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孙默》 公子孙默_1 书名:公子孙默 作者:幽佽 文案: 衰男沈俊重生到古代昌阳城首富孙家,化身孙默。 豪门巨室偏就容不得他这位弱少爷,为了能活下去,沈俊绞尽脑汁,却处处遭人刁难。 “咦!前面那位小帅哥似乎是县令家小公子,要是抱紧这条大腿,是不是以后在昌阳城就能混开了?” 沈俊嘿嘿一笑,蹬蹬蹬跑上前去,撸起袖管就跟小帅哥干了一架…… 幽佽出品,只出完本。 内容标签:花季雨季 布衣生活 欢喜冤家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俊(孙默)、李睿杰 ┃ 配角:孙宏轩、孙宏宇、四姨太、小元子、小安子 ┃ 其它: ☆、死而复生 寒冬腊月,岁尾年末,正值除旧迎新的特殊时令。 一场冬雪在昌阳城百姓百般期待中纷扬而至,无数鹅毛般洁白雪片好似那仙阙神女洒落的神羽软绒,无暇圣洁,纷纷扬扬着坠落凡尘,白了那许多屋檐枝头、缀满那许多街旁巷路。 雪幕下,一群小城孩童沿街嬉闹逐闹,雪路湿滑,推推搡搡间免不得偶尔摔弄两个跟头,见状,孩童们顿时幸灾乐祸指着那倒霉蛋笑作一团,也不见帮衬提拉一把。 半晌,那一身雪泥的小孩这才哭哭啼啼着从雪地里艰难爬起身来,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满地积雪一溜烟跑回家,想来回去后也少不得讨来一顿大人苛责打骂。 时辰将晚,昌阳城渐归沉寂,就连往日里狂吠不止的恶犬也都陆陆续续安静下来,此时,冬雪却是越下越大,犹不见有丝毫停歇迹象,好似那天顶苍穹破出道窟窿似得,然则,就在这漫漫冬雪笼罩着的昌阳城内,却不知有几家欢喜又有几家愁…… 孙府,昌阳城巨富人家,富甲一方,在当地算是薄有善名。 孙家经营产业之广涉足酒楼、染房、布庄、粮行、当铺、银号等等等等,但凡有利可图之业,皆能见孙家痕迹,正因如此,昌阳城县令亦对孙家老爷礼让三分,单就孙府宅址独占整座昌阳城最好的一块风水宝地而建这一项便能窥见一斑。 是日黄昏,一位青衣小厮踏着府内积雪慌慌张张直奔孙府南苑疾跑而去,奔跑间小厮在身后雪地留下一串长长脚印,但见小厮生的相貌端厚老实,约莫该有十四五岁的年纪,此刻眼眶正泛红不住着落泪,也不知他到底是因何事而慌张难过。 只不多时,小厮一路狂奔至南苑外,恰逢一位妙龄侍女提着食篮从南苑门出来,前者顿时就像见着救星似的赶忙迎了上前。 “晴丽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我家少爷快不行了!” 小厮一下就哭喊出声来,膝盖一弯跪在雪地里,簌簌落着泪边苦苦哀求着道,“晴丽姐,求您帮帮我家少爷,不然大少爷他铁定是熬不过今晚!求求您,小元子今生来世定当做牛为马报答晴丽姐的恩情!”说罢,俯身就要给对方磕头。 被唤作晴丽的女子闻言神色微变,连忙拉住小元子,急道,“这可如何使得,快快起来!你在这拜我又有何用,既是大少爷病情有变,恐怕还得去东苑二夫人那找老爷才行啊!” “没用的!”小元子哑着嗓音带着哭腔,一脸愤容,道,“我刚从二夫人那边过来,欣可姐和护院他们几个守在东苑门外不放我进去!说是二夫人正在给老爷唱戏,无暇理会府内这些琐碎小事,甚至连通报一声都不肯!我这才会急急忙忙跑来南苑叨扰,只求晴丽姐能放我进门,好请三夫人替我家少爷在老爷面前求求情啊!”说罢,重重在雪地里磕了个响头。 “不是我不放你进去……”晴丽顿了顿面露难色,回头看了南苑大门一眼,矮身扶起小元子,道,“我家三夫人常年吃斋礼佛看淡尘世向来不过问府内之事,这你也是知晓的,且我家三夫人在老爷面前从来也都不受多少待见,劝不进那一言半句,加之二夫人那般性子,只怕便是我家主子亲自去东苑也得吃闭门羹。” 闻言,小元子脸色惨白,咬着双唇满脸绝望的看着晴丽。 晴丽于心不忍,想了想,从怀里掏出块手帕,展开来递送到小元子眼前,道,“这里有三两散碎银子,你且拿着出府去找水周街的林郎中,能否救回大少爷性命权在此一试。” 小元子颤着双手捧过那方帕巾,紧紧握住好似握着自家主子的性命,当场满眼感激的看着对方,哽咽道,“晴丽姐……” “什么都别说了,时间要紧,快些出府去吧,别在这耽搁。” 说罢,朝小元子点了点头,侍女提着食篮先行踏雪离去,身后立刻响起一阵狂奔脚步声。晴丽回头看向那道远去身影,不禁摇头低叹一声,片刻,伸手拂了拂发髻落雪加紧脚步冒雪离去。 孙府一处僻静别院,厢房内火盆燃着炭火却总也驱不散这满屋阴冷,只令人感觉凉飕飕的,与此同时,一位年约十三四的青衣小厮跪在床前,伸着手指小心翼翼试探床榻间‘熟睡’着的孙家大少爷鼻息,片刻,青衣小厮似受惊般猛然连着倒退出五六步,瞪着双眼,就那么怔怔的看着床榻间的主子,嘴唇颤抖。 “没了……没了……大少爷,没了!” 青衣小厮哆哆嗦嗦着自言自语,试图爬起身来,半途腿软再度重新跌倒在地,就见小厮双手死命撑着冰冷地面,十指紧紧刮过坚硬石块却是什么也抓不住,忽然,小厮好似发了狂般猛的跳将起来,转身推开房门惊慌失措的疯跑了出去。 “大少爷没了!元子哥,你在哪,你在哪?大少爷没了!元子哥你快回来呀!” 青衣小厮一路踏雪狂奔疾呼,跑至庭院大门时想起小元子临走前对自己的叮嘱,六神无主着又慌忙按原路折返回厢房,然而,就当青衣小厮刚踏进屋内时,却见之前分明已经气绝身亡的大少爷此刻正坐在床沿,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看过来。 “少少少少少少……爷?诈诈诈诈……诈尸啦!” 小厮猛的倒抽一口凉气,话还没说利索立刻脑袋一歪、白眼一翻、舌头一咧当场‘嗷’的一声就倚着房门滴溜溜晕死过去。 沈俊眼睁睁看着那位青衣小厮被自己给活生生吓的晕过去,也感觉郁闷的很,他都还没回过神来自己怎么会在一间陌生房间醒来,紧接着居然还被个突然跑进来的古装小孩误以为是诈尸。 沈俊努力撑着床沿起身落地,晃晃悠悠着走到门前朝外看了两眼。满院萧瑟,纷飞大雪犹如鹅毛,满眼的雪国白景直到天边,他侧着头又看了晕死过去的古装小孩一眼,眉头不禁微微隆起。 “这什么鬼地方?又是什么年代?我又怎么会出现在这?” 沈俊杵在门前自言自语,片片雪花裹挟着阵阵寒意袭涌袭来,他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冷颤,随即连忙关上房门,重新退后坐回到床沿,裹着被褥低头回忆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然而,任凭沈俊如何拧眉、怎般回忆,脑海深处却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仿若之前那段记忆悉数被谁给掏空去了一般,直到门外忽然由远及近传来阵阵脚步声,沈俊这才回过神来抬头望去,下一刻房门便被人从外面给一把推了开,就见另一位青衣小孩领着名中年男子匆匆赶来。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此前求得三两碎银的小元子与水周街的林郎中。 见沈俊裹着被褥呆呆着坐在床沿发愣,原本脸色苍白的小元子顿时脸色一喜,当场又哭又笑着三步并作两步疾跑上前,跪倒在床前一把紧紧握住沈俊双手只顾着抽噎落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是激动的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俊哪受的了这么突然冒出个陌生古装小孩扯着自己一个劲的哭,更别说后者眼泪吧啦吧啦的还都滴落在他手上,别提心里有多别扭。 但见这小孩哭的实在是凄惨,沈俊也不忍心用劲挣脱,关键是这副身子骨现在似乎也虚弱的很,根本就使不出什么气力来,只得是扬了扬下巴指指门边还晕着的那位,说道,“别哭,我听着心烦!你先看看他,刚被我吓晕过去,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小元子哭了一阵总算是缓过些劲,这才想起正事来,他连忙抹了把眼泪起身把大夫让开,随即又搬了个张破木凳摆在床前。 “大少爷,这位是水周街的林郎中。”小元子一脸忐忑表情看着沈俊,“您先耐着些性子让郎中把把脉,费不了多少时辰。” 沈俊心想难道这副身体之前的主人性情很古怪么,怎么就把个脉而已也把这小孩给紧张成这副模样? 沈俊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小元子,之后再朝那位留着两撇八字须的林郎中微微点点头,依言把左手臂伸了出来。见状,小元子明显像是松了口气,这才转身去查看晕过去的那位。 中医看病讲究的是‘望闻问切’四诊合参法,这‘切脉’排在最后一步。林郎中先是仔细观察沈俊形体、面色、舌体、舌苔,然后细心听声、嗅味,接着又问了几个有关身体寒热疼痛的问题,最后才搭着沈俊手腕切脉。 与此同时,沈俊也在不露痕迹的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单从对面三人的衣着来看是那种‘上衣下裳’的类型,长衫、圆领、宽袖应是属于汉服的一支,沈俊不懂历史也判断不出这到底是哪个朝代的服饰,只能从束发类型确定应该不是满清时期。 此前沈俊还开门看了两眼屋外景象,从院内栽植观景植株类型来看应该是在南方,且自身所在的这处庭院占地不小,想必是处大户人家,但屋内里的成设却是极为简陋。 床铺是由两张长凳外加几块木板拼接而成。 被褥也破破旧旧,勉强护着沈俊身体点暖意。 一张满是破损的方桌摆在屋子中央,桌面处放着盏油灯,一副碗筷。油灯火光微弱的很,依稀只照亮方寸角落,好在外面冬雪映进屋内,这才显得屋子里头不是那么昏暗;缺角破碗里面则盛着半碗稀饭,上面零星飘着两片菜叶。沈俊看着就毫无食欲可言,但想来那半碗稀饭对这一主二仆而言恐怕来的也不容易。 此外,右边靠墙还放着个无盖木箱,借着烛火雪光能看见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些粗布衣物。再有就是林郎中屁股下面坐着的那张破木凳以及靠床放着的一只小火盆。一屋所见,仅此而已…… 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穿越到了一户落魄人家,沈俊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木着张脸毫无表情的瞪着桌上那盏烛火,阴森森的,恰在这时,那位晕过去的小厮终于悠悠着转醒过来,刚被小元子扶起身来站好,一睁眼就对上沈俊看过来的目光,当场‘嗷’的一嗓子,两腿一蹬、白眼一翻,又给吓晕了过去…… 沈俊眼角一抽,心想这尼玛什么鬼情况!穿越来这么个破烂地方,自己体弱身虚也就罢了,原本还指望着身旁能有俩帮手,结果一个哭哭啼啼、一个晕过来晕过去的,老子以后可还怎么混! 公子孙默_2 ☆、孙大少爷 沈俊正为着自己今后的处境而担忧,这厢林郎中的神情忽然变的有些古怪起来。沈俊见状,心里顿时‘咯噔’一跳,心想这副身体的倒霉鬼该不会是患了什么不治绝症吧? “医……诶,不对,这位林郎中。”沈俊一脸紧张着问道:“在下还有的救么?” 林郎中闻言不由得多看了沈俊一眼,随即沉吟着移开搭在沈俊手腕上的手指,道:“怪哉,怪哉!老朽行医治病二十余载,逢遇疑难杂症逾百过千,却从未曾遇见过似公子这般奇特脉象,这般脉象者若是寻常人只怕早已驾鹤西去,偏就公子非但气息如常,且还隐隐现有大病初愈之脉,这……却也实属罕见!” 听郎中这番话的意思,似乎是说自己暂时还死不了。至于体内存有两种迥异脉象,沈俊只能猜测是因为这副身体的苦主虽已死透,但原主魂魄尚存着几分仍在这副肉身之内还没完全散尽。 然而,沈俊内心也非常清楚,那就是自己绝对不能把如此猜测告诉给任何人知晓!毕竟像借尸还魂这种诡异之变即使是在科技昌达如二十一世纪都无法给出合理解释,更何况自己现在身处这么个连哪朝哪代都还没弄清楚的封建年代,若真要暴露了出去,只怕自己会被百姓当做成是什么妖魔鬼怪给一把火烧死…… 沈俊因着心有所虑,露出副满脸愁眉不展神情。 林郎中见状,只当是后者怀疑自己医术不精,当场脸色也变的有些臭臭的。 “孙公子虽脉象异乎常人,却也不是得了什么不治绝症,以老朽多年行医经验,料定公子并无任何性命之忧。”顿了顿,郎中继续道,“不过,公子气虚体弱,宜多宽心调养,阁下稍晚些可派位小厮去老朽药铺抓两副补药熬服,用后,定能病除痊愈。” 郎中走后,晕过去的小厮这才二度转醒过来,怯生生的站在远处不敢靠近沈俊。小元子则扶着沈俊重新躺卧好,还细心的把被褥边边角角给掖紧实。 一阵困顿感袭来,沈俊也觉得浑身疲乏的厉害,但有些紧要之事还是得先确认一遍才能睡的安心。他微微咳嗽一声,看着小元子的头顶发髻,问道:“待会儿抓药的钱我们可还拿的出来?” 小元子仍弯腰低头掖着被角,闻言立刻回道,“大少爷放心,先前小的在晴丽姐那讨来三两碎银子,除去药钱、诊金估摸着应该还能有些结余。”小孩笑笑着抬起头来,“少爷现在是饿了吧?想吃点什么?小元子抓药回来顺道给您捎带些点心烧饼可好?” 听小孩这么一说,沈俊还真觉得肚子有些发饿,微微点了点头,心里暗暗把这小孩的名字给记住,说道,“你自己看着办吧……对了,咱们家可还有什么能拿到当铺去换点银两回来的值钱东西么?” 闻言,小元子脸上表情明显动了动。 沈俊正觉得奇怪,心想难道是自己一不小心给说漏了嘴? 这时就听站在远处那位怯生生的小孩突然插话道,“少爷,家里但凡值点钱的东西都已经拿去换钱使了,现在也就剩老夫人留给少爷的首饰匣还……” “小安子你还敢多嘴!” 不待小孩把话说完,小元子急忙开口打断道。 沈俊皱了皱眉,就见小安子缩了缩脖子立刻噤声,小元子则是一脸紧张的看向自己,小心翼翼道:“那首饰匣既是少爷珍爱之物,少爷若不舍得拿去当铺换钱便就不卖便是……小安子他年幼不懂事,乱说胡话,少爷您身子骨要紧千万可别因此动气啊!” 沈俊总算是明白过来,这副身体的苦主原是位性格阴郁暴躁且冥顽不灵的固执之人。都已经是病入膏肓竟然还守着母亲留给他的遗物不肯当卖救命直到最后自己一命归天。如此来看,原主说可笑也可笑,说可悲也可悲,但总凡来说终归也是位可怜人。 沈俊除了心生怜悯,心头也暗暗松了口气,当即挣扎着撑起身子半倚着床头,吩咐道:“快!去把那首饰匣给我拿过来。” 被唤作小安子的青衣小厮立刻一溜烟似得推门跑了出去,过了有好一会儿房门才被人重新给从外面推开,但见小安子怀里捧着只鞋盒般大小的紫檀首饰匣匆匆跑进屋来,小孩儿落得一身的雪,紫檀匣周身甚至还沾着不少雪泥。 沈俊眉毛一挑,心想难不成他们把这木匣子埋在泥地里?想来里面肯定装着不少值钱宝贝。他心里正寻思着就见小元子接过紫檀匣子,抱在怀里用衣袖仔仔细细擦拭两遍,待确认泥土雪水悉数被擦拭干净后这才两手捧着木匣递送到沈俊跟前。 紫檀匣子用料极为讲究,沈俊手掌拂过匣盖触感甚为凉滑硬实,且木匣四周还镂刻着非常精巧的木刻图纹,细细看来皆是男欢女爱场景的鸳鸯秘戏图,想来这匣盒应该是那位‘老夫人’婚嫁时娘家送过来的陪嫁之物。 沈俊示意小元子先将紫檀匣子放在床上,随即满怀期待着伸着双手扳住匣盖把紫檀匣给翻了开。 然而,匣内之物却是让沈俊极为失望。 一支半尺多长的铜质直头簪,一支四寸长玉质芙蓉步摇,以及一对银质耳坠,仅此而已。且许是因为埋藏在泥土地里加之时间太久的缘故,铜质发簪尾端已微微泛着些铜绿色,银质耳坠也有明显的氧化迹象,唯独那支玉质的芙蓉步摇还保持着几分当初色泽,不过,便是这三件首饰加在一起只怕也卖不了几个钱。 沈俊皱着眉头把可能还值点银两的芙蓉步摇和银耳坠从木匣里面拿了出来,随手递给小元子,吩咐后者道:“待会儿取药的时候找间当铺换点钱,然后你再买些米面回来。” 此言一出,小元子、小安子二人皆是满眼震惊的看向沈俊,似是完全不敢相信自家少爷竟会这么轻易就把老夫人的遗物给拿出来当掉换钱。 “还傻愣着干嘛!赶紧去呀!” 空欢喜一场,沈俊顿时脸色难看至极,连口气也变的十分不耐烦,又道,“你们俩一块儿去,快去快回!”说罢,把两件首饰往被褥上一仍,整个人重新裹进被子里,连脑袋也全埋没了进去。 两位小厮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就这么愣了有一小会儿小元子这才连忙拾起步摇、耳坠,再朝小安子招招手,之后两人便轻手蹑脚着出了厢房。 这场冬雪忽大忽小且还忽顿忽停,断断续续的持续有一整晚,直到第二天凌晨时分雪才彻底止住。 清晨,沈俊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倚在房门看着院内雪景。 放眼望去,小院虽已近荒废,但经由冬雪掩盖反倒隐隐透着那么几分雅静之意,想来这荒院在破败之前定也是处风雅之地。 此刻,小元子、小安子两人正似撒欢小猴般在雪地里打雪仗,疯疯闹闹喊喊叫叫,欢喜快活的很。看着两小孩疯闹追逐,沈俊似也被这二人的快乐所感染,嘴角亦不由得轻轻勾起一抹微笑,然而,在他眼底却藏着无法散尽的忧虑。 这一世,自己恐怕是只能跟这俩陌生小厮相依为命,两小厮尚年幼,除了对在家主子忠心耿耿以外似乎并无任何谋生本领,想要活命只怕也唯有指望他这位大少爷,但此时此刻,沈俊自己也无半分把握确保主仆三人能在这不知名的封建年代存活下来。 所幸,昨夜用两件首饰当换了些银两回来,勉强还能强撑个把来月的用度,且林郎中开的方子已初见药效,服用两剂之后,沈俊现在只觉得通体燥热,摊开掌心还能见有微微薄汗渗出,手脚也不似之前那般使不来劲,胸口吐纳气息明显也要顺畅许多。 虽目前处境不甚乐观,但令沈俊略感欣慰的是自己这副羸弱躯壳正在迅速恢复之中,至于以后将会怎样,那也只能是先走一步看一步。 沈俊正倚着木门想的出神,忽然就听见小院外东面方向隐约传来阵阵鸣锣击鼓声,沈俊目光微微动了动,朝嬉闹着的两人问道:“怎么咱们家附近还有座戏楼?” 闻言,两小厮立刻停了嬉闹双双跑了过来。 小安子麻溜的先蹿到沈俊跟前,顶着满脑袋雪渣疑惑道,“难道大少爷您忘了?往年二夫人不都是这个时候请戏班子到咱们孙府唱上些时日么?”小厮顿了顿,透着艳羡语气道,“聚星楼的戏班子,那可是咱们昌阳城的最好的,大老爷可喜欢着呢!” “哦,是么……大概是我这么大病了一场,脑子还有些糊涂,不是你这么一提醒,我倒还真是给忘了。” 沈俊笑了笑,心想这一大家子还真是够薄情寡义的,眼见着亲生骨肉都快病死,那位当爹的大老爷不闻不问也就罢了,竟然还有闲情雅兴陪着小老婆听戏唱曲! ☆、四姨太 这时小元子也三两步跑了过来,掸了掸衣服上的雪渣,边说道:“小的听说今年这戏班子得在咱们府上待挺长些时日,估摸着得要唱到元宵节以后。” 小安子闻言不由的吐了吐舌头,“哇哦!那聚星楼今年得赚去咱们孙府多少银子啊!” 沈俊一声冷笑,“原来在老爷眼里,我这孙家大少爷还比不过一班聚星楼的戏子!”说罢,踩着积雪快步直奔小院大门走去。 小元子、小安子当场双双齐变了脸色,两人赶忙一左一右追了上前,小元子紧紧拽着沈俊左臂,小安子则死死抓着沈俊右臂不放,但两人怕伤着自家主子又都不敢太过使劲拉扯,便就只能是随着沈俊一路往院门方向去。 “大少爷,咱可去不得啊!”小元子都快哭出来了,拽着沈俊苦苦哀求道,“您这身子骨都还没好利索,若是还像上次一样又惹的老爷动怒再讨来一顿家法伺候,那……那可如何是好!” 闻言,沈俊脚步猛然一顿,目光微垂果然发现自己左手露在外面的小半截手臂上有两条明显鞭痕,似乎就是在不久之前伤着的,沈俊顿时只感觉心头一阵阵的发凉。 就在这时,小院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给一把推了开,沈俊眉头一拧,只见一位面色不善的华服女子被四男三女七人簇拥着进了小院。 但见为首女子生的貌美雍容,浓妆艳抹却也极为适宜。身条不高不矮,型体不胖不瘦,约莫三十岁出头年纪。一身雪白的狐皮裘衣紧裹者女子,越发衬的此女体态曼妙有致似如妙龄少女,高拢着的发髻还插着一支发簪、两支步摇,做工俱为精巧皆非俗品,且在女子双手还捂抱着只极其精致的手炉。 沈俊正寻思着这娘们又是什么来路,却突然发觉右手边的小安子战战兢兢的微微发起抖来,左手边的小元子倒是要镇定些,却也显露出几分害怕神情,显然两人都极为惧怕这位狐裘女子。 小元子见沈俊目光略显疑惑的看过来,急忙小声解释道: “大少爷,小的和安子最近都没敢招惹四夫人,也没有什么把柄落在四夫人手里,不知今个儿她为什么会领着人找来咱们这……” 原来是孙家老爷的四姨太。 沈俊明白过来,当即点了点头,示意左右二人松开自己,然后上前两步拱手一揖,道:“孩儿给四姨太请安,只是这天寒地冻的,不知四姨太这么一大清早就来我这破院所为何事?” 四姨太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似是没料到沈俊会突然把姿态降的这么低,就见四姨太双手捂着手炉微微转了个圈却也没接过沈俊的话,目光径直越过后者看向旁侧的一棵覆雪枯树,竟是没再正眼瞧沈俊一眼。 沈俊心里暗骂了一句‘装你妹’,脸上却还挂着敷衍似的笑容。这时四姨太身后的一位丫鬟忽然开口道:“日前府里……” “这里何时轮得着你这贱婢多嘴!” 沈俊突然变脸厉言呵斥,把当场所有人都给吓了一大跳。 四姨太掌间转动手炉的动作顿了顿,视线也终于收了回来重新看向沈俊,冷哼一声,淡淡道:“打狗也得看主人,大少爷就这么当着我的面训斥我身边的服侍婢女,看来,大少爷是没把我这四姨娘放在眼里啊!” 公子孙默_3 “孩儿不敢!”沈俊顿时一脸惶恐状,俯身又是一揖,“四姨娘可是错怪孩儿了,孩儿只是以为这主仆终该分的清楚些才好,不然,今日这丫鬟敢越俎代庖替姨娘答话,若是往后日益骄横起来,只怕是来日她或许就该瞒着姨娘偷偷迷惑老爷了……” 见四姨太神色微微动了动,沈俊先是假意上下打量了那位丫鬟两眼,之后又迅速瞄了四姨太一眼,似是在将主仆二人进行比较,紧接着又沉吟片刻,道,“不过,以此女这般姿色,若哪天老爷真要纳为填房小妾似也够格……” 闻言,四姨太的脸色明显一下就垮了下来,之前开口的那位丫鬟满眼恶毒的看了沈俊一眼,随即连忙低着头快步后退开来。 “我来你这其实也不为别的。”四姨太敛了敛神情,冷着张脸,语气淡淡着道,“只因昨个儿夜里府上少了件东西,我记得前不久府里也丢过东西,后来还是在你这院子里找着的,所以啊,你四姨我今天就顺路过来这边瞧瞧,还望大少爷包涵些,千万可别觉得是我这妇道人家在有意刁难才好。”说罢,刀子似的目光却是有意无意瞟向沈俊身边的小安子。 对方明显的意有所指,显然是小安子之前有过类似的行为被四姨太给逮着过,沈俊心头猛然一沉,侧头皱眉看向小安子。 小安子紧紧抓着沈俊袖子,满脸惶恐着道,“大少爷!我没有!我真没偷东西!您要信小安子啊!大少爷!我真没有!” 四姨太眼一横,“偷没偷可不是由你自己说了算,搜过才知道!来人啊,给我进去搜!” 四姨太话刚落音,随行的三男三女立刻分散开来往院子各处搜找,顿时就只听见小院各处传来阵阵踹门碎瓷声响,也不知如此搜寻过后这原本就已破败不堪的小院又该是副如何残败惨状。 沈俊背负着双手,不发一语的站在雪地里,始终也没出言阻止一句,因为他知道就算是试图阻止也没卵用,对方很明显就是有意过来找麻烦的。躲肯定是躲不过去,既然如此,那就让四姨太先闹腾闹腾,但沈俊也不会那么平白无故就受这么场窝囊气! 沈俊脸上仍还带着那副人畜无害的微笑,目光则越过四姨太看了那位站在后者身旁的小厮两眼。 小厮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衣着款式、布料明显不似另外三男三女那般好,想来应该也不是四姨太身边的贴身下人,且小厮此刻满脸心虚神情,左右垂着的双手不时还在粗布衣上擦拭着汗水,两眼视线更是不敢对上沈俊看过来的目光。 沈俊心有了然,当即笑笑着道:“四姨娘这么兴师动众寻来我这,想来必是有谁亲眼见着小偷真容,且这小偷应该就是我这院中之人吧?” “这是当然。”四姨太看向小安子悠悠着道,“昨夜小德子亲眼看见大少爷身边的小安子鬼鬼祟祟摸黑蹿进内府库房盗了匹上好的绸缎出去,如若无此人证,我又怎会吃饱了撑着来你这破院,还踩的着一脚的烂泥!” “我当是什么,原来是府里少了匹绸缎。”沈俊恍然大悟状,敛眉看了那位粗布衣小德子一眼,后者连忙心虚着朝后退了两步,就只听沈俊疑惑道,“孩儿只是觉得奇怪,单比较身形,小德子可远比我家小安子要魁梧强壮许多,既然昨个夜里小德子亲眼看见小安子偷绸缎,又怎会任之偷盗而去,却不当场阻止,这似乎于理不通吧?” 四姨太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小安子到底是大少爷您身边的小厮,不看僧面也看佛面,他小德子却只不过是个守库房的区区下等小厮,又怎敢出面拦阻?” 沈俊心里一阵冷笑,这孙府上下还真是容不得他这位孙家大少爷,居然连个下等小厮都敢栽赃陷害这副身体的原主,之前那位苦主想必并不是染了什么疾病而死,怕也只是被这么一大家子人给活活气死的! “那四姨娘打算如何处置我家小安子?”沈俊接着问道。 “自然是要禀明老爷发落,像这样手脚不干净的奴才就该卖到黑窑去当苦役!”四姨太淡淡着道,“大少爷您也别怨恨我,我这也都是为大少爷着想,试想若长期留着这么个人在身边,指不定什么时候这混账东西就给大少爷您召来一场祸端,何苦呢?” 闻言,小安子顿时一脸惨白,身体颤颤巍巍着明显左右晃了几晃,若非小元子及时上前搀扶一把险些就要摔倒在雪地里。 沈俊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这时,先前满院子搜查的三男三女也把院子给彻底翻找了一遍,就见两小厮一人扛着袋米,一人扛着袋面粉朝主子快步走了过来,之前那位被训斥的婢女手里也拿着半包的点心,一脸幸灾乐祸的踩着小碎步快跑到四姨太跟前。 “主子,您看,这可是‘墨观楼’的芙蓉糕!”婢女一脸兴奋,献宝似的捧着半包点心,“就这么一包少不得花去二十五六文钱,大少爷这也忒大方了些吧!” 四姨太冷笑着扫了沈俊一眼,随即伸着两根手指展开一点纸包缝,忽然就面露恶心状着朝后急退了两三步,掩着口鼻斥道,“去去去,什么芙蓉糕,给我拿远开些!一股子什么古怪味你个贱人是想呛死我么!” 婢女悻悻然着退了开。四姨太这才上前两步看了看另两位小厮抱着的一袋米、一袋面,淡淡着道:“这人证物证俱在,大少爷您还有什么话说?我看这人啊,还是交给我带走吧,来人啊!” ☆、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 “慢!”沈俊立刻打断,“府里少的是绸缎,但你们在我院里找到的不过是米面和半包点心,单凭这,四姨娘就想把人带走?” “你们当然不会那么蠢,盗了绸缎必然是换成现钱再买些米面回来。”四姨太一脸你休想糊弄我的神情,“不然,你这买米买面的钱又从何而来?” 说罢,四姨太不由分说一使眼色,第三位小厮立刻上前制住小安子,后者满脸惊恐不断的乱踢乱蹬,边还带着哭腔拼命呼喊‘少爷救我、少爷救我!’,一旁的小元子见状急忙上前捶打小厮,试图解救小安子自由,三人当即扭打在了一起。 四姨太一蹙眉,又使了个眼色,另外三位婢女当即也一拥而上跑过去帮忙。 寒冬腊月,破败小院顿时乱作一团,就只见泥雪乱溅,雪水乱舞,满地的踩踏脚印子,但见小厮、婢女六人扭作一起,你撕我咬、你拧我拽,撞断了一条条枯枝,踩碎了一根根败丫,其间还夹着阵阵哭喊呼救声、尖叫称痛声,只不多时六人便扭滚着摔倒在雪地里,顿时又是一阵哭爹骂娘,噼里啪啦的好不混乱。 四姨太皱着那张雍容华贵的脸躲到一旁,这会儿也有些不耐烦起来,再使了个脸色,扛着米面的两位小厮立刻将手里的米面胡乱往雪地里一丢,撸起袖管也冲了上前。 就在这时,沈俊忽然眼底闪过一道寒光来,当即三两步走到四姨太跟前,出其不意一把紧紧拽住后者右手腕,四姨太脸色一变,掌心捂着的手炉‘啪’的一声掉落雪地,砸出个坑来,四姨太当场花容失色立刻就尖叫了起来。先前扭打在一块的八人猛的齐齐回头,见状,急急忙忙又都一个个的赶紧爬起身跑过来救驾。 一场混战就此就变成了场拔河比赛,只见三男三女呼哧呵哧拉着四姨太拼命往南拽,小元子、小安子两人也卯着劲拉着沈俊死劲朝北拽。四姨太喘着粗气直翻白憋成猪肝色,厥过去。沈俊也是紧紧咬着牙关,王八咬着鲜肉似得就也不撒手。双方拔来拉去,僵持不下,倒是把那位小德子当场给看傻了眼,就见后者一脸的不知所措神情,就那么愣在原地跟尊石雕像似的只顾着在风中凌乱。 但,双方毕竟实力相差悬殊,只不多会,沈俊终于坚持不住,紧抓的手松了开,主仆三人当即被甩飞,然而就在刚倒地的那一刹那,沈俊突然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涌,紧接着当场便‘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污血,污血飞溅开来瞬间染红院前一片雪地。 小元子、小安子立刻哭喊出声来,两人簌簌落泪不止,连滚带爬着赶紧上前几步扶着沈俊慢慢站起身来。四姨太一方八个人显然也没料想到会出现这么个状况,当场也都愣住了。 沈俊被左右搀扶着艰难站起来,嘴角仍还挂着血丝,他捂着胸口处缓了缓疼痛,哑着嗓子道:“看来四姨娘今个儿是铁了心的要把人给我抢走了?” 四姨太惊魂未定的,连小腿肚子都还有些发软,这会儿被婢女们搀着,想起刚才沈俊突然发难的凶恨相心里也觉得后怕的紧,当然她心头也有愤恨怒意,但看着那一地的鲜红血迹四姨太又有那么几分顾忌。 “人、人我肯定是得抓了去的。”四姨太喘了喘,半是恼怒半是后怕着道,“人赃俱获,就是说道天边这理子终究也在我这头!真要是不服气你大可去找老爷理论,我倒要看看老爷他是站在你那边,还是站在我这边!” 沈俊心想找那孙老头理论你特么当我是猪么! “这事只怕我爹是做不了主!”沈俊脸色阴沉着道,“四姨太,今个儿我就跟你明说了吧,这米面和点心是昨夜我当了母亲两件首饰换来的银两买的,这事‘钱来当铺’的老板伙计都可作证。” 四姨太脸色微变,以她对孙家大少爷的了解,对方应该不会故意扯出这么道谎来。 沈俊沉着张脸看向站在远处的小德子,继续道:“至于这狗奴才如何构陷主子,又是如何恶意栽赃小安子的,这事只怕还得去趟县府大衙找县令大人坐堂亲断才能明辨清楚!” 四姨太顿时就懵住了,她没想到不过就是件府内失窃小事,私下处置便好,沈俊居然会想要去找县令大人断案,而且还底气十足。她心头难免对小德子生出几分怀疑来,而就当四姨太用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小德子时,后者当即‘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四姨太,大少爷,饶命啊!这事可千万不能送往官府查办啊!”小德子战战兢兢跪在雪地里,满脑门冒汗,“小的是受了库房先生指使,这才会诬陷小安子偷盗库房布匹,原本这事就跟大少爷,跟小安子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四姨太颤着手指朝小德子,“你,你,你……” 沈俊面无表情的看着小德子,似是早已猜到对方的伎俩。就只听小德子倒豆子似的老老实实把一切都给抖搂出来。 “数日前库房少了匹上等绸缎,库房先生害怕老爷知晓后责难,又不舍得自掏腰包补足缺损,于是便授意小的到四姨太面前诬陷说是小安子偷盗去的。” 说到这,小德子抬头看了沈俊一眼,赶紧低头又道,“库房先生说、他说小安子有例在先,四姨太定也不会怀疑此事有假,且大少爷向来不得老爷宠爱,如此一来,这布匹缺失之责最终必然就会算在小安子身上……库房先生他还许诺事成之后犒赏小的一两碎银。”说罢,小德子猛的甩手开始一遍遍自抽耳光,边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财迷了心窍,小的该死!……” 四姨太当场给气的已是无话可说,抬腿狠狠踹了小德子一脚,直将后者踹的趴倒在雪泥地里一身泥污,随即转身就欲离开。 “四姨太,这事可还没完呢!”沈俊突然高声喊道。 四姨太猛然一顿,回头煞白着张脸看朝沈俊,愤愤着道:“既是此人构陷,便将小德子交由你处置便是,你还想如何!” 沈俊冷笑一声,缓缓上前,道:“我说过了,这事老爷处置不了,你我也都处置不了!还得是去县衙找官大人评评理才是。” 四姨太连着后退几步,边道:“不过就是件小事,为何……” “四姨太怕是误会了,我指的可不是那布匹缺失的鸡毛小事。”沈俊又道。 四姨太蹙着眉头,脸色难看至极,“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俊指了指雪地里那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冷笑着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四姨太率众来我住处寻衅滋事,推搡之下伤我至吐血,这事可不能就这么善了了!” 四姨太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但见沈俊步步近逼,寒声再道:“这事就是说到天边终究理子都在我这头,我便是在这孙府再不受人待见,但在外人看来也还是这孙家大少爷!何至于被你这般欺侮重伤!” 四姨太顿时面露慌张神色,身旁那三男三女也是面面相觑,不敢正对沈俊的愤怒目光。只听沈俊再道:“你不过区区四姨太,我敬你才唤你一声‘姨娘’,但你却无半分‘姨娘’仪德,不分青红皂白胡乱发难予我,伙同小厮侍女六人害我倒地吐血,如此毒妇却仗着老爷宠幸如此作威作福,便是我一纸诉状告到县令堂前,想来县令大人也会为我伸冤做主!” “到时,四姨太木枷铁锁挂身,少不得得被衙役牵着游街示众一番,便是我爹为保全孙家颜面救你脱离牢狱游街之灾,只怕碍着情面日后也会一纸休书赶你出府!” 四姨太听完沈俊这么连着长段的威逼恫吓言辞,顿时连站都站不稳。扯着身旁婢女的胳膊,满脸惧意道:“你、你到底想怎样!” “四姨娘是聪明人。”沈俊缓了缓阴沉脸色,“家丑不可外扬,若此事能好好解决,孩儿也不欲真就闹将到官府衙门里去,以免家族蒙羞,但你们这大清晨蛮闯而来,翻箱倒柜坏了我这小院不少值钱东西,还洒了这许多米面和‘墨观楼’的点心,且我重伤一场也得请大夫医治,这前前后后恐怕得花去不少银两……” 四姨太脸色是变了又变,就跟开了家五彩铺子似得,闻言,她赶紧从侍女怀里拽过钱袋子,像握着烫手山芋似得扬手就甩到沈俊脚边。 “这破房子破院的无非就是些破罐破碗,有甚值钱东西!这钱袋里足有白银二十五两,赔你这所有损失绰绰有余!” 公子孙默_4 说罢,四姨太扭头转身就往外跑,不一会就跑没了人影,身后小厮婢女见状赶紧也一窝蜂似的灰溜溜的跟逃了出去。 沈俊俯身拾起钱袋子拿在手里掂了掂,随即扯着嗓子冲朝院门方向朗声高喊道,“四姨娘慢走,记得下次有空再来玩啊~” 院墙外顿时响起道‘噗通’摔倒声响,就听见小厮婢女们一阵惊呼,紧接着便又传来四姨太骂骂咧咧的训斥声,如此只不多时,连训斥声也变小了,沈俊这才确定那七人终于是已走远。 回头看了仍跪在小院雪地里自扇耳光的小德子一眼,沈俊寒声叱道,“还不快给我滚!休在这脏了本少爷的眼睛!” 闻言,一脸慌张的小德子赶紧连滚带爬着飞速直奔院外跑去…… ☆、克父克母 当天,小元子又慌慌张张着跑去水周街把林郎中给请到小院来替沈俊看诊。所幸沈俊并无大碍,之前吐出的那口污血带出这副躯壳常年累月郁积在体内的愤郁之气,一旦排出体外反倒对身体有着莫大裨益。最终,林郎中也只是在前一晚开的方子基础上另添加两味益补药材便就领了诊金告辞而去。 主仆三人平白无故受了这么一顿羞辱,但最后总算是都如数奉还了回去,虽说是洒了些米面、点心,还惹得一场虚惊,不过到头来却也赚到一大笔银两,如此细细算来倒也不亏。 但,沈俊心里总也觉得不甚痛快。 这会儿沈俊坐在床沿,手里捧捂着四姨太落下的手炉取暖,两眼看着小元子、小安子两人欢欢喜喜的烧火造饭,他心里却在想着如何才能彻底扭转自己现在身处的不利处境。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在孙府来个咸鱼大翻身,当务之急就得先改变孙家老爷对自己的观感印象,只是这前提却必须得先弄清楚那孙老头为何偏就如此不待见他这位孙府大少爷。 沈俊心里头对这副身体的原主有着不少种猜测。 比如说原主嗜赌如命?但从原主宁死也不肯当换卖亡母首饰治病来看,似乎也不太像是赌徒心性,毕竟若是嗜赌到了一定程度,那卖儿卖女都不会眨一眨眼睛,更何况是这两件破首饰。 或者,原主性格偏激太过桀骜不驯,与孙家老爷不对付?但这似乎也还值得商榷一二。若果真孙家大少爷是那种恶霸纨绔,看谁不爽上前就是一顿拳脚相加的霸道脾性,如此,府里人畏惧他都来不及,又何至于沦落到连府里下等小厮都敢构陷的境地。 又或是孙家老爷厌恶原配夫人,连带着也对原主冷眼相待?原主惹过什么官司?做生意害孙家赔过大笔银钱?…… 沈俊左思右想却总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忽然他眼角余光一闪,紧接着嘴角便微微扬了起来,当即朝一旁的小安子招了招手。 “安子,你过来。”沈俊唤道。 “好嘞!”小安子脆脆的应了一声,立刻小跑着几步蹿到沈俊跟前,睁着双亮亮的大眼睛问道,“大少爷您有什么吩咐么?” 沈俊笑了笑,“少爷我心里有些烦闷,陪我聊聊天可好?” “聊天……好啊……”小安子抓了抓头发,表情有些讪讪着道,“但是小的嘴笨怕聊不来……” 闻言,不远处正烧火造饭的小元子忽然‘噗呲’一笑,揶揄着笑道:“原来你这小鬼头还知道自己嘴笨啊?难得难得哟!” “你……”小安子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瞪着小元子,片刻,撇撇嘴又耷拉着脑袋看向自家大少爷。 沈俊扬着下巴指了指旁边的破木凳,笑道:“没关系,你就给我说说最近咱们府里都出了些什么大事小情就行,权当是给我无聊解解闷子。” 小安子顿时眼前一亮,立刻又脆声应了句‘好嘞’,说罢,连忙搬着破木凳坐到沈俊跟前。 “大少爷想听哪儿的?”小安子一脸八卦相,“要不……小的就先从四姨太那边说起?” 见沈俊不动声色的微微点了点头,小安子赶紧又把小凳子搬靠前了一些,紧接着便脆声说道:“四姨娘先前不是在老爷面前替六少爷讨了间铺子么,小的听说那间铺子可是连着有三个月都在亏钱咧,据说咱们老爷可挺是不满呢。” “噢,是么……”沈俊心头暗暗记住有六少爷这么一号人,嘴里却是故意拖长了声音,说道,“那老六他……” 小安子立刻抢过话来,道:“六少爷脑袋有问题连生活自理都做不到,又怎会晓得如何做生意!还不是四姨太雇人帮忙打理着,可四姨太一妇道人家也不懂这些弯弯道道的,里面猫腻可贼多着呢,那铺子能不亏钱才怪!” 原来孙家六少爷居然是个大傻子! 沈俊心头一阵讶异,微微点了点头,脸上表情却是纹丝未动。 小安子献宝似的继续说道:“不过,东苑的二少爷和四少爷倒是一如既往颇得老爷欢喜,除了有二夫人吹的枕边风外,两位少爷最近确实结结实实也为咱们孙府在这昌阳城挣来不小脸面。” 昌阳城,东苑的老二老四,二夫人的儿子,孙老头的心尖宝。 沈俊将这些一一都记在心底,随即貌若无意状开口问道:“老二老四怎么就给家里挣来面子,你倒给我简略说说看。” 闻言,小安子似乎是略微迟疑了一下,眨着双大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沈俊,小声道:“大少爷您向来不都最烦听到东苑那边的事情么……怎的今个儿突然就……” 原来孙家大少爷与东苑二夫人有矛盾! 沈俊顿时心有了然,抬手捏了小安子脸蛋一把,后者表情明显一愣,就只听沈俊淡淡着道:“既是给家族长脸的事,说来本少爷听听也无妨。” “哦,好嘞!”小安子似乎这才缓过神来,当即搬着木凳又朝沈俊那边靠近几分,边说道,“二少爷新近替老爷在云冭县办了家纺织厂,听说经营的极为红火。”顿了顿,又道,“这可是二少爷第一次独当一面出去打拼,这事传到咱们昌阳县,可为咱们老爷长了不少脸面!” 听到这,沈俊已能断定这孙家应该就是户商贾人家,而那孙家二少爷能有如此成就,显然是那孙老头有意要将孙老二培养成孙家下一任的接班人。想到这,沈俊眉头不由得微微皱了起来。 “那老四他又是做成了什么长脸面的事?”沈俊问道。 小安子一脸迷惑,“四少爷?四少爷金秋解试中了举人,那可是咱们孙府第一位考取功名的,为此老爷还大摆筵席阖府庆贺了三天三夜,大少爷您难道连这也给忘了?” 沈俊愣了愣,一时不知道如何应答。 这时小元子刚好烧好饭菜,端着破瓮破碗搬进厢房来,闻言,接过话茬,啐骂道,“大少爷是问你最近府里发生什么事,你偏要把三、四个月前的事也拿出来说上一回,还敢说大少爷健忘,岂有这般道理?” 小安子嘿嘿一笑,“哦,原来是我会错意了……要说近来个把来月四少爷那倒是真没什么新鲜事,不过听说四少爷倒是往‘悦盈楼’去的勤快了些。” 说罢,小安子赶紧起身帮着小元子把饭菜摆好,再合力把破桌搬到床边,好方便自家主子用饭。 小安子边给沈俊盛饭布菜,边道,“要我说这东苑的二少爷、四少爷再好也比不得咱家大少爷,论皮相、论人品、论才学,他们两位哪一样比的上大少爷,还不是因为老爷偏心!” 沈俊装作一脸无奈着叹了口气,“唉,这要怪只怪……”顿了顿,沈俊忽然闭口不言,其实就是因为沈俊他自己根本不知道内情,就这么欲言又止故意只等着小安子把话给接过去。 果然,小安子捧过小安子盛好的饭菜再恭恭敬敬着送到沈俊手里,闻言立刻脆声说道:“要怪就只怪那天杀的算命先生,若不是那混账东西诬说大少爷克父克母,老爷他……” “安子!” 小元子当场就变了脸色,赶紧疾声打断。后知后觉的小安子也猛然反应过来,两人同时一脸忐忑的扭头看着沈俊,屋内的气氛瞬间好似凝固了一般。 沈俊心头暗道了句‘原来如此’,笑了笑,并未露出如何恼怒神情。提筷扒饭,话题一转又问道,“若是二夫人那边没什么其它新鲜事,你们便给我再说说三夫人那边的境况。” 两位小厮明显是松了口气,小安子这回才终于是变的老实,站在桌边安安静静吃饭。一旁的小元子则回说道:“南苑还是老样子,自打五少爷夭折后三夫人便整日整夜把自己关在南苑诵佛念经,难得出来一回,昨夜我想请三夫人救命也未能得见,还好三夫人身边的晴丽姐救济了三两碎银,这才请的来林郎中救命。” 通过这么一番细细碎碎的问答,沈俊总算大致摸清孙府家庭成员状况:四姨太颇为得宠,膝下有个傻儿子。三姨太丧子,如今一心向佛似也不得孙老头宠爱,也算是个苦命人。自己这副身躯的原主是孙老头正房所生,但因算命先生断命克父克母,而被孙老头所不待见。至于孙府二姨太则该算是四位夫人里面命最好的——深得孙老头宠爱不说,膝下两个儿子也都有出息,且按四位孙家少爷排行来算,孙府应该还有两位小姐,想必也是二姨太所生。 把这所有一切都归纳在一起,就不难看出他这位孙家大少爷为何会沦落到这般地步,而更为棘手的是这‘克父克母’一说实在是太过凶狠了些。 沈俊自然是不信算命先生这一套说辞,但事实是孙家正房确已离世多年,且那孙老头必定也对孙家大少爷‘克父克母’这一判说深信不疑,这对沈俊试图改变自己在孙府的处境而言简直就是一道当头棒喝——沈俊坚信为了讨的孙老爷欢喜,自己什么都能改,但唯独这出身自带的命格属性他无法更改,尤其是在这迷信思想盛行的封建年代,‘克父克母’的命格就好似一道死刑宣判书,不偏不倚狠狠压在他身上,根本就容不得丝毫翻身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本书了,入v什么的没敢想,只愿能签约成功。写的麻烦收藏一下、评论半句,感激不尽 ☆、县老爷家四公子 意识到已然是翻身无望,沈俊着实是郁闷了一把,心想既然是现成有钱的亲爹老子无法指望的上,那他今后也就只能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努力活下来。 寒冬冷月愈晚愈寒,正是一年之中最冷时令,数日后,昌阳城百姓又迎来入冬以来的第二场纷扬大雪。 初雪未化而新雪再添,整座昌阳城犹若裹起层厚厚的雪棉被般,臃肿不堪。而就在这纷纷扬扬的雪幕之下,旧的一年悄然消逝,新的一年亦接踵而来。又是一年新伊始,欢喜哀愁千家人。 这年除夕大概会将是沈俊这辈子度过最为难忘的一次。守着座破庭院,身边跟着俩小厮,买来半斤切好的酱猪头肉,八个巴掌大小的炊饼,再买来些果脯以及一小包胶牙饧,虽仍是简单了些,但主仆三人却也欢欢喜喜过了个好年。 年后,沈俊身子骨也差不厘该将好利索起来,便总寻思着也该是时候他走出这破院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个如何景象,至少,得先设法弄清楚现在究竟是哪朝哪代,也好为以后作些打算。 公子孙默_5 这天傍晚,主仆三人翻箱倒柜找出三件尚算齐整的衣裳换上,锁好院门后便兴冲冲着结伴出府去。 先且别说这府里府外是何等的两样世界,单只比较小院内外就已是有那云泥天壤之别。不过仅是一墙之隔,破院内是满院萧瑟,一片荒凉冷清景象;小院外则是处处张灯结彩,年味浓郁。 但见红底的正丹纸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喜庆的春联贺词对儿,也有门前挂着绘有那‘神荼’、‘郁垒’两位天神威武画像的桃符板以及寓意新年百事吉的柏柿橘斛儿,又或是门额悬着那金彩绚丽的缕花幡胜和散着药味被用来驱邪避凶的屠苏袋儿,还有那张贴各处的一幅幅年画,什么怒目圆睁手持桃木剑钟馗、威武霸气头顶‘王’字老虎头、又或浑身被烟雾缠绕的神兽狻猊等等等等。 满眼新鲜简直使得沈俊是目不暇接,就像那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得,只恨不得能当场生出六只眼睛来才能把这偌大的孙府看个周全,其间,沈俊自然也就懒得费神劳心去多理会那沿途众婢女、小厮们投来的异样眼光与窃窃私语,只是背负着双手悠哉乐哉领着小元子、小安子二人有说有笑的直奔府外去。 约莫该有一炷香的工夫,主仆三人这才终于走到孙府大门前。抬脚踏出孙府大门的那一刻,沈俊心头不由得一阵感叹:这孙府真特么的大!孙家也真特么的有钱!但偏就跟老子半毛钱关系也没有,真是特么的要郁闷死个人呐…… 回头又看了富贵喜气的孙府一眼,沈俊摇了摇头,苦笑着招呼两位小跟班,“你们俩倒是给本少爷说说看,这年后昌阳城里可都有些什么热闹好玩的去处?” “那可真多了去呢!”小安子立刻扳着手指头一脸兴奋着数道,“像是郊外的打马场有蹴鞠比赛,城内靠近城隍庙附近晚些时候还有烟火表演啦,还有宁观街的夜游对舞啦,小的还听说南府街戏开三班有好几家戏班子比艺斗艳,今晚可是热闹着咧!” 沈俊笑了笑,“这么多好玩去处,咱们今晚到底去哪玩呢?” 旁边的小元子立刻搭腔道:“要小的说啊,不如咱们今个儿就去‘勾栏夜市’随便转转,那里离的咱们府上不远,也是热闹的去处,没那必要舍近求远非得跑宁观街那忒般远的地方去。” 沈俊还没发话,一旁的小安子顿时就有些不乐意了,急忙争辩道,“勾栏夜市都去过好几回了,有甚好玩的!不去不去!” “当真不去?”小元子嘿嘿一笑,“小鬼你可别后悔哦!” 小安子眨巴眨巴着双大眼睛,一脸疑惑状。沈俊则抬手呼噜小元子后脑勺一巴掌,笑骂道:“别在这卖什么臭关子,今晚勾栏集市那边是不是有什么新奇好玩的?快快说来听听!” 小元子挑起眉毛神秘兮兮着道:“大少爷英明!勾栏那边最近有班子外来的杂耍团卖艺,听说有表演什么帽子戏法啊、舞蛇啊、口技啊、还有幻术,就把一口大小的酒杯往天上那么随意一掷,嘿!转眼就能变成只展翅白鸽来,可是厉害着呢!” 闻言,先前还百般嫌弃的小安子顿时变作一脸向往状。沈俊眼里也生出几分好奇神彩来。 只见小元子顿了顿,又道:“据说今晚那可是最后一回,明天赶早儿那班杂耍团就得起身去往临县云冭,以后还来不来咱们昌阳城就指不定喽!大少爷,您看……” “去去去!”沈俊立刻抬手一挥,迈着步子就往前走,“咱们仨现在就去勾栏集市看杂耍去!” 小元子、小安子二人也是一脸欢喜,见自家主子大步流星往前走,急急忙忙上前几步一左一右拉着沈俊转了个身。 小安子:“错了错了,大少爷您走错方向了!” 小元子:“就是!勾栏集市要往东边儿走!” 沈俊:“……啊哈哈哈哈,这还用你们提醒,少爷我当然知道!故意逗你们玩呢,啊哈哈哈哈……” 沈俊顿时满脑袋黑线…… 说是离的孙府不远,之后,主仆三人却也花去约莫有一炷香的工夫这才远远望见那勾栏夜市。沈俊兴冲冲跟着两小厮直朝夜市去,忽然就听见不远处由远及近响起一阵马蹄狂奔踏地声,小元子、小安子二人赶紧拉着沈俊避到路旁边。 沈俊侧过头循声望去,只见十数位劲装少年各骑着匹高头骏马疾驰而过。少年各个穿的是一身华服,一看就非那普通家门子弟。策马扬鞭间,众少年边还有说有笑谈论着马球之事,想来定是刚从郊外打完马球各自返回府去。 “这些纨绔子弟你们俩可都认得?”沈俊目光望着众少年驾马而过,心中好奇忽然开口问道。 “最前面两个分别是李员外家二公子和张员外家大公子。”小元子伸长了脖子张望,道,“第三位好像是县太爷家的四公子。” 沈俊其实就想知道那群纨绔少年之中有没有东苑二夫人的那俩宝贝儿子,闻言,沈俊不由得多看了那第三位少年两眼,怎奈马儿跑的飞快,眨眼之间已是跑的老远去了,再怎么努力也就只是依稀看到那位县太爷家四公子的小半边侧脸而已。 “那后面几位又都是谁家公子?”沈俊又问道。 “中间那几位看不太真切,总归是那位员外府里的,小的也不好说。”小元子顿了顿,“不过倒数第二位应该是宣节校尉家的哪位公子,最后那位跟大少爷您是本家,孙帛逸孙小官人。” “宣节校尉?”沈俊立刻沉吟着道,“那官职有多大?跟咱们县令相比又当如何?” 闻言,两小厮彼此互看了一眼,似乎是因为自家少爷会有这么突然一问而感到讶异。 沈俊动了动心思:“本少爷不过就想考考你们俩,看看平时教给你们那些闲七碎八的东西你俩到底都用心记牢了没。” “记牢了记牢了!”小安子连忙脆声抢着答道,“那当然是县令老爷的官职大!这三岁小娃都知道,校尉不过空有个名头,只是个吃皇粮的武官虚职罢了,哪有像县令老爷掌管一方城县大权那般威武,大少爷,小的答对了吧?” 沈俊暗暗松了口气,当即笑着道:“答对有赏,待会儿去夜市少爷给你买果子吃。” 沈俊虽记不得自己到底姓甚名谁,但对在之前生活的那个科技昌达年代里所见所闻却还印象深刻,于是乎,当他第一次来到这千年前的古代夜市时,刹那之间那种视觉和心灵上的震撼感迎面扑来简直令得沈俊无法用言语去形容。 但见宽阔街道游人比肩接踵,男女老幼携家带口,乌泱泱的就好似一片沸腾人海般,若是遇着往日熟识的则还彼此抱拳拜年祝好,说上那么一、两句吉祥话,人人脸上都带着几分喜庆神采。 街道两旁林立着那一家家茶楼、酒肆、面馆、行脚店、水果铺子、青楼、赌场等诸般场所,客进客出生意异常兴隆,更有那不少小摊小贩就着简陋摊位卖着些炊饼点心年画福帖儿什么的,沿街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却也悠悠扬扬就跟唱曲儿似得颇有几分韵味,听着也不似二十一世纪的高音喇叭那般惹人心生厌烦。 使着几文钱买了三枚果子主仆三人分食,沿着勾栏夜市逛了一圈,又花去大半个时辰观看杂耍班表演,估摸着天色已晚而夜市寒气愈重,两小厮遂央求着沈俊早些回府去。 沈俊虽也有些困乏却也无意立刻就回孙府,道:“趁着今晚难得出门一趟,咱们仨再去县衙门口转转。” 两小厮顿时皆是一愣,小元子定了定神小心翼翼问道:“大少爷,您这难道是打算去县衙呈状子告四姨太么?” “这大过年的官差老爷们应该也都放假了,再说,你们何时见我写过状子?”沈俊笑了笑,“别多乱想,本少爷就随处逛逛,你俩只管前面领路就是。” 两小厮心想县衙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常人避着都来不及,怎的自家少爷偏要去那是非之地游逛?二人彼此又是互看了两眼,却都不敢发表任何异议,只得是依言乖乖着在前面给沈俊领路。 ☆、要了卿命 沈俊那可不是突然心血来潮才要去县衙参观闲逛,他只是想验证心里头的某个猜测。沈俊虽然历史知识是匮乏了些,但也知道天朝历代几乎绝大多数时期都有施行非常严厉的宵禁制度。像今晚勾栏夜市这般热闹景象也绝非仅仅只是因为新年交替特殊时期的短暂特例,显然这夜市应该是长期存在的,而据沈俊所知,天朝历代唯有一个朝代彻底废弃了宵禁令。 若要验证沈俊这一猜测,最便捷的法子自然是询问身边那俩小厮,但更可靠的法子还是他自己亲自去往县衙查看衙外张贴公榜告示的落款日期。 县衙离得勾栏夜市并不太远,约莫该有一盏茶的工夫主仆三人便已抵达。 但见一座大院门庭大敞,一块隶书有‘昌阳府衙’龙飞凤舞四个大字的黑底金字匾额高悬在府衙门前,檐前两端挂有两顶火红灯笼,木架上还架着只硕大的鸣冤鼓,府衙门前两侧还各蹲着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张牙舞爪望之令人生畏,与之相应的则是两位无精打采的衙役杵着棍杖立在府衙门前聊天,慵懒闲散。 沈俊只是略微扫了府衙一步直奔府衙外西边墙的布告栏去,迅速将众布告看过一遍,果然不出沈俊此前所预料,墙上新近张贴的几张公榜告示落款都有‘大宋天禧四年’的字样。 果然是大宋朝! 沈俊心头猛然一震,脑袋里正汇总宋朝都发生过些什么有名的大事纪,这时就听得县衙府内忽然传出一阵兵刃相击之声,似是有人在府衙内追跑厮打,紧接着就有那急促鸣锣示警之声密集响起,再接着又是那好几道惨叫声接连传出。两位护院衙役登时就变了脸色,随即立刻提着棍杖匆忙跑进衙内增援。 主仆三人亦是神色急变,只见两位小厮皆是一脸惨白,沈俊则是满脸兴奋着道:“喔哦~这大过年的居然有人劫狱!真刺激!” 沈俊迅速跑到县衙门前,扒拉着门框偷偷朝内张望。 只见县衙内是火光攒动,十来名衙役或提着灯笼或举着火把正将一位虬须壮汉围在一圈。壮汉蓬头垢面,身着一套污色‘囚’字牢衣,此刻正挥舞着根杖棍大杀四方试图破围冲出。 原来是犯人要越狱! 沈俊两眼冒光,没想到以前只能从电视、电影里头看到的场景,此刻竟然就在自己眼前精彩上演,当即亢奋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晚可算是咱仨有眼福!” 两位小厮都快吓破了胆,哪敢应和。小安子大气都不敢喘,小元子稍好些,拉着沈俊胳膊就想往外拽,边急道:“大少爷,刀剑无离开这是非之地!免得殃及池鱼啊!” “不急不急!”沈俊死劲扒拉着府衙门框就是不撒手,边小声道:“我就不信这么多衙役还制不住一个壮汉,看看没事!” 此时,府衙内双方厮杀愈渐激烈,情势亦很快就显露了出来。衙役虽是人多势众,却也架不住虬须壮汉武艺高强,后者砸棍出拳犹若出闸猛虎般简直势无可挡,众衙役纷纷不敌败下阵来。 虬须壮汉防守反攻间不禁朗声大笑:“爷爷我纵横江湖十数载,杀人越货无数,又岂是尔等区区一个昌阳府能奈何!”大笑间又有两位衙役各吃了记闷棍倒地,虬须壮汉继续狂妄大笑,“哈哈哈哈哈!且教你家昌阳县令好些保住身子骨,洒家日后免不得要去找他讨杯热茶,聊些家常!不陪尔等在此嬉耍,爷爷走也!”说罢,壮汉挥棍一扫逼退众衙役,转身迅速直奔府衙大门逃去。 众衙役急起直追却眼见着虬须壮汉已将夺门而出,俨然已是追捕无望,当即纷纷咬牙切齿面露愤容,而就在壮汉狂奔出府衙大门的那一瞬间,后者突然似被什么给绊倒般竟是猛然往前扑倒栽去,众衙役见状皆是神色一喜立刻迅速提棍持刀疾追而前。 虬须壮汉直接从府衙门前第一道台阶狠狠摔倒至地面,摔的太过凶狠,连门牙都给磕掉两枚,只见壮汉立刻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手持棍棒恶狠狠的转身看向还保持着伸腿绊人姿势的沈俊,怒呵道:“乳臭小儿!竟敢暗算本爷爷!你好肥的胆!” 闻言,小安子‘嗷’的一声,白眼一翻,当场就吓晕了过去。沈俊抖了抖腿,强装镇定道:“那什么……意外,纯属意外……” 虬须壮汉吐出一口血水,挥棍一扬,接着竟是直奔沈俊冲来。 沈俊脸色顿时一变,就听得身旁小元子忽然高声喊道:“大少爷莫怕,我来助您!”说罢,举着拳头、迈着小碎步‘蹭蹭蹭’迎向虬须壮汉迎去,俨然还颇有那么几分武林高手风采。沈俊猛的倒抽了口凉气,暗道原来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小元子这小子竟是个深藏不露的练家子! 公子孙默_6 没曾想小元子还没跑出两步,突然脚下踩着块碎石子,当即‘嗖’的一声摔飞出去,连虬须壮汉半块衣襟都还没沾着就已是呈煎饼状扑倒在地,紧接着便坐在地上‘哇’的一声扯开嗓子嚎啕大哭了起来。 沈俊脸都快绿了,见状立刻脚底抹油扭头转身拼命就朝县衙里头跑去,虬须壮汉岂能咽的下这口气?挥舞着棍棒亦凶煞煞的跟在后头紧追不舍,与此同时,众昌阳衙役也已及时赶到,为首的衙役头领一声喝令,众衙役当场摆开阵势又将虬须壮汉围住。 沈俊气喘吁吁,心有余悸的躲在远处观战,只盼着这群官差能把虬须壮汉给降服,然而没过多久,反倒是众衙役们一个接着一个的负伤躺地不起。虬须壮汉将众衙役悉数撂倒,恶狠狠的看着沈俊‘哇呀呀’一通怪吼,扬着手中染血棍棒直冲后者杀来。 见状,沈俊心里猛然‘咯噔’一跳,慌慌张张着前后左右看了看两眼,立刻撒腿就朝县衙大堂逃去。 “要了卿命!真是要了卿命了!” 沈俊抱头鼠窜,边满腔懊恼着道,“让你眼贱!让你腿贱!这可如何是好!这下可如何是好!” 狂奔途中扭头一看,就见那虬须壮汉相距自己已是不足十五步远,登时吓的沈俊‘妈呀’一声怪叫,立刻扯着嗓子疾呼起来:“救命呐!快来人呐!歹徒在府衙杀人呐!” 虬须壮汉显然是欲置沈俊于死地,一路挥舞着杖棍猛朝沈俊后背狠狠劈去,偏就沈俊动作灵活的就似条泥鳅一般,左躲右闪愣是没被杖棍沾着自己片点衣襟,便是如此,沈俊也给吓的是惊呼不断,三魂险些都跑散了七魄。虬须壮汉更是怒不可遏,舞着粗木杖棍就似那孙大圣舞着金箍棒撵妖精般紧追着沈俊不放。 不肖多时,两人一前一后就追跑至府衙办案大堂。沈俊一眼就看见县令案桌摆着的块惊堂木,当即匆忙绕跑到案桌前操在手里,他刚把惊堂木拿到手,忽然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道舞棍风声,沈俊想也没想急忙侧身一躲,同时反手举着惊堂木往后就是一记狠拍,登时就听得‘咔擦’一声,大堂间响起道断木异响,沈俊和虬须壮汉两人几乎同时愣住了。 惊堂木当场断成两截,滑落地面砸出‘啪啪’两道脆响,与此同时,虬须壮汉高挺鼻梁竟也被惊堂木给拍的硬生生凹陷了进去,两道鼻血‘刷’的一下就淌流了下来,眼看着那高鼻梁竟是给废了…… 虬须壮汉睚呲尽裂,满脸不可置信的瞪着沈俊。沈俊浑身一哆嗦,火急火燎着绕到县令案桌另一侧,讪讪道:“那什么……是你自己鼻子撞上惊堂木,这……这可不赖我……哎呀妈呀!” 话未落音,虬须壮汉恼羞成怒又是‘哇呀呀’一道怒吼,当即猛的扬起手里棍棒朝沈俊狠狠劈去。 沈俊连着后退五步,棍棒狠狠劈砸在县令案桌上,顿时就只听的‘咔擦嘎嘣’几道崩响,县令案桌刹时间就裂成数截,紧接着又是‘哗啦啦’一串响,案桌上的笔墨砚台、签筒、木签散落遍地,虬须壮汉砸砍过来的棍棒亦是断成两截,其中前半截更是呼啸飞出几乎是贴着沈俊左耳掠过,惊的后者是冒出一身冷汗。 沈俊都快被吓尿了!摸了摸耳朵确认还在,明显像是松了口气,疾呼‘妈呀’一声,赶忙扭头脚底抹油似得奔朝大堂西侧门逃去,身后的虬须壮汉见状将手里半截杖棍猛的往地上一掷,立刻也握紧拳头怒气冲冲着追杀了过去。 大堂西侧依稀是处小花园,但这时黑灯瞎火的沈俊也看不太仔细,更不晓得这小花园出路在哪里,只能似无头苍蝇般四处乱跑乱窜,而那班衙役官差们直到现在都还没一个追赶过来,也不知等到他们赶过来的时候自己这条小命还在是不在! 沈俊心里头那个苦啊,真是悔不当初! 但当下他也只能是卯足了劲的死命狂奔,就在这时,夜色间忽然响起道异响,似是有人双脚猛力踏着石头,沈俊脸色突变,急忙回头看去,但见一道模糊黑影踩着石桌纵身一跃直朝他扑飞冲来。沈俊仓促闪身一躲,登时就又听得一道闷响,紧接着又是道重物坠地之声,但见黑影竟是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再没起来。 ☆、第八章 小心翼翼挪着步子走进两步,沈俊仔细一看,原来那虬须壮汉自恃武艺高强试图纵身一跃扑倒沈俊,没曾想却是一头撞在那园内一颗大树树干上,此刻竟是已撞晕了过去…… “你丫的不是挺能耐么!倒是站起来给爷爷瞧瞧啊!”沈俊抬腿照着虬须壮汉裆部就是一脚狠踹了过去,边还喘着粗气骂道:“也不看看你爷爷我是从什么年代过来的!追杀我?哼!撞不死你丫的算你命大!”说罢,抬腿又是一脚狠踹了过去。 这时,大堂方向由远及近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隐约还有火光攒动,似有许多人正匆忙朝这边赶过来。沈俊累的够呛,这会儿已近虚脱状态,索性就站在原地倚着大树树干缓劲,没过多久,小元子、小安子二人首先慌慌张张举着火把赶到,见着自家主子立刻便迎了上前。 “少少少少……少爷!”小安子一脸震惊,颤着手指了指地上那虬须壮汉,“您您您您您……您把这人给杀了?” 还没等沈俊开口回答,大堂方向又匆匆忙忙跑来一大群举着火把、灯笼的昌阳县府衙役,为首的乃是位四十多岁的儒雅书生,想来应该是那闻风从别处赶来增援的大部人马。 众人见着园内景象状皆是神色一惊,书生立刻使了个眼色,四名衙役赶紧拖着虬须壮汉离去,不用想也是关往府衙大牢。沈俊定了定神,眼观鼻、鼻观心,不由的猜测那位儒雅书生的身份。 儒雅书生笑笑着拱手称道:“果真是英雄出少爷!不想这恶徒险些逃脱出府衙大牢去,最后竟会栽在少侠手里,可真是苍天有眼又免去我昌阳百姓那许多祸事,本师爷在此先替昌阳百姓谢过少侠!”说罢,微微俯身拜了拜。 原来是昌阳城师爷! 沈俊赶紧上前扶住师爷双手,道:“惭愧惭愧!不敢对师爷有所隐瞒,适才小生只顾着搏命逃路,早已是吓的魂飞魄散,哪敢对仗恶徒一招半式,那虬须壮汉终至如此,却也不过是自恃艺高人胆大,结果一招不慎撞在这棵歪脖子树上这才晕死过去,真要谢,也便是谢府衙园内这棵大树,小生却是实不敢邀功。” 师爷笑道:“那也是此恶徒遇着少侠才有这般难逃劫数,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少侠毋庸谦让。”顿了顿,师爷捻须笑道,“只是我见少侠面生的很,此前似也不曾见过,不知少侠姓甚名谁,又是哪家员外府里的公子,可否报过名来,也好在下改日张榜布告一份以彰少侠今日侠义之举才是。” 沈俊愣了愣,一旁的小元子立刻一脸兴奋着接过话道:“启禀官老爷,我家主子乃城东孙员外家孙大公子。” “噢?”师爷明显有些诧异,不由得又多看了沈俊两眼。 沈俊双手抱拳作揖:“小生常年深居简出,鲜有露面,师爷若觉得面生却也应该。”说罢,忽然话题一转,“既是囚徒已被擒获,小生在此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师爷能通融。” 师爷仍在不着痕迹的打量沈俊,闻言,笑道:“少侠无需顾虑,但须直言便是,若是在下力所能及之范围定当通融一二。” 沈俊俯身一拜,“今夜之事,还请师爷暂时勿告予家父知晓。”师爷看向沈俊的目光微微一动,点了点头。只听沈俊继续再道,“且那公榜告示如非必须或可不予张贴,如若必须张贴,则还请师爷莫要在行文间透露小生任何信息,只以某生代替即可。” 师爷当即沉吟道:“合情合理,此般皆非难事,在下谨记。” 沈俊笑了笑作揖道:“多谢师爷成全。”顿了顿,又道,“府衙事多,此番又有恶徒逃狱,想来今夜师爷您还有不少事急需处理,且我看这夜色已晚,小生亦不宜久留叨扰,这便告辞。” 闻言,师爷也不便挽留,当场笑笑着点了点头说了个‘请’字。沈俊主仆三人随即立刻起身离去。 待三人穿过花园、走过大堂,师爷这才捻着胡须对左右衙役叹道:“传言那孙家大少爷体弱多病,心性暴虐,只是今夜来看,却也并非如此……” 主仆三人彼此搀扶着走出县衙大门,画面略显凄惨。 踩着满地积雪,三人小腿肚子都还在不同程度的打着颤抖,待三人行至府衙门前石狮子近旁时,小安子两腿忽然一阵发软站立不稳当场‘哎呀’一声惊呼着直往雪地里倒去,连带着引得沈俊、小元子二人同时也是‘哎呀’两声惊呼,主仆三人登时一同摔倒在了雪地里。 三人挣扎着爬起身来,掸了掸衣间雪泥,彼此心觉好笑的互看了一眼。小元子扶着沈俊,小声说道:“大少爷,今夜这般侠义之举本是一件长脸面的大好事,少爷您为何不想让官爷告予咱家老爷知晓?” “告诉我爹又有何用?”沈俊不以为意,摇头轻叹道,“我爹怕我克死他,估摸着他甚至都巴不得我能早些死掉才好,难不成我还指望我爹能因着这么件事就待我好些?哼!你家少爷我可没那般天真。” 闻言,小元子只顾扶好沈俊往前走,低着头默然不语,似也心有凄然。旁边的小安子立刻插话道:“既是老爷的好指不上,那公榜告示写上大少爷姓名却又为何不可?若能让这昌阳城百姓知晓大少爷今夜义举,那也能博得一个好名声,为……” “你个小孩懂些什么!这个好名声我们不要也罢!”沈俊立刻开口打断。两小厮俱是一愣,只听沈俊继续道:“那囚犯为恶十多年,杀人越货无数,昌阳县衙却只是把那壮汉关押在牢里而未处以极刑,必定是因为案子尚未了结,且必定还有朋党逍遥在外,若是今夜之事为壮汉朋党知悉,只怕我们仨小命都将难保!” 两小厮皆是一惊,沈俊又道:“你俩也不必这么一惊一乍的,官府老爷们自会处置妥当,想来这祸事也不会就招惹到咱头上来,且今夜我们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在这一府衙的大小官差们面前我们仨算是卖了个巧,以后若是遇着什么事,下至看门衙役、提灯走卒,上至判案师爷、县令老爷,终会都偏袒着我们些。” 两小厮一脸似懂非懂的表情点了点头,片刻,小元子忽然又道:“只是可惜了那几十两赏钱没领着……” 沈俊啧了一声,“要什么赏……咦!你说什么?有赏钱领?” “那是当然。”小元子嘟嚷着道,“像今夜闹出这么大个动静,又是逮着这么号恶人,官府少不得也得赏个二三十两银子啊。” 沈俊猛的倒抽一口凉气,瞪着双眼睛看着小元子,“你刚才怎不早说!” 小元子满脸委屈,“小的也想说来着,可刚才大少爷您拉着我跟小安子俩人匆匆忙忙就往外走,跟火烧着屁股似得,小的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这人都已经是出了县衙大门……” 二、三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啊!平白无故就这么错过了!沈俊看着紧闭着的府衙大门,那个悔啊!心里头‘刷刷刷’的在滴血! 小安子眨巴眨巴双大眼睛,满脸迷惑状:“我还以为大少爷您只为义举,不图钱财,刚才特意都没敢提醒咧。” 沈俊顿时就只觉的有股热血直往脑门子里头灌,险些气晕过去。半晌,没好气的斜着眼瞪了两小厮一眼。 “罢了罢了!这府衙大门都关了,再去敲门讨赏钱也太那个什么了……”说罢,沈俊只得是垂头丧气的领着两小厮往孙府去。 深夜回到孙府破院,两小厮各自回去休息,沈俊却总也睡不着,脑海间不断回忆着与大宋朝有关的任何点滴历史知识。 宋朝在中华历史的地位极其特殊。经济之强盛,几乎占据当时全世界经济总量的三分之一;科技之前端,其中四大发明有三样都是在大宋时期出现;文化之昌盛,莫过于与唐诗齐名的宋词。 但唯有一点不足却也极其致命,那便是宋朝军事实力相对薄弱,先是被大金国攻破都城掳走两位皇帝,连带将太后、妃子、公主、宫女悉数掳去,史称‘靖康之难’,直接导致北宋亡国。 残余皇室及大臣南逃,建立南宋,虽丧失半壁江山,励精图治后却依然保持着经济兴盛,顽强存活有百余年之久,直至后来又遭遇成吉思汗麾下的蒙古铁骑,这才直接导致南宋国的灭亡。 沈俊脑海间有关大宋朝的历史知识大半都是通过后世的影视节目得到了解,诸如:包拯、岳飞、杨门女将、文天祥、李清照、苏东坡、王安石、司马光、梁山好汉、高俅等等等等,虽影视节目多有杜撰编排之嫌,但这些名人可都是大宋时期真实存在的著名人物。 能与诸多历史名人生活在同一历史时期自然是件令人深感兴奋的事,但沈俊却不清楚现如今到底是南宋还是北宋。要知道南北宋之分只是后人为了便于区分才给强冠上去的,当时的古人未必就愿意如此区别两朝。 至于昌阳府衙外张贴的‘大宋天禧四年’,不过只是个年号而已,沈俊历史知识匮乏,亦无法根据年号反推出如今到底是哪位皇帝当政。 ☆、第九章 公子孙默_7 沈俊胸无大志,也没想要去改变大宋朝的命运,毕竟当年那么多能人志士都无法拯救时局于危难,何况他区区一介布衣,沈俊只想尽量规避战事灾祸,这一世能好好滋润的活到死就行。 要想活的滋润就得有钱!什么理想抱负特么通通都是扯淡的骗人玩意儿!那玩意儿太高端也太虚,看不见摸不着的,只有那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儿吃饱了撑的闲来没事做才胡乱着折腾两回。 等玩够了闹够了觉得腻味了,公子哥又都折回去继续享他们的清福去了,屁事也没有,就跟上趟茅房扑通一声拉出一坨屎来一样一样的,顶多是浪费一张擦屁股的纸而已。但像咱们这种平头老百姓可是理那想不起,也抱那负不来,自欺欺人求不得,别人攒说的也别全信,还就得是想方设法的谋钱求生路来的实在。 很明显,沈俊并不能算作公子哥那一茬,充其量只能是归在苦逼百姓那一类。这一世,沈俊甚至有可能连普通百姓都不够格。虽孙家是有金山银山,富甲一方,却跟他这位孙家大少爷半文钱关系都没有,沈俊他本人更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挑,也不会任何独特手艺,胸中亦无那半分墨水,考功名这条路亦是指望无门。 思来想去,总也不能落草为寇吧,况且沈俊也没那一身武艺啊。或是主仆三人隐居深山老林,那又未免也忒凄惨了些……这么比较来比较去的,最终看来也唯有经商这一条路或可一试。 但经商的本金该从何而来?又该倒腾什么项目才能保证稳赚不赔?要在这大宋朝营商开业又有哪些需要打点注意的事项?沈俊窝在破院想了两天也没理出个头绪来,心想这闭门造车终究只是纸上谈兵没多大卵用,于是乎,第三天清晨时分沈俊就又领着俩小厮出了孙府大门。 这厢沈俊主仆三人刚一离开,那厢就有小厮立刻赶往‘兰芳居’通风报信。 兰芳居厢房内,婢女、婆子们正伺候孙府四姨太装扮洗漱。 听得通报,四姨太不禁疑惑道:“往年也不见咱们孙家大少爷外出那么一回两回的,怎的今年那厮就这般活跃?说来也奇怪的很,我总感觉那厮似乎像是一夜之间忽然就换了个人似得。” 正在给四姨太梳头的婢女闻言笑了笑,“主子多虑了,大少爷这两天往外跑还不是因着日前主子赏了那一大笔银两,这身上有钱了总是要出去花天酒地逍遥一番,哪像往年大少爷那般穷酸样,便是有心想去逍遥快活,却也没那般花销不是?” 四姨太蹙了蹙眉,“那厮如何逍遥快活是他自己的事,我只盼着那厮别就这么死了才好,不然,官府若追查下来,只怕咱还真也脱不开干系。” 闻言,梳头婢女脸上也是露出几分害怕神色来,道:“好在是大少爷没事,且这一时半会的我看也死不了。不过这话又说回来,咱孙家大少爷竟要靠着吐血才能换来些银两填补日常开销用度,这话若是说将出去,只怕这昌阳城里都没一人敢相信。” 四姨太一声冷笑,幽幽着道:“那也该是咱孙家大少爷命贱,连阎王老爷见了都不愿收。”顿了顿,“行了,你们几个都退下吧。” 婢女、婆子、小厮当即纷纷退了出去,厢房内顿时就只剩下四姨太和梳头婢女两人。 看着镜中浓妆女子,四姨太不由得目光一黯。想当年初嫁进孙家大门时自己不过还是豆蔻年华,一掐似乎都能掐出水来似得那般水嫩年纪,一晃眼就这么许多年过去,如今自己却只能是靠着这浓妆艳抹来掩盖岁月划刻在脸上的痕迹…… 掌心抚过脸颊,四姨太惆怅问道:“昨个儿晚上老爷可是又在东苑二夫人那歇息的?” “回主子的话,昨晚老爷并未在东苑过夜。”梳头婢女答道。 “噢……是么?”四姨太略显惊讶,“难不成是去了南苑?” “昨晚老爷是在府外过的夜,估摸着现在都还没回呢。”梳头婢女替四姨太插好最后一支发簪,边道:“奴婢今早还听得消息,说是二夫人今个儿就要遣送聚星楼的戏班子出府去。” “这可是稀奇的很,二夫人向来嗜戏如命,居然会不让戏班子在府里接着唱了,好歹是东家一场,这也未免太不给脸面了吧……”说话间,四姨太目光动了动,缓缓从梳妆台前站起身来,又问:“你还听到些什么闲言碎语。” 婢女毕恭毕敬的扶着四姨太,道:“奴婢还听说聚星楼的班主昨晚把思若姑娘给赶出了聚星楼,也不知究竟是因什么过错。” “思若?就是那天我们在东苑见着的小花旦?”四姨太说道,脑子里立刻浮现出那位妙龄女子的身形容貌。 梳头婢女立刻答道:“主子好记性,就是那个小戏子。” 闻言,四姨太当即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却是未置可否。 彼时,沈俊主仆三人正在去往宁观街的路上。 宁观街是整座昌阳城里三条最繁华的街市之一,也是距离孙府最近的一条繁华地段,沈俊有意今后靠经商某生便就想着先去宁观街实地考察见识一番,看看现世这大宋朝商人都是怎么混的,也能对当地的市场环境略作粗浅了解,兴许运气好还能找着个什么赚钱门路之类的亦未可知。 时辰仍还尚早,然而昌阳城里却已是人头攒动热闹了起来。小摊小贩沿街吆喝叫卖,车马驴骡来往穿梭,车水马龙,卖家推销、买家砍价,双方谈不拢时少不得要起那么一两句争执,这些自当都用不着去细说,单是那舞狮、舞龙灯再夹杂那‘沁匡沁匡’的敲锣击鼓声,诸般新年庆贺活动就已是令得沈俊目不暇接。 待三人到达宁观街时,远远的就看见那里三圈外三圈乌泱泱围着许多人,人群间时不时还爆发出阵阵轰雷般的鼓掌喝彩声,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沈俊立刻就来了兴致,垫着脚尖好奇张望。 身旁的小元子当即逮着位路过大妈,问道:“这位大婶,前面怎么挤着那么多人,莫非是哪位善人在派发钱财?” “小哥喂,青天白日的哪有那般好的事哟!”大婶左手手臂挎着个食盒,右手捏着块小手帕,小碎步踩的一颠一颠的,极其麻溜的往前挤,边说道:“今个儿凌麓坊坊主和谷平馆馆主角技对弈,咱昌阳百姓可是有眼福喽……诶,前面那位让让让让,你呢!就说你呢!看什么看!好狗不挡道,你丫的给老娘滚一边去!” 沈俊眼睁睁看着那位大婶撂倒一位壮汉,紧接就像辆人肉坦克车似得,左推右搡一路‘突突突突’往前挤了过去,不一会儿的工夫就不见了人影,沿途只见一众大老爷们个个东倒西歪的。 “那凌麓坊、谷平馆都是干什么的?”沈俊好奇问道。 “回大少爷的话,那两家是咱们昌阳城有名的武馆,不过两家素来交恶,关系不太和睦。”小元子手搭凉棚,踮着脚尖朝远处张望,道,“往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两家武馆派出得意门徒切磋比试几场,只是没想到今年会是两位当家的亲自上场对战。” 难得一见的高手切磋自然不能就此错过,不过这会儿人山人海的肯定也是挤不进去了。沈俊举目朝左右四方望了望,抬手招呼两小厮一声,主仆三人立刻朝着一座三层高茶楼奔去。 茶楼三层乃是雅座间,专门只备着招待昌阳城那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员外之类的达官贵人。茶楼小二客客气气把主仆三人给拦在了三层楼梯口,没让进去。沈俊倒也不甚在意,领着小元子、小安子就退回到茶楼二层远望观战。 约莫该有半盏茶的工夫,沈俊忽然感觉小安子轻轻扯了扯他衣袖,回头一看,只见小安子挑着眉毛朝楼梯方向努了努嘴。 顺着小安子的视线望去,就见一群小厮八九人簇拥着两位富家公子直上茶馆三楼,其中一位富家公子正是此前见过的那位孙帛逸孙小官人,另一位却不知是何人。两位富家公子艳福不浅,皆是左搂右抱勾搭着两位美艳女子,一看就似那风尘女流。 沈俊还没说话,小安子又咂巴两下嘴,嘀咕道:“四少爷竟然又跟孙小官人在一起鬼混,还这么招摇过市领着悦盈楼的幻蕊、幻芙两位姑娘来宁观街凑热闹,这事若是让咱家老爷知晓,指不定又得是一顿好骂咧!” 沈俊暗道原来那少年就是孙家老四!小伙子蛮风流的嘛! 这时,一行人已是上了三楼,踪影不见。小安子尤自望着楼梯方向,满脸痴痴着叹道:“幻蕊、幻芙两位姑娘当真是美艳尤物,就那茗淑、茗薇两位姑娘却也不差多少……” 沈俊斜了小安子一眼,“悦盈楼的姑娘你小子倒是熟悉的很嘛!” 小安子微微一愣,随即连忙缩着脖子跳起来躲到小元子身后,一脸的娇羞状…… ☆、第十章 比起三层,茶楼二层的视野终归还是要差了许多,沈俊踮着脚尖也只能勉强见着擂台中心有两位手持兵刃男子在斗来战去。 凌麓坊坊主和谷平馆馆主两位高手武艺高强,皆非那蛮野武夫能想比,眨眼之间移形换影走位变化实在是太快太疾,令人看的是眼花缭乱,再加上有人群的遮挡,沈俊根本就看不太真切。 不过,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小元子、小安子倒是看的挺起兴,时不时还扯着嗓子拍手叫两声好。沈俊看了几眼便收回视线,开始居高临下细细打量着这条昌阳城最繁华的街头闹市。 虽说此前沈俊是生活在千年后的现代人,但眼前所见的街市却丝毫不输后世那些所谓的大型商场超市购物中心。 沿街商铺贩卖之物小至针头线脑、油盐酱醋、锅碗瓢盆,大如衣橱斗柜,车马寿材,衣食住行用诸般商货用具当真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直把沈俊看的是泪流满面,心想谁特么说的封建社会就落后贫苦来着!这不是胡说八道么!单看这宁观街除了没那数码电子产品售卖以外,几乎可以说是只有你想不到的,就没有你买不到的东西,古人压根就不比现代人活的差啊! 这头沈俊心里正抑郁着呢,那头擂台方向忽然就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似的热烈欢呼叫好声,小元子、小安子立刻也跟着拊掌乱嚎了两句,想来是比试双方终于分出了胜负。 沈俊朝擂台方向看了一眼,随口问道:“他俩到底谁赢了?” “我也不知道。”小元子、小安子二人异口同声着兴奋回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们俩还鬼吼鬼吼的嚎个屁劲啊!”沈俊啧了一声,抬手照着两人脑袋瓜就是各拍一巴掌,“走,跟少爷我再去别处逛逛。” 出了宁观街,主仆三人来到一处稍显冷清的小街市,离的宁观街也不远,是为北坡街市。 沈俊背负着双手毫无目的胡乱逛悠着,看着沿街的十字绣铺子、花草铺子、果蔬铺子……心想这大宋朝尼玛什么都有,我还怎么混,那手机电脑汽车飞机倒是没见着有卖,可那些高端玩意儿我也造不出来呀! 约莫该有半柱香的工夫,沈俊走到一处推车小贩前时忽然被小车摊位上的一枚拳头大小镂空木蛋吸引,当场不由得就停住了脚步。 椭圆形镂空木蛋内藏机关,非常类似俄罗斯套娃。掰开椭圆木蛋外壳之后能看见里面藏着一个稍小些的正球形镂空木蛋,拆开球形木蛋里面还有一个更小些的方形镂空木盒,方形木盒再拆里头则还有个小金字塔,整套物什手艺十分之精湛,且四枚镂空物件都可供拆卸任意重组,就有点类似后现代时期的组装玩具。 小摊老板见沈俊将木蛋拿在手里把玩简直是爱不释手,立刻满脸堆笑道:“公子当真是识货的行家,您可别看这小玩意儿个儿不大,做起来却是费时费功的很,手艺老师傅也就只做了这么区区一套,全昌阳城可就独此一枚!公子若是喜欢,不如便就买了它回去,也不贵,才二两纹银而已。” “二两银子似乎是贵了些吧……”沈俊看了老板一眼说道。 “价钱可以商量。”小摊老板笑笑着道:“那公子出的多少?” 沈俊又看了老板一眼,伸着手指比了个数字‘一’。 “一两纹银?”小摊老板面露犹豫色,“公子杀价忒狠了些罢,硬生生就砍掉一半,只是……这一两银子怕是连手工钱都赚不回来,要不公子您稍微再添点?” 公子孙默_8 “……不是一两。”沈俊仍伸着个手指头,也冲小摊老板笑笑着道,“我是说一百文钱……” 小摊老板看着沈俊都看傻眼了,愣了有两三秒,忽然一把夺过那枚镂空木蛋,并很是鄙夷的看了沈俊一眼。 “不卖不卖!这位公子忒的不靠谱,哪有这般杀价做生意的!”说罢,重新把木蛋放在摊位上,不再搭理沈俊。 沈俊也不含糊,一扭头,领着两小厮立马就离开,只是边走边还斜眼朝后张望,分明是心中非常喜欢那套精巧玩具,只希望那小摊老板能把自己给喊回去。 见状,一旁的小元子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小声道:“大少爷,一两纹银估摸着应该能把那木蛋给拿下来,不过,一百枚铜板……确实是您杀的太狠了些……” “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叫杀价!”沈俊心想我就不信那老板不喊自己回去,当即自信满满着道,“放心,你们就瞧好了吧!” 沈俊正领着小厮往前走呢,忽然就听见身后传来段有些熟悉的对话。 “公子当真是识货的行家,这小玩意儿做起来可是费时费功,手艺师傅也就做了这么一件,全昌阳城独此一枚,公子若是喜欢,不如买了它回去,也不贵,才二两纹银而已。”老板笑道。 “这么个小东西也要二两银子?老板,你这开口价未免也太贵了些吧……”某公子道。 “那公子出的多少?”老板又道,“若是公子诚心买,价钱自然是有的商量。” 某公子道,“最多纹银一两,老板若肯出手,我便买了去。” 闻言,沈俊立刻心觉大事不妙,连忙转过身来,果然见着有位公子哥站在之前那小摊面前讨价还价要买那枚镂空木蛋,此时小摊老板亦是一脸犹豫神色,手里拿着木蛋似乎是打不定主意。 见状,沈俊急急忙忙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一两银子再添一百个铜板,我要了!”说罢,伸着手就去拿木蛋。 小摊老板和某公子皆是一愣,见状,那位公子也连忙伸手去抢木蛋,当即与沈俊、小贩老板都握着那枚木蛋,三人各不撒手。 只听某公子略显不满道:“这位兄台好生野蛮,这木蛋分明是我先相中的,哪有像兄台这般强行夺人所好的道理!” “你又没付钱,凭什么我就不能买!”沈俊毫不示弱,握着木蛋就往自己这边拽,“再说在你之前我就已相中这小玩意儿,要论先来后到也是我先,现在我出价又比你高,这木蛋自然就该卖给我才是!” 某公子也有些恼了,抓着木蛋也往自己身边拽,“老板卖我!我愿出一两再添五百文!” 哟呵!这是要跟我较劲不是!沈俊一瞪眼,“我出二两银子,卖给我!” “我出二两三百文!” “我出二两五百文!” “三两!” “三两一百文!” “三两三百文!” “三两六百文!” …… …… 沈俊跟那位公子卯足了较劲,都不肯示弱退让。 小摊前的动静立刻就引来街市许多不明真相的群众前来围观。小元子、小安子,以及那位公子身后的小厮皆是一脸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表情,急的抓耳挠腮。小摊老板则是早已松开了握着木蛋的手,满面红光的听着两少年不断提价,心里简直不要太爽。 “我出五两银子!这木蛋我要了!” 沈俊一声高喝顿时引得围观群众一片惊呼。小元子、小安子则不住着满头冒汗,彼此对视一眼,心想自家少爷真是败家! 听的沈俊这么高的报价,对面那位公子明显是顿了顿,咬咬牙道:“我出六两!老板待会随我去府上拿钱!”说罢,一脸挑衅的看着沈俊。 沈俊眼角抖了抖,也是拼了,高声喊道:“我出七两!不赊欠,现在就给钱!小安子,快给银两!” 闻言,小安子几乎是哆哆嗦嗦着从钱袋里抖出七两银子来。 那位公子脸色难看至极,但明显是身上没带够那么多银两,见状,不由得有些焦急。沈俊察觉对方松动,立刻一把抢过木蛋,然后猛的把木蛋一把摔在地上,紧接着就跟羊癫疯发作似的抬腿一个劲的跺啊踩啊踏啊撵啊,顿时就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通乱响,那么精致的一个小木蛋眨眼之间立刻就碎成一片片的碎木渣子。 全场围观百姓连声惊呼不断,三位小厮早已是把嘴张成了大大的‘o’字型,小摊老板则赶紧收了钱,一溜烟似得推着小车飞也似的跑了,对面那位公子瞬间石化,满脸震惊的看着沈俊。 沈俊只觉得浑身舒爽极了,挑眉看了看那位公子哥,拽拽着道:“怎样?大爷我有钱,大爷我就喜欢花七两银子买来踩碎听咔咔声响,你能奈我何?” 此话一出,顿时只听得围观群众抽气声是一阵连着一阵。 笑盈盈着朝四周拱了拱手,沈俊一脸得意状,片刻,抬手一扬招呼两位小厮道:“走,咱们回府去!”说罢,屁颠屁颠着就往人群外头去。 “你给我站住!” 听得身后落败公子突然一声怒吼,沈俊笑嘻嘻着回头一看,就只见那落败公子满脸通红,撸起袖管‘蹭蹭蹭’就朝自己冲了过来。 沈俊脸色一变,脚底抹油扭头就跑,边招呼两小厮道:“还愣着干什么!跑哇!快跑哇!” ☆、第十一章 沈俊领着两小厮卯足了劲在前面逃逃逃,某公子则率着位小厮亦卯足了劲在后面追追追,双方五个人脚底板都跟踩着俩风火轮似着‘蹭蹭蹭’一路狂奔。沿途行人见了纷纷惊恐着四散避让闪躲,便是如此五人也撞翻不少小摊小贩,引得沿街骂声一片,那场景真是好不混乱。 小元子苦着张脸边跑边抱怨:“大少爷您干嘛没事招惹人家小杰公子,这下可如何是好……” “屁!分明是那小子招惹我在先!你怎还帮着那外人说话!” 沈俊搏命狂奔,回头见着那小杰公子越离越近,随手便从旁边的果蔬摊位上操起个西红柿,扬手‘嗖’的一声就砸了过去。 小杰公子脸色一变急忙闪身一躲,西红柿‘嗖’的擦肩而过飞了出去,紧接着就只听的后方忽然传来‘哎呀’一声惊呼,小杰公子赶紧扭头一看,就见自家小厮被西红柿给糊了一脸。 小杰公子简直快气炸了,脸红脖子粗的冲着沈俊大声吼道:“站住!有本事你就别跑!” “我就跑!我偏跑!我还拐弯抹角的跑!来呀!有本事你就来捉我呀!”沈俊眉飞色舞的回头冲小杰公子挑衅道,随手又从旁边的摊位上拿起枚鸡蛋‘嗖’的一声又扔了过去。 小杰公子赶紧闪身再躲,紧接着就又听到身后‘哎呀’一声惊呼,一扭头,果然是自家小厮又被鸡蛋给糊了一脸。 “你!你给我等着!今天最好是别让我给逮着!”小杰公子何曾受过这般羞辱,当即恶狠狠着道,“否则我非弄死你不可!” 话刚落音,小杰公子忽然脸色大变,就见前方‘嗖’的一声又飞来颗大榴莲。 小杰公子猛的刹住狂奔脚步扭身就是一躲,刚要开口提醒身后小厮留神闪避,立刻就听见自家小厮‘嗷’的一声痛呼出声来,小杰公子连忙回头一看,登时猛的倒抽了口凉气,但见那榴莲不偏不倚刚好砸在小厮裆部,后者满脸痛苦神色,捂着裆部‘哎哟哎哟’着扑通一声就以五体投地的姿势扑倒了下去。 小杰公子瞪直了两眼,看着都觉得裤裆疼。 再回头时,沈俊领着两小厮已是跑远了,小杰公子当下也顾不得自家小厮死活,握紧了拳头‘蹭蹭蹭’又立刻追跑赶了过去。 双方你追我赶的好不紧张,一路跑过好几条街,约莫半柱香的工夫过后,沈俊跟两小厮总算是火急火燎的逃进了孙府大门,一溜烟就窜没了影,惹得两位孙府守大门的看院面面相觑。 小杰公子终究还是慢了许多,弯着腰、两手撑着膝盖骨站在街道拐角处看着那鎏金的‘孙府’二字眉头大皱。就这么过去好一会儿,自家小厮才喘着粗气一瘸一拐的追了过来。 小厮见了自家主子神色,立刻就猜到对方定是躲进了孙府,当即颤着声音道:“小少爷,这孙府可不是个好硬闯的地方……” “我知道!你少爷我又不是瞎子!”小杰公子极不耐烦道。 “要不……咱还是先回去吧……”小厮实在是被沈俊给砸怕了,没准现在见着沈俊他转身就得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会儿也快到早膳时辰了,晚回去老夫人又该责骂小少爷您……” 小杰公子拧着眉头想了想,最后狠狠的看了孙府门前挂着的那块鎏金牌匾一眼,转身怒气冲冲着走了。 心里头憋着那口恶气,直到小杰公子踏进李府大门都没能消散去多少,当天连早膳也没顾得着吃就匆匆直奔李府后院去。 跟班小厮愁眉苦脸的快步跟在小杰公子后面追着,边着急喊道:“小少爷!小少爷!该去大堂用……” 公子孙默_9 “你烦不烦!不吃!”小杰公子铁青着张脸一路疾走生风,“晚些时候让厨房送两碟点心来我屋里便是,我娘若问起你就随便敷衍两句!” 跟班小厮低眉顺眼的‘哦’了一声,就见自家主子猛然站定转过身来,拧着眉头看着他道:“去看看李管家现在在忙什么,若是得空就让李管家立刻来我院里一趟,我有几句话要问他,记住!这事不能让我爹我娘知道!快去!” 小厮用力点了点头,连忙转身一路小跑着走远了。 小杰公子气嗖嗖的来到自己厢房门外,抬腿‘砰’的一脚就把房门给踹了开,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房内那张圆桌旁,刚在桌旁的圆凳上坐下,扬手一扫就又把桌上的一套瓷壶、瓷杯给一股脑摔在地上,登时就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碎瓷炸响,碎瓷片混夹着茶水茶叶溅散了厢房一地。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一巴掌狠狠拍打在圆桌上震的圆桌嗡嗡作响。小杰公子怒火中烧,狠狠道,“若非那疯子逃进孙府去,我非打的他满地找牙连亲爹娘都认不出来!” 但偏偏那‘疯子’往哪逃不好,最后就是逃进了这昌阳城里最不好招惹的孙府。小杰公子这会儿是越想越来气、越想越窝火,尤其是想起对方满脸贱笑时的表情,小杰公子胸口那股子怒火立刻就‘蹭蹭蹭’着一路狂飙,当即‘嚯’的一下就又从圆凳上站起身来,紧握着双拳在屋里焦躁不安的来回走来走去。 没过多久,李府老管家便匆匆赶了过来。 老管家先是看了厢房一眼,心里头也是给吓了一大跳,当下也没敢进厢房去,就站在门口毕恭毕敬着道:“不知小少爷唤老奴过来所为何事?” 小杰公子敛了敛了铁青脸色,“屋外风冷,李叔先进来说话。” 老管家依言跨过门槛进了厢房,就听得小杰公子立刻问道:“李叔对城东孙员外家可有些许了解?” 老管家看了自家小主人一眼,回道:“确有少许听闻,只是不知小少爷想打探孙府些什么内情?” “我问你,那孙家共有几位公子?”小杰公子问道。 “孙员外膝下共有四子二女,四子之中幺子早亡,三子乃是去年金秋解试的举人,亦是我们昌阳城解试排名最前者。”老管家似突然想起什么,顿了顿又道,“两个月前孙员外还曾携孙举人来过咱们府里一回,小少爷可还有印象?” 小杰公子皱着眉头想了想,“我记得……那另外两位孙家公子又是如何情况?” 老管家继续道:“孙家二公子与小少爷同岁,性格成熟稳重不似寻常纨绔那般轻佻招摇,亦深得孙家员外器重与赏识,且本人颇有几分营商头脑,最近也取得过些成就。” 听管家这般描述年龄倒是差不离,但就性格而言俨然跟北坡街市遇着的那位‘疯子’有着天壤之别,想来也不会是孙家老二。 既然两位都不是,那就只能是最后一个!小杰公子当即阴沉着脸再问:“那孙家大少爷性格、长相、年龄又是怎样?” 没曾想,此前都还娓娓道来的老管家闻言却是突然沉默了起来。小杰公子目光动了动,疑道:“李叔?怎么了?” “那位孙家大少爷,老奴却是不十分了解。”老管家回道。 闻言,小杰公子心头顿时一阵讶异。对于这昌阳城里的大事小情,眼前这位老管家若是自称第二,只怕就没人敢再称第一,然而便是‘百事通’如老管家此刻却也破天荒道出‘不十分了解’五个字来,当下小杰公子心头的疑惑自然可想而知。 老管家神情略显迟疑,沉默片刻后沉吟道:“孙家大少爷出生后不久孙夫人便不幸辞世,两年后,孙员外忽然害了场急病,险些命丧黄泉,待孙员外痊愈后有云游老道登门,并掐指算出孙家大少爷乃克父克母的天煞孤命。” 小杰公子愣了愣,就听老管家又道:“老道辞别前在孙府圈出一块地,并叮嘱孙员外在此辟出一处院落,个中隐秘不为外人所道。”老管家顿了顿,“此后十九年孙家大少爷便被安置在小院中,自那以后孙员外无恙无灾身体康泰,但孙家大少爷却始终体弱身虚,且性格越渐阴郁古怪,加之孙家大少爷又常年蜗居小院,闭门不出,故城内百姓无人识的此子,老奴亦对他不甚知悉。” 听得这么一段孙府秘辛,小杰公子对那位孙家大少爷忽然就生出几分同情心来,但照此来看,孙家大少爷也断不太可能是北坡街遇见的那位‘疯子’。想那北坡街‘疯子’的性子可是极其欢脱而且跑的贼快,若是孙家大少爷体弱身虚,只怕根本跑不了那么利索,且当时自己也没从那‘疯子’言行举止间看出来有什么阴郁古怪之处,那分明不过就是位普通纨绔少爷而已…… 小杰公子立刻就懵圈了,拧着眉在屋里走了两圈,“那……那孙员外本家可有年龄约在二十出头的少爷亲戚?” “孙员外兄弟三人,孙员外排行老二。”老管家张嘴就答,“兄长膝下一子三女,独子乃孙帛逸孙小官人,小少爷您是认识的。”见小杰公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老管家继续道,“孙员外之弟膝下有二子二女,两子乃是双胞兄弟,今年不过只十三岁。” 闻言,小杰公子不由得抬手按着脑门,低喃道:“怎么回事!难道那疯子不是孙家少爷?那他又会是何人……” ☆、第十二章 彼时,孙府破院内,沈俊正缩头缩脑扒拉着房门朝着院门外方向张望。 “大少爷,没事了……”小安子拽着沈俊衣袖轻轻扯了扯,小声说道,“小杰公子估摸着不敢追来咱们这。” “你怎么知道那小子不会追过来!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沈俊甩了甩袖子,没挣开,索性任由小厮拽着,但仍扒拉着房门朝外张望,边还一脸紧张着道,“咱仨在这孙府就是那连狗都懒得搭理、连耗子都不待见的货色,那小子真要想追闯过来,我敢打包票全府那些看院壮汉们绝对没一人会出手护着咱仨!” “那大少爷您还招惹人家小杰公子……”小厮嘀咕道。 “还敢在这说风凉话!你家少爷我当时不是被他给气急了么!”沈俊怒瞪小厮一眼,“不然我吃饱了撑着跟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较什么屁劲,还浪费七两白花花的银子,你以为我不心疼么!”说话间,沈俊抬手就是一巴掌呼噜在小厮脑袋瓜上。 小安子赶紧抱着脑袋跑开,远远的笑嘻嘻道,“不过当时大少爷您还真威武,想来那小杰公子从来也没吃过这般哑巴亏,这昌阳城里恐怕再没第二人敢这般戏弄小杰公子,大少爷您真牛!” 这见风使陀拍的马屁着实是拍的到位,沈俊立刻就飘飘然有些得意了起来,挑着眉毛道:“那是!也不看看你家少爷是谁!”顿了顿,忽然疑道,“咦!怎么听你这说话的口气……那小杰公子难不成是咱们昌阳城里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小安子屁颠屁颠凑近过来些,满脸谄媚相,“他再了不得充其量也就是个公子哥儿,若非吃了熊心豹子胆他哪硬闯进咱们孙府里头来。”小安子竖起个大拇指,“咱家老爷在昌阳城里头可是这等的头面人物!外人奉承都来不及哪还敢得罪,就连小杰公子他爹都不敢在咱家老爷面前放肆,更何况是他个区区小公子!” 沈俊眼前一亮,“乖乖!没想到有个这么不靠谱的便宜老爹竟然还有这么些好处!在外面惹了祸没人敢来寻仇!妙哉妙哉!诶……你先等会儿等会儿,那小杰公子他爹又是什么厉害人物来着?” “大少爷您说的什么胡话呢?”小厮一愣,傻傻的看着沈俊,“小杰公子他爹就是咱们县令大老爷啊,连这您都不记得了?” 闻言,沈俊顿时只觉得脑袋里头‘嗡’的那么一阵炸响…… 小杰公子他爹居然是县太爷!他刚刚竟然把县太爷家公子给狠狠羞辱了一顿!这不是要了卿命么!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沈俊都快吓傻了,抖着嘴唇道:“你确定刚才那位撵着咱们跑的就是小杰公子?没看走眼?本少爷允许你看走眼一回!” 小厮眨了眨眼睛,伸手摸了摸沈俊脑门,“少爷没发烧呀……哎呀!真的错不了,那就是小杰公子!就前些天傍晚咱们仨去勾栏夜市的路上不还遇着小杰公子他们骑马路过么?这才几天的事,您就把小杰公子的长相给忘了?大少爷真是贵人多忘事~” 忘事!忘你妹!沈俊简直是欲哭无泪!细细回想着那天傍晚看到的小半张侧脸,再与刚才那撵了自己好几条街的小杰公子两相一比对,登时沈俊呼吸一滞人都差点晕了过去。 就见沈俊一把扯着小安子衣领拉到近旁来,然后,两只手掐着后者脖子就是一个劲的左摇右晃上颠下抖。 “你特么的怎么不早说!你特么怎么不拦着我!这下可好!我这假假的富二代得罪县令公子那真真的官二代,咱以后在这昌阳城里可还怎么混!可还怎么混!我掐死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混蛋!我掐死你!啊啊啊啊啊啊!” 冷冬清晨,就只听得孙府破院响起沈俊悔恨呼喊,其间还夹杂着小厮的连声‘救命’惊呼。这一闹,惊融了满院晚冬积雪,亦唤醒了初春枯树萌芽,只是不知这后事却又将如何…… 也不知过了多久,破院大门忽然被人给推了开,紧接着就见小元子一路踩着积雪快步跑了进来。 推门跑进厢房,小元子脸上的表情明显一愣。 就见自家主子此刻正坐在小破凳上,手里拿着根小木棍在地上不停的画圈圈,整个人散发着股生人勿近的萧瑟感来,蔫兮兮的。小元子目光再看向小安子,就见后者正在不停的朝自己这边狂使眼色。小元子当时就感觉浑身一震,心想这又是怎么回事? 小元子小心翼翼着挪步到沈俊身旁,“大少爷……小杰公子刚回去了,小的亲眼见着的。” 沈俊只是微微抬起头来看了小元子一眼,‘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接着就又继续低着头拿着小木棍画圈圈,没多言语。 小元子抓了抓头发,侧头又看了小安子一眼,见后者还在一个劲的朝自己使眼色,而且眼色越使越急,小元子隐约是猜着点什么,当即也不敢再提小杰公子片言半句,话锋一转,道:“小的在回来的路上遇着府里管家,管家让小的给少爷您捎带个话。” “嗯?他说什么了?”沈俊有气无力着随口问道。 小元子连忙回道,“管家说,今个儿中午‘雾桐书院’的郭老夫子会来咱们府上做客,老爷唤大少爷您今个儿中午务必到‘长意堂’和大家一起用膳。”顿了顿,小元子加了一句,“老爷吩咐到时所有人都必须得去,就连南苑那边的三夫人也不例外。” 闻言,沈俊不由得抬起头来,“我记得今天好像是正月初十,应该也不是什么节庆日子吧?” 小元子上前两步蹲在自家主子右手边,见火盆里木炭快烧尽,边还往火盆里添了两块木炭。 “去年秋天四少爷解试中举大喜,老爷本要好好酬谢郭老夫子一番,没曾料想却正好遇着郭老夫子老家有急事匆匆离了这昌阳城,便就此错过了那场谢师宴,这不,郭老夫子昨日刚回的昌阳城,老爷今个儿立刻就把人给请到了府里来。”小元子说道。 沈俊不经意间微微皱了皱眉头,“老四的谢师宴,跟我又没半文钱的关系,再说这一大家子的也没谁愿意待见我,我也没想着上杆子去讨那股晦气,那什么鬼谢师宴不去也罢!” 闻言,两小厮彼此互看了一眼,神色间都有些焦急。 小安子赶紧也凑了过来,扯了扯沈俊衣袖,“大少爷,这可是咱家老爷他亲自吩咐的,就连三夫人那般闲赋幽居南苑多年都必须得出席,您若是不去怕也不太合适吧……” “是啊是啊!”小元子立刻帮腔道,“虽说是四少爷中的举人,但郭老夫子好歹也教过大少爷您几年,便是冲着这师生情份一场您也该赏个脸去一趟,哪怕只是过去打个招呼就回来也行啊!” 沈俊握着木棍在火盆里拨了拨,“不就是个谢师宴么,看把你们俩给紧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上刑场杀头呢……” 沈俊嘴里说的轻巧,心里头却是猛然一沉。两小厮虽说是没什么大能耐,但对自己这位主子却是忠心不二,此刻两人都这么一脸紧张的看着自己,想必此次若是他真要敢拂了孙家老爷的面子,恐怕又得召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沈俊立刻联想到自己手腕处的伤,想到夜里偷偷撩开衣襟看到身上的那些纵横鞭痕,心头猛然一紧,当下是越发期盼着能尽早逃离这座牢笼般苦海。 沈俊暗暗想的出神,一左一右蹲着的俩小厮自然猜不到自家主子此刻心头的百转千回思绪,当下二人也没敢吭气,只是双双用可怜巴巴的小眼神望着沈俊。 公子孙默_10 半晌,沈俊终于重重的叹了口气,“不过就是场谢师宴嘛,本少爷去去又何妨!我去就是!” 闻言,俩小厮紧绷着的脸色一松,面露喜色,心里头吊着的那块石头这才算是稳稳的落了地。 临近午间用膳时辰,管家派来一位小厮请沈俊前往长意堂用膳。沈俊想也没想就招呼小元子、小安子两人一块儿跟了过去。 长意堂距离破院非常之远,属于孙府核心区域,由此亦不难看出孙家老爷对他这位孙家大少爷是何等的疏离,主仆三人几乎是穿过了大半个孙府,腿都走酸了这才抵达长意堂。 但见偌大的长意堂里满室贵气,摆着那一人多高的东海火珊瑚两株,八、九尺高的青白瓷瓷瓶两对,两把洁白玉如意差不多该有成人一臂那么长,名人字画几乎快裱满长意堂东、西两面墙,各类古玩、根雕、野兽标本、青铜器皿、竹刻、漆器、古籍收藏等等等等更是满满当当,令人看的眼花缭乱,尤其是正厅居中位置摆放着的那张巨型雕木圆桌,怎是一个‘大’字了得,估摸着三个人在那桌面上打群架都嫌宽绰太多。 凡是诸般物什,似乎孙家老爷尤其钟爱大件。沈俊只是略微扫了一眼立刻就感觉有股子浓浓的暴发户气息瞬间迎面扑来。沈俊暗自咋舌,表面上却不动神色,自顾自晃晃悠悠着就踏进了长意堂。身后跟着的俩小厮走到长意堂前就没敢继续跟着进去,只是像其他小厮那般毕恭毕敬着站在堂外,随时听候主子差遣。 ☆、第十三章 最先引起沈俊注意的便是那满桌子佳肴美味,像什么鸡鸭鱼肉自不必说,炒、爆、熘、炸、烹、煎、溻、贴、瓢、烧、煨几乎用上所有烹饪手法,且单是那叫不出名来的菜色起码就有十多盘,甚至还有十多盘菜肴是沈俊连用的什么食材都分辨不出来,但见那雕木圆桌摆着四五十盘菜,尚还有近半空余,婢女们仍还在陆续端菜上桌,看这架势俨然是要把整张圆桌都摆满的节奏。 心里头边暗暗腹诽着‘做这么多菜是准备喂猪么’,沈俊边在圆桌旁找了个不甚起眼的位置坐好,随时准备当那头被喂养的猪。就在他屁股刚碰着椅子面的那一瞬间沈俊忽然感觉左边似有道不太友善的目光瞟过来,顺着那股感觉望去,就见浓妆艳抹的四姨太淡淡然看了过来一眼,然后又施施然着把目光给移了开。 沈俊也没太在意那位战斗力不足五的渣渣,端端正正坐好后就开始打量起在座的其它各位。 相比雕木圆桌的宽绰,就坐的食客却只有寥寥数位,包括沈俊自己在内仅是刚好五人,因此,互相之间相隔的都不算近。 正对着沈俊的是位老儒生,约莫五十来岁,精神矍铄,想来便是那郭老夫子,今天的主角。沈俊立刻起身微微作了一揖,倒是没说什么,见郭老夫子笑笑着点了点头,沈俊这才重新又坐下。 斜右侧是对母子俩,想来应该就是那孙家二姨太和孙家二少爷。前者略施粉黛,姿色中上,年纪约在四十岁出头,虽比不得三姨太那般美艳,但胜在端庄雍容且气质不俗,身着锦服搭配着几支样式简单却价值不菲的首饰,一看就有那大家闺秀风范。 二姨太旁边坐着的孙家二少爷则是副少年老成的长相,其人不苟言笑貌若无害,但沈俊偶尔对上孙老二视线,立刻浑身就有股子莫名的鸡皮疙瘩不爽感袭来。 此外,圆桌旁还空有三张太师椅,应该是分别预留给孙家老爷、三姨太以及孙家四少爷的。沈俊当场不由得多看了三姨太一眼,后者的傻儿子似乎并未被孙家老爷允许出席今日的谢师宴。 在座五人除沈俊以外,其它四人都在闲扯着家常里短,当然,主要还都是二姨太与郭老夫子在说笑交谈,孙老二和四姨太只是偶尔接过两句话茬,四人都是客客气气的,却也没人搭理沈俊,后者倒也乐的清闲自在。 约莫小半盏茶的工夫,长意堂外又传来脚步声,循声望去,但见两位男子一前一后踏雪而来。 为首者乃是位四十来岁年纪的锦服中年男子,中年男子身形修长而步履矫健,脸色红润而目光迥然,腰间缀着块一掌大小环状玉佩,一身富贵装束,乘兴而来,口未言而面已露笑,想来定是那传说中的孙家大老爷。紧随其后的少年便是那孙家四少。 见得二人匆匆赶来,郭老夫子、二姨太、四姨太以及孙家二少爷当即纷纷站起身来,有唤‘员外大人’的,有唤‘老爷’的,还有唤‘父亲’的,沈俊也不情不愿的慢吞吞着站了起来,含糊不清的唤了声‘父亲’。 孙家老爷抬腿踏进长意堂,扫了堂内众人一眼,随即朝郭老夫子抱拳笑道:“抱歉!实在是抱歉!适才布庄出了点小事给耽搁片刻,孙某这才来晚,还望老夫子莫要见怪才是!” 郭老夫子轻捻胡须,淡淡道:“不碍事,老夫也是刚来不久。”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哈哈哈哈!”孙家老爷朗声大笑,极之豪爽,立刻招呼着道,“老夫子莫还这般站着,快些请就坐,大家也都坐下吧。”说罢,自己笑笑着先行在主位太师椅上坐下,见众人纷纷入座,又道,“还有近半菜品未上齐,怕是够等,这冬日天寒,热菜也凉的快,不如咱们边吃边等、边吃边聊,可好?” 郭老夫子非常含蓄的点了点头,自然是客随主便的应允。孙家老爷立刻大笑着抬手微微一扬,后方站着的婢女们立刻纷纷上前来为在座诸位倒酒布菜,一场谢师宴就此算是正式开宴。 孙家老爷落席后的长意堂立刻就热闹了起来,除沈俊以外,其余六人有说有笑着敬酒交谈,气氛融洽至极,完全也没人搭理沈俊半句,就好像后者压根就不存在一般,完完全全的冷暴力。 沈俊哪管的着这些有的没的,就见他一手握着筷子、一手握着勺子呼哧呵哧着大吃四方,一会儿这里夹一筷子、一会儿那里挖一勺子,吧唧吧唧着闷头大块朵颐,张嘴合嘴间吃的是不亦乐乎,没多久的工夫就已是吃的满嘴油光,额头冒汗,冷不丁打了个饱嗝又接着继续这一筷子、那一勺子的大吃特吃,好不惬意。 而就在沈俊扯下条鸡腿正准备开啃时,右手边的孙家四少爷忽然幽幽着看过来一眼,“看来大哥真是饿极了,就这般吃相,都快赶上街头抢食的乞丐了。” 沈俊张嘴撕下大片鸡腿肉,鼓着腮帮子嚼着,嘿嘿一笑,“还真是饿了,清晨也就在宁观街买了两炊饼,这会儿肚子早就饿空了。”见孙老四微微愣了愣神,沈俊又笑笑着道,“话说清晨凌麓坊坊主和谷平馆馆主的那场比试真是精彩,只可惜我在茶楼二层看的不太真切,不知四弟跟帛逸堂弟在茶楼三层玩的可尽兴?” 闻言,孙老四立刻低着头端起酒杯假意浅饮,目光还带着些许警告意味的瞟了沈俊一眼,却是没敢继续吱声。 沈俊嘴角微不可察的勾起一抹笑容,就只听得孙家老爷冷冷道:“吃有吃相,坐有坐相,像你这般毫无用餐礼数,成何体统!” 沈俊‘呸’的一声吐出块碎骨头,抬头看向孙家老爷,见后者一脸的乌云密布,当即讪讪着道:“父亲,您这是错怪孩儿了。” 孙家老爷眉头一皱,就听沈俊满腹委屈道:“咱家这批侍女估摸着是该换掉去,父亲您看她们一个个的。”沈俊拿着根鸡腿骨指了指低眉顺眼站在后排的七、八名侍女,愤愤道,“这午膳都开席这么久,父亲姨娘你们左右倒有侍女帮着斟酒夹菜,自然吃相斯文,偏就我这边也没个人过来服侍,自然就要显得粗野些……”顿了顿,道,“我看这几个侍女要么是瞎的要么就是聋的,留在咱们府里也没什么用,不如早早卖掉换几个顶用的来。” 闻言,那几位低眉顺眼的侍女纷纷抬头怯怯的看向沈俊,片刻又都纷纷低下头去,仍是不见有任何动作。 孙家老爷没说话,但脸色却是越发的难看。二姨太察言观色,立刻冷冷着吩咐道:“你们一个个的都还愣着干嘛,还不赶快给大少爷斟酒布菜!可不能惹的咱家大少爷心里不痛快。” 众侍女齐声应‘是’,立刻纷纷踩着小碎步赶上前来去,却见沈俊抬手一挥,“罢了罢了,本少爷还是自己来吧,我可消受不起这般殷勤伺候。” 话刚落音,孙家老爷猛的一拍桌子,‘砰’的一声当场惊的四姨太手里握着的汤勺都脱手掉落在碗里,砸出一道脆响声来。 “阴阳怪气,你这般甩脸色是要给谁看!”孙家老爷满脸怒容,瞪着沈俊的目光满是厌恶。 沈俊眼底一沉,却是没敢出言顶撞孙家老爷,低着头慢条斯理的继续啃鸡腿。 场面当时就有些剑拔弩张,孙家老爷虽想发飙,但沈俊已示弱且碍着郭老夫子在座,就只能是又强行给忍了回去。 一时之间,长意堂里满堂死寂,落针可闻,这时就见四姨太风情万种着夹起块鸡胗轻轻放到沈俊碗里,边道:“大少爷就是火气大了些,这点倒是最像咱家老爷。” 沈俊面露狐疑的看了四姨太一眼,不知后者到底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就只听四姨太又道:“火气大了些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缺点,前提是大少爷若真能有咱家老爷那般本事却才好。” 沈俊目光一沉。四姨太笑笑着继续说道,“不过大少爷虽是咱们孙家长子,但除了火气大了些以外却再无其它任何长处似老爷,论‘文’是比不得四少爷,论‘商’又比不得二少爷,其它方面更是毫无所专,只会吃喝拉撒睡,全然就一废人般无二异,真不知道日后大少爷还能有什么出息。” “四姨娘不用为孩儿前途操心。”沈俊握着筷子夹起那块鸡胗就送进嘴里嚼,说话间还在一盘烧鸡堆里拨弄着找出块鸡屁股夹起来放进四姨太碟里,后者脸部明显一抽。沈俊又道,“若有那份闲心,四姨娘还是多为六弟打算打算才是,毕竟孩儿再不济,脑子倒是还蛮灵光的。” 四姨太脸色‘刷’的一下就涨的通红,与此同时,孙家老爷突然猛的一声爆喝,“孙默!你放肆!” 显然沈俊此话一出非但是戳中四姨太痛点,同时也戳中孙家老爷的痛处,就见孙家老爷额头青筋暴立,捏着筷子的右手眼看着都要把筷子给捏断了。 原来这副身体的主人名叫孙默! 沈俊心头暗道,目光却是冷冷的迎面直视孙家老爷看过来的视线,突然发着狠道:“孩儿放肆,那父亲您呢?您这又算什么!” ☆、第十四章 长意堂内顿时所有人都是那么突的一愣,似是谁都不曾料想到沈俊竟然敢用这种口气对着孙家老爷说话。就见沈俊‘啪’的一声将筷子重重拍摔在桌面上,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孙家老爷。 “您四儿子奚落我似乞丐,您不制止!您小老婆嘲笑我如废物,也不见您训斥!怎的我刚出言回敬他们两句您就如点着火的炮仗似得立马就炸了起来?父亲大人,您好偏的心哪!” 沈俊目光透露出来的厌恶神色甚至比此前孙家老爷看过来的还要浓烈几分。孙家老爷当场脸色铁青,却是被噎的无法反驳。 沈俊冷冷一笑,“您若只偏袒他们俩也就罢了!但您看我这一身粗衣粗裳,甚至还不如堂外候着的小厮们穿的体面!您难道就没有那么一丝丝的怜悯?您只见我在这长意堂毫无形象的大快朵颐、胡吃海塞,却又何曾见过我平日里吃的馊饭馊菜!您又可曾去过我那栖身小破院一时半刻?那里漏风漏雨杂草丛生犹如荒郊野地一般!父亲!父亲大人!我是昌阳城堂堂首富孙家的大公子!是您的亲生骨肉!不是这员外府里圈养着的一条狗哇!” “逆子!你、你、你个逆子!”孙家老爷气的是浑身发抖,手里握着竹筷指向沈俊,似乎随时都能冲过来要了沈俊性命般。 长意堂内登时一片混乱,就见二姨太、二公子、四公子三人急急忙忙起身簇拥到孙家老爷身旁,或蹲着或站着或半跪着,端茶的端茶、拍背的拍背、抚胸口的抚胸口。四姨太则手里捏着方帕巾掩着眉眼,‘嘤嘤嘤嘤’着假哭个不停。 如此,倒是害的郭老夫子坐立不安,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满脸的褶子布满无数的尴尬。堂内众侍女们以及堂外众小厮们更是面面相觑,个个噤若寒蝉。 孙家四公子边帮孙老爷拍背顺气边皱着眉头怒视沈俊,“大哥你就少说两句,今日专为设宴款待老夫子,你休要给我添堵!” 沈俊心里头暗骂了自己一句‘我特么怎就这么沉不住气,起码也得先吃完这顿大餐再闹啊!’, 沈俊心里头懊悔不已,看了眼仍在顺气的孙家老爷,心想若是继续留在这长意堂内只怕那孙家老爷一缓过劲来就得提鞭子上家法了,自己还是赶紧开溜为妙。 听到孙家四少爷这么一声怒斥,沈俊立刻顺坡下驴冷哼道:“既然父亲这么不待见我,那当初就不该非喊着我过来,这谢师宴我本也不稀罕!我还是回小破院待着,省的在这遭人憎恶!”说罢,沈俊猛的站将起身来,眼珠子又看了雕木圆桌满桌美味一眼,想了想,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倾身上前一把横抱起桌上摆着的一盘烤乳猪,紧接着转身扭头就朝长意堂外头跑了出去。 守在门外的小元子、小安子早就快给吓尿了,生怕自家主子蒙了难。这大冬天的,两人满脑门都是给急出来的汗水。见着自家主子忽然怀抱着只烤乳猪蹭蹭蹭一溜烟似的飞奔跑了出来,两人当场都是一愣。待见沈俊眨巴眨巴眼使了个眼色,两人这才连忙顶着满脑袋的黑线跟着沈俊后头匆匆逃离了这处是非之地。 主仆三人踩着积雪一路飞奔逃回小院再迅速蹿进了厢房。 公子孙默_11 把烤乳猪往破桌上重重一放,沈俊与两小厮彼此互看了两眼,又都不约而同的看了眼桌上摆着的烤乳猪,主仆三人忽然就都傻笑着乐了起来,片刻,小元子连忙蹲到破箱前给沈俊翻找替换衣物,小安子则两眼发直紧盯着烤乳猪,边还不住的狂吞口水。 沈俊朝小安子笑笑着道:“去,把那首拾匣子给我挖出来。” 小安子脆脆的应了一声‘好嘞’,下一刻,人就已经是麻溜的转身跑出了厢房。这时,小元子也找出件干净衣裳,立刻就快步走上前去准备帮着沈俊替换掉身上沾满佐料、猪油的脏外衣。 小元子低眉顺眼服侍沈俊换衣,时不时流露出几分欲言又止的神色。沈俊此时也已敛去了笑容,眼神亦越渐空洞黯淡起来。 “我没事。”看着破桌上摆着的那只张着大嘴的烤乳猪,沈俊轻声说道,“郭老夫子在场,我爹必然不会拿我怎样,他是个极看重脸面的人,单从他不允许四弟去悦盈楼就能猜想一斑。今日这事,他就算是生气最终也只能是压着怒火放我一马,若无此把握,今天我也不敢那么对着他大吼大叫。” “大少爷……”小元子仍是一脸的忧心忡忡。“您别……” 沈俊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示意小元子不必多言,苦笑着道:“也是我太过幼稚了些,本还想着我堂堂孙家大少爷处境这么不堪或许是因为二姨太、四姨太在背后挑唆所致,老爷其实也许并不知情。然而,刚才当我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却并没从老爷眼里看到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怜悯和惊讶! 他知情,那些事情他通通都是知道的,甚至这一切都有可能就是在他默许的态度下发生的!” 小元子低头默不作言,沈俊顿了顿才道:“其实我心里头早就有了答案,今天亲眼见到这一切算是彻底斩断了我原本还存留的那份侥幸心理。罢了……既然有父视子如血海仇敌般不死不快,那从今往后我便再也不会去奢求他什么、恳求他什么,但总有那么一天我要教那孙员外为他当初所作出的一切付出代价!” “大少爷……”小元子小心翼翼的看着沈俊,眼底现出几分非常明显的惶恐神色,“这些天,小的总也觉得您就像是突然之间换了个人似得,以前您完全不是这样的性格,遇事的应对方式也与以前判若两样,虽然小的是打心底的欢喜大少爷您能有现在的状态,但是小的我……我……我……” 看着自家主子的眼睛,这会儿小元子都快哭出来,张着嘴‘我我我’了半天最终还是咬咬牙说出了心底深处那句话。 “大少爷您这到底是怎么了?小的我好害怕……” 闻言,沈俊心头不由得暗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沈俊心里就跟放着张明镜似得。自己性格行为前后差异能骗的过脑袋缺根筋的小安子,却肯定无法瞒骗过小元子,后者只不过是因为心底对自家主子的忠心所以这才迟迟没有说破。 只见沈俊一手撑着破桌,一手拍了拍小元子右边肩膀,道:“我都是去阎王殿走过一遭的人了,死里逃生一回总该有几分人生顿悟才对。”顿了顿,沈俊直视着小元子双眼,神色凝重,“就权当是以前的孙家大少爷已经病死在了那个大雪纷飞的阴冷傍晚,现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大彻大悟后的孙默,是重获新生的孙家大少爷,也是心智、想法都要比以前更透彻也要更明白了些的孙家大少爷。我还是那个我,就好比是毛毛虫历经破茧痛楚,蜕去外皮化成了只蝴蝶……我这么比喻,你能听的明白么?” “毛毛虫变蝴蝶?”小元子愣愣的看着沈俊,喃喃低语,目光动了又动、转了又转,就这么过去好一会儿,方才似懂非懂的重重点了点头,“小的……小的好像是有一点点懂了。” 沈俊朝小元子笑了笑,抬手又拍了拍后者肩膀。这事急不得,但通过这么些日子的朝夕相处,沈俊有信心,他相信假以时日小元子心理一定能转过弯来,且绝对不会花去太长的时间。 没过多久,小安子便捧着首饰匣兴冲冲的跑了进来。 沈俊接过首饰匣取出里面那支已经磨去铜锈的发簪,随即猛的扬起再狠狠扎进烤乳猪肉身内,伴着‘嘶啦’一阵碎皮裂肉声响,立刻就闻得那一股子的浓郁肉香味瞬间散漫了整间厢房,与此同时,只听得沈俊大笑道:“来!咱们仨今天也吃顿好的!” 烤乳猪很快便被沈俊手里的发簪给破开了膛肚,猪油顿时流了满桌子。小元子见状赶紧找来块干净破布垫在桌面上,然后又帮着沈俊把烤乳猪给搬到了破布上。身旁的小安子见桌面上散落有不少小碎肉屑立刻伸着双手去拾,接着便胡乱往自己嘴里塞。 沈俊半切半撕着弄下块巴掌大小腰腹肉,拎起来就先递到小安子面前,说道:“给!小心点吃,别把自己给噎着。”说话间,再撕下一块递给小元子。 两小厮何曾吃过这般美味食物?那两块肉是又嫩又香、又油又粘,小元子、小安子光是鼻子闻着肉香味就已是满嘴津沫,当下二人赶紧接过来都还没怎么咀嚼,三口两口着就给囫囵吞进了肚子里,吃完后,二人还一个劲的舔食手指头沾着的香猪油,两眼更是滴溜滴溜的盯着烤乳猪打转。沈俊手上动作也没停,又切出两块更大的分别递了上前,两人接过去后又是一顿狼吞虎咽。 晌午时分,孙府破院。主仆三人有说有笑围着只烤乳猪大快朵颐,甚至直到许多年以后,每当三人聚在一起回忆过往青葱岁月,三人首先想到的毫无例外都是这顿终生难忘的烤乳猪大餐。 ☆、第十五章 第二天清晨一大早,沈俊就领着两小厮出了小破院。 “大少爷……”小安子看了看包成粽子的沈俊,又看看包成粽子的小元子,低头再看看同样也包成粽子的自己,略感无力。 “这样真的没问题么?咱们仨穿成这副德性走在大街上会不会太惹人注意啊?这样不太好吧……”小安子满脸担忧道。 “没事没事!谁爱看谁看去,只要不被路人认出咱们仨是谁就行。”沈俊两手费劲拽着头巾两角试图把自己大半张脸给包起来,忽然转了个身,急道,“诶!元子你快来!我这围巾好像绑的太紧实了些,感觉都快喘不过气了,过来帮我稍微松松。” 闻言,小元子赶紧笨拙的跑上前,边帮着松开围巾,边嘀咕道:“要是这样都被小杰公子给认出来,到时咱仨就是想跑都跑不掉了,那就可真要应了句老话,耗子啃菜刀——死路一条。” “啃、啃什么菜刀!你个乌鸦嘴!就不能给我说点好听的!”沈俊没好气的瞪了小元子一眼,后者瘪了瘪嘴,就见沈俊左右扭了扭脖子,道,“嗯……行了行了,松成这样差不多就可以了,咱们赶快走吧,争取在中午之前到达目的地,走走走!” 主仆三人今天是要前往一处名唤‘兴道街’的地方,为何三人要这么大清早就急急忙忙赶去那里?这话还得是从前一天的烤乳猪大餐说起。 长话短说。昨天傍晚,沈俊在孙默生母遗留的首饰匣内发现行不甚起眼的镂刻小字,内容提及孙家大公子生母姓氏芳名以及兴道街,然后,沈俊不动神色的从小安子嘴里套出些话来,得知孙家大少爷的生母原是昌阳城里一户‘沈’姓人家的独生女,倒也凑巧竟然就与沈俊本名同姓,而那户沈姓人家就住在兴道街。 意识到这昌阳城内还有一座废弃沈园,沈俊立刻就在心里头动了动心思,于是乎,第二天一大清早他便领着两小厮兴冲冲着出府去,打算直奔兴道街探究一番。 紧赶慢赶,待三人抵达目的地时已是临近晌午时分。 过来之前,沈俊就在心底猜想过沈园会是个如何荒废景象,像是会不会塌了墙、倒了梁、碎了瓦之类的,但当沈俊终于站在沈园大门外时,心里头顿时就感觉狠狠地松了口气。 眼前这座沈园虽说规模不大——约莫不及孙府的四分之一大小。但总体来看还算保存的不错,至少沈俊踮着脚尖站在园外朝里张望看不到园外围墙、园内屋檐有任何坍塌、倒毁的迹象,只不过 隔着这高墙院门的也不知园子里面究竟又是个如何状况。 沈园正大门挂着把黑铁锁,三人没钥匙肯定是进不去。外围院墙也令人发指的约有两人多高,想要攀爬进去估摸着也是够呛。主仆三人绕着沈园转了一大圈,最后摸到沈园后门所在位置。 沈俊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伸手推了推,没曾想沈园后门还真就被推的微微动了两下。沈俊大喜过望,赶紧朝左右两小厮使了使眼色,三人随即上前合力猛的一推,就只听得在一连串石块滑动摩擦声中,沈园后门还真就给推开了。 三人鱼贯进了园子,小元子看了眼被推倒在一旁的石墩,又回头看了眼园门背后,脸色忽然就变了,当即压低嗓音说道:“后门门栓不见踪影,石墩也是人为搬过来用来抵着门的!大少爷,这园子里头怕是藏着什么人!” 小安子闻言立刻一脸惊恐的躲到沈俊身后,道:“这荒园子也没啥好看的,大少爷您就站在这随便瞅两眼得了。”转动眼珠子打量着沈园,小安子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再说,这园子都荒了二十来年,谁知道里头到底藏着是人是鬼,便是遇着三、两个官府缉拿的恶人藏匿在这园子里头那也是不好对付的,要不、要不咱们仨还是别看了,不如现在就回去吧……” 沈俊心里也是一阵犯嘀咕,但这么大老远的跑过来一趟也挺不容易,且人都已经推门进了沈园后院,再走马观花似得瞄两眼就回去实在是心有不甘,更别说沈俊心里头还对这园子抱有不低的期望值,希望能借机熟悉一下,以便日后能搬过来这边安身。 “没什么好害怕的!” 沈俊故作轻松状,抬腿就往园子里头走,“既然咱们来都已经来了,便进去随便转两圈,真要是遇着……” 还没等沈俊把话说完,前方雪地间忽然就传出一阵窸窸窣窣异响,稀里哗啦的似是什么凶狠猛兽要将蹿跳出来,与此同时就听得沈园突然响起‘嗷’的三声惊呼,沈俊、小元子、小安子三人顿时犹如见着鬼一般扭头转身‘啊啊啊’尖叫着直奔门外逃去。 待三人逃出沈园,转身又都小心翼翼扒拉着门框朝里头张去。就见一只肥头圆肚的灰耗子慢吞吞从雪地里探出个身来,翘起前爪坐在雪地上,睁着两乌溜溜的小眼睛好奇打量着门外三人,边还撸了撸胡须,不一会儿的工夫,似是觉得三人实在无趣的很,灰耗子又转身蹿进了雪堆,一眨眼的工夫就又没了踪影。 小元子眨巴眨巴着两眼,道:“不妙不妙!大事不妙啊!大少爷!此乃大凶之兆也!” 沈俊一愣,“不过就是只老鼠而已,怎的又成了大凶之兆?” 小元子摇头晃脑,好似那书童诵读般沉吟念道:“耗子啃菜刀,死路一条!耗子既已现身,菜刀怕是也在前方不远矣!” 闻言,沈俊眼角明显抽了抽,两手搭着小元子肩膀突然用力往前一推,后者立刻‘哎呀’一声呈煎饼状迎面扑倒在地…… 作为一座已荒废将近二十年之久的旧宅,沈园算是保存的相当完好。沈俊领着两小厮沿途细细查看,但见园子主体结构几乎毫无损坏迹象,走廊、厢房、楼阁、庭院、池塘依稀保持着当初被遗弃时的模样,只是原地布满了许多枯叶败草、散了几扇门窗以及断了几根围栏横木,仅此而已,都也算不得是什么大的毛病。 进到厢房里面则能看见到处都落着厚厚一层灰土,还结有不少纵横交错的蜘蛛网。再就是梁柱色泽黯淡了不少,原有的彩绘也多已脱落。房顶也存在瓦片破损缺失而导致漏雨漏风的情况。 但总体而言,沈园布局紧凑且沈家人在当初建造这座园子的时候选材用料都极为考究,所以,这 园子虽已是荒废多年,但若请来工匠稍微修葺一番,想来重新住人应该是不成问题。 无论是从布局,还是从整座沈园散发出来的格调来看,沈俊对眼前这座荒园都极为满意,边走边看,一路赞不绝口。 渐渐的,主仆三人已是越过了后院径直朝着前院走去,不一会儿的工夫,前方不远处一座小亭子出现在了沈俊视野之中。 “你们看!前面居然还有座小凉亭!”沈俊指着前方一声惊呼,立刻一路欢喜着蹿跑了进去。 扶着亭柱、摸着石桌满脸兴奋道:“夏天挂着帘子在这喝茶纳凉吃西瓜,那可真是美事一桩!” 见状,小元子、小安子赶紧也一路小跑着跟了过来,二人脸上全然没有沈俊那般兴奋表情,皆是 一脸紧张兮兮的左顾右盼,生怕突然就从什么地方蹿出个黑影来。 小元子站在凉亭外面缩了缩脖子,小声劝道:“大少爷,差不多就得了,后院咱都已经看过一遍,前院估摸着也就那么回事,再看也没多大意思,咱们仨还是赶快回去吧……” 闻言,一旁的小安子也一个劲的点头附和,“是啊是啊!” 沈俊不以为然,探着脑袋朝前面望了望,道:“先不必就急着回去。都说大堂是一户人家的脸面,既然咱们都到这了怎能不过去看看?走走走,反正大堂离得也不远!” 公子孙默_12 说话间,沈俊已是三步并作两步从凉亭里面跑了出来,迈着轻快的步子就往前院走去,边走边还一脸兴奋的指指点点道: “这两棵树得修修枝,不然那几道树杈就该顺着屋檐长到厢房里头去了。” “脚下踩着的石板有些不太平整,得请工匠过来夯实些。” “栋梁围栏画着彩绘图案什么的我看就不用补了,干脆把那些残留的也都一并磨了去,这样看起来风格比较统一。” “嗯……那两扇门窗也得撤换掉,哦,对咯!刚才路过的那片池塘也得请人过来清清淤泥,完事后,塘里可以养些金鱼、乌龟什么的。” “还有……” “大少爷!”小元子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连忙开口打断道,“咱们穷的叮当响,连吃饭都犯愁,哪来那么些闲钱瞎折腾!” 沈俊顿时犹如被一盆凉水从头到脚给淋了下来,当场给浇了个透心凉,虎着张脸转过身来刚要开骂,就见小元子瞪大了双眼一脸惊恐状直勾勾的看着走廊尽头方向。旁边的小安子更是白眼一翻突然‘嗷’的喊了一嗓子就给吓晕了过去。 沈俊刹时间脸色一变,迅速转过身去定睛一看,就见前方昏暗处不知何时忽然多出道黑影! ☆、第十六章 若是在十天半个月之前有谁问沈俊相不相信这世上真有鬼魂存在,后者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回答说‘傻逼才信’,顺带还会给问出这话的人丢去个非常鄙视的眼神。 但在亲身经历过穿越时空,外加灵魂转换后,沈俊的世界观、价值观早已分崩离析,而当他在沈园冷不丁的情况之下突然见着有这么道黑影出现时,刹那之间沈俊就丧失了所有的判断能力。 黑影先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前方昏暗处,像是尊石像在暗处偷偷打量着三人,接着黑影身形忽然动了动,竟然就径直朝着三人方向慢慢走了过来。 沈俊、小元子两人连忙一左一右架起小安子迅速往后撤,这时沈俊也立刻回过神来,边后退,边仔细打量着前方那道黑影。 黑影明显是个大活人,但体型并不魁梧,看起来不太像是成年人,且行走姿势一瘸一拐的非常古怪似乎是左腿有非常严重的残疾,此外,隐约还看见黑影右手间握着根棍棒形状的防身武器。 沈俊皱了皱眉头,忽的止住后退脚步突然朝着黑影大声斥道:“这宅子是沈家产业!你是什么人,竟敢擅自藏匿在这!” 前方黑影一声冷笑道:“沈家?这户人家早就死光了,现如今不过是座无主的空宅子而已!”说话间黑影已是走出昏暗角落露出真容。日光照射,原来竟是位衣衫褴褛的少年瘸脚乞丐。 只见少年乞丐用木棍撑着石板稳住身形前行,双眼露着凶光直直瞪着沈俊三人,凶狠道:“沈园如今被我占着便是我的地盘!你们三人若是识相点就赶快给我滚,否则,休要怪我不客气!” “这位小哥好大的口气!”沈俊放开小安子,甚至还迎着瘸脚少年乞丐往前又走近两步。 少年乞丐瞪着沈俊脸色猛的一沉,只见沈俊一脸淡定又道:“据我所知,沈家小姐嫁进了城东孙员外家,就算沈家真已绝了户,这座宅子也理应归属孙家才是,又怎会是座无主空宅?”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少年乞丐寒声道,“孙员外家财万贯,城东孙府更是占地数十亩,如何还会在意这座荒废多年的凶宅?你又当自己是哪根葱哪头蒜,竟替那孙家老爷操起这份闲心来!” 沈俊连忙回头看向小元子,“怎么回事,这沈园是座凶宅?” 小元子也是一惊,拧着眉道:“小的以前没听说有这么个传闻,怕是这乞丐乱掰的吧……” 沈俊皱了皱眉,心道:凶宅?就算这沈园真是座凶宅也要比那孙府小破院强的多! 回过头来重新看着那位少年乞丐,沈俊缓了缓脸色,“不瞒这位小哥,本人就是孙家长子孙默,从沈家嫁入孙家的那位沈家小姐便是家母。” 少年乞丐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一脸不屑道,“你说你是孙家大少爷,我还说我是孙家大老爷!搬口弄舌,无凭无据,谁信?再者说,你若真是孙家大少爷又怎会穿的这么寒碜?还不如昌阳城内的普通农户!你若真是孙家大少爷又怎会拿不出正门钥匙来,竟还偷偷摸摸走沈园后门!你这分明就是在胡说八道!” 沈俊张了张嘴,一时之间却是被瘸脚少年反驳的哑口无言。 少年乞丐猛的将木头棍子拎举起来,前端指朝沈俊三人方向恶,狠狠道:“老子懒得再跟你们多废话!若还不快些给我滚出去,你们就休想再活着离开这沈家大宅!” 少年乞丐态度恶劣且气焰嚣张,不管沈俊说什么都不顶用。沈俊心里头也窝着把火,恨不得当场就撸起袖管跟对方大干一架。要知道,沈俊这边有人数上的优势,而且少年乞丐左腿行动还有些不方便,若是双方真要动起手来最终谁赢谁输还不一定。 但是,因为忌惮这院子里面可能还藏着别的乞丐同伙,最后,沈俊犹豫再三终究还是选择了隐忍退让。朝小元子使了个眼色后,主仆二人立刻架起小安子灰溜溜逃出了沈园。 离开沈园,沈俊走着走着忽然就开口问道,“沈家的事你都听说过些什么?” 小元子迟疑了几秒,低头答道:“小的知道的肯定也不比大少爷您多多少,而且还净是些传言,也不知道可信不可信……” “只管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便是,是真是假我自有判断。”沈俊架着小安子一路往前走,边说道,“常年蜗居在咱们那小院子里头,消息闭塞,肯定有不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你也不用有什么顾虑,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便是假的我也不会怪罪你。” 小元子抬头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小的七岁那年被爹娘狠心卖进孙府,当时沈园就已经是座荒废宅院,沈家老爷、夫人也都早已离开人世,但昌阳城百姓仍还念念不忘沈家二老的好。”顿了顿,小元子又道,“当年沈家是咱们昌阳城里的首善人家,经营着一间布庄、一座酒楼,外加一间粮米铺子,虽说是无奸不商,但沈家二老却不一样,每年沈家都会拿出三家铺子赚到银两的十之七八用来接济城内穷苦百姓,像是夏季施粥施米施面,冬天就送棉衣送被褥送木炭,时不时还派送不少现银,沈家二老可以称的上是咱们昌阳城里的两尊活菩萨。” 沈俊对前人旧事一无所知,当下也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不过,沈俊心里头觉得有些困惑。按理来说沈家家产不薄,既然府内唯有一位独生女,那必定是视作当掌上明珠般捧着宠着,但是为什么孙家二老最终会舍得把独女给嫁了出去,而不是招来一位上门女婿留在身边?这似乎也不太合乎常情。 转念一想,沈俊又觉得事有蹊跷,如果事情只是这么简单,小元子先前就完全没必要表现的那么犹豫不决。 沈俊表面不动神色,假装带着几分不耐烦的口气道:“行了行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我都知道,还是给我讲讲那些坊间流传的闲言碎语,你听到什么就说什么,一言半句的也行。” “这……”小元子满脸纠结,眉毛鼻子都快拧到一块儿去了。 沈俊越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皱了皱眉头,“你也不用讲别的,就专给我说说坊间关于沈家二老的去世都有哪些传言。” 闻言,小元子脸色‘刷’的一下立马就变了,就见那张瘦瘦窄窄的巴掌小脸突然之间化作一片惨白色,没过多久,连鼻尖都都开始迅速沁出汗珠来。 小元子是这么个反应,沈俊当场眼底目光也跟着猛的一沉。 紧接着就见小元子满脸惊惶无措道:“小的只知道沈老太爷是害了场急病没能挺过去,沈老夫人经受不住这么突如其来的打击,伤心过度也跟着走了,至于其他的、其他的坊间传言小的也不敢胡乱转述,大少爷!您就饶了小的吧!别再追问了……” 眼看着小元子都快哭出声来,沈俊便没再继续逼问,但沈俊心里明白,孙家那潭水只怕是比他当初预想的还要深!还要浑! 县太爷府邸,后院书房。 县令老爷一身居家常服,提笔着墨在洁白的宣纸间游龙走凤。不消多时,一枚苍劲有力的‘富’字便已跃然纸上。小杰公子侧站一旁,左手提袖右手研墨,当场不由得轻呼一声‘好字’。 县令老爷淡淡一笑似也颇为满意,提笔再起,道:“下月初三为父将动身前往南道,会同江尚书共审悍匪宏才一案,本案牵连甚广,短期之内为父怕是回不来,有几句话要提前叮嘱你。” “知道知道!不就要孩儿待在家好好温习功课,以备今秋省试大考嘛!”小杰公子满脸忧愤道,“这话您都说了不下有五六百遍,孩儿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知道就好!”县令斜了小杰公子一眼,“你要是有你两位兄长那样省心我和你娘也就不用操这份闲心,成天到晚就见你跟那一大帮子公子哥们混在一起瞎胡闹,也没个正形。” 说话间,县令老爷笔走墨染,一枚‘贵’字也落在了宣纸上。小杰公子见了立刻又是一声轻呼‘好字’。 县令老爷提笔蘸墨,又扫了小杰公子一眼,“年节已过,该玩的也玩了,该闹的也闹了,你也该是时候收收心了。” 小杰公子不敢造次,连忙低头应道:“孩儿明白。” 县令老爷微微点了点头,“下月初六是城东孙员外的四十四岁寿宴庆贺之日,到时为父分身无术回不来昌阳城,你和你大哥可代替为父前往孙府赴宴,注意礼数要周到,有什么不懂的问你兄长,切记不可胡来。” “孙府去年秋天才给四公子摆的庆功宴,今年又开寿宴,这四十四又不是什么高寿的岁数,孙老爷就这么死命的来回折腾也不怕到头来折了自己阳寿!”小杰公子略显厌恶道。 县令老爷捻了捻笔尖,“暂且不提那孙家老爷,但孙家大公子却是位仗义少年,若非他那晚挺身相助,为父这顶昌阳县令乌纱帽只怕是早就丢了,家门必然也要受到不小的牵连。若是日后你们俩有机会遇着,你需注意多客气些。” 小杰公子闻言明显一愣,心里突然‘咯噔’的跳了那么一下下,脑海间也立刻浮现出一张贱兮兮的脸来…… ☆、第十七章 离了沈园回到小院,沈俊心里一直都在犯着愁,大半夜的也没能安稳睡下。两小厮也没敢各自回屋休息。 “不行!不行!好钢必须用在刀刃上,不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就用掉县令老爷那份人情。” 捏着下巴,沈俊在厢房内走来走去,眉头紧锁。 “先前是我把事情给想的太简单了,真要想搬去沈园怕是没那么容易!” 公子孙默_13 小元子蹲在炭盆边挠挠头,一脸迷惑表情。 “不会啊,只要县令老爷派衙役把那些占着沈园的乞丐通通都给抓进大牢里关着,我们不就能顺利般住沈园去住么?小的怎么觉得这事也没多复杂呀……” 沈俊眉头拧的更紧,“不不不!关键不是在那群乞丐碍事,而是我爹他未必肯把沈园过让给我们,就算是真动用到县太爷的关系把乞丐通通给驱离出去,到头来我们也不见得就能如愿。” 小元子还是不明白,“沈园只是座废弃凶宅,又是老夫人娘家家产,大少爷您若是开口问要,完全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老爷没任何理由拒绝啊……” 沈俊仍是皱着眉摇摇头道:“你还没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就这么跟你说吧,这不只是仅仅关系到一座废凶宅那么简单。搬出孙府就意味着自立门户,我虽是孙家长子,但既没成家也没立业,怎么有资格另开府邸?若真就突兀的硬是搬了出去,这么做不太合乎常理,会非常容易招致他人非议。我当然是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但我那便宜老爹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而且……二弟在云冭县办纺织厂,六弟名下有间铺子,四弟考功名不屑营商,但他是东苑二姨太家的,肯定也不会吃亏。偏就我虽然是孙家长子但名下却是一样产业也没有。若我强行搬出去自立门户,那当年沈家二老去世后被孙家收为己有的产业是不是也通通都该归还到我名下?你们以为我爹会舍得还给我?” 沈俊眼里半喜半犹,顿了顿,继续道,“这点最是要命!我若开口要分孙家家产,孙府上下所有人绝对都得跳出来反对。若要净身出户只求个自由身,我也不会甘心!这事太棘手……还是得容我设法想出个更周全些的解决方法!” 闻言,小安子立刻沮丧着张脸道:“听大少爷您这么一通分析下来,我看就是那大罗神仙下凡也不见得能想不出个好辙来,估摸着咱们仨就是一辈子待在这小院里头的可怜命……” 小元子白了小安子一眼,“别在少爷面前乱说话!讨打!” 小安子缩了缩脖子,忽然就见小元子脸色一变,紧接着后者突的伸手上前一把捻灭灯芯火焰,整间厢房立刻变作一团漆黑。 沈俊正奇怪小元子怎么突然毫无征兆的就把灯给捻灭了。 下一秒,就听小元子刻意压低声音小声说道:“大少爷!好像是有人再推咱家院门!” 闻言,沈俊也变了脸色,主仆三人随即轻手蹑脚挪步到窗前再慢慢推开窗沿一角。三人挤在一起透过窗缝,借着屋外月光、雪光睁大了双眼盯朝院门方向仔细观望。 夜深人静,整座小破院静悄悄的,落针可闻。然而,院门处却是时不时传来两道非常突兀的‘砰砰’、‘砰砰’木门轻撞声,似乎是有什么人在院外试探性的不断着轻推院门想要闯进到院子里头来。若非侧耳仔细聆听,沈俊还真察觉不到! “大大大大、大少爷!”小安子瞪圆了双眼满脸惊恐状,浑身直打冷颤,“这这这这、深更半夜的,是是是、是什么人在推咱们院门,他他他他、他们到底想进来干什么?” 沈俊扒拉着窗缝朝外张望这时也是一脸紧张。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又没长着双透视眼!” 闻言,小安子浑身抖的更厉害,“那那那、那会不会是什么脏东西……”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小安子忽然‘嗷’的轻喊了一嗓子,身子一软竟是自个儿就把自个儿给吓的晕死了过去。 “我靠!这特么也能晕过去?人才啊!”沈俊低声咒骂一句,赶紧招呼小元子,“快快快!咱俩先把他搬到木板床上去!” 沈俊、小元子一左一右踩着小碎步把小安子架到木板床上。 两人刚返身折回到窗前都还没来得及推开窗缝,就听到院外突然传来道‘啪’的声闷响。沈俊、小元子双双变了脸色,两人连忙伸手推开窗户朝外张望。 月光惨白,阴森森的。小院门栓不知被门外来人用的什么手段给挑落了下来,砸在泥地里滚了两滚才停住,待安静一小会儿,就见小院大门发着‘吱呀’、‘吱呀’声响缓慢敞了开来,只不多 时,两道黑影鬼鬼祟祟掠身而过,弯着腰、弓着腿竟是已猫进了小破院! 黑影熟门熟路似乎是对小院环境非常熟悉,二人踩着积雪也不发出丁点儿动静,鬼鬼祟祟径直奔往西厢破屋去。 “不好!”小元子当时就急红了眼,“他们是奔着咱们家口粮来的!大少爷,这可如何是好?可千万不能让他们给偷了去啊!” 沈俊也是怒了,咬牙狠狠道:“这俩小贼忒可恶!偷谁不好,偏来偷府里最穷的咱们!既然让我们给逮着,咱就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不然,还真以为咱仨是好欺负的!快,快操家伙!” 沈俊摸黑找着根扫把棍拿在手里,小元子也迅速摸黑拎起张小破凳,随即主仆二人轻手蹑脚着推 开房门,猫着腰、踩着雪,悄无声息挪步来到西厢破屋外。 隔着门窗就听见破屋内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翻动异响,隐约还能听到小偷在低声交谈,不一会儿的工夫,两小偷便各自扛着袋米面鬼鬼祟祟出了破屋,迅速往院门方向去。 沈俊握着扫把棍,小元子拎着小破凳,主仆二人跟在两小偷身后,暂没轻举妄动。小偷在前面走的快,主仆二人跟的也疾。小偷走的慢,主仆二人跟在后面也走的缓。就在两小偷快蹿到院门处时,个头稍矮的那位忽然侧头看向同伙,小声嘀咕了句: “不对,我怎么觉得咱俩好像是被什么人给盯上了,这院子里头似乎有股子杀气!” 两小偷不约而同转过身来朝沈俊休息的厢房望去,沈俊主仆二人赶紧也跟着悄悄躲闪开来。 个头稍高些的小偷压着嗓子道:“别在这疑神疑鬼,大少爷现在应该早就睡沉了,咱们赶快回去,四姨太可还在兰芳居等着我们回去复命呢!”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心头暗道:原来又是四姨太捣的鬼! 这时,就听的厢房内突然传出一道扯着嗓子似的惊声尖叫。 “鬼呀鬼呀!有鬼呀!大少爷!元子哥!救命呐!!!!!” 小院四人同时都被小安子给吓了一大跳,两小偷回过神来拔腿就跑,身后沈俊立刻一声爆喝:“元子,还等什么!开打呀!” 说时迟那时快,沈俊扬起手里的扫把棍狠狠一挥就抽打在高个小偷小腿肚子上。高个小偷又惊又怕本就慌了心神,忽然这一棍子狠狠抽打下来,当场便给疼的一声惨叫着跪倒在雪地里。小元子那边也不含糊,拎着小破凳撵着另一位小偷就是一个劲的追,后者赶紧丢了米袋,两手抱着脑袋‘哇哇’乱叫乱跑。 两小偷都给打蒙了,绕着院里两棵树不停的转圈圈,一路被沈俊、小元子撵着暴揍暴打,惨叫惊呼声不断,一时之间竟是都忘了夺门而逃。小安子也不知何时举着盏油灯出了厢房,站在门前扯着破锣嗓子踮起脚尖高声大喊着道:“大少爷加油!元子哥加油!大少爷加油!元子哥加油!……”一脸的兴奋。 追追打打约莫过去有半盏茶时辰,沈俊实在是追不动也打不动了,这才拎着扫把棍指了指院门方向,喘着粗气道:“俩傻逼!没点专业技能竟然还敢学别人当小偷,也不嫌丢人现眼!今天本少爷心情好放你们一马,大门就在那边,还不快滚!” 两小偷顿时感动的都哭了出来,又臊又怕满脸都是鼻涕眼泪,闻言赶紧以手掩面‘哇哇哇’连滚带爬着匆忙逃出了小院。 小元子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关好院门插好门栓,回头再跟小安子一人抱着只麻袋重新放回西厢破屋。 “就这么放他们回去,真是太便宜了他俩!”小元子跑到沈俊身旁,愤愤着道。 “就是就是!”小安子立刻帮腔,“不能就这么算了!大少爷,要不,咱们把今晚这事给捅到老爷那去?” 沈俊站在原地皱了邹眉,“你觉得我爹会替咱们做主?” 小安子想了想,苦着张脸道:“好像可能性也不大……” “那不就得了,还提他干什么!”沈俊冷笑一声,“不过,这事确实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两小厮登时双眼冒光直勾勾看着自家主子,就见沈俊忽然邪魅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第十八章 无暇皎月好似新嫁美妇,越渐隐入云层之间,羞怯不肯再现芳容。冷白月光悄然归成黯淡,遍地白雪似也憔悴衰败再不复当初那般明亮模样。 夜色,正当时。 深夜,沈俊领着两小厮出了小破院,一路直奔兰芳居方向去。 小元子猫着腰、弓着背走在队伍最前端,少年手里还拿着条空麻袋,左顾右盼的两只眼睛犹如黑夜里的两盏探照灯打量着沿途情形。 沈俊缩头缩脑紧跟在小元子身后,腰间也别着条空麻袋,就见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脚踩太空舞步,颇有那么几分猥琐少侠风采。 主仆二人行色匆匆,一看准就不是出去干什么好事的,然而,还没等两人走出离小院十五米远,突然就听到身后传来‘啪’的声闷响,两人猛的顿住向前脚步同时扭头转身一看,就见小安子五体投地扑倒在小院门槛上,嘶牙咧嘴的正艰难爬站起身来。 沈俊眼角一抽,小声提醒,“留——神——脚——下!”说罢,转过身去朝前方小元子挥了挥手,“别——停!走——走——走!” 子夜已过,小破院附近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连阵风都不曾吹过来,死一般的寂清,沿途悬挂着的一排排灯笼早也熄灭,只有那惨淡月光透着漫天云层泼洒下来,斑斑驳驳的隐约照出主仆三人鬼祟身影。 “大少爷!”小元子拧巴着张脸回头小声说道,“咱们这么做好像是不太稳妥吧……” “没事!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他们能过来偷我们,我们怎的就不能偷回去!”沈俊边走边小声说道,“兰芳居里头肯定藏着不少的好东西,今晚咱仨就趁机顺些回来也能改善下咱们的伙食!” “那……那要是我们被四姨太给逮着呢?”小元子忐忑道。 “呸呸呸!你这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净说丧气话!”沈俊从后面轻轻推了小元子屁股一把,“要对自己有信心!咱们仨再怎么着肯定也比先前那俩小贼要专业些,你别老是想着……” 沈俊这话都还没说完,身后又传来‘啪’的道闷响,两人同时一愣,转身望去,就见小安子又呈‘大’字型扑倒在雪地里。 小元子顿时满脸死灰状,嘟嚷道:“大少爷……可我怎么觉得咱仨好像也不比刚才那俩小贼厉害多少啊……” 公子孙默_14 沈俊脸都快绿了,伸着右手朝小安子勾了勾手指。 小安子左看看右看看点了点头,赶紧连滚带爬着奔朝沈俊跑了过去,然而才只跑出五、六步远,小安子脚下突然踩了个趔趄,当场又是‘吧唧’一声呈煎饼状扑倒在了雪地里,拿在手里的空麻袋也‘嗖’的一声甩飞而起刚好就砸落在沈俊脚边。 小元子瞪大了双眼,沈俊更是给气的直接抬手捂脸。 小安子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身来,沾着满身泥雪一路小跑到沈俊身旁,战战兢兢道:“大少爷,怎么不走了?要不、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去兰芳居偷东西实在是太太太太太危险啦!咱就别去了行不行……” 沈俊实在是忍无可忍,抬手指着小院方向咬牙切齿道:“回去!我跟小元子两人去偷就行,你待在屋里好好看着咱家院子!” 小安子眨巴眨巴两下眼,愣了有三四秒,忽然扭头转身‘蹭蹭蹭’一溜烟就蹿进了小院,‘砰’的一声还把院门给关了起来。 沈俊眼角抖了两抖,矮身捡起麻袋拎在手里,招呼小元子一声,主仆二人继续匆匆奔朝兰芳居方向去。 另一边,兰芳居某间厢房内,女主人正声色内苈训斥下人。 “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我养着你们两个废物有什么用!” 四姨太身披棉袄、手捧小暖炉,侧身坐在软榻上冲着两鼻青脸肿小厮发飙。 “先前你俩还口口声声说不过是小菜一碟,结果倒好!东西没偷成也就罢了,竟还被那厮给揍成了个猪头样!”四姨太胸口起伏不定,手握小暖炉满眼是难掩的愤怒,顿了顿厉声又道,“那厮不把你俩给几棍子打死打残,还肯放你们回来,知道是为什么吗?我告诉你们!那厮就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就是要羞辱我!” 两小厮耷拉着脑袋,低眉顺眼跪在地上不敢吱声。 软榻侧旁站着的一位貌美侍女急忙伸手上前抚了抚四姨太后背,劝慰道:“夫人,现在也不是发火动怒的时候,您还是想想明天这事该怎么收场吧……” 四姨太登时将眉毛眼睛一横,吓的貌美侍女赶紧低下头去。 只听四姨太一声冷笑:“我动不动怒、发不发火何时轮得着你来管教?你又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貌美侍女闻言脸色刹时一白,脚下更是连着往后退开两步。 四姨太目光冷冷刮了貌美侍女一眼,随即手捧暖炉缓缓站起身来,没好气着道:“今晚的事量那厮也不敢告到老爷那去,便是那厮没心没肺真告到老爷知晓却也无非是令得老爷对那厮更生厌恶而已。”说话间,四姨太低头蹙眉看了两跪地小厮一眼,“行了行了!都起来吧!跪在我屋里头污了我的眼,看着你们俩我就来气!念蝶!” 貌美侍女赶紧上前应了句‘奴婢在’。 四姨太嫌恶的给了念蝶一道白眼,“赏他们每人二两碎银子,明天都去找郎中买点伤药擦擦,这又青又紫的像个什么鬼样子!好了好了,没什么事你们就都下去,我也要歇着了!” 侍女念蝶连忙领着两小厮道了谢,紧接着三人便迅速鱼贯出了厢房。待屋内只剩四姨太一人,就见她独自呆呆望着烛台跃动火焰出神约莫有小半盏茶的时辰,之后便手拿烛台、轻移莲步,悄悄推开房门进到了隔壁厢房。 这时,沈俊、小元子二人正躲在暗处凝神屏息偷偷张望。 “你跟小安子以前来过四姨太这没?”沈俊小声问道,“你对这兰芳居可还熟悉?” “记得是有来过那么一两回。”小元子老老实实回答,“就只是站在院子里头挨了几道板子,但我跟小安子俩从来也没进去过屋里头看过,熟悉倒是也谈不上……” “嗯?四姨太因为何事责罚你们俩?” 小元子抓了抓头发,嘿嘿一笑,“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小的都记不得了……”顿了顿,闷闷道,“主子教训奴仆也没那么多由头,无非是惹得主子不开心了,打两板子解解气……” “我以前打过你跟小安子没?”沈俊又问说。 小元子睁着双大眼睛看向沈俊,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嗯,好像是有三、四回吧……”顿了顿,立刻又补充道,“不过那也是因为我跟小安子惹少爷您不高兴在先,受罚也是应得的。” 沈俊略显尴尬,道:“那些不高兴的事我早都给忘的一干二净了……要是我以前真有什么做的不对不好的地方,你跟小安子多多包涵些。从今以后我会慢慢改过自新,我保证,再也不会就任何事处罚你们俩,你家少爷我绝对说到做到!” 小元子愣愣的看着沈俊,心里头感动的一塌糊涂,眼泪差点都掉下来了,缓了半天劲好不容易才带着鼻音憋出句话来: “做错了事该罚照样还得罚,咱家得要有规矩……” 沈俊噗呲一笑,乐了,“还是你小子有原则,那行!咱先不说这个,你给我指指看兰芳居这几间厢房都住着谁,又或者每间厢房都是用来干嘛的,知道多少说多少,猜的也行。” 小元子抬手抹了把鼻子,凑近沈俊身边伸手指了指,道:“那间还亮着油灯的厢房住着六少爷,隔壁右边那间住的是四姨太。”手臂转了个方向,小元子指向兰芳居左侧一间厢房继续小声道, “那边靠里间是念蝶姐住的下人房,靠外面那间是小厨房……” 沈俊顺着小元子指向逐一望去,并一一记在心里,忽然,六少爷住着的那间厢房里头灯光明显晃了两晃,主仆二人赶紧往后缩回身子。不一会儿的工夫就见四姨太手持油灯莲步再移悄然退出六少爷厢房,轻轻带上房门后进到自己厢房。再过片刻,四姨太房里亮着的油灯也灭了,整座兰芳居总算是彻底睡了下来。 又过去小半盏茶时辰,沈俊估摸着四姨太差不多也该睡着了,这才领着小元子轻手蹑脚从黑暗角落走了出来。 “喂!元子!”沈俊指向小元子先前没提及的一间厢房,压低嗓音问道,“那间呢?那间厢房是用来干嘛的?” 小元子猫着腰跟在沈俊背后,闻言稍稍愣了愣,道:“那间好像是兰芳居的小库房,小的也不是十分确定……” 沈俊顿时觉得眼前一亮,“库房?太好了!我们今晚就先从那间小库房偷起!来来来!跟我来!” 说罢,沈俊立刻摸黑踩着积雪悄无声息直奔小库房蹿了过去,小元子见状赶紧也麻溜的跟了上前。然而,天不遂人愿。待沈俊赶到小库房门前凑近一看忽然脸色就变了。 ☆、第十九章 “糟糕,库房门外挂着把锁!”沈俊伸手握着铜锁拽了两下,纹丝不动,回头冲小元子悄声说道,“咱俩找扇窗户爬进去。” 小元子扶着墙一路摸索,没过多久也小声说道,“大少爷,这库房好像压根就没安窗子……” “我靠!不至于吧!” 沈俊都傻眼了,赶紧扶着墙来回摸索两遍,果然如小元子所言小库房唯有挂着锁的那扇门却再无半扇窗户。 “特么的!这兰芳居什么鬼设计!竟然只留了扇门,分明是不给小偷留活路!”左顾右盼看了看,沈俊朝小元子招了招手,“算了算了,咱俩再去那边小厨房看看,能顺点腊肉回去也成!” 两人猫手猫脚直奔小厨房去,待到近处这才发现厨房竟然也是铁将军把门,进不去。沈俊急的抓耳挠腮,忽然就听小元子压低嗓音道,“大少爷,这里好像有扇窗子!” “太好了!”沈俊立刻兴冲冲奔朝小元子方向跑了过去,边兴奋道,“哈哈哈!我就知道这回准有戏!” “大少爷,窗子是从里面拴着的,推不开……”元子又道。 沈俊还没能高兴两秒就又被一盆凉水给当头淋了下来,当场愣在原地,顿了顿这才赶紧快跑着两步上前伸手推了推窗户。 “我了个去!特么防盗措施要不要做的这么好,坑爹!”双手叉腰,沈俊心情烦躁的站在原地转了个圈。 小元子扯扯沈俊衣袖,“大少爷,偷不着就不偷呗,这会儿都刮起夜风了,怕是要下雨了,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那不行!”沈俊心有不甘,转动两眼珠子打量着兰芳居,“贼不走空,咱们要有职业素养,不能辱没了小偷先辈名声!” 小元子瞪着双眼好似见着鬼一般直勾勾看着自家主子。就见沈俊愤懑着张脸道,“我还偏就不信这个邪!老子好不容当回贼会什么都偷不到!元子你先在这等着,待我去去就回!”说罢,鬼鬼祟祟摸着黑直奔六少爷厢房去。 房间门没锁,沈俊伸手稍稍一用力就把房门给推了开。 屋子里头静悄悄的,屋外月光透过窗户纸洒进厢房里来,隐约只见北边靠墙摆着张梨花木拔步床,床前放着把黑漆描金梅蝶纹靠背椅。东边靠墙则摆着张闷户橱,厨台面上还摆着几样小物件,其中有只花瓷瓶里插着五、六条带花梅枝,煞是应这冬景。 厢房里最为大气的成设当属西边靠墙摆放的那架顶箱柜,整块香枝木雕凿而成,一看就是世间少有的稀世珍品,顶箱柜散发出香枝木特有的淡淡清香布满整间厢房,闻起来令人舒畅神怡。 “有钱人呐!”、“肥的流油哇!”、“真是老有钱哟!”、“啧啧啧啧啧,真土豪呃!” 沈俊一边用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碎碎念,一边打开顶箱柜翻找。顶箱柜有一个人多,内部空间也不小还有两暗格,然而,里面除了被褥、衣物、鞋帽之外并没见有什么又值钱又方便携带出去的好东西,沈俊草草翻找了一遍立刻再踮着脚蹿到闷户橱前。 拉开抽屉逐个翻找,闷户橱三个抽屉竟也是连个针头线脑什么也没影,净只放着些小孩玩具。 “哪呢?在哪呢!银子呢?给俩铜板也行啊……”沈俊急的团团转,苦寻一遍无果,关好闷户橱 抽屉一转身就见有一小胖墩满脸好奇的坐在床沿歪着脑袋看朝过来。 沈俊当场就给吓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还没缓过神来,就见那小胖墩欢欢喜喜着冲下床直奔自己跑了过来。沈俊吓的一个激灵连忙往外爬,刚爬出两步正准备站起身来,身后小胖墩忽然纵身一跃扑倒在沈俊后背上直接又把沈俊给硬生生摁倒在地。 “嗷!我的腰哇……”眼一瞪、腿一颤,沈俊白眼一翻刹时间感觉肠子里面的屎都差点给胖墩一招泰山压顶给压的喷出来。 公子孙默_15 小胖墩显然非常开心,拍着沈俊屁股欢欢喜喜道:“驾!驾!驾!马儿跑,马儿跑,马儿快快跑!” “跑、我跑你妹!” 沈俊使出吃奶的劲拱起腰把胖墩给强行掀倒,连滚带爬就朝门外逃,可还没等他爬起身来,右小腿又被小胖墩给一把抓住。 “不许走,小默哥哥陪我玩。”小胖墩抓着就不撒手。 “撒手!我不是你小默哥哥,你认错人了!”沈俊一个劲的抖擞着腿试图把小胖墩甩开,下一秒忽的就感觉小腿肚子一股钻心的疼传来。 “嗷!你个死胖子竟然敢咬我!看我不打死……嗷!嗷!嗷!撒嘴!快撒嘴!我就是小默哥哥,你别咬我啊!” 沈俊脸都快憋紫了,当场连死的心都有,眼泪更是‘刷’的一下就流了出来。苦着张脸一顿一爬拖着秤砣似得孙家老六艰难朝门爬过去,不过区区十来步远的距离却像那天边的云彩般遥远永远也够不着头,沿途洒下的都是泪…… “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沈俊已彻底放弃挣扎,苦兮兮着张脸半坐在地上看着胖墩。 “我是你大哥,不能这么不尊重我,不能现在还咬着我小腿肚子肉不放,你又不是属王八的,我也不是熟鸡腿,不能这样对待我,你不可以!我现在非常愤怒,快些撒嘴……” 两行清泪‘刷刷’往下流,沈俊‘愤怒’的抹了把脸,道:“六弟,乖哈……快松开嘴,咱哥俩难得见一面,趁着今夜花好圆月咱俩好好聊聊人生、谈谈理想什么的,可好?” 小胖墩气鼓鼓的摇了摇头,连带着牙齿扯着沈俊小腿皮肉就是一阵晃,沈俊给疼的差点都快厥了过去。 “好好好……”沈俊说话都带着颤音,“小默哥哥保证不走,你先把嘴松开,小默哥哥陪你玩个特别好玩的游戏,好不好?” 小胖墩看着沈俊想了想,这才终于是把嘴给松了开。 “嘶、啊、呼、哎呀我滴妈呀……你小子下嘴也忒狠了!” 两手揉了揉小腿肚子,沈俊起身捏了小胖墩一把转身就朝门外跑去,刚走两步,身后小胖墩忽然‘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沈俊一惊,火急火燎着赶紧回过身来捂住胖墩的嘴。 “嘘!小胖不哭不哭!再哭你娘就该过来把默哥哥赶走了!”沈俊急忙小声安抚。 小胖墩看着沈俊抽抽噎噎道,“那、那你陪我玩游戏……” 沈俊顿时感觉一个脑袋有两个大,“好好好,我陪你,我陪你就是!但你得保证不吵醒你娘跟念蝶姐姐,能做到么?” 小胖墩重重的点了点头,“能!” 沈俊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心生一计,“那我们就玩个‘找东西’的游戏,好不好?” 小胖墩一脸新奇,“好哇好哇!我们找什么呀?” “嘘!”沈俊在唇前竖起根手指,“刚才说的话你就忘了?” “啊……嘘!”小胖墩也学着沈俊的动作竖起根手指,“那我们用小小小小的声音说话。” “好乖!嗯……我们找……你家有钱么?”沈俊贼兮兮着问。 “找钱啊?可是、可是钱是男的还是女的?小默哥哥,钱长什么样的啊?”小胖墩一脸好奇宝宝表情。 沈俊一愣,这才想起来眼前这□□岁的小胖墩脑子有点问题,顿了顿,解释道:“钱就是白花花的银子、黄黄的金子、圆圆的铜板,就是那种能拿到集市上去换东西的宝贝,你见过没?” 小胖墩摇了摇头,“我每天都待在家里,娘亲从来都不带我去外面玩。” “哦……这样啊,那你家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比如肉啊、鱼啊、鸡啊,燕窝什么的?”沈俊继续循循善诱。 “有哇有哇!”小胖墩舔了舔嘴唇,伸手指着门外方向,一脸委屈,“厨房里有好多,娘亲都不给我吃好多,怕我会变胖……” 沈俊心头暗道你小子都快胖成猪了,可不是该少吃点么! “我不信,厨房锁着门你又进不去,怎么会知道里面还有没有好吃的,指不定白天的时候都让念蝶姐姐给偷吃光了呢!” 小胖墩立马就急了,“韵儿从不骗人!厨房里面真的有好多好多好吃的,不信、不信韵儿带小默哥哥进去厨房里头看一眼!” “门前挂着铜锁,韵儿你怎么带哥哥进去啊?”沈俊笑笑着再问。 “我知道厨房钥匙藏在哪!”小胖墩举着手一脸神气道。 沈俊顿时只觉的眼前一亮,感觉眼前这小胖墩突然之间就像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那般伟大,甚至都能隐约隐约看见小胖墩身后冒着闪闪佛光,恨不得当场就跪下去给小家伙□□丫子。 “好吧。”沈俊心里头那个乐啊,脸上却还要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道,“那你就带着小默哥哥去找钥匙进厨房看看。” 给小胖墩披上件厚棉袄,沈俊推着孙家六少爷就出了厢房。 小元子正站在院子里头搓着双手焦急等待,忽然看见自家主子跟着小少爷一起出来,登时两眼都瞪圆了,差点吓尿。 ☆、第二十章 “大少爷,您……您这是要偷人啊?” 小元子一脸震惊表情看着自家主子道。 沈俊白了小元子一眼,“去去去!怎么说话的你。” 小元子紧跟在沈俊后头,急的脑门直冒汗,“这偷不成东西您也不能想不开把小少爷给偷到咱院里去啊!不然,明天四姨太非要跑到咱们院子来把咱仨给撕成一块一块小碎肉不可!老爷肯定也不会轻饶了我们。” “你脑袋被门挤了?我闲着没事偷个小胖墩回去干嘛?咱家那么点粮食还不够这货一天吃的。”沈俊凑近小元子,低声耳语道,“这小胖墩知道厨房钥匙藏在哪,这是要帮咱门去开门。” 小元子都愣住了,心想果然是亲兄弟,这也能行…… 夜风越刮越疾,零星小雨飘洒而至,砸落在雪地发出点点异响。小胖墩在窗前隐蔽处翻出把钥匙递了上前,道:“小默哥哥,给,厨房钥匙。” “乖!” 接过钥匙,打开铜锁,沈俊摸了摸小胖墩脑袋,将铜锁、钥匙又放回小胖墩手里,道:“韵儿拿好,站到屋檐下避避雨,小默哥哥先进厨房瞧瞧里面是不是真有好多好吃的,马上就出来。” “好!”小胖墩应了一声,屁颠屁颠跑了开。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沈俊得意的挑了挑眉毛,拎着麻袋先一步蹿进厨房,小元子张头探脑四周望了两眼也赶紧跟了进去。 沈俊进到厨房立刻就像跌入米缸的饿鼠,见着什么东西都拎起来往麻袋里装。 “腊肠,哇哦,这么长、这么粗一条……板鸭,闻起来太特么香了……还有熏鱼,多拿两条……诶,这里还有口新锅……” 小元子闻言连忙跑过去伸手就要把铁锅给夺下来,“这锅太大、太沉,不好拿,大少爷,咱们还是多找点方便易带的。” “说的也是。”沈俊端着铁锅掂了掂,想想还是弃了铁锅,顺手把灶台放着的把菜刀拾进麻袋里,回头冲小元子小声说道,“你先在这弄着,我去橱柜那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好东西。” 沈俊快步跑到橱柜前,打开柜门一看。 三排陶瓷盛具整整齐齐码在柜架上,盆碗钵瓮、碟勺壶筷,琳琅满目是应有尽有,沈俊扫了一眼迅速拣起三副碗筷装进麻袋。鼻子嗅了嗅又闻到柜子最上层有股子油香味,摸索着再寻获一大钵猪油,赶紧也小心翼翼端拿了出来。 约莫小半盏茶的工夫,小元子率先将麻袋填满,小声催促道:“大少爷,我这装够了,您那弄的怎么样了?” “快了快了,马上就好,再等我一小会儿!” 沈俊抓着把年糕往麻袋里胡乱硬塞。这时忽然就听得院子里头响起道开门声。沈俊脸色一变立刻伏下身去,双手塞年糕的动作却是没停。不远处的小元子也悄无声息的挪了过来。 主仆两人大眼瞪小眼,都是一脸紧张样。 沈俊侧耳倾听,隐约听到似有名女子在低声训斥小胖墩,想来应该是那侍女念蝶,倒是没听见小胖墩吭声一言半句,约莫一小会儿之后又听见有道清浅脚步朝着厨房这边走了过来。 沈俊小心脏‘扑通扑通’一阵狂跳,险些从嗓子眼里面跳将出来,心头暗道莫非是小胖墩出卖了自己?正忐忑着,忽的就听到门外响起道‘吧嗒’落锁声,紧接着那清浅脚步声便越走越远。 公子孙默_16 直到院外再无半点动静,沈俊这才狠狠的松了口气。 “吓死爹了!我特么都差点尿裤子。” 沈俊捂着胸口心有余悸的嘿嘿一笑。 小元子看了看出口方向,脸色惨白,“大少爷,念蝶姐从外面把厨房门给锁了,咱俩怕是出不去了……” 沈俊一愣,连忙起身跑过去推了推门,果然是打不开了。左右望了望,小声说道:“莫慌!窗子是从里面拴着的,我们在里,出去没问题。” 说罢,倾身上前拨开插栓,把窗户给轻轻推了开。 主仆二人神不知鬼不觉悄悄顺着窗户偷爬出了厨房,欢天喜地各自抱着一麻袋战利品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兰芳居失窃一事并未在孙府引发任何波澜。四姨太能猜到这事肯定就是沈俊他们一伙干的,但她没敢声张,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心底却也暗暗记下这一笔账来,留待日后再算。 二月初二龙抬头,家家户户煎年糕,祈求在新的一年里能康健体泰。小破院内沈俊领着两小厮也不例外的煎起了年糕。 石头架起的简陋小灶台上面搁着口小铁锅,黑乎黑乎的。底下柴火烧的正旺,通红通红。沈俊手握小勺从钵里挖出块冻猪油抖落进小铁锅,‘刺溜刺溜’不到五秒,冻猪油就熬成了摊清油。 小厮早已把泡了一天的年糕准备好,装在浅竹篓里两手捧着站在一旁。沈俊握着筷子从里面夹起一块再小心翼翼顺着锅沿滑进油里。年糕入锅,油花立刻就像发起疯来似得‘噼里啪啦’四溅乱洒,把主仆三人给吓的围着铁锅‘哇哇’乱跑乱蹿。 猪油混着糯米香味扑鼻而来,眨眼间,米白色年糕就被煎成了金黄色。拨动、翻面、沥油、装盘,沈俊煎的是有模有样,忙里偷闲还夹起块年糕蘸了点白糖送到嘴里轻咬一口。那滋味!又烫又粘又甜又香,好吃的沈俊满脸夸张表情直冲两小厮猛点头。 “大少爷,小的听说明个儿城里好像会有什么大场面。” 小安子手捧浅竹篓,两眼盯着锅里年糕直咽口水。 顺着锅沿又滑了条年糕进油锅,沈俊握着筷子后退两步,道:“什么大场面啊,说来我听听。” “据说是县令老爷明天要押送囚犯出城,这两天昌阳城百姓早都传开了咧。”小安子回道。 沈俊手上煎年糕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筷子夹着块年糕翻了个面。 “这倒是稀奇,按理说咱们昌阳县衙捕快、牢头人手也不缺,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物竟要劳烦县令老爷亲自挂帅押送?” 两小厮彼此对看了一眼,脸色都有点古怪。小元子笑笑着道:“那囚犯不是别人,先前少爷见过,就是那晚您在府衙出手擒获的悍匪宏才……” “是他?”沈俊眉头立刻便皱了起来,略有些惊讶,“那家伙果然是条大鱼……”顿了顿,又道,“你俩可有听到消息说那悍匪是要被押送去什么地方?” 闻言,两小厮都是一脸懵逼表情看着自家主子摇了摇头。 “那……你们知不知道明天被押解出城的除了悍匪宏才以外还有没有其他囚犯同伙?”沈俊手里煎着年糕边又问。 小元子、小安子二人仍是非常默契的同时摇了摇头。 “罢了,像这种机密要事府衙也不太可能会大肆宣扬。”看着锅内跳动油花,沈俊眉头拧的更深,隐约还透着几分担忧神色。 “有县令老爷亲自坐镇,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沈俊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当晚在戒备森严的府衙牢房那样的情形之下,壮汉都有本事险些逃脱出去,还把数十府衙衙役给打的落花流水,这些都是沈俊亲眼目睹的。若是出了昌阳城后沿途遭遇悍匪同伙前来劫救囚车,那可真够县令大老爷喝一壶的。 第二天一大清早,心坏忐忑的沈俊便领着两小厮匆匆出了孙府——像押送囚犯这类纯技术活,主仆三人自然是帮不到什么忙,但要是能亲眼看看押送队伍阵仗,心里多少也会有个底。 天色尚早,通往城外去的主干大道两旁已是候着许多昌阳百姓。男女老少个个都像长颈鹿般伸长了脖子张望围观,也不怕折了颈。也有那精明小贩推着零嘴小货车沿路叫卖,糖果糕点、蜜饯卤烧,生意别提有多红火。一时之间,贩夫喊、孩童闹、妇女笑,满大街吵吵闹闹堪比集市开市。 押送队伍浩浩荡荡百来号人沿道而过。二十五名佩刀衙役乘马于前开路。紧随其后是辆两匹马拉着的铁质囚车,悍匪宏才蓬头垢面困锁其内。再后面则是另外四十八名乘马佩刀衙役,以及一架四人官轿,轿内坐着的不用说也知道便是昌阳城县令老爷。 不过,整列队伍最惹人注目的却不是铁笼悍匪,也不是县令老爷,更不是佩刀衙役,而是排在队伍尾端的二十二位布衣武夫。 远远的目送队伍行进,沈俊轻‘咦’了一声。 “奇怪,后面那群武夫看起来可不太像是官府衙役……” “大少爷好眼力!那二十二人还真就不是官府人。” 小元子探着脑袋张望,边跟沈俊介绍,“他们是谷平馆馆主这十来年里收的门徒,个个身手不俗。”顿了顿,伸手指着其中一人满脸兴奋道,“大少爷您快看为首那位美须男子,他就是谷平馆馆主首徒苍永年,人称‘美须虎’。” 沈俊不由得顺着小厮指向多看了那位‘美须虎’两眼。“嗯……那人身形倒是蛮健壮,也挺有架势。”沈俊赞道。 小安子也立刻抢过话来:“何止是健壮!那苍永年一身武艺深得谷平馆馆主真传,实力只排在凌麓坊坊主和谷平馆馆主二人之后,有苍永年领着这么一大班子师弟为县令老爷保驾护航,这趟行程绝对出不了岔子。” 闻言,沈俊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稍微又安稳了些。 ☆、二十一章 押送队伍浩浩荡荡出了昌阳城,城内围观百姓也都陆续散 去。候在城外的家眷亲属们各自抱着包袱、干粮为众衙役作最后临别践行。约莫半炷香时辰不到,号令声便响起,押送队伍正式启程出发。 待队伍走远,县令老爷家大公子仍在城外与谷平馆馆主等乡绅客气寒暄,小杰公子却已是不甚其烦的领着小厮先行进了城。 “人都走远了还一个个聚在一起聊个没完没了,真是闲的无趣!”小杰公子背负着双手边走边道,回头招呼小厮一声,“啧!怎么老是像只乌龟慢吞吞的走,你倒是快点!” 闻言,小厮赶紧小跑着两步跟上前,“小少爷,往前走可不是回府的方向,咱们这是要到哪去呀?” “听说搏涛新近得了几幅旷世奇画,既然今日咱都出了门,便顺路去张府品鉴品鉴。”小杰公子颇有兴致道。 “得了吧您!”小厮一脸的鄙夷神情小声嘀咕,“什么旷世奇画,我猜肯定又是什么风花雪月春宫图,隔三差五净看那种玩意儿,小少爷您也不怕太上火……” 小杰公子扭头一记眼刀就飞了过去,“不想跟着去你就先回府,整天跟着我身边像只苍蝇似得‘嗡嗡嗡’,烦都烦死了!” 小厮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继续跟在小杰公子屁股后头喋喋不休:“老爷临行前叮嘱小少爷您每日练字习文做功课,诵读生书百遍,不能去喝花酒,不能去打马球,不能去……” “够了!”小杰公子表情都变得扭曲起来,一脸忍无可忍的狠狠瞪着小厮,“再念念叨叨就把你卖到悦盈楼里去当龟公!” 小厮将白眼一翻,“我才不信咧!”顿了顿,“对咯,老夫人让厨娘熬了蜂蜜雪梨羹,还特意叮嘱小的别忘了提醒小少爷您早些回府用羹,咦……”小厮突的抬手指向左前方,急道,“小少爷您快看那边三人!” “一惊一乍的,到底又是怎么了?”小杰公子极不耐烦的顺着小厮指向望去,“我就不爱带你出……嗯?是他!孙默?” 小厮撸起袖管满脸跃跃欲试,“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少爷,趁着他们仨还没发现咱俩,要不我们偷偷摸过去,逮着那小子狠狠暴揍一顿以报当日之仇?” “算了,那天也不是多大的事,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了。” 小杰公子仔细打量三人中间那道背影。说真的,他心里也没那么大度,但对方那晚挺身而出,并最终成功阻止悍匪出逃,属大功一件。身为县令老爷之子的他,若是再找对方麻烦,似乎就有点恩将仇报的意味在里面。这种事情小杰公子还真做不出来。 小厮见自家主子表情纠结,惊讶之余,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凑近些,又问了一遍:“小少爷,真的就这么算了?” 小杰公子点点头,“嗯……有的事你不知道内情,我也不方便告诉你,先前那事就当没发生吧,陪我过去跟他们打声招呼。” 小厮看了小杰公子两眼,确认自家主人不像是在跟自己开玩笑的样子,这才赶紧低眉顺步跟了上前。 另一边,沈俊主仆三人正沿街细数孙家商铺。这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是吓一跳,但凡沿街店面稍大点的铺子,每五间里头至少就有一间属于孙家产业,且每家生意都异常火爆,想不赚钱都难。 小元子努了努嘴,指朝前方不远处的一间商铺,“大少爷,您看,那间‘彩翼行’就是记在六少爷名下的绸缎铺子。” 顺着小元子指向望去,只见那家名为‘彩翼行’的绸缎铺子门庭若市。好些位富家小姐、名门贵妇领着侍女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搬运布匹出货的伙计们更是忙的飞起,一副生意兴隆景象。 “先前不是说这家铺子的生意不太好,一直都在赔钱么?”沈俊面露疑惑神情,“怎么看着也不太像是经营不善的样子……” “大少爷您有所不知。”小元子连忙上前两步解释道,“半个月前,四姨太花大价钱请来位经验丰富的老掌柜打点铺子,‘彩翼行’的生意这才慢慢开始好转了起来。” “怪不得……”沈俊目光动了动,心里头立刻生出几分好奇心来,抬手招呼两小厮道:“走!我们去铺子外面随便瞧两眼。”说罢便领着小元子、小安子直奔‘彩翼行’去。 主仆三人还没到绸缎店门口,就已能听见店里传出来的铁算盘‘噼里啪啦’拨算声。待沈俊走到‘彩翼行’近旁,探着脑袋朝里一望,就见偌大的厅堂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前来买布的顾客。 公子孙默_17 铺内货架、柜台成列着百十来匹布绢,有素有锦,种类齐全都有售卖。价廉物美如棉麻纱织,普通百姓都能消费的起;精致名贵如绫罗绸缎,则是专为名媛贵妇们准备。掌柜与众伙计忙的脚不着地。但总体而言,整个场面是‘急而不慌、忙而不乱’。 ‘彩翼行’人来人往,沈俊也不好意思杵在门前久留,大致瞄了两眼,确认下绸缎铺子的规模,便又领着两小厮悄然离开。 “若是夫妻双方都有工作,那这户人家一个月能赚多少银两?”沈俊在前面慢慢走着,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小元子拧着眉心算了算,“男方在酒楼当伙计,一个月顶破天能到手十七、八两。妇人在家接点针线小活,约莫也能赚个五、六两银子补贴家用。若是遇着出手大方的主顾,进项会略微再高点。但以一般情形而论,总数大概是在二十五两到三十两之间。” “嗯,我明白了。” 原来月入三十两才能过上小康级的生活!沈俊暗暗记在心底,随手指了指南面一间五金铺子。 “那像这样的一间普通小店,若是不分淡季旺季,每月又能赚进多少银子?” 小元子愣了愣,面露为难神情,“大少爷,这可就不太好说了……有的铺子看起来虽小,但售卖的是柴米油盐,进货出货都快,赚的自然就要多些。若像寿材、寿衣铺子,就要差的不少。”顿了顿,“另外,除去官府征收的‘两分税’,还得刨除租金、伙计薪金、日常开销,这些硬性支出每间铺子都不一样,且常有波动变化。林林总总若都算加起来,赔钱的也不在少数。” 听小元子这么一通说,沈俊着实吃惊不小,心道:这小子懂的还真不少,倒是像块当商人的料! 沈俊刚想夸小元子两句,忽然发现身旁的小安子两眼珠子瞪的老圆老圆,好似见着什么可怕东西一般,满脸惊恐状直勾勾看着自己身后。沈俊连忙扭头一看,当场眼珠子立马也瞪圆了! 小杰公子脸上刚挤出道自以为和善的笑容,没曾想迎面突然就砸来个白皙拳头。这回轮到小杰公子瞪圆了双眼急急后退躲避,却还是晚了半步,下一秒,就只感觉鼻梁一股钻心的痛感传来,那酸爽,两行鼻血混着鼻涕‘刷’的就淌了下来。 这还没算完!看准小杰公子脚步踉跄下盘不稳,沈俊矮身紧接着又是一记扫狼腿狠狠踢了过去。小杰公子当场一屁股跌坐在泥雪地里,木着张脸,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直勾勾瞪着沈俊。 眼看两招接连得分,沈俊迅速后退两步摆开架势,满脸贱笑,“跟我玩偷袭?你还嫩着点!这回该知道本少爷的厉害了吧!” 小杰公子站起身来抹了把鼻血,铁青着脸色抡起袖管就奔朝沈俊冲了过去,先前说的‘不跟他们一般见识’早也给抛到了三百里以外。三名小厮都懵了,缓过神来赶紧也着急忙慌一拥而上。 一大清早的,主子跟主子厮打在一起,小厮跟小厮扭打在一起,五个人战作两团卯足了劲开撕,跟有什么血海深仇似得,时不时小厮战团里还爆发出一两声‘哇哇哇哇’怪叫,也不知是谁得了便宜,谁又吃了闷亏。 沿街好些不明真相的昌阳城百姓陆陆续续聚集过来围观,探头张脑好奇张望的、加油呐喊鼓掌助威的、磕着瓜子嬉皮笑脸的,甚至还有下注赌谁赢谁输的,什么人都有!也有那么些个见过小杰公子的百姓,当场就议论了起来。 “哟!那不是县令老爷家小杰公子么?县令老爷才刚出城,他怎的就在大街上跟人打起来了!” “另一位又是哪家公子?怎么好像不曾见过,哎呀!他咬着小杰公子的耳朵了!” “小杰公子防守反攻,终于开始发力了!” “小杰公子插那小子鼻孔眼了!” “不好!那小子要扒小杰公子底裤!” “小杰公子加油哇!我下注半两银子!别让我赔钱啊!” “那小子又使阴招!他在挠小杰公子咯吱窝!” “小杰公子稳稳压住那小子,他要赢了!” “那小子不肯认输,伸手去抓小杰公子裆!” “快看快看!小杰公子脸色都变了,难道是胯下二两肉被对方抓着了?” “形势直转直下,小杰公子节节败退!” “哎呀!小杰公子被那小子给一脚踹进泥沟里去了!” “那小子领着小厮跑了!跑了!” “哇哈哈哈哈哈哈!我赌对人了!愿赌服输,给钱,你们快给钱!” …… …… ☆、二十二章 主仆三人踩着风火轮似得一路狂奔往孙府跑,边跑边笑,简直都快乐疯了。 远远的,尚还有两三百步远距离,就能看见孙府大门前停着有五辆牛拉货车,小山似得,每辆牛车都层层叠叠堆着好些货物。小厮们进进出出正忙着往府里卸货。 沈俊领着两小厮走近一看。 只见第一辆牛车里载着六对大红蜡烛。那个头大的,每根足足得有一人多高,水桶那么粗,就连嵌在蜡烛正中间的灯芯都比婴孩手臂粗不少。大红蜡烛周身雕着龙飞凤舞的大‘寿’字,还贴有祥云腾纹、金纸,煞是精美。搬运起来更是费劲,得要两名小厮同心合力才能抬起一根,分量不轻。 第二、三辆牛车里载着两百多盏‘福寿双全’纸雕寿灯——将硬纸染红后,裁剪、组合、粘结而成的喜庆大红灯笼。灯身剪出花鸟虫鱼各式各样的图纹,最为显眼的位置则剪出‘福’、‘寿’字样。外围和底部还缀着五条黄色彩穗,甚是精巧。 另外两辆牛车里载着的也都是这类东西,像锦帐、寿彩、寿联、寿幛、鞭炮、寿星老画像之类的,全都是些办寿宴能用的着的东西。 沈俊目光粗略扫了牛车一遍,便迈腿跨过门槛进到府里头。 “我爹这是要给自己庆寿了?还差几天?”沈俊问道。 小元子小跑着跟在自家主子屁股后头,“今个儿是二月初三,大后天,二月初六就是老爷四十四岁庆寿的大喜日子。” 沈俊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表情,“问也白问,反正这事跟我没半文钱的关系,到时我爹他又不会请我过去赏杯寿酒喝。” 闻言,两小厮彼此互看了一眼,非常识趣的低着头保持沉默。 看着小厮们提着一盏盏纸雕寿灯从自己身旁经过,沈俊心里头只觉得一阵阵的泛着酸楚,暗地里把那孙家老爷咒骂了好几百遍。正郁闷的不要不要的,忽然他眼睛一亮,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就见沈俊甩开了膀子蹭蹭蹭一路火速直奔小破院方向跑去。 兴匆匆跑进小破院,沈俊立刻招呼两小厮取来文房四宝。 小元子、小安子二人不明就里,却也赶紧依言翻箱倒柜寻出支秃笔、一方残砚、十来张草纸以及拇指盖大小的一小块陈墨。小元子就着屋内小破桌铺好草纸,小安子则兑着雪水研墨,沈俊只是略微想了想,便执笔蘸墨奋笔疾书了起来。 “大少爷,您这是在写什么呀?”小安子满脸好奇道,“是为大后天老爷祝寿准备的寿联么?用草纸怕是不太合适吧……” 沈俊思如泉涌,下笔如有神助,‘刷刷刷刷’就写好两列,落笔再起又开始写第三列,压根就没空搭理小厮只言半句。 小元子站在一旁也是一脸的困惑,两眼看着草纸,口里轻声念道:“莒、海、寻、艳、录?”顿了顿,就见小元子脸上表情忽然变的古怪起来,“大少爷……您这是要写艳书呢?” “没看到我在写东西么?你俩都安静点!别乱了我思路!” 沈俊头也不抬继续奋笔疾书,不多时,第一张草纸已是密密麻麻写满字。小安子连忙把第一张草纸移到一旁,再铺好第二张。 趁这空档,沈俊吩咐道:“草纸所剩无几,墨也快用尽,小元子,你去外面买些纸墨回来,只需拣最便宜的买,快去快回!” 小安子应了一声,铺好草纸转身就奔出厢房,迅速朝着小院外跑去…… 当天,沈俊站在破桌前就没挪开过腿,两小厮动作也都没停。 就见新买的墨块一点一点被研成了渣,混着雪水兑成墨汁,再借着秃笔成为草纸上一点一横一撇一捺一勾一折。草纸一张一张被替换掉,堆在一起码成一叠,《莒海寻艳录》雏形渐成。 主仆三人忙的午饭、晚饭两顿正餐都顾不着及吃。直到深夜时分,沈俊这才放下手执秃笔,如释重负般叹出口气,“我们仨能不能咸鱼翻身,就要看这本书能不能卖出个好价钱了。” 《莒海寻艳录》十二万字仓促而成,一挥而就。但这本书其实早就被刻印在了沈俊脑海深处,换句话说,《莒海寻艳录》是孙默生前早就构思好的一本艳书,只是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缘由,可能是孙默好面子,也可能是身体不适,一直也没能以文字的形式把《莒海寻艳录》给呈现出来。 先前小厮在孙府门前搬运一盏盏福寿纸灯的场景,像是道烈性药引子,突然就把隐藏在孙默脑海深处的这段回忆给强行激活了,再被心思敏锐的沈俊牢牢抓获,并执笔蘸墨一字一句、从头到尾给全部照搬了出来,这才有《莒海寻艳录》这本书的现世。 《莒海》既已成书,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位慷慨主顾,把书给卖出去。这事,沈俊交由小元子去办,他自己则窝在木板床上休息——虽说只是按脑海里的记忆照葫芦画瓢,但洋洋洒洒十二万字写将出来,耗费沈俊不少精气神。指酸腕疼且不说,更难受的是头也昏、脑也涨,全身虚脱无力,连睁眼都嫌费劲。这股油尽灯枯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孙家老爷大寿当天,堪堪才散去大半。 孙家老爷摆宴庆寿这一天,可称的上是昌阳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最为隆重的日子,喜庆程度远胜除夕、元宵。这一天,同样也是检验城里达官贵人身份地位的一块试金石:但凡有资格提前收到孙府送来请柬的,那都算是昌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乡绅土豪、官宦孝廉、高德崇老,并且是为孙家老爷所认可的城中人物。否则,便是你再有能耐、风头再盛,也融不进昌阳城的富贵圈。 天色已幕,吉时将至。受邀的宾客们陆续乘轿、骑马启程赴宴。轿夫们抬着轿撵‘咯吱咯吱’乱响在前,随从们提着灯笼,搬着寿礼紧跟在后。一眼望去,那一列一列的队伍就像是一群出洞火蛇,从昌阳城东、南、西、北各个角落纷纷涌冒了出来,蜿蜒而前,直奔城东孙府方向汇聚而去。 这时,县令长子与小杰公子也领着随从出了府宅。两兄弟都不习惯坐轿子,于是便各自跨着匹高头骏马,手握缰绳慢行而前。 公子孙默_18 “待会儿进到孙府,不许给我胡来,也不许胡乱说话。”李大公子一脸凝重的看着小杰公子,“听到没有?” 小杰公子两眼看着前方,很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嚷什么嚷,不就是过去送块匾么,我还能怎么折腾……” “少跟我面前装蒜。”李大公子一瞪眼,“大前天是谁在大街上跟孙默打架来着?结果还被人家孙默给一脚踹进了泥沟里,你以为我能不知道?” 不说还好,李大公子这么一说,小杰公子脸上立马就挂不住了,“怎么那事都已经传的这么开了……” “还有脸说!好歹你也在谷平馆练过半年拳脚,两招就被孙默放倒,我都替你觉得害臊。”李大公子继续不留情面奚落道。 “谣言!完全是以讹传讹的谣言!”小杰公子又愤又臊脸都红了,右手拽着缰绳,梗着脖子辩解,“分明是那姓孙的小子偷袭在先,我才失了先机,不然,非把他打的跪地求饶不可!” “蒙谁呢?”李大公子斜着眼瞅了一眼自家三弟,“我可听说是你偷袭不成,鼻子先挨了孙默一拳,接着又被他一个扫狼腿放倒,怎么到你这就全给颠倒过来?哼,孙默偷袭你?难不成当街那百十双眼睛、耳朵通通都看错听错?” 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成了屎!怎么辩解都没用…… 自尊心摔的瓦碎瓦碎,小杰公子左手捂着脸感觉颜面丢尽,恨不得就当场刨个坑把自己给埋了,“大哥你连这都听说了,那岂不是孙家老爷也知道这事了?我看我就不去孙府赴宴了吧,太跌份了……” 李大公子心里爽的飞起,脸上还要拼命绷着不露出笑来,“全城百姓都知道县令家小公子被流氓抓了回小鸟,但没几个人知道那位流氓就是孙家大少爷,且孙家老爷向来也不爱过问孙默任何事情。你也犯不着这么纠结,再说,不是还有你大哥我罩着么!”顿了顿,李大公子又道,“你只需记得进了孙府别找孙默麻烦就是,不然,等月底爹爹回来,咱哥俩都得遭殃。” 小杰公子拗不过,最后只能是跟着自家大哥同往孙府去,并再三许诺不找孙默麻烦。 昌阳城头号人物非孙家老爷莫属,其次才轮到当地的父母官县令大老爷。不过,县令老爷因为公务在身,早已押送悍匪出城远去。代父参宴的李大公子便成为当天身份最尊贵的宾客,免不得要与出席寿宴的达官显贵们好一番交际应酬、客套寒暄。 两兄弟进到孙府,立刻被孙家老爷迎为寿宴上宾。随后,李大公子忙着应酬,分身乏术,也无暇每时每刻都顾及到自家三弟。后者寻着个空档偷偷溜了出来,只不过小杰公子并没偷溜出孙府,而是领着五名小厮怒火冲冲前往孙府深处,寻沈俊算账去了。 与此同时,沈俊正优哉游哉的趴在木板床上哼着小曲,心里寻思着如何才能赚钱发大财,对即将出现的‘复仇者’丝毫没有警觉…… ☆、二十三章 “先前您都许诺过不找孙家少爷麻烦,不能言而无信呀!” “小少爷!您可不能在孙家老爷大寿吉日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不然,怎么跟大少爷交代?月底又如何向老爷交代?” “再说、再说,孙府这般大的庭院,咱们又不晓得孙家大少爷究竟住哪,无头苍蝇似得找半天也未必能找着人呀!” “小少爷,真的去不得!实在不行,要不、要不改天咱就专门守在孙府门外再逮他一回……” 啰啰嗦小厮跟在小杰公子屁股后头是又喊又叫、又拉又扯。小杰公子实在是被烦的不要不要的,感觉脑袋瓜都要爆开了。 “你们四个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给我把小俊子捆起来!” 小杰公子一声令下,被唤作小俊子的小厮脸色立马就变了,扭头转身就想逃,结果还是被另外四名小厮给追上逮起来,紧接着,四人按住小俊子就是麻花似得一顿捆,并把后者跟走廊尽头的一道立柱给绑在了一起。 都这样了小俊子还不死心,仍扯着破锣嗓子大喊大叫,那场面就跟屠宰场杀猪是一样一样的。小杰公子忍无可忍,从怀里掏出块手帕强行塞到小俊子嘴里。吵闹杂音这才算是消停了下来。 这么一番闹腾,倒也把一位在附近巡逻戒备的孙府护院给引了过来。小杰公子心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小爷正愁没人领路。 只见小杰公子笑笑着朝那护院招了招手,“来来来,你过来!” 护院显然是已认出对方是谁,闻言先是愣了愣,接着便快步小跑了上前,待到近旁连忙抱拳拱手:“不知杰公子有何吩咐?” “你能认出我那便最好。”小杰公子扬手指了指捆成粽子似得小俊子,“这是我家小厮,平时顽劣不太听话,刚才又惹得本少爷不痛快,先绑他在贵府走廊小示惩戒,过会儿我就领走。” 护院看了小杰公子两眼,又看了两眼小俊子,“无妨无妨,杰公子您请随意。” “多谢好汉通融。”小杰公子笑着点点头,又道,“哦,对了,还有件事欲劳烦好汉帮个忙。” “杰公子尽管吩咐便是,只要小的力所能及,一定尽力而为。”护院恭敬回道。 小杰公子脸上笑容更大,“也不是什么多困难的事,我就想找你们家大少爷叙叙旧,但又不晓得孙默他到底住哪,好汉能不能帮忙带个路,领我们去……诶,你跑什么?回来!你给我回来!” 话都没说完,小杰公子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位护院忽的转过身去,火烧屁股似得蹭蹭蹭一路绝尘而去,眨眼之间拐道弯就跑没了人影,仿佛再慢半拍就能要了他小命一样,怎么喊都喊不停。 小杰公子心里头那个怒啊,恨不得能当场揪住护院狠狠甩他两耳光。就见小杰公子拧着眉毛看向前方,一脸愤容:“边找边问,我还偏就不信,这偌大的孙府能找不来个领路的大活人!” 结果表明小杰公子还真是想太多了。 孙府里头的小厮、侍女、护院人数虽众,五人沿途确实也遇到不少,且个个都能认出小杰公子。但只要是小杰公子询问孙默住所,甚至都没敢奢求对方领路,只求能指出个方位就行,便是这么低的要求都无法被满足。前一刻还对他抱有几分谄媚的仆人们,下一刻就像躲瘟神一般纷纷借故遁走,个个溜的比兔子还快。 约莫半盏茶的时辰过去,寿宴差不多就要开席,小杰公子仍还领着四名小厮到处瞎乱转悠。传说中的小院没能找到,更别提寻着孙家大少爷半根毫毛。 眼看这时间不等人,也不好再继续耽搁下去,小杰公子垂头丧气刚要放弃,就见不远处一位妙龄美貌侍女踩着小碎步,满面笑容的迎着五人款款走来。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兰芳居侍女念蝶。 只因四姨太听到消息,说是小杰公子在府里到处找孙默。正巧四姨太也知晓二月初三当天发生在‘彩翼行’门前的那场打斗。自家绸缎店门前发生的大事小情,个中前因后果自然瞒不过四姨太,也就能猜到小杰公子究竟是奔着什么目的而来,于是她便赶紧把念蝶派了过来。一来是能赚个顺水人情,二来也是借机报复。 “杰公子,老爷寿宴都快开席了,您怎么还在这转悠?” 侍女念蝶掩嘴轻笑细语暖绵,听在耳里犹如一阵春风掠过,极是舒服。只见她一步一摇扭肢摆腰,一颦一笑尽显风情,犹如画一般的少女迎面走了下来,直把四名小厮看的是两眼发直,心头小鹿乱撞,嘴角险些连哈喇子都流了出来。 小杰公子故意咳嗽一声,微笑道:“不瞒姑娘,我正要去找你家大少爷叙旧,不过孙府庭广院深,委实不太好走,一时半刻竟也迷了路……” 闻言,侍女念蝶看着小杰公子忽然‘噗呲’一笑,低眉顺眼似有若无还透着那么几分别样诱惑意味在里头。小杰公子见念蝶并没像先前遇到的仆人般立刻扭头就跑,心里也生出几分期盼。 “原来是这样……”念蝶顾盼生姿,眉眼间满是风情,不比悦盈楼头牌姑娘差些。纤纤玉手微抬一指,“杰公子您只需顺着这条道一路走到头,穿过一片桃花林后,往南继续沿着走廊一直走,不用多久就能见到一座小破院,那便是大少爷住的地方。” 小杰公子面露喜色,拱手作揖道了句‘多谢姑娘’,也不待念蝶回说什么,立刻就领着四名小厮匆匆离去。 按侍女念蝶指点的路径,小杰公子最终顺利到达目的地。 眼前的小院比小杰公子想象的还要破旧的多。灰褐色的围墙高矮落差有别,像是被野兽啃过一遍。墙面爬满各种牵藤类植物,蛛网似得朝各个方向肆意蔓延,因季节的缘故都已枯死,不知还能不能再活过来。三棵小树苗从围墙顶端的缝隙里面冒出身来,叶嫩枝翠,生机勃勃,若再假以时日不知又会长成幅如何模样。 院门虚掩,两扇门板布满大大小小许多孔洞。小的有如米粒,大的堪比碗底,密密麻麻四散分布,看的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小杰公子抬手一挥,身后小厮立刻上前把院门给推了开。 刚好,这时小安子手里拿着扫帚、簸箕从沈俊房里推门出来。一抬头就看到小杰公子领着四名小厮跨过院门,气势汹汹的奔着冲了过来。小安子先是一愣,紧接着立马一声怪叫,把扫帚、簸箕猛的往天上一抛,惊慌失措扭头转身就逃进了屋。 “什么?那小子进了咱家院子?” 屋内立刻传出沈俊气急败坏惊呼声,“竟然追上门来,那小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活腻了!本少爷今天非得要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 ‘砰’的一声房门再被推开。沈俊怀里抱着个枕头,满脸怒容的站在门口,然而不过两秒,枕头就‘吧嗒’一声砸落在地上。 沈俊瞪大了双眼,一脸狰狞表情扭头看着小安子,“怎么不提醒我那小子还带着四个帮手!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逃命去啊!” 主仆二人慌不择路,四散乱窜,试图逃出小破院。但小杰公子明显是有备而来,四名小厮更是精挑细选,非但身形魁梧、行动敏捷,且个个都是练家子,身怀一身武艺!不管主仆二人怎么东奔西突、左拐右转,始终也冲不破包围圈,没过多久,两人便像小鸡仔似得的被逮了起来。 两名小厮一左一右强行架起沈俊拖到自家主子跟前,只见小杰公子抬起眼皮冷飕飕的看了后者一眼。 “孙大少爷,咱们又见面了,别来无恙!” 沈俊都快吓尿了,腆着张脸一副讨好表情,“我当是谁,原来是杰公子,你怎的有空来我这小破院?真是稀客,稀客呀……” “孙大少竟还这般好客,真是令人欣喜。不过,我刚才分明是听到有人说要教训我一顿,好像也是出自孙大少之口吧?” “怎、怎么可能!”沈俊梗着脖子咽了口唾沫,满脸堆笑,“杰公子真会开玩笑,肯定你是刚才听岔了……” 小杰公子闻言突然脸色一寒,“可知道我今天为何来你这?” “知道,知道!”沈俊额头汗都冒了出来,“当然是为我爹祝寿来的……” “祝寿不假。”小杰公子皮笑肉不笑,“还有呢?” 公子孙默_19 沈俊赶紧缩了缩脖子,讪讪一笑,“那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你不知道!”小杰公子这回真是怒了,嗓音瞬间都低沉不少,就差咬牙启齿,“你再给我仔细想想!” 眼看这一劫肯定是躲不过去了,沈俊不由得梗着脖子再吞了口唾沫,抬头又看了小杰公子两眼。 这是沈俊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打量小杰公子,只见后者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生的是唇红齿白、眼大眉浓,头发上拢结成发髻,用根白玉簪子束着。身穿锦衣华服,腰间坠着块无暇美玉,个头不算高也不算矮、身形不算胖也不算瘦。挺是帅气一小伙子。 沈俊脑袋瓜飞速转着,忽然他眼前一亮,心生一招妙计! ☆、二十四章 “其实,在我内心深处一直隐藏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沈俊满眼深情的望着小杰公子,“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也从没想过要向任何人倾述,只希望它能烂在心底,腐烂生蛆,偶尔想起来的时候能翻出来想一想、看一看……但今天,你的出现彻底打乱了我的阵脚,我决定把这个秘密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你!” 小杰公子一脸狐疑的看了沈俊两眼,“你有什么秘密跟我没任何关系,我也没兴趣知道!”顿了顿,对手下四名小厮道,“还等什么?动手!” “慢着!”沈俊几乎是用喊的,太用力嗓子都喊劈叉了,只见他两眼直勾勾凝望着小杰公子,“小杰,容我把话说完,不会耽搁太久,等我说完,是打是罚,我孙默绝无半句怨言!” 小杰公子皱着眉,总感觉对方哪里怪怪的,迟疑两三秒后挥了挥手,“你俩先放开他,我倒要听听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两小厮依言立刻就把沈俊给放了。 沈俊酝酿了会儿情绪,忽然抬头四十五度看天,用饱含深情的嗓音述说道:“那是个春光明媚的清晨,凌麓坊坊主和谷平馆馆主刚分出胜负,我行走在人来人往的北坡街道,阳光倾洒……” 小杰公子眼角一跳,“那天根本就没太阳!” “小杰杰,不要这么着急打断!”沈俊不满抗议。 小杰公子瞬间仿佛吞了只苍蝇,脸都快绿了,“你、你别喊‘小杰杰’,太恶心了!” “好吧……”沈俊一脸委屈,继续四十五度抬头望天,“行走在人来人往的北坡街道,阳光倾洒而下,将帅帅的我脸庞照亮。沐浴在温暖阳光之下,我内心是愉悦的,浑身是舒畅的,突然!” 沈俊猛的拔高音量,一惊一乍吓了当场所有人一大跳。只见沈俊缓缓转过头来,脉脉含情望着小杰公子。 “突然,我猛的惊觉过来,这分明是个大阴天,哪里来的阳光?我一转身、一扭头,在人群之中就看到了你!” 小杰公子明显像是被惊着了,脚下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哪知沈俊纵身一跳竟又蹦到跟前,继续看着小杰公子深情款款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你却只在我眼前不足一百步!亲爱的!你是光,你是电,你是唯一的神话!你就是那颗超级太阳,绽放出绚烂光芒,温暖了我的心!” 五位小厮都听傻了,个个张着‘o’字型嘴,一脸懵逼。 小杰公子尴尬的不要不要的,但很快他便察觉出异样来,板着脸恶狠狠道:“于是你就在大街上为了枚木蛋玩具羞辱我?” “其实那也是有苦衷的,且耐心些听我慢慢跟你解释。” “胡说八道,能有什么苦衷?莫非是谁强逼着你那么做的不成!”小杰公子将信将疑。 沈俊一声叹息,满脸苦情,“我晓得你是县令家公子,你却不认识我是谁,你我身份悬殊,擦肩而过后就可能再无任何交集,说不上话也见不到面,每每想到这里,我便心似刀绞,痛不欲生!” 小杰公子脸上神情是变了又变,脚下更是不断的往后撤。 沈俊双手捧着心口,望着对方深情又道:“我不甘心、不认命,故意为了枚木蛋跟亲爱的你喊价抬杠,但我内心深处其实只是为了能和你多待一小会儿,能多听你说那么一两句话,就算是冲着我大吼大叫,也甘之如饴……直到后来,一脚踩碎木蛋,你追着我一路跑来孙府,亲爱的!你可知那段短暂时间却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当时感觉咱俩就像是对相好多年的情侣,在那百花丛里相约嬉笑追逐,啊……简直是幸福的冒泡……” 沈俊一脸的陶醉表情,似乎仍还沉浸在那段美好时光之中无法自拔,边还一步一步迎着小杰公子慢慢走了过来。 小杰公子瞪着两眼一步一步往后退,“大前天‘彩翼行’那场打斗你又怎么解释?” “大前天?”沈俊愣了愣,低着头赶紧想了想,再抬头时眼眶都泛着可疑泪光,“自从北坡街回来,我便开始魂不守舍,害了相思病!茶不思、饭不想,完全就像是变了人一样。白天,痴痴的站在院门前,朝外张望;夜里,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小冤家,你可是把我的心肝全都给偷走了呀!” 小杰公子唇色发白、脸色死灰,险些要晕了过去。硬着头皮怒喝:“但你又害的我在那么多人面前难堪一次,这、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宝贝,你先听我说完嘛~” 沈俊嗔怪着发了声嗲,就像六月天突然一道天雷劈了下来,小杰公子瞬间只觉得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鸡皮疙瘩洒了一地! “城里传言县令老爷将要押送犯人出城,我猜宝贝肯定会去送行。”沈俊深情款款,步步近逼,“二月初三那天我便早早的出了府,躲在人群中间左顾右盼,不为别的,只为了能默默看你两眼……无巧不成书,我盼着等着,忽然发现你竟就站在我身后!” 小杰公子眼角一抽,“然后你就给了我一拳?” 闻言,沈俊眼泪都落了下来,“那一拳也是有苦衷的……当时也不知道怎的,突然就很想抱抱你这小冤家。但我也心知肚明,断袖之爱不为世俗眼光所容,你又是县令家公子,更是难上加难。然而,当时心头那股冲动是那般强烈,以至无法自抑。于是我便假意跟你厮打起来,为的只是能和你有一场亲密肉体碰撞……” 小杰公子想到先前那胯下一抓,额头汗珠当场也冒了出来,抬起右手颤颤巍巍指着沈俊,“你、你、你就是个疯子!” “不!你不能这样对我!小杰杰!我是爱你的!” 沈俊撕心裂肺一通吼,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惊天地泣鬼神,纵身一跃竟是迎向小杰公子扑了过去,把后者给紧紧抱住。 小杰公子大惊失色,手忙脚乱是又推又拽,一个劲的挣扎,边还大声呼救:“拉开他!你们快给我把这疯子拉开!快拉开他!” 沈俊抱着小杰公子偏就不撒手,竟然还抽抽噎噎的唱了起来,“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哎呀……” 远处传来隆隆鞭炮炸响声,孙家老爷的寿宴总算是开席了。 小破院内,沈俊被重重推倒在雪地里,一身泥雪,凄凄惨惨戚戚,甚是悲凉。只见他抬起衣袖遮着脸,语带哽咽:“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罢了,你我终是有缘无分,罢了……”说罢,迅速爬站起身来,领着小安子蹭蹭蹭飞速跑出了小破院。 眼睁睁看着主仆二人逃走,惊魂未定的小杰少爷也没敢下令追拦。缓了好一会儿,才看着院门方向心有余悸说了句‘吓死我了!’,赶紧领着面面相觑的四小厮逃也似得的奔出了小破院…… 夜渐深,却是孙家大宅最热闹的时候。宾客们把酒言欢,寒暄客套,彼此之间似乎有着说不尽的话。 人群中,有攀亲附会互相交好的,也有冷眼旁观明争暗斗的,更有一言不合甩袖翻脸的。而就在杯盘交盏间,不知是谁先把自家备的寿礼给搬了过来,在对宝物经过一番吹捧介绍后,博得孙家老爷点头称赞。 其它乡绅土豪不甘示弱,纷纷命自家小厮搬来贺礼。就见那一块块的大红帷布被掀开,各种奇珍异宝相继露出真容,引来满堂惊呼喝彩不断。 官绅长老们囊中羞涩,不像土豪那般大手笔,多是献出一、两本珍藏古籍,或者是一、两副亲笔字画,却也是一家胜过一家,其中,尤以城南年迈胡孝廉献出的一把素雅古琴最为惊艳四座。 当晚的主角孙家老爷满面红光,朗笑声不断,犹如众星捧月一般被四十五位昌阳城头面人物奉承着、艳羡着、嫉妒着,一时风光无双。然而,孙家老爷不曾料想到的是,在不久的将来,孙府却会祸起萧墙…… 另一边,沈俊领着小安子忽东忽西一路搏命狂奔,最后,两人实在是跑不动了,这才急急忙忙就近找了座院子想先藏起来。 “安子,这里是什么地方?” 沈俊探头探脑四处张望,回头看了两眼确认后面没人追来。 小安子眨着眼睛望了望四周,“咱们好像是在笙锦小院。” “神经小院?”沈俊一愣,扒拉着院门又朝里面望了望,“缺心眼,竟给院子起了个这么傻叉的名字,这让住在院里头的人情何以堪!”顿了顿,“不过里面倒是蛮宽敞的,比兰芳居还要大过不少,对了,这院子住着什么人?” “这院子好像一直空着,没人住。”小厮答道。 “没人?没人住你这么鬼鬼祟祟干嘛?”沈俊一瞪眼,抬手便把小厮给推进小院,自己也连忙躲了进去。 然而,两人刚躲进笙锦小院还不到一分钟,院外忽然传来两道轻浅脚步声…… ☆、二十五章 沈俊脸色一变,赶紧拉着小安子找了个阴暗角落躲起来。两人刚猫下腰去,院门就被人从外面给推了开,只见两名女子手中各握着盏提灯先后进到笙锦小院。 “你不是说这院子没人住么?”沈俊低着嗓子道。 公子孙默_20 “小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小安子嘟嚷一句,两眼直勾勾的望向那两位提灯女子,“哇!那两位姐姐长的真是好看!” 小安子突然这么花痴一句倒是无意间提醒了沈俊,细看之下,这才发现两位女子似乎都不太像是孙府侍女。 主仆二人各怀心思,而那两位女子也十分热络的聊了起来。 “筠妹妹,你看我这笙锦小院如何?” 问话女子俨然以一副笙锦小院的主人口吻自居,但见女子妙龄芳华,头梳灵蛇高髻、身着锦缎棉袄,穿金佩银一身贵气。 被唤作‘筠妹妹’的女子头梳朝天高髻,容貌略逊前者一筹,衣着、首饰也都要朴素简单许多。笑笑着说道:“这院子自然是极好的,能嫁给孙老爷,思若姐姐真是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思若举着提灯照了照四周,闻言,淡淡一笑,“笙锦虽好,却终究不过是处偏房小院,又如何能比过二姨太占着的东苑?” “姐姐真心不知足。”晓筠捏了思若胳膊一把,笑骂道,“莫非还要二姨太主动把东苑腾出来让给姐姐不成?” “都是二姨太住了有二十多年的地方,里面净是股子老人味,才不稀罕她那什么东苑、南苑!”思若轻蔑一笑,挽着晓筠手臂往厢房走去,“等我当上孙家正房,我要在府里头选块宝地建座独立大院,占地要比东苑、南苑、兰芳居加在一起还大……” 思若、晓筠有说有笑的进了厢房,沈俊仍还躲在暗处偷听。 原来那位名唤‘思若’的女子就是年初被聚星楼赶出戏班的小花旦。离开聚星楼后,思若一直就也没离开昌阳城,而是被孙老爷金屋藏娇养在外面,五天前才刚搬进的笙锦小院。 不过,思若显然并不甘心这么没名没分的跟着孙家老爷虚耗年华,略施手段后终于是得到后者亲口允诺,答应娶她进门当孙家的填房五姨太,且婚期就定在两个月之后。 主仆二人又继续偷听了会儿孙老爷的小八卦,里面竟然还有大段孙老爷与思若两人平日里床笫之欢的香艳叙述,简直是污到爆炸!沈俊听着听着都感觉自己快要把持不住,估摸着那边小杰公子也该回去了,这才赶紧招呼小安子悄悄溜出笙锦小院。 夜已深,孙府大宅张灯结彩,满院喜庆。 然而,再热闹的盛宴终究也有要散场的时候。 宴席将尽,小厮们燃起事先准备好的烟花,进行最后一项祝寿表演。只见那一道道焰火疾速冲天掠起,并在呼啸声中纷纷当空爆裂炸开,绽放出的五彩绚芒直将孙府上方半壁夜空点亮。 沈俊裹紧外套匆匆往回走,抬头看了眼漫天焰火,面露疑惑,“当初二姨太逼迫聚星楼把思若轰出戏班子,肯定是因为察觉到了点什么,如今却又同意我爹娶那小花旦进门,这事有些蹊跷……” 小安子抓了抓头,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自家主子身后,“大少爷您何必要去操那份闲心,二姨太再得宠仍也不过是老爷填房妾氏,她又不是原配正房,没那身份也没那资格过问老爷是否纳妾续新。” “这才是最令我感到费解的地方。”沈俊收回远眺目光,继续匆匆往前,“我娘去世也快二十年了,孙家正房的位置却一直空着,我爹为什么迟迟不肯把二姨太扶正?分明二姨太深得恩宠,二弟、四弟各有成就也挺受栽培器重。无论母凭子贵、或子凭母贵,按理来说,妾代妻位完全是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小安子又抓了抓头,“莫非是老爷他嫌二姨太的出身不好?” “三位姨太太出身都不怎么光彩,我爹还是一个接一个的娶进府来,他应该不是那种会嫌弃出身的人。”似突然想到什么,只见沈俊嘴角不经意间勾出一抹笑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直到现在我那便宜老爹心里依然对娘亲念念不忘。若果真我爹还顾念着那份伉俪旧情,咱们倒是可以想方设法好好利用一番!” 这头,沈俊领着小安子快步奔往小破院方向去,边精心谋划着。那头,小元子也捂着盏油灯站在院门外焦急等待自家主子归来。直到是漫天绚烂烟花都散尽了,沈俊这才终于回到住处。 小元子举着油灯兴冲冲迎了上前,“大少爷您这么晚是去哪了?” “别提了!现在想起来都后怕!”沈俊抬手搭着小元子肩膀进了小院,“小杰公子气呼呼的领着四个膀大腰圆小厮闯到咱们家寻仇来了,我跟安子一看大势不妙就赶紧逃出去避了避。” 小元子一惊,“呀!他们没把您怎样吧?” “没事!我和小安子都没事,哦对咯!那本书卖出去没?” 小元子明显是松了口气,笑笑着冲沈俊点点头,“正想跟大少爷您汇报这事,小的把《莒海寻艳录》卖给了‘艺财书局’的少东家张大官人。” 闻言,小安子赶紧凑上前,“那卖了多少钱呐?” 沈俊左边眉毛一挑,也很是想知道《莒海寻艳录》究竟换到多少银两。就见小元子满脸笑容的张开右手比了五个手指头。 “五十两?”沈俊瞬间眼眶都瞪圆了,一脸惊喜,“那本艳书你居然卖了五十两银子?我勒个去!都能顶普通人家两个月的收入了,比我先前预期的还要多出一倍!” 小元子却是神秘兮兮的笑着摇了摇头,“嘿嘿嘿,不对!” 沈俊、小安子都是一愣,就见小元子咧着嘴三步并作两步迅速蹿进厢房,眨眼的工夫,再两手捧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快步送到自家主子跟前。 小元子冲沈俊俏皮的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献宝似得,“大少爷,您快拉开系绳看看里面到底有多少钱~” 沈俊眼睛一亮,连忙伸手解开钱袋系绳,扒开口袋往里一看,刹那之间就见一阵璀璨金黄色闪耀而出,险些晃瞎他双眼! 原来,《莒海寻艳录》并不是卖了五十两白银,而是卖了五十两黄金!若换算成白银计数那可是足足有五百两! 沈俊何曾见过这么多金子,当场都懵了!二愣子抱傻媳妇似得,把钱袋子紧紧搂在怀里一个劲的‘嘿嘿嘿嘿’直乐。小安子更是受不了这么强的刺激,探着脑袋刚瞅一眼立马‘嗷’的喊出一嗓子,白眼一翻当时就晕了过去…… 自从得了这笔钱财后,主仆三人便整天整夜窝在小破院内闭户不出,谋划着如何才能做到以钱生钱,过程且略去不提。 另一边,闲来无事的小杰公子受到好友张家搏涛少爷邀约,这天也领着小厮前往张员外府。 提到张家就不免要简单交代两句。昌阳城里的张家乃是出了名的书香门第,唐末宋初年间甚至还连着出过两位状元郎。只可惜,打那以后,张家祖辈数代便未再有过一人金榜题名。 如今传到了张博涛这一辈,张家的年轻世代虽仍对诗词歌赋有不俗的造诣,但多已不像祖辈那般热衷于科举功名,而是多以营商为业,且还都过的挺滋润惬意,其中,尤以张家的长子长孙张博涛大官人最为奇葩。 “这幅《瑶台四美沐浴图》,长于成染,不背粉,水墨轻成,线条细腻,笔墨纤弱。四美身着薄纱轻衣侧立清泉而站,无一露出完整容貌,却又袒胸露乳,抚臀掠腰,隔着层薄纱若隐若现,更给人以无尽遐想,仿佛四美就站在眼前一般!这种画风一看就是出自大名鼎鼎的‘吟湿书生’之手!” “你再来看这副《槐荫销魂图》,人物可谓笔触细腻,一草一花细枝末节都处理的极为周致,你看这叶脉、这花蕊,是何等细致,尤其是整幅画卷中心处将男欢女爱时二人陶醉神情展现的淋漓尽致,真是既风流又下流!简直令人拍案叫绝!虽卷尾并无落款,但我断定这般画风一定是‘荡淫官人’力作!” “还有这副……喂!不会吧,睿杰兄!”胖胖的张博涛将两手一摊,看着小杰公子不满道,“这两幅画也入不得你法眼?” 小杰公子兴致缺缺的扫了两眼,转身坐到书房软榻上,翘着二郎腿一声叹息,“画自然是好画,可我现在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致欣赏……” “哟!怎么了这是?”张博涛一脸三八样,眯着双小眼睛连忙也坐到软榻上,“杰大公子居然也有抑郁的时候?嘿嘿嘿,说来听听,也好让我快活快活!” 小杰公子没好气的白了对方一眼,随手在矮桌小碟里抓了把五香瓜子,“少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然我可真跟你翻脸!”吐出瓜子壳,见张博涛一副抓耳挠腮猴急样,又笑了笑道,“不是说大前天收了本艳书么?别藏了,赶紧拿出来给我瞧瞧。” ☆、二十六章 兰芳居。 四姨太用着点心、品着茶,不时还伸手抚摸趴在她膝盖处熟睡的小花猫两把,完全一副有钱人家姨太太做派,悠闲惬意的很。侍女念蝶毕恭毕敬站在旁侧,正向自家主子汇报刚从外面打探来的消息。 “李老板原本早就想把那间铺子脱手转卖出去,无奈位置偏僻了些,始终也乏人问津,这售价便一降再降,从起初的三百两硬生生削去一半,但就是二百五十两,仍也没能够卖掉。” 四姨太捏着手帕擦了擦嘴角,冷笑一声:“想不到李老板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想当初,那厮的‘俞纺行’可是抢去咱们‘彩翼行’不少老主顾。这回他开分店却因选错地方,阴沟里翻了船,也是轮着他晦气赔钱!不过……”顿了顿,只见四姨太蹙着眉心,“二百五十两也不是笔小数目,孙默哪弄来那么多钱?” “连带着店里那些桌椅柜台之类杂物,都是八、九成新的好货,半卖半送的,大少爷照单全收,算起来总共只花去二百七十两,那真是得了个天大的便宜!”念蝶低眉顺眼又补充了句。 闻言,四姨太终于是坐不住了,抱着小花猫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走着。 “出手这么阔绰,难不成他死去的亲娘还藏了些什么别的值钱宝贝?不对呀!先前咱们都把那小院翻了个底朝天,就差掘地三尺了,分明也没寻着半钱金银……”忽的,四姨太似是想到什么,就见她脸色猛的一沉,“管他从哪弄来的银两,不过只是间倒闭过一回的‘俞纺行’分铺。我还偏就不信那个邪,连李老板都没本事经营好的铺子,咱家大少爷有能耐救活!” 话虽是这么说,四姨太脸色仍也不太好看,神情阴郁的抱着小花猫走来走去。侍女念蝶察言观色也不敢在主子身旁久留,消息汇报完后,找了个借口便匆匆离去。 待屋内只剩四姨太一人,只见她慢慢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春景喃喃自语:“莫非是老爷良心发现?想重拾父子亲情?” 这时,孙家六少爷忽然推开房门进了厢房,小胖墩跌跌撞撞朝着四姨太跑了过来。结果一没留神,左脚绊右脚失去平衡,当场迎面就扑倒在了冰冷的硬石板地上。十来岁的孩子竟也不晓得自己爬起来,只会趴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哇哇’大哭。 四姨太心都要碎了,把怀里抱着的小花猫往软榻一丢,踩着小碎步赶紧就冲了上去,一把将小胖墩横腰抱了起来。 然而,十来岁的孩子个头已是不小,肉多又胖,四姨太一下没能站稳身形,母子二人顿时又双双摔倒在了硬石板上。 小胖墩坐在地上破涕为笑,脏兮兮的双手抓着母亲衣襟,‘咯咯咯咯’大笑起来。四姨太却是瞬间红了眼眶,摸着小胖墩脑袋,轻声叹息:“我的心肝!为娘又能护你到几时啊……” 这厢,四姨太自怨自艾,心里也为小胖墩将来生活犯着愁。那厢,沈俊关好店门,独自一人在新买的铺子里头忙东忙西,捣拾柜台、搬移桌椅,为铺子开门营业做前期准备。 约莫快到用午饭的时候,就听到店门外隐隐约约传来小安子、小元子二人的笑声。沈俊赶紧停下手边的活,推开店门,探着脑袋朝外望了望。 远远的,就见小安子、小元子两人合力推着辆独轮车,欢欢喜喜朝店铺方向赶了过来。独轮车里满满当当堆着好些东西,米缸、油桶、杆秤、米袋、量米的量斗、灌油的漏斗等等,都是米面铺子做买卖必备之物,零零散散要买齐备可是不太容易。 公子孙默_21 沈俊站在店门口挥了挥手,两小厮立刻就跟打了鸡血似得卯足了劲越跑越快。满车货物碰来撞去,乒铃乓啷直作响。 沈俊赶紧迎了出去,笑骂道:“嘿嘿嘿!小伙子们都悠着点!当心别给我把东西碰坏了!” 独轮车吱吱呀呀推到店门前,两小厮都是一脑门的汗,但这丝毫也遮掩不住二人打心底里冒出来的开心。小安子更是一脸兴奋着跑到沈俊跟前,脆声道:“大少爷,我们把东西都买齐了,元子哥哥砍价可厉害咧,买完东西还富余了五两多银子!” 沈俊笑着点了点头,“先把小车推进店里,咱仨去面馆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店铺位置相当偏僻,主仆三人锁好铺子后走了有两百来米,才寻着家惨淡经营,也是整条街道唯一一家面馆。 正值用餐的时辰,偌大面馆里头却只坐着位头发花白老者在吃面,冷冷清清。店小二无精打采倚着门框发呆。店老板也是恹恹的坐在柜台后面,单手支着脑袋,小鸡啄米似得打瞌睡。 三人点了三碗汤面。趁后厨煮面的闲暇空档,小元子、小安子把进货情况详细汇报了一遍。沈俊仔细听着,时不时点点头,或是询问一两句。三人有商有量,激动中带着几分慎重,尽量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只盼着能将小店好好经营起来。 吃完面后,三人又回铺子继续捣拾。直到傍晚时分,眼看收拾的差不多,天色也暗了下来,这才锁好铺子返回孙府。然而,主仆三人刚进到小破院,门外就响起‘叩叩叩’的敲门声。 小安子开门一看,就见一名小厮模样的男子站在外面。 男子微微躬了躬身子,“大少爷,二太太请您往东苑喝茶。” 沈俊先是愣了愣,随后笑笑着点了点头,“稍等,且容我进屋换身衣裳就来。” 约莫半柱香时辰过去,沈俊人已在东苑陪着二姨太喝茶。 “听说,正关街那间乏人问津的铺子被你给盘了下来。”二姨太手端茶盏,雍容闲雅的看着沈俊,“可真有那么回事?” “二娘好灵通的消息,孩儿前几天确实接手了家铺子。”沈俊如实回道。 二姨太笑着摇了摇头,“你这傻孩子!若想做什么生意,直接和你父亲商量便是。老爷都能把‘彩翼行’交给老六经营,想来也不会亏待了你这嫡长子,何必浪费那些银两,真是可惜!” “二娘教训的是。”眼观鼻、鼻观心,沈俊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孩儿刚开始尝试做点小本生意,心里头没底,也不知到底能不能成。就想着,先还是自己小打小闹折腾折腾,待稍成就点火候再跟爹爹商量也不迟。” “在我面前就不用还说这些场面话了。”二姨太端着茶盏喝了一小口,又将茶盏轻轻放下,“老爷这么多年冷落了你,你心底怀着怨恨也正常,但若调换身份再仔细想想,其实老爷他待你还算不薄。” 沈俊心里觉得一阵纳闷,这二姨太喊自己过来一趟,难道就是为了帮着调解父子矛盾? 当下,他没说话,只是端起茶盏也浅浅的喝了一小口。 “我不是你亲娘,没资格教导你,这十多年来也确实对你不闻不问。加上宏宇、宏轩两兄弟又在老爷跟前得尽恩宠。身为孙家嫡长子看在眼里,心底难免有些不平衡。虽然今天不论说什么,你都不大可能会听进去。但有几句话,我是不吐不快。”只见二姨太一副当家主母姿态,苦口婆心道,“你有不满、有怨愤,但人命终是天定。有人生来就富贵尊荣,不用为衣暖食饱奔波;有人生来贫穷潦倒,便是每日劳累辛苦,终究活的也不会太好。这些通通都是上辈子积德造孽换来的,也怨不得旁人。” 因果报应?这是想要教我认命!沈俊心里头一阵冷笑,但表面却声色不动。低着头,装出一副很受教的样子。 二姨太苦口婆心又道:“克父克母,大凶之命。若是寻常百姓人家生出这么一命格的孩子,早也丢到荒郊野岭喂了虎狼豺豹,尸骨无存。偏就老爷菩萨心肠,非但把你留在府内,甚至还特意辟出座庭院。单从这一点来看,你就得感激老爷。” 这一点,确实也是沈俊最想不通的。孙家老爷分明厌恶孙默似蛇蝎,却为什么又愿意一直容留孙默待在孙府? 按理说,当年云游道士算出孙默是克亲命格后,孙家有各式各样的手段把年幼孙默处理掉。要知道,当时孙夫人已不在,沈家也绝了户,一岁左右的小婴孩没有任何倚仗。便是怕有损名声,孙家也可对外宣称说是孙默因疾而亡,根本不会有任何问题。但为何偏就选了这么个最棘手也最为麻烦的方式? 沈俊拧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二姨太看在眼里,笑了笑:“算了,这些你也不爱听,姨娘就不讨那没趣,但老爷对你的的确确还顾念着几分父子亲情。” 沈俊仍是一副很受教的样子,仍没作任何表态。二姨太笑意更浓,“还是聊聊铺子的事吧。这做生意也没那么简单,不是买好间铺子就能守在家里数钱。里里外外需要打点、注意的事情可还不少。尤其那正关街又尽住着些穷苦人家,布庄的生意一时半会怕也难见起色,要耐心些……” ☆、第二十七章 两天后,沈俊照着年历挑了个良辰吉时。然后,跟小元子、小安子三人一起掐着日头算准时刻在店铺门前点燃一挂鞭炮。‘噼里啪啦’爆竹炸响声中,粮油铺子就算是正式开张营业了。 小店生意算不得怎么兴隆,但因贩卖的米面油醋都是生活必需品,便是再穷的百姓家里也不能缺,每隔那么几天总得过来采购点回去。且正关街就这么一家粮油铺子,也没什么竞争。铺子又是全额盘接过来的,更不存在每月按期缴纳租金的压力。 所以,每日营业进项虽不算多,但满足主仆三人的吃穿用度倒是绰绰有余。生活质量眼看着也就一天天的越发好了起来。 这天,主仆三人仍像往常一样,大清晨就早早的来到正关街。打开店门没隔多久,这第一单生意都还没见着落,竟然就有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拄着拐棍上门乞讨来。 “去去去!没见我们店才刚开门么,懂不懂规矩?” 站在前台看店的小安子立刻一脸嫌恶的甩手轰人。 商人重利,最是忌讳乞丐、和尚、尼姑这三类人登门乞讨化缘,避之唯恐不及,就嫌他们太晦气。尤其是第一单生意还没做成的情况下更是如此。据说是因为生意人间流传着个挺邪乎劲的说法:若是哪间铺子当天还没开始有进项就往外掏钱,那您就瞧好了吧,这间铺子保准一整天也做不成几笔买卖。 甭管这说法是真是假,小安子那是打死也不敢触犯这么凶残的行业禁忌。只见他梗着脖子瞪着眼,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不给的神情,冲着叫花子就是一通直嚷嚷。但那叫花子也是个性子执拗的家伙,一个劲的点头哈腰,偏就也赖着门前不肯走。 听到动静的沈俊只是抬头略微扫了两眼,就继续低头算账,也没太当回事。直到小元子忽然凑到他身旁,并在耳朵边小声说了句什么,沈俊这才又抬起头来再看仔细多了乞丐两眼。 似是察觉到从柜台后面望过来的目光,乞丐这时突的也朝沈俊、元子两人望了过来。四目相对,乞丐当场就愣住了。只见那乞丐的脸色是变了又变,显然还记得沈俊长相。两秒钟不到,赶紧低着头转身便走。 沈俊看着乞丐离去背影,侧着脑袋对小元子笑道:“我数到三,那家伙肯定还得折回咱们店里来,一……二……三!” 刚数到‘三’,瘸脚乞丐还真就转身拄着拐棍朝小店一瘸一拐又折了回来。沈俊得意的挑了挑眉毛,一脸‘我很厉害’的表情。小元子也眯着双小眼睛朝自家主子竖起两个大拇哥。 站在前台的小安子可就郁闷了,少年双手叉腰:“嘿!你这叫花子怎么回事?再这么胡搅蛮缠,我可真要去告官了!不怕告诉你,我家大少爷跟县令老爷那可是忘年交,你招惹不起!” “行了行了,大清早的别大呼小叫。”沈俊拍拍小安子肩膀,示意后者稍安勿躁,再朝乞丐笑了笑,“这位小哥想来点什么?” 不知是因为心有羞愧,还是怕被认出来,只见乞丐尽量低着脑袋瓜,双手不断拱拳作揖:“家妹已两天颗粒未进,还求这位老板能大发善心施舍点米面。好人有好报、好人有好报……” “元子,给这位小哥打包半斤大米。”沈俊很是爽快的吩咐道。随后,摊着左手掌心上前,笑吟吟道,“谢谢,一共十文钱。” 乞丐先是一喜,可还没能高兴过两秒,刚露出的笑容瞬间就凝固,整张脸明显都僵了。他看了看沈俊伸过来的白净掌心,又看了看小厮递过来的半斤大米,拄着拐棍的右手满是不知所措,一会抓紧、一会放松、一会抓紧、一会又放松。 “小的不是过来向老板买东西。”乞丐央求再道,“小的只是想问老板讨要点米面,也不敢要太多,一两、半两的就很满足,只求能煮碗稀粥。” 沈俊一脸的诚恳样,抓起一小撮大米放在掌心匀开,“半斤大米才卖十个铜板真心不算贵。小哥若要不信可去别家粮米铺子逛逛。像这般色泽、形状、香味,别家店最少最少也得卖个二十五、六文钱一斤,卖小哥十文钱半斤已经是成本价了。” “可、可我真的是没钱,一文钱也拿不出来……” 沈俊闻言眉毛一挑,也学着先前小安子的样子满是嫌恶的扫了瘸脚乞丐一眼。 “没钱?没钱那就不好办了。再怎么说我这铺子也是小本经营,辛辛苦苦一天下来也赚不到半两银子,不赚你钱也就罢了,总不能还要我赔本白送吧?” 瘸脚乞丐也不傻,终于意识到对方这是在故意刁难自己,看向沈俊的目光也凭添出几分恨意来。然而,俗话说的好,一文钱也能难倒英雄汉,更何况是这么个替妹乞食的乞丐。 乞丐抿了抿嘴,“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先前在沈园是小的有眼无珠不识泰山,无礼冲撞了公子。小的今天诚心诚意给您赔个不是,还求公子别跟我这废物一般的乞丐置气。” 乞丐把姿态都降到尘土里头去了,俯身弯腰背都快弓成九十度,当初那股子凶狠劲也都收了起来,央求道:“家妹这两天米粒未进,她身子骨原本就弱,前些天还害了场病,直到现在都没好利索。若没的几两米饭下肚,怕是扛不过去。还求公子能不计前嫌施舍点米面,小的下辈子定当做牛为马报答大恩!”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俊也不是那般得理不饶人的性格。便朝小元子点了点头。后者立刻把打包好的半斤大米递了上前。 “不是非要跟你过意不去,实在是那天在沈园你态度恶劣了些,惹得人很不痛快。”沈俊心里舒坦极了,嘴里还不忘再奚落对方两句。 乞丐一个劲的点头哈腰,“是是是!小的知错!小的知错!” “行了行了,本少爷火也消了,大米就免费赠你了,像这么好的事可没第二回啊!”说罢,把米袋往前一递,沈俊甩了甩手,“别杵在店门前挡财路,我这铺子还要做生意呢,走走走!” 乞丐赶紧双手接过米包,满眼感激之情。对着沈俊又是点头哈腰好一通千恩万谢后,这才拄着拐棍一瘸一拐的走了。 开店做买卖总会遇着乞丐上门的时候,不足为奇,原本也就是道稀松平常的小插曲而已,但没想到这事竟然还会有后续。 五天后,铺子门前不知是谁放了捆干柴。打那以后,除非是遭逢阴雨天,否则,每天一大清早必有一捆干柴堆在店门口。显然,这是瘸脚乞丐在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报答沈俊。之后又是五天过去,昌阳城内再冒出条花边消息。艺财书局旗下两间分店开始大搞宣传,《莒海寻艳录》就将要正式刊印发售了! 发售当天,沈俊还特意吩咐小安子跑去现场凑了个热闹,就是想知道那本艳书到底卖的怎样。结果是《莒海》大卖热卖!半个时辰都不到,五百本成书就被蜂拥而来的顾客们抢购一空! 得到第一手资讯的小安子火速返回正关街,立刻眉飞色舞向自家主子汇报《莒海》火爆销售场景。小安子言语、神色间流露出的那股子兴奋劲简直堪比当初见着五十两黄金,就差快要一翻白眼晕厥过去。 然而,就在主仆三人欢喜热议之时,不知是突然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慌慌张张也跑来了粮油铺子。 公子孙默_22 最先反应过来的沈俊连忙迎了上前,笑笑着招呼道:“这位小妹想买点什么?” 小姑娘闻言不答话,低着头也不看人,但两眼却是不住着‘吧嗒吧嗒’掉眼泪。两名小厮见状赶紧也迎了过来,三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都是一脸懵逼样。 小安子悄悄拽了拽沈俊袖子,“大少爷,该不会是您在外面招惹了什么风流债吧?” “沃特!”沈俊扭头瞪着小安子,一副痛心疾首状,“难道在你小子眼里我就是那样龌龊的人?” 小安子歪着脖子仔细想了想,末了,点点头道:“这可难说!” 原本自诩的高大光辉形象瞬间碎成渣渣,沈俊脸都快绿了,只见他伸手就把小安子推到一边去,回头又笑吟吟着看向小姑娘,“小姑娘是不是遇着什么难处?” 对方还真就点了点头。沈俊立刻明白过来,赶紧麻溜的包了半斤面粉递上前。 没曾想,小姑娘竟然没接,却是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的看着沈俊,楚楚可怜道:“我哥、我哥他……求公子救我哥一命……” 沈俊、小元子、小安子三人同时都是一愣。沈俊试探性的问道,“你哥是不是有条腿走路不太方便?” 这事还真不能赖沈俊反应迟钝。眼前小姑娘身穿花棉袄,头梳麻花辫,干干净净,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孩,任谁也无法把她跟脏兮兮的瘸脚乞丐联系到一起。 闻言,小姑娘重重点了点头,眼泪更是一串串的簌簌往下掉,哭的更惨。当下,沈俊也没敢再多耽搁,连忙招呼两小厮关好铺子,紧接着一行四人便急匆匆直奔沈园方向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次申请签约被拒绝,唉……能不能给个收藏或者评论什么的? ☆、第二十八章 赶往沈园的途中,小姑娘这才抽抽噎噎着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叙述了一遍。 原来,瘸脚乞丐最近想到个赚钱的法子,就是每天去城外荒山两趟砍两捆干柴回来。一捆送到粮油铺子,一捆则拿到集市去卖几枚铜板,一直倒也平安无事。却因昨天傍晚不慎错砍棵有主之树并被守林人发现,对方三人当场将瘸脚乞丐揪住,接着就是一顿往死里痛殴。乞丐强忍着伤痛逃回沈园后便一直昏迷不醒。 小姑娘六神无主,想起兄长先前提起施舍半斤香米的大善人,这才抱着那最后一点点希望慌张寻来正关街,想求沈俊救助。 巧合的是,小元子问明林子方位后,忽然神色古怪的贴着自家主子耳根告知一道重磅消息:那片有主之林极有可能是孙家产业,而把瘸脚乞丐打成重伤的守林人,十之八九也是孙府小厮! 乞丐砍伐木柴本也是为了报恩,结果,把他殴成重伤的反倒又是孙家人。沈俊顿时只觉的一阵焦头烂额,心里头是既尴尬又愧疚,也因着这份复杂心情,帮起忙来也显得格外的尽心尽责。 当天,办事沉稳的小元子被安留在了沈园继续帮忙换药照料,以防万一。沈俊也是捱到很晚才领着小安子返回孙府。 没曾想,主仆两人前脚刚踏进孙家大门,迎面就遇着孙府大管家匆匆赶了上来。稀里糊涂的,沈俊便被管家领着来到孙家大厅,然后,他就看到县令长子以及一脸闷闷不乐表情的小杰公子。 沈俊都愣住了,下意识的转身就要逃,结果,他一扭头便对上管家那张挂满树皮似的老脸,当场惊的又是浑身一哆嗦。 似乎早就料到沈俊会有怎么样的反应,老管家有意无意的刚好拦住沈俊退路,面无表情说道:“两位李家公子已在大厅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少爷你就这么甩袖离开怕是不妥。”末了,又补说一句,“既是在咱们府里,两位公子肯定会注意分寸。” 眼角跳了两跳,沈俊心里头是一百万个的不愿意,他狠狠斜了老管家一眼,结果都被老管家完全无视掉。沈俊几乎是僵着半边身子才走进孙家大厅,与此同时,前一刻还坐椅子上品茶的李大公子也站起身来,笑吟吟着拱手迎了上前。 “孙大少,我兄弟二人冒昧登门,还望见谅。” “哈哈哈……我当是谁,原来是李大官人,幸会、幸会!”言不由衷的干笑了两声,沈俊心想:你领着宝贝弟弟跑来孙府找麻烦,还在我面前装什么笑面虎!余光一瞥,又扫了小杰公子一眼,却见后者正一脸戒备的打量着自己。似是察觉到沈俊望过来的余光,小杰公子很是不屑的冷哼一声,立刻又扭头望向别处。 大厅里的气氛顿时有点小尴尬,沈俊更是闭口不言,乐的装哑巴,就想看李家兄弟怎么发难。 这时,老管家忽的用沙哑嗓音岔开沉默,“天色已晚,大少爷不如留两位客人在府里用顿便饭,老朽这就吩咐后厨去准备。” 沈俊目光动了动,心想:留个屁!我都没在这大厅嚼过一粒米,哪有话语权留人吃饭。你这老家伙倒是挺会做表面文章! 还没等他有任何表态,李大官人却是急忙说道:“不必不必!家母还在府里等着我兄弟二人回去一起用餐。”顿了顿,又朝沈俊拱了拱手,“前段时日,睿杰有些不得体的行为,今日在下领三弟前来宝地叨扰,本意就是想向孙大少赔个不是。” 闻言,坐在一旁的小杰公子脸部表情越发的不自在起来,贴着椅面的屁股更是不住的挪来移去,连带着,看向沈俊的目光也是满满的愤懑与不甘。 反观沈俊,立马就从‘死猪不怕开水烫装死状态’一跃转换成‘翻身农奴把歌唱亢奋状态’,那变脸速度简直堪比川剧变脸。 沈俊一副眉开眼笑样,抬手搭着李大官人肩膀称兄道弟,瞬间就嘚瑟起来,“李大哥您这话可就言重了!我跟小杰杰以往确实是有一溜溜小误会,可也犯不着搞的这么隆重,还亲自登门道歉呀!真是折煞小弟!”贱兮兮的挑着眉毛又看了小杰公子一眼,“不过……话又说回来,小杰杰这小伙还真是挺恶劣的!” 小杰公子当场就怒了,‘蹭’的一声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 “你给我把话讲清楚!到底是什么误会?又是谁更恶劣?分明是你招惹生事在先,竟然还敢在我大哥面前倒打一耙!” 李大官人两眼一横,“睿杰!休得放肆!” “大哥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我本来就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还要向这混账东西赔礼道歉!”小杰公子脸颊涨的通红,紧紧握着拳头恶狠狠瞪着沈俊,“我不管!爹爹回来要罚便罚、要骂便骂,我都认了!可要我跟这厮道歉,做他的春秋大梦!”说罢,很是不屑的重重冷哼了一声,甩袖扭头转身就走。 有这个么不受管教的弟弟,李大官人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一时之间也只能是无奈苦笑。反倒是沈俊立刻追了上前,一把拽住小杰公子左袖,嬉皮笑脸道:“诶诶诶!小杰杰你等会儿嘛,先别这么快就急着走哇……” “滚开!离我远点!”冲着沈俊就是一通吼,小杰公子眉头拧的都能夹死只苍蝇,委屈的眼眶泛红。 小伙子明显这是伤到自尊心了。意识到要见好就收,沈俊这才稍稍收了点贱笑,紧搂着不断挣扎的小杰公子避到大厅门口。 “不道歉就不道歉呗,那么较真干嘛~”沈俊摆出一副老大哥的样子,“先前我确实有做错的地方,可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多少总也有点过错吧?我这厢先给你道个歉,你就别老还记挂在心里。不是有句老话‘不打不相识’么?这也是咱俩的缘分……” 小杰公子扭头怒视沈俊,抿着唇、皱着眉,也不搭腔。 沈俊摇摇头笑着道:“真是怕了你啦,就没遇见过脾气这么臭的!”顿了顿,又道,“要不这样,改天,我亲自下厨给你做桌饭菜,权当是赔罪道歉,这诚意总算杠杠的吧?” 小杰公子扭过头去看向别处,仍固执的不肯搭腔。 沈俊顿时感觉都快无语了。 “嘿!哥们你行不行啊?别像个小孩似的就知道乱发脾气……”沈俊拍拍小杰公子脑袋,后者立刻一脸嫌恶的迅速躲开。 沈俊耐着性子又道,“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在北坡街抢你的东西。也不该在初三那天跟你打架,还不小心把你踹进泥沟沟里,害得你颜面尽失。更不该在初六我爹寿宴那天调戏你。李、睿、杰,对、不、起!” 小杰公子还是绷紧着张脸不肯搭腔,但脸上表情却是微不可察的稍稍缓了那么一丁点儿。 沈俊继续做嘴皮子上的功夫,“本少爷都这么诚恳的跟你道歉了,咱就大事化小、小事化小,别再闹了。不然,回头我在孙老爷面前有的是苦头吃,你在县令老爷那也得领罚挨骂,何必非要弄的两败俱伤呢?你说是不是?” 话刚落音,小杰公子突的使出浑身蛮力狠狠一甩。沈俊顿时‘哎呀’一声惊呼,脚下踉跄连着被甩开四、五步远才站稳。 只见小杰公子厌厌的横看过来一眼,“混账王八蛋才跟你有狗屁缘分!”说罢,一甩衣袖,逃也似的跑走了。 望着小杰公子负气离去背影,沈俊无声的笑了笑。转过身去,就见小安子一脸紧张的匆匆奔了过来,沈俊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这时,李大官人跟老管家两人也一前一后出了大厅。 前者满步走来,双手抱拳,“家弟心性顽劣不羁,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大少爷莫怪,待我回府后定要好好训斥一番!” 沈俊这才总算展现出昌阳城孙家大少爷该有的沉稳一面,不苟言笑道:“本来也是小弟我有错在先,实在是怪不得令弟。”顿了顿,又道,“适才我与小杰说了两句交心话,顺带着把误会也都一并解除,以后我俩也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李兄尽可放心。” 送走李大官人,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如墨似漆的夜空不见米粒星辰,更别提那平时就傲娇惯了的月亮姑娘,早也不知已经钻进哪团云彩怀抱深处呼呼大睡了过去。 折腾一天,沈俊也疲乏的很,回到小破院后立刻呈‘大’字型趴到木板床上,一动也懒得动就想睡个昏天黑地,甚至连晚饭都免了。小安子尽职尽责生火烧水,伺候自家主子洗脸洗脚。 迷迷糊糊,就在沈俊感觉自己都快睡着的时候,忽的听到院外传来‘咚咚咚’叩门声,沈俊睁开双眼呆呆的看着上方屋梁。 “小家伙刚折腾完,老家伙又来,特么还让不让人活啊……” ☆、第二十九章 当晚,孙家老爷派人喊沈俊过去书房问了半天话。 原本碰面就能吵起来的父子二人,这回难得平心静气坐着对谈至深夜。孙家老爷甚至过问了两句粮油铺子经营状况,顺带还传授了沈俊几点生意经,最后才挥挥手放后者回小破院休息。 沈俊心头略微有点疑惑,却也只道是遇着老家伙这天心情好,难得一回对自己施放出几分慈父关怀。直到两年后的某天夜晚秉烛夜读时,他偶然间又想起这次深夜长谈,这才从当中品味出一丝别的滋味。沈俊感觉五味杂陈,不过,那也已是后话了…… 公子孙默_23 这年春天,老天爷相当之慷慨。非但是赐降充沛雨露,更还提前恩洒了两场瑞雪滋润大地。虽仍时处三月,还未到春稻播种插秧的时令,却已早早预示着粮农在数月后能有个不错的收成。 然而,便是在这年三月的倒数第二天,粮油小铺却遭遇了开业以来的第一场危机。 “忞隆米行不卖大米给你们?”沈俊皱眉看着两名小厮,双手‘啪’的一声合上账本,“为什么不卖?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安子直直的站在柜台前,满头大汗,“就是没法搞清楚什么状况!别家铺子伙计过去忞隆买米,只要跟老板招呼一声就能进店搬米。偏就我跟元子两个被拦在门外,死活也不让进去!” 沈俊拧着眉心也觉的这事太古怪,“你们俩有没有打探下米市行情?兴许是大米批发价涨了?” “不关价钱的事!”小安子抹了把汗水,愤恨道,“今年咱们昌阳城米市行情比去年要低迷不少,非但米价一直没法涨上去,反倒每斤售价相比三月初还跌了两文!行市都成这样了,那忞隆米行老板还不肯卖大米给我们,不知他是得了什么失心疯!” “有钱都不愿赚?忞隆米行明显是故意针对咱们……”沈俊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抬眼望了望停在店门前空空如也的小推车,“满福、民泰两家米行也都不肯卖大米给我们?” 闻言,一旁的小元子也气不过道:“满福、民泰说是愿意卖,开价却都高的离谱,就连最最难卖的早米也狮子大开口要价四十文一斤,最次等的面粉甚至敢卖五十文!这哪像做生意,分明是想抢钱!更恼火的是,他们卖给别家铺子完全又是另一个价钱!” 沈俊越听眉心拧的越紧。小元子也越说越火大:“还有永葆斋、宁香堂,这两家油铺也是一个德行。要么坚决不卖、要么就漫天要价,好像他们是事先商量好的要联合起来对付咱们一样!” 粮油店本是桩小利生意,赚不到几个大钱。当初为了避开行业激烈竞争,沈俊还特意选在这么个偏僻地段开店,营收更是低的可怜,店面也是接过李老板倒闭不要的铺子。不管从哪方面去想,完全都没道理开罪任何人。 然而,放眼整座昌阳城,若猜测什么人有可能对忞隆、满福、民泰,永葆斋、宁香堂五间店同时施加影响,并严禁双方生意往来的话,沈俊第一个就想到自已本家——昌阳首富城东孙府! “都别慌!心慌则乱,咱们先凑一起想想对策。”沈俊招呼小元子、小安子两人在桌旁坐下,自己也转身快步回到柜台后面拿起账本迅速翻看。 剩余大米还能卖个三、四天,面粉最多撑两天,菜油稍多些但也勉强只够再卖十天的分量,白糖倒是还有大半袋,但这东西太贵本就不太好卖,当初店里总共也只进了这么一袋。 “要不我们贩点别的东西来店里卖?”小安子端起茶碗喝掉大半碗,抹了把嘴立刻帮自家主子出起主意来,“实在不行就再把粮油铺改回成布庄,或者是果蔬铺子也行,反正这铺面是咱家的,贩点什么不是卖,只要能赚钱就行!” 小元子想了想,不太赞成,“没用!对方有能耐害的咱们做不成粮油买卖,肯定也有法子再害的咱们进不到果蔬。重做布庄生意更是想也不用想,一来投入本钱太高,二来先前李老板都栽了没能做成,像我们仨这样的门外汉铁定也没戏。” “要照你这么说,咱们以后岂不是什么买卖都不用做了?”小安子已经彻底懵了,根本冷静不下来,紧搓双手绕着桌子团团转,“要不我们把这铺子转手卖出去算了,反正留在手里头也没用,总不能还浪费当初盘店花去的那二百七十两银子!” 小元子、小安子你一言我一语也商量不出任何对策,两名小厮只能是心急如焚的看着自家主子,期盼后者能拿出个好主意。 沈俊心里也犯急,但他清楚这个节骨眼自己万万乱不得。粮油铺子就像烫手山芋,之前没人愿意接手,现在必然也一样。既然丢不出去,那就只能是硬着头皮继续做下去,不然,非但是账面上亏损二百七十两银子,刚有点起色的生活也得被打回原形。 沈俊捏着眉心想了想,忽然脑海灵光一闪。 “忞隆、满福、民泰,这三家米行卖的大米都是从哪收的?” “每季稻谷丰收,粮农就会陆续运粮进城卖给忞隆、满福、民泰。”小元子隐约能猜到自家主子意图,但也提出自己的异议,“现如今连早稻都还没开始插秧,怎么可能有粮农进城卖粮?” 沈俊猛的抬头再问:“离昌阳城最近的农庄有多远?” “最近的扬岗庄离咱们这有两、三天路程,远的庄子六、七天、十几天路程都有,再远就要进到云冭县去了。”小元子道。 沈俊扶着柜台走了几步,沉吟道:“我倒想出个法子,不过你们俩可能会比较辛苦。” “大少爷您尽管吩咐便是,我和小安子一定尽力去办!” 小元子自告奋勇,小安子也是信心满满的重重点了点头。 重新在脑子里捋顺一遍,沈俊这才一脸郑重道出拯救计划。 “你们明天带着一百两银子出城去扬岗庄收粮。粮农家里多少都存着些余粮,加上今年天公作美,料定收成不会差。只要是收粮价钱开的合理,肯定会有人愿意卖存粮给咱们。早稻、晚稻、油菜籽都适量收来城里,尽量把带去的银两都花完!” 隔天清晨,小元子、小安子怀揣着一百两银子早早就出了昌阳城。两人这趟能否顺利完成任务,直接关系到粮油铺子的生死存亡,同时也将影响主仆三人今后的命运走向。 身边的人都给派了出去,沈俊突然之间就成了个孤家寡人。满目萧瑟的小破院待着凄凉,也没个人说话。正关街的粮油铺子又地处偏僻,同样是冷冷清清。熬到第三天傍晚,店里的米面都卖光了,沈俊便提前关好铺子,一个人溜达着直奔县令老爷家去。 为何去李家?当然是沈俊闲着无聊想祸害祸害李睿杰…… 半个时辰之后,李家书房。 书桌前,李睿杰双手捧着本《昭明文选》摇头晃脑朗读。 “朝堂承东,温调延北,西有玉台,联以昆德……” 书桌对面,沈俊单手撑着下巴,嘴里‘哔啵哔啵哔啵’磕着瓜子,边还一副要笑不笑的古怪神情直勾勾盯着小杰公子。 李睿杰额头青筋明显跳了两跳,侧过身去继续摇头晃脑。 “若夫长年神仙,宣室玉堂。麒麟朱鸟,龙兴含章……” 沈俊乐了,“哥们!脑袋瓜晃的跟呼啦圈似得,你不晕么?” 李睿杰冷飕飕的斜了沈俊一眼,“关你屁事!”说罢,又念道,“大厦耽耽,九户开辟。嘉木树庭,芳草如积。高门有闶……” 实在是没能绷住,沈俊当场‘噗呲’笑出声来,没曾想这么突然一张嘴,原本含在口里的瓜子粒竟然‘嗖’的一声就吐了出去,好死不死刚好蹿进小杰公子嘴里。 李睿杰捂着脖子猛的就是一通咳嗽,脸颊涨的通红。结果,非但是没能把瓜子粒给咳出来,反倒还一不小心又给咽了下去! 小杰公子心里那个火大!好不容易缓过劲,再狠狠抬起头来一看,那罪魁祸首沈俊早也溜没了踪影。深吸一口气,李睿杰立刻起身把书房门‘砰’的关牢,甚至还从里面把门栓给扣起来。 这时,右手边忽然传来‘吱呀’一道异响。小杰公子愣了愣,扭头循声一望,却见沈俊推开窗子,正扒拉着费劲往屋里爬。 不过,令人哭笑不得的是,窗沿位置离地偏高了些,一时半会的沈俊竟然被卡到了。眼看他是进也进不得、退又退不出,活像只架在半空中的大乌龟,只剩舞手划脚的份。 小杰公子背着双手站在一旁,嘴角勾出一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容,边还摆出副‘想不到你也有今天’表情。 来回扑腾好几次,沈俊始终也没办法自己安全落地,腆着张脸冲李睿杰尴尬笑了笑,“你家窗子干嘛开这么高,进进出出的多不方便……嘿嘿嘿,那什么、快来拉我一把!” “想要我帮你?”小杰公子双手抱胸挑了挑眉,“求我啊~” ☆、第三十章 “你、你这是乘人之危!你小子不厚道!”沈俊骂道。 “唉~既然咱们孙大少爷爱惜羽毛不肯开金口,那您就这么继续挂着吧~”小杰公子幽幽说了这么一句,竟然转身又坐回到书桌前,捧着《昭明文选》摇头晃脑念了起来。 “次有天禄石渠校文之处,重以虎威章沟严更之署……” “嘿!你个李睿杰!要再不过来帮忙,我可就真喊啦!” 小杰公子斜了沈俊一眼,那眼神好像是在说‘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嘴里仍念念有词朗读着《昭明文选》。 “千庐内附,卫尉八屯,警夜巡昼。植铩悬犬……” “李睿杰!这可是你逼我的!”沈俊当下把心一横,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嗯……耶……雅蠛蝶!小杰杰!你不要停!” 《昭明文选》‘啪嗒’一声砸落在桌面上。就见小杰公子浑身猛的一阵哆嗦,张着嘴、瞪着掉了,一副好像刚遭雷劈过似得表情,直勾勾望向沈俊, “小杰杰,你好棒!嗯……噢……柯默吉!我还要……” 没羞没臊的孙大少爷扯着嗓子越喊越大声、越喊越投入,越喊越臭不要脸!面部表情还煞有介事的摆出副陶醉沉迷状,甚至还恬不知耻的朝小杰公子舔了舔嘴唇! 小杰公子当场都快疯掉了,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从书桌后面火速跑向窗前。而就在他刚要伸出手去捂住沈俊嘴巴时,却见后者眼底忽然闪过一道狡黠目光。小杰公子胆尖儿没来由的猛然一抖,心道糟糕! 说时迟那时快。小杰公子刚想往后撤开,沈俊蜷握着的右掌突然就已是迎面呼了过去。掌心事先沾粘好的湿泥巴,当场便顺着小杰公子左脸颧骨划过鼻子、嘴巴,最后一路抹到右边脸下颚,直接给李睿杰抹出个大花脸来! 接着,沈俊身手极其灵活的往后一退,轻轻松松便平稳落地。原来先前那副窘态竟是故意装出来的,就是为了能麻痹李睿杰! 沈俊指着仍一副呆若木鸡状的小杰公子大笑道:“小样!你中计了!哈哈哈哈哈!”说罢,扭头转身,一路大笑着逃走了…… 四月天时晴时雨像极了三岁小孩飞的脸,时哭时笑、时欢时闹,稍不留神就能对你乱发一通脾气,最是令人捉摸不透。 公子孙默_24 沈俊离开李府的时候天空还是碧练如洗的一片蔚蓝。走到半道忽然就开始飘起淅沥小雨。雨势越下越大,逐渐加强成中雨、大雨。最后,跑进孙府大门,天空竟又突然放起晴来。 前脚刚踏过孙家门槛,沈俊立刻就察觉到似乎是有股子莫名的不安氛围笼罩在孙府上空,令人感觉很是压抑。 皱着眉头环顾四望,只见小厮、侍女们是一个个的行色匆匆,神情凝重,偶尔俩俩迎面相遇也仅是低着头窃窃私语几句便又赶紧错开来各忙各的,完全也没有了往日里的那般嬉闹欢乐。 莫非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沈俊心里头暗自寻思着,忽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似乎是有什么人正快速赶来。沈俊扭头转身一看,但见孙家四公子孙宏轩与大管家领着五名大夫迅速跨过门槛就进了孙府。 一行八人与沈俊匆匆擦肩而过,唯独走在最末也是最慢的大管家停住了脚步,并朝沈俊低声说道: “大少爷,老爷他刚刚晕倒了!” 沈俊先是一愣,明显是因着消息来得实在太过出乎意料,一时之间消化不了竟也不晓得如何回应,呆住有好几秒才聂聂道: “嗯?哦……那什么、我知道了。”顿了顿,又问道,“前两天他不还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晕过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管家略显迟疑,“还不是因为聚星楼的思若姑娘!” “思若?就是我爹打算五月份娶进门的那位五姨太?” 沈俊语气间充满讶异,心想该不会是翻云覆雨的时候老头子太兴奋给晕过去的吧,那可就太跌份了…… 老管家微微点点头,一脸的忧心忡忡,“谁会料想到那思若姑娘竟会舍弃孙家五姨太不愿当,偏要跟咱府里一杂役小厮私奔。老爷得到消息,当场就给气的晕了过去。” 原来是被戴绿帽了,还是杂役小厮奉献出来的超级绿帽…… 沈俊暗自幸灾乐祸,然而,事情远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只见老管家重重叹了口气,看着沈俊继续道:“大少爷,您可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老爷这回十有八九怕是害了中风症,能不能醒过来还是未知,便是苏醒过来究竟又能恢复到如何程度那可就难说了……”言毕,老管家也不便多逗留,再朝沈俊略有深意微微躬了躬身子,这才追往先前离去七人匆匆而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扰动孙家阖府上下所有人的神经,甚至一传十、十传百迅速传遍整座昌阳城,进而牵动全城百姓的心。 正值盛年的孙家老爷才刚庆贺完四十四岁生日不足一个半月的时间,竟然就因突患中风致使卧病在床。孙家又是当地首富之家,其本身体量之大、经营业务之广、触角延展之深,犹如巨型战舰一般存在,时时刻刻方方面面都需要掌舵人的娴熟把控。 然而,孙家老爷抱恙病倒使得掌舵席位出现空缺,未来的继任掌舵者会是谁?他又是否有能力把控住全局?孙家这艘庞然巨舰还能否继续乘风破浪远航?还是树倒猢狲散,彻底分崩离析?这所有的一切,都在昌阳城百姓心头画出了个大大的问号。 昌阳城内唯一不怎么关心孙家老爷健康状况的恰恰是名义上最有资格接掌孙家家业的嫡长子孙默,也就是如今的沈俊。后者心思都用在担忧小元子、小安子二人是否能顺利完成任务,完全也懒得分出心神去关心原本就跟自己势同水火的亲爹。 冷眼旁观,便是沈俊展现出来的姿态。直到第四天晌午,他才无意间从路人口中听到自家薄情老爹已是半身不遂的消息。也是在这一天傍晚,小元子、小安子两人终于风尘仆仆返回昌阳城。 两人这趟出城收获颇为丰富,光是大米就收了足足有三牛车之多,另外还有两车稻谷、一车油菜籽和五、六十斤干辣椒。这些都不算最厉害的,最最令沈俊感到惊喜的是,小元子甚至还跟杨岗庄当地一户小地主谈妥,待到七月中旬早稻收割进仓时,地主一方会主动派人运粮到正关街,价钱还能适当再便宜一点点。 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不但意味着从今往后粮油铺子能有稳定货源,可以不再受制于人,而且,还能免去中间商的盘剥与加价。这么一算,粮油铺的利润估摸着能提升至少一成半还多! 大喜过望,沈俊特意在粮油铺子里头置办了桌酒席,来替两名小厮接风洗尘。不过,凡事都要替自家主子操心一二的小元子此刻却明显是心里有事。 “大少爷,城里疯传老爷病倒的消息可是真的?”小元子道。 “消息倒是蛮灵通。”沈俊往小元子碗里夹了块肉脯,不甚在意道,“消息不假,也就四天前刚发生的事。管家向我说是因为思若跟人跑了,老爷受不住刺激,当场就给气的晕了过去。” 闻言,小元子右手握着筷子才把肉脯夹起,又再放下,脸上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那老爷他现在是个什么状况?醒了没?” “人倒是苏醒过来,脑子也依然灵光,只不过是右半边身子不太听使唤罢了,一时半会的死不了。”顿了顿,沈俊笑着用筷子敲敲菜碟,“赶紧趁热吃,少关心那些杂七杂八的糟心事。” 小元子微微叹了口气:“府里出了桩这么大的事,全城老百姓那么多双耳目都在盯着瞧着,也就大少爷您能一点也不关心、一点也不在意,真是心宽……” “就是我想关心也关心不来啊!”沈俊一脸无奈的笑了笑,“老四把城里有点名气的大夫都请过一遍,就连他们都治不好老头的偏瘫,我又能有什么法子?如今老头病瘫在床,当家主事的必定是老二,就这节骨眼最是敏感多事,东苑那边肯定防我跟防贼似得,你还要我主动过问家族生意,老二能答应?二姨太能答应?” “就是就是!”一旁的小安子这几天明显是饿极了,手握木筷忙着胡吃海塞,边还不忘帮忙搭腔,“大少爷有劲也使不上力,还不如就专心把咱家粮油铺子经营好,能赚着银子进兜里那可比什么都来的强!甭管府里那点乱糟糟的破事,谁爱折腾谁折腾去!”说罢,冲着自家主子嘿嘿傻笑。 沈俊伸手摸摸小安子脑袋瓜,敛去脸上几分笑容,“小戏子的突然消失不太合乎常理,明明五月初就能跃上枝头成凤凰,那可是昌阳城多少女子求之不得的美事,思若却要偷偷跟个小厮私奔出逃,我看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小元子闻言猛的一抬头,似也猜到什么,顿时一脸煞白…… ☆、第三十一章 ‘冷眼旁观’又何尝不是沈俊为求自保的一种无奈之举。在他看来,昌阳城首富本就不是什么良门善族,其背后肯定暗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肮脏秘密。而思若的离奇失踪、薄情老爹的中风偏瘫以及他自己孙家嫡长子的特殊身份,三相交织在一起更使得沈俊突然之间嗅到股浓烈的死亡气息。 焦虑不安、忐忑彷徨,沈俊生平第二次感到深深的恐惧,而潜藏内心深处的强烈求生本能又促使他想到一个人——李睿杰! 孙府,遂涧堂。 孙家二少爷孙宏宇蹙着眉心一扬手,身后躬立着的小厮连忙快步退了出去。待小厮身影彻底消失,只见又一位中年男子似如幽灵一般,悄无声息的忽然从遂涧堂侧门走了进来。 “三天两头往县令老爷家跑,你那位大哥倒是挺机警。” 中年男子言语间不无嘲讽,连带着脸上也露出不屑神情。 孙宏宇倒三角眼瞬间闪过一抹狠厉目光,“区区一昌阳县令就把堂堂凌麓坊坊主给唬住了?” 中年男子似是早已习惯孙家二少爷的恶劣态度,闻言,不怒反笑,“想不到向来沉稳的贤弟竟然也有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顿了顿,中年男子神情一冷,“杀孙默不难,善后却不易!他孙默身份本就特殊,又跟县令家两位公子私交甚密,我若除他,县令老爷于情于理势必追究下来,难保不查到我凌麓坊头上!” 孙宏宇眼底寒光再闪,“既然师兄有所顾虑不愿出手相助,那宏宇只能是自己来!他若还在,我就永远得戴着顶‘孙家二少爷’的帽子!要想接掌家业更是受人诟病!他不死,我心不甘!” 凌麓坊坊主冷冷一笑,“便是贤弟能神不知鬼不觉除掉孙默,甚至也不在乎这昌阳城百姓悠悠众口非议,怕只怕你还是过不去令尊大人这一关。” “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孙宏宇浑身散发出股狠厉劲,就连相熟如凌麓坊坊主当下也是不禁眉头一皱。 只见孙家二少爷一脸阴沉,“难不成父亲还会因为死了个与他命里相克的丧门星怪罪我?笑话!孙家四位少爷有能力替接掌家业的只有我孙宏宇一人,除掉孙默只是为了能更名正言顺,便是我留着孙默性命,这孙家家业到头来也只能是交到我手里!” 凌麓坊坊主等的就是孙宏宇这句话,“杀或不杀并不影响贤弟接掌家业,你又何必非要这般心急?令尊商场征战二十余载,难道会猜不透小戏子为何无故失踪?只不过是暂时无凭无据只能在心里怀疑罢了,若你再动孙默,那便真就做实了令尊心头猜想,到时,他还会放心把孙家家业交给你?” 孙宏宇倒三角眼目光微动,依然固执己见,“宏宇游手好闲,志在仕途,又是我同母胞弟,他不可能跟我争抢。孙韵脑子不灵光,更不可能对我构成威胁。父亲不把家业交给我又能交给谁!” “令尊春秋正盛,虽遇病瘫却还算硬朗,也未必就生不出个儿子来……”凌麓坊坊主略有深意道。 “荒谬!”孙宏宇猛的一扬手,完全不肯相信,“就算父亲再娶两房姨太太,真能为我孙家再添新丁,难道他百年之后会让个十来岁娃娃接掌家业?简直是无稽之谈!” “为兄所言荒谬与否贤弟可再仔细想想。”顿了顿,中年男子语气平淡的丢出最后一道重磅炸弹,“孙家麾下十八位大掌柜有几人真正效忠贤弟?三十二位小掌柜又有几人唯贤弟马首是瞻?孙家总账簿贤弟可曾亲手翻阅一次?令尊又为何迟迟不给令堂正房名分?宏宇啊宏宇,令尊大人终究对你还是留了一手!” 闻言,孙宏宇拧着眉缓缓转过身去望向堂前高悬金匾,眼底闪现一抹不太确定的犹疑目光…… 这厢,遂涧堂气氛略显低沉,也不知两人又在密谋商议着什么。那厢,李府后院却是突然响起阵急促脚步声,循声望去,只见年轻小厮慌慌张张一路狂奔跑进了李家书房。 “小少爷,大事不好啦!”小厮脸颊涨的鲜红,喘着粗气就是一通大吼,“那家伙又来了!” 李睿杰原本还是一副的云淡风轻神情在挥笔舞墨,甚是儒雅,闻言脸色一变就像是突然见着鬼一般,甩手就把毛笔给扔了,脚底抹油‘蹬蹬蹬’就往书房门外跑。 眼瞅着自家主子疯了似得一路直奔李府后门逃去,小厮赶紧也狂追了出去,边还一路大喊: “小少爷……小少爷……您慢点,等等我呀……” 他家主子哪还顾得上那么多!义无反顾就往前冲冲冲!拐弯抹角、穿廊走道,眼瞅着距离后院小门只隔着座小偏院,顶多就差百十来步的样子。 然而就在这时,李睿杰忽然感觉眼前一晃,下一秒就见不知是从哪个旮旯角落里突然冒出来的沈俊已是笑吟吟站在他面前! 刹那之间,小杰公子感觉自己心都要碎了…… 沈俊一脸得意,胳膊搭着李睿杰肩膀大笑道:“小样!就猜到你会从后门逃!果然被我逮住了吧!哈哈哈哈……” 这几天捉弄小杰公子实在是有趣的很,每每对方中招一脸憋屈却又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更是令得沈俊乐此不疲天天闹腾。 反观李睿杰,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看了沈俊一眼,只能是耷拉着脑袋转身再往回走。 公子孙默_25 沈俊心头很是不满,“回回都摆着张臭脸,一点也不像是县令老爷家该有的待客之道,你小子怎么就那么不待见我!” 李睿杰低着脑袋不吱声,独自生闷气。身后跟着的李家小厮最先按耐不住道:“那当然啦!我家小公子可烦透了您来府里做客咧,不但是每回都赖在府里蹭吃混喝,还臭不要脸老爱戏弄人,我家小公子都有些害怕您咧……” 小厮话刚落音,冷不丁就感觉前方有两记眼刀‘突突突突’射了过来。小厮浑身猛的一个寒颤,当下也顾不得自家少爷安危,扭头转身一溜烟似得赶紧逃走了…… 县令老爷家远不及昌阳首富孙家那般富贵气派,但胜在雅致素朴,也非是那一般有钱人家就能相比拟的。李睿杰、沈俊二人并肩行走在清幽静谧的李家后花园,前后没有小厮跟随,左右亦无婢女侍奉,李、沈两人也难得和睦,没起任何争执。 微风吹度尚余存几分寒威,园内植株却已相继抽芽吐嫩,争相急把春来报。两位公子哥默然前行都没说话,前者默不作声是心头抵触情绪使然,后者略显沉默则是因担忧自身处境而走神。 走着走着也不知过去多久,小杰公子这才察觉到今天的沈俊似乎是太过安静了些,和往常完全判若两人。他侧头看了后者一眼,见沈俊一副神游太虚神情明显是心里有事。李睿杰皱着眉心仍没说话,重新侧过头去继续往书房方向走,只是步伐慢去不少。 “小杰杰,问你打听个事……”沈俊先开口打破沉默。 李睿杰冷冷道,“不知道。” 沈俊扶额,一脸哭笑不得样,“我就想问问县令老爷什么时候回昌阳城,这事你还能不知道?” 李睿杰面无表情斜了沈俊一眼,“这么惦记我爹归期干嘛?还是你犯什么事了想找我爹通融求情?”顿了顿,又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爹可不是那种徇私舞弊包庇罪犯的昏官!” “这都扯的哪跟哪呀!实话跟你说吧,我现在处境挺不妙的……”沈俊嗓音忽然变得低沉起来。闻言,小杰公子又侧头看过去,只见沈俊一脸紧张兮兮样,“最近这五、六天,我一直感觉惶惶不安,吃不好、睡不稳,便是去茅房拉泡屎都心惊胆战的,生怕孙宏宇派人把我怎样……” “你逗我玩吧?”李睿杰眉头拧的更紧,满脸恶心,“就你这成天一副疯疯癫癫乐呵样,我是看瞎眼也找不出一星半点的‘惶惶不安’迹象来,再者说,孙宏宇又为何要害你?” 沈俊无奈笑了笑,“能是为了什么,还不都是孙家那份家业给闹得……” “你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李睿杰冷冷一笑,不无嘲讽道,“昌阳百姓都清楚将来接掌孙家的定是孙二少爷,反倒是你这孙家大少爷没几个人知晓。孙宏宇又凡事顺风顺水,正在春风得意的时候,怎么可能还铤而走险冒着自毁前程风险害你?” “但愿只是我杞人忧天吧,不然哪天真要横尸街头,怕是连个收尸人都没有……”沈俊一改先前凝重状,重新换成一副嬉皮笑脸欠揍样,“嗨!不说这些晦气话了,今天过来其实是有件小事想请你出手相助,怎样?小帅哥给点面子咯~” 李睿杰继续一脸面瘫,“父亲这个月中旬回来,你慢慢等吧。” “明白明白,额……我说的可不是这事。”说话间,沈俊故作亲热的往李睿杰身边凑过来些,后者立刻警觉往旁边躲了躲。 沈俊啧了一声,“杰杰你人脉广,能不能帮我找个中间人,最好是买东西特别能杀价,在咱们昌阳城又没太大名声的那种无名小卒。” “这事倒是不难,问题是你到底想干嘛?”李睿杰疑道。 沈俊嘿嘿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买座旧宅子……” ☆、32章 没过两天,小杰公子果然就帮沈俊找来位砍价大婶,据说此婶嘴皮子利索堪称昌阳城内一绝,吵架从来没输过,杀价十回能有九回成功,仅剩一回还是砍价太狠直接把卖家给砍晕了过去,这才没能把生意做成…… 不过,便是这么凶悍的人物遭遇孙家仍然铩羽而归,只因后者有钱任性,宁可留着沈园一直荒废下去,也不打算转卖任何人! 沈俊内心是崩溃的。眼下正当非常时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遭了孙宏宇暗算,到时只怕是自己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他一分一秒也不想继续待在孙府这处是非之地,而就当沈俊寻思着往别处另觅新宅时,却没曾想,一张大大的馅饼会突然猛砸了过来。 午夜时分。 孙宅深院。 国字脸家仆手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沈俊和两小跟班紧跟在后头。夜风瑟瑟本已薄凉,又逢日夜交替之时,更是清冷幽寒。一行四人冒风夜行,约莫用去两刻钟的时辰这才来到目的地——笙锦小院。 这是沈俊第二回进笙锦小院,第一回还是因着躲避李睿杰而误闯误入,这回却是孙家老爷亲自派人请他过来的。 夜已深,笙锦小院仍还灯火通明宛如白昼一般,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则是院内两株香椿木。新春五月本当是抽枝吐嫩之时,然而,两株高大香椿木却并未展现出丝毫春意盎然景象,好似仍定格在去年冷冬时节,并且隐隐约约还散发出阵阵阴森腐朽气息,空气中更还弥漫着一股浓烈刺鼻的中药味…… 这一切,似都在向沈俊透露着孙家老爷处境堪忧。短短两个月不到,笙锦小院竟已物是人非至这般田地,怎不令人谓然叹息…… 夜深人静,老管家也已在厢房门外静候多时。待沈俊一行四人来到小院,只见老者不言不语朝沈俊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领着沈俊推门进了内屋。另外三人则自动自觉立在院内等候。 卧榻之上,孙家大老爷盖着厚绒棉被,闭目浅睡。 中年男子仍是昌阳首富,仍是一跺脚就能令得昌阳全城抖三抖的厉害人物。然而,在遭受连番打击之后,当初志得意满的中年男子如今已是双鬓斑白垂垂老矣,较之两个月前起码苍老了十五岁。即使此刻卧榻而眠,仍也无法掩去那一脸的疲态倦容。 木门微启、再关合,两道夜风趁机偷偷溜进厢房并四散乱窜,直惊得室内五盏油灯焰火左右微颤。 榻间中年男子缓缓睁开双眼,却只是淡淡的望了沈俊一眼。随即,中年男子用左臂手肘撑住身体试图坐起来,怎奈一时力有未逮,才刚撑起一半竟又重重摔落回软榻。 沈俊心头猛的一抖,好似瞬间被针狠狠刺了一下,他赶紧上前两步急欲帮忙,却被身旁老管家一把紧紧拽住。沈俊一回身,只见老者神色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却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孙老爷终是凭借着自身力量坐了起来,倚着床榻试图尽量摆出副威严家主姿态,半晌才道:“可知为父今夜为何唤你过来?” “不知道。”沈俊低着头,假装并未听出对方言语间的气喘吁吁。 孙老爷一声冷哼,“借李睿杰之手打沈园老宅的主意,以为这样的小把戏就能瞒得过我。” 闻言,沈俊把脑袋垂的更低,不敢吭声,背脊却感觉阵阵发凉。心想这老东西真是精的像只鬼一样…… 孙老爷皱着眉,满眼严厉,“我就是一把火烧了沈园也不可能传给你,赶紧趁早死了那份心思!” 先前沈俊心头涌起的几分怜悯之情瞬间荡然无存,他猛的抬头看向卧榻间中年男子。 “孙老爷大半夜喊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事?今晚我就跟孙老爷你把话给挑明了!孙家万贯家财我是一分一厘也不稀罕,但当年沈家二老离世后留下的产业、老宅我也誓必要如数讨回来!” 孙老爷冷笑,“口气倒不小!我且问你,沈家三间铺子已归在孙家名下,我若不点头同意,你又能拿回什么?还是说,凭李睿杰那点交情以及正关街那间寒酸小铺你也想和我斗上一斗?” 眼看父子二人剑拔弩张一言不合就要吵起来,老管家赶忙上前帮孙老爷捏了捏被角,边笑着打圆场,“老爷您不是乏了么,就别还为这么点小事吵来吵去,赶紧说完正事放大少爷回去吧。” 孙老爷瞪了管家一眼,似是很不满后者多嘴,片刻又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还是你跟他说吧,反正我和这混小子是谈不到一块去。”说罢,明显是不想再看到沈俊,倚着床榻闭眼假寐。 老管家笑了笑,转身面朝沈俊,“大少爷可曾去过惠芝楼?” “没去过,也没听说过。”沈俊如实说道。 “惠芝楼就在宁观街,是我们孙家在昌阳城开的三家酒楼之一,也是城内最大的酒楼。” 沈俊立刻酸酸着道:“噢!这么说来惠芝楼档次肯定也不低,像我这样的穷少爷怎么去的起那种地方消费,管家你说是吧?” 孙老爷似乎听着心里不太舒服,睁眼冷冷看了沈俊一眼。老管家更是暗暗心里叫苦,一个劲的朝沈俊使眼色。 沈俊摸摸鼻子,“那什么,惠芝楼是最大的酒楼,然后呢?” 老管家明显是松了口气,“惠芝楼大虽大,但也是三家酒楼中最不赚钱的一家,老爷原本打算把它卖掉或是改成别的铺子。” “哦……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沈俊一脸困惑。 “按老爷的意思,是想让大少爷您来接手经营惠芝楼。” “沃特?”沈俊一愣,心想老东西怎么可能突然对自己这么大方?一定是错觉!错觉!难不成是老头吃错药了? 天上掉馅饼直接就把沈俊给砸懵逼了,想了想,又道,“唉!不对不对!管家你先等会儿,刚才不是说要卖掉惠芝楼么?怎么现在又让我接手经营?这也太扯了点吧!” “卖楼不假,但仍有三个月的最后期限。”老管家解释道。 沈俊眼角一抽,“那就是说,我只能当三个月的酒楼老板?” 闭眼假寐的孙老爷终于忍不住开口叱道:“三个月又如何?你若有本事能在期限之内把惠芝楼生意提升三成,自然少不得你的好处。若在三个月之内还是毫无起效,那也证明你就是堆扶不上墙的烂泥。以后,便休想再从我这要到任何东西!” 沈俊神色一振,瞳孔大睁,“要是我能经营好惠芝楼,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样的好处?”孙老爷目光冷冷的看着沈俊,不答反问。 “我要沈园!”沈俊想都没想几乎是脱口而出。 公子孙默_26 “不可能!”孙老爷一口拒绝。 “那……我要钱,我要一大笔钱!”沈俊退而求其次。 “一大笔又是多少?”孙老爷目光一沉。 沈俊满心雀跃,寻思着报多少银两合适,一万会不会太少?十万又会不会太多?正犹豫间,忽然就发现老管家在朝自己一个劲的使眼色。沈俊愣了愣,好似突然醒悟过来,再望向孙老爷时急忙说道:“我不要现银!我要惠芝楼,对!我就要惠芝楼!” 闻言,孙老爷没拒绝也没答应,却是闭上双眼不再搭理沈俊。 老管家笑了笑:“大少爷,夜已深,老爷要休息了,您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沈俊又望了孙老爷一眼,赖着不愿走:“我爹还没表态呢!那惠芝楼他到底是给不给我呀?” 老管家推着沈俊往门口方向走,边笑道:“老爷没拒绝便是答应了,至于三个月后能不能赚到惠芝楼,那就得看大少爷您的本事了……” 世事无常,却又皆有定数。沈俊心头最初的设想非常简单,只要是能守着粮油铺子平平安安过活,饿不着、冻不着便就心满意足。至于‘夺回沈家家业’之类的,完全只是两句不着边际的气头话而已,他虽心有不甘,但也十分清楚自己无法达成所愿。 然而,原本看似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却因孙老爷一夕的态度突变而多出一份逆转可能性。沈俊猜不透对方为何要这么做,但他明白,像这样的天赐良机恐怕孙老爷不会再给自己第二回。 这厢,沈俊为了能牢牢把握住眼前机遇,一心一意扑到惠芝楼的经营管理之中。另厢,小杰公子那边立刻就显得安逸不少。 李睿杰背负双手望着天边一轮弯月,“就孙默那德行也敢让他打理惠芝楼?真不明白孙老爷心里是怎么想的。” “可不是么!”小厮赶忙低声附和道,“城里早都议论开了,有猜测说孙家二少爷失宠的,也有猜测说孙老爷快不行的,不过,大家谈论最多的却都是孙大少爷。”顿了顿,小厮又道,“昌阳百姓都知道孙二少爷上头还有位兄长,但从没人见过,大家都觉得这位孙家大少爷神秘兮兮的。没曾想,孙老爷这么一病倒,他突然就露面了,并且还接掌惠芝楼,这下昌阳城简直炸开了锅!” 小杰公子皱着眉,眼底隐隐透着几分担忧,“当初怕孙宏宇怕的跟什么似得,恨不得能长出双翅膀逃到十万八千里去,如今又这么大张旗鼓接手惠芝楼。那家伙,还真是要钱不要命……” ☆、33章 作者有话要说:  麻烦给个收藏,现在才7个,争取到50收藏,我再试着申请一次,看能不能签约成功 沈俊会是那种要钱不要命的人么?您别怀疑,他还真是! 自从接掌惠芝楼以后,沈俊便立刻把孙宏宇抛到脑后,他本人则完全掉进了钱眼里,搜肠刮肚整天想着法的提高酒楼营收。 然而,惠芝楼毕竟是家经营五、六年之久的老牌酒楼。历任大掌柜换过三位,掌勺主厨也换过两茬。可以说,如今酒楼方方面面其实已经契合的相当完美,根本就挑不出任何毛病或者是需要改进的地方。之所以惠芝楼营收始终也上不去,并非惠芝楼自身的问题,而是因为这两年宁观街周边新开酒楼实在太多了。 普通手段显然不可能在短期内就取得明显成效。沈俊跟小元子两人商量了四天,最终决定使出一连串怪招,试图以奇求胜。 第一招:酒楼之内开茶楼;‘八卦闲聊’。 惠芝楼共三层,是整条宁观街最高建筑,但除去中饭、晚饭时段开门迎客,基本上每天都还能有半天闲置期。沈俊看准这点,特意辟出一楼做茶楼生意。 且与别家茶楼不同,为了能吸引客人进店消费,寻常茶楼要么是找两名说书艺人,要么找若干名戏子撑场。惠芝楼却直接请动聚星楼名角每天过来唱上一小出。 一曲作罢,接下来就轮到惠芝楼特有节目——‘八卦闲谈’。惠芝楼一楼居中位置摆张圆桌,桌面放些点心茶果,再从昌阳城请来六位长舌男女围桌而坐,边吃边绘声绘色扯城内各种八卦。 第二招:美女真人秀。 惠芝楼三楼属高档消费区,却一直不温不火,无非是没什么特色。沈俊便命伙计在三楼南侧辟出一处二十平米的独立空间,并挂以一幕薄纱隔断。薄纱内侧布置成一间香闺,配置好香炉、软榻、梳妆台、琴台、圆凳、烛台等等等等一应俱全,之后,每日再请来悦盈楼一位姑娘栖身香闺内。 纱前食客把盏言欢,纱后女子默默无言,或对镜描眉、或抚琴自娱、或执笔挥墨,总之施展己所能媚,却又卖艺不卖身。 第三招:会员制优惠;外卖创收。 依照明清上河图所绘,在宋朝其实就已出现酒楼饭菜外送场景,但沈俊并没在昌阳城看到过。从清明上河图反推,既然外送场景能被画师画出来,那便表明这种创举在当时是被认可的、可行的。至于能更好提高顾客忠诚度的会员制,在现代社会超市、网吧都被广泛采用,沈俊没理由不也一并照搬过来。 第四招:增添新菜品。 前面三招只能算是花拳绣腿小把戏。锦上添花尚可,雪中送炭怕是不行,毕竟像惠芝楼主业还是酒楼生意,要想从宁观街五家酒楼里面脱颖而出,最终凭的还得是菜品。 沈俊并非大厨,自创不出什么新颖菜色,但大宋往后可是隔了得有九百来年,期间元明清三朝有不少传世之菜流传到了现代。沈俊不会做但能比较,什么菜是他有印象,但大宋朝又没有的,他便向掌勺主厨描述。惠芝楼掌勺是何等厉害高人,尝试个三两遍果然就弄出来不少新菜品。 孙家少东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四箭齐发立刻便在昌阳城里引发一番轰动! 短短一个月时间不到,原本苦撑经营的惠芝楼竟然火的一位难求,办理会员的昌阳食客超过六百人之多。单是茶楼营收就足足提高超过三成半,这还不包括外送。三楼美女真人秀更是直接把城内几乎所有达官显贵都给吸引过来,再有惠芝楼新创菜肴的不断加持,惠芝楼华丽转身重现当年开业盛景,独霸整条宁观街! 五月初九傍晚,惠芝楼仍像往常一般的宾客盈门,生意火爆。当天,也是小杰公子第一次走进这家位于昌阳城内的最大酒楼。 从一楼跑到三楼,又从三楼折返一楼,兜兜转转小顺子最后还是挂着一脸的挫败跑回自家主子跟前。 “小少爷,连三楼都已客满,要不咱们等会儿?” 李睿杰皱了皱眉,“算了,我们改天再来。”说罢,转身就走。 恰在这时,小安子领着位小姑娘开开心心跑进了惠芝楼,四人侧身而过,小安子眼尖最先看到李睿杰,当场就脆声喊了起来。 “哎呀!是小杰公子!您可算是来了!” 身边有人这么突然一嗓子的喊出来,直把李睿杰给吓了一跳,只见他面无表情的朝小安子点了点头,离开脚步却仍没停。 小安子见状连忙快步追了上前,“小杰公子适才见到我家大少爷没?这一个多月大少爷忙的昏天黑地,也没时间抽空去府上拜访,甚是想念您,前两天大少爷还在小的面前念叨您咧!” 闻言,李睿杰刚跨过门槛的右脚又迟疑着收了进来,脸上神情略显纠结。一旁的小顺子赶紧把小安子拉到一边去。 “我家主子刚到一小会,还没遇着你家少爷。”顿了顿,“小少爷今天特意过来惠芝楼就是想尝尝鲜,但你们酒楼生意实在太火,一个空位也没有……”小顺子小声抱怨道。 小安子甩手拍拍胸脯打包票,“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小的先带小杰公子您去找大少爷,大少爷见了您肯定会特别高兴!” 五分钟过后…… 得到消息的沈俊笑嘻嘻着从休息室快步走了出来,张开双臂笑道:“小杰杰!真是想死我了!快来给哥哥抱抱~” 小杰公子一脸高冷,却不经意悄悄往后退了两步,“今天专门过来给惠芝楼捧场,有没有空桌?没位我改天再过来。” “有有有!当然有!”沈俊满脸贱笑,“哥哥腿上就有个‘唯爱皮’专座……别别别,先别急着走哇!”沈俊一把抓住转身要走的小杰公子,“跟你开个小玩笑,这都听不出来?二楼东边有间小厢房,我刚让伙计摆了张桌子,就咱俩一块吃饭,没外人~” 沈俊亲自领着小杰公子进到厢房。但见一间并不怎么宽绰的小厢房,居中位置摆着扇大屏风。屏风后依稀是张软榻,屏风前靠南墙有张书桌,正中位置则再有张圆桌。小元子、小安子和先前那位小姑娘三人正进进出出忙着端菜摆桌。 沈俊笑着招呼道:“怎么还傻站着,快坐快坐!酒菜都是现成的,很快就能上齐。不是我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咱惠芝楼的菜肴都厉害着呢,别家酒楼可吃不出这般好滋味,你待会尝尝~” 李睿杰‘嗯’了一声,领导视察工作似得,背着手在屋里晃了一圈,“这几天你就住在这?” “小杰杰你一点都不关心人家~,哥哥我在这都快住满一个月了!”沈俊嘿嘿一笑,拉着小杰公子坐下,“这地方闹是略微闹腾了点,但比先前那小破院可强多了,住着也挺自在。你有空常来玩,直接奔这屋找我就行~” 小杰公子斜了沈俊一眼,很是不屑,“我可没那闲工夫。” “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本有心向明月……” “够了!别提那茬!”小杰公子嘴角一抽,满脸乌云密布。 “噢噢噢!不说了、不说了!你也知道我嘴贱,别发火嘛~来!先尝尝这个‘麻辣兔丁’。” 沈俊见好就收,笑眯眯着赶紧夹起块兔肉放进李睿杰碗里。但这一筷子夹过去就停不下来了,只见沈俊舞着双筷子‘咔咔咔’就是一阵划拉。 “这是‘樱桃肉’,慈禧太后晚年最爱吃的一道御膳美食。” “这‘荷包里脊’也是道宫廷名菜,王公大臣都赞不绝口。” “你再尝尝这盘‘驴肉火烧’,俗话说‘天上的龙肉、地下的驴肉’,驴肉可是大补食材,特别适合男生进补,固精养肾~” ………… 不消多时,小杰公子前面的小瓷碗已是堆成了座小山状,而就在李睿杰低头细嚼慢咽之时,冷不丁的,沈俊忽然伸出左手在小杰公子脖子右侧轻轻碰了碰。 公子孙默_27 ‘吧嗒’一声,筷子脱手掉在桌上,滚了滚,再落下桌面,只见李睿杰侧头拧眉瞪向沈俊,眼瞅着就要发飙。 “哈哈哈……那什么,你脖子上长了个颗青春痘……”沈俊缩了缩脖子,赶紧重新换双新筷子还给小杰公子夹去块鸭脯肉,“这盘是‘清炖肥鸭’,鸭肉性凉最能败火,来来来,多吃点~” 时隔三十二天,一对小冤家终于又聚到了一起。 沈俊还是那样嬉皮笑脸没个正形,时不时嘴贱两句、手欠一回,然后又再腆着张脸跟小杰公子打哈哈。李睿杰也仍是那般高冷冰山,沉默寡言,时不时露出副要怒不怒表情。 但就是这么性格一冷一热的两位公子哥,竟然能安安稳稳吃完这顿晚饭。当晚睡梦中,两人还不约而同梦到了对方。小杰公子的梦境比较小清新文艺范,相反,沈俊的梦境就非常少儿不宜。 两人都意识到,对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不知不觉间已有了微妙变化…… ☆、34章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助攻 惠芝楼突然发力,把客源都给抢走了。这直接导致宁观街另外四家酒楼经营惨淡。后者情急思变,也相继开始效仿起惠芝楼的做法。 这么一来,又倒逼着沈俊不断挖空心思完善先前祭出的四记奇招。然而,令沈俊始料不及的是,这天竟会意外获悉一桩命案。 “那天忙活整晚,一直也能没网到几条大鱼。亮了,我俩也累了,便想着回家前最后再撒一网,试试运气。结果,这一网下去还真网到点重‘东西’。” 中年渔夫捧着杯热茶,手指沿着杯沿不自觉的缓缓滑动。 “渔网一撒下去,拉绳这头立刻猛的一沉,我俩自然以为是网住了条大鱼,拼命死劲就往上拽!没曾想刚拉到一半,就着月光仔细一瞧,渔网里面竟是缠着一男一女两具死尸!” 中年渔夫喘了口粗气,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看向沈俊,继续道:“尸体浑身赤条条被人扒光了衣物,经湖水浸泡已经发涨发臭,爬满蛆虫。而且两人都被利刃毁去了容貌,面目全非,完全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咱们昌阳城百姓。之后,我兄弟二人赶紧把尸体拽上渔船并送去报官。据我堂弟推测,两人大概是在一个半月前同时丢的性命,且都是被习武之人一招劈裂脑壳而亡!” 沈俊眉头一皱,“你堂弟是怎么推断出的死者死亡时间?” 小元子凑到自家主人身旁,“他堂弟钱守麟之前在县衙当过三年仵作,去年因酗酒误事被长官革了职,这才随他一道打渔谋生。钱守麟本领不差,若他推断死者一个半月遇害,那定错不了!” “原来是仵作,怪不得……”沈俊略有深思的点了点头。 中年渔夫搓了搓双手,憨厚一笑,“孙大少,您看、您看小的刚才提的这三个案子够不够格拿到‘八卦闲聊’去说上一说?” “惠芝楼迄今为止确实还没人聊过什么大案命案,尤其是就发生在咱们昌阳城内的命案。”沈俊看着渔夫淡淡道,“有个仵作堂弟,你能知道蛮多不为人知的秘辛,倒是一份好资源,拿到台面上去说说倒也未尝不可,兴许大受欢迎也未可知。不过……” 中年渔夫脸色一绷,“不过什么?大少爷您尽管吩咐!在下只是想赚点小钱贴补家用,酬薪少点都没关系!” “这弃尸案县衙仍在侦办当中,怕是还不宜在我惠芝楼公开议论。”沈俊指尖轻敲桌面,谨慎斟酌道,“这样吧,明天先安排你登台试讲前两个案例,我同掌柜看看效果怎样,若是大家捧场,以后惠芝楼就聘你为‘常驻长舌’,待遇和其他六位长舌一样。” 中年渔夫一脸喜色,连连作揖,“多谢孙大少!多谢孙少爷!小的一定竭尽所能为惠芝楼效力!谢谢孙少爷!” “嗯,弃尸案你且费心留神关注着,借助你堂弟的人脉关系多搜集些内幕,但千万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一定要留着第一手消息。待案子侦破,我便会吩咐掌柜给你安排一回弃尸案专场。” 闻言,中年男子更是喜上眉梢。惠芝楼一个半月内只为李二娘开过一回专场,那天可是轰动全城。听说那次专场让李二娘赚了个瓮满盆满,羡煞旁人。没曾想,这么好的事竟也要落到他头上来!中年男子当下又是一通作揖道谢,这才欢欢喜喜着回家去。 送走客人,屋内便只剩下沈俊、小元子主仆二人,前者神情立刻就变的凝重起来。 “那件事办的怎样了?”沈俊在屋内来回踱步,内心焦躁。 “先前谷平馆馆主并不太愿意。”小元子答道,“不过,在小杰公子出面斡旋后,馆主这才同意派三位高徒供大少爷差遣。” “他们什么时候能来惠芝楼?”沈俊又问。 “后天上午。”顿了顿,小元子看着焦躁不安的自家主子,劝道,“案子还没厘清,未必就像大少爷您预想的那样……” “铁板钉钉的事,那两具尸体一定就是思若和文海!”沈俊步伐愈快,心头却也慢慢冷静下来,“之前城内有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案子?” 小元子想了想,摇摇头:“还真没有,咱们昌阳城治安状况一直也挺不错,顶多就偶有几名地痞流氓相聚斗殴,像是命案,嗯……约莫连着差不多有五、六年没发生过一起了。” 沈俊蹙着眉心,沉吟道:“思若、文海是被习武之人所杀,城内也就谷平馆、凌麓坊两家武馆。谷平馆向来奉公守法与官家交好,触法嫌疑不大。难不成是凌麓坊?”言语间,沈俊猛的回头看向小元子,“咱们孙家那么多家商铺,进货收货肯定少不的得仰仗武夫押运,那凌麓坊和咱们府上有没有生意上的往来?” “押镖自有‘鹏运镖局’代劳,镖师武艺未必比武馆练家子高强,但术业有专攻,镖局明显技高一筹更能胜任。至于生意往来……小的倒是没听说咱们孙家铺子与武馆能沾上什么干系。” “也不是凌麓坊?那会是什么人干的?”沈俊双手抱胸,透着半敞窗户往向宁观街熙熙攘攘人群,“扒去衣物、毁去容貌,为的便是不让人认出死者身份,这明显是件蓄意杀人案。弃尸地点离昌阳城不算近,似乎杀手并非城内之人……罢了罢了,门外汉绞尽心思也是瞎猜。元子,你多向那位姓钱的渔夫打探打探,有什么消息立刻告诉我。” 小元子重重点了点头,“是!” 清风掠过树梢,扑向笙锦庭院的怀抱,并伴着落日余晖在小院内翩翩起舞,似在欢庆这迟来春色终已姗姗而来。 十位孙府婢女手捧食盒鱼贯进到孙老爷卧房,片刻,又踩着小碎步相继退至院内,低头屏息静候在门外,只待主子吩咐差遣。 屋内,十道惠芝楼新创菜肴摆满小圆桌,光是摆盘之精美就已令人垂涎欲滴,还有那或浓或淡却又恰到好处的菜香味更是令人食指大动。只见孙老爷右手握着筷子依次在每只瓷盘内夹起一两块尝了尝。一圈过后,孙老爷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放下竹筷。 “味道还可以,这十道菜当真是孙默他自己构想出来的?” “从食材、菜名、烹饪方法,到最后菜肴应有的味道确实都是大少爷提出来的。”老管家笑着答道,“听说这十道菜还是古代一位太后喜爱的宫廷菜,尤其是这道‘樱桃肉’最受食客欢迎。” “皇家菜?他竟然还懂这个?”孙老爷淡淡一笑,“这孩子每回都能带给我点惊喜,倒是还有点小能耐。” 老管家给主子夹了块樱桃肉,“先前惠芝楼连换三任大掌柜,花去五年时间也没能达到当初老爷您设定的目标营业额。大少爷不过接任惠芝楼两个月就已超出老爷当年期望值,这可不是凭着点小聪明就能办到的,那还得是有真本事才行。” 孙老爷冷哼一声,“是不是昙花一现还难说,还有一个月观察期,咱们就继续看下去。倒是你这老家伙最近竟然也开始向着孙默,处处替他说起话来,这点挺令我意外。” “老奴心里确实向着大少爷要多一些,但老奴说的句句都是大实话,老爷您心里肯定也跟明镜似得。”老管家笑道。 孙老爷脸色一凝,“你觉得孙默比宏宇更合适?” 沉默片刻,老管家又给主子夹了块肉脯,“宇少爷自小深得老爷栽培,处事沉稳老练,营商之才亦在中等偏上,虽较之老爷略逊一筹,但代替您接掌孙家想来问题不会太大。”顿了顿,管家忽然口风一转,“不过……宇少爷心胸稍显狭隘,性情也略微阴郁了些,若是二少爷当家,只怕默少爷、韵少爷、四姨太、三姨太处境都会很艰难,便是同袍手足轩少爷也未必能过的痛快。” 孙老爷闭着眼睛,脸色微寒,“说下去!” 老管家躬了躬身子,“老奴对默少爷接触不多,但对正关街那间铺子的所有遭遇还是十分清楚的。默少爷宅心仁厚,营商之才略有不足,但想法奇多,能够弥补,且默少爷能得人心这点尤为可贵。小元子、小安子当年便是少爷从街边领回府的,如今二人对自家主子忠心耿耿。前段时间大少爷又救助了一对乞丐兄妹,如今兄妹俩也是鞍前马后地跟着大少爷。” “大商谋道,小商求利。谋道者,道与利兼得。求利者,道与利俱失。老大格局比老二高出很多,几年过后,默儿的成就必定也会在宇儿之上。”孙老爷叹息道,“怪只怪我冷落他这么多年,把这么一根好苗子给耽搁了,如今,我与他父子情薄,只怕……” “老爷若真有这份心,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老管家劝道。 “别说了。”孙老爷略显疲惫的摆了摆手,“你忙去吧,且容我一个人再想想……” ☆、35章 “怎样,这杏仁粥的味道还可以吧?”沈俊趴在桌上,眯着两眼献宝似的一脸笑嘻嘻状,“知道你小子不喜甜食,特意吩咐后厨少放糖,哥哥我贴心吧~” “还凑合。”小杰公子低头喝粥,很是敷衍的回了句。 “半个月才来惠芝楼这么一趟,最近在家忙啥呢?” 小杰公子抬起眼皮瞄了沈俊一眼,继续淡定喝粥,“读书、练字、做文章,为今年八月秋闱做准备,抽不出时间过来。” “这样啊……明白明白,杰杰真辛苦哈~那什么,大前天城里好些公子哥一起结伴去郊外踏青玩,你去了没?” “去了。” 沈俊两眼一瞪,声调‘蹭’的拔高,“嘿!你小子!干嘛不带我一块去?小没良心的!有这等好事竟然也不念着哥哥点!” “孙大少天天想着法的赚钱,寸时寸金,哪还挤的出时间去附庸风雅。”小杰公子握着小勺,很是鄙夷的又斜了沈俊一眼,“再者说,郊游踏青当天每人都得望景赋诗一首,就你这胸无半点墨汁的草包货色,带着你在身边还不得丢人丢到爪哇国去?” 公子孙默_28 “靠!”沈俊瞬间遭受到一万点致命伤害,被堵的哑口无言。 小碗杏仁粥很快便见了底,沈俊连忙殷勤着又给李睿杰盛了第二碗。后者似乎也挺好这口,当下也没跟前者在客气,握着小勺一勺一勺慢慢就往嘴里送。 “杰杰,你觉得我这人咋样?”沈俊单手托着下巴,一脸谄媚相看向小杰公子,“随便点评点评两句呗~” “你?”小杰公子一副高冷状,摇了摇头,“不怎样!” “什么叫‘不怎样’!”沈俊当场便急了,扒拉着桌面往前凑,“咱俩都这么熟了,我总有一两处闪光点值得夸赞一番吧~” “没看出来,还是你先说说自己都有些什么优点。”李睿杰继续低头喝着杏仁粥,“我听听是否实至名归。” 沈俊捂着脸扭捏一笑,“自己夸自己,羞死个人啦~”末了,又一本正经趴在桌子上凑前半寸,“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这人还真挺不错的。长相长相俊俏,身材身材匀称,品性兼优,心地还特纯良,又有这么间大酒楼,勉强也算是个富二代。像我孙默这么优秀的少年才俊,整座昌阳城打着灯笼怕也再找不出第二人!” “这么一说,我倒还真发现你个优点。”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李睿杰把小勺一放,实在是恶心的咽不下去。 沈俊两眼一亮,“什么优点?快夸我!死劲夸!别客气!” “你这草包脸皮厚的赛过城墙,方圆百里再找不来第二个!” “靠!你小子嘴也忒毒了,不跟你玩……”沈俊倍受打击,唉声叹气缩回身子重新趴在桌上,一副生无可恋表情瞅着对面少年喝粥,半晌,才闷闷着道,“喏,你右脸粘着半粒米,手擦擦。” 小杰公子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没有。 “这边这边,笨死了!颧骨往下面一点点。” 小杰公子又伸手在脸上抹了两把,还是没有。 “笨蛋!来来来,脸侧过来一点点,我帮你弄。” 李睿杰‘哦’了一声,不疑有诈,然而待他刚侧过右脸朝向沈俊,下一秒,突然就有股温润触感贴着脸颊一掠而过。小杰公子先是一愣神,再侧头看向沈俊,就见后者已是一蹦三尺远,正躲在方桌对面嘿嘿傻乐,活像只偷腥成功的猫。 李睿杰都懵了! 趁着小杰公子还没缓过神来,沈俊火速凑上前又贴着前者左边脸颊印出一个吻,之后再迅速退回方桌对面,继续嘿嘿傻乐。 连着被对方成功偷亲两回,而且第二回还是当着自己的面偷亲成功,就只见小杰公子两边脸颊‘刷’的一下变的通红通红,连耳朵根都红的能滴出血来似得,活像一只熟透的大龙虾。 小杰公子明显是有些不知所措,就那么手里紧紧握着小瓷勺,一脸怔怔的看向罪魁祸首,眼睛都没眨一下。 然而,后者明显忘了‘见好就收’这句古训。沈俊见李睿杰满脸通红,一副又呆又萌又羞又臊的样子,当时就只觉得心头一阵瘙痒难耐,立马‘蹭蹭蹭’着又蹿上前还想再占点便宜。 没曾想,人家小杰公子已经缓过神来,见沈俊撅起双唇一脸猥琐的小跑着冲了过来,当场眉眼一横,一记直勾拳就呼了过来。 “哎呀!!!!” 一声惨叫瞬间响彻半座惠芝楼。沈俊捂着眼眶,四脚朝天仰面摔倒在地,小杰公子则是一脸通红的匆匆逃出了小厢房…… “嘶!疼疼疼!你悠着点!” “小的可都还没碰着您呢。”小元子小心翼翼替自家主子擦跌打药,边抱怨道,“小杰公子出手也太狠了点,眼眶都泛青了。” “不怨小杰,这事还得怪我自己。当时脑门发热没注意分寸,把他给吓着了,活该挨这一拳。”沈俊悻悻道。 小元子努了努嘴,悠悠道:“不过是亲了那么两下脸颊,就换来这顿胖揍。要我说呀,大少爷您这回真是做了趟赔本买卖,再怎么着也得亲到小杰少爷小嘴,那才够本!” 被小元子这么一通数落,沈俊明显面子有点挂不住,两眼一瞪,道:“就你个小混蛋厉害!跟夏云在一起连话都说不利索,竟然还有脸在这奚落本少爷!” 闻言,小元子手一抖,低头闷声笑了笑,竟然没争辩。 “怎么?你小子还真看上那小妮子了?”沈俊略感意外,他不过就随口这么一提,本意是想闹闹对方,居然还真就给猜中了。 小元子点点头,没敢看自家主子,“夏云姑娘挺好的……” “行啊你个小混蛋!出手挺利落嘛!不过,这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小子有心,也得人家姑娘有意才行。”沈俊撞了撞小元子肩膀,笑道,“夏云那小妮子知道么?” “没……还没逮着合适机会跟她提……”小元子嘿嘿一笑。 “哎哟!想不到你小子还是腼腆型的!”沈俊乐了,拍拍小厮肩膀,“那行,反正粮油铺子那边夏兴一个人也照顾得来,索性明天起就召夏云来惠芝楼这边帮忙,嗯……也用不着她做什么忙活累活,跟着你学看账就行。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少爷我可是给你创造出了条件,能不能勾搭成功,就看你小子能耐~” 闻言,小元子红着脸抓了抓头发,冲着主子一个劲的点头傻乐,笑没了。 看着小元子红成猴子屁股似得小脸蛋,沈俊立刻想到先前落荒而逃的小杰公子,顿时心里头又是一阵荡漾,心想:李睿杰啊李睿杰,本少爷早晚要把你降服! 春去夏来,时光悄然流逝就像潺潺溪水,涓涓往前不复还。 这一年的昌阳城注定不会平静,最大变量则非城东首富孙家莫属。先是孙大老爷意外病瘫,后有孙家大少爷一鸣惊人。隐约之间,孙家庞然家业似已酝酿出了世代传替之势,然而,这般紧要关头又岂能少的了孙家二少爷孙宏宇的身影。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凌麓坊尽出这样的酒囊饭袋!” 孙宏宇满脸阴霾,一掌重重拍在茶几上,上好的茶杯顿时应声震落,摔砸在地面碎成十数块瓷渣,茶叶混着茶水溅散一地。 “若找处荒凉地界把尸体给埋了,一切万事大吉!偏就那蠢货要把尸体丢进大河,简直愚蠢透顶!” 凌麓坊坊主也是脸色铁青,“宏宇老弟莫动肝火。既是我凌麓坊门生办事不利铸成这么大的纰漏,凌麓坊自会负责到底!” “怕只怕你凌麓坊担待不起!”孙宏宇猛的站起身来,满眼寒光,“怨不得你凌麓坊处处总要逊色谷平馆一筹,坊里养着这么一群蠢猪,能成大事才是笑话!” 若是旁人这般当面辱骂凌麓坊,中年男子早就一掌杀了过去,但此刻凌麓坊坊主便是额头青筋暴立,仍也端端正正就坐在太师椅之上,甚至都没开口辩解一二。 “壮士断臂以求全质!事到如今,你那位得意门生已是留他不得。”孙宏宇寒声说道,“师兄必须得能狠下心肠,以免将来遗患无穷,惹火烧身!” 凌麓坊坊主心底陡然一沉,“师弟且放宽心,为兄自有论处,定不会给你召来任何麻烦。” 闻言,孙宏宇阴寒脸色这才稍缓几分,只见男子背负着双手在大厅缓缓来回踱步。 “万幸尸体是被冲到了遂云镇外。遂云镇客来商往,历来就是处人蛇混杂之地,一时半会之间量官家也查不出个头绪。”顿了顿,孙宏宇沉吟又道,“不过……县令老爷洞察秋毫,素来断案有道,假以时日难保不被他查出点蜘丝马迹,师兄可有什么善后良策?” 凌麓坊坊主立刻起身上前与孙宏宇附耳低语一番,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但见孙宏宇紧锁眉目又慢慢舒展了开来…… ☆、36章 残月半弦,缀挂在苍穹东半天边,且朦且胧,俯瞰着昌阳城千家烛焰。树影西斜,与漫天拥簇白云遥相眺望,且眷且恋,却而越渐越远。 厢房内,小杰公子手捧书卷比烛夜阅,满室寂清。 圣贤卷集,传世经文,字字玑珠、句句惊艳,然而,此刻的小杰公子明显是在心里头藏着什么别的事情,以至心思不宁,便是他抿嘴蹙眉试图尽量摒除杂念,却仍也聚不拢半分心神来,更看不进这满纸文章一字半句。 半晌,少年终是负气般将桌重重一摔,随即,寒着张脸起身步出厢房,倚着庭院栏杆抬头仰望当空残月。 经历那次‘偷吻事件’之后,小杰公子就再没去过惠芝楼。掐指一算,如今已是六日过去。但也不知到底怎么的,若是见到那家伙在自己眼前晃悠,小杰公子便总觉的心窝窝里烦躁的厉害,恨不得能立刻避开对方老远老远。可一连这么多天没见着那人,自己内心深处又隐隐感觉甚是想念…… 月色朦胧,星光惨淡,昌阳城夜空就像是一锅被厨娘反复煮烂的稀粥,毫无任何美感可言。 然而,小杰公子却仍兀自倚着栏杆望向漫天星云微愣出神。那漫天星云似也通灵般能感应出少年心思,竟然依稀幻化出一张沈俊贱笑面庞。小杰公子先是一愣,随即连忙闭紧双眼用力晃了晃脑袋瓜。再睁眼时,夜空依然是一团烂糟糟的粘稠景象,先前那张人脸亦是消散的无影无踪。 少年若有所思望着夜空约莫过去半刻钟的时辰,直至夜深凉意侵袭,他这才无奈的叹息一声,耷拉着脑袋走回屋内。 三个月考察期平稳结束,孙老爷也信守承偌,隔天便命管家把惠芝楼产权转到沈俊名下。却也就在这一天午夜时分,位于正关街的粮油小铺突然遭遇两名不明身份蒙面黑衣人强行闯入。 获悉消息时,沈俊正握着小锉刀修摩手指甲,一副优哉游哉神情,似乎全然毫无介意,不过,若再细查少年眼底便能发现那一抹不易察觉的厌恶目光似在暗中涌动。 “砸了就砸了吧。”举起左手比照窗前阳光看了看,沈俊相当淡定,“干脆关门歇业算了,反正那铺子一个月也赚不来俩钱,屁事还不少。” 公子孙默_29 “歇业?”小元子闻言立刻两眼一瞪,“大少爷,先不提铺子将来怎样,这案子咱不是得先报给官府侦办么?砸了咱们家铺子不能就这么算了呀!” “这么点小事用不着麻烦府衙。”沈俊略显无奈,“官家弟兄们也忙的很,而且他们也未必就能查出来什么。” 小元子完全无法接受,蹭蹭蹭赶紧跑到自家主子跟前,“官家能不能逮到蒙面人是一码事,咱总也不能没任何反应,以后这伙人再闹来惠芝楼又该如何是好?” “对方这明显是在警告咱们,还是识相点的好。”随手把小锉刀往桌上一丢,沈俊侧身望向窗外,“把惠芝楼经营好比什么都强,有钱才有底气,腰杆子才能挺直,才拿的出资本跟他们折腾,但现阶段咱们势单力孤,只能是先忍着。” 小元子仍是眼有不甘,“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咱们越是退让,对方越是得寸进尺!就像上回收粮一样,这才过去仨月就又闹出……” “好了好了!别抱怨了,摊上这么一大家子极品,能有什么法子呢?”沈俊拍了拍小元子脑袋瓜,“索性是夏兴没事,咱也犯不着心疼那百十来两银子。”顿了顿,又道,“去,快把夏兴唤来,我有件差事吩咐他去办。” 惠芝楼营收数目虽可观,但在全部孙家产业里面仍不算是大块头。沈俊真要想靠着这么一家酒楼去跟孙宏宇拼斗,其实并不太现实。沈俊自己心里头也清楚,但他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借着粮油铺子这档子事,孙家大少爷也有文章可作。 沈俊只出了一招:派夏兴任监工,负责修缮沈园! 对于沈园,沈俊始终抱着必得之心,非是什么前世情怀作祟,只因那座老园子背后隐藏着的价值实在无法用金钱估量,特别是对他今后发展能有莫大裨益。 但摄于孙老爷淫威,他一直无法遂愿,不过这次出了蒙面黑衣人这么一桩子事,自家便宜老爹不可能不知道。沈俊便采取温水煮青蛙式的策略,试图以一个‘受害者’的姿态慢慢慢慢捕获孙老爷偏袒,并最终争取把沈园‘赖’到手。 暂作隐忍,不生事不惹事,一切按部就班,与此同时,在拥有惠芝楼这份不菲产业后,沈俊也开始真正意义上享受起纨绔公子该有的富贵生活。 身为惠芝楼东家,衣食起居自然都是用的最好的,但就‘玩’这一项,才是更令沈俊大开眼界。 宋朝并未施行宵禁,朝廷治民政策也算昌明,民间因此发展起来的娱乐活动亦是相当之丰富。 吹弹、舞拍、杂剧、杂扮、撮弄、胜花、泥丸、鼓板、投壶、花弹、蹴鞠、分茶、弄水、踏混木、拨盆、杂艺、散耍、讴唱、息器、教水族水禽、水傀儡、鬻水道术、烟火、起轮、走线、流星、水爆、风筝等等等等,每天沈俊行走在昌阳城都能发现点什么新奇娱乐方式,便是拿到二十一世纪也不过时。但不知是如何缘故,笑着乐着的同时,沈俊心里又总感觉缺少点什么…… 这天半夜,闲来无事的沈俊又出门溜达去了。走着走着鬼使神差般莫名就来到李府门前。派小安子上前通传欲见李睿杰,但是挺不凑巧,小杰公子去张大官人家仍未回府。 “张大官人?哪位张大官人?”沈俊边往回走边问道,“这昌阳城里姓张的人家可不少。” “就是‘艺财书局’的少东家。”小安子回道。 “噢~原来他们俩是好基友……”沈俊一脸恍然大悟状,侧头再问道,“那姓张的相貌怎样?身形如何?” 小安子笑眯着两眼瞅了瞅自家主子,“张大官人面相普通,身体却极胖,跟大少爷您这般风流倜傥当然是没得比!” “那我便放心多了!”沈俊挑眉微笑,手里折扇一展开,“走,去艺财书局找我家小杰杰!” 沈俊领着小安子及三位谷平馆门生直奔艺财书局。相隔一条街道,小顺子也正费劲扒拉架着小杰公子朝李府来。 只见李睿杰闭着眼,脸颊泛红,步伐踉踉跄跄完全站不稳当,身体重量全都压在比他矮一个头的小顺子肩上,且时不时还含糊不清嘟嚷两句什么鬼话,反正是没人能听懂。很明显这货已经是醉的不省人事了。 半拖半抱着自家主子,小顺子一脸苦逼样。 “小少爷您醉成这个样子,回去老爷和夫人非得重重责罚小的不可!” 醉酒少年哼哼两声,也不晓得到底是听到没听到。 “张大官人也忒不仗义。都醉成一摊泥了,竟然也不留您在府里借宿一晚!” 小顺子一路走一路抱怨,直到见着沈俊一伙五人迎面走来,苦逼小厮瞬间简直激动的都能哭出声来。 “哎哟!你家主子喝多少了?”沈俊赶紧上前帮忙架着李睿杰,拍怕后者脸颊,“小杰宝贝,还认得出我是谁不?” 醉酒少年勉强睁道眼缝瞅了瞅,“孙……孙默,臭不要脸……嘿嘿嘿嘿……”说罢,直接上前抱着沈俊就不撒手。 一旁的小顺子满脸无奈,“喝了二两米酒外加半斤烧酒,平时小少爷也不这么贪杯,今天也不知到底是怎么的,一杯接一杯,拦都拦不住。” “那一定是你主子有什么心事,心里不痛快闹的。”沈俊再拍拍醉酒少年脸颊,没反应,侧头朝小顺子道,“你家主子醉成这副德性,回去县令老爷肯定要责罚你,不如这样,今晚就别回府了,去惠芝楼过一夜可好?” “这……”小顺子略显迟疑,左右拿不定主意。 “没事,我让安子去李府给县令老爷传个话。” 沈俊朝小安子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点点头,转身就往李府跑去报信。沈俊本人则没管小顺子是答应还不答应,径自便架着李睿杰朝惠芝楼方向去。 当晚一夜无话。隔天,李睿杰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头昏脑涨的迷迷糊糊就听到附近似乎有人在小声说话。小杰公子先是皱了皱眉,心想小顺子竟来扰人清梦,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可再一细听,怎么声音这么像孙默? 小杰公子睁眼一瞧,下一秒就像触电般‘蹭’的坐起身来,却没曾想一时动作太大,致使大脑缺血,突然之间只觉的一阵晕眩感袭来,小杰公子当场便闷哼了一声。 屋内说话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再响起房门打开再关闭动静,似是有人出了房间。待小杰公子缓过劲来,侧头一看,就见沈俊正笑眯眯着从屏风另侧走了过来。 ☆、37章 小杰公子捂着额头,一脸迷糊状,“我怎么会在这里?” “昨晚干嘛要去找张大官人喝酒?”沈俊笑笑着在床沿坐定,不答反问,“是不是心里藏着什么事憋着难受?” “不关你的事,少来烦我!” “你不说我也能猜的出来。”抬手搭着对方肩膀,沈俊一脸促狭贱笑,“昨晚本少爷寻思了一宿,想来想去便是把这昌阳城翻个底朝天,也就只找的出一个人能害的堂堂小杰公子大半夜跑去艺财书局借酒浇愁。”言语间沈俊抬起右手食指指了指自己,笑道,“不巧,那个人刚好就是在下我!” 李睿杰眼角一抽,满眼鄙夷,“就凭你?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 “莫非是本少爷猜错了?不对啊,昨晚分明有个叫李睿杰的少年抱着在下整整一晚上~那小子双手搂的忒紧,掰都掰不开呢~害的本少爷今早都差点起不来床~” “你、你血口喷人!便是抱着头猪,我也不会抱你!” “不信?不信待会你自己去问小顺子,啧啧啧啧啧啧~昨晚在大街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就只是轻轻拍了拍那个李睿杰的脸,再自报了下姓名,那小子居然就直接扑进本少爷怀抱~哎呀,一点都不矜持,简直要羞死个人啦~” 虽不知对方所言到底是真是假,但李睿杰当下真是又怒又臊,撑着床沿就要起身离开,却立刻又被沈俊紧紧拽住手腕动弹不得,接着后者猛的一推再往前那么一扑,小杰公子当场便被沈俊牢牢压制在了身下,动弹不得。 一阵头晕目眩过后,两人已是四目相对,鼻尖抵着鼻尖,彼此鼻息交汇在一起,甚至都能感觉到对方心跳快慢。 “有两件事,今天我必须得向你坦白。”沈俊道。 李睿杰拧着眉怒瞪沈俊,没说话。 沈俊笑了笑,张开左手五指与小杰公子右手五指交握,自顾自道:“先前在小破院说的那番肉麻情话都是假的,当时只是为了求自保,情非得已。之后常跑去李府找你,其实也是有目的性的,那时老头突然偏瘫在床,我担心孙宏宇设计害我,这才会天天缠着你,为的便是使老二能投鼠忌器。” 见李睿杰眼底怒色目光动了动,沈俊急忙道:“且听我把话说完,先别发火。”顿了顿,沈俊又笑道,“先前只觉得你这小子心思单纯的很,特好骗。刚好你又是县令家小公子,官二代,我便想着抱紧这条粗大腿以后好过活。但随着接下来咱俩频繁接触,不知不觉间心里头便对你莫名生出一股爱恋情愫来,而且这种感觉在最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越发强烈,都快压抑不住了,我猜自己肯定是中了你这小子的毒了~” 闻言,小杰公子明显神色一僵,脸颊立刻就红了起来,他连忙别过视线,眼睛不敢直视沈俊看过来的炯炯目光。 “最近有没有那种感觉,就是见着我就烦,但见不着我更烦,有没有?”沈俊轻声问道。 小杰公子脸都僵了,强着就是不肯回应。 沈俊继续自顾自道,“我猜的肯定没错,不然干嘛还要大半夜还跑去找张胖子喝酒交心,对吧?” 心底秘密被对方亲口道出,李睿杰瞬间慌了心神。只见少年红着脸颊,手脚并用着奋力便想挣脱沈俊压制,几番挣扎把后者掀下床去,没曾想沈俊突然一发狠,强行搂着小杰公子便吻了下去。 灵巧肉舌强行闯进温润口腔,并在细嫩肉墙横扫竖掠,特别是当两条肉舌相互碰触在一起时总能激的小杰公子感觉浑身骨头酥了二两。肉舌表面遍布味蕾火力全开,再被两人分泌出的云津混杂浸染,虽律液无色无味,但双方之间浓烈情欲滋味却充斥了整间厢房,直渗进了二人骨子里头! 沈俊强势进攻,李睿杰则毫无防守招架之功,甚至不由自主的还有几次试探性主动回应,也不知就这样持续了多久,直到李睿杰猛然回过神来,这才拼尽全力猛的一把将沈俊重重推开,随即跌跌撞撞碰倒屏风,再慌慌张张逃出了厢房…… 栀子花开六月半,在一场特大雷暴雨降临昌阳城后,孙家老爷病情突然开始急剧恶化,以至当天傍晚便无法进食。孙家遍请城内名医救治,却皆告之已是回天乏术。 十八位大掌柜受召日夜兼程赶赴孙府,与此同时,孙家三妾四子亦齐聚笙锦小院,只待孙家老爷交代临终遗言。 月浑圆,风急切,孙府暮夜正当时。二姨太、四姨太等一众女眷、后辈嘤嘤泣音透过纸窗传进厢房,幽怨悲切。 公子孙默_30 床榻间,孙家老爷颧骨深陷,满脸灰败死色,气息更是微弱至极,只那双瞳仍还亮着几分往日光芒,俨然已是命不久矣。垂死老者枯瘦掌心紧紧握着沈俊手腕,语带颤音。 “为父这辈子上无愧于天,下无罪于地,却、唯独有负你母子二人……你母亲离世前眼角沁血苦苦嘱托为父尽责将你抚养成人。为父许诺答应、最终却食言未能做到……为父错了……” 一股强烈悲伤情愫急涌心头,其间还混杂着多年来郁积在心底深处的不甘与憎恨。刹时之间,沈俊只觉得胸口处阵阵揪心刺痛感传来,他低着头,甚至已分不清此时此刻自己究竟是沈俊还是孙默,一行清泪亦无法自抑先行悄然夺眶而出,滑落脸庞,溅洒在了冰冷地板上。 长串话语明显耗费孙老爷太多元气,只见垂死老者胸前急剧起伏一阵急喘,握着沈俊的掌心反而更加用劲。 “往事不可追,为父深知先前犯下的过错已无法、弥补,但为了我们孙家的将来着想,默儿……为父只能是最后再亏欠你一回,希望、希望你能深明大义,成全了宏宇……” 垂死老者晦暗目光忽然现出一抹悲悯却又夹杂着一抹毅然决然。见状,沈俊顿时眼底一沉,只见他硬生生把手腕从孙老爷掌间抽了出来,并迅速往后退出三步远。 “成全孙宏宇?你到底还想要我怎样?” “默儿,离开昌阳城吧……为父既已有负你母子二人,便不愿在临死前再负东苑……”孙老爷蜡黄手掌举在半空,满眼痛苦,“你比宏宇、宏轩两兄弟更出色,为父心知肚明,但孙家家业终究只能、交到宏宇手里,不然,你与宏宇必相互倾轧厮斗,到头来,我孙家偌大家业必将惨淡结局……” 望着病榻间老者,沈俊冷笑:“从头到尾,我都只是想要回沈家家产而已,并无任何其他非分之想!孙老爷若真不愿将来我与老二反目成仇,就应该趁着如今尚存一口气在,还能当家做主的时候尽快满足我这小小心愿,怎么反倒还要我离开昌阳城成全孙宏宇?” 紧握双拳,沈俊心底一阵发凉,“我孙默又何德何能哪来的资格身份成全孙宏宇?哪一次不是他孙宏宇坏我害我在先,除了退让隐忍我又做了什么?你不去规劝加害者孙宏宇容我待我,却反而要求我这受害者离开昌阳城?孙老爷!父亲大人!爹!难道在你心里头,我孙默就那般贱如蝼蚁?” 闻言,孙老爷一阵剧烈咳嗽,眼底愧疚目光更深,然而,便是这般,垂死老者仍也不愿更改初衷。 “为父明白这样对你很不公平,但离开昌阳城对你而言并不是件坏事……昌阳城太小,你施展不开拳脚……若去汴京,天子脚下会有更多机会、令你施展出才能抱负……” 沈俊一刻也不愿继续待在屋内,转身就朝门口方向走。病榻间垂死老者撑起半边身子,不慎从床榻重重跌落在地。沈俊猛的停住脚步站在原地,却强忍着悲愤没有转过身去。 “昌阳县令今年秋末将罢免归乡……仕途终结……”孙老爷苍老颤音再度在屋内响起,“届时、为父也早已不在人世……你若仍还留在昌阳、昌阳城,便再无任何人可倚仗……一山不容二虎,宏宇、宏宇他必定会想方设法害你性命……默儿,听为父一句劝,随老管家一道去汴京吧!给孙家留条活路,也给你自己留条活路,算是为父求你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然而,孙老爷字字句句都透着无尽悲凉。沈俊非是铁石心肠,他能听出对方言语间父亲对儿子的那份关怀与担忧,但沈俊仍然无法原谅孙老爷,只因在这位父亲眼里,他沈俊永远是那个可以被冷落、可以被放弃、甚至是可以被牺牲的儿子,即使是这位父亲心怀愧疚,仍也不愿在自己魂归幽冥前把他沈俊放在优先位置善待一回。 沈俊闭着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已是满眼淡漠,只听少年寒声道:“身为人子,我便答应这临终遗愿。今日一别,你我父子情份缘尽,只愿来生再世幽冥轮回,你我永世不见!” ☆、38章 孙老爷走了,带着无尽愧疚与担忧离开了这个世界,走的令人猝不及防。 三月初那场寿宴热闹景象似乎就发生在昨夜,轰隆炮仗声似乎犹响在耳侧,然则七月未到,孙老爷已是阖然长逝。 与此同时,原本归由孙家大少爷打理的惠芝楼也在孙老爷去世后的第七天再被孙府重新收回。孙家二少爷以庶出第二子身份接管孙家全部家业,成为一家之主。孙家嫡出长子孙默却未能分获任何家产,以至愤然离开昌阳城,去向不明。 街头巷尾,昌阳城百姓无不嘘唏叹息,都道孙家老爷英年早逝且对两位公子太过偏颇不公,同时也都同情孙家大少爷命苦可怜,却又都爱莫能助。 七月天,夏菊满堆。 十里繁华,大宋都城,汴京。 亭台楼阁轩榭廊坊鳞次栉比,一座紧挨着一座。威武石狮子张牙舞爪或趴或站或卧,俩俩一对镇守在各家府院门前;一块块高悬匾额豪书鎏金大字,‘刘府’、‘张府’、‘杨府’、‘成府’、‘万府’等等,提醒着众人院内家主姓氏,甚至不少匾额还注明了家主官就何职,像是‘枢密使’、‘太师’、‘太傅’、‘国公’、‘同知枢密院事、‘观文殿学士’、‘翰林学士’、‘天章学士’等等,个个赫然醒目且又令人望而生畏。 沿途不时经过好几台官轿,有位高权重者乘坐的枣红色四人高抬华贵大轿,前后簇拥着一大群奴仆婢女婆子;也有那芝麻小官、举子秀才乘坐的穷酸绿漆二人合抬小轿,前后只零星跟着一两名跑腿小厮。 再有那披甲将士手持兵刃骑乘高头骏马在前,率领身后小跑着的一群兵卒招摇过市,雄赳赳气昂昂极是威武霸气。 然而,汴京城里最多的自然当属汴京城百姓,只见男女老幼来往穿行比肩接踵,或攀谈或招朋引伴甚是热闹。 熙熙攘攘之间,但见有两辆马车一路徐徐驶过拥挤人群,并最终来到一座中等规模府邸门前,停了下来。 撩起轿帏,沈俊、老管家二人分别自左右两侧踩着小木凳从第一辆马车先行走了下来。紧接着,小元子、小安子以及夏兴、夏云两兄妹也鱼贯下了第二辆马车。初来京城,四人张头探脑好奇打量周遭一切,满脸都是难掩的兴奋神情。 府邸门前早已躬身候着八男六女十四位家仆,见了沈俊,众人连忙低头齐声唤了声‘老爷’。 沈俊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十四人两遍,大致记下众人长相身形。再抬头时便看到悬在大门正上方的那块‘孙府’门匾。少年眼底明显闪过一丝厌恶目光。 “年伯!” 老管家闻言立刻上前两步,“大少爷有什么吩咐?” “把这块匾额换了,我姓‘沈’,不姓‘孙’!”说罢,也不待年伯答话。少年背负着双手,抬腿便朝府内走去。 沈府占地面积不大,规模只与昌阳城废弃‘沈园’相仿,但在寸土寸金的汴京城却谓不一般,且四方邻居地位相当之显赫。左邻太子太师府,右邻左卫上将军府,前接御史中丞府,后临观文殿大学士府,原本是大宋某位左丞相故宅,只因左丞相前年告老还乡,便被有意来京发展的孙老爷买下。 “‘顺城钱庄’存银五万两,‘大观钱庄’存银八万两,‘东阳银号’存银三万两,‘西延钱庄’存银十万两,‘候京钱庄’存银十五万两,‘昌东银号’存银九万两。” 轻轻合上账本,老管家眼角泛着泪光,“老爷生前共为您在京城六家钱庄预存了白银四十万两,随时可供调取使用。大少爷……老爷他终究还是有为您着想的啊!” 宋朝一两白银换作现代软妹币能抵两百块,四十万两白银相当软妹币八千万。即使孙家在昌阳城富甲一方,要想筹出这一大笔钱来也绝非易事。而拥有这么一大笔钱之后,便是这辈子什么都不做,沈俊也能在汴京过的极其滋润惬意。 接过账本,沈俊心底感觉五味杂陈。 “舟车劳顿挺是困倦,其他琐事明日再办,你先去大堂用饭,之后回屋好好歇息。我想一个人在这单独待会儿……” 老管家举起衣袖擦了擦眼角余泪,低低应了声‘是’,随即,转身退出了厢房。 孙老爷用心良苦替沈俊创造条件,从新宅选址地段之优越程度便能见一斑,为的是希望这位孙家最有潜力的嫡长子能够多结交京城权贵,并最终在这汴京城成就一番大事业。 但,沈俊志向却并不在此。 自打来到汴京城后,沈俊便深居简出,极显低调作风。他严格约束小元子、小安子及夏兴兄妹四人,并遣散十四名家仆中十人,只留下稳重机敏两男两女。且他从来不主动与周遭达官们显贵接触,以尽量减少自己在汴京城的曝光度。 然而,偏就事与愿违,沈俊这般低调反而越发引起汴京城人心生好奇。 试想一位外地富商之子搬进前左丞相故宅,并与一众达官显贵毗邻而居,但凡明眼人都能猜出这位富家公子必有所求。商人惟利是图,向来地位卑贱,在社会上名声极差。汴京人都盼着能看这位暴发户露出谄媚巴结权贵的丑样,只是完全出乎众人意料,这位富家公子似乎完全没按套路出牌。 一时之间,汴京城内流言四起,像‘小城奸商藐视权贵’、‘奸商之子身有残障’、‘暴发户孤寒吝啬’之类等等,反正大都不是什么好话。沈俊也懒得去理会,每日闲赋在家浇浇花逗逗鸟做做饭,隔三差五再给远在昌阳城的李睿杰写封能肉麻死人的情书,不过,最有趣的还是边喝茶边看人吵架。 沈府院外右边有条大道,是众多官员上朝面圣、退朝回府的必经之路,其中就包括右卫上将军、观文殿大学士这一武一文两位老冤家。 因为政见主张相左缘故,沈俊十回就有八回见着双方边赶路边吵架。这也就罢了,双方偏还要计较谁走的快谁走的慢,硬是都想快对方一头。 道路本来也算宽阔,武官骑马、文官坐轿,便是一马一轿双方同时通过也没任何问题,但观文殿大学士愣是要命小厮手挽手横向霸着整条道路,硬生生把右卫大将军给挡在了后头。观文殿学士自己则坐在轿子里头念念叨叨指桑骂槐,一路从街头直骂到巷尾。 右卫大将军平常也都是忍忍就过去了,不跟对方一般见识,但有那么一两回还真是被大学士给气伤了,大将军怒上心头来,当场一甩鞭子就把前面那台枣红大轿轰隆撩翻,这下更是捅了马蜂窝,只见观文殿大学士狼狈着从轿厢里爬出来,再把头上乌纱帽朝地上一丢,紧接着整个人直接就往马蹄前那么一躺,当天两老家伙就把时间都耗在这条道上了。 沈俊是看一回能乐一回,他算准上朝退朝时间,每隔三天便守在窗户旁边等着瞧好戏,顺便也能偷听到些国情资讯内幕,权当作消遣,每回也确实没令他失望。 这天上午,沈俊仍像往常般端着一杯淡茶守在阁楼窗前等着瞧热闹。不过,今天情形却略显诡异,两个老家伙一路同来竟然没吵没闹,双方人马之间也都挺是和谐,且队伍居中还多出位气质出众、仪表堂堂的华服少年。 “那位骑马少年是谁家公子?”沈俊端着茶杯问道。 “回老爷的话,那位骑马贵人便是当今圣上第五子,意王爷。”奉茶小厮恭敬答道。 “原来是位王爷?怪不得今天两个老家伙这么一团和气……对了,意王府也在咱们宅子附近么?” “意王府离这挺远,在州桥附近,离皇宫不远。” “哦……”沈俊点了点头,算是了解。 望着那位意王爷,沈俊心头不由得立刻就想起李睿杰。当初第一次看到小杰公子的时候,那小子也是像意王爷今天这般骑着匹高头骏马,虽不似意王爷这般众星捧月架势大,但当时也是令的他感觉眼前一亮。 再一想,沈俊又想起先前自己与小杰公子的点滴过往,尤其是那一回偷吻、一回强吻,接着他又想到这一个月来自己都给李睿杰写去了三封肉麻情书,那小没良心居然才非常吝啬的回了一封两百来字短信,真是恼人! 可一想到再过四、五天李睿杰就要赶来汴京参加科举考试,到时二人便能久别重逢,沈俊不由得又是满心欢喜雀跃。 就在这不知不觉间,连沈俊本人都没发现自己已是满眼似水柔情,一脸暖心笑容,十足一个思春少年模样。待他再回过神来,却发现先前那一众人马相距沈府院墙已是不远,而那位意王爷此刻正眼含玩味的朝着阁楼方向看了过来。 少年王爷动着嘴唇似是在向右卫大将军询问着什么,紧接着便见右卫大将军目光也朝阁楼这边望了过来。 公子孙默_31 沈俊心头顿时‘突’的一跳,眉心不禁微微隆起…… ☆、39章 沈府开门迎来第一位贵客——意小王爷。 “本王最近也听到几句有关沈公子的流言蜚语。”惠小王爷逗弄着笼内小鸟,笑笑着回头看了沈俊两眼,“百闻不如一见,今日登门拜访才知原来贤弟竟是这般儒雅之士。” 沈俊连忙倾身上前俯身作了一揖,“王爷谬赞,草民不过是一介商贾之子,不敢造次!” “不知贤弟何方人士?祖籍何地?”惠王爷随口问道。 “草民祖辈三代都是土生土长的昌阳城人,世代经商。” “昌阳城?本王今日倒是第一次听说我大宋有这么个地方……” 沈俊嘴角一抖,“小城小县穷乡僻壤,不足为道。” “既是商贾,不知府上又做的都是些什么买卖?” 沈俊心道这王爷是吃饱了闲得没事要查自己户口本吧,脸上却还要挤出道笑容来,“草民家中营生比较杂乱,酒楼、染房、布庄、粮行、当铺、银号之类皆有涉足。” “原来还是当地的大豪商。”惠王爷饶有兴致又打量了沈俊两眼,“沈公子搬来汴京城,是否也跟家族生意有关?” “家父当初确实有这样的想法。”沈俊笑了笑,“怎奈草民资质实在平庸,不堪大用,生平也只会花钱却不会赚钱,家父便早早的断了这个念想。” “贤弟不必妄自菲薄,要在这汴京城做点生意也并非难事,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提出来,本王还是有点能耐的。” 小惠王爷露出一脸‘本王能耐超级大,你快来求我’神情,身体也慢慢朝沈俊靠了过来,目光更在后者脸上打转。 沈俊眼底闪过一抹不快,却又不敢当场发作得罪这位小惠王爷,就见他突然猛的一把狠狠推开小惠王爷,之后便捂着胸口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小惠王爷先是被沈俊往后推了一个大踉跄,神情明显不悦,待他站稳就见后者已是蹲在地上咳的肝肠寸断、喘息急促,且脚边还有一小滩疑似血迹。当下小王爷表情又是一僵。 “实在抱歉、实在抱歉……”待缓过劲来,沈俊重新站起身把血迹踩在脚下,俯身一揖到底,“草民身患顽疾久治未愈,怕不小心过给王爷,还望小王爷您莫要怪罪草民适才冒犯之举。” “哦哦哦……没、没事……”惠王爷脸上表情立刻又再变了变,甚至还往后退开两步,“本王突然想起来母妃召本王午间进宫用膳,到,本王就不叨扰贤弟了,告辞告辞……”说罢,赶紧避瘟神般躲着沈俊匆匆跑下阁楼。 看着小王爷背影快速消失在楼梯尽头,沈俊这才俯身拾起脚底踩成稀烂的枸杞碎渣,眼底露出一抹狡黠贱笑。 “小色狼!敢打本少爷的主意!看我吓不死你!” …… …… …… 时至八月,又到了每年一度的科举大考期。 经过解试、省试双轮遴选,大宋全国各地拔尖高材学子纷纷怀揣着理想抱负赶来汴京城赴考,只盼能一朝殿试拔得头筹,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这期间,也是整座汴京城最炎热最拥堵的时节。 通平酒楼,三楼,贵宾雅座。 倚着栏杆,沈俊手搭凉棚焦急寻找。 拥挤街道满是赴京赶考学子,熙熙攘攘宛若菜市场一般。久寻不见那道熟悉身影,沈俊心头烦躁,目光也越发焦急,恰在这时,小元子忽然一路风风火火跑到自家主子跟前。 “老爷!到了!小杰公子他到京城了!” 沈俊脸色一喜,急忙站起身来,“快!快带我过去!” 汴河隋堤,杨柳成行。晨风拂过水面撩起岸旁纤细柳絮,枝摇叶摆胜若婀娜少女起舞弄影,妩媚曼妙,最是魅惑迷人。 但见柳堤旁停着辆马车,马车边,李睿杰一袭素洁白衣,轻摇折扇屹立在柳荫之侧,面含微笑。 熙攘人群间白衣少年并不显眼,然而,相距尚远沈俊第一眼便成功锁定目标,并迅速直奔白衣少年方向兴奋跑来。 白衣少年始终面带微笑,时不时低头露出几分羞怯神情。沈俊则一路狂奔不歇,嘴角不受控制的微微扬起,心头更是像灌了蜜一般感觉浑身血液刹时之间都已化成了甜汁。 沈俊上前便给了李睿杰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个小没良心的,都快想死哥哥我了!” 李睿杰红着脸推开沈俊,低着头略显难为情的笑了笑。 “一路过来还算顺利吧?” “挺顺利的,没遇着任何麻烦。”小杰公子笑道。 “累么?”沈俊再殷勤问道。 “还好……” “那就是累了!”沈俊接过扇子帮小杰公子卖力扇风,一脸欢喜,“看你这脑门汗珠渗的,都快热成狗了,走走走!快跟哥哥一块回府去!我特地让厨娘给你这小没良心熬了几品消暑羹汤,都用冰块镇着。回去用点羹汤,洗个凉水澡再美美的睡上一觉,保准明天你小子又活蹦乱跳的~” 沈俊刚想再来两句肉麻情话,冷不丁发现站在小杰公子身后一脸尴尬的孙宏轩。 “哦……老四你也到了……” “嗯,大哥,好久不见……我同睿杰一道结伴过来的。”孙宏轩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道。 “那什么、咱哥俩改天再叙旧吧,你赶快去找个地方落脚,这么多人,再晚恐怕只能去睡大街了。” 孙宏轩明显一愣,他刚酝酿好情绪正想开口问问是否能在沈俊府上住段时日,没曾想就被对方提前把话头给堵死了。孙宏轩心里头本就有些愧疚,当场也没敢再说什么,只得是悻悻然领着俩小厮另寻住处。 李睿杰抹了把鼻尖汗珠,斜眼瞅沈俊一眼,“你这大哥当的真不尽责,一点也不顾念兄弟情谊。” “那小子肯定随身带了不少银票,不愁在这偌大的汴京城里找不到处落脚地。”说罢,沈俊笑了笑,勾着李睿杰脖子,“走,回家去!” 是夜,月明星繁,轻风微徐。 沈府后花园搭了张大竹床,竹床四角燃起驱蚊艾草,烟雾蕴绕在床榻之间,只见沈俊与李睿杰并排躺着,二人边欣赏着汴京夜空美景边聊天。 “父亲大人其实把这事看的挺开。”目光望向漫天星辰,小杰公子轻声说道,“原本我爹就想明年开春上奏朝廷报请辞官归田,这桩案子只不过是把时间给提前了小半年而已。” 沈俊侧头看向小杰公子,“县令老爷辞官后,你们一大家子应该还是住在昌阳城里头吧?” “嗯。”李睿杰笑了笑,“爹娘哥嫂都在昌阳城里住习惯了,大家也舍不得挪窝。” “那就好!不然还真不晓得以后该去什么地方找你。” “自己都搬来京城住了一个多月,你还好意思说我?” “嘿嘿嘿,搬来汴京城又不是哥哥的本意,还不是因为我家老头子逼迫使然。哥哥一时心软便答应了,不过这话又说回来,在汴京城住着确实要比昌阳城舒坦不少。”顿了顿,沈俊朝小杰公子身边凑了凑,一副笑眯眯表情道,“当然,前提是你个小没良心的得天天陪在哥哥身边。” 闻言,李睿杰笑了笑,别过头去没搭腔。 “啧啧啧,某某人脸颊又红咯哟~小猴屁股似得~”沈俊一脸促狭坏笑再凑近些,“这段时间在家有没想起过我?” 小杰公子闭着眼睛装睡,不吭声。 揽着胳膊把李睿杰抱在怀里,沈俊非常舒服的惬意叹了口气,“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盼来了这一天。我在汴京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就窝在家里想你这小没良心的。洗漱的时候也想,吃饭也在想,一点都没夸张,便是上茅房拉泡屎的空档都能想的百转千回……靠,疼疼疼!别踹别踹!哥哥说的可都是大实话,一点都不污!每回打个喷嚏就想‘哎呀,是不是小没良心的在昌阳城想我了’。站在阁楼看到院外有个少年骑着马儿路过,脑子里最先想到的仍还是你。就连半夜睡着了做起梦来也全都是李睿杰李睿杰李睿杰……小宝贝,你可真是把哥哥的三魂七魄通通都给勾走了~” 公子孙默_32 “一个多月没见,嘴皮子功夫倒是又利落不少,脸皮也是厚的越发没边没际了!”李睿杰闷声嘀咕了句。 “嘿嘿嘿~也就在你面前才敢偶尔这么没羞没臊一两回,若换作旁人在场,咱可是谦谦有礼正人君子一枚~就在五天前还有个意小王爷专门跑来家里夸哥哥我儒雅呢~这可是真人真事,半点没吹牛!” 李睿杰又只是笑了笑,没接话。 “怎样怎样?你小子在昌阳城到底想过我没有哇?” 李睿杰闷不出声,假装没听见。 “小杰?” “小杰杰?” “睿睿?” “小睿睿?” “睿杰?” “小宝贝?” “亲爱的?” “靠!你小子倒是搭理我一句呀!” “别闹!”小杰公子终于动了动身子,打了个哈欠,“这么晚了,有什么事还是留着明早再说吧。” “小没良心!一句好话都不肯说,枉费我天天念着你!”沈俊皱着鼻头愤愤道,手臂却是把李睿杰搂的更紧了…… ☆、40章 这一觉,沈俊睡的特别安稳,是自搬进汴京城一个多月以来睡眠质量最佳的一个夜晚,尤其是第二天清晨刚睁眼醒过来第一眼便看到小杰公子那张安静睡颜的时候。刹那之间,沈俊只觉得有股强烈甜蜜感直奔心头涌来,幸福感爆棚。 捏捏下巴、摸摸脸颊、勾勾耳垂、扯扯下唇、按按鼻头,沈俊心头暗爽:哎哟我滴亲娘!这小伙子手感真是不赖! 趁着李睿杰还没转醒过来的空档,没羞没臊的沈俊嘟着双唇便亲了过去,色员外强吻小丫鬟似得‘吧唧吧唧吧唧吧唧’连着口水声得响了有八、九回,可算是把老本都赚够了! 末了,他还是觉得不太过瘾,右手悄悄再顺着李睿杰胸前衣襟敞口又偷偷摸了进去。 那豆腐吃的简直不要太爽!他先是从李睿杰锁骨摸到前胸,又从前胸滑到后背、腰侧,顿了顿又从后背摸回胸膛去,再慢慢慢慢滑向下半身,只不多时便摸到那支擎天一柱。 李睿杰也是睡的沉,竟然都没一点反应。反倒是把沈俊给爽的直‘哼唧哼唧’,连着翻了好几个白眼,险些没激动的晕了过去!眼瞅着这豆腐吃的正嗨,冷不丁忽然从花园南边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沈俊侧着脑袋循声一望,但见老管家一路擦着额头汗水,神色匆匆状直奔竹床方向赶了过来。 沈府前院,正大堂。 大堂中央站着鼻青脸肿三位小少年,只见三人皆是发髻凌乱,衣裳破烂,一副萎靡不振表情。若不仔细分辨还只当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三个小叫花子,任谁也想不到这仨小叫花子竟然会是昌阳首富家四公子孙鸿轩主仆。 “孙宏轩啊孙宏轩!枉你还是个读书人!”沈俊抬起手指着孙宏轩,满脸恨铁不成钢恼怒神情,“寒窗苦读十数载,那么多圣贤文章、孔孟名篇你通通都读到哪里去了!?” 偷偷瞄了沈俊一眼,孙宏轩心里虚的慌,“我……” “还有脸狡辩!?”沈俊怒不可遏,重重一掌拍在桌上,‘砰’的一声响,吓的孙宏轩主仆仨同时一哆嗦,“大老远赶来汴京赴考,第一天就摸去逛青楼寻欢作乐,你这么饥渴难耐?找姑娘便找姑娘,惠文楼那么多漂亮姑娘任你挑任你选,偏要去抢曹公子怀里抱着的倩雅姑娘,还撒银票到曹公子脸上羞辱人家,最后还动起手来!孙宏轩啊孙宏轩!你小子这么大能耐,当初在昌阳城的时候我怎么就没能看出来呀!”说罢,又是一掌重重拍在桌上,显然气得不轻。 孙宏轩脑门汗都冒出来了,目光偷偷瞟向年伯求助。 “大少爷,您……” “今天谁给他求情都没用!得令他长长记性!”老管家刚开口便被沈俊厉声打断,只见后者猛的一把将孙宏轩踉跄推到大堂门前,“你看看这宅院外头街坊四邻哪家哪户没有个三品、二品大员?便是拎着菜篮去菜市场随便逛一圈,也能遇到大把大把的五品、六品、七品官员家眷亲属,你孙宏轩不过只就是个小县城来的商人后代,能有本事招惹谁?” “大哥……” “别喊‘大哥’!我跟昌阳孙家早就没了半点关系!也高攀不起这门富贵亲戚!”瞪着眼蹙着眉,沈俊一脸怒容,“这么多年在昌阳城嚣张惯了,没人能奈何的了你!如今老头子没了,二姨娘管教你不住,老二他更是完全没把你放下心上,你小子便越发的放肆越发的乱来!可你也得稍稍懂点事理!这里是天子御前汴京城,不是小小昌阳城能比的!在昌阳城孙家有钱有势,人人礼让你三分,但在这汴京城你孙宏轩什么都不是!非但什么都不是,‘士农工商’四等里头还是最下等的商人出身,你更应该谨言慎行,而不是无事生非!” 一番训斥把孙宏轩给骂的是汗流浃背,直不起腰来,他是真怕了沈俊,甚至比怕死去的老头还要怵这位当家大哥。 “大哥,我知道错了……”孙宏轩低着头苦兮兮告饶, “下回再也不敢犯了……” “你还敢想着下回?考完就给我立刻滚回昌阳城去,省的在这汴京城里丢人现眼!这回还好是遇着宽宏大量的曹老爷,陪个不是便没跟你一般见识。若是得罪了狠毒角色,且不说昌阳孙家有可能得要受到牵连,你这条小命能不能保全还难说,就是对方到京兆尹面前随随便便告你一状,官府直接把你关进大牢十天半月,这殿试大考岂不也就错过了?” 视线一转,沈俊再看向两位鼻青脸肿小厮,抬手一指,斥道:“还有你们俩!来汴京城不是游山玩水的!怎能不好好看着点自家主子!” 两小厮满脸惶恐双双往后退了两步,害怕极了。 沈俊厉声再道:“自家主子三杯黄汤下肚,脑子已经不够清醒,你俩难道也醉糊涂了不成!主子胡来、耍酒疯,你俩不赶紧上前拉着,竟然还跟主子一起作死!那曹公子五大三粗明显是蛮武之辈,就你们主仆仨这排骨身形还敢跟人家动粗!你们脑壳里装的都是屎么?” 偌大的沈家主堂,就只听得沈俊一个人在怒言呵斥,没人敢吭声。直到小元子跑进主堂禀明医馆大夫已在偏厅等候,沈俊这才终于是稍稍收了收心头怒火。 “去去去去去!赶紧滚去偏厅给大夫治治伤!”不甚厌烦的挥了挥手,沈俊一脸嫌弃,“一副猪头样,看着就来气!” 孙宏轩顿时如临大赦般转身脚底抹油就往偏厅方向逃,可还没跑出两步又突然转过身来杵在门前。 “大哥……”孙宏轩搓着手,一脸讪笑,“我……我没找着地方住,您这宅子好像蛮大的,要不然……嘿嘿嘿……” 沈俊蹙眉望着孙宏轩,心里恨的直咬牙。 但,后者伤成这副德性,估计也没哪家客栈敢收容,总不能真要这兔崽子伤成这样还睡大街吧?那也忒不人道了。 若换作是孙宏宇落魄至此,沈俊必然不会搭理这破事,但孙宏轩跟孙宏宇心性相差非常之大,完全就像是两类人。 孙宏宇属于‘阴险至极型’,孙宏轩则是天真的令人发指。从沈俊内心而言其实他并不厌恶这个同父异母的天真四弟,否则,他也不会一大清早便跑去曹府赔礼道歉。 “年伯,给他在府里找间厢房安顿。”沈俊咬牙切齿道。 老管家微微一笑,“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没曾想,得了允诺的孙宏轩仍杵在原地,“大哥……厨房还有早饭么?肚子好饿……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闻言,沈俊脸都快绿了。 孙宏轩继续讪笑,“额……不晓得昨天的冰镇羹汤还有没有剩余,能不能给我也尝一点点……” 深深深呼吸一口,沈俊两眼一瞪,“滚!” 孙宏轩浑身一哆嗦,扭头转身满脸惊恐状‘蹬蹬蹬’就逃了出去…… 处理完这桩麻烦事,沈俊调整好心情再匆匆赶往后院阁楼。阁楼内,李睿杰手里拿着本书正翻阅,但明显是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也是涣散的,沈俊已经走到他眼前了都没察觉。 “嘿!在想什么呢?”沈俊笑了捏了小杰公子脸颊一把,“魂游太虚了都!” 李睿杰侧着脑袋往左边躲了躲,“没事……就是稍微有点担心下周的殿试大考,心里没底。” “哦哟~考前焦虑症嘛~没关系!我考试前偶尔也会出现这种心神不宁的状况,无妨无妨!只要是进到考场里头,不一会儿就会把紧张焦虑通通都给忘了,不用担心!” “你参加过科举考试?真的假的?”李睿杰斜了沈俊一眼,“解试还是省试?那一年的事?” 沈俊愣了愣,尴尬一笑:“那什么,哥哥我还真没参加过一回科举考试……”顿了顿,又道,“我指的是读私塾那会儿留的隔夜功课,第二天夫子不是要抽查么?那跟科举考紧张程度是一样一样滴~” 李睿杰颇感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两个怎么能放在一块类比?答不出功课顶多就挨顿戒尺,殿试不中便得再等三年。三年复三年,人生一世又能有几个三年……” “三年就三年,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么多老秀才三年复三年的进京赶考,都不愿轻言放弃……额,还是说,你本意就不想走仕途这条道?” 小杰公子目光一动,略显吃惊的望着眼前男子。 沈俊心里就跟摆着台明镜似得,立刻便明白个子丑寅卯来,只见他上前一把搭着李睿杰肩膀,笑了笑。 公子孙默_33 “先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殿试在前,卯足了劲考完再说。至于中不中、成不成,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别管,你也管不来,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眼下就得先拼搏这么一回,不然回去不好跟县令老爷交代,也能免得多年后心生遗憾,对吧?” ☆、41章 决定大宋学子一生未来走向的科举大考终于正式开启。 鉴于今年赴京赶考学子人数是去年的两倍还多,礼部官员特奉皇上谕旨,在正式开考前的第八天突然临时加赛了一场策论复试。结果一出,硬生生再刷下去数千考生。 李睿杰、孙宏轩两人有幸双双顺利过关。而那群复试便落选的学子们则只能是带着满腔不甘与无可奈何,离开汴京城。其中甚至有十五位心理承受能力极差的书生,因经受不住这般挫败,一跃纵身跳进汴河自寻短见,以致溺亡六人。 顺利过关的两千多人也不轻松,等待他们的将是八天封闭式大考。最终能如愿金榜题名的也只有区区两百人不到,另外一千八百多学子则只能是待蛰伏三年之后再来汴京城。 大考第一天黄昏,第一位考生便因身体不适被架离考院。午夜时分再有另四位考生因晕厥被卫兵强行抬出考院。 第二天全天共有十二位考生因各种原因弃考,第三天人数迅速飙升至三十六,第四天退场人数则在前三天的基础上再翻了整整一倍还要多。 考院门前抽泣声一片。寒窗苦读十数载,却一朝功亏一篑。苏醒过来的书生们无不捶胸顿足呼天抢地,苦苦哀求再给一次机会能放他们进考院继续答完卷,然而,便是布衣书生们个个磕头磕的额头鲜血直涌。守卫士兵仍是一脸淡漠神情,手握兵刃稳稳拦阻在大门前,绝无半点通融。 “这是第几个了?” 透过马车小窗朝外望了望,沈俊一脸担忧。 别人家都是一人赴考全家着急,自家却有两个混小子进了考院,沈俊心头着急程度自然也是双份的。而且上午还有位考生在答卷的时候突然暴毙身亡,好好一个大活人走进考院大门,出来就成了具死尸,怎不叫人心痛!苦主家三名小厮当场哭的声嘶力竭、肝肠寸断,真是天见尤怜。沈俊当时也慌惨了,恨不得直接冲进考院把那两混小子给揪出来。 “第一百五十三个了,天还没黑,估摸着今天得破一百七。”小安子道。 “暴毙两个,疯了三个,这简直是拿命去考!也不晓得那俩小兔崽子在里头是个什么状况,真是愁死老子了!” “还剩最后两天,老爷您且宽心再忍忍。”小安子替自家主子扇着扇子,边宽慰道,“杰公子和四少爷现在都没出来才是好兆头。在考院里头待的时间越久,越有可能写出惊艳文章,至少比那些中途退场的强,指不定最后就是咱家两位少爷中了状元、榜眼、探花,那得多风光!” “说的轻巧!怕只怕是功名没捞着,反倒把小命给折腾丢了,呸呸呸!我个乌鸦嘴!” 话刚落音,考院大门再次缓缓打开,只见又有两位考生被卫兵给架了出来。 “徐铭、孙宏轩,以上两位考生的家眷赶快过来领人!” 礼部官员神情淡漠的朗声喊了三遍,转身便返回考院。听到‘孙宏轩’两字,沈俊心头顿时就‘咯噔’那么狠狠跳了一两下,随即,赶紧领着小安子、小元子、小顺子及随孙宏轩一道来汴京城的俩小厮五人匆匆朝考院大门跑了过去。 一行六人赶到考院正大门前时,孙宏轩尚还有几分意识,低低唤了声‘大哥’,然而,少年此刻已是一脸通红、浑身滚烫,俨然正发着高烧,也不知先前在里面苦撑了多久。 “元子,快!快去医馆请大夫!直接请到府里!” “是!”小元子得令立刻一脸紧张飞快跑了出去。 “安子、顺子,你俩继续守在这,以防小杰有什么闪失!” 两小厮得令也是一脸慎重点了点头。 沈俊与另俩名小厮则迅速架起孙宏轩直奔车厢去,紧接着车夫扬鞭狠狠一甩重重抽在马背上,就只听得‘啪’的一道响,马儿吃痛当场一阵嘶鸣,马蹄突奔,四只车轱辘也立刻转了起来,载着兄弟二人一路风驰电掣直奔孙府方向去。 “大哥……我考砸了……” 车厢内,孙宏轩闭着眼,语带哽咽神情挫败。 伸手摸了摸少年滚烫额头,沈俊眉心微蹙:“人都出来了就别再胡思乱想,放宽心,保重身体要紧,以后的路还长。” 车厢内事先备着两块厚冰,本是用来冰镇酸梅汤,虽已化去大半,但水温仍凉,正好可用来浸湿毛巾给孙宏轩敷额头降温,否则,沈俊还真担心高烧烧成这样把后者脑瓜烧坏。 “爹爹一直对我抱以极高期望,弥留的时候还反复叮嘱我要拼力考个功名,给孙家门楣添光,可我……我……”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言语间少年已是黯然泪下。 既是落了泪,少年郁积在心头的悲愤情绪便顺利寻找到了处发泄口,沈俊心头也顿时感觉安稳不少。 沈俊本就不怎么懂得如何去安慰人,也体会不到那种科举落败后的悲痛感,无法做到感同身受,甚至他心头还一度非常担心孙宏轩会像先前那些学子一般呼天抢地又哭又闹,那可真就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万幸,这位同胞四弟并没做出那么跌份的举动来,只是在事后黯然落泪,颇有那么几分定力。 加之此番孙宏轩能忍着身体不适强撑答卷,直至最后被主考官发现并由卫兵强行架离考院。单凭这份执着与坚韧,也不由得令沈俊对这位天真小弟心生出几分刮目相看之情。 又过了两天,科举大考终告结束。 历时八天地狱式煎熬,众参考学子或悲或喜,成群结队陆续走出考院大门。似有心灵感应般,沈俊很快就在人潮当中找到一脸沮丧的李睿杰,当即领着小厮赶紧迎了上前。 远远的便看到沈俊直奔自己方向奔来,小杰公子脸上也不禁露出一抹微笑,直把先前那份沮丧冲散的无影无踪。 一切都仿佛是昨日重现一般,那天在汴京河畔二人久别相遇场景再度倒带重演。但见沈俊奋勇穿过拥挤人群,一路狂奔,沿途不知踩痛多少只脚背、撞歪多少副肩膀、引来多少道斥责咒骂,他皆全然不在意。直至最终稳稳当当站在李睿杰眼前,沈俊立刻挑了挑眉露出一副招牌式专属贱笑表情,随即,张开双臂把依然站在原地的心上人紧紧拥进怀里。 一道长叹,似含无尽满足,似也道出原本郁积在心头的无尽担忧,只见沈俊将下巴搁在小杰公子左肩,左脸轻轻蹭着对方左脸,举止甚是亲昵。 小杰公子低声笑了笑,拍拍沈俊后背:“小生没考好,怎也不快点安慰我这失意人两句?孙少爷当真太无情!” 无情?老子都担心的要命! 在对方腰际报复似得狠狠抓了一把,沈俊凑近李睿杰耳根,笑了笑,“累么?” “身不累,心累。”侧着脑袋躲了躲,李睿杰苦笑。 闻言,沈俊眼底立刻闪现一抹意味深长笑意,两人目光交汇一起,刹那之间,一股异样感直奔李睿杰心头汹涌扑来。 月挂树梢,若遗世之明珠;星缀漫天,无人能计其数,彼时夜色已酣,人却仍未眠。 沈府后院,十数只萤火小虫冉冉追逐嬉闹,星星点点,遥与苍穹星月相辉映。西厢客房,烛光通明,人影成双。 李睿杰执笔轻描,但见少年神情专注,走笔或平或圆或留或重或变,宣纸间水墨或淡或浓或破或泼或渍或焦或宿,一副‘夏居纳凉图’俨然已是成画将就。 一览新作,小杰公子似甚为满意,不禁面露微笑。落笔盖印,目光轻移,这才发觉先前趴在书案一旁的沈俊已然睡着。伸手推了推对方肩膀,沈俊睡眼朦胧着抬起头来。 “画好了?” 先前死活不走非要赖在厢房看如何作画,还说自己是半个品画师,结果竟然中途便睡了过去,小杰公子一脸无奈。 “嗯,刚落的章,明天裱起来。”又再看了一遍新画,李睿杰继续道,“夜深了,你也回屋休息吧。” “不回,困的都迈不开腿,今晚索性就睡你这屋了。” 李睿杰一愣,“要不我喊小安子过来扶你回去?” “安子他们早也睡下了,今晚这院子就只咱俩~”说话间,沈俊已是起身走到小杰公子身后,双臂轻轻拥着后者腰身,“别给我装糊涂,傍晚在考院门外就暗示过你了。” 李睿杰脸泛潮红,目光闪烁,“我……” 眼底噙着笑,沈俊扶住李睿杰腰身把后者强行转过身来,两人面对面,四目相望。 “当真不情愿?” 李睿杰略显慌张,连忙错开两人对视目光,不敢答话。 低声一笑,凑上前在李睿杰脸颊印下一道浅吻,同时,沈俊十指缓缓解开自身腰带。夏日家居本就衣着清凉,只在片刻间,沈俊已是不着寸缕赤身站在李睿杰眼前。 但见少年凝肌玉体,双眸含情脉脉,直将勾魂摄魄。 “还是不情愿么?”低沉嗓音夹杂绵绵魅音,似笑非笑如怨如诉,试问能有几人忍心拒绝。 紧闭双眼,小杰公子额头开始沁沁出汗,满脸通红,心跳骤然加速‘砰砰砰砰砰’,却仍沉默不作应答。 “罢了罢了,撩汉撩到位不解风情的木讷货,枉费本公子没羞没臊一番浪,还是回去歇着吧~” 公子孙默_34 言毕,沈俊往后一退作势欲离开,李睿杰却突然睁眼并伸手一把紧紧捉住他右腕。沈俊笑笑着又退一步,立刻再被李睿杰重新强行拉回到身旁,转眼之间,沈俊已是被李睿杰紧紧抱在怀里,逃脱不得。后者粗重鼻息瞬间直闯沈俊耳膜。 “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还等什么?” 看着沈俊含笑双眼,听着对方戏谑语调。心恍慌,意且乱,情愈烈!小杰公子终也再无法自已,当场似着了魔一般,疯狂吻向眼前赤身少年…… ☆、42章 清晨,鸟儿们在沈府后花园叽叽喳喳叫唤个不停,元气十足。 西厢房内,李睿杰坐在床沿,探着双手给沈俊轻揉后腰。沈俊眯着眼,全身赤条条趴在床上。单看那遍布后背的吻痕便知昨夜二人激战是何等之‘惨烈’,这会儿只听得赤身少年时不时哼哼唧唧两声,也不知到底是舒服还是酸痛。 “小兔崽子!平时看起来一副谦谦君子状,没想到发起情来就像头野兽!”苦哈哈着张脸,沈俊愤愤道,“昨晚本公子差点没给你搞死在这张床上!” 小杰公子一脸无地自容,想到昨夜那番香艳场景,身心灵又是一阵难耐躁动,只能是连忙低着脑袋,手上更卖力的给赤身少年揉腰。 “昨晚感觉怎样?”反手捏了捏李睿杰脸颊,沈俊继续调笑,“问你话呢!别装哑巴!昨晚和我做的爽是不爽?” 闻言,李睿杰当场脸颊便红了起来,神情是三分害臊、三分恼怒还有四分无可奈何。 “你这人怎么这么、这么……” “怎么什么话都说的出口,怎么这般臭不要脸是吧?”沈俊挑眉贱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本公子打娘胎里出来就自带这副德性,一句话,你就说喜欢是不喜欢吧?” 别扭的侧过脸望向窗外,小杰公子红着脸点了点头。 “挺、挺喜欢……” “那不就得了!”伸手强行拉着李睿杰侧躺下来,沈俊一脸得意,“闷骚男!你越是这样,我就越爱戏弄你,嘿嘿嘿嘿~”话未落音,忽然一把握住小杰公子下身那根坚挺并兀自把玩起来,后者忍不住全身又是一通颤抖不止。 “是时候起床了,别胡闹!”李睿杰一脸崩溃。 “真不想要?都硬成这样了还强忍着,也不怕憋坏~” 李睿杰心头好一番挣扎,半晌,终是红着脸呐呐道:“想……” “早说嘛~” 说罢,只见沈俊笑笑在李睿杰唇前落下一道吻,随即慢慢顺着小杰公子下巴、颈脖、胸膛、腹部一路吻了下去,直至最终抵达那片隐秘丛林…… 科考结束三天,登榜无望的考生们多已陆续打道回府。自恃发挥不错的考生们则仍留在汴京城,只待朝廷放金榜。 这天清晨,沈俊、孙宏轩兄弟二人正在大堂用早膳。 “离开昌阳城也有半个多月了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回去?”咬了口包子,沈俊貌若无意随口问道。 孙宏轩闷头喝豆浆,抬眼略显心虚的瞄了自家大哥一眼,接着就见少年伸手迅如闪电忽然从盘里抓起第五张鸡蛋饼,送到嘴边哼哧哈哧便嚼了起来。 那么大一张饼,眨眼间的工夫就光荣就义,末了,少年当场打了个巨响饱嗝,这还没算完,只见孙宏轩又瞄了自家大哥一眼,手一伸,再把盘里最后一张鸡蛋饼也抓了过去。 “今天怎么没见睿杰跟大哥一块过来吃早餐?”腆着张脸,孙宏轩顾左右而言他,“他还没起床么?” “小杰大清早便出门拜访文林先生去了,估摸着黄昏时分才能回来。”沈俊一脸温柔。 “文林先生?就是那位号称汴京城‘画痴’的老夫子?”孙宏轩立马两眼发亮,伸手又从盘里抓过去三麻圆,“那老夫子画技了得,可是位传奇人物,便是当今圣上都对文林先生赞誉有加!对了,他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沈俊笑了笑,“既称‘画痴’,当然是因画结缘。前日晚间我命安子送了一幅新画、一封拜帖去廖府。昨日晌午,文林先生便差人送来邀帖请小杰过府一叙。” “喔哦!这么说来,老夫子是想收睿杰作关门弟子咯?”闻言,孙宏轩那是一脸羡慕,伸手又从盘里抓了两根油条。 “有可能……啧!别吃了,饿死鬼投胎!就跟上辈子没见过吃的一样!我问你话呢,到底什么时候回昌阳城?” “李睿杰什么时候回去,我就什么时候回去!”言语间,孙宏轩又从盘里拿起块西瓜,哼哧哈哧吃了起来。 沈俊眉头一皱,“朝廷放榜、拜文林先生为师,这两项都得花费些时日,小杰短期内肯定是回不去的。” “拉倒吧!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大哥你舍不得放睿杰回去,这才要想着法的留住睿杰!”孙宏轩斜眼瞅了自家大哥一眼,一脸鄙夷。 “既然什么都明白,那你为何还非要赖在我这不走?” 孙宏轩眉毛一挑,幽幽道,“此间乐,不思蜀~” “不思你妹!这里又不是孙府,我跟你也不是特别相熟,赖在这白吃白喝白住算什么?我欠你的?”蹭的站起身来,沈俊左手叉腰,右手隔空指着孙宏轩鼻子,“明天一早就给我麻溜点滚回昌阳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不!就不回昌阳城!”孙宏轩一扭头,死倔死倔,“长兄如父!爹爹不在了,大哥你就得照顾我,而且还必须是‘无微不至’、‘细心呵护’、‘体贴入微’般照顾我,天经地义!” 沈俊两眼一瞪圆,当时就要气疯,“你哥孙宏宇在昌阳城,你娘也在昌阳城,什么时候反而轮到我这外人来照顾你这位孙家四少爷?你、你到底还要不要脸!” “不要了!”孙宏轩一脸委屈的看着沈俊,呐呐道,“这也是爹爹弥留之际交代过的,要我好好跟你混,跟你学……大哥,你对李睿杰尚且那般殷切,看着都令人羡慕,我可是你同姓四弟,一家人呐!大哥能给宏轩一半关爱就够……” “你俩不一样!啧……赖着我这不想走也就罢了,还把老头子给抬出来,你、你简直……” 见沈俊一脸恼怒神情,孙宏轩也急了,“大哥,宏轩真的没骗你!不信、不信就让爹爹今晚过来找你去说说?” 闻言,沈俊先是一愣,接着猛的倒抽了口凉气,只见他一抬右腿便把鞋子给脱了下来。 孙宏轩脸色急变,赶忙从盘里再抓了两个麻圆一片西瓜,扭头转身蹬蹬蹬火烧屁股似的蹿出大堂,直奔前厅跑去。 沈俊拎着鞋一路追、一路骂:“你个混账东西!站住!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用我的!赖在我家不走,居然还敢咒我归西!看我今天不揍你个小混蛋半死不活!别跑!” 被赖上的沈俊极是苦恼,打定主意非要把孙宏轩轰回昌阳城老家,然而,两天后的一条消息忽然传遍汴京城大街小巷。说是汴京城郊外连着出了三起命案,一伙拦路劫匪光天化日之下持械抢掠路过商旅车队,且害了二十六人性命,其中还有一人是赴京赶考的某位富家公子。 敢在天子脚下连犯三起大案,便知这帮歹徒是何等的胆大包天。且因命案仍未告破,担心孙宏轩返程遭遇不测,加之年伯再三求情,沈俊这才默许孙宏轩继续赖在沈府。 另一厢,李睿杰颇受‘画痴’文林先生赏识,后者还真就如孙宏轩先前预料那般把前者收作关门弟子。这么一来,李睿杰一天倒有大半天的时间都耗在廖府随文林先生潜心学画。独守空房的沈俊顿时又显的有几分寂寥难耐起来。 这天深夜,照例两人经由一番床笫之欢后,洗干擦净并肩躺在床上休息。 “等明天金榜结果一出来,我便写封家信送去昌阳城报个平安。”望着镂空蚊帐纱格,小杰公子喃喃念道,“只是不知爹娘会不会赞成我留在汴京城学画。” “净瞎操心!以文林先生响当当的名号,咱北宋全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小子能有幸成为他的关门弟子,要我说,这可不比金榜题名逊色。”好似自己也是文林先生门徒般,沈俊一脸自豪,“县令老爷收到信后肯定会为你高兴。” 李睿杰笑了笑,侧过身去亲了亲沈俊额头,“这事功劳还得全归在你名下,要不然,打死我也不敢直接把画送去廖府给文林先生鉴赏,更没希望成为老夫子的关门弟子。” “感谢我就再亲亲我呗~”沈俊冲李睿杰眨了眨眼。 闻言,李睿杰立刻再凑近亲了亲他脸颊,“这两天老听你把‘北宋’挂在嘴边,难不成这天下还有‘南宋’、‘东宋’、‘西宋’不成?” “这你就不懂了吧!本公子上不知天文,下不通地理,对占星算卦更是一窍不通,却往上能推演出千年前历史变故,往下能预言千年后世道变化,这‘南宋’其实就是‘北宋’灭亡后建立的新朝。怎样?小帅哥,我就问你怕不怕?” “又跟我这胡说八道……”小杰公子嘟囔一句,伸手把少年揽进怀里。 “嘿,你觉得咱们在这京城开间服饰店怎样?”沈俊忽然又问道。 李睿杰想了想,“孙家在汴京城没半点根基,天时地利人和任何一项也不占优势,要想做大怕是不太容易。”顿了顿,打着哈欠道,“做生意你这孙家大少爷可比我懂行,自己拿主意吧……乖,夜深了,快闭上眼睛睡觉……” ☆、43章 金榜揭晓之日,榜单上果然未能寻到李睿杰的名字。 公子孙默_35 结果早在意料之中,李睿杰只在心头略感遗憾,并无半分悲伤,更多还是轻松和释然,尔后,小杰公子修书一封交由驿使送往昌阳城,自己则仍留在汴京城随文林先生习画。 半月有余,一家名为‘因趣思婷’的服装铺子在汴京城西悄然开张。 宋人因缺乏尺码慨念,但凡衣物都喜量身定做,故而街头巷尾找不到一家售卖成品新衣的铺子。若欲添新衣,下至平民百姓,上至皇亲国戚,都得是先从布庄买来合适布料,再由家中巧手女眷缝制,或者花点银两交由专职裁缝代劳。 ‘因趣思婷’因首开先河售卖成品衣裳,自然引起汴京城百姓的注意,然而,比这还引人侧目的则是店内成衣款式。汉文化传承至北宋已达千年,喜闻乐见的传统服饰当属汉服无二,而‘因趣思婷’售卖的款式却与汉服大相径庭。 汉服的主要特点是交领(衣服两襟左右相交)、右衽(左前襟掩向右腋系带,右襟掩覆于内),不用扣子,而用绳带系结,穿者无论男女老幼皆能展现出一种洒脱飒爽之美。 ‘因趣思婷’售卖的衣裳则彻底舍弃了交领、右衽设计,只似一块布经由对折后缝连起来,再剪出三小一大四个窟窿,而且,这套款式还起了个相当古怪的名字——‘t恤’。 汴京城百姓纷纷慕名赶来只欲一探究竟,‘因趣思婷’门庭若市,然而,开业第一天铺子营收额却相当惨淡。 “六件?”瞪圆了两眼直勾勾盯着账本,沈俊都快傻了,“不是说客人们一个个那都跟抢钱似的涌进咱们店里来,把门槛都踏坏了么?怎么这一天下来就只卖出去这么点?” 小安子撇撇嘴,“进到店里头的倒真是还挺多,估摸着没个一千也有八、九百,可架不住都是些个跑来瞧新奇的看客,问东问西,就没见有几人真掏出银子买一两件回去……” 沈俊皱了皱眉,“他们都问了些什么问题?” “那可多了去了,比较常被大家问起的有像是‘这t恤怎么穿怎么脱’,‘是穿作内衬还是外罩’,再就是客人们都不太清楚t恤到底算是女装男装,这也最常被问起。” “嗯……安子,你和康顺赶紧在城里招八名长相俊美、型体匀称的年轻男子,约定包他们三天,每天给银五两。” 闻言,这回轮到小安子傻眼,只见少年明显一愣,“老爷!八个年轻男子?会不会稍微多了那么一点点……” “八个不多,我还没说完!之后,你俩再去灵雀楼跑一趟,同样也招八个貌美女子,包三天,每天给银……” 话都还没说完,小安子扑通一下突然跪倒在沈俊脚边,当时就把沈俊给吓了一大跳。 “哦哟!怎么了这是?起来起来!”沈俊瞅着小安子眨了眨眼,满脸疑惑,“有话好好说,怎么还哭开了?” “老爷,万万使不得!”扒拉着自家主子裤腿,小安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便嚎啕大哭了起来,“八八十六,就您这副小身板可吃不消哇!还连着包三天,半天时间都不用您就得被他们榨成人干沫子!老爷!不就铺子不赚钱嘛,又不是多大点的事,关了便是,您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哇!” 沈俊脸都快绿了,一把将小安子给提拉起来,刚要开训,这时房门忽然‘吱呀’着被人从外面给缓缓推了开。 循声一望,只见门口孙宏轩‘o’着张嘴,身后年伯、小元子、夏云兄妹,连着府里六位家仆也都是一脸惊呆状。 孙宏轩两眼冒精光,兴奋的浑身直打哆嗦:“怪不得爹爹要我跟大哥学!一主御十六!果然还是大哥厉害!” 沈俊嘴角一抽,拎着账本就奔孙宏轩杀了出去…… 三天后,‘因趣思婷’铺子门前探头张脑聚集了数百围观百姓。众人满眼好奇,七嘴八舌议论个没停。铺子大门前立着块木牌子,上书‘禁止入内’四枚黑体醒目大字。一条两米宽红毯自牌子下方一路往前延展开约莫得有十数米远。 只不多时,小元子、小安子两人一前一后拖着挂鞭炮跑到铺子门前。围观百姓见状纷纷往后撤,议论也愈加热烈,都猜这‘因趣思婷’东家葫芦里头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但见小元子从怀里掏出火折子一吹一点,随即,两小厮赶忙扔下鞭炮,抱头鼠窜跑回铺子里头并把店门关上。‘噼里啪啦’炸响四起,炮仗碎屑溅洒的到处都是。直待鞭炮燃尽,烟雾消散过半,忽然又有五十名乐师边奏着乐器,边从街道东南西北各处朝‘因缺思婷’赶了过来,极是热闹。 这时,‘因趣思婷’店门第二次开启。 烟雾弥漫之中,只见一英俊男子与一美貌女子同时出现在店门前,两人手牵手,踏着红毯一路朝前走。 两人身穿‘因趣思婷’店售古怪衣服,这般衣着明显勾勒出男子的挺拔健壮与女子的婀娜曼妙,再配上二人容貌,一眼望去养眼非常,二眼望去,众人便再也挪不开视线。 熙熙攘攘街道登时化作鸦雀无声,却又只在刹那间似突然炸开的油锅般,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远近百姓纷纷奔朝‘因趣思婷’铺子这边涌了过来。 俊男美女沿着红毯刚走出三米远,身后再出现第二组牵手型男艳女。不一样的惹眼,却因身着款式略显差异的古怪衣裳把众人大半视线从俊男美女身上强行吸引过来大半。 人群间一阵沸腾、惊呼! 人人都好似瞬间发现新大陆般,两眼直冒光! 型男艳女走出三米,第三组邪男魅女亦自门后方现身,紧接着再是第四组、第五组、第六组、第七组、第八组。直至八组男女依次现身,沿着红毯来回走秀两趟最后再退进铺子。小元子立刻便把立在‘因趣思婷’门前的那块‘禁止入内’木牌搬走。见状,先前众围观百姓纷纷蜂拥涌进店里。 店铺二楼,沈俊背负双手笑笑着站在楼梯口尽头。 看着一楼一件件商品顺利成交并被客人们带出铺子,少年明显心情大好。只见沈俊时不时侧过头去与站在身旁的孙宏轩低语几句,似在传授什么心得。后者不住的点头称是,再看向这位大哥的目光里也满是敬佩之色。 铺子生意相当火爆,三天卖出的商品数便达到九百件。 然而,令沈俊颇感困惑的是,遍寻大街小巷却遇不到一人身穿‘因趣思婷’服装招摇过市。差人一问这才知晓,原来客人们都是买回去当作情趣衣物,只在亲热的时候穿用。 脑海灵光一闪,沈俊立刻又想到个赚钱的好点子…… 提笔收墨,小杰公子满脑袋问号,“画好了,这下你总要告诉我这到底画的是什么东西了吧?” 举起宣纸凑近吹了吹未干墨迹,沈俊挑眉,“这就是传说中的咪咪罩~” “秘密罩?”李睿杰仍是一头雾水,“什么秘密?” 伸手隔着布料在小杰公子胸前抓了一把,沈俊嘿嘿一笑,“傻子!这个部位就是‘咪咪’,懂?” 闻言,李睿杰立刻露出一副震惊表情,瞪着两眼直勾勾看向宣纸。 “就两个小圈也算是件衣服?这未免也太伤风化了!鬼才愿意穿这样出去丢人现眼!” “你懂什么~咪咪罩又不穿在外头,这得是贴着肉,穿在最里面,这东西只能女子穿戴,就好比是肚兜的改良版。” 小杰公子还是一脸无法接受样,侧着头、挡着眼,生怕再看两眼就能瞎掉似得。 沈俊一脸坏笑,扒拉着就要掰李睿杰的手,“这么个大小伙子害什么臊!这可是你亲手画的,来来来,再看两眼脑补一下,假想眼前站着一位美女,穿上这样一款咪咪罩,是不是特别性感?嗯哼?” “不看!”李睿杰左躲右闪,又臊又恼,“怪不得先前一直瞒着也不肯告诉我画的是什么,早知道是这么个东西就不动笔了!真是、真是有辱斯文!别闹!我不想看!” 两少年嬉嬉闹闹着从书案旁一路推推搡搡到床沿。紧接着,沈俊一使劲便把李睿杰给压倒在竹席上,眼瞅着某人就要‘受’性大发。 这时,门外忽然极煞风景的响起年伯咳嗽声,床上两人动作都是一顿。 “大少爷,有客在前厅候着。”年伯禀道。 沈俊抬了抬头,冲着房门方向道:“谁的客人?找小杰的还是找我的?”言语间还不忘使坏捏了捏李睿杰腰间痒痒肉,后者立马扭成一团。 “是来找大少爷您的。” 沈俊一愣,心想自己在这汴京城也不认识半个人,生意上的往来他本人更是从不出面,到底会是谁登门拜访呢?再想了想,意王爷那张脸便出现在他脑海里。 “可是意王爷来了?”沈俊狐疑道。 “不是意王爷……”门外声音顿了顿,老管家似有些迟疑,沉默片刻才道,“是四姨太和韵少爷来了。” ☆、44章 当初,被自家便宜老爹逼着离开昌阳城的时候,沈俊确实心有怨恨。直到两个月前在汴京城内安顿下来,并得知老头事先已在京城各大钱庄为自己预存一大笔银两后,沈俊内心又着实被深深感动了一把,以至孙宏轩赖着不走,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太苛责。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眼前胡吃海塞的沈韵小胖墩,以及嘤嘤哭诉这两个月悲惨遭遇的四姨太时,沈俊板着张俊脸,心里头这才恍然大悟:那遭雷劈的老东西!在世的时候对自己不闻不问也就罢了,临死前居然还狠狠算计了自己一回! “当时我就想彩翼行好歹仍算是孙家产业,遇着这么道迈不去的坎,孙宏宇总能出面搭救一把,却没曾想那厮毫不念及半分亲眷情谊,竟趁火打劫把彩翼行给强行夺了去!” 说到伤心处,四姨太已是哭的梨花带雨,簌簌落泪,“彩翼行可是老爷生前留给我和阿韵的生活倚仗,那厮竟这般狠心生生断了我娘俩活路!我母子二人实在是走投无路,没有办法,这才远路迢迢寻来京城投奔大少爷您……” 沈俊冷冷一笑,“四姨太真当自己有好大的脸面!投奔我?这么无耻的话竟然也说的出口,也不怕闪了舌头!当初在孙府四姨太是怎么刁难我的,你忘了,我可都还记得!” 四姨太脸色一顿,连忙低下头去,十指不住绞动手绢。 少了浓妆艳抹、没了锦衣华服,四姨太再不是当初那个趾高气昂的富家姨太太,再施不起半分威风。 公子孙默_36 “记得,我都记得……”四姨太低着头喃喃道,“这些年,我在孙府所作所为确实极其过分,我自己心知肚明,内心也时刻惶恐不安,但、但那也是有苦衷的……” 沈俊眉心微皱,“什么苦衷?” 闻言,四姨太抬起头冲朝沈俊凄凉一笑,“阿韵两岁生日那年,被大夫查出心智发育不健全,从那之后我便彻底失去老爷恩宠。一朝梦醒缘尽碎,直到老爷去世他都没再踏进过兰芳居半步。” “整整十年,三千多个日日夜夜,阿韵没见过老爷一面,我也只能在大节大庆之日见到老爷几回,可他却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春花易谢,红颜易老,孤儿寡母就被这么无情扔在兰芳居,自生自灭,其实处境并不比大少爷您要好多少。” 沈俊木着张脸,仍没作声。 “为了能活命,我只能是想方设法去讨好东苑。揣摩他们的喜恶,并昧着良心处处刁难您,这一切都是做给二姨太和孙宏宇看的。只求他们一时开心,能大发慈悲施舍给我母子二人一点小恩小惠。” “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没用!”从太师椅站起身来,沈俊一脸寒意,“当初为了讨好东苑对我百般刁难,如今不向你落井下石已算仁慈!我沈府庙太小,容不得你这尊大菩萨!” 听明对方言语间的拒绝意味,四姨太急急忙忙拉着孙韵在沈俊跟前跪下,一脸慌张:“莘雨珊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半句谅解,更不敢厚颜留在贵府。可阿韵他生来无辜,从来没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只求大少爷您能不把我的过错归咎在这孩子身上,只求大少爷能看在兄弟一场的情份上,赏阿韵这辈子几口饭吃,我母子二人来生定当结草衔环报答您的恩情……” 语毕,四姨太泪如雨下俯身照着坚硬石板就是一通猛磕,额头撞击石板声响回荡在沈俊大堂内,只不多时,石板上已是溅落十数滴鲜红。 一旁的沈韵起初还是一副茫然无措状,然而母子天生心连心,便是小胖墩这般心智不全,母亲的哀伤却也立刻影响到孙韵情绪,不消多时小胖墩也张着嘴哇哇大哭了起来。 仿佛胸口堵着股浊气,咽不进、吐不出。张了张嘴,沈俊却没再出言轰走母子二人,也没出言答应收留沈韵,就见少年紧皱着眉头忽然转身甩袖离去。 沈俊前脚刚走,一旁久未发声的年伯便俯身托起四姨太胳膊,道:“大少爷心里有道坎,得留点时间容他再想想。” 四姨太泪目望向老管家,身形微微一晃,“年伯,你说大少爷他……” “放心吧,大少爷心善仁厚,不然,老爷也不会在临终前叮嘱你若遇着走投无路情形便来汴京城投奔。” 说罢,老管家摇头一叹,也不知是感叹四姨太母子处境凄惨,还是感叹沈俊抉择不易。 最终,沈俊仍是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隔天下午,他便指派小安子和学奕在京城为四姨太母子二人物色了间小平房栖身,并允诺之后每月定期拨些银两以供母子日常花销。 时光渐逝,转眼又是一年秋将至。 这天夜里,沈俊亦如往常般拉着李睿杰在后院纳凉。 前半夜微风席席,甚是舒爽惬意。及至后半夜,二人便能感受到一股股凉意袭来,然而,正是因着贪恋这份微凉,两位少年才宁愿裹紧被子相拥一起,也不舍的躲进厢房去。 “小默,我睡不着。” 沈俊迷迷糊糊在李睿杰颈窝窝蹭了蹭,右手自然而然就顺着后者腹部慢慢滑了下去,“还想再来一炮么?啧,小家伙都是软的……” 李睿杰望着漫天繁星苦笑,“别弄,不然明天别想起床。” 闻言,沈俊连忙缩了缩右手,想想觉得丢面子,转而又抓着对方屁股慢慢揉了起来,边嘟嚷道:“傍晚一进门就感觉你心里藏着事,怎么,这会儿终于肯说出来了?” “你这家伙怎么什么都知道……”小杰公子一翻身便把沈俊给压在身下,只见少年皱着眉,一脸恼怒神情。 沈俊毫不在意,抬手照着李睿杰屁股‘啪啪’就是两掌拍了下去,“说吧,到底是遇着什么事让你这么纠结。” “八天前文林先生邀我参加过一场宴会,还记得么?” 沈俊闭着眼睛想了想,“嗯,那天你回来的挺晚。” “那天赴宴我遇到不少汴京城达官显贵,当中有位是皇家御用画师,他与文林先生颇有三分故交,散席前,文林先生还特意嘱托画师在圣上面前引荐我几句。”李睿杰道。 “什么?”沈俊一惊,两眼‘刷’的一下立马也睁了开,“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事先跟我商量一句?” 小杰公子也是一脸懊恼,“我也不知道会突然来这么一出,原本只是借机想认识几位京城画艺高手,没曾想……唉!而且碍于文林先生的颜面,我当时也没敢提出异议。” “……没事!”沈俊还心存几分侥幸,“毕竟你年纪摆在这,二十岁都没到,有人引荐也未必真能当上皇家御用画师……”可看到李睿杰一副欲言又止神情,他心里又是一突,“怎么?这事还真成了?” 李睿杰不甚情愿的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了……” 闻言,沈俊当场只感觉脑袋里头轰的一阵发懵。 不能怪沈俊杞人忧天,实在是因为他对李睿杰太过了解,才会表现的这么惶恐不安。在他看来,李睿杰完全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心思单纯、头脑简单,甚至不谙世事。 这样的李睿杰只能是被自己好好保护起来,而一旦进宫成为皇家御用画师,极有可能在不知不觉间便得罪了什么得罪不起的人物,招致祸害。 历朝历代皇宫内廷从来也不是块平静祥和之地!尤其是这大宋朝天禧四年,坊间盛传当今圣上痴迷丹药修仙,祈望长生不死,而圣上龙体却又每况愈下以至心性大变,喜怒无常。正逢宫内不稳之际进宫赴职,正是最最不适宜的时候。 当下,沈俊心里头只有一个念想:必须得赶在授职文书正式下达之前,想尽一切方法把这道任命给搅黄了! 他立刻让李睿杰画了两幅简画,随后把工坊绣娘召来府里,命绣娘们仿照简画样式绣出三百套锦图,接着再把这三百套锦图交由裁缝制成三百件咪咪罩。 与此同时,‘因趣思婷’提前大搞宣传,以‘文林先生关门弟子’为噱头,大肆捧夸这套即将面世的新款咪咪罩。 一时之间,汴京城风雅人士议论不休,都道是文林先生关门弟子太过大材小用,且充满铜臭味,竟为了这等小钱作出这般有辱斯文之举。而等到正式销售当天,除了八十四套新品被城内百姓购得,其余两百多套则悉数为‘灵雀楼’、‘胭脂闺’两家青楼抢得。 经由这么一番折腾,李睿杰在汴京城的名声便由当初的一片赞赏转而成了毁誉参半,更有好事之徒冠以李睿杰‘青楼居士’之称以奚落,文林先生对他的态度亦有相当转变。 这一切当然都是出自沈俊的有意为之,在这期间他还特意做了一番调查。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皇宫欲招纳御用画师早有其事,而首席画师最中意的不是别人,正是文林先生的亲外孙!只因文林先生一直从中阻拦,这才一拖再拖。 直到李睿杰拜帖登门,文林先生顿时如获至宝,在传授前者画艺三个月不到便迫不及待的把李睿杰给推了出去。 得知真相后,沈俊恨的牙直痒痒,心头咒骂那老家伙阴毒同时,也责备自己当初举动太过草率,一不小心就把心上人推到了火坑边,而事到如今,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是焦急着等待最终结果…… ☆、45章 结果仍未出,沈俊却迎来一位不速之客——意小王爷又二度登门拜访。 一大清早,主客二人待在沈府阁楼半个多时辰。 意小王爷一副好整以暇状,口里用着点心茶果,两眼盯着沈俊瞧,时不时还闷头嘿嘿作笑两声,却又一言不发。这可把沈俊吓的够呛,他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刚好遇着这货间歇性神经病发作,隔着张茶几,随时就想夺门而逃。 “王爷……”实在是憋不住了,沈俊腆着脸冲朝意小王爷尴尬一笑,“您这么一大早就抽空光临寒舍,可是有什么指教?” 意小王爷抬起眼皮瞄了沈俊一眼,眼底带着三分笑意,“先前戏耍本王一回,如今又把文林先生给狠狠涮了一道,初来乍到便这般锋芒毕露,贤弟,你胆子可真不小哇~” 暗中动了动心思,沈俊暗道这意王爷位居高位却心性豁达,还带着那么点逗比气质,倒也不失结交一番。 当下,沈俊便笑笑着站起身来,毕恭毕敬拿起茶壶把意小王爷身前半空茶杯给斟满。 “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实属无奈之举不得已而为之,王爷雅量,想来也不会和草民一般计较吧?” “这你倒大可放心,本王再怎么不济也不至那般没品。”顿了顿,意王爷一脸猥琐表情又道,“那李睿杰与你可是这个关系?”说罢,还伸出两个大拇哥比了比。 沈俊笑着点了点头,坦然承认。 意王爷顿时化作一脸悲愤,“既已名花有主,那本王便不再强求。”眯了眯眼,又笑道,“当然啦,若是什么时候你俩不在一起了,可要记得本王怀抱随时向贤弟敞开哦~” “哈……王爷您也太抬爱草民了。”沈俊干笑两声。 “罢了罢了,不闹你了,咱们还是谈谈正事吧!”言语间,意王爷立刻摆出副神经兮兮状,“本王昨日刚得到的□□消息,御画坊新进画师名单已拟定,贤弟可感兴趣?” 沈俊顿时两眼一亮,身体也不由得微微前倾,“还请王爷透露一二!” “今年入坊画师共八人,个个青年俊才,非但画艺超群,平均年龄也仅仅只在二十岁出头。”意王爷道。 “这么年轻?”沈俊心里咯噔一跳,眉心微蹙。 “放心,你那小相好李睿杰并不在这八人之列,不过话又说回来,能进宫为皇家效忠属无上荣耀,若是再得到首席画师的器重,极有希望一夕之间平步青云。可经你这一番使计,怕是日后他李睿杰便断了仕途这条道的可能。” 公子孙默_37 闻言,沈俊暗暗松了口气,“睿杰父亲原乃昌阳城县令,是位善官清官,却一路官运不亨,数月前还因秉公办案而受罢免之责。睿杰自小耳濡目染深受影响,心里对仕途这条道路未免有几分抵触。” “原来是这样……”意王爷望向眼前少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但本王怎么感觉对于入仕这一事,贤弟的抵触情绪反而还要比李睿杰来的更强烈些?” 沈俊明显一愣,端起茶杯持杯浅饮,借以掩饰眼中的诧异。他又能怎么说?难道照搬后世史学家对大宋朝的那套评论?告诉眼前这位年轻气盛的王爷,他赵氏江山表象虽繁华,内里却在一寸一尺迈向腐朽糜烂?罗列一张南北宋两朝因官场明争暗斗死去的民族英雄清单?他不敢呐! 意王爷显然不愿就此作罢,表情亦变的有十二分严肃。 “贤弟莫不是对我大宋朝廷有何不满?敬请直言,今日此地就你我二人,不管贤弟说出什么,本王都不追究。” “王爷您言重了,草民区区一介商贾,怎懂半点内廷外朝之事?只不过是心怀敬畏而已,并没任何抵触,不然,草民又怎会离开故土跑来这满是权贵高官的国都落户?” 意王爷将信将疑,“只是因为敬畏?” “哈……那当然……”沈俊笑了笑,拱手一揖,“像草民这类商贾,如无根浮萍,图谋钱财以过活便是王道。招天惹地却独不敢得罪权贵官家,否则,一道令下,家产便悉数籍没,多年经营全付诸东流,如何还能不心存敬畏?” “没跟本王说实话!”皇家子弟这次总算聪明一回,只见意王爷看着沈俊面露一丝不悦,“既然明白商者如无根之萍的道理,便更应该想方设法与达官显贵攀上交情以求得倚仗,可你一不攀附本王,二不结交京城权贵,三不允许李睿杰进御画坊,孙默!你脑子里头到底是怎么想的?” 沈俊当场便生出种骑虎难下的感觉来,先前他倒是小瞧了眼前这位少年王爷,可想想也对,皇族子弟师从名流,接受的教育那可都是最最上乘的精英式教育,头脑灵活程度也绝非一般人能相比拟,今天再想要像上次那般蒙混过关,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正当沈俊拧着眉在发愁该怎么自圆其说,忽然楼梯方向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不消多时,便见一白面年轻太监慌张跑进了沈府阁楼。 太监恭着身子在意王爷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意王爷闻言脸色立马就变了。后者当下也顾不得再与沈俊继续纠缠,起身甩袖,匆匆忙忙便直奔楼梯方向去。 宫里出事了! 印象当中,沈俊依稀记得终大宋南北两朝近三百年历史,只开国皇帝赵匡胤暴毙死因成谜,其他全多是外患之忧,像内乱篡权倒是不见史书提及。再联系到目前形势,沈俊猜测极有可能是当今皇帝病情恶化。 汴京城百姓并不知道宫墙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街头巷陌仍如往常一般热闹喧嚣。两天后,御画坊文书也正式下达,李睿杰果然不在征召之列,取而代之的是文林先生外孙张禅。也是从这天开始,廖府再不准许李睿杰登门。 因为这事,李睿杰着实情绪低落了好一阵子。沈俊深感自责的同时,特地抽出空来带着李睿杰在汴京城各处游玩。 汴京城有八景最为出名:繁台□□、铁塔行云、金池夜雨、州桥明月、梁园雪霁、汴水秋声、隋堤烟柳、相国霜钟。两人花了三天时间把九月份能在汴京城观赏到的美景逐一领略了一遍,原本郁积在心头的愤懑情绪这才排解去大半。 然而,这件事却仍未结束。 这天傍晚,沈俊刚从店里查完帐回来,人还在大堂门口,就看到孙宏轩翘着二郎腿瘫坐在太师椅上,闭着眼,一副要死不活状。 沈俊假意咳嗽一声,孙宏轩听到动静立马睁开眼,耗子见了猫条件反射般,起身就往偏门方向逃,可没跑出两步,又好像起来什么,蹬蹬蹬再折回大堂门口,一脸讨好神情。 “有事?”沈俊斜了孙宏轩一眼,反常即为妖,这小子心里有鬼! 孙宏轩点头哈腰,嘿嘿一笑,“也没多大事,就想问问大哥明天有没有空……” “没有。”凉飕飕丢下这么一句,沈俊径直便往后院去。 “哥哥哥哥哥!大哥!”孙宏轩赶紧追了上前,“铺子的生意可以暂时放一放嘛,咱家又不缺钱,犯不着这么拼……” 沈俊皱了皱眉,“到底想说什么?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嗯……那什么,明天晚上林家有场聚会,赴会的那可都是汴京城里的青年才俊,非常热闹!” “别人家办宴跟咱们有半毛钱关系?”沈俊略显疑惑。 “我跟林家大公子相熟啊!交情还不错。”言语间,孙宏轩一脸得意,“明夜的聚会我也有份参与!有面子吧~” 沈俊眼一斜,“哦?这倒蛮稀奇,不过你跟那林公子是怎么结识的?” “这个、这个……其实吧……反正……就那样……” “就哪样?说实话!” 孙宏轩立马缩了缩脖子,“就六天前林公子帮我在胭脂闺解了个围……” 话刚落音,沈俊眼一瞪,抡圆了胳膊啪啪照着孙宏轩脑袋就是两巴掌,后者战战兢兢杵在原地也没敢闪躲,硬受了。 见状,沈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三番两次告诫,你偏就不听!不见棺材不落泪,自己都不惜命,我这外人也懒得再操这份闲心!”说罢,懒得再看少年一眼,转身就走。 “大哥!大哥!这是宏轩最后一次犯了!”一把捉住自家大哥胳膊,孙宏轩满脸诚恳,“以后绝不会再犯,我孙宏轩对天起誓,要是踏进青楼一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大哥,你明晚就抽空陪我一块去林府坐坐吧,求求你了!” “磨叽半天,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林家公子府邀了你,又没给我发帖,我去凑个什么热闹劲?” “有有有!有帖子,在这!”孙宏轩连忙从怀里掏出两张请帖递了上前,“这是给大哥的,这我的。” 接过请帖打开一瞧,果然是两人姓名,沈俊更觉奇怪。 一旁的少年趁热打铁,“林公子早就听说过大哥,特别仰慕大哥,一直想结交为朋友,只可惜始终也没机会。明晚刚好是个机会,宏轩也都向林公子夸下海口,明晚一定能请动大哥过去。大哥,勉为其难你就当是帮宏轩一把,好不?” 沈俊隐约猜到点什么,只是仍不太确定,当下沉默片刻才冷冷道,“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闻言,孙宏轩立刻高举双手跳起来一阵欢呼,甚至还照着自家大哥脸颊狠狠亲了一下,随即,少年才一溜烟似得跑出了大堂,却没留意到大堂内响起的那一道无奈轻叹…… ☆、46章 孙宏轩提及的林府便是当朝正二品大员,太尉文散官林永治府邸。而这场戏称为‘失意宴’的聚会,先前沈俊也略有耳闻。据说是由林家公子牵头,邀请汴京城一伙落榜书生参加的娱乐性质消遣酒宴。往年都有举办,且口碑还不错。 第二天傍晚刚入夜,沈俊、孙宏轩便持帖往林府赴宴。当晚赴宴宾客人数着实不少,乌泱泱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兄弟俩也早早赶到林府门前,却被林家小厮拦着不让进去。 “这位小哥,请帖还没核实清楚么?”脸上挂着笑的孙宏轩向林家小厮询问道,“我哥俩都等了快一刻钟,比我们晚来的估计早都就席了,你看能不能进去帮忙再问问……” 小厮白了孙宏轩一眼,见有客来,赶忙迎了上前,“哎哟!张大少,您来了!里边请快里边请,我家少爷等着呢!” 待把张大少迎进府里,小厮再折回门外候着。孙宏轩见状立刻又笑笑着上前:“帖子是你家大少爷亲手交给在下的,肯定错不了!小哥若不信可以直接去问林公子……” “让你等着就等着,怎么这么多废话!”狠狠剐了孙宏轩一眼,小厮语气间满是嫌恶,“也没说你帖子有假,只是今晚府里招待这么多宾客,我家老爷又是朝廷二品大员,总得先核实清楚了才能放人进去,再说,你哥俩又不是赶着去投胎,等个一两刻钟又能怎样?” 高宅门第人来人往,孙宏轩这么被林家小厮厉言呵斥,当下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却又不便发作,只能是悻悻然跑到小轿旁继续候着。 轿厢内,沈俊哔哔啵啵正磕着瓜子,忽然幽幽说道:“这就你跟那林公子所谓的交情?啧啧啧,简直催人尿下。” “你就别笑话我了……”孙宏轩耷拉着脑袋,一副蔫了吧唧状,“咱再等会吧,今晚人多,估摸着林公子一时半会是忙不开身……” 话刚落音,轿厢帷布便被掀了开,只见沈俊抬手朝孙宏轩招了招,后者连忙狗腿子般凑了过去。兄弟二人滴沥咕噜了几句。孙宏轩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一脸懵逼,还摇了摇头,直到沈俊拧着他耳朵狠狠转了两圈,孙宏轩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转身坐进另一台轿厢,接着轿夫吆喝一声抬起轿子就走。 林家小厮原本还倚着门框一副老神在在状,可见兄弟二人的轿厢要走,小厮先是一愣,脸上表情立马就变了,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追出来,拦住了轿夫去路。 “两位少爷,帖子就快核实清楚,怎么这么快就急着回去呀!” 沈俊仍哔哔啵啵磕瓜子,透过轿厢小窗‘呸’的一声吐出两片瓜子壳,“‘就快’是多长时间?一刻钟?两刻钟?半天?若是太久我哥俩可真等不了,府里还积着不少事等我回去料理。”顿了顿,又道,“今晚这宴会还是免了吧,回头麻烦小哥跟林公子说一声。轿夫,走起!” 林家小厮一脸慌张,赶忙紧紧拉住轿子不放行,“不用不用!小的现在就领两位公子进去,一时半刻都不会耽搁!” “是么?那便最好不过了。”说罢,‘呸’的一声,沈俊又从小窗吐出两片瓜子壳。 虽是总算进了林家大门,可孙宏轩脸色却极为难看,显然少年已明白过来先前小厮是有意刁难自己。反观沈俊则一副淡定自若神情,似乎早有心理准备,沿途他还饶有兴致把林府景致与昌阳孙家大宅作了一番比较,吐槽不少。 不消多时,兄弟二人已是抵达宴席会场。 露天会场占地颇大,营造出的气氛亦极为文雅。一株株桂花树卓然而立,枝头缀满那粉黄色的花朵,成穗成团,桂花特有清香更是迎面扑来,沁人心脾。矮处还另栽有不少美人蕉,也是盛开时节,只见那团团簇簇或朱红、或嫩绿或黄瓣间镶满红点点的花骨朵儿,映染场间烛火光亮,煞是美艳。 会场主体则是一道蜿蜒曲折,宽约半米、长愈数百米的渠道,汴河水自林府东墙引入,经由渠道绕绕转转再自西墙流出。百十来宾客环渠道席地而坐,场面甚是壮观。 水流顺渠而下缓缓送去众多特制杯盘碟盏,里面盛满各类精美酒食菜肴,渠畔宾客随取随用,极是惬意。这番场景明显是在效仿王羲之《兰亭集序》中所描述的流觞曲水局。 沈俊、孙宏轩二人进场时,流觞曲水局已开宴,一群落第书生正依次饮酒赋诗,比拼学识,只听得露天会场时不时响起阵阵喝彩鼓掌声,别说,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公子孙默_38 不过,因为兄弟二人被安排在了流觞最西边,就是渠水流出林府位置,相距其他宾客颇远。一眼望去,沈俊、孙宏轩无法与其他宾客攀谈,大半天也等不到一份酒肴流到身旁,二人显得相当凄凉,与席间众书生有种格格不入之感。 “要去哪?” 喊住刚站起身来的孙宏轩,沈俊两眼视线仍望向最东边主座男子,细细打量着。 孙宏轩拧着张脸,勉强挤出道笑容,心头火气还没消。 “大哥您先坐着,我去跟林公子打声招呼。” 沈俊抬眼瞄了孙宏轩一眼,“去告状还是想要那林建德给咱俩换个位置?你也不过脑子想想!就刚才那小厮,若没得到主人授意,哪来的熊心豹子胆刁难客人?给我坐下!” 孙宏轩瞪着眼看了自家大哥一眼,扭头又再望了望远处的林建德。这时,林建德目光恰好也朝兄弟二人这边移了过来,却只一瞥而过无半秒停顿,哪还有当初那般热络与仰慕?再看看自己身处这旮旯角落,孙宏轩当时脸色就白了。 “大哥的意思……这是场鸿门宴?” 沈俊冷冷一笑,拉着少年坐下,“待会什么都别说,静观其变,我倒要瞧瞧这葫芦里头到底装的是什么逼!” “我们跟林家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林建德干嘛要这么故意针对咱们?”孙宏轩仍觉疑惑。 “林、廖两家是世交。”沈俊一语道破天机。 孙宏轩闻言脸色一变,“此地不宜久留!走!大哥,我们赶快离开这!”说罢,一把拉住沈俊手腕,起身就要走。 “进了林家大院,要走可没那么容易。”沈俊坐着纹丝不动,甚至还露出一抹诡笑,“既来之而安之,迟早会找上门来,躲是躲不过去的。他既不要我痛快,我也不令他好过!” 流觞曲水宴仍在进行,众少年宾客作诗主题无外关乎良辰美景与男情女爱,这得算是基本款,信手拈来。稍微逗比点的,直接一嗓子喊出来就是首淫诗,立刻引得满堂大笑。 当然,也有五、六位心怀志向的,赋诗字句间饱含理想抱负,什么忧国忧民,匡复山河之类的。但总体而言,沈俊感觉这群小年轻水平一般般,科举落榜也是情理之中。 沈俊乐在其中,大家哄笑,他也跟着咧嘴露齿;大家鼓掌,他也跟着一起拍手,完全一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状。直到流觞宴进行了半个时辰,该轮到一位八字眉少年作诗时,情况这才出现变化。 ‘八字眉’少年笑吟吟着举杯站起身来:“诸位诸位!吟诗作赋又是情又是爱,这一个个的净在无病瞎扯,没多大意思,要不咱们换点别的主题可好?” 会场立刻便有宾客嚷嚷调笑:“陈陆桥你作不出诗就作不出,还找什么借口,哥哥们又不会笑话你,大伙说是吧?” 宾客间顿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俨然不少人都以为是八字眉少年一时之间造不出诗句来,想耍赖皮。 其间有位宾客就高声嚷嚷道:“想换什么主题,陈陆桥你自己定,只要是能作出半句一句,便是狗屁不通,哥哥们也放你过!” 话刚落音,露天会场间又是好一通喝彩调笑。 ‘八字眉’少年举着酒杯,露出副人畜无害微笑环顾流觞局一圈,最后,目光定格在沈俊兄弟二人就坐角落:“盛情难却,陆桥也就不客气了。不如从小弟开始,往后顺延诸位皆以‘商’为题,各自赋诗一首如何?” 此言一出,就坐宾客们便又是一番窃窃私语,有皱眉苦想的,有摇头叹息的,更多的还是不屑一顾,似乎绝大多数宾客都认为在这么高大上的流觞宴上以地位最最卑贱的‘商’为题赋诗不合时宜。 然而,主题已定了下来,主人林建德都没出言反对,在座宾客自然也不好发声提出任何异议。先前作过诗的少年们暗自庆幸,还没轮到的则个个愁眉苦脸,一脸纠结。 最西边的沈俊闻言也只是轻挑双眉,顺手从渠道里捞起一小碟点心放在小茶几上,捏起一块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压根也懒得去瞅那八字眉少年半眼。 八字眉少年似也察觉到来自沈俊方向的不屑一顾,眼底立刻闪过一抹恼怒神色,头一仰便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随即,朗声道:“诸位兄长,陆桥抛砖引玉先赋一首,献丑了! ☆、47章 陈陆桥手里拿着空酒杯,沿流觞渠道踱了个两三步,朗声道:“最毒莫过妇人心,比奸难逾商人肠,城南刁眉长舌妇,亦恐城北绸缎郎。” 一诗作罢,八字眉少年朝众人拱了拱手,一脸得意。 流觞宴宾客们顿时又是一番哄堂大笑,当时便议论开: “烂诗烂诗,狗屁不通!三岁小儿都吟的比你公整。” “陈陆桥,那‘刁眉长舌妇’ 你可指的是城南张氏?” “竟敢取笑张氏,你死定了!若教传扬出去,那妇人今晚非得爬窗进门扒了你的皮不可,哈哈哈哈!自求多福吧!” “ ‘绸缎郎’指的是哪家商人?哥哥怎不记得城北有绸缎铺子啊?” “城北新近开了家‘因趣思婷’成衣铺,听说生意还不错,莫非陆桥老弟指的就是那家店?” “对对对,我二嫂前些天还在那家店里买过东西。” ……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期间也不知是谁忽然透露出消息说是‘因趣思婷’东家今晚也受邀出席流觞宴。一传十十传百,不消多时,大家目光便齐唰唰朝西面望了过去。 这时就只见沈俊微笑着自动站了起来,笑道:“既然大家提及小店,在下今晚便厚颜借机给自家小店做回小广告。” 众宾客闻言安静不少却仍有几名在窃窃私语。沈俊继续道:“下月初,小店有新款闺房成衣开售,做工精细,价格适宜,最最重要的是情趣十足,届时还望各位多多捧场!” 出席流觞宴者本就不乏之前在‘因趣思婷’买过咪咪罩的顾客。经沈俊这么一番广而告之,当下便有不少人感兴趣。 风向一转,小年轻们一个个既不吟诗也不作赋,为了各自‘性’福纷纷争相向沈俊咨询起新品成衣详情,更有甚者当场一口气预定了五、六套。 一时之间,原本还算风雅的流觞宴愣是被沈俊一下给扭成了‘因趣思婷’新品发布会,自然也就有人看不下去了。 “诸位且稍安勿躁!”环视众人一圈,陈陆桥卯足劲喊出一嗓子,“既然孙老板也在,刚好又是以‘商’为主题,不如便由孙老板先来赋诗一首,可好?” 在座宾客们也都不傻,立刻明白过来陈陆桥是有意向‘因趣思婷’东家发难,再一细想,这分明是林建德的授意。当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照不宣,现场一片安静。 沈俊嘴里嚼着瓜子,脸上带着笑,“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当着大伙面自己给自己写诗,不太合适吧?” 陈陆桥一脸不屑,“按孙老板话里的意思,莫非当商人竟还当出优越感来了不成?” “不敢不敢。”沈俊仍是面带微笑,“在下只是个性略显腼腆罢了,不知阁下心中对‘商人’又有如何看法。” 八字眉少年一点也不客气,朗声道:“商者,贼也!不事生产,不事耕织,不为苍生,不上战场!平日里只以低买高卖为业,吃完买家吃卖家,攻于算计!且事事唯利是图,七情淡漠!这种人,纵使猪狗鸡鸭般禽兽亦不齿与之为伍!” “瞧陈公子你这话说的,未免太过偏激了些……”沈俊笑笑着道,“愚以为,阁下其实也能算是一位‘商人’。” 陈陆桥一声冷哼:“怕是要令孙老板失望了!我老陈家祖上五代都是书香门第,跟你这商贾贼偷沾不上半点干系!” “噢~是么?那我便好奇了,不知陈公子平日里吃穿用度都是从何而来?”沈俊挑眉道。 陈陆桥眉头微皱,“孙老板何必明知故问!自然是从你们这□□商手里买来的,也不知被你们黑去多少银两!” “好一个‘买来的’!”沈俊拊掌大笑,“陈公子先前百般诋毁商人,无非只因这‘买卖’二字……” 八字眉少年反应也挺快,当即强行打断沈俊道:“我们买卖和你们买卖两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怎么就不能相提并论?凡有商业行为者便都能称作广义上的商人,只不过像在下这种是专业商人,而阁下这类,是业余的,陈公子又怎能五十步笑百步?”顿了顿,沈俊揶揄道,“还是说平日里陈公子上馆子都吃的是霸王餐,去青楼睡姑娘也从来不付钱么?” 八字眉少年明显有点恼羞成怒:“谁、谁没付钱!你这分明是在强词夺理!‘工农士商’等级严明,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从古至今千百年来,普天之下人人皆知!休得把全天下百姓都归成你这龌蹉一族!” ‘学成文武艺,卖货帝王家’,若要细究起这‘买卖’二字,怕是王公大臣也能归在‘商人’一类,且还不算太牵强。流觞宴宾客纷纷议论开来,似沈俊所言也并非毫无道理。 这时就只听的林建德咳嗽一声,“二位不必为了这么点芝麻小事争论不休。宴会继续,接下来该轮到谁吟诗了?” 闻言,陈陆桥瞬间便会过意来,只见少年抱拳一揖。 “孙老板见解独到,似乎心头颇具几分天马行空的另类想法。陈某不才,欲与阁下赛诗一首,讨教个一二,不知孙老板可愿给在下这份薄面?” 沈俊冷眼望向陈陆桥,心想:这小子今天是咬定我了! 目光微移再望向林建德,那厮正与近旁友人把酒言欢,甚是惬意,似乎就等着看沈俊的笑话。与会众宾客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个的又是拍桌子又是敲竹筷,满堂起哄。 公子孙默_39 一旁的孙宏轩肚里早就憋着团火,这会儿明显看不下去了,当即猛的一个起身,却半途被沈俊一把按住。 只见沈俊淡淡一笑,“既然陈公子有如此兴致,各位仁兄又都这般热情,在下若继续推辞似乎也说不大过去……陈公子,是阁下先来还是我先?” 此言一出,立刻引得众宾客们又是一番起哄。陈陆桥负手而立,自信满满环顾四周一圈,“由孙老板先来又如何!” 全场百道目光同时聚焦在沈俊身上,都好奇这位孙老板能作出怎样的诗句。只见他低着头闲庭散步般沿着流觞渠走了有二十多步,却始终未曾张嘴吐出半个字来,似是卡了壳。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孙宏轩握紧案几边角心里头干着急。众宾客经由短暂安静后也按捺不住发出一道道嘘声。林建德假意持杯浅酌,嘴角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约莫过了四、五分钟,陈陆桥朗声大笑三声:“看来孙老板心思的果然都只用在了拨算盘和算计银钱财务!像吟诗作赋这般文雅之事,孙老板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哇~罢了罢了,不比也罢,诸位也千万莫要笑话咱们孙大老板……” 闻言,流觞宴宾客又是一番哄堂大笑,其间不乏夹杂着奚落言辞,甚是不留情面。却在这时沈俊忽然笑笑着抬起头来,抬手一指悬空高挂明月: “月宫清冷桂团团,岁岁花开只自攀。” 上半阙诗句横空出世,犹似婴孩初啼般响亮,且工整不俗。全场宾客们顿时仿佛一台台突然断了电的高音喇叭,鸦雀无声。 只见沈俊淡然一笑,接着再道出下半阙: “共在人间说天上,不知天上忆人间。” 一诗作罢,所有人神色都为之一震,大家都没料到区区一介商贾且与自己年龄相仿,竟能造成这般上乘诗句来。 陈陆桥小手一抖,目光也是一沉,脸色更是铁青一般难看至极。没曾想这还不算完。沈俊抬手指向院内一簇盛开美人蕉: “西风吹谢花成泥, 蜂蝶每向香尘泣。 情犹未了缘已尽, 笺前莫赋断肠诗。” 第二首诗一气呵成,现场东南西北各个方向相继传出酒杯落地声响。众宾客皆被这优美诗句给惊艳到,大家心里都暗自揣度若以自己的水平怕是一辈子也造不出这般佳句,瞬间一个个都成了瞪眼哑巴,目瞪口呆愣愣望向沈俊,掌心间连酒杯也握不稳。 沈俊仍面带微笑,抬手再指向院内一株桂花树。宾客们意识到第三首要来,百十道目光连忙齐唰唰又顺着少年指向望过去。 “浩荡离愁白日斜, 吟鞭东指即天涯。 落红不是无情物, 化作春泥更护花。” 三诗作罢,流觞宴先是经过死一般寂静,然而未过多时,宾客们好似突然苏醒过来,又化身一台台复读机反复吟诵起这三首诗,尤其集中在‘共在人间说天上,不知天上忆人间’、‘西风吹谢花成泥,蜂蝶每向香尘泣’、‘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三半阙。 又过半晌,宾客间忽然有位公子哥率先站起身来鼓掌,紧接着就见其余宾客纷纷效仿也站了起来。人群间爆发出一道道喝彩、掌声,越响越烈,更有热情豪放公子哥疯了般嘶吼叫好,那喧嚣吵杂远远传出林府外三四条街。而流觞宴主人林建德及陈陆桥等则黑着张脸悄然离席而去…… ☆、48章 流觞宴当晚沈俊赋诗三首便迅速在汴京城文人圈内传了开,委实引发全城一番轰动。无形之中连带着也为‘因趣思婷’成衣铺子招揽来不少生意,一时之间可谓名利双收。 “这诗当真是你作的?” “哎哟!杰少侠,你这都问第九十七回了!还有完没完呐?”沈俊趴在书案上,朝李睿杰翻了个标准沈式大白眼,“真是我作的,那天晚上一百来号人能作证呢!” 李睿杰顶着一张狐疑脸,“就你这草包也能作诗?我还是不大相信……要不,你即兴再来一首?” “不作!本大爷那也是有身份有地位有脾气的主!岂能……天啦噜!你小子竟敢拿毛笔画我俊脸!”沈俊抹了把脸,眼一瞪,伸手在砚台里一沾,“吃本大爷一掌!” 两少年在书房嬉嬉笑笑又追又闹,直掀的是纸墨横飞,书卷四散,满室狼藉。不消多时,两人都是一身汁墨,不像人不似鬼,沈俊也因不敌李睿杰被后者给强压在了书桌上。 “别闹别闹!我服输我服输!”沈俊笑笑着连声告饶,“这会儿作诗怕是没灵感,要不,我即兴作副对联,怎样?” 李睿杰眯着两眼:“算你识相!” 沈俊脸上笑意更浓,伸手捏捏李睿杰前胸,“听好了,这上联是:男英雄单枪匹马勇闯无底洞。” “男英雄单枪匹马勇闯无底洞?啧……一般般,辞藻不华丽也没多佳意境,那下联又是什么?” “下联嘛~女豪杰双面夹击生擒独眼龙~” 闻言,李睿杰先是一愣,默念两遍这才猛然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而沈俊又是一脸贱笑样。当下李睿杰心头是又恼又臊,十指照着对方胳肢窝就是好一通乱抓乱挠。 初秋午后,仍显闷热。沈、李二人于书房内嬉戏玩闹,好不快活。与此同时,一辆华贵马车亦经东门缓缓驶入汴京城。透过车窗帷布往内窥探,只见车内闭目养神年轻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初的孙家二少爷,如今孙家之主——孙宏宇! 五日后,傍晚时分,沈府后花园。 沈俊背负双手,望着园内一朵枯萎黄花,眉心微蹙:“惠芝楼?你确定没看走眼?” “那么大块牌子,肯定错不了!”小安子一副低眉顺眼状,“小的还特意向装修师傅简单打听了两句,那东家确实也是从昌阳城过来的!”顿了顿,“能在这寸土寸金的汴京城盘下那么一整栋楼,又刚好起的是‘惠芝楼’这名号……老爷!只怕是二少爷他下血本要把生意做到汴京城来了!” 闻言,沈俊眉头皱的更紧。一旁的老管家也适时开口道:“老奴记得早在两三年前,二少爷曾向老爷提起过来汴京城的想法,且还颇为积极,不过……只因老爷认为二少爷能力尚不堪大任,便一直没能点头同意。” 眼底目光一沉,沈俊立刻吩咐道:“安子,你去给我查查那惠芝楼到底什么时候开张营业,大掌柜是哪位,重点再去查查孙宏宇来没来京城,切记,不要被对方发现!” “是!小的这便去办!”小安子重重点点头,快步离去。 “年伯,你吩咐府里下人们最近都机警点,还有,‘因趣思婷’那边也去招呼一声,要伙计们多留点神。” 待年伯也离开,后花园只剩下沈俊一人,只见少年仍望着那株枯萎黄花,喃喃道:“孙宏宇,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惠芝楼的忽然出现令沈俊心里很是不舒服,尤其是在得知孙宏宇确实已来到汴京城后,他心里更是不痛快。 但,毕竟这是在天子福地大宋国都,不比昔日昌阳城,孙家无权无势,无法作威作福。起初,沈俊仍还抱着与孙宏宇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然而,后者却明显不是这么想的。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因趣思婷’员工便陆陆续续被一家名唤‘云霄坊’的绸缎铺子高薪挖去。紧接着,汴京城市面上开始出现‘因趣思婷’成衣仿制同款,且质品精良不逊原版,甚至价格还比原版要便宜个两三成。均售自‘云霄坊’。 连着两个月,‘因趣思婷’便已风光不再,但凡店里有新款产品推出,不出五天,‘云霄坊’必能推出仿制同款,营业额更因此狂泻六成有余。而经由查明,‘云霄坊’东家与‘惠芝楼’正是同一人——孙宏宇。 “涨价?”小安子眼都瞪圆了,一脸疑惑,“云霄坊跟咱抢生意,按理说咱不是该降价应对么?” ‘因趣思婷’掌柜望着沈俊,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倒是一旁的老管家年伯不动声色。 沈俊笑了笑,“不但涨价,咱还限量销售,而且每件产品都要贴上‘因趣思婷’标签。他孙宏轩不是喜欢仿制么,随他仿去,再仿终究也得低老子一等!” 闻言,年伯捻须点了点头,“物以稀为贵。‘云霄坊’再仿仍也是个只卖二等货的仿冒铺子,汴京城百姓眼睛自是雪亮,若再假以时日,怕是‘云霄坊’得毁了自家名声。” 新的营销方式一经推出,立刻便取得不俗成效。 汴京城不乏许多富贵人家,但凡买东西都挑最好最特别的,一点也没在心疼银子。十一月、十二月,‘因趣思婷’连着推出两款新品,且每款都只限量两百套,一经面世立刻抢售一空。手慢者只能去‘云霄坊’买仿制品。 这么一来,两家店的质感便明显拉了开。一家是奢侈品牌店,产品受极推崇,顾客趋之若鹜,店里每月营业额相当稳健可观。反观另一家则是山寨仿冒店,尽管也非常努力经营,却鲜有回头客,且每月营业额忽高忽低,口碑还颇差。 然而,某天深夜却突然发生了一桩‘意外’。 子时刚到,汴京城百姓多已在睡梦之中,整条分营路亦是万籁寂静,不见行人,只每隔一个时辰才有一列队夜巡兵士及两位提灯更夫快步走过。 夜色间,‘因趣思婷’店门紧闭,铁将军牢牢把门。只见忽有一身形矫健黑衣蒙面人自街角黑暗处冒了出来,并悄然潜行至店铺门口。黑衣人行动极其谨慎,左顾右盼确定四下无人,立刻自怀间取出钥匙打开铁锁。只听的‘吱呀’轻响声中,店门微启,蒙面人身形迅速一侧隐入‘因趣思婷’。 约莫小半盏茶时间过去,黑衣蒙面人才推开店门而出,四下环望一遍,片刻,脚步匆匆消失在了这夜色之中。身后,‘因趣思婷’店门紧闭,室内却有道可疑火光在耀闪,不消多时,火光越亮越烈,灼烈焰光迅速蔓延至整间店铺…… “公子在汴京城可有得罪什么仇家?”办案衙役问道。 公子孙默_40 沈俊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倒是与廖府文林先生及林府林建德少爷有点小过节,不过这也是两三个月之前的事了。” 闻言,两名衙役彼此互看了一眼,在手册上迅速记下。 “最近府里或是店里可有收到任何恐吓威胁?又或是可有什么奇怪人士出没?” 沈俊想了想,“没有。” “那沈公子以为这把火哪家放的可能性要大些?” “廖、林两家应该不会作出这么愚蠢的举动来。”顿了顿,沈俊皱着眉心道,“但提到仇家,‘云霄坊’东家嫌疑倒是比廖、林两家都要大些。” “生意上的仇怨?还是私人恩怨?”衙役边写边问。 “两者都有。不瞒二位差爷,云霄坊东家是在下同父异母胞弟,我俩向来不睦,也是为了躲避他,我才会举家搬来汴京城。最近他‘云霄坊’ 一直卯着力与‘因趣思婷’较劲,却又始终比不过我家铺子。纵火的可能性不小。” “嗯,明白了。沈公子你看看这东西是不是店里的。”说罢,只见一名衙役自袖间拿出一把焦黑铁锁。 沈俊接过手里仔细看了看,眼底目光登时猛的一沉,“没错,这确实是小店镇门之锁。” “这铁锁钥匙共有几把?分别又都在谁手里拿着?” “共有两把,掌柜随身携带一把,府里还备着一把。”言语间,沈俊侧头朝小安子点了点头,后者立刻快步跑去书房取备用钥匙。顿了顿,沈俊似突然想到,“大约半年前,在下位于昌阳城的一间米面铺子也遭遇匪徒打砸,虽然最终未能查出犯案者,但在下揣测定是孙宏宇指使他人干的。” “办案凭的是人证物证确凿,不是公子揣测就能定罪的。与廖、林两家又是如何结怨的,烦请公子简述一遍。” 一五一十,沈俊把前后是如何得罪两家的经过简单叙述一遍。待叙述完毕,小安子也拿着小木匣跑来了大堂。 打开木匣,钥匙仍在里头。而因着办案需要,两位衙役一并将钥匙收了去,并告知沈俊在家耐心等待结果,若有想到什么可随时派人给府衙传话,随即二人便告辞离去。 待送走官差,沈俊脸色却是忽然变作铁青一般难看。偌大厅堂只听少年寒声冷冷道:“木匣里的钥匙被人动过!” ☆、49章 小木匣是店铺开张前一天沈俊特意从庙里求来的,为此,他还特意向庙里老僧求过一签,钥匙的摆放位置亦是按照签解方位所定,以求的日后生意兴隆。且小木匣一直也没被打开过。但这回开启,钥匙还在却分明已不是原来的位置。 沈俊没把这个情况告诉衙役。只因沈府上下都是自己十分信任之人,他实在想不通到底谁会是内贼,也不愿看到大家一个个都被县衙官差喊去盘问,想试着单凭自己的力量把内贼给查出来! 铺子被烧,重建得花去不少时日,又恰逢是年末,想要再重新盘家店面也挺是麻烦,这生意便暂时停了下来。但,沈俊又令人放出消息,说是趁着歇业之际,府里正在进行各类新款产品设计,待到来年开春‘因趣思婷’再隆重开业。 半夜,沈府后院。 夜深人静,厢房内仍还亮着烛光,沈俊亦无心睡眠,此刻,正背负双手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不知这样过去多久,房门开启,只见李睿杰睡眼朦胧的倚在门前。 “沈哥哥,快进屋歇息,弟弟不收钱的~” 沈俊笑笑着朝门口走过去,“你小子,越来越不正经了。” “还不是跟你学的。”李睿杰也笑了,拽着少年就进了屋。随手一关门,吹熄蜡烛,直接把人往床上带,边打了个哈欠,“大半夜的,披着件衣服就杵院子里,也不怕着凉。” 被窝里头暖烘烘的,沈俊手脚并用把李睿杰箍的紧紧。 “心里烦,想来想去也想不通孙宏宇为什么那么恨我。” “想不通就干脆别想,白费脑筋。” 沈俊啧了一声,“不能不想啊,从小到大,我爹对他最是偏心,对老子最狠心,末了,老家伙临死前还把孙家交给他,又把老子赶出昌阳城。任谁来评判也是孙宏宇得尽便宜,老子受尽委屈。怎么这到头来,反倒是他对我怀恨在心?” 李睿杰故作深沉状,“嗯,大概是你比较讨人嫌吧……” “嘿!有胆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就不信制不了你!” 两人嬉嬉闹闹着在偌大床上滚来滚去,只听得床板嘎吱嘎吱乱响,帷布晃来摇去,直把李睿杰瞌睡虫都全赶跑了。 半晌,沈俊躺平了一声叹:“当初在昌阳城担惊受怕,吓的要死,躲来汴京城刚舒坦三个来月不到他又阴魂不散跟过来,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要不,你哥俩什么时候找个空闲,聚到一起谈谈?”李睿杰建议道。 沈俊想了想,“估计没啥卵用,指不定到时一言不合他又记恨我三分,懒得自讨没趣。”顿了顿,凑近小杰公子脸颊亲了亲,“攘外必先安,咱先得把钥匙的事情给弄清楚。” 闻言,李睿杰却是皱了皱眉头,“你怀疑家里有内贼,可我总感觉这种可能性似乎不太大……” “我也这么觉得,可钥匙明明被人动过。” “那也证明不了什么!对方能神不知鬼不觉跑进店里放火,官差连着追查十天也没找到半点线索,那犯人肯定不是寻常普通人。要我看,他极有可能是位身手了得的练家子。” “你的意思是说……” “纵火者既然能悄悄潜进店里,有没有可能之前也偷偷潜进过咱们家?” 沈俊登时浑身一激灵,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这一层,联想到凌麓坊坊主确实也来了汴京城,当下少年心头又是猛的一沉! 惠芝楼,雅间。 孙宏宇脸色阴寒,眉心间满是愠怒,“瞧你给我干的好事!” 凌麓坊坊主脸色亦难看至极,“这……这只怕是他使的一出诈计,来套师弟口风。为兄自信全程不曾留下任何纰漏……” “没有疏忽?没有疏忽他孙默怎敢找上门来?适才在门后你也都听到了!他字字句句夹枪带棍,明显是话里有话在有意敲打我,分明已猜到就是你凌麓坊坊主偷盗钥匙再纵火烧店!” “就算‘猜到’又怎样?无凭无据,官府总不能只凭他三言两语便定我罪!”言及此,凌麓坊坊主冷笑道,“自打离开昌阳城,师弟便越发胆小如鼠,这可不像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孙宏宇!” 少年闻言猛的一回头,“咱们现在身处国都汴京城!不是那昌阳小城!况且师父他老人家也不在。”顿了顿,孙宏宇似猛然意识到什么,只见他脸色陡然一变,“师兄可是收到师父消息?” “没错,少则十日,多则半月,师父必将返回汴京城。” “果真?太好了!”孙宏宇顿时脸色一喜,“想不到时隔三年终于又能再次见到师父他老人家!” “何不暂把师父的事先放作一边。”只听凌麓坊坊主忽然阴恻道,“师父要来汴京城,恰好孙默那小子也在,此乃天赐良机!你与孙默本就是水火不容相冲命格,有他没你,有你没他,不如便借着这个机会把他给除了,一了百了!” 孙宏宇蠢蠢欲动,心里却似仍存顾虑,“在汴京城杀人犯案非同小可……再者,师父之前算过,孙默活不到二十一岁,不如再等个半年……” “现在知道害怕了?当初怂恿我去盗钥匙、纵火烧店怎不见你犹豫分毫?”顿了顿,凌麓坊坊主寒声再道,“既然孙默已猜到那场火是我放的,他必定会向京兆尹陈情,等不了那半年!以免夜长梦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拧着眉、踱着步,孙宏宇思前想后反复斟酌权衡利弊,半晌,只见少年眼底忽然寒光一闪,“要做那便做的干净利落点!沈府上下一个不留,全都杀了!” 经过这么一番半是试探半是敲打,沈俊已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但苦于没有证据,只能是先回了住处,然而,他前脚刚踏进家门,小元子便快步迎了过来。 “老爷,四姨太和六少爷来了,正在大堂候着呢!” 沈俊眉头一皱,“这个月的例银不是已经送过去了么?” “小的问过了,不关例银的事。” “噢?那他们到底过来作甚?” 小元子挠挠头,“鬼晓得,四姨太什么都不肯说,看样子是非得当着您的面面谈不可,这都等了快一个多时辰了……”顿了顿,又道,“兴许是什么紧要之事。” “她能有什么紧要之事!不给老子添乱我就要谢天谢地了!”说罢,只见沈俊一脸的不耐烦神情,背着双手直奔大堂去。 沈宅大堂,小胖墩坐在太师椅上正端着碟点心哼哧哈哧胡吃海塞,一旁的四姨太脸上又是宠溺又是无奈。 “小祖宗,慢着点慢着点,没人跟你抢。” “默哥哥家的点心最好吃啦!娘,你也尝尝。” 公子孙默_41 四姨太笑了笑,就着小胖墩手里半块点心咬了一小口,“味道是不错,娘待会儿就跟厨娘学学手艺,回去天天做给阿韵吃。” 闻言,小胖墩立刻笑没了,噘着嘴‘吧嗒’一声照着四姨太脸上就是一亲,“娘亲最好啦!” 母子天伦,其乐融融。恰好这时沈俊朝大堂走来,当下小胖墩又连忙起身直奔后者冲了过去,满脸欢喜着一把抱住沈俊。 “默哥哥默哥哥,你可算是回来了,阿韵想死你啦~” 沈俊被险些撞了个踉跄,伸手捏捏胖墩脸蛋,“你个吃货,嘴巴越来越甜了,想我?骗人的吧,是想我家厨房吃的了吧?” 小胖墩露出一副不好意思表情:“嘿嘿嘿,都想都想,阿韵不骗人,第一想默哥哥,第二想厨房里好吃的~” 沈俊看了四姨太一眼,却见后者是一副欲言又止状。 “元子,领阿韵少爷去厨房玩,注意安全,顺便让厨娘多做几品点心羹汤,好给四姨太带回去尝尝鲜。” 小元子应了声‘是’,领着小胖墩欢欢喜喜便出了大堂。 待大堂只剩下沈俊与四姨太二人,前者脸色明显不再似先前那般柔和,甚至略显不耐烦。 “找我何事?” 四姨太勉强挤出道微笑,“有件东西最近一直想给大少爷您过过目,只是……只是我也不太确定这到底靠不靠谱。” “什么东西?又为何非要给我过目?”沈俊一脸狐疑。 “一副画像,与大少爷颇有渊源。”四姨太解释道。 “画像?你若带来了就拿出来看看便是。” 闻言,四姨太立刻自袖间取出张草纸,展开递到沈俊眼前。 只见那草纸间画着一仙风道骨老者,身着道袍手捻白须。草纸最右角还写着‘德佑道人’四字。 见了画像,沈俊更感疑惑:“这道士画像跟我有什么渊源?” “大少爷有所不知,当年给您断命‘克父克母’的云游道士似乎也自称‘德佑道人’。” 沈俊目光一沉,“你确定就是这老道?” “当年云游道士登门时我还没嫁进孙家,也是后来才无意间从老爷那听说的。”言及此,四姨太略显迟疑,“时隔多年,记忆或有偏差,只是隐约记得道士称号里有个‘佑’字,至于是否就是‘德佑’,我也并不十分确定,但有一点,当年云游道士曾把孙宏宇收为俗家徒弟,关系不浅。” “这画像你是从哪得来?”沈俊再问。 “天工道观,就在汴京城内,德佑道人是天工道观观主。坊间传闻这道人足迹四海,遍寻仙草圣果替圣上炼制丹药,深得皇恩宠信。若当年真是这德佑道人断的命,只怕大少爷您继续留在汴京城并不太安全……” ☆、50章 德佑道人是否便是当年的云游老道,沈俊仍还心存怀疑,且德佑道人行踪不定,已许久未曾在汴京城内露面,加之自己才刚适应京城的生活节奏,也不甘心再次逃避,当下,沈俊便抱着几分侥幸心理,却没曾想,为此付出惨痛代价…… 乌云蔽月,风高湍急,子丑相替之刻,最是夜深人静之时。 沈宅大门紧闭,檐前两顶火红灯笼仍照亮宅前方寸之地。夜色间,一黑影忽掠地而起,轻盈身形越过高墙,悄然潜进沈宅。弗一落地,黑影手中宝剑即刻出鞘,一道寒铁冷光瞬然乍现,满是肃杀之意,随即只见黑衣人左顾右盼两步疾冲向前。 黑影如入无人之境,一路畅通无阻,及至西厢长廊,迎面忽遇一小厮模样男子打着哈欠直奔茅房。不等小厮反应过来,黑影手中寒光一闪划过,猩红飞溅,小厮甚至都来不及发出半点声音,已是倒地而亡。黑影不作停留继续疾冲而前。 后院厢房,沈俊突然被一场噩梦给惊醒。少年心有余悸,起身下床来,走到圆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再倒一杯。 屋外夜风呜呜满园密集作响,落叶无数。似冥冥之中有感应,少年心头越发不安,总觉得今晚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他走到窗前伸手一把推开小窗,刹那间股股冷风灌进厢房,直吹的少年浑身一激灵,同时,风中却隐约夹杂传来一道凄厉惨叫。 沈俊心头咯噔一跳,急忙转身跑到床前,猛力推搡李睿杰。 “小杰!醒醒!快醒醒!” 李睿杰迷迷糊糊转醒过来,“干嘛呢……这么晚了……” “去阁楼!快!快去阁楼!” 察觉出沈俊状态有异,李睿杰当场清醒大半。 “怎、怎么了?” 沈俊掌心满是汗水,一把拽起李睿杰奔出厢房直奔阁楼方向跑去。夜风愈疾,暴雨将至,二人掌心紧紧交握,一路狂奔。 “待会到阁楼,你顺窗户爬出去!西南角屋檐偏低,你小心跳下去,去找巡夜卫兵求救!就说有歹人闯进府里杀人!” 李睿杰立刻听出沈俊话里的意思,脸色一变,“你不走?” “我不能走!”沈俊浑身微微打颤,却仍拉着李睿杰跑不敢停,“宏轩、年伯、夏云、安子他们都还在府里,那歹人明显是冲我来的,我若现身把他引开,宏轩他们兴许能躲过这一劫!” “可……” “这是唯一的法子!别跟我争!想救我就快去找来救兵!” 两人气喘吁吁摸黑跑到阁楼下,沈俊一把猛力推开木门。 “放心!我孙默是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了,这世上没有谁比我更惜命。”一片黑暗间,沈俊伸手抚过李睿杰脸颊,“我会留着这条性命,等你来救我!” 握紧沈俊另一只手,李睿杰满眼焦急却始终不肯松开手。 “李睿杰!你得像个男人!” 李睿杰嗓音发哑,“跟我一起走!我们一起去找救兵!” 夜风中依稀又传来一道惨叫,沈俊当下一狠心使出蛮力重重推开少年,随即‘砰’ 的一声关紧木门,插上木栓。 “李睿杰,不要令我瞧不起你!” 说罢,沈俊便返身匆忙往之前厢房狂奔跑去。 沈宅前堂,黑衣人持剑步步近逼,目光阴冷。对面,孙宏轩手持半截断椅护着年伯缓缓朝后退。门前一滩猩红,小顺子双目圆睁躺在血泊之中,颈口一道见骨剑伤,俨然已是没了气息。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因何仇怨夜闯我府邸行、行凶?” 昏暗间,孙宏轩厉声呵斥,嗓音却在颤颤发抖。 黑衣人只是冷冷一笑,抬手一扬手中宝挥立刻便朝孙宏轩凶狠刺去。后者脸色突变,反手掀翻近旁一张案几。登时只听得道‘咔嚓’崩响,案几瞬间散裂成数段洒落遍地。黑衣人进攻身形亦微微一滞。趁此间隙,孙宏轩赶紧拉着年伯直奔正厅方向逃去。 跑跑跑!逃逃逃!平日里走过百十遍的长廊、石道此刻却仿佛有万里之遥,身后黑衣人追袭脚步又是那般疾快,孙宏轩心头满是绝望。 “四少爷,别管老朽了,您自己快逃命去吧……” 孙宏轩没说话,只是紧紧拽着年伯胳膊一路狂奔,一老一少穿过长廊、越过石道,眼见正厅已在前方不远,就在这时,老管家忽然一个身形不稳摔倒在地,连带着致使跑在前面的孙宏轩也单膝重重跪地。 “老朽、老朽跑不动了,您快去通知大少爷,快去!” 少年强忍着膝盖处阵阵疼痛,仍固执的想要扶起年伯,却不料身后追袭脚步已然临近,夜风中甚至夹杂来一道挥剑声响。 “四少爷!小心!”老管家嘶声高喊。 孙宏轩心头一凉,木在原地不禁闭起了双眼。几乎同时,石道旁段忽然传出两道爆喝,小安子手持铁铲,小元子手持长棍,二人双双朝黑衣人狠狠劈去。黑衣人手持宝剑攻向立刻调转横向一挥。夜色间,一串火光急散四溅,坚硬铁铲硬生生被削去一大半,断裂铁片飞出数米远,‘铛’的一声嵌进木柱三分。 小元子、小安子、孙宏轩、年伯四人惊惶逃往正厅,身后,黑衣人发出一道愤怒低吼,只见他脚下轻轻一点,紧接着身形便陡然掠飞而起,再落地已是稳稳拦住四人前方去路。 “还想往哪逃?”黑衣人手握染血宝剑,满眼阴霾,“今夜你们通通都得死!”话未落音,抬手便是一剑挥出。 公子孙默_42 剑气过处,四人相继倒地,四道猩红登时溅洒夜空,每人胸膛前瞬间多出道深陷伤痕,沁沁鲜血不住往外涌直将四人胸前衣襟染红。小元子、小安子当时便惨叫出声来。年伯脸色惨白,满头大汗已是喊不出来,唯有孙宏轩紧握半截断椅缓缓站起身来。 “我听过你的声音!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害我等性命!” 黑衣人冷笑不语,手持宝剑微微一抖,直欲结果孙宏轩。却在这时,正厅方向忽然亮起一道火光。黑衣人出剑动作一顿,猛然侧身望去,但见沈俊提着盏小灯笼,面无表情状站在大厅中央。 “想不到,堂堂凌麓坊坊主竟也堕落到这副田地!”沈俊淡定从容毫无惧色,望向黑衣人的目光更满是轻蔑,“孙宏宇他到底许给坊主什么好处,你竟这般替他卖命?” 闻言,孙宏轩这才猛然反应过来,脸色一变,“是你?” 沈俊的出现立刻把黑衣人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去,只见黑衣人再不管孙宏轩四人,却是持剑缓缓朝大厅走去。 “还愁你跑了,没曾想,你倒是主动现身!孙大少爷果然好胆识!只不过,这胆大的,通常命都不会太长!哼哼!你猜的不错!确实是孙宏宇指使本坊主来结果尔等性命,他还要本坊主今夜把沈宅上下通通杀光,一个不留!怎样,本坊主够坦诚吧?” 孙宏轩脚下一个踉跄,“二哥、二哥……他竟然……” 沈俊早已猜到前因后果,当下只是试图尽量转移黑衣人注意力,只见少年朝小元子、小安子偷偷使了使眼色,两小厮会意连忙分别悄悄拉着孙宏轩、年伯朝后退。 沈俊手持小灯笼亦缓缓往大厅侧门退去,冷笑道:“坊主怕是要失望了!我孙默这条贱命天不收、地不管,可没那么容易被收走!”说罢,猛将小灯笼往地上一砸,“有本事,过来拿呀!” 小灯笼在地上滚了两滚彻底熄灭,主厅瞬间重归一片黑暗。沈俊趁势跨进侧门逃命。 凌麓坊坊主岂能这般放过!立刻手持宝剑疾步追了过去。 夜风再疾,呜咽急响,似在催促沈俊快快逃!瓢泼暴雨亦狂撒而泄,直拍打的沈宅房檐噼啪四响! 沈俊一路搏命狂奔,不敢回头更不敢顿停半刻!少年专选弯曲石径小道穿插奔逃,极力保持两人之间有阻碍物相隔。身后,时不时传来凌麓坊坊主以轻功掠地踏踩树枝、假山动静。幸亏凌麓坊坊主不熟悉沈宅环境,一时半刻间双方距离竟是越来越远! 然而,好景不长,小半盏茶的工夫不到,凌麓坊坊主便已大致摸清沈宅后院布局规律。待沈俊逃至湖畔时,身后追袭声忽然已是近在迟尺!沈俊心头一惊,急忙一个侧身并抬起右手手臂抵挡,顿时只听的似两件兵刃相击‘铛’的一声响起,沈俊当场一声闷哼,被反震之力震落湖中,溅起一串水花。 凌麓坊坊主手持剑屹立湖畔,阴狠目光来回在湖面上搜寻。然而,除去雨点坠落湖面上激起点点波纹以外,却未曾见有任何异状,这宅内湖似黑洞一般,沈俊突然之间竟消失的无影无踪! 死要见人活要见尸!凌麓坊坊主眉头紧皱死守湖畔,却又没过多久,正厅方向忽然传来阵阵密集脚步声。循声望去,只见孙宏轩、小元子、小安子三人也已匆忙赶来! ☆、51章 血,混杂着雨水溅散四落,染红了泥地;冷汗,早已与热血混成一体,再分不清彼此! 三人一次次站起又一次次受伤倒下,却仍顽强再一次次重新站身起!一道道剑伤深已见骨,三人身形亦微晃不止,直到不知又挨了多少剑,三人已是气息奄奄,手脚再使不出半分劲道来。 凌麓坊坊主手持宝剑凭雨而立,恍如杀神一般,冷漠目光俯视这眼前三条浑身是血的弱小生命,满是杀意。却在这时,从黑暗处突然冲出一道黑影,并一把拦腰紧紧抱住凌麓坊坊主。 黑影不是别人,正是瘸脚夏兴!只听夏兴嘶哑嗓音喊道; “快跑!我拦着他!你们快跑!”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凌麓坊坊主顿时满脸怒容,他一记记重掌狠狠拍在夏兴后背,夏兴口鼻不住着往外涌血,双臂却仍紧紧抱着凌麓坊坊主不肯松手!黑衣人眼底怒意更甚,手中宝剑高高举起狠狠落下,锋锐剑锋瞬间直刺后心而下,贯穿夏兴身体。 “夏兴!” “夏大哥!” “不!” 孙宏轩、小元子、小安子三人目眦尽裂,三人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疯了般齐齐直奔凌麓坊坊主冲去。 小元子一把紧紧抱住黑衣人右手,张嘴照着黑衣人手腕皮肉狠狠撕咬下去,一块皮肉瞬间被扯落,鲜血飞溅! 凌麓坊坊主一道咆哮,握剑掌心陡然一松。 另边,小安子张嘴也咬住黑衣人左耳。少年牙关狠狠用劲,硬生生咬下后者半块耳朵,吞入腹中!黑衣人当场又发出第二道咆哮。孙宏宇则乘势操起夏兴遗落拐杖,奋力朝黑衣人头顶劈去。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凌麓坊坊主头顶开始渗血,顺着额头滑落眼睑,模糊了视线。 凌麓坊坊主明显已被三人激怒,当场又是第三道咆哮,全身内力猛然一提,小安子、小元子二人顿时犹如两个沙包般被重重震开,分别狠狠撞上树干,假山,当时便晕死了过去。紧接着,黑衣人右手一提,掐住孙宏轩脖子直将少年整个人给提了起来。 孙宏轩满脸痛苦表情,双脚乱蹬,双手乱抓,呼吸困难。 凌麓坊坊主看着孙宏轩垂死挣扎状却是一脸得意,忽然,似察觉到什么,黑衣人突然一转身,紧接着胸口却传来一阵剧痛! 孙宏轩跌落泥地,捂住脖子不住着剧烈咳嗽。凌麓坊坊主身形踉跄后退两步,低头一看,一支黄铜发簪三分之一已是□□他胸腔! “你、你……”凌麓坊坊主口中涌血,满眼难以置信。 沈俊浑身湿透,眼底满是恨意,只见少年猛然疾冲上前,一把紧紧握住发簪柄端,一声怒吼,猛力按住发簪往前狠狠一推!凌麓坊坊主瞳孔猛然收缩,奋力挥出一掌直把沈俊重重击飞。 整根发簪连根□□黑衣人胸膛,直刺心窝!股股猩红顺着发簪不住往外狂飙。凌麓坊坊主抬起手极不甘心的指了指沈俊,再欲开口说话,身形却是晃了两晃,随即,终似座大山般轰然倒下。 泥水四溅,雨还在下…… 不远处,似恍然出现数道灯火,忽近忽远。隐约间,似李睿杰与夏云、老管家及一众衙役正快速赶来。耳畔,依稀传来孙宏轩一声声焦急呼喊。下一秒,沈俊只觉的胸口阵阵汹涌翻腾,张嘴吐出一大口鲜血,接着他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家惨案震惊了汴京全城。 除却凶手以外,沈家共八死五伤可谓惨烈至极,仅是李睿杰、夏云及一小厮三人安然无恙。 天子脚下竟然发生这般类似灭门恶性惨案,京兆尹必然承受了莫大压力。府衙当即全力以赴,从速从严侦办此案。隔天,孙宏宇等人便被府衙收监关进牢房,只待案情最终理清定罪发落。 经此劫难,沈宅也同昌阳沈园一般,成了座凶宅。幸存小厮虽无伤无恙,却因当夜惊吓过度害了场大病,更不敢继续留在沈宅效力。三天后,他便匆忙辞别主人返乡而去。 欲招小厮,却没人敢踏进沈宅半步,都道那是处不祥之地。 幸而,四姨太感念沈俊的恩情,困难时刻领着孙韵住进了沈宅。其后,四姨太、李睿杰及夏云三人悉心照料伤者饮食起居,就连傻乎乎的孙韵也非常懂事帮着给两位兄长端茶喂饭,再有京城名医救治,这段极其艰难的日子众人才算堪堪挺熬过去。 另一边,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京城地牢。 孙宏宇身着囚服,蓬头垢面,双手紧紧握住牢房木栏,“你说什么?师父他还没回来?” “没、没回……”云霄坊掌柜低着头,一副小心翼翼状,“小的每天早中晚都有去天工道观,观、观主确实仍没回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师兄明明说师父少则十天多则半月必回汴京城,如今二十天过去,师父他怎还没回来?”言语间,孙宏宇已成半疯癫状,不断以头狠狠撞击木栏,额头立刻鲜血直流,突然,他直勾勾盯着云霄坊掌柜,“你骗我!” “老爷,日月可鉴!小的对您可是忠心耿耿啊……” “忠心耿耿?光嘴上说的没用!”孙宏宇冲云霄坊掌柜声嘶力竭大吼,“忠心耿耿?那你怎还站在这里不找人来救我出去?我不要被关在这阴森森的地牢里头!一刻也不想!一刻也不要!有钱能使鬼推磨!快!快去找翰林学士、御史大夫、左司郎中、宝文学士,去找汴京城任何有本事能救我出地牢的官员!给钱!给他们大把大把银票!要多少给多少!去啊!你倒是快去啊!” “小的怎没找过……”云霄坊掌柜一脸苦楚,抬袖默默拭泪,“那群权贵分明都不允小的登门。平日里与老爷您把酒言欢,称兄道弟,大难临头却都一个个的生怕受道牵连,成了缩头乌龟,避之唯恐不及,更无一人肯出面搭救……” 闻言,孙宏宇顿时化作一脸死灰状,只见他贴着木栏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倚坐在冰冷地面上。 “没人来救我……真的就没一个人肯来救我出去么……难道、难道我孙宏宇就要死在这脏兮兮的牢房里头?”说罢,少年忽然悲从中来,双手捂紧脸放声嚎啕大哭。 二十来天的修养,年伯因伤势略轻,已无大碍。孙宏轩、小元子、小安子三人也能下床走动,身体正在迅速恢复当中。唯有沈俊挨的两记重掌伤及内脏,仍还需继续卧床用药调养。 “这事你就放心好了,年伯给每位遇害者家属都送去一笔慰问银两,算是咱们的一点点心意。”对着小勺吹了吹气,李睿杰伸手上前,“来,把这最后一口给喝了。” 沈俊苦着脸把汤药咽进肚里,“判案结果还没出来么?” “估摸着也就这三五天的事了,这么大一桩案子,全城百姓都看着呢,判罚肯定也不轻,很可能下来就是‘斩立决’。” “那是他罪有应得!自作孽不可活!该杀!”压了压心头怒火,沈俊不无担忧道,“夏云最近怎样?” 李睿杰摇摇头,叹道:“白天忙着照料小安子、小元子,一言不发,晚上她便一个人躲进柴房偷偷哭。难为小姑娘了……” 公子孙默_43 闻言,沈俊心里头更是不好受,一时之间也沉默了。 “对了,还有件正事差点忘了跟你说。”李睿杰把小碗放到一旁案几上,连忙把话头错开,“先前那场纵火案也有了眉目。” “嗯?孙宏宇竟然连这罪也认下来了?”沈俊问道。 “能不认么!这案子可是京兆尹坐堂亲审,什么能瞒得过他的火眼睛睛!虽说是纵火之人已死,可孙宏宇作为主谋肯定也难辞其咎。” “京兆尹打算怎么判?” “官家的想法是;云霄坊赔给咱当作因趣思婷的补偿,惠芝楼则没收充公。府衙今天上午还特意派人过来问了话,你觉得怎样?若没异议,我待会就去府衙回个话。” 沈俊点了点头,“就按官家的意思办吧。” “好,那你再睡会儿,我去去便回。” 细心帮沈俊捏紧被角,李睿杰便出了沈宅,直奔府衙方向去。 冬日午后,天空满眼惨白色,且还飘着片片鹅毛白雪,屋檐枝头相继被大雪覆盖,整座汴京城好似披了一层白色外套。 李睿杰孤身一人行走在熙攘街道,心里寻思着回头得赶紧请裁缝给沈俊做两套过冬新装,想着想着,一抬头这才忽然发觉路上行人一个个都似中了邪一般,成群结伙纷纷往城西方向奔去。 李睿杰心生疑窦,拦下一位男青年,问道:“大哥,这汴京城可是出了什么大事?怎么大伙都奔朝一个方向跑?” “小兄弟你还不知道哇?大伙这是要赶去天工道观看仙人!见者得福!机会难得!别还傻愣着,赶紧跟上一块去哇!” 李睿杰闻言脸色微变,“仙人?莫非是天工道观观主德佑道人回来了?” ☆、完结章 天工道观,阳山殿。 偌大的殿室东南西北四角各置放有四十九支半人多高巨型墨绿蜡烛。殿室近正心处亦环伺立有三圈,总数共计八十一支巨型紫黑蜡烛。大殿最中心位置则再立有一尊丈高人形木偶。 人形木偶惟妙惟肖,手腕、足踝、颈脖、腰腹皆紧紧缠绕以五色彩绳,似五花大绑之囚犯。‘囚犯’左颊以锐利刀锋刻以生辰八字,右颊刻以阴阳五行,额头则刻以‘孙默’二字。 德佑道人一袭青灰道袍,盘膝坐于大殿尊位,法坛最高处。只见老道闭目蹙眉,双掌托举桃木短剑高过头顶,口念不传秘咒。 不消多时,殿内忽刮起一股邪风,呜呜咽咽犹如群鬼哀嚎。邪风过处,殿内两百七十七支巨型蜡烛未遇明火却瞬间同时被点燃。八十一道紫黑烟雾与一百九十六道墨绿烟雾即刻扶摇腾空而起,半空陡然方向一转,争相直奔人形木偶急窜冲去,并最终以极其诡异之势灌充进木偶体内,消失的无影无踪。 半晌,法坛念咒声戛然而止。 德佑道人紧闭双目忽而缓缓睁开,满是阴毒。 “竖子!杀害本仙爱徒!本仙便要用这九日夺魂摄魄之术戮尔魄魂!孙默小儿!偿命来!” 夜深人静,阳山殿内念咒之声再作,诡雾又起,与此同时,沈宅后院厢房,睡梦之中的孙俊亦很不安稳。 寒冬时节,夜凉如冰,少年额头竟沁出一层薄汗,沈俊辗转反侧始终处于半梦半醒状态,却又睡不着也醒不过来,迷迷糊糊间少年时不时张嘴说出一两句莫名呓语,不知到底梦见了什么。 床榻前,心急如焚的小杰公子一脸担忧状,手握绢巾不住着拭去少年额头薄汗,整条绢巾早已是汗湿淋淋。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李睿杰目光动了动,连忙起身打开房门。 “怎么样?我大哥醒了没?”孙宏轩快步走进厢房,急问道。 “还是老样子,你打探的消息怎样?”李睿杰满脸凝重。 朝床前望了望,孙宏轩满眼焦急,“孙宏宇确实已不在地牢,据牢头说是大前天一大早天工道观的道士便把人给接了出去。” “大前天?小默正是大前天中午突然晕过去的!”李睿杰脸色一片铁青,双拳紧握,“果然德佑道人就是当年云游道士,小默现在昏睡不醒一定也是那臭道士在从中作怪!不行!宏轩你先照顾好小默,我得赶紧去天工道观一趟!” 话未落音,长廊拐角处忽亮起道灯笼亮光,只见年伯、小安子、小元子与四姨太四人也匆忙赶了过来。 尚距二十来步远便听年伯沉声道:“天工道观为圣上炼制丹药,里里外外皆有重兵把守,总数何止百人,你如何能进的去?便是侥幸进了道观,你一介书生又能奈那妖道何?” “无论成功与否,我都得试一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默在这受苦!”说罢,李睿杰扭头转身便跑,却又被四姨太一把拽住了胳膊。 “德佑道人铁了心施法加害大少爷,你找去天工道观又有何用?这两天我一直在城里城外各地打听,汴河西畔有座宝刹,名唤‘兰河寺’,乃是前朝大唐传承百年法寺,寺内供奉数位圆寂高僧肉身、舍利子,大能云集,佛法鼎盛。”顿了顿,四姨太郑重再道,“若这世上还有人能救大少爷性命,必定在那兰河寺!” 丑时三刻,一辆马车仓促驶离沈宅,一路极速往东,出了汴京城东门后再马不停蹄奔向‘兰河寺’所在地‘环陵山’驰去。 第五日…… 德佑道人仍坐于阳山殿法坛顶端诵念夺魂摄魄咒,孙宏宇则受命跪在一旁焚香烧符。 相较三天前,五色彩绳已勒进人形木偶体内半指宽。两百七十七支蜡烛燃烧速度亦明显加快许多。因有诡烟持续不断灌涌,人形木偶已由当初的木黄色逐渐转化为土灰色,且色泽仍在不断加深之中。 与此同时,经由兰河寺经高僧大能诵经庇佑,沈俊晌午时分曾短暂清醒片刻,之后却又再度深陷昏睡。 佛道迥途,兰河寺主持亦无拯救良策,只能是为少年点起七盏‘无量寿灯’,以期尽量护住少年性命。如此又过四天,夺魂摄魄术施法即将期满达成。 阳山殿内,两百七十七支蜡烛同时燃至尽头,齐齐熄灭,整座殿室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忽而,殿堂居中处冒突起一簇五人多高冲天炽烈火焰,直达殿顶,似乱舞之狂蛇! 眨眼之间,五色彩绳化作灰烬与人形木偶融成一体,‘狂蛇’火焰陡然收缩,直将墨黑色人形木偶为团团缠绕。整尊木偶迅速被烧成灰烬。不消多时,人形木偶木体焚毁无踪,取而代之则是道赤色人形火体屹立大殿正中! 德佑道人满目阴毒,怒喝一声‘灭’,手中桃木剑似如离弦利箭般应声疾速飞出,直冲人形火体刺去。 桃木剑携灭魂屠魄之势而前,所经之处呼啸生风,眼见剑锋即将抵达人形火体,忽在火体身前一拳位置突然顿住,再近不得!德佑道人脸色微变,口诵密咒欲强行驱使桃木剑斩灭火体,但见桃木剑通体急颤猛晃发出阵阵嗡鸣,奈何仍是往前分毫不得。 “想坏本仙好事?区区秃驴自不量力!” 德佑道人怒声暴喝,左袖猛扬,法坛案桌上第二把桃木剑立刻呼啸飞出,却仍被那股无形之力强行拦阻在火体身前一拳处。 阳山大殿邪风大作,似百千群鬼受缚无法挣脱而凄厉哀嚎惨叫。法坛顶端德佑道人口诵咒法越念越急,兰河寺‘无量寿灯’火焰亦急摇乱摆,抵挡不住,随时或将熄灭! 又半柱香时辰过去,德佑道人眼底忽闪现一抹得意目光,只见老道双掌凌空一拍,两柄桃木剑如受神助般一举向前突破拦阻,直直刺进人形火体胸口!几乎同一瞬间,兰河寺‘无量寿灯’突然熄灭,却又在眨眼间重新燃起,昏迷之中的沈俊双目亦猛然睁开。 “师父!成了!”阳山殿内,孙宏宇起身拊掌大笑,满脸亢奋状,“成了成了!魂魄受戮,孙默必死无疑,师兄在九泉之下亦能瞑目矣!” 人形火体受桃木剑之戮,团聚火焰正四散溢出,然而,未过多时,溢散火焰又再重新聚拢回人形火体,且两柄受道法加持过的桃木剑亦迅速燃成灰烬。 德佑道人脸色大变,“不可能!不可能!我既已抽出孙默魂魄并封印在人形火体之内,为何、为何这魂魄还能反噬我法器?”言语间,老道忽然身形一展似如仙鹤亮翅般纵身跃离法坛,并稳稳落在人形火体身前,却在这时,人形火体双目竟缓缓睁了开,一道阴毒目光直勾勾望了过来。 “你、你不是孙默?”德佑老道面露惧容,脚下不住往后退,“你究竟是何方妖魔鬼怪,为何要依附于孙默肉身?” 人形火体朝德佑老道缓缓走去,“我是谁?你以夺魂摄魄之术引我而来,却还问我是谁?德佑啊德佑,若非当年你贪图孙家钱财,谗言害我受困小院,我又怎会郁郁忧愤而死!” 德佑道人步步后退,一脸惶恐。 人形火体步步近逼,火焰瞳孔满是怨恨,“临死前我曾许下重诺,誓要取你性命!冤魂逗留在世间不肯离去已一载有余。没曾想,你竟主动引我魂魄至此!天道报应,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不!不可能!”德佑道人肝胆惧裂,满眼惊恐,“你不可能在一年前就死了!这半年里你明明在汴京城活的好好的……”言及此,德佑道人猛然一顿,右手五指急掐一算,片刻,脸色又是一变,“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你怎会有两道不同命格?” 阳山殿,全殿震颤!熊熊烈火涌出殿门迅速蔓延至整座天工道观,火势之凶猛已达无法扑灭地步,守观卫兵及众信徒纷纷四散奔逃。 混乱之中,有人亲眼目睹浑身冒火的德佑道人凌空逃出阳山殿,却在大殿门口被一团追袭烈焰包裹并烧成一具枯尸。待灰烬坠地,熊熊火焰瞬间自行消散无踪,更令人称奇的是,经事后统计,天工道观并未烧毁一纸半绢,更无一名卫兵、小道徒、信徒伤亡,唯独德佑道人与孙宏宇二人毙命。 坊间传言德佑道人欲包庇沈家惨案主谋以至召来天谴。悠悠众口之下,神明意志之上,宋帝因私授德佑道人特权而感惶惶不安,自此宫中再不兴炼丹之术,并以私放重犯之罪,革职京兆尹。 …… …… 又是一年春来到,汴京城满城喜庆,家家户户都张罗着这年的春节大庆。沈俊也受不了整日整夜的待在兰河寺听一大堆老和尚、小和尚念经,吵吵着非要回家过年。李睿杰一开始还不太放心,直到兰河寺方丈点头,这才欢欢喜喜领着沈俊回去。 回来的路上,沈俊心情大好,嚷嚷着非要给李睿杰讲故事。 “很久很久以后,有个大帅哥叫沈俊……” 公子孙默_44 “打住!难道不该是‘很久很久以前’么?” “闭嘴!是你讲故事还是我讲?!” “哦……” “那沈俊小日子过的挺悲催,开公司,公司垮了,背了一屁股债。找女朋友,女朋友跟小三移民跑去国外了……” “等等!什么是‘公司’、‘移民’?‘小三’又是谁?” “那就是、嗯、就是、哎呀!你闭嘴!怎么那么多问题!再打岔,小心老子肛你!” “哦……” “长话短说,反正吧,就是那叫沈俊的特别倒霉,有一天,他跟一伙朋友去农家乐游玩散心……” “什么是‘农家乐’……哦哦哦,当我没问,您继续……” “那天一伙人吃饱喝足回屋睡觉,沈俊半夜迷迷糊糊跑去上茅房拉屎,结果一不留神,倒栽葱掉进茅坑里头,死了……” “撑死的?”李睿杰歪着脑袋道。 “撑你妹!撑你妹!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你怎么没有一点同情心!你你你!老子今天非肛你不可!就在这车里……滚蛋!是老子肛你,不是你肛老子……嗯嗯嗯……用、再用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