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知晓》 1-1 和谢承瀚的孽缘是打从我还在娘胎之前就开始的,大我两岁的他常常和别人炫耀当我还在我妈肚子里睡觉时,他就已经知道我的名字是季语晴了,虽然这是一件完全不值得炫耀的事,但他还是乐此不疲。 在嘉义这种尚有进步空间的城市,住公寓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高中时的同班同学甚至有三个是楼上楼下的邻居关係。谢承瀚的家就住在我家隔壁,所谓的青梅竹马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双方的父母从孩子尚未出生起关係就一直不错,孩子出生了以后婆婆妈妈有了更多的共同话题,从奶粉钱聊到某一户人家的坏话更是稀松平常的事,听说我满月的那天我妈和谢承瀚他妈还已经约好以后要让我们两个结婚,两家一起搬到乡下的透天厝,开始务农生活。 那就是我的童年,在还不知道男女两个字怎么写的时候就已经有一个结婚对象了。 因为住在隔壁的关係,晚上的时候妈妈偶尔会叫我拿一些甜点过去谢承瀚家,虽然她总说那是多做的,但谁会刚好多做三人份的点心?长大后的我虽然总在心里吐槽她,不过身体还是会乖乖地把东西送过去。 进谢承翰家是不用按门铃的,因为我们彼此都知道对方家的密码,这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我永远都没办法习惯有时打开自己的房间门时,谢承瀚就坐在地板上看我的少女漫画这件事,甚至他还会对我说欢迎回家。 「拿去,我妈多做的布丁。」 那天走进他家,里头很暗,只有谢承瀚房门下的缝透着微光。 「谢啦。」本来在玩电脑的他听到我的声音后就把萤幕关了,「我说你啊,下次要开门前可以先敲一下吗?」 「怎么,你在看a片吗?」我一脸嘲讽的笑着,「不好意思,打扰到我们承瀚学长转大人了。」 他拍了一下我的额头,接着从我手上接走那袋布丁,打开了走廊的灯,大概是要去客厅吧。我没有要跟着他去的意思,所以打算直接转头回家,然而谢承瀚却站在客厅的门外直勾勾的盯着我看,好像我不去找他的话就是我对不起他。 「怎么只有你在家?」我打开电视,切到刚刚还没看完的综艺节目。 「结婚纪念日我跟着去庆祝也蛮奇怪的吧。」他替自己到了一杯柳橙汁。 「结婚纪念日?都这么多年了?」我吃惊的说,「你爸妈恩爱的太夸张了吧,先让我喝杯果汁压压惊。」 他骂了一声脏话,随后认命的从橱柜里再拿出一个玻璃杯。 「二十年纪念日。」 「真好啊,以后我也想要有这种婚姻。」 语毕,我和他相视一笑。 「嗯,我会转告你未来的老公的。」 「重责大任。」我拍拍他的肩膀,「这大概是你晚年唯一能做的大事了。」 我们并不如同各自的母亲所幻想的那样坠入爱河,反倒是将对方从「可以恋爱的人」的名单里彻底除名,总是一面笑着说以后一定要交一个怎么样的恋人一面诅咒对方孤老终身。 谢承瀚交过的每一任女朋友我都见过了,奇怪的是明明谢承瀚这个人就瘦弱的不像话还有点驼背,歷任女友却是一个比一个还要漂亮,更奇怪的是每个的共同点都是很讨厌我的存在。 在通俗的少女漫画里,青梅竹马要不是正宫就是砲灰,可现实生活并不是少女漫画,比起正宫或者砲灰,我觉得自己更像篇幅只有一格的路人甲,一点杀伤性都没有,甚至是有点可怜的跑龙套的。 她们会讨厌我都要怪这个男人说什么「季语晴是特别的」这种鸟话,第一次听见这种话的时候我还有点感动,甚至脑子不正常的有点心动,但到了后来我才知道,只要谢承瀚想要和某人分手,他就会把她带来我的面前,一面说「是时候该让你认识一下了」一面把仇恨值拉到最高。 对于谢承瀚而言,我的特别只是因为我可以替他把烦人精扯掉而已。 因为这个特别,我的狐狸精标籤已经可以换一个徽章了。 他现在的女朋友和他同岁,眼睛大大的,皮肤很白,听说唯二的缺点是个性很糟还有头脑很笨,我不记得她的名字,只有在学校偶然看过一次。 「欸,你女朋友个性真的很糟吗?」 「不清楚,反正脸好看就好。」 ……你这个渣男。 我翻了一个白眼,随后起身离开,他也跟着我站了起来,不过没有陪我走到玄关,只是把身体靠在客厅的门上看着我穿鞋,还好拖鞋不用两秒就可以穿好了,不然我一定会忍不住当面呛他是花心鬼。 「不过啊……」他突然开口,语气和他的眼神一样慵懒。 「什么?」 「其他人的话我不清楚,但一定没有你好。」他微笑着,「帮告诉你妈,布丁很好吃,谢谢。」 我没有脸红,也没有心跳加速,这不是什么我即将陷入爱河的粉红场景,而且谢承瀚的笑容一直给我一种邪魅的阴森感,我知道他大概又有求于我什么了。 「你又要帮我集狐狸精标籤了吗?」我无奈的说。 「我只是单纯的夸奖你而已。」 语落,他走回了客厅,我连门都还没开他就自己闪了,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然后隔天,谢承瀚果然来找我了,和他那个个性不好但很漂亮的女朋友一起,看着那个女生的屎脸,我忍不住为这个即将成为前女友的正妹默哀。 但几秒过后我就后悔了,我刚刚应该帮自己默哀的,谢承瀚一句话都还没讲,她就赏我一巴掌,是谁说会响的巴掌不会痛的?给我出来,我打一个在你脸上你告诉我会不会痛!马的,只要是巴掌都会痛好吗! 而且那个女生打完我就跑了,留我一个人在原地被眾人指指点点,谢承瀚还一脸人畜无害的看着我,好像他从没想过她的个性真的如传言一样烂成这样。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我哀怨的看着他,「会响的巴掌不会痛是谁讲的。」 闻言,他笑了出来,不是以前那种机车的「呵呵」,而是浮夸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叫他赶快告诉我,我要打死讲这种俗话的人。 结果,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一脸看我可怜的说:「是会叫的狗不会咬人,不是会响的巴掌不会痛,还是其实你想说一个巴掌拍不响?那我叫小云回来再打你一次好吗?这样就两个了。」 我超无言。 一方面是因为无故被打,一方面是因为我的国文竟然烂成这副鸟样。 「拿去吧,贴着很快就不会肿了。」 他从口袋拿出一块贴布,我严重怀疑他少女漫画看太多了,被赏巴掌根本不用贴这种东西好吗?而且,既然他带着这个东西,那不就表示…… 「你果然早就知道她会打我了!」我往他的肚子揍了一下,抢走他手上的贴布后就走回教室了。 算了,不贴白不贴。 1-2 「怎么打这么大力?」如瑄看到我的脸以后皱了一下眉头,「我还以为传言是假的,没想到许筱芹个性真的烂这样,太浪费那张脸了。」 「我今天才知道她的名字是许筱芹。」我乾笑了一下。 所以许筱芹的绰号是小云吗?不……谢承瀚可不是正常人,他一定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只是当下看到窗外有云所以叫她小云而已吧,可能今晚她就变成小饭了也不一定。 如瑄是我在班上感情算好的朋友,在少女漫画里如果有这种女配角的出现,那她八成会喜欢谢承瀚,然后她会和谢承瀚在一起我会发现我喜欢谢承瀚,接着我们大吵一架,她为了我和谢承瀚分手,我和她和好也得到爱人,皆大欢喜……个屁。 这种剧情不可能发生,因为如瑄和李子毅的曖昧眾所皆知,在一起是迟早的事,而且我也不会喜欢谢承瀚,如果要喜欢的话,我早就喜欢上了。 如瑄以前真的以为我和谢承瀚在交往,高中生的脑子里似乎除了谈情说爱以外就塞不下任何东西了,她问我和谢承瀚每天一起上下学这不是交往是什么,我相当理直气壮的告诉她那叫敦亲睦邻,她问我的每个问题,我都用这四个字解决,因为理由就真的只是因为我们是邻居,从小到大一起长大,而且我在他的后面出生,理所当然的要帮走在我前头的人擦屁股。 这是我以前自我安慰用的话,没想到长大以后却变成说服别人的歪理,有一次我这么说的时候不巧被谢承瀚听见,他拍拍我的头,说了一句「你帮我擦的很乾净」就走了,莫名其妙。 「如果你和承瀚学长交往了,我想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吧。」她突然迸出这么一句话,然后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你和李子毅才是。」 闻言,她马上骂了一句脏话。 「我和他不是那种关係!」 出现了!如瑄的经典名言「我和他不是那种关係」,本周第四次,备註,今天星期二。 如瑄和李子毅的事我旁观者清,这两隻根本就是互相喜欢但打死不承认而已,如果他们哪天公开他们在一起了我的感想应该不会是惊讶,而是「天啊你们竟然拖到这时候」,而且不只是我,只要是认识他们的每个人肯定都有志一同。 「对对对,现在还不是那种关係,以后就不知道了啦。」 如瑄似乎是想反驳我,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脸语塞的样子其实蛮可爱的。 正当我要继续挖苦她的时候,律希和沛嘉刚好从合作社回来,我的目光立刻移到她们手上的饼乾上,其实我并不饿,这只是反射动作罢了,以前谢承瀚说我这种反射动作就像狗一样,所以他只要无聊就会和我玩「不准动」的游戏。 没错,就是指那种训练小狗忍耐力的游戏。谢承瀚还会特地买我爱吃的甜点,放在我的书桌上,然后叫我盯着看十分鐘后才能吃。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会这种莫名其妙的游戏,只是每次吃到东西的时候我都会忘记那十分鐘里我有多恨他,甚至会觉得他是好人。 「在聊什么?」 开口的人是律希,通常我们四个人聚在一起的时候,律希和我的话最多,接下来是如瑄,最后则是沛嘉,虽然沛嘉看起来没在听我们说话,但只要有人问她的意见,她都会认真回答。 「在问季语晴干嘛不和学长交往。」 「屁咧,明明就是问你怎么不快和李子毅在一起!」 然后我们两个又吵起来了,超像幼稚园。 「如瑄的话是时间问题,那你呢?为什么不和学长在一起?」律希这么问我,表情看起来是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说到底,你们怎么会觉得我和他应该在一起?」 「直觉。」 「恩,直觉。」如瑄看了一下天花板上的电风扇,「如果是你的话,绝对没有人会意外,你想想喔,你们可是每天一起上放学的关係耶!」 我无奈地望向沛嘉,她果然不负我的期待,静静地看着如瑄这么说道:「你和李子毅也是,而且你们还不是住隔壁的关係。」 如瑄完全讲不出反驳的话,彻底说明了什么叫哑巴吃黄莲。 之后上课鐘就响了,英文老师非常准时的走进教室,我们四个臭三八便不再继续聊下去。上课的时候我开始想,如果我和谢承瀚交往了,那生活会有什么改变?我们本来就一起上学,放假的时候也会一起出门,有的时候还会在对方的家里过夜。 这样的关係,还可以再进阶成什么模样? 也是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和谢承瀚的关係真的很不一般,除了情侣间亲暱的动作外,我们都做过了,甚至我意识到了从我有记忆以来,谢承瀚与我分开最久的日子就是他去年到日本校外参访的时候。 那时候他一直叫我和他一起去,但我死都不和他去,原因是什么呢?回去问问谢承瀚好了,说不定他还记得。 「你说不想死在日本。」 没想到谢承瀚真的还记得,而且我当时拒绝他的理由竟然这么正当,是连现在的我都会拿出来推拖的藉口。 「对耶,你那时候的女朋友真的超可怕的!」 那时候谢承瀚的女朋友有点像太妹,刚进高中的我看到学长姐尿都快闪出来了,谢承瀚又那么白目一直帮我败人品,每次只要看到那个学姊我都觉得我的死期将近。 有一次放学谢承瀚在校门口等我,那个学姐就在旁边,要走的时候学姐一直叫谢承瀚送她回家,结果谢承瀚就说出那句名言──季语晴是特别的。 虽然曾有一瞬间觉得很感动,但看到学姐那道想杀人的目光后,我才发觉得我高中人生将会很不平静,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我变成了谢承瀚专属的斩桃花利器,从此我的高中人生万劫不復,走到哪都有人叫我狐狸精。 「我忘了是谁,只记得是她和我一起去日本。」 我的天…… 谢承瀚真的是个超级渣男,我觉得他就算从今天起开始吃素,他这辈子的业障也消不完。 「喂,我生日你要送我什么?」等红绿灯的时候他突然这么问我,表情还蛮认真的。 「不是还有一个月吗?而且,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会期待我送你什么了?」 明明上一秒还在讲他的前女友,怎么下一秒他就和我聊起生日了? 「我只是不希望我十八岁的生日礼物还是少女漫画。」 「少女漫画不好吗?」 从国中开始我送谢承瀚的生日礼物就是少女漫画,以前零用钱不多的时候是单行本,现在高中了零用钱多了一些,本来打算今年破天荒送他一整套的说,甚至要买哪一套我都想好了。 「託你的福,我修练成少女了。」他斜瞪了我一下,我觉得超莫名其妙。 再说,他可以把到那么多女生,不都要感谢我的少女漫画吗?如果不是那些狗血剧情,这种颓废的个性怎么可能吃那么开啊! 「那你想要什么?先说好喔,太贵的话最后我还是只会送少女漫画。」 「有纪念价值的,可以带着走的。」 可以带着走的大概就是配件类的东西吧,帽子呢?我似乎没看过他戴帽子。手錶?他好像也没有戴錶的习惯。项鍊?呃,好朋友送项鍊好像不太好…… 「算了,我只是说说的。」 绿灯亮了,谢承瀚直直地向前走,他的背影给我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心事。 有纪念价值的东西吗?明天去问看看沛嘉好了,对了,绝对不能被那两个臭三八听到,不然她们一定又会在那里出餿主意。 不过,为什么要有纪念价值的东西呢?啊,大概是因为他要上大学的关係吧。 对耶,他已经考完试了,成绩似乎是下个礼拜会出来,到时候就只剩下志愿的问题了吧,大考那天他的心情很好,我想应该是考得不错吧。 他的生日是毕业典礼的前三天,有谢承瀚的校园生活转眼间就要没有了,等到暑假过后他也会离开公寓的吧? 总觉得,这一切都好不真实,等到他上了大学,我们还会像现在一样好吗? 突如其来的不安涌上心头 ,当我回过神时交通号志又变了顏色,在斑马线另一边的谢承瀚用唇语对我说了句白痴,表情看起来非常不高兴,然而儘管如此,他也还是静静地站在那一侧等我,没有提前离开。 1-3 「手錶啊。」沛嘉滑着手机,不假思索地继续说:「没有戴錶的习惯也没差吧,不然要送手鍊吗?那个……」 她话还没说完,我的眼睛就亮了,对!就决定是你了!手鍊! 「学长虽然蛮中性的,但是手鍊……很娘欸……」 沛嘉停止滑手机的动作,一脸就是不希望我干傻事的表情,可是我真的觉得送手鍊很棒啊,而且我一开始还是要送少女漫画的欸,这种程度的转换比较合适吧。 说实在的,谢承瀚在我心中本来就不是什么阳刚的存在了,前阵子他突然爱上打篮球,我听到后惊讶到下巴差点脱臼。 有一次他还因此让我一个人在教室等他到天黑,那时候我有点生气的问他怎么会突然开始运动,一个连散步都嫌累的人突然打篮球不是很诡异吗?他只是笑笑的告诉我因为考完试没事做。 「不管啦,等等你陪我去挑。」 「今天?学长生日什么时候?」 「下个月的十五号。」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继续说:「你也知道,我的记性本来就不好,如果不趁还记得的时候买,我一定会到他生日当天才想起来。」 沛嘉点点头,然后又继续滑手机回讯息。 沛嘉的交友圈一直都很神祕,她常常和一些我们不认识的人出去吃饭,而且从不打卡,也从不和我们提起,每次在店里偶遇的时候,她都会有些尷尬的和我们打招呼,律希和如瑄总说那是网友,但我从不那么认为,没为什么,就是一种直觉。 放学后,我到篮球场找谢承瀚,与场上的一堆猛男相比,他瘦弱的就像一隻白斩鸡,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开始打篮球? 我骗他自己要为一个礼拜后的期中考做准备,今天晚上会在图书馆读书,要他一个人回家。毕竟,总不能和收礼物的人一起去买礼物吧? 「学校图书馆吗?」我点头,他继续问:「要读到几点?」 「不知道。」 我盯着从他发丝上滴落下来的汗水,心里想着「原来谢承瀚真的会运动啊」。就算已经看了好几次他流汗的模样,我还是觉得很神奇。 这么纤细的一个人,打篮球不会骨折吗? 「读完打给我,我来载你。」 他没有给我回覆的时间,一说完话后就跑回场上了。 因为要等沛嘉收东西,所以我走到球场边的台阶坐下,接着就和谢承瀚的朋友聊起来了。 「你和他真的没交往喔?」那个学长把玩着手上的水瓶,然后漫不经心的问着,似乎和我只有这种话题。 「没有啊。」 以后如果我交不到男朋友,我一定第一个找谢承瀚算帐,马的!全天下的男人都以为我在和你交往! 「那你喜欢他吗?」 「没有啊。」我皱了一下眉头。 「嗯……」他若有所思了一会儿,「一点喜欢也没有?」 「问这个干嘛?」 「偷偷告诉你吧,他说他有喜欢的人了。」他露出了一个狡猾的笑容,「全校都觉得是你。」 难怪我这阵子走在路上都觉得有人在瞪我。 「最好是。」我翻了一个白眼。 之后那个学长开始了一连串的「他一定喜欢你」攻势,而我也以无限鬼打墙的「想太多」回应他。一直到沛嘉来之前我们都维持着这样没意义的对话。 在我看到沛嘉的身影准备离开时,他还丢了一句「你已经习惯有他了」给我。 「我才没有习惯!」我对他大声说,还送了一个鬼脸给他。 他笑了一下,和我说完再见后又开始玩起水瓶。 离开前我朝谢承瀚的方向瞥了一眼,原本我以为他会和我说再见,然而他始终没有看向我这边。 在挑礼物的时候,沛嘉问了我关于那个玩水瓶的学长的事情,我用一句「他超鬼打墙」便解释完那个人,接着又聊到谢承瀚有喜欢的人的那件事,而沛嘉和其他人一样,都觉得我就是那个人。 因为不想再持续谈论这个话题,我随手拿了条手鍊问她好不好看,上头有一个蝴蝶结的吊饰,沛嘉看了以后对我说:「你是有没有这么讨厌他?」 由于我不是少女漫画的女主角,所以老闆娘并没有出来和我做什么超特别的介绍,店员则是和平常一样笑着跟在我身后,很像苍蝇,我压力超大。 「手鍊的话我们很推荐这一款喔!」她拿着一条谢承瀚绝对会塞进我嘴里的超丑手鍊,开始和我推销。 在拒绝她的好意时,我用馀光瞥见了一条我觉得很适合谢承瀚的款式,沛嘉看到后还是一脸「你到底有多讨厌他」的表情。 那是一个一般人大概不会买的款式,像是螺栓的东西。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很想送他这一条,就算沛嘉一直拦着我,我还是买了。 而且我买了两条,一条给他,另一条给他的爱人。 听到我的用意以后,沛嘉说:「多的那条你自己留着吧。」 回到学校后,我陪沛嘉去牵她的脚踏车,她是个很辛苦的孩子,虽然每天上学都是骑下坡来的,但放学可就是地狱了,以前我曾陪她骑过一次,当下就腿软了。 走到校门口后,她见我站在原地,开口问道:「你怎么不回家?」 「谢承瀚说要来接我。」 语毕,沛嘉露出了一个「这样还不是喜欢喔」的表情给我,然后把脚踏车停在路边,陪我一起等他。 这次她不滑手机了。 「如果学长真的喜欢你,你会怎么办?」停顿片刻,她继续问:「你会接受吗?还是会拒绝?」 「我不知道。」 「你不能用『不知道』逃避一辈子啊。」 我抿了抿唇,思考着要不要把心里真正的话说出来,这种感觉就好像装疯卖傻了一辈子的人,想要重新做回自己,但早已忘了自己原本的样子。脱去了装疯卖傻的表象后,只剩下空无一物的外壳。 我一直说着谢承瀚不喜欢我,却从没问过自己对他是什么感觉,因为我知道,一旦认真的去考虑这个问题,我就再也不能以平常心去面对他了。 有时候我看着和李子毅曖昧的如瑄,我也会这么想──她是不是也因为害怕心态会有所改变,而怯懦地避谈与感情有关的敏感事情? 也许我们都不该去促成任何一段与我们无关的感情,毕竟当事人是他们,只有他们明白自己的相处方式是什么,也只有他们才能明白现在的关係适合前进、后退还是保持原状。 「你不会明白的。」 最后,我只能说出这种份量的话。 沛嘉沉默了会,随即开啟了另一个话题,用很拙劣的方式给予我空间。 几分鐘后,谢承瀚骑着他的王七蛋过来了。 王七蛋是我帮他的机车取的名字,因为谢承瀚是王八蛋,机车是他的小弟,所以矮他一阶。 沛嘉和我挥手道别的时候依然是微笑的,我从没见过她除了微笑以及沉默外的其他表情,如果人的心情可以用顏色判断,那么她会是什么顏色呢?会不会永远都是透明的呢? 1-4 谢承瀚的生日是和同班的人一起庆祝的,原本我以为我们只会在早上的时候碰面,所以前一天晚上还特别叮嘱自己明天要记得带他的礼物出门,但我还是忘了,季语晴的记忆力正常发挥。 正当我准备要回房间拿时,谢承瀚告诉我晚上的时候再给他就好,语毕还不忘捏我的脸笑我夸张。 「你不是要和朋友一起过吗?」我问。 「但我还是会回来啊。」他捏着我的脸颊,「从小到大的生日都是你陪我过的,今年怎么可能例外?」 其实,当下我真的觉得心暖暖的。 他说得对,我们从未缺席过彼此的生日,从我出生以来便是如此。 还记得有一年,谢承瀚的父母因为工作而没办法及时回来替他庆生,我原本以为他会很难过,然而他却是笑着对我说:「我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人一定会陪我庆祝。」 也许就是从那一刻起,我们之间便形成了这样的默契──空出彼此生日的日子。 说真的,我以为这样不成文的约定会在他十八岁这年瓦解,毕竟他有那么多好朋友,怎么可能会捨得拋下他们回来呢? 但他还是回来了。 因为他的出现,我有了一种「大概从今以后都不会改变了」的想法,我不知道这样的想法是好是坏,只是我再也没办法想像没有谢承瀚的未来。 如果,谢承瀚一直都在的话,那我们的未来肯定也会像现在一样,可是,如果他不在了呢? 最近,这样的疑问开始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想大概是因为他要上大学了吧,等他上大学以后,我们就不会是这样想见就随时能见的距离了。 到那时候会变成怎么样呢?我会很想念他吗?还是我其实无所谓呢? 不知道。 我真的一点头绪也没有。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我被他吹头发的声音吵醒,睁开眼的时候谢承瀚就站在我的面前,裸着上身,露出像白斩鸡一样的瘦弱身板。 「猪,终于醒了喔?」他将吹风机关掉,似乎是不打算继续吹了。 「好晚。」我说,眼前还有些模糊。 「是你睡太久了。」他笑着,随后从衣柜里挑了件外套丢到我身上,「等等出门的时候穿着吧,不要相信俗话,笨蛋还是会感冒的。」 「我知道,所以快去把头发吹乾吧笨蛋。」因为睡意还没全消,我疲惫地闭上眼睛继续问:「要去哪?」 我不知道他最后回答了什么,因为我又睡着了,硬是要回想的话,我只记得吹风机的声音,还有谢承瀚的味道。 这是个有气味的回忆,无论过了几年,我一定都会记得。 离开房间的时候,他提了一大包东西,像要离家出走一样。我问他那袋是什么,他笑着告诉我成年的第一天他要去朋友家外宿,还用很机车的语气告诉我一个人上学不要感到寂寞。 那是要住几天的行李才会多成那样?你是要离开多久我才会感到寂寞? 这些问题我没有问,看着谢承瀚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问,也许是因为我十分有自信吧。 我十分有自信,谢承瀚终究会回来这个地方,而我也不可能会感到寂寞。 一路上他异常的话多,他说了好多关于我们的回忆,那些我们去过的地方、我们干过的蠢事、我们吃过的美食,他一一的数给我听。最后我们到了兰潭,那个风特别凉快的地方。 「我是不是太久没去你家了啊,你房间变那么乾净我竟然不知道。」 「是你的房间太脏了。」 今天进去谢承瀚房间的时候我真的吓到了,乾净得就像没住人一样,陌生的整洁感让我觉得有点不自在,如果不是因为房里还有他的气味,我根本不可能在里头睡着。 而且,今天去他家的时候,谢承瀚他妈还跑来问我为什么不和谢承瀚交往,我听到的时候整个人超尷尬,现在是全世界都希望我们两个赶快在一起吗? 「欸对了,你是真的有喜欢的人了吗?」为了说明自己并非意图不轨,我立刻补充,「空窗了这么久,大家都很好奇欸。」 我用了「大家」这个狡猾的词来满足我自己的好奇心。 「有。」 他看向我,我的心脏很不争气的漏了一拍,但我想这不是喜欢,而是单纯地因为被注视而心动,不得不说在这么幽暗的灯光下,谢承瀚真的很帅。 然而他的眼神透露着什么,我不知道,因为我不是少女漫画的女主角,所以我并没有女主角限定的读心能力,当然也没有聪明到能从语气解读出他的想法。 于是,我直接问道:「是我吗?」 他停顿了一下,随即苦笑,挪开原本看着我的视线,那不是默认,我明白的。 「我开玩笑的啦,哈哈!」我尷尬地继续说:「是个怎样的人?」 「一个……很好的人。」 我并不清楚接下来我该以什么话回应他,因为就算我没有超能力,我还是看得出来谢承瀚的表情相当苦涩,我想那肯定是一场很辛苦的爱情,也许他爱上了有夫之妇也说不定。 我摸摸口袋,想用滑手机的动作来化解尷尬,我知道这很没品,又会让谢承瀚很受伤,可我真的想不到该说些什么,又或者该做些什么。 「啊!」 我惊呼了一声,因为摸到了我要送给谢承瀚的礼物。幸好我知道自己很健忘,所以早就把礼物放在短裤的口袋里头,这大概是上帝给我的恩惠,让我可以直接跳过刚刚自以为是谢承瀚爱人的尷尬环节。 「生日快乐。」 看到礼物的包装后,他就笑了,因为纸袋被我压得超破,整个廉价感满满。 「这是什么鬼?」他拿出那两条手环,「你的眼光超怪。而且为什么是两条?」 「送给你和你未来的女朋友啊。」我故作生气得继续说:「不喜欢就还我啦!」 「我喜欢啊,但我觉得她不会喜欢,所以……」他将我的手拉到他身旁,然后替我戴上手环,「就给你吧。」 1-5 我承认我真的心动了,当谢承瀚冰冷的手指滑过我的手腕时,我没有办法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悸动。 我呆呆的凝视着他轻笑的模样,然后嗅着空气中掺揉着的他的气味,突然间我发现,自己好像如同别人所预言地喜欢上了谢承瀚。 「猜猜看我的十八岁愿望是什么。」 替我戴好手环后,谢承瀚歪着头这么问我。这时候风轻轻地吹着,吹乱了他蓬松的头发,也吹乱了我的,他轻轻地替我将头发塞到耳后,然后看着我,露出了一抹苦笑。 「我希望,季语晴永远不会忘记谢承瀚,也永远不会恨他。」他说。 「干、干嘛突然讲这种话?」 我有些慌张的低下头,心脏跳得很快,自己竟然会因为谢承瀚的一举一动而动摇,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我发现真的没办法和你说谎。」 接着,谢承瀚离开椅子,走到我的面前然后蹲下,当我们的视线重叠时,我看见了他眼眶里的泪水。 「我不会回来了。」他说。 「你骗不到我的,白痴。」我说。 我没有办法做到像他那样的诚实,同时也没办法做到和他一样的冷静,但正因为我一直认为谢承瀚和我之间无论是说话还是个性,都有很大的相似性,所以我也肯定着,他如果真的就此离开的话,绝对不会和此刻一样平静。 我认为他在说谎、他只是想和我开个玩笑,无论他的表情有多么苦涩,无论他的眼眶里有着多少泪水,我都始终相信这只是他的玩笑。 「真可惜,亏我放了这么多感情下去演。」他笑了下,然后问:「如果我真的离开了,你会怎么样?」 「我会开派对庆祝,因为我终于不用当狐狸精了。」 「干,你是不会不捨一下吗?」 「大概这么多。」我用大拇指及食指比了一个相当小的长度。 他翻了一个白眼给我看,眼泪似乎也缩回去了。接着他撑起身子走到月影潭心前方,然后朝我伸出手说:「快过来。」 月影潭心是兰潭的公共艺术,晚上的时候常常有情侣会在这里拍照,但身为在地人的我们其实很少上来这里走,怎么说呢?大概是因为感受不到它的价值吧。 它就是一个这么触手可及的东西,正因如此,我们无法体会到它的特别。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走上来。」我笑着说。 我站在中央看着里头的灯光变化,虽然并没有带来什么震撼感,但的确蛮漂亮的,于是我拿出手机,像个观光客一样要谢承瀚和我一起自拍。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和谢承瀚自拍,当我闻到他身上飘出来的香味时,心脏又开始狂跳,这让我严重怀疑他的洗发精或是沐浴乳里有会让人心脏狂跳的原料。 然后我小心翼翼的朝他的方向瞥一眼,却忘了现在的镜头是自拍模式。 「看我干嘛?」他问。 「我以为你鼻毛露出来了。」我狡辩着。 我没有办法诚实地告诉他「我在看你」,因为我好怕这只是我暂时的鬼迷心窍,如果因为这样的错觉而让我们之间失衡,这不是太不划算了吗? 拍完照后,我们就下楼梯离开了,那个楼梯是个败笔,很窄就算了,级深还很浅,每踩一阶我都觉得自己的脚掌有一半在外面。 「我觉得我的脚掌有一半在外面。」我说。 「那你的脚也太大了吧。」他说。 离开月影潭心后我们就回家了,一路上他一直说着我是大脚怪,然后我也大声的说他是鼻毛怪物,虽然他的鼻毛没露出来,但我真的想不到他可以是什么怪物。 回到公寓后,他没有将机车熄火。一开始我想问他接着还要去哪,后来想起他要去朋友家过夜,于是我改问:「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他摸摸我的头,「好好照顾自己。」 正当他要发动机车时,我抓住了他的手,只见他一脸困惑地看着我,而我则是脑袋一片空白。 然后我脱下他方才替我戴上的手环,用着慌乱的声音说:「你总会遇到一个喜欢这种怪东西的女朋友吧。」 其实我的理想剧情是他再替我重新戴上一次,随后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我就是那个女生之类的话,但谢承瀚没有。 「我会的。」他说。 语毕,他没有等我上楼就离开了,我看着王七蛋银白色的外壳消失在黑暗中,刺眼的车尾的也渐渐被黑夜吞没,我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原地许久,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正在哭,当要擦拭泪水时,我才想起谢承瀚的外套他没带走。 于是我忍不住加重拥抱外套的力道,并催眠自己我正拥抱着那个人。 为什么会哭呢?大概是因为,我知道了自己是胆小鬼。 □ 接下来的日子,谢承瀚都没有去学校,毕业典礼他也缺席了。 我拨了他的电话,但已变成空号;我问他的父母他去了哪,他们只是面有难色的说不知道。 之后暑假结束了,谢承瀚仍然没有回来。 这期间,他的好几个朋友都用通讯软体问我知不知道他去了哪,当我一一的答覆不知道后,他们还用「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来回应我。 我真的不知道,我也很想知道。 但我该去问谁? 两年后,十八岁生日的当天,我还期待着他的出现。 然后一天过去了,我终究还是一个人。 季语晴十八岁的第三个愿望,是谢承瀚回来。 2-1 难得的十八岁生日,谢承瀚依旧很不给我面子,我一直等他等到天亮,一封简讯也好,一个贴图也罢,我要的只是单纯的祝福。 但他什么都没有给我。 隔天上学时我的状态非常差,如瑄一直说我脸色惨白,要我赶快去保健室休息,而且她越讲越夸张,说什么我可能得了最新型流感,会脸色惨白到死,讲到后来连我自己也怕了,最后直接早退回家。 回到公寓后,我看到谢承瀚站在他家外面,倚靠着大门,仰望天空。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是真的生病了,才会看到幻觉。 我揉了好几次眼睛,隐形眼镜都快掉了,自己的大腿也被捏得又红又肿,我才相信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境。 谢承瀚真的回来了。 「谢承瀚?」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听见我的叫唤后他似乎也吓到了,几秒后他转过头望向我,和我一样一动也不动,我们就这样维持在相同的距离相视了好一阵子。 我发现他瘦了,也换了发型,没变的是微微驼背的肩膀,还有一直以来都相当慵懒的眼神。 「好久不见。」我说。 「嗯。」他指向门外的密码锁,「我忘了密码。」 他的嗓音没变,和我记忆中的如出一辙。那是我等了将近两年的声音。从我发觉谢承瀚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的那一刻起,我开始在白纸上画正字记号,但这可不是什么集点游戏,就算生活已经被正字记号给填满,他终究没有回来。 所以今年年初大扫除时,我把那些白纸连同清出来的杂物一起丢了。 我以为这样就可以忘记他。 「怎么过了这么久,你还是知道我家密码啊?」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已经被解开的锁,然后再看看我,说了一句「你变漂亮了。」 我只是看着他,让他一个人在那里很尷尬。 他没有进门,门又自动锁上了,我想就算我再帮他按一次密码,他也还是会继续站在门外。 所以我不理他了,越过他直直走回自己家的大门前,第一次按密码的时候还按成谢承瀚家的,我知道那个臭男生在旁边憋笑。 在我打开自己的家门后,谢承瀚早我一步走进我家,我没说什么,只是一种很怀念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时间好像倒退到他还住在这个公寓的时候。 我好想问他为什么离开?这段时间都在哪里?为什么不回来? 那又为什么回来了? 「干嘛不讲话?」他走到我面前,把我刚倒好的柳橙汁拿走,「你在生什么气啊?」 「那是我的。」 「喔,那还你。」他把杯子递给我,里头已经空了。 「要回来住了吗?」 「如果是的话,行李太少了不觉得吗?」 「那怎么回来了?」 「想家就回来啦,那你呢?」他看着我,「高三生不是应该要在学校认真读书吗?」 我还来不及回答,他就从口袋抽出一个小袋子,然后朝我的脸上丢,小袋子里头的东西很硬,被砸到的地方整个超痛。 「晚了一天,生日快乐。」 当我睁开眼睛时,他已经朝我的房间走去,幸好前几天我稍微整理了一下,还不至于太乱。 「这是什么?」我摇着那个小袋子。 「等我回去再拆吧。」他抓起我掛着的某件外套的袖子,「你还留着啊。」 因为我没有办法狠下心来丢掉它。我在心里这么回答,但我当然没有勇气这么说。 「一直忘了丢掉。」 「那我带回去吧。」他脱下身上穿着的黑色外套,然后笑着说:「交换。」 「不需要。」儘管我这么回答,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接走他手上的外套。 「我先回家一趟,等等一起吃饭吧。」他说。 「吃什么?」 「你决定吧。」停顿片刻后,他改口说:「我买回来好了,你身体不舒服吧?」 「你怎么知道?」 穿好外套后,他走到我面前拍拍我的头,一面说着「看就知道了」一面宠溺的笑着。他身上的味道扑鼻而来,但已经和我记忆中的不同,我想他换了洗发精的牌子。 那个有味道的回忆,真的成为回忆了。 之后他叫我在床上休息等他回来,随即拿着钱包走出去,手机以及背包都还放在地板上,我忍不住想偷窥的心情翻了他的包包,里头只有一副耳机和一串钥匙。 要偷看他的手机吗?我这么问着自己。 也许谢承瀚是因为信任我,才会把东西都放在这里,如果我偷看了不就背弃他的信任了吗? 但是……我真的好想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都在哪里生活…… 自制力输给了好奇心,我伸手按了开关,因为指纹不符的关係只能看见锁定画面的桌布,儘管如此,我还是得到了资讯。 当我看见谢承瀚的桌面是他和另一个男生的合照时,我的心着实地被重重的敲了一下。 虽然我知道那不能肯定着什么,可我却没办法阻止自己往最坏的方向思考。 我逃避似地爬回自己的床上,原本想猜看看密码的野心瞬间风吹云散,紧紧地闭上双眼,心脏仍鼓譟地跳动着。 谢承瀚回来后,我依然是这样的状态,我辩称是因为很不舒服才会这样。 「便当我放在餐桌上,里面有你爱吃的高丽菜。」 「你要走了吗?」 「嗯,你好好休息吧。」 「你还会回来吗?」 他没有回答,但也没有离开,我转过身子面向他的方向,发现他正坐在我的床边,看着全身镜里的自己,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离开这里后,我最想念的人是你。」他答非所问,「语晴,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语晴。 2-2 「偷看别人的手机还没放回去,你怎么还是一样笨啊?」 我发现自己的双手正在颤抖,而谢承瀚的也是,虽然他的表情看似轻松,但实际上肯定不是这样。 以前的谢承瀚并不是这样的人,他的喜怒哀乐总是很明显地表现在脸上,也从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所以当我得知他可能是同性恋时,我第一个想法是「绝对不可能」,因为他从没有开口说过。 然而刚刚躲进棉被里时,我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谢承瀚过去是否曾和我传递过什么讯息,只是我从没接受到? 「你会因为我离开就讨厌我吗?」他问。 「怎么可能。」 「那你会因为我是同性恋讨厌我吗?」 「我……不会。」吧。 听见我的回答后,他依然苦笑着。我的迟疑给了他伤害吗?我应该毫不犹豫地说我不在意他的性向吗? 我也很想,但我办不到。 我等他等了两年,这两年中我一直在思考我到底做了什么让谢承瀚讨厌我?我到底犯了什么样的错让他不再联系我? 一开始,大家都开玩笑地说谢承瀚只是想送我惊喜,很快就会回来了。但随着时间的增加,大家在我面前开始避谈这个人,他成了我最禁忌的话题。儘管如此,我仍旧没有放下他过。 「我就是因为这个理由才离开的。」 他慢慢地说着,我也静静地听,然后眼泪缓缓地滑入我的耳里,胸口的酸痛感比起身体的不适更让我觉得折磨。 我从不是个爱哭的人,但只要一想像他那段时间里一个人默默隐忍的画面,我就没办法克制自己的眼泪,这也许是不捨,也可能是自责。 在谢承瀚最艰辛的那段时间,我什么也没有察觉。 他说,在生日的前一个月,他鼓起勇气告诉自己的父母他是同性恋的事,但他的父母不接受这样的他,还说自己儿子是同性恋会让他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 「还好那一个月你都没来我家。」他抚摸着自己的手臂,「那时候我们每天都在吵架,最后我爸告诉我,如果我真的要和男人在一起,就滚出这个家。」 「所以你就滚出去了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没有哭,一心只想用玩笑话缓和当时过于悲伤的气氛。当谢承瀚提及那段时间时,我有好几次都想告诉他我不想听了,因为他的表情太过痛苦,就连我看了都觉得难过。 「走出去的啦。」他笑着,「『这样做真的好吗?』我一直都这样思考着。那天和你告别后也是如此,我一直在公园犹豫到天亮才离开嘉义。」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很羡慕谢承瀚的坦诚以及勇气,从很久以前开始便是这样,他总能诚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我却永远都无法和他一样。 我一直希望自己总有一天能学会和他一样的坦诚。 其实此刻的我,真的很想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竟然为了男人离开我这么久」,然而一看到他的表情,这些话却又缩回肚子里去。 「离家出走的那时候,我已经和男朋友在一起快半年了。」看到我吃惊的表情后,他无奈地搔搔头发,「那时候大家都问我怎么不交女朋友了,我怎么样也说不出『因我爱的是男人』这样的话,害你也被拖下水了,抱歉。」 他说,没有告诉我他交了男朋友是因为他害怕我对他的想法会因此而改变,但事到如今,他也没办法再隐瞒下去了。 「那为什么现在告诉我了?」 其实,我并没有勇气去接收这个问题的答案,我非常害怕谢承翰会回答他之所以告诉我是因为他重视我,但他还是那么说了。 「因为你是我很重要的人,所以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他深吸了一口气,「对方大我七岁,是普通的上班族,我们现在是同居的状态。」 这大概是第一次我希望自己在谢承瀚心中并不重要,我十分地希望此刻的自己仍被蒙在鼓底,什么也不知道地在一旁开怀大笑,保持着即使不开口要求也会并肩而行的关係。 「这么久没见到,结果第一个消息竟然是你男女通吃,而不是你去了哪一所大学。」我半开玩笑的说着,克制了自己原本想吶喊的衝动。 如果我真的这么重要,那你为什么还是离开我了?到底是多么重要的人,才能让你拋下一切?离开我们的你,就有比较幸福吗? 我好想这么问你。 「我在台北。」 我当然知道,你放榜的那天我就去学校网站上看了,风光的考到第一志愿的你,我却连一声恭喜都来不及说。 「你明明说过你不会去台北的。」 这是真的,谢承瀚真的这么对我说过,他交某一任女朋友的时候就告诉我,就算未来他的女朋友去了很远的地方,他也不会跟着去。 他曾说过,他会在离我最近的地方好好照顾我。 「抱歉啦,情况有所改变。」他笑了笑。 「你根本忘了你说过这种话吧。」我也跟着笑了。 然而老实说,我的心里真的很苦很苦。 我已经察觉到,我不再是他心中的第一顺位了。 之后我们陷入了相当尷尬的沉默,我紧紧地抓着他外套的一角,深怕他又要离开我的生活,然后我突然想起当年那个学长的话--你只是习惯有他了。 「你什么时候要走?」我问。 他看了下自己的手錶,「再十分鐘吧。」 你可以不要走吗?这句话我说不出来。 也是在这一刻,我终于流下眼泪,因为在短短的几分鐘内,我认清了好多现实,残酷的真相全都压在我的心上,而在十分鐘过后,我肯定会开始怀疑这些是否只是一场梦魘。 「我会再回来的。」 他抚摸着我的头,而我没有答话,只是点点头表示明白。 谢承瀚,我明白的,你不会再回来了。 因为在模糊的视线里,我看见了你眼眶里的泪水,那副模样和你当年对我说「我不会回来了」时的一模一样。 3-1 谢承瀚交第一任女朋友时所发生每件事情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当时他所赋予我的优越感是无法比拟的,也是从那一刻起,我一直天真的以为我会成为谢承瀚永远的第一顺位,永远都不会改变。 那是发生在我高一的事。某一天放学我和谢承瀚要一起回家的时候,他的身旁多了一个女孩。女孩的眼睛很大,头发捲捲的,身高不高,皮肤也不算白皙,但整体而言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很可爱的人。 那天谢承瀚告诉我那是他的女朋友,今天我们要一起先送她回家。 当下那个女生的脸就垮下来了,一面撒娇着说「我不能只和你一起回家吗」一面瞪着我。我当然知道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所以便相当识相的说今天我要绕道去市区买东西,不需要谢承瀚陪我回去了。 我一直认为自己和谢承瀚之中拥有一种平衡,而这样的平衡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的,就算他交了女朋友,我交了男朋友,我们之间也绝对会保持原来的模样。直到他和我介绍他的女朋友的那天起,我开始察觉了一丝不对劲,并且慢慢地去调适自己的心态,去接受连同他女朋友在内三个人的平衡,但我失败了。 我有好几次都想要对那个女生说「你如果不存在就好了」这类的话。 如果你不存在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和谢承瀚一起回家、我就不用一个人在书店待到天黑再回去、我就不用一个人在回家的路上低着石头慢慢数今天又是第几天。 「我参加了田径社。」 某天,谢承瀚依然带着他的女朋友来到我的教室外找我一起回家,虽然我已经连续拒绝他好几次了,他还是屹立不摇地每天来问我,而我就这样被他的女朋友连续瞪了好几天。 「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他没什么表情。 「运动会的时候我不是意外的得了银牌吗?这几天田径队的同学就问我要不要参加社团,刚好前阵子吃太多了,就当减肥囉。」 谢承瀚盯着我看了几秒鐘后,轻叹了口气,然后问道:「你在顾虑我吗?」 「顾虑你什么?」我装傻。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他朝女孩的方向飘了一眼。 虽然已经假设过谢承瀚会单刀直入的问我,但面对这样的情况我还是没有办法以平常心去回答,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当心中有一堆委屈想说却又不该说时,心里会有多痛。 「快滚去和你女朋友恩爱吧。」我将他推向那个女生旁边,然后笑着说:「电灯泡当久了也是会尷尬的好吗?」 从那天后,我每天都以要练田径为由拒绝和他们一起回家。 跑长跑的时候我总觉得心好累,有时还会跑着跑着就哭了,然后再笑着对别人说「刚刚汗竟然滴到眼睛里」的这种谎话。 好痛苦。 几个礼拜过后,谢承瀚再次于放学时刻出现在我的教室后面,正当我要走出去告诉他我今天要练田径时,他比我早一步开口。 「我和她分手了,退社吧。」他的命令语气彷彿告诉我这件事没有商量的馀地。 其实我早就退社了,因为那真的太让我心力交瘁了,无论是长跑还是短跑,只要我是一个人的时候,我就会忍不住去想他们两个人在做什么,是否笑得很灿烂。 「我又不是你的宠物。」 虽然我嘴巴上这么说,但其实心里是相当高兴的,就连收书包的速度都比平时快了很多。 在那之后,谢承瀚交女朋友的规定多了一条──季语晴第一,其他人第二。 现在想想,也许我当时就喜欢上他了,只是自己完全没有发现而已。我以为我的不平衡是因为自己得一个人回家,但实际上那是因为我嫉妒那个女孩的「正大光明」。 我嫉妒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和谢承瀚撒娇,而我不行。 不,也许我可以,只是我拉不下脸来罢了。 □ 我把昨天谢承瀚回来的事情告诉沛嘉,她点了点头,问了一句「你还喜欢学长吗?」 「大概是吧。」我笑了一下。 会笑是因为,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表情了。 沛嘉问我会不会想去台北找谢承瀚,这让我犹豫了很久,如果是前天,我一定会大声地说当然,但是现在的我却十分犹豫。 我该去吗?我该去那个地方看他有多幸福吗?我该去那个地方让我自己真正地体会一次心碎吗? 「就分数到哪就读哪吧。」我说。 准备大考的时间过得很快,几乎没有其他心思可以想其他事,只是偶尔,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想起谢承瀚。 他的外套好好地掛在衣橱里头,我从没拿出来过,上头大概已经全是熊宝贝的味道了吧。 没有拿出来是因为,我怕一旦我拿出来了,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堡垒又会因此而瓦解,我不想再去回忆当时的他是怎么离开我的。 之后,成绩放榜了,我的分数和宋宇翔一样,两个人都是学校的榜首。不过虽然是当地的榜首,和其他学校比起来还是分数还是在中上部份而已,所以理所当然地必须和其他人一样准备推甄的备审资料。 宋宇翔是我的同班同学,我们一起讨论了很多关于备审资料的问题,到快毕业的时候还被班上的人戏称「第一志愿情侣档」 我不知道他对我是不是有那方面的想法,但我没有,因为我的心里已经有一个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人了。 我以为一直爱着同一个人这种少女漫画般的鸟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可是它就这样确确实实的降落在我身上,连同「青梅竹马是砲灰」的定律一起。 推甄放榜后,宋宇翔立刻打了电话给我,问我有没有上,我的一句「老娘已经在整理行李了」把他逗得哈哈大笑,虽然我不明白笑点在哪,但听到他豪爽的笑声后,我也跟着笑了。 3-2 「听说学长也读这里,你是为了他来的吗?」 宋宇翔这么问我的时候,我愣了好大一下,因为我完全没想到他会和我提起谢承瀚的事。 你难道不知道谢承瀚和哈利波特里的佛地魔一样,是不能随便乱提的吗? 「我不是为了『那个人』,是因为分数刚好到这,所以才来的。」我笑着说,心里浮出一个没有鼻子的坏人。 天啊,我竟然已经开始自娱娱乐了。 「喔……那你和学长还有联络吗?」 「没有啊,我也很久没看到他了。」 这个人是怎样,该不会也喜欢谢承瀚吧?不然怎么开口闭口都是他? 「你为什么要这样看我?」 听到他这么问后,我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诡异。 「你是gay吗?不然怎么一直问谢承瀚的事?」 「不是啦!」他的脸红的和苹果一样,「因为我唯一想到的话题只有这个……」 要不是因为现在是学校,我必须保持我建立的文青好形象,我早就巴他的头了。想不到要问我什么,你也可以问我今天天气怎么样啊!光这个我就可以扯很远了好吗? 之后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结果发现我们的共通点其实很多,我们都喜欢东野圭吾,他说他喜欢《嫌疑犯x的献身》,我则喜欢比较黑暗的《白夜行》。 「你会为了一个人做到那种程度吗?」他问。 我不知道他口中的「那种程度」是指什么,是前者的为爱杀人?还是后者的为爱牺牲?但无论是哪一个,我想我都不会做吧。 如此无私的爱,只有小说或少女漫画里的人才做的出来。 那天过后我和宋宇翔就很常聊天,每次都聊得相当起劲,共通点越来越多的同时,我发现他对我似乎有想更进一步的想法,因为他开始邀我去吃饭、去看电影,而我从没答应过他,每次用打工当作藉口推託。 并不是因为我讨厌他,而且说实话我对他的感觉并不差,只是我知道自己的心里还有谢承瀚的存在,在这样的情况下还给予他希望,我认为对他太不公平了。 这件事我也有告诉沛嘉。上大学后,儘管她去了高雄而我在台北,但一有心事我还是会第一个打电话给她,因为和她聊天总有一种安心感。 谢承瀚离开后,我开始和沛嘉诉苦,偶尔她会给点建议,但大多时候她都只是静静听着,我想她就是我缺少的那个聆听者,所以我才会如此依赖她。 「抱歉,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电话那头的她这么说着。 「没关係啊,你愿意听就好了。」 「不……这次情况不一样。」她的声音带着犹豫,「你打算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我抿了抿唇,然后诚实地告诉沛嘉我自己也不知道。 要花多久的时间,才可以忘记一个人?要用多少的岁月,才可以冲淡回忆? 「试着去依靠学长以外的人不是很好吗?你再这样下去,人生就要永远是普遍级了喔,你也不希望这样吧?」我听见她叹气的声音。 「你是想叫我去依靠宋宇翔吗?」 「他以外的人也可以,总之就是,去尝试一下吧。」 沛嘉很少给我这么明确的建议,所以我只犹豫了几秒就答应了,我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不过就像沛嘉说的,我不能一辈子都维持着这个状态。 在那之后,我时常和宋宇翔去吃饭看电影,我们都处在对彼此有好感的阶段,然而是否要有更进一步的关係呢?我不知道。 我相当贪心的想要将我们的关係维持在这样曖昧的阶段就好。 但这样的相处模式就让我想到当年的如瑄和李子毅,我很担心我和宋宇翔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如瑄和李子毅最后没有在一起,他们两个人不知从何时起便拉开了距离,当我们察觉时,已经是李子毅和班联会学妹交往的时候了,纵使在那之后他和如瑄还是维持良好的朋友关係,然而一切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毕业典礼的前一个礼拜,李子毅和学妹分手了,可他还是没和如瑄在一起。他上了高雄的大学,而如瑄则和我一样到了台北,在眾人华丽的掌声中黯淡地各自分开,他们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于是我又拨了一通电话给沛嘉。 「你觉得我和宋宇翔要在一起吗?」 「你们还没在一起喔?」 「呃对……」 「为什么?」我没有回答,她继续说:「你该不会还在想公不公平的事吧?」 「没有啊……」 说真的,我现在会打电话给沛嘉只是对我和宋宇翔的关係感到徬徨,而我自己没有勇气告白罢了。 沛嘉叹了一口气,我发现每次和我通电话的时候她都会叹气。 「如果你想要自然而然地在一起,那就去牵他的手,他如果甩开,那你就放生他 ,去找下一个吧。」 「我试看看……」 听到我的回答以后,沛嘉难得地笑出声来,然后我听见她说了一句「原来你是勇敢的人。」 其实我自己才是最意外的那个人,以前我也以为我会是那种欲拒还迎的人,面对感情超级不诚实之类的,结果没想到我竟然会想试着去当主动的那一方,我是被雷劈到了吗? 「我等你的好消息。」她说。 3-3 以前的住家附近有一间大超市,超市旁边有一个每天都有营业的夜市,谢承瀚三不五时就会去那里买宵夜吃。他很喜欢吃炭烤,就算要排很久的队,只要能吃到他也心甘情愿。至于我,我只是一个陪邻居去买宵夜的滥好人,几乎没买过东西。 那个夜市的人潮总是很多,再加上道路十分窄小,所以我总会拉住谢承瀚的衣角作为前进的依靠,以防走散,久了我也就习惯逛夜市的时候扯住前面那个人的衣服。 有一次陪着他在等烧烤时,我问他「如果有一天我和你走散了,你会怎么办?」 那时候,他拍了我的额头一下,而且不是轻拍,是货真价实的拍了一下,我严重的怀疑当时自己的额头是红肿的。 但是,可能是因为那个动作相当扎实,他当时说的话至今我仍歷歷在目。 「我的衣襬都被你拉成这样了,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走散吗?当然不可能啊,所以假设不成立啦,白痴。」 拉衣服的习惯到现在我都没有戒掉,和宋宇翔一起逛夜市的时候也是,我总会抓住他的衣角以免走散。这天我刻意说晚餐想吃夜市,製造出「人很多所以不得不抓住你」的情况,老实说当下我真的天人交战了很久,不过最后还是迈出了我人生的一大步。 然后我就真的牵了宋宇翔的手。 然而那只维持三秒,不是宋宇翔甩开我,而是我自己松开的,因为当我碰触到他的手时,他很讶异地转过来我。 接着我就进入了无限口吃的状态,慌得就像被大家抓到週末和李子毅去约会的如瑄。 「你是因为喜欢我才这样的吗?」他问。 我愣了一秒,随即茫然地点头,茫然地感受他的拥抱,然后茫然地和他一起走在回家的人行道上。 我是因为喜欢宋宇翔才这么做的吗? 如果是的话,那谢承瀚呢?他在我心里的位置又是什么呢? 接着,我理所当然地和宋宇翔在一起了,开始交往后他常常毫不掩饰地表达对我的爱意,一开始我也会热情的回应他,但久了以后,我的热情便退却了。 我们的第一次争吵来得很快,因为宋宇翔不喜欢我说完晚安后立刻掛掉电话的举动,所以他单方面的和我冷战了三天,三天里他都没有打电话过来,我则是拨了好几通给他。 我也问过沛嘉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什么,她回答我感情的事向来只有谈恋爱的那两个人才了解,关于我和宋宇翔的事情她没办法给什么意见。 「不过我觉得他只是在闹彆扭而已。」她说。 又过了一段时间后,宋宇翔终于主动联络我了,我们就像刚交往时一样,开心的一起吃午餐、一起看电影、一起讨论某本搞笑艺人写的小说,一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也许就像沛嘉说的,宋宇翔只是在闹彆扭而已,所以他像个孩子一样突然不计较,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我错了,这只是一切的开始而已。 之后我们并没有想像中的甜蜜,吵架成为我们最习惯的相处方式,吃饭的习惯、生活的方式、走路的步调,不管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事情都可以成为我们吵架的理由。 各种细小的争执就像玻璃的碎片一样,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一片一片地扎进脚底,当痛觉终于吸引到大脑的注意时,脚底板已变得满目疮痍。 我已经忘了当初是怎么鼓起勇气牵他的手的,也忘了我们兴高采烈地讨论故事情节时的模样,太多的争吵掩盖了相爱的理由,我们都忘了当初是为了什么而在一起的。 我们以失败的分手作为两人感情的终点,在分手时候,宋宇翔问了我一个问题,儘管已经过了许久,我还是没办法回答。 「那时候,你是因为喜欢我才牵我的手吗?」 宋宇翔在说这句话的同时,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的手腕看,而我也下意识地用另一隻手遮住了自己的手腕。 我和宋宇翔都不是那种「分手后还是朋友」的类型,但由于同班的关係,我们不可能永远的避开对方,所以我们依然维持在「会说话,但不超过五句」的关係。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大学不像高中,我们之间的共同朋友只有几个,而且都不太熟,所以就算碰了面不打招呼也不会奇怪,因为那就只是「朋友的前男/女朋友」而已。 分手的事情我有和沛嘉提起,然而宋宇翔问我的那个问题我隻字未提。 和宋宇翔交往的时候,我总会强迫自己不去想起某个人,是的,那就是谢承瀚。 也许你就停在下个十字路口──这样的想法总会不自觉的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头,但这从没实现过。来到台北后,我依然没在与你相遇。 明明是一间小到让人窒息的学校,与你碰上一面却比早上八点起床还难,时间一年两年的过去,渐渐的,我认定了「我在台北」是你的另一个谎言。 公告 因为个人因素,短期内不会回覆留言,更新照常,如有不便请见谅。 非常感谢每个留言的小飞机,非常抱歉,作者常常不回留言,因为要上大学了有好多事要处理啊啊啊啊-- 4-1 大三上学期的时候,宋宇翔决定去日本交换学生一年,这件事是我从结构力学的教授那里听来的。在我还在整理收来的报告的时候,他在一旁一直说着「今年只有宋宇翔要去啊」之类的话。 我和宋宇翔是在大二上分手的,仔细想想我们已经快一年没有好好聊过天了,对于一个曾经很要好、很亲密的人要离开一段时间这件事,其实我有些不捨。 时间真的会冲淡一切,当我再次回忆起当时分手的画面时,心里只浮现出「当时的我们竟然是这样」的想法。 如果是现在的我们的话,肯定会用更好的方式收场吧? 不久后我在教学楼的长廊里遇见了他,不知怎么的,我们相当有默契的隔着一个刚好的距离停下步伐,那是一个不算太近,但就算不刻意提高音量也能听到彼此声音的刚好的距离。 纯白色的走道上映着我们的影子,我还记得小时候总希望自己能和被拉的长长的影子一样高挑,但现在想想,当初的我真的太愚蠢了些,怎么会想要成为这么畸形的人呢? 「什么时候要出发?」他的表情有些疑惑,我补充说明:「交换学生。」 「下个月。」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此刻的气氛就连我吸一口气都觉得尷尬。 然而,正当我要开口和他告别时,他却又突然开口问道:「你还想见学长吗?」 「哪个学长?」我装傻,因为我以为他会摇头叹气后就直接离开。 「承瀚学长。」 我吓到了,我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个名字。 我们交往的那一阵子,不管是「学长」还是「谢承瀚」都不曾出现在我们的话题里头,他是刻意避开还是真的刚好我不知道,但我是故意的,因为一旦提到谢承瀚这个人,我就会变得沉默。 「怎么这么问?」 「我遇见他了。」他说。 □ 捷运公馆站附近有一间名为「拾漆」的音乐酒吧,在那里每周都会有不同独立乐团表演,顾客主要学生为主。我曾和大学同学去过几次,里头的小点心很好吃。 以前我来拾漆,表演的乐团都是小时,这大概跟我的室友有关吧,她们都是小时的粉丝,第一次到这间音乐酒吧就是她们带我来的。 「小时」是拾漆的驻唱乐团,倘若当天没有其他乐团出演,那么小时就会全程出演。他们是很特别的乐团,团员们都没有名字,主唱就是主唱,鼓手就是鼓手,而且每个团员从头到尾都戴着面具,据说至今只有他们的几个熟人知道他们的真面目。 今天我到的时候正好是没看过的乐团在表演,看来小时今天不会上台。我没有听见乐团的自我介绍,一进到酒吧时他们就已经开始唱歌了。 我把我的青春给你 不是因为想换取忠心的美名 而是单纯在最美好的年华 遇见了你必须爱你 《我把我的青春给你》/词:陈利涴/曲:许琼文 「有什么心事吗?」 闻言,我疑惑的看着那个对我发问的男生,没有回答。 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被陌生人搭訕,但我一点兴奋的感觉都没有。 「啊,别误会,我不是搭訕,我有喜欢的人了。」他浅笑着,「其实,我也算是创作歌手,最近在找灵感。」 我点点头,但还是没有说话。之后不管他说了什么,我都仅以点头和摇头回答,因为我想灌输给他「你眼前的这个人是哑巴」的想法。 我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激发别人的灵感好吗?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后说:「那我跟你分享我的故事好了,你可以不要听没关係。」 「是难过的事吗?」我问。 「终于开口了。」他笑了下,「算是难过的故事吧,我刚刚得知我喜欢的女生有喜欢的人了。」 他说了一句很像绕口令的话。 其实我不是很明白他难过的点,喜欢的人有其他心上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啊,所以他才会说「算是」难过吗? 「就这样吗?」我问。 只见他摇摇头后喝了一口橙色的饮料,然后看着舞台上还在唱着歌的乐团,「她喜欢的人有家庭了,就算这样,她还是不放弃。」 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所以长叹了一声。 「她真的很傻对吧?」停顿片刻,他继续说:「不过我也一样。」 他说完话的时候,表演的乐团正好把歌唱完,不过我依然没听见他们的团名。沉默在我和那个男生之间不安地晃动着,我很想说些什么,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刚刚一直在看台下的观眾对吧?你在找谁吗?」他问。 「一个男生,有人说一年前在这里遇见他了。」 一年前。这个数字我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荒谬。 不过,就算是一年前,那也是看见了。 「海底捞针啊……」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半点嘲讽,「有什么线索吗?说不定我会知道。」 我对谢承瀚的印象止步于三年前的模样,当时的他还是那么纤细、那么慵懒,但是现在呢?现在的他还是一样的吗?还是他已经变成超壮的猛男了呢? 我摇着头苦笑,真的一点线索也没有,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这样啊。」他惋惜地说,但下一秒,他却突然说:「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 那个人说这句话的同时,双眼直直地盯着我的手腕看,顺着他的视线我低下头,映入眼帘的,是我当年送给谢承翰的手环。 那之后我并没有立刻去找谢承瀚,因为我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在酒吧里遇见的那个男生告诉我,谢承瀚常常会去内湖的某个公园看湖吹风。从我的学校到内湖需要一个小时左右,在这种被专题压得无法喘息的日子里,能抽出时间去酒吧听几首歌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事了,如果花了来回两个小时的时间还不幸扑了空,我肯定会崩溃,所以我打算等到把学校的课题都处理到一个段落后再去找他。 这期间,宋宇翔去了日本,小时乐团发了新歌《半夏》。 其实,我默默地认为那天在酒吧里遇到的男生就是小时乐团的主唱,因为两者间无论是给人的氛围还是声线都如出一辙,而且《半夏》这首歌,很明显就是写给单恋对象的歌,每一句歌词都让我不禁想到了那个男生和我提起的事。 「小时的新歌你听了吗?我的天啊,真的让人超想哭的!」室友a这么对我说,手里的手机还播着那首歌的音频。 「喂,你知道为什么他们的团名是小时吗?」 这个问题从我第一次认识他们开始就很想知道了,「小时」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不知道,你知道吗?」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问你啊! 4-2 几个月过去了,我还在替自已找不去内湖的理由,这期间沛嘉问过我很多次是否去找谢承瀚了,我总回答最近很忙,但这不过是我替自己找的荒唐藉口,实际上我只是胆怯了而已。 如果当时马上去找他的话,大概就不会有这种情况了吧,毕竟那时候的我一心只想要知道他过得如何。然而时间带给我的改变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巨大,我逐渐变得胆小,开始不敢去猜想他离开后杳无音讯的原因。 会不会我去见他了以后,他就会因此离开台北,而我又要继续在另一个城市寻找他?这样你跑我追的游戏还要持续多久呢? 矛盾的心情使我一直闪躲着,回过神时已经是宋宇翔回来的时候了,换句话说,我就这逃避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一年里,我曾经鼓起勇气搭上往内湖的捷运,但最后只是花了车钱去买一杯珍珠奶茶回家,浪费了时间也浪费了金钱,而且那杯珍奶真的很难喝。 这一整年里,也有过几个人和我告白,可我都拒绝了,因为我不想再体会和宋宇翔分手时的那种愧疚感。 宋宇翔回国后,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去找学长了吗?」 这傢伙,出国前是谢承瀚,回国后还是谢承瀚,是有没有那么希望我去找谢承瀚啊? 「没有。」 「找不到人吗?」 「听说在内湖。」我搔了一下头,「只是我没有勇气去找他。」 「一整年都没有勇气吗?」他惊讶地看着我,「这一整年你到底都在做什么啊?」 听到这句话,我不自觉地笑了出声,是啊,这一整年我到底都在干嘛呢? 「甘你屁事啊,怎么去了一趟日本就变这么鸡婆?」 「当然甘我的事啊。」他微微蹲下使双眼和我平视,「不让你死心的话,我要怎么让你喜欢上我?」 「别开玩笑了。」我重重的拍了一下他的额头,响亮的声音回盪在纯白色的走廊上。 「我是认真的,季语晴。」他抓住我的手,双眼盯着我的手腕苦笑着说:「原本以为回来后你就会脱掉这个手环了,没想到你连见都还没见过他。」 看见他认真的表情后,我一面想着「啊,这个人原来没有在开玩笑啊」一面回想着以前宋宇翔和我在一起时的模样,然而我却发现,我好像回忆不起什么。 过去我是真的喜欢过宋宇翔吗?还是只是因为有好感,又想早日放下对谢承瀚的执念,所以才会选择和他在一起呢?那为什么在一起后反而什么都没有了呢? 原来这个人是长这个样子啊,明明以前每天都看得到,一年后却什么都像从头来过了呢。 「那我们一起去内湖吧。」我说。 我以一个十分轻松的心态说出这句话,宋宇翔很明显地叹了一口气,但他依然宠溺的揉着我的头发,笑着说了句「好啊」。 我们约了一个平日的傍晚,这个时间点的捷运人很少,再加上我们刚好都没课,自然而然就挑了这个时段。 到内湖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我提议先去吃晚餐,宋宇翔也答应了。 我是抱持着「这么晚的话应该就不会遇见他了吧」的心态提议的,不知道宋宇翔有没有看出来。说也好笑,提议来的人是我,结果逃避的人也还是我。 我们抵达公园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我默默地餐厅外的感谢那堆排队人潮,还有慢到至极的出餐速度,如果是平常,我肯定会发飆,但是现在我反倒认为是上帝在保佑我。 那个公园比我想像中的大了很多,在嘉义的时候,公园普遍都是小公园,还记得某间女校的对面就有一个,很多学校的社团成发都会办在那里,我和谢承瀚常常到那个公园间晃,有时是他想逛文化路,有时是他放学想晚点回家。 我们曾一起在那个公园看过无数个街头艺人表演,跨年的时候还在那里像疯子一样和陌生人说新年快乐;走在文化路里头,我们学着大陆客说话。 好想念那段时光。 好想念你。 我一面怀念着过去的种种,一面朝四处乱看,然后走着走着,我的目光被眼前的景象抓住,连带着脚步一併停了下来。 「怎么了?」 查觉到我停滞的步伐后,宋宇翔回头看着我,大概是因为我不发一语吧,于是他顺着我的视线朝另一个方向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装置艺术。 「嘉义的文化中心后面有一个和它很像的东西,叫『森林之歌』,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和谢承瀚都叫它大蛋蛋,以前无聊的时候我们都会去那里看火车。」我发现我正不自觉的笑着。 但下一秒,我的笑容马上就僵掉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那个人看起来有驼背,肩膀无力地往下垂,就算没有看见他的脸,也大概可以想到他是怎么样的表情。 原以为今天不会这么刚好遇见他,但没想到他真的会出现在这里,原来上帝并不是保佑我,他只是想惩罚我的懦弱。 四年了,你的背影一点也没变。 「那是学长吗?」 见我点头后,宋宇翔圈住我的手腕,试图要拉我过去。 「我……不想见他。」我说。 走在我前方的宋宇翔没有回头,只是静静的松开原本握得牢牢的手,不说一句话地往回走,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没有看我,可是我偷偷瞄了他一眼。 光是那一眼,我就能听见他的心碎。 我忘了,被爱的人除了能够被爱,也拥有了伤害爱他的人的能力。 我慢慢地走到宋宇翔的身旁,和他一起看着湖面上晃动的光影,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该道歉呢?还是该和他解释呢?但我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慢慢来吧。」他突然开口,「毕竟,你们也有很多年没有见到面了,对吧?」 「嗯。」我想不到下一句话。 「以前在酒吧遇到学长的时候,我第一眼看到的是他的手环,你们是一对的,对吧?」他依然看着幽暗的湖面,「那时候我就在想,到底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只是想找个代替学长的人?之后又开始想到重要性的问题,想到如果学长没有离开的话会如何,想到如果学长回来的话我们又会如何。」 宋宇翔的表情相当苦涩,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了,他并不是那种可以强顏欢笑的人,所有的表情他都会如实地表现出来,所以现在他肯定相当难过吧。 但我却做不到什么,该说什么呢?还是该安慰他呢? 「我想我应该一辈子都无法赢过学长,对吧?」他说。 我惭愧地低下头,明明有资格哭的人不是我,泪水却还是不争气的积在眼眶里头。到底还要花多久的时间,我才可以彻底地不再为谢承瀚保留心里的位置呢? 我想起了他的那句「希望季语晴永远不会忘记谢承瀚」,是的,我没有忘记你,这是一句货真价实的诅咒,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有多希望自己能够忘掉你。 为什么要让我忘不了一个见不到面的人呢? 「今天就先回去吧。」他的表情依旧相当苦涩,「下次,我们再一起去找他叙旧吧。」 听见「下次」以及「我们」两个词汇后,我的眼泪完全无法克制地掉了下来,宋宇翔半蹲下身子,宠溺的替我抹去泪水,然后温柔地说:「真伤脑筋啊,你哭的话我也会难过的,所以别哭了吧,嗯?」 4-3 回家的路上我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老实说气氛真的很尷尬,再加上刚刚那个不知所云的大哭,我的哭腔非常明显。 宋宇翔和以前一样,陪我走到租屋处的巷口就停下来了,他每次都在转角的路灯下和我说明天见,然后目送我进到大楼里后再离开。原来他到现在都还保持着这样的习惯啊。 不过老实说,我不太懂他这个举动的理由,而且他明明就来过我家。 这件事要回溯到大二时期,当时因为没抽到宿舍我便搬到了这个地方,搬家的时候他也有尽到男友的义务,帮我搬了很多行李,没记错的话他也有留下来参加那个莫名其妙的搬家派对。 会说莫名其妙是因为当时大家都不太有钱,吃不起什么豪华的东西,所以派对现场只有咸酥鸡、几盒蛋炒饭和几罐麦香。但是现在想想,这其实也是个不错的回忆,毕竟现在大家不是在准备就业就是考研究所,能聚在一起的机会少之又少。 洗完澡后我和沛嘉聊到这件事情,她笑着说:「他从以前就一直有莫名其妙的坚持啊。」 闻言,我愣了一下,因为沛嘉的话听起来就好像她和宋宇翔高中时很好一样,可这样的印象我一点也没有,甚至我一直认为高中时的宋宇翔和我们有平行线的感觉。 「例如什么?」我问。 「我想想…啊!例如从高二开始选座位的时候都会选在你斜后方!欸有一次他考差了,然后你附近的位子都要被选完了,结果你知道吗?他还拜託小泽不要跟他抢欸!」沛嘉语带笑意的继续说:「人家宋宇翔可是从高二喜欢你到现在喔,你不知道吧?」 我骂了一声脏话,一半是惊讶,一半是我很好奇为什么沛嘉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些都是律希告诉我的啦,你也知道吧,律希和男生都很好,啊对了说到律希,你知道她和李子毅交往的事吗?我知道后傻了超久,而且如瑄…不知道她听说了没,高中毕业后就联络不上她了,你呢?都在台北多少有联络吧?」 一天两颗震撼弹。 不对,应该要算三颗,因为沛嘉今天话多到我觉得很不可思议,还是其实是她今天不想接我的电话所以找人代打? 「你怎么知道他们交往的?」 「你忘了我和律希同校吗?我上次去学校食堂,他们两个牵手进来被我看到啊!」她嘖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他们在偷情的感觉。」 我沉默了几秒,「如瑄…我和她也是从毕业后就没有联络了,她…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沛嘉轻叹了一口气,接着告诉我如瑄换了手机号码,上次她打过去是一个不认识的男生接的,原本以为是如瑄的男朋友,结果那个男的完全不知道如瑄是谁,还反问沛嘉如瑄是谁。 「毕业后找个时间一起吃个饭吧。」她说。 结束通话后,我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胡思乱想着。 如瑄知道后会怎么样呢?大概会和我当初得知谢承瀚是同性恋时一样错愕吧,不过为什么律希会和李子毅在一起呢?难道她心里不会觉得有疙瘩吗? 难道她不会有抢了别人东西的罪恶感吗? 而且,她和如瑄是最要好的吧? 友情到底是什么呢?而爱情又算什么呢? 四年了,关于律希的记忆从受欢迎的女孩,转变成李子毅的女朋友,对如瑄的印象则是从李子毅的女朋友,慢慢淡化成陌生人。 昔日的我们四个或许有过闪耀的友情,但现在的我们却只剩下肯定的疏离,那些一起大笑、一起花痴、一起嘴砲的日子,都渐渐泛黄了。 就如同我对于谢承瀚。 有关他的一切我全停留在好几年前,他的坦承、他的有气无力还有他的温柔,这些还如同当年吗?会不会和他的气味一样,过了这些年,早就面目全非? □ 接下来的日子一直到大四寒假,宋宇翔都没有再和我提过谢承瀚的事,不过要不要在一起他倒是问了几次,每次我都回答他让我再考虑一下,这很自私,我知道,但我就是没办法下定决心拒绝他,或者拒绝谢承瀚的存在。 就说了,当年谢承瀚的那句「季语晴永远不会忘记谢承瀚」是句诅咒,明明他已经消失了那么久,存在感却比任何人都还要高。 话虽如此,最近他浮现在我的脑海的频率却降低了不少,我不会再有事没事的想到过去的事情,也许是因为所面对的现实问题,让我的潜意识明白到人总要前进的。 大四意味着要做出下一个阶段的选择,宋宇翔因为已经拿到大公司的内定,所以自然而然的就不继续往上研读,除了他以外陆陆续续也有人面试成功,但也有几个人,例如我,还在就业以及升学中挣扎着。 「去工作吧,研究所你也考不上吧。」宋宇翔这么对我说。 这句话听起来相当刺耳,就好像他在暗指我是个笨蛋一样,于是我抬头瞪了他一眼,但他还是一脸无所谓。 「研究所都考不上的人还会有公司要吗?」 「没有人要的话,我养你啊。」 虽然他的语气相当轻松,但眼底却有不容忽视的认真,我紧张地低下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现。 「语晴,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了。」他的语气很轻,「我们可以重新在一起吗?」 「不能再让我考虑一下吗?」 说完这句话后,我差点咬舌自尽。 我的脸皮怎么这么厚?怎么还会希望一个等我这么久的人继续等我? 「我不能等你一辈子。」 我没有勇气抬头看他,只能任凭他轻揉我的头发,他没有继续多说什么,几秒过后便直直走出教室,我的双眼一直跟着他的背影走,等到他要转弯的那一刻,才怯懦的朝另一个方向看。 从那天开始,宋宇翔就真的没再问过我交往的事情,他用一如往常的态度对我,我也就顺其自然的回应他,我们就维持着这样的关係毕业了。 毕业,意味着四年过去了,这四年里我曾看过三次谢承瀚的背影。 第一次,是我和宋宇翔一起走在公园里时,发现你正坐在巨大的装饰艺术前,那一次我没有勇气走近你,落荒而逃地朝反方向走。 那天我明白了他对我的爱,也明白了你在我心中的重要性。 第二次,是我自己去的,那天下着毛毛细雨。记得以前你曾说过自己喜欢雨天,我还吐槽着说真是个世纪大怪人。你说你喜欢雨的味道,喜欢雨滴落在屋顶上的声音,喜欢街灯在湿漉漉的马路上的倒影,喜欢那种带有哀愁的气息。 我撑着伞,看着你独自坐在同样的地方,盯着那个偌大的装置艺术发呆,第一次遇见你后,我回家查了关于它的资讯,发现他和嘉义那个大蛋蛋是同一个人设计的。 为什么要一直盯着它看呢?我可以自恋的认为那是因为你在怀念关于嘉义的一切吗? 我朝你迈开了步伐,但仍不敢太过靠近你,深怕一个不小心自己被你发现了,就必须再到下一个城市找寻你。 我选了一个离你三个座位远的位子坐下,然后和你一样盯着前方发呆。 谢承瀚,你知道吗?你的后脑勺有一搓头发翘起来了,看起来好呆。 第三次,是你发现了我,接着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在柏油路上,你不断地将石头踢到我的身旁,我也相当有耐心地回应你别再这样了。 然后,你开始在我的生活里存在了。 5-1 大四下学期的时候,我和家人讨论出了结果,先去报考看看研究所,如果真的幸运考上了就继续读下去,没考上的话就去面试工作。 放榜日期是在六月初,原本不抱任何希望的我,却看到自己在正取名单中,于是我又惊又喜的拨了通电话给宋宇翔,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和他分享这个消息。 「没想到你真的考上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要请客吗?」 「再怎么说都是你请客吧。」 「哈哈,不过今天不行,我还要忙实习,改天吧,请你吃一顿好吃的!」 「我要吃很贵的!」我笑着说。 之后我们又聊了一些生活上的琐事,约莫十分鐘后我从电话那头听到有人叫他的声音,大概是公司有什么事吧,于是我们简单的做了道别。 因为前阵子在家备考研究所,几乎没有去学校,再加上去上课的时候宋宇翔都刚好在实习,自然地我们就没有碰到面。听系上其他人转述,他好像实习的很辛苦,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不过他本人说还算顺利,而且正式上班的时候薪水较同期的其他人高了一些,他认为很值得。 不知道等我研究所毕业以后他的薪水会是多少,那时候他会找到另一半吗?还是会继续喜欢我呢?如果还爱着我的话,那真的很厉害呢。 正因为我也坚持着爱同一个人,所以我才更明白那种得不到回应的痛苦,想到这里我的心又沉了一下。 话说回来,宋宇翔到底是喜欢我哪一点呢?我好像从没问过他这个问题,该问吗?现在的我们适合探讨这样的问题吗?假如宋宇翔反问我的话,我肯定答不出来。 当年的我到底喜欢宋宇翔哪一点呢?那是爱吗?至今我仍不明白那时候的自己对他有着什么样的情感,甚至,现在我也有点分不清楚自己对谢承瀚的想法是什么了。 我爱着你吗?还是我只是习惯有你呢? 掛掉电话后,我也传了讯息通知家人这个消息,其实我不清楚这是不是喜讯,不过很多人都说当学生是最幸福的,所以应该算是好事吧。 对于未来,我还在迷惘,看着周围那些有了明确未来的人,我会不自觉地感到徬徨无助,听着他们说上班好累,我很羡慕,即便这不是什么好事,我还是会嚮往那样的生活。 我好怕自己研究所毕业后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走,会不会这段日子来所灌注的时间、金钱以及努力,其实一点用处都没有?我真的好怕。 明明应该感到喜悦的,心情却急速下降到最沉重的底部,按捺不住自己想逃避现实的衝动,我走出自己的住处,手上只有钱包和手机,开始在城市独自漫步。 逃避现实的结果,是发现自己除了家以外,无处可去。 最后我的脚步停在拾漆的门口,音乐声藉由楼梯从地下室传了上来,这里大概是我仅存的防空洞了吧。走下楼梯,推开木门,门上的风铃悦耳地响了几声,台上的乐团是我没看过的团体,主唱是女生,伴奏只有吉他。 点了一杯海风,淡淡的药水味在我的嘴里散开,这是我在台北地区喝过最好喝的海风,其他酒吧的喝起来药水味都很浓,我不懂调酒,所以对我来说只有好喝与难喝的差别。 「找到那个人了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的身旁响起,转头一看,是上次那个男生──那个被我怀疑是小时主唱的男生。今天的他看起来有打扮过,虽然一样是简单俐落的风格,但整个人气场就是不一样,上次看到他的时候只觉得是普通大学生,现在的他让我更相信他是主唱了。 「託你的福,找到了。」我浅笑着,「那么你和那个女生呢?在一起了吗?」 他笑了一下,随即无奈地摇摇头。 看到他这样的反应后,我识相地不再多说什么。 「亚朔,该准备了。」有个男生走来拍拍他的肩膀,如此说道。 原来他叫亚朔啊。我在心里默默说着。 「阿皓来了吗?」他问,见对方摇头后他继续说:「还在高雄?」 「嗯,不过他有找到替代的鼓手。」 亚朔叹了口长气,随后将木桌上的饮料一口饮下,当他和我说再见时,我忍不住问他:「你是小时的主唱吗?」 「竟然被你发现了,这是秘密哦。」 语毕,我还来不及回话,他就已经起身走向后台。我发现他笑起来其实蛮帅的,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有那样的长相还要戴面具上台,如果以真面目出现的话肯定会有更多女粉丝吧。 那天小时发表了新歌《你若知晓》,台上只有亚朔一个人,他一面唱一面哭着,我想大概是因为那段痛苦的单恋吧。 听着听着我也鼻酸了,同时地我发现台下有个长头发的女生也在掩面哭泣着,从侧脸看来是个长相白皙清秀的女孩,连这样的人都会痛苦的爱情吗? 一想到这么完美的人也有同样的苦涩,我的悲伤似乎就被瓜分掉了。 那个女孩没有听完整首歌就提前离开了,台上的主唱唱得泣不成声,台下好多人在替他说加油,同团的乐手也纷纷在一旁替他加油打气,整个酒吧瞬间变成温馨的加油大会。 因为坐在门口附近的关係,不管店里有多吵,我都能清楚地听见木门被拉开时的风铃声。演奏途中门被打开了两三次,酒保都没说什么,歌唱完的几秒鐘后,又有人走进店内,不同的是酒保开口说了句:「好久不见,老样子吗?」 「当然。」那个人这么说。 听见他的声音后,我僵直了身体不敢轻举妄动,只敢偷偷地往那个人的方向确认自己有没有认错,然而事与愿违,我只能看到他模糊的侧脸。 「你有没有认识的人家里可以借住?」他向酒保如此问着。 「又吵架了?」 「嗯。」他喝了一口橙黄色的酒,「我说想分开几天,他答应了,然后我就趁他去上班的时候把东西都收完,像逃跑一样跑出来了。」 酒保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擦着玻璃杯,听他自言自语。 「去公园发了一整天的呆,也考虑过要不要直接回老家去,不过想到爸妈以前绝望的表情,我就直接打消念头了。结果最后,我只剩这间酒吧。 「来台北这么多年了,生活却还是只有他一个人,虽然说日子过得很幸福,但仔细想想却很不幸。这阵子我一直想到高中的事,那时候我有一个要好的青梅竹马,来到台北后我最想念的也是她,如果知道我现在是怎么生活的,她肯定会哈哈大笑吧。」 我确定那个人就是谢承瀚。 谢承瀚,你错了,我没有哈哈大笑,我很自责。 我很自责当年为什么没有相信你的「我不会回来了」,我很自责来到台北后却不敢去见你,我很自责现在的我依然没有勇气对你说一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最想念的人也是你。 5-2 「我暂时想不到有哪里可以住,等等问亚朔看看吧。」 此时一个醉得微醺的女孩走到我和谢承瀚之间,背对着我,用带着嫵媚的声音说:「不小心偷听了你们的对话,来我家怎么样?」我看不到她的动作,但我猜想她应该正抚摸着谢承瀚的脸部,「长得这么可爱,怎么可能没有地方去呢?」 「酒鬼。」他说。 我听见「啪」的一声落在右侧,因为过于好奇,我转过头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原以为是谢承瀚赏了那个女生巴掌,没想到他只是拍掉她的手。至于那个我连脸都没看到的女生,早就不知道尷尬地跑到哪去了,也许谢承瀚的巴掌把她拍醒了吧。 误解是一回事,和他对到眼就是另一回事了。 「季语晴?」他说。 在我还没开口之前,他就先闪人了,行李还留在原地,手机也是,他现在身上大概只剩下钱包,我拿起他的行李准备衝出去追他,但酒保却说了句「等等」,于是我疑惑地将视线转向他,和我互看一眼后,他叹了口气,随即将一杯海风送到我的眼前。 「这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吵架他都会跑来这问我有没有地方可以住,然后住个几天又跑回去。认识那傢伙的人都说他很像猫,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玩累了就回家。」停顿片刻后,酒保笑着继续说:「不要看他刚刚好像说了很多心事,他呀,只有需要依靠的时候才会这么楚楚可怜,而且每次都说一样的话,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这么想。」 我一面听他说话,一面看着谢承瀚的解锁画面发呆。 桌布和四年前的不同,不过主角是一样的,两个人中间还多了一隻猫,谢承瀚呆呆地看着镜头,怀里抱着一隻睡着的橘黄色小猫,而另一个男人拥抱他然后凝睇着,那是多么的温柔、多么的宠爱。 如果酒保说的是真的,那么谢承瀚现在的回家已经不是回那个公寓了,他有了新的住所、新的归宿,还执着于回忆的人就只剩下我了。 我低下头看着他的行李,只有简单的一个后背包而已,我想应该是他知道自己不用几天的时间就会回到那个人的身边去吧。 深吸了一口气,我暗自做下决定。 将剩下的海风一口喝完,我抽了几张钞票给酒保,虽然他嘴巴上一直说着不用,但身体却很诚实地收下了。 背上谢承瀚忘记带走的包包,我慢慢地走上楼梯,离开地下室后我又深吸了一口气,虽然酒吧里头的通风不差,但和真实的空气相比还是会让人觉得窒息。 搭上捷运后我一面数着今晚花了多少钱,一面计算日后每天只能有多少花费,学生的生活就是这样,永远都是没钱、没钱和没钱,已经二十几岁了却还要靠父母养,说真的我自己也觉得很羞愧。 然后想着想着就到站了,走到捷运口外后我又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的朝公园走去,无处可去的你应该只剩下这里了吧? 不知从何时起你已经不再是我考虑的第一顺位,感情的问题被现实压得过于无奈,一旦将时间分配在考虑未来,关于爱情的就再也找不到缝隙插入,一直到你出现了,我才重新回忆你关于你的一切。 同时地我赫然发现,此刻的回忆并不是当初纯粹的模样,现在的我并不是单单的想见到你而已,我还想要和你携手回到十七八岁的时候,回到那个只需要烦恼大考还有早餐要吃什么的年纪。 我愣在那个点着灯的装饰艺术前,因为眼前的任何一张木椅上都没有你的身影,关于你的生活,我只知道拾漆和这个公园,剩下的全是问号。 要回拾漆吗?还是直接回家去呢?乾脆把包包拿到警察局算了,当初干嘛这么好心替你拿出来呢?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季语晴。」 我猛然回头,谢承瀚不满的脸就摆在我的面前,瘦弱的肩膀微微撑起,穿着轻薄上衣的他看起来好虚弱,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我多久没有正眼瞧过了呢?前几次都只敢在后方偷偷地看,偷偷地在心里想着他是否和以前一样。 没变啊,真的什么改变啊。 「天地赐我力量让我找到的。」 我向右侧挪了一下,好让他能坐在我的身旁,但他还是没有坐下。 「小偷。」他指着我放在腿上的他的后背包。 「我是帮你拿出来好吗?这么多年了,还是得帮你擦屁股。」 「谢谢囉,你擦得很乾净。」 他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搓揉我的头发,紧闭双眼了几秒却没有感觉到那熟悉的触碰,于是我尷尬地慢慢睁开眼,然后当我的视线与他悲伤的双眼重叠时,我的心里突然盪起了一阵鼓譟,看着他笑得勉强的面容,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给我吧,我要去找能收留我的地方。刚刚你也听到了吧,我现在是无家可归的状态。」 「那要来我家吗?」 「嗯?」 「我说,要来我家吗?」 谢承瀚愣了几秒,随即笑着问了一句「你认真的吗?」,我肯定的点头,接着他就哈哈大笑地继续说:「那么今晚就住你家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谢承瀚要笑得这么快乐,看着他笑得发抖的肩膀,心情突然染上了一层雾气,然后我跟着他笑了。 在这个空间里,我们两个都只能用这样猖狂的笑,来互舔对方的伤口。 尷尬地止住笑意后,谢承瀚随便的用手指擦拭眼睛周围的泪水,我不知道包含在那之中的是悲伤还是喜悦,对于我而言,那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回来了。 当他拿起行李说着「往哪走」的时候,我觉得好满足;当他走在我的后头,一步一步地将柏油路上的石块踢到我脚边时,我觉得好怀念;当他走进我的公寓,一面笑着说好寒酸,一面一如从前地走到沙发前恣意坐下时,我觉得好幸福。 5-3 我强压住自己兴奋的情绪,假装镇定地问:「你吃过了吗?」 他摇摇头,于是我打开冰箱,看着里头所剩无几的食材,我暗自决定明天要去超市多买一些食物,而且一定要让他知道这些年来我的厨艺变得多厉害。 「今天只剩泡麵了。」我说。 「你的寒酸真是没有尽头。」他瘫软在沙发上,歪着头大笑,「我要吃那包红色的。」 「要加起司吗?」 他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接着他打开电视,转到了我平常不看的八点档那台。 「你会看这个吗?」他问。 「不会。」我将调味包慢慢的倒进尚未沸腾的水中,「你喜欢?不觉得剧情很扯吗?」 「对啊,很扯。」他笑得轻松,「但人生总会发生像八点档的事。」 「你在说你吗?」 「嗯,不觉得这些年我的外表没变老吗?因为前阵子我喝了明星花露水哦。」 他一边说着一边哈哈大笑,我在一旁无言地把麵放到滚水里,没有搭理他那过于难笑的笑话。 别再骗自己了,你明明就有变老,只是我说不出来哪里变老罢了。 替他煮好泡麵后,我随性地坐在冰凉的磁砖地板上,打开方才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柳橙汁,陪他一起看根本不知道在演什么的八点档。 我的套房很荒凉,椅子只有一张一个人坐的沙发,以前和宋宇翔交往的时候,我们都会猜拳决定今天谁坐地板,有一次宋宇翔问我「不再多买一张吗?」,我只笑笑的回答「没那个必要。」 如果这个家有两张沙发的话,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更显得寂寞了。 「你毕业了吧?有工作了吗?」他突然开口。 「我在读研究所。」看见他惊讶的表情后,我彆扭的问:「那你呢?」 「和男朋友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写程式的。」 「这样啊。」 「读完研究所之后有想过要做什么吗?」 「不知道。」 接下来一整串的你问我答,让我有一种他在做身家调查的错觉,不过这样的过程也让我知道这几年来他所发生的一切。我们用了十几分鐘的时间去填补将近四年的空缺,然后再用更冗长的时间去叙述每件小事,如此一来我们好像就在对方的生命里完整了。 他和男朋友分过一次手,是我生日的前一个礼拜,本来可以准时替我说生日快乐的,却因为当时的精神过于恍惚,订了错误的车票,所以才晚一天给我礼物。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我似乎浪费了宝贵的十八岁愿望。 「说到礼物,那根本不算礼物吧!超级、超级没诚意!」我不满地抱怨。 「哈哈!」他仰头大笑,「但你还不是戴得好好的。」 他只着我的手腕,用充满笑意的眼神看着那个螺栓造型的手环。是的,我生日的那天它又回到我身边了,但这一次我没有会错意,我明白谢承瀚根本没有想那么多。 他早就决定好要离开了,所以才会叫我送他一个能带走的礼物,我自恋的认为那是因为他会想念我,如果身旁有个东西是我给的,那思念的重量就会减轻一些了。 「你们为什么会吵架?」 「总会有一两个不能说的理由吧。」 他露出了一抹难看的笑容,当我要伸手揍他时,他浮夸的回避了我的拳头,不是小小的闪躲,而是差点从椅子上滑落。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那自我嘲讽的笑容,手还僵在半空中,放哪都不是,我只好默默地收回拳头,假装不在意的喝柳橙汁。 「我…」他的模样有些狼狈,「这几年发生了各式各样的事。」 「例如?」 「总会有一两件不能说的事吧。」他又如此说着。 既然不能说,那就不要告诉我啊,只告诉我结局却不说过程,这是哪门子的吊胃口啊!我在心里默默吼着。 「快把麵吃一吃,你已经吃了二十分鐘了。」 他点点头,然后继续配着八点档慢慢吃麵。 有好多问题好想问他,却不知如何开口,我偷偷地看着他的侧脸,明明应该要熟悉的,却越看越陌生。 以前的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以前的你明明什么事都会告诉我的,为什么过去的你和后来的你有如此大的不同? 从何时起,你的眼中已没有了光芒? 「你和男朋友还好吗?」 他愣了一下,「目前不太好,但未来的话应该会很好吧。」 「可是你们…这里是台湾耶…你们有办法这样到老吗?」 我问了一个我自认为很难回答的问题,但谢承瀚却从容的说:「总会有办法的,而且我们也讨论过了,就算不结婚也可以,只要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他露出了一抹我没看过的笑容,很安心很满足的笑。 我没有力气回话,只能「嗯嗯」的敷衍一下,或许是发现了我似有若无的忽略,谢承瀚和我一样沉默了好长的一段时间,大概有十分鐘吧,我们两人安静地让整个套房只有八点档的声音。 「确定是他了吗?」我打破沉默。 「什么?」 「可以在一起一辈子的人,确定是他了吗?」 他看了我一眼,随后露出了一抹真切的笑容,他明白了我的妥协。 是啊,这并不是我闹彆扭就能改变的现状,也许谢承瀚是想和我分享一切的,我应该听听他幸福的故事才对。 心痛应该也是暂时的吧,而且也要心痛过才能继续前进啊。我如此积极地说服自己。 「我不确定未来会怎么想,但应该是吧。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就有『就算和他去北极也无所谓』的想法了,他是怎么想的我倒是没问过。」他喝下一口柳橙汁,说了一句太甜,「本来能在一起这么久就已经是很神奇的事了,所以我更害怕去确定那些未来的事,如果像个女人一样的问『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然后把他吓跑怎么办?」 语落,他就像喝醉一样的瘫在沙发上笑着,接着举起手,双眼注视着自己的手指,循着他的视线,我看见了银白色的戒指。 那瞬间,心狠狠地震了一下。 5-4 「这个戒指是他去年买的,他那时候还跟我说:『买对戒的时候店员告诉我,这个尺寸的话就算女生戴在大拇指也会太大喔』,听到以后我就笑了,没办法啊,谁叫我是个男生呢?」 是的,谢承瀚的手很大,明明他就是一个纤瘦到不行的人,手部却和普通男生一样,他那宽大的掌心曾包覆过我的手,当时我只觉得安心,现在想想过去的我真的太满于现状了。 「我不敢问他是不是在求婚,就算已经在一起很多年了,我还是很怕他只是一时兴起。一旦幸福了太久,就会开始害怕失去幸福以后会怎么样,他给我的已经很多很多了,我不想再造成他的负担。」 「是满于现状吗?」和我一样吗?我在心里补充。 沉默了太久导致喉咙有些乾涩,于是我喝了一口柳橙汁,的确有点太甜,不过仍有浅浅的酸意在化开,虽然那是在心。 「大概吧。」他将手放了下来,「现在的我真的很幸福。我们还一起养了一隻猫,叫做五蛋,那时候他问我为什么要取这样的名字,我就说因为我是王八蛋,可是七蛋是我的机车,六蛋是他,所以猫只能叫五蛋。」 谢承瀚露出了很甜很甜的笑容,有一瞬间的他真的好像女孩,当我听见他说「真想让你看看他的表情」时,我真的好想问他「那你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吗?」 离开嘉义的他过得相当幸福,这让我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反应,但幸好他没有说「我幸福得快喘不过气了」这种蠢话,以前的我曾在学校听过某个女生说过,当下我在心里狠狠回应:「那你就这样窒息吧。」 不过,听到他还记得王七蛋,我的心里其实很感动。至少在嘉义一起发生的琐碎小事,有一部分是我们共同记得的。 王七蛋跟着谢承瀚离开了,来到台北以后也没再见过它,不知道它银白色的漆是不是都掉光了?不知道后座的坐垫是不是还那么高?会不会像路上的老车一样,一边骑一边冒出黑烟来?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总会有一……」 「连这也不能说吗?」我没有让他把话说完。 「嗯,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说吧。」他闭上眼睛,「无论对我还是对他,那都不会是什么值得回忆的事。」 就算那促成了你们的相遇也一样吗?我在心里默默问着。 我不是那么死缠烂打的人,这件事也不是非知道不可,然而关于他们的故事,我明明只需要知道结局就足够了,心里却还是有着想要窥伺过程的好奇心,而且更让我讶异的是,原先以为会很难过的,实际上也只有一点点而已,「不再孤单了」的满足感在心里佔了更大的比例。 「那…为什么离开嘉义了?」 听到问题后,他思考了会,「因为太痛苦了。」 「你爸一直骂你吗?」我记得他曾提过他爸反对的事。 「不是的,有其他原因。」 我没有继续追问,用了简单的「嗯嗯」敷衍了事,因为我不想知道答案,对我而言最美好的地方,在他的心里却是痛苦的风景,过于懦弱的我无法接受这样的温度差。 「很晚了,先休息吧。」我一遍收拾马克杯,一面问道:「你不介意睡地板吧?」 我知道自己的声音有些冷淡,我也明白不该这样,但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想到自己被谢承瀚排斥在外,内心的温度就降低了好多。 他看着我,好像想说些什么但迟迟没有开口,于是我转身走向厨房,默默的洗着杯子,谢承瀚还赖在沙发上不走,我问了一句「你会介意吗?」,他只是摇摇头。 洗完杯子后我从卧房拿出备用的床垫,那是以前宋宇翔替自己准备的,一直睡在地板上的他某天说完「我受不了了」以后就去买了这个东西回来,因为已经许久没有拿出来了,宋宇翔的味道自然就被壁橱的味道给覆盖。 当我替谢承瀚铺好床时,他还是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一动也不动,我叹了口气,接着坐在地板上与他对看。 「怎么了?不喜欢的话我可以把床让给你。」 「不是因为你…」他语带哭腔的说着。 「什么?」 听到他的哭腔以后,我很慌张,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过我想一定是我不小心把盐撒在他的伤口上了。 「我不是因为你痛苦的…」 语毕,他莫名其妙的落下眼泪,我也莫名其妙的用全力安抚他,在这样莫名其妙的情况下,我听见他用细小而且怯懦的声音说:「只是我没有勇气再回忆那个地方。」 太过了解我的你知道我会因此而胡思乱想,但明明应该了解你的我却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这是几年后的相遇我已经忘了,太过漫长的时间让我没有力气去数这是第几个夏天,而我们对于彼此的认识却有了差距。 被你拋下的我就像少了辅助轮的小孩,用了好长好长的岁月,才勉强爬行回你的身边,原先我以为我追上了熟悉感,但看着眼泪汩汩落下的你,我才意识到你已经在我未知的世界独自长大。 你已经不是我所寻找的那个「谢承瀚」了。 6-1 明明是春末夏初的时节,气温却已高的如同酷暑一般,中午的闷热感让我起身打开冷气,这是我今年第一次开冷气,看着在地板上熟睡的谢承瀚不再露出痛苦的表情,我的心里顿时有了好天气。 虽然很突然,但他真的在我家度过了一个晚上,他换上睡衣,上头有辛普森的图案,昨日的脏衣服被搁置在洗衣篮里,这样的生活就像小时候的我们,一起玩耍、一起在深夜里沉沉睡去。 「在笑什么?」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还是闭上的,对于他知道我的表情这件事,我感到很害怕。 「为什么知道我在笑?」 「听到了。」他侧翻了一下,然后蜷曲身子,「所以呢?你在笑什么?」 「我觉得你的睡脸很好笑。」 「是吗?」他的声音黏呼呼的,「还以为你会和我一样,觉得和以前一样,所以不自觉的笑了。」 我说不出话来。 原来你也怀念着那段过去吗? 见我不答话,谢承瀚一面搔着自己的肚子一面慵懒地起身走向厕所,经过餐桌时,他瞥了眼我买回来的早餐,然后在刷牙的时候问我「为什么不自己煮早餐?」 「家里没有菜。」 「明明就是懒。」他朝我笑了笑,「理由大亨。」 「不爽不要吃。」我翻了一个白眼。 「怎么都二十好几了,还在讲这种高中生说的话?」 「这个问题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接着我们开始了一段既冗长又不痛不痒的争吵,这样的日常感让我感到满足。谢承瀚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我的少女漫画,而我则是坐在书桌前用笔电打论文,我们一边做着自己的事一边回嘴,一切就宛如从前。 吵着吵着最后我们协议傍晚一起出门买菜,我要让他知道我的手艺有多精湛,他要让我知道打肿脸的胖子终究是假货。 谢承瀚很挑食,他不吃白菜、胡萝卜、苦瓜还有丝瓜,很多菜都是我放到篮子里后又被他拿出来,他就像个孩子一样一直在零食区里乱逛,如果有想要吃的,就睁大双眼看向我,我想他就是这样和他男朋友撒娇的,因为那个模样就连是女生的我都觉得很可爱。 他穿着轻薄的白色上衣,搭配黑色的九分裤,因为身版过于瘦小,衣服在他身上看起来都宽宽垮垮的,这样的形象和他怀里的一大堆零食饼乾相当不搭,如果我和他一样抱着那些垃圾食物,我的体重早就和身高一样了吧,这种吃不胖的人最讨人厌了。 「喂,你几公斤啊?」 听见我的问题后,他不假思索的说了一个数字,很巧的是我刚好也那么重,但我矮他十五公分。 问这种问题根本就只是让自己痛苦的。 「我也想要胖一点啊,这种体重对男生也是种羞辱好吗?」他把怀里的零食放到篮子里,「你可以分一点体重给我吗?」 我随手抓起一包乐事往他的头砸。 买完东西后,谢承瀚说想要散步回家,于是我们各自提着一大袋食物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上一次我这样漫步回家应该是大二的事了吧,而那时在我身旁的人是宋宇翔,和现在一样,我们提着满满的食物,一面牵着对方空着的那隻手,一面笑着说今晚要吃什么才好。 「欸谢承瀚,你现在幸福吗?」 闻言,他没有停下脚步,眼睛还是盯着身旁的行道树看。 「不幸福。」我听见他浅浅的笑声,「我不会说谎,只能诚实的说我不幸福,不过能像这样和你一起散步,有稍微幸福一些。」 「那你…嗯…有想要回去找他吗?」 「无时无刻都在想。」他转过头看向我,「『只要回到那个人身边就能幸福了』,每次离开我都会这样想,然后就这样反反覆覆的离开又回去,这不单单是在考验他的耐心,同时也是在考验我自己,我和他都不知道这段感情可以维持多久,所以只能凭藉这样的分开来确定自己的心。在一起太久了,是喜欢还是习惯早就分不清楚了。」 「那你是怎么分辨的?」我低下头,「是怎么分辨喜欢和习惯的?」 「分不清楚,直到现在还是分不清楚。」他又笑了,我在等他说下去,但他只是静静地继续向前走。 我一直在等待他的下文,因为我想弄清楚对于谢承瀚我的感觉是习惯还是喜欢,可沉默就这样维持了好几分鐘,我们回到公寓,我看见宋宇翔站在巷子的路灯下,同样的他也看见我了。 「本来想请你吃饭的,还是下次吧。」 他偷偷看了谢承瀚一眼,然后露出了不太好看的笑容。又来了,不会强顏欢笑就别勉强自己了好吗? 我请谢承瀚先把东西拿回家冰,独自留下来和宋宇翔说些话,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让他对这样的场景有所误会。 「他只是来借住几天。」 「我又没有问为什么。」 「可是你看起来就像在问为什么。」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他将头撇向右侧,「再说,我有什么资格问你?你又干嘛在意我的想法?我们又没有在交往。」 我说不出话来,想不到有什么话可以作为反驳,也想不透为什么自己会急着和他解释眼前的一切。见我不说话,宋宇翔叹了口气后转身离开,我没有像偶像剧一样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就仅是瞥了一眼而已,我不确定那短暂的零点几秒里他有着什么样的情绪,但我知道自己的心里存在着惆悵。 慢慢地走回家,有些勉强的笑着和门口的警卫问好,搭上电梯后,我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然后在心里问道:那时候的你,究竟想和他解释什么? 6-2 回到家以后,谢承瀚还是慵懒的躺在那张单人沙发上,但他没有在看脚边那些昨天没看完的少女漫画,就仅仅是坐在那里凝望着窗外的风景,我问他在看什么,他说在感受这个地方的午后,说完这句话后便独自笑了起来。 我看望向他所凝视的远方,落日的馀暉替隔壁大楼渲染上一片浅黄色,这就是他口中的午后吗? 「那个男的是你男朋友吗?」 他问了一个很残忍的问题,但我想他不会知道这对我有多残忍。 「前男友。」 因为你分手的。他知道我的心里住着一个挥不去的影子,从很久以前便一直存在,虽然曾经短暂的褪色,可那个影子始终都在。 「哦……那怎么会来找你?」 没什么,刚好路过。我记得我是这么回答的,语气里似乎没有太多情绪,谢承瀚瞥了我一眼,这是从我进家门以来他头一次望向我这边,我和他对视了几秒,我发现我无法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什么,他好像心中一点想法都没有,就只是看着我而已。 几秒后,他将视线转回窗外,然后说了句天气真好。 「明天天气也很好的话,再一起去散步吧。」我替自己倒了一杯水,「以后只要天气好,就一起去散步吧。」 空气沉默了一小段时间,不长,但我总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坐如针毡地偷偷瞄向那张单人沙发,我看见谢承瀚眼睛微闭,微风将有些泛黄的白色窗帘轻吹而起,他用相当细微的声音说了声好。 谢承瀚住进我家的第三天,我去了学校一趟,虽然还没有开学,但研究所有些事情要提前宣布。离开学校的时候下了场午后雷阵雨,我忘了带伞,全身都被淋湿了,搭捷运时全身都在滴水,一旁的乘客还递了卫生纸给我,大概是看不下去有人在车内下小雨吧。 走出捷运站时,雨依然下着,对于已经全身都溼答答的我而言,这已经不足以成为威胁了,我想我并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于是我随兴地走入雨中,踩着与平时大致相同的步伐回家。 回到家后,谢承瀚的鞋子不在。 我愣了一下,没有勇气去确认他是否又离开了,不过我不可能一辈子都站在玄关,所以我还是走进客厅了,幸好他的行李还在,或许只是去买些东西吧。 这天的午后雷阵雨来得很突然,伴随着雷声,我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门被开啟的同时我看向玄关,我以为谢承瀚会和我一样湿得像落汤鸡,但他没有。 他的身后站着另一个男人,一切发生的很突然,虽然没有任何根据,可我的直觉告诉我那就是六蛋。 谢承瀚和我对看了一阵子,他的眼神里诉说着什么,我依然感受不出来,接着我想起那个午后,或许他并不是什么也没在想,而是经过时间的冲刷以后,我再也读不懂他了。 疑似六蛋的男人走了进来,我瞬间将视线转到那个男人身上,虽然看起来很年轻,不过也看得出来和我们不是同个年龄层的。然后谢承瀚和我介绍了他的名字,那时候雨声很大,我没听清楚,只知道那句介绍的结尾是「我男朋友」。 在那之后又打了几次雷。 六蛋和他都坐在地板上,而我则是一直在厨房喝水,他们没有什么多馀的交谈,六蛋问他什么时候要回去,谢承瀚说他不知道。我知道他在回应的时候是看着我的,可是我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只是不停地喝水。 听见谢承瀚这么回答以后,六蛋说了句「好好照顾自己」便走出我家,离开前他看了我一眼,没什么表情,我知道他说了谢谢,但那时不巧地又打了雷,我没听清楚他的声音,也没看清楚他的脸。 然后他就这样迅速地离开我家了,前前后后大概只花了五分鐘。 「也许你该回去了。」我说。 「我想静一静。」他说,接着他闭上眼,慢慢地躺下。 后来雨停了,天空变得乾净了些,橙黄色的光又照在隔壁大楼的米色墙壁上,我坐在单人的沙发上,望着几天前谢承瀚所看过的风景,心情没有什么变化,既不温暖也不阴森。 夜晚,他醒来了,但并没有和我说任何有关六蛋的事,有好几次我都看见他欲言又止的神情,但我没有勇气问他想说什么,我深怕着他一开口就是「明天我要离开了」。 我们一起吃了晚餐,我煮了味道很淡的咖哩,他虽然嘴巴上一直唾弃,最后却也乖乖地吃完了,接着我们看了八点档,八点档做完后他继续看少女漫画,我继续读论文,深夜时分,我熄了灯,准备要回房间睡时,谢承瀚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我和他是在网路上认识的,高三的时候…嗯…发生了一点事,总之因缘际会之下我和他变成朋友,之后高中毕业,因为同性恋的事和家里的关係变差,在哪里都过得很痛苦,他就提议我搬去他那里住,正好离学校也近,我就搬过去了。」 「嗯。」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我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吗?变成同性恋的契机又是什么呢?这些是可以提问的吗?我不确定,而且也没有勇气。 「不问发生什么了吗?」 闻言,我惊讶的咦了一声。 「你好像很少问我为什么,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语晴,也许我明天就要回去了,儘管如此,你还是什么都不问吗?」 「问了…你就会告诉我吗?」 「谁知道。」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搬去六蛋家的第一天晚上,我们关上了灯,就和现在一样四周黑暗,不同的是他的沙发比较大,我们都坐在沙发上。那时候也没什么前因后果,他就突然劈出一句『你是怎么变同性恋的』,而我也理所当然地都告诉他了,一切都发生得很自然,他听完后和我说了几句话,最后我们就回房间睡觉了,那是我少数没做恶梦的一天。」 所以,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在心里问着,但仍旧开不了口。 当双眼适应了黑暗,我才发现谢承瀚自始至终都看着我的方向,他的表情相当温和,看起来相当纯净,这一刻我没有看见他的脆弱,但还是很想将他拥入怀中。 6-3 「我被性侵了,高三的时候。」他说。 在脑袋还冷静时,我听见他说对方是在地下酒吧遇见的女生,当时他和朋友一起去高雄玩,在体验夜生活的时候被人灌罪了,醒来的时候身边躺着见都没见过的女人,之后他朝周围环视了一下,衣服全乱丢在地板上,脏乱的桌上摆着几个酒罐,地板上有一些呕吐物,阳光照到的空气里看得见有灰尘在飞扬着,房间里的气味很复杂。 接着他迅速地穿好衣服夺门而出,站在陌生的街道,他打开手机用颤抖的手点着萤幕查询自己在哪里,然后用着自己再也不熟悉的声音叫了计程车,回到民宿后,朋友们问他昨晚和哪个女人去廝混了,他只能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天后,他在家里吐了好几天,儘管如此他还是拿出最平常的一面去面对每个人,交了几个女朋友,却永远也无法压抑住自己内心的崩溃,他无法和那些女人做出亲暱的举动,只要距离太过靠近,他就会想起那个陌生的早晨。 「你…和伯父说过吗?」 「说了。」我看见他笑了,「当他问我为什么喜欢男生的时候我就说了,结果反而被骂了,被骂说明明就是个男的,还被女人性侵。嗯,我也觉得很丢脸,所以那一阵子我每天都很想死。」 「…」面对这样稀松平常地揭开伤疤的他,我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口。 「后来我认识了六蛋,他人很好,也很体谅我,相处久了我自然也就对他有了感情,我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有时会吵架,也会短暂分开,但我一直没办法不依赖他。我也想要坚强一点,不让他认为我是个包袱,可他总说没关係。」 谢承瀚的故事结束在充满甜蜜的地方,我一直站在原地看他的表情,他也一直看着我,听完他诉说的短暂故事,我想我没办法和他一样这么泰然自若。 我想我没资格喜欢他。 曾经我以为我很健谈,光是一句「今天天气很好」我就可以扯很远,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我的健谈仅限于那些不痛不痒的事情里面,关于感情、人生以及伤痛,我从来就无法给出任何回应,面对重要的议题,我似乎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给不出具体的意见,也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该问细节吗?还是就要抱着这样的心情沉沉睡去,然后迎接明天的早晨呢? 我想我的大脑是错乱的,如果人脑有电路图,那我应该全都短路了。 之后,谢承瀚一直没有说话,偷偷瞄一眼后我发现他的眼睛已经闔上,大概是已经睡着了。于是我侧过身,看着他熟睡的侧脸,眼泪慢慢地滴了下来。 他的表情一直都是如此的寧静,寧静到我以为不会有所波澜,我从没见过他生气的样子,在我的印象里,他的情绪起伏一直不明显,但听完他说的那件事后,我不禁怀疑他会如此冷静是否是因为心里已经荒芜? 隔天早晨,谢承瀚已经醒了,他替我做了简单的早餐,我喝了一口他泡的咖啡,是冷的,咬了一口土司夹蛋,也是冷的。 「你几点起来的?」 「两个小时前吧,天才刚亮我就起来了。今天,嗯…我今天就要回去了,谢谢你这几天收留我。」他的表情看不出来有什么情绪,但声音有点彆扭,「要交换一下电话吗?以后可以联络。」 刚起床的我脑子还胀胀的,我一面咬着有点接近冰冷的吐司一面念出一串数字,他试着拨了一通给我,微弱的手机铃声从卧房里传了出来,接着他切断了通话,然后满足的笑了一下。 接下来的几分鐘我们陷入了沉默,我开口问他什么时候要走,他说等等,之后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恰巧触及他的视线。 「呃…改天一起出来吃饭吧?」他说。 「嗯。」 然后我们又沉默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异常的沉默,可我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安静,我还沉浸在昨晚那场遗憾的回忆里,在我尚未能平復心情的这一刻,他却说他要走了,我连一句安慰都还来不及给。 「我先走了。」吃完艰辛的早餐后,我快速的将东西收拾好,留他一个人在家,最后一句话是「要走的时候把门反锁就好。」 这天我在巷口的豆浆店待到深夜才回家,前前后后大概点了六碗豆浆,短期内我应该不会再喝豆浆了。搭着缓慢的电梯我看着镜中的自己,镜子里的人没什么多馀的表情,叮了一声,到了我的楼层,离开电梯前我又看了一眼镜子,嗯,应该可以好好维持这样的平静吧。 打开家门打开灯,没有惊喜,谢承瀚离开了,包包和鞋子不见了,我走到厨房替自己倒了一杯温水,缓慢的喝下一口后我平静地环顾了这个家,这个家原来这么大吗? 闭上眼睛后,我想起了高中那年那个有气味的回忆,掺揉着吹风机的声音以及洗发精的味道,那个既温暖又惆悵的回忆。 时间越走,那个现实越来越像梦想,就像此刻,一切全都如梦一场。 谢承瀚回家了,回到了那个他所爱的地方。 就像大家所说的,他就像一隻猫,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玩累了就会回家。 他留了一张纸条在客厅的桌上,下面押了几张千元大钞,照纸条上所说的,那些钱是这阵子的伙食费。纸条很短,只有几句感谢的话,我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是否还是电梯镜中的自己,但我知道自己的心里似乎又开了一个洞。 7-1 时间过得很快,我也没有沉溺在痛苦里太久,只是偶尔,当我坐在那张单人沙发看着对面大楼时,我会想起当时谢承瀚沉静的表情。 听完他的过去后,我发现我已经没有过去那么执着他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造就了我的改变,是因为明白了他不会爱上女人吗?还是因为知道他无论如何都会回到六蛋身边去呢?我不知道。 虽然没有那么在意了,但想起他还是会有种怪异感哽在心上,这样的感觉陪伴了我很长的一段时间,接着六月到了,我迎接了大学毕业。 毕业典礼当天,我看着宋宇翔,心里浮现的是李子毅和如瑄的身影。大二的时候因为不想变成他们那样,所以才会主动牵起他的手,然而儘管我们在一起了,结局却还是和他们一样只能当朋友。 吃完谢师宴后,班上同学提议要去拾漆续摊,向来不参与班级活动的我,因为被气氛渲染难得地主动说好,宋宇翔听到后随即说要载我到酒吧,只不过要先在餐厅外等他一下。几分鐘后他拿着一朵向日葵笑盈盈地朝我走过来,那些尚未离开的同学很一致地发出了「哇──」的讚叹声。 「毕业快乐。」他说。 然后我很尷尬。 「献给我单恋了四年的季语晴。」他一脸坏笑着,小声地补充:「这是对你的惩罚。」 然后我依然很尷尬。 勉为其难的撑起笑容后,我慢慢地靠近他,随即给了他一个拥抱,周围的同学们起鬨的更开心了,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呼声此起彼落,吵闹的声音还引起不少的行人侧目。 当熟悉的味道在他温暖的胸膛里散开时,一股酸意在心中淡淡地化开。如果没有谢承瀚的话,这些年来我和宋宇翔就不会是这样的关係了吧?我们就会是情侣了吧? 如果没有谢承瀚的话、如果我不那么执着于他的话、如果他不消失的话、如果他不是同性恋的话…… 一想到这些假设,我的眼眶瞬间红了,明明他离开了这么久我都不曾哭过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瞬间变得如此脆弱。宋宇翔原本僵硬的手在这一刻突然动了起来,他一面说着「真伤脑筋阿」一面轻拍我的头顶,我不敢在他的怀里哭泣,因为我知道这样的场合并不适合痛哭。 「他又消失了。」我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眼泪,「谢承瀚他…又消失了…为什么…」 宋宇翔的手顿了一下。 「抱歉,我们不去续摊了。」我听见他这么对大家说。 周围的同学们一面说着见色忘友一面草草离开,最后只剩下我和他留在原地,人潮完全散去后,他松开了原本环抱我的手,将我们两人间的距离拉开一些后,他定定地看着我,并询问我想回家还是想去哪里走走。 「我不想回家…」 我不想回到那个明明已经没有你,却还残留着你的味道的地方。 宋宇翔带我到一家我没去过的咖啡店,替我点了一杯温巧克力牛奶和一杯不太甜的蓝莓奶酪,自己则是冰咖啡和乳酪蛋糕,我看着窗外渐暗的风景,心情已经没有刚才那个崩溃,只是心里头还在惆悵着。 仔细想想,自从上次在家楼下遇到宋宇翔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过他了。 「这么久没看到你了竟然是这种样子,我也太可悲了吧。」我一面挖着奶酪一面苦笑着说,宋宇翔恩了一声,随即也跟着笑了。 我抬头看他,发现他和上一刻的我一样也看着窗外。 「我那时候以为你们在一起了。」他说,我等待着下文,然而他却没有第二句话。 「他回来了,不过只有一个礼拜的时间。」叹了口气后我继续说:「正确来说应该是他跑出来了,跑到我那里去放松了一个礼拜,然后又走了。」 他又恩了一声,然后将视线挪到乳酪蛋糕上。 「我不断地在失去他,儘管他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我还是会想念他。」我苦笑了一下,「也许,只是也许,也许他已经成为我的一部份了。」 「为什么没有在一起?」他问。 「他…」我停顿了很久,久到宋宇翔抬头看我,「他…找到了更爱的人,那种,就算是北极也愿意一起去的人。」 「那你呢?」 「什么?」 「你愿意和谁一起去北极?」 我没有回答,因为内心没有答案,那瞬间无论是谢承瀚还是宋宇翔都没有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那一刻我的脑中是空白的。 「语晴,你变诚实了,以前的你不会说这些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我很高兴,我喜欢变得坦承的你。」他又将视线挪向窗外,「明明说过不会再和你告白,但还是说了。」 透过窗户上那似有若无的倒影,我似乎看见了他靦腆的笑容,原来过了这么久,他依旧没有改变。 「我会好好考虑的。」我说,「这一次,我会好好把你放在心上的。」 他小声的恩了一下。在那之后我们没有了交谈,我们一起喝这个有点太晚的下午茶,一起看向窗外。 当我看向窗外时,我才发现宋宇翔其实不是看着外头的街景,而是看着我,透过那面窗,他对我笑了一下,我在那抹笑里头尝到了遗憾。 要各自离开的时候,他向我说了声加油,我回应他你也是,然后转头离开,背对他的那个瞬间我无法控制的哭了。 『加油,无论最后你选择了什么,都要成为更好的人。』 那是他最后留给我的话。 7-2 回到家后,我随便的冲了澡,头发没吹乾就躺到床上发呆了,我看着天花板,原本以为这又会是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可身体却不给面子地陷入睡眠。 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他回来了。 那个他,是宋宇翔。 梦里的他牵着一隻北极熊朝我走来,向我问道『要一起去看极光吗?』,我似乎点了头,不确定,总之那之后宋宇翔看了一下天空,我也跟着望向同一个方向。 接着他慢慢朝我走来,将系着北极熊的绳子放到我的手心上,什么话也没有说就离开了,我朝他离开的方向走去,一路走到了谢承瀚和六蛋的婚礼,那是个朴实的婚礼,办在一个广阔草原中央的小木屋外。 谢承瀚穿着纯白色的西装,一向慵懒的他难得如此朝气蓬勃,看见我后他迅速地走了过来,然后笑着说:『好漂亮的北极熊。』 我把绳子给了他,而他将绳子解开,放北极熊在草原上奔跑,极光落在翠绿色的草原上,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我知道那不是谢承瀚。 『漂亮吧。』宋宇翔看着天空,灿烂地笑着说:『能一起来北极真是太好了。』 醒来后,我的大脑陷入昏昏沉沉的痛苦中,看了手机的时间,原来睡到下午了,超过十个小时的睡眠让我的头陷入昏胀的疼痛中。 儘管如此我还是烂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我想知道那个梦的意义是什么,我的潜意识里是想和宋宇翔去北极的吗?是这样的吗? 可是为什么,心里却还藏着失落的影子呢? 原本以为会僵持在这个问题很久,可我却将更大部分的时间浪费在发呆上,真的就是发呆,我看着天花板,一动也不动,一直到窗外的天色暗了,我也不得不外出觅食,因为肚子已经在抗议了。 我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时门铃响了,从门上的猫眼看了一下,那个人站得很近,超级近,近得就算是猫眼也只能看见西装,于是我索性打开门,接着六蛋就站在我眼前了。 「咦?」我不自觉地叫了出来。 我想不透他来这里的理由。 「他在这里吗?」他问。 「咦?啊!谢承瀚吗?不在,咦?他不见了吗?」 六蛋搓着他的头发,表情有点懊恼,「前天走的,我以为一定在这里…」 「拾漆呢?」 「问过了,亚朔和酒保都说没有,不在你这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还有哪。」他蹲了下来,用力地来回抓着自己的头发。 我的立场很尷尬,因为谢承瀚是我喜欢的人,这个画面很像正宫来小三家抓姦,结果老公不在小三家,我不知道我该帮六蛋找,还是直接把门关上。 「有水吗?」他问。 「水吗?恩…进来吧。」 「谢谢。」 这个剧情走向真的很奇怪,可是我想不到方法拒绝,六蛋坐在地板上喝水,我也跟着坐在地板上,一个人在沙发太奇怪了。 拿到水后他只喝一小口就放回桌上了,之后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大楼,无声地说了句『真美啊。』,那瞬间我瞬间明白了谢承瀚选择他的理由,就算是不同的时间,他们都能对同样的地点给出一样的评价。 几秒后六蛋转过头来看我,我以为他会和我讨论谢承瀚的去处,但他却意外地对我问道:「过得好吗?」 我惊讶地「咦?」了一声。 于是他似笑非笑的又问了一次:「这几天过得还可以吗?」 这突如其来彷彿许就未见的老友的剧情走向是怎样? 「嗯…还可以…」 「那就好,他很担心你过得不好。」他笑了出来,「他没有不见,现在还在公司,抱歉说谎了,因为我实在受不了那傢伙一天到晚都在担心你过得好不好。」 我惊讶地看着他。 「这是真的,他每天都吱吱喳喳地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吃饭,我都快被他烦死了,部过这也是当然的,你真的太瘦了。」 「谢承瀚也很瘦。」 「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总是说自己吃不胖,但实际上就是没在吃啊,他每餐都只吃一碗饭怎么够?可不要以为一碗有多大哦,那碗超级小的,扒几口就吃完了。」 非常神奇的是,六蛋是个话很多的男人,他和我说了很多有关他和谢承瀚的小事,真的很小,小到像玻璃碎片一样细细的扎在我的心头上,幸好我习惯了疼痛。 「你喜欢承翰吗?」 最大的玻璃碎片突如其来的飞了过来,闪避不及的我被刺中心脏的正中央,迟迟不能回答他。 「喜欢,对吧?」他说。 我点了点头,他问有多久了,我回答很久了,久到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承瀚说过,他很喜欢你,和你一样很久很久了,久到喜欢像呼吸一样自然,久到没办法昇华为爱情。我和他分开过很多次,每次和好他总会说句我好想她,我知道那个她是你。对承瀚来说,你是他的家人,是不可或缺的。」 既然是不可或缺的,那又为什么会选择离开我呢?既然想念我,为什么只有我在寻找而他却躲避我呢? 「他是怎么形容我的?」我如此问道。 听到六蛋说他想念我,虽然心中还有着不满,但我更想知道谢承瀚是怎么回忆我的,是带着笑,还是流着泪呢? 六蛋抓了抓头,苦恼的说了一句「太难整合了」。 「聒噪的吗?漂亮吗?丑吗?聪明吗?还是他觉得我是笨蛋?」 「他说了很多关于你的回忆,在我的印象里,你很坚强,恩,就是坚强,而且是个好女孩。」 虽然只有一句坚强,我还是开心的笑了,看来不管过了多少年,我都是那个被称讚以后会轻飘飘的笨蛋。 「承瀚知道你喜欢他。」 六蛋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我瞬间没了笑意,我呆呆地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用着普通的速度普通的音量说:「这也是他离开嘉义的其中一个理由,他不忍心看你浪费力气,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应你,还不认识我之前他就知道了。」 「为什么?」我挪开了与他对望的视线,转向那栋大楼,「他为什么知道我喜欢他?」 「他没有告诉我,可是我知道你在他心里真的很重要,他曾告诉我,他后悔的事情很多,但最后悔的一件事,是让你爱上他。」 ──他最后悔的一件事,是让你爱上他。 闻言,我近乎崩溃的看着那栋大楼。 原来,我十几年来的感情,全是谢承瀚的后悔。 7-3 心情平復下来后,我将手腕上的手鍊拿了下来,然后递给六蛋,看着他的胸口说道:「这和谢承瀚是一对的,是我在他十八岁时送他的,那时候我告诉他要把另一个给他的爱人,是时候该物归原主了。」 他将手鍊拿走,随后重新替我戴上,他拍拍我的头,半蹲身子与我平视并说道:「你收着吧,至少让承翰能再靠着它找到你。」 「我不要了。」我又说了一次,「我不要它了。」 六蛋看了我好久,勉为其难地收下后说了一句「我只负责保管」。 之后无论他说了什么,我都没有给予任何回应,知趣的他喝完水后就离开的我家,我礼貌的送他到门口,他和我说了再见,我则是麻烦他替我向谢承瀚说我过得很好。 接着门关上了,日子又回到了平时的样子,我忘了自己本来是要出门觅食的,肚子突然不饿了,走回客厅,我望向窗外,对面那栋大楼刚好被披上了黄昏色的外衣,看着那幅风景,流着泪,我不自觉地说出一句「真美啊」。 打开电视后,听到音乐频道在介绍前阵子爆红的小时乐团,最后他们还是没有将面具拿下,无论是在拾漆驻唱还是现在活跃于大舞台上,他们一直都是这么忠于自己。 只是,亚朔再也没唱过那首使他们爆红的《你若知晓》,更准确的说,他们已经不再回头唱那些在拾漆唱过的歌了。 六蛋的出现以及他带来的那些故事、话语,让我的世界开始起了变化,明白谢承瀚的想法后,我好像不再那么执着于他了。 过了几个月后,我发现他已经从我的心里搬出去了,就像他搬出我家一样,静悄悄的,但却不感到意外。 当我发现自己的感情只是他的后悔时,我真的恨透他了,那种一辈子的付出都被愚弄的感觉真的让我近乎崩溃,可是人生一直都是这样的,儘管再痛苦,都还是会活得一如过往,而一段时间过后,就真的全都无所谓了。 我开始上研究所的课也开始在学校打工,还当起了大一生的助教,这样的生活就是每天都在忙着写论文跟改学弟妹功课,忙得我连要恨他都忘记了,当回过头来想起他时,我只记得当年的我很执着、很愚蠢。 年轻时的我以为我一辈子只会爱那个人,然而我却不知道未来是如此的长,长到我能忘记对谢承瀚的喜欢,忘记那些,曾让我痛彻心扉的一切。 五年后,我的生活依旧平淡,我还是很常去拾漆喝海风、去听独立乐团唱歌,拾漆里的熟人告诉我谢承瀚和六蛋搬到美国了,在一个很乡下的地方工作,生活似乎很愜意,空间的时候都在种田。 「还以为他们会搬到北极呢。」我笑着说。 除了这个以外,我就没有他们的消息了,从谢承瀚离开我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其实我知道他们搬到乡村了,因为我曾收到一封来自国外的信,上头写着「我完成了我妈的梦想,虽然只有一半。」 没有姓名,只有地址、几张照片还有那个手环。 这几年来发生的事很多,李子毅和律希结婚了,我看到许久未见的如瑄毫不介意的参加那场婚礼,她也交了男朋友,听说有要结婚的打算;沛嘉在我尚未察觉的时候开始了一段远距离感情,也在我尚未察觉的时候失去了那段感情,她依旧是那副无事一身轻的样子,以前的我很羡慕她,可长大以后我却看得心疼;我替亚朔写了一首歌的歌词,虽然一开始只是开玩笑的,但最后还是认真的填完了,儘管不是主打,我还是很开心。 我从没有过问亚朔的感情,不过我知道现在的他有了爱人,只是我不知道他有多爱,因为从听说他有爱人到现在为止,我都没听到他写出任何一首关于热恋的歌,也许,他只唱给那个人听吧。 宋宇翔呢?是啊,宋宇翔呢? 他找到了另一个比我还适合他的人,正如同我找到了对的人一样,我们在律希的婚礼上相遇,我问他我是不是成为更好的人了,他看了看我身旁的另一半,点了点头后说:「你看起来好极了。」 那瞬间,我好像差点哭了,没办法,人老了泪腺就是特别发达。 那场婚礼的律希笑得很美,美的让我怀疑是否真的认识她,而李子毅也成功地蜕变成一个成熟的男人,他紧紧牵着律希的手,两个人光是站着就像幅画。 原来时间真的会改变一切,时间将故事里的屁孩洗刷成大人、将我们的感情磨成习惯、将我们的伤痕慢慢抚平,我们一直以来认为的末日,其实都只是碎石罢了。 研究所毕业后我没有继续往上读,我到了男朋友任职的公司上班,为了避免让别人有机会说我们间话,我选了和他不同的组别,偶尔我们会吵架,总说对方又扯了公司后腿,但吵一吵后我们还是一起吃晚餐、一起看电影、一起入睡。 这些日子以来,谢承瀚还是偶尔会寄信到我以前住的公寓,不过因为我已经不住那里了,所以那些信全是新住户替我收的,幸好新住户是个很好的女生,很乐意替我做这些麻烦事。 在我某次去和她拿信时,她说:「是你男朋友吗?他一定很爱你吧,不过怎么不告诉他你搬家了呢?」 「不是我男朋友,是我的家人。」我慢慢的把信封打开,笑着继续说:「不告诉他是因为,我不想那么简单就让他找到我。」 「真过分。」她也笑了。 「这是我的小报復。」 结果我还是没能让谢承瀚像我当年一样一直寻找我,我最后一次去那个公寓收信时,我拿到了他的喜帖,除了喜帖外还有一张机票,机票上头贴了一张便条,便条上写着「虽然不是北极,但还是来吧。」 当时的我很苦恼,因为我不知道该不该让男朋友陪我去一趟美国。 后来男朋友自掏腰包买了机票陪我去参加那场婚礼,婚礼现场很熟悉,有一整片的草原,风徐徐的吹,在气温刚好的那个时间点我看见谢承瀚穿着白色西装朝我走来,不同于以往的慵懒,朝气蓬勃的他看起来相当迷人,而那个去机场载我们的六蛋则是在另一个地方和其他人攀谈。 「男朋友?」谢承瀚问,我仅是点头不答话。 谢承瀚看着我的男朋友,似笑非笑的继续说「这个女人可是很难伺候的哦。」 我没有听到他们之后聊了什么,因为在谢承瀚损我的同时,六蛋走过来找我说是有些事想和我商量,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他看起来似乎很希望我答应。 我理所当然地答应他了,毕竟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谢承瀚要进场时,是我陪他进去的,因为他的家人并没有来,六蛋就是拜託我这件事,当谢承瀚知道是我陪他进去时,他幸福地笑了。 还没进场时他悄悄地跟我说他完成晚年唯一能做的事了,我问他是什么,他看向我的另一半,「问他。」 之后婚礼顺利地结束了,从台湾来的人不多,甚至比在地区居民还少,可每个参加的人都送了满满的祝福给谢承瀚和六蛋,看着那美好的画面,我牵着男朋友的手,说了一句「真美啊。」 回台湾后我问他谢承瀚说了什么,他回答了很多,直到很后面很后面我才听到真正的答案。 「他说如果我们结婚了,就算过了二十年也要一起纪念结婚纪念日,就像他父母那样。」 7-4 (完) 回到台湾后,亚朔告诉我那首我替他写的《时光》曾在音乐平台上有过第一名的创举,虽然只维持了一天,但还是很了不起,也是因为他和我提起,我才又把那首歌放出来听。 『你曾经在的房间/有的气味 如今都已面目全非/我还傻傻/等待你回头那一天 可是阿/有些感情一去不回 我已经不会/流着眼泪想你/想你入睡』 我回想起离开美国的那天,沉默的眼泪慢慢从眼角滑落,我明白的,这一次是真的分别了。 那天在机场时我请男友去帮我买咖啡,大概是明白我想做什么,他没有多问就离开了,至于六蛋则是在另一边和亲友道别,于是我终于有了和谢承瀚独处的时机。 「你还记得你十八岁时许的愿吗?」他想了一下,然后有点尷尬地摇头,「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对我来说,这可真是一个诅咒啊。长大的我一直很后悔没有许下和你一样狡猾的愿望,真的是,失策了啊。」 「那你许了什么?」他笑了出来。 「我希望你回来,勉强算是实现了吧,果然,十八岁的愿望威力十足啊。」 他依然笑笑的,却也没有开啟新话题的意思,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我和谢承瀚已经没了话题。 接着我提到了我曾问过他的大小事,有很多他都忘记了,他就像失忆一样想不起那些我所珍藏的回忆,而我也是到这一刻才意识到,那些我以为重要的回忆,对他来说其实都只是皮毛而已。 「最后一个,你还记得我曾问过你『如果我们在人群里走散了,你会不会来找我?』这个问题吗?」 这时的我已经想尽办法地忍住眼泪,然而谢承瀚的摇头却还是让我的逞强瓦解,我哭了,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我过去好几年来的单恋还是单纯的因为他什么都忘了呢? 我把手环脱下,放在他的掌心,看着他,我很努力很努力地挤出最后一句话。 「我想,它还是不属于我的。」 谢承瀚呆愣地看着落泪的我,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他的千头万绪全部化为一句抱歉。 「语晴,我…对不起。」 我转过身去背对他,眼泪擦乾以后我给了他一个拥抱,这大概是最后的拥抱了。 「这次,就真的要分开了。」 他也用力的抱紧我,然而,儘管他用行动证明了他对我的在乎,我还是只有满心头的虚无。 松开彼此后,我看着地板上的影子,这次的我们重叠在一起,不同于以往,我不再期待和他牵手了。 「再见。」他说。 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哭着。 我已经习惯了和你分别,不过说到有意识的道别,这大概是第一次吧,可是好好的说完再见之后呢?感觉上比不说再见时会再见的机率更低。但,这样也好吧,我们就在此分开吧。 谢承瀚,关于那个问题,当年的你是这样回答我的──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走散的,所以假设不成立。 可是,我们最后还是分开了,你答错了。 其实那天,我打算和你告白。 过去的我一直思考着如果你知道的感情会有什么反应,但事实是你早就看穿了我,只是从未说穿。儘管如此,我还是想和你告白,算是替我冗长的单恋做一个终结吧。 只不过在发现我们的疏离后,我明白一切都没有必要了。 我爱上的,是过去那个会随时出现在我房间里的你、是那个爱乱翻我的漫画的你、是那个打篮球可能会骨折的你,我爱上的,并不是现在的你。 现在的我也有了爱人,我有了正常的生活,也不必再替你收烂摊子,这样子的生活很好。 偶尔怀念过去的日子,这样的生活很好。 偶尔怀念你,这样的生活很好。 我会一直记得你,因为这是你十八岁时给我的诅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