭子,虽说冬日没有易和草加持他不至于特别暴躁,但是按照他中毒的时间,在他还没有扳道程道远的每一天,这个鞭子都不能取下来。 取也只能是程道远的人头滚落在自己眼前之时。 程理清坐的久了,起身动了动,看着端和也起身抚平衣上褶皱道:“今日废话说完了,走吧,谢谢你愿意听我乱七八糟的故事,当然若是能打赏几钱就更好了。” “来,小爷赏你的,拿去买马草吧。”端和闻言不由的笑了笑,自荷包里拿出几颗碎金子,她本来是想用它们打几片金叶子的,还不如给程理清呢,她还懒的打。 程理清邪气的面上带着几丝不确信,“真的给啊。” “压岁钱。”端和走在前面,听着这话头也不回道。 “哦,春节快乐。”说完赶紧跟上端和的步子。 “春节快乐。”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容瑾 2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布伦特 难得遇到连续二十四天的假期, 端和玩的有点嗨, 和程理清出门还遇到了扒手, 差点把她腰上皇太弟给的血玉给偷走。 不过她当时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气愤,而是好笑,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敢在暗卫眼皮子底下偷东西的人,偷的还是皇家私物,这玩意儿拿在手里又当不了,简直就是个手榴弹, 抢她的血玉还不如抢程理清得到鞭子呢。 端和抿着唇忍笑,憋的她脸疼,对着那位扒手少年解释了一番自己的血玉,看着其面色越来越冷,还带着一闪而逝的惊恐, 更憋不住了, “刚来瑞京的吧,要不怎么该认识一个都不认识呢。” 以前的她可能尚有人不知,可如今上了“少姝榜”的自己,瑞京谁人不知?再说了,她身边可还跟着瑞京最出名的小煞星, 郑国公幺儿程理清呢。 结果这人居然一个都不认识, 太不懂瑞京的规矩了吧。 端和看他被暗卫压的不敢开口,当即挥手让暗卫退下, 见他神色顿时轻松不少才道:“回答我的问题。” 俯地的少年抬起头来, 端和顿时就知道为什么自己对偷了自己东西人也生不出气来的原因了, 因为他长得实在隽秀,唇红齿白像她屋里几上摆的磨喝乐。 若非暗卫将他提过来扔在她面前,她一定不会认为他是扒手,那少年穿着整洁,面色白皙,除却脸上有几道疤之外,实在看不出哪里有一点儿扒手的样子。 “是。”少年偏过头不去看她,他完全不知道这小姑娘既然抓住了他,为什么还不把他扔给衙门,反而在这里笑,那里好笑值得她扬起这般明媚的笑意? 程理清眼见端和不自觉的勾起唇角,当即冷哼一声,若是端和此前眼里出现一点点的厌恶,他手里的鞭子都会毫不犹豫的挥下去,可惜了,她没有。 端和无聊所以什么事都想刨根问底,“从哪里来的,身上银子呢?” 大抵是端和面上毫无敌意的笑,让他全身都放松了下来,那少年从地上起身正视她道:“庆云府,银子被偷了。” 少年起身,端和才发现他其实长的很高,应该和章之佩差不多,需要她仰视才能看到其面色。 程理清见他起身,也不看端和,当即一鞭子抽上了他的腿,那少年刚刚直立的腿顿时弯了下去,直接跪地,落地还有一声脆响。 “我朋友比较暴躁,抱歉。”端和笑眯眯的开口,眼睛眯成了月牙。 她确是不想伤害他,可也不代表她会喜欢一个扒手与她平视,而且适才他起身后,她看那少年就成了仰视,这一点她确实有点不爽。 人嘛,总是容易沾上一些不好的习惯,比如现在她习惯了在某种时候占据高点,不论生理还是心理。 少年被一鞭子打得跪地的同时,清秀的面上闪过一丝怒意,不过须臾已经被低垂的脑袋遮住不再言语。 “如今燕楚全国停朝休假,不过五城兵马司还是有人的,你若是想进去,我可以立马派人将你送进去。” 那少年垂首的脑袋终于又低了几分,一字一句道:“还请小姐赎罪。” “缺钱吗?”端和听着这句别扭的道歉,摸着下巴道。 “缺。”栖木十分痛快的开口,他第一次到这里,什么都不清楚,钱财还被偷的一干二净,不缺钱他偷什么血玉。 “那正好,你今日偷了我的东西,就当是一种缘分吧,我也不送你去五城兵马司的牢狱,去我庄子上当壮丁吧,包饭。”端和勾起标准假笑,一脸为他着想道。 “壮丁?”那少年仔细品了品这几个字,面上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那你是要去五城兵马司吗?” 少年听着那五个字,当即摇头,脑袋摇的跟个泼浪鼓一样,利索的开口:“不去。” “那不就得了。”端和拍手,随手指了一个暗卫道:“带他去我的瑞京城外别庄,交给慕昭,他知道我什么意思。” 事情解决,端和将血玉重新寄在腰间,燕楚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她现在手上拿个手捂就可以出门。 程理清眸子一转,大抵猜的出她想干什么,不由开口道:“你庄子上没人了吗,还要将这种人扔过去,不碍眼?” 端和不解:“碍什么眼?他长得可以就不碍眼,而且我看确实不像扒手,起码骨气不像。”敢在知道他们二人身份后还无所畏惧的起身,这人不是傻子就是自己本身身份就不低,不懂真正的奴骨。 还有就是道歉与问话时的回答,反正她看着怎么也不像是扒手。再说了,她要种植她的土豆,现在那里都缺人,特别是定宜那边,贵的不说土地,是劳动力。她买的土地越多,需要的劳动力就越多,现在别说是个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就是四十几岁的老大娘她都想包邮送到庄子上去。 端和一顿,怎么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像人贩子??? 程理清耸肩,“看来你是真的缺人手,要不我把你送我买马草的钱还你,你多买几个人?” 端和很干脆的开口:“不要。” “那我以后若是没饭吃了,可以去你庄上当壮丁吗?” “随时欢迎,你去的时候我还可以买几个爆仗恭迎程小公爷莅临。” 程理清眸色暗了暗,不再言语。 ...... 胤康八年二月己卯。 慕昭传来消息,别庄上土豆丰收,布伦特会简单的料理,前些日子挖出来试吃了一下,当时乐的胡子都快掉了,对着他连连竖了好几个大拇指。 端和当时一听,立马就坐不住了,当时就坐着马车过去了。其实她更想骑马的,可是御马瑞京……她真的不敢。 端和到城外别庄的时候,慕昭已经在门口侯着了,还是如常的挥了挥手,端和提起裙摆就跑过去。 端和上前展颜笑容可掬,没有看到布伦特,当即道:“布伦特呢。” “布伦特吃多了睡着了。”慕昭如实交代。 “噢,没事没事。”端和随意的摆手,布伦特能跟着慕昭远渡而来就已经很好了,再说了年龄都那么大了,跑来看她有什么意思。 端和语罢,很明显的听到有人冷哼一声:“呵。” 端和闻声看去,自己也愣了,这人谁? 栖木见她眼中疑惑,嘴角嘲讽更深了,开口道:“壮丁。” 他这两个字一说出口,端和顿时就知道这人是谁了,了然道:“哦,你还没跑啊。是不是我庄子上的伙食还不错?” 慕昭在一旁听的无言以对,最后决定还是提醒一下:“郡主把人交给卑职,卑职自然得看着,若是在卑职手里跑了,卑职就该以死谢罪了。” 栖木给了端和一个你听听的表情,然后撇过头不去看她。 “那也是你太弱了,慕昭手里都跑不了,你个子是白长的吗?” “我不习武。”栖木被这句话堵的气结,恍然间发现她比自己第一次遇到的时候还卑劣了。 端和才不管这些,她要怼的人必须怼完才舒坦,“慕昭比你小还没你高,你看看你,除了呈口舌之争还会什么?” 慕昭在一旁看的哑然,完全不知道该不该说话,只能瞪着眼睛看着两人一来一回。 谁知道郡主突然侧过头道:“他怎么会在你身后?” 慕昭终于有了机会开口,当即道:“栖木懂外邦语,说的比庄子里先生讲的还好,所以他现在是卑职的夫子。”大概是夫子年龄与他相差无几,慕昭说完,面上耳尖又红了。 端和怼上瘾了,闻言,当即对着叫栖木的少年道:“想不到你这么厉害,我还以为就是个长得好看点儿的壮丁,没想到还附带技能。” 栖木不怼人了,点头道:“我有起码的生存技能。” 端和耸肩,“知道,不就是拿别人东西的技能嘛,我知道。” 栖木面上被气的通红,端和看着觉得他呼吸都快不畅,当即收了自己的毒舌,“我知道,你上次是有缘由的,不过你若是真的想离开,就走吧,在这里白干了两个月扯平了,你爱去那里去哪里。” 栖木闻言,当即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端和点头,她本来以为这个人不过几天就跑了,结果居然忘了自己的别庄也是有侍卫看护的,倒是真的让他在这里坐免费壮丁了。 “那我走了。”栖木开口,当即转身离开。 “真的让他走吗?”慕昭不确定的问她,看着那身影越来越远。 “你舍不得吗?” “……”慕昭不说话了,他害怕郡主怼他,他还说不过。 “走吧,不知道那里来的人,还是不要过多接触为好。”她找人查过他,名字都是假的还怎么查,还懂外邦语,燕楚人懂外邦语的算不上多,要么是家里从商,两国贸易需要;要么就是想去鸿胪寺接待外宾当皇家翻译,一个街头沦落为扒手的人都会说了? 余光见那高挑的身影越来越远,端和开口道:“走吧。” “是。” 端和一面往里走,一面开口问道:“布伦特已经吃过了吗?味道怎么样?” “布伦特说他自己觉得这边土地种植的有一种不同于戎邦土豆的独特口感,他很喜欢。” 味道好就行。”她要求也不高,而且她以前吃土豆也都是加了料的,有了香料什么都好吃,她要的不过是这个作物在燕楚可以种植并且有产值罢了。 “瑞京的已经有收成了,那庆云府和定宜的呢。” 慕昭既然让她来,自然已经做好了被问的打算,当即开口:“庆云府比瑞京收成还早几天,定宜的土地布伦特说还需十几天。” “嗯。”和她预料的差不多,端和说着一边掀起帘子,差点被屋里烟气熏瞎了眼。 慕昭颇为不好意思的开口:“布伦特畏寒,所以炭盆比较多。” 端和被眼熏得眼睛疼,自己都觉得眼睛红了一圈,眼泪直接就下来了,“换炭换炭,布伦特种出了土豆,这些炭我请了,给他用最暖和,烟最少的那种。” 慕昭领命:“是。” 在一众人掀开屋里门帘的时候,布伦特已经被从门缝钻进来的寒风激的整个人都抖了几分,当下也睡不着了,赶紧从椅子上起身。眼睛还没睁完,就见他现在的小主子已经到了,还被屋里烟气熏得红了眼,当即面上闪过一丝难为情,道:“见过尊贵的小姐,小姐尊体万福。”用的还是外邦语。 布伦特还是不会燕楚话,不是他不学,实在是太难了,他学不会。并且这里的语言实在烫嘴,还有好多他发不出的音节,他真的很佩服夷市里说到一口流利燕楚话的老乡。 反正他在别庄上有什么要求都是直接给慕昭说,而且他的小主子也说的一口流利的西语,他学不会燕楚话也没什么大影响。 所以在知道燕楚话学习的难度后,布伦特十分明智的决定不学了。 “这里的炭我会命人给你换的,你年纪也大了,如果想要拿更多的金银,就必须护好身体,整日被这样的烟熏着,对身体不好。”端和见他醒了,自动切换为西语,对着布伦特那张异于他们的脸道。 她真的好想说一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可惜她说了谁听得懂? 布伦特只听到给他换炭,整个人就已经激动的不成样子,面带喜色,感激的开口,“感谢我尊贵的主人,神会为您的仁慈送去福音,愿您万福。” 端和很喜欢他的祝福。 ...... 端和这几日很忙,莫名其妙的忙,忙的整个人昏头转向。 忙着试吃,研究做饭,然而她上辈子只会煮泡面。所以目前仅有的土豆该怎么利用都只能靠她开口表述,或者靠师傅们精湛的手艺自我发挥。 后来她发现了,自己的脑子里只有吃的画面和加了滤镜的照片,做法什么的是真没有.....算了,还是留给师傅们自由发挥吧。 土豆的种植已经说明了燕楚土地完全适宜种植这些作物,更重要的是亩产,粟和小麦种植不过亩产四石,而土豆的种植若是施肥除害做齐全,收成可以达到五十石,而且这还是一个保守的数字。 布伦特的屋里换了和她一样的银灰炭,无烟不易熄。虽然说是无烟,她还是闻的到味道,比起不知道吸的什么烟的炭盆,她还是喜欢汤婆子,晚上撤了炭盆就在被窝里多放几个汤婆子,放炭盆还不如拿去烧炕,一个热炕就能让她睡一个好觉。 不过现在布伦特的房间,她进去终于不用闻那令人窒息的烟灰味了。 ※※※※※※※※※※※※※※※※※※※※ 第一次发的这章后面是以前乱码的一点,发错了,已经改好了,抱歉抱歉。 也算是日万了,我发现人还是要逼一逼自己。 推广 又过了几日, 土豆大丰收, 产量最好的不是瑞京, 而是庆云府。最差的不用猜自然是定宜,定宜土地果然贫瘠, 端和扶额,她投资的物力财力全被拉去整改土地,无人开垦的荒地去年能用都是奇迹,她也不好求产量。可土豆产量跟稻米一样......实在心塞。 而且她在定宜买的大片土地, 加起来还没有庆云府几亩良田产的多,太糟心了! “和儿在想什么?”端祀盯着胞妹看了半晌,秀眉微垂,沮丧加无奈杂糅在一起,眸子里闪过千般变化。 端和夹了一口菜送至口中, 闻言怏怏道:“种子的事。” 她的事, 兄长知道的七七八八,她也没有想过刻意隐瞒,去年种子回来能够迅速在庆云府和定宜试种,很大一部分都是兄长的功劳。 “定宜土地荒废已久,土地是多, 但是要想全部利用起来, 起码也得几年,再加上省州府零散的土地, 推广下去差不多都得十年。”端和叹气, 第一次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燕楚幅员辽阔,除了定宜的大片荒地外,各省州府自然也不是只有良田,还有许多佃农靠着手里几亩贫瘠的土地养活一家。 认真说起来,这些作物的推广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只有等她带回来的种子产量稳定后,胤康帝才可能下诏推广,慕昭下海带回来了三种作物,产量稳定这个结论起码都得两三年才能得出。 其次,胤康帝下诏,等到户部量算土地,看好那里适宜种植,然后定制计划推广实施又得等到来年。 “啊,头大!”端和捂着脑袋哀嚎一声,果然什么事都不好办,她可能真的只适合当废物点心。 端祀勾唇,眸中溢出点点流光,用公筷夹了一块鱼放在胞妹碗中,徐徐道:“等到玉米和番薯种出来了,父亲上报圣上,胞妹就安心交给户部处理吧。”户部尚书前些日子被镇国将军府的事吓得不轻,万寿节休沐结束的时候头都秃了一半,明摆着做了亏心事,安分的不得了,就差跪在今上脚边表忠心。粮种一事交给户部处理,放心。 胤康帝的雷霆手段与心思真的不是谁都能猜到的,比起直接发问,这种沉默明显更渗人。端祀心下思索,眼中划过一抹冷意与不屑,不过是一群当了几十年官的老家伙,真的以为帝王心思和帝王年龄一样? 蠢货! 端和又夹了一块鱼肉送到口中,懒懒的吐出一个字:“好。” 户部接手自然比她靠谱。嗯,还省钱。 端和品着嘴里细腻嫩滑的鱼肉,是阜江鲥鱼,极为名贵,可是不等她咽下,就觉得空气一冷,抬首就见端祀眼中一闪而逝的不屑。 端和细细的嚼着鱼肉,口中滋味过于鲜美,眉眼不由地眯了起来。 她知道的,端祀和慧正殿大多数人都不一样,慧正殿一众的贵公子,说起腹黑与少年老成,端祀绝对是第一位。端祀永远是一副公子做派,对谁都温和,除了要好的闻人景,大抵谁都不清楚兄长的本性。 端祀看着是个好相处的,但若是你盯着他多看几眼就知道了,那双待人温润的眸子里什么都没有,看的深了,反而会从里面看出深深的不屑来。 若她不是瑞王郡主端和,看到的绝对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瑞世子。 端祀甚至不同于太傅之子,“少才榜”榜首的权幼卿,他绝非普通的世家子雅人深致,端祀知道的东西惊人,国事帝王新令,各府腌臜,就连偏远地方乱七八糟的小事问问兄长,都能知道的七七八八。端祀早已被定为锦衣卫百户,只等国子监毕业前往任职。 端和第一次知道兄长会去北镇抚司任锦衣卫百户一职时就笑了。任职锦衣卫,端祀一定不会是简单的百户。知道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还和皇太弟走的近的,一定是影察司的人。 影察司什么地方?是皇帝最忠实的鹰犬,是燕楚百官只晓其存在但无人了解其内里的,燕楚最隐秘的暗卫组织,比起锦衣卫更甚。 皇太弟是谁?是没几个人知道的影察司司主! 端和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了想,突然就笑了,拿起调羹舀了一口汤,刚送到唇边张了张嘴就猛地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 端祀赶紧放下碗跑到端和旁边拍了拍她的背。 咳咳...咳…咳……端和觉得自己肺都快咳出来,喉咙涨疼,生理盐水止不住的溢出眼眶,咳得她五脏六腑发紧,难受的要命。 索性持续时间不长,端和咳得嗓子裂开一样的,一面擦着生理盐水,努力压下差点吐出来的脾肺,一面对兄长抱以歉意,“呛到了。” 果然,食不言才是对食物最大的尊敬,她适才不过是想张口来一句,就差点被灌下去的一口汤要了卿卿性命。 “吃饭的时候不要想那么多。”端祀抬目,见胞妹眼眶泛红,面上严肃。 端和乖巧点头。 下午的课是国学,慧正殿的识字课授完后,依《四书集注》一书规定,最先习的是《大学》,而后才是《中庸》、《论语》和《孟子》。 端坐在案前的夫子一手握着书本,一手拿着戒尺,戒尺上刻有慧正殿戒四个大字,抽在手心上红肿凸起,明眼人一看就是被夫子罚的。 说起戒尺,端和还是有些心悸。作为真正的贵族小学,慧正殿的生员自然尊贵,殿里夫子打不得说不得。只能将怨气积攒在手中七寸六分长的木块里,戒尺不常用,但是逼急了一戒尺下去,整个手心通红,肿起来一块,隔着烛光看去,透亮。 偏生被夫子打了还说不得,告诉族中长辈不过是自讨苦吃,可能还会换来祠堂半日跪。 慧正殿最严厉的夫子姓海,很不幸的,《大学》就是海夫子的固定授课科目。慧正殿八成的学生都被其抽过手心,包括大皇子,包括程理清和以前的端和原主。端和自己没被戒尺打过,只是看别人被打,海夫子戒尺举过头顶,眉目严厉,然后迅速的落下,戒尺打在皮肉啪的一声,听的就手疼。 每次到海夫子授课,慧正殿的学风都会上好几个档次 。 海夫子年逾花甲,燕楚正值风华的大人一半都曾是海夫子的学生,深谙其中力道,对自家孩子的抱怨也只能装鹌鹑,面上正色安抚,心下也知道自己儿时对其恨的深沉,可如今为人父母,实在说不出海夫子一句不是来。 端和总觉的海夫子像极了初高中班主任,慧正殿祭酒都比不上海夫子手里戒尺带给人的威慑,就连一向小霸王的程理清被海夫子抽了手心,照样乖乖受着不敢造次。 不过程理清等人已经将海夫子的所有授课科目全部习完,只有她一个苦憨憨才开始海夫子的第一个科目。 端和心下哀叹,也不敢像别的夫子授课一样随意,手肘颐案,身板挺直,目光如炬。海夫子带着颤抖的声音传入耳中,慧正殿的生员都不敢乱动,何况陪读,端和坐的端正,眼神微瞥。 “郡主。” 端和一听这句就知道大事不好,还没看清楚关乐什么表情就先把自己给卖了……靠! 端和面上带笑,是小姑娘甜甜的微笑,还带着些疑惑懵懂,似乎不知道夫子喊她干嘛,起身施礼道:“夫子叫学生作何?” “知止而后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不知这句郡主何解?”还夫子说完还扬了扬手中戒尺。 海夫子带着斑点的皮肤松弛,唯有手背发紧,端和的心随夫子手背一紧,感觉海夫子手里扬的不是戒尺,而是她漏了半拍的心脏,“知道达到至善的境界而后才能确定志向,确定了志向才能心无杂念,心无杂念才能专心致志,专心致志才能虑事周全。” 她不能被抽手心,成年的灵魂被小学老师抽手心,太没面子了。 海夫子握着戒尺的手一松,背上皮肤涌出褶皱,端和心下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安能而后虑,虑而后能得。郡主理解的很好,坐吧。”海夫子重复了一句道。 端和闻言落坐,不敢造次,这眼神太好了,起码也是5.2。她适才不过是想到看看关乐什么表情就被拉起来当了活靶子,下次乱瞥轮到她的一定是戒尺,她发誓。 不过她借着起身已经看到了一向认真的关乐的表情,不过因为夫子喊她名字的缘故……面上表情全部换成了对她的担忧。 关乐都怕她被打手心,可见海夫子威名。 胤康八年四月戊申,番薯玉米投种,照例是瑞京,庆云府和定宜各有一部分。 端和想吃玉米想的百爪挠心,海夫子虐的她整个人身心俱疲,上课抽查,抽背,背书目录一本书,背完一本接一本,课后作业往死写,太难了! 端和时常被作业和海夫子的脸气的想哭,她现在是彻底怕了海夫子,海夫子的德高望重和他的教学方式一点都不符合,要命。 可惜她也不能说什么,海夫子似乎对已经当了京官儿的诸位大人仍有威慑,反正父亲那日拍了拍她的脑袋,长叹了一句:“慢慢来吧,习惯了就好。” 她当差点对着她爹来一个颜艺。 所以端和现在只能靠美食和撸猫续命,一面撸猫一面化悲愤为食欲,吃土豆,吃小点心,吃零嘴儿,加上想吃玉米…… 今年二月多收的土豆,一半分给了佃农,另一半全被兄长收到了自己名下茶楼酒肆,交由各地大厨依照当地人口味处理售卖,反正土豆本身无味,炒爆熘炸烹,烧焖炖蒸煎,怎么折腾味道似乎都不错。 端和也收了心,虽然过程漫长艰辛的多,但幸好她有兄长,还有父亲,什么也不用操心。 她的暗卫是父亲给的,父亲当然会知道她的所为,她给兄长解释的时候自然有人会告知父亲,不论是暗卫或者是兄长。反正现在种子回来了,就代表她成功了一半,别说是兄长和父亲,谁来问她都会说。 以前是怕带不回来种子,可现在她有种子,只要人力物力达标,总会开花结果的。 兄长还给了她几个人,能力只输暗卫。端和当时摸着下巴看那几人,一个个的神龙马壮,铜浇铁铸,像瑞王府门外的石狮子。 手里有自己人了,操心事儿就更少了,端和心情愉悦,手里拿着一包小土豆,是府里师傅新作的小零嘴儿,土豆泥里拌了料,里面还裹了肉馅儿,可以当饭吃。 端和将油纸包递了过去,“吃吗?” “你吃吧。”程理清摆手推辞,四下无人,面上表情也缓和了不少。 “瑞王府特定的美食,确定不吃?” “来一个吧。”上次答应他作物结果后送一份去他府上,后来想了想郑国公府上复杂和阴郁的世子程道远,还是没有送,只能在慧正殿的时候和他分享一下自己的小零嘴儿。 程理清听着这话就知道了,是土豆,当即把自己适才说出口的推辞话又重新捡起来,就着小土豆一口吞了。 吃完还像模像样的点了点头,“还行。” “还行你手怎么又伸进来了,说个好吃很难吗。”端和一把拍开他的手,死傲娇,给他吃了那么多东西,问一句都是还行。 程理清当即点头,拉长了尾音:“太难了!” 端和闻言猛翻白眼,一把捏紧油纸包,重新拿到自己怀里,“不给你吃了。” “不吃了。”程理清起身,右手摸上了腰上软鞭,感受着手下的不适应,轻轻的蹙了蹙眉。鞭子前几日刚换了新的,拿在手里颇有些不习惯。 余光见旁边来了人,程理清的面色倏然一变,看向端和的目光也随之冷下来。 腰上不显眼的荷包,也仿佛轻轻的晃了晃。 端和自然知道他这样是为何。如今正值四月,易和草疯长,正是子夜歌和易和草气味交融最厉害的时候。 程理清的面色一日比一日阴沉暴躁,甚至开始向程道远特有的阴郁转化,又有一点不同,比起程道远的深沉难测,他就像是个用鲜血才能镇定的一点就炸的爆仗,稍有不如意便是一身血气。 慧正殿隔壁的豢奴所就成了他最常去的地方,进时翩翩世家郎,出时长鞭曳地满身煞气,拖出长长的血痕,偶尔身上还会沾有血迹,等到程理清出了豢奴所站定,那血渍累的滚圆,然后坠落在地,砸出点点血花。 她很清楚,程理清比她可怜的多,比起连智商都没有,手段拙劣的赵氏,程道远的手段精明和暴虐无道,都远非一个姨娘能比的。 所以比起她轻轻松松解决赵氏,程理清要想解决程道远就必须万分谨慎,他的身后只有万丈深渊,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端和侧首,眼见来的几人都是之前跟在程理清身后狐假虎威的几人,只不过现在他们已经不敢跟在程理清身后了。 “见过郡主,见过程小公爷。”大抵是看到了程理清的目光,那几个人明显一个哆嗦,忙道。 程理清看了端和一眼,嗯了一声。 端和面上含笑,点头。虽然她不喜欢这几个熊孩子,可是看在程理清把他们唬的愣愣的份上,还是笑笑比较好。 可惜了郡主的明眸皓齿与程小公爷让人琢磨不透的情绪放在一起,难免觉得有些诡异,和程疯狗在一起还能笑得这么开心,端和郡主果然剽悍。 “郡主,我们几个就先走了啊。”几人勾肩搭背,面上带着对程理清明显的怯意,语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开。 别说他们,程小公爷最近的悍事不少,就连豢奴所门外守门的禁兵看到他也难保不被其吓到,他手上有太多命,而且有的命不比他们低贱多少,所以为了自己的命,还是能躲就躲吧。 不过幸好小公爷快离开慧正殿了,要不这慧正殿真的没法待了,不说他们一个殿里授课的,就是隔壁临近的几个殿里,小姐们可都请了假回去,只等这瘟神感觉离开再过来。 程理清感受着他们的不自在,轻蔑冷呵不做表示。又见那小姑娘面上还带着笑,神色不由暖了几分,语气却十分不快:“你对他们笑什么。” 慧正殿的人一个个的拿他当瘟神,所到之处不出不消片刻清场,就是殿内习课附近桌的人也害怕与自己对视,个个板着脑袋,似乎被他看一眼就能原地昏过去。 “一群垃圾。”程理清低声,自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看他们被你吓得不轻,想着中和一下。”端和调笑,漫不经心道。 心下却是一沉,理清的变化慧正殿众人都看在眼里,有一次居然对夫子也亮出了鞭子,也不知道程道远怎么善后的,这么大的事,居然没一个人管。只是程理清的风评越来越差,早就掉出了“少才榜”前十。就连兄长也已经隐晦的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让自己与程理清保持距离。 他太危险,危险到敌我不分。 可若是她保持距离,程理清就真的没有朋友了。程理清之前交的狐朋狗友早就没了来往,这几日又被他的戾气吓得不敢靠近,还说什么友情。 “不用。”程理清说完这两个字就捏着软鞭走了,他不能再逗留,因为瑞世子到了。他中毒一事唯有端和知道,所以他这副模样瑞世子不喜欢很正常。 端和目送着程理清的离开,抬首扬起明媚笑意,添了几分真诚。 端祀是不喜欢程理清,但是看在他没有伤害胞妹的份上,也只是口头说说,既然两个人都见完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我去膳房等了半晌也不见你过去,有了零嘴儿饭也不吃了?” 端和闻言,顿时带了几分歉意,哂笑道:“小厨房的人给我备了土豆丸,吃了几个感觉饱了就不想再去膳房了,好远。”最后一个字拉长了尾音,撒娇般的开口。 端祀最怕她对自己哭和撒娇,索性胞妹自己好像也不太喜欢这样,所以他遇到的次数不多,但是每次遇到,自求多福的就成了他。 端祀不说话,端和面上带着狡黠,将手里装土豆丸的油纸包递了过去,“兄长吃吗。”她说的小厨房自然是她院里的,兄长院中也是没有的。 “吃。”端祀回答的十分利索,他不怎么喜欢辣椒的味道,但是土豆还是很喜欢的。 而且他拿她没办法,她肯撒娇就已经算是认错,他要是说错了话,胞妹就该哭了。到时候,他就更收不了场了,所以还是见好就收吧。 端和笑得更开了,她就知道端祀是绝好的兄长。 ...... 胤康十年八月。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自从程理清和端祀离开了慧正殿,端和就觉得时间过的飞快,枯燥又无味。只能将所有的无聊打发在作物上了,幸而借助布伦特对这些作物的了解,作物的试种和产值很快得到了估算,而且仅凭可以在高寒地区种植这一点,就惊的父亲喜形于色,完全没了往日的沉稳。 端和原本还想等再稳定了再告诉父亲,可父亲不等她开口自己找上门来了她能怎么办,况且父亲有一句说的很对,求什么稳定,燕楚有多少土地作废,荒地都能结果,就值得去种。 端和与瑞王的谈话不过过了两日,端和就听兄长说父亲备好了折子上书胤康帝,请求推广新作物,同时附有在瑞京,庆云府,定宜省三地的试种产收。 她更没想到的是,父亲居然彪悍到直接入宫给胤康帝送了几份作物,还都是最原始的样子。 端和待在自己院里逗猫,同学被她喂的胖了一圈,抱在怀里手感极佳,就是如今的天气抱着有些热。心里想着父亲提过去的东西,嘴角止不住的上扬。没办法,她只要一想到如神袛般的胤康帝抱着玉米啃的画面就想笑,实在不符合人设。 燕楚皇宫。 今天是十日一休的休沐日,养心殿冬暖阁内,胤康帝端辘正躺在榻上掩眸休憩,候在一旁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李福元。皇太弟端轼坐在屏风外的椅子上,对面的是今日早晨风风火火进宫的瑞王端阙。 胤康帝虽然闭着眼,手上却是不停,右手垂在塌边敲击着节奏,左手盖在面上遮着晨日初起的太阳。如今正值八月,暑气难耐,东暖阁只冰鉴就有四个,里面镇着时令水果。李福元身后的小太监时不时的从冰鉴里拿出些镇好的水果,放在三位主子的桌上。 除了掩眸的胤康帝,坐着的两人中吃的开心的不是皇太弟,而是瑞王端阙。而致使燕楚最大的两位主子沉默的,就是这个吃的开心的瑞王。 旁人对胤康帝一个对视都会吓得胆战心惊,端阙不会,算起辈分他可是胤康帝的皇叔,他看着胤康帝一步步走来的,从当年的童稚王爷变为万人之上的帝王,十四年的惨淡经营,他对胤康帝有的,除了敬畏就是一点点的心疼。 而且他知道的,虽然今上雷霆手段,但对皇太弟和他还是不错的,私下里心情好还能开几个玩笑。 许是瑞王吃的太有滋味,皇太弟端轼忍不住也咬了一口冰镇西瓜,感受着唇齿间冰凉的甜意驱散暑气,不由对榻上休憩的人道:“皇兄,吃西瓜吗?” 端轼是皇太弟,比起瑞王,他顾忌的就更少,而且因为他自小被人调包,故而胤康对其简直达到了有求必应的程度,而且多数情况就是无求也应。 燕楚甚至流传着一句“皇太弟比今上更尊贵”。只因今上对皇太弟实在是好,好到不敢想象。 耳边传来胞弟的的问话,胤康帝收了手从榻上坐起,薄唇轻启道:“吃。”不过吃的是膳食局正在煮的那三种作物。 胤康帝坐定,瑞王态度也当即一正,吃到一半的东西也随手放下。 谁知胤康帝刚坐定,就有人来报说东西煮好了,胤康帝招手,一旁的李福元当即明白什么意思,赶紧开口唤了人进来。 瑞王带进宫的不多,膳食局的人将所有东西的煮了也不过六盘, 胤康帝盯着那东西看了半晌,终于起筷,到底是膳食局的厨子,番薯和土豆都削了皮,玉米也全成了玉米粒。大抵是皇宫贵气所致,看着也不失精致。 皇太弟的筷子紧跟着凑了上去,夹起一块番薯送入了口中,清冷面色都像是被甜到了一般晃了晃,最后化成了一个赞同的颔首。 胤康帝象牙筷一个个试过去,吃相文雅似翩翩君子,虽然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心里早已经动摇了。那小姑娘果然不简单,虽然胆子小一直不敢看他,可做的事可比那些老迂腐靠谱多了。 瑞王眼见胤康帝面上扬起一抹不明显的笑意便知道了,可以了,当即面上也没崩住笑了,“味道是不是尚可?” 端辘轻轻勾了勾唇,看了看自己的皇叔笑道:“皇叔可真是生了个好女儿。”五岁就能想着偷渡外邦国的种子,果然是他的堂妹。 瑞王难得见胤康帝夸人,当即笑着应下,用了一句最常用的殷勤话回道:“圣上所言极是。” ...... 胤康帝八月丁卯,帝下诏,于燕楚贫瘠之地推广新作物,交由户部处理。 帝王金口,诏令言简意赅。 端和终于体会了一把无事一身轻,胤康帝下诏推广,她就真的不用操心了。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让她差点睡不着的东西终于处理好了,不过是她脑海里当时闪过的一点想法,如今变成实质,心里的感觉真的五味杂陈,总之里面含了满满的成就感。 布伦特早就户部的人借走了,差点连慕昭都给她挖走,不过慕昭是她的人,缺翻译找鸿胪寺去,把她的侍卫拉去干什么。 户部风风火火的筹备,不出一月就有这几类作物种植的科普书籍编撰成书,然后推广至全国。即详细介绍了它们的形状颜色和口味,又说明了可以种植的土地类型和种植期间会产生的各种问题。 随书籍一同到各省清吏司的不只有书本,还有户部分配的种子。 户部粮种一事筹备的火热,帝王心情也颇为愉悦,连着几日朝堂氛围都比往日轻松了不少,新作物的推广直接影响燕楚的粮草储备,同时还能减轻百姓税收负担,军民同乐。 如此好事,哄的胤康帝服服帖帖,必须知道是那位大人救百官于水火。可等瑞京闲的蛋疼的大人一查,差点没惊的从椅上跳起,手里捏着下人刚传来的信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愣愣的捏着自己的山羊胡子摸了又摸,整个人面色都成了一个大写的不可置信。 到最后也只是呆着脸吐出几个字:“后生可畏啊,老了老了。” 此事不过第二日就传遍了瑞京,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扩散至整个燕楚,一语激起千层浪,只因带来这些作物种子的不是什么先生名士,而是瑞王府如今才不过八岁的端和郡主。 一时间,全城哗然,端和郡主“早慧”的名声鹊起。 端和也没想过她暴露的这么快,前些日子说的无事一生轻真的是被啪啪打脸,她现在是轻松了,可外在压力怎么这么大。 不过她现在真的是应了一句人怕出名猪怕壮,端和也没想过她一不小心就夺了个“早慧”的名头,还一跃而起直接成了“少姝榜”榜首。 端和捂脸,实在不好意思接受这么高的排名,她见过少姝榜榜首前几位,个个艳冠瑞京,才气出众,一瞥一笑都是风姿,虽说年少容貌尚未张开,可比起旁人实在漂亮的多。更重要的是其才情,真正的才貌双全,她完全比不上好吗,而且她虽然在慧正殿的学业不错,可若是宴上弹琴赋诗,她就是那个只能喝茶装鹌鹑的人。 没办法,她没有吟诗作曲的天赋。 并且她明显低估了燕楚人追星的潜质,端和在自家院子里都能感受到百姓的疯狂,她现在不过十岁,提亲的人就已经踏破了瑞王府的门槛,正门的门槛补了一次又一次,就连慧正殿里对她示好的公子都多了一倍。 搞的她现在慧正殿都不敢去,别说是慧正殿,就是瑞王府的大门她都不敢出。只能每天在家里祈祷这股热气赶紧散了,祈祷的同时又开始吐槽自己保密工作太差,他妈的一查就是她,简直自掘坟墓。 燕楚自古就有娃娃亲的习俗,虽然多是百姓家盛行,可钟鸣鼎食之家时不时的也是会来一两次的,端和最近整日处在惶恐之中,真的害怕自己被人提前预订,特别是完全不了解的人。 光是想想就不行,可怕。 不过还好端章氏不是迂腐妇人,端和在府里看了好几日,终于确定母亲不会被这股人潮拥的没了理智给自己糊里糊涂来个娃娃亲。整个人都安稳了许多,只要这事没戏,天塌下来都行。 端和心定了,也就不管府外乐此不疲人们了,乖乖回自己院里避暑去了。 九月中旬暑气正胜,端和坐在自己院里吹凉,有专门的丫鬟用扇子在冰上向她的方向扇风,而且她身上还有闻人景离开慧正殿时送给她的冰雕似冰,现在被她拿来当空调使,那东西确实没化,可看着像是小了一点,本就不大的东西现在更是被她挂在腰上随身带着。 端和时常会觉得这个世界很玄妙,就像她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腰上挂一个冰雕一样,闻人景的手艺还是很可以的,起码她上街的几次都会有人问她那里买的这么精致的物件儿。 只不过他人如今不在瑞京,要不她也不会这么无聊,她认识的几个人里面最会玩的就是闻人景了,可惜闻人景最后还是去了景行书院。尚书大人拗不过他,怎么打怎么骂都没用,打的都快没命了也不见松口,只能气的撂狠话断绝父子关系,一断就是三年。 自从闻人景南下去了景行书院,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不过他时常给兄长写信,闻人景在慧正殿的时候就是个话唠,如今南下身边没个好友在旁可以倾诉,大抵整个人都快被憋成毒蘑菇,要不怎的每次寄过来的信封都是厚厚的好几页。 书信半月一封,时不时的里面还会带几张画,不过兄长每次都是沉着脸看完然后赶紧烧掉,她虽然没见过,但是她猜也没画个什么好东西,要不兄长怎么会每次看完都一副和当年尚书大人想当街暴揍闻人景一样的表情,痛心疾首,恨不得诛之而后快。 不过兄长面上嫌弃,该回的却是一封都少不了。只是比起闻人景的罗里吧嗦明显言简意赅的多,有的时候兄长回信她就站在旁边,毫笔在纸上落下零星的几个字就被装进了信封里,和来信人的冗长废话形成鲜明对比。 就兄长告诉她的那些,她也知道闻人景是礼部尚书唯一的嫡子,府上虽有庶子,可唯有闻人景是他看着长大的,尚书大人科举高中,闻人景当天出生,当年的闻人府双喜临门,闻人景一下子成了福星,自然收府里人爱护。 闻人景是科举揭榜时出生,燕楚科举盛行,父亲对孩子的最大的期许自然就是科举高中,可闻人景现在不仅没有去国子监,更是与家里断了联系。尚书大人知道其在景行书院,偶尔也会想着写信慰问试图和好,可闻人景吃了秤砣铁了心,说了不回信就是不回信。 但她其实挺想闻人景的,这人好玩。 只是闻人景大抵是她认识的几人里面最倔的一个,礼部尚书一句气话他当了真,三年了,端祀收到了几箩筐的信,尚书府里却一封也没有。 贺敏郡主 燕楚十年十月甲子, 万寿节。 燕楚十年一度的万寿节到了, 瑞京尚有适龄公子的府上也不去瑞王府门口蹲郡主了, 安安心心为今上过寿。 算起来胤康十年,今上三十二岁, 也不凑整,可胤康帝是个任性皇帝,爱怎么来就怎么来。所以燕楚万寿节十年一大过看的不是帝王年龄规整,而是纪年。 九州土地, 燕楚占地广阔土地肥沃,东部靠海,西部有安宜山作为天然屏障,易守难攻,兵强马壮, 边陲附庸小国不计其数。 唯一敢挑衅的就是燕北, 也就是燕楚人口中的北地。不过北地早在永熙帝时就被当时的贤王打的割地求和,签了百年求和书。所以燕楚是九州东部最为繁盛的国家,没有之一。 是以燕楚十年一次的万寿节大庆,瑞京街头彩楼、彩坊、彩墙接连不断,到处都是“天子万年”的彩绸字样, 瑞京来往行人也有了外邦面孔, 不止燕楚国人,各国来往商贾巨富皆在此停留。 比起以往的万寿节, 规模明显大的多, 礼部上书奏请, 胤康帝自己来了一个大办,那自然要大,举国同欢。瑞京几里设一御座,设有御座的地方便是一个热点,燕楚来往到瑞京为今上庆生的人见不到圣上一面,遍去御座看看,见御座如见今上,对着御座三叩九拜,万寿节结束回到家里也能说给旁人听听,起码都是宫里御用监出品,能见一下都是莫大的荣幸。 今日的万寿节,燕楚无人不着礼服,所有的一切都图个吉利,借万寿节大庆和高寒作为的发现,胤康帝下诏除十恶之罪不赦外,大赦天下。 燕楚水道陆路齐开,这几日,不仅是帝王生日,更是一次难得的国际贸易时期,来往商贾不收税,夷市的人可以在瑞京各地进行贸易,不止拘泥在夷市之内。 一路上教坊艺人歌舞不决,孩童夫人上街比春节还欢快。 端和早早就把自己无用的宅子租了出去,反正每年万寿节都是一次赚钱机会,现在都不用她说,慕昭都会无比自觉的租出去。 比起上街人挤人,端和还是喜欢待在府里,院里小厨房越来越懂自己了,她这几日都胖了不少。 不过......呵呵,万寿节朝臣进宫参加万寿宴,她怎么可能待在府里躺尸。 而且这可是十年一次的大庆,除了朝臣还会有别国使臣上殿为今上贺寿,献上朝贡,而且来的都是别国年轻有为又好看的皇子公主,反正不论他们人有没有问题长得肯定都是不差的。 她可是听说有几个长的特别好看的小姐姐,而且是不同于燕楚的明艳相貌,端和想着不由地扬了扬唇角。 瑞京入宫的管道上,几辆马车正缓缓的向皇宫驶去,为首的马车两幡漆成朱色,车轮亦是朱色,车夫旁还挂着速避的牌子。 端祀盯着胞妹看了半晌,眼见其面上表情越来越猥琐,不由的屈指在她额上弹了一记,“想什么呢,笑得和闻人景一样。” 端祀力道控制的刚好,打在额上不疼,只是刚好可以让端和脑子里放空的力道,想了半天才成型的好看小姐姐全部化成了眼前空气,消失的无隐无踪。 “听说来了好几位公主,还有楚元国摄政王的女儿贺敏郡主,所以想看看她们到底长什么样子。”前些日子瑞京男子都惊了一半,只因传闻来了位非凡的贺敏郡主,长得十分明艳俏丽,更重要的是,贺敏郡主尚未婚配。 “见过,还行吧。”端祀以手颐面,似乎是想了想,漫不经心道。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无非就是嘴唇殷红,别的他还真没觉得好看在哪。 端和才不信他的鬼话,兄长的直男审美眼睛里就没有一个好看的,这一点倒是跟程理清特别像,脑子里就像是没有好看,好吃这几个词,一张嘴就是还行。 端祀感受着胞妹嫌弃的目光,眸子转了转道:“没有胞妹好看,贺敏郡主太瘦了。” 端和听着这话,皱眉......她果然被小厨房喂胖了。 端和哀叹一声,直接趴在马车里的小几上。 “怎么了?” “胖了。” “嗯?”端祀一时间没有听懂胞妹说了什么。 端和重复了一遍,“胖了。” “胖了。”看来他并没有听错,只是端祀轻轻扫了胞妹一圈,实在看不出她那里胖了,“胞妹那里胖了?” 端和也就是嘴上说说,反正她嘴馋,真的胖了也是她嘴馋,不过兄长问了她自然要回答:“你看我的脸。”说完,一手捏了捏脸给他看。 端祀当即就笑了,不过才八岁,就觉得自己胖了。端祀语气轻快,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那里胖了,不过是些婴儿肥。” “会下去的吧。” “会的。”端祀答完,像是想起了什么,唇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胞妹现在可是少姝榜榜首,如今居然开始担心自己胖了,听起来可一点都不像榜首该想的事呢。”端祀说完,又想去了胞妹前几日被上门提亲的人吓得不敢出门的样子,唇角弧度更大了,隐隐还带着一丝玩味。 端和闻言瞪圆了眸子,“兄长还开我玩笑。”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水平,“少姝榜”榜首完全就是以为,这那里是荣誉,分明就是坑。 逗够了胞妹,端祀当即收了面上不正经,又成了瑞京小小少女喜欢的翩翩瑞世子,一瞥一笑都清雅若神袛。 端和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无缝切换,耸肩不语。端祀有很多面孔,似乎一个场景有一张特定的面孔,初见时清雅致人的模样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兄长到底是怎样的人?”端和随口道,眼前的人一品世子服,发束小冠,貌如冠玉,看上去只能让人想起一句“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可她去年还见过他一身血腥的回来,不过幸好不是他的血。 端祀一愣,却还是掩眸徐徐道:“是比程理清更恶劣的人。”他早就是影察的人,死在他手里的人,绝不比程理清少。 这次换端和自己愣住了,她就是随口说一句,没想到兄长居然回答了。谁都有自己的秘密,何况是瑞王府世子。 “这是兄长的秘密?那我也拿我的秘密和你换吧。”端和调皮的挤眼。 端祀来了兴趣,“什么秘密?” 端和垂首,对着马车里玄色的小几道:“端祀是最好的兄长。” 端祀面上含笑,听得清清楚楚,嘴上却不承认,“这算什么秘密。” “算。”端和肯定的点头,她都想拿个喇叭到处喊,瑞王府世子端祀是绝好的兄长,比胤康帝还好,比胤康帝还会当兄长。 端祀面上笑意愈深,坐了一会儿感受着马车减速停了下来赶紧将半路睡过去的胞妹喊醒,“到了。” 马车至午门停下,端和揉了揉眼睛,面上摆着一张极为清醒的表情,但实际上她全身细胞都在打盹儿,甚至被兄长叫醒还带着点起床气,满脑子都是大中午的不午休跑来折腾,太造孽了。 不过索性她的起床气时间不长,等下了马车,十月中旬的冷风一吹,人清醒了,起床气自然就没了。 比起以往的万寿节,这次来的人明显更多,前面照例是小黄门领路,一路过内五龙桥至奉天殿前,奉天殿殿着礼服的官员个个面含喜色,已经在奉天殿外依照品级排队站好,家眷则侯在右边,也是以品级排队。 端和咂咂嘴,果然大办就是不一样,去年奉天殿外就是一众人唠家常的地方,虽然声音不大,可和现在一入奉天门就排队差别还是很大的。 不过端和看那些官员面上喜色看的好笑,胤康七年的万寿节过成了多少人的心里阴影,特别是胤康七年入京朝见的地方官员,端和可记得胤康八年的万寿节,前一年来的地方官有一半没来,全换了新人。 怎的今日各各笑得跟花一样? 端祀在站在胞妹右侧,见胞妹面上挑起的唇角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开口道:“看前面。” 端和闻声看去,只见最前面设有一桌案,上面放着一个小册子,官员队列旁还有几个小黄门来来回回走动,时不时去案上册子上勾划。 “是注籍,今日不笑,被小黄门发现记在注籍上,就等着万寿节完被六科弹劾吧。” “噢。”端和点头,她知道上朝有注籍,不料万寿节也有。 “也就今日一用,圣上今日开心,比起注籍,更坏的明显是官员面上不好的情绪冲撞了圣上喜气,惹了圣上不高兴,那才是最坏的事。” 端祀的声音慢慢传来,端和就着对面几人的尬笑轻轻颔首。 奉天门前日晷晷针影子转了一刻度,自奉天殿侧殿走出一位公公,端起嗓子宣礼,“还请各位大人入殿。” 百官入殿依次落座,端和刚落定就看到了对面没见过的几人,不用想就知道是别国使臣,都是和燕楚接壤的国家,还有好几个领土相隔的国家。 领土接壤的,分别是,燕北,楚信和楚元。至于不接壤的......太多了,她也不清楚。 轻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定,端和侧目,虽然她不认识贺敏郡主,但这些人里面最好看一定就是了。果然是赢得瑞京众多公子哥儿推崇的脸,明艳动人,仙姿佚貌,加上不同燕楚的服饰,异国美人的诱惑确实是很大的。 九州诸国的服饰多厚重,借以体现礼仪历史之重。拿燕楚来说,服装样式简单,繁琐复杂主要体现在绣花和等级分化礼制的严格上。可楚元国在服装样式上明显比燕楚更为丰富,同样的厚重,但是一眼看起就知道不是燕楚服饰,比起燕楚服饰的严谨,楚元服饰明显更为俏皮。 按她的话来说,就是设计感更强一点。 所以贺敏郡主本就明艳的容貌,只会在那身衣服的衬托下展现出青春洋溢的独特魅力,别说是男的,她一个生理年龄不过八岁的孩子也喜欢。 七分明艳夹杂着三分俏皮,眸间秋波流转,总而言之,长的太他妈好看了! 端和被自己心里的爆粗给吓到了,心里更深刻的明白了自己当不了文艺人,就算是回到古代,习了三年的四书五经,读诗经楚辞,依旧改不了自己心里的粗鄙。 端和看够了贺敏的明艳,又看了一眼斜对面气质如兰,面色恬静的绿衣姑娘,那是如今的少姝榜第二名,也是曾经的少姝榜榜首,大理寺少卿之女的常宁。端和对着常宁身上独有的气质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她才是最经典的大家闺秀,她这个半吊子古人和假的大家闺秀躲了她的位置实在心里愧疚,少姝榜榜首之位若是什么信物,她一定拱手相让。 实在不行,只把瑞京人对少姝榜榜首之位的关注还给她也行。 端和心下叹气,自己又在异想天开了,还没睡醒吗。坐定,目光在一众漂亮小姐姐中来回切换,眼神熟练的像是花楼常客。 “还没睡醒?”是权幼卿,万寿节席位基本是不会变的,所以每年万寿节他俩都会坐在一起乱七八糟聊到散席,期间还能一起讨论钟鼓司排演的舞乐,或者讨论一下小姐姐。 至于为什么不讨论小哥哥完全是因为好看的小哥哥她都认识,有什么好讨论的。 只是这句还没睡醒当即就惊的端和猛地侧过头去看他,他是会读心吗,特殊的眸子附带非人的技能? 权幼卿不过是随口来了一句,嘴一张就说出来了,可是看这小棍的表情似乎很是惊讶,不由轻笑,“真的没睡醒?” “醒了醒了。”早醒了,只是这人问的和她脑子里闪过的想法一样,真的吓到她了。 端和回答完,眸子一转,当即不怀好意道:“你觉得贺敏郡主如何啊。” 权幼卿听着她的问话还特意看了一眼贺敏的方向,目光顿了两三秒,似乎将人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最后轻轻的吐出两个字:“还行。” 端和听着这个还行就想翻白眼,一群直男,这颜值,换成闻人景那沙雕,保管能来一长串的好看好看好看,重要的事说三遍。 端和一副权幼卿有眼不识金镶玉的表情,满脸遗憾,扬了扬下巴,“你看看多少人的眼睛沾在贺敏身上移不开,你就一个还好打发了。” 端祀每次来万寿节不是吃就是喝的,完全当免费茶楼,听到这话,不由开口道:“我都说了,胞妹好看。”说这话的时候嘴里还含了东西,只是端和搞不清楚,为什么这么粗鄙的动作被端祀一做就显得文雅了许多? 权幼卿眸间绿色突然淡了许多,整个人的眸子都像是在发光,听着端祀的话当即点头,用他特有的缠绵语气应道:“是啊,端和郡主最好看。” 她最受不了权幼卿的眼睛,她好喜欢,喜欢到想私藏,而且她果然是跟程理清走的近了,沾了血腥气,居然想过挖下来......端和觉得再被这俩人夸下去她都要迷失自我了,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自然是好看的,反正瑞王府的基因她肯定是差不了的,只是她很清楚,比起贺敏别具一格的明艳,在座女生都是渣渣,包括自己。 这个认知真的莫名好心酸...... 只是比起兄长,她更受不了权幼卿,好好一个太傅之子,大好少年,每天闲的没事发散自己特有的浪漫,没看到贺敏都看向他了吗。端和不开口,给了他一个眼神。 权幼卿心领神会,抬首看了一眼贺敏,眸中绿意渐浓,成了不仔细看就会看成玄色的眸子。果然就见贺敏收回的目光。 端和顺着那目光看去,顿时心下明了,那个位置是她小儿子皇太弟的。 三人乱七八糟的聊了点,端和思维没有定性,想到什么说什么,兄长贺权幼卿也习惯了,话题切换的十分流畅。 今日的主角入场,胤康帝与皇太弟自奉天殿内出来,下首百官还有别国使臣一同下跪叩首,“吾皇(燕楚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太弟千岁千岁千千岁。” 端和对自己的大儿子有阴影,自从第一次偷偷摸摸看了一次被吓得不轻后,每次跪拜都跪的十分虔诚,若是奉天殿可以备香,她都能许个愿把香插香炉里。 也许是她当时把这个人物设定的太完美了,胤康帝简直有一双可以看透人心的眼睛,不是读心一般,而是像挖心一般的眼神。那眼神里明明什么都没有,若是胤康帝愿意给你个好眼色还好,但你要是一不小心与其来了个对视,真的会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在瞬间看透,会让你产生一种由心而定的自我否定贺怀疑,反正她上次是被吓得怀疑他知道自己是他亲妈妈......不,说错了,是怀疑她自己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 可惜后来见过几次她就发现是自己吓唬自己,可还是好可怕...... 胤康帝盯着端和头顶看了半晌也不见她抬头,果然怕他,收眼,低沉磁性的声音传来:“众卿平身。”语毕落坐,中官宣礼,高唱祝词,宣布万寿宴开始。 各国使臣献礼,礼物什么的不说,一个个的贺词一个比一个长,花样百出,端和觉得叫贺词不太正确,应该叫,使臣表演节目。 端和磕着瓜子吃瓜,“万寿节使臣觐见献礼都是这样,大型节目表演?” 端祀接过丫鬟剥好的瓜子仁扔到嘴里,眼睛不离宴席中间的表演团队,道:“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参加。” ......也是啊,兄长也才十一岁,不是,如今才胤康十年!! 那权幼卿一定也不知道,算了算了。 权幼卿在一边端坐抿茶,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由笑了,又不见端和问他,只能自己开口,“永熙帝前期的时候还挺简单的,就是献词贺献礼。后来就慢慢越来越繁琐了,顺德帝时期达到高峰,可能这些以为今上也喜欢这些吧。” 端和都不用看他大儿子的表情就知道肯定不会喜欢,以她去过三次万寿节的经验来看,她大儿子一点都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每每都是必要流程走完就赶紧撤,给人感觉别说是歌舞了,看着连万寿节都不喜欢。 而且这些节目都仿佛是在极力表达他们的风土人情以及贫穷,一点都不像祝寿节目。 端和看的眼睛直抽抽,为什么使臣来了那么多还一个个穿的人模狗样的,献礼是这种东西? 权幼卿看的面上含笑,自然看懂了端和面上疑惑,自然而然的解释:“就是在表达他们的贫穷,昌梁是小国,土地贫瘠,兵马不强只能依附我国,万寿节之所以来的这么勤快就是等着今上赠礼。” “送的会很多吗?” “顺德帝时收的赠礼换成米粮大概就够昌梁国百姓吃上两年。” !!!端和惊了,“昌梁国有这么小吗?”,她虽然不了解实情,可地图还是看过的,她觉得挺大的呀。 端祀在一旁吃瓜子吃的开心,就着昌梁国土味节目下菜看的他身心舒畅,可不等他笑就听到胞妹惊诧的声音,硬生生将他的笑意给挤了回去,只能俯首轻声解释:“不是昌梁国小,是顺德帝大方。” 大方成这样,顺德帝果然是“仁”帝啊,啧啧,不过,“这么大方,那我现在上去也表演一个行吗,穷死我了。” 端祀笑,“你穷什么,母亲给你的东西不够多吗?”母亲留给胞妹的都是她自己的,他也不知道去向。 “嫁妆嘛,不能动。”端和面上讪笑,钱自然是越多越好,保不准她以后有什么问题缺钱怎么办,先备着,居安思危嘛。 “那你去吧,表演完了还可以哭诉自己有多穷。”权幼卿也笑了,相比于端和对万寿节的可有可无,他倒是极为喜欢来这里,因为每次她都会坐在自己左手边的位置,这也是他们仅有的固定联系。他很忙很忙,忙到连出府的机会都没有,他不同于程理清可以不顾世俗去瑞王府找她,而且就算他想去,他连时间都没有。 所以算起来这其实就是他们的所有交集了,索性每次见面她都不会尴尬,该怎么聊就怎么聊,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更觉得她不同,大方的不同于任何人。 “不去。”不是她不敢上去,反正大儿子再凶也不会要自己的命,只是她实在没什么才艺。 不过这么说了几句,端和倒是想看看自己大儿子什么表情,这哪是附庸,根本就是要饭的拿更萝卜换人参的节奏。自己过生日,结果还有为给自己过生日准备礼物?这什么道理,到底谁过生日? 端和抬首,果然见她大儿子不正常,因为胤康帝笑了,只是弧度很浅,以她对她儿子的了解,这个笑容绝对有炸。 借给自己过生日为理由拿自家东西,这生日能开心才奇怪。 昌梁国使者献礼完毕,领首之人跪地,“昌梁国主祝燕楚君主圣体康泰,国运昌盛。”说完昌梁国众人齐齐跪地叩首,然后又听那领首人道:“我国国主听闻燕楚得了新作物,可以在高寒之地种植,所以想请求神武的燕楚君主赐予我们种子。” 端和不敢长时间盯着大儿子看,转而去看小儿子,等着昌梁使臣毫不委婉的表达完意图后,突然有一种胤康七年,胤康帝不让群臣轻轻松松休沐;如今是胤康十年,昌梁国不让胤康帝好好过生日。 还特意在大殿上说,欺负她大儿子面皮薄儿是吧。 也不管自己怕不怕大儿子 ,当即扭过头去看胤康帝的表情,昌梁国此言一出,怕是朝臣都要看看今上脸色了。 果不其然,胤康帝面上似笑非笑都收的干干净净,转而变成了一种极致的沉默,群臣记得这个表情,赶紧管理表情,以防自己过于激动被身后小黄门给记了名字。 这种沉默,燕楚上朝的官员都知道,只出现过一次,可让人彻骨难忘。是对罪臣,当时的镇国将军石乐志用过,只是彼时他们不懂什么意思,如今懂了,只能为昌梁投以一个好自为之的目光。 胤康帝不开口,可献礼还得继续下去,昌梁是第一个,但是一上来就成功搅黄了胤康帝的心情。他们自然知道什么该提什么不该提。 不过幸好胤康帝后来对着他们的献礼笑了,还大肆嘉赏了后面小国的献礼。 轮到楚元献礼的时候,胤康帝终于对着昌梁国的使臣开口了,“朕只负责燕楚的土地,你们若是要,可以划入燕楚国土。” 昌梁使节闻言,当时就被噎的差点背过气,心里怒骂胤康帝小气 ,当年的帝王可是十分大方的,怎么这皇帝长得人模人样,如此之小气,还想觊觎他昌梁国土,简直不可饶恕。 端和当时听的差点鼓掌,果然是她亲儿子,就是霸气。再看昌梁国的人一副吃了翔的样子更解气了,手里了瓜子都更好吃了。 只是即便心里差点把胤康帝给骂死,昌梁国使节面上表情却还是控制的不错,已经笑着道:“昌梁粗鄙之地多谢燕楚君主看重” “没事,看不起。”胤康帝似乎是变了一个人,突然斜靠在宝座上慢悠悠道。 ......胤康帝果然是个任性的皇帝啊。 一时间整个奉天殿雅雀无声,前几个献礼的国家闻言都十分庆幸自己的识趣,还好他们没有把这个新帝王给惹毛了,要不大殿上公然瞧不起的就是他们的国家了。 昌梁国使臣气的牙痒痒,当即怒道:“国主派臣等来为燕楚君主祝寿,还特意准备了舞乐,岂料燕楚现在的皇帝气量如此狭隘。” 胤康帝在宝座上起身,对着昌梁使臣道,一字一句平和舒缓,可偏偏听的人心一紧,“朕不同先帝,先帝赠礼丰厚,尔等慕名远道而来,作为客人朕自然欢迎,该有的礼数一个都不会缺,可若是有人什么都想要以下犯上,最好给我看紧自家脚下土地。” 端和低着头咳瓜子,胤康帝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角,燕楚是九州大陆最强大繁盛的国家,一下子收拾不完燕北,小国,例如昌梁国还是可以的。 她甚至怀疑若不是因为两国之间隔了另一个国家,昌梁可能早就成了燕楚的土地,设左右承宣布政使立省,就想定宜一样。 胤康帝一语毕,昌梁使臣果然安分了不少,端和见其额上汗珠滚成了珠,似乎才反应过来这个帝王和燕楚先皇完全不同。他心里居然开始庆幸,还好他没有用他杀鸡儆猴。 昌梁使臣跪地叩首,“谢燕楚君主隆恩。” 昌梁使臣乖了,自己坐回了位置。 楚元国的使者也该上了,楚元献礼明显不同之前小国,祝词跟明艳的贺敏郡主一般,礼单封厚,就连节目都都带着贺敏郡主般的俏皮与勾魂摄魄。 因为楚元节目表演c位就是贺敏郡主,端和不知道别人看的怎么样,反正她看的特别爽。 舞乐词唱,贺敏郡主一人被众人簇拥,手下快速弹拨,弹的是古筝,唱词听着也不错。 “宝瑟瑶笙鼓吹喧,圣天子,御华筵。南山万寿,瑞日正中。百谷丰年,八方珍馐,人乐升平宴……” “古筝悦人,唱的是《水龙吟》。”权幼卿听了一会,开口道。 贺敏弹的不是楚元乐曲,唱的也不是楚元歌曲,而是燕楚著名的《水龙吟》,这是宫廷奏乐,贺敏唱这个是不是说明了楚元的态度? 端和听的一脸懵,“《水龙吟》?你怎么知道名字。” “这是宫廷礼乐。”权幼卿轻笑,墨绿的眸子里闪着流光。 ……居然不是楚元词曲,那她是不是无意间暴露自己了其实是个渣渣这件事? 贺敏郡主表演结束,奉天殿内响起阵阵高呼,有些大人府上公子像是忘了宝座上的胤康帝,像极了在隔云端挑美人儿时的轻浮。 不过还好旁边坐着老父亲赶紧拽住兴奋的儿孙,要不都把人家郡主当花楼红牌了。 楚元使者领首之人是贺敏郡主的表叔耿明,贺敏表演下台,耿明开口,“楚元国主摄政王祝福燕楚国主吉祥安康,盛世清明。” 随后拉着贺敏面相向胤康帝道:“我朝国主和摄政王欲于燕楚以结秦晋之好,听闻贵国皇太弟至今未娶,所以斗胆……”耿明没有说完,但是话里意味不言而喻, 上句话没说完,耿明又道:“燕楚与我国联姻,楚云愿意让出五座铁矿和一座铜矿,楚云边境驻兵收回,百年不犯燕楚,若是别国来犯,楚云必会派兵支援。” 胤康帝心下冷呵,后面乱七八糟的条件对他一点吸引力都没有,但铜矿和铁矿,似乎不错。 耿明说完,站在一旁的贺敏当即面含娇羞,给了皇太弟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皇太弟喝到一半的酒差点没咽下去呛到自己,心下了然,果然是冲着自他来的,贺敏郡主弹的是古筝,唱的是燕楚的礼乐,一切都表明了楚元国君态度,欲亲近燕楚。贺敏郡主大好年华,长得如此明艳动人,更是摄政王嫡长女,一路辛苦到燕楚参加万寿节宴,楚元怎么想的不是明摆着吗。 只是可怜了这姑娘,他这辈子都不会娶亲。 杯中又添新酒,皇太弟仰头一饮而尽,面上依旧清冷没有过多表情,而后轻轻摇头。 端和蹙眉,就皇太弟这天生的冷脸,还不如宝座上假笑的胤康帝,这姑娘居然不喜欢她大儿子,不合理不合理。 “怎么了?”端祀敏锐的察觉到了胞妹一闪而逝蹙起的眉头,不由低声问道。 “若是和亲,今上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今上是好,可今上后宫里还有不少娘娘呢,皇太弟与今上不分你我,一个万人之上,一个一人之下,相差无几,更重要的是府里没有一个女眷,你说哪个好。”端祀倒是稀奇,难得见胞妹脑子转不来弯。 “可选皇太弟不就是等着被拒吗。”皇太弟不娶妻的事燕楚人人皆知,楚元既然要与燕楚结交,自然会挑最合适的人选,挑皇太弟是觉得自己长得好看想试试能不能惊艳他,然后被皇太弟纳入府中吗? 端和咂咂嘴,这不是惊不惊艳的事,这是政治,“人是贺敏郡主自己家选的吧。” “应该是吧。”权幼卿应道。 皇太弟都摇了头,宝座上的胤康帝自不会过多干涉。但其实如果胞弟愿意的话,不关其含了多少政治因素,他都会同意的,可胞弟推辞的这么直接。他也没办法,他知道胞弟不愿娶亲,他年年塞人,到最后不都给他退过来了,不过既然不同意,那联姻一事,也不能直接同意不是。 胤康帝对楚元使臣的态度比昌梁使臣好的多,起码面上是含着笑意的,对耿明略带抱歉的开口:“此事还有待商榷,太弟一事朕也做不了主,若是郡主执拗,朕也无能为力。” 言外之意,贺敏郡主若是只喜欢太弟,那联姻一事没得商量,若是可以换人,还可以考虑考虑。反正燕楚少你们不少,多你们无用,但楚元没了燕楚坐镇,呵。 耿明了然,只是贺敏面上还带着些不悦,她其实喜欢胤康帝,可胤康帝后宫已有了不少女人。皇太弟与胤康帝一母同胞,模样九分相似,而且她更是听说皇太弟府上一个女眷都没有,所以才选的皇太弟,可这人怎么拒绝的如此决绝,是她长得不好看吗? 北伐 换人呗。 换人呗....... 端和整个人恍若魔怔, 这个世果果然总喜欢给自己来点什么, 她的嘴仿佛开了光, 不管说什么都喜欢绕着自己跑,虽说瑞京上层圈就这么大, 可总不能每次都与她有关吧。 楚元国贺敏郡主要嫁的,不是别人,正是瑞王府长子,如今十六岁的端鸿, 她的庶兄。 也不知道她怎么选的,既然决定两国联姻,胤康帝自然会为她挑选最适合的人物画像让她去选,那么多画像,她怎么一挑就挑了个瑞王府的。 端和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 想当初她还嘲笑人家跑去找皇太弟不自量力, 谁知道这个不自量力头一转身直接跑到了她家里,成了她的嫂嫂。 端鸿知道的比端和还晚,不过按她当时看到端鸿的时候,端鸿面上的羞涩都不死作假。端和心中发笑,贺敏果然明艳, 明艳到只知道读圣人书的端鸿都会为她偷偷红了脸。 端鸿和她的关系还算可以, 端鸿并没有因为赵氏的事情怨恨她,反而一直对她很是愧疚, 她有什么事端鸿也会去帮忙, 按他说的就是替母亲赎罪。 不过端和知道, 赵氏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的,只是端鸿觉得他的努力能让她原谅赵氏,她也没办法。 其实像端韶那样不理她也挺好的,不过还好端韶去年就已经嫁人了,要不瑞王府上有一个和自己明里暗里斗的人也不是个事儿对吧。 十月丙寅,万寿节的第三日。 帝诏 ,并就《燕楚,楚元两国联姻一事》进行了解释:燕楚、楚元两国联姻,楚元献上五座铁矿和一座铜矿,同意两国接壤之地的守兵退回,百年之内不参与任何形式针对燕楚的军事活动,同时若燕楚出兵讨伐别国,楚元同样会出兵协助。燕楚百年内不参加任何形式针对楚元的军事活动,同时楚元国内有难,可以请求燕楚派兵讨伐。 燕楚与楚元的联姻书一出,顿时激其千层浪,不过半月,九州大陆所有的国家都知道了这份协议。这哪是什么协议,这□□裸的就是楚元国单纯的抱大腿行为。 端和自万寿筵结束就再没出过瑞王府,这几日借着万寿节的喜气,瑞京城满大街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人,出去也是人挤人,商贾巨富乐的人多,她作为瑞京本地人,被外来人口急得不想出去,这情况怎么看都像极了前世的国庆小长假。 前几日宣旨太监来的时候,她就站在端鸿身后,端鸿一人跪地接旨,大抵是长这么大第一次接旨,整个人激动的不成样子,她和端鸿之间隔了几十米远,她都看的见端鸿发抖的双手。 她以为端鸿是接圣旨给激动的,可那日兄长说了一句,“鸿兄很喜欢贺敏郡主。” 喜不喜欢的她不知道。应该是喜欢的吧,要不怎的不过见了两次贺敏郡主,端鸿的脸就红成了灯笼。 可大抵世事总不能如愿,胤康帝诏令下达不过十日,楚元使臣居住的驿馆里就突然传出消息——贺敏郡主死了。 贺敏死了?!! 端和不知道端鸿听到后会有什么反应,反正她脑袋当场就炸开了,贺敏死了,怎么可能,不过十五岁的年纪,明艳的如同紫龙卧雪,可生命怎么又如昙花一般转瞬而逝。 这事一定不简单,使臣这么多为什么偏偏死的是她,两国联姻最重要的人,她死了对谁有好处! 贺敏郡主遇害事件一出来,当天就转由北镇抚司,由一名千户携数名校尉力士处理,贺敏的尸体上盖了白布被抬出来,未干的血渍晕在了白布上,腹部中箭,脖颈上也被抹了一刀。 贺敏被抬出来的时候,端和正好在,程理清喊她出来走走,本来是去瑞京主街逛逛的,谁知就看到贺敏被抬了出来,两人当即也顾不上其他就赶紧跑过来了。 白布盖着美人尸,端和看的心下惋惜,心里居然也涌出一股想要找出杀害贺敏的人然后就地正法的悲愤,可她一边恨的牙痒痒的同时,又忍不住笑了,那笑中带了端和少有的寒意。是谁在自寻死路,若这是之前针对楚元的行为还好,可事到如今燕楚楚元的联姻书都已经公布,这一可不只是惹了楚元,更是惹了燕楚,惹了胤康帝。 “郡主!郡主!”贺敏的尸体被抬到一半就听到有人凄厉的喊道。 是端鸿,他也来了。 端鸿扒开里面围着的几人,看着那染了血的白布,兀的眼泪就落了下来,睚眦欲裂,眼里像是灌了血。 端和侧首看了一眼程理清,向他示意,他以前眼睛比这个还红。 程理清轻哼一声,也用眼神回她,小爷我那是中毒。 此时楚元国的使臣驿站里已经站满了人,有不少曾经拜倒在贺敏裙下的公子哥儿,一个个的面上都带着遗憾与怜惜,“啧,可惜了这么好看的姑娘,当时没选我,我还挺可惜的,只是没想过红颜薄命啊。” 那人旁边的人也跟着附和了一句,“红颜薄命啊,唉。” “贺敏郡主在奉天殿的时候还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当时激动的我差点没跳起,要不是老爹拉住我,说不定我还能得贺敏小姐的倾心呢。” “你可拉倒吧,你什么德行,再看看人家端公子。你那点儿比的上人家?” 那人听着这话也是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似乎真的没什么能比的上的,样貌学业统统比不上,“我知道了,在下还是有一样比得过端公子的,他是庶出,我是嫡出。” 不料这一句更是引起了一众笑声,“哈哈哈哈哈哈,你也就这点出息。” “人家庶出活的也比咋们嫡出的自在,吃穿用度样样不差,除了这个名头,好像确实都比不过,就连女人缘都比不过。” “不过,贺敏郡主死的有点冤枉,哪个混蛋居然舍得杀害美人。” “瑞京出了新的败类?” …… 端和听了半晌,突然觉得瑞京的公子哥儿质量还是不错的,都是调侃的说说,谁也不当真,嫡庶之分似乎也在一瞬间模糊了许多。赵氏当时若是有这样的自觉多好,就像母亲和季氏一样,算不上亲近但也总比她被流放好多了。 端鸿作为庶子在瑞京混的好好的,而且当时赵氏的女儿端韶不照样是瑞京有名的才女,她有什么不知足的。 端鸿在贺敏郡主盖了白布的尸体旁站了许久,整个人安静的不同寻常,最后还是端和与程理清把他拉出来的。 锦衣卫要查案,总不能一直守在旁边吧。 端鸿整个人被拉出来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恍若有流光星辰的眸子里第二次暗了下来,第一次那眸子里没有光还是知道赵氏给小郡主投毒的时候。 “我前天才为她写了情诗,还没来的及给她,她怎么就不在了。”端鸿整个人声音都愣愣的。 端和觉得她看到了一副失去灵魂的躯体,可惜了端鸿都这种程度了她还是不会安慰人。 程理清在一旁作壁上观,眼神迷离,时而看天,时而看地,和端和一比,他就是比端和更不会安慰人的存在。 端和也没指望程理清能开口,只能干巴巴的道:“没事的,今上介入,杀害贺敏郡主的人一定会被绳之以法的。” 端和本来确实是想着安慰端鸿的,可她说着说着突然就想通了,不由得唇角露出了一抹冷笑。 对啊,胤康帝,她的大儿子!! 端和越想唇角冷笑愈明显,那冷意太过明显,几欲形成实质,就连程理清也是第一次见到端和露出这样的情绪,他印象中的小姑娘一直是嘴角拭着暖笑的样子,可这样直白的轻视,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像是变了一个人。 端和冷静的开口,一字一句静的吓人,“贺敏郡主是联姻最重要的一部分,长相明艳不可方物,又是如今楚元如今的掌权者,楚元摄政王的嫡长女。贺敏郡主一死,两国联姻能不能成功不重要,更重要的是,人是在燕楚境内出的事,而且一看就是他杀。你们看着吧,锦衣卫的人查来查去都可能查回燕楚身上,而后联姻破灭,甚至还能反目成仇。” 不要低估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若是此事真的赖在燕楚身上,一切都不好说了。 她前世也看过不少刑侦文,只要从最后获益方看,一切都会变得异常简单。 不过,端和突然笑的一口白牙,“他们忘了今上不是个普通的皇帝。” 端和前面讲的端鸿都听的懂,而且就算端和不说他也能猜的七七八八,可第二句端鸿就有点懵了。 端鸿都懵了,程理清自然更懵逼,今上怎么了,今上不就是个怪脾气的帝王吗。 端和心下冷哼,那些人洗干净脖子等死吧。胤康帝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角,就表明了他是这个世界的中心,不要妄想惹怒了胤康帝还能自由自在的活在,苟且都不行,端辘一怒才是真正的天子之怒,浮尸百里。 和整个世界的中心做对,可不就是作死吗。 但是她也不能就这样告诉他们吧,只能换了一个可能更好懂一点的说法,“今上的故事你们打小听了这么多,今上出手有一次失手的吗?” 端鸿仔细想了想,脑子里闪过无数的史书和夫子们偶而细碎的言语,今上似乎从来都没有失手过,要么是隐而不发,要么一击必中。 端鸿开口:“没有。” 程理清自己不知道,又不想在端和面前体现他的无知,只能板着脸不做回答。 “所以要相信今上不是。” 相信胤康帝,更是相信她自己,因为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产生的,没有胤康帝就不会有这个世界。 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端鸿面前装逼,端鸿是真正的学霸,就是不知道对这些东西的敏锐性如何,反正她就喜欢猜来猜去,贺敏被杀,一定是这样的原因,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国家想要搅浑这趟水。 她其实很喜欢贺敏的,那姑娘敢爱敢恨,皇太弟不娶她,她问清楚了当场就撂话,然后不知怎么就挑到了端鸿。 但是看端鸿确实是喜欢贺敏的,要不一个只知道读书的小先生怎么都开始给人家写情诗了。 至于贺敏喜不喜欢端鸿这个问题,怕是永远也不会有答案了,不过贺敏既然选择了端鸿自然是喜欢的,就像万寿筵上对着皇太弟娇羞了脸一样,不喜欢皇太弟了就换个人娇羞呗。 贺敏一事闹的整个瑞京的人最近都崩紧了弦,本来前来为胤康帝过寿的各国使节领了圣上赠礼就可以回了,可无奈此事一出,瑞京封城,只许进不许出。所以使节团们到现在还待在驿站里。 同样关在瑞京城的还有商贾巨富,不过他们被关在城里出不去也不着急,反正这几日封城依旧不收税,而且瑞京城里都是花钱大手大脚的夫人老爷,本来打算狠赚一波就走的。 嘿嘿,商人面上露出对金钱的贪恋和对人命的轻贱,天公作美,死了一个人,今上补偿他们再狠狠赚几波。 兹事体大,又为了表示燕楚对贺敏郡主的尊重,过了两日,胤康帝下令,由皇太弟接手。 皇太弟接手,前几日查案的锦衣卫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查了,他们早早做好了被当苦力的打算,可为什么皇太弟一来,他们反而越来越轻松了。 这些锦衣卫自然不知,他们是轻松了,皇太弟手下的影察司可累惨了。 就连端和这几日都发现兄长最近莫名的开始忙碌了起来,整个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连着好几日她居然只见过兄长两次,都是擦肩而过,面上还带着深重的困倦。 大概是被皇太弟拉去当壮丁了吧,她知道影察司的存在,只能想到这一个答案。 ...... 燕楚皇宫内东暖阁内。 胤康帝正捏着影察司找来的证据,贺敏郡主的事一出,胤康帝近日面色都不对劲,内阁阁老都不敢靠近,别说别人了,瑞京大大小小的官里,如今怕是只有皇太弟敢过去与其交谈两句。 就连平日里最没眼力见的几位,最看不懂帝王心思的人也知道了,今上这几日心情不好,而且是不好到了极点。瑞京百官没法子,只能诅咒这人他妈的不是瑞京的,要不又污了瑞京的风水宝地,宝地常年染血,迟早会成凶地的。 “北地真是好大的胆子。”他今年的生日还真是过的十分有趣,昌梁以下犯上,想凭着一张嘴皮子要到新作物。燕北的人在他的国土杀害了两国联姻的重要人物,还妄想挑起两国战争坐收渔利。 “燕北...燕北。还是北地比较顺口,要不将燕北收复改名为北地吧。”胤康帝一手俯在案上,一手捏着一张略显粗糙的纸,瞳孔里印着纸上字迹,唇角不由带上了一丝凉薄的笑意。 “果然是新上任的帝王啊。”胤康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唇角带上了胤康帝特有的似笑非笑。 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安安分分从太子位等到帝王位的人,想和他斗,呵。 胤康帝笑够了提笔,将此事缘由一一阐述写在纸上,并交由楚元的使节带回楚元,临走之前还安慰了一下耿明,并让他告诉摄政王,联姻不在,条约依旧。 至于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混在楚元使节团里的细作,早已经吊在城门口以儆效尤。 送走了楚元使节,胤康帝便回到东暖阁,一手敲着书案,一手捏着那几名细作画押了的供词,看着那红色的手印,眉眼深沉。 事件查明,各国使节陆续回国,唯有燕北使节被扣了下来。 ”不知燕楚国主想做什么?”燕楚使节似乎是不知道为什么被扣下来,领首之人上前问道。 贺敏郡主一事,众人只知道是楚元国的使节团里出了细作,就连燕北使节都不知道细作是他们燕北的,所以对于燕楚国主送走了所有人却唯独留下他们一事心生不满。 “诸位别误会,朕只是想让诸位替朕为燕北帝带一封信。”胤康帝往日的面上表情,对着燕北使节团解释道,说完,当即有小黄门将信递给了使节团的首领。 燕北使团首领接过,也不懂胤康帝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只能将信踹在怀里施礼道在:“燕楚国主的信一定会送的国主手里的。” “好。”胤康帝面上带了一抹堪称明朗的笑,似乎分外愉悦。 胤康帝站在瑞京城墙上看着燕北使节离开,面上明朗的笑倏然换成了一抹不屑。 ...... 燕北之人混入别国使团,杀害了两国联姻最主要的贺敏郡主,妄图分化两国交情,其心可诛。胤康帝以此为由出兵北伐,皇太弟挂帅御驾亲征,更有楚元国依条约内容投入兵力参与北伐。 燕北想看燕楚和楚元两国相争,没想到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此事败露。燕楚楚元两国不仅没有任何斗争,反而齐齐将矛头指向了燕北。 燕北帝从没想过胤康帝这人说打就打,不过都是小问题,结果用的比他还利索,他才知道收到信说燕楚出兵讨伐燕北,结果燕楚的兵已经候在自家门口了? ※※※※※※※※※※※※※※※※※※※※ 答应的入v三万字,还差五千字,实在肝不了了orz,明天补上,抱歉抱歉。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ins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昏迷 边境斥候传来军报, 燕北帝看的脑壳一紧, 燕楚兵马集结的如此之快, 兵马未到,寒岭关的粮草就已经备下, 一看就不是临时起意。 燕北帝想了想楚元还在路上的兵力与燕楚已经快到寒岭关的兵马,心里骂脏,打开了使团带回来的信。映入眼帘的就是如胤康帝一般锋利的笔触,笔锋犀利, 张扬字如其人。 燕北帝一目十行快速略过,顿时整个人面色黑如锅底,举手握拳锤在了案上,案上隐隐也有了凹下去的印记。 果然,燕楚的狐狸早就察觉了他的所为, 他安排在燕楚皇宫的细作被其一一拔除, 更可气居然是居然有几人被扔进了豢奴所,最后被几个孩子给射死! 死在几个孩子手里,好的很啊。他燕北猛士就被人关在奴隶所里供人玩乐,燕北帝气的牙痒痒,怒目圆瞪面色涨红, 睚眦欲裂, 他这几年收到的消息居然都是假的!! 他的计划被人扼杀在摇篮里,胤康帝反而平白捡了便宜。 燕北帝长舒一口气, 努力压下心中怒火, 目光停在信中出现次数最多的两个字上——北地。又是一股怒气上涌, 握拳的手几欲掐破掌心,燕北之国那里比不上燕楚,如今居然被人如此称呼,如同蛮夷。 还有胤康帝信中的自信和暗暗的嘲讽更是激的燕北帝几欲疯狂,简直欺人太甚!!! “给朕把带回这封信的人都杀了,具五刑!”燕北帝气的一把揉了信纸,呼吸急促,起身直接踢翻了桌案。案上奏折、墨砚、朱笔齐齐落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殿内侍卫太监惊的连忙垂首跪地叩首,凝神屏气,就怕自己呼吸惹了圣上一个不如意把他们也杀了。 可惜了帝王口谕刚出皇宫,就传来消息,几位使节于家中自缢。燕北使团早在燕楚帝的讨伐檄文出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楚元使团里的细作是燕北的人,贺敏郡主死在了燕北人的手里。 楚元前些日子才与燕楚签了协议,这样一来燕北惹的可不止楚元小国,而是燕楚!燕楚帝如今借此冠冕堂皇的出兵。再想想他们回国时燕楚帝于城墙相送的笑容,不由地一个激灵想起了那份信,两国欲交战,信里有好东西才怪。 燕北帝是新帝,暴虐却不输先帝,惯用极刑,如今一事还不如自我了断。 燕北帝得到消息的时候,扬起一抹冷笑,别以为自裁就没事了 “给朕把这几人挂在皇城门口,曝尸五日,以儆效尤。” 管他们有没有做错事,反正惹得帝王不悦,就是被曝尸又能如何呢。 “兵部尚书呢,形势如此危机,不滚进宫见朕是在家等死吗!”燕楚的兵都到家门口了,这些人怎么一个个的跟死了一样,平日不都是很能说吗,怎么现在都不敢进宫了? “诏各部大臣,升午朝。” 燕北以红色为尊,燕北帝着一身红色龙袍坐于宝座上下视,殿上九根金龙抱柱,殿内九级台阶,殿外九十九级台阶,到处都象征着皇权至尊无上。 燕北帝放在宝座扶手上的手握紧,他爱惨了这万人之上的感觉,所以他不能败,燕楚如何,楚元协助又如何。既然战争是他燕楚挑起,什么劳什子的求和书还管他做甚,先帝打不赢不代表他也不行。 ...... 相比燕北各部的无措,燕楚情况要好的多。 出兵北地不是一时兴起,更有楚元兵力相助,燕楚兵部户部也极为配合,难得不和帝王掰扯,更像是一直在等这一天,出兵北伐的口谕一出,兵部下令,五军都督府统兵,户部粮草也第一时间整装待发。 说起粮草,此次北伐的粮草里还添了新东西,是端和前几年种的作物,所有盈余都被运到了燕楚北地第一关——寒岭关。 两国交战,意外的燕楚国内一点民怨都没有,更甚之各省投充参军的人都比往年多了起来。 端和看着,燕楚热血的年轻人都恨不得在脑门上贴几个大字支持胤康帝。看来燕北与燕楚的积怨,百年求和书都没有用,还不是被胤康帝找了个借口给做了废。 而且就算胤康帝是个怪脾□□帝,但看这民心所归的样子,啧,果然是她的大儿子啊,端和感慨,人心把握的一套一套的。 只是她还是有些担心,战场凶险,皇太弟挂帅出兵若是出了什么问题......端和捏了捏腰间血玉,心实在是静不下来。 皇太弟对她确实很好,胤康七年万寿节见过面之后,端和才发现兄长说的是真的,皇太弟性格真的很随和,而且没事儿干的时候就喜欢来瑞王府看看端祀,看看自己。 不说皇太弟是自己的小儿子,就是看他们现在的交情,她也静不下心来。 虽然前世她没有经历过战争,也知道战争意味着死亡。 皇太弟出兵一月有余,如今已经到了燕楚与燕北接壤的华祎郡安营扎寨,燕北实力也确实不俗,居然在几天内就在边境聚兵十万。 端和看的冷笑,还说她大儿子不是一时兴起,燕北边境几天时间能有这么多兵马,不也说明了燕北早就图谋不轨吗,起码燕楚的兵力还是各省卫所调兵,燕北却是直接在边境放了十多万。 分明就是司马昭之心! 两国交战,只能看战场的兵将,燕楚百姓心里急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 前些日子燕楚的寺庙道观都快被挤爆,果然不论是古人还是后人,临时抱佛脚的时候都差不多,妇女为自家儿子求平安符,小姐为心悦之人求一串护身的佛珠,再顺便求心悦之人上阵杀敌取得功名风风光光迎娶自己。 端和也去求了一个,为皇太弟,她不信神明,却只能将忧虑倾诉神明。 边境斥候几日一封军报,有喜有忧,端和还见过一次八百里加急,听说一路累坏了十几匹马。交战期间,斥候可以御马瑞京,到了皇宫再下马,可上次的百里加急军报斥候直接御马入了皇城! 皇城不可御马,实在是斥候太急,军报送到达,整个人已经头一歪倒在了奉天殿前。 后来胤康帝也没有怪罪,也让燕楚的人们看到了帝王少有的人气。 信里只说了一件事,却让一向喜怒不显于色的胤康帝急的差点控制不住面上表情,当场就恨不得冲到边境去,因为信上说,皇太弟受伤了。 他不过是想着胞弟此战立了军功以后行事方便些,朝中迂腐的人更能接收他的身份,可他从没想过胞弟会受伤,他是统帅,为何要亲自上阵!! 胤康帝心中怒火焚身,一为皇太弟擅自行动,二为燕北卑劣行径。 北地蛮夷,居然伤的胞弟至今昏迷不醒!! 端和觉得那几日瑞京上空的气氛都有点不对劲,阴云密布,天色暗沉,像极了今上面色。而且听闻胤康帝当时差点直接出城,只是后来被定国公和权太傅给拉住了。 不过这情况,大概也只有定国公能拉的住了。 定国公林询,算的上是皇太弟半个“父亲”。当年胤康帝母妃蓝氏被传孕有双子,可生出来却只有一个,就是如今的胤康帝。至于皇太弟则被调包成了当时的昌乐侯府嫡子,林彻。 当年昌乐侯府主母崔氏与蓝氏同时传出由孕,顺德帝拿蓝氏没办法只能以崔氏为媒,日日投毒。又下药控制其生产日期,所以崔氏与蓝氏同日生产,最后崔氏产下死胎,蓝氏另一子被人抱走换成了昌乐侯之子。 如今时过境迁,昌乐侯成了定国公,林彻换了名字吃了复颜丹成了皇太弟。 胤康帝对定国公倒是十分尊敬,一是因为当年若非昌乐侯帮助,他可能都成不了如今的胤康帝;二就是因为皇太弟,定国公自小就将其带在身边,父子二人感情深厚,就是如今,皇太弟也时不时会偷偷跑去看看。 当年林彻假死,昌乐侯抱着棺材痛哭,府上唯一的嫡子彻底没了。更重要的是到现在,定国公府都没有嫡子,也没有世子。 所以即便胤康帝日复一日的不好琢磨,更别说因为皇太弟受伤一事随时都能祸及朝臣,别人唯恐避之不及,定国公可不会。 今上确定不会出城了,朝臣心里也定了许多,不用管今上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全身心的开始为皇太弟祈福。 端和这几日隐隐有失眠的之意,每日夜里躺在床上好几个小时都睡不着,皇太弟受伤一事惹得帝王不悦,军报更是一日一份,胤康帝的情绪好坏也彻底与军报挂上了勾,皇太弟情况好转,今上面色轻松几分,若是情况急转直下,不说胤康帝的面色,天色都不好了。 神明似乎并没什么用。 端和坐在自己的院里盯着屋外,瑞京昨日就开始下雪,到现在还在下,瑞京的雪纷纷扬扬,不过没有落下多少,院中也唯有几颗老树上积了薄薄的雪。 瑞京都下的这般大了,何况与北地接壤的华袆郡。 ※※※※※※※※※※※※※※※※※※※※ 欠的五千本来打算攒够发的……可是想起自己的手速,先发了吧。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容瑾 3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华袆郡 胤康十年十二月葵卯。 燕楚北地华袆郡。 华袆郡大雪, 寒英呼啸, 行人抬首都睁不开眼, 北地寒风直下,如利刃一般割在脸上, 如此情景只能以手遮面裹紧身上轻裘艰难前行。 翌日华袆郡居民起床推开木门就是尺高的积雪,有农妇拿着竹枝扫帚扫开门前积雪,竹枝扫开层层银色露出土色的地皮,随着妇人扫动, 不过一会儿,褐色地皮便露出一条蚯蚓似小径来。 雪色铺地,折射了太多的阳光,农妇熟练的拉上身后的鹿皮帽,宽松的鹿皮帽盖到眉前, 遮挡了雪地刺目的光。 农妇扫完了雪, 将手里的扫帚扔到墙角,搓搓手缓和一下冻僵的五指,随后将手揣进怀里转身想进屋。农妇脚抬了一半,习惯的侧首看向了前方,果然见隐隐的炊烟, 灰色的雾气上升翻涌像是巨兽般吞噬华袆郡上空的青色。 似胤康帝如今的脸色。 老妇收回目光, 轻声嘟囔了一句:“也不晓得那娃儿咋样了。”语罢一脚跨了进去,一手带上木门, 吱呀一声合上, 门面与门槛相碰, 旁边的枯树颤了颤,落下几堆残雪。 正此时,燕楚北伐驻地主帅营旁的老树也被一声震的抖了抖,簌簌地掉下几块积雪来。 “赵院使到了吗!”主帅营外站着一个人,急的面色通红,张嘴呼出一口白气喊道。 他妈的再不来,他们就要急死了。 那人话落不过片刻,就有人喘着气跑了过来,跑到适才说话的人面前定住大口呼吸道:“来了来了。” 几声落,就见那人身后还跟着几人,身后架着一名中年人。 被架着的人正是太医院赵院使。 皇太弟受伤,危不及命也急的胤康帝没了方寸,又被定国公看着离不开皇城,只能将太医院院使送到北地。 赵院使也是第一次被人直接架着脖子一路,暗卫会轻功他又不会,一路风尘,胳膊腿都快散了。结果到了华袆郡又被这刺目的雪整的差点雪盲,当即闭了眼,这刚睁开眼就见面前一个大汉,眉目历色看的他身形一怔差点不敢动。 暗卫放下赵院使,对那急的面色通红的人行礼,随后一跃消失。 那人赶紧收了面上戾气,换成一抹媚笑,俯身将赵院使迎了进去:“赵院使可算是来了,卑职在此等候多时。” 此人是华袆郡卫所指挥同知,韩集。韩集等赵院使正的是等的易和草都枯了,皇太弟性命无碍可迟迟不醒,军医没法直接上报帝王。 他们都知道今上对皇太弟宝贝的程度,赵院使没来他们的脑袋可都是拴在脖子上,如今院使大人到了,脑袋也算牢了一半。 前些日子知道今上派了赵院使来的时候,众人虽然知道今上下令让暗卫护送,却还是齐齐急成了望医石,这些日子等的整的人都瘦了一圈。 赵院使也不敢怠慢,赶紧随着韩集进了主帅营帐,营帐内烧着炭,炭块烧的通红像玛瑙,可即便如此温度,皇太弟面色依旧白的惊人,眼睑紧闭。 赵院使远远看了一眼,心下便已了然,面色也缓和了几分,顺便对账内紧张的几人道:“诸位莫急,可解。” 几人闻声一征,瞳孔都大了一圈,面带喜色,“是吗,赵院使快快上前。”守在皇太弟身边的几位赶紧腾出位置来,面上热情。 等皇太弟情况好转军心一定,不等今上发话,他们几个也一定得把燕北咬下一块肉来,狗日的敢伤他们的储君! 韩集难得呼吸轻松了几分,又想起前些日子北地杂碎,当即气的鼻子里冒气,皇太弟也是因此才受的伤。 前些日子夜里,北地杂碎来犯,一个声东击西引的皇太弟一路出城,刚出华袆郡就被燕北兵马拦在了门外,众人车轮战围剿,皇太弟活着都是奇迹。 韩集想起这个就来气,不要脸的杂碎,手段狠戾,若非燕楚巡防时间间隔够短,皇太弟可就真的回不来了! 又过了几日,皇太弟好转,军营里一片和乐融融,华袆郡大雪,北地自然也大雪,斥候来报,下的比华袆郡还大,大雪封城,北地人现在还想着怎么从雪地里钻出来呢。 话虽然有点夸张,可还是乐的燕楚兵将弯了腰,一边在火炉上烤着红薯一边笑,笑的合不拢嘴。 “唉,这红薯还真是个好东西啊,老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红薯,那味道…啧啧……甜!!”一脸络腮胡的守将睁着小眼,目不转睛的盯着炭上的红薯,说着说着便是一嘴的口水。 旁边的人闻言大笑,有知道的一巴掌拍在了他戴了帽子的脑袋上,“憨货,这东西是端和郡主搞到的新品种,不说是你,怕是今上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 这人话一落,就听着不远处有人轻声嘀咕,“新品种?可我前年就在吃啊。” 此言一出,一众人也不管什么烤火了,齐齐转身看向出声的之人。 是个长的精瘦的高个子,就坐在边上,一看就是刚从军的兵蛋子。 那人一愣,不知道会是这么个反应,被吓的退了几步,“干嘛?” “你这小子扯谎都不会,今上今年才下令推广,怎的你比今上还尊贵?”说话的还是适才拍人的那位。 那瘦高个被众人围的心生惬意,缩了缩脖颈道:“我…我籍贯在定宜省,家里……里是端和郡主的佃农……三年前就开始种这个了。” 一众人来了兴趣,一个接一个的开口,“那除了红薯别的你也种过吗?” “玉米你也种过?也吃过?” “那你见过郡主吗,听说还是个奶娃娃。” 瘦高个来不及反应,只能胡乱的点头挑了一个问题道,“吃过。” 韩集刚好路过,听到这话赶紧上前将人拽了起来,“那你会种吗?都会?” 瘦高个冷不定被人从地上拽起,再看拉着他的是正三品的指挥同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不过是管十个人的小旗,这人已是卫所指挥同知, “你小子傻了?”韩集半晌不见人回答,垂首就见他目光呆滞,不由扶额。 “哦……会…会,回韩同治,那种子刚到定宜就是标下和父亲在种。” 韩集闻言,摸了摸下巴上不存在的胡子,“那行,等开春了华袆郡种植出了问题你就去看看吧。” 三种作物今年开始投种,今年才种了一个土豆,燕楚北地两国鏖战,粮食问题一直都首位,华袆郡每亩地多产一石,军部保障就能多撑一段时间,到时候熬到能熬死燕北兔崽子。 瘦高个愣愣的点头,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吃了什么狗屎运能得指挥同知赏识,等到韩集人已经走远才缓过神来,霎那间面色激动的通红。 “你小子祖上积了什么德,这么好运!”韩集一走,众人也放开了胆子,甚至有人一把揽住了他的脖子道。 “没有…”瘦高个憨笑。 “那你见过郡主吗?” “没有” …… “皇太弟如何了!”燕楚冬暖阁内,胤康帝握着朱笔批阅,见暗卫回来启唇道。 “已无大碍。”暗卫并未显形,只是虚空中传出几声。 胤康帝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又想起前些日子的军报,“太弟怎会亲自上阵?” “并非上阵,而是被燕北设计……”暗卫虚空的声音再次传出,将燕北之计一一道来。 胤康帝面色一冷,燕北帝真的是不想活了,笑完提笔,一纸诏令下达。 势必拿下燕北,燕北不夺不收兵! …… 如今燕楚华袆郡一边和乐,燕北却是被天灾帝怒压的喘不过气。 燕北居北,当地人本就习惯了寒冷,今年的雪虽说是大了但本质并没什么影响,可怕就怕在帝王之怒。 燕楚与燕北两国割据,不论是国势还是其他,燕北都处在劣势,并且对外求助也无人回应,就连一向与燕北交好的几国都开始装鹌鹑,燕北帝怎么派人都不行。 不是直接拒绝就是不接见,只气的燕北帝都想掉头去打那些傻逼。 燕北不在了他们能好!!脑子呢?! 楚元国的老东西也真是狠,居然派兵如此,也不看看楚元国外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燕北帝在和仪殿内踱步,近日大雪压城,两方自然停战,燕北也不敢挑衅,毕竟雪大的是他燕北。可这局面偏生气的他牙痒痒,若是雪势相当,燕北自然处在上风,可偏偏老天都跟他作对!! 燕北帝怒,遭罪的自然是臣民,本就交战处于劣势,如今今上居然不顾众人,朝上阁老抓耳挠腮想出来的办法被一一否决,只留了一句——不管前线如何,势必要取得燕楚皇太弟首级。 燕楚皇太弟伤好一事都不用探,看看燕楚人嘚瑟的样子就知道。 燕北帝红了眼,胤康帝当真是不给燕北活路,永熙帝年间燕北就已经做出了巨大让步,如今又打算夺他的国土,端轼现在站在他的底盘上还想好好回去? 他要端辘最放在心上的皇太弟死在他燕北的国土上!! ※※※※※※※※※※※※※※※※※※※※ 想改书名了,我是书名废……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司空琉璃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郑国公薨殁 瑞京。 皇太弟情况好转, 帝王威严散去, 边境气氛缓和, 瑞京自是亦然。 端和也放宽了心,她只知道这个世界的第一主角是胤康帝, 但是她不能保证皇太弟完全没事,所以皇太弟的消息一日传不到瑞京,她的心就一刻不能平复。 索性没事,要不她真的不敢想象胤康帝会变成什么样子。 时间自慧正殿日日的晨课中流走, 北伐之战如火如荼,燕楚本就强军之国,再加上楚元协助,自然一切顺遂。 不过端和最近注意的不是边境战事,而是她的长兄, 端鸿。 端鸿十六岁自国子监卒业, 并没有选择去当官,而是继续潜心研究学问,似乎是想再学习几年后前往地方任教。 但是自贺敏去世,端鸿的状态就说不上好,大抵是真的动了心, 那日对着贺敏的尸体哀痛之后, 连着几日,面无血色, 木讷的如同失了魂魄。 有几日甚至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出来, 派人破门进去, 满屋的画像,贺敏的一颦一笑都在画中。 一次两次之后,府里人也不在意了,可前几日端和才从丫鬟口中听说,这人居然锁了门跑去参军了。 端和听到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说着打趣,结果居然是真的,端鸿居然真的跑去参军了! 端和沉默,说实话虽然端鸿十六岁了,可若是参军,她觉得还不如端祀呢,起码端祀打小就在练,虽然现在才十一岁,可身手绝非常人,她的身边可能也就暗卫打的过。 可端鸿那这被圣贤书熏陶的清秀身板,左右手除了能捏笔和握马缰能干嘛。 那小子能上战场?说难听点,不就是去找死吗。 瑞王似乎也是第一次知道庶子如此烈性,面上虽然带着不悦,心里却没几分怒气,只是赶紧派了人将其给寻回来。 端祀坐在一旁不语,端鸿能有如此勇气倒是让他颇为意外,可细下一想,这行为无疑找死。 瑞王侧目,就见嫡子眼中漠然,不由地上前摸了摸嫡子的脑袋,道:“想什么呢?” “没什么。”端祀轻声道。 瑞王掩了掩眸,“鸿儿起码都是你的兄长。” 端祀收了眼,垂首视地,“为了此事跑去边境,他太糊涂了。” 瑞王唇角勾起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复尔收回笑意回到主位上,“不过贺敏郡主也确实死的冤。” 贺敏的死什么都没有改变,燕楚,楚元两国照常联谊,唯一的变化,大抵就是他没了儿媳。 说起来燕北帝还真的是蠢的离谱,居然想以此来破坏两国联姻,不说会不会如他的意,燕北帝的脑子是被狗吃了吗,也不想想现在楚元的情况敢不敢撕毁条约? 就算真赖在燕楚的头上,楚元人能怎么办,举兵发难然后被燕楚兼并? 想提前成为第二个晋延国,楚元省? 不过这事做的,燕楚受益,若非证据确凿,怕都会有人以为是今上所为。 过了几日端鸿被带了回来,满身风尘,被暗卫直接从马上抗回来扔到了瑞王面前。 端和知道的时候挺想吐槽暗卫的,太粗鲁了!人家清清爽爽的男孩子居然就被扔过来了。 端鸿被人堵着嘴扔到了瑞王的书房,端和去的时候,父亲和兄长相顾无言,气氛也有一点诡异,见到她来,瑞王道:“和儿来了。” 端祀终于多了些情绪,“胞妹。” 端和施礼一一问候,又见不远处已经站好的端鸿,也笑着问了问。 端鸿抚平了衣上褶皱,面上还带着被人强行拉回来的不悦,不悦中还带着些委屈,不过看到端和,还是收了不悦道,“和妹妹好。” 端和看着,颇有一种小学生叛逆的感觉,倒是不知道端祀居然也会有这样的表情,颇有种崩人设的感觉。 不过端鸿果然是端鸿,即便满身风尘,依旧掩不住儒雅书生气。 端和对着父亲和兄长一笑,走到了瑞王下首的位置坐好,侧首看向了依旧站立的端鸿,她倒是很好奇父亲会怎样罚他。 就是不知道端鸿这身板挨不挨得住。 瑞王本来是想装装样子骂骂的,为了一个女人跑去边境送死,最重要的是那女的一开始想嫁的还不是他。可长子这难得委屈的样子……瑞王沉默,又见嫡女看戏的脸色,顿时不想骂了。 瑞王抿了一口茶,目光扫过室内的丫鬟小厮,个个垂首视地,身形无一不给人敬畏之感,可偏生他脑子里全是和儿眉宇间的玩味,虽然一闪而逝,可他确信,这孩子就是来看戏的。 瑞王咳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嫡子,果然见嫡子淡漠的眼神中也多出了一抹意味。 再看长子清瘦的身板,瑞王叹气,有什么好说的,请家法他又挨不了几鞭,“算了,回去抄三百遍训戒。”说着还摆了摆手。 端鸿错愕,他没想到自己都被暗卫带回来了居然罚的如此简单,一篇训戒不过一千字,三百遍,十天就写完了。 “愣着干嘛,嫌少?” 端鸿不敢逗留,乖巧回道:“是。”语罢退了出去。 端和还没来得摆出疑惑的表情,就听兄长开口道:“不请家法?” 是了,家法,她可记得上次兄长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父亲请了家法,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当时母亲都没拉住,非要打两鞭子解气。 “他那身板挨不住。” “父亲就知道他挨不住?”端祀反问,那他就挨的住? 瑞王听着这话,自然知道嫡子是为了前些日子的事,可那事想起来他都气。这孩子才多大,居然敢一个人往边境跑,虽说是为皇太弟送东西,可手底下那么多人,什么东西需要他亲自去。 端鸿起码是被他拦在了途中,祀儿可是回来之后他才发现的。边境形势如此危机,皇太弟都差点丧命,他是瑞王府的未来的脊梁,身后可不止他一人。 祀儿和皇太弟走的近他知道,可他才多大,犯不着这么早卖命。 端鸿是王府庶子他用不着操如此闲心,可祀儿不同,瑞王府未来的主人,如此不知顾虑,不该打吗。 只是人都打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开口道:“祀儿,你去看看,若是还想跑,腿给我打断了。” 端祀不再说话,提步离开走的潇洒,端和还没来得及走,就听父亲让她留下来。 端和疑惑,喊她干嘛,她一介女流,难道让她去看看腿有没有真的打断? 瑞王开口:“上前来。” 端和上前。 瑞王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她长大了些,记忆里分明还是个奶娃娃,实际上已是燕楚津津乐道的端和郡主,谁也不清楚不过稚龄的她怎么会想到去找寻不同大陆的粮食种子,可她真的找到并推广了。 现在端和二字,已经不止是郡主这么简单了,她是燕楚佃农的福音。 掌下是女儿细软温热的发丝,瑞王自语般的开口,“祀儿这几日对我颇为抵触,可他是王府世子,如此不爱惜自己……” 端和努力听了半晌,终于听明白了,就是想让她去帮兄长说说缓和一下关系,都是一家人,自己不去让她去,当面说清这么难吗。 而且……她都不清楚兄长是为什么挨了家法。 兄长也是,什么话也不说受了家法,这两人这么傲娇的吗。 “去吧。”瑞王拍了拍女儿的脑袋,面上惯有的严厉都淡了几分,换成了亲切。 端和懒懒的答应了一句直接出门,还是去找母亲吧,来这里没找到乐子还临危受命,还不如去母亲的小厨房找吃的。 …… 胤康十二年。 北伐战火浸染了燕北国土,两国交战愈加激烈,按总体趋势来看,燕楚是一直处于上风的。 去年楚元国旁的杂碎偷袭楚元,燕楚只能派兵平定楚元战祸,若非此,怕是早就拿下了燕北又一城。 不过至前日,燕楚已经拿下了燕北三分之一的领土。 胤康帝这些日子一直忙着整改投降的土地,索性百姓对此没此什么意见,当然,若是有意见自然活不了。 地方鏖战,对瑞京倒是没什么影响,端和就待在瑞王府里发呆,前日斥候报喜,本是喜事一桩,不等举国欢庆,就听郑国公府的人报——郑国公薨殁。 郑国公府一夜缟素。 端和掩眸,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程疯狗了,她九岁了,今年冬月就十岁了,不说男女有别。自程理清离开慧正殿,他们就再没怎么见过。她倒是挺担心他的,毕竟郑国公府世子程道远不是个好东西。 可如今郑国公薨殁,怕是府里唯一护着他的人没了,而且,对旁人来说郑国公古稀之年身死已是上天好生,可对于年仅十四岁的程理清来说,他没父亲了。 十四岁就没了父亲,府里只剩了一个心机深沉的兄长和不懂是非的母亲。 端和急的当天就想跑去看看,可她已近十岁,自然不能随意去外男府上。 大殓之日,按例成服,端和终于见到了程理清。 端和第一次在程理清的面上看到了悲伤与哀痛,双目哭的红肿,狠戾似乎在一夜之间换成了脆弱。就连死人一般的程道远,面上都带着说不清的痛苦。 本来此事父亲不想带她的,毕竟是白事不吉利,可是她想看看程理清,所以跟来了。 她还记得上次春节的时候,郑国公府彩绸红灯,可如今满园素色,程理清一身素缟,程小公爷张扬的面上只剩了悲戚。 “你还好吗?”端和觉得自己问了个废话。 ※※※※※※※※※※※※※※※※※※※※ 想改书名了,各位小宝贝们有什么想法吗。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容瑾 30瓶;雪里青 16瓶;柚子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节哀 程理清倒是没什么反应, 反正知道她不会安慰人, 倒是觉得她能说出这句都很不错了。 “没事。”程理清满身素色, 以往红润的面上都没了血色,轻轻掩眸道。 说没事都是骗人的, 两人心照不宣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端和感受着程理清由心而发的哀痛,很难想象这是瑞京小霸王会表现出来的情绪。 端和不会安慰人只能沉默,程理清也坐在一旁缄默。 “想哭就哭吧。”她听到了程理清哽在喉中的呜咽, 只是听着,就听的她如鲠在喉心情沉重。 郑国公府里奏了丧乐,哭灵人的声音随着丧乐起伏,不远处的灵堂上挂着白绸,郑国公的灵柩静静的摆在灵堂里, 灵堂旁还贴了好几封友人写的祭文。郑国公夫人于灵堂哭的肝肠寸断, 手上帕子都湿了一半,身后跟着五服之内的人,齐齐叩首哭灵。 程理清是迎宾之人,自然不用去灵堂哭。 “不想哭。”程理清弯下腰去抹了一把脸,似乎想将悲伤揉碎在掌心里, 闷闷地道。 可偏偏端和被这气氛扼住了喉咙, 程理清的不言语反而让她更深的感受到了悲伤,哭不出来似乎是更高一级的难过。 端和抬首, 来往宾客面上也带着哀痛, 有人或许会轻声为主人说一句节哀顺变, 可对着不过十四岁的程理清,端和真的开不了口。 不想哭就不哭吧,端和垂首视地,不敢去看他。 她怕自己一不小心伤了此时脆弱的他。 两方沉默不过片刻,端和就听到了几声呜咽,最后化为啜泣,声音也越来越大。 程理清其实不想哭的,他努力想收住眼泪,可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控制不住。 父亲前几日才握着他的手让他少些杀戮,面色也十分红润,怎么看着怎么健康,可怎么不过几日就猝然离世。明明府医还说身体硬朗,怎么说走就走了。 程理清艰难的闭上眼,父亲生前的慈爱如走马灯一般在他脑子里回放,他才十四,父亲怎么舍得扔下他一个人。 人怎么能说走就走呢,程理清哭的缺氧,脑子里发懵,鼻头越来越酸,眼泪更是收不住的往下掉,听着分明已经没了哭声。 端和安静的一旁听着他哭,程理清越来越小的哭声在她耳边无限放大,原来一个人悲伤到极致,众人合奏的丧乐都抵不上一个人压抑的哭声带给她的感觉震撼。 她耽误的时间太多了,端和看了一眼郑国公府里多了许多的宾客,再看程道远一人迎客,还是徐徐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平安扣看了看。是她命人寻回来的玄冰雕刻的,也是似冰旁生的,十分不好寻。当年闻人景刻了一朵似冰花于她,如今她遍寻来为程理清刻了平安扣。不过自然不比闻人景的手艺,她的是找师傅刻的,但图纸是她自己画的。 似冰的香味总比熏香好些。 平安扣的环形上是华丽繁琐的芒星图案,是一个燕楚没有过的图案。 大抵是她在旁,程理清的抽泣逐渐归于平静,最后仰头收了眼泪,只是气氛依旧哀伤。 端和将平安扣递给他,大抵是一直没怎么说话,她一时间居然发不出声音 ,只能又张了张唇道:“给你的。” 气氛如此,她本不该开口的,可她必须开口。她不知道这次离开,她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程理清。 年龄大也不是一件好事,特别是等级森严的燕楚,就她现在已是父亲母亲厚爱与身份相持。若非此,她早就被人勒令在府了,那还能跑到郑国公府来见程理清。 大抵是双方沉默太久,端和并不大的一声说的程理清陡然一个激灵,愣愣地侧身,目光顺着端和举起的胳膊下视。 端和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色,唇角眉眼不自觉的下拉,整个人看去都木了几分。 “什么?”他问。 “平安扣。”换作以往她一定是笑着开口,然后再向他好好介绍自己苦思冥想的设计,最后可能还会炸他一笔。可如今,她都笑不出口。 程理清接过,细细地瞧了瞧上面的花纹,将那平安扣举了起来,正午的暖阳打在上面,通透异常,“是玄冰吗。”语罢,将其举到鼻尖嗅了嗅。 端和点头。 “谢谢。”程理清将平安扣握在手里,轻声道。 “节哀。” 到最后,她还是说出了这两个字。 宾客归,端和自然也得跟着父亲回去。 端和走之前还回首看了一眼程理清。可惜了她刚扫到程理清麻衣一角,就看到了程道远,宾客归,程道远面上的悲楚也像是随着宾客一同离去了一般,换成了如常的阴郁。 郑国公薨殁,今上也为之痛心,特意派人去了郑国公府上慰问,着礼部定谥号“靖忠”,更是亲手为其碑上题字。 郑国公下葬,程道远顺利而然继承国公之位,不等斩衰麻服脱下,程道远就已经成了新的郑国公。 边境大捷,郑国公薨殁的悲楚也在战事告捷中消散,郑国公府的人依旧着麻衣,瑞京的热闹与郑国公府的沉痛并不想通。 端和已近十岁,今年冬月她就会满十岁然后离开慧正殿,可能是临近毕业,端和最近慧正殿去的特别勤。 有一次去慧正殿的路上端和见到了程理清,不过是她刚好掀开了马车帷幕,两人也只有一个眼神对视,然后匆匆分开。程理清偏爱的绛紫锦袍换成了斩衰麻服,依礼制,程理清需披麻带孝三年。虽说是礼制,可端和总觉得那身白一直会激着他想起郑国公,就仿佛是挂了一身素色的悲伤,时时刻刻都准备在他心上剜一刀。 帷幕落,端和收回视线坐好,程理清,才是最可怜的吧。 慧正殿去年来了一群小孩子,端和也记不清具体是那几位大人府上的,那些孩子不同于慧正殿的老生员,平日课下出了门,总会见到他们像洄游的鱼群一样撒着欢出来,看到她的时候甜甜的说一句,“郡主姐姐好。” 端和看着那些孩童,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假萝莉了。按时间看,她已经活了二十三年,大抵是心性一直在成长,她已经愈发觉得自己与慧正殿里众人不同了。 就像他们再早熟偶尔还是会露出孩童般的童真一样。慧正殿里没了兄长,没了闻人景,也就没什么需要她装乖巧的地方了。 “郡主姐姐。” 端和坐在授课殿外的石椅上闻声侧首,是崔敏。 崔敏生辰比她大几月,似乎这几日就要走,崔敏亦是郑国公五服之内的人,同样着麻衣。大抵还小,面上悲苦已经没什么影子。 她与崔敏关系尚可,她可一直记得自己挑唆崔敏的事,后来听程理清说崔敏那段时间一直缠着他,还想让家里订个娃娃亲,为这事,端和可是给程理清赔了好久不是。 这事确实怪她,所以她当时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告诉崔敏,表哥表妹是不可以的,对孩子不好…… 端和看到崔敏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当时崔敏一个劲儿的问自己为什么,而她只能含糊其词胡乱搪塞的样子,不由地笑了,“有什么事吗?” 崔敏见她笑着回话,自然而然地坐到了端和的旁边,“只是快要离开了,来着郡主姐姐说说话。” 崔敏很喜欢小郡主,她长得实在好看,一颦一笑都有着别人没有的沉稳明艳,郡主之名又在燕楚如雷贯耳。更重要的是和自己的表哥走的十分近,自从前年郡主说她可表哥不能在一起后,她就一直想让郡主当她的嫂子。 郡主其实比她年龄还小,可郡主看着总是比她沉稳些,而且她是郡主所以自己才一直叫她姐姐。 端和轻声颔首,复又抬首语气调笑道:“崔小姐将要离开慧正殿了,丧期一满就可以备嫁了。” 崔敏面上染了绯色,本来她是想说些轻松点的,比如说些瑞京糕点铺子里出的新品,或者最近听到的新乐子,实在不行还可以说点学习上的问题,可郡主一张嘴……… 崔敏当时就羞得差点聊不下去。 当然该回还是得回的:“不急,此事全由家慈做主。” 端和也不在意她回了什么,只是说起这事又想起了一件事,自顾自道:“去年七夕我还和兄长,程小公爷一起去放荷灯,当时小公爷乱七八糟写了一堆条件,写完还笑着大声读了一遍。” 当时瑞河边黑灯瞎火看不清样貌,只有荷灯上的点点烛光可以让人看出是位年轻公子,所以程理清刚读完就被一群人给嘲笑了。 端和自己说着也忍不住笑了,实在是当时程理清的样子太搞笑了,而且似乎是第一次程小公爷被群人当街嘲笑。 崔敏现在就喜欢听郡主和表哥的事,面上当即换成了一抹欣然,“郡主与表哥还有什么事,说给妹妹听听。” 崔敏要听,端和就讲呗,反正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件而已。 不过中毒一事,端和自然是不会说的。 端和说的起劲,像是被人打开了一个叫“口若悬河”的按钮,将自己与程理清那点中二事说抖了个个七七八八。 大抵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华兰突然凑在端和耳边道:“程小公爷,快不行了。” 端和本来轻松的心情倏然一变,说到一半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脑中来不及思考,人已经从石椅上站了起来。 “郡主姐姐?”崔敏见她突然站起面色严肃,不由道。 可惜了端和只留下了一句,“改日再聊。” 等到崔敏抬首看去,只剩了一个疾步而去的背影。 ※※※※※※※※※※※※※※※※※※※※ 感谢容瑾小天使和司空琉璃小天使。 打个广告呀,亲友新文预收,小羊拾柒,纯爱正剧《千秋并》。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容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司空琉璃 20瓶;健康快乐幸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过之庭 端和心下一紧, 可不过走了几步就想起来了, 这不是她心里有多急的事, 而是她现在能不能出去的事。 慧正殿辰时闭门,申时再开, 她现在是想出去也不行。规矩如此,不是靠她是不是郡主就能解决的。 生员入了慧正门进了慧正殿,缺了什么东西殿里都有,实在需要去皇城外采购, 也是交由丫鬟小厮自侧门出去,所以进了慧正殿说起自由,生员甚至还不如走侧门的丫鬟。 端和脚步一顿,绣鞋上的东珠随着惯性向前一晃,又因嵌的仔细被锢在上面, 被摇曳的裙摆来回抚动。 她能怎么样, 冲出去?她不是帝王,规矩面前,她只不过是个叫着好听一点儿郡主,慧正殿里有更金贵的人,自然不会为了她破规矩。 说到底她们这些生员, 还不是陪皇子皇女读书解闷的。 华兰见郡主走到一半不走停了下来, 面上也是疑惑,不过她是个聪明姑娘, 不过须臾便已猜到了, 顿时心里闪过一丝懊悔。她不该这么早告知郡主的, 郡主心里急迫又出不了慧正殿,这不是干着急吗。 “消息是从哪里来的?”端和被慧正殿的殿门一拦,心里居然也定了几分,从一开始的震惊错愕到现在的脑子发空,然后居然有时间去思考事情的严重性。 她从没有让自己的侍女去留意过程理清,那这个消息是怎么来的? “是郑国公府里小厮传出来的,听闻是老国公薨殁,小公爷伤心欲绝,积郁成疾。”华兰开口道。 放屁,积郁成疾能严重到说不行?程理清是得了抑郁症自缢她还信,可这他妈谁传出来的。 “还说了什么?”端和努力将身子转了回去,衣袂在空气中画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出不去,就等着慧正殿的授课科目结束,端和一边往殿内授课的地方走去,一边问道。 “今日城里一半的郎中都被拉去给小公爷瞧病了,这事情也是那些郎中传出来的,听闻……很严重。”最后几个字,华兰本不欲说的,可郡主问了,她还是全都说出来为好。 “瑞京的人都知道了?” 华兰点头,她知晓的时候就已经闹了大半个瑞京城,等到申时郡主出了慧正殿,怕是全瑞京的人都知道了,“是程小公爷的近侍今日喊小公爷起身时发现小公爷整个人不对劲儿,体虚无力,额间虚汗不已,当时就喊了府医就诊。听闻府医当时面色都变了,只是摇了摇头,然后跪地叩首……还说小公爷,他……活不过今年。” 华兰说完这句话还闭了一下眼,这话太晦气了,她都不忍出口。 “嗯。”意外的,端和轻轻地吐出一个字作答,随后不再言语。 慧正殿今日授课到底讲了什么端和一点都不清楚,她只是一直盯着夫子案上的香。那香自授课开始就被人小心的点燃,像是面前挂着圣人像一般恭敬,看上去像是恨不得一拜再离开燃香的殿内。随后被点燃的象就会在殿内生起袅袅氤氲,自空中盘旋绕几个圈后颜色变淡然后消散,从青灰色变成透明,消失在空气中。 这烟何时才能燃尽,端和盯着它想。 站在端和书案一侧的华兰衣裳一角频频自端和眼角余光里滑进,端和的心也随着那绿色衣裳一角上下起伏。 关乐去年离开了慧正殿,所以由华兰担任她的陪读。 端和脑子里早就懵了,从华兰的“程小公爷不行了。”开始,从“活不过今年。”开始。 她好不容易才整理好思绪,换回的一点理智,又被那一句给激的不知如何言语。 听着分明第一次的说法更为骇人,可为什么当时间传入她脑中之时,她的脑中又像是被什么戳了一下般,嗡的一声!! 她的五感似乎在一瞬间集体下线,她的世界黑了顷刻,眼角甚至在不经过她同意的瞬间冒出水汽来。 端和盯着那氤氲的烟雾,眼角的水汽终于凝聚成珠滑下。 脸颊一凉,端和赶紧用手背抹过,这种感觉她太熟悉了! “郡主?” “被烟熏到了。”端和嗓子口轻微发颤。 人命能随意到什么地步,她前世的同桌,一个假期不见,分明报名的时候都见过一次,人好好的。结果中午回了家一次就成了煤气中毒,死于非命。等班里同学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成了一捧骨灰。 华兰不敢再多嘴,只是赶紧退了下去布置了一番,郡主心里如此急迫,若是等到授课结束想要赶紧离去又被琐事绊住了脚,指不定心里多难受。 …… 出了慧正殿,端和一路直入郑国公府,车夫架着马车扬了好几次鞭子。 兹事体大,端和去的时候,程理清的过之庭里,还来了别人。 除了平日分明对程理清避之不及的几人外,还有兄长和权幼卿。 若是闻人景在瑞京的话,大抵也会过来的。 端和抬首,庭上匾额过之庭三个大字还未来得及落灰,簇新如初。 程理清的院落,原本不叫这个名字的,只是老国公走之前希望幺儿能将以往过错改之,彼时程理清尚未在意,老国公走了之后,却是连夜让人换了院里匾额,名过之。 程理清改没改端和不清楚,怕是心里想改程道远也不会让其如意。 过之庭里站着好些人,除了几名郎中,都是慧正殿里的生员,认识的不认识的,似乎都在一夜之间窜了出来跑到了程理清的床前,面上皆是一抹不忍沉痛。更有几人直接抱头痛哭。 端和唇角讽刺一笑,分明在慧正殿内避之不及,如今怎的全成了“亲友”,是来告诉瑞京众人他们宽厚的胸襟吗。 端和来的时候有人通报,面上哀痛的众人赶紧垂首闭上适才还悲痛欲绝的眼,连忙退出一条小道来让郡主过去。 端祀一直站在程理清的床边,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那隽秀清雅的面上显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淡漠。见到胞妹上前,端祀也退了几步为胞妹腾出位置,眉眼一扫,敏锐的察觉到了胞妹眼中的红意,那红意很轻,几乎微不可查。 权幼卿墨绿的眸子在看到端和时闪了闪,唇角轻轻的动了动,差点喊出声来。只是他没忘记这是什么场合,只能赶紧收了声与端和对视颔首。 那眸子在对视之时,绿色渐浓,让人一不小心就会看成是黑色,衬的眉眼更加深邃。 只是两人对视颔首不过片刻,权幼卿就礼貌的收回目光,将视线对在了身侧的程理清身上。 比起程理清,端和其实更没怎么见过权幼卿,若非今日,说不定她还能和权幼卿乱七八糟聊几句,只是今日特殊,不宜叙旧。 两人目光自然错开,端和顺势目光下移。 程理清躺在床上,双目混浊泛着点点灰白,眼睛分明是睁着的,看着却没有一点儿生气。整个人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就连唇上都看不到绯色,看着倒像是青色。 “你来了。”程理清被人扶着坐起,眼见端和来,倒是颇为释然的开口道,说来也讽刺,他以前觉得自己壮的跟头牛一样,如今怕是连马鞭都握不住了。 程理清面上释然,语气却很虚无,听起来有气无力,一点儿都不像他。 没见到程理清的时候,端和在慧正殿落了一滴泪,如今看到本人了,倒是哭不出来了。 端和揉了揉眼,将心底泛起的酸意压了下去,如往常般开口,只是一张嘴说的确实三个字:“程疯狗。” 三个字一出,不等程理清有反应,过之庭已经炸成了一锅粥。 端和无暇顾及众人脸色,只是盯着程理清接着道,“你要是死了,我就把准备送你的鞭子拿去扔到地上。” “还有送你的平安扣,看来也不管用,你还是还回来吧。” “你吃的我的零嘴儿,我也会让你算好账本拿到郑国公府里……” “……” 程理清倒是没想到这人居然如此,没送给他的东西不给就算了,送给他的东西居然还有收有回收的道理? 只是不等他开口,就发现自己院里站着的一众闲杂人等还没有离开。程理清人没力气了可不代表他好说话了,反正端和都到了,那些一边看他笑话还一边虚以委蛇哭的人就没有留下来的价值了。 程理清没有开口,只是一个眼神让下人去办。 小厮接收了自家主子的信息,当即施礼道,“我家小公爷无事,多谢诸位有心探望,还望诸位,无事请回吧。” 小厮张嘴就来的客套话其实没什么威慑力,只是程理清的眼里适才又换成了狠戾,只是比以往稍淡些,仍有震慑。 一众人看着那眼神,心下狠不得骂一句死了才好,什么玩意儿快死了来看看还想着咬人。只是面上依旧悲痛,走之前还对着程理清的方向施礼,礼数周全。 过之庭立马清静了下来,程理清适才的举动一点儿都没有影响到端和,嘴上不停。 只是看着他分明还是如狼一般的眼神与虚弱惨白的面色,端和第一次无措了起来,嘴里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那马鞭是她送给他拿来抽程道远的,平安扣是护身的,吃的其实有一半都是他掏的银子……她也只是说说而已。 端祀本来还觉得胞妹情绪挺好的,后来才看到她语气激烈,双手微抖,赶紧上前拉着胞妹的肩退后了几步。 感受着手下的颤抖,端祀再看去,胞妹已经哭的整个人都在发抖,只是咬着牙所以没有哭声。 “死不了,你哭什么,”程理清不解,“我可是记得你五岁的时候被弓弦划破了手也没哭。”程理清说完就想去解腰上的平安扣,还是还给她吧,万一他真的死了,这东西可就晦气了。 只是这一句说的他蹙了蹙眉,转瞬即逝。 可不等程理清的手解到一半,突然门外穿来小厮通报声,郑国公来了。 端和本来就是咬着牙哭的,听着通报赶紧转过身去抹了眼泪,她讨厌程道远,也不想让他看到她哭的样子。 程道远作为新一任的郑国公本该是要上朝的,不过如今尚在孝期,需辞去职务,丁忧三年。等到孝期结束后再上报朝廷述职,故而今日,程道远也是在府里的。 这也大概是端和觉得最解气的地方了,程道远干不过老国公,如今终于等到尘埃落定,却又被礼数制约,虽继承了国公之位,照样得丁忧去职,守孝三年。 虽然只是去职三年,总比没有好,呵呵。 她适才来的时候就有人把最新的消息告诉她了,程理清此事明面上说的都是什么伤心欲绝,积郁成疾,症状之猛烈,怕是药石无医。 她当时就在笑了,这事儿不是程道远做的才怪。 这世上能有子夜歌就能有别的毒,程理清连子夜歌易和草混合这卑劣法子都知道,一定也不缺什么毒药理论和下毒手法吧。 程理清分明早就解了子夜歌的毒,并且熏香也一直换了自己的,所以说子夜歌的可能不大,而且子夜歌的作用是快速流逝生命,和这个情况也不同。 所以只能说明一个情况,那就是程道远换手法了。 程道远同程理清一样,都是斩衰麻服,带孝三年。不过程道远似乎没有想到现在过之庭里还有人,微微错愕后才轻轻颔首。 倒是他们三人,需要向程道远施礼。端和心下未平,第一次给人行礼恶心的她反胃。程道远那张死人一般的面皮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不是说他对程理清很好吗,怎么如今看着不然? 程理清快不行了所以不想装了? 端和心下冷笑,又为程理清感受到了一丝悲哀。就算只是面子上的对他好,可如今郑国公薨殁不过几月,程理清怎么会出事,还美其名曰郁结成疾。程道远已经成了郑国公,一个已经完全威胁不到他的弟弟有什么好铲除的! 程道远上前对着程理清,面上死寂突然变了,变得带了点生气,不过像是被野火烧完春又生的生气,照样是死气。 端祀在与程道远施礼之后就垂首视地,也不看胞妹了,只是右手食指与拇指相碰摩擦,想是在思索着什么一般。 倒是权幼卿挪了挪脚步走到端和面前轻声安慰道:“想哭便哭吧。” “不想哭。”端和开口,还带着哭腔。 端和说完才发现这场面似曾相识,似乎几月前她还这样安慰程理清。 就像喝醉的人说自己没醉一样,原来人都喜欢逞强,分明都受不住的人却还是要嘴硬说一句不想哭。 端和压着眼角,看向了程理清。 程道远似乎也只是例行公事一的来看看程理清,两人说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死人面皮般阴郁的脸上直到郎中说程理清活不到明年都没什么变化,只是似乎眼神自开始就一直停在程理清的身上。 程道远一走,程理清将解完的平安扣举起,“拿去吧……”万一他真的死了呢,这东西可就晦气了。 “小公爷还是带着吧,平安扣上的图案可是胞妹亲自设计的。”端祀出声,胞妹的情况还是不要说话为好,他怕胞妹话没说出来人先哭了。 端和第一次知道人的眼泪是不受控制的,分明她已经不想哭了,可为什么眼泪还是往下掉。 程理清一定会没事的,她不能哭的太狠,过之不及,程理清还活着呢她就哭的那么狠,若是真的……真的出了什么事……她…… 端和想不出来她会怎样,程理清一定会没事的。 程理清递平安扣的手闻言一顿,没有血色的面动了动看向了垂直脑袋抹泪的端和,将平安扣反握在了手里,“那我却之不恭了。” 语罢,用指腹反复摩擦着平安扣上的图案。 权幼卿上前拍了拍端和的肩,以往总是散□□漫气息的眸子,对着端和第一次安定了下来。 面上沉稳没有悲戚,一袭道袍将优雅少年衬出几分仙风道气,像极了正值风华的权太傅,儒雅端方,深不可测。 离开过之庭前,端和走之前问的最后一句是,“你还能活多久?” 可惜她没有听到答案。 ※※※※※※※※※※※※※※※※※※※※ 由于对医学一窍不通,所以基本都是我编的,就不要深究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莫槿奚、花想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莫槿奚 10瓶;柚子茶 5瓶;橘猫在线胖十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与你同寿 他还能活多久? 程理清将这几个字在心里反复咀嚼, 直到尝不出什么味儿来才堪堪抬首。端和离开的绯色身影在他眼里逐渐变的模糊, 最后自拐角消失。 过之院里一下没了人, 万籁俱寂,所有的喧嚣归于沉静, 程理清没有血色的唇终于动了动,轻声呢喃:“与你同寿。”声音很轻,轻的几不可闻。 他回答了,就是不知道她听不听的到。 程理清嘲讽一笑, 她怎么可能听的到。他不想将她牵扯进来,不过十岁的小姑娘而已,再聪慧也抵不上肮脏的人性。 程理清勉强说完这几个字,突然一股无力感袭来,周身也似乎被困顿包围, 眼睑也开始下垂, 是他熟悉的感觉,程理清用力睁了几下眼,到最后还是缓缓地闭上了眼。 可就在程理清快要阖上眼睑之时,倏然听得身侧有人在他耳边开口,呼吸声全撒在他的耳边, 像是一抹生气灌在了他几欲干涸的灵魂上, 虽然是老人弥留的生气。 但总比程道远已死之人的阴郁好。 “爷...小公爷。”是一个带着些苍老的声音,这两声喊的十分小心。 程理清本来困顿的眸子闻声猛地睁开, 眼中顿时清明, 疲倦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一个侧首直接与那来人视,似乎适才的人不是他。 说话的老奴被那副带着杀气的眼神看的一惊,周身冷汗直冒,却还是压下心里的恐惧,对程理清轻声道:“小公爷......您该喝茶了。” 又是那苦的让人反胃的“茶”。 程理清将目光收回,尽管面上依旧苍白如纸,可那老奴却还是在病弱的身躯下看到了年轻时的老国公,老国公年轻时似乎也是如此,脸上笑眯眯的,可一个眼神就能威慑众人。 小公爷虽说不是笑眯眯的性子,可这眼神看着倒是和老国公一样。 程理清接过茶汤,一边感受着自己手臂的无力,一边强忍着手上颤抖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茶汤苦涩异常,自喉管一路到胃部,苦的让人犯恶心。尽管心里嫌弃,程理清面上却是丝毫不显,一盏茶尽,连个汤底都没有留下,轻缓地将茶盏放下,只是能看出那动作做的十分牵强。 端茶盏的手指碰到了小几,茶杯自程理清猛然手中脱落,在小几上颠簸了几下立稳,程理清看着,玄色的眸子闪了闪,唇角已经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 “林叔,出去看着吧。”被程理清唤作林叔的老奴赶紧领命退了下去,出了门轻手轻脚的将其掩上。 “有消息吗。”程理清躺在床上,目光直视,突然开口到,声音极轻,像是发不出重声。 话落,无人的床边突然闪过一抹黑影,不过须臾就已经消失不见。 程理清拿起锦被上凭空多出的信封拆开一扫而过,白纸黑字,十分清晰,短短十行,却看的他不由手下发力,奈何他现在手里绵软脱力,只能在信纸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痕迹。 程道远果然已经下手了,父亲薨殁他自然伤心,可他现在全身无力像是废人,就连下地都必须靠着东西才能站立,来瞧病的郎中一劲儿的说自己郁结成疾,真当自己傻? 今日程道远盯着自己看了许久,怕是已经发现自己解了子夜歌的毒,信上说的是他这几日派人查来的消息,只是如今程道远成了郑国公,消息难得,这短短十行怕也折了他不少手下。 程道远如今是燕楚的一品国公,想要扳道他自然不易,该付的代价他不会少 。 自然,程道远该有的报应也一样都不能少! 这事说来也巧,似乎是场无妄之灾。心里想着是无妄之灾,程理清手上还是一个发力,将信纸揉成了一团,这大概是他现在能用出的最大力气了,呵。 程道远本是估摸着子夜歌的时间差不多了,自己也该死了,结果他照样好好的活着,似乎除了性情暴虐别无其他。如此程道远便有些急了,所以特意寻了子夜歌的引子。 这引子才是他如此的原因,若是他中毒了还好,只是触发子夜歌的毒让他早死罢了,可他现在没中毒,便成了这样——体虚无力,面色惨白。 程理清心里想着,突觉得口中一阵腥甜,喉咙一动就咳了一声。 来不及拿东西接着,程理清已经咳出一摊血来,老国公薨殁,郑国公府上一切皆是素色,如今这一摊血倒像是雪中红梅,为程理清素白的室内,添了一抹不同的颜色。 程理清盯着那血色倏然就笑了,轻声道:“林叔。” 他不能大声说话,这几日喝茶,开口也只能小声,不然喉间便似刀割般。适才端和看他之时他已经尽力表现的轻松,就是那般,端和都哭的不成样子。他若是这般说话,指不定哭成什么样子。 “茶”是他找林秋娘配的解药,大抵是他此前去配过子夜歌的解药,故而引子之毒林秋娘当天就了他答案,只是他来不及等林秋娘寻良药,只能让她按最猛的开。 药是猛,却伤身,不过他等不及了,若是他等着怕是药来了,坟头草都有了。 林秋娘配的药,便是那苦的让人恶心的茶汤。 林叔推门而入,一眼便看见了那抹刺目的红,当即开口惊呼道:“小公爷!” 今天郎中不是才看过一次吗,治不好怎么还看的咳血了!林叔是看着程理清长大的,虽然这孩子性子不好,可他没有孩子,所以对程理清即便心里恐惧,心里却是极其忠诚的。 “没事。”程理清盯着锦被上的血迹轻笑,他不会让自己有事的,程道远没死他就不会死,程道远让他咳一次血,他就让他双倍奉还。 他咳血,程道远怕是能高兴一阵儿吧。 这血,是毒血,咳出来倒是好事。 “把这个烧了吧。”程理清将手里已经被他捏成一团的信扔到小几上道。 林叔也不问,闻言当即将那被揉成一团的信拿起,放在了室内白烛上,烛火窜动,上下起伏。 程理清的眸子里似乎也有火烛跳跃,在瞳孔上留下点点斑驳,又像是风雨欲来的天色,变幻莫测。 ……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端和回了瑞王府便一直待在自己院里。 已是日落西山,暮色如盖,瑞京西边的火烧云红的像上好的缎子,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美感,临近的云也捎带沾了些颜色,染上了难得的金色。 端和坐在回廊椅上仰首看着金色的云,云层舒缓的流动,暮色也愈加深邃,端和盯着看了半晌,倒是有一朵云倒是像极了她送给程理清的平安扣。 这个世界如此真实,她在这里生活了五年,可她第一觉得这里如此狗血。 程理清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个身体的本尊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现实如此残忍。 端和本尊早已离逝,如今轮到程理清了吗?! 而且最可悲的是,就算她猜的出来是程道远下的手,她依旧帮不上什么忙,甚至于她现在都不敢帮忙。不说她其实并没有什么人力,就算有,利用不当说不定还会被程道远察觉。 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知道有一种叫帮倒忙。 华兰快步上前,见郡主回来就一直坐在这里看天色,面上闪过一抹担忧,不过她并没有多嘴,只是垂下头去道:“郡主。” 端和闻声应答:“嗯?” “权公子来了。” 权幼卿,他来做什么? “请吧。” 权幼卿很快就进来了,不过只是外厅,端和也从椅上起身去了外厅,这似乎是权幼卿第一次来找她。 “没有回去?”从郑国公府出来到现在也有一会儿了,权幼卿怎么还不回府? 权幼卿见她来,面上正色都放松了几分,闻言开口:“来看看你。”嘴上冠冕堂皇,可权幼卿的心里第一次觉得自己卑劣,程理清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他跑去郑国公府上也不是为了看程理清,而是知道她一定会去看程理清。 他如愿见到了端和,却又被她的哭声惹得心下不宁,若是程理清真死了,她一定会很伤心吧。 端和并不认为权幼卿是单纯来看自己,要是来看她什么时候都可以,怎么偏偏今天来了,一个眼神示意丫鬟退了下去,端和开口:“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又不是不了解你。” 权幼卿听着这一句话,挑眉,倒是和她平日见过的端和一样,只是分明适才还哭的如此伤心。 “你已经猜出来程理清的事是有人故意为之吧。”权幼卿开口,他无心知晓这些,只是程理清和端和走的近,所以他一并关注着。 端和点头,他与权幼卿有着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权幼卿知道她很多乱七八糟的事,她也把权幼当树洞,一些适当的她觉得不过分的小事情也会与权幼卿倾诉,他是一个十分值得倾诉的人。 他们之间似乎是有很多小秘密。 而且权幼卿既然说的出这话,一定已经查过了,而且可能还不是一般的查。只要程道远做了,就一定会有蛛丝马迹,或许他瞒得了大多数人。可有些人,是瞒不住的,只要他们愿意查。 “那我若是帮了程理清,你会谢我吗?”权幼卿眉眼温柔,一字一句道。 端和听着,心中一怔,兀地点头,“会,你要怎么感谢?”她求的不多,程理清的家事她管不上也没资本管,她只想让程理清活着。 权幼卿也不打算废话,实话实说道:“这个不重要。只是说实话,我最多只能护住他的命。”如今的郑国公是个狠手,现在想着处理程理清还不是因为述职在家,既不怕六科使绊子,又能借着老国公去世正大光明的来一出郁结成疾。 就是稍稍心急了些。 “够了,能在郑国公手里护住人,也不容易。”端和开口,能做到这样就足够了,而且权幼卿的话,徙木为信。 她果然一直如此,权幼卿墨绿的眸子微掩,聪慧却不自负,事事都能在一个合理的范围,让人无法拒绝,虽然要他自己护程理清其实挺难的,“真羡慕你和程理清的感情。”权幼卿墨绿的眸子暗了暗,近乎成了玄色,语气隐晦莫名。 知道程理清的命护的住了,端和心下也是一松,她是真的害怕身边的人突然不在此,语气也轻松了些,“程理清是病友,你是朋友,差不多差不多。” 她不是好人,她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生死,但是她重要的人,一个都不少。 权幼卿听着端和的回答心里一松,他不在乎她有没有感觉,他在乎的是她对程理清有没有感觉。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权幼卿也不介意多透漏一点,不由开口道:“若实在想知道,可以去问瑞世子。” 端祀的身份朝廷里几乎无人得知,可他知晓。而且今日瑞世子都没怎么说话,只是盯着郑国公看,怕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皇太弟如今在燕北鏖战,无暇顾及影察司,瑞世子自然得接手,所以作为今上最隐秘的耳目,臣子有什么事能瞒得住今上的呢。 权幼卿该说的说完了,当下便打算走了,今日父亲的课业他还未完成,不能多停留了。 权幼卿一拜就要走,端和知道他每日都很忙,今日怕也是挤出时间出来的,心里酝酿好的话也只好顺口吞到肚里,对着权幼卿也是一拜。 “谢礼就不必了,说着玩儿的。”权幼卿转身,衣摆在空中画了个弧,象牙白的道袍和着权幼卿揶揄的声音传入端和的耳中。 帮她他乐意,要什么谢礼。 端和听着他的声音,突然笑了,果然是“少才榜”榜首,她尚未来的急问出口的东西,就这样被他一个眼神洞悉了。 “小心,程理清不能出事,你也不能。” 已经背过身的权幼卿闻言,唇角不由上扬,自信道:“自然。” 不过是个心里有问题的疯子而已,他处理不了,不是还有父亲吗。 ※※※※※※※※※※※※※※※※※※※※ 最近在修大纲,除了基本的更新外可能会有偶尔的修改,一般都是小修,故事走向不变,大修会通知的。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容瑾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晋江首发 程理清一事闹的凶, 不等端和解释崔敏已经开口, 说自己后来也知道了表哥的事, 所以理解端和前日突然离开的举动,倒是省的她解释。 虽然她到最后并没有出去。 端和面上含着歉意, 又见崔敏没了颜色的面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程理清是崔敏的表哥,两人关系虽然说不上多好,可终究是有血缘关系的, 而且听闻崔敏的母亲,也就是程理清的二姐前几日还连忙带着崔敏去了郑国公府上看了程理清。 当天就哭的不成样子,一边念其孝心,一边痛心疾首的骂,大抵都是些逝者已矣, 生着如斯的话。 也许是程道远真的让人看着膈应, 郑国公府里走出去的小姐除非必要很少回去,老国公在的时候也不过一年一次。如今程理清出事,对程理清颇为照顾的程二姐不过一月已经去了三次。 端和看着崔敏唇角牵强的笑意,还是开口了,“崔小姐担心, 就不用强颜欢笑了。”毕竟她自己都笑不出来, 崔敏还扯着笑安慰自己。 崔敏点头颔首,发上素白的首饰轻晃, 以往笑得乐呵的小姑娘眼神里没了光彩, 白净的面被素衣衬的娇弱。到底是流年不利, 外祖父家里就没个好事儿。 端和陪着崔敏坐了一会儿,将人送到了慧正殿门口,目送崔敏上了马车离去。这一走,就再也不来了。 她相熟的人又少了一个。 华兰垂首低眉跟在端和身后,郡主如今到她胸口,华兰顺势看去,只见郡主掩眸思索。才消了肿的眼里已经定神,面色深沉。 分明才十岁的年纪,思虑如此之重,到底是少姝榜榜首,聪慧过人。 端和心下琢磨,此事是程理清与程道远两方博弈,谁输谁赢不得而知,只是若程理清输了,必然尸骨无存。 程理清怎么想的她不清楚,小公爷病危,郑国公府面子上还是得忙活一阵儿的,程道远没反应没事,府里人有反应不就得了。 故而近几日郑国公府闭门谢客,全身心的为程小公爷治病。怎么治的无人得知,药材倒是用了不少。 端和前些日子哭红的眼已经消了肿,现在想来倒是有些感慨,她不怎么爱哭的,前世也没什么机会哭,过之庭里似乎是她第一次在人前哭的那么惨。 有了权幼卿的帮忙,端和时常能收到程理清的消息,她手下能用的人不少,只是比起程道远还是不敢肆意,只能乖乖在府里等息。 端和无事可做,难得这几日有闲心,来来回回想的都是程道远这垃圾到底想干什么。 程理清近日手上无力她也知道了,权幼卿的人传话说已经起不了身,还咳了血,当时听的她心里发颤,一股莫名的晦涩自心底蔓延,也不知道能不能解,若是无解,就是程道远现在死了又能如何。 端和坐在授课的殿内,耳中是夫子谆谆教诲,眼里是比她还小一岁的二皇子端礼,只是当年的小包子赫然已经成了小一号的胤康帝,不过不似今上的棱角分明,还添了皇后的几分温婉,人如其名,极重礼仪。 二皇子正襟危坐的身影不由让端和想到了如今站不起来的程理清。同样是鲜衣怒马的年龄,却突遭横祸,父亲身死,自己又被同父异母的兄长设计迫害,换做她,怕是早死了。 程理清这几年也在部署,自从知道程道远原是那样恶心的人后就开始了,只是短短五年,是远远比不过程道远的。 若是无人帮扶,怕是九死一生。 端和目前能提供的似乎只有资金方面的帮助,毕竟她有慕昭小可爱。 慕昭本来还是她的侍卫,后来端和觉得他还是适合赚钱,经商头脑一流,就把他扔出去自我发展了。布伦特也出了不少点子,总而言之,她现在也是半个小富婆。 …… 郑国公府过之庭。 程理清是真的动不了,林秋娘的解毒手法果然还是有待长进,一口毒血咳的程道远彻底放松了警惕,他自己也没了半条命。 这引子这么厉害,程道远若是早寻来几年直接用引子,他的坟头草怕是都有丈高。 程理清废了半条命,府里八成又都是程道远的人,医病医病越医越病。他现在浑身能动的怕是只剩下嘴皮子,不过还好权幼卿的人寻来了药,要不然他可能来不及翻盘就要被这些无孔不入、防不胜防的庸医给“治”死。 四下无人,过之庭难得无人,程理清靠在椅边,一指按着舌根,熟悉的反胃感涌上,程理清低头三两下将适才咽下去的药水尽数对着桌上花瓶吐了出来。 腹腔中的反胃感涌上,程理清轻声咳了两下,苦水都要吐出来,程道远到底是多想让他死,处处折磨他,还要对世人摆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 鬼知道他现在最厌恶的就是他那张脸。 一旁的林叔赶紧递上茶水漱口,又拿着面巾为他擦了擦唇间污渍,擦到一半就见小公爷双目一闪,手下一摆,顿时会意退了下去。 “程公子,这是我家公子命卑职给你的信。”一道沉稳的男声响起,室内并没有声音,是传音入耳。 待林叔退到屏风外,程理清面前的桌子上才多了一封书信,而且为了方便他这个废人看,更是没有信封只有信纸。程理清上下一扫快速略过,果然要比自己的人查的更多,而且要仔细的多。 程理清面上扬起一抹自嘲的笑,凤眸上带着乏累,果然是权幼卿身边的人,就连作风都跟他一样,恰到好处的体贴与强到让人自愧弗如的能力。 他是该说一句不愧是少才榜的榜首吗。 榜首,程理清垂首沉吟,端和也是少姝榜的榜首啊。 她总说自己帮不了什么忙,可实际上帮他最多的都是她,若非是她,权幼卿怎帮会他。 他已经欠了她两条命。 程理清看的透彻,透彻又有什么用,他确实比不上权幼卿,那里都比不上。 书信看完,程理清一指轻轻敲了敲桌案,书信已被身后出现的人收回,继而桌上又多了一个白瓷瓶。 瓷瓶精致小巧,正好是程理清目前用力能握住的东西,程理清苍白的面上终于发出一抹笑,自心而发。 五指发力,程理清拿起桌上精致的白瓷瓶,将里面的丸药倒出送入口中咽下,“多谢。”无论如何,权幼卿都帮了他。 身后之人启唇,却没有声音,而是直接入耳,“公子说药丸苦口,还望见谅。”药丸是浓缩了几倍的,为了让药尽量小,他家公子可是废了不少心思。 不再多语,来人闪身退下,像是不曾来过,走的时候还顺手带走了桌上适才程理清吐过的花瓶。 程理清轻轻捏了捏手,感受着手上无力和浑身酥软,沉眸,只要挺过这几日就好。 只有他熬过了这段时间,他就要让程道远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直接一掌拍死自己。 程道远不能很能藏吗,自己问题一堆还替以前的他善后,一个心理有问题的人怎么能当燕楚的一品国公呢。程理清唇角勾起,扬起一抹嗜血的笑,苍白的面色一瞬间都似乎有了血色。 …… 瑞京下雨了。 端和手里撑着油纸伞,深吸一口气感受着雨水带来的氤氲雾气,一口入肺带着草木清新直通五脏,心中郁气都像是被洗涤了大半,顺畅的让她餍足。 端和在慧正殿里认识的人熟悉的人越来越少了,她的朋友本就十指之数,到现在,慧正殿真的就只剩她一人了。 郡主一人打伞在锦鲤池边晃悠,附近亭子里的公子哥儿一个个的靠着栏杆颐面讨论。 “郡主真好啊,脾气好,人又好看。”一人道。 旁边一人目光停在端和身上,看了又看,满目兴味,“是啊,父亲还一直说郡主若是男子必有建树,还让我向郡主学习。” 又一人闻言开口,更是拨了拨身边旁众人示意听他说:“不说男子,郡主如今不过十岁就有建树,我可是听说去年高寒作物丰收,定宜百姓激动的在村里供童子娘娘像,说是受天上神明点化下凡来助黎民化解苦难。你们猜那童子娘娘的画像如何?”那人神秘一笑,留下噱头,又在众人眼神威逼下哂哂开口,“童子娘娘,就是照端和郡主的样貌画的!” “邱甫,我发现你这人有说书的天赋,你爹知道吗?”这话一听就是从说书人口里听到的,有人揶揄道。 “唉,你别,被我爹知道,明天我可就来不了慧正殿了。”邱甫闻言蹙眉,眉间哀愁拧成一个“川”字,这要是被他爹知道他每日出门不是与同窗学习,而是去酒肆听书,非得打断他一条腿。 “不说定宜丰收,就是华祎郡纷扰之地,去年的产量就不少,听说去年冬日北地差点断了粮,结果我燕楚将领还在帐内烤红薯。”又一人开口,说完畅声一笑。 瑞京的细雨形成轻薄的雨幕,一众少年举目望去,只见郡主离去的身影,背影绰约,青色的油纸伞和那背影相映,众人朦胧里见她转角离去。 邱甫:“郡主的背影,我怎么感觉像是离别,郡主不会就这样走了吧。” 邱甫话落就被人一巴掌打在了头上,“离别也不和你离别,傻孩子。” 若此时离开的端和听到邱甫的话,一定会点头的,她真的不想来了。 本来她还想着最后一年珍惜珍惜小学时光,可是最近慧正殿只剩她一人,莫名变的索然无味,再加上程理清的事,她人在慧正殿习课难免不便,就像上次一样。 而且权幼卿的暗卫再厉害也不能把消息往皇宫里传,臣子暗卫跑到皇宫,不说根本就进不来,进来被发现这不是作死吗。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修辞 20瓶;沐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晋江首发 对于女儿不去慧正殿的想法, 端章氏没有一点儿意见, 和儿聪慧, 早就可以不用去了。端和才说完,端章氏立马就派人去了慧正殿,人不去了该有的手续还是得走完。 端和坐在下首位置撸猫, 同学已经养了五年, 早已不是当初奶声奶气的猫崽,如今放腿上都能感受到它的重,又是一个胖猫。 端和手里rua着同学白色的毛发,眯着眼想了想, 似乎猫这种生物, 不单只是橘猫,都是十个有九个肥。 “既然不去慧正殿了, 就准备在府里习四艺,做女红吧,教娘母亲早就看好了。”端章氏手里捏着王府账册翻了翻,侧目看了一眼堂下逗猫的女儿, 开口道。 端和听着母亲的声音,适才因撸猫而轻松下来的心一颤, 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她……好像忘了女子出了慧正殿后也不能闲在府里,府上会命专门的教娘授四艺和女红。 慧正殿里也有四艺课, 但是比起府里教娘要求那都是皮毛, 端和适才还轻松的心情立马垮了下来, 整个人都像是泄了气一般颓靡,她现在回慧正殿还来得及吗? 端章氏一看女儿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面上带着温和笑,轻声开口:“别愁眉苦脸的,都要学的。”不止和儿,祀儿也要学。 端和听着母亲的话,在心里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大抵人的快乐总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有了对比才有平衡,端和在心里心疼了一下兄长等一众男子,突然觉得似乎可以接受,心下抗拒没了个干净,乖乖点头。 她可以偷懒学的七七八八,这里的女子在乎才名她又不在乎。 但是端祀不行,“才”字绝对是这里男子的一生,为了科举,为了入仕,为了最后的权力! 但其实,她好像并没有什么艺术细胞,端和拎着同学的两只前爪挥舞,回忆了一下慧正殿里四艺课摸鱼的自己......只能希望教娘看在她的身份上要求低些。 又几日。 端和本着在教娘来之前赶紧享受享受为数不多的,闲暇时间的心思上了街,一个人,身后跟着华兰和几个侍卫,她倒是想去郑国公府上看看程理清,可惜了郑国公府闭门谢客。 端和在心里骂脏,程道远个垃圾,多大的人了还和自己的亲弟弟过不去,就算不是一母所出,起码都是一个爹啊。 但是听权幼卿的消息,似乎有所好转,起码毒在慢慢解了。 端和上了街,如今燕楚正值梅雨季,今日虽说没有下雨,天色看着却不是太好,十分昏暗,还吹着风,看着倒像是快要下雨了。 华兰带了伞,身边又是各是的茶楼酒肆,端和也不在意有没有雨,漫不经心的走在街上,看见什么想要的拿便是。 “端和。”有声音自身后传来,十分肯定地喊着端和的名字。 端和手里拿着一包酥饼,是她吃惯了的味道,不过才咬了一口就听有人喊她的名字,还未来得及咀嚼就连忙侧身去。 这个声音她记得清楚,是权幼卿。 “啊!”端和习惯的开口,只是嘴里还吃着东西,所以有些口齿不清。 权幼卿看着她唇齿相动,又见她这副毫不顾及形象的举动轻轻扬唇,他难得出来,又在街上看到了熟悉的人,而且还是他喜欢的小姑娘,当下就将适才的烦闷压了下去。 权幼卿等到端和嘴里酥饼咽的差不多了才开口,面上莞尔,十分欢悦,轻声道:“难得出来就遇到你。” 端和也很诧异,权幼卿出门真的是一件很难得的事,作为太傅权儒礼之子,权太傅可是直接按着未来大学士的目标教的,以便未来好辅佐帝王。 故而权幼卿有多忙整个瑞京的人都是知道的。 不说别的,就出门一事,权幼卿自慧正殿卒业后一年的出门次数十指可数,基本除了国宴外就不怎么出去了。或者偶尔出门就是出了瑞京城,一人掰成好几个人用。所以能在街上撞见权幼卿,端和也很诧异。 不过端和也没错过权幼卿眼下的乌青,想来是这几日帮程理清熬出来的,当下心里闪过一丝愧疚,对权幼卿道:“抱歉。” 权幼卿和程理清之间根本就没有交情,完全没必要帮程理清,所以不是她 权幼卿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轻声开口“没事。”虽说是为了她帮忙,此事却还是让他收益颇丰,若非此,他也不会知道如今的郑国公是这般恶心之人。 不过程道远确实是个人才,怕是他不帮忙,只凭程理清一人是对付不了的。 程理清原本想的不也是些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式吗。 程道远倒是装的挺像,权幼卿心下嘲讽而笑,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甚至墨绿的眸子上还带着见到端和的欣然。 端和不清楚他出门的原因,也没必要问,只是见他转身进了附近的酒肆后也跟了进去。 等到端和坐好,权幼卿点好了菜,端和还是懵的,这人不忙了? “饭还是要吃的。”权幼卿轻声开口,不用猜他都清楚那姑娘在想什么。 端和愣愣的点头,“嗯。” “今日是奉父亲之命,去帮京畿外广沛县查案的。”权幼卿一边拿着茶壶倒茶,一边开口道,似是随意开口。 端和眼神一亮,剩下的小半块酥饼也不吃了,当下将酥饼放回油纸包里抬首盯着他道:“什么案子说来听听。”他都开口了,自己不问多没意思。 权幼卿看的心里发笑,果然,她感兴趣的从来都不是脂粉首饰,而是国事、战事与异事。 一手将茶水递了过去,权幼卿开口,“不过是死了人,衙役的人查不出来上报,父亲看到让我去解决一下。” 喝了一口茶,权幼卿继续道,不过这一次比前句说的详细点,“前些日子有个妇女来报官说是家里死了人,但是仵作和衙役又查不出凶手是谁,所以只能上报,到了顺天府尹手里,刚好被父亲看到了,便让我去帮忙看看。” “怎么死的。” “被人用斧头砍死的,仵作都不用看,一眼便知。” 端的身后的华兰闻言当即就捂住了嘴,面上惊恐。端和也是一惊,更多的反而是兴味,这么粗暴,“还有吗。” “我去的时候,尸体已经被搬到了县衙,尸身被分成了五块,听衙役说刚开始都没怎么注意,仵作上去刚一碰,一只手臂就滚到了地上,这才发现人已经被分尸了。” 华兰听到这里,连忙捂着嘴跑了出去。 “这得有多大仇。” 权幼卿闻言发笑,见菜式上齐了,拿起一副公筷放在桌上,嘱咐她先吃饭。 “你说吧。”反正瑞王府里都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胃口都被吊起来了那有心思吃饭。 权幼卿倒是没有想到她不仅不怕,还能边听边吃,心中诧异,也顺了她的意,开口道:“死的是报官人的丈夫,听女人说是才从城里回来,结果进屋就发现自己丈夫死在了炕上。 ” “然后那女人就跑来报官说死了人?”端和反问。 权幼卿点头。 端和扒了一口饭,“照你说的,仵作一碰胳膊就掉了一个,见到有人躺在地上,就算身上有血,起码也得上前看看这人到底有没有死,更何况还是她丈夫。结果你们去的时候尸身看着还十分完整,也就是说那女的看都没看就直接报了官说死了人?” 权幼卿清朗的面上难得显出一抹错愕,那不同燕楚人的墨绿眸子里映着面前小小的人影,他不过才说了几句,她居然就注意到了妇人身上。“猜对了一半,人是这女人伙同奸夫杀的。那男人前些日子偷挖了祖宗坟,得了一笔不义之财,结果被那奸夫知道了所以谋财害命。” “这不是很好查吗?”这都查不出来,衙役是怎么办事的。 “奸夫是女人的小舅子,面上与死者关系很好。”权幼卿吃相优雅,补充了一句。 “所以才会在把自己兄杀害之后将人重新摆放好?那又为什么要把人砍成尸首分离?” 权幼卿点了点头,听着她后面的话开口道:“是怕人死后化鬼去寻他,所以将人砍成五段,凑不齐尸身就凝不了怨气。” 端和将碗里的粥打着圈儿舀起送入口中,轻蔑道:“活人都敢杀还怕死后怨灵呵,尸体自己处理了不就好了,那女的有病自己报官。” “是邻居看到了尸体嚷着说要报官,那女的没办法才自己来的。”权幼卿抬首看了端和一眼,满眼兴味。 端和讪讪而笑,终于想起来了,燕楚律法,邻居若是出事,装作不知道是要被定罪的。她果然做不了合格的古人,她的脑子里连基本法都没有什么存在感。 “如今燕楚与燕北干戈未停,这几日又听闻皇太弟遇上了虎将,北伐一事进程减缓.....”权幼卿吃的差不多了,自然而然的转了话题。 他很喜欢和她聊天的感觉,并且知道她喜欢什么话题。 ※※※※※※※※※※※※※※※※※※※※ 想不来标题名了,我废了。 晋江首发四个字挺好用的。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容瑾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奶酪孙子、不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中殇 瑞京的天气果然没有辜负那份阴沉天色, 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在朱红轩窗外雨打芭蕉似的打着屋檐上, 雨声清脆。等到两人聊完出了酒肆,又是“鸣雨既过渐细微, 映空摇飏乳丝飞。” 端和挥手与权幼卿作别,面上带笑,心下满脑子的都是这人真的贼精,到最后都没怎么说程理清的事, 倒是异事,边境战事说了不少。 不过这也侧面说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程理清的事其实很严重,严重到不能过多泄露。 不过借着权幼卿,端和也终于知道了前年兄长亲自给皇太弟送了什么东西。权幼卿说的简单, 是个笛子。 可她作为这个世界的的创造者, 今上和皇太弟亲妈,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东西,是孤若笛! “一曲孤若笛,引魂生灵祭。闻者尚不知,已转乐下奴。” 虽然现在说着感觉有点中二, 可她当时设定了, 即便没有这么夸张,能力还是有一点的。 孤若笛与引魂曲, 大抵有催眠的作用吧, 今上亲自寻来送予皇太弟保命的东西, 也难怪兄长亲自去送了。 少年轻狂时的中二病也有中二病的好处,那就是孤若笛真的很厉害。 权幼卿与端和作别,转身还带着笑意,步履平缓,他没有打伞,细雨如丝般落在他身上,转瞬就被吸收留下轻浅的痕迹。雨过空气清爽,权幼卿的心也似空气一般清透,憋在胸中的郁气一日之间吐了个干净,唇角勾笑,眉眼亦是。 “爷,太傅大人今日回府没有看到公子,罚了课业。”身后小厮见自家公子终于闲下心来,并且心情看着似乎不错,犹豫道。 权幼卿闻言,无所谓的开口,“罚就罚吧,习惯了。”无非是多看几本书,做几个注记,做几篇文章,那里比得上那小姑娘呢。 ...... 瑞王府。 端和最近很愁,愁的开始掉头发。 而且是近期第一次不为程理清,为自己发愁。 近日的苦逼甚至让她现在开始有了一种错觉,觉得程理清起码还有人帮忙,而她只能一个人哭唧唧小可怜的垃圾想法。 本来人就烦,结果每日起身丫鬟一梳头发,端和看着落下的大把头发又开始为头发而愁了。 愁上加愁,真的是恶性循环,脏话。 端和心中百爪挠心,母亲寻来的教娘是教坊司女官,见惯了权贵,教起来一点儿都不灌水。不仅没有因为身份要求变低,反而要求更高了,哦凑。 端和心中骂脏,这几日已经被许娘折磨的整个人仿佛打开了长期脏话按钮,几年修身养性的修养一下子没了个干净…… 端和长叹一声,手中是七弦“落霞式”古琴,放在琴案上。端和手下一动,不过轻轻一拨,当下疼得她呲牙咧嘴的。 是《梅花三弄》里全靠运气的泛音与疼的让她抽气的跪指走弦,端和头皮一紧,莫名觉得头顶的头发又开始搬家了。 端和心中哀嚎,头发才是她的命根子。 母亲寻来的教娘姓许,姿容迤逦,分明是微笑唇却不苟言笑。如今也不过二十又三,已是教坊司的名师,一曲琴音名动瑞京,说是燕楚女中第一琴都不为过。 端和见过许娘一次,在胤康十年的万寿宴上,她当时听的起劲儿,古琴音域宽广,音色深沉,安静悠远,被称为“太古之音”。 她自己听着也是,琴音轻远空灵,似是从远方而来,又似从彼岸而来,扬起悠悠水波,以至于她在恍惚间都忘了自己是穿越人士。 那日端和上了瘾,常去乐坊听曲,她虽然没有什么艺术细胞,可发现美的耳朵还是有的。琴音高雅不俗,听得心中浮躁当场能去掉八分。 都说“古琴悦己,古筝悦人。” 端和这几日把古琴摸了个透,才发现于她而言,根本没有什么悦己不悦己的。要她听着什么乐器都开心,可换成自己弹,怎么样都不开心。 左手按弦取音,右手弹弦出音。端和心中发苦,悦己啊,悦己,可为什么她越弹心里越苦逼。 而且不止古琴,许教娘还教舞,端和最不会的两样,许娘全占了。 一个跪指学的端和心里也跪了,基本已经放弃抵抗,只能倒在案上目光盯紧了许娘,轻声商量道:“许娘,今日疲累,手上又疼,就算了吧。” 端和生的好看,如今五官张开了更是明艳,睁着大眼试探性地开口,若是换了旁人定然会败在少女撒娇似的温软上。 可许娘不同常人,见惯了撒娇卖萌的贵女,朱唇轻启,看了一眼案上计时的香,语气公允:“还有半个时辰才结束,郡主今日的任务尚未完成,还请郡主继续。” 端和泄气,果然还是这样,许娘实在太难搞了。端和心中腹诽,身体却是极为自然地从案上坐起,继续开始练习。 终于等到计时的香燃尽,端和当即裙子一提就跑到了母亲的院里,这样下去不行,文人四艺里她就学不来琴,她完全没有天赋。 端和心里想的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适合什么不适合什么一清二楚。 可是当端和大着眼注视着端章氏可怜兮兮卖惨之时,端章氏似笑非笑地开了,“和儿顽皮,难为许娘了,若是许娘觉得郡主那里做的不好,打便是了。” 端和第一次在端章氏的面上看到了属于兄长的腹黑。呆愣了半晌,脑子几个大字来回刷屏,啊,妈妈,你个骗子! 她枯了。 端和身后的许娘俯身施礼,眉眼轻垂答道:“是。” 端和一瞬间变成了没人爱的小可怜,兄长出了瑞京城办事,身边连个哭诉的人都没有,只能在府里逗同学。 太难了,太难了...人难做,琴难学。 许娘授艺期间,端和已经被琴舞折磨的无暇顾及其他,权幼卿的人传的消息基本也都是晚上才有时间看看,权幼卿习惯了报喜不报忧,喜的端和看着总是怀疑消息的真假。 后来等到人尽皆知时,端和才幡然醒悟,权幼卿个大骗子,程理清那里好了! 报喜不报忧的骗子。 胤康十二年九月霜降,郑国公府小公爷程理清中殇,郑国公府里老公爷薨殁的素缟还未来的急染灰,就又添了新白。 不过幸好权幼卿来信说棺木里躺的不是程理清本人,端和当即将眼中酝酿了一半的泪用手抹去,也顺势将心中说出的两句骗子给捡起来吞入肚中。 这消息要是再不来,她都要跑去郑国公府上一探虚实了。 程理清身死,不过尚未弱冠,属中殇,仪制从简。披麻九个月,头绖无系,服大功三月,后改为小功丧服。只是程道远如今身上还是斩衰麻服,故而服大功的人换成了府中下人。 大殓之日,端和去了郑国公府,面上带着如往来宾客一般的悲伤。抬目看着程道远面上的悲伤,似乎比郑国公去世那日的悲伤更为明显。 端和看的极为讽刺,这表情若是无人,怕是会截然相反,程道远那恶心的脸上应该能把自己笑出泪来。 相较于郑国公的灵堂 ,程理清的灵堂显然简单的多。哭灵的人哭的做作,哭灵声仿佛死了生养之人。端和面无表情的看着,唯有郑国公夫人哭的肝肠寸断,本来乌色的头发一夜间褪去颜色,比老国公薨殁哭的还痛苦,哀嚎之悲戚听的端和心下不忍,当下瞥过眼去。 不等端和侧目定神,就听国公府里下人一阵骚乱,老夫人晕了过去!国公府的小厮连忙上前将老夫人扶起,老夫人如今也不过四十几岁,前些日子才经历了丧夫之痛,如今又是丧子。 白发人送黑发人,一点不输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哀。 围观之人晃着脑袋叹了声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 “走吧。”端祀冷着脸看了半晌,终于开口。 不过是一场程道远自以为的丧礼,没什么可看的。 端和点头离去,余光里只剩下了郑国公夫人被抬出的身影。 国公夫人是老国公的续弦,非原配,不是程道远的生母,却是程理清的生母。程理清的离世,府里打击最大的定然是老夫人,毕竟国公府上旁人明面上对小公爷十分敬畏,暗里却是十分不屑的,说不定还巴不得程理清早死呢。 至于程理清如今在哪,端和不甚清楚,权幼卿当鹌鹑不说,程理清她又无从联系。 又几日,端和收到了一封无名之信,信封上盖的是她送给程理清的平安扣上的芒星图案。 是他! 端和忙将信展开,信纸折了又折,等到打开才发现只有几句话,总结一下就是:身体康健,安好,勿念。 没有落款。 端和倒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送给程理清平安扣上的图案能用来当信物,不过这个图案也确是只有她知道。 对了,兄长也知晓。 端和盯着那信,才不信什么安好勿念,真正安好就不会这般小心的传消息了。 程道远果然不是个简单人物。 ※※※※※※※※※※※※※※※※※※※※ 哦凑……定时没发出去!!! 宿舍没电了……而且只有每周四才能交电费orz难过哭唧唧。 一直想写小言,前几天来了大姨妈撑不住吃了一片布洛芬止疼,简直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所以当时就想写一篇治愈系小言,名字就叫布洛芬少女。后来学中医亲友说改成三七,三七有止疼药效,嘿嘿。下本开小言。 “你是我受伤时的三七,失意时的远志。 ” 远志是安神的中药。 就是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 抱歉我废话一堆orz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容瑾 20瓶;修辞 10瓶;叶归梧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结党营私 胤康十三年初春, 春风料峭。 瑞王府小径已经被下人收拾的看不出一点冬日迹象, 倒是亭间飞檐瓦片上还落有残雪, 雪色遮住了原本的玄色,在朱墙玄瓦之间留下点点白。常青树抖抖枝丫, 绿色的枝叶上也盖着斑驳的雪被。 端和看着,竟隐隐在春风中感受到了冬日未尽的寒意,瑞京的春日一点都不温和。 端和裹紧了身上衣物窝在自己的院子里,她已经鲜少出去了, 一没时间二没兴趣。 程理清这人除了前年的一封信之后整个人就没了消息,若非权幼卿一直隐晦的告诉自己他还活着,她怕是真的会觉得程理清倒在了郑国公府为他准备的棺木里。 端和颐面,委实不知道做些什么,许娘前些日子回了家, 还需小半个月才能回来。所以她才有了闲暇时间, 若非此,她才没有时间趴在栏杆上看云。 “这天气,约莫又是我...今上发火了吧。”端和看着昏暗的天色,云谲波诡,又想起近日瑞京之事, 不由开口道。 端和本来嘴一张就想说我大儿子, 幸而刹车及时,要不然她一定会被华兰紧张的拉着问一通儿子是谁, 怎么郡主尚未及笄就有了儿子。 华兰在身后垂首默不作声, 这不是她能讨论的事, 郡主说说她听听就是了。 端和也没想着华兰会回她,自顾自地想,别说是今上,就是她自己也很气,她要是穿在胤康帝身上.....端和脑中刚有这个想法,当即就摇了摇头将其扼杀。 不行,她要是成了胤康帝,燕楚再强八成也会毁在自己手上。 都怪那些不知足的老东西,端和心中怒骂。她的小儿子辛辛苦苦在北地激战,深入险境几次才得来这捷报频频,不说今上就是臣民都很高兴,每每有战事告捷,都会惹得瑞京哗然,民意齐归。 结果长达三年的北伐之战,瑞京的老糊涂反而坐不住了,分明刚开始还整日提心吊胆担心储君安危,时间一久居然开始搞小动作。 端和倒是清楚他们怎么想的,无非是皇太弟一直在北地不好拉拢,这么长时间也就回过一次瑞京,与其守着一个不在瑞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或者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回来的储君,还不如自己再扶持一个。 况且皇太弟与今上同岁,今上退位皇太弟怕也当不了几年皇帝,太弟无子,这皇位到最后不还是皇子们的,与其等着皇太弟退位不如直接跳过去找皇子。 一劳永逸。 端和冷哼,想的倒好。 可他们想的再透彻又如何,问过今上乐意吗?今上不许,私结朋党,在朝堂上拉帮结派还带着大皇子一起,一群老糊涂是奔着当年石乐志的牌位去的吗,想和石乐志在地府里一起探讨如何在胤康帝手里留个全尸吗? 北伐之战皇太弟舍命在前,前些日子才有捷报拿下了燕北的富裕之地,战事胜算高达八成,不过两年多就已拿下燕北五成的领土。 这些窝在国内不作为的臣子不仅无感,反而想着怎么搅了瑞京这趟浑水,整日想着结党营私,怕是被胤康帝这些年渐好的脾气惯的忘了当年镇国将军府冲天的腥气。 这些都是兄长告诉她的,既然兄长都知道还肯说,那就不是什么私密事儿。 端和心里除了骂几句愚蠢再说不出其他,不说这皇位到最后都是皇子的,就是胤康帝正值壮年,再不济皇位也还能坐二十年,这些快入土的老东西急着拥护新君,是以为今上和他们一样半只脚入土了吗,傻逼。 华兰自小厨房里端来小点心,端和随手拿起一个啃着,顺便又裹紧了脖颈上的毛领子,初春的寒气还是挺冷的。 端祀来的时候见到的胞妹裹着毛领子啃吃食的样子,腮帮子鼓的一动一动,像他去年回京路上遇到的松鼠一样。 “和儿。”端祀开口。 端和应声回首,看见端祀当即点心也不吃了,随手扔在了盘子上朝着端祀就跑了过去。 端祀心领神会张开双臂,下一秒,端和整个人已经挂在了端祀身上,甜糯的喊了一声兄长。 端和面上含着明媚的笑,瑞京的春寒也似是霎间消散离去。端和特别开心,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端祀了,自皇太弟离开瑞京起端祀就开始忙了起来。不是出城就是等他回府已是半夜,如今的端祀忙碌起来怕是一点不输太傅之子的权幼卿。 端祀顺势将人揽住谨防她掉下去,面上含笑,“又重了。” 端和挂在端祀的身上摄取他的温暖,感受着少年如火的体温,将自己身上的寒意驱散的干净,闻言道:“衣服厚重。” 反正不管怎样都不能承认是自己甜食吃多了变重了。 端祀还是一身玄色麒麟纹锦袍,发上带着小冠,面上长开了些,又是一张让瑞京少女趋之若鹜的优雅皮相。 这一幕像极了她第一次见到端祀,彼时她不过是个奶娃娃,如今六年过去了,不说她在燕楚已经算得上是大姑娘,就是端祀也已经褪去稚气转为少年,年少的影子在他身上褪了个一干二净。 少年隽秀,气势如虹,正如她当时说的一样,端祀已经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王府世子,优雅的相貌下是深谋远虑杀伐果断的心。 不过还好这人是她的胞兄,端和心中轻松。 端祀面上带着明显的揶揄,轻声道:“是吗?”整日的备着小点心,还怪衣服厚重。 端和偷够了温度就下来,看着他眼下浅浅的乌青,心中一阵儿心疼,当即开口道:“兄长舟车劳顿,怎的不在院里歇歇过来。” 端祀听着就知道胞妹心疼他,当即唇角笑意又深了几分,“刚回来就听闻许教娘不在,所以想来看看你开心成了什么样子。” 他可还记得胞妹被教娘“折磨”的成了什么憔悴样,每日到了弹琴练舞的时候,整个小脸都垮成了包子。 “我开心的不是许娘不在,是你回来了,累了吧。”端和把端祀拉到椅子上坐下,端祀以前生活作息规律,也不容易有黑眼圈,可她看现在这情况,怕是没个几天不睡觉都不会有。都这样了,还不知道好好休息,反而跑来她院子里,怎么都不一点知道顾及自己的身体。 说实在的,许娘离开后她除了有一瞬间的开心外,随之而来的居然是无尽的寂寞与空虚感,那里面似乎还夹杂着几分茫然无助。她居然在离开许娘的高压教导不过一天的时间里产生了一种其实有人管着努力着也不错的想法。 大抵人就是这样,忙碌使人充实无暇胡思乱想,无所事事产生的空虚感应该也能逼死人。 端祀闻言,隽秀面上轻松的笑一凝,捏起桌上放的点心咬了一口吃完,复而才开口道:“没事的。”声音清浅,勾着尾音,十分欢悦。 端祀心情适才还很沉重,瑞京羡慕他这个瑞世子的人多的是,可他们关注的只有他身份的尊贵与表面光鲜,却没有人真正知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就像别人总是羡慕权幼卿旷世难得的聪慧一样,可什么东西不是不努力就能凭白得到的呢。 和儿到底是胞妹,第一个关心的就是他累不累,端祀疲累的心被这一句问的身心像是被柔和的羽毛拂过般熨帖,浑身像是泡在了那句“累了吧”里。 端和才不信他的鬼话,都是人,都有对家里人口是心非,报喜不报忧的毛病。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端祀如今也不过十四岁,没必要这么累。 端和见吃着自己的小点心灌了一杯冷茶下肚,当即自椅上起身去给他添热茶水。 “兄长无事了?”端和泡好了茶回来端着茶壶问他。 端祀点头,似乎十分乐意展示他的清闲,“是啊,该忙的都忙完了,大抵能清闲一阵儿了。”也能多陪陪她。 说起能清闲一阵儿,端祀整个人身上气质都像是在瞬间转换了一下,换成了鲜衣贵公子的闲散,不过三两句,端和已经在的其说话的语气中听到兄长的好心情。 端祀心情当然好,影察司的事儿本来就多,性质又特殊,皇太弟不在他作为影察司未来的掌舵人只能亲自接手,但是今上又不给他俸禄,现在没事儿干了自然开心。 端和在一旁斟茶,听着这话唇上笑意都深了几分,将壶中茶水打着圈儿倒入茶杯中,对端祀开口道:“天气尚寒,别喝冷茶。” 端祀点头,拿起胞妹新添的茶水一饮而尽。温热的茶水入肚,端祀感受着腹中的温度舔了舔唇,“这茶水口味倒是独特,不过味道尚可,什么茶?” 端和将茶壶放下,看着窗外高升的太阳,阳光自窗户斜斜射入,照在端祀的身上,镀了金一般。 闻言唇上勾笑,轻声答道,“安眠茶。” 端祀闻言,面上闪过一抹了然,复而又换成了无奈,“你动作倒是快。” 端和俏皮地眨了眨眼,开口道:“兄长眼下都是乌青,若是不好好休息消了眼圈,出了府去瑞京的姑娘看不上了怎么办。” 端祀听着胞妹说的借口忍俊不禁,不过已经知道自己中了招,倒是没什么想法,胞妹念他辛苦没什么错,相反倒是心中如一抹热泉涌入,十分舒畅。 端祀这般想着,当即释然,又拿起桌上的一块点心咬了一口,胞妹院里的点心都是专人做的,不怎么甜腻,倒是绵软的和他口味。 又一块点心下肚,端祀口中干涩想喝水,刚有这个想法,抬眼就见胞妹双手举着一杯温热的茶水笑眯眯地看他,端祀看着那双殷切的眸子当即长叹一声,随后认命般地从胞妹手中接过那杯茶水,“行了,我喝。” 他都喝了一杯了也不在乎多喝几杯。 端祀几个点心和茶水入肚,饱了五分,趁着药效还没到,开口道:“今日除了看你外还有东西告诉你,倒是被你两杯茶水灌的有了乏意.....呵...” 端祀本来还觉得药效应该不快的,结果才说了两句就打了个哈欠。 “兄长还是睡吧,有什么话醒来再说,不急。”端和看着端祀这般模样,也知道起效果了,面上含笑轻声开口。 也就是兄长在他面前不设防,要不然这被茶她一定是灌不下去的。 “不说了,你这药倒是挺厉害。”端祀也不挣扎,有困意了便就着最近的床榻躺了上去,一句话说完等到端和侧首去看,已经是端祀掩着眸子平稳的呼吸声。 端和上前看了看,将被子替端祀盖好,大抵是真的乏,她动被子的时候端祀的眉都没有抬一下,那个药其实没有这么厉害的,药效还得过一阵儿,到底是兄长太累了。 “睡吧。”端和轻声道,然后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许娘不在,兄长又在屋里休息,端和无事做,只能在书房里练字,反正她不想出去,若是出了门被有心的夫人拦住说不定还能被拉去府上聊上几个时辰。 瑞京夫人和小姐的热情总是让她极为惶恐。 自从知道高寒作物的种子是她命人寻找的之后,端和总觉得瑞京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这些年还好,她可一直记得刚开始的时候踏破了瑞王府的媒人。 端和一想瑞京突然变的热情的夫人们就打了个寒颤,而且随着年龄渐长这股风气似乎又开始了......端和摇摇头,不敢想不敢想,糟心。 太阳自东向西徐徐落下,早起的觅食的鸟儿回了窝,瑞京棉质的云层随风缓缓飘过瑞王府上空。 端祀这一觉睡的熟,等他再起,天色已经开始泛起昏色,房门和的严实一点儿透不进一点儿光。端祀将身上盖的平整的被子掀开下塌,室内光线昏暗,唯有轩窗外渗入些不怎么白的光来。 打开和的严实的木门,阳光争先恐后地从外涌入,瞬间填满了整个室内。 端祀被这光一照彻底扫清了此前的困乏,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一眼扫去不见胞妹,不由开口道:“郡主呢?” 侯在门外的小丫鬟连忙开口,低眉恭敬道:“郡主在书房。”等那小丫鬟再抬首,已是世子下楼的背影。 端祀下去的时候,见华兰侯在书房门口,当即挥手让其退下,眼见华兰退下,端祀这才提步,皂靴一抬踏入了端和的小书房。 端祀进书房的时候,端和正提着笔抄经,她不懂道经佛经都抄,她不信神佛,只是觉得里面有大智慧,比起抚琴带来的苦逼感,端和觉得抄经才能带来片刻的安宁。 当然,她现在弹琴也不似当初那般抵触了,真正弹得时候也是能定心的。 端祀问:“抄的什么?” “静心咒。”端和提笔写下最后一句——跋陀耶,娑婆诃。 “还抄了别的吗?” “还有道德经。” 端祀错愕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问,结果还得了一个颇为有趣的答案,不由揶揄道:“怎么佛经道经都抄了?” 端和写完最后一句满意地点头,对自己的自很是满意,她的字早就换成了小楷,如今拿来抄经书看着倒是十分赏心悦目。而且这字儿,若是以前的她有的话,可能还能当个书法艺术博主。 听着端祀的问话,端和面上闪过一抹不好意思,开口道:“都是经书就一起抄了,兄长知道的,我不信神佛。” 端和嘴上这么说,心里倒是为自己感到不耻,嘴上说着不信神佛,结果临时抱佛脚的事情反而干了不少。 端祀闻言面上似笑非笑,“我也不信。”他只信他自己。 端和将纸笔收拾好,然后盯着端祀笑,不言而喻。 端祀心领神会开口,“楚元帝的私生子找到了。”想来适才睡的极其舒心,这会儿语气中还带这几分刚睡醒的鼻音。这话说完想了想觉得不对,又改了一次,“私生子不太确切,确切的来说是私生孙。” 端和本来被这浅浅鼻音差点勾去了魂儿,结果一听当时就惊的不只有东南西北了。 也没管什么子还是孙的,不是吧,这私生子居然真的有?? “真的假的?”端和发现自己似乎有点屏气凝神,不由一愣,又不是她儿子她慌什么。 端祀点头,随即开口道:“楚元那边已经认过亲了,楚元皇亲自去看的,当时就握着那人的手直喊孙儿,听闻和楚元帝年轻时有五分像。” 端祀说完,不等端和开口又道:“那人你也见过的,是偷过你血玉被抓的那个人。” 这下端和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就说吧,这个世界总喜欢绕着她转,带点联系,是不是这里的老天爷知道她是这个世界的爸爸,所以总喜欢给他们的爸爸带点惊喜? .....虽然可能只是她离胤康帝太近的缘故。 只是她记得那个人,却记不清他叫什么,似乎叫什么栖息? 端祀看着胞妹脸上几欲化为实质的纠结开口提醒道:“栖木。” “对对对,叫栖木!”端和握拳砸掌。 “找到栖木的时候,他的父亲已经离世,楚元与楚信都是小国,故而曾将两国皇子交换为质子以求两国和平。楚元帝年轻时曾在楚信做质子,所以栖木的父亲本就只有一半的皇室血统,到他身上就只剩四分之一了。” ※※※※※※※※※※※※※※※※※※※※ 发完一看发现分段好长,又改了一下。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容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晋江首发 “所以楚元人想找的皇孙出现了, 问题反而更多了。”端祀幽幽开口, “栖木是楚元帝的人找到的, 可楚元帝对着皇孙也是纠结,这孩子到底只有一点儿上不得台面的血统,楚元帝面上兴奋, 怕是心中郁结还不如招婿呢。” 比起自小流落楚信国, 又在楚信的国土上长大的皇孙,那里值得楚元帝托付。 四分之三的楚信血统, 这哪里是楚元的皇孙,分明就是春信的奸细。 “倒是楚元奸贼挺开心的,大权在握,皇孙一出又搅得皇室不安宁,想来这几日睡得十分舒坦。”端祀语速不急不缓接着开口。 端和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不发表意见,只是心中沉思, 如今楚元抱了燕楚大腿,楚元内乱燕楚就得派兵讨伐, 倒是现在寻来一个一点儿都不亲的皇孙,不费吹灰之力搅混了楚元局势,这简直就是为楚元国的奸臣送上门的利器。 端祀摸了摸端和的脑袋, 笑咪咪地开口, “不过都是楚元的事, 虽说两国有了协商书, 可犯不上燕楚, 没必要管。” 相反若是楚元借着协议书的纰漏出了乱子,奸臣当道,彼时楚元国乱燕楚可金额管不着了,楚元帝守得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还好,若是有燕楚镇着还守不住,怕是楚信国来不及分杯羹,燕楚就已经将楚元拿下了。 今上应该也在等这一天吧。 端和点头,她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顶多参与几个人的人生,改变不了局势。并且她不博爱,甚至更多时候算得上冷漠,就像她如今一点也不害怕鲜血一样。 正此时,燕楚瑞京外一处私庄里。 权幼卿自抄手回廊走近,推开厚重的木门,对着坐在椅上的人开口道:“真的决定去吗?” 天色渐暗,黄昏的阳光透过鳞次栉比的建筑,在室内洒下余晕,隐在光线不及之处的程理清点头,“程道远如此谨慎,如今守在瑞京也无用。” 程道远到底不是个简单人物,他太精明又太残忍,自己虽然假死,可身在瑞京,难免不被他的人察觉,如此倒不如顺了那人的意去楚元。 程理清十五岁了,早已褪去稚嫩的年龄,身形挺立修长,钟爱的绛紫锦袍褪下换上素白,意气少年的面上换成了不输成人的稳重,到了和弱冠公子相比都看不出差别的年纪。 那个幼时只知道握着鞭子草菅人命,整天笑得神经质一般生人勿近的小公爷,就那样在瑞京人都没有察觉的时候悄然成长。 分明吸收着昏黑的光线,却长得比谁都离离矗矗。 权幼卿看着与对外表现完全不同的程理清垂了垂眸,轻声问道:“那要告诉她吗?” 她指的是谁,两个人心知肚明。 程理清思虑片刻,沉声道:“算了吧,告诉她我还活着就行。” 权幼卿点头,即便他帮了程理清那么多,他们的关系依然算不上好,说话也依旧中规中矩,至于程理清答应楚元帝的新皇孙去楚元一事,他无权干涉,反正程理清的命他保住了。 只是,权幼卿墨绿色的眸子暗了暗,瞬间像染了墨一般,成了玄色。郑国公的人数次前往权府探查,当真以为他不知道? “什么时候走?”权幼卿依旧站在门口,没有继续向前,问道。 “再等两日,我的人转过去我再去。”程理清的声音不大,却像是撕裂了空气,在黑暗中冲出一道裂口。 他不清楚栖木怎么找到他的,只是他提出的条件不错,并且他不急于一时,等他羽翼丰满,程道远怕是才出丁忧。 权幼卿点头,阖上面门了出去。 “困难之时,可以找我。”权幼卿的声音被隔在了门的另一侧,像是隔了千山万水般的淡漠,自门缝中挤了进来。 程理清闻言勾了勾唇,没有回话,权幼卿什么也不求的帮了自己这么多,他怎么还会找他。心里想着,程理清右手摸上了左手手腕,脉搏的轻声跳动自指腹传入,若有若无。 到底是备受摧残的身体,两次中毒解毒,他都说不清楚到底自己是凄惨还是命大。 权幼卿将门重新阖上,适才的惨淡的阳光被重新拦在了门外。程理清上床 一躺,阖上眼睑,权幼卿这座宅子修的背光,室内极阴暗,倒是便宜了他。 适宜休养,不宜窥伺。 ...... 春意渐浓,冬日迹象消失的无隐无踪,褐色的地皮换成嫩绿,常青树也开始落下去年的叶子换上新叶。 如今是三月初,端和换上春衣与燕楚的贵女们结伴出门踏青,燕楚街边的垂柳抽出新芽,有人折下柳枝别在腰间,有少年街头蹴鞠。更有少女荡秋千,秋千上下摇摆,衣袂更似行云般飞扬,伴着少女娇俏的声音落下。 马车与行人在她的身边往返经过,踏着长乐街的青石板踩出清脆的声响。 “郡主姐姐今日开心吗?”是一名着青色衣服的小姑娘,看着比端和还小些。 端和闻言折下路边柳树插在那小姑娘腰间道:“开心。”随后道了一句,“百鬼不入身。” 古人认为柳可却鬼,插柳也是习俗,倒是端和嘴上这么念着,心里倒是怀疑是不是当年的端和郡主无人插柳,才被自己上了身。 那青衣小姑娘更是开心,似乎端和一句开心比她自己开心还重要,当即咯咯咯笑出声,清脆悦耳,掩唇道:“郡主开心就好。” 端和面上浅笑,心上倒是怎么也笑出不来,小姑娘不是扑蝶放纸鸢荡秋千,就是讨论衣服脂粉八卦□□,她其实都不感兴趣。 只是母亲说她在府里蹲的都快长蘑菇,她要是不出门,拍是要被母亲拉着出去参加宴会。 瑞京夫人们的宴会可不是那么好参加的,她要是去了,一定会被拉着表演才艺,说不定那些赏花品茶的宴会赏着赏着,品着品着就要当场作诗一首了。 写诗她如今倒是会,只是她比不上燕楚土著的诗情。但是她又不能剽窃前人诗作,她一张口怕是全燕楚的人都知道了端和郡主其实是个没才情的棒槌。 况且!瑞京夫人们举办宴会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品茶,而不是给她们的儿子女儿相亲的吗?! 端和严重怀疑宴会就是相亲大会,所以两相比较,这才悠悠地出了门。 “郡主姐姐长得这般娇俏,又是少姝榜的榜首,怕是免不了有公子倾心。”另一名红衣小姐开口,额上描了花钿,说话轻声轻语。 端和来不及开口,就听旁边的几人开口道:“是啊是啊,兄长也十分欣赏郡主呢。” “族中表兄也是。”另一位小姐也开口道,“舅母最近还在为表兄寻良人,怕是过几日就会有人去姐姐府上说媒了。” “可惜了府上没有适龄长兄,若是有我一定要让兄长将郡主娶回去。” “不知道郡主姐姐喜欢什么样的公子?” 端和在一旁面上一囧,她真的不急,真的不急...... “对啊,不知道郡主喜欢什么样公子,我为家兄看看,也好让兄长早日脱离情海。”少女说完俏皮一笑。 端和在一旁插不上话,这里的小姑娘自说自话起来,实在让人招架不住。可不等她听清她们的一言一语,就被这句问话给惊的了一下。 她喜欢什么样的人?端和将这几个字反复琢磨,一字一句仔细咀嚼,倒是隐隐尝出一丝苦味来。 她来这里的时候不过刚成年,只算得上是半个成人,看多了小说,当时喜欢的还是书中运筹帷幄的男主或温柔专情的男二,可到燕楚五年她才发现其实自己的选择余地并不多。 作为郡主她一定是要嫁人或招婿的,就算兄长不介意,父亲母亲也一定会介意的。这不是说他们不好,只是大势所趋,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古人,只是她一个人思想前卫罢了。 而且她其实很怂,也做不到离经叛道。 “我喜欢只喜欢我的。”端和将心里的苦味压下,将要求放到了最低,也不说什么吸引她的特质了,她现在要的只有两个条件,一是互相喜欢,二是只娶她一个。 若是到最后实在不行,她就招婿,不管怎么她的要求必须满足一个,那就是只娶她一个。 这是她最大的妥协。 虽然在端和心理这是极大的让步,但这句话在瑞京贵女的耳中依然是骇人听闻的,端和话落一个个的带上了难为情的表情,似是在努力抑住嘴里想让她别做梦的想法。 端和心中无力,这就是她最不喜欢这个世界的地方。 “郡主这般优秀,如此要求算不得过。”是那位额上描了花钿的贵女,说话依然轻声轻语。郡主想法虽然大胆,但瑞京的贵女,不,是天下女子那个不是这般愿的? 她们去庙里求缘,心里想的不也是些“相怜相惜倍相亲,一生一世一双人”诸如此类,说到底只是她们不如郡主坦率罢了。 “权太傅不也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与权夫人伉俪情深,只要郡主愿意,总会有的。”那红衣贵女说完,其余几人似乎是受了点拨一般开口。 但愿吧,端和心下苦笑。 ※※※※※※※※※※※※※※※※※※※※ 关于评论里面说的女性朋友问题—— 端和的女性朋友肯定是有的,就是和谁都能说两句但没有关系特别好的那种。 但是剧情是偏阴谋国事类的,所以女性朋友的出场没有必要,最多就像踏春出门聊几句这样。 并且这只是个预计三十万的文,写不完一个人的一生和琐碎 ,而且以我的智商自然顾及不来有会bug,众口难调,不喜欢就直接走吧,谢谢。 感谢阅读,您安。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罗肖杨、容瑾、2777429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陌上君哀 10瓶;聆弋柒 5瓶;冰雪岚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安王 端和踏青回府没几日, 许娘就回了瑞京城, 许娘的回归, 端和又开始了苦逼的习艺模式。 果然人都是贱骨头,许娘不在的时候她觉得空虚, 许娘在的时候又恨不得她再出几次城。 这和她前世上学想放假,放假想上学实在有异曲同工之处。 不过如今倒是多了点变化,母亲前些日子还寻来了别的教娘,教棋、书、画和礼仪。许娘的教习时间开始缩短, 端和的艺术课越上越多。 总得来说,端和开始在瑞王府里上娱乐兴趣班,陶冶情操。 今日的学的是画竹,教娘留了作业,端和一边握笔画竹, 一边在心中思索, 她只知道程理清还活着,还是权幼卿的人带话。至于程理清本人在哪,在干什么,端和一概不知。 他们似乎约定好了不告诉自己。不过端和对自己的定位十分明确,她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慕昭早就借给了程理清, 这样一来自己能帮的忙早就帮完了。 只是她这几日来不及关注程理清,就被她大儿子的操作给惊了, 皇长子如今不过十三岁, 今上居然将其封了王赐了封地。端和笔下修竹跃然纸上, 心里没有陶冶之感,瑞京的瓜倒是吃了不少。 是关于皇长子端祈与燕楚老糊涂的,此事闹得满城风雨,不说是她,就是瑞京酒肆里评书人都能张嘴来几句。 皇太弟在北地鏖战,又有燕北帝势取皇太弟项上人头的话在前,瑞京的中立党与皇子党的人心早早就开始偏移,今年似乎比往年的小动作还明显些,前些日子就有人的传户部侍郎府的人与大皇子的人来往密切。 户部侍郎车鼎,胤康帝内廷敬妃之父,也是皇长子端祈的外祖父。 皇子与外戚勾结,历来都是帝王最忌讳的,可此事在瑞京发酵了半月,今上都不为所动。可不等那些人放松心情,今上前些日子突然颁口谕,封皇长子端祈为安王,于瑞京开府,封地为临安省安西府,弱冠搬离瑞京前往藩地。 如此作为,不在他们紧张的时候发声,反而在人们放松的差不多的时候动手。这口谕反而像凌厉的一掌,打在了迂腐老臣满是褶皱的脸上。 口谕一出,全城哗然。皇子党的人怕是也惊了,面上发热,心底发慌,今上的手段凌厉,每次都能把他们的行动半路截杀,还是直接从源头扼杀。 端和心下也是一惊,若只是藩王还好说,可这口谕里还加了点东西——“弱冠搬离瑞京前往藩地”。藩王去了藩地,除每年的入京述职外都是不能随意出藩地的。像她的父亲也是因为有官职在身所以久居瑞京,如若不然她就长在庆云府了。 结果端祈才十三岁就封了王,还被提前被告知了以后镇守藩地的命运。 大皇子怎么想的端和猜不到,也没兴趣知道,只是胤康帝作为她的大儿子,在她极为了解她大儿子的前提下,端和都觉得今上的处理还算很和善的。毕竟燕楚已有皇太弟,在这种前提下与外戚勾结,提前封王已经算是最温和的结果了。 毕竟同样是祸乱朝堂,比起镇国将军府一日诛杀,相比皇长子封王无罚,脾气简直不是太温和。 况且安西府作为临安省首府,什么都不差,甚至说起来都不比庆云府差。安王这个封号也算中肯。 胤康帝,端和沉吟,她当时起这个年号的时候就是有意起的,胤字是后代之意,胤康二字就代表了今上对子嗣的在乎。 所以他可以对皇子包容,但是别人?不一定。 燕楚皇宫。 乾清宫东暖阁。 “圣上,敬妃娘娘已经在外面跪了好几个时辰了。”说话的是李福元的徒弟李全,李福元年事愈高,早已经退位换成了自己的小徒弟。李全长的秀气,却深谙深宫之道,做事稳妥,故而才能在胤康帝身边侍候。 胤康帝握着朱笔的手不停,面上毫无波动,声色冷然:“想跪便跪着吧。” 李全领命退下,出了殿门,对殿外长跪的敬妃开口,“圣上无意见娘娘,娘娘还是请回吧。” 敬妃闻言心下凉了半截,眼角泪水潸然落下,漂亮的眉眼泛红,即便是哭,依然不失美丽。樱唇轻咬,吐出几个字来,“今上不见臣妾,臣妾就在这里等今上出来。”语毕又是叩首,声音凄厉,“还请今上饶过臣妾的父兄。” 她的父兄锒铛入狱,祈儿如今才十三岁,封王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事儿,完全失去了以后封储的资格,还特意加了一句弱冠之后离京前往封地,去了封地就是困兽一只,这让她如何是好。 李全被这尖利的哭声刺的耳朵疼,当即开口,“娘娘要跪,跪着便是,何必在殿前惊扰今上阅折。” 胤康帝自小习武,自然听得到殿外敬妃的话,眸色一暗,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和善,可为什么总有人想得寸进尺。他最厌恶的就是外戚与后妃干政,可这两条车家的人全沾了,户部侍郎的人昨晚才进的刑部,今日敬妃就来向他求饶。 胤康帝心下冷哼,他倒是不知道户部侍郎家的人这么厉害,眼线都深到了他的内廷里。 同样,他想知道的事儿,就没有能瞒的住的。车家的人想利用他儿子从外戚变为皇戚,也得问问他同不同意。 敬妃细细的哭声传来,胤康帝的眉眼轻蹙,这女人的哭只会让他更烦。 与此同时,就在敬妃跪地的不远处,大皇子端祈正抬首看向敬妃跪地啜泣的身影。 这是他第一次见母妃哭,他出生的时候母亲就已经是敬妃,在后妃中算的上位高权重。徐皇后是个好相处的,公事公办也不难为人,父皇忌讳后妃争宠,内廷一片祥和,所以母妃的后廷生活与自己的皇子生活其实是十分平顺的。 端祈垂首视地,将心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扔了个干净,连这他对母妃的敬重也扔到了角落。这是他第一见母妃哭,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在母妃心中父兄和权力比自己更重要,母妃求的是外祖父和舅舅的命,外祖父与舅舅们求的是家族兴旺,这些都与他无关。 端祈心下痛的麻木,他对皇位并没有什么感觉,相反,他羡慕的是父皇与皇叔之间的感情。可如今,他是不是一不小心成了他们对付皇叔的刀? “主子?”端祈身后的伴当见他盯着敬妃娘娘看了半晌,气息似乎不对,小声开口道。 端祈闻言掩了掩眸,将心中莫名的情绪压下道:“回吧。”安王就安王吧,挺好的。 伴当点头,赶紧跟上了端祈离开的脚步。 端祈疾步离去,身后是母亲求饶的啜泣,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敲在他的心上,生疼。 而如今在瑞王府的端和,借兄长职务之便,也知道了户部侍郎一家进了刑部的事。反正兄长说给她之后就烂在她的肚子里了,而且既然能说,就代表过几天瑞京的人也差不多就都知道了。 端和摸着下巴猜测,大皇子一事,身后肯定不止车家,怕是胤康帝把车家的人扔在刑部候审不处理,也是在等别的人。 什么皇子派,端轼是胤康帝与谨身殿大封的皇太弟,怎么还会有人想着封太子?可笑。还不如祈求皇太弟早日归京继位,到时候按照皇太弟温和的性子,一定坐不了几天就禅位给了皇子。 不讨好皇太弟在这里点胤康帝的火,傻叉! ..... 程理清离京那日,瑞京下起了雨,说起来,今年瑞京的雨水似乎格外充沛。 瑞京城外与瑞京的繁华并不相通,城外只有路过的商贩与往来侍卫,权幼卿将程理清送到城门外,对马车上的车夫施礼,轻声道:“还望将人安全送达。” 车夫颔首,对权幼卿恭敬开口:“请公子放心,卑职一定将人安全送到楚元境内。” 权幼卿手里握着油纸伞,一袭青色的道袍做书生打扮,掀起马车帷幕递给程理清一个瓷瓶,“这是幻颜丹,一粒能持续半月,路上有需要就吃了吧。” 程理清的身体还有些虚弱,雨水敲在马车的顶上,就像勾人的蛛丝,勉强吊着他的精神。程理清将其接过,对权幼卿道了一声谢。 权幼卿面上含笑,开口道:“就此别过吧。”语罢将马车上的帷幕放下。 程理清的声音紧随其后,对车夫道:“走吧。” 至此一别,他也不知道再回来是什么时候。燕楚到楚元路遥,怕是路上就得两三个月时间,在此之前,他最主要的是让自己活着出燕楚。 马蹄踏在青石板路的声音和着雨声,权幼卿目送马车的身影消失在前方,雨幕将背景变的虚无,就像那个长得离离矗矗的少年离去一样。 身侧只剩了雨滴落在地面的声音,权幼卿转身离去。 少年衣袂随风而动,权幼卿的面上没有一丝情绪,程道远在权府安排了那么多人,他真的不爽很久了。 ※※※※※※※※※※※※※※※※※※※※ 突然觉得这个文应该叫《吃瓜郡主》,端和郡主在线专业吃瓜。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宁江 权幼卿送别程理清回到府里的时候, 权太傅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燕楚太傅兼文华殿大学士权儒礼, 生的就是一副温润书生相, 面上含笑,眸含桃花, 一眼看去颇为温和端方。 但是权幼卿知道,父亲从来都不是一个温和的人,父亲的温和只留给母亲。 权太傅靠在椅上,举止全然没了平日斯文, 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慵懒,见儿子回来,面上收了笑,手上的暖玉也不摸了,出言道:“这几日琐事过多了。” “儿子明白。”权幼卿语气谦逊, 站在厅下出言道。 “府上一直有杂碎盯着, 你招惹的就要自己处理。” 权幼卿闻言对父亲施礼,“儿子马上去处理。” “这种杂碎,动手就要快些。”权太傅的声音接着响起,是成年人特有的嗓音,浑厚磁性, 还有些许冷意。 权幼卿颔首, “是。”语罢不等权太傅回话就退了出去。 权儒礼坐在书房的椅子上盯着儿子疾步退下的身影,眉眼笑的眯成了月牙, 只是眸中没多少温度, 如此浮躁, 这几日学问都落下了,以后可怎么辅佐帝王。 “怎么还是对儿子这么凶?”是女人和婉的声音,音色不同燕楚人的对读音的熟练拿捏,稍有些平整无音调。 权太傅眼中的慵懒与冷意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全化成了一滩春水,面上挂满了烟火气,“还小嘛,我是严父你是慈母,正好。” 那女人同权幼卿一样的墨绿眸子顿时笑开了花,语气轻松娇俏,“儿子一直在你身边,我哪有时间当慈母。” ………… 权幼卿倒是不知道父亲和母亲聊的火热,他是真的想直接结果了程道远,程理清手上的人命和程道远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心里这样想着,权幼卿垂首长舒一口气,只是这人的命他得留给程理清解决。 脚下疾步而行,来往的丫鬟小厮见到他连忙停下脚步施礼问好,权幼卿轻轻颔首,面色温和,既不疏离也不显得轻浮。 过了府上锦池花园,绕过回廊月亮门直入了自己的院子,玄色的木门像是隔开了一个人的阴暗面,权幼卿对外的斯文也在入门的一瞬收了个干净,带着些异域风的面色沉了下来,墨绿的眸子在背光中似乎真的成了玄色,深的彻底,“那些杂碎呢?” “还在。”侯在室内的暗卫闻言开口。 “府上有了毛贼,还留着做什么,看看府里少了什么物件儿,寻个由头做了吧。”权幼卿声线冷然,又道:“人从那里来的就给我扔回哪里去。” 程道远敢在权府安排人,就不会怕被他给做了,他都让他盯了这么久了,不留几条人命怎么也说不过去。 暗卫点头一手在空中比划了个手势,顿时隐在权府上的暗卫出动,程道远的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抹了脖子。 空气中隐隐传来一抹腥味,权幼卿这才沉着脸向室内走去,“证据找的怎么样了?” 暗卫首领闻言上前几步,低声道:“郑国公藏尸的地方找到了,那些小姐儿留下的物件儿也找到了一些。” “名单呢?” “只查到了五成。”暗卫如实回答,这五成的名单还是他们与瑞世子的人查了一年才出来的,若是没有瑞世子帮忙,五成怕是得减到两成。 郑国公实在谨慎,也难怪这么多年无人察觉。 “名单上都有谁?” “礼部郎中的孙女、刑部员外郎三女、还有兖州清吏司主事曾孙女、光禄寺署正之女、旻州同知之女、楚信司农之女......” 暗卫每报出一个名字,权幼卿手里的拳就握紧几分,到最后似乎麻木似的接受,缓缓松开了手,外泄的情绪收的彻底。 基本都是官女,还都是八品之上的官女,品阶最高的居然达正五品!!还有好几位商女,还都是燕楚有名的商贾之女。而且除了燕楚女子,居然有别国官女! 这个程道远,如今的郑国公,倒是个厉害角色啊。 权幼卿掩眸,这还是第一次年逾半百的人恶心到他,分明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怎么能做到如此丧心病狂。 只是他的情绪只泄了瞬息,而后眼睑微抬,声线有种反常的平稳,一字一句道:“最近一次是什么时间。” “两月前。” 距离权幼卿最近的茶具也在这句话完的时候落地,瓷器与地板接触的一瞬间炸裂开来,像国寺上老方丈敲的木鱼,音色清脆,震的人神智顿清。 程道远果然厉害,老国公丁忧都没出居然跑去糟蹋小姑娘,权幼卿被恶心的够呛,顺手揉了揉太阳穴,闭目沉吟,暗卫也不做声,静静地侯在一旁。 案上的兽首香炉中卷起烟雾,传来阵阵清香,不等这一抹烟雾消散,权幼卿的眸子已经睁开,墨绿的眸中满是清明,面上沉稳,只是细看还有几分冷意,“给小公爷送去,他会处理的。” 语毕,权幼卿面上突然扬起一抹弧度,残忍至极,程道远这样的人,若是死在自己最不屑的弟弟身上,该是怎样的场景。 程道远喜欢官女,还是年纪在十二岁左右的官女,特别是知书达礼又温柔的小姑娘,官家出来的矜持小姑娘放到他的床上,那些凄厉的哭喊只会激起□□,那些身板于他,怕是比府上的娇媚姨娘还有感觉。 只是他此前装的太好,若非程理清一事牵扯,怕是都没人会想过燕楚无故失踪的女子不是被响马俘获,不是客死异乡,而是有一半被燕楚郑国公府的世子给糟蹋了。 同一时刻,身在瑞王府的端祀也收到了影察司人送来的消息,他的气愤一点儿也不比权幼卿少,不过端祀的做法更为直白,二话不说直接将这些东西整理好送到了胤康帝手中,反正他是影察司的人,直属今上一人,不给今上看给谁看。 程道远做了这些腌臜事还想当燕楚的一品国公?端祀心下冷笑,真是想多了。 端祀对程道道远唾弃之时,不免想到程道远半百的年纪与小姑娘如花般的娇嫩,再想想书信里详述反而程道远的做法,真的有点恶心。 被程道远摧残的小姑娘,简直遍布整个九州,不说燕楚领土,居然还有楚元和楚信等国女子,这老东西也不嫌远? 端祀心知肚明,燕楚国度瑞京的人有一半都不是什么好人,当然,他也是。可程道远的狠毒与恶行明显在众人之上,也不知道刚正不阿的老国公是怎么生出这么个败类。 程理清一事是中毒与程道远的引导,可程道远自己的劣根似乎是天生秉性。 端祀真的想起到程道远就反胃,这种垃圾怎么能活到现在,他从来都不是好人,也见过不少匪徒响马,死在他手里的人还有一部分无辜被牵连的人。他对那些人一点感觉都没有,公事公办的处理。 可唯有程道远此事,端祀恨不得不等今上答复就把人给办了。 端祀清楚,这种感觉来自他的胞妹,和儿如今十一岁,那些受害女子只比和儿大一两岁。端祀心中恶寒,他简直不敢想此事败露后那些女子家眷的反应,换成是他,把程道远扒了皮的心都有。 何止,扒皮算什么,北镇抚司的酷刑多的是,一个一个让他试过去就是了。 端祀越想越恶心,腹中反胃,简直像是腹中吃了程道远恨不得现在就想呕出来一样。 端和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兄长一脸仿佛吞了苍蝇一样的表情,眉间皱成一个川字,不过还好依然很是秀气。 不等端和开口,端祀就已经看到了胞妹,面上恶寒的表情撤的干净,笑颜覆上,“和儿怎的来了。”他时常出城,胞妹找他容易扑空,而且似乎是怕他在忙,不便打扰,故而一般都是他有闲暇时间去找胞妹的。 端祀眉目舒展的轻松,又到端和皱眉了。 端和盯着端祀,粉白的面上也皱起了一个秀气的川字,语气带着些不自然,轻声道:“兄长,我想去宁江。” “表舅家?”端祀不解,为什么胞妹会突然想着去宁江。 “看来兄长这几日又在忙了。”端祀作为一个管燕楚风声的人,她身边发生的这点破事儿都不知道,看来最近又有事儿忙了。 端祀身后的小厮本来想提醒一番的,结果看着郡主面上揶揄的表情,快说出口的话也被吞了下去。 端祀闻言一笑,也不尴尬,反而给了端和一个说说看的眼神。 端和找了个位置坐下,轻轻撇嘴,面上发愁。 古人的办事效率吧,怎么说呢,分明通讯工具慢的要命,通讯手段也就哪几种,可在某种被称之为婚姻的大事上,似乎都有一种莫名的,心照不宣,难以言喻的默契。 “兄长难道没有发现近日来府上做客的人多了些吗?”端和想起这个就泄气。 她是胤康帝唯一的堂妹,燕楚一字瑞王唯一的嫡女,也是为燕楚百姓寻来高寒作物的郡主。就算她其实并不想承认,可实际不论从那个方面看,在婚姻这件事上,她都是个香饽饽。 这事儿上,她一点儿不输燕楚一半姑娘想嫁的端祀。 端和叹气,虽说母亲不至于现在就把她嫁出去,可随着自己年岁渐长,北伐战事渐入佳境,燕楚国内气氛舒缓。瑞京的人也开始想起些有的没的,当年沉寂下去的人们也似乎翻起了脑中的账本,想起了她这个郡主。 近日上门想结亲的人多了去,这哪是一个多了些能说清的,瑞京的人想的好,先定下来,等到她及笄后成婚。这是传统端和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自己觉得这几日母亲看她的眼神都不大对劲儿,而且母亲明显已经开始给她物色起了瑞京的贵公子,前几日还给她拿过来一个画册,让她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画册上是人像和背景介绍,还有祖宗三代剖析、府上人丁情况与家族病史,你能想到的那册子上基本都有,端和当时看的啧啧称奇。 只是知道这册子是干嘛的后,端和当时就想去洗眼睛。 若她真的是打小长在燕楚的小姐说不定就选了,画册里的公子事先已经被母亲挑了一部分,留下的自然是最好的,可是她作为一个半吊子古人,对这些东西真的是避如蛇蝎。 遭不住,真的遭不住,端和觉得自己的心都皱出包子褶,愁成了酸菜包子。 端祀被胞妹这声泛着愁怨的话点醒,也不用猜,脑子一转就懂了,顿时就明白了胞妹为什么要去宁江。不过他没有直接回一句好与不好,只是颇为公允地开口,“只是胞妹若是直说,怕是父亲母亲不会同意。” 去宁江可不是小事儿,况且看胞妹这架势,怕是还得待个几年。 端和闻言,面上愁怨当即消散,换成了一抹带着狡黠的笑,“此事就不劳烦兄长费心了,我已经书信一封找表舅哭诉,只是想借兄长之力将信赶紧送出去。”语毕,已经从袖中掏出一份信来递给端祀。 这瑞京是真的呆不了了,再待下去,端和都怕自己这几个月的日常会变成盯着燕楚贵公子的画像看,选是不可能选的,所以让她挑?她能把自己看出病来都不选。 既然她要跑去宁江避难,自然不能去几个月就回来,时间长就更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理由和说客。 端和一向觉得做人最成功的就是对自己定位准确,她很清楚自己的口才是绝对说服不了父亲和母亲的。倒是自己抱着父亲大腿哭几句可能也行,只是这个想法刚出来就被她放弃了,她一哭府上人都知道是装的。 可表舅不同啊,作为江南名门的宁江苏氏家主,宁江景行书院院长,表舅的口才那可是能和权太傅一比高下的。 文人讲道理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一个话题拆了又拆,破题、承题、起讲,引前人古语,举俗世之例.....不行了,编不下去了。 总之,端和觉得表舅若是真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长篇大论的说服父亲母亲,这份家书,可能就是以后的书信范文。 本来她是打算找个快脚的,后来鉴于兄长强悍的能力,端和还是明智的选择来找兄长,端祀手里的人力怕是目前最快的方式,就是不知道方不方便。 端祀接过胞妹手里的信封,捏了一下,份量不轻,看来倒了不少苦水。不过他挑眉,倒是不知道胞妹如今偷懒的功夫越来越强了,以往还会想着自己解决,如今用别人用的越来越顺手了。 端祀沉默不语,端和被这眼神盯得心里发毛,不会真的不方便吧,“兄长,是不方便?” 端祀轻轻勾唇,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和儿越来越聪明了。”端祀说完,将手里的信反过来扣在桌上,自信地开,“放心吧,这封信四天就能表舅手上。” 端和被端祀言语中的自信惊到了,她来之前可是问过的,瑞京到宁江,走陆路最快也要十天,到了兄长这儿直接就成了四天!! “胞妹是想在宁江待多久?” 端和语气平缓,“不清楚,大概及笄礼的时候。”及笄礼肯定是在瑞王府办的,不可能在宁江,只是及笄礼一过,这件事她就真的没得夺了。 燕楚女子及笄取字,也表示可以出阁,要不怎么会有一个成语叫“待字闺中。” 端祀闻言沉思,复又开口“我其实也不愿胞妹出嫁的,既然胞妹要去宁江的话,兄长自然的跟着了。”清风朗月般的面上含笑,声音轻缓。 端祀果然是绝好的兄长,虽然端和严重怀疑他只是心下思量了一下,直接在外定居比经常出城方便的多,反正她照样感动。 毕竟瑞京可是国都,出入频繁也是落人话柄。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容瑾 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启程 端祀将胞妹的书信交付下去的时候, 已经收到了胤康帝的回复, 今上大抵是瞧不上程道远这种垃圾的, 甚至比不得石乐志给今上的感觉,纸上稀稀落落只写了几个字:程氏兄弟自己解决。 不过还附了一句话, 让他一定盯着程道远不要再犯事儿。 端祀将旨意看完,走到烛前将其点燃,眸中幽深神色莫名,烛火顺着信纸攀援而上, 在他的手下缠出长长的火舌,绯色的烛火四下跳跃,在端祀幽深的眸子里留下一抹红色的光点。 阻碍犯事儿远比从根源解决难,他能不能直接剁了程道远那玩意儿。 ....... 端祀的人动作果然够快,来去不过十天, 府上就收到了表舅从宁江寄回书信。 端和窝在院中逗猫儿, 父亲派人喊她去前厅的时候,端和面上还带着一丝莫名与不知所以的,还夹着几分好奇,似乎是真的想知道自己那位院长表舅寄信来是作何。 端和慢悠悠地出了自己的院子,不过刚转了个弯, 就见端祀自前方拐了过来, 不由对着端祀的方向喊道:“兄长!” 端祀倒是不比她一惊一乍,看到她面上带着浅笑, 回道:“胞妹也是去父亲那里吗?” “兄长也是?”端和心想真的一惊, 她以为父亲只是喊她去问问话, 怎么兄长也去了。 端祀颔首回她,面上笑意更深,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端和踱步走到端祀身旁,小声道:“兄长寄信的时候还说了什么吗?” 端祀闻言沉思片刻,像是真的在考虑自己有没有加什么东西,半晌沉吟未决,“好像......我记得自己....似乎...放了什么来着。” 端和在一旁急的瞪眼,怎么觉得兄长今日画风不对,有点像闻人景那个憨憨,可端和心里干着急半天也不见端祀吐出几个字来。 端祀盯着胞妹面上急迫看了看,突然笑着开口,“没有,就把你的东西寄出去了。”语毕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的更欢了。 端和闻言猛地翻了个白眼,“是不是闻人景又寄了信回来?” 端祀心情是真的好,点了点头。 端和心下了然,果然只有闻人景那个憨憨的沙雕气场能隔着几千里影响别人,而且毒性之强都能让燕楚的瑞世子在明面上掉智商。 闻人景与兄长回信依旧是半月一份,实在忙的时候也是一月一份。闻人景废话多,写个信话也多,一写一沓的那种。 此前闻人景与礼部尚书闹矛盾,一个人跑去宁江景行书院,还死活不会尚书大人的信,结果胤康十年被兄长从景行书院骗了回来,回瑞京第一天就被尚书大人拽着衣领揍了一顿,倒是老实了不少。 礼部尚书被嫡子的倔脾气给闹的,打了一顿解气也就不计较了。毕竟比起与家中闹决裂不回信的别扭,这儿子还是得要的,不入仕就不入仕吧。 小厮在前方带路,兄妹二人并排而行,端祀想了想开口:“闻人景下河摸鱼摸到了水蛇,还想着自己是不是摸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结果摸出一条水蛇,还反咬了他一口,听说最近右手肿的不成样子。” 端和静静地听着,果然瑞京唯一一个认认真真当孩子的人就是闻人景了,该怎么玩就怎么玩,一点没想过装深沉。 说起闻人景,端和倒是又想起来了,当年兄长也是打算前往景行书院的,皇室不用参加科举,在哪里求学都一样,当年兄长也是顾及自己才留在瑞京的。 这样想着,端和直接开口了,“兄长其实早就想去宁江了是不是。” 端祀大方地承认,也不介意自己心中想法被胞妹发现,“是啊,瑞京待久了就会想去别的地方。” 不说出了瑞京行事方便这一点,最重要的就是瑞京其实一点儿也不好。不是说地方和居住不好,瑞京反而是有名的宝地,只是天子脚下,阶级尊卑分明,不免让这里的人也染上权力的弊病。 瑞京的人身上都有一股官味,优越感以及被权力熏陶的出了问题的灵魂。 到底是燕楚京畿,与外省的氛围相差甚远。燕楚海晏河清,国力强盛,有九州最辽阔的苍穹,可唯有瑞京的空气里满是血腥。 瑞京的空气,早已经被程道远这样的人和带着血的阴谋诡计玷污了。 但是宁江不同,宁江位南,比之瑞京更靠南方,地势平坦,河道棋布,湖泊众多,燕楚建国以来大兴水利,特别是顺德十四年南地暴雨积洪一事,修阜都渠,施水利使其勾连,历来有“水乡泽国”之称。 他去过几次,钟灵毓秀之地,地杰人灵,一呼一吸都比瑞京顺畅,宁江多雾,那些雾气似乎都能洗涤浊气,让人变的通透澄澈起来。 那里的人,最恶都比不过瑞京的末梢。 “郡主世子,到了。”就在端祀心下情绪翻涌之时,带路的小厮停下脚步,对着两人躬身施礼道。 端祀闻言定神,两个人同时走了进去。 端和于堂下站定抬首,见堂上坐着父亲母亲,一侧还有侧妃季氏和如今八岁的端韵。 端和俯身施礼,对着两人一拜:“父亲,母亲。”随后对着季氏一拜道:“季侧妃。” 端祀同样施礼:“父亲,母亲,季侧妃。”只是不同端和,端祀的声音是惯常的沉稳,一举一动堪称模范。 比起端祀,端和施礼就显得比较闲适,倒不是她不认真,只是和兄长相比的规矩一板一眼,她的礼节确实看着像走流程。 堂上主位的瑞王看着堂下的嫡子嫡女,一向严谨的面色温和,仔细看去似乎还带着浅浅笑意,对着两人出言道:“都是虚礼,别站着了,坐吧。” 瑞王对自己的儿女都算可以,不会过多苛责,只是男嗣会稍微严厉些。原先瑞王不苟言笑,说什么话也是正襟危坐,可近几年脾气是越发温和了,特别是对嫡子嫡女。 端阙心下透彻,祀儿与皇太弟关系甚笃,又得今上赞誉。和儿更是让燕楚荒地得以利用,让北伐军粮多了保障,如今又成了地方百姓口中的“童子娘娘”,这样优秀的儿女,怎么能让他不和颜悦色。 坐在季氏旁边的端韵看着两人,也糯糯地喊了一句,“郡主姐姐,世子哥哥来了。” 端和对端韵的话笑着点头,她很喜欢端韵,季氏是个安分的,端韵也是个小可爱,从小到大都透着一股呆萌气,不过大抵是因为侧妃之女,偶尔也会听话的让人心疼。 端和对端韵也多加照拂,反如此一来反而有种吾家有女的感觉。 端韵见郡主姐姐对自己笑了,当即笑得更甜了。端韵年纪小,人可不笨,她知道郡主姐姐对自己好,也知道郡主姐姐是个好相处的。并且端韵深知作为瑞王庶女的自己其实比外府上庶女都幸运的多,父王对子女一视同仁,母妃也十分大度,母亲如今作为瑞王府唯一的侧妃,过的也十分悠然,她这个庶女比起外府嫡女也一点不差。 “今日收到了苏表兄的信,说是想让你们去宁江学习学习,所以来问问你们。”端章氏开口,这信最先是她收到的,只是信里说的她得问一下王爷再做决定,这才喊了王爷来。 我们?端和心下错愕,立马就反应过来了,连忙侧首去看端祀,她信里可没有说兄长也去,还说没加东西! 端祀垂眸视地,不去看胞妹,他只是改了些说辞而已,确实没有加东西。不过那二十三的信却是有些东西,实在是难为她一个糙人写的这般行云流水了。 “和儿觉得如何?”瑞王开口,见女儿不应,当下顺着女儿的目光看去,见和儿盯着儿子的头顶看,以为是不想去,不由开口劝阻道:“宁江苏氏可是江南名门,宁江在燕楚也一直有享有美誉,和儿一定会喜欢的。” 端和这个动作才不是不想去,她只是一时间不太适应突然变成白切黑的兄长,只是她转个头父亲居然就给她台阶下,人生果然处处有惊喜啊。 端和心下清了清嗓子,无比自然地顺着父亲的话接了下来,“既然父亲觉得好,那女儿就去吧。” 端祀坐在一旁缄默,堂上地板都快被他看出个洞来,等到胞妹表完态,才慢悠悠地抬首道:“胞妹去,儿子自然得去看着点儿。” 端和面上带笑,心下猛翻白眼儿,端祀果然变成了白切黑,他不是以前那个单纯对她黑里透白的兄长了,兄长是不是跟着闻人景学坏了?! “宁江气候不同瑞京,这几日一直有雨,苏表兄说过几日启程,到了宁江刚好能赶上雨停。”端章氏见女儿松口,心下也是一松,又想起信中所言,忙道。 季氏在一旁喝饱了茶,看着郡主和世子的举动笑了,果然还是孩子,笑呵呵地开口,“郡主去了宁江,可就难回来了,宁江路遥,怕是路上就得十几天走,郡主没出过远门,可得一阵儿折腾了。” 端韵也糯糯地开口,面上还有未褪下去的婴儿肥,声音甜软,“那郡主姐姐去了宁江还回来吗?” “回来的。”端和应道,不说别的,春节她就必须回来。 端章氏在一旁也道了句:“去了宁江多跟着表兄学学,世子也是,学不下表兄三分文采就别回来了。” 端祀难得被母亲怼了,心下冷哼,别说三分,七分都能给他学来。 “什么时候走?”端和抬首看向母亲问道 “再过七天,这几天母亲给你收拾行李,要带什么事先告诉母亲。” 端和乖巧地颔首。 七日转瞬即逝,端和甚至觉得自己就是在院里睡了一觉,睡醒就有丫鬟告诉她今日启程,可实际上她确实度过了无比颓丧的七天,颓废的仿佛是自己迟来的高三毕业假期。 端和收拾好出了门,眼见拉马车的马匹中夺目的照夜,上前摸了摸它雪白的毛,照夜是她特意让母亲替她备上的。 此前在瑞京,御马需要去专门的马场,到了宁江她就可以骑着照夜上街了。 端和一脚踩上小方凳上了马车坐好,端章氏上前将马车帷幕放了下来。 帷幕卷起阵阵清风落下,端章氏一手轻轻挑起马车帷幕,对着马车里正襟危坐的女儿道:“去了多跟你表姐和表兄学学,还有,”端章氏的话一顿,眼睑半阖,摸了摸女儿温软的发丝,声色莫名,“以后想干什么可以直说,就不必拜托表兄了。” 前日表兄又寄回了一封信,信纸足足写了二十三页,却都是和儿的卖惨。不想订亲可以直接告诉她的,瑞王府圣宠犹在,和儿不急一时,瑞京的年轻公子没了,燕楚还多着。 端和闻言整个人都僵在了马车里,看吧,都知道她是出去避风头的了,表舅不靠谱啊。 只是端和心里发苦,妈妈你早说啊,那样她就不用对着信纸哭诉自己的凄惨了,她寄给表舅的信可是她憋了三天才写好的,保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顺带撒娇卖萌了一把,就差抱着表舅大腿嚎了。要不怎么能让表舅愿意帮她一把呢。 结果现在告诉她想干什么就直说,母亲这话说的,端和一瞬间觉得自己白白写了二十三页小楷作文。真是的,妈妈你这么通情达理早知道我......我唉......算了,宁江还是得去的。 这可是她不多的出远门机会,出了瑞京没了父亲母亲看着,她就是脱缰的野狗,她才不要守在瑞京。 不过对着母亲这样的语气,端和还是稍有歉意,低下头拉住马车里乱窜的同学,歉声道:“让母亲失望了。” “没事的。”端章氏抚着女儿的发丝,都这样长了,女儿也这般大了。出去也好,多出去几年,也算多留在府里几年。 “去吧。”端章氏松开了手,马车帷幕落下,两人也被一张缎子隔了开来。 端祀今日上了马不打算坐马车,瑞王盯着愈发清瘦修长的嫡子与嫡子眼中愈晦涩的眼神感叹,到底是长大了,做什么他都已经拦不住了。 端祀身下乌骓扬蹄嘶鸣,似是忍不住现在想跑几圈一样,端祀手里握紧了马缰,一手安抚着身下的马儿稍安勿躁。 行李准备好,太阳也快从云中探出头来,瑞王站在王府的朱门外,匾额上的瑞王府三个大字将他衬的伟岸,瑞王张了张唇,最终还是吐出那几个字来,“去吧,路上小心。”当时应的好,现在见他们要走,倒是突然就舍不得了。 端祀坐在马上对父亲施礼,复尔握好马鞭缰绳,拍了拍乌骓,乌骓轻轻抬了抬蹄,一行人上了官道。 端章氏到底舍不得女儿,还是对着马背上儿子的背影道:“照顾好和儿。”即便她知道就是不说,祀儿也会照顾好和儿,可她还是想说一句。 “儿子会的。”是少年清冽的嗓音,破开了离别的阴霾,掷地有声。 苏府 宁江府一行历时十二天, 端和一路上极为兴奋, 燕楚风光美景如此之多, 她居然这么多年就在京畿待着,简直浪费了燕楚诸多美景。 燕楚青山一脉巍峨, 洛城秀美灵水。一行人路过洛城,还可见老汉牵牛而过,腰上别着酒壶,见到他们队列连忙让开。 端和出了瑞京就坐到了外面, 车夫坐在一端,她坐在另一端。 入了宁江,江南风光不遗余力地映入眼帘,碧瓦飞檐在雾气氤氲中若隐若现,石板小桥下草长莺飞, 碧波荡漾。白色墙面上用玄色勾勒的四四方方, 似是纸上晕染的笔墨,沿湖而建的复式民居鳞次栉比,马头墙高低错落。白色的屋檐下挂着朱红的灯笼,像是缀在雪地里的红梅,饱满惹人。 行人身着朴素衣裳, 不比瑞京彩衣翻飞的公子千金, 宁江的一切都比瑞京繁华更接地气。 端和手上捏着馅儿饼,是刚才在街上买的, 说是馅儿饼, 长得倒是像小点心。端和咬了一口手上外酥里嫩的饼, 见前面乌骓的步子缓缓停了下来,不由问道:“到了吗?” 端祀握紧了乌骓的缰绳出言:“到了。” 乌骓扬蹄,轻轻用鼻子呼了一声,端祀从马背上跳下,摸了摸乌骓。 世子停下下了马,马夫也当即勒紧了手中的绳子,嘴上吆喝着将马车停在了路边。 马车停下,端和这才跳下马车,跟在了端祀是身后。 端和抬首,就见面前的宅子匾额上书:敕造苏府。 听说这块匾额是百年前高祖亲手题字命人刻的,宁江苏氏是燕楚名门,具体历史可上溯四百余年,是真正的簪缨世家,族中少有人入朝为官,虽品级不高,却都是朝中要职。苏府家主苏翰治说是赋闲在家,却有勋位在身,更是宁江景行书院院长。 作为燕楚不输国子监的学院,由于景行书院的性质,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更受燕楚风雅人士欢迎。 端祀上前对着苏宅门后的仆人一拜道:“瑞京章氏子女前来拜访,还请小哥向家主通报一声。”他们出京时换了身份,成了章氏子女,仆人不清楚不要紧,反正表舅自己知道。 门口的小哥儿不清楚真假,只是看着面前公子的的清雅言行,当即向内走去。 端和就跟在端祀身后,端祀转过身去看她,面上含笑:“你与表舅只见过一次,上次所书却极为亲切,等下见到了可不能忘了。” 端和感觉自己被噎了一下,想了想也是,当即妥协般的点头,拉长了尾音,“是。” 她在信上对表舅撒娇卖萌,一个表舅喊的比谁都亲,现在要是不亲切一点儿缺失说过不去。 苏府的人动作极快,那小哥不消片刻就回来了,对两人一拜道:“家主随后就到,还请二位稍等。” 端祀点头,端和也对那人施笑。 苏翰治知道侄儿侄女已经到门口的时候倒是愣了一下,他本还想着都是孩子,路上不免耽搁几天,结果倒是早来了。 门外小厮传完话,苏翰治当即抬了步子出去,跟在苏翰治身后的人不多,不过都是苏府正房的人。 苏翰治到的时候,不过轻轻一望就看到了自己的隽秀清雅的侄儿与明艳的侄女,到底是皇室贵胄,看着就和宁江之人不同。 “章肆见过表舅。”端祀见苏表舅到了,作揖行礼道。苏府门楣之大,可以喊苏翰治表舅的人多的是,谁会知道他是瑞世子。 至于来宁江后的名字则取母亲的姓与自己名字的同音。 端和亦然,端祀四个字落,端和也开口道:“章禾见过表舅。”不过不同端祀声音的清冽,端和的声音十分绵软,带着明显的笑意,听着人心就软了几分。 苏翰治面上含笑,也知道他们改了名字,连忙应到,“原是章氏宁馨儿,舟车劳顿快些随我进府。” 苏翰治身后有人见过两人,当即瞪大了眼,张了张唇欲开口,随即被母亲一个眼神给安排的闭上了嘴。 进了苏府,一行人直接去了苏府待客的客厅,端和跟在端祀身后一言不发。到了里面,端和才发现门外的人只是冰山一角,客厅里还有一堆...... 苏翰治进了客厅就让两人坐下,苏府的下人连忙递上新茶,端和抱着茶水喝了一口,来不及感叹清香的茶水,就被苏府众人差点盯出个洞来。这眼神太过炽烈,端和当即就不敢说话了。 “和儿对宁江可满意?”苏翰治面上带笑,和善地喊了一句,终于见到了给自己写长信的郡主侄女,只是那信写的洋洋洒洒,怎么目的达到来了府上就不说话了? 表舅开口了,端和放下茶应了一声,声音温软有问必答,“宁江山水之美,不比瑞京差多少,来的时候一路倒是吃了不少点心,江南美食甚和胃口。” 苏含治俊逸的面上含笑,声音愉悦,“果然是个贪嘴的。”他没有女儿,只有三个儿子,倒是十分羡慕章表妹一儿一女,还都如此标致。 “父亲,这是章姑姑的女儿?”说话的是苏翰治之子,苏涉舟。 苏涉舟盯着两人看了许久,到底不敢相信,他知道两人一个是世子一个是郡主,只是他可不知道小表妹声音这般甜软,实在与他见过皇室贵胄不同。 苏瀚治点头,对着客厅里的人道:“这两位是瑞京章氏贤侄,以后会长居府上,此前我已经告知诸位了,如今人来了就多聊聊吧,” 众人观望之时,端和也在看苏府众人,特别是她的表兄苏涉舟,苏涉舟外表清明俊秀,风姿安详文雅,笃信好学,早有盛名。 端和见他望着自己,对他笑了笑。 苏涉舟:“表妹来次可是长居?” 端和点头。 “父亲前些日子说府上会来客人,倒是不曾想过是和妹妹。”苏涉舟听着两人门口说的名字就知道了,他们不打算公开身份,不过这和妹妹三个字还是可以喊的。 “确实来的有些突然。” “和妹妹突然离开京畿,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苏涉舟刚问完,就听父亲轻咳了一句,知道自己多管闲事了,当即歉意地开口,“是我冒失了,还望见谅。” 苏翰治咳了一声上前,摸了摸侄女的脑袋道:“舅舅有事出门,若是府上缺了东西,告诉涉舟即可。” “谢谢舅舅。”端和笑着应下,也将表字去掉。 “胞妹要来,母亲让我多看着她,和儿不怎么安分,若是出了什么事,还望各位多多担待。” 不等端和对苏涉舟说一句无事,就听旁边的端祀来了这么一句,当即错愕,她什么时候不安分了? 端祀说完,大抵也清楚胞妹要瞪自己,早早的转过头去等着,果不其然见胞妹一脸茫然后带着怒意剜了自己一眼。 端祀唇角得意地笑,他也是不久前才发现的,逗胞妹特别有意思,特别是看她面上含着怒意又无能为力的时候,真的很好玩。 端祀到底是端祀,为人圆滑,苏夫人与苏家姊妹见他比见端和更有兴趣,堵着端祀问了一堆,不过到底是苏府子嗣,柔明淑德,教养深厚,问题也合乎礼仪。 结果这一句说的,不等端和开口,厅上女眷早已经笑开,笑够了又道:“兄妹两个感情可真好啊。”说这话的是苏瀚治正房夫人陆氏。 “是啊,看着样子以前没少这样呢。” 端和闻言心道,并没有,她也不清楚端祀最近是不是吃错了药,特别爱逗她。 “女儿要是瞪兄长一次,母亲怕是要罚我抄书了。” 苏陆氏:“胡说,我什么时候罚过,你惹了事我罚抄书,你和兄长玩闹我管你做甚。”苏陆氏说完,对着侄女招了招手,“快来舅母这里让舅母看看。” 端和听话地上前,然后看着苏陆氏不知从那里掏出一包糖来递给她道:“和儿可不要觉得只是一包糖,这是可是宁江特产的果糖,制糖的宋师傅连着三十天才出来一点儿,不腻快尝尝。” 旁边的姑娘也符合着开口:“是啊,宋师傅的制糖手艺可是一绝,我们可都是吃这个长大的,我们想吃还买不到呢。” 端和接过糖打开,看着像麦芽糖,端和从里面拿出一块送入口中,分明看着挺酥脆的糖块一下子便化在了口腔里,是桃子味的。没有糖块的甜腻,反而是唇齿留香都是果味! “好吃!”端和猛地点了点头,糖分产生的多巴胺刺激着她的神经,端和面上因为这股甜意满足到了极致。 端祀见胞妹这般满足,也笑了,来宁江果然是个正确的决定。 “兄长试试。”端和抱着糖,也不计较端祀说她不安分了,从纸包中也拿出一块递给端祀道。 端祀张口将糖块送入口中,顿了片刻也点了点头评价道:“为了这糖,也是不虚此行。” 苏陆氏见郡主眉目弯弯,也笑着开口:“章表妹此前说过一次,和儿喜欢就好。” 端和抱着糖,脆生生地应了一句:“喜欢!”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容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闻人景 端和总觉的闻人景这人挺神奇, 她与兄长到苏府不过一个时辰, 才与舅母等人唠完家常回了客房, 就听下人来报说闻人公子上门。 “怎么来的这么快?”闻人景人未到,声先入。 端和的房间就在端祀隔壁, 听着闻人景熟悉的声音也出了门。 端祀早已侯在了门口,两人许久未见也不生分,对着他回了一句:“你也不差。”他才落脚宁江,他就寻上门了。 闻人景今年十五, 来宁江已经四年多,线条冷硬的面容也似乎被宁江的温柔给同化,整个人都似是染上了江南公子特有的风雅。 端和看着,当年满嘴市井浑话的人就这样成了一个雅人深致的江南公子。 “是和妹妹啊,越发标致了呀。”闻人景再开口, 已是端和熟悉的轻佻语气, 上挑的尾音勾了又勾,大抵是宁江小曲儿听多了的缘故,似乎比以前喊的更为撩人。 端和当场就觉得自己刚才瞎了眼,分明闻人景还是闻人景,那里来的江南公子。 闻人景面上含笑, 见端和看他的眼神逐渐化为一抹嫌弃, 也不介意,只是挑了挑眉道:“礼物还在吗?” 端和闻言也学着他的样子挑眉, 右手举起突然松开, 挂了绳的似冰随重力猛地落下, 然后因为绳子的长度停在空中晃了晃,将宁江温和的日光折射成璀璨的光华。 “一直带着。”其实是挂在腰上的,只是她刚才解了下来。 闻人景看了一眼,保存的倒好,只是他来了宁江后就再没刻过东西,这一看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艺好像还可以,“借我看看,我怎么不知道当年自己手艺这么好?” 端和松手,闻人景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被自己的手艺深深折服了一把,“爷的手艺原来这么好的啊?要是现在还有这手艺,怕是可以为秦淮楼里的姑娘们刻面相了,唉......”闻人景长叹一声,自己当时居然寻来一块宝物给郡主刻了朵花儿,这要是刻个美人相摆着看多好,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一旁静坐的端祀一听就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当下便抬眸看了他一眼,胞妹在这儿呢,都不知道收敛一点。 闻人景都不用正视端祀,余光就已经接受到端祀眼里的危险,当即笑嘻嘻地将似冰还给端和,“不过和妹妹如今生的标致,与似冰很是相配。” 端祀的目光随着闻人景的动作温和下来,看着闻人景拔高了的身板道:“长得倒挺快。” 知道在端和面前不能开黄腔也不能说一点有颜色的东西,闻人景心里把握了一下可以说的东西,又听端祀这句,又看了看端祀比自己矮了半个脑袋的身板发笑,“是比你高了些。” “反正还是打不过我。”端祀面无表情,只是冷哼一句。 “怎么可能,你可别忘了爷当年可是少才榜第二,你还在我后面排着。”闻人景心下骂脏,打不过,他长这么大,打不过的只有他老子。 端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语气平缓,“现在还提当年勇,你也就是仗着年龄排在我前面。” 闻人景张扬一笑,咬牙:“难得再见,我们打一架?” “出去打。”端祀面上也是一笑。 ...... 端和也不清楚他们俩打架自己掺和过来干嘛。 宁江映月湖上罩着浓郁的雾气,远方的船舶浸没在雾气中,只露出渡人手里长长的竹竿。碧绿的湖面上有鸭子打出的圈圈涟漪,穿过低矮的石桥没入雾气里。 分明已经快到中午,可湖面的雾气依旧似是晨起。 端和找了快草坪坐着,端祀和闻人景在湖畔打架,失足落水即为输。 两人招式来往极快,端和一介平民实在看不清楚,倒是看的自己开始犯困。 端和无趣地看着两人,秀气地打了个哈欠,眼尾冒出一滴泪来。 “主子,东西已经送过去了。”是暗卫的声音。 端和困的不行,点了点头又打了个哈欠,大抵是这雾气遮住了阳光,天色看着十分阴郁,目光所及之处都像是用染了淡墨的毛笔划过去一般。 送的是她给权幼卿的谢礼,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和程理清的平安扣一样,都是个摆件儿,只是图案是她自己设计的。权幼卿帮程理清一事,虽然说了不用谢礼,可这东西该送还是得送的。 端和觉得自己应该把同学抱来,应该比这两个人好玩。 宁江生活节奏慢,驼背的老汉牵着水牛缓缓过桥,老妪牵着孙女在外戏耍,还有年轻的小姐柔柔的交谈声,说的是江南的吴侬软语,轻清柔美,那些姑娘不论性情如何,似乎都因这方言而温软了几分。 “姑娘,吃桂圆吗,新鲜摘的?”有路过的老妪手上挎着竹篮问她。 到底是吴侬软语,老妪说话照样好听,端和点了点头,身后带了银子的华兰上前问道:“怎么卖的?” 而此时,端祀与闻人景的交战到了最激烈的时候,闻人景招式不比为人的懒散,步步紧逼,只是嘴上依旧不停,“端祀,我说了,你打不过我的。” “不要以为你的武功和身高一样。”端祀语气轻松,衣袂翻飞间将闻人景的招式一一化解。 闻人景一笑,抽出腰上折扇,以扇为器,左右施招,脚下不停,愈将端祀逼入水中。 端祀退了几步,距湖畔砌的鹅卵石路只剩几步距离,“我输了没什么,你要是输了,可就说明你这几年也就长了个儿。” 端祀挑眉,将闻人景的轻佻学的有模有样。 闻人景见他这副模样,倒是一愣,“每次回信你都是几句,我还以为你和以前一样呢,怎么也长偏了?” 瞎说什么大实话,端和在心里默默给闻人景点了个赞,又想起端祀前几天的腹黑,为自己摸了一把幸酸泪。 端和抱着纸袋吃桂圆,突然发现其实边说边打还是挺有意思的。 当然可能是因为她嘴里有了东西,可以当吃瓜群众的缘故。 “本来就是偏的。”到底不是京畿,端祀对着闻人景也没什么好装的,实话实话道。 倒是闻人景的反应出奇,闻言倒吸一口气,看端祀的目光突然带上了一层不可言说的颜色,手下不停,眼神虚无,勾起一边唇角,语气莫测道:“那你,以前也常去秦楼楚馆吗?” 闻人景一吐字清晰,一字一句缓缓吐出,似乎不敢相信瑞世子居然是这样的人。 端和吃到一半的桂圆突然就卡在了嗓子眼,她敢确定秦楼楚馆已经是闻人景很礼貌的换了用词,若是她不在,怕是能问一句,是不是雏儿。 端和被桂圆噎的猛咳,觉得自己眼睛都快咳红了,咳的同时还不忘盯着映月湖边的两人。 “滚。”端祀面色一沉,一个单音出口,原本优雅的身法一变,倏然变的凌厉,手上一动将闻人景打过来的手拉住一拽。 只是在两人下落前端祀已经从闻人景身侧滑了过去,一番动作快的让人看不清。 端祀拉着闻人景的手一脱离,闻人景当即一个趔趄整个人向湖面倒去,只能盯着面前碧绿的湖面怒骂,“我艹。” 他妈的端祀两下就把自己解决了,亏他之前还觉得他们两个差不多! “我输了我输了!!”落水在即,闻人景立马认怂。 幸而端祀本就没有让他落水的打算,听着这句认怂,赶紧将人一把拽了回来。 闻人景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他妈的端祀再不拉他他就真的掉水里了。 鬼知道他其实很怕水,要是真掉湖水里,他可能得有好几个月的心理阴影。 “你狠。”闻人景咬牙,心里也承认他打不过的人里,除了他老子又多了个瑞世子。 端祀面上带着如沐浅笑,“承让。” 端和适才刚把卡在嗓子眼的桂圆咳下去,就被兄长突然发力的一幕看直了眼。等到端祀上前拍了拍自己才发现她已经被端祀惊艳的说不出话了。 太惊艳了,分明十四岁还没过的人,怎么打起人来这么帅呢。 “都说了你就长了个儿。”端祀拿起胞妹怀里的桂圆,剥了一个送入口中道。 闻人景输了个彻底,当即开口,“是是是,我就长了个儿。”只是心中腹诽,还顺便逛了花楼。 不过片刻,闻人景已经调整好心情,一架打完浑身舒爽,语气也明朗了几分,“回吧,明天带你们去玩。” 端祀点了点头,又剥了一个桂圆,比瑞京的好吃。 “兄长喜欢就多吃点。”端和见他一直往嘴里送,便把袋子都递给他。 三人往回走,端祀想起胞妹适才的呆愣,笑着问道:“胞妹觉得打的如何?” “好。”端和脱口而出一个字,脑子都没来得及反应。 打得好?闻人景在一旁听得噎了一下...... ....... 楚元国都,寻州。 燕楚到楚元一程耗时三个多月,一路自燕楚皇城到边陲小镇,再入楚元到寻州,期间北方寒气开始涌入,路边翠色树叶开始泛黄,程理清到楚元之时,百姓已经换上了秋冬的衣裳,窗户上挂起了挡风的帘子。 “倒是不曾想我们还有再见的时候。”程理清面上自嘲,彼时他是燕楚傲人的小公爷,而栖木不过是一个偷东西的扒手。 栖木面上含笑,像极了狐狸,“是啊,还要多谢二位当时给我留了条活路。” 祭海 楚元皇姓为魏。 栖木如今成了皇太孙, 自然得改名。说起来栖木本来就是假名, 他原本叫夏栖, 如今就成了魏栖。 程理清盯着他,发现他和记忆里的栖木一点儿都合不上, 魏栖笑的像个狐狸,一举一动也不像当年那个被端和给堵的说不出话来的栖木。 魏栖看着他眼中的深思,明白他在想什么,上前举起白瓷茶壶为两人添了一杯温热的茶水, 随后看向程理清道:“楚元不比燕楚,小公爷来杯热茶?”语罢将添了茶水的被子轻轻向程理清的方向推了过来。 “彼时我一人在燕楚皇城,自己的人不敢冒进,一个人自然不能过于张扬。”魏栖饮了一口温茶开口。 程理清也端起茶杯浅酌一口,“茶不错, 你倒是会挑人。” “血玉可是楚信宝物, 我此前在楚信长大,自然要拿自己觉得贵重的东西,只怪我当时低估了你们的身份,不想那小姑娘身旁居然有暗卫。”魏栖说完,话语一转道:“不过若非去了郡主的私庄, 我可能真的会死在那些人手里。” “那些人?”程理清挑眉。 魏栖双唇动了动, 却没有发出声。 程理清心里随着他的唇形读了出来,卫丞相。 楚元丞相卫砥, 也是如今楚元内乱最重要的原因。说起来卫砥也是奇人, 年纪轻轻身居高位, 更是逼的楚元帝放下面子去抱燕楚的大腿。 魏栖讽刺一笑,“卫砥打着寻皇子的名号,却想杀了我领个假的回去。”这事儿还真的要感谢那个毒舌的小姑娘,到底是燕楚的郡主,私庄密不透风,居然让他安然度过了最危急的时刻。 “楚元帝现在心里想的不也是弄死你么。”程理清面上玩味一笑,狭长的凤眸勾起,透着冷意。比起之前的卫砥,到了楚元反而又多了一个敌人。 所以才拉你下水啊。魏栖对程理清勾笑,谁让他当时抽了自己一鞭呢。 程理清冷笑,“呵,只要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就行。” “自然,一个郑国公而已。” ...... 胤康十七年三月庚辰,宁江苏府。 “和表妹!”是苏府二公子苏涉舟,身后还跟着端祀与闻人景。 端和抱着同学在院里喂鱼,闻言起身看了过去,只是初见苏涉舟的目光已经从仰视变成了平视。 苏涉舟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表妹,靡颜腻理温文尔雅,一袭青衣勾勒的身形苗条。又想起她刚来宁江时分明还是个孩子,如今却已经像映月湖边柳树一样拔高,两人站在一起也到了自己胸前。 苏涉舟面上含笑,礼貌温和:“今日宁江府外的阳临岛上有祭海,十分热闹,表妹如今身体好点了要去看看吗?” 表妹之前惹了风寒一直在府上喝药,这几天情况有所好转,所以他才想拉着表妹一起去。 况且出门一事还是表弟提的,自然得带上表妹。 闻人景也在一旁附和,“去吧,往年都因为有事被耽搁了,今年不论如何都要去!” “我也去,胞妹会去的吧。”端祀隽秀的面上含笑,轻声问道,不过阳临岛的祭海似乎真的可以看看。 端祀十八了,已经看不出一丝年少的痕迹,身体挺拔修长,照例是他钟爱的玄色锦袍,上绣瑞兽白泽踏云。发束小冠,面容有七分瑞王的硬朗与三分端章氏的艳丽,加上端祀清雅的气质,怎么看都是十分精致温和的面相。 只是端祀比以前野了几分,似乎初来宁江和闻人景打了一架是破了老成的桎梏,瑞京少女口中的优雅世子之影全没了踪迹,分明就是个白切黑。 兄长每日从景行书院下学后都会跟着闻人景摸鱼。不过闻人景还是打不过端祀,依旧在被兄长的打压的日子里茁壮成长,时不时的还会被拉去当壮丁。 “去吧。”端和轻轻放下同学,摸了摸它的毛,前几日自己感冒了同学一直是丫鬟照顾着,今天到她手里一看才发现同学似乎没什么胃口,看着也十分懒散。 “找个懂猫的看看,同学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端和心疼同学,这猫儿自小就在她身边,如今也快十年了。 身后的小丫鬟应了一声,端和这才与几人一同出去,同行的还有几个苏府的小姐。 宁江府的祭海活动最主要是在宁江出海口的阳临岛,听闻是燕楚的最东端,太阳最早升起的地方,故名阳临。 宁江府位于燕楚东南方,宁江又是燕楚第一大江,一路向东而去就是东海,海口外由于河床比降小,又有海水的顶托作用,故而泥沙在出海口堆积形成平原,又在江中形成河口沙洲。 阳临岛就是典型的沙州,四面环海,所以一行人需要渡江而过。 不过索性祭海早已成了民俗活动,去阳临岛的海口旁多的是来往渡人。 阳临岛的祭海活动年年都有,每年三月多,宁江湖面薄冰消去,百鱼游至浅海地区,是下海捕鱼的好日子,也是渔民开始一年劳作的仪式。 上了渡船,有一同去阳临看祭海的宁江姑娘见她问道:“是章姑娘啊,好些日子没见了。” 章姑娘刚来的时候,她们都很好奇瑞京来的小姐是什么样的,当时还怕是什么刁蛮任性的千金,后来见到了,倒是瞧着十分亲切。 “是啊,惹了寒在屋里喝苦药。”端和面上愁苦,对那姑娘倒苦水。燕楚的药都好苦啊,现在想来都还是林秋娘的药最好喝。 端和在宁江府化名章禾,没了瑞京的条条框框与严厉的教娘,所以时常会与宁江女子结伴游玩,久而久之,苏府附近的姑娘都能和她说上几句话,偶尔遇到的公子也问几句好。 总之比之瑞京暗含权势的谨言慎行,宁江府要自在的多。 甚至因为在宁江的安逸,这几年一直没怎么动过脑子,端和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脑子变的十分不灵活。 生锈了。 那姑娘闻言捂嘴偷笑,白皙的面上因此而惹上红晕,娇笑道:“章姑娘来宁江四年,年年惹风寒喝苦药,怎么不想着回瑞京避避寒?”宁江的冬日,寒意犀利透骨,虽说比不上瑞京直白的寒意,可论起伤人一点也不比瑞京差。 “宁江人美风景美,舍不得回去。”端和嘴上说的痛快,心中腹诽并不是,她与兄长每年回去一次都有媒人上门,居然连他们的马车什么时候到瑞京知道的一清二楚。 端和心里想着就看了一眼端祀,不说她,怕是兄长也不想回去。毕竟比起郡主,明显世子更讨人喜欢不是。 端祀接受到了胞妹看向自己的视线,也想起了自己那点儿破事,也对那姑娘来了一句,“是啊,宁江可比瑞京好多了。”宁江是真的好,起码今上不会只逮着自己不放了。 事儿都让影察司做了,要锦衣卫和东厂干嘛。 到阳临的距离并不远,几人不过来回说了几句,就已经到了。 端和下了船踩上结实的土地,心里的飘忽才定了下来。 “今年看着比往年人还多些。”闻人景下了船伸了伸懒腰,海口水浅,不能走大船,所以只能去渡人的小船,他现在膝盖缩的酸疼。 而且他可畏水,适才一路都盯着船舱,连头都不敢转。 苏涉舟点了点头,看了一下往来行人,阳临岛的人是褐色麻衣,游人是彩衣十分好辨认,点了点头,“是啊,往年可没有这么多人。” 闻人景神色怪异的看了一眼端祀和端和,开口道:“看来是知道祀兄与和妹妹要来,沾喜气的。” “多嘴。”只是闻人景的话刚说完,就被端祀一巴掌给拍的一个趔趄。 阳临岛民风朴素,当地人大都是素色衣裳,唯有来此游玩的公子小姐们身着彩衣。 只是今日有些特殊,岛上挂满了彩旗,旗上是海浪图纹,海风携着特有的腥咸轻抚岛屿。还有小商贩们摆好的摊位,自路口排开,渔人的房前挂着风干的小鱼,海边有祭坛与排列整齐打算出海的渔船。 岛上人敲锣打鼓,燃放鞭炮,面海祭祀,场面十分隆重。有人跳着当地的舞蹈,肢体语言夸张,并没有舞蹈的柔美,似乎是在讲述先祖来到阳临岛的艰险与感谢海洋赐予他们的食物。 只是端和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十分怪异,因为阳临岛的人拜完对海祭拜完海神后,居然又拜了一个并不怎么起眼但香火却极为旺盛的小庙。 端和看了一下,称童子娘娘庙。 闻人景挤眉弄眼地上前,带着几人挤进了人群中。 端和看了一眼那被人供在中间的小像,仔细环视了一圈,当即,就想跑...... 这不是她吗,艹!!! 端和心里刚爆出一个粗口自己就惊了,虽然知道其实是好事,怎么她自己不好意思到开始骂脏了呢。 祭祀的是阳临岛土著,阳临岛民风朴素,这里的建筑也算不上什么好,海神都没有庙,自己居然就有庙了。端和捂脸,她真的不知道阳临岛居然也有童子娘娘庙,实在过于尴尬。 阳临岛的土豆在十月下旬到十一月中旬播种,翌年二到三月收获,也就是说阳临岛的土豆收完之后就是祭海,怪不得祭海之后要拜她。 跪地的阳临的青壮年,跪地叩首,有一人跪直了身体长吟,“童子娘娘受仙人点拨下凡,为我等寻来高产的粮食,佑我阳临子民安然度过冬日,请接受我等最崇高的敬意,海神也会为童子娘娘送去福音。” 这话说的,端和似乎看到了爱对着自己说,神会为您献上福音的布伦特。 跪直了身体的人吟完叩首,跟在他身后的青壮年也随他一同跪地。 端和脸上一红,她一向觉得自己没皮没脸,可是这里的人拜的委实虔诚,端和觉得自己脸上开始发热,整个人居然起了一种捂脸逃走的想法。 端和垂首捂脸当场就像遁走。 端祀唇角勾笑,一把将人拉住,“看着吧,祭完童子娘娘后还有集体捕鱼的。” 你也叫童子娘娘!端和当即瞪了一眼端祀,果然是故意的,什么来看祭海,分明就是故意闹她玩的! 端祀挑眉不说话,只是端和还是在那清亮的眸子里看到了笑意,倒是一向话多的闻人景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身后还有游人惊叹的声音,“早就听闻阳临岛祭海最特别的就是祭童子娘娘了,如今看来倒是流言可信。” “是啊,听闻今年已经是第四次了。” 那可不,以往每年冬日都要靠渔人出海捕鱼,海上凶险。可如今冬日靠着高产作物就能等到百鱼洄游,应季捕鱼。 “......” 端和听得脸更红了,只能一手捂住额头蹙眉,她现在只想溜,当面被一堆人当神仙似的夸,特别是身旁还有一堆人对着自己儿时的小像跪拜,这感觉过于沉重,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倒是一向温和的苏涉舟开口了,语气温和,“禾妹妹是不想看了?” 他知道表妹就是郡主本人,也知道这里有拜童子娘娘的活动,只是此事是世子策划,他只能来打圆场。 毕竟人是他先邀的。 苏府二房嫡女苏嘉月上前,声音软糯,一手拉住了端和捂脸的胳膊,“禾表妹是瑞京人,自然见过郡主,表妹看这庙里小像与郡主几分神似?” 端和才捂着脸向后遁,就被自己的表姐拉住问话,也没听清问题是什么,只能胡乱的应一句,“啊?” 苏嘉月看着迷糊的表妹无奈,以往不是这样的,怎么今日如此反常,“怎么耳朵都红了呢?” “没,没什么,我们回去吧。”端和赶紧捂住发红的耳朵回了一句,算是直接回答了苏涉舟和苏嘉月两个人的问题。 “真的要回去吗?”一旁当鹌鹑的闻人景终于开口了,只是一向没皮没脸不懂什么叫难为情面上居然带了几分不好意思。 来时的一堆人突然齐齐看向了端和,端祀也将目光自阳临人祭祀的小庙前移开,看着自己的胞妹,顺便给了端和一个自己看的表情。 端和侧目,又看了一眼前方的小庙,顿时眼神清明,目标坚定,抬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自己回去。” 不行,她遭不住这场景,要了命简直,让她在这里看一堆拜自己的小像?她没这恶趣味。 只是端和才走出两步,端祀一个跨步就追上了她,道:“结束了。” 阳临岛上人吹奏的鼓乐在端祀声落的一瞬停息,四方归于沉寂,随之而来的还有童子娘娘庙前跪拜众人的起身。 端和的脚步顿了下来。 “表妹适才突然想离开那里不舒服吗?”苏嘉月上前,见表妹面上依旧泛红,不由紧张道。 “没什么,我们继续看吧。”端和面上红色迅速褪下,像阳临岛上打在沙滩的潮水,留下沙土打湿的痕迹,然后舒缓的退了下去。 “表妹还没有回表姐的问题呢,这庙里小像与瑞京的郡主几分相似?” “七分。”是端祀的声音。 苏嘉月当即移开目光,看向自己的章肆表弟,“表弟见过郡主?” 端祀抬步,唇上含笑,隽秀的面上儒雅随和,“见过的。” 另几个小姐听这话也将目光移向了端祀,齐齐开口道:“那郡主表妹长的如何?” 一行人向着渔人的渔船上走去,闻人景跟在端和身旁,苏涉舟走在最后面。 端祀语气都不带停顿,双目澄澈,说的跟真的一样,“郡主双瞳剪水,唇红齿白,可是瑞京不少公子心中佳人。” 天,听完岛上人夸她还要听端祀夸她,端和心下犯愁,不敢再用手捂脸,只能底下头去,快步越过端祀一行人走在最前面。 “我看禾妹妹倒是和庙里的小像有几分相似。”有人看了一眼庙里小像,又看了一眼从自己面前略过的表妹,出言道。 ※※※※※※※※※※※※※※※※※※※※ 晋江终于可以改字体了,宋体看的我极为舒爽。 会哭的 “和妹妹长的好, 郡主也长的好, 美人嘛, 自然都有其共通之处。”是闻人景出来打圆场。 跟在端和身后的苏涉舟适才听着世子的话就差点笑了,又听着闻人景的话, 只能压下笑意点头道:“我看音妹妹也跟那庙上小像几分相似,特别是妹妹小的时候,跟那小像也有五分相似。” 得,端和又听了一遍闻人景夸自己, 十分直白,长得好,美人。 嗯,我自己和自己之间美的有共通之处。 端和觉得自己快要麻木了。 麻木个锤子,她今天为什么要出来, 靠!端和心里的小人掀桌。 端祀低下头, 胞妹如今只到自己胸前的高度,有什么悄悄话还得凑近点说,“不开心了?” 端和闷闷地开口,“换你被人当神一样拜着你开心?” 她心情复杂,阳临岛的人跪拜之虔诚, 带给她的只有惊慌。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述这种感觉, 只是心上一个重击,下意识想逃离。 端祀低低地笑了, 语气轻柔温和, 像极了第一次见到的他, “阳临情况特殊,祭祀声势浩大。除了定宜省,别的地方多半是百姓家里自己拜拜,唯有阳临岛为你建了座小庙,也算是为你添了功德,所以才带你过来看看。” “毕竟过几日我们可就要回京了。”端祀补了一句。 端和沉默。 祭祀仪式完,就是岛上人收网之际,祭海仪式的前一夜,阳临岛上的人们就会在海上撒下渔网,然后等到祭海当天当众收网售卖。 所以祭海仪式也是阳临岛每年一次的售鱼季,此时各地江面方才消了冰,阳临岛上已是百鱼洄游,想打牙祭的人多的是,阳临岛祭海的所有收成都可以在当天售完,然后被投机的商人用冰块保鲜送到茶楼酒肆里。 阳临岛上渔民的小木舟与商人货船对比很是明显,商船大而高,渔船小而破败,上面还有渔人的小屋。 渔人嘴里含着整齐的口令,一步一步将撒入近海面上的渔网撤回,渔网极大,阳临岛附近整个浅海区也只有撒了四个捕鱼网,阳临岛的壮丁齐齐上阵,才勉强拖拽这些渔网。 随着渔民拖拽,渔网回收满满都是鱼,鱼群聚集在网中跳跃吐泡,鱼鳃开合,随即被扔进船上的箱子,等到船上的木箱装满,就会被人将其从船上提下来倒在铺了网的沙滩上。 阳临岛的祭海活动落幕,开始了渔人的贩卖。 碧蓝的海面上挂着落到一半的太阳,海面的阳光与瑞京或是宁江看到的都不同,这里的太阳了一种澄澈之感,许是蓝色海面映照的缘故,橙红色的日光在印着碧蓝天色的海面上,显得无比静谧。 “回吧。”端祀看了一眼小庙的方向出声,胞妹看过了,目的也就达到了。 捕鱼结束就是贩卖,祭海活动结束,一行人还得早些回府上去。 “你们要买什么东西赶紧买吧,早日回去也免得父亲担心。”苏涉舟开口了,对府上一同来的姑娘们道。 端和面上被阳临岛人祭祀活动惹出来的绯色已经尽数褪去,眸子里只剩下了红日,碧波与渔人。 想了想开口,“买些小鱼干吧。”同学爱吃。 等到他们回了苏府,苍穹也换上落日余晖,橙色紫色与粉色交映,染了大半个宁江府的天色。 宁江日出早,日落自然也早。 “小姐。”是华兰抱着同学出来,只是面色看着不大好。 “怎么了?”端和问道。 “小姐走后丫鬟便去找了个懂猫的看了看,同学没有生病,它只是,”华兰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措词。 端和将同学从华兰手里接过,见它依旧懒懒的样子,心下急迫,“怎么了。” 华兰垂下头去轻声开口,“只是同学寿命将至。” 端和摸猫的手顿在了空中,复又轻轻落在同学白色的毛发上,同学的毛十分柔弱,纤细柔长。一掌下去,身子看着能小四分之一。 是她忘了,猫的寿命怎么能和人相比呢,兄长将同学送给她她的时候她才五岁,她现在都十五岁了,这猫也在她身边跟了十年。 郡主不说话,华兰也只能缄默。 “去阳临岛的时候买了些小鱼干,在桌子上,华兰你拿一下。”端和沉默良久,倏然开口。 华兰赶紧从桌上拆开纸包,端和从里面拿出一条细小的鱼干。 可同学只是轻轻的嗅了嗅,似乎并没有什么食欲,不过还是舔了舔她的食指咬了一口小鱼干。 鱼干很脆,臼齿咀嚼发出清脆的声音,只是这声音持续时间很短。 只吃了一个,换做平时,能吃三个还抱着她的腿要。 咀嚼的肉沫掉在同学白色的毛发上,端和看着,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悲哀来,她前世没养过猫,只逗过路边的野猫。野猫不怕人,只有手里有鱼罐头就给摸,它们会在她的脚边蹭来蹭去,偶尔还会懒懒地叫一声。 她逗过很多野猫,有的猫她只见过一次,吃饱了就溜走,再也不会遇到。 她从来不会觉得有什么,可同学不同,她养了同学十年。 同学长得乖巧,蓝色的眼睛里缀着竖瞳,比东海的海水更加澄澈,更像是海面上碧蓝天空那黑色的竖瞳,便像是海中长立的孤岛。白色的毛发纤细修长,衬得猫脸十分秀气,偶尔生气的时候板着脸还能觉得凶凶的。 它可傲娇了。 同学又乖又凶,喜欢趴在她怀里求摸,她不摸,还会露出犬齿凶她;同学不喜欢逗猫棒,自己做的逗猫棒同学从来都不搭理,还是喜欢舔她的手指,追着自己跑;它可馋了,她吃什么同学吃什么...... “没事的。”端和摸了摸同学的小脑袋。 端和声音发颤,她也不知道这句没事的是在安慰谁。 ...... 端和去阳临岛买的小鱼干最后还是没有吃完,分明她只买了一点儿的。 同学前几日就开始躲着她了,经常见不到影子,有时候她叫同学,回她的叫声里都似乎带着悲哀,叫声和往常大不相同。 它不喜欢吃东西了,瘦了一大圈。 等到被发现的时候,同学已经躺在了苏府花园旁的小径上,它蜷着身体,像是在午休晒太阳,只是腹部没有起伏。 小径旁是苏府的鱼池,同学没事儿就喜欢去边上捞鱼。 端和静默。 端祀早就到了,没有上前,只是在胞妹身后静立,一言不发。 他从小就知道脆弱的胞妹是不能安慰的,会哭的。 找到同学的丫鬟本来还想着上前安慰两句,结果不等开口就被章公子一个眼神止住了,只能垂首噤声。 端和沉默,眼中发涩,心脏像是被人揪住产生无数的褶皱,那些凹进去的地方填充的就是痛苦。 她躬身将同学抱在怀里,已经没余温,一点也不暖和。 端和抱了一会儿,开口道,“去阳临岛吧。” 端祀应了一声,命人去准备。 端祀的命令施行的很快,等到端和抱着同学出了苏府的门到宁江,已经有渡人侯在江边。 端和将同学埋在了阳临岛的东方,那里靠海,有同学喜欢的小鱼干,还有燕楚最早升起的太阳。 和猫咪打盹儿最喜欢的温暖阳光。 还有童子娘娘庙,端和有些私心,既然这里的人在拜她,那她的猫是不是也能沾些功德。 虽然她此前对功德、福泽不以为意。 端祀一直跟在胞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给同学盖上最后一抔土。 “回去吗?” 端和:“回吧。”语气平常,只是轻轻握紧了拳。 回到苏府之时,已是申时。 苏涉舟才从景行书院回来,就听到下人说章姑娘的小猫去了,说话的是个小姑娘,面上也带着几分悲伤。章姑娘的猫儿长得讨喜,又是不常见的品种。章姑娘没来之前,不说她,就是府上小姐都没有见过那样的猫儿,眉清目秀的像个姑娘一样。 她可喜欢了,章姑娘人好,还给她摸。 苏涉舟一愣,他看的出来表妹有多喜欢那猫,如今不在了,怕是不知道有多伤心。 “回来了?”苏涉舟不等走几步,就见表弟表妹从府外回来。 端祀点头。 端和看了一眼苏涉舟,问了一声好。 若是换做以往端和总会上前笑着喊一声表哥,可今日她实在笑不出来。 她想睡觉,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的那种。 “表妹要去哪里?” “想去屋里休息。”时间还早,可她就是想闭眼休息。 苏涉舟点头不再说话。 可不等他们几人分开,就有下人来传夫人有请。 “我想休息。”端和第一次不想去,她那里都不想去。 她只想睡一觉调节情绪,她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哭出来。 下人面上为难,苏涉舟开口,“我去给母亲说吧,表妹回屋里休息吧。” 端祀应了一声:“好。”苏涉舟已经抬步离开。 两人抬步拐进了苏府的厢房,端和一步跨进将门给掩上。 端祀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缓缓地开口,“要是睡醒还这样,我就要后悔将同学送给你了。” 端和不语。 她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分明才一天,空虚感却已经将她淹没,分明只是只猫的。端和躺在床上瞪眼,睡觉的时候第一次没有猫咪的肉垫在她身上踩来踩去,她居然睡不着了。 她可能不适合养宠物,居然因为一只猫控制不住情绪。 她果然见不得生离死别。 ..... 章姑娘的猫儿死了。 不出两日,苏府外的人都知道了。苏府外来往小贩,行人,茶楼酒肆里听闲的人都知道 。 苏府本就是宁江大族,百年簪缨,钟鸣鼎视之家,章姑娘又是瑞京贵客,苏府的人都得礼数周全的招待着。 苏府外没事儿干的闲人喜欢看看大户人家的琐事,就把这事当戏看了。 有见过那猫儿的小姐惋惜,亦有人不屑一顾,不过是只猫云云。 府外的闲人把猫的事情说了又说,说到最后连那猫儿被葬到阳临岛的事也被人挖了出来。 只是这些事端和都不知道,她在苏府睡了好些天。 苏府的人知道她心情不好,所以也不来客房找她,就连每日来往客房的丫鬟都少了些。兄长也没有来过,不过她怀疑是被闻人景拉去闹了。 端和再出门,去的就是苏陆氏的院子,苏陆氏面上和蔼,也不计较上次的问题,对端和亲切地招了招手,“和儿快些上前。” 她没有女儿,只有三个儿子,所以十分喜欢这侄女,若不是她的儿子都订了亲,她非让人说说媒不可。 苏陆氏屋子的下首还坐了一堆人,都是苏府各房的媳妇儿与小姐,都是来苏夫人院里晨昏定省的人。 苏陆氏知道那小猫死掉的事,闭口不提,面上含笑将一个小纸包递给端和,“给。” 是端和熟悉的包装,是她刚来的时候吃到的果糖,宋师傅的制糖手艺,确实高超。她喜欢吃甜,苏陆氏就一直让人给她订了糖。宋师傅每个月做出来的糖总有一部分被她吃掉。 端和也笑了笑接过,“谢谢舅母。” 人们的悲欢并不相通,她没必要把自己的丧气展示给别人。 “谢什么,都是一家人。”苏陆氏眉眼弯了弯,秀美的面上笑得更开了。 庭下一众人附和,“是呀,都是一家人,不说夫人,就是我们对章姑娘也是喜欢的紧。” 不管她们喜不喜欢,嘴上甜话都是少不了的,虽然她们不懂这姑娘除了是瑞京来的之外有什么特点值得让夫人和老爷都喜欢,反正与她们无关,反正不是府里的人,夫人喜欢,她们也就跟着喜欢呗。 只是章氏两兄妹在苏府的用度居然都是按长房嫡子来算的,到底还是让人有些猜忌和嫉妒。 端和将纸包收好,上前给苏陆氏捏了捏肩,她已经十五岁了,在燕楚算的上是大姑娘,可苏陆氏对自己依然好的像自己刚来的时候。 这个世界的自己,真是意外的好命。 “表妹等会儿还要回去吗?”是一道清冷嗓音,淳厚清雅。 苏涉巍喝了一口春茶,是宁江府新上的茶叶,茶汤中不见茶叶,苏涉巍一指绕着茶杯转了几圈开口。 苏涉巍——苏府长子,不同二子苏涉舟的温和,苏涉巍沉默寡言,严谨稳重。 “不回去了。”端和开口,她这几日一直在屋子里待着,再这样下去,就是矫情了。 苏涉巍颔首,道了一句:“不回去了就好。”不回去就说明不怎么伤心了。 “表兄知道兄长去哪里了吗?”端和随口问了一句。 苏涉巍语气平淡,开口道:“去阳临岛办事去了。” ※※※※※※※※※※※※※※※※※※※※ 感谢在2019-11-12 23:26:24~2019-11-13 23:45: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831143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容瑾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世子仪卫 阳临岛。 端祀面上携着戾气, 衣袂翻飞疾步向前走去, 身后还跟着几名身披罩甲, 挂着腰刀的仪卫。 同学的尸体被多事的人发现了,偌大宁江府最不缺的就是嘴闲之人, 胞妹抱着同学下葬的时候并没有刻意隐瞒,传来传去居然真的有人上了岛,还挖出了同学的尸体用树枝挑着扔到了东海里。 端祀面上发寒,简直不敢想象胞妹知道后会怎样。 他不敢告诉胞妹, 走的时候还特意在胞妹窗前看了一下,没醒,只是人闷在被子里,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同学死了,她就已经悲成这样了, 要是知道同学的尸体也没了……端祀不敢想。 闻人景跟在端祀身旁没有说话, 他还是第一次见端祀如此明显的戾气与寒气,分明还是比自己矮一头的隽秀样貌,可有一瞬,他居然在端祀的面上看到了今上的影子——面目隽秀又暗藏十足的残忍暴虐。 他掩眸,瑞王似乎都没有端祀这般戾气。 阳临岛上挖了同学尸体的几人被端祀的仪卫扣在了原地, 脖颈上还架着腰刀, 刀锋与皮肉接触之处,已微微渗出血来。 跪地的几人抖若筛糠, 面色发紫, 被仪卫按着跪在挖出同学尸体的地方, 背上已被汗打湿。额上冷汗成珠落下,在地上沾足了灰尘破开形成汗渍。端祀还未来,汗渍已经在他们身下打湿了一片,似是被海波扫过已经被太阳蒸发了一半的沙滩。 汪嗣抖的最厉害,事是他挑起的,他不过是听人说那猫长得漂亮,还是不曾见过的品种,所以想挖出来看看。猫他看到了,可他人都回到了宅子上,居然又被人提了出来扔到了这里。 仪卫披坚执锐,破门直入,不由分说将他从屋里架了出来,母亲面上紧张,父亲厉声质问,府上护卫将他们层层围住。 “我等是瑞王世子仪卫,奉世子之命缉拿汪嗣,还望大人行个方便。”仪卫首领对着父亲开口,话语恭敬,面上却毫无敬意,父亲在他眼中似乎也不值一提。 汪嗣破口大骂,“世子,哪来的世子!”不由分说架人,他那里得罪了什么劳什子的世子” 汪兴怀,也就是汪嗣之父,宁江府通判,正六品。 好歹也是官,也不怯,闻言开口:“可否告知原因,世子远道而来,犬子可是那里冒犯世子,我等也好上门赔罪。” 仪卫首领冷哼一声,“贵公子前些日子挖了尸体用树枝挑起扔到海里的猫,是瑞世子胞妹端和郡主的,那猫儿可是外邦贡物,燕楚境内都不足二十只。” 汪嗣心下一凉,郡主、贡物几个字在他脑子里来回翻滚,心下乱成一团浆糊,嘴上还是逞强不敢相信,“胡说,分明是苏府章氏小姐的猫!!” 仪卫手一扬,一个刻了瑞字的铜牌快速落下,在空中晃了晃,道:“章小姐就是郡主。” 汪兴怀心一颤,知道自己儿子惹了祸,那可是瑞王府的牌子,燕楚还没人敢造假。 “不过是只猫儿,我们上门赔......”礼就是几个字还没有说完,汪杨氏的话就被仪卫一个眼神给骇住了。 “那也得看看是什么猫和谁的猫,带走!”仪卫首领冷冷地开口,语罢手一摆,架着汪嗣的人就将人给提了出去。 “救我,爹,救救我!”汪嗣被仪卫架着刀押了出去,拔高了声求救。他是通判之子,虽说不是什么贵府公子,却也是第一次被仪卫直接破门带出去。 汪宅外路过的行人好奇地探过头来,最后像是听到什么赶紧拔腿跑了。 汪杨氏急的眼圈发红,见儿子被人带走当即急的就想上前去拦人,却被自家老爷给锢在原地,“老爷真的不管嗣儿了吗?” 汪兴怀不语,眼见儿子被人架着消失在了眼底,才张了张唇出声,“来人,随我去苏府上求郡主。” 世子无情可郡主不同,郡主生性纯良,一定能留嗣儿一命。 汪嗣就跪在他挖出猫的地方,头挨着地,不是他不想起,而是身后的人按着他。他看到了一只皂靴,做工布料都是上上品,紧接着按着他背的人退回去行礼。 汪嗣心下一凉。 端祀来的时候,按着那几人的仪卫方才收刀入鞘,齐齐退后为他让出道来。 腰刀入鞘,铁甲步伐整齐,声音如雷。 端祀心中气愤,见到罪魁祸首也不废话,上前抬腿,直接将人踹在了地上。 他的人传来消息的时候,说同学的尸体不仅被挖了出来,还因尸体开始腐烂被他们用树枝挑起扔向了海里。 汪嗣被端祀不留情的一脚直接踹的在一边捂着肚子打滚,口中哀嚎。 汪嗣身后的人更是错愕惊恐,瞪大了眼看着汪嗣唇角被瑞世子一脚踹出的血渍。汪嗣可是通判之子,还不是被世子一脚给踹的飞起,他们这些跟班不是得死!! “同学乃外邦贡物,胞妹如此爱怜,居然被你等挖了坟扔到海里!”端祀心情极度暴虐,咬牙开口,向着身下的几人走去。 有人被端祀的气势所骇,一个不稳坐在了地上退了两步,已经哭了出来,嘴上讨饶,“世子饶命,世子饶命.....”是他嘴贱挖了猫儿的坟居然还说与人听,今日茶楼里他不过提了两嘴,谁知身旁之人满目兴味的转过头来,他还以为那人要听听那猫儿长什么样,结果他才说了两句居然就被那人被当街按在了桌上,随后就被送到了这里。 他都想拍死自己,都怪他嘴贱!怪他嘴贱非要说。 端祀面无表情,眼神睥睨,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在那人求饶中也是一脚踹了上去。 汪嗣从地上爬起咳了一声,双手胡乱一抹,居然是血,当即叫了一声两眼一翻就想昏过去。 端祀转头瞪着他,汪嗣的神志瞬间清醒。 端祀想起胞妹今日早上还蒙在被子里的身影,心下更是暴虐,也不管什么求饶,一人一脚将他们踹了出去。 “好看吗。” “手这么闲去挖坟,是觉得自己没有坟吗!” “同学死了胞妹食不下咽,特意将其葬在岛上,居然被你们这些垃圾因为几句流言给挖了出来。” “什么可以动什么不可以动你们不知道吗!” 端祀字字句句咬牙切齿,简直想直接拔剑抹了他们的脖子。 阳临岛本就不大,身着罩甲的仪卫上岛,自然引得岛上人也跑来,听了几句也就知道了。岛上此前居然埋了童子娘娘的猫儿,而且居然被这些人给扔到东海!! 那个苏府的亲戚居然就是世子和郡主,一时间仪卫外的人各自交头接耳一言一句地说了起来。 阳临岛上渔人听了个大概,面含怒气,居然是有关童子娘娘的事,赶紧去唤了别的人来。 汪兴怀也上了阳临岛,世子早就猜到他会找郡主求情,他还没到苏府所在的巷子,就已经被瑞世子的人拦在原地。汪兴怀眼见儿子被世子一脚踹的吐血,在外围急的掌心冒汗来回踱步。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然得看世子的心情。 可他看世子如此狠戾,汪通判手心发汗,瑞世子看着完全不会手软。 端祀:“扔到了那里?” 无人开口,端祀掩了掩眸子,看向了汪嗣,“扔到了那里!”话落一脚踩上了汪嗣的背,脚下施力。 “疼疼,疼,啊!!”汪嗣嚎了一声,面色痛苦。 “外邦贡品还是今上所赐,就这样被你们扔到了海里,不说本世子,就是上报瑞京你们也活不了。”端祀唇角勾了勾,却是一个泛着冷意的弧度。 闻人景第一次觉得他看不懂端祀了,分明在慧正殿的时候是最文雅的,怎么现在有了这么重的戾气。 “不说?舌头看来没用了。” “我说,我说!!”耳边是仪卫拔刀的声音,刀锋与刀鞘摩擦的声音激的他抖了一下,汪嗣赶紧出声。 端祀收脚。 “右边靠海的地方有个突出的礁石,我...就从那个上面把把猫扔了下去。”汪嗣抱着头,眼睛看着地皮,眼里满是绝望。他就是手贱去挖坟,猫又如何,照样遭报应。 端祀将自己乱了的衣摆收好抚了抚,轻描淡写地开口,“去给本世子下去找,你们最后祈祷扔到了海边没有被冲走,要是找不到......” 端祀没有说完,汪嗣几人却都懂了,手脚并用的向前面爬向了丢猫的地方。 仪卫外看戏的更多了,还有人是刚才才上岛专门来看戏的。 “只是一只猫用不上这样吧。” 也有和汪嗣不对付的人,“汪嗣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偷鸡摸狗的,这下捅了童子娘娘庙了吧,遭报应了。” 汪怀兴听得眼中发黑,厉声喝道:“胡说什么呢?!” “呦,这不是汪通判吗,”那人不惧,都是官员之子他有什么好惧的,“那可是童子娘娘的猫,在娘娘庙前被挖,这不是报应吗,还是现、实、报!” 那人似乎说的上了瘾,“你看看周围的渔民,不也想让您儿子死吗。” 汪怀兴本来还想说几句的,可一看岛上人的目光齐齐看向自己,面含怒气,只能噤了声。 这里的人把郡主当神一样供着,他的儿子动了神的东西..... 挖猫的几人已经从地上爬起奔向了海滩。 闻人景见端祀终于有了空闲,上前问了一句,“你真的要他们的命?” “找到了就给我守在岛上赎罪,找不到呵…”端祀冷笑。 就去死吧。 ※※※※※※※※※※※※※※※※※※※※ 可能有人会觉得小题大做,但是结合背景与人设,我觉得这样才合适。 角色三观不等同作者三观望周知。 腰刀 阳临岛上的人个个带着怒气, 自然听到了适才汪怀兴与那人的对话, 目光齐齐向汪怀兴看来。 汪怀兴怔在原地, 渔民看他的眼光满是敌意,这里人该有的朴素醇厚对着他一瞬间卸了个干净, 妄他还是朝廷命官,现在居然被一群渔民看的不敢动。 金乌西落,阳光自童子娘娘庙的身后斜斜撒入,轻描淡写地为其描了个边, 似乎真的通了神性。 汪嗣在海浪拍打退散的地方看到那具白□□尸时,差点激动地哭出来,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哭就咳出了嘴血,虽然已经被海水冲的不成样子,可陷在泥沙里发胀的猫尸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有点庆幸自己是个废柴没扔到海里, 已经见识了一把瑞世子的狠戾, 丝毫不怀疑自己等会儿要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出去,一定会当场血溅三尺拿来祭猫。 汪嗣抹了一把泪,兴奋地大喊,“找到了,找到了!” 这句话落, 另几人立马围了过来, 眼见那具猫尸,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仿佛看到的不是猫尸而是天下奇珍, 眼中发亮。 “我们有救了, 有救了!!” “有救了有救了有救了......”是那个在茶楼放话说事儿的人,盯着猫尸怔怔地呢喃。 汪嗣擦了一把额上的汗,也顾不上恶心,小心的将白□□尸抱起向外走去,这猫现在就是他的命。 不,比他的命还宝贝! 远处礁石后走来几个人,一个没少,中间的人怀中还抱着一团白色。 闻人景面上一松。 “还真给他们找到了。”端祀蹙眉。 闻人景听到了他语气里的遗憾,出口道,“没人知道这是郡主的猫,尸体找到了命留着吧。”端祀今日要是为了同学拔了刀对瑞王府也没什么好处。 端祀开口,“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只是他们死了又如何,他有的是法子让他们死的有理有据。 汪嗣抱着猫尸走过来的时候,汪怀兴面上一松眼角泛泪,双手也止不住地抖,儿子的命算是保住了。 汪嗣再走近了些,仪卫身后看戏的公子小姐都撑不住了,一个个的面色发白对地干呕。 仪卫冷冷地注视着几人,汪嗣抱着猫尸停在了原地,他不敢上前,面前是背过手泛着冷意的瑞世子,汪嗣精神崩到了极致,手上也有些抖,他对世子有些犯怯。 “世子,我们将猫尸找出来了,事情还是汪嗣挑起的,世子大人不计小人过......”是那个在茶楼里被抓的人,语气谄媚小心。 端祀哦了一声,语气平淡。 那人心下一松,可不等他面上展出一个笑来,脖颈已经被一刀抹过。 将染了血的腰刀扔给身后仪卫,端祀上前轻笑,“大人不计小人过?你挖了猫尸还在茶楼洋洋得意地自述,本世子看你倒是没事一点悔过的意思。” 被刎颈的人眼睛一瞪向后倒去...... 汪嗣瞪大了眼想吐,瑞世子从拔刀到扔刀只有短短一瞬,雷厉风行。温热的鲜血溅了他一身。汪嗣全身僵硬差点跪下去,手里的猫尸都没有身上鲜血让人犯恶心。 汪嗣忍住恶心,将胃里泛起的东西压下强撑着立起身子,他倒了不要紧,他手里的“命”也就扔了。 汪嗣呆了呆突然将头偏了过去,看着倒地之人失血抽搐的模样轻轻扬了扬唇,怪异至极。怪不得世子的人第二天就知道了,居然是这个傻逼拿起茶楼里下饭吃。 死的好,不死他也会弄死他的! “扔去海里。”抹了脖子的人还睁着眼,端祀看的烦,轻声开口。 仪卫领命,队列中走出一人将脖颈里冒血的人给拖了出去。 汪嗣眼中怪异收的一干二净,重新换上了慌乱,见瑞世子的目光停在他的面前,颤着嗓子开口,“世子,这是郡主的猫,小人...小人...” 汪嗣小人了半天,也小人不出个什么东西来。 身后跟着的几人看到同伴的尸体更是不敢开口,还有一人直接被吓得失禁。 端祀看着汪嗣身后失禁的人蹙眉,向后退了几步,徐徐开口:“本世子可以饶你们一命。” 汪嗣喜极而泣,报紧了手上猫尸,双膝一弯跪倒在地,赶紧对着瑞世子拜了几下,“谢世子大恩大德,”拜完了世子,汪嗣又转过头去拜了拜童子娘娘庙,“谢郡主保佑,谢娘娘保佑!!” “但是,”端祀嗤笑,清秀的眉目间没有一丝笑意,面含讥讽,“尔等须守在岛上,守着童子娘娘庙,若是出了岛.......”端祀冷哼一声,“就等着被扔到海里吧。” 汪兴怀面上激动淡了些,汪嗣也呆在了原地,果然不会这么简单。 可他还是俯身长跪,“谢世子饶命之人,小的定会守着童子娘娘庙赎罪的。”汪嗣语毕缓缓地闭上了眼,将心中的不甘狠狠咽了下去,世子开口他只能受着。 他还不想死!适才世子说完的时候他就在余光里看到了世子向后移的手,瑞世子身后,是已经拔出腰刀的仪卫,腰刀上挂了红,正是适才世子杀了人扔给仪卫的那把。 负责将人拖去海里扔掉的仪卫回来了,汪嗣身后缄默的几人也仿佛才想起刚才被抹了脖子的人,齐齐跪地开口,抖着嗓子,“是是,小的...一定会守...守着着童子娘娘庙的。” 端祀刚从仪卫手里接过腰刀,就听几人都开口了,当下稍有遗憾的将刀递了回去,对着几人厉声道:“那里挖的就给本世子在哪里埋回去!” ...... 端祀回苏府的时候,已是日落西山,天色都成了雾蓝,弦月高升,街巷人家提着灯笼路过,为他拉出长长的影子。 苏府里灯火通明,将夜色驱了五分。 “小姐呢。”端祀仔细地洗着手,余光盯着衣摆处溅到的血迹皱眉,为什么偏生落到了白泽刺绣上,挺显眼的。 “还在夫人院中呢,应该快回来了。”苏府的下人也不用猜,章公子问的小姐自然就是章小姐。 端祀点头,“下去吧。” 下人退了出去掩上门,端祀将腰带和衣袍带子解开褪下,换上衣架上铺开挂着的新衣走了出去。 苏府的夜极为寂静,往来丫鬟小厮的鞋底厚,走在路上都没什么声音,端祀走到一半的时候遇到了面上含笑的胞妹,似乎在苏夫人那里挺开心的。 端祀也笑了,语气自然,“出门了?” 端祀人未到声先闻,端和也终于看到了消失一天的兄长,“是啊,再悲伤也不能忘了眼前人啊。”就算悲那也是她一个人的事。 只是话语一转又问了端祀一句,“今日兄长去阳临岛上做了什么?现在才回来。” 端祀面上含笑,“我们的身份被人发现了,阳临岛的人知道同学是你的猫还葬在岛上,非要吵着给同学在小庙里塑个像供着。” 他这话说的一句都不掺假,阳临岛上的人确实是想给同学塑个像,这事儿还是前些日子祭祀唱祭词的村长提的,说是童子娘娘的猫,自然也该受他们的祭拜。 “怎么会发现?”端和眉间皱出了一个秀气的川字,她已经够小心了,这里的怎么这么闲的去猜她的身份。 端和也跟着皱了皱眉,上前走到最近的亭上坐下,“同学长的太过引人,被人发现了是朝廷贡物。” 端和点了点头也坐了下来,没想到居然是同学把自己给卖了。 夜色中看不太清胞妹的表情,不过他大概也知道哄过去了,幸而人不难唬,“过几日就回去吧,母亲已经来了好几份书信了。” 弦月挥洒光辉,夜晚室外的清凉让端和十分自在,盯着端祀看了半晌才道,“可不可以找机会去看同学的小像再回去。” 端祀面色坦然,“自然,只是胞妹去的时候一定带上仪卫,若不然可能会被岛上人围成圈跪拜。” 端祀不说不要紧,这一开口端和才想起来自己的郡主身份已经泄露,若是上了岛......真的童子娘娘上岛,岛上的人都跑过来当面拜她怎么办。 “算了,不去了。”端和摆手,还是不去了。 端祀的低低的笑声传来,端和面上突然一烫,恼羞成怒道,“别笑!” “胞妹羞什么,这可是好事儿。” 鬼的好事,一点都不好! “真的不去了,去的话等同学的小像做好放到小庙里我就可以带你去看了,应该来的急。” 端和白了一眼端祀,多大的人了还用激将法,“不去了!还是早些回瑞京吧!”语罢起身回去了,她有些困了,和苏陆氏聊了一天。 端祀看着胞妹的身影自前方消失,适才清雅的面上一沉,适才的轻松愉悦收的干净,“汪通判可有异常?” 暗卫的声音入耳,“无。” 端祀面上发冷,嗤笑一声,“算他识相,继续盯着,若是想搞些小动作,找个理由做了!”不过是一个州府通判而已,死了他一个还有无数的人盯着这个位置,不缺人。 “是!” 端祀摆了个手势,暗卫领命退下。 ※※※※※※※※※※※※※※※※※※※※ 感谢在2019-11-16 23:40:34~2019-11-18 01:4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容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哲君 10瓶;司空琉璃 7瓶;陌上君哀 3瓶;柚子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无惑 燕楚十七年四月戊申。 两人在表舅的挽留与苏陆氏的不舍中辞行。 宁江天气好的过分, 阳光明媚, 透过枝叶罅隙形成条条光柱, 随意地洒在过路小姐发上钗尾,肩上绣花与足上珍珠, 最后化成一个花样儿的笑来。 端和看着停在苏府外的马车,一边余光里看到闻人景从旁边小巷窜了出来皱眉,“你干嘛去?” 闻人景挑眉,语气欢悦, “回瑞京啊。” 端和一愣,“你舍得宁江的姑娘?” “腻了腻了,母亲让我回去看看有没有自己喜欢的,听说画了好多美人册呢,而且母亲还说我要是喜欢第二天就可以约着见一面。”闻人景摆摆手, 一边说着对端祀眨了眨眼。 端祀瞥了一眼闻人景, 听得出他话里的颜色,白了他一眼,意思是这话胞妹不宜。 闻人景说的正嗨,才不理他,反而得寸进尺道:“也不知道册子里有没有郡主芳姿。” “滚!”端祀轻车熟路地撩起衣摆踹了他一脚。 端和看着笑了笑, 觉得端祀踹人的脚法愈发熟练了。 闻人景受了这一脚, 也不躲,只是端祀刚踢完整个人就跪在地上哀嚎, 就差抱着端祀的腿不让他走了, “疼, 疼!端祀你这人按下杀手,汪我拿你当兄弟......” 端祀还没听完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又踹了一脚,“丢人现眼,上去!” “你就不能听爷把话编完吗!!”闻人景从地上坐起,也不在意自己的衣裳染灰,只是不想他第一次不听他废话,这么利索,那为什么还要踢自己一下! 端和啧了一身上了马车,闻人景拿这张正气脸拿来泼皮无赖碰瓷也是绝。 “等等!”端祀突然开口。 闻人景上马车的脚愣在了原地,转头疑惑的看着他。 端祀眉间皱起一个“川”字,“把衣服脱了,脏。” 闻人景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外衫,还行啊,苏府大门口砌的方正的青石,他就是在地上滚一圈也脏不到哪儿去,嘴上抱怨了一句,手上不停地脱了外衫,“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规矩挺多。” “还有不带你回去的规矩,要吗?”端祀看了他一眼。 闻人景身后的下人已经机敏地送上新衣,闻人景接过换上,“不了。”然后一脚踩上了马车。 端祀与闻人景一辆马车,端和的马车跟在身后,最后面是仪卫。 端和坐在马车上打哈欠,有些犯春困,看了一波路上的风景后掩上了帷幕。 除了每年春节回府之外,她唯一一次回瑞京,还是因为她的庶兄端鸿,胤康十五年秋,端鸿娶妻,是母亲为他挑了好几日才选出来的女子,虽然比不上贺敏明艳动人,却也不差。 彼时端鸿已经二十三岁,内宅却无一人,母亲也不着急,知道端鸿放不下贺敏郡主,故而一直没有开口说娶妻一事。 所以当时的婚事,是已经嫁为人妇的端韶提出的,燕楚女子出嫁后不常回府,大抵一年一次或几年一次如此频率。可是端鸿久不娶妻,端韶急了,毕竟端鸿是她的亲兄长,前年端韶回府特意提了一句,这才让端鸿勉强松口答应娶妻。 马车舒缓,唯有轻微的马蹄声音落入耳中,端和眯眼打了好几个哈欠,只能收起车内小几躺了下去。 端和才闭上眼,突然就听一声,“恭送童子娘娘回京,娘娘的光辉如日照耀。” 端和在马车里听得心颤,腾地起身掀起帷幕,宁江温和的日光下是渔人整齐的跪拜。端和对他们笑了笑。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大抵是她只能这样做,因为她并没有受到仙人点化,也没有什么保佑的能力。 可惜她只看到了他们跪地长叩的后脑勺。 ...... 楚元寻州,东宫。 已经坐实皇太孙之名的魏栖坐在殿内上首下视,下首是前些日子刚过了十九岁生辰的程理清,“无惑,卫卿月的人来找你,见吗?” 无惑,是程理清的字。 “不要叫我的字。”程理清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看着手里的扳指,细细地摸了摸,最后扬手将其扔到了殿外。 燕楚礼,男子二十行冠礼取字后娶妻,可他来楚元的第二年就取了字,虽说是父亲生前给自取得,可......程理清握紧了拳,面色一沉。 “不叫了不叫了,还给孤摆脸色。”魏栖见他把那位扳指扔了,心下一怔,出言道。 那可是从卫丞相剁掉的手指上取下来的,楚元的人可宝贝着呢,结果就被他这么给扔了。 程理清开口,“我想回燕楚了。”卫相已死,楚元的龙椅上坐着随时等着咽气皇帝,魏栖如今大权在握,就连摄政王也成了被其架空,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魏栖沉思,半晌才道,“那卫卿月呢?” 卫卿月是卫相之女,两人能如此快速解决卫相有一半功劳都出在她身上,毕竟她可是程理清明媒正娶的夫人,还传过三次有孕,虽然最后都意外小产了。 程理清顿了顿,适才魏栖问话的时候,他脑子里其实只有一个答案——杀了她。 他与卫卿月的婚姻本就是政治婚姻,卫卿月喜欢他,可他对她只有利用。若她是普通女子还好,可她偏偏是卫相的女儿,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卫卿月也不过是个随时会爆的危险品而已。 “你想杀了她?”两人毕竟同搭档四年,程理清即使一言不发他也猜得出他什么想法。 程理清闻言颔首。 此时刚闯过东宫侍卫的卫卿月闻言顿在了原地,五脏似同时碎裂,只因那人不带一丝犹豫的颔首,顿时整个人向后倒去。 门外一阵响动,殿内两人齐齐向殿外看去,却见是卫卿月倒在了殿前。 魏栖面色一沉,狐狸般的面上早已没了温度,“殿外的人全去领罚!孤与太尉议事之地怎能让人轻易闯进来!” 殿外的侍卫早已跪了一地,齐齐叩首承着皇太孙的怒气,闻言未有一丝怨言,开口道:“是!” 殿外侍卫离开,换上另一批侍卫值守,魏栖见程理清依然不想动,出言道:“你当真要将你的太尉夫人扔在门外不理会?” 程理清侧首看了看门外倒在地上的卫卿月,卫家长房幺女,多么骄傲矜贵一人,如今却倒在东宫殿前仍由侍卫投去打量的目光。 “抬进来吧。” 魏栖默不作声。 殿外的侍卫动作很快,也不知从哪里找了快布铺在地上将人给抬了进来,只是才一脚跨进殿内就被太尉大人抱在了怀里。 程理清一路无言,将人放在了魏栖的殿内的床上。 “这是孤的床。” 程理清瞥了他一眼。 魏栖狐狸般的面上一裂,他真的越来越冷也越来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可他能怎么办,他又打不过。 程理清将人放上床便出去了,整个动作一语不发。 卫卿月醒来的时候就见自己躺在床上,她记得清楚自己倒在了东宫皇太孙殿前,一时间居然有些迷茫自己在哪。 卫卿月下床,脚上的绣鞋适才并没有脱,眼前是极致奢华的装饰,屏风挂饰都是楚元的上上品,她走了两圈突然瞪大了眼,只因她看到了挂在紫檀木衣架上铺开的太孙常服! 似乎猜出来是谁将自己放到太孙床上,卫卿月心中一股暖流直下,将适才破裂的五脏凑了个全乎。她就是这么卑微,爱他爱的一点点和颜悦色都能品出千百种甜味来。 可她面上浅浅的笑意不过持续了须臾,就僵在了原地。 因为她看到自己的夫君——楚元最年轻的太尉正冷冷地看着她。 程理清盯着她,面无表情,“不是你的人来找我吗,怎么是你?” 卫卿元适才修复的五脏六腑又碎了个结实,脑子里又忆起了自己适才在殿前看到的那一幕,那个不带丝毫犹豫的颔首,自己堪堪品出的甜突然苦的让她全身发疼,疼如剜心。 她抬起头来,盯着程理清,一字一句,似是恨不得吐出心肝来给他看看,“妾是君之月,君何在,妾何在。” 程理清无波的表情终于有了丝丝情绪,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卫卿月面上含泪,眼周通红,像是抹了上好的胭脂,泪滴晶莹剔透的从连脸颊滑下,声音凄厉,“无惑此前之举,妾无怨!” “妾只想随无惑一生,不求和如琴瑟,只求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不论无惑信与不信,妾都是爱你的。”这一句,卫卿月说的十分无力,语罢对着他笑了笑,似是前面的几句话已经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程理清觉得这女人疯了,还病得不轻,他还是第一次见人对着自己的灭门仇人诉说爱意。 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我给你个机会,只一次。”程理清盯着卫卿月姣好的面容,只是眼角泛泪没有往日好看。他以前怎么不知道这女的那么傻,分明看着挺聪明的。 “杀了我。”程理清抽出殿内墙上挂着的长剑递给她。 长剑出鞘,剑锋与剑鞘摩擦的声音激的一旁的魏栖大骂,“东宫拔刀!你不想活了!” 万一这女的真的杀了他,他妈的楚元局势还没全然向他,这人死了他怎么办 程理清面上难得出现一丝情绪,白了他一眼不语,只是对着卫卿月继续开口,“只此一次。” ※※※※※※※※※※※※※※※※※※※※ 突然发现自己有写虐文的潜质……并不是_(:3」∠)_,这两个不会虐,当然也不会甜。 这里解释一下程理清的字,两种方法取的: 1.相对式,名与字对立相匹,对照强烈。“理”与“惑”相对。 2.注释式,名与字互相注释。“无惑”是对“理清”的一种解释。 自裁 卫卿月垂首盯着他握剑的手, 那双手骨节分明, 修长纤细, 握着剑柄弯曲的指上白皙中透着骨感,秀气的和那张脸一样。 她顿了顿, 似乎就是这双手让她不可自拔的爱上了他,可这双手分明夺了太多人命,染过无数的鲜血,其中甚至包括她的亲人, 她的父亲母亲..... 卫卿月的眸子闪了闪,想起两人初遇,彼时摄政王痛失爱女,父亲正得势,她在楚元的身份已经不低于皇室, 众人见她也需退几步恭敬行礼。 而他只是奉皇帝之命出城办事的中常侍而已, 两人不过擦肩,可那双握着腰刀的手还是让她再也忘不了。 她喜欢那个人,父亲也想让这个突然出现在众人视野,可以自由出入皇宫的中常侍为己之用。 最后她如愿嫁给了他,却不想到他居然是皇太孙之人, 而父亲也因他而死于非命。 父亲成了奸佞宵小被世人唾骂, 卫家一日之内就剩了她一个,她成了罪臣之女。 可此时因他而跳动的心还是清楚地告诉自己, 自己爱他, 爱到丧失理智, 爱到卑微可以不顾血海深仇。她的心里有恨,可她除了无惑谁都恨。 程理清不想说话,只是见她半晌没有接剑皱了皱眉,没有开口。 卫卿月对程理清有一种天生的敏锐,察觉到面前人的不耐,连忙将剑接过,期间还小心的碰了碰他的手指。是自己熟悉的凉意,一如他不爱笑的脸。 魏栖见卫卿月真的接过了剑,在一旁看好戏的面色一寒,狐狸般的笑收了个干净。 程理清面无表情,似乎她接过的不是足以伤人的长剑而是小孩子的玩具。 卫卿月握紧了剑柄,她深知自己在爱情上的卑微,可那又怎样,她已经习惯了。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夫君俊逸的面容,似是想将其刻在脑海里,这哪里是让她杀了他,分明是将自己往绝路上逼,他分明知道自己不会动他的,他身上多一处伤,她比他还疼。 她举起了剑,剑身被人擦拭的锃亮,上面可以看清她的脸与哭泣的眼,肿了一片,可至始至终无惑的脸上都没有一丝情绪。熟悉的痛意自心口泛出,卫卿月自嘲的笑了笑,她真的是越来越傻了,居然想从无惑的眼里看出一丝怜惜。 卫卿月举剑的时候魏栖动了,手上一摆,隐在暗处的暗卫齐齐显出身来。 程理清见此手上也摆了个手势,魏栖自然懂他的意思,让他稍安勿躁,当下就想骂人!他妈的,卫卿月有病程理清也有病! 可程理清发话了他的人也不敢动,楚元最猛的勇士才堪堪打的过快成年的程理清,他当年从燕楚喊过来的就是个狼崽子。 “无惑不喜欢妾,妾知道的,妾本就是罪臣之女,怎么能让无惑手里染上罪女之血。”卫卿月收了面上凄厉,语罢将剑放在自己的脖颈上,是没有受过苦的细嫩皮肤,不过是刚放到颈上,就已经被剑锋划出了口子。 她不该对无惑心存幻想,亲人已死,自己本就不能苟活于世,况且他本就不打算留自己性命,死在自己手里也比死在他手里好的多。 “罪女本就该死,还谢这几年无惑不弃。”卫卿月举着剑的双手发抖,她怕死,很怕很怕,可从父亲倒台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会死。 只是没想到这么早。 “无惑。”卫卿月抹脖一字一句舒缓地开口,两个字似乎已经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只是面上展颜,如她第一次见到程理清,还是那个的一袭绯衣的丞相千金,只是脖颈上多了条鲜血凝成的珠子。 宝剑自卫卿月的手中脱离,直直地砸到地上,剑尖在地板上砸出砸出一个凹点,随之倒地的还有已经抹了脖子的卫卿月。 程理清见人倒在身后的床上,面上不耐换成了一抹沉寂,他已经做好了她剑指自己被他当场诛杀的打算,可没想她有勇气自裁。 “嗯。”程理清盯着卫卿月看了半晌,最后还是对她愈加涣散的眸子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卫卿月已经因失血而视线模糊,可她还是看到了他对自己的颔首,耳中是他的声音,缓缓闭上了眼,唇角笑意更深。 “来人!”魏栖看着半个身子倒在自己床上染了他大半个床的卫卿月皱眉,对殿外侍卫喊道。 程理清从卫卿月的尸身上捡起地上宝剑细细地擦拭,侍卫入门的就见半个身体仰倒在太孙床上脖颈渗血的太尉夫人,齐齐顿在了原地。又见手上握着宝剑擦血的程太尉,自然地以为是太尉杀的人,齐齐一颤,前几日杀了自己的岳父不说,现在居然都敢在太孙殿内都敢杀人了,杀的还是自己的夫人! 魏栖眼见一众侍卫愣在原地,张口骂道: “罪臣之女卫氏自裁,还不快收拾了!” 侍卫领命欲动,程理清斜睨了他们一眼,将宝剑插入墙上剑鞘中,“不用了,我自己来。” 魏栖一愣,最后只能对着殿内额侍卫摆摆手,“出去出去!”他要是习过武,那还用得着他这么放肆。 侍卫自门外出去,程理清上前一步自床上抱起卫卿月欲向外走去。 魏栖眼见他要走,赶紧开口,“楚元帝最近十分不安分,一直打算书信一封让燕楚救急,看来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要求外援了......” 魏栖话还没有说完,程理清已经开口,“想找燕楚帮忙也得看看我让不让,送不到燕楚的求救,签了协议又如何。”语罢向外走去,手上是温热的鲜血,程理清掩眸,程道远去年出了丁忧正式成为郑国公,而他如今居然还在楚元纠缠。 权幼卿当年将那五成的名单给自己送过来的时候,他真的想当时就处理了他,可四年过去了他还在楚元,虽说有人已经替他处理了程道远。 程理清抱着人往前走,面上勾唇,程道远不举了,呵呵。 殿外的侍卫眼见太尉大人自殿内出来,赶紧将脑袋垂了下去,居然还能笑出来,太凶残了!四年时间从中常侍爬到太尉之职,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命,今日还亲手杀了自己的夫人,自裁?太尉夫人如此娇弱敢自裁?骗鬼呢。 程理清不带一丝犹豫的离开,独留魏栖望着自己床上的血迹拂袖叹气,“来人,给孤把床上的东西全换了。” ...... 燕楚瑞京。 瑞王世子郡主回京,仪卫在前开路,端和在明显比宁江更干燥的空气里确定自己回到瑞京了,以前不觉得瑞京有多干燥,如今在宁江待的时间长了,一个呼吸就知道哪是哪了。 瑞王府外已经侯了不少人,除了瑞王府的主子,别的人皆是跪地,口中大呼:“恭迎世子郡主回府。” 端和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对着门口的几人一拜道:“见过父亲、母亲、季侧妃。” 端祀也下了马车,闻人景刚到瑞京就从马车上跳下去了,现在指不定在那个秦楼楚馆里快活呢,对着门口几人也是一拜,“儿子见过父亲、母亲、季侧妃。” 瑞王今日特意早早离开宗人府,就是为了接自己的嫡子嫡女,如今见到了面上却板了起来,只是对着女儿轻轻颔了颔首。 端祀心领神会,是父亲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妹妹,特别是同学一事。 “路途遥远快些进来,母亲给你们做了汤,解乏。”端章氏面上含笑,和蔼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女儿,都长大了,特别是儿子,看着倒是有些王爷的威严。 已经十二岁的端韵站在季氏身后,见两位走到父王和母妃身后,连忙从季氏身后探出头来喊了一声,“嫡姐,嫡兄。” 端和摸了摸她的脑袋,“已经这般大了啊。”以前的小姑娘都快和她差不多高了。 “嫡姐才是已经这般大了呢,韵儿已经好久没见过嫡姐了。”瑞王府上嫡子嫡女都不在瑞京,有什么宴席都是端韵去,倒是长得十分开朗大方。 端祀和端韵关系也就那样,别府里嫡子庶女什么样子,他俩就什么样子,所以只是轻轻颔首浅笑了不再言语。 “是想看我又给你带了什么东西吗!” 端韵面上一笑,摸了摸脑袋,“被嫡姐猜到了,嫡姐这次带了什么好东西?” “这次是坐马车回来的,不比以往骑马,温度又高,所以宁江的吃的是没机会带了,你个吃货。”端和弹了一下她的脑壳,可能是自己的吃货本质也像闻人景的二货本质一样可以隔着几千里的距离影响别人,端韵虽然和她相处的时间不算很多,可还是成了一个隐形吃货,起码在瑞京的贵女里肯定算是。 “那嫡姐肯定带了别的东西。”端韵也不遗憾,调皮地眨了眨眼,笑道。 “带了宁江的织锦丝绸。绒花和工艺品,都是些零碎物件儿,等会儿自己去挑。” “谢谢嫡姐!”端韵悄悄在端和耳边说了一句,然后赶紧在自己母亲的注视下退到了两人身后。 ※※※※※※※※※※※※※※※※※※※※ 感谢在2019-11-20 03:05:09~2019-11-21 23:2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容瑾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初夏宴 端和才回瑞京几日, 就收到了不少宴会请帖, 不过她只去了一个, 是礼部尚书之妻,闻人景的母亲准备的, 名初夏宴,请帖上特意加了一句望她务必前往。 初夏宴,这名起的随意至极,不得不让她怀疑这个宴会的目的。 端祀去了北镇抚司任职, 她只能领着端韵去,而且说不定端韵比她更适合这种场面。 瑞王府的马车行步舒缓极为惬意,端和掀起帷幕看了一眼太阳,应该刚好。 “府里人已经到齐,郡主可是被路上风景花了眼?”端和才下了马车, 就见闻人府门口立着一个姑娘对着她笑了笑, 捂着嘴道。言语动作十分自然,仿佛主人等候宾客。 端和一愣,这闻人景的庶妹?看着不像啊。 她是个脸盲,慧正殿的人都没怎么记住,这些乱七八糟没见过几面现在还张开了的脸就更不知道谁是谁了。 “是吏部左侍郎之女, 杜沛然。”跟在端和身后的端韵看着嫡姐脸上茫然, 赶紧在后面轻声提醒道。 端和了然地点了点头,怪不得她有点印象, 只是一时半会儿真的想不太清怕喊错人。 “是杜小姐啊, 杜小姐是在这里等本郡主吗?”端和面上疑惑, 这不是闻人夫人举行的宴会吗,怎么等在门口的是吏部侍郎的女儿。 杜沛然点头,姣好的面上是一抹自然的微笑,“是啊,许久没有见过郡主了,又怕郡主不喜欢下人引路,所以想在这里等着一同进去。”说完还对着端和身后的端韵开口,“韵妹妹也在啊,快些进去吧。” 端韵跟在端和身后看了她一眼,低下头不语。 端和点了点头跟着杜沛然走了进去,虽然她觉得那里怪怪的。 礼部尚书夫人的初夏宴,再加上前几天闻人景说的画册美人图,这个宴会是干嘛的一目了然。 瑞京的宴会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名不符实,特别是那些瑞京的夫人们举行邀了好些年轻公子姑娘的这种。 三人进了闻人府,杜沛然走在前边带路,似乎十分熟稔,连着拐了好几折,路过闻人府的假山绿石,最后停在了花园处摆了桌椅的地方。 闻人府上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丫鬟小厮端着茶水吃食在庭上往返,遇到几人都能准确地停下喊出名字施礼再离开。 确实像杜沛然说的一样,人都已经到齐了,她是最后一个,只是她不是看风景才最后来的,她只是敢赶在请帖上写的时间到的。母亲给她做了小吃食,她才没必要这么早过来。 “见过郡主!”端和刚到,里面的已经齐齐向她看来,施礼道。 “来着都是客,就不要在意这些虚礼了。”端和颔首出言,刚说完就看到了长公主端稚,端和对她笑了笑施礼,“见过长公主。” 端稚与端和同龄,与端和关系也不错,起码有血缘关系,见她行礼连忙上前虚扶了一把,“郡主都说了是虚礼,还在我这里拜。”面上娇嗔,似乎很不满郡主向她行礼。 端稚长相随和,一点也没有受到今上淡漠的影响,女儿家的娇俏艳丽样样不缺,身上还有种徐皇后的平顺温和,十分好相处。 端和笑了笑,“忘了。” 端和行完礼,庭上人该坐的坐,该站的站,温言细语地交谈。 “白妹妹已经许了人家啊,我还寻思着介绍兄长给你呢。” “是哪家公子啊。” 那那位白小姐羞红了脸,羞红了脸,“是右都御史之孙,刘仲。” 有人浅笑,“刘仲,我见过的,芝兰玉树,为人潇洒,倒是好姻缘。” 端稚引着端和坐到自己的位置,端和才坐下来就听这么一句……又想起来这位白妹妹,似乎比她还小点。 端和无语,似乎她每次出门瑞京小姐们谈婚论嫁一事都能得到一个飞速的进展。这一屋子看起来和她差不多的女孩子有订亲的不说,为什么还有人已经绾上了夫人髻? “郡主几年不在瑞京,看来不太习惯了。”端稚轻轻笑了一声道,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郡主了,郡主可以去宁江游玩几年可她只能在瑞京转转,倒是十分羡慕。 “郡主为何蹙眉,可是那里安排不妥当?”是杜沛然。 端和眉头舒展,笑了笑,“没有。”只是面上发笑心下冷嘲,这女人的话怎么听着这么诡异,这话和她的身份一点儿都不搭。 瑞京的千金还真是好玩的,大抵是许久未在瑞京,她居然有些搞不清这里的潮流。 端韵就坐在端和旁边,听着杜沛然的话一顿,垂下头去,她就知道这女人不安好心。 杜沛然喜欢闻人景这事儿谁都知道,也就嫡姐不关心这些不怎么清楚,她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倒是端稚撇了撇杜沛然出言,眼神莫名,“这位是?” “臣女是吏部左侍郎之女杜沛然。”杜沛然垂首轻声出口,动作娴静,语气温和。 端稚哦了一声,“本公主还以为是尚书府里的人呢,郡主姑姑说了安排不妥当这位小姐可以下令换吗?” 端和面上无表情,心里也跟着嗯了一声,果然端稚对外怼人的时候就是女版的胤康帝,气质方面捏的死死的。 杜沛然一愣,额上泛起冷汗,连忙开口,“不不,只是见郡主蹙眉随口问一句……” 端稚心下冷哼,这女人对谁都一副尚书府女主人做派,当真以为她眼瞎? 端和抓了一把案上备好的香瓜子,“随口的话?那就不要再说了。” 其实不用端稚开口,她也差不多能看个七七八八,这女的从刚开始就给人一种女主人的感觉,对闻人府的格局轻车熟路不说还对她充满敌意。 杜沛然语塞,垂下头去,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端韵抓了一把瓜子,心下冷哼,嫡姐聪明着呢,“少姝榜”榜首又不是个摆设,这女的喜欢闻人公子就喜欢呗,还非要跑这里施展。 闻人景刚进门,就见坐在椅子上嗑瓜子的端和,顿时愣了一下,他对着个宴会的性质心知肚明,见到端和,自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摸了摸鼻尖开口,“端和,你怎么来了。” 端和看了他一眼,从衣袖里摸出请帖朝他扬了扬,“闻人夫人送了请帖。”闻人夫人亲笔,请她务必前往。 闻人景面上开始冒冷汗,突然有一种事后会被端祀打死的感觉。母亲这事儿办的,不是拿他儿子的命在玩吗。 闻人景上前走到端和面前,对着端和挤了挤眼,大致意思可以简化为两个字——出去聊。 端和看他挤眉弄眼的差不多也懂什么意思,对端稚说了一句抱歉起身离开,刚抬腿就发现旁边的杜沛然对着闻人景连抛了好几个媚眼。 嫡姐跟着闻人公子离开,端韵的脚顿在了原地,到底跟不跟? “来吧。”端和出口。 端韵当即面上展颜跟了上去。 闻人景走在前面,端和侧首问了端韵一句,“那个杜沛然什么鬼?”已经蹬了自己好半天了。 “什么鬼?”端韵一愣,杜沛然不是鬼啊。 前面的闻人景突然就笑了,转过头盯着端韵,语气缠绵温和,还扬了扬眉,“郡主是在问你杜沛然是怎么回事。” 端和蹬了他一眼,将端韵拉到身后,“你给谁抛媚眼呢?我妹妹还小。”闻人景就是个渣男,见一个爱一个,这件事不能看交情,看什么也改变不了他是个渣男的事实。 端韵小巧精致的面上突然染上一抹绯色,小声嘟囔了一句,“我不喜欢他。”不过她也没忘了嫡姐问的话,细言细语地道:“杜沛然喜欢闻人公子,一直扬言自己是闻人家的少夫人,在我们面前拿腔拿调的都习惯了,今日看到嫡姐,想来是想给个下马威,毕竟嫡姐和闻人公子走的看着挺近的。” 闻人景面色一僵,瑞王府的人都和他过不去是吗,他是那里不好了?!不过他怎么不知道他多了个少夫人?扯淡,他夫人多着呢。 闻人景冷哼一句,“我要是有夫人就没有今天的初夏宴。” 杜沛然喜欢闻人景端和倒是猜的出来 ,只是……端和看了一眼闻人景,一看就是个风流种,在宁江都不知道惹出了多少风流债,这人有什么可以喜欢的? ……尽管端和什么都没说,可闻人景还是在她的眼神里读懂了浓浓的嫌弃,顿时感觉自己心中一痛。只是他没有忘记自己喊她出来干什么,当下面上换上一抹悲痛,五官皱成了一个包子,就差跪在地上佯装抹泪了。 闻人景搓了搓手,他手真的有些抖,他都不敢想这事儿被端祀知道……不敢想,闻人景摇了摇头,“郡主这般聪慧,自然懂今日初夏宴什么意思,这事儿全怪母亲,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对你没兴趣。” “啊呸。”这话不对,闻人景连忙改口,“是我不能对你感兴趣。都怪母亲不懂事……郡主你看能不能别告诉端祀?” 端和挑了挑眉,他对自己哭诉没用啊,兄长的情报系统是全燕楚,乃至整个九州最好的,完全不用她说,兄长就会知道他今天穿了什么衣服说了什么话。 端韵已经在端和身后瞪大了眼,这是闻人公子?! 她的嫡兄这么可怕吗? ※※※※※※※※※※※※※※※※※※※※ 本来想下一本写小言的,结果发现自己不会写软软的女孩子。所以改了设定和想法,打算写纯爱。 希望各位小天使可以收藏一下呀,文名暂定《治愈深渊》,但是觉得文名不怎么样,后期开文再定。 我就是个书名废。 学霸vs校霸 —————— 感谢在2019-11-21 23:29:50~2019-11-23 23:34: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831143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容瑾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看戏 “兄长应该已经知道了。”虽然闻人景面色难看, 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说一句实话。 “你来就是整我的吧。”闻人景面上当即一垮, 压低了声哀嚎一句。 不是他怂, 是他真的打不过端祀,几年前就打不过何况现在。而且母亲这个请帖上明摆着就是很钟意郡主, 他妈的被端祀那个妹控知道了,别管是谁邀请的,受害的一定是他! 他现在都不怎么敢和郡主说话,端祀防他就像他是个人贩子, 说两句话就能把人拦腰抱起拐跑一样。 闻人景心下冒脏话,他也不看看她妹妹的聪明劲儿,他拐的了吗。 “令慈诚心相邀,不好拒绝。”虽然她就是想看闻人景被打,但是这话不能放在明面上说。 “姑奶奶, 爷会被打死的。”端祀最宝贝的妹妹去了他的相亲宴……闻人景头疼, 他分明给母亲说过了这种换了名字其实就是相亲宴的东西就不要请郡主了,母亲怎么就不听呢。 端和难得听他喊一次姑奶奶 ,也没有逗他的心思,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大不了兄长找你的时候, 我拦着点儿?”就一点点。 “您能多拦点儿吗?”闻人景伸出手, 拇指与食指比划了一段距离。 端和看的无语,“……可以。” 端韵别的没怎么听懂, 但是她听懂了一点, 那就是嫡兄不能惹, 被嫡兄宠着的嫡姐更不能惹。 有了郡主答应拦着端祀,闻人景心下定了不少,总得挨一顿,能轻多少是多少。 三人回去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闻人景头一抬就见母亲笑着看了看自己与身后的端和。 闻人景叹气,要不是看着这么多姑娘他早跑了,母坑儿,母坑儿唉—— 端和也确实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视线,不过不是尚书夫人,而是杜沛然。 杜沛然手里绞着帕子瞪着端和,她本来想着闻人公子与郡主交往密切,自己坐在郡主附近能多被闻人公子看几眼,结果闻人公子一见到郡主两人就出去说了,自己非但没被多看还被人无视了个彻底。 就连自己想跟上去还被长公主给一个眼神给止住了! 端和带着端韵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初夏宴上不止闻人景一个男的,男女相对而坐,男在左女在右。 尚书夫人面上含笑,和蔼地看着端和,“适才没见到郡主,还以为郡主不来了呢。” 端和面上带笑,笑弯了眸,“夫人之邀怎敢推辞,母亲也让我替她看望一下您呢。” 尚书夫人笑了笑,“我也确实许久没有出过门了,还不是因为这臭小子。”看了多少美人图了非要吵着一次性全看了,要不她办什么宴,尚书夫人心里想着轻轻瞪了一眼儿子——折磨人。 “母亲。”闻人景被瞪惯了也没什么,只是面上带着不赞同,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呢,母亲叙旧要叙到什么时候,他咳了一声,“各府的少爷小姐都在这儿坐着呢。” 他可不能让母亲再说下去,他与郡主走的近完全是因为端祀,母亲误会了不要紧,要紧的是端祀会收拾他! 尚书夫人点了点头,“那就开始吧。” …… 端和坐在下面磕瓜子,时不时的和长公主、端韵说几句玩笑话,瑞京权贵夫人家的宴会最好的一点就是甜品零食茶饮管够,随便吃。 瑞京的贵女长大了,到了婚嫁年龄也顾不上害羞,有互相看对眼的已经聊了起来,端和盯着闻人景看了半晌,就他身边的小姑娘最多,一个个的捂着嘴娇笑,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不过闻人景现在倒是挺正经的,颇有点翩翩少年郎的感觉。 就在端和心里吐槽闻人景人模狗样之时有人上前,“不知郡主可还记得我?” 端和抬首看去,只见来人面相清秀,身形修长,见她看去,又浅浅的笑了笑,十分随和。 然而她不认识。 那人也不气馁,只是略显遗憾地开口,“郡主果然不认识——在下邱甫,家父乃光禄寺卿,在下幼时也在慧正殿学习。” 端和歉意地笑笑,“抱歉,幼时记忆不甚好,记不住人。” 邱甫连忙摆了摆手,适才的随和自然消失的无隐无踪,面上透粉,语气都有些不自然,“没事没事,我也只是常见郡主与瑞世子一起,是我今日唐突了。”说完似乎又想起了自己适才的问话,面上更红了,似是在懊悔自己的鲁莽。 端和见他自己先不好意思了,倒是有些惊奇,还挺纯情,“没事的。” “郡主果然和以前一样。”邱甫笑了笑,他今日来也是听说闻人夫人邀了郡主才来的,郡主脾气温和,双瞳剪水,又少有功绩。就他刚才也是做了不少心理建设才敢搭话,他也不求什么,他只是想和郡主说说话。 毕竟郡主的倩影烙印了他整个慧正殿时期。 “我以前?”端和倒是不知道自己以前什么样子,她对自己小时候的唯一认知就是吃甜品、找端祀。 邱甫似乎没想过郡主还会回她,当下就笑了,“郡主性情温和,还让人寻回了高产作物,小小年纪居少姝榜榜首。小时候可没少被父亲耳提面命向郡主学习。” 他以前背着父亲去茶楼听书,彼时高产作物刚刚推广,说来说去都是郡主的事儿,还有郡主被定宜省的人称“童子娘娘”一事,都让他对这位郡主产生了无限的好感。他一直都在默默的注视着她,虽然并没有说书人嘴里的圣光,可郡主自己的光芒一点也不比他们嘴里的圣光差。 端和一愣,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能被拿来教育小孩子。 端稚坐在一旁,听着这话也开口了,“怪不得幼时郡主姑姑路过,你们这些人都围成一圈在后面小声说话,原来是在说这些。” 端和觉得自己似乎又被人夸了,只是这个比不得阳临岛上人的祭拜,她还能接受。 她笑了笑,“我的脾气不好。”她只是不常发脾气罢了,她贵为郡主,也没人会闲的来找她茬,所以不是她脾气好。 这话说的端韵第一个不同意了,“嫡姐脾气可好了。” “郡主姑姑脾气确实很好。”端稚跟着点了点头。 端和这么久第一次无语地发现,原来她们早已经忘了自己刚去慧正殿时的下马威,看来是她当时的示威很成功,导致自己没人敢惹到别人以为她脾气很好。 “我真的脾气不好。”端和第一次觉得她的话没什么可信度。 端稚、端韵、邱甫三人齐齐摇了摇头。 邱甫见长公主与郡主的妹妹都和他想的一样,眉眼弯了弯,还回首看了一眼自己的死党,让他不和自己来,现在他和郡主说上话了,他自己在旁边瞪眼去吧。 邱甫这一眼看的身后之人直接从对面的椅子上跳起,走到端和面前,盯着端和似乎自己又回到了被母亲拽着耳朵说还不如一个姑娘的时候,“郡主,在下顺天府尹之子冯沈,和邱甫一样都是被家里人耳提面命向郡主学习的。” 冯沈比邱甫还大,对着比自己小四岁的郡主似乎有些难为情,抓了抓衣袖,“只是到现在也没什么功绩,比不得郡主少有所成。” 端和难得有时间体会一把当“别人家的孩子的感受”,见又来了人,而且这人还是真正的的学霸!端和不认识邱甫,对冯沈倒是知道一二,“冯公子可是十五年进士,怎么能说没有功绩呢。 她居然还是进士小时候耳边的“别人家的孩子”,怎么听的她那么膨胀呢。 冯沈扬了扬手,到底是二甲,二甲鸡首罢了,“只是二甲进士出身,若是闻人公子参加,可能就是一甲了。”冯沈有些遗憾,读书人比不读书的人更惜才,“只是可惜了闻人公子已经扬言不入仕。” 冯沈说着又看了一眼闻人景,又见他身边的小姐越来越多,摇了摇头,有些可惜,“道不同,可惜了闻人公子的才华。” 端和瓜子吃的口干,喝了口茶就听冯沈的话,自然也看了闻人景一眼,这才过了多久身边就围了一堆贵女。 扬了扬眉,闻人景在宁江欠了那么多风流债,怎么就不怕人找上门来。 端和这话没想完多久,就听庭外跑进一人,直接跪地开口, “夫人,门外有人求见,说是来见公子的,手上还抱着一个孩子,说是……说是公子的孩子。” 端和适才喝的一口水还没咽下去,就被这一句给差点噎死,她怀疑有人监视她,她可真是个乌鸦嘴!!! 只是她怀疑这人被收买了,要不这话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下说呢。 端和把口中的茶水赶紧咽了下去,好整以暇地盯着闻人景,见他目光有了片刻呆滞,笑了笑,有好戏看了。 闻人夫人面上的笑骤然冷了下去,蹬了一眼家仆,只是话已经被人听去了自然不能再压下去,只能侧首无奈的看了一眼儿子,从小到大就不安分。 闻人景只有片刻的错愕,继而面上就换成了无所谓的笑,他也很好奇是那个女的居然能抱着孩子从宁江跑到瑞京来认亲。 只是他也看到了端和眼中玩味,那眼中兴味简直比他逛秦楼楚馆的时候还多。他就说吧,这小姑娘就是来看戏的,怕是巴不得自己被端祀打、被人千里寻亲。 瑞王府的人果然都一个德行。 ※※※※※※※※※※※※※※※※※※※※ 感谢在2019-11-23 23:34:57~2019-11-24 23:3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哲君 8瓶;陌上君哀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清倌 带了孩子上门的女子入室后, 小姐公子齐齐将目光转向那跪地的女子身上, 看着那抱了孩子的女子一眼, 几声惊艳的叹息之后,又是低语交谈, 只是眉眼频频向那女子瞥来。 端和抬首望了一眼,那女子确实让人惊艳,眉目远山含黛似是含了江南刚融的春水,似乎能从里面掬出一捧清泉, 双唇似染了桃汁般泛着珠光,面容小巧精致。只是怀中抱着襁褓,让人不免唏嘘如此美人居然已是人妇。 那女子手中抱着襁褓中的幼儿轻摇,似是在安慰怀中幼儿不要哭,怀中幼儿抱着手指吸允, 在母亲的注视下呵呵地笑了, 白嫩的胳膊在空中挥了挥。看着十分瘦弱。 端和没有再看,盯着脚下石板的花纹描了一圈又一圈,那姑娘看着最多十六,抱孩子的姿势却是十分熟练,还有对着孩子轻柔的动作与眉目见和蔼的笑, 带给她的只有怪异, 怪异无比。 她的思想里这般大的人还在上高一。 安抚好自己怀中孩子,赵如兰才对着上首位横眉冷目的尚书夫人一拜, “宁江府赵氏如兰拜见夫人。”拜完了闻人夫人, 还转头拜了一下闻人景, “见过闻人公子。” 闻人景心下冷哼,还真的是见过,虽然记忆不怎么美好。闻人景双手放在膝盖把玩,到底没给美人摆脸色,点了点头,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又见她抱孩子抱的累,温柔的出言,“这孩子你抱着沉,还是交给婆子抱吧。” 闻人景话落,赵如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婆子上前,将那孩子强硬的从女子怀中分开。 赵如兰还没有反应就见孩子到了身后凶神恶煞的婆子手里,才到婆子手里就已经发出了阵阵啜泣,只是声音小小的不影响人,幸而那婆子很会哄小孩,不过几下幼儿就停下了啜泣,声音越来越小。 端和看着闻人景面上几欲溢出的温柔想翻白眼,这货果然在装了。再不济闻人景都同在宁江待了八年,去个青楼都能让人怀上自己的孩子他就不是闻人景了。 “郡主姑姑在笑什么?”端稚压低了声问。 自这场闹剧开始端稚皱着的眉头就没有下去过,礼部尚书之子在外□□就不说了,居然还让人在外生下孩子,如此作风哪家的姑娘会想嫁过去。这个初夏宴简直就是瑞京的笑话!只是她没有忽视掉郡主姑姑眉间笑意,虽然是低头去笑的,可两人挨的近,她自然看得到。 “只是想着闻人景在宁江呆了八年都没闹出个孩子,这才回来就有人闹上了,有些凑巧罢了。” “那是有人故意为之?” 初夏宴上备了果酒,桃花酿与荔枝酒,端和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浅酌一口,“不清楚。”她只是觉得凑巧,背后有没有人她不知道。 端稚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稍微舒展了些。 闻人夫人的脸色自如兰进门的一瞬就已经沉了下来,她看过多少人,怎么会看不出这女人举手投足间的媚色,一看就不是什么清白人家的姑娘,只是看着婆子怀中的低泣的幼儿面色又沉了几分,没有一丝喜色,“你对我府上下人说这孩子是我儿的,可有证据?尚书府可不是谁都能抱个孩子来认亲的地方。” 闻人景是自己一手看着长大的,虽然不着调可让秦楼楚馆里的人生下孩子段然是不可能的,这女人也不知抱着谁家的孩子就敢来尚书府认亲。 “如兰自知配不上景公子,可衡儿确实是见过闻人公子后怀上的,衡儿脖子上的还是闻人公子为我刻的玉琵琶。”赵如兰低垂着头,露出曲线优美的脖颈。 身后抱孩子的婆子已经从孩子小小的襁褓中伸出手拽了一下,与幼儿脖子上的银项圈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众人一看,当真是个玉琵琶。 啧,果然练了手艺去给美人刻了小物件儿。端和手里端着茶杯隔着额间碎发睨了一眼闻人景,还好不是刻了美人像,要不然这证据都拿不出手。 “闻人公子亲手刻的?” “我看那玉琵琶刻得极为精巧,闻人公子居然会为女子刻这些。” “你看那笑琵琶上还有螺钿装饰,五弦也是极为纤细,真是想不到居然出自闻人公子之手。” “幼时常听话本里有夫郎为女子做簪,还觉得假,如今一瞧居然当真有此事。” “......” 端和坐在女眷一列,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这女的是闻人景自己找来的托,怎么画风就成了这样...... 闻人夫人面色如墨,“那里见过的我儿。” “秦淮楼。”赵如兰不卑不亢地开口。 闻人夫人闻声以手拍桌,厉声道:“既是勾栏之地出身,老鸨没有教过你们如何避孕?抱着孩子前来到底是何居心?!” 赵如兰闻言猛地抬头,似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赫然怒目,“如兰虽身在勾栏,却是清倌出身,祖辈先前也是读书人,只是家道中落沦落至此,夫人怎可凭秦淮楼三字就将如兰喻为风尘女。” 赵如兰说完,怒气收敛,换上悲怆,也不争辩自己的身份了,凛然开口,“闻人府乃瑞京望族,如兰卑贱也不敢妄想入了府上,只是衡儿确实是府上血脉,如兰卑贱,但是身为人母还是想为儿子求一个名分,让他玉食锦衣安然长成——只求夫人看在衡儿是府上血脉的份上,收了他吧。”语罢跪地稽首。 赵如兰一言一语都像是能挖出她的心来作证一样,言语真诚又满含不舍,似乎真的是一个走投无路只想给儿子未来的母亲。 “这孩子多大了?”闻人景终于开口了,闻人夫人本来还想说什么,就被儿子一个眼神给止住了。 赵如兰听他的话以为此事可以了,当下转过头看他,“一岁五个月了。” 闻人景一手依在扶手上撑着脸,坐姿随意,想了想道,“那就是去年三月怀上的?” 赵如兰似是想到了什么,面上一红,垂下头去轻轻点了点,“是。” “初次?”闻人景笑了笑。 赵如兰还未来得及羞,宴上不少千金已经羞的面色通红,偷偷用帕子遮了好几回面,她们只是来见见瑞京的天之骄子,怎么一不小心就听了这些风流韵事。 当然,这些人中不包括端和。 与女子的羞怯不同,庭上男子倒是听的极为酣畅,脑中甚至已经有了画面,听着这两个字还有人对着闻人景挑了挑眉,兄长厉害啊。 赵如兰面上更红,几欲滴下血来,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就是闻人公子买了如兰的那一夜,如兰是清倌,自然是初次。” “那此人是谁?”庭外传来一道清冽的嗓音传来,声线特殊。 兄长的声音!端和眼前一亮,赶紧看了过去。 端祀如月的面上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鬓似刀裁,眉眼疏朗,一袭飞鱼服与顶上乌纱衬的整个人更多了几分清冷,鸾带上悬宫禁金牌,腰配绣春刀,皂靴落地身形修长。身后还跟着几名缇骑,只是手上拽着一人。 端祀今日去了锦衣卫下北镇抚司任职,他暗里的身份虽然是影察司掌事,可明面上不能只是瑞王世子,所以如今的身份是北镇抚司的正五品千户。 赵如兰本来羞红的面上突然一僵,红色以肉眼可见之势褪去,不止如此,整个人还抖了抖。 被缇骑扔在地上的是一名书生模样的人,身形瘦削。面上清瘦似是刷了一层灰白,没有血色。头戴方巾,着襕衫,被缇骑扔到地上后居然半天都没有爬起来。 “此人是谁?”端祀又闻了一句,只是一脚踩在了那人背上,清冽的声音再次响起,“爬不起来就别起来了。” “如兰姑娘果然是清倌,居然会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雏儿。” 闻人景见端祀来了也笑了,好兄弟办事效率果然快。再说了他睡过的人女人多了去了,她是不是个雏儿自己一看便知,居然还想骗他给别人养儿子,笑话! 闻人景从座椅上起身,走到那抱了孩子的婆子面前,逗了逗那襁褓中瓷白的幼儿,“去年三月怀上的,可这孩子看着倒像是去年一月就怀上了呢。”小儿长得快,三月之差可不是一点半点,那抱孩子的婆子可是育儿高手,不过是个饿小了的孩子,有什么看不出的。 端祀脚下之人已经被其一脚踩的说不出话来,咳了几声才从地上露出个头来。倒是长相不俗,勉勉强强算的上好看。 赵如兰全身一冷,整个人已经被恐惧支配,瞪大了眼盯着白底平头皂靴下躺着的人,他不是在家里等着的吗,瑞京如此之大,他是怎么被人发现的! “手法如此拙劣就敢给我塞儿子,不知道容易死人吗。”闻人景对那地上沾了灰的脸不正经地笑了笑,说道。 参宴属意闻人景的姑娘皆是松了口气,还好不是真的在外面有子,要不这长子之位不就没了吗。 闻人夫人面上冷意也收了个干净,看着身着飞鱼服的瑞世子一笑,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瑞王妃的一双儿女都优秀的让她想把自己儿子给扔了再捡一个了,说不定捡的都比这个好。 “只是不知道你们两个蠢货是怎么买通的府里下人的。”闻人景面上假笑。 ※※※※※※※※※※※※※※※※※※※※ 感谢在2019-11-24 23:37:24~2019-11-26 03:0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柚子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请回 房锦, 也就是端祀脚下之人吃了一嘴灰, 索性闻人府上丫鬟手脚勤快, 要不怎么都能把他本就病弱的身体呛的咳个半晌。他生的清秀,如今面上染了灰也不减丝毫, 只是面上白色似乎更重了些。 “赵姑娘怎么不回话了。”闻人景盯着那看着就十分孱弱的读书人,面上玩味。 赵如兰闻言一抖,见房锦发白的面色,手心发汗, 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握紧了拳跪地稽首。 端祀收脚,衣摆随风而动,绣春刀与腰间鸾带相撞发出脆响,端祀将其从腰间卸下握在手中, 随意地找了个位置坐了下去。 房锦背上没了人, 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权贵,整个人都是一抖,又被瑞世子一脚踩的胸腔发闷,连忙以手握拳掩唇咳了咳, 掌心已被汗水打湿, 连忙搓了搓手胡乱的在衣衫上抹了抹。 庭下无人出声。 端祀刚坐下,就见面前多了一盏茶水, 抬眼望去就见胞妹笑意吟吟的脸, 端祀接过, 中指抵着杯底细细地啜了一口,温度正好。 端祀盯着胞妹面上的笑意,胞妹长大了,黛眉半挑,面无脂泽粉黛,只是唇上染了口脂,似是口中含了半片桃花,留住了燕楚已逝的春色。他喜欢胞妹的眸子,盯着人看时似乎盛满了宁江的水,漆黑的瞳仁中是倒映的夜,偶尔沉思时也像是罩了一层烟煴薄雾,一瞥一笑万千情绪都被那双眸子真切地流露,似乎整个映月湖都在她的眼中——当年那个瓷白矜贵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成了风华而不自知的郡主。 只是人长大了也不听话了,闻人景这玩意儿的相亲宴有什么可看的,图他风流债多吗。 端祀将手中瓷盏置在桌上,轻轻侧目看了一眼闻人景,继而瞥了一眼地上两人,“本世子替你们说吧。” 闻人景一抖,这顿打看来是免不了。 缇骑从怀中掏出几张纸,恭谨地递给庭上的闻人夫人,端祀徐徐出声,声音清冷,“这位房公子与你打小就订了亲,后来赵姑娘家道中落两人也未曾断过联系,至于所谓的清倌也不是想为其守身的说法罢了。两人早已有了鱼水之欢却又舍不得闻人景出手阔绰,当时的你确实不知道已经怀了孩子,只是三月显怀才开始注意,而房锦家中本来富足,奈何房公子身体孱弱医药随身,上面还有一房好赌致使家中入不敷出,甚至开始典卖祖业维持用度,所以尔等才想将这孩子认做闻人景的孩子。” 首位的闻人夫人早已怒不可遏,一目十行将缇骑送上前的书信看了过去,顿时面色如墨,猛地拍掌将手中书信扔到庭下,“好个无耻小儿,信上如此缠绵,居然妄将其儿送入我府上,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来人,将这几人给本夫人送到中城兵马司!”许是被那信上缠绵语气给激的,闻人夫人厉声喝道。 “不要...不要。”赵如兰缩了几下,眼见几个粗壮的婆子上前,连忙向后退了退。 闻人夫人面含厉色,瞪了她一眼,“闭嘴!”她听着这个小贱蹄子的声音就泛恶心,当了□□还立牌坊,她没赏她两个巴掌都算她脾气好! 赵如兰又是一抖,适才的愤然全然成了笑话,她不敢说话,目光在庭上一转,那人呢,他们分明刚开始不敢的,还不是那人向他们承诺说入府后会好好待她儿子的! 房锦早已经被瑞世子几句话说的面色涨红,他是读书人受不得这样的眼光,他与如兰之间的事他都未曾与同窗说过一句,怎的就被人给查了出来!他不怕儿子进不了闻人府,也不怕进兵马司牢狱,他怕的是此事会影响他的仕途,他十五年考中举人,无奈春闱落榜,本还想着十九年再来,可此事一出…… 房锦额间汗水成珠滴落,他的仕途已经成了泡影。房锦面如死灰,心中郁结差点咳出一口血来。 因着孩子不是闻人公子的,宴上氛围又活络了不少,又听闻人夫人所言当下将目光转向了庭上的散落一地的纸上,郎情妾意跃然纸上,相公娘子几词频频出现。 端和离闻人夫人近,自己脚边就落了一张,草纸上有一句“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簪花小楷笔法细腻,一看就是出自赵如兰之口,落款是如兰十六年四月丁亥。 四月丁亥,看来是在闻人景之后表忠心呢。 眼见府上护卫婆子将两人捂了嘴从地上提起,闻人景连忙出声,“且慢。” 闻人夫人面上错愕,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闻人景唇角轻勾,“不过是两个寻常人,府上下人什么时候如此好收买了。”母亲健忘他记性可好着呢,他们不说话他自然有办法查。 初春宴上端坐在端和旁边的杜沛然顿时一愣,手上帕子都险些松手,只是一瞬又恢复原样。 身后护卫来往匆匆,未有一会儿便有一人上前附在闻人景耳边说了什么,闻人景这才开口,“带人!” 闻人景一句话落,便有几名护卫手上押着两人上前。只是不等众人定目细看,就见坐在长公主与郡主不远的杜沛然已经慌了神,再一看一切都已了然。 “不可能!”杜沛然猛地出声。 特别是赵如兰与房锦两人,赵如兰被婆子堵了嘴发不出声来,可看着那熟悉的声音,赵如兰还是忍不住呜咽了两声。 就是她!!那个护卫手里的女子! 护卫带上来的两人一是传话的下人,另一人居然是杜沛然丫鬟,这丫鬟并不是今日跟在她身后的人,却是常随其后的近侍丫鬟灵冬,瑞京的贵女都知道,都不用问。 闻人景侧目瞥了一眼杜沛然,“杜小姐想说什么吗?本公子的人只是去侍郎府上套了两句,这丫鬟就招了。”他说完,面上分明带笑,却没有丝毫温度,“杜小姐到底是何居心,居然让人领着孩子上门闹事败坏本公子名声!” 闻人景说完心中摇了摇头,他可是听说杜夫人是瑞京有名的宅斗好手,礼部左侍郎府上最得宠的一直都是杜夫人,就连如花美眷也能让她不知不觉中给处理了,不少女子暗中以其为学习目标,怎么她的亲生女儿手段如此拙劣。 端和也不是很懂,给自己喜欢的人后宅里塞一个毫无血缘的儿子这件事,有点狠啊。 端稚眉头紧缩,似是不敢相信般开口,“杜沛然如此是想借机入府?”如此作为,端稚都不想喊杜小姐三个字。有失文雅,简直就是瑞京女子中的败类。 “可能吧。”端和不敢确定,实在是这招有点狠,但是认真想想似乎也可以理解,此事一出,想将女儿嫁到闻人府上的人都得考虑考虑,毕竟勾栏女子都能抱个孩子寻亲,此人人品与能力就有待商榷了。杜沛然要是执意要嫁,反而可以少很多麻烦和竞争者。 杜沛然捏紧了手上帕子,似乎是想将其给捏碎,怎么会这么快!她还没有入府,还没有和她的闻人公子鱼水相欢,还没有将那个孩子给弄死,怎么就被人给发现了!! 她垂下去的面上闪过一丝狠戾,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才被人套了两句就什么都交代了,还有那两个蠢货,一个该死的孩子居然喂养的这么大! 耳边是心上人的声音,杜沛然眸上染了红意抬首,轻轻说了一句,“沛然不清楚。”那句不可能似乎也就成了不知道是自己身边丫鬟所为的难以置信。 “不清楚?你这小丫鬟可交代完了。”闻人景侧目瞥了一眼她。 “那丫鬟虽是沛然的人,可此事沛然真的不知。”杜沛然贝齿轻咬,拿起手中帕子抹了抹泪,似是难以启齿,又咬了咬唇,“沛然对闻人公子的爱慕瑞京皆知,沛然怎会想去败坏公子名声!” 闻人景也没想过她会当场承认,从身后护卫手中接过一份封好的信,“可我这里为什么会有你写给杜如兰的承诺信。” 杜沛然脑中来不及反应,已经脱口而出三个字,“不可能。” 她不是让灵冬拿出去烧了吗! 只是等她再反应过来就见宴上千金和公子看她的眼神染上了确信的疏离,千金们以手掩唇轻蔑地看她,公子们看她仿佛是一个笑话。 “不是,不是……”她想解释。 闻人景将手中包了几张白纸的信封轻轻地放回桌上,果然没有杜夫人的脑子,愚蠢至极! 闻人夫人表情更是难看,她在后院待了多少年这姑娘什么心思一看便知,当即压抑着怒气沉声道:“杜小姐还是请回吧,闻人府上不欢迎你。” 她本来看杜沛然还算顺眼,起码一心一意向着她的景儿,没想到心思这么多,居然想败坏儿子名声进府,那孩子若是真的进了尚书房,老爷不知道要被参多少本! 杜沛然被闻人府上护卫“请”了下去,端和看着,闻人夫人虽然怒目切齿,可到底是瑞京的贵妇,这要是换了别的地方,怕是能上前先扇一巴掌。 ※※※※※※※※※※※※※※※※※※※※ 只是唇上染了口脂,似是口中含了半片桃花,留住了燕楚已逝的春色。 啊,我太喜欢这一句了。 我喜欢涂口红的小姐姐。 ——————感谢在2019-11-26 03:09:49~2019-11-27 20:26: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也是混吃等死的一 29瓶;陌上君哀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奉京十三州 真相大白, 闹剧终归是闹剧, 上台之人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匆匆下场, 还顺便带走了一位藏在看客里的幕后人。 几人被护卫拖拽下去,闻人夫人面上威严卸下重新换上了适宜的笑, 于庭上环视宴上的一众未绾发髻的少女,杜沛然一事全是自己瞎了眼,这下可不能再看些心怀不正的姑娘,要不以后府里指不定多闹腾。 尘埃落定, 端祀一手中指在桌上敲了敲,盯着闻人景看了看起身对闻人夫人一拜道,“端祀职责在身就不打扰夫人了。” 只是这话说完似有似无地撇了闻人景一眼,飞鱼服上绣纹翻飞,端祀向外抬步, 跟在身后的缇骑也随其而去。 “……儿子与世子有事相商。”闻人景接收到端祀的眼神心领神会, 也不能不去,只能也对着庭上母亲来了一句,跟在端祀身后向外走去。 心下叹气,居然要追上去讨打…糟心。 “我去送送兄长。”端和一看就知道这两人要干嘛,没忘记自己答应闻人景的话, 当即开口跟了上去。 庭上的闻人夫人点了点头, 目光依然盯着宴上浅笑的小姐们,一个个的看去。看瑞世子的感觉和景儿是好友不错, 做妹夫怕是不行, 今日一事到底是景儿放纵惹的祸引。郡主走不通她就得给儿子早些订个好姑娘, 免得什么人都想给闻人府惹一身骚。 “兄长!”端和出了设宴的花园连忙喊了一句。 端祀脚步一顿,侧首看了一眼望天的闻人景,知道找胞妹求情,变聪明了。 “来求情的?” 端祀一停,身后穿着锦衣的缇骑当即也停了下来,知道是千户胞妹端和郡主,忙退后几步让出道儿来。 “初春宴是闻人夫人设的,帖子也是闻人夫人让人送的。”端和说的时候,闻人景的眼神求助已经扫过来好几次。 像是端祀能把他吃了一样。 端祀颔首,他知道,只是手上一点也不慢,从腰上解下绣春刀,隔着剑鞘就向闻人景挥了过去,气势汹汹,只见其衣摆翻飞漱漱作响。 闻人景早就绷紧了精神,连忙往旁边一躲,口中怒骂,“操!都说了是母亲送的帖子!”他就知道端祀打人从来不说一句虚的,说打就打。时不时的还没有一点儿高尚情操,不说也打! “你应该让夫人早早知道瑞王府和尚书府无缘,吟诗赋对的宴会可以送帖子,但是这种奔着和闻人府,和你联姻的事想都不要想。”端祀手下一点不留情,刀柄已有几次打在了闻人景身上。 端和在一旁看着,怎么觉得怎么自己求了个请之后打的更厉害了。还有,兄长说的什么话,什么吟诗赋对的宴会可以送帖子……不可以!她不会!! 不过,端和摸了摸下巴,要是什么品茶吃甜点画画弹琴啥的,倒是可以。 闻人景一边躲闪,一边瞪大了眼反问,“吟诗赋对的宴会?你确定一个在私庄上种昙花拿来炒着吃的人会想去那种宴会?” 郡主的私庄有半亩昙花,等到开花的时候摘下爆炒肉丝或者拿来做昙花饼。 总之,燕楚的端和郡主,今上的堂妹,脑子里只有吃的,就连爱花也是为了方便以后吃花。闻人景想着还对着端和啧了一声,可惜了如此风华的郡主,是个只知道吃的货。 跟在端祀身后的缇骑闻言抽了抽唇角,赶紧抿唇抑住唇角溢出的笑意,种昙花炒着吃……端和郡主果然一心在吃上,也难怪那么多贵公子明里暗里撩的人全无反应。 “你闭嘴。”端祀白了他一眼手下愈发凌厉,说得跟他没吃过一样。 端和盯着那些低下头抖着肩的缇骑,耸了耸肩,又想起爆炒昙花的清香,忍不住开口,“想笑就笑吧,但是昙花炒着吃真的很香。” 躲在一旁的缇骑沉默......没事的,他们受过训练的,只是抖抖肩而已。 “你们可以试试,还有昙花饼。” “......谢郡主好意。”缇骑中一个看着明显比其他人高一级的人握拳作揖,拜谢了一下说起吃的眼冒星光的郡主,他家没有昙花,他也养不起昙花拿来吃。 “唉!别打脸。”正在和端祀过招的闻人景嚎了一嗓子,连忙退了几步,端祀这个不是人,分明比他还小一岁,怎么到现在打起人来这么狠,手法娴熟凌厉,没有一点花哨多余的招式。 不过幸好看着手重落到自己身上减了力气,力道控制简直非人。 端祀不言,快要打在闻人景面上的剑柄却是倏然一转落在他的肩上,然后快速收势。 闻人景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打脸。 端祀觉得他可能会错了意,“打脸闻人夫人会看到。” 闻人景拍了拍衣袖,“不用解释我知道。” 他居然有点庆幸因为赵如兰上门让端祀在初夏宴进行中途上门,要不换平时一定是约去校场和树林,然后被打的半残......果然找郡主这事儿做的无比正确,郡主一句话,端祀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比起以往简直堪称温柔。虽然手法看上去凌厉,实际没什么力道。 端祀将绣春刀重新悬在鸾带上,“下次这点破事儿不要找我。”他人到北镇抚司没多久闻人景的人就找了过来,他到北镇抚司任职的第一天,居然是给闻人景的风流债擦屁股。 “不行,不找你我可能会被缠好些日子。”闻人景闻言脱口而出,他对自己认识的彻底,对端祀也认识的彻底,到底是皇亲国戚,能力出众到你根本想不到一个不及弱冠的人会有能有多大能力。 反正端祀的人无比好用。 端祀侧目,在闻人景身上撇了一眼,“下次,我可以考虑从根源解决问题。” 虎狼之词!闻人景胯下猛地一凉,妈的太狠了,他在慧正殿交的什么朋友! “赶紧回去。”端祀无心和他废话,唤了胞妹一声向外走去,身后缇骑赶紧跟上。 “宴上还有长公主和韵妹,我等会儿回去。”端和出言,她可没忘了跟她一起来的端韵。 郡主不给世子面子,就是给他面子,闻人景面上一笑,挑了挑眉道:“我送送您?” “不用。” 端祀的拒绝简单明了领着缇骑绝尘而去。 “开心了?”端和看着闻人景眼中的笑问了一句。 端和眼上笑出了月牙,盯着他一字一句启唇,“你没吃过本郡主的昙花爆炒吗?” “吃过吃过!”闻人景见势不妙感觉退了几步。怎么没吃过,郡主去了宁江最好的一点就是吃的多,他跟着蹭饭胃口都养叼了不少。 “那你前面的话什么意思?”端和可没忘了他在那些人面前的话,这人的嘴才是败坏她形象的祸端! 眼见郡主已经提起衣摆 ,闻人景赶紧出声,“没什么.....没什么。” 小姑娘打人不疼但踢人一点儿都不含糊,而且脚法深受端祀真传,有的时候他还躲不过。 “让你在锦衣卫缇骑面前败我形象!”四下无人,端和也不摆郡主架势,既然衣摆已经提起,这一脚自然得下去。 闻人景一脚踢上了小腿肚,差点绊在地上,只是依旧讨价还价似的开口,“一脚一脚,不能再多了。” 当年多软一姑娘,怎么就成了这样,端祀个暴力狂,也不看看把郡主带成了什么样子。 端和将衣摆放下,眼睑微抬,“你就贫吧,下次别去偷我给兄长的吃的。” 也不知道谁吃的最多。 该吃还是得吃,闻人景笑。 “回去吧,母亲该等急了。”整理了一下衣上褶皱,闻人景道,抬首见人已经走在了前面,赶紧快步跟上。 …… 燕北皇都,奉京。 燕楚与燕北之战已有六年,燕楚铁骑一路向北,如今打的居然只余奉京十七州! 燕北帝盯着案上军文红了眼,手上施力在上面捏出一个凹痕,谁能想到燕楚皇太弟居然有孤若笛傍身,还有一身不输胤康帝的内力,引魂曲一出,他的人当场就能死一半! 端辘果然是个好兄长,如此神兵居然就扔给了还是太弟之位的端轼。 “外面什么情况?”燕北帝疲倦地揉了揉额头,不过四十岁的鬓上已经染了灰白,眼下是浓重的青色,燕北如今只余奉京十三州,燕楚大军就守在十三州外,奉京到处人心惶惶,他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从殿外疾步入内的太监总管愣了一下,像是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垂下头去回答道:“陛下......还在耗。” 燕楚本就强盛,再加上新作物提供的粮草,军备充足铁骑勇猛,如今已经夺了燕北大半领土。更有燕楚皇太弟受胤康帝之命,不猛攻只在奉京城外慢悠悠地转悠,封城禁出,但凡有人出城就是死。 燕楚铁骑在燕北奉京城外守了半月,燕北人心倒塌只有一个条件——降旗投降。 燕北帝扔了手上的笔,“让他们耗吧!”奉京国库物资齐备,燕楚的人带着大军守门,也不怕先饿死他们。 “只是……今日峄城王等人已经在城中降了半旗。”太监总管额上冒汗,也不敢擦拭,只能垂下头去盯着大殿上暗红的地砖。 一句话,殿内侍女侍卫已经跪了一地,只留下叩首的黑色脑袋。 啪——燕北帝一掌拍在面前的案上,睚眦欲裂,头发几欲竖起,降半旗!他还没死呢! “峄城王是不想活了找死吗!”燕北帝厉声出口,“人呢,给朕抓进宫来!!” “陛下……峄城王已经携军往皇宫赶来。”燕楚与燕北长达六年的战争,直接暴露让燕北埋在深处的祸引,今上不顾他人所言一心想取燕楚皇太弟首级,阁老言官的话都不听,致使西地暴乱,各路王爷揭竿而起,如今早已形成了以峄城王为首的反皇党。 如今燕楚的人就守在城门外,峄城王一派居然只想着怎样将陛下从皇位上拉下去。 “反了反了,一个个的都是活的太久了!”燕北帝怒的双手发抖,本就燥郁的胸中一股血腥直冲喉咙,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一个峄城王而已,不过是他心情好给他们留了一条命的狗,居然想着逼他退位投降,“神策军出,给朕全杀了,”燕北帝眸间泛红,似是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 燕北都只剩下奉京十三州,乱世里的暴.乱者居然想轻松夺得大权呵。 燕北帝的话落,便有一队骑士自殿外入内,动作整齐划一,披坚执锐,领首一人跪地领命,“是!” 传令的总管太监一怔,神策军!燕北最后的保障,局势已经沦落到如此地步了吗。 ※※※※※※※※※※※※※※※※※※※※ 感谢在2019-11-27 20:26:43~2019-11-29 23:27: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上君哀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血洗奉京 奉京十三州外, 燕楚驻地。 帅营里的皇太弟面上清冷, 只是看那微微弯起的眉眼知道心情不错。 韩集自帐外掀开帘子走近, 一眼就看到了帐内静坐的皇太弟,韩集一愣, 即便盯着皇太弟看了几年了,可对着帐内一袭常服的皇太弟还是有些不自然。 六年了,主帅棱角分明的面上没有丝毫变化,眉目平静冷然如初。他未曾见过今上, 但也知道今上与皇太弟一母同胞,长相有九分相似,所以他一直会怀疑这里坐着的到底是今上还是皇太弟。 今上是不是真的和皇太弟长得一样? “如何了?”端轼在自己帐中比较随意,为两人斟了茶自案上推了过去,“坐吧, 外面冷。” 燕北位北, 这里的气温偏低,燕楚的人多会不习惯,所以营地里一直会备上热茶。 今上大概不会有这样随和的语气了,韩集心下刚起的念头就在皇太弟温和的声音中消了下去,坐在了皇太弟对面出言道:“峄城王的人顺利引出了神策军。” 想见今上他还是等着班师回朝的那一天吧。 端轼举起热茶酌了一口, “我们的人混进去几成?” 韩集也喝了一口, 一点儿也不浪费,皇太弟帐中的一定是最好的, 说不定还比今上用的好, 不多喝几口都对不起随和的皇太弟, “六成,峄城王的人本就是各地暴.乱临时凭凑在一起的散军,不难安排。”两国交战,燕北内部居然已经腐朽至此 ,北伐胜利简直就是天命所归。 端轼颔首,灭了神策军奉京城里的燕北帝就是被拔了牙的野兽,就等着被他带回燕楚吧。 “应该很快就能结束了。”端轼起身走了出去,出了营地看向奉京的方向。晴空万里,流云舒缓倒是好天气,只是不知此时的奉京城内血流了多少。 困兽之争,必输无疑。 瑞京皇城。 近日斥候军报愈加频繁了,不过再无加急报。 乾清宫内,胤康帝正看着北伐军报,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轻轻挑了挑眉。 坐在一旁的几名内阁大学士何其人精,胤康帝一个表情他们能掰碎了分成百种,是喜是怒自然清楚,当下语气也轻松了几分,“不知陛下看到了什么。” 胤康帝将军报折子往桌上一扣,“北伐之战快要结束了,燕北峄城王带人逼宫,奉京禁卫军死了个七七八八。”禁卫军一出,也就说明燕北帝没了退路。 “皇太弟英勇。”礼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闻人慎赞了一声,“想来再过几日就可班师回朝,臣这就去着手筹备接风宴。” 胤康帝点了点头,唤了一声,“李全。” 李全上前,只是手上拿着几个册子。 “这是朕这几日想的字,诸位爱卿挑一个吧。” “这是?”太傅兼文华殿大学士权儒礼将那几个册子扫了好几眼,都是些好字,看了废了不少功夫。 胤康帝一手扶着脑袋,薄唇轻启,“给那小姑娘的,论功行封,这么多年了总也不好什么不作为。”高产作物在燕楚投产几年了,产量逐渐稳定,不说军备粮草,就是如今田税相比减轻,地方黎民矛盾都因粮产稳定而平和了许多,牵一发而动全身,那小姑娘怕是自己都不清楚此举对燕楚带来了多大的助力。 论功行封。 在座那个不是人精,论功行赏,论功行封,一字之差,失之千里。当下便懂了什么意思,只是心领神会没有说话,在折子上细细的挑了起来。 ...... 又几日瑞王府中,端和将自己抄到一半的诗集合上,许久不提笔,不过写了几个字就腕上发疼。 北地战事仍在继续,燕楚稳操胜券。北伐之战打了六年有余,皇太弟自领兵北伐之后,六年间仅回过四次瑞京,每一次都来去匆匆,偶尔回京一次还不等有人发进宫拜访,就已经传来消息说人已经出了城。 以前她还会担心小儿子战场失势,当时如今局势已稳,端和也不担心了,整日待着府里躺咸鱼,想出去了就随便翻个帖子出去逛逛,顺便带上端韵。小姑娘也到了习艺的年纪,出门搞搞人际关系都能当放假,开心的很。 瑞京这几日颇为热闹,燕北皇城奉京十三州沦陷,皇太弟于奉京降下燕北旗,升上燕楚旗。似乎过几日就会整顿大军班师回朝,一同回京的还有沦为阶下囚的燕北帝和燕北皇室。 所以稳操胜券几个字也不尽然,应该是凯旋而归。 端和抬首,案上除了自己抄诗的宣纸外还挂着一张画——血洗奉京城。 她画了两个月,大致有两个色彩基调,上是奉京的苍穹水洗的蓝,下是人血似的红,奉京城琼楼玉宇层台累榭,雕栏玉砌美轮美奂,只是丈高的宫门外是手持兵器的将士。红色的燕北禁军和以峄城王为首的乱党相对峙,伏尸千万,在地上注成血河,身后的奉京城门出是燕楚大军压境。 画很长,分三个部分,一是燕楚大军压境,二是奉京皇城之战,最后是血海中皇太弟升起燕楚旗。 皇太弟罩甲铁骑,一手握长剑挑下燕北旗,另一手上扬起了燕楚旗。 她自己画的,燕楚的绘画手法加上前世的水彩手法只草稿她就画了七天。 北伐之战的细节如今也不是什么密事,她听到最多的就是血洗奉京,听闻燕北以峄城王为主的乱党派将燕北帝逼入皇宫,皇帝禁军当天就奉燕北帝之命诛杀贼党,可未料其中有燕楚士兵,奉京城当日沦陷,燕北帝气的差点晕厥,最后居然下令封城血洗奉京。 燕北帝就是个疯子!奉京守在城中的百姓官吏有一半死在了燕北帝手中。 端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花时间画这样一副画,只是她听人说的时候脑中已经成形,所以就画了下来。 挂在墙上应该能彰显一下燕楚国威。 将适才搁在案上的毛笔握起,沾了墨汁端和提笔落到那张画上,“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端和盯着画上天色看了看,分明是好的不能再好的天气,却偏偏在其中看到了“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的感觉。 可能真的会有这种感觉,只不过无关天色,而是来自燕北帝的屠城之令。 端和倏然冷笑扔了笔,想起这首诗的最后一句“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呵,燕北的人就算想为君死,谁知道最后是君令死。 华兰步履平缓,手上拿着一封信,在门外停了下来,轻声道,“郡主,权公子派人送了信。” “拿进来吧。”手上染了墨,端和拿起帕子擦了擦手道。 华兰将信放在郡主案上然后退下,郡主喜欢一个人待着这是府上人都知道的规矩。只是华兰退下去的时候余光瞥见那副足有一丈长的画还是不禁有些呆愣,到底是早慧的郡主,平日不显山露水还好,如今这副画怕是瑞京无人能及, 端和从华兰手中接过信拿起看了看倒是有些意外,信上印着的芒星图案不就是她送给程理清的平安扣吗。 多少年了终于知道给自己送信了,再不给个消息她都快以为他真的死了呢。 将信纸展开,端和一字一句的读下去,到底是几年不见,话多了笔法也见长了,笔锋凌厉,字体飘逸入木三分不输名家。 一字一句看了过去,端和微微蹙眉,还是没说自己在哪里,只是有说大概今年会回来。 瑞京的破孩子长大了就连人在哪儿都不知道了,真是让她操心。 没什么实际的话,端和一眼看完就将信给又折了起来扔在一旁。在身后的书架上翻找出写信的纸,沾了墨提笔回信。 端和笔下不停,只是程理清的信也让她想起了一件瑞京的一事,这事算的上隐秘,整个瑞京知道的人应该不过五指之数——燕楚新的郑国公不举了。 端和想起这件事心情就舒坦,也不知道是哪位勇士看郑国公不爽,居然直接让人不举了。只是郑国公的人一直压着,如若不然怕是整个瑞京的人都得唏嘘哗然一番。 程道远十五年的时候出丁忧成了真正的郑国公,可不举之事十三年就有的。他倒是厉害,不举两年了也不见郑国公府里传出一句闲言碎语。 端和笔下不停,写了七八页才停了下来,想回的也回完了,收笔拿起案上的信封将其包了起来。 她也没说什么,只是骂了一下为什么这么多年什么事也不说,事情不说就算了连人在不在都不告诉她,她都以为他真的不在了,结果今天突然来一封信,靠,都四年了这人是才想起她吗?人没回来写个信,怎么以前不知道写信,下次来信记得把人也带上云云。 大白话,端和也懒得纠结措辞,反正她骂爽了。 “华兰。” 华兰从门外走了进来,端和将手里有些厚的信封递给她,“让人送过去。” 华兰接过信垂首应了一声,“是。” 城墙 程理清收到信的时候人尚在寻州, 四年了第一次写信, 已经少有波澜的心下居然难得有些慌乱。 从慕昭手中接过信, 信封的触感和厚度一同传入掌心,程理清微微错愕, 这厚度应该写了不少话。 还挺能写的,程理清唇上勾起笑意,摇了摇头将信打开,他倒是有些期待这小姑娘说了什么。 素笺黑字, 是她的字——行云流水,秾纤间出。端和确实是个才女,精书法,工绘画,通音律, 只是她有多优秀她从来都不知道。 一字一句的看去, 程理清面上笑意一僵,不由地抬头看向站在下首面色淡然的慕昭,“......这真的是郡主写的?”七八页纸全是骂人的话,时不时的还有几句粗语。 慕昭点头,语气沉着, “郡主亲笔。” 程理清眉目轻皱, 看着纸上笔墨收尾潇洒,想来骂的十分畅快, 说不定他要是站在她面前还要被打呢。目光下移重新回到信上, 又细细看了一遍。 骂人的本事倒是一点不减当年, 落款处还有几个溅落在上面的墨滴,看得出是真的对他有怨气,只是当他视线重新落在最后的几字上时目光一顿——下次来信记得把人带上,无人不见信! 程理清眉目当下舒展笑了笑,果然还是那个口是心非的人,四年没见过她了,也不知道是何模样。当年就靡颜腻理让一众公子跟在身后偷偷看的小姑娘长大了,该是怎样的风华。 将信收回信封中,程理清将其中内容细细的品了几番,想来她写信的时候也是一边骂一边写的,不过她骂的也合情合理,确实是自己跑到了楚元还没留下一言一语。 抬首直视面前沉静的慕昭,程理清捏紧了手的信沉吟开口,“你回去吧,回燕楚去。”慕昭到自己手里已经好几年了,他总不好一直用她的人。 他早已经用不上慕昭,只是身旁有她的人能让他记着自己也曾是瑞京不可一世的小公爷。 那段人嫌狗恶的日子里,父亲与端和就是他的日月。 慕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退回几步站定,俯身行礼道:“小公爷就此别过。” 魏栖来的时候只有程理清一人,眼中还盯着那份信,见此不由笑了笑道:“孤猜那小姑娘一定骂你了。” 程理清抬首瞥了他一眼,继而收回目光,“没有。”他觉得不是骂,反而有种怀念的亲切在里面。 魏栖瞥了一眼他手中信封,这么快就收到了回信还这么厚,一看就是意气用事想到什么写什么,一个四年没有音讯的人突然写信,照那小姑娘的脾气,嘴那么毒,不骂个几页才怪。 不过程理清不承认,他也没必要揪着,“楚元帝快不行了。”这老东西挺能活的,他当时还以为他最多撑个四五年就死了,结果这人守在宝座上一躺就是七年。 “楚元帝的遗诏在海清殿的匾额上,你自己看着办吧。”将手中快握出汗的信放在身旁的桌上,程理清这才开。 魏栖在椅子上摸了摸下巴,一手从腰间摸出折扇打开,“摄政王的人最近盯的紧。” “自己处理。”程理清不管他,每次都是自己的人,他这个皇太孙未免太轻松了些。 魏栖才扇了两下的折扇一合,在手上掂了掂,“你是太尉,手上自然不缺人,孤前些日子才接了摄政王手上琐事,忙的很。” 程理清瞥了一眼他,没有说话。 只一眼,魏栖就从其中感受到了明显的威胁与压力,当下妥协出口,“孤来,孤来。”一个孤立无援只剩下亲信的摄政王,果然这人不会帮他。 程理清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了看,半晌才道:“手下动作快些,我在信上说了今年会回去。” “哦。”魏栖不以为意,只是点了点头,反正今年才过了一半,还早。 程理清孤冷的身影中凭白出现了一股落寞,“我想早些回去。”去见她,去处理了程道远。 魏栖玩扇子的手一顿,沉吟道,“好。” 回去当他的小公爷吧,总比楚元人人畏惧的太尉好些。 ...... 瑞京越来越热闹了。 北伐之战燕楚大胜,燕楚疆域直接向北扩张了原本的三分之一,皇太弟还未领着大军回京,胤康帝已经将燕北区域划分好,共设六省,并选好了人在各省设承宣布政使司,其中奉京十三州更是直接命名为北地。动作之快,怕是能气得如今沦为阶下囚的燕北帝当场吐血。 燕北,真的成了燕楚人口中的北地。 大军得胜,今上下诏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瑞京这几日最热闹的话题,已经从朝堂琐事换成了以皇太弟为首的北伐兵马走到了那里,回京路上那里的百姓夹道相迎高呼千岁。 百姓对将士天生的拥护,瑞京的人则不然。北地征战,燕楚物资军备最先考虑的都是北伐需要,一切北伐为先。虽然北伐对瑞京的达官显贵没什么影响,可因战事今上都停了万寿宴,他们也不好在今上面前奢侈。如今皇太弟回京,瑞京欢喜的可不止想在今上面前蹭个脸熟的官员,还有瑞京的富贾和关在各府后宅里的夫人小姐。 端和在长乐主街逛了好几圈,东市西市也逛了好几遍,到底是大军回朝,街上铺子彩楼上已经挂了各式的彩绸红灯,一点不输今上的万寿宴,贵府千金、巡街衙内、街上小贩个个带了喜色,怕是就等着皇太弟携军而来打开城门。 她也好久没见过小儿子了,不过不说她,怕是连今上都没怎么见过皇太弟。 “郡主,今日要去那里?”跟在端和身后的华兰眼见郡主提起裙摆疾步向前,连忙也快步跟上问了一句。 “叫小姐,去城墙。” 瑞京掌权的大人有自己的消息来源知道大军何时归城,可百姓不知,故而近日都会有许多人守在城墙边上等待大军入城,所以瑞京最热闹的已经不是长乐街而是入城的城墙下。 已近酉时,天色渐暗,人流却不见丝毫减少,端和才走到瑞河就被眼前之景给怔在了原地,七夕未到,瑞河自近由远的河水上已经飘了不少荷灯,荷叶上盛着一盏盏精致的荷灯,橘色的烛光透过荷灯在水面摇曳,一盏盏在瑞河上随泼逐流似星河落入。 身后有小姐娇俏的声音,“七夕未到,买河灯做什么?” “大军得胜,沾些喜气,盈儿可要一盏?”男子似是在笑,问了一句。 “小姐买荷灯吗,二十文一个。”是一个老伯的声音,还喘着粗气。 那声音就在耳边响起,端和侧首,是一名老伯,身上担着竹编的筐,竹筐编的结实无缝,从外面根本看不出里面有什么。只是看他面上削瘦,面皮都像是贴在骨架上,端和还是不由开口道,“拿一个吧。” 老伯面上一喜,笑容溢于言表,连忙将肩上竹筐往地上一放从里面拿出一个荷灯,还不往忘从竹筐中拿出一节蜡烛递给她,大抵见看她面善,又或是别的原因那老伯伯面上带笑开口,“小姐拿好,这荷灯可是小老的传家手艺。” 身后的华兰自荷包里掏出二十文递给老伯,端和将手里的荷灯拿着看了看,不说别的就着花瓣的颜色深浅次第晕染就比她见过的多数荷灯要好的多。抱着手上的河灯看了又看,端和侧首看了看瑞河徐徐飘过的河灯,两相对比自然能看出好坏。 端和笑了笑,对那老伯点了点头,“老伯手艺一绝。”荷灯制作各家不同,或纸或布,可这老伯的荷灯却有一种似纸非纸,似布非布的触感,反而有一种薄纱的飘逸,而且荷灯形神俱佳。 这手艺,想来也就比宫中的差点。 那老伯乐呵地一笑,分明瘦的几欲皮包骨的居然笑出了几分红意,“小姐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只一瞬,端和在他削瘦透白的面上看到了红意,继而又灭了下去,像是在风场中的蜡烛,扬起倔强的火苗后归于平静。 老伯嘴上呢喃着一句喜欢就好,从地上拿起竹筐的盖子扣上,又将其抗在肩上缓缓离开。 那瘦削的老伯颤巍着步子离开,端和看着他肩上的的竹筐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小姐要笔墨吗?”华兰见郡主抱着河灯盯着那老伯看,也不记得点河灯,轻轻地问了一句。 华兰垂首看着郡主怀中的荷灯,手艺确实算好,只是那老伯明显一身死气,也不知道郡主怎么会从他手里买荷灯。她见多了这种人,多半是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或者觉得人生无望,这些荷灯卖完怕是就不打算活了。 那老伯眼中无光,穷而向生还是穷而向死,她看的明明白白。 “不用了。”她没什么想写的。 端和抱着河灯又走了几步选了一个人少的地方,将手中的荷灯轻轻放入河中盯着那灯随波而去,端和过了桥继续往城墙走去。 她本来就没打算买荷灯,只是看那老伯瘦的皮包骨才会买。 “大肉包,两文一个!” “姑娘买簪子吗,最近的新品。” “酥饼油茶,卖酥饼油茶。” “……这可是新上的花纹,再压价儿,不卖。” 越往城墙方向人流越多,商贾小贩在距城墙两丈外的地方开始摆摊贩卖,自此向内城内衍生,素衣的商贩在瑞京的城墙内将人间生气释放到了最大,瑞京的奢靡之气也在一瞬间被调和的接了地气。 酒水吃食,布艺贴花首饰,果蔬零嘴儿,守在摊前的人年龄或大或小,或男或女,还有女子抱着孩子售卖绣品。 “老板来一个菜包。”端和自掏腰包买了个包子。 这场景让她想起了自己前世在学校的时候,出了学校就是一条小吃街,不同于城市外的方正整洁,那条狭长的街巷里都是小贩摆的摊子,在两边留一条细细的缝隙摆放,只是中间流出一条人行道,学校旁多半是买吃食的,夜里热气翻涌,行人拥挤上前,吃的一身汗,摊位后是各种矮桌板凳,那里是最有人气的地方。 “你吃么。”端和咬了一口包子问华兰。 华兰摆手,“奴婢不饿。”分明出来之前才吃过,也不知道郡主是怎么做到一路吃,还有肚子拿来吃包子的。 闻人景人在城墙上往下一看就看到了下面啃包子的端和,当下从墙上翻身而下,压低了声音道:“姑娘如此美貌,怎的敢往这里跑。” 端和瞥了他一眼,一点也不意外,这声音就算刻意变了她也知道是闻人景那个货,“你怎么在这里?”按照他的脾性,不应该在长春街的花楼里面吗。 闻人景挑眉,指着城墙上适才他挑下来的地方道,“陪未来夫人出街。” 不等端和向上看去,闻人景说的未来夫人已经从城墙上走了下来,葱白的指上提着裙摆,步履轻盈,“见过郡主。” “是常小姐啊。”面前的女子一袭白衣,面色恬静,通身气质大方典雅,正是素有美名的大理寺少卿之女常宁。 只是……端和的目光在闻人景和常宁身上来回看了好几圈,闻人景哪来的狗屎运把瑞京城中不输长公主的美人儿给骗到手里? 郡主这个眼神,闻人景都不用细看,就能在里面看出十几种嫌弃和百种疑惑,当下挑眉,“府上已经下了聘书选了请期,就等过些日子迎亲了。” 常宁笑了笑点头,似乎对这门亲事极为满意,听着这话还一手慢慢的勾住了闻人景的衣角。 “常小姐算你半个嫂子了。”闻人景一手拍了拍端和的脑袋,另一手回握上了常宁。 端和对着常宁点了点头,把手里的包子啃完对着闻人景的肩也拍了拍,“我记下了。” 她回去一定会告诉兄长的。 “此事还是不要告诉瑞兄的好。”这小姑娘又笑得一副花开了的模样,肯定没什么好事。 ※※※※※※※※※※※※※※※※※※※※ 感谢在2019-11-30 23:39:25~2019-12-02 22:0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上君哀 2瓶;柚子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人嫌狗厌 闻人景这货知道自己领了妹子还从城墙上跳下来喊住她, 除了显摆一下自己有媳妇儿这个事实, 还顺便让她觉得自己又大又亮。 三人在城墙下走着,端和亲切的挽着常宁的衣袖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三人行必有一电灯泡,为了不当电灯泡必先掌控先机。 所以不能让他们两个手牵手走, 闻人景喊住的她, 这结果他也得受着。 “也不知道大军到哪里了。”常宁看着瑞京城墙下的热闹非凡, 不由开口道。 她今日来此无非也是想看看瑞京的民风, 听将军府的小姐们说瑞京的城墙下集齐了燕楚的三教九流, 人生百态。而且这里认识他们的人不多,可以和景郎说些私语, 只是如今郡主在旁也不好意思和景郎说话, 只能就大军回朝一事开口。 闻人景跟在身后, 闻此出言道:“路途遥远又是大军,回京不比出兵, 怕是还需一月。” 端和跟着点了点头, “兄长也这样说的,而且听说闻人大人已经备好了接风宴, 到时热闹怕不输春节。” 常宁声音温吞,有着大家闺秀的大方,隐隐也能从中听出些丝丝娇俏来, 自然比一般的瑞京小姐更惹人, “我看如今都已经有了几分节日喜气, 景郎……” 常宁这话说到一半, 惊觉不妥,当下以手掩唇,将预说出的话吞了回去,还轻轻的摇了摇头向后退了几步。 这一声景郎惊的可不只是常宁,还有端和,两个字吓得她立马就松开了挽着常宁的手,又见美人面上一红惊的像兔子,忙道:“华兰,今日出门……兄长是不是说回去有事相商……” 只是这话说的常宁本就有些红意的面上更红了,“郡主也拿我打趣。”郡主虽然嘴上在问丫鬟,眼神却一直在自己和景郎身上转了好几圈,满是兴味。 她一直听景郎说郡主是个没正形爱闹的,可不曾想过郡主打趣儿的方式如他胞弟一般,没个正经。 闻人景习惯了端和的庸俗,只是见常宁面上泛红眸间笑意又深了些,也没有出口的意思,在旁边静静的看着。 端和面上打着哈哈,“宁姐姐与闻人公子想说什么便说吧,当我不存在……就当我是空气。” “什么是空气?”常宁盯着她。 端和抿唇一笑,“我就是。”说完脚下不停向后退了几步,给两人留出空间,她果然只有当电灯泡的命。 常宁见其向后退了几步,更不好意思了,连忙上前几步欲拉端和,“如此不太好吧。” “没事,不用管她。”一旁噤声半天的闻人景终于说话了,一把拉住了常宁的手,将柔荑握在掌中轻轻的摩挲了几番,启唇低语,“她自己会玩的很,不必介意。” 端和在后面看的瞪大了眼,闻人景这话说的语气简直和端祀一模一样,只是重点不在这里,她居然磕到cp了!! 端和眼中发亮,自我感觉在两人身上加了滤镜,及其厚重,闻人景这一把拉住姑娘低语的样子像极了她宁江小贩手里买的话本故事里的男女主。 啊!磕cp原来如此美好!! “对的,宁姐姐不必管我,出了瑞河我也该回去了。”天色又沉了几分,身旁的小摊上已经有人往在挂摊上的灯笼里添上蜡烛。 烛火在小商贩手里依次点亮,像是在瑞京暮色笼罩的夜里点上一颗颗星星。 “居然私自售卖我李家荷灯,老不死的我看你今天想死!” “如此劣质的荷灯只适合踩在脚下,给爷全踩了!” “偷了我们家祖传的手艺还跑在爷面前卖……呸!” 人群熙攘,前方传来一人粗着嗓子的怒骂,端和定眼一看,秀美顿时轻蹙,这不是适才给自己卖了荷灯的老伯吗。 老伯本就瘦的几乎皮包骨的身体已经被人推搡的倒在地上,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看他的面色十分痛苦,装了荷灯的竹筐倒在地上,里面叠放整齐的荷灯落了一地,正被人一个个的用脚踩烂。 荷灯的竹架自那些人的鞋底发出一声声脆响,每响起一声脆响,端和都能在老伯眼中看出一份死寂与埋藏在深处的怨恨。 其中有一人着藏色衣袍,衣着体面,头发梳的光亮顶在脑袋上,“这荷灯可是我李家专有,你个死老头子哪里偷学的手艺。” “这李家恶霸又要欺负人了,唉。” “方伯许也不想活了,怎的还能自个儿卖荷灯。” “听人说是李家的人在瑞河边上看到了一盏方伯的灯,当下就知道了人在瑞河边,这不给拎出来了吗。” 闻人景与常宁也停了下来,见此也是皱起了眉。 闻人景认识那个头顶冒油的青年,瑞京小有名字的李家作坊的公子哥儿,家境凑合,论跋扈恣睢倒是没几个人能比。 李信然从下人手里接过那个从瑞河捞出的荷灯,笑了笑一把将其扔到了方柏脑袋上,“如此破烂,居然还敢拿在大街上卖,爷不嫌麻烦给你捞起来了,不如你死了我烧给你?” 他说完,还蹲到地上用手拍了拍方伯的脸,“哈哈哈,要不你今日给爷表演死一个?爷也可以大方给你多烧几个灯。” “方伯也是可怜,好好的手艺被人偷了不说,如今还被狗反咬,落得如此境遇。” “李家荷灯贵了五文钱不说,粗制滥造,唉,可李家这条疯狗我等也惹不起……” 端和面上倏然一冷,在身后两人压低了声说话时已经从腰上抽出了鞭子,一手扬起软鞭在空中结出鞭花,顿时空中一声脆响。 一手向下,软鞭直直的落在李信然手上,打在他拍人的五指间。 闻人景眼见郡主出手,手上抬起的折扇轻轻的放了下去,面上一笑,对常宁道:”宁儿可以看看郡主凶起来什么样子。” 说完,又笑着为她补了一句,“真的很凶,夫人以后定不能与她多有来往。” 一声夫人,常宁听的唇上收不住的向上扬起,轻轻的点了点头,回握住了他的手。 闻人景眸间笑意又深了些,他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常宁虽是瑞京出了名的美人儿,可对于□□却单纯的紧,也不知道大理寺卿是怎样教女儿的,教的特别可爱。 比他见过的女子都可爱。 不过郡主拔鞭可不常见,闻人景带着常宁向前走了几步,但是这一点不影响郡主的手法,当年在慧正殿一定没有少跟着郑国公府的小公爷学。 “啊——□□大爷,是谁敢打本公子!”李信然疼的手下一颤当即缩了回去,本还算清秀的面上换凶狠,在人群中扫了几眼,厉声喝道。 李信然看着头上冒油,身体却是一点不虚,不过缓了一会儿就已经不疼了,只是盯紧了手上握鞭的端和。 “是你打的爷?”李信然揉了揉手指,目光狠戾。 “华兰,去吧老伯扶起来。”端和凝眉。 李信然闻言侧首看了一眼跪地的方伯,扬声不屑道:“给爷看着,爷手里的人哪有那么好扶。” 这个老不死的都多大了居然还有姑娘为他出气呵。 华兰当下上前将人给扶了起来,李家的下人脚一动就会被凌厉的软鞭挡在原地。 是端和的鞭子。 李信然看的憋屈,自己撸起衣袖,挑起半边唇角,“谁家的死丫头也敢在本公子面前撒野。” “我是你爹!”端和冷笑。 这一句,不仅气到了成功李信然,场外看戏的人也乐了,憋笑声当即在人群中响了起来。 “操!敬酒不吃吃罚酒。”李信然对地啐了一口,面上狠戾,“一起上,一个娘们而已。”真以为手里拿个鞭子就能当郑国公府的小公爷? “那你先给爹敬个酒?说不定爹爹心喜就喝了呢。”端和心下发冷面上反而对其笑了笑,轻佻的开口。 李信然纵横集市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姑娘给噎的说不出话来,当下胸中一股怒气,简直想上前将人踹几脚解气。 闻人景面上也是微微错愕,唇角轻轻抽了抽,他还以为端和会直接亮身份,怎的还在这里对上话了。 不过听她骂人果然很有意思。 “郡主会武功?”常宁看的紧张,可见景郎气定神闲的模样,以为是郡主有武功傍身。 闻人景摇了摇头,“不会。” 端和会个屁,不过是拿个鞭子做做样子,鞭法算不错,但是没多少力气。 华兰在一旁将那老伯扶起一看,怪不得一直不动,原来是腿已经被那些人给打断了。 华兰不笨,适才身后几的话一听就知道了,这李家公子就是给恶贯满盈的小人,此事郡主若是不知道还好,遇上了自然不会视而不见。 那个头上冒油的李公子带着人齐齐向端和冲了过去,带头的李公子面上带着得意的笑,端和冷哼一声,七八个人她才不会自己在这里打,她又不蠢。 顺势将手中软鞭一收,端和手上一摆对李信然无声吐出两个字——傻逼。 常宁只见那李家公子带着几个下人朝郡主走了过来,虽然知道郡主不会出事,可还是有些紧张。 掌心的小手动了几下,闻人景安抚性的拍了拍,“别担心。” 围观的人反应更大,又见那女子收起了手中长鞭,顿时面上 闪过一丝不忍,还有几人向后退了几步。 只是—— 局势收尾意外的快,围观之人甚至没来得及退几步,就见适才还一脸凶相的李家公子跪在了那女子面前。身后跟着作威作福的下人同他一样直直的跪在了那女子面前。 端和好些年没遇到纨绔子弟了,居然暗暗有些兴奋,只是她可没忘记适才那几人说的。 李信然心下惊恐,根本就没有人出场,可他已经跪在了地上,他想爬起来,可是肩上犹如千金之重。 瞪大了眼看向她,是她吗? 华兰已经将老伯从地上扶起,端和上去一看顿时怒不可遏,她适才见的时候着老伯虽然面上消瘦,可腿脚齐全,如今一看双腿已经被人用暴力打断了。 “是你的人打断了老伯的腿?” 那老伯本来一直趴在地上,见到华兰扶他的时候也不为所动,只是在看开到李信然突然跪在地上之上突然呵呵的笑了,眼中是带着大仇得报的欢悦。 “你说。”端和手指向后一指,正是适才在她身后耳语的妇人。 “这……”那妇人莫名被人点出,又见跪在地上的李恶霸瞪着他,面上为难。 李信然暗暗挑眉,得意的看着端和。 有他身后的李家在后面撑着,这里的人能拿她怎么样。 端和冷笑,厉声而喝:“我乃瑞王府郡主端和,你有什么不能说的?” 端和说完,隐在暗出的暗卫突然现身,手上举着一个牌子,上刻一个瑞字。 李信然面上得意在看到那个瑞字的时候就已经换成了惊恐,他就算再浑也知道瑞王府是什么出身。 被端和指着的妇人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自己居然被郡主点了名字,心下的疑虑散了个干净,在衣衫上抹了抹擦汗,顺便将适才的犹豫吞回肚子里,“回郡主,是李家见方伯的荷灯做的好,便让人照着方伯的荷灯做了一批货,还说方伯偷学了李家的手艺,不许方伯私自售卖。” “是吗?”端和看向李信然。 李信然被这眼神看的缩了缩脖子,当即开口,“不是…不是…郡主怎能听一人信口雌黄,这荷灯本就是我李家的手艺,只是被这老头私下学去了……” 那妇人今日有郡主撑腰,也不怯,直接拿出了骂街的脾气,“你…你胡说!我看你不爽许久了,一个纨绔子弟整日在街讨嫌,带着几个打手乱窜。今日借郡主之面,有什么话我也不藏着掖着。你敢说这荷灯是你李家的手艺!你们李家荷灯原先什么样如今什么样,照着方伯的荷灯学也没学出个东西,要价还二十五文……” 那妇人似乎说嗨了,擦了擦唇角的唾沫,一手叉腰继续道:“也就你们李家不要脸,窃了方伯的手艺不说还不让人在街上卖,这不就是想断了方伯一家的命吗!小人之举自己在店里大肆售卖,七夕未到荷灯就被你们吹上了天,你们李家敛财的时候怎么也不想想方伯!” “你…你……”李信然身上有暗卫施压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有被一个妇人指着鼻子骂了半晌,本就不好的脾气更暴了,“你个泼妇,妇人之见知道什么!” 端和站在一旁盯着方伯,方伯本来无波的面上居然被那妇人几言几语说的泛红,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眼神痛苦,似是陷入了回忆。 妇人也是个暴脾气,当下就指着李信然骂道:“我胡说?你也不问问街坊是怎么说你们的……人嫌狗厌!方伯如今卖荷灯都要担着严实的竹筐,哪个卖手艺的人会将自己的东西藏着卖?!你们李家能不要脸,还不能让人骂两句,如今郡主在上我还就偏骂!” 一语中的,端和一个惊醒,对啊,她就说那里奇怪,方伯如此精美的荷灯居然是在一个编的严严实实不露缝的竹筐里售卖的! 谁家的荷灯会这么买?! 那妇人骂的上了瘾,又转头问了一句靠在墙上的方伯,“方伯,您今日买出了几个荷灯?” 方伯蜡黄的面上露出虚弱的笑,“今日我只卖出了一个荷灯,还是姑娘……是郡主和善。”说完还看了一眼端和,“郡主是好人啊。” 不过端和的关注点有些奇怪——所以李信然的人从河中捞出来的是她放走的荷灯? 小像 不说端和, 就是如今跪地的李信然也是一僵, 他又不蠢,这话说的明明白白, 自己派人从河里捞出来的,还砸在那老东西脑袋上荷灯是郡主买的! 李信然绷紧了精神, 见郡主盯着自己砸了方伯的荷灯眼神莫名, 当即叩首也不争辩, 他怕自己一开口这个多管闲事的郡主就会想起那个是她买的荷灯。 不过他不说话端和可不打算放过他, 轻轻侧首将目光从荷灯上收了回来, 盯着他冒油的头顶出言,“所以你派人将本郡主的灯从河里捞了出来?” 李信然面色煞白, 心里骂脏, 当即以手抹汗, 言语模棱,“不是……不……是……小的不知道是郡主放的荷灯……要是知道, 就是借小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他今日是踩了什么狗屎运, 瑞京城内的贵人居然跑到这里来,老东西还真是好运!还有这劳什子的郡主, 好好的内阁小姐不当,出门逞什么威风! 适才指着李信然骂的妇人见他如此模样,当下在地上啐了一口, 从自己的摊位上拿起陶碗喝了一口水润了嗓, 似是没有骂够, 将手中陶碗往距自己最近的摊位上一放, 砰——一声,对着端和双手一举拜了拜道:“郡主可不能信这小人一面之词,民妇所言要是有一句假话,老天在上,民妇不得好死!” 端和一听……适才这妇人骂的时候,她就觉得此非常人,果然这毒誓也发的惊世骇俗,“……这誓言是不是有些重了。” 妇人不以为意,“民妇只求郡主一事,让这狗杂种不得好死!”这狗东西在城墙集市上惹了多少嫌,今日她也不忌讳,最好能让郡主弄死他,免得祸害街里。 李信然跪地的身型一怔,心中警铃大作,当即指妇人怒骂道:“你个无耻妇人,能言能语哄骗郡主,还想让我死,郡主!”李信然跪地一拜,“您可万万不能因为这妇人一面之词就让小的死……郡主如此天人,定不能受这刁民蛊惑!” “呸,老娘刁民?”那老妇闻言一撸袖子,“你个小杂种才是这里最大的刁民!我虽是妇道人家却也知道郡主为我燕楚寻来高产作物,农妇家中也收了一张郡主的小像,郡主人品农妇还是知晓的,断不会听信一面之词。” 只是农妇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看了一眼端和,剽悍的面上居然有些尴尬,“就是那小像粗俗,不得郡主半分颜色。” 在一旁看戏的闻人景当即笑了出来,垂首看了一眼身边同样面上带笑的常宁,“看到了吧,郡主很凶的。” 常宁盯着端和看了看,虽然对着那跋扈公子能说出那四个字,可到底是郡主好意,“是郡主仁心。” 闻人景笑了笑,在一旁静静的看戏,“什么仁心,就是闲,不过好在她的身份足够让她随意闹。”端和的身份还真是有些不寻常,旁人可能不以为意,可瑞京的人自然知道这其中有多少份量,此郡主可不同于那些乱七八糟的郡主,这位儿,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室。 ……端和也没料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一时间居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她的周边海报这大娘家里都有了?谁他妈画的,一定很丑! “郡主身份高贵,断不可听小人谗言手上染血。” 李信然觉得他今日脾气算好,可被一个婆娘指着骂了好几次还是让他心下怒气翻涌,语罢叩首,盯着地看的面上闪过一丝狠戾,不过一个妇人,居然如此不知好歹。待此事一完,他必要了她的贱命。 端和侧首,也不想小像的事了,看了一眼散落一地被这李家公子带的下任踩烂的荷灯,又见方伯枯黄的额上还有被荷灯竹架戳破渗血的伤痕。适才还对着自己笑着说喜欢就好的人已经被人打断了腿躺在地上。 端和盯着他看了半晌,才轻轻的抿唇一笑,缓缓开口:“没事,本郡主手下多的是人,手上自然不会染血的。” 暮色苍茫似画布上渲染的笔墨,速度极快在本就暗沉的天色里刷了一遍又一遍颜色,摊贩的点了蜡的灯笼却愈发透亮。 李信然闻言,因怒气而泛红的面上血色褪去。 端和盯着他,抿唇假笑,“自然,本郡主不会全然听信一面之词,所以本郡主会将你交由顺天府衙内审讯。” “郡主饶命!郡主饶命!”不等端和说完话,李信然已经砰砰砰的在地上磕头,语气不复适才,声音开始发抖,“都怪小的一时糊涂……小的一时糊涂……求郡主饶命!”李信然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事态之重,这郡主从头到尾就不是单纯的出气,分明就是想要了他的命! 此事要是换了常人他们家打点一下就好了,可他要是被郡主的人带过去 ,那还有人让他打点,他必死无疑! “顺天府的人若是没查出什么最好,要是查出什么,呵呵。” “你们李家如此做派,本郡主随律法将你送入顺天府可有不对?适才可是你跋扈恣睢,让方伯给你表演死一个,要不你今日也给本郡主表演一个?本郡主也可以让人给你多烧些灯。” 李信然跪地的面上一阵青一阵儿白,从来没想过自己说过的话会被人一句不落的还回来。 想了想适才这人似乎还拍了拍方伯的脸,端和照着他的样子蹲了下去,只是没有拍脸,学着他适才的吊儿郎当,端和盯着他敷衍地说道:“要不你叫本郡主一声爹爹,本郡主绕了你的狗命?” 闻人景看的面上发笑,又见握着手的常宁因震惊而粉唇微张,杏眸中满是不可思议,黑色的眸子里似乎将街市的烛光全部锢了进去,亮的不可思议。 “郡主此言……有些不妥。”常宁轻轻出声。 “习惯便好。”人人都说他是瑞京官宦子弟里最不靠谱的,可实际上不靠谱的是端和才对,因为你永运不会知道会从她的嘴里蹦出什么话。 可文雅可粗鄙,还带着几句可能你也听不懂的话,不点不同瑞京的天之骄子。 “欺人太甚!”李信然闻言赫然怒道,想从地上起身,可郡主身后的暗卫一直没有收过内力,他根本爬不起来。 端和从地上起身,一点也不介意那油头对着自己吼了一句,只是嗤笑,“你也知道这四个字,”语气一转,拔高了声,面上历色对其喝道:“街市跋扈,夺人手艺还不许其当街售卖,你想要了别人的命,本郡主便要了你的命!” 只是这一句说完,端和整个人一顿,微微侧身紧紧的盯着瑞河的另一端。 灯火通明处有一人牵着马缓步而来,端和面上带笑赶紧招了招手,“慕昭!” 慕昭入城是暗卫走之前传音入耳告诉她的,她有两个暗卫,身手内力都是上乘,慕昭刚入城就被另一个隐在暗处的暗卫发现了。 慕昭也是才入的城,可刚进城门他就发现瑞京的城墙下不同以往。 自从授郡主之名协助程小公爷,他虽不怎么回京却还是知道这里的人流是什么样的,只是如今才六月末,人流却已经有了几分节日之感,瑞河上居然已经亮起了许多荷灯。 可他才牵着马走到瑞河那里,就听一声脆脆冬女声,当下错愕,猛地抬首——他看到郡主对他笑了笑,面上是不曾见的欣喜,语气却是冷然的对着身后的人道:“带他下去,若是顺天府的衙役还没查李家的人就想从衙门里提人,大可来瑞王府找本郡主。” 端和语罢挥手,身后暗卫一动,已经将其连带着下人绑在了一起。 “不过是个郡主,不过是个郡主,女子之身居然如此多管闲事!”李信然万念俱灰,既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还有什么可装的,面上当即换成了阴狠,直直的瞪着端和,似是想将其生吞活剥。 “不过是个郡主!” 端和点头,也不在意,“ 这位我不知道叫什么的油头李家公子说的对,我就是个小小郡主。”可你还不是会死在她这个小小的郡主手里。 慕昭拉着马上前,端和这才对他认认真真的一笑,“欢迎回来。” 方伯被华兰搀扶着坐起,端和指着方伯对他道,“方伯被人打折了腿,你带人下去看看,方伯做荷灯的手艺除了宫中怕是无人能比。”说完对他一笑,慕昭是天生的商人,她这一句,慕昭自然能懂。 只是人家刚回来就被自己拉着当了壮丁,端和对到底有些过意不去,“请你吃糖葫芦。” “不吃。”慕昭果断拒绝,他如今都二十七了,还吃什么糖葫芦。不过想了想这几日路上听到的话,慕昭觉得有一件事还是可以商量一下的,“郡主,卑职觉得,贩卖您的小像也是一笔不错买卖。” 他回京的路上听了一路,作物事关生存,百姓自然关心,燕楚家中收藏郡主小像的人很多,只是他看了一下,印刷制作粗糙,颜色媚俗,就连画工都不如何,若是郡主首肯,做精致些批量售卖,一定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端和皱眉,慕昭向来是个沉稳的,可如此认真的语气说这个“……不卖!” 她不卖自己的周边。 李信然被人拉下去了,适才骂人的妇人可没走,她的摊子就在不远处,闻言当即对着慕昭憨实一笑,“民妇如今见了郡主,也觉得那小像粗鄙,若是郡主同意,民妇一定第一个买!” “不卖!” ※※※※※※※※※※※※※※※※※※※※ 感谢在2019-12-04 23:44:24~2019-12-06 23:50: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迷失在笼子里@小咪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回朝 此事发生不过半刻, 就已传入乾清宫内握着手札看的胤康帝之耳。 李全恭敬的守在案边, 今上面色并无什么不同, 甚至看书的眼神都没有停顿半分,只是唇角轻轻扬了扬。 一页看完,端辘才将手上书本随手放在案上, 薄唇轻启, “那些老狐狸看人倒是挺准的。” “今上可是说大学士们挑的封号?”李全上前将其胤康帝放在案上的书合上收起来,整齐的放在书架上,才轻声问道。 内阁六位大学士前些日子将今上的拟的封号一个个看过去,最后定了“嘉行”二字。 嘉行, 寓意极为明显。 端辘自椅上起身,皇太弟归京,心情颇好, 也不介意多说两句,“倒与这二字十分契合。”语罢披上外袍向外走去。 李全赶紧跟上,俯身问道:“夜已深, 今上是要去哪儿” 两人出了乾清宫,殿外侯着的侍卫连忙跟上。 “上阙楼。”端辘面上无波, 声色淡然。 阙楼立于宫门口, 是皇宫最高的建筑, 李全心知肚明也不多嘴,太弟回京时间, 整个燕楚最急的怕就是今上了。 ...... 胤康十七年七月戊戌, 北伐军队抵达瑞京。 瑞京城门早早打开, 沿长乐主街自城门外一路百姓夹道,目光热切。 “皇太弟千岁千岁千千岁!”不等瑞京城中百姓看到皇太弟的身影,就闻城外百姓跪地长呼,一个个击鼓传花似的跪地,在一片人群里显得格外突兀。 百姓高呼完,就闻愈加清晰的马蹄声与踏步声,一时间全城悄然,似是怕惊扰了回城军马。 端轼于马背之上缓行,身后是北伐军队,将士披坚执锐列队前行,整齐肃然,还有几人手上扛着燕楚旗,旗帜随风摇曳,身后拉着燕北皇室的囚车。 眼前是瑞京的城门,端轼握紧了马缰轻呼一声,“吁!” 俊马轻轻仰蹄降下速度,一步一步进了城门,皇太弟的马每每前进一步,周围便是一阵跪地高呼,声音此起彼伏,等到端轼最后在宫门前停下,呼声才堪堪停住。 端轼下马抬首,对着宫门内阙楼之上的胤康帝一笑,一手撩起衣摆跪地稽首,“臣幸不辱命取燕北领土,生擒燕北帝。” 端轼说完,瑞京百姓的目光自然的看向囚车,囚车上罩着布看不清里面是什么,闻言才张大了嘴发出一声声惊呼,那囚车里面居然是北地帝王! 皇太弟说完就有人上前将盖在上面的白布掀起,燕北帝垂着脑袋,发丝披散遮住了脸,旁人看不清什么情绪。燕楚的百姓对他指指点点,燕北帝被长发遮住的手握得发紧,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居然会沦为阶下囚,身上依旧是一袭燕北的帝王冕服,红色的冕服上还有点点暗色的结块,是滴落在其上的人血、是燕北帝内廷后妃的血。 由他手刃之。 燕北帝头发披散,这个囚车里只有他一人,燕北别的皇室都被关在一起,唯有他是一个人,因为他已经疯魔,见人就杀恨不得饮其血食其肉。 胤康帝今日早早的上了阙楼,北伐军队道瑞京城门之时他就已经听到了百姓的高呼。面上当即就换成了常人也看的清的笑意,又见皇太弟勒马跪地,当即自阙楼翻身而下,一手将人扶起道:“太弟辛苦,快快起身。” 又闻太弟之言,面上笑意收的一干二净,淡淡的撇了一眼囚车中狼狈不堪的燕北帝,感受着其中怨气,睥睨般开口:“不过是个疯子。” 只是,端辘面上无波,心下一冷,军报说燕北帝已经疯魔,如今一看也不尽然。 宫门外是早已跪了一地的官员,今日皇宫外门庭若市,哪里的人都往长乐街挤,如今帝王自阙楼而下亲迎皇太弟,自然又是一泼跪地浪潮——“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跟在端轼身后骑马的将士也早已下马,帝王亲临,也随百官一同跪地高呼,距离皇太弟最近的韩集不过一撇,当下一惊,今上与皇太弟果然长得十分相像,如出一辙。 今日若非圣上一袭盘领窄袖黄袍、玉带翼善冠,怕是他们也不会知道那位是今上那位是皇太弟。 端轼自地上起身,清冷的面上眉眼弯起,“谢陛下。”似是春风拂面,带着些冬日严寒即消的暖意。 “你我一母同出有什么谢的,殿内设宴,行之与我一同去吧。”端辘面上含笑,也不做清冷与胞弟一同入宫。 行之,是皇太弟的字。今上自称我,足可见今上对皇太弟的重视。 帝王先一步离开,不等百官唏嘘,已经有中官自宫门而出,对宫门外的众人道:“还请诸位将士随咱家入宫,百官随后。” “臣领旨。”百官领命。 “卑职领旨。”将士们满腔热血在见到帝王的一刻沸腾,一个“卑职”里不知含了多少激昂。 大军回朝,百官都在,端和自然不能躲在瑞王府图清闲,何况她也确实好久没见过小儿子了。 只是,她才看了小儿子两眼人就被大儿子拉进了宫门,自己反而在这里跪了一路,正值夏季,衣裳浅薄,膝盖颇疼。 大儿子都不能再宫门口先夸夸皇太弟让她看看吗? 今上与皇太弟已经看不见影子,百官自地上起身,端和皱着眉从地上爬了起来,新衣服又脏了,心疼。 膝盖还疼。 端祀侧首就是胞妹面上说不清的情绪,只是见她一直盯着膝盖,不由道:“膝盖疼?” 端和点了点头,“心还疼。”这可是府里才做的新衣。 大军自宫门入京,能随皇太弟一路到瑞京的人自然都是精锐,在百官注视下一步一步向前去,也不露怯。 自然,一同入宫的少不了在囚车里的燕北帝和燕北皇室。 端祀看向燕北帝的面上闻言一顿,换成紧张:“心疼?!要不我与父亲说一下......”兄长带你去看看郎中。 只是不等他说完,端和已经知道他会错了意,忙道,“衣服脏了。”说着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心更疼了,虽然她现在不用自己洗衣服。 端祀心下一松,看了一眼胞妹的衣服,没看出那里脏了,“皇宫门口每日都有专人打扫拖地,特别是这几日,不过是染了些灰,拍拍就好。” 端和耸肩,反正她就是随便说说,每次穿的少跪地的时候,这种膝盖疼又心疼的感觉总能刺激的她满脑子的衣服脏了,不说出来她难受。 “没事了,就是说着玩,兄长不了解妹妹吗?”端和面上带笑,调皮的眨了眨眼。 端祀无奈,他自然知道可能是随便说说,可他总免不了每次都紧张,他可就这一个妹妹。“回去让人给你多做几件新衣。”衣服而已,胞妹身在瑞王府居然还会心疼衣服,是缺衣服穿吗? “好。”端和脱口而出,嘴唇半张画了个圆,附带着眸间笑意。 不要白不要。 大军进宫后,百官依品级入宫,燕楚目前就两个亲王,一个安王,一个瑞王。安王在前,瑞王府一行随后,端和也不纠结衣服了,对兄长轻轻一笑,摆起郡主架势随之入宫。 今日今上犒赏北伐武将,恐怕又是一天宮宴,还好她今日留了肚子,可以敞开了吃。 胤康帝与皇太弟走在百官之前,两人并列而行,只是胤康帝并没有直接带人去宫宴的奉天殿,而是将其引入了皇太弟寝宫——端本宫。 将胞弟送至端本宫门口,胤康帝放低了声音,面色温和,“行之一路辛苦,不妨先沐浴换上常服,我已经命人备好了。” “是。”端轼人都到了殿门口,自然不会回绝,不过身上甲胄却是笨重,他也不愿一直将其穿在身上。 眼见胞弟进了端本宫的殿门,胤康帝面上温和一收,换上冷厉,也没有随其入殿,只是一手摸上腰间玉佩,“燕北帝真的疯了?” “回京一路来看,确实已经疯魔。”是暗卫无波的声音。 胤康帝闻言讥笑,眸间冷意如同寒潭深渊,薄唇轻启吐出三个字,“去领罚。” 疯魔?不过是想给自己留条狗命罢了,亡国之君的命死了不也体面,那里疯了?囚车里如此大的怨气这些废柴居然察觉不出来。 皇太弟于端本宫沐浴换衣,胤康帝就一直守在端本宫外,没有进去,只是在殿外踱步,在外面走了几圈,手上一直摸着腰上的玉佩。 燕北帝如此作为,他是不是也得嘉赏一番彰显国威? 端本宫的侍卫许久未见皇太弟,还没来得及欣喜就被今上一同来给激的没了喜气,又见今上一直在端本宫外转悠,更是不知所措,只能握紧了腰上的剑挺直身板,一动不动的盯着对面的宫墙。 不过幸而端轼动作不慢,不过两刻,就已经换好了衣裳走出了端本宫,浅黄色的太弟服与胤康帝的常服更是让人难辨。 端轼抬首出言,“皇兄,走吧。” 胤康帝颔首,“听闻行之在燕北用了孤若笛?” “燕北帝的人一直盯着我,不能不用。” “瑞王世子当年可是因此被瑞王抽了一顿。”胤康帝面上轻松,语气舒缓。 “就当锻炼了。” ...... 嗣君 奉天殿内百官已经就位, 自北伐以来宫宴减少, 如今居然搞得端和有些忘了自己的位置。 不过幸而有小黄门在前引路, 她也不至于坐的太过离谱。 端和往自己的位置上一坐,当下就觉得自己果真是长大了,前些年的时候往这儿一坐, 双肩才堪堪与桌案齐平。 如今宫宴桌案才到自己腰间。 “郡主长高了许多。”权幼卿早已坐到了自己的位置, 见她盯着那桌案看,不由开口。 “你也是。”端和自然地开口。 她是真的许久未曾见过权幼卿了,不过这并不妨碍两人的宫宴聊天,瑞京的人, 十几年不见都知道该用怎样的语气与之攀谈。 权幼卿比端祀长一岁, 如今十九, 虽说是个混血儿,可面相上最多的不是权夫人的异域风,而是权太傅的儒雅端方, 只有那墨绿的眸子中能看出几分不同燕楚人的浪漫。 依旧是翩翩少年郎, 只是彼时年少的体型拉长, 成了不输权太傅的文雅。 “听闻了你在瑞河的壮举。”权幼卿轻笑。 大儿子与小儿子还没有来,端和随意一坐, 侧了侧身子盯着他墨绿的眸子,“路见不平,拔鞭相助。”反正她对自己的身份认知十分准确, 除了皇室的事, 别的乱七八糟的, 腰上的软鞭,随便拔。 反正她身后有瑞王府,乱七八糟一算就是大儿子,有什么怂的。 权幼卿闻言一笑,“你也不怕遇到个凶悍的,不为自己想想。” “我身边有两个暗卫,都是高手,可能你也打不过,安全的很。”端和摆摆手,不以为意的开口。 权幼卿点了点头,唇角轻轻勾起,只是继而又似是想到了什么,放在膝上的手轻轻握了握,“实不相瞒,权某家中也藏了一副郡主的小像图。” 说完还对着端和轻轻挑了挑眉,幅度不大,可端和还是在其中看到了几分玩味之意。 一旁的端祀闻言当即回了一句,“权公子收胞妹的小像作何?” 胞妹虽有些名声,可那都是平民百姓家中,权幼卿一个太傅之子那里用得上这些。 权幼卿收了唇角笑意,换上一抹正经,徐徐出声,“前些日子在毕至堂的主人家求一副郡主像,犒赏实在丰厚,我便接了,画好后又觉得有些不舍,便将拓图送了去。” 今上未到殿内氛围热烈,还有归京的将士也在内,端和本来手上拿着筷子转的开心,闻言当即咬牙,毕至堂是慕昭手里的,找人画她的小像拿来干什么一目了然! 怎么这人跟着程理清在外面待的不听话了? 合着前些日子就是告知一下自己,并不是询问。 端和心下无奈,手上一个不稳象牙筷便掉到了地上,等到殿内小黄门将其捡起换新,端和才反应过来,“毕至堂是慕昭的,慕昭此举看来是想印我的小象贩卖了。” 她是该说他会赚钱呢,还是该骂他不听话呢。 还是他看准了自己不会拿他怎么样? 倒是端祀闻言拍了拍端和的肩,“慕昭第一批小像已经拓印下来了,却没有在瑞京售卖,胞妹当真以为慕昭是为了钱?” 端祀语毕,不等端和出言,就闻中官高呼:“陛下,皇太弟到!” 端和只能收声将此事先搁置在旁。 殿内百官及将士赶紧跪地,齐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太弟千岁千岁千千岁。” 胤康帝上了奉天殿内宝座,目光下视,将殿内百官一个个看了过去,目光在瑞王府一行人上缓了缓,特别是在那个善“嘉行”的小姑娘身上停了停。看来宁江一行不仅人长了,胆子也大了些,已经不怕他了,端辘轻轻笑了笑,收眼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殿内又是一阵人声响起。 百官落座,胤康帝又道:“今日太弟归京,北伐取胜,燕楚国土向北延长六百万里,如此幸事,全是燕楚将士之劳,朕心甚慰,自当与将士们同乐,今日奉天殿内还请诸公随意。” 帝王令一言九鼎,当下便有殿内将士们欢呼而出,他们不曾见识过今上的雷霆之怒,只当其是国之君,自然没有百官忌讳。 倒是百官见此偷偷看了一眼宝座上的今上,见其面上并无不悦,喟然长叹,果然怪脾气。不是他们惶恐,只是今上真的不喜嘈杂。 韩集正在殿内坐着,目光自奉天殿内转悠了好几圈,当下就恨不得自个过目不忘,好将这奉天殿内盛景道与妻儿,他随皇太弟北伐,也算见过些市面,起码燕北皇宫还有燕北帝的和仪殿还是去过的,如今一瞧,和仪殿那里抵得上奉天殿半分。 韩集看完了奉天殿,脑袋当即就定在百官子嗣落坐的地方,只是他盯着看了好几圈,还是找不到郡主在哪,他自然知道郡主坐在前方,可殿内百官与家眷分开,那一堆细皮嫩肉的贵胄里可不止郡主一个女的。 “你找到了吗!这么墨迹!”坐在韩集旁边的人捅了他两肘子,这五大粗怎么找个人也这么慢,战场上可不是这般。 “你躁什么,瑞景的千金一个个细皮嫩肉的都长得差不了多少,急个锤子!”只是韩集言语虽怒,到底还是偷偷自袖中拿出自己藏的小像,看了一眼才抬头又看了几眼。 他这人记性确实不怎样,那小像上的人长什么样他现在还真的有些对不上号。 “找到了!”韩集一拍手,这小像是城外路过有人送的,想要的自己去拿便是,当时拿到手里的时候还觉得像上人太过精致不似常人,如今一看居然只有郡主八分神韵。 坐在韩集身旁的是个半瞎,右眼被燕北士兵利刃所伤,另一只眼也有点近视,听着韩集的话连忙从兜里摸出一片琉璃镜挂在脸上,远方视野当即清晰了不少,遂道:“那个?穿什么衣裳?” 韩集将手里的小像小心的收回怀中,闻言一横,没好气地开口,“最好看的那个。”亏他还找了半天人,这他妈一眼看过去最惹人的肯定就是郡主! “他妈的这些千金那个不好看!”半瞎险些被气的吐血,这说的什么狗屁话,半天憋出这么一句,他要不是没拿小像他至于让这个五大粗帮忙吗。 “你他妈一眼看过去众千金里面最好看的就是了,这要是还看不出,你那半个眼睛老子替天给你收了!”韩集拿起筷子塞了一口菜,骂道。 半瞎这下确定了,“操,老子今日庆功宴完了也去领个郡主的小像,反正是免费的,看把你给牛的。” “老子当时喊你拿,老说人家骗人,你这个德行也不想想人家骗你干什么。” “那小像如此精致,老子不也是怕他事后收钱吗!” 韩集叹气,怒其不争,“就算收,你如今归京领赏还怕没钱买个小像?老哥在此,谁敢骗人老子把他剁了!” 半瞎被说了正着,面上有些尴尬,当即哑然,只是他怎么盯着郡主看了半晌,郡主的目光却一直在一个人身上? 端和看的是坐在不远处的郑国公程道远。 虽说她与郑国公面都见不上几次,可一见到.......她总是会不自主的看向他的胯.部,端和抿唇,她真的不想看,真的不想看,可她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对不起,端和内心以头抢地,她不想长针眼。 无奈她的眼睛看到程道远就有了自主灵魂,实在不受管束。 不过此前她见到程道远还多有厌恶,如今不说一点感觉没有,居然还有点想笑。 程道远此时正坐在奉天殿内,不同此前的喜怒不形于色,如今眸间阴郁已成实质,坐在其旁的官员都能被他散发的寒意给冷的缩缩脖,这位郑国公一点不同前国公,若说以前还好些,可不知怎的,突然整个人就阴郁了起来。 看着也似是阴暗角落滋生的腐败,带着一股腐气。 不过,这些变化似乎都是自国公府里的小公爷去世后才开始的,如今四年已过,想来新国公也是重情之人。 “大军得胜回朝,还望国公就不要过多缅怀了,开心些。” 程道远随意的撇了他一眼,心下烦躁,随意的应了一声。 奉天殿内最不缺的就是宦官,恭敬的侯在身后的小黄门存在感更是强,虽然人没什么举动,可程道远本就烦躁的心中更是暴虐,放在案下膝上的手猛地握拳,骨节发白。 自己以前见了这些失了命根子的阉人只有不屑冷嘲,可如今他也...... 虽然他并不承认,可事实就是他不举了!程道远握拳的手上发力,咯地响了一声,他现在看到这些阉人就想拔刀,想杀人,什么男人女人,什么阉人都去死! 只是他也清楚自己身在奉天殿,不可在殿内拔刀,只能垂首视地盯着奉天殿内金砖,面上暴虐中又夹杂了几分怨愤。 事到如今他的人居然都查不出是谁下的毒,有几次他甚至觉得是今上知道了他的秘密,可今上待他与父亲无二,看不出那里不同。且按着今上的脾气,自己的事要是被发现,怕是不过半月就证据确凿将自己关进刑部了,那由着他如此。 不是今上,可下药自然是知道了自己的事,如今他在暗那人在明,若不是程理清早已经死了,他都要开始怀疑是他那个没用的弟弟做出来的了。 程道远想着,面上暴虐褪去换成颓唐,有人算计他,他就处在漩涡之中,可他居然连自己什么时候掉进去的都不知道。 ...... 不同于燕楚的庆功宴,此时的楚元国都城——寻州全城戒备。 中官自海清殿的匾额上取下大行皇帝早早备好的遗诏,奉诏在海清殿内宣读,“大行皇帝诏,跪!” 才到海清殿前的百官闻声稽首,不敢言语,举殿静谧,只闻中官高唱,“朕于先帝之手继得大宝,又托先祖之福,诛奸佞、治涝患、定朝纲,上承天地,得奉宗庙。常感念先祖之德,未敢有半分忘怀......宫中之事,事无大小,具以咨之,夙兴夜寐,恐负先帝所托......” “终染沉疴......朕无皇子,国不可一日无君,幸有嗣君栖,虽幼时流离,然品性纯良,德泽在人,为人信服,必可继得大统,庇万民,护吾国......” “宣即继位,诸卿自当以嗣君为首,举贤纳良,励精图治.....” “其服轻重,悉从祖制,以日易月,园陵制度,务从俭约。” 中官声落,百官跪地稽首,九扣不起,一个个在地上哭的哀绝,似乎海清殿内驾崩的不是帝王而是自家老母。 “臣领旨!”魏栖跪在最前方,中官声落半晌才堪堪出声,三个字掷地有声,须臾间就填满了整个海清殿。 跪在魏栖身侧的是楚元的摄政王贺启,中官读到一半的时候就已了然,这个皇太孙赢的没有一丝纰漏,赢得天衣无缝。 他本就不善谋略,手上权力被皇太孙一步步剥夺,这个能将卫相扳道倒的皇太孙,怎可能不在遗诏上动手脚让自己坐的更顺遂。 只是不知,如今已经下了黄泉的卫砥若是知道自己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该是何感想。 他以为接回的私生子居然是个狼崽子,不仅算计了他还算计了整个楚元,贺启苦笑。 同样跪地的还有程理清,只是不同百官哀绝的哭声,程理清只是皱了皱眉,他没有哭,一个楚元帝王死了有什么好哭的,只是前面领旨的人在这遗诏上加的东西实在有点多了。 把自己夸了一通不说,还加上了四个字以日易月,以楚元礼,皇帝大行举国守丧两年,如今一天抵一月,三年成了二十四天,倒是精明。 是日夜,在榻上躺了三年的楚元帝终于阖上了眼,天子大行,崩于海清殿,一夜之间楚元又一个时代划上了句号。 寺庙宫观钟鼓齐鸣,日日三万声钟响,各部官员于官署进行斋宿,地方官员着素服设香案,寻州兵马侍卫于街巷游走,青楼楚馆不得大肆喧哗,祭祀典礼停办,百姓家婚嫁一事暂缓,举国食素,百日内不可食荤。 “过几日你便可登基为帝,我就不看你冕服加身了。”眼前是尚衣局女官为新帝——魏栖丈量尺寸,裁制冕服,程理清斜靠在椅上,手上扬抛着端和送自己的平安扣。 “你回吧,没了你楚元照样是孤的。”魏栖张扬一笑,女官在他面前拿着木尺丈量,魏栖双手高举倒确实是一副天下为尊的模样,一点没有先帝去世的悲样。 女官眼神视地,一点不敢抬首,两人的话也全没听见,只是默默记下了量好的尺寸。 “楚元皇室一堆姑娘,你要是真的握不住......”剩下的,程理清没有说完,只是给了他一个眼神。 魏栖心情好,也不在意,“程道远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孤早已经替你查好,只是有些做的隐匿查不出来,孤让那些人写了状纸,如今就放在案上。” 女官量好了尺寸退下,尉栖这才上前道,“此事顺遂也是燕楚有贵人相助,孤的人来报,你走以后郑国公就突然不举了,做的极为隐蔽,燕楚知道的人也只单手数。虽说后面犯不了事,以前的证据是难找些,可解气啊。” 魏栖面上笑像一只狐狸,眯了眯眼,“孤前些日子盯着东宫的伴伴看了半晌,个个皮肤细腻、喉结小还声音尖细,不知你那大哥是不是也一样?” “他不是我哥。”程理清将抛在空中的平安扣一手捏住,冷声道。 ※※※※※※※※※※※※※※※※※※※※ 感谢在2019-12-08 23:36:52~2019-12-10 20:43: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天的冬瓜 10瓶;陌上君哀 2瓶;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赠画 殿内舞乐起, 端和才堪堪将自己的目光从程道远身上移开, 舞乐的姑娘如此好看, 她为什么要盯着程道远那恶心的东西。 不过端和也没忘了适才的话题,“兄长是不是知晓慕昭用我的小像在做什么”什么不知道就问兄长,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虽然要看兄长想不想说。 端祀点头却没有回答, 只是眉眼微弯,自怀中摸出一张卷好的小像,“实不相瞒,我手上也有一张。” 说着便将小像轻轻展开, 也不忘细看胞妹与画上小像有几分相似, 他这副还是手下今日送上来的, 他自己都还没仔细看过。 “你哪来的?!”端和瞪大了眼。怎么回事,怎么端祀手上也有一张。 “慕昭送的。”端祀语气正经,张口即来, 是不是送的不重要, 反正是从慕昭手里流出的, 简单说一下就是送的。 在胞妹与手里小像上来回看了几眼,端祀点了点头道:“权兄画的?”有胞妹八分神韵, 无奈只是纸上作,没有胞妹身上的灵气,不过画工自然是燕楚翘楚, 眉眼樱唇还有发丝都画的极为精细。 权幼卿颔首, 墨绿的眸中似乎有光, 玄色尽褪,换上了燕楚没有的绿色,弯了弯眸子轻声道:“权某画技如何?” “瑞京翘楚。”端祀将小像收了起来,毫不吝啬地夸赞。 “收起来干嘛,我自己都没看呢。”端和十分糟心,有人画了自己不说,还被自己的手下拿去拓印,兄长手上都有一张,她这个当事人居然才知道。 更重要的是她自己都不知道那副小像化成了什么模样。 “有胞妹八分神韵,很好看。”端祀偏了偏身子,谨防胞妹突然上手去夺,反正。他不会让胞妹轻易拿到。 “权某画艺不精,画不出郡主十分美貌。”一旁的权幼卿点头称善,语气平和。 殿内舞乐停了须臾,又换上另一波,北伐将士们在外六年那里见过这些,就算战事歇止也是几个壮汉勾肩搭背围着篝火,糙的不行,那里有皇宫钟鼓司和教坊司排演的舞乐引人,自然是全身心的盯着殿内舞乐。 殿内人声未停,端和也不管什么举止了,也顺着端祀的方向偏了过去夺他手中小像,“给我。” 端祀挑眉,“不给。”说着便将手中小像从右手换到了左手。 端和的手在空中乱拍了好几回,今日才觉得自己长高了些的,如今又一次觉得自己短了......自小打闹之际,亲兄妹相爱相杀的场面总会让她直观的感受自己与端祀的身高差别,和兄长一比短的何止一截。 “这是何物?”是一人低沉的嗓音,透着一股清冷,有些熟悉,语罢自端祀手中抽过已经卷好的小像。 “是胞妹的小像。”端祀身子坐定,难得一见的乖巧回道,似乎一瞬间就变成了当年发上束着兔子发带在慧正殿引起一阵风波的清雅世子,还带着几分温和与孩气。 端和也不用猜了,管什么熟不熟悉,能让兄长如此的人,全燕楚唯有两人,胤康帝与皇太弟。 庆功宴又不是万寿宴,大儿子自然不能到处乱跑,所以二选一只剩了一个小儿子。 身旁的权幼卿就着坐姿行礼,“见过皇太弟。” 端轼手上握着卷在一起的小像看了看,巴掌长的小像,卷起来也就女子小指粗细,不过摸着纸质尚可。又闻权幼卿之言,当即道:“不必多礼。” 一手将其打开,端轼的目光也在端和与像上来回看了几眼。“画的倒是精致,拓印也不错,堂弟哪里来的。” “胞妹的侍卫送我的。”端祀与皇太弟感情本来就好,没有上下级之意,全然是一兄弟之情。何况端祀暗地的影察司掌事身份,为今上和皇太弟跑了多少次腿,混都混熟了。 况且堂兄回来多好,端祀想起来就是一身轻松,自己如今也算解甲归府了,影察司那些腌臜事儿,大抵可以少管个几十年。 “孤前日听说城外有人向百姓散童子娘娘像,想来就是堂妹侍卫所为了,听闻是嫌弃百姓手中郡主的小像过于粗制滥造,坏了郡主形象,故才自掏腰包做好了全城散播。”依旧是端轼磁性醇厚的声音,虽然听着有些清冷,看面相倒是十分欢悦。 小儿子这话说的,端和也不用等兄长说话了,什么都懂了,果然是自己错怪了慕昭。 不过他居然知道自己十分介意外面流传的小像很丑这件事,慕昭果然可爱。 一旁的权幼卿轻轻颔首,“权某也见过百姓手中的小像,四文一个,粗制滥造不说,也不知上面画的是那家女子。” 端和适才露出笑意的面上僵了一瞬,实在不知自己原先居然这么便宜,四文钱!燕楚郡主小像这种文化产品居然只卖两个包子钱? 扎心。 皇太弟自胤康帝旁走了下来,索性今日殿内人多气氛热烈,也无人在意,就算在意一看也不过都是端家的人,不用过分关注。 皇太弟身后小黄门已经贴心的为皇太弟搬来了案椅。 端轼将其递给端和,“你的侍卫有心。” 胤康帝随意的坐在宝座上,目光在殿内似有似无的殿内看了几圈,面上带着明显的笑意,虽然他其实想下去看看囚车里疯魔的燕北帝。 目光在皇太弟那里停留了半晌,端辘最终还是轻轻笑了笑,胞弟是拿那两个当自己孩子看呢。 殿内歌舞升平了半晌,总不能让殿内将士们只看这些,庆功宴自然不会偏了主题,最后一舞结束,奉天殿偏殿的灯漏四角木人击鼓,旁边静候的中官忙踩着碎步上前,为宝座上的今上报时,“今上,申时三刻。” 礼部流程,申时三刻,到了论功行赏之时。 胤康帝点头,诏中官宣旨,中官奉诏开口,奉天殿内将士齐跪。 端和将自己的小像盯着看了许久,心中莫名一股羞耻,虽然她此前也很好奇百姓手中自己的小像长什么样子,可白姓手中的丑东西她还能当个玩笑,说不定很丑她还能嘈两句,可权幼卿画的,端和觉得自己在照镜子。 是自己的正面像,只有肩部以上,实在太像了,居然隐隐有一种前世证件照的感觉。 自己的证件照被人散给百姓......端和有些说不出话来。 “不好意思了?”端祀将小像自胞妹手中抽走,见她面上是阳临岛祭海那日般的红意,挑了挑眉道。 端和坐定,耳朵一烧,简短有力的回答,“没有。”习惯了,小庙都有了何必在意这些。 殿内中官还在宣读圣旨,端和也不管什么小像的事儿了,认真听了一会儿,十分佩服读诏中官的肺活量。中官读的是北伐之战的将赏规则和奖赏之人,还有升迁、分配及财务赏赐云云。不过北伐参战人数何其多,只回朝精锐都排到了了奉天殿外,若不是各殿都有部分,怕是根本招待不了,所以这圣旨想来一时半会儿也读不完。 军功按人头计算,她只在下面听了几句面前就已经蹦跶出了好几个人头,不一会儿便在眼前摆成了一座小山,血淋淋的。 端和心中恶寒赶紧摇了摇头,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东西收走,自己想的什么玩意儿。 中官嗓音在殿内回荡,小儿子就坐在自己身后,端和想了想,还是开口,“堂兄凯旋而归,堂妹为堂兄备了礼物。” 今日参宴之时,她就将《血洗奉京城》那副画带来了,反正自己留着也无用,画的有些戾气,她也不好在书房里挂着。还不如送给被北伐功臣。 身后小黄门闻言,当即颔首恭敬道:“小的这便去拿。” 一旁盯着殿内跪地将士的权幼卿也来了兴趣,将目光收回,看向端和。 小黄门速度极快,已经自偏殿将卷好的画轴拿了出来,外面套着布袋,小心的递给皇太弟。 殿内中官仍在宣诏,等端轼将其握在掌中才终于结束,殿内当即又是一声跪地叩首,“谢陛下,为吾国,臣等在所不辞。”能在一张诏书上直接嘉尚的人读完了,受赏的人直接囊括了殿内九成将士。 将士收赏,自然是人声不断,中官已经退下,比之此前的将士垂首领命,热闹更上了一层。 奉天殿内的热闹似乎被隔绝,以四人为中心,有皇太弟在此,旁人也不敢上前攀谈,反而因其在此更要注意坐姿仪态,动都不敢动。 端轼将其自布袋中抽出敞开,不过自中间敞开看了一尺,便已经忍不住问道:“这是堂妹送给孤的?”连忙将其又展开了不少,“拿着。”画有些长,一人展不开,端轼将一半画轴给了身后的小黄门。 画卷被完全打来,端轼一眼看去,面上顿时一喜,“此画何名?” “血洗奉京城。”端和轻答。 血洗奉京城,端轼心中将这几个字默念了几遍,目光直直地盯着那幅画,他从未见过如此画风还有如此内容,不似燕楚文人常用的题材,“堂妹所画?” 端和微笑颔首。 端轼的目光已经从画上移到了上方的诗句上,薄唇轻启,逐字逐句将其读了出来,“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好诗!”是一旁静静看画的权幼卿,皇太弟一句出声,当即出口。 以防他们觉得是自己写的,端和赶紧开口,“是一位王维王老先生写的。”见小儿子的目光一直盯着那画,端和又道:“听人说了堂兄在燕北的事,想着场面应当极为震撼,故而将其画了下来,堂兄得胜,也算是个纪念。” 端轼盯着画上的举燕楚旗的人,他知道那是谁,是自己。 端轼神色恍惚,似乎又回到了奉京十三州沦陷之日,燕楚铁骑踏破奉京宫门,他手上握着长剑自燕北皇宫挑下燕北旗,一手扬起了燕楚旗,奉京的清冽冷风自面上扫过,他都能从中闻出血腥味,还有其中胜利的味道。 是燕北人的血,血腥味激起的只有将士们沸腾的热血,彼时燕北旗在他手中飘扬,年少缺失的热血似乎一瞬间重新归位,他记得自己好像笑了。 燕楚的未来,在自己手中。 端祀在一旁噤声,他早已经见过这画,胞妹画草图的时候他还见过,当时还笑燕楚作画前打底稿的唯她一人,燕楚文人那位不是成竹在胸落笔。可等那画在胞没的日日动笔下变的无比生动起来,他又觉得如此画作,怎样做都是可以的。 只是端祀看的心下一酸,胞妹都不曾送画于自己,堂兄居然就有了,幸而自己已经偷偷将其临了下来。 端祀自认做了亏心事,一手掩唇清了清嗓,面上无波,只是安静的看着。 “好画。”端轼自小黄门手中接过画轴将其合上,一边将其装在布袋里,一边道。“堂妹画功实在是高。” 一旁的权幼卿将那画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见皇太弟将其收了起来才堪堪收回眼,那画实在传神,奉京十三州沦陷似乎就在眼前,自右向左看,与燕楚隔了几万里的奉京似乎真切的在自己面前动了起来,奉京城中伏尸百万血流漂杵,当年威逼燕楚的一代强国就那样在自己眼前倒塌。 看的他心中也是一股热血与激昂,特别是那句诗,实在威猛。 “堂兄喜欢就好。”端和面上一笑,皇太弟确实随性,她又许久没有见过小儿子,看向他都会不由自主的带上母性。 不愧是妈妈的亲宝贝,还是这么帅气逼人。 “待今日宫宴结束,孤回了端本宫就将它挂上,好画好诗,一点不输燕楚名家。”端轼将其收好,与胤康帝九分相似的面上勾起一抹笑,将面上清冷冲击的丝毫不剩。 端轼将收好的画卷握在手中,也没有让小黄门拿下去的意思,盯着堂妹明艳的脸道:“孤在此谢过堂妹了。 将那小姑娘点头,端轼又道,“孤也不妨告诉堂妹,皇兄也为你准备了礼物。” “嗯?”端和疑惑,北伐军队归京,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吗? 端轼收好了画自椅上起身,望着小姑娘清亮的眸子勾了勾唇,“堂妹自然会知晓的。”语罢转身回到了主位。 ※※※※※※※※※※※※※※※※※※※※ 感谢在2019-12-10 20:43:36~2019-12-11 23:46: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嘉行 胤康帝在宝座上, 虽没有过分关注, 可胞弟的好心情他还是感受的到的。 “小姑娘给你送了什么?”端辘手上握着酒杯, 抿了一口,南地贡酒,口感尚可。 端轼将画轴递了过去, “是副画,名《血洗奉京城》。题了一句诗“一身转战三千里, 一剑曾当百万师。”” 端辘将手上酒杯放在桌上, 接过画轴掂了掂低声道, “这份量不轻,还有那诗,夸你呢。”端辘说完又见胞弟面上还有笑意, 不由也笑了笑, “行之很喜欢?” “委实霸气,谁人不喜,皇兄不喜吗。”一剑曾当百万师, 谁不想有如此霸气。 端辘面上粲然, “自然喜欢,画如何?”端辘以眼神示画, 殿内如此多的人,礼部流程还未走完, 不看了。 “甚喜, 画工精湛, 构图巧妙不输温居少年时, 画卷展开更似是重现了奉京沦陷之景,让人为之一震。” 温居,是燕楚有名的绘画大师,年少成名,如今任翰林院试读。 端辘来了兴趣,目光望向殿内众人,出言道:“行之如此盛赞,自然差不了,不过她会的倒是挺多。” 早慧善骑射,通算术,外邦语更是不输权府公子,更是知晓如何利用自己的庄子营生,手下有经商之才便放手让其去做,燕楚海运开通也不过几十年,可她垂髫年纪就能想到下海去找高产作物。 如今书画居然也得胞弟如此夸赞,温居之画,虽然只是比之温居少年时,可也不是谁都能与之相比的,如此是不是可以给殿内百官看看? 将目光移向殿内剥着荔枝吃的端和,端辘眉眼轻轻弯起,虽然时不时与旁人攀谈,手上动作倒是挺快,那一小盘荔枝已经被她吃的差不多了。 端辘突然有一点能理解她为什么小小年纪就能想到去外邦找作物了,大抵是因为她是个爱吃的吧。 “可能还有什么是我也不知道的,六年多没见,长的太快了。”端轼闻言颔首,他征伐燕北六年有余,只关注北伐战事,都没想过当年那个小姑娘已经的长成了这般大的姑娘,幼时曾的中毒呆滞都像是成了幻影,看不出一点影子。 端辘颔首轻笑,“可能我也不清楚。”小姑娘随性的很,去参宴也多半是图个嘴馋,去了就静静的坐在角落,小姐们赏雨听雪、吟诗作对、识香品茶。唯有她会大方的说自己不会,然后蒙头吃。 大抵会的精,不会真的不会,“行之如今归京,可以慢慢看她有多少本事了。”端辘语罢,将手中的画布袋中拿了出来。对着胞弟笑了笑,“行之如此盛赞,我突然现在就想看看。”什么流程不流畅的,有什么可在意的。 奉天殿内可不止归京的将士,还有燕楚在京的百官,将士们沉浸在舞乐与赏赐中,百官的眼神自然是盯着胤康帝的。 皇太弟归京,今上心情怎是一个好能说的清,简直就是在圣颜上挂了四个字——心情甚好。 简直就是好的不加掩饰,胤康帝在位十七年,百官终于体会了一把在今上面前的泰然,心情也有点激动,殿内美酒一壶一壶的往下灌,一个比一个乐,奉天殿的酒,出了宫门可就没有了。 不过美酒也醉不了百官的眼,宝座上的胤康帝与皇太弟聊完了,手上不过刚动就已经有人出声,“陛下手上拿的什么,可否让臣子一观。” 是殿内端坐的定国公林询,面色威严,语气浑厚。 殿内吃的正嗨的端和猛地睁大了眼,定国公果然是皇太弟的养父,就是胆子大,一点不畏今上。 定国公的话一出,盯着胤康帝看的百官自然不能放过这次机会,纷纷开口,“臣亦想问。”他们知道这画是瑞王郡主送给皇太弟的,皇太弟看完了,他们他得看看不是。 端和坐定闻言:不,你们不想问。 胤康帝抬眸,与定高国公对视几秒,又看了一眼旁坐的皇太弟,倏然一笑,“看便看吧。”胞弟都夸了,想来是丢不了小姑娘面子的。 “来人,展画。” 奉天殿内一时寂然,身后两个小黄门当即上前,恭敬的从胤康帝手中接过画轴,一人一边将其缓缓展开。 画卷自中部的奉京皇城之战被小黄门展开,奉京的城门上有燕北红色战甲的神策军,峄城王为首的乱党,还有紧随其后的燕楚将士,三色铁骑在皇城相遇,奉京的宫门早已被人撞破,宫门在下,燕北红骑倒在宫门上,燕楚铁骑高举武器,踩着红骑尸首过了宫门......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将其读出来的是太傅权儒礼,语气温和,带着读书人的清风皓月,却又在清雅中含了几分霸气。 众人屏气凝神,在听到权太傅出声和看到那在奉京皇城中扬起燕楚旗时,不由倒吸一口气。 北伐战事太久太远,可如今这副画,却似是将燕北沦陷的最后一幕放到了人前,特别是北伐回京的将士们,他们虽然隔得远,可殿内一人一句将那诗传了过来,顿时听的整个人热血沸腾,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自豪,简直要让人落下泪来。 九州最强国,非燕楚莫属! “好诗,好画。”定国公看着那画,只不过他的目光一直盯着画上一身罩甲举旗的皇太弟,小时候整日惹事的孩子长大了,一点不输今上......如此想着,郑国公眼中泛酸,眼睑动了动,连忙垂下头去。 皇太弟宝座旁盯着定国公,见他双鬓间白发,心下也颇为苦涩,他在北地征伐,最想念的人不是皇兄,而是这个一直隐忍感情将自己养大的父亲。 胤康帝一向无波的眸子也是微怔,他也没有想到居然是如此盛景,只是语气颇好的出口,“拿去给囚车中的燕北帝看看。”他还想着怎样试试那个装疯的燕北帝呢,结果东西不就有人送到他手上了吗。 “是。”小黄门低头答道,轻轻的将其合上,自殿内退了下去。 “不知此画出自那位名家之手。”殿内有人问道。 胤康帝语气淡然,“嘉行公主。” ※※※※※※※※※※※※※※※※※※※※ 殿内百官:嘉行公主是哪位? 明天四级考试......就先写这么一点,我要看看卷子,明天考完再补。 我要是会画画,我就把它画下来orz。 ————感谢在2019-12-11 23:46:48~2019-12-13 15:51: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柚子茶 10瓶;陌上君哀 2瓶;諵、冰雪岚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西陵府 胤康帝此言一出, 除却几位知晓此事的大学士, 包括皇太弟在内, 奉天殿一阵寂然。 嘉行公主,这又是哪位公主的封号? 端轼愕然不输殿内百官,他今日才归京, 路上与皇兄写信也不会说这些,不过好歹一母同胞, 还跟在皇兄身边这么久, 心下一番思量,便已经猜出来了七八分。 百官哗然, 瑞王与瑞王妃倒是没有说话, 他们自然知道这画是谁画的, 今上这话一出自然就懂了什么意思, 目光自然地看向了女儿。 端和其实也呆住了,画是她画的,可大儿子这么直白的说了四个字,而且按照大儿子的大佬人设记错人名完全不可能,所以这个嘉行公主一定是有缘由的! 端和抿了抿唇微笑,侧首看了一眼端祀。 端祀举起案上的酒杯抿了一口酒,感受到胞妹的眼神, 连忙出声,“我也不清楚。”他真的不知道, 影察司负责监察百姓与百官, 这些人中自然不包括今上。 盯着兄长看了半晌, 端和轻轻点头,她信了。 殿内众人疑惑,却不敢轻易出口,谨防万一真是哪位自己不认识的公主糟了祸端。 舞乐早已退出,如今殿中无人,端辘自宝座上起身,对殿内寂然也不在意,只是唇上一笑颇为随意道:“礼部流程过于繁琐,朕看诸公酒足饭饱,先上嘉赏吧,众将士也好早些回家看看妻儿老母。” 看似轻轻一句,却已经传遍了整个奉天殿。 闻人景在下面听着这一句流程繁琐,当下就想翻个白眼,礼部流程向来如此,父亲上书前还给他提过两句。胤康帝不喜繁琐,舞乐砍了再砍,礼节也是砍了又砍,本来今上为表重视还要着弁服,不照样穿个常服就出来了。 而且今上批折的时候自己看了两眼便画了个圈,如今坐上面又嫌繁琐……莫不是忘了顺德帝时的礼仪有多么繁重? “陛下所言极是,臣回了礼部就去简化礼仪。”殿内闻人慎颔首,恭敬道。 “陛下所言极是。”百官应声附和,将士们热情又是一个高涨,不过他们附和的是嘉奖一事,此番可是军将的嘉赏,他们虽受不到,却也能为自己订个目标不是。 胤康帝声落,早已有中官上前,行至殿中展开半掌厚的的圣旨奉读。 不同于军兵赏赐,军将赏赐已经不止良田钱财,直接上升到职位勋爵。 行都司都指挥使、指挥同知、卫所指挥使、十二卫将军,更有三人封将,两人封伯——勇毅伯与平定伯。 殿内坐在前面的几位军将早已经跪地,此番嘉赏五十二人,每一位战场表现都有冗长的解释,帝王夸赞,而后受封,一位接一位。 端和又一次感受到了中官的肺活量,半掌厚的圣旨读的时候语气上扬,抑扬顿挫,尾音拉长,中官嗓音虽然尖细,却没有一点鸭嗓,读起来也算入耳,年轻中官的声音隐隐还带着几分清爽。 五十二位军将受赏圣旨宣读就有一个多时辰,端和在下面停听了一半,又想起了那个嘉行公主的事,她能猜出来几分,既然大儿子在奉天殿都说了,肯定不会忘的。 “微臣谢主隆恩。”军将叩首齐声道,六个字说的气壮山河,虽比不上适才军兵上千之声,可依旧气势冲天。 胤康帝在宝座上颔首,适才将画拿去给囚车里的燕北帝看的人已经回来,双手捧画自偏殿踱步而进。 李全赶紧上前自小黄门手中接过递到胤康帝手中,端辘接过神色淡然,“燕北帝什么反应?” 小黄门垂首视地,“回陛下,燕北帝发狂想要夺过画......差点将画给撕破。” 端辘面上一冷,“差点?” “画还好着,燕北帝的手抓过来时,小的已经将画收回了。”小黄门额上泛起冷汗,连忙道。 端辘颔首,语气缓和了许多,“下去吧。” “是。”小黄门连忙退了出去。 “诸公既已受赏,今日朕还要在此嘉赏一人。”端辘说完,不等殿内百官有反应,已经出言:“瑞王郡主出列。“” 端和还未从军将收赏中缓过来,又听大儿子冷冽磁性的声音,下意识的一个激灵,连忙出列,走到奉天殿中央跪地稽首,口中道:“臣女在。” 胤康帝身后的李全赶紧上前将早已备好的七色玉轴圣旨打开。 奉天殿内百官见此倒吸一口气,玉轴! 端和跪地稽首,这辈子第一次接圣旨,居然手心有些冒汗,这东西就不能派个小黄门直接送去瑞王府吗,居然还要她对着大儿子认认真真跪一次……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朕惟治世以文,伐乱以武,将为干戈,百官似股肱,百姓如铸城之沙。然百姓饥馑,百官无策,以至社稷丘墟,地方百里民庶涂炭,朕心忧虑。今有高产作物,长于不毛,粮产车载斗量,立燕楚社稷。有功者必赏,爵禄厚而犹劝,尔郡主端和,乃瑞王之女,幼时早慧,坤仪毓秀,气度雍容,贞静淑懿,解衣推食求粮种于外邦显巾帼之忠,授以勋爵理宜然也,兹以覃恩,敕封尔为嘉行公主,授金册搢圭,赐食邑西陵府,嘉尔冠荣,钦承景福。 敕命,燕楚胤康十七年七月廿七日 ,之宝。” 李全读完最后一句将其合上,端和跪地接旨:“臣女谢今上隆恩。” 上前将圣旨递给嘉行公主,李全当即退了下去。 端和回的随意,殿内却是一阵哗然,自瑞王郡主出列之时他们便猜了个七七八八,可谁知这圣旨中还有一句——赐食邑! 燕楚郡主公主向来只有爵位与俸禄,哪来的封地! 食邑二字出现在公主身上,这还是燕楚建国以来第一次。 公主食汤沐邑那可是前朝才有的事。 殿内百官俱在,自然少不了迂腐古板,当即有人出言道,“今上怎可赐公主食邑,这与祖宗规矩不合。” “公主食邑是前朝之举,燕楚繁盛八百余年,尚未曾有,还请今上三思。” “……” 不说这些老古董,就是定封号的几位大学士也是微愣,他们不清楚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封圣旨并不是翰林院的人撰拟,而是今上亲笔书写。 内阁大学士一同定封号,玉轴圣旨到如今的亲笔书写,显然态度坚决极为重视,自然不容反驳。 当下,几位狐狸自觉的噤声。 端和已经从地上起身坐了回去,李全的圣旨读的还好,只是她没怎么细听,反正也就是个封公主的事儿了 ,没什么可听的。 可如今跪在殿内的几人一说她反而愣住了,食邑,封地! 奉天殿内还有人出声,有老人沧桑之声,亦有青年沉着的嗓音。 端和有些恍惚,赶紧将手里的圣旨偷偷展开,目光落在了最后几句——授金册搢圭,赐食邑西陵府。 有封地不说还是府! 省府州县,除却直隶州与府同级外,府就是省的下一级。 父亲封地庆云府,安王封地安西府,而她居然也是府! 西陵府虽然在府中不出彩,那也是府啊! 奉天殿跪了几人不同意胤康帝没有看,只是目光悠悠的看向已经回到位置上的堂妹,见其又将圣旨看了一回,整个人顿时如遭霹雳,当即莞尔,怪不得适才领旨时面上淡然不卑不亢,原是李全读了半晌她脑子都在放空。 “皇兄与我想的一致,不过若是我就将定宜省赐给她了。”端轼适才就想说了,又见殿内跪了几人当即对胤康帝开口出言道。 与燕燕北交战期间,那几个作物起了多大的作用最清楚的还是参与北伐之人,不说产量,燕楚作物一般需要庖厨制作。可玉米,番薯土豆这些直接放在烧茶水的烟灰堆里,等到熟了挖出来,照样甜,而且极为容易让人余饱。 此功,自然值得一个省。 端辘倏然一笑,语气从容,“果然是胞弟,我也想过将定宜直接给她,那块土地因她而有了生气,赏她倒是没什么。只是定宜依旧是贫瘠之地,尚需朝廷整治,给她也不过添些没必要的忧烦。西陵府虽小,可河路水运便利,更重要的是多吃食水果,适合她。” “还是皇兄想的周到。”端轼闻言颔首,轻声道。 两人说完,端辘方才转首看向殿内跪着的几人,口若悬河没完没了。都是些出了名的迂腐,自以为的一心向国,殊不知在旁人眼里就是不可理喻。 先人圣贤书读的自己变成了先人,圣贤二字丢的彻彻底底。 胤康帝冷笑,打断殿内几人的滔滔不绝,厉声斥道:“规矩,定宜饥馑多少年的问题,先祖将其划入国土,几代帝王治理,依旧让他们居无定所,四季游牧,只长杂草的荒芜之地不是你们也拿它没有办法?北伐军将敢放心与燕北交战,还不仗着军备充足,这充足那里来的!靠你们嘴皮子一张一合的规矩得来的?!” “一而再再而三提规矩,尔等若是功绩上有说出去的话一分,早已谈笑封侯,那用得上在此说什么公主可不可食汤沐邑。” ※※※※※※※※※※※※※※※※※※※※ 封公主的圣旨必须齐全,一个字也不能省略(??w??)?? 今天下午应该就有电了,可以用电脑了。 ————感谢在2019-12-13 15:51:43~2019-12-16 04:49: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见长安 10瓶;柚子茶 5瓶;陌上君哀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故土 “这......”胤康帝一言直接怼的殿内大义凛然的几人面色涨红, 今上所言……委实让人难堪。 “可这也未免有些过了, 西陵府可是晋文省八府之一……” “燕楚祖制,亲王封地也不过一府, 嘉行公主也是一府,实在不合礼数……” “……” “尔等有在殿上质问朕的时间, 不若去翰林院撰几本农书, 也好让燕楚民庶好——好记住诸位的名字。”端辘懒得跟他们浪费口舌, 拂袖冷哼, 好好二字似是从口中挤出。 跪在殿内的几人当下便是一身冷汗,今上此言若是认真的他们可就真的要去翰林院编书了。 奉天殿内已经被封勇毅伯的韩集在下面听得委实暴躁,他都想把那几人从殿上提出来扔去边境, 好让那几个竖儒体会一下军兵无食的感觉饿多了就知道粮食有多重要了。 他是军户出身,父亲去的早, 他一个从百户爬上指挥同知,期间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险。记忆中最深刻的饥饿还是他百户时, 饿惨了, 什么都吃, 两国交界之地,大雪足有尺厚,可还是得除去雪皮去挖土里的虫子,能吃的都被挖完了, 只剩下雪皮下的草根。 他什么都吃过, 包括人。 北伐六年实在算好, 营帐里到处都是烧茶水的土灶, 番薯玉米什么都不缺,拿起一个往灶灰一扔,贼甜。 这些可都是郡主——是嘉行公主带来的!不过一个府而已,北伐夺了燕北这么大地方,赐一个府操的心比今上还多。 今上面有愠色,殿内几人只能噤声,赶紧叩首,“是臣思虑不周。” “七日斋戒,每日二碗清粥,下去吧。”端辘面上无波,语气平缓。 在瑞京待久了,所谓的父母官都忘了自己的儿孙嗷嗷待哺呢,如今居然为了一个规矩问题在殿上惹嫌,北伐军将尚在殿内,就急着表现自己的迂腐,还不如待在翰林院编书。 韩集心下暴躁当下被人泼了一捧水,怒火败的一干二净,而且这水还是今上亲手泼的,韩集当场一笑满意的灌了一口酒,烈酒入喉,喝的人身心舒畅。将酒杯往桌上一放,豪气顿生,当殿就想拍手叫好,果然是燕楚负有盛名的帝王。 一旁的半瞎脾气比韩集还爆,当下咬牙解气道:“罚的好!就该让这些龟孙也饿几天!” 韩集附和了一声,彻底开启了糙话模式,就差一拍桌了,“说的对!换了老子必定指着他们一顿骂,把他们骂到给老子跪地喊爷爷为止,圣贤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满嘴之乎者也的竖儒,就该绑在城门前饿几天示众,看看粮食有多重要。” “这群王八羔子就是撑的慌,换老子一定给他们扔到定宜去种地。”半瞎点头,也回了一句。 旁边的韩集点头,这话说的太对了,要他就扔去北地,寒风呼啸,最北的地方冬日泼水成冰,夏天没有粮种冬天就等着饿死吧。 奉天殿内为自己食邑一事吵嚷了半晌,端和自己倒没怎么在意,大儿子做的决定,能是随意改的?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在胤康帝面前惹嫌。 端和抱着圣旨没有一点儿心理负担,适才那些人有没有听进去今上的话她不清楚,反正把她给说服了。 “恭喜。”一旁的权幼卿见她坐定,语气舒缓,这才出言道。 端和将圣旨放在怀中,“多谢。” 倒是端祀微微挑眉,胞妹面上居然未有一丝惊慌,当即轻笑道:“将圣旨递给身后的小黄门吧,总不能一直抱着,刚上了新吃食,你要抱着圣旨吃吗。” 端和想了想,也对,便将圣旨递给身后的小黄门,“还是兄长懂我。” 端祀闻言眉眼笑意更甚,“你好懂,有吃食万般皆浮云。不过懂你的可不止我,今上赐你的西陵府水路交通便利,距离瑞京近不说又接通东西南北省,往来商旅繁多,吃食也多,燕楚六成的食玩,西陵府大抵都有。” 一旁的权幼卿也颇为理解的颔首,“西陵府的食玩确实多,想来今上也是顾着你的性子挑的。” 端和举着筷子的手一怔,她倒是不曾想过这些,只以为是随便挑的,……啊,果然是妈妈的亲儿子。 “这般开心?”端祀见她突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一时有些跟不上胞妹跳跃的思维,面上发懵。 端和面上一正,“今上果然是个好堂兄。” 胤康帝不只是一个好皇帝,还是一位好兄长,好堂兄,好儿子…… “皇太弟亦然。”端祀轻声补了一句, 端和颔首,都是妈妈的好儿子。 …… 又几日。 瑞京城门外的小路上,自楚元一路纵马的程理清握紧了轻拉马缰放缓速度,一路无人,路边是葱郁的树木,遮住了未时的烈日,只余透过罅隙形成的条条光柱,白色,暖黄色相映,程理清一路上平静的心上难得有了几丝波澜,程道远死期将至,他终于再一次回到了这里。 瑞京就在两里之外,只需片刻他就能入城,程理清突然笑了。 自马上跃下,程理清将马缰握在手中施施然向前走,他不急这一事半颗刻,魏栖已经登基为帝,他的人已经控制了程道远的人。 程道远如今也不过是个拔了牙的……母老虎,程理清狭长风眸略弯,心情之佳溢于言表。 他要让程道远永无翻身之时,他要他不得善终。 徐徐入了城门,几日前北伐军队才回朝,北伐大捷,今上大喜,诏令大赦天下,举国同庆,减半年赋税徭役,参战军将三月休沐。故而这几日瑞京还是一片和乐景象,来往行人一点不输大军回朝当日,街上人流涌动,络绎不绝。 重回故土,再次踏上与楚元一点不同的街巷与热闹,程理清面色平静,只是眸子轻轻闪了闪,人流涌动,身旁马儿似是被人流挤的趔趄了一下,程理清连忙拍了拍安抚着,将其往边上牵了牵。 长乐街够长,程理清眸中冷然,他给程道远的人时间将他活着的消息传给他。 瑞京还是那个熟悉的瑞京,程理清一路走的缓慢,燕楚百姓因徭役赋税减少而发笑,又因举国同庆染上国家之喜,看场面欢愉不输春节,就连刚入瑞京的城门下都是人。 街边多出了烤番薯的摊子,程理清买了一块咬了一口,很甜。他想起了路上得的消息,端和被封嘉行公主,封地西陵府,成为燕楚史上唯一一个受食邑的公主。 她永远那么优秀,优秀到百年唯她一人。 正此时的郑国公府,程理清一人一马入瑞京城的消息已经被郑国公府的人知道并报了信。 郑国公府都换成了程道远的人,所以本来已经死了的小公爷突然出现,自然惹得他们惊愕。 程道远面上阴鸷,冷声道:“真的是他?” 跪在下面的人语气肯定,“小公爷的脸,手下的人忘不了。”小公爷长得像老国公,适才传话的人说他与小公爷的马撞上,当时还以为见到了老国公年轻时,可是等看到那人腰间的软鞭时,当下便已确认,那个鞭子,是已经死了的小公爷一直拿的样式。 程道远的手不自觉得到摸了摸另一只手的虎口,眸中有些许慌乱,程理清还活着……他还活着!可这么多年了他的人什么都没有查到,他居然在外面苟活了四年! 这样想着,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暴虐,程道远一手放在桌上,掌上施力,桌案已经自掌中泛出丝丝裂痕,目光下视看向跪地之人,目光简直能杀死人,程道远睚眦欲裂,一字一句道:“他在外面苟活了四年!为什么等他进城了你们才发现,废物,一个人都盯不住!” “国公,我们已经将燕楚翻遍了。”那人垂首道。国公派出去的人从来未停止过,可他们确实没有找到小公爷。 将桌上茶盏捏在手中,程道远怒不可遏 ,直直的将其扔了出去,声音森然,“翻遍了?翻遍了今日人好好的突然从瑞京冒出来这么久了没有消息,消息一来就是人到了瑞京,这就是你们口中的翻遍了!” 茶盏带着内力直接砸在那人面上,茶盏应声而碎,发出一声脆响,鲜血自额上滴落,那人一动未动,似是砸的不是自己,语气平常,“没有收到瑞京之外的消息。” 程道远暴怒的面上突然一僵,心中突然一慌,“瑞京外的人消息可稳定?” “五日一封,未曾中断。” 程道远慌乱的心神这才稳定了些,“他人呢?” “在长乐街上,不知要去那里。” “杀了他。”程道远盯着他额上被茶盏砸出的血,“赶在瑞京的人注意到他时。”出现的好啊,再死一次不就得了。父亲死了没人护着他,他也不用顾着父亲的面走些腌臜手段了。 “不论用什么方法,杀了他。”程道远阴鸷的面上一笑道。 “是。”跪地之人领命,一个单音自室内退了出去。 ※※※※※※※※※※※※※※※※※※※※ 感谢在2019-12-16 04:49:43~2019-12-17 23:5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天的冬瓜 10瓶;柚子茶 5瓶;陌上君哀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窄巷 未时三刻, 端和还赖在自己的宅院中, 前些日子沾了回朝将士的光,得了一个公主名号, 还白白得了一个封地。 这下正儿八经的成了土财主,端和突然就感觉此生足矣, 到了躺咸鱼享受人生的时候。 人生得意须尽欢,不躺咸鱼简直浪费生命。 北镇抚司接到探子秘宝,端祀拿到密报的时候看到程理清那三个字,当即便打算自己出街一趟。 身上是锦衣卫的飞鱼服与绣春刀,不过端祀出了北镇抚司并没有直接去办事, 而是直接拐进了瑞王府所在的将街巷, 最近自侧门入了瑞王府。 一路缓步踏进了胞妹的随和院,端祀看着那远上匾额写的随和院三字,笔法一点不输男子,放浪笔墨狂放不羁, 看着一点儿不像女子闺房。这院名是胞妹前些日子刚改的,字也是请瑞京的书法大家提的, 字是霸气了些, 可人也是真随和,整个瑞京怕是都找不到这么随和的公主。 “胞妹呢?”入了随和院没有看到熟的身影, 端问了一旁的丫鬟。 “公主在床上。” 端和欲抬步的脚一顿,“还在卧房?”已经未时了, 怎的还在睡。 “公主晨起穿了衣裳又躺下了, 没有绾发。”丫鬟垂首轻声答道。 懒毛病又犯了, 端祀了然向里走去,不过这时间真的太迟了,难怪母亲说未去前厅用膳,也不怕传到母亲那里耳提面命的训。 不过,似乎胞妹过了十岁之后,父亲母亲就不说胞妹了,唯有父亲会经常把他拉去书房说几句。 积不变拐进卧房,端祀在门口敲了敲门开口,“醒着没,燕楚这般能睡的公主也只你一个了。” 端和身上盖了薄被在床上滚了一圈,口中嘟囔道:“醒了。” “程理清回京了。”端祀耳力甚好,自然听得懂她呓语般的话。 端和适才还混沌的脑子嗡地一响,脑中似有琴弦断裂,在脑中嗡嗡作响,端和倏然睁开眼,眼中清明,“在哪?” “长乐街。”端祀的声音自门外传入。 端和已经掀开床帘起身,未时的阳光自窗外洒入,将整个室内照的通亮,端和稍稍遮住了眼问,“怎么回来的。” “纵马回来的,一个人。”端祀说这话的时候端和已经开了门,他一笑,又补了一句,“想来此郑国公安排的人也在路上了。” 端和开门的手一抖,差点将其又阖上,幸而端祀已经用手抵住,所以并没有将兄长拒之门外,“刺客?” 端祀颔首,并未发声。 端和沉默,一语不发。 “不去看看?”端祀隽秀的面上浅笑,语气促狭。 “我不曾习武,去了也只是添麻烦。”她想去看她,可对自己几斤几两清楚的很,她去了顶多就是拍手喊两句加油,没什么实际用途,说不定还有可能当活靶子,算了吧。 只是,端和眼神在端祀身上转了一圈,飞鱼服绣春刀,一副锦衣卫千户的样子,怎么这个时间跑府里了,“兄长此时不是应该在北镇抚司吗?” 端祀找了个位置一坐,幽幽开口,“我要办的就是此事。”程道远的人速度快,大抵是程理清突然出现在瑞京,慌了心神,人去的快,锦衣察觉的也快,自然要派人去看看消息。 端祀去,端和突然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看看了,“那我还是去看看吧,兄长会护着我的。” 端祀颔首浅笑,倒是不急,“先绾发吧。”不缺这点时间,他们慢慢打,都是几个杂碎,程道远一点长进也没有,派的人也是些不入流的。 殿外侯着的梳洗丫鬟已经进门,拿起台上的梳子,“梳个简单一点的,快申时了,没必要那么复杂。” 丫鬟颔首,“是。” 程理清牵着马沿长乐街走了一路,似是染了端和的嘴馋,自城门到长乐街主街,手中银子已经流出二两,买的都是些摊贩的吃食。 跟在身侧的马儿轻轻呼气,程理清心情甚好的在它身上摸了摸,“待会儿危险记得自己跑远些。” 那马亲昵地蹭了蹭程理清的手,张开嘴呼出一声,马尾微微卷起在马股上轻轻扫了扫,长吁一声,似乎是听懂了。 长乐街走到一半,程理清浅笑的表情不变,只是将手上的吃食往就近的摊位上一扔,起身摸到马背上的缰绳将其往旁边的街巷穿了进去。 瑞京的街道四四方方,程理清选的这一条人流不算多,大都是百姓家,大白天也没人守在院中,当下一拍马股,“去吧。” 俊马嘶鸣一声扬蹄而去,带起街上尘土,程理清足上轻点已经跃上墙头,身后是几人追逐,程理清脚下不停,几个轻点已经到了一片窄巷中。 巷子极窄,已经过了阳光会照进来的时间,逼仄阴暗,只有几缕阳光施舍般的落入。石板与百姓家相连的地方还有墨绿的霉菌,石板上也覆了浅浅的菌丝,让小巷看着更为阴郁。似乎是常年不住人的地方,不过好在去,墙角那边还有几颗养在门口的树,长势奇怪,可胜在离离矗矗。 只是似是常年受不到阳光的缘故,对着向阳的方向肆意生长,。 “程道远的人?”程理清到了地方,脚下一定转身看向几人,语气淡然。 “果然是小公爷,那就不必多说,上!”几名刺客一身短褐,只是面上罩着黑布看不清样子,其中一人话落,当即有几人已经抽出长剑向着程理清刺来。 程理清向后退了几步,解下身上软鞭,并没有着急使用,而是将其在手上扬了扬。 他真的许久未玩过鞭子了,这可是他特意留的,程道远送他的鞭子,就要拿来抽他不是。 刺客长剑出手狠厉,几人剑招一招接一招,一点不给程理清时间。 程理清还没熟悉鞭子,而且不过几个杂碎,不急于一时。 几人长剑离他不过寸许,程理清软鞭向上一甩直接攀上身后的树木,手上用力,整个人已经跃了上去。 程理清往树上一站,那几人动作倒是不慢,已经四散开,大抵是想将他包围,有两人更是跳上百姓屋舍,直直向他而来。 颠了颠手上软鞭,程理清对着几人份轻蔑一笑,随即身形向后长鞭一划夺过了刺来的长剑,面无表情,只是握着软鞭的手施力,一面迎敌,一面脚下不停向西边跑去。 一鞭破空,直接将举剑而来的人的手臂自肩上割下,手上软鞭似乎已经不是鞭子而是长剑,程理清内力直接借鞭外放,刺来的剑也不过是个花哨的摆设。 瑞京西边的百姓屋舍上,有几人快速闪过,一人在前,身后几人紧跟其后。 有稚童看到当下指着墙上喊到,“娘!那边有几个人在墙上飞!” 一身素衣的女人随孩子的目光看去,也只是见几片衣角,不过心下一想也是哪家学了点皮毛本事的贼人,要不怎么在墙上跑。当即便对着孩子敦敦教诲道,“不走正道翻墙的都是贼人,以后见了小心些。” “嗯。稚童重重点头。 刚回瑞京便被人以为是“贼人”的程理清已经停了下来,“程道远的人果真是杂碎。” 刺客闻言手上攻速越来越快,程理清手中长鞭凌厉一点不输几个暗卫,只是面上不屑更加真切。 身后有剑气袭来,程理清猛地回首,右手软鞭随即一挥,直接将其拦腰而过。不过那人未死,只是一口血水自口中喷出,程理清又是一鞭破势,将吐血刺客手中长剑卷入手中,一剑近身破敌,另一手上长鞭已经向着倒地之人面上黑布而去。 身后几位杂碎举剑而来,程理清看到了那人的脸,也猜的出来是那一队,没有价值的人陪打都是浪费时间。 “道一果然不在。”程理清略微遗憾,程道远派人杀他都舍不得下血本。 几名刺客闻言当即对视一眼,眼中大抵一看就是四个字——速战速决。 手上长剑愈快,适才一路追逐就死了两人,小公爷身上却什么也没有,剑身每次看着都要擦着小公爷而过,可他总能以刁钻的角度躲开。 程理清适才懒散的气势一收,长鞭在空中画了个圆,气势逼人,鞭落,几人长剑也已经齐齐脱手,时间似乎静止,长剑掉落在街巷的石板,剑尖在地面擦过,似有花火飞出。 “一群杂碎。”几人想重夺回剑,程理清手上长鞭一扫,直接将几把剑卷在了一起,适才从刺客手中夺的剑也随手扔在了上面。 程理清盯着因手上没了长剑而警惕的看着他的刺客,似乎在愕然自己为何会在瞬间夺了他们的兵器。 “我看你眼熟,曹仲是吧,妻儿住在城外,平日支个摊子卖豆腐脑。今日我可见到你的妻儿了,就在城墙下,我去点了一碗,淡而无味。”程理清略微遗憾,叹了一口气道。 程理清对面的蒙面刺客闻言顿时瞳孔一缩,心脏几欲停止,他为郑国公卖命十几年,还是第一次有人看他的眼睛猜就知道他是谁,还知道的如此详细。他这一生为旁人卖命,一生谨慎,时长要装作自己是普通人去出摊,这么多年已经到了锦衣卫也查不出分毫的地步,可这他为何一眼就看出来了! 可这本该已经死去的小公爷的却如此轻松的说破了自己的身份,这让他如何不震惊。 “你到底是什么人!”曹仲盯着他,手中没了武器他不敢乱动。 程理清将手上软鞭重新别在腰上,语气傲然,“尔等不是认识吗,不过四年居然就不认识主子了,可真是不忠的狗。” “程小公爷已经死了,已死之人突然出现,到底是何居心。” 几人向后退了退,曹仲一手背后摆了个手势,意思简明——拖延时间。 程理清全当自己眼瞎什么都没有看到,虽然这个转移视线的问题有些傻逼,可还是顺着他们的意冷嘲道:“程道远残害兄弟,你说我什么居心。” 他其实不想说话,可他直接解决了这些人在这等着也无聊,程道远养在城外的人都已经成了傀儡,瑞京撑死也就百人,他要将其一一手刃之。 特别是道一,那条程道远身边最忠心的狗。 而此时,程理清的马已经一路疾奔到了瑞京城西,城西早已经侯着的人见到一路奔来的马儿,赶紧上前拉住马僵将其控住。 那人一手拉着马缰,一手弹了弹肩上打盹的鸽子,自荷包中掏出几颗玉米粒喂了几颗,这才将其自肩上拿下来往空中一抛,直到见它扑棱着翅膀消失在眼前。 那人扶了抚马背鬃毛上马,调转马头往南边而去。 尸坑 瑞京城外, 燕楚各地早已流言鹊起—— 兖州黄石县申氏商户的宅院中, 几个下人手上拿着扫帚打扫院落,不知是哪个婆子收拾的心里烦躁, 语含怨气,“老爷为什么要让我们收拾小姐的院子, 这都十几年没人住了,收拾起来不是折腾人吗。” “我知道!”院里一个拿着布巾擦桌子的小丫鬟听着婆子的话赶紧将手里的布巾一揉, 快步上前道:“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传言,说知道了掳走小姐的是什么人。” “什么人?”院里的人闻言忙道,边问边聚在了一起, 就连适才发牢骚的婆子也赶紧看了过来。 小丫鬟似乎有些不敢说, 看了看周围都是认识的人才压低了声音道:“瑞京城中的郑国公!” 小丫鬟的话刚说完, 围观人群中顿时一阵抽气声, 郑国公!他们就算没什么世面也知道公爷代表什么, 那是什么品级,一品!兖州知州才不过五品, 知州见了公爷都得跪! 院里的下人捂着嘴说闲话,正房中的申杉手上正握着几张纸看,眼中早已红的不成样子,没有哭, 只是眼眶湿润, 血丝遍布。 女儿已经丢了十三年, 报了官可什么都查不出什么, 这么多年早就成了悬案, 虽然心中一直想着女儿会回来,可他的心里早已麻木。 身后的李氏哭的不成样子,茵茵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出事的时候已经十四岁,不小的年纪了,分明只是一次平常的外出,居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人不在了,陪同的几人一个都没回来,衙役查不出什么,兖州流言都说女儿是被野兽分食。 可她不信!陪同茵茵的是他们雇的好手,什么野兽能将几人同时分食的什么都不剩! 况且,茵茵性子乖巧,出去玩也不会去危险的地界儿,别说野兽,就是农人的羊都遇不上几只。 “茵茵真的死了?”李氏不敢信,颤着嗓子问了一句,眼泪肆意只能用手上帕子擦了又擦。 这么多年她一直盼着茵茵有一天能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如今老爷收到一封密信说茵茵死了,这让她如何不伤心。旧事重提,因为有了小儿小女被埋藏的情绪猛地迸发,李氏哭的几欲发抖。 申杉握着信的手抖了抖,这信上字字如刃割在他心上,痛得他心脏都缩了一下,眼眶中泪水差点收不回去。信上所言饶是他都不忍再看,信是谁放的他不知,只是这信中列的详细,女儿失踪时的衣着还有随从丫鬟,细节说了六分。 而且,最让他战栗的不是信中为何如此详细,而是其中详说了女儿是如何被送给郑国公,又是以什么样子被人抬了出来,最后如何被人轻贱的扔到事先准备好的坑里,再盖上土。 申杉心中憋着一口气,眼中泛红,适才读到后面差点落泪。他不敢想象自己后面读的那几句,女儿是怎样光鲜的被人送入郑国公的房间,再出来的时候成了什么样子。 ——不成人样! 他的女儿被禽兽糟蹋,被人抬出房门之时到处是伤痕,身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鲜血自裹着人的被中渗透流入,素色的被子被染成血色,腥味在空气中传播,一呼一吸满是血腥。 最后被扔到土坑中时……申杉胸中一口郁气堵在喉中,就差一口气咳出血来。 被扔到坑中时他的女儿还活着! 畜牲! 将手中的信握紧,申杉手上青筋暴起,却只能暗暗呼气压下心中愤懑抑郁。 他不敢让夫人看到,夫人看到这些,大抵……会疯。 “此事我来就好,夫人去照顾潭哥儿吧。”将手中的信叠好收在怀里,申杉起身道,短短两句,喉咙中都似乎堵着东西,暗哑低沉。 李氏跟了丈夫十九年,自然懂他一言一行什么意思,甚至适才丈夫避着她差点落下的泪也看到了,心中已经了然,茵茵真的死了,甚至比流言说的更甚…… 李氏擦着眼角,不清楚也不敢自己胡思乱想,只能问道:“听流言说是京中大官,老爷……” 申杉疲倦的摆了摆手,“有办法,就算赔上这几年的所有家当,我也要让他付出代价。” 他不清楚送信之人的想法,只是信上说了只要他配合,糟蹋了他女儿的人就能得到报应,哪怕那人是郑国公! 李氏退了下去,申杉当下一口血便吐了出来! 五指扣着椅上扶手,申杉头已经垂下盯着眼前的血迹,他想过女儿会死,可这种死法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冰凉——一抹泪自眼眶滑下,须臾间,申杉整个人都似苍老了几分。 申杉盯着那血看了半晌才道:“来人。” “老爷。”门外的文武赶紧进门,见老爷唇边还有血迹当时一惊。 见他欲开口,申杉连忙擦了擦唇边血迹道:“没事,找几个掘墓人装样子闯入兴卫街的钱宅中看看,不论找出什么直接上报知州。” 文武面色为难,“可钱宅密不透风,小的怕是进不去。” “直接去,里面的人过几日会被调走。” “是。”不好再说什么,文武领命退下去。 几日后,兖州百姓沸腾,尚未从北伐胜利的喜悦中缓下来,就听知州连夜收到报案,黄石县的几个掘墓人夜半跑路也不看地方,顺了个宅子就进去了。 不进去不要紧,一进去掘墓人就发现了不对。 掘墓人懂些风水,见那宅中透着一股阴冷,明显与别处不同,墙角还时不时有老鼠跑过,正好手上又带着工具,便找了阴气最重的地方一铲子下去。 就是这一铲,将几个资历深厚的掘墓人也吓的不轻,这一铲子带上来的不止泥土,还有深埋在其中的肢体残骸,更让人可怖的是被铲子外挖出的洞下还有好些嵌在泥土中的白点——像是腐肉中滋生的蝇蛆,看的人头皮一紧。 只是一铲子就挖出了这些,又是夜间,那些人也没了胆子,连夜就跑到了知州那里报了案。 兖州知州半夜被人从热炕上喊起,面上本来满是戾气,结果一听几人的话当时就卸了火,只是问了一句:“尔等所言当真?那宅中不止一具尸体?” 掘墓人当即跪地道:“小的所说有一句假话不得好死,小的是专替家中去了人挖墓的,也见过不少尸体,那一铲子里只手臂就不止一对。还有那宅中阴气,”掘墓人一顿才道:“阴气浓厚。” 知州颔首,“宅中院落藏有尸首,既然尔等所言不假,本官便借你几人将那院子翻一遍。” 此事可大可小,索性兖州知州算个好官,人命相干的事也不含糊,当下便喊来当值的衙役连夜去挖尸了。 衙役动作快,不等知州重新躺回炕上补个安稳觉,就听有人上报道:挖出来了。 挖出来什么? ——尸体,而且不止一两具,而是二十几具女尸! 兖州知州当即觉也不睡了,赶紧踩上靴子,青袍白鹇补服穿的飞快,三梁朝冠也不戴了直接抱起就往外走。 “钱宅的管家回来了,见小的们挖坑,脸色一变就将小的们赶了出去。” 兖州知州冷哼一声将手上朝冠扣在脑袋上,一把掀开帷幕上了骄,声音自轿中传出,“院子都挖了,白骨皑皑还想挡人?荒唐。” 起轿。衙役见大人上轿,当即出口。 几名力士齐齐发力升轿,轿中的知州正摩挲着双指,此事若是真有十几具女尸,尸体呈白骨化,那就是好些年的事儿了,自己此番解决了也算一件功德。 “大人,到了。” 钱宅的人此时正拦在门口,宅中暗卫齐齐消失,只留他们这些看门的下人,如今发上这般大的事,他们也只能先堵住门不让进。要不等那人大人回来,他们都会死的。 知州下轿,看了牌匾一眼——钱宅,顿时心中暗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钱,还是欠债。 “堵在门口?那本官要进尔等也挡在门口吗?” 堵在门口的管家眼见知州大人亲自来了,心下不免慌乱,只是嘴上一点不落下风,“宅中死了几个丫鬟怎能让知州大人亲自来,宅中腌臜,等我们处理了大人再进来坐也可以。” “本官还是第一次见到拦人的狗,本官今日要进尔等敢拦吗?”知州嗤笑一声,语罢直接踏步上前,他当官就是为了让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仰视他,怎么他如今身居五品居然还有人敢看不起他。 “知州大人不要为难我们。”钱宅的管家垂首挡在门前,若非府上暗卫不在,别是一个知州,就是知府来了他也不看在眼里,如此好声好气也不过是因为今日特殊,撑过今日这些都得死,还逞什么知州威风。 兖州知州是个虎的,他为官十八载,早已练的一身看人的本事,这下人虽然垂首,可这话里是真的拿他不当回事。 “本官还就不信了,破门!”他今日还就进去了,一群掘墓人都能夜闯的宅子能金贵成什么样,宅中下人居然都敢看不起他!“将这些刁民全都带回去关进牢狱待审!” 那管家闻言脸色一黑,不等说话就已经有人上前将其捂了嘴扣在了墙上。 “钱管家阻碍朝廷命官查案,身有嫌疑,押回去让牢狱里的老师傅随便赏点什么。”知州面上一笑跨入门中。 被捂了嘴的钱管家当即瞪大了眼,眼中惊恐,在衙役手下扭着身子,似乎想说什么。 已经进门的知州冷笑,如此刁民就该送去给牢狱里的师傅练手艺,吃点苦头就知道见到他该怎么说话了。 等到了掘墓人所说了院子,知州面上笑意一僵,唇角笑意怎么也挂不住了,他看到了什么,人骨! ——已经被衙役挖出排列好的人骨,有完整的亦有碎骨,被仵作拼好了一半。 仵作上前,对着知州一拜道:“知州大人,此院内大概有二十八具女尸,皆呈白骨状,还有几具已经干燥,颜色暗沉,可能已经有几十年了。” 废话,人骨摆在他眼前还有说。 知州盯着那几摆满院子的尸体有些不忍,侧首看向别处道:“二十八具皆为女尸?” “是,而且看骨骼大小,还都是一些不足十六女性。女性盆骨上口近似圆形,下口比较宽大,盆腔短而宽……”仵作上前,这问题似乎问到了他所学之精上,一边说着,已经从地上拿起一个女尸盆骨比划开口道。 知州本来就盯的人骨发毛,又见仵作十分有兴致的给他讲解,当即摆手,“行了行了,知道了。将这些人全部押回衙门审问,如此多的女尸藏于院中,必须给本官说出个所以然来。” “是。”衙役早已做好了拿人的架势,闻言赶紧将钱宅的人全都抓了起来。 兖州庭院埋尸案起,燕楚就像被人打开了什么按钮一般,短短几日,不止兖州,燕楚分别有七处发现院中藏尸坑。每一个挖开都是骇人的尸体,有腐烂到一半的尸体,亦有散开的白骨堆积,而且毫无例外的都是未满十六岁的女子之尸。 各地的父母官也不全是摆设,此事一起,又想起地方丢失女子的事件,逐一排查就发现其中牵连。 ——意外消失,十二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少女,官家或富贾家知书达礼的女儿。 七处尸坑的地方官员一看,又想起城中这几日流言,自然猜的出七八分。兹事体大,也不逞能,赶紧上报各省刑部清吏司,七处尸坑上报直接变成了三省。 刑部清吏司的人动作极快,七处尸坑近两百具女尸,自然不能懈怠。 地方挖出尸坑的消息不胫而走,上报清吏司的第二日已经有瑞京的大人得了消息。 都是瑞京的人精,一看就猜的出其中蹊跷。先是流言起,再是掘墓人夜闯家宅,差不多的庭院与女尸,一看其中就有联系。 只是这郑国公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程道远的人倾巢而出,在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情况下不动声色的派出去了九成。 程理清的突然入京,在他看来就如同已死之从地里爬出来一般不可思议,可他一边派人围剿的同时,心中还有一股强烈的畏惧。 他在怕他,那个分明已经死了四年却又出现的人。 程理清分明已经中毒了,那么多年,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郑国公府里,程道远正隐在书房里照不到光的地方休憩,阳光在他身上溜走,最后擦身而过留下一片发暗邪的空间。他低头,视线落到衣袍遮挡的胯部,猛地握拳,这件事是不是也是他? ※※※※※※※※※※※※※※※※※※※※ 差几章大概就完结了,有想看什么番外的可以评论区提一下,没有的话我就放一下胤康帝和皇太弟的故事直接标完结。 —————— 感谢在2019-12-18 23:01:27~2019-12-22 18:1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哲君 10瓶;柚子茶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再见 就在程道远发疯似的派人击杀程理清之时, 瑞京城外一处不起眼的私庄中, 叶周摸着适才停到腕上的信鸽轻声道, “时间到了。” 叶周一语罢,私庄里正提着心的众人纷纷上前, 只是不同他的轻松, 围观众人皆是一脸怨愤, 若是有闲心多看两眼又不难从中品出几分悲痛。 “终于可以为妍儿报仇了吗?”有一妇人用帕子擦着眼角, 身旁年轻的男子连忙扶着哭得摇摇欲坠的妇人,唇间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只是半晌无声, 只能糯糯地点头应了一声:“嗯。” 妇人一语出, 众人又似是想到了什么, 在场人齐齐哽咽,更有两鬓染白的青年捂着眼周,将眼中的红意盖在掌中。 私庄里的妇人保养得当,青年大都体态富贵,可鲜衣也遮不住脸上愁绪,妇人发髻里夹杂灰白,男子鬓角发梢也染了几缕白色。 这些人, 都是丧女的商贾人家,谈不上巨富, 也没有多少权势, 却是面对程道远残害最无力的一众。 地方流言四起, 程道远孤身处在看似密不透风的瑞京,可程理清既然要办他自然不会错过一丝一毫,哪怕只是细枝末节,他也要亲手撒在程道远见血的伤口上。 叶周将腕上信鸽拍了拍,信鸽动了动翅膀飞到一旁,抬首看了一眼妇人道,“走吧,带上状纸。” 扶着妇人的男子腾出手对其行礼道:“谢大人。”他等这一刻等了十一年!妹妹的死一直是堵在他胸口的巨石,若非他惹妍儿生气,妹妹也不会外出,可谁知兄妹这次竟是永别! 众人闻言也是拱手施礼,颤着嗓子齐声道:“谢大人。” 叶周沉默,轻轻上前推开门走了出去,身后众人赶紧捏紧了状纸跟上。 众人脚步不停,也有几人怒目圆瞪直直地盯着前方——那里是燕楚的国都,是天子脚下。今上仁德爱民,可他们的仇人却仰仗圣上鼻息肆无忌惮的残害他们的女儿,甚至安居国公之位,简直讽刺! …… “我们真的不急吗?”端和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她早就收拾好了,可等她想走的时候端祀十分淡定的来了一句:“尚早,再缓缓。” “真的早?”端和坐立难安,程理清一个人面对程道远派出去的暗卫,车轮战也该到了没精力的时候。 端祀面色愈加坦然,只是对着丫鬟道:“你退下吧。” 丫鬟领命退下,顺便掩好了门。 端祀轻轻扬唇,“前几日地方有流言起,说燕楚这几年失踪的官女和郑国公有关,想必瑞京的大人都知道了。只是程道远消息闭塞尚不知晓,如今还将自己的人派去拦截。”端祀说完,狡黠地笑了“时间长一点,杂碎死得越多。” 端祀颇为安适地坐在椅子上扣指,见胞妹坐立不安带样子颇为有趣,面上更加自得,眉间笑意又深了些。 端和沉默,如端祀的所言程理清现在应该可以解决,又见端祀这般闲适的样子,心下也松了松,“兄长与程小公爷相比,谁更厉害一些?” 端祀一愣,继而轻笑,只是眉间真挚,似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徐徐道:“差不多吧。” 影察司的人有一部分作为密探潜入各国,自然少不了楚元,故而程理清的事他一直知道。楚元人人畏惧的太尉,雷厉风行不择手段,还有如同自毁的习武,他与程理清若是真的兵戈相见……端祀眸间一深,输的大抵会是他。 侧首看了看室外的天色,端祀开口,“走吧。”时间可以了。 “好。”端和赶紧起身,程理清一句话不留就走的事她也骂过了,现在她只想看看他变成了什么样。 两人到的时候各色身影已经倒了一地,唯有中间挺立着一个身影,手上似乎还捏着一人的脖子将其提起。 他果然没事,端和突然笑了,她以为四年未见自己会认不出他,可实际上只是一个背影她就已经清楚地知道了,“程理清。” 程理清手上动作不停,只是咽喉还握在他手里的人眼中没有错过其一瞬之间的僵硬,瞳孔似乎还轻轻地抖了一下,只是不等找出破绽就已经被扭断了脖子。 程理清手上一松,适才毙命的人已经跪地仰倒。 自父亲死后就少有波澜的心突然开始疯狂跳动,沉寂四年的心脏第一次告诉自己还活着,因为程道远的死期将至,更因为端和。 他握紧了拳,胸腔里的心脏似是要从里跳出让她看看自己有多想她。程理清略显僵硬地转身,跳动的心在看到她的一瞬却意外地平息了,他启唇,用着记忆里无比熟稔的语气对端和道:“我来了。” 视线在程理清身上停了须臾,确认他没事,端和这才点了点头,如他一般,很平和地开口:“嗯。” 两人的语气,似乎都不是时隔四年的见面,而是慧正殿晨课上很平常的招呼一样。 可唯有程理清自己知道,他在发抖。 一旁的端祀没闲着,数了数地上的死尸诧异道:“怎么才四十七人。”程道远的人怕是还有一半没出来。 “我的人早就开始行动了,程道远的人有活着的大概也只剩下身边几人了。 ”程理清掩在衣袖里握紧的拳一松,压抑着心中情绪出口,复而又道:“锦衣卫就来了你一人。” 端祀轻笑,隽秀的眉眼弯了弯,没有一点见到已亡人的惊讶,只是公允道:“一人足矣,程小公爷跟我走一趟吧。” 十分平淡的再见,程理清的心跳稳了许多,耸肩道,“走吧。” 唯有端和抿唇,她也跟着去北镇抚司吗? “不走吗?”端祀走了两步见胞妹没有跟上来,侧首问道。 端和皱眉,“跟着去北镇抚司?” 一旁的程理清闻言笑了,十分愉悦,他少见端和犯迷糊的样子,记忆里的她似乎永远是沉着,一点就通,“大概不会去的。” 端和一脸懵,可能是今天睡得有点多的缘故,她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灵光。 端祀退了回去握住端和的手腕,领着她向前走,“不会白来的。” 端和一手被端祀拉着向前,突然就懂了,专心盯着脚下的路。 程理清跟在端和身后,十分隐忍地盯着年轻的少女,楚元的无数个日夜,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她。 他这辈子人嫌狗厌,最幸运的事大抵就是遇到了她,她拯救了自己的后半生,他的时间都是借她之手偷来的。 如此想着,程理清本就扬起的唇角又扬了扬。 一步跨过了了半只手臂,端和盯着那只手臂上渗出的血迹沉默,她只是知道了程理清的出现代表了什么。 窄巷石板上墨绿的霉菌染了腥红的血液,倒地的尸体均有伤口渗血,鲜血如同染料一一般,白色的菌丝染成了绯色,路上亦然。 端和踩着路上的霉菌和血迹向前走,才堪堪出了窄巷,就感觉拉着她的端祀顿步。 “千户大人。”北镇抚司的百户领着一群缇骑,看到端祀连忙上前行礼道。 端祀松开拉着胞妹的手,对着领头的百户问道,“何事? ” “千户一人追查瑞京突然出现的杀手,卑职担心千户安危……”只是锦衣卫百户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鄂住了,千户身后的人!是已故四年的程小公爷! 下面不是来人说突然多了不明来历的刺客吗,怎么早就死了的程小公爷出来了,诈尸吗! 不止锦衣卫百户,跟在其后的缇骑也是一怔,瑞京谁人不识程小公爷,即便四年未见,当年甩着鞭子“威名”满城的的小公爷却还是足够让众人一惊。 程小公爷活了! 程小公爷没死! 锦衣卫百户怔愣不过须臾,可不等他继续,端祀已经出言道:“无事,巷子里有程小公爷处理,尸体在巷子里,抬回去。” 端祀说完就已经领着端和向北镇抚司的方向而去,只是出了巷子上街,就见街上气氛紧张。往日喧嚣的街上沉寂无人声,唯有衙役皂靴整齐的脚步声与一人不合拍的脚步,只是那人一步一伐都让人精神一震。 衙役前的人居然是郑国公! 百姓驻足相觑,端祀无视程道远继续走,身后的程理清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走在衙役前的程道远虽然面上不显丝毫,依旧是郑国公该有的淡然与高高在上,可程理清还是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惊恐,转瞬即逝。 但足够程理清开心了,他学着程道远以前对他的神情,在知道他快死的时候,那种睥睨的,不可一世的表情。 程理清也用在了程道远身上。 程道远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虚无,第一次感受不可控。 在顺天府的衙役突然上门的那一刻,在他才知道有人入京击鼓之时他就知道了,自己被程理清设计了——从他突然现身,或者从他假死骗他,亦或更早之前…… 程道远身后的衙役见到端祀没来得及行礼,见到程理清连忙上前,见到已故人的惊愕,恭敬道:“程小公爷,顺天府尹有请。” 诏狱 乾清宫内早已经得了消息的胤康帝正坐在案前批折, 今日朝臣休沐, 所有折子经内阁之手再到胤康帝手里也只有两百余件, 算得上轻松。 端辘沉默, 连续批了好几个折子也未发话。李全知道圣上心情不好更不敢出言,从小黄门手里拿过折子放在案上,继而垂首为其研墨。 乾清宫内一时无声,唯有偶尔窸窣——是胤康帝手上越来越快的看奏本声。 此时无声胜有声, 李全深谙今上的表情代表什么, 就算是沉默也能分成百种细品, 故而只能垂首缄默。 端辘垂首看着手里的奏本, 想来几位内阁学士也是被程道远恶心的紧,一连看了好几个折子都是当年丢了女儿的官员上奏。 奏本言语激烈, 痛失爱女之心, 训斥郑国公禽兽不如和想将其凌迟之心溢于言表。 殿内无声,端辘翻奏本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目光落在最后几句上——郑国公德不配位, 臣乞圣上, 严查此事…… “乞”字旁有一点泪痕, 半边字体已经晕染。 兖州尸坑一事起,损失爱女的官员早已顺藤摸瓜找到了线索证据, 人证物证齐全,奏本上诉不说, 想来好些人已经在赶往瑞京的路上。 绕是看了如此多痛斥哭诉的奏本, 端辘面上依旧不显丝毫, 收回目光难得开口:“程道远在路上?”言语间很是平常。 “是,路上。”李全刚说完,就见门外站着小黄门,连忙上前自小黄门手里端着的盘中拿起折子放到案上,“顺天府尹刚递的题本。 ” 奏折盖印为公事称题本,私事不盖章印称奏本,公私十分明显。 端辘颔首,不着急看,继续自案上拿起一个折子打开,自右向左而视不过须臾,只是看到最后眉尾挑起,戏谑道:“这折子避重就轻,到底是程道远。”语罢随手将其扔到了旁边,这才拿起顺天府尹递的折子。 一旁研磨的李全见此微微侧目瞥了一眼,是发现尸坑的三省刑部清吏司上奏,不敢多看赶紧收回目光垂首。 帝王心思猜不得。 “朕记得顺天府尹上任才一年。”题本写的详细,只是拐弯抹角地说涉及国公,当年身亡的小公爷突然出现,怕是其中有隐情,官商皆有,牵扯众多,应转交三司裁决。 燕楚三司——刑部,大理寺,都察院。 李全语气轻缓,声音也比一般的太监清爽些,闻言道:“圣上说的是,去年才从地方调过来的。” 端辘记得尹辞,去年华西省郢城县有响马盗匪占山为王,扰得一方不得安宁,县内组织多次剿匪活动都无果。反而是时任都指挥佥事的尹辞亲自带兵剿匪,剿匪一事顺利进行,尹辞得了机会调入瑞京。 只是尹辞入京时唯顺天府尹一职暂缺,所以只能暂时补上,到如今吏部怕是早已忘了。 端辘想着便摇了摇头,到底是补上职位,武官上文职,不太合适,“事关郑国公,牵连众多,此事交由锦衣卫接手,牵扯人员押入诏狱,六扇门整理证据上报,朕亲自审。” 李全心下一惊,赶紧派人去拦人,锦衣卫六扇门齐出,圣上亲裁! 此事敲定,郑国公怕是…… 顺天府公堂之上,一袭绯色孔雀补服的顺天府尹头顶“ 明镜高悬”匾,身后海水朝日图似乎真的打在他的身上,拍的他额上第一次溢满了汗。 尹辞头疼的紧,额间也照着身后皱成了“海水朝日图”,堂下六十八人,足以将常日空荡的公堂显得略微拥挤。 六十八人四十一条人命,个个证据确凿,还带着一位能说会道的颂师,被告人还没来他就已经知道该怎么判了。 可他——委实不敢! 尹辞本就没觉得此事简单,毕竟几十人一起击鼓十分少见,可他再怎么也没想到会直接扯上郑国公。 兖州尸坑一事不少人知晓,和他交好的几人都已经下了注,想着郑国公的雷厉风行多久止住流言。可他怎么会想到昨日才下的注,今日就有人告了郑国公。 顺天府尹措不及防有点慌,输了注不要紧,要紧的是郑国公闹这一出是何意。 还是真的被突然出现的小公爷给算计了? 掌心已经被打湿,尹辞搓搓手上的汗,在补服上擦了擦,也不知道今上有没有看到他的折子,事态紧急,他直接让人送进了宫,万一惹了今上不快…… 可他真的不敢审,若是今上不管,郑国公一事怕是关乎性命。 尹辞心下没底也不敢看了眼堂下哭得欲绝的妇人和沉静的颂师。顺天府公堂外还围着许多人,都是各府得了消息观望的人,其中不乏与他政见不合之人。 他才入京一年,连个宅子钱都没攒下。思及此,突然觉得自己入京不是好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侯在公堂上的人已经没了耐心,特别是几个妇人。早就对着公堂哭诉了一番肿了眼,如今仇人迟迟不到公堂,妇人本就牵强的精神已经崩断,心下满是猜疑——莫不是那禽兽得了消息已经跑了! 叶周,也就是此行人的颂师倒是不急,公子的计划本就没指望着这几十人要了郑国公的命,不论出现什么情况,他的结局都变不了。 就在妇人已经吸着鼻子准备哭诉时,差役终于来了,只是来的不单是顺天府的差役,还有走在差役前的中官。 中官脚上堪堪跨入公堂,尹辞已经迎了上去,不管结果如何,今上总算是看了他的折子。 “今上口谕,事关郑国公,牵连众多,此事交由锦衣卫接手,牵扯人员押入诏狱,六扇门整理证据上报,朕亲自审。” 中官话落,尹辞眉间褶皱终于舒展,暗暗舒了一口气,连忙道:“微臣遵旨,今上隆恩。” “郑国公和小公爷已经转交锦衣卫,这里的人也需转交锦衣卫,还请大人快些将证据等转交。”中官面善的提醒,继而行礼退下。 尹辞压在胸口的纠结惆怅卸了个干净,连忙命人将妇人等移交锦衣卫。 一众人自顺天府离去,在锦衣卫校尉押送下去了北镇抚司,虽几经周折,时间却也不过申时一刻。 端和兜兜转转果然还是到了北镇抚司,至于她为什么能去,端和抿唇,自己也猜得出来,因为她还看到了权幼卿。 “你也来了?” 权幼卿微微耸肩,“程小公爷的事可追溯到四年前,郑国公所为又可再往前二十余年,”权幼卿顿了顿,“牵扯众多。” 端和了然颔首,自己算是程理清假死牵扯的人。 程理清自然也看到了权幼卿,对其报以微笑,眉眼弯了弯,唇间也勾起了见到老友的轻松,甚至还含着一丝感激。 权幼卿微微颔首。 索性北镇抚司不算小,诏狱也管够,端和坐在单间的诏狱小床上,对着面前的端祀和善地微笑。 端祀盯着胞妹略微不善的面色,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今上本就打算交由锦衣卫处理,牵扯人员必须押入诏狱候审,所以……” “所以你刚开始带我就是免得走一趟,直接带你妹妹来诏狱喝茶?”什么喝茶,诏狱连个茶沫子都没有。 “我带你来,总比别人要好些。”摸了摸胞妹的头发,端祀好声好气道:“好了,情况特殊,我已告知父母,只是委屈胞妹在这里待几天了。” 端和本来就没有生气,心里清楚什么情况,某种意义而言,端祀一路带着她也确实让她安心不少。只是嘴上依旧佯怒道:“那我要待多久。” 见她面上不甚熟练的怒色,端祀唇间溢出轻笑,忍不住又摸了摸那柔软的发丝,低语道:“锦衣卫和六扇门出手,不足两日证据就能整理好,小公爷此前布局良久,两三日吧。” 被人摸着头发,端和也怒不下去,乖乖点头,“好吧,伙食上不亏待我就行。” “胞妹可是嘉行公主,不会有人亏待的。”端祀又笑了,语罢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端和点头,盯着丈高的墙壁上寸宽的空隙,那是诏狱唯一有光的地方。 不过还好她身份不普通,还配了小书桌,真的小,上面只放了三四本书,但是不配油灯和蜡烛。 借着缝隙里透进来的光,端和随便翻了翻,燕楚刑法书目,磨人心智的一大杀器。 端和真想程道远多翻翻,也好让他提前知道自己的结果。 胤康帝下旨,锦衣卫和六扇门反应极快,当日瑞京百姓便觉不同,街上到处都是配腰刀的锦衣校尉和衙役,行动匆忙,面上沉稳。 更有衙役跨马离京,城外尘土扬起丈高,一批接一批。 有眼见的人看到了衙役身上的腰牌,顿时大惊,六扇门的腰牌! 瑞京之人常见锦衣卫,倒是不怎么见六扇门出手,锦衣卫搜集军政情报,掌诏狱,可自行逮捕,刑讯。六扇门却是刑部下设的特殊衙门,衙役由武林高手,密探和杀手组成,专办大案,要案和追缉犯人。 瑞京这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 感谢在2020-02-05 04:03:41~2020-02-12 05:02: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6瓶;陌上君哀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摆驾 锦衣卫和六扇门怎么忙的端和不清楚, 反正她人待在诏狱谁也见不到, 左右是程理清和权幼卿, 只是诏狱不许隔墙聊天,要不然也能减了几分寂寞。 没想到她这一世居然还有诏狱短住项目,委实新奇。 无话可说, 端和只能盯着寸宽的缝隙想程道远的结局,借以慰藉。 端和安心入住,权幼卿亦然,如此情景他四年前就猜到了,入住诏狱某种意义而言也算是休假, 难得清闲日子, 那里都好。 今日北镇抚司诏狱里唯一静不下心的怕只有程道远。 诏狱狭小, 程道远目光阴狠却只能握拳,紧紧盯着墙的眼睚眦欲裂,似乎能透过其看到与他一墙之隔的,那个本该已经死掉得程理清。 只是本该只有怒意的脸上还添了些不甘与无能为力的妥协, 面上阴狠冲淡了不少,难得让人在他常年阴沉得脸上感受到一丝他也是常人的感觉。 程道远从来都不笨,要不怎么能有如此行径还能瑞京安居国公之位,甚至每每有迹象指向他的时候都可以轻而易举将其抹消。 但是自他中途被中官拦住到诏狱的时候, 他就已经知道了,他彻底败了。 顺天府不论, 今上已经得了消息。胤康帝的脾气他清楚得很, 只要宫里那位想知道, 就没有什么能瞒得过的。 今上严查,诏狱消息阻隔,胤康帝发话之前他什么都做不了。 期间不过一日,郑国公暂压诏狱一事已经顺着街上游走的锦衣卫、跨马出城六扇门衙役以及亲眼见到的人们四散至全城。 兖州尸坑一事也像被什么点着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瑞京。 一时间全城哗然,似乎是无形之火肆虐瑞京,七处尸坑,两百多具女尸,瑞京流言四起。又有不少人见过昨日顺天府击鼓的一众,妇人口供,堂上痛斥还有那人人手里的状纸。 再瞧这如今被锦衣卫封锁的郑国公府,无一不使人确信,流言皆真。 六扇门快马加鞭前往各地缉拿涉案人员,程道远潜在各地的党羽一一瓦解,锦衣卫随时待命将六扇门得来的消息上报胤康帝。 百姓心中各自猜疑,锦衣卫消息一日三次送入宫中,六扇门逮捕的重要证人也被快马押入诏狱审讯。 平日与程道远走得近的大人们一个个的风声鹤唳,今上动作在前只能尽力撇清关系,自欺欺人也好过坐以待毙。 只是今上早朝只字未提,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兖州。 六扇门衙役才到程道远豢养暗卫之地,一路风尘尚未得到片刻休息,就已经被眼前的场景怔愣在原地——血腥,横倒的尸体与铺天盖地的尸臭。 满室凄惨,不久前似乎经历了一场屠杀,随处可见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暗,尸体曝晒散发尸臭,内脏生蛆。 万应面上一沉,身后一人将适才才得的消息递给他道:“其他地方也是如此。” 万应接过,视线快速自纸上略过,继而掌上发力,须臾间已经成为齑粉,随后顺着指间泄下。 抬首目扫视一圈,万应手上一摆道:“搜!” 身后衙役得令,即刻执行。 “这些呢?”宋三面上轻佻,下巴轻抬指了指满院的尸体道。 万应垂首盯着满室的尸体微微皱眉,鼻尖尸腐味更加明显,万应嫌恶地将脚下的腐尸踢至旁边出言,“烧了吧。” 手下动作极快,不一会儿就有人从里面冲出来,手上扬着一本册子,人未到声先至,“找到了,找到了!” 万应闻言,连忙一个健步冲上前去,一把将其夺过翻了翻,一路不苟言笑的面上终于有了笑意,盯着册子唇角微扬,只是那笑意看着并不真切。 “是什么?”宋三见多了他这种表情,笑的不是有了证据,而是有了证据后那些逍遥法外的人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恶人受到制裁,是万应唯一会开心的东西。 “记录少女信息的册子。”万应说完,将手上册子递给宋三。 宋三接过册子,“《兖州叁》,什么意思?”语罢将其翻开,顿时惊叹:“啧,还挺详细,郑国公果然是个细致人,居然连女孩儿的生辰八字都写了,这些打了勾的……” 宋三说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语气一变,第一次放下轻佻,只能愣愣地看向万应。 万应知道他在震惊什么,轻轻颔首。 万应的回复反而刺激了宋三,绕是已经当了九年六扇门捕快,宋三握着册子的手也开始颤抖,适才只是随便的翻阅,现在却是将将其一页一页翻过。 努力压抑情翻阅到中间,宋三彻底忍不住怒骂了一句:“畜牲,令人作呕!”一句骂完居然真的差点呕出来。 《兖州叁》册子记录的可不单是被害的女子,而是兖州所有年龄在十四岁以下的女子,上面详细的记录着女子的名字、年龄、身份、住址、生辰八字以及相貌。每一页的左上角画着女子的相貌,只是女子年龄尚小,看起来还有几分稚童的感觉。 有些女子记录时年龄尚小,画像的地方就空着,可宋三已经看到了好几个,女子的年龄上有了明显的更改,然后被加上了画相。 这个畜牲,居然从女子出生就一直盯着她们,然后等她们到了年纪开始挑选,□□! 万应没什么反应,即使恶心也不会像宋三一般,从宋三的手里拿过册子,冷静地对找到册子的人道,“别的呢?”手上的既然是叁,就会有壹和贰。 “这里。”那人将适才所有人找到的册子递给万应道。 六本,万应心下思量,将所有册子拿在手中道:“完了?” “此处房屋三十六处,已全部搜完。” 万应沉默,该找的都找到了,腐败与腥味乘虚而入再一次充满鼻腔,还有那腐烂处滋生的蛆虫,肆意地扭动,万应面上已然换成了嫌恶,轻轻捂住口鼻道:“这里,烧了吧。” 火舌飞舞,空间瞬间被填充,绯色与橘色交相辉映,皮肉灼烧的滋滋声与房屋倒塌掀起了又一波火势,灰色的烟雾向上翻涌,带着火烧的细小颗粒涌入空气。 瞳孔中映着火焰,徐徐攀升,万应退后一步转身上马道:“回吧。” “似乎过于顺利了,郑国公的人被暗杀,证据却没有被人拿走。”宋三坐在马背上,手里握着马鞭掂了又掂,随意地开口。 “郑国公有一个可怕的敌人。”万应似有似无地开口,语气轻松。 瑞京。 六扇门一路快马加鞭,此番出城居然只用了两天就找到了重要证据,除兖州女册外还有另三州女册,均已交由专人上报胤康帝。 胤康帝手里翻着适才到的册子,虽说以州为单位,实际上也有临近州府的女子。 皇太弟坐在一旁未曾出言,只是闲适的靠坐在椅上。 “四州女册,时间居然可以追溯到顺德四年,朕倒是没想过他如此能耐。”端辘面上讽刺,顺德年间才是最猖狂的时候,一直到胤康年间才居然才慢慢收手。 也难怪多数女尸已经彻底白骨化。 虽然十三年他就已经从影察司手里知道了程道远的行径,可还是让他在自己手上逍遥了十三年,他是不是该夸一句程道远能耐? 端轼面上闲适换成自责,“若是当年我多加留意,程道远也不会活到如今。”可惜当年他收到的指令一直是监视永安王府和永安王。 影察司的职能在顺德帝手里似乎只是监察手握军权的皇侄,如此才会让当时稍有收手的程道远变得难以察觉,最终安居十三年。 端辘闻言轻笑,上前拍了拍胞弟的肩,安慰道:“行之无需自责。程道远若是没有此番癖好,也算是难得的人才,所以哪怕知道他犯有重罪我也能继续任用,这几年更是愈加重用,不过是想多用用这还算有能力的劳力罢了。” 端辘说着,语气愈加轻缓,呈现一种朝臣从未见过的温柔,“只是做错事的人终该受到惩罚,而且程理清的能力一点不输程道远,程道远已经没有价值了。” 语罢,眉间柔和已经彻底变为轻蔑。 “摆驾北镇抚司。” 今上下令,殿外李全入内,对皇太弟俯身行礼,继而自胤康帝手中接过女册。 殿外锦衣卫备天子卤薄,天子移驾北镇抚司,皇太弟相随,瑞京百姓不到一月时间见了两次帝王与皇太弟,一时间居然有些无措。 今上圣颜,一面都该跪谢祖上厚德,如今不过一月,今上已然出宫两次,一面之缘可比摸那万寿节的御座让人兴奋多了,况且还有那与今上九分相似的皇太弟。 锦衣卫鸣鞭清路,那些恰好在路上见到天子仪仗的人,虽只是跪在路边扫了一眼,却也恨不得立马回家跪谢祖上。 今上不常出宫,除礼法祭祀外几乎不曾出过午门,一月两次的频率简直堪比白虹贯日,吉兆吉兆! 端辘自卤薄而下,锦衣卫指挥使宴殷早已侯在北镇抚司门口,见此跪地作揖,“陛下,皇太弟。” “程道远在哪?”端辘走在前出言。 凌迟 胤康帝亲审, 未将人提出来, 而是直接去了诏狱。 帝王心思无人知, 锦衣卫只能在快速在诏狱外放上桌案,恭敬地在外侯着。 “有什么想说的吗?”端辘一手颐面翻阅着案上书册——是地方自流言起锦衣卫整理的证据。除女册外还有商贾状纸、尸坑宅院下人口供以及失了女儿的官员奏本。 语罢抬首,三日诏狱生活,程道远面上未有丝毫颓败,一如当初。 端辘眸底轻蔑,眼睑微抬盯着案前跪地的人, “国公告诉朕,这里哪些是错的。是状纸, 女册还是口供,只要国公出言, 朕可以派人再查。”后几句语气随意, 似是知己寒暄。 只是语气温和, 动作却不然。话未完, 已经拿着状纸口供自案上起身至程道远身前,语罢,手上状纸便对着程道远狠狠地砸了过去。 胤康帝立身俯视,眼神睥睨, 程道远的沉默似乎只是败者最后的牵强。 程道远跪在诏狱狭小黑暗的空间里,砸在身上的状纸似乎含了两百多名少女和官商家庭的积怨,薄纸犹如千斤重, 在他一向沉稳的心里掀起轩然大波, 久久不平。 胤康帝就在眼前, 程道远背上一寒握紧了拳,他太清楚这位年轻的帝王。可以惨淡经营十四年推翻先帝,天时地利人和无不利用,一出手即是结束,他没什么可说的。 胤康帝最讨厌无用的废话,他连辩解都不敢。 只是程道远眸间猛然一睁,双目狠狠地盯着自肩上掉落的状纸与口供,袖中双手握紧,骨节摩擦轻响。 居然收集了这么多,他的人都死了吗,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突然,程道远握拳的手一松,白纸黑字看得他都要说服自己妥协。他是燕楚一品国公,深谙燕楚律法,死在他手上的人比起今上知道的只多不少,沉默似乎也到了无用之时,“罪臣但求一死!” 今上的脾气,多说无益。求死比抱着大腿哭有用的多,起码能死得好看一点。 趴在诏狱墙上偷听的端和猛然听到一句求死,差点拍墙,不能死不能死,程道远这种人渣死了就是解脱。 诏狱酷刑程道远一个都没试过,哪些失了女儿的人连仇人都没见到,怎么能这么简单的死! 端和这几天过的安稳,她只与程理清假死有关,期间只是有人来了解了一下程理清假死,她也不用担心波及。故而这几日一直待在诏狱诅咒程道远——不得好死。 终于等到大儿子开大招,她出不去只能趴墙,程道远必须死但不能舒舒服服地死,起码她得上前踹他一脚。 ——为了那些女孩,为了程理清。 程道远一言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端辘扬唇轻笑。 只是语气急转,倏然怒道:“国公手上沾了两百多位少女的血,女子出身未上户贴先上了你的女册,你好意思在这请死,若是想死早在诏狱就自尽了,何必在这恶心朕。” 说着一脚踩上了程道远的手,眉间森然,声音赫然拔高,“小公爷小小年纪就遭你毒害,子夜歌呵,好得很啊,朕都不知道去哪里找的毒药国公手里居然有,好得很呢,好得很。”语罢脚下一转从手上移到腰腹,脚上发力,跪地的程道远已经被踢出丈远,直直地砸在诏狱的墙上。 整个诏狱都似乎震了一下,扒墙的端和一愣,心中愤然突然就没了。她知道端辘为什么会生气,因为子夜歌,因为这是顺德帝拿来害死他父亲的毒。 她也不用愤然了,程道远会不得好死的。 砸在墙上的程道远脑中发懵,甚至来不及抹去唇角血迹,只是愣愣的盯着那遏不住怒意的胤康帝。 帝王目光随之而来,仿若穿透人心,直激灵魂。程道远五十多年来第一次感到恐惧,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惊得他背后发汗,心下抑制不住的颤抖,背后的疼痛似乎都不及内心的慌乱。 ——他从来没有见过今上如此! 胤康帝与皇太弟不同,虽然稳重却也有许多模样,沉默、讽刺、挖苦、浅笑或是不甚明显的愠色,可独独没有的就是暴怒。 年轻的帝王似乎永远云淡风轻,运筹帷幄。 程道远眼神恍惚,霎时间理解了那些曾对他跪地讨饶,泣不成声的女子是怎样的心情——惊恐。 一个他第一次深切认知到的、近乎陌生的、让他从心底开始颤抖恐慌的感觉。 肺腑翻腾似乎破裂,胤康帝一脚含着内力,不带分毫悲悯,直接踹得年逾六旬的程道远差点背过气。 口腔里满是腥气,五脏抽搐痉挛,撑地的手开始颤抖,程道远默然的面上出现裂缝,从里而出的是被帝王暴怒惊出的万念俱灰。 记忆回溯,走马灯一般在他面前重新演绎了一遍,记忆愈加明晰,程道远愈加绝望。那些记忆告诉他,当年镇国将军奉天殿直指宝座后,胤康帝也未有如此暴怒。 程道远记得清楚,当年镇国将军一言出,奉天殿全场寂然,一向好脾气的皇太弟盯着石乐志都仿佛是个死人,可当时本该已经退场的胤康帝重回奉天殿也没有丝毫愠怒,反而上前安抚了皇太弟后才对殿内的镇国说了一句,“将军醉了。 ” 而后是沉默,极致的沉默,直至镇国将军倒地被人扛了回去,殿内的胤康帝面上都没有一丝怒意。 口中腥甜已经顺着咽喉重新滑入,鲜血入喉,死亡似乎也只是一线之隔,程道远求死的心突然开始退缩了,他不想死了。 他怕了。 心中畏惧表现在身体的颤抖,程道远从地上爬起重新跪地,看着已经退回椅上的胤康帝叩首和身后的皇太弟,叩首道:“罪臣一心向国,自先帝崩殂,五十余年匡扶圣上,如今只是……只是一时糊涂,臣乞陛下,饶罪臣一命。” 言语卑微,第一次有了重复和停顿。语罢稽首,一言罢,两鬓间似乎又白了不少。 程理清正坐在诏狱的床上,不比端和需要趴在墙上听,他的内力深厚,诏狱墙壁阻隔不了他的耳目。熟悉的让他厌恶的声音第一次卑微如狗,程理清心情甚好的勾唇,“到底不过是一条家养的狗,主人才亮了鞭子就开始摇尾乞怜。” “一时兴起?”端辘眉间轻皱,赫然嗤笑,“顺德年间就开始的恶习居然轻描淡写的说是糊涂,颠倒黑白的时候也要看看朕是不是想听。”说着已经将案上女册砸了过去,女册携着内力,利刃一般从程道远颈上滑过,带起颈间脆弱的皮肉,鲜血渗出,形成细细的血线。 程道远身上一冷,已经白了半个头顶的脑袋垂下不敢言语。 端辘垂首盯着那他恶心的存在,似是没有听到般开口,“看来国公没什么好说的。” 程道远磕地的头猛然抬起,瞪大了眼盯着胤康帝。 端辘讽刺一笑,面上已然如初,适才的暴怒似乎只是别人短暂的错觉,“程道远灭绝人道,谪庶人,处凌迟,翌日行刑。” 端和趴墙的动作一收,心满意足的躺好,到底是赐死的口谕,只有短短十七个字。帝王心思其实也挺好猜的,起码看口谕的简洁程度就能知道有多恶心。 诏狱禁闭的木门传来窸窣几声的,继而是从门外涌入的阳光,比不得室外刺目的阳光却也能让人看得清四周。清冽的声音响起,“心情很好?” “嗯。”端和从床上坐起,丝毫不掩饰自己面上喜悦,粲然一笑,颔首道。 端祀面上宠溺,上前拍了拍端和的发顶道:“可以走了。” 端和猛然一跳从端祀掌下逃走,捂住自己三天没洗的头发盯着端祀道:“别动,三天没洗头了。”诏狱三日,能每日洗漱都是看在她的身份上了。 掌下温热溜走,端祀扬唇轻笑,十分愉悦,“出去吧,门外备了轿子,”说着还眨了眨左眼,“回去好好洗洗。” “知道了。”端和偷偷翻白眼,明明都有参与,到最后却是他们三个在诏狱待了三日,端祀没事人一样在外面跑来跑去。 果然影察司才是大哥。 只是端祀盯着站在门口的胞妹挑眉,怎么了好一会儿还不走。心下思索着,就听站在门前揉眼的端和低喃,“好久没见到光了,眼睛疼多揉揉。” 端祀闻言莞尔,突然感觉胞妹又回到了幼时,小小的软软的一个,说起话来都是糯的让人不自觉的放轻声音害怕吓到她。端祀想着一手挡住上扬的唇角,一手将端和揉眼的手放了下来,“对眼睛不好,回去吧。” “嗯。好。”端和盯着兄长面上笑意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端祀快要收不住唇角笑意,不知为何他看着就觉得很可爱,三日未见整个人似乎都温软了不少,平日里精气十足的人似乎一下子慵懒了不少。 端祀不说端和也不打算深究,只是刚要走就听一个清冷的声音门外传来,“堂妹。” 端祀立马收手,表情也正经了不少,施礼道:“皇太弟。” 不同于端祀的突然正经,端和面上一笑,语气轻松,“堂兄不回去吗?” 罪人 “既然都来了, 就想看看堂妹再走。”端轼已经上前, 对面前不过及肩的小小少女轻声出言, “皇兄亦然。” 只是端轼语罢, 不等端和反应,就听不知从哪传来了胤康帝的声音,低沉磁性,虽没了适才的暴怒,却也颇为正色道:“嘉行大可不入诏狱,瑞世子不近人情了。” 端祀唇角还未来得及收下去的笑停在了脸上,面上才挂了一半的正色一僵,适才稍稍垂下去脑袋缓缓抬起, 唇角轻抿,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盯着距离自己最近的皇太弟——以眼神控诉自己对今上突然发话的不满, 都关了三天了才说。 但是没办法,他也不敢直接盯着胤康帝,虽说都是堂兄, 可皇太弟即便生的清冷也不会让人感觉压迫, 反观今上,就算是明确的笑也让必须绷紧精神, 何况现在。 与皇太弟眼神交流完成, 端祀这才开口, “胞妹前几日才封了公主, 此事也确有涉及, 不好当着百官的面公然放行, 只能委屈了。” 一旁的端和眨了眨眼,难得见端祀被人呛,也不惊讶为什么两个人都没走了,出了诏狱继续用适才的笑对胤康帝行礼,顺带将自己突然不怎么安分的手背到身后,“今上。” 好几天没见过美人,今日看着大儿子的脸都想摸两下。 端辘颔首,只是眼睑微阖,声线似乎又低了几度,对回话的端祀道:“无罪又有功者,是可以特殊的。” 一旁的端轼眉眼微微弯了几分,也学着适才端祀的样子摸上脸遮住了唇角弧度,醇厚柔和的声音自掌心里溢出,尾调上扬,“皇兄何必和孩子开玩笑。” 果然这世界上丝毫不惧大儿子帝威的人,唯有端轼了。 清冷的人说起话来,未必不能温柔。 端轼说完,上前摸了摸端祀的脑袋,语气温和舒缓,“皇兄说笑的,不要理他。”这孩子十八岁了,幼时手把手的教骑射,如今站在一起都快到自己鼻尖。 端辘面上正色终于收了起来,看着端祀在皇弟掌下不知所措的模样,心情甚好的笑了笑,“看你在这逗嘉行,也想着过来逗逗你,瑞世子没有惊到吧。 端辘话落,端祀清冽的声音已经响起:“没有。” 端祀不承认,端辘也不为难,只是眸间温度不自觉便缓和了几分。 端轼早已收了手,端辘见此开口,“走吧。” 四人向外走去,端和跟在身后听两人交谈,“权夫人想儿子了,今日权太傅还上书问朕是么时候把儿子还给他。” “权夫人一开口,权太傅都不顾礼法了。”嘴上说着不顾礼法,端辘心下却没什么被冒犯的感觉,十分和顺地开口。 一路未出声,端和目光微移盯着端祀,看着那快要弱冠,腰悬绣春刀的锦衣少年。 分明是瑞王世子,影察司掌事与锦衣卫千户,只是被小儿子揉了揉脑袋居然红了耳尖。 少年身板挺立如松,却有些慌张的握紧了腰侧刀柄刻花。面上情绪除了无措还有几分乖巧。似乎一瞬间,整个瑞京唯一能面无表情将闻人景呛得干瞪眼的人,变得温软了。 身侧目光如炬,端祀自然察觉,也猜得出胞妹几分想法,握着刀柄的手一松,捏了捏发热的耳尖,半晌才道:“我三岁习射,便是皇太弟亲自教导,彼时逢胞妹出生,府上目光一时齐齐从我移到了尚在襁褓里的你身上。那时我便整日待在端本宫,说是习射,其实是不想回府里看到夺了宠爱的妹妹。” 顿了顿,端祀重新开口,第一次将心绪吐露,竟是十分轻松,“堂兄待我极好,每有进步便会像适才那样。所以在我眼里,堂兄算是半个父亲。” 端祀说完,突然就笑了,侧首盯着端和的眸子认真道:“其实我小时候不喜欢有个妹妹的。” 端和静静地听着,对端祀小时候不喜欢她没什么感觉,老大不喜欢刚出生的二胎很正常,“那我以后只能对兄长更好一点了,免得你不喜欢我。” 端祀眉眼弯了弯,不作回应。 “才半个爹?”一路无言的端辘哑然失笑,对身侧同行的胞弟道。 端轼:“半个就够了。” 锦衣卫跟在身后垂首感叹,世人皆说帝王冷酷,生杀予夺不过一息间,如今看着倒也十分安然,毕竟自适才起的一路言语就足够让他们震惊了。 出了北镇抚司,胤康帝与皇太弟上轿,锦衣卫鸣鞭,自今上移驾北镇抚司,便有百姓口耳相传。如今再出,围在北镇抚司门口想要一睹圣颜的人早已挤满街巷。 锦衣卫鸣鞭也只能清出一条只够软轿通过的小径,天子卤薄堪堪离去,便有百姓移步上前,潮水般往复。 “半个父亲。”上了仪仗软轿,端辘启唇,将这几个字反复品位,语带玩味。 皇弟算是有了堂弟还有了儿子? 天子仪仗自眼前隐去,北镇抚司门口的人流也开始缓缓褪去,端和这才看到瑞王府的马车。 端祀顿步,在门口停了下来,“回去吧。” “程理清和权幼卿呢。”似是想起了什么,端和开口。 “权公子离开了,小公爷还在里面。” 端和沉默未做回应,只是快步上前至瑞王府马车停靠处,对着马车旁的侍女道:“东西带来了吗。” “在这里。”侍女闻言,连忙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递给端和。 端和接过,转身便往北镇抚司而去,留下一句,“等着。” 端祀不解,也没问盒子里是什么,只是跟在身后往里走。 “怎么回来了。”程理清已经出了诏狱,看着重新折返的端和略显诧异。 “当年说了要送给你抽程道远的,还没送人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用过一次,不准介意。”将手里的盒子塞在程理清怀里,端和才开口道。 程理清笑着接过,对她最后说的不准介意没有做回应。他其实已经很久没玩过鞭子了,上一次还是用程道远送给他的鞭子抽程道远的人。 但这并不妨碍他用礼物抽程道远。 垂首将腰上软鞭卸下,换上端和送给他的礼物,程理清轻声问道:“用过一次?” “前几日在城墙下遇到恶霸欺辱老人,拿来抽他了。”端和说的简洁,不过也不忘加一句,“不过抽人的时候确实挺解气的。” 程理清颔首,认同道:“所以我以前喜欢草菅人命。” 软鞭快要系好,端和脚下踌躇,看着那硬挺的侧脸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长大了。”不再是张扬狂妄谁也不惧的少年,也不是那个一眼便让人发寒的小公爷,年少逼人的尖刺尽数收敛,残酷暴虐没了一丝踪迹,看似平和,却也能在众人未觉时处理程道远。 “你也是。”程理清应道,记忆里还是个小小少女的端和在他没有参与的情况下长大了,成了唇红齿白女娇娥,成了燕楚百年里唯一的亲王公主。 程理清语气轻松,端和却似有什么哽在喉间,凭白生出几分不知所言的尴尬,只能在缄默中启唇,“回来就好……那……再见。” 三日诏狱短住,除了诅咒程道远,她还想过程理清究竟在哪,如何带着恨意坚持四年。前几日相见都过于平静,这几日辗转难眠才惊觉,只是她自己没有察觉罢了。 他一个人走过所有的荆棘,然后留给她轻描淡写的告慰。 沉默与隐忍比爆发更让人心疼,如同老国公薨殁之时,程理清压抑着情绪的沉默,彼时是脆弱,如今是坚强——同样让人轸恤。 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想抱着他安慰一句辛苦了,所以还是再见,再说吧。 “再……见。”程理清抬首也只剩少女疾步离去的背影,顿时愕然,继而失笑道,“许久未见,也不叙叙旧?” 端祀耸肩,“可能终于想起了她三天没洗的头。”没有再跟着离开,瑞王府的马车就在门口,公务在身他也只能送到门口,还不如去看着程道远。 今上不喜酷刑,要人命也是刀起刀落,今日口谕虽说简短,却丝毫不让人从中看出对程道远的厌恶。 程理清闻言,狭长的凤眸微弯,只是转瞬间在端和面前的和颜悦色已经收了个干净,谦和郎俊的少年又成了楚元人畏惧的铁血太尉。 “程道远不用移交刑部,可以见一面吗?”程理清面上冷然,摸着腰上的软鞭道。 端祀隽秀的面上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颔首道:“自然。” 两人刚到,就见身上带着铁索的程道远被两名锦衣卫百户按倒在地,下颌还被一人紧紧地捏着。 “国公这是作何?”端祀挑眉。 两位百户没有行礼,闻言道:“国公欲咬舌自尽被卑职发现,所以……” 端祀心领神会,随意地应了一声,看着面前被桎梏的程道远默然。自天子令起,程道远整个人就像是没了生气,所有情绪皆无,只剩恐惧。 程道远眸间布满血丝,带着铁索的身体剧烈挣扎,带着因下颌被人捏着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三千刀刮骨剔肉,光是听着凌迟二字,他的灵魂就已经开始颤抖。 端祀上前看着两名百户额上的汗,程道远内功不低,留在诏狱看管的人也是刻意挑选,如今居然两人桎梏还得累的一身汗。心下一动,接过百户捏着程道远下颌的手,五指发力已经卸了程道远的下巴。 两名锦衣卫百户终于松了一口气,起身退了出去。 端祀终于开口,“有罪之人,是不能安稳死去的。”语气一顿,轻声又道,“府上姨娘有身孕了,国公知道吗?” 程道远本就已经濒临奔溃的神色一怔,也不顾下颌的痛苦,猛然从地上跃起,似要挣脱铁索扑向端祀。满腔恐惧尽数化为震怒。 ※※※※※※※※※※※※※※※※※※※※ 感谢在2020-02-24 23:43:21~2020-02-26 23:2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上君哀、想喝奶茶的米饼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子温谨启 端祀起身, 退后一步, 冷眼看着程道远发疯,国公又如何, 发起疯来和豢奴所的奴隶也没什么区别。 端祀一言如同霹雳, 程道远眼眸泛红凸起, 面色狰狞, 跪地的双膝欲挣脱铁索站起, 只是几经挣扎不见成效, 只能挥舞双臂带起地上铁索, 携起地上尘土。见此, 端祀又向后退了一步。 他根本不在乎什么姨娘有没有身孕, 他在乎的……是端祀知道, 今上也一定知道! 程道远依旧在挣扎,端祀眼睑微垂, 他有的是时间,也不介意废话几句,“国公从来没有想过吗。”视线下移,盯着程道远胯间, 漠然开口。 程理清未出声, 只是拇指摸在腰上软鞭来回摩挲。都不简单,权幼卿是, 端祀亦是。 杀人诛心, 端祀话落, 程道远心中一紧, 似乎被人揉捏着挖去,掺着血的真相剖开胸膛,注入了灌铅的绝望。 程道远突然一顿,猛烈挣扎骤然停止,铁索坠地声悄然收敛,空气中被铁索扬起还未落地的尘土都似乎变得小心,一时间诏狱寂然,唯有程道远急促的呼吸。 只是寂然不过片刻,就已经换成了颤抖——果然是今上,果然是他!原来自己早已被打上了标记。 濒临奔溃的精神彻如弓弦般崩断,发出阵阵轰鸣,激的他一身冷汗,恐惧卷土重来,遂将适才涌起的愤怒遮盖。 “呵……呵呵。”程道远垂首,下颌被卸吐不出清楚音节,只能颓败的从嘴里溢出几句轻哼。 “留给你了。”眼前的程道远颓败如狗,端祀彻底失去兴趣,转身向外而去。 诏狱的门从外面被阖上,程理清已经解下腰间软鞭握在手上缓缓向前,鞭尾落地在上拖出如小蛇般。 …… 程理清再出,端祀还站在门外,锦衣卫百户俱已不见,见他出来问道:“听到了鞭声。” 程理清点头,“两鞭,没有在要害,我会让他明日清醒着上刑场的。”一鞭为程道远给自己的毒,一鞭为了那些少女。 端祀颔首,不再多言继续往外走。 “瑞世子。” 端祀顿步,回首看他。 “世子知道吗,程道远为什么这样。”程理清开口,直到现在他也不能理解,为什么程道远要置他于死地,父亲不止两个儿子,为什么偏偏是他。 又……为什么会那样残忍的对待那些女孩。 端祀垂眸沉吟,半晌才开口,只是并没有直接回复程理清的问题,而是徐徐出声,“晋延之征粮草断绝时,老国公曾受过当地屠户恩惠,战事稍有歇止时,国公已小有功名,彼时的屠户便以此为由将女儿嫁给老国公——也就是老国公的第一任夫人,程道远的生母郭氏,其实是屠户之女。国公战场悍猛但为人仁厚,对恩人之女也算和顺,只是郭氏长相并不出彩,也没有大家闺秀的娴静,又因曾随郭屠户宰肉一事常被街坊拿来说笑,久而久之便十分阴郁。” “后来程道远出生,郭氏的情况并没有因为孩子出生而好转,反而愈加阴郁,情绪也时常不稳定,最厉害时候曾用被子捂住熟睡的程道远,若非粗使婆子赶来,程道远当时就死了。彼时国公正值鼎盛,晋延之征势如破竹,自然无暇顾及郭氏,故而,幼年的程道远一直是由郭氏带的。” “郭氏不喜娴静美好的少女,更不喜官女,因为那是于她全然相反的,让她自卑到无地自容的存在。郭氏性情不定,喜怒无常,幼时的程道远时常会被郭氏视为女子辱骂。程道远六岁时,在控制不住又一次踢打了程道远之后,郭氏因自责而自缢——在当时只有六岁的程道远面前。” “所以程道远凌.辱官女和细嫩的小姑娘。因为那些都曾是郭氏口中最讨厌的,是让郭氏变得阴郁不定而因此打骂他的罪魁祸首。” “程道远对那些女子的凌.辱,可能是觉得郭氏会开心。”端祀语气极为平静,声线也依旧清冷 有关郭氏的东西其实早已被程道远处理,程道远对幼时的经历似乎格外敏感,对当年的事情处理的也几乎不留痕迹。 他之所以知道还是皇太弟告诉他的,国公封爵后便有史官撰书生平,堂兄特意去翻了存在宫中的典籍才知道郭氏曾因生产抑郁,继而才查出的这些。 程理清因端祀开口而难得紧张的心沉了下去,出言道:“所以程道远的夫人也是在瑞京并不出彩的宋氏,他已经扭曲成那样了吗?” 自己的妻子也没有摆脱郭氏的影子,他是该说他可恨还是可怜? 端祀颔首,继而点头又道:“程道远两岁时,就已经亲手用竹鞭抽死了院里养的猫,因为长得可爱讨喜,经常黏着国公。程道远——”端祀的声音顿了须臾,“不喜欢讨国公喜欢的东西。而你无疑是整个国公府里,最受爱护的人。” 真相似乎比想象中的简单,程理清一时居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开口,“谢谢。” “你与胞妹是朋友,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程道远的所为与你无关,你没有错,只是刚好被选择而已。”端祀说着人已经向外走去,语罢也只剩一个背影。 程理清见此,唇角微扬,眼尾也因愉悦而弯了弯。第一次从心而生的,觉得轻松的笑。 结束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有结果了。 …… 胤康十七年八月壬子,女尸案定,时为郑国公的程道远凌.辱少女达两百余人,帝怒,处凌迟,翌日于东华门施刑。程道远一房谪庶人,老国公幺儿程理清降等袭爵郑国侯,成为燕楚最为年轻的侯爷。 胤康十八年三月庚午,上巳佳节,瑞王嫡女和及笄,制同公主,徐皇后为正宾,取表字子温。 胤康二十年,帝王下旨钦定,瑞王嫡女与太傅之子择吉日成婚。 端和跪地叩首,手上是适才接过的赐婚圣旨,她早就想过的,这个时代大势所趋,她不可能一直一个人。 只是她该怎么接受,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就在端和呆愣时,府上丫鬟已经上前,恭身递上信封,“公主,权公子送来的信。” 端和接过,微微垂首看着信封上的“子温谨启”。字体秀美飘逸,是整个燕楚文人奉为经典的墨宝。将其展开,上面没有惊世文章,只有短短七个字,“父何如,奉君何如。” 奉君,是权幼卿的字。 看着那字迹,分明是玄色,可她突然就想起了权幼卿那双悦目的,似乎能发亮的墨绿眸子,缠绵至极。 ※※※※※※※※※※※※※※※※※※※※ 完结啦!留白肯定是美好的,具体怎么发展就需要你们自行体会了。 以前一直在想什么时候完结,可是写完程道远后一看大纲,没了,已经到结尾了。其实我的大纲只是一张几百字的年表……emm所以难免有bug,但是感谢各位依然的支持。 修文之路漫漫啊,正文虽然结束了,番外还是会有的。 ————感谢在2020-02-26 23:26:31~2020-03-01 22:23: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糯米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权幼卿篇 权幼卿很小的时候, 常听府上下人讲父亲和母亲的故事, 他年纪尚小, 也耐不住性子读书, 还颇为顽皮,可唯有故事听得认真。 时间长了,权府的人为哄小少爷都会备上几个故事,绘声绘色地讲给他听, 最开始是经学史书、志怪传奇,等到后来便什么都有了。 父亲和母亲的故事, 常出现在风月话本里,年少风流的贵公子遇上霁月风光的异域少女, 一见倾心的初遇, 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许诺。 话本子里的故事那样美好,权幼卿常信以为真, 听了一遍又一遍。 后来这些故事在府上流传,落到了父亲耳中。 父亲叹气, 拉着尚且年幼的他,一脸正色道:“话本故事不可信。” “那可信的故事是什么?”他问。 父亲将他抱在怀中, 想了很久,半晌才开口,“我初至西昌, 语言、吃食、礼节上都很不习惯, 便托人找了当地的“燕楚通”。结果第二日来的是个少女, 西昌民风本就彪悍, 女子在外也没什么,又听她确实会说燕楚话便没了顾忌。那少女带着我走了一天,从西昌国都的东边跑到西边,又从北边跑到了南边,一路吃喝游玩不断都是我付的银子。那个少女,就是你的母亲。”说到最后,权儒礼的语气莫名的哀怨,又开始心疼那些银子。 “后来呢。”他来了兴趣,接着问。 “见她买的东西越来越多,我到底是忍不住问了,气愤地问她为何收了我的银子还是这般敷衍,我来西昌不是为了游玩,还问她为什么自己买东西要我出银子,买的东西也要一股脑的让我拎着。她愣了,然后笑了笑说,‘我以为你是让我带他游玩的燕楚人。’她还问我,‘你要做什么,你要去那里,我都可以带你去。’后来,便是她一直带着我在西昌游历。” 他窝在父亲的臂弯里,抬首去看父亲,点了点头,“一路游历,是谁付的银子?” 父亲的声音幽幽传来,“是我。” “为什么。” 父亲看了他一眼,复尔低语道:“希克斯说她是贫农之女。” 希克斯,是母亲的名字。 他小声嘟囔,骗人,母亲才不是什么贫农之女,母亲是洛克伯爵之女,坐拥西奥斯本最大的封国。 “那父亲为什么娶了母亲。” “因为希克斯当时是为了逃婚跑出去的,伯爵的人找到她时,她告诉他们,她找到了她爱的人,是一个燕楚的男子——那个不幸被希克斯当挡箭牌的燕楚男子,就是我。更重要的是,希克斯告诉我,她带着我西昌两个月,见过她没有戴面纱的样子,必须娶她,我若不娶她,她便只能去跳海。所以,根本没什么一见倾心,恰恰相反,卑劣至极。” “卑劣?母亲骗你的吗?” 父亲颔首,“从一开始,我找的人就不是她,她以为我是洛克伯爵找来的异族骑士,便想着捉弄我,故意带着在国都转了一圈,理所当然的让我付银子。见过真容就得娶的习俗,也是希克斯胡诌的。” 分明说着卑劣,可听父亲的语气,似乎很是开怀。 “一生一世一双人呢。”话本子里的故事被现实打的稀碎,可他还是不信,因为父亲和母亲看着那般美满。 “我带着希克斯回了燕楚,时常见她被瑞京的妇人为难,借着她是外邦人说些含沙射影的话,希克斯听不懂,时常闹笑话被人嘲笑,有几次甚至哭了。然后希克斯告诉我,说她后悔了,她当时就该像父亲期望的一样,和别人联姻,而不是为了躲避一座坟墓跑到另一处坟墓。这一点也不像她,她分明该是骄傲的,自信的,谁也不惧的。所以为了堵住那些妇人的嘴,也为了希克斯,我对外宣称,只她一人。” 父亲握着他的手,叮嘱道:“承诺一经出口,就必须遵守。” “那如今呢?” 他记得父亲笑了,语气轻快,说道:“恨不得回到当时,在遇到希克斯的一瞬,就将她偷回燕楚藏到府上,然后告诉世人,希克斯是权儒礼唯一的夫人。” 父亲告诉他,话本故事不可信。 父亲和母亲的故事,也确实不同话本故事,可即便这样,父亲待母亲也确实如话本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如胶似漆。 现在想来,虽然父亲口中的故事没有话本子里的单纯美好,照样是个很美的故事。 他与端和的未来,也该是这样的。 端和及笄后,他时常焦虑,难得的茫然感袭来,多年未有。 他一直都知道,端和与程理清之间没有可能,程理清的眼中,早就多了几分不敢沾染的小心。可他数遍了瑞京的男子也不知道她会嫁给谁,甚至不知道她对谁有好感。 那时的他时常会想,端和的未来会是怎样,她会不会幸福,最后会和谁在一起言笑晏晏。 到那样,他又会是什么样子。 心里,乱得不成样子。 后来母亲见他一直苦恼,父亲交代的课业也模棱两可,便告诉他,“我与你父亲成婚时,对我也只是简单负责的想法。”说着摸了摸他的头,用惯常的温柔,“但是时间会滋长一切,包括感情。你若是非她不可,就早些出手吧。” 他想了想,也不是非端和不可,只是若换了别人,他大抵不会幸福。 彼时的自己已经二十又二,早已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可他不敢成婚,因为他一直想着自己与端和有几分可能。 哪怕一分,也是机会。 他听了母亲的话,他想去相信时间。 这一分,也需要他自己来争取。 当日他便进了宫,赐婚圣旨,是他亲自去求的。 他想自己也是卑鄙的,为了杜绝一切,卑劣到不想给她与其他人在一起的机会。 只是胤康帝是端和堂兄,求旨也不简单,他巳时入宫,酉时才出的皇宫。 但胤康帝同样是温和的,因为今上告诉他:“嘉行喜欢的,是只此一人的爱情。” 没有丝毫犹豫,他道:“父亲可以,奉君便也可以。” 今上笑了,隐晦莫名,随即轻轻颔首。 他顺利求到赐婚的旨意,又怕端和不同意,便想着书信一封递交王府,提笔却又不知该如何诉说,第一次,提笔不敢言。 只能落下七个字——“父何如,奉君何如。” 他最早从父亲身上学到的,就是承诺一经出口,就必须遵守。 所以说给端和的话,他一定会遵守。 可是分明只有七个字而已,他握笔的手却开始发抖,手心也有了薄汗。 他好像,已经开始紧张了。 书信送出,他守在府上一日又一日,心脏都似乎吊到了嗓子眼,却迟迟没有等来回信。 等回信的几日,他的紧张比科举揭榜更甚,他对端和的答案十分迷茫,茫然到她不回信的时间长了,他都开始自我否定,开始胆怯,甚至开始害怕收到回信。 索性后来听端祀讲,并没有过多排斥。 他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再见她。他怕端和知道了圣旨是他求的,怕她知道了他的卑鄙,怕她会埋怨自己。 幸而彼时他有事出城,回城已是一月后。 一个月,应当足够她冷静了,也足够他定心去面对了。 回城的当日,他便去了瑞王府。 端和似乎知道他要来,上前盯着他的眼睛,半晌才道:“我喜欢你的眼睛。” 他面上坦然,轻轻笑了。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与别人不同——他有一双墨绿的,在燕楚格格不入的眼睛。 那是他从母亲身上得到的宝藏,也是他能一眼就被端和记住的利器,所以他也爱惨了这双墨绿的眼睛。 “婚事……可不可以推迟一年。”端和顿了顿,接着道。 他心下一慌,却只能问她,“为什么。” 端和笑了,那样明媚,似乎只是征求他的意见般的开口,轻声道:“我会把你当成未来的夫婿,先相处相处,就这样一年后再成婚好吗,我想找个缓冲的时间。” 乱了一个月的心终于静了下来,他如释重负,轻轻扬唇,“好。” 她说——“我会把你当成未来的夫婿。” 比想象中的情况好太多,起码她接受了。 端和转变得极快,就好像从那时起,他就直接走进了她封闭的心,而他进去后才发现,那里早已为他空出了大片余地。 她开始频繁的找他,有什么新奇的东西也会第一时间想着他,开始向他分享她的生活。 彼时他任职都察院,偶尔等他出了都察院的大门,抬眼便是站在都察院门口望着他笑的端和,心里灌了蜜一般。 她会问他今日有没有事,若是无事,便会带他去逛瑞京,分明是一样的景色,因为她,便是不同的风景。 偶有休假,还会出城去,端和称其为“约会”。 时间长了,他与端和之间,也开始有人写了风月话本。 只是他看着,话本里杜撰的故事都没有现实来的美好。 后来的后来—— 端和十分庆幸地告诉他,“幸而当年是你。” 他轻笑,捏了捏她的手,很软。 母亲说的果然对极了。 时间,真的会滋长一切。 ※※※※※※※※※※※※※※※※※※※※ 正式完结。 一直在纠结人称……改来改去就怕“他”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