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唯诺诺》 0. 0. 「那个……我、我喜欢你!」 「……你……是不是找错人了?」女孩愣了好一会,一脸尷尬的望着眼前比自己高上一些的男孩,试探性的问道。 「咦?我刚刚叫错名字了吗?不、不是叫诺诺吗?」只见他微微拧起眉,急促的态度显得有点慌。 「我是。」 「那就对了嘛!害我紧张了一下哈哈。噢,我是三年九班赖维维。」确认自己并无出错过后,他缓缓呼出一口长气,道出自己的班级与身分。 「哦,我、我是二年三班冯诺诺。」见状,她随即匆忙的报上姓名。 「我知道啊。」 「说、说得也是。」 …… 「……你有喜欢的人吗?」良久,他不自觉搔了搔后脑勺,低声问道。 她先是愣了会,有些尷尬的摇摇头。 瞧见她的回应,男孩喜出望外,认真地盯着她。 「不如我们先交往看看吧!」 1. 1. 冯诺诺心烦意乱的瘫在沙发上头,嘴里不断发出咿咿呀呀的奇怪呢喃。 明明只是几刻前的事。 本一如往常预计在放学鐘响后十分内离开教室,谁晓得在收好书包,准备要从后门进行衝刺时,忽然有同学叫住她,指着教室前门说有人找她。 将头探出后门外,前门口站了个说高不高,说矮倒也不算的男孩子,样子有些僵硬,令冯诺诺看不大清楚他的脸。 半信半疑的退回教室内,改由前门而行。 与这名陌生男孩四目交会,他第一时间先是仓皇的别开视线,而后才重新聚焦,与自己进行接下来那段诡异的对话。 「他到底……是谁啊?」儘管已经很努力将记忆的抽屉打开一大半,仍对他没有半点印象。 而且他说他是三年九班……既不是同年级,也不是直属班,更别说教室差了好几层楼。况且以她独善其身的个性,怎么可能会去认识甚么学长啊?自己可是连社团同学的班级都不一定叫得出。 不过这是她头一次被告白,一想起这事,双颊不免泛起片片红晕。 接下来……会发生甚么事吗? 有点好奇。 而且他的名字怎么和自己一样怪呀…… ※ ※※ 赖维维快步往图书馆的方向奔去,在接近时便又放慢脚步,静静走进室内。 这里的一切都是轻声细语的。 一位女孩站在电脑前,在两人四目相望时,向他打了声招呼。 「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 「不会啦。怎么样,告白了吗?」 他用力点点头,满脸通红。 只见女同学先是怔了几秒,随即露出微笑。「恭喜。」 「不过……好像不能说是成功。」脸色一沉,眉头微微蹙起,以慌乱的口吻再道。 「为甚么?」 「因为……」他用右手轻轻搔了搔后脑,「她并没有喜欢我,应该说,她今天是头一次知道我这个人。」话说得有些吞吞吐吐。 「噗」。她掩着嘴,仍忍不住噗嗤的笑了出来。「她都没发现吗?看样子你暗恋的技能挺厉害的呢。」 「誒……这么说好像也是,我应该高兴才对,嘿嘿。云裳,谢谢你囉。」 被唤作云裳的女孩额边顿时浮现三条槓,「你在谢甚么啊……维维,你的思考逻辑……」眼神满是无法理解的盯着他直摇头。 「很奇怪吗?」 「是。」 他倒也没有因此而生气或沮丧,反而瞇起眼,将头微微向右倾,轻轻「哎呀」一声。 她不禁莞尔一笑。 「你先走吧,今天麻烦你替我在这站岗了,下次再请你喝养乐多。」赖维维走进柜檯内,准备要与她交换位置。 然而云裳只是摇摇头,「哈哈不用啦,难得我们就一起回去吧。」向她提议道。 他顿了几秒鐘,点头接受她的提议。 两人相视而笑。 「啊,但我有请她先和我交往看看哦。」 「你……真想当场见见那女孩的反应呀。」 2. 2. 「喂,冯诺——听说你被告白了,真的还假的?」隔日晨间打扫时,一个高高瘦瘦,留着有些长长的小平头的男孩出现在她们班的外扫区,站到她身旁,嘻皮笑脸的问道。 一见到他,冯诺诺随即换上一副白眼。「怎样啦。」 「没啊,只是很意外,居然有人要跟你告白,而且还是三年级的,是考完试樱樱美代子吗?」男孩一面道,一面将制服袖子向上捲起,言行举止间透露着些许随意。 「吵死人了,你这三根毛平头。」 「谁三根毛啊!它长得很好好不好?你给我仔细听着,再过不久我的头发绝对会比麦可杰克森还多上好几倍!」似乎是戳中痛处了,男孩不服气的猛烈反驳。「你那整天乱翘的小丸子头才该改一改呢。」 然而如此激怒对冯诺诺并无奏效,她垂下眼皮,脸上掛着一丝冷笑,不愿再与他多谈。 眼看就要自讨没趣的他噘起嘴,「呿,真不晓得和你告白的傢伙是哪副德性……」低声嘀咕着。 「呃,是我。」 「啊?」 一个相较他之下显得矮小些的身子忽然出现于他俩眼前,把两人都给着实吓了一大跳。 「维维……学长?」冯诺诺惊讶的瞪大双眼,手一松,原先牢牢握着的塑胶扫把就这么掉落至地面,其中一头还砸中赖维维的右脚,发出毫不清脆的碰撞声。「对对对不起——」 「叫我维维就行了。」丝毫不介意。 此时,被她称为三根毛平头的男孩向前站了一步,「你就是和冯诺说我喜欢你的那个人?」盯着他的面容,十分不可置信地确认道,目光中的不信任彷彿这不该是像他这样的人会做出的事。 乾脆的点头。 在这之后过了三秒,他才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位矮自己半颗头以上的是学长啊—— 虽然毫无架式或气势,但比自己高一个年级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所以现在自己应该要—— 「哎,快赶不上我们班卫生股长检查了,掰啦冯诺。」走为上策。 望着他的离去,她满脸不屑。 赖维维则弯下腰替她捡起扫把,递至她手中。「他是你的……朋友吗?」眼神不自觉飘向方才他所站之处,好奇的问。 「朋、朋友?我想应该不是,就只是……」她接过扫把,绞尽脑汁思索了好一会,「国中同班,高一也同班,那样的同学关係……吧?」好不容易才吐出一个她认为合情合理的答案。 「真的啊?」维维听了之后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露出欣喜的神色。「我也有一个这样的同学呢,不过对我来说她的的确确是我的朋友,诺诺一点也没有这种感觉吗?」 「像孟凡那种成天只会大声囔囔的傢伙,我可没有与他笑着当朋友的技能。」歪着嘴,不以为意的应道。 孟凡…… 「诺诺说的是那个曾经得过学校文艺奖第三名的孟凡吗?」听到这名字,他忽然双眸一亮,不可思议的睁着眼又问。 「文艺奖?」他突如其来的激动使她愣了下,定格几秒,才像想起甚么似的点了几下头。「对呀,他高一是有得过啦,好像是参加……」 「散文。」 「对对对,咦?为、为甚么你那么清楚?」这倒是让诺诺有些迷糊了。 「是我朋友告诉我的,她不久前才又提起孟凡这个名字,因此特别有印象。在高一就能获得文学奖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哦!尤其散文更是,因为高三的国文老师几乎都会规定每个同学至少投一篇散文,我今年也是被迫写了一篇呵呵,要入选的机率可以说微乎其微呢。啊,我的朋友就是去年的第二名,第一名依旧是当时的高三。」赶紧一五一十解释起她的疑问。 冯诺诺一时之间还无法反应过来,整个人定在原地动也不动。 「……没没没想到他那么厉害呀。」半晌,她才开始惊呼。「班上那时大多是在调侃他人不可貌相……」 「其实我第一时间也是这么想的……」赖维维同样不好意思的拉了拉衣袖,笑道。 「这么听起来,维维……学长的朋友也很厉害呢,不晓得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啊……是个非常文静,一看就知道满腹墨水的书生,也是今年校刊社的主编兼文艺奖负责人。」他立刻在脑海中描绘起云裳的模样,微卷的中长发、深蓝色的方框眼镜、总是维持沉静的面容……也难怪自己会被孟凡吓一跳了,和云裳简直就是对比。 「和孟凡完全不同哪,那傢伙超幼稚的,参加的也是一般运动性社团,愈想我愈无法理解了呵呵……」她眉头先是紧紧揪着,后一松,无奈的苦笑道。 「真想让云裳与他见一面。」 「云裳?是『云想衣裳花想容』的那个云和裳吗?」自然而然就想到李白《清平调》中出名的首句。 「没有错哦。」 「好美的名字。」她不禁叹道。 「我觉得诺诺也挺可爱的。」 无意间的一语双关使冯诺诺又红了脸,而赖维维却还搞不清楚状况。 「……对、对了,为何维维学长会在这儿?」 「哦,这是因为……呃……待我思考一下下……为甚么呢?」 ……他这副样子令人不由自主想喊一声—— 「维维啊。」 3. 3. 「云裳,我今天见到孟凡了。」坐在走廊尽头的阶梯上,赖维维手持学校餐厅买的鸡腿便当,一面嚼嚼嚼,一面向身旁的女孩报告今日所见。 「孟凡……哦,真的吗?」拿着排骨便当的女孩挑了下眉,颇有兴趣的问道。 用力点头,「嗯嗯嗯,他是诺诺的同学,就像我跟你的关係,不过……他和我想像中的不大一样哪,之前听你说,还以为是个书卷味很浓的文青,没想到连制服也没穿好呀。」回忆起孟凡衬衫没扣好、袖子捲起,吊儿郎当的模样,让赖维维顿时又冒出几滴冷汗。 虽然听到「就像我跟你的关係」时,她感到有些困惑,但对于他对孟凡的形容,她毫不意外。「是啊,我高二领奖时头一次看见他也吓了一大跳,下台后还特别上前询问是不是他本人呢,搞得当时气氛乱尷尬的。」 就连总是冷静沉着的云裳也会不可置信呀……可见是非常了不起的吊儿郎当。 「既然你都提了,就顺道告诉你,我这次也有收到他的作品哦,这次是诗呢,明年该不会就是小说了吧哈哈。」像是突然想起甚么,她停下进食的动作。「但是这样我就不一定能看到了,真可惜。」 盯着云裳夹杂着纠结感的失落,赖维维的眼珠子上下左右转了一圈,最终仍落回自己的饭盒。 「你这次还是写散文吗?」 「不,为了给高三的我做点纪念,我三项全投。」 「哇——你从甚么时候就计画好了?」 「高一。」 「云裳你也真拚哪,都高三了还自告奋勇当文艺奖负责人、回校刊社担任主编……」嘴里咬着鸡腿的他含糊不清的对身旁的女孩讚叹道,她所做的事情是他能力绝对不可及的。 这逗趣的模样令她忍不住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可脸色马上又沉了下来。「去年为了写小论文、校刊徵文、读书心得那些拉里拉杂的东西没时间争取,这回总算费尽唇舌让老师答应给我负责了,不过校刊社……我怎么想也想不到会沦落到找不到主编的地步呀,虽然人本来就不多,可是……唉,万一明年废社该怎么办?」忧心忡忡的呢喃着,语落,将手中剩下四分之一的纸餐盒放到一旁,再也吃不下。 赖维维知道对云裳来说,校刊佔了她学校生活很大一部分,不仅仅是因为她在校刊社的身分或是身为学校文艺奖的得奖者,而是…… 而是甚么? 是甚么呢?伟大的抱负?理想?人生目标? 唔,好像愈想愈夸张了……是说他之前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哪,毕竟自然而然就会把云裳与校刊串在一块儿了。 「算了,即使是最后一期,我也一定会做到最好。维维,这样吧,你把你的暗恋甘苦谈给我,我帮你弄个维维爱情专栏——」 「我吃饱了先走掰掰!」迅速抓起餐具及便当盒拔腿就跑。 还是下次再问好了。 「这人……连交往看看那么无耻的话都敢说了,是在害羞个甚么劲啊……」 ※ ※※ 「维维,刚刚去哪啦?」才刚踏进教室,坐在离教室门最近的男孩立刻拍拍他的头,随口问道。 「吃午餐。」 「废话,我是问跟谁。」 「哦哦,云裳。」 「又是她啊,你和戴云裳真的没有在交往吗?」只见男孩露出一脸无奈,后又捉着他的右肩质问道。 「朋友之间的交往?」 「不是那种啦!」 不解的看着男孩,彼此对望了好一阵子。 「……子静,我忽然发现你长得很耐看耶,看了第三年都不会腻。」 「你一心一意盯着我看那么久就是在想这个吗?」男孩简直快昏倒了。 点头如捣蒜。 哭笑不得的望着监视中请微笑的赖维维,徐子静将他放行后,扶着额头摇摇晃晃的坐下,怪不得他会把与戴云裳的关係回得那么轻松自然。 「话说回来,长得耐看到底是好是坏……」 4. 4. 气喘吁吁地站在活动中心外,刚才上的排球是要逼死谁呀—— 盯着双手手臂微微红肿的地方,明明几乎一球都打不到,为何还这么痛?老师确实有教过正确打排球的顺序呀,她不是也照做了吗? ……不过自己天生就是个运动白痴,掌握不到诀窍也是理所当然。 想到此,她不禁叹了一口长气。 「冯诺,你刚刚姿势不对啦。」 听见这活泼宏亮的男声,她猛的一颤,差点没跌下身旁的矮阶梯。 只见孟凡一派悠哉的自活动中心走出,同样身着运动服,他们上一节也是体育课。学校的体育课採用的是几个班先集合在一块,再由此堂课的老师各自带课,例如这一班这节上排球,就是排球老师教这堂课,等到下一次上其他项目时,又是由另一个老师教导,如此的模式。 「你们班是上羽毛球吧?」 「对呀,不过你一直用脸接球的举动实在太过明显,叫人不想看到也难。」耸耸肩,不以为然的调侃道。 冯诺诺立刻撇过头,表示自己不想再听他说下去。 「哎唷,我笑过之后当然是要来拯救你啦,来来来,你应该很荣幸能被号称排球小天才的我教才是。」孟凡轻盈的跃下阶梯,要她跟着他到操场边一角。「看好囉,脚要微蹲,差不多这样,然后手……你试试看。」 面对他擅自的教导,她倒也没多说甚么,漫不经心地照着他所说的动作。 「对对对,手臂要夹紧,嗯……怪怪的,到底是哪里出问题?啊,是气势、气势!冯诺,拿出在起跑线前听见老师说一百公尺没跑二十秒内就会不及格的那股气势!」 「甚么啦!」 她这一吼吓得孟凡连忙向后退了两步,有些惊愕的与她相视,「不、不要激动,虽然气势整个都出来了,但……还是别说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战战兢兢的应道,完全被比下去了。 冯诺诺眨眨眼,无法理解今天的他为何一下就打退堂鼓。 「云裳,你有看过老师上课提到的那本书吗?」 「有啊,正好前几天才拜读过。」 ! 当她忽闻「云裳」二字时,整个人先是愣了下,倏的朝声音来源望去,只见两个女孩正肩并肩走在操场上,她一眼就认出谁是戴云裳,凭赖维维曾向自己形容过的特徵。 一旁的孟凡对她突如其来的锐利眼神感到疑惑,于是顺着她的视线,同样瞧见步行中的云裳。 「怎么了?」 「没甚么,之前听维维学长说过,还有你。」目光仍未离开远方的女孩,平静的答道。 「我?」他更迷糊了,自己那天与赖维维可是头一次见面呀。 点头,「他告诉我你一年级散文得第三的事,第二名是他的朋友,就是她。你记得她吗?」老老实实的将维维说的简述一遍,又将脸转了回来,问。 孟凡花了点时间解读她的话,半晌,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她曾经一脸怀疑的问过我:『你真的是孟凡吗?』」 冯诺诺顿时大笑。「要是我一定也想这么问。」 「这世界上的人怎么都一个样……对了,她是今年文艺奖的负责人,我在把参赛作品交过去的时候,她的模样乱开心的,不晓得在想些甚么。」他回想起不久前交件时的情景,脸上的困惑仍未褪去。 「我也搞不懂你啊,一个看起来这么随便,整天往外头跑,自比排球羽毛球桌球篮球小天才的三根毛,得不得奖先不论,怎么看都不像会连续投两届文艺奖的人。」她垂下眼皮,吐槽道。 「咳咳咳,这你就不懂了,每个平凡的人心中都有一个伟大的梦,那个梦往往是旁人无法领悟的,人家我啊,就是在做那样的事。」清了清喉咙,下巴微微抬起,看来莫名得意。 「你白痴吗……」 「哪里白痴啊!我才想问你呢,学长就学长,一直维维维维干甚么?才告一次白就变那么好啦?」不甘示弱的反驳,不过扯到另一件事上头了。 冯诺诺迟疑了半分鐘,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他的名字就叫维维呀,赖维维。」 这下倒是换孟凡愣住了。 「你、你说他叫维维?」 「嗯。」 「你是……诺诺。」 「对。」 「他叫……维维。」 「你说过了。」 「搞甚么……」逐渐揪成一团的面容,伴随着一股无力感席捲而来。「你们两个才是最莫名其妙的吧?又不是要演相声,取甚么维维诺诺啊——」 他俩此时此刻的一举一动全被同样关注着他们的她给收进眼里。 「感情果真不错。」瞇起双眼,微笑。 5. 5. 和赖维维的交往与冯诺诺心想的交往有些不同。 他从来不曾在下课或放学时间找过自己,顶多是在需要打扫的晨间时刻神不知鬼不觉的喊声:「诺诺!」,把自己给吓到.和孟凡某方面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每次见到自己时总是笑得非常开心,带了几分靦腆的笑有时会令人不禁质疑他真的是高三吗?说是国三搞不好还比较多人相信。 话说……他都不用准备考试吗?虽然学测已考,但确切的结果似乎还没出来呀,他为何能从头到脚都悠间的跟甚么似的? 面容纠结的用汤匙剁着便当盒下层的白饭,饭都快被捣烂了仍旧一口也没吃下去。 「冯诺诺,有人找你。」忽然,一位同学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脸色曖昧的盯着她,笑道。 她在其他班的朋友并不多,会特别到自己班找人的更是几乎没有,曾经做过这种事的只有两个傢伙,一是孟凡,另外就是…… 略显老旧,侧面有几道湖水绿条纹的白色运动鞋、细边圆框眼镜、盖不大住眉毛的平瀏海、运动服外套上绣着三个字—— 「诺诺,可以一起吃午餐吗?」捧着学校纸餐盒的男孩瞇起双眼,满心期待的问。 「没、没问题。」用力点头,随即奔回座位,拿起便当盒就走出教室。 「不好意思啊,因为我下课和放学都要工读,所以没办法过来。」一面同她在走廊上走着,一面解释自己无法在放学及下课出现的原因。 「不会不会不会!我还以为是为了准备考试和补习。」又是随口胡诌的回应,直至前一秒她完全没有身旁男孩会去补习班的念头。 「考试?」这两个字让赖维维眼神顿时呆滞,进入放空状态。「……繁星?」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莫名其妙吐出这二字。 繁星?宛若天上繁星的繁星?不不不,印象中高一时辅导老师曾解释过,似乎是某种大部分人刚升上高中都兴致勃勃,可只要过完半学期便会果断放弃的升学方式。 「是……成绩要在校排前几才有机会上的那个繁星?」不死心的再次向他确认。 「哈哈,我们学校大概前面三十名吧?诺诺先坐下来吧。」 他俩的脚步停在图书馆大楼二楼,虽然被称为图书馆大楼,但那只是因整栋楼除了图书馆,没有其他教室,馆外的空走廊是学生们中午时常用来聚会讨论的场所。 赖维维一屁股坐在廊上的长椅上头,冯诺诺见状,便也跟着坐在他身旁。 「这、这么说维维学长成绩非常好呢,不像我……忽然有点惭愧哪。」延续方才的话题,她低头,眼神望下,右手放在便当盒盖,迟迟未将它打开。 自己居然一度认为他与自己都是浑浑噩噩过日子的类型,如今看来…… 「要不是你,我不可能咬着牙根硬撑到高三,所以请别这么想唷。」 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如既往,比手上饭盒还要温暖许多的,单纯而无害的笑容。 冯诺诺简直看傻了。 好一阵子,她才回过神来,慌忙地打开便当盒,铁盖还因手滑一不小心掉到地上,发出「匡啷」的声响。 他赶紧弯下身替她拾起,放在她身边。 「谢谢。」战战兢兢的向他道谢,拿起汤匙,十分僵硬的捞着盒里的饭菜。 …… …… …… 「诺诺不好奇为甚么我刚才会对你说那句话吗?」 昏倒。 原来他是希望自己接着询问下去呀……她还以为那只是安慰人的话。 「……为甚么会那么说呢?」冷汗一不小心滑过脸颊,滴到手背上,赖维维的思路单纯到叫人难以推测。 他愉悦地露出微笑,「我从高二就开始在学校工读了,几乎每天放学的时候都会看见一个女孩子,鐘声一响完便鑽进图书馆的漫画柜一隅,一个人蹲在那儿看漫画,时不时还会低头偷笑,自开学第三个星期,我便一直——」 话还没说完,只见身旁的女孩霎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怪不得每当她在图书馆时,老觉得有甚么正盯着自己看。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情况呀…… 「我一直默默关注着她,就算升上三年级也仍接着这份工作,每节下课都到图书馆站岗,只为了放学见那个女孩子一面。」吞了吞口水,继续将方才没说完的话给接下去。「期间内我也从学生证上得知她的姓名,也是从那时开始,我下定决心有天一定要向她告白,那样的情感非常强烈,我不想因为大考耽搁这分心意,所以把繁星作为目标,也算咬着牙过了一年多。你知道那位女孩叫甚么吗?」 冯诺诺不觉低下头,盯着铁盒内剩一半的饭菜,深怕只要一抬头瞧见他的脸,眼泪就会落下。 「诺诺,你借的每一本书,我都记得哦。」 为甚么会想哭呢? 大概是因为…… 从来没有一个人对自己如此……虽称不上是甜言蜜语,却诚恳得超越甜腻,一五一十道出他所看见的自己。 就是她啊。 他眼中的那个人。 6. 6. 「所、所以学长是在图书馆工读吗?」好不容易停下了颤抖,冯诺诺还未来得及放下汤匙,便急着问道,试图要化解直至方才的尷尬。 「是啊。」 「我之前都没有发现……」闭上双眼,显得懊恼而不知所措。 「其实诺诺可以继续假装没看见没有关係啦。」 「怎么可能啊。」她拧起眉,无奈的嘀咕着,她一想到自己平时的散漫随便全被他看在眼里……哇啊——真恨不得挖个洞跳进去。 身旁的赖维维见着她这模样,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哈哈,反正除了上课时间外,我差不多都在这,虽然有点远,诺诺偶尔还是可以来找我说说话,只要看见诺诺,我的心情就会很好。」 冯诺诺的神色好似毫无变化,她双颊上的红晕自始至终不曾褪去。 反之,他安心的瞇起眼,便当盒里的饭菜三两下全被他唏哩呼嚕吞下肚。 「能说出来真是太好了。」 ※ ※※ 「喂,徐子静,维维在吗?」 男孩转头看着站在门边的女孩,「又是你啊……」满脸不耐。「下次轻一点,筷子差点就要把我的眼睛给戳瞎了。」 「你太夸张了,我明明只是轻轻一推。」撇撇嘴,女孩十分不以为然。 「一点也不轻好吗?你手劲大到我都不敢和你比腕力了。」毫不留情地反驳,迅速之显然是发自内心不同意她的话。 「……随便你吧,我找维维。」 徐子静不自觉向上翻了个白眼,「他一拿到便当便立刻匆匆忙忙的跑出教室,不晓得是要去哪。」回想前几刻的情景,他还以为赖维维又是去找戴云裳。 不过看样子不是。 听了他的话后,她停下动作,仔细思考了会。「我大概知道。」不久,伴随着点头与理解般的神情。 「这么厉害,只说这样你就了解。」握着竹筷的他懒洋洋的倚着墙,垂下眼皮,带着几分揶揄意味,轻声道。「你们不如早点在一块儿吧!别再打烟雾弹了。」 「甚么烟雾弹?」 「维维就算了,你装傻谁会相信啊。」对于戴云裳的装傻,他又是一回吐槽。 云裳眨眨眼,一隻手叉着腰,另一隻则捉着他的椅背。「他最近交女朋友了,是二年级的。」 徐子静瞬间瞪大双眼,比方才被推一把时还要惊愕好几倍的与她对望,好久都没说出一句话。 半晌,他的眼皮终于眨了一下。 「是、是维维被告白吗?」 摇头,「是维维开口告白的唷。」看似漫不经心的纠正道。 一向被动又少根筋的赖维维居然主动对二年级……也就是学妹告白?徐子静简直不敢相信。 「你现在才晓得?」 「头一次听说,但维维最近心情真的比之前要好很多,我以为是因为有学校了。」 「那也可以算在原因之一啦,毕竟要无后顾之忧的告白嘛。」 只见他闭上嘴,眼神忽上忽下,像是在思考、犹豫着甚么。「……那你呢?」 戴云裳顿时怔在原地。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那你呢?」他又问了一次,语句仍旧没有附加任何备註。 她睁着眼,一个字也不答。 深吸一口气。 「想说甚么直接说,拐弯抹角的很讨厌。」歪着嘴,脸上带着些许不悦的睨着他,轻声说道。语落,转身就要离去。 徐子静既不生气,神色也毫无变化。 「对了,考试加油哦,掰。」关上教室门前,她像是忽然想起甚么似的。再一次回过头,留下这句话。 望着愈来愈遥远而模糊不清的背影,他的眼眨也不眨一下。 鐘响之时,赖维维回来了。 「刚刚去哪了?」一把揪住了他的运动服下摆,眼神锐利的质问道。 他先是愣了下,「找诺诺啊。」反应过来后立刻耸耸肩,自然而然的笑答他的问话。 「是女朋友吗?」 「誒?我没跟子静讲过吗?」只见他一脸意外的盯着座位上的男孩,不过只维持了几秒鐘。「你说得一点也没错哦。」 徐子静听了后点点头,松开原先紧捉着的手,不再出声。 看着这样的他,赖维维歪着头,噘起嘴。「唉唷,子静,你太严肃了。」 「哪里?」他同样不解的盯着站着的男孩,问。 「不管是说话时的语气还是表情。」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啊。」 「不会啦!因为子静非常耐看,所以我一点也不会感到厌倦哦。」 「你这傢伙就是这样……怪不得常常让人误会呀。」看着赖维维充满善意的笑容,徐子静不禁叹了口气,将竹筷一把丢进垃圾桶内。 7. 7. 「孟凡,等一下就要上体育了,你怎么还没换运动服?」 「蛤?你、你再说一遍。」 「体育课呀。」 「……今、今天不是星期四?」 「不是,才礼拜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噢买尬1 「所以下一节是体育?」 「没错,今天是兇兇老伯上课哦,所以你最好……咦,人呢?」 不待同学把话说完,他便衝出了教室外,怎么办?该去找谁?冯诺诺他们班?不,他俩的体育课可是同一节。隔壁班?不,根本就没有熟识的朋友在附近呀,搞甚么…… 正当孟凡陷入苦恼之际,眼看就要上课了,忽然之间,他的眼角瞥见了刚从男生厕所走出,身上穿着一身体育服的赖维维,他的教室与图书馆正好离得特别近。 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他立刻奔上前,这是自己最后的希望了。「学长!」 毫无预警的呼唤令赖维维着实吓了一大跳,惊恐的望着眼前的男孩。「是……诺诺的朋友啊,嗨。」 已没有间情逸致打招呼的他决定单刀直入。「学长,可以借我你的运动服吗?请你务必答应我这不情之请!」 维维虽十分困惑,仍本能的点了点头。「可、可以是可以,那你甚么时候——」 「现在。」 「现在?可可可是我们班在三楼耶……」 「和我交换吧!」 眼看眼前的男孩迅速将衬衫釦子一颗颗解开,脱下后只剩一件汗衫。见状,赖维维也赶紧随着他把身上的运动服脱下,递给他。 「那裤子……」 「等等等等等算我拜託你了去厕所吧!」 ※ ※※ 「维维,你怎么换成制服了?而且这……是你的吗?你把裤管内折了吧?210……这不是高二的学号?」一进教室,徐子静立即察觉各种不对劲,咄咄逼人的连环发问。 「吓!子静的眼睛果真非常锐利,甚么都逃不过呀。」他倒也没有要否认的意思,不过又一次被吓着了。 歪着头,「到底发生了甚么事?」提问仍未停止。 「呃……这个嘛,简单来说就是我把运动服借给学弟了。」他试着要精简回应,支支吾吾反而占了一大半。 「就算出借运动服也不……你们直接互相交换哦?」 「是啊,因为他好像很急。」 这更加剧了徐子静的好奇心,「我不记得你和哪个学弟交情好到这样啊,应该说,会来向学长借体育服的学弟也挺稀奇的,是直属吗?还是社团?」问号自始至终未曾停过。 赖维维摇摇头,「是诺诺的朋友,一个头发短短,感觉十分随兴帅气的男孩子。」回想前几刻看见孟凡时的情境,一五一十答道。 起初听到「诺诺」二字时,徐子静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一会儿,他才想起诺诺就是让维维四周充满粉红色泡泡的女孩子。 她的朋友…… 「你不怕是情敌吗?」冷不防的,从他口中窜出这句话。 「咦咦咦咦咦!子静为何这么说?」 「很多人都是如此啊,虽然宣称是朋友,但其实根本就不想只做朋友。」耸耸肩,一脸不以为然,甚至露出了恶意的笑容。「维维要小心哦。」 将制服袖子捲起的男孩瞪大双眼,用力猛摇头。 此时,这堂课的老师踩着喀啦喀啦的高跟鞋走进教室,他俩于是中断交谈,开始从抽屉翻找课本。 整节课,赖维维一心掛念着徐子静方才语带玄机的一番话。 「心口不一……吗?」 ※ ※※ 「真的非常谢谢学长!我回家洗过再还你吧。」一下课,孟凡立刻自操场飞奔至图书馆,自己居然忘了问学长的班级,只得碰碰运气,期望他会再回来这儿,而赖维维也恰巧从楼梯走下来,两人正好撞见。 「哈哈,只是体育服,用不着那么慎重啦,况且我下午也有体育课,直接还给我就好了。」维维挥挥手,毫不在乎的笑着婉拒了他的提议。「不好意思,因为一下课就跑来这,所以来不及换自己的制服,午休……」 孟凡也同他挥了挥手,「唉唷,我就算只穿一条内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学长不介意的话,我现在就还你。」在说话的同时也一并将身上的湖水绿运动服迅速褪下。 他的动作之快,赖维维连出声阻止都来不及。 「我我我也马上脱掉就是了,你不要比我激动啊!」 两个男孩就这么在图书馆前换起衣服来,不到三分鐘便完事。 「对、对了,孟……孟凡?」 「是。」原先准备就此告别的他停在原地,投以疑惑的目光。 「我……不,没事。」犹豫许久,最终赖维维仍把想说的给硬生生吞回喉咙。「下次有需要再找我哦,只不过最好早一节课,不然又会像刚才那样……哈哈哈哈哈。」 「我下次一定会记得带的!」 「孟凡,你怎么会在这里?」 突如其来的一声令他们俩同时转头望向声源所在之处。 「冯诺?」 「诺诺?」 8. 8. 「我见你一宣布完下课就不见人影,一开始大家一起跑操场的时候也很提不起劲,像是不想让汗沾到运动服上,而且那……一看就晓得不是你的,所以觉得十分不对劲,于是偷偷跟了过来……原、原来是这样呀。」在听完孟凡与赖维维的解释后,冯诺诺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尷尬的笑道。 「没想到冯诺观察力挺敏锐的嘛,小看你了。」孟凡眨眨眼,坐在图书馆外的木头花台,语气中带着一股一如往常的轻浮。 她则是轻哼一声,「谁叫你每次体育课完都喜欢在操场附近逗留,吵得不得了。」扁起嘴,带有几分挖苦意味的又说。 「你说谁吵得不得了?」 「还有谁?不就是你,一下嫌我排球,一下又嫌羽球,上课不专心一直注意别班,你可知我是何等烦躁?」不自觉以左手抚额,瞳孔向上翻了个白眼,显得非常不满与无奈。 「甚么啊!我是关心你耶……」 「啊?」 「不,我、我的意思是……反反反正我这种运动全能的人就是看不惯嘛,加上我心地又善良,见死不救可对不住我的良心。」发觉自己说错话,他连忙要修正方才脱口而出的真心话。 她见他这副模样,也没打算再争辩下去,双手一摊,晃了晃头。 孟凡倒也松了一口气,气氛至此冷了下来。 「……话说你居然会和维维学长借体育服,真是不可思议,我还以为你不大能接受他呢,每次都一脸兇巴巴的。」一会,她又再度开口道。 「我我我不能接受的是他的名字啦,还有,我只是嗓子比较大,哪里兇了?要说兇的话,你才恐怖吧?」他习惯性的做出反驳,带着几丝残存的慌乱。 当他乱了阵脚,她反而继续保持着老神在在的状态。 「不、不过……那位学长人真的挺好的,叫人想讨厌他也很难。」稍微冷静后,孟凡睁着一双大眼,转头望向站在图书馆内的男孩,发自内心叹道。 听到这话的冯诺诺不知为何整个身子忽然挺了起来,「是吧。」连说话的语调也不同了。 「你就这么高兴啊。」 她疑惑的盯着他,空洞的双眸、莫名落寞的口气、因身体前倾而微微拱起的背……一点也没有孟凡的样子。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说错甚么了吗? 「……你想睡囉?不然讲话怎么有气无力的?」良久,她吐出的却是这样一句迂回的话,就连自己也觉得蠢毙了。 可更奇怪的是,她居然跟着附和。 「呃……或许是吧?毕竟我活泼好动,会疲累也是应该的。」孟凡恢復正常视线后,先是刻意的四处张望,僵硬的笑着回应她。 这也算某种心照不宣吧?明明很清楚彼此说的都不是真话,却又互相包庇彼此。 两人同时摸摸鼻子,不知道还能理直气壮的说些甚么。 「真是……我干嘛心虚啊……」 「孟凡究竟在气甚么呀……」 ※ ※※ 站在馆内柜檯前的他目光始终停留在外头并肩坐着的两位男女身上。 不晓得他们在说些甚么? 啊,只看得见背影。 诺诺很开心吗? 哇啊…… 不自觉抿起下唇,全身上下忽然变得十分烦躁不安,手指轻敲着木桌,发出「哆哆哆」的敲击声。 「哈囉?同学,我要借书。」一道轻盈的女声将他唤回现实。 好不容易将思绪接上正轨,同时也辨认出声音主人为何,用力眨眨眼。「云裳。」 连忙接过她手上的书及学生证,刷过并消磁后递给她。 「我刚才看到孟凡和冯诺诺在外头,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挺热络的。」她的视线望着外头,有意无意谈起那个令他想到出神的话题。 赖维维歪着嘴,一语不发。 「维维?吃醋囉?」许久得不到回应的戴云裳再一次轻声唤了他,问。 「吃醋甚么啊……」他摸摸鼻子,毫无说服力的反驳她。「他们又没做甚么,只是聊天而已。」 「我上回看见他们在操场上也是有说有笑,孟凡似乎是在教她打排球的姿势。」她噗哧的笑了一声,又道。 这让赖维维更慌乱了,「怎、怎么办?我的排球练了三年也还是一样差劲。」不过慌乱的点似乎搞错了。 「重点弄错了吧?」就连云裳也忍不住吐槽。 他愣了几秒,眨眨眼,露出了在戴云裳及徐子静面前时会出现的那一种傻笑。「那就是朋友啊,一点也不奇怪。就像你会教我怎么欣赏文章,子静教我把毫无根据的鬼话讲得煞有其事那样。」 「原来是徐子静那傢伙教你胡说八道的……」 「呵呵,而且……既然喜欢没有先来后到,告白也就没有先抢先赢这种事。所以就算有一天诺诺告诉我她喜欢的另有其人,我也不会感到讶异。」他搔搔头,双眼瞇成下弦月的形状,有些语重心长的说道。 她静静听着,依然带着和蔼淡定的笑容。 「真的啊,那……你会不会有天忽然告诉我你喜欢的其实是我?」几近气声的呢喃。 9. 9. 「孟凡,刚刚公民老师来过,她要你赶快把欠的报告交齐,不然平时分数连她也打不下去。」一回座,位子都还没坐热,附近同学立刻向他提醒道。 「搞甚么啊?怎么又是公民……」男孩皱起眉头,满是不耐的翻了个白眼,嘀咕着。 「这要问你才对吧!」 「我、我只不过是因为太忙了,才来不及准时交——」 「每个迟交作业的人都是这套说词。」 「意思是你不相信我囉?」 「相信啊。」 「……」这反而叫孟凡不知该回些甚么了,自己才不是甚么太忙了,而是—— 打从心底不想做。 最讨厌报告了。 还有公民、地理、歷史、英文、数学……国文也不例外。 他就是不喜欢念书,考试有及格就已千幸万幸了。 而当时孟凡参加学校文艺奖的理由也不过是因为…… 不是只有成绩好、书读得多的傢伙才写得出好文章。 「……大概是这样的感觉吧?」 「你在自言自语甚么?」 「啊?没、没有……」忽然意识到邻座同学的异样目光,他赶紧猛摇头,心虚的否认道。 这种奇怪的不服输想法真是不可多得。 是说冯诺诺的成绩似乎与自己差不多呢,可能再好一些吧?他俩都同是期末数学补考的同伴。 赖维维也是吗? 是吧?虽然以貌取人不对,但他看起来就是一副傻不愣登的模样。 就当作是这样吧。 倘若成绩与个性都一样好的话……那他还真不得不甘拜下风。 「唉,如果我十全十美,一定二话不说马上衝去告白。」不自觉叹了口气,歪着嘴,左手撑着下巴,一脸无奈的嘀咕着。 后者谁也无法预料,可前者几乎是确定不可能会有那一天。 「孟凡,甚么告白?」台上正在讲课的老师在听见他的呢喃声后,停下讲解的动作,目光毫不遮掩的落在他脸上,正经八百的质问道。 这下不单邻座同学,全班的焦点都聚集到他身上来了。 「呃,那是……就、就是那个……女神?」打直身子,努力要藉此止住打从心底的颤抖,支吾许久,最终自口中吐出的是个教人不知所云的答覆。 只见老师的眉头瞬间拧起,「女神?」完全无法理解。 「啊——」手足无措的他转而向四周同学求救,可每个人都肩一耸,不知该如何替他解围,这堂课的老师是出了名的咄咄逼人,他只得不停左顾右盼,延续着发语词不断。 啊—— 快想呀孟凡—— 女神—— 「——是、是我玩游戏的人物啦!我今天打算要跟里头的湖中女神告白,把、把金斧头和银斧头都送给她!」 情急之下,他灵机一动,用力拍了下桌面,煞有其事地做出二度答覆,引来班上一阵哄堂大笑。 老师先是愣了会儿,随后点点头,「上课要认真听,不要胡思乱想。」以「这次放你一马,下不为例」的严正语调结束这一回合。 见警报已解除,孟凡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原先紧绷的情绪一刻全数释放,疲倦的身躯瘫软在位子上,更无心听课了。 「湖中女神是甚么鬼呀?亏你想得出来。」他瞧见右侧同学满是笑意的朝他竖起大拇指,低声调侃道 他没有多说甚么,訕訕的笑了笑。 明明只是为了躲过老师的犀利问话,却意外逗笑了全班。 怪不得老有人说某些才能是与生俱来。自己拥有搞笑的才能,而无读书的才能,除此之外,还拥有各种体育项目、与人交谈…… 这样想想,是该满足了啊。 话虽如此,但…… 还是别想了,免得等一下又脱口而出甚么奇怪的话来,再说这似乎已脱离自己扛回教室时的思考中心了。 「啊——心意这种东西果然要明确表达才行吧?」 「孟凡!」 「对对对不起!」 10. 10. 「诺诺,我现在才晓得原来你这么受欢迎。」上课上到一半时,坐在隔壁的女同学忽然转过头来面向冯诺诺,半认真半调的侃对她说道,她俩从高一就是同班同学。 正埋头苦抄笔记的她抬起头,顿了好几秒后才露出尷尬的笑容。「我……先抄笔记。」语落,便又低下头去。 同学并不怎么搭理她的话,自顾自又道:「你害羞吗?可是班上几乎都知道你被三年级的学长告白这件事,而且制服上绣着赖维维三个字也挺受人议论的。」 好不容易将整面黑板都抄下的她终于放下笔,抬头与女孩四目相对,可反应仍是不断「呵呵呵」的乾笑。 「嗯……不过如果是我的话,会比较喜欢孟凡吧?」女同学一面缓缓动笔抄着笔记,一面把自己方才的话继续接下延伸。 「啊?」冯诺诺闻言,面容瞬间转为困惑。不是在讲赖维维吗?怎么一眨眼又跳到孟凡身上? 「相较于那位学长,像孟凡那样体育全能又活泼开朗的男孩子比较符合高中女生的期待吧?虽然成绩差得可以又常被老师点就是啦。」无视她的一脸错愕,滔滔不绝分析着,时不时挥舞着手中的蓝色钢珠笔。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急于辩驳的她不自觉放大些许音量,右手撑着桌面。 「你该不会没发现吧?要是那样你真该检讨,全世界都看得出孟凡对你有意思。」瞪大双眼,从未完整听完冯诺诺一句话的邻座女孩奇异的叹道,一手不忘持续抄写的动作。「那傢伙开朗归开朗,但互动对象仍是以男生为主,她对女孩子可是很少摆出吊儿郎当的模样,只有对你而已,从以前到现在叫你冯诺的也就他一个呀。」 呆愣在原处,这时候是该回答「我知道啦」还是「是这样吗」?无论何者听起来都十分矫情,自己为甚么要回答啊? 「话、话虽如此,呃……」试图要表现出理直气壮的冯诺诺挺直了身,可一开口便破了功。 同学倒也不以此为意,「当初我还以为有一天,就算是毕业那天,孟凡一定会向你表白,不过现在这个情况……有些雾里看花呢。」语气转而莫名感慨,冯诺诺想都没想过平时几乎聊不到五句话的同学原来对孟凡与自己一直抱持着如此想法。 关于孟凡,几乎只要是曾与他俩同班过的人遇到她都会主动说上几句,而且好像除了这件事外再无话可说。起初是不以为然,随着时间,她是愈来愈迷惘了,深怕是三人成虎,也不敢做任何确认,就这么嗳曖昧昧直到今日。 与他的相处很轻松,言谈间不会给人压力,脾气也很好,认识他的这几年也从未见过他真正发怒。 但并不会有脸红心跳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觉得自己与他相差甚远吧?在个性、体育及文采方面。 「哈哈,那不重要啦,先上课吧。」吞吞吐吐老半天,最终她试图以这个毫无说服力的理由结束这对话,身旁的同学在班上的排名可是十根手指头就算得出来的,自己的名次则是从后面数来比较快…… 同学见状,想想,自己的话差不多都说完了,便点点头,可不免还是嘀咕了几句。 「难不成是因为赖维维成绩比较好吗……可怜啊,孟凡。」 ※ ※※ 「云裳,文艺奖初选入围名单公布囉。」下课时间,在讲桌旁正用着学校设置的公用电脑查资料的同学一打开网路瀏览器,便瞧见预设首页的学校网站上头有一则关于文艺奖的最新消息。 戴云裳原先在座位上读书,听见这话后,她放下手上的教科书,「贞的啊?可以帮我看看吗?」语落,起身然后从容的向前方电脑桌前进。 同学点开连结,一串入围名单旋即呈现于眼前,一共分成新诗、散文、小说三类,根据投稿人数,每一类的入围数量也有所不同,新诗最多而小说较少。 瞇起眼,仔细寻找了下。「云裳,你三项全中耶,到底是怎么写的?」 面对同学的讚叹,她只是耸耸肩,「用青春的热切与生命本身的沉静。」微笑答道。 「哇……我完全听不懂。」 戴云裳没有多说甚么,凑到电脑前,同样巡视了一遍名单,她一眼便收入孟凡二字,在新诗与散文的栏位。 「原来还有散文呀。」她意外的眨眨眼,自己当初竟然没注意到,不过评比的老师倒是察觉了。 她不禁莞尔一笑,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有笑这个动作。 「你都得过第二名了,这次应该把目标放在第一吧?」 「说没有是矫情啦,但还有比那更重要的意义。」 对戴云裳来说,得名与否的确不是她最要紧的事,毕竟她明白的,这是个仅侷限于「文艺」的比赛,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会写文艺,会写的也未必是最出色的。 她的重点是——作者与作品之间那偶尔令人诧异至极的反差。 那个一点也看不出半点书香气息的体育男孩便是最好的观察对象。 11. 11. 「怎么老是这种分数……」冯诺诺有些懊恼的看着刚发下来的公民复习考卷,连及格边缘也没擦上,这样是该如何应付几天后的第一次段考呀?看来学期刚开始就要完蛋了、不,要说刚开始……那她开学考就已经惨到谷底了。 不只是公民,其馀主科及社自也没好到哪去,至多不过是擦过七十,数学更是连想都不用想。 每到此时,她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孟凡这个难兄难弟,不过连体育都差的自己似乎又比他更弱了些。 「你可以去向学长讨教呀。」邻座同学瞧了一眼她的考卷,先是发出惊吓的一声,随后立刻回復一脸悠哉,不以为意的向她建议道。 「你说……维维学长?」 「是啊,反正他不是有学校了?虽然是理组,不过二年级的社会应该也还记得吧?其他就更不用说了。」同学一面整理自己的桌面,一面心不在焉的说。「但重点还是在需要加强的人身上啦……」 听见最后补述的冯诺诺只得不断尷尬的乾笑着,同时在心里暗暗盘算着。 说不定能藉此更加认识赖维维。 ……也许是条不错的道路。 ※ ※※ 放学,她战战兢兢的来到了图书馆,赖维维即便看见了,也装成甚么也没看见,他还记得自己曾对诺诺说过会装作甚么也没看见。 谁知她并没有一如既往的走至漫画柜,反倒是停在柜檯前,紧张兮兮的双手紧握,接着深吸一口气,抬头直盯着他。 「学、学长,可以……可以……」 「可以呀。」 「咦?我话都还没说完耶。」女孩一脸困惑的杵在原位,莫非赖维维会读心术? 赖维维瞇起双眼,「只要是诺诺说的,我都会答应。」面容愉悦的笑道。 这使冯诺诺的心着实震了一下。 回过神时,她想起自己仍须将方才的话给完整说完,「我、我是想请请请你交、教我功课啦。」为了减缓紧张感,还特别加了「啦」这个语助词,可似乎毫无效果。 听完她的话,原先满是欣喜的脸庞顿时僵在那儿,「我是很乐意啦,不过我好像不大擅长教人哪,诺诺要是太期待可是会落空的唷。」眉头难得伤脑筋的皱了一下,以充满不确定的口吻回答。 她赶紧用力摇头,「只要你愿意,我就很高兴了!何况距离段考也剩不到几天,我也只是试图亡羊补牢。」要他别为此而烦恼。 「这样吗?那就看能补多少囉,我自己是很少在考前赶进度或猛读书呵呵。」 「咦,一般不是都会在考前变本加厉的读吗?」 「我习惯每天看一点点,要是到考试前还是没读完就算了,这种事满常发生的,但成绩倒也不会说很难看,于是我就放心的维持同样的模式直到现在。」男孩耸耸肩,面带微笑,十分轻松诚恳的答道。 她不可思议的发出讚叹,听起来不难,但真要实行,若非有恆心毅力且专注的人是做不来的,领悟和记忆力也需比别人好。 这就是彼此在这方面相差甚远的原因呀。 讚叹声逐渐转为叹息,怨不得别人哪。 「啊,可是诺诺想要在甚么时候呢?平日的话我要到六点才有空耶,会不会太晚?」 「学长赶着回家吗?」 「不会呀。」 「那……介意这几天留晚自习吗?」 「不会呀。」 「那……」 「就这么说定囉。」 冯诺诺此刻的表情显得有些僵硬,开啟这话题的不是自己吗?怎么最后变得好像是他在主导了? 不过也没甚么不好。 「学长,明天见,掰掰。」举起右手,故作轻松欲向赖维维道别。 「不留下来看看漫画吗?或是一些有意义的书。」只见男孩面露错愕,开始像个商人一样拚命推销书籍,盼她能进去坐坐。 她拗不过他一点也不强硬的和善攻势,勉勉强强在馆内晃了晃,从艺术类到宗教……学校的藏书真是各式各样,令她不禁发出了小小的惊叹。 走到商业财经类时,她意外发现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非常意外。 为求保险,她向那人走近了些,「孟凡。」确认后便轻声唤了他。 正努力拣选书籍的男孩着实被吓了一大跳,原来向书架伸出的右手瞬间缩回,呼吸停止了将近三秒之久。「……冯诺?」 女孩充满不解地望着他。「你看这种书?」 他摇摇头,旋即又点了几下头。「写公民报告要用的啦,老师说要介绍一本和上课内容有关的书。」 听了他的回答,她点头以表理解,孟凡班的公民老师是出了名的龟毛,但这傢伙八成也是拖到不能再拖下去才动工的吧?不然有谁会在段考前出这种令人为难的功课? 「话说,你这次公民还好吗?」他漫不经心地盯着架上的书籍,像是随口提起般问道。 「呃……应该跟你差不多。」女孩搔搔头,被戳中最大痛处了呀。 「这么惨?」 「喂喂,你也太妄自菲薄了吧?」如此理所当然的语调使她不得不开口吐槽。 「该认的就要认啊。」眨眨眼,一脸不以为意。 「也是啦……不过学长说他愿意教我,真是太好了。」 一听到「学长」二字,孟凡原先上扬的嘴角立刻往下掉了好几度,据他所知,冯诺诺口中的学长只会有一位。 这么说…… 不不不,都高三了,会高二的公民是应该的。 可是…… 「……我也要。」 唐突窜出的三个字使冯诺诺一时间措手不及,怔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孟凡,你说甚么?」 他深吸一口气,「请学长顺道拉我一把吧。」再次重申。 12. 12. 「子静,你今天会留晚自习吧?」 「嗯,段考前是固定会留啦,怎么,你也要?」 较矮小的男孩用力点头。 「真难得,认识三年头一次看你留晚自习,之前问你都说不要。」徐子静挑了下眉,用手撑着下顎,懒洋洋的说道。「你也真奇怪,到现在这种在校成绩毫无用处又用不着考指考的时候才一副发愤图强的模样。」 赖维维一如往常,不好意思的笑了几声后才又继续回话。「不是我要读书啦,是诺诺和她朋友请我教他们。」 听完他的回答,徐子静原先扶着下顎的左手差点就滑了下去。「你这傢伙……该说你见色忘友还是……而且还爱屋及乌,不仅是女朋友,连她的朋友也一起……维维啊。」带着满满无奈的白了他一眼,语无伦次的唸着。 然而被白眼的他只是不以为意的耸耸肩,昨日在与冯诺诺约定完后不久,孟凡就带着一本书,和诺诺一同来到他面前说要借书,还说希望能跟诺诺一起来问功课。当时没多想的自己自然是爽快答应了,事后也不觉得有哪不对劲,也许就是没法与诺诺单独相处了吧?但留晚自习本来就不是件会单独二人的事。 一切都很顺理成章。 「啊,不过我有点担心自己教的他们会听不懂,子静也是在替我烦恼这件事吗?真体贴。」 「……」这人简直不可理喻,或者该说他的「理」是跳脱常人的,不论是理解能力理论亦或是处于理组班的身分,对此自己也许一辈子也无法领悟。「所以你一开始叫我干甚么?」 「哦哦哦——差点忘了,我是想请子静帮我买晚餐,因为光工读就要站到六点,没时间去买呵呵。」 「……吃屎。」 ※ ※※ 「下次别再这么晚交囉。」 「是。」 上述公民老师与孟凡的对话内容上学期已重复三次,看来这学期应该也能收集到三次。 垂头丧气的走出社会科办公室,上学期可是几乎要跪在老师面前,好说歹说才让老师把死当改成补考的,难道这学期才过不到三分之一就必须先想好期末的说词吗? 何况烂的可不只公民一科,数学上次补考也没过,暑假註定要重补修了…… 「不过冯诺数学好像也没过,那就代表她也要重修……真是太好了。」 「你说甚么太好了?」 「冯、冯诺?」诧异的往后一看,冯诺诺不知从何时起便站在自己身后。「最最最近似乎常遇到呢,明明才学期初而已,我们不是期末、不,应该说是补考好伙伴吗?」 听见这话,女孩有些不悦的「嘖」了一声,「虽然不想承认,但的确是这样。」垂下眼皮,不甘愿的嘀咕着。 她还记得上学期补考时,自己几乎一整天都和孟凡待在一块儿,数学考完换英文,接着又是公民,因为彼此都是文组,补考教室也都相同,可以说是分班之后两人相处最久的一日。 如果这学期可以不必补考就好了。 如果……孟凡也不用补考就好了。 「哪,孟凡。」 「啊?」 「这学期我们一起过吧。」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惊人一语,孟凡愣了几秒鐘。「你说……数学还是公民?」 「嗯……公民就好了。」 只见他睁着眼,思索了会儿,瞧瞧天花板,又看了看冯诺诺。 他彷彿看见了她眼中闪烁着的期待。 「我会,绝对会过。」 此刻的孟凡背后恍若能看见有股熊熊烈焰在燃烧,气势非凡。冯诺诺还以为他会叹口气外加翻白眼直说不可能,想不到他居然答应得如此乾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信心? 不过他还是最适合信心满满的这副模样了。 「话说我一直感觉那个赖维维程度和我们差不多耶。」 「别胡说,人家校排在三十内,现在都有学校了。」 「真、真的吗?人果然不可貌相……」 「唉唷,赶快回教室啦。」 13. 13. 「学长,准备接招了吗?」坐在图书馆外,留着平头的男孩手里拿着一张考卷,蓄势待发的睁大双眼问道。 「放马过来吧。」与他面对面的男孩同样瞪大眼,认真的与他相视,嘴里还咬着竹筷,手捧着便当盒,口齿不清的回应。 「在演哪齣啊……」冯诺诺脸上掛着三条线,无言的看着两人,孟凡爱演这她早就知道了,可是没想到赖维维也挺配合的,真不知该如何形容他们…… 由于是提问这种一来一往的方式,加上赖维维手中的便当,他们并没有进入楼上的自习室,而是待在图书馆外的长椅上。 只见孟凡将手上的考卷递至维维眼前,「除了第一、五和二十一题外,我都不会。」神情专注的盯着维维,语气十分慎重。 那是一张三十五分的公民考卷。 赖维维的第一个反应是傻眼,几秒后回过神来,嘴角勾起一丝微笑。「不要紧,诺诺也是吗?」 原来被晾在一旁的她一颤,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维维不再多问,开始从第二题细心进行讲解。「这题是因为……有课本吗?我找给你们,这样应该比单单听我说要来得更清楚呵呵。」 冯诺诺与孟凡起初仍旧一头雾水,赖维维倒也不慌,平心静气的说了一遍又一遍。 约莫经过五分鐘,他俩才终于搞懂。 「那接下来就按照这样的逻辑看看下一题吧。」男孩笑了笑,向他们指示道,自己则准备继续进食。 他们听他的话,盯着考卷上第三题,绞尽脑汁思考许久。 「冯诺,你怎么看?」孟凡低声在她耳边问,一看就是「我不知道」的模样。 她立刻摇头,虽然试着要去理解题目,但一个一个文字串在一块还真令人头昏脑胀,这是甚么意思啊?这个组织又是做甚么的? 见两人都还一脸困窘,心肠软得不像话的维维急急忙忙扒了几口饭后便又回过来解释题目,直到他们再次点头。 等到讲解完整张考卷,时间也差不多八点过半了。 「虽然你们可能下次看到类似的题目又会被迷惑,但多多少少还是会记得一些啦呵呵。」当最后一题讲解完毕,他毫不忌讳的这么提醒道。「总有一天会记起来的,若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的话,那就是彼此无缘囉。」 这乱随兴的态度和孟凡还真有几分相像,有些出乎冯诺诺意料之外,她以为赖维维是非得要把人教到会才会心安理得的类型。 「不用担心啦,就算诺诺考不好,我也不会因此不喜欢你呀,用分数概括化一个人毕竟太肤浅了,态度才是比较重要的,像诺诺和孟凡这样散漫散漫的让我觉得很亲切呢。」 她不曾见过能把话说得如此温柔的男孩子,就连孟凡也为此怔在原地。 维维瞥了一眼掛在左手腕上的錶,时针指在八和九之间,距离后者较近。「啊,快九点了,你们先走吧!我的书包放在教室,明天见唷。」 他俩这才回过神,迷迷糊糊的应了声,只见手里拿着空便当盒的男孩匆匆忙忙离开现场,留下高个子男孩与短发西瓜皮女孩。 「他真的教人不得不甘拜下风呢……」孟凡望着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心生敬佩,发出讚叹。 听见这话,她自满的扬起头。「是吧?」 「你得意甚么呀?」 「我……」 她忽然说不出话来了。自己在得意甚么?优秀的又不是自己,而是赖维维,自己与他…… 孟凡见她这副纠结貌,内心虽有些失落,却不由自主再次对赖维维燃起钦佩之心。 这学长完全抓紧了她容易入戏的弱点呀.看起来傻傻的,却是个懂得先下手为强的狠角色。个性好、脾气好,就连成绩和耐心也不容小覷。 不过他才不要认输。 「欸,你要一起走吗?」回过神来,身旁的女孩已揹起书包,表情依旧有点尷尬的向他问道。 「既然你都这么问了——」 「不要就算了,掰。」 「喂!等我等我!」 他俩的家虽称不上近,但因国中学区相同,自学校走出后的方向也大致相同。 走出校门,此时天色已晚,留下来晚自习的学生们陆续离开,他们走在一块倒也不算单独。 他们不曾像现在这样肩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以往纵使是同一条路,走在身边的也都是同性的朋友,彼此撞见时也只是间聊几句后便又以不相同的步伐向前。 「嘿,孟凡。」忽然有个声音自后头传来。 他于是回过头一看,「是你啊。」那是他目前班上的同学。冯诺诺同他瞧了一眼,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位男孩。 那人的目光随即注意到冯诺诺,「难得看见你和女生走在一起,是女朋友吗?」瞇起眼,怀着几丝戏謔的语气调侃道。 「你白痴啊?不是啦。」他立刻飆出几滴冷汗,否认道。 「是吗?」对于被骂作是白痴似乎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只是有些困惑的歪着头。「上次不是有个女孩子跟你告白吗?」 孟凡瞬间瞪大双眼,「你、你怎么会知道?」模样显得十分仓皇失措。 只见那同学勾起嘴角,冷笑了一声,「不只是我,几乎全班都晓得这件事。」不以为意的耸肩应道。「大家只是找不到时间好好亏你,才没有人说的。」 「……啊啊啊,我先走了掰掰!」男孩定格几秒后,拔腿就跑。 「喂!孟凡等我!」 冯诺诺立即追了上去,慌张的大喊道。 听见她的呼喊,他渐渐缓下步伐,站在原地,一面在心里盘算着等会的说词。 她追上后先是大口喘着气,一会儿才平復下来,追着孟凡跑实在是件不得不绷紧神经的任务。 「跑甚么跑啊?你这傢伙骨子里简直就是个活脱脱的少女嘛。」气喘吁吁的望着他,皱眉道。 「胡说八道,我跑是因为……因为……你不懂啦。」 「请你教我。」 支支吾吾许久,孟凡欲故作镇定,却反而显得更加扭捏。「唉唷,就是脑袋刚刚动太久,想说要冷却一下,就、就……人家不是都说跑步的时候脑袋会一片空白吗?用那个原理啦。」 何其荒唐的说词。 冯诺诺不禁嗤笑了一声,「又不是甚么丢人的事,难道那个女生是我认识的人吗?」随口猜测道。 「你不认识,而且说出来感觉对她不好意思,毕竟……我又没有答应。」他的眼珠子不停传呀传,左手捉着制服下摆,原先布满皱褶的衬衫更皱了。 她愣了几秒,随后轻轻「哦」了一声,「这样回比较有道理啊,而且会让人能毫无顾虑的跟你告白呢。」看样子她对此十分满意。「既然如此,我就不多问了。」 「你、你现在要和我告白也是可以啦。」 「你想太多了,我才不会……喂,你的脸怎么突然变得那么严肃?」 他的脸几乎是在听到「我才不会」时瞬间垮掉的,即便早已晓得是这回事,却仍不免一阵失落。 「我我我想到好像有东西忘在学校,要回去拿。你先走吧,反正我跑过去再回来很快,最后一定会追上你。」语落,只见他唐突的一个转身,往学校的方向奔去,留下冯诺诺佇于人群中。 今天的孟凡怎么怪里怪气的? 「……他会回来吧。」 14. 14. 男孩奔走于只有路灯还亮着的街道,神情慌张且呼吸紊乱,彷彿急欲挣脱身旁一切。 好想逃走。 不对,自己现在就是在逃。 可如此终究只是暂时的,要是可以,他想永远逃离,离开赖维维,离开冯诺诺,离开……这个总是吊儿郎当又一无是处的自己。 谁来阻止这样的自己啊。 「孟凡?」 他猛的停下脚步,出现于眼前的是刚步出校门的赖维维与初次见面的徐子静。 「……你好。」孟凡仍恭敬的向他们打了声招呼,就某种意义来说,这男孩也算是阻止自己的那个人。 「你忘记拿东西了吗?」赖维维歪着头,疑惑的问。「我劝你今天先打退堂鼓吧,因为教官已经在巡了,现在去八成会被唸一顿然后轰出来哦。」 「这样啊,那我还是别进去了。」一想到教官破口大骂的凶狠模样,他不由得心头一颤,虽然自己原先本无进校的打算。 维维瞇起双眼笑了笑,一旁的徐子静则自方才便不停以打量的眼神盯着孟凡,恍若在审视一件物品一般。 「既然不能进去的话,我就回家了,学长掰掰。」 「等一下。」眼看孟凡转身便要离开,维维像是想到了甚么,赶紧出声又叫住了额边不断渗出冷汗的他。「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呃,甚么问题?」学长对自己有恩,他自然也是有求必应有问必答。 「倘若让你选,你会回到过去做一件事,还是放弃至今种种,包括自己所重视的那些人、事、物?」提出了两种不可能发生的假设,赖维维睁大了眼,好奇的望着他,问道。 「喂,这不是今天戴云裳问你的吗?」徐子静一听到这个问题,立刻将目光转向赖维维,说。 男孩点点头,「是呀,我也想问问孟凡这个问题。」不以为然的回道。 徐子静撇过头,表示没有意见。 焦点再度回到孟凡身上,眼看他不回答是不行了。 「呃,我的话……」他开始认真思索,明明前几刻才在心里想着希望放弃一切的,可被赖维维如此一问,不知为何自己居然有些动摇了。「回到过去吧。」 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放弃」二字是如此沉重。 「和我一样呢,像子静就选了放弃。」维维瞇起眼,看起来十分开心。「那孟凡想做的事是现在没办法做的事吗?」 「这个嘛,我想想噢。」搔了搔后脑勺,自己想回到过去做的那件事……「也不是不行,只是……有违道德。」 「有违道德?」赖维维一脸不解。 「白痴啊……」徐子静翻了个白眼,低声嘀咕着。 孟凡不断傻笑,迟迟没有把话接下去。 突然之间,他想起了冯诺诺,自己答应过会追上她的。 「做了那件事会良心不安吗?」在他欲开口道别前,维维抢先一步开了口,问。 「我……那倒也不会。」 「那就去做呀。」 「誒?」此刻的孟凡除了惊愕还是惊愕。 赖维维说这话时并不如热血青春校园剧那般洒脱昂扬,仍旧维持一贯的温和,可这样的轻声细语反而让他的话语更有重量,更会让人放在心上。 「那……学长想做的事是甚么?」半晌,他依旧没有做出回覆,而是反问眼前正以期盼眼神盯着自己的学长。 「我吗?如果可以回去,我绝对不会把小时候那一箱玩具给丢掉,现在想想真是太可惜了。」维维一脸认真的应道。「不过已经来不及了呵呵。」 「欸,你很想一拳揍扁他对不对?」徐子静用三白眼望着他,食指指着身旁的男孩,嫌恶的问。 孟凡不断乾笑着,怎么可能承认哪。 「我、我要先走了,有人在等我。学长掰掰!」一找到空档,他立刻做出告别,不让任何人有机会插话。 维维向他挥挥手。「不要忘记我说的话哦。」 这句话并没有得到回应,只有愈渐消失的脚步声。 「维维,他就是那个你把体育服借他又教他功课的学弟吧?」待孟凡走远,徐子静瞅了赖维维一眼,问。 「对啊。」 「……真搞不懂你怎么会赢他。」 「赢甚么?」 「女朋友。」 「诺诺?诺诺和孟凡怎么了?」 「你……我上次说过了吧,你再这么毫无警戒心,东西可是会被抢走的。」 「诺诺可不是东西。」 徐子静可真要被这男孩气炸了,他到底是在装傻还是真迟钝?这样的傢伙当初究竟学人家告白个甚么鬼啊。 头一撇,他决定不再理会赖维维。 维维见状,虽然依旧不大明白,也只好摸摸鼻子,甚么都不说。 ※ ※※ 她果然还站在那儿。 「冯诺,我不是叫你先走?」孟凡懊恼的看着她,语气中又带了几分安心。 「你也说过你会回来,所以我在这儿等不也差不多?」女孩理所当然的应道。 「是这样没错……」这话说得有些心虚,毕竟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就这么一去不回。「不早了,我们快走吧。」 一路上,孟凡都未曾提起遇到赖维维以及被问了那个问题的事,然而维维的那句「那就去做呀」始终不断盘桓于脑中,无法散去。 唔……仍旧办不到呢。 不过确实是他阻止了自己,阻止了本欲放弃的自己。 15. 15. 「这样你们有信心公民至少考……八十分了吧?」赖维维望着眼前男女二人,满是期待的问道。 明天就是段考了。 被问话的两人对看一眼,只是不断「嘿嘿嘿」的訕笑着,谁也没有做出肯定的答覆。 「总而言之,只要有努力过,绝对不会徒劳无功。」见状,赖维维赶紧继续向他们信心喊话。「况且这个世界上比分数重要的事太多了,像我就不会因为你们考得好或不好而改变我的态度。」 「学长……」冯诺诺微张着嘴,怔在原地。 此刻的他可是十足的学长架势。 「八十我是不敢保证,但及格应该还行啦,欸嘿。」一旁的孟凡倒是装可爱的在额边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回道。 听见这话,赖维维欣喜的瞇起双眼,「你愿意这么说,就不用怕办不到。」同样装可爱的比了胜利手势。 冯诺诺见他俩这副模样,连忙也想说些甚么。「……和学长这样留下来很开心,而且感觉公民也没那么困难了。」 听见她所言,赖维维先是愣了一会,回过神后,露出带着些许勉强的微笑。 她还以为他会很高兴呢…… 赖维维自然晓得她的一片心意,可自己就是没办法像平时那般轻松的笑笑。他拚命要挤出笑容,笑着笑着,反而哭了。 斗大的泪珠自他眼眶滑落,这意料外的状况使冯诺诺及孟凡皆不知所措,彼此互看许久,仍都一脸担心又困窘。 谁也没见过赖维维哭泣的模样,也未曾有人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望着他就这么潸然泪下,一股心疼感不听使唤的奔上心头,此刻的他比平常要来得更像一个小男孩。 最终率先走上前的是诺诺,「学、学长,你怎么了?」双唇微微颤抖着,语气中的慌乱与赖维维错愕的神情不相上下。 如此反倒让微微冷静不少,他用手背胡乱是去眼泪,吐了口长气。「我只是想起我妈以前因为我功课不好,小学时把我整箱玩具都丢掉;国中只准我和成绩好的同学出去……我不喜欢那样,那个时候念书成了最痛苦且孤独的一件事。比起考好,我寧愿你和孟凡在课业上一路颠簸,也不希望你们倍感压力甚至怨懟自己或他人。」言至此,他停顿了一会儿。 她这才恍然大悟,在这之前,她从来不晓得这男孩曾经遭遇过这些事,自己还以为他就是理所当然的带着那不疾不徐的从容微笑一路平步青云来到今日。 错得可真是彻底。 孟凡想到前几日与他的对话,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那时自己居然在心里朝他挥拳,真是太惭愧了。 「虽然我哭了,但我并不难过。特别是当诺诺说很开心时,我甚至对过去的经歷心怀感激。」半晌,赖维维吸吸鼻子,总算又笑了。他的笑比甚么都要暖和,却不刺眼。 孟凡装作不经意的瞄了冯诺诺一眼,脸都红了。 ※※※ 「欸,维维呢?」段考一结束,女孩立刻一路奔走至三年九班,对着坐在门边的徐子静问道。 「我不叫欸,你愈来愈过分了哦。」 「小说里不重要的人物要用简单带过的方式,最好连名字也别提到。」 「在理直气壮甚么啊……意思是我是不重要的人物吗?」 「聪明。」 「难道你就不能对我温柔一点吗?」 「谁叫你老是欺负维维,这样还想别人对你好简直是痴人说梦。」自自见血,毫不留情。 「我才不会亏待维维,你……要不要坐一下?维维去厕所了。」他的语气依旧淡定,做出了邀约,顺道回答了她的第一个问题。 只见徐子静从座位上起身,欲让戴云裳给坐下。 「哎,我站这就好了,你太客气我反而不习惯。」她温和的婉拒,口气的转变听得出来她对于他此一举动感到愉悦。 「真难应付……」 「应付?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吧,到底是谁在应付谁?」 徐子静闷哼了一声,他还记得刚认识戴云裳时,她整个人从里到外浑身散发出一种文静平和的氛围,也对任何人都十分温柔,就是对他除外。 在赖维维脱口而出「我很喜欢子静哦」过后。 完全没有渐进性,忽然之间。 他比谁都要确信戴云裳喜欢着维维,且不是普通的执着。 「戴云裳,我问你一件事。」 「甚么事?」 「你……你……最近怎么样?」停顿许久,最终还是将心中的疑惑硬是嚥了下去。 女孩面对他不知所云的提问,不解的皱了下眉。「这甚么问题?是问过得如何吗?马马虎虎,我们常见面呀,你应该也晓得吧?」 「说得也是……」 「你对生活认真一点啦,睁大眼睛仔细看好自己身边所有人事物,不然一不留神就会消失了。」眨眨眼,像是随口般向他提出忠告。 他漫不经心的应了几声,这话他听了不下数十遍,全是从戴云裳口中道出的。不过徐子静并不为此感到厌倦,毕竟那是她勉勉强强对自己的温柔。 一会,只见赖维维悠哉的朝教室走来,在望见戴云裳后,稍微加快了步伐,最后转为小跑步。 「你们看起来处得不错呢。」 「你近视不浅哪。」垂下眼皮,子静迂回的否认道。 维维呵呵笑了几声,戴云裳与徐子静的相处他自然比谁都清楚,那是云裳最毒舌的时候。「开个玩笑嘛。云裳有事吗?还是来聊天的?」 戴云裳向前站了一步,「维维,你星期六有空吗?」用着与对徐子静截然不同的平和语调,问。 「星期六……我想说和你一起去听文艺奖决审呀,是这礼拜没错吧?」他轻松了笑了笑,以为云裳是为了邀自己一同去听决审才这么问的。 「那个不重要啦。」 「咦?」 他顿时杵在原地,赖维维想不出比这对云裳来说更重要的事了,就连一旁的徐子静也掩不住困惑的模样。 然而她依旧老神在在的耸耸肩,「你有空的话要不要跟我出去?毕竟听决审实在太让人紧张了呵呵,我想今年就别去听了吧。」轻松的接续方才的谈话。 单凭这样当然无法说服赖维维,可他也感受不出她有任何负面情绪。嗯……也许是今年的内容写得有些尷尬或风格与往常的戴云裳不太搭嘎吧?所以她才不希望自己去听决审,毕竟她也是个挺要面子的女孩。 「……好啊。」 徐子静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凝视着这个老是胡乱温柔一通的男孩。 16. 16. 「那我们今天要做甚么?」赖维维与戴云裳一同站在公车站牌前,他转头瞧了瞧身旁的她,问。 「这我倒是没仔细想过……维维有要买的东西吗?」她只想着不要让他去学校听决审,关于今日戴云裳可说是难得的毫无规画。 「子静的生日快到了,我想去买他的生日礼物。」他眨眨眼,早有计画般的道出自己的想法。「云裳和我一起合送吧。」 她没有像平常一样一听见徐子静三个字就面露不悦,「……好啊。」意外乾脆的答应了。「他上次有送我生日礼物,是该回些甚么。」 「子静对你还是挺好的嘛,你们每次一见面都要先斗个几句,我还怕哪天真吵起来了。」赖维维模样欣喜的睁大双眼,笑着说道。「毕竟也同班三年了。」 「同班三年的是你们,我和他也就当一年的同班同学,算不上熟啊。」 「别顽固啦,子静也说过同样的话。」面对她的锐利言词毫不在意,他只管担任和事佬的角色。「走吧走吧——」 公车来了,戴云裳半推半就地被赖维维推上了公车。 ※※※ 「人还挺少的呢……」女孩环顾四周一圈,在场人数约莫五、六十人,并不是甚么庞大的人数,于偌大的活动中心内也显得十分空旷。 学校文艺奖决审就是校外各个评审对作品各自讲评,最后再互相讨论,统整出获奖名单。基本上只有入选者或其中某位评审的书迷会到场聆听,作品也早已上传至图书馆的网页里。 她本是无意来此,不过老觉得最近和孟凡之间愈来愈尷尬了,得在完全搭不上话的窘境出现前找个话题才行,而且赖维维似乎也挺欣赏有文艺气质的女孩子,像戴云裳那样的……总之,勉强撑得上是一石二鸟吧? 可奇怪的是四处都见不着孟凡的踪影。 「话说我还没读过孟凡的文章呢……」忽然想起这点,她赶紧用手机查了查,好不容易进到了相关页面,却不知该点进哪个类别的资料夹。「没听他说过啊,假设跟去年一样,先点散文好了。」 她于是按进散文一类,在一排学生姓名中,果然寻见了孟凡二字。 作品名称是——球。 男孩站在活动中心外,板着一张脸孔,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进去。 他才不想来这种地方,要不是…… 那傢伙太不寻常了。 手中紧紧握着萤幕有着些许裂痕的黑色智慧型手机,瀏览页面停在满是文字的pdf档画面。 ——书。 ※※※ 「话说回来,你真的晓得徐子静喜欢甚么吗?」戴云裳望着橱窗内各式各样的精美饰品,怀疑的询问身旁的男孩。「我可从来没见过他有这么可爱的东西呀……啊,除了那个乱梦幻一通的皮夹,淡粉和淡紫的满版马卡龙图案,连我都不一定会用哪。」 「那是去年我送他的生日礼物。」语出惊人。「因为那时候子静的钱包正好破了一个洞,我就挑了一个给他,子静还告诉我他很开心呢。」 「原来是你呀,这倒是可以理解……」这下她将近一年来的疑惑总算是解开了,赖维维准备的礼物无论对象是谁,走的一贯是可爱路线,自己也从他手上收过不少甜腻至极的小东西,起初以为因为自己是女孩子才会如此,后来发觉不分男女及性格,维维都是这个调调。 不过徐子静居然就这样神色自若的用了这么久啊,他也真是不容小覷……怪不得维维这么喜欢他。 这样体贴更教人不悦了。 「既然如此,就挑个超可爱的东西送他好了,反正他也不排斥。」她这话带着满满的恶意,然而赖维维并没有察觉,而她的恶意也仅仅是某种恶作剧,戏謔性的。 「好啊好啊,你看这个怎么样?」 「不错,那这个有蕾丝的如何?」 「不会太梦幻吗?」 「哎唷,没那回事,像徐子静那种人搞不好外冷内热,是叫呃……反差萌?」 「有道理耶,虽然云裳你好像也不太懂,不过就这么办吧。」 不晓得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总有一天彼此将真正分道扬鑣,而且那个日子已即将到来。 可说不定也不全然是件坏事。 赖维维察觉出她些许的异样,立刻朝她挥挥手。「放心啦,你一定会得第一名的。」 她先是一怔,随后露出苦笑,没有答话。 没办法在一起真是太可惜了。 17. 17. 球 我很喜欢体育课,那无疑是我在学校里唯一能出风头的时候。 每一个项目,篮球、桌球、排球……无论是否第一回接触,我都十分得心应手,也总被老师作为示范对象。挺直腰桿,仰起头,我一向如此。 一日上课时,老师宣布下次要进行羽球考试,两人一组。 在前一堂课因负责示范考试方法及内容的我已被评定满分,不必再考。然而就在班上看似都分好组时,老师走到我身旁,「你能和她再打一次吗?」语带些许强制性的问。 我这才发觉有个女孩从刚才便一直悄然无声的站在一旁。虽然有些疑惑,但自己仍在第一时间答应了。 她怯生生的瞧着我,我同样盯着她,那时刚升上国一,尚未记熟他人面容的我努力欲回想她究竟是何许人也。一会,名字是想起了,不过除此之外,一点印象也没有。 「你怎么不和其他女生一组?」在一番你看我我看你后,我终究忍不住问了一句。 彷彿早料到这句话的出现,她并没有太惊讶,但仍支支吾吾了好一番,才缓缓吐出「打得太差,没人想跟我一组」几个字。 还真是奇怪的原因。直到我上高中分组作报告找不到人一组时,才领悟到这一点也不奇怪。 「那我们赶快来练习,让她们刮目相看。」也不管她畏缩苦恼的神情,我挥了挥手中的羽毛球拍,神采奕奕向她笑道。 在那之后,「刮目相看」成了我不停在追求的四个字。 她顿了几秒,勉勉强强回了个「嗯」,握着球拍的手从方才就微微颤抖着。 我领着她到其中一块场地,彼此分站两头,做好预备姿势。 熟练的将球发了过去,是一颗应该很好打回来的高飞球。 只见那女孩镇静的挥了下高举的球拍,紧接着的是球落地的啪答声。 嗯,是失误吧。 我又发了几次球,然而她不是挥空拍,就是没过网或出界,没有一球能来回超过三次。 她一脸尷尬难堪的频频开口,在吵杂的体育馆中,我听不清楚她在说些甚么,似乎是在向我道歉。 半晌,我走上前,「放松一点,打不到也没关係的。」试图释出善意,即便自己并不擅长温柔。 「可是我怕你……」 「怕甚么?我已经有成绩啦,还会生气不成?还是你怕我因为这样就随便乱打?」 「当、当然不是,只是怕……怕你觉得打没几下就一直捡球发球……很烦。」 她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比起可爱,倒不如说是滑稽。可我一向喜爱好笑有趣的事物,因此倒也不觉厌烦,反而想继续与她耗下去。 「不会烦啦,下礼拜才要考试,我们可以多练习。呃……有人陪我打球我也很开心。」 「真的吗?那就……这样吧。」 彼此其实都心照不宣,明白这只不过是客套话,可双方也都毫无恶意。 于是,故事开始了。 自那之后,每日放学我们都会在羽球场练习。看着她手握拍子,努力要站好脚步,一刻也不敢分心的模样,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很要紧考试吗?」 哪知她想都不想便直接摇头,「我是在乎你。」神情有些疲倦,似乎是想用最短的话表达自己的想法。 对情感二字都颇为迟钝的我俩当时都没有意会到那几个字可以有多么不寻常的意思,当下我一头雾水,并不将此放在心上。一年后我才意识到,比起考试成绩,她更在乎是不是会让我感到烦躁或丢脸;两年后想起那句话,脸上才泛起了一阵红。 在练习时,一向沉默不了三分鐘的自己便试图与她聊上几句。 「你有看甚么电视吗?」 「我……」 「最近有在播七龙珠改,你有看吗?」 「哦,有有有!」她的双眸忽然一亮,我也是。 于是我们开始聊起七龙珠,漫长的练习时间转眼变得倏忽即逝,虽然捡球的时间仍远长于打球,可她的样子不再那么胆怯,不常和女生讲话的我也因此感到莫名雀跃。 这是我第一次交到一个不擅体育,个性胆小怯懦却又十分滑稽有趣的朋友。 羽球考试那天,她的球技随着时间的推进多多少少进步了些,我们最后来回打了六球左右,似乎仍旧擦不到老师规定的及格边缘,不过这已经是我们打过最好的成绩了。 「她都和你一组了,才打这样而已啊。」当考完试走到一旁时,有同学这么调侃我。 倔强的自己出于某种不甘心,说了句「我以后都会和她一组」的气话,完全没有顾虑到话中的当事人。然而之后的我非常庆幸于自己此时此刻的幼稚与不理性。 在那之后,我们每一回的体育考试都是同一组,她总是跌落深渊,而我负责拯救她。 渐渐的,我与她开始热络起来,起初她并不多话,老是不断重复着嗯嗯啊啊之类的语助词。时间一久,她也不再客气,偶尔会横眉竖目大吼我的姓名,我也就像每个情竇初开的男孩对待自己有兴趣的女孩子那样嘻皮笑脸的去作弄她。 我喜欢她。 我喜欢她打球时笨拙的模样;我喜欢她谈论到七龙珠时兴致勃勃的神情;我喜欢她因为我的捉弄而愤怒时的面容……我喜欢她,喜欢她待人时的一片真心诚意。 到毕业那时,几乎全班都明白我的心意,可偏偏只有她,又或者她只是不想承认,而我也没有明说出口,带着那莫可名状的遗憾毕业了。 我们上了同一所高中。在考试前我特地问了她的第一志愿,凭着那分执着硬是搆到了那所学校的边缘,而她也十分努力,这次没有再与及格错过了。 在高中,成绩本在国中就属倒数的我于此过得非常辛苦,我用着自己与生俱来的运动神经和幽默感拚了命让自己不被淹没,就为了那句「刮目相看」,即便在学科这块我仍是逃不过被一击k.o.的命运。 极其幸运的,高一时我与她又同班了。可纵使老天爷一再的给我机会,我依然不断眼睁睁看着它溜过指尖,那时我才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也是个胆小的人,胆小到连一句「我喜欢你」也说不出口。我想真正的自己恐怕同她是个晦涩难懂并且唯唯诺诺的傢伙,而这样的我只得用最擅长的那些东西堆叠出自己的一片心意。 ——我发出那颗名为喜欢的球,盼着有天她接住并且回应。 18. 18. 书 印象中那个男孩总是身陷书堆之中,然而他并不爱读书。 他是一个不爱念书的男孩,这一点,在他至今认识的五百六十八人中,只有我知道。 「云想衣裳花想容……」初次见面时,他同其他人一般反射性低声吟起那首在我耳里已是陈腔滥调的诗句,可当下我非但不觉得厌烦,反而打从心底认为这是我所听过最美的一首诗。 「你懂这首诗的意思吗?」我兴奋的盯着他,热切的问道,那时彼此都是国中一年级。 本以为他会像吟诗般行云流水的道出当时李白讚赏杨贵妃的美貌,结果只见他露出苦思的神情,思索了会,摇摇头。 「我看你唸得挺顺的,还以为你知道意思呢。」我有些失望的蹙起眉头,说。 「对、对不起啦,清平调我虽然整首都会背,可是没去细读过解释。」 「那你会背其他首吗?」看着他脸上写着满脸的不好意思,我也不愿多发责备,随口将话题延伸。 「哦,我妈逼着我背了满多首,比较有名的大都背得出来唷。」他的脸上绽放出喜悦的笑,可对我来说,背而不明白其中含意比甚么都要来得可惜。 「……好厉害哦。」 他与我想像中的不大一样,既笨拙又无法读懂他人心思,又或者是我对他莫名抱持太多期待。照常理发展,我应该不会再与他有过于密切的交集,但自他眉宇间吐露出的温柔与真诚,使我看见了不一样的世界,也让我们这一聊就是六年。 他不爱读书,却会因为我的几句推荐认真去翻阅并给予心得;他不能立即读懂我习惯性的话中有话,却会绞尽脑汁然后满脸笑容的给我也许相差甚远却让人不禁会心一笑的答案;他的功课很好,人却傻里傻气的。这样温和良善的个性让他在班上与每个人都能和平相处,却也称不上亲近,甚至在某些时候显得特别疏远。 国一下学期末时,班上有同学提出要在暑假时举办班游,经过一番热烈讨论后终于拍板定案,负责人于是在台上询问不参加的名单,「有人不参加吗?现在举手,之后就不能反悔囉。」他是这么问的。 那时对班级好不容易有了些归属感,加上属于记名投票,台下顿时悄然无声,谁也不想冒着被质疑「不合群」的风险举起右手,包括我。 然而在静默三秒后,一隻白晰的手缓慢而颤抖的微微举起。 是他。 不仅是我,教室内其他人一瞬间全瞪大了双眼,有些人更是直接脱口而出为甚么三个字。 「我……我……我……」只见他坐在位子上,支支吾吾许久,迟迟发不出「我」以外的第二个音。眾人的焦点全聚集在他身上了,他战战兢兢的模样令人恨不得出手帮他一把,却不知该如何帮。 半晌,他几乎是眼眶泛着泪说出「要和家人出国」这个答案,见他这副明明甚么也没做就已狼狈不堪的样子,谁也不敢再多问。 他没有参与班游这件事就这样草草了结,再一次被提起便是在国三准备考高中时,我与他约好周末在学校图书馆读书。图书馆九点才开,我俩不约而同提早约莫十五分鐘抵达,等待的时刻,我没来由的想起那件事。 「欸,为甚么国一讨论班游的时候你会那么不知所措啊?不能去是很尷尬没错,可是……用不着那样吧,搞得好像你是被逼的。」事情已过了快要两年,我便不再避讳的,不经意的提问道。 「誒?你、你还记得呀。」 「歷歷在目。」 「啊……现在说应该也没有关係了吧。」只见他踌躇了会,眼珠子转了几圈,最后肩一耸,如释负重的呼出一口气。「我在更早之前,行程全拍板定案前就有问过我妈了,她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就立马否决,语气坚定得完全没有商量的馀地……她还说这些东西都只是在浪费时间,趁大家出去玩的时候加紧读书比较实际。」 我沉默了会,没有答话。关于他的母亲,从与他的言谈之间约略能听得出来是个严格且十分看重成绩的人。而他虽然也为此感到困扰,仍会乖乖听从母亲的话。我认为人生本就不可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思走,也就甚么都不说了。 「那么照理来说,她应该不会让你现在和我一起出来吧?」 他摇摇头,「她说如果是你的话就没关係,因为你功课好人又靠得住,她很喜欢你呢。」答到最后时,又再一次露出了初次见面时那不好意思又带了点喜悦的神色。 听见这样的话,再看看他的笑,这次我不再为他感到可惜,随他轻轻笑了。 倘若因为如此能让我们比别人亲近些,那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他升高中那场大考考得并不好,却也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可他并没有显露出失望的模样,依然在毕业后兴冲冲的与我讨论要填哪个志愿。 「你不觉得遗憾吗?」 「还好啦,如果去了升学率很好的高中大概又要不停念书了吧。虽然被我妈狠狠念了一顿,但其实我还满庆幸没有考太好呵呵,唯一遗憾的是得和你分道扬鑣了。」 ! 衝着他那句遗憾,我放弃原来绝对会上榜的第一志愿,与他填了同一所学校。他晓得以后连忙不可思议的追问我为甚么,我只随便找了个这样未来比较容易繁星免试上大学的理由塘塞他,反正他必定会信以为真。 「喜欢」二字如同一条鱼被我安然豢养于心中,因为我从不害怕,甚至可以说我极度确信我们不会有走向殊途的那一日——我会和他在一起。 上了高中,他的母亲似乎不再管那么严,他与班上的距离感也随之散去。看见他笑得比以前更开怀,我十分替他开心,内心一角却又不明所以的燃起了失落,或许是意识到他的世界将不再处处沾染着自己的气息了。 有些乱了阵脚的自己,在一次的交谈中,忍不住这么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问你哦,在你眼里我像甚么?」 这是个含糊的问题,连问话的自己也不明白究竟该从哪方面着手回答才是正确的,不过要是知道的话,就没有询问的必要了。 「你吗?我想想……像一本书吧。总是安静的躺在一旁,翻开来之后发现像席慕蓉的诗一样,既隐晦又浪漫,而且很温柔。」他先是顿了顿,认真思考一番后,像是灵光一闪般突然瞪大双眼,欣喜的答道。 书啊……「可是你不是最讨厌读书了吗?」我开玩笑的又问。 这一回,他如我所想的那样面露惊慌。「不、不是啦,我的意思是……因为你的关係,我现在没有那么讨厌书了哦,甚至觉得挺有趣的呢。」在一串慌乱后,接在后头的是一张令人融化的笑脸。 倘若真是如此那就好了。当时的我是这么想的,如果他能因为自己而有了甚么改变,那比甚么都要珍贵。然而在日后他开始在学校图书馆工读一举动证明了他所言并不假,我也时常会走进馆内,趁他空间之时与他聊聊天。 直至今日,每每踏进图书馆,我仍会想起那天他说的那番话。 我不会忘记。 ——在成群成堆的书籍中,希望你能找到我,并且读懂我,终有一日。 19. 19. 最终无论是孟凡还是戴云裳的散文都未中选,除此之外,戴云裳的小说与新诗皆拿得第一,孟凡的新诗则追在她后头获得第二。 「欸,冯诺。」体育课完,男孩蹦蹦跳跳的跑到女孩身旁,拍了下她的左肩,叫道。 冯诺诺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整个人几乎是吓得往旁边一跳。 「你故意的哦?」孟凡对于她过于夸张的反应,忍不住吐槽道。 「我……我……没有啦,谁叫你一声不响就突然冒出来。」她不自觉将目光望下,不敢正眼与他面对面。 他虽然感到怀疑,仍没有再多问,「我跟你说哦,我公民段考考了八十分耶!」脸上随即回復原先灿烂的笑,高兴的向她报告。「你呢?」 「我吗?好像是七十三……感觉低你好多分啊。」 听见她的分数比自己低,一股优越感涌上心头,他喜不自胜的望着冯诺诺,也不再对她眉宇间的犹疑抱持怀疑。 「那就这样,我、我下节课要考试,先回去囉。」不待孟凡回应,她丢下一句再见后便匆匆往教室的方向奔去,剩他独留原地。 「她今天是怎么了?该不是急着上厕所不好意思讲吧……」始终弄不清楚状况的他只得自行猜测。 她几乎是拚了命在逃,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时才气喘吁吁的缓下脚步。 只要一看见孟凡,就会想起那篇文章。 只要一想起那篇文章,就会—— 没有办法面对他。 关于他写的那些事,她全都记得。从起初的陌生、害怕,到如今互相打闹的熟稔,那是她与孟凡共同的记忆,也是她对「朋友」这个词大部分的印象。 「孟凡喜欢你吧?」 「那傢伙对别人可没那么用心啊。」 「每个人都看得出来,你再不承认也只是自己骗自己。」 同学的话语句句浮上脑海,每一个人对孟凡的心意都深信不疑,唯独自己。总是装作不在意的推託其辞,说甚么也不愿主动对这些谈论做出确认。 五年就这么过去了。 「两个白痴在一块果然还是白痴……」 ※※※ 「哈啊——」站在图书馆柜檯后,男孩不禁打了个大呵欠。 抬头瞧了瞧掛在墙上的时鐘,「都快上课了,诺诺怎么还没来?走别条路了吗?」一面嘀咕着,一面轻轻摇着手中的一盒巧克力。「上礼拜买子静的礼物的时候看见感觉很好吃的巧克力,想和她一起吃的说……」 依据以往的经验,冯诺诺每回体育课下课都会走经过图书馆的这条路回教室,偶尔身旁会跟着孟凡。然而今天却迟迟未见着两人,教赖维维有些不习惯。 「本来想趁机拦截的……去外面看看好了,说不定人正要经过。」不死心的跑到外头,左顾右盼找寻着与诺诺相似的身影。 「……没看见呢,或许真的走了别条吧。啊,那不是孟凡吗?」只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人影正朝这儿走来,不过只有他一个人。 两人四目相交,彼此互相点了下头以示礼貌后便各自继续前行。一会,孟凡像是想起甚么般迅速的奔回维维面前。「那个,谢谢学长之前教我公民,考、考得很好呢。」 赖维维听了以后开心的笑了笑,「真的吗?那太好了!来吃巧克力吧。」二话不说拆开手中的包装,倒出了几颗巧克力球在他手上。 孟凡接过巧克力,连忙说了声谢谢,一面心想这位学长的热情总是来得令人措手不及。 「好吃吗?」既紧张又期待的盯着孟凡,一双眼睛眨呀眨的。 「……超好吃的!这在哪里买的呀?」他嚼了几下,目光忽然一亮,叹道。 「车站附近,下次可以带你去看看唷。本来也想分给诺诺吃,但没看见她呢。」听见他的称讚,赖维维顿时心花怒放,语气变得比平时还要软,也拿了几颗放进嘴里。「哦,真的好好吃。」 「冯诺噢,大概是急着去厕所吧,刚刚我找她讲话也是没几句就跑走了。」他的焦点全集中于口中的巧克力,随口将自己方才的猜测说出口。 「有道理,那……这盒就给你吧。」 「誒?不、不用啦,学长不是还要给冯诺吗?给我也太奇怪了吧?」嘴里还咬着未融化巧克力的他赶紧婉拒维维突如其来的赠予。 赖维维不以为意的摇摇手,「哎唷,这不算甚么啦,就当是恭喜你考得不错。而且我也快毕业了,可能不能再和你们一起准备考试了……虽然好像毕业之后还是能回来,不过还是送给你。」说着,将整盒巧克力递给眼前的男孩,一脸无害的笑道。 被他这么一说,孟凡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一面道谢一面收下,接着又是一阵停顿,像是在思考着甚么。 上课鐘响了。 他也终于开口了。 「……学长,如果你没有和冯诺告白,现在会是甚么情况?」 这话让赖维维怔了一会儿.特别是因为孟凡那认真严肃的神情。 「嗯……你的公民就不会及格了?」同样是一脸认真。 「呃,我还是先回教室了,掰掰。」语落,带着尷尬的苦笑向他道别。 摸不着头绪的他佇在原地。「这个回答不好吗?我还以为挺幽默的呢。」 这似乎是一个谁也无法读懂谁的世界。 20. 20. 「维维。」 「学长。」 两个女孩同时抵达图书馆前,嘴里喊着的是同一个人。 赖维维顿时一愣,不知该如何回应是好。 「你先讲吧,我只是来间聊的。」戴云裳向冯诺诺微微笑,轻声细语的笑道。 「不用不用,我……改天再来好了。」对云裳莫名有种芥蒂的她随即倒退三步,准备打退堂鼓。 身为学姐的她倒也不以为意,伸手示意眼前的女孩先别急着离开,接着朝赖维维开口道:「我只是要问你上星期买的巧克力味道如何?好吃的话我也想去买。」 接收到问题,他很自然的点点头,「很好吃唷!我送给学弟了。」一五一十应道。 「学弟?谁?」 「孟凡。」 这个答案一出,不仅云裳,一旁聆听的诺诺也露出意外的表情。 「你不是要给诺诺吗,怎么跑到他手上了?」 「因为那时候没遇见诺诺,恰好碰见学弟了嘛。而且他吃了以后夸说非常好吃,看他那么喜欢,我也很高兴,所以就……呵呵。」耸耸肩,答得再理所当然不过,脸上也尽是满足的笑。 只要一见到那个笑,谁也没有办法阻止赖维维。 「好啦,明天放学记得哦。」无奈的丢出自己今日对他的最后一句叮嚀,语落,向在场的两人说了声「再见」后便乾脆的离开。 「不会忘记的。」他如接收命令的士兵般挺直身子,紧盯戴云裳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转角处。接着一个转身,整个人直挺挺的与冯诺诺面对着面。 她毫无动作,暗暗在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开口。 「诺诺,巧克力我下次再买给你唷。」率先开口的是维维,他接续几分鐘前的话题,说得毫不突兀。 她立刻点点头,「学、学长,我想说的是、是……」想顺水推舟的开啟关于孟凡的事,可话一到嘴边却又缩了回去,留下一连穿的「呃」、「哦」、「啊」等无意义的语助词。 他只是很有耐心的聆听着,等待她将语句完整的说出口。 半晌,她总算是稍微止住结巴的状况,深吸一口气。「我想找学长讨论一件事情,是关于孟、孟凡。」 赖维维将头微微倾向左方,「怎么了?」一点也不明白为何她会露出如此尷尬苦恼的神情。「你们吵架了吗?还是气我把巧克力给了他?」 「不不不,这和学长完全没有关係,我们也没有吵架,只是……我……看了孟凡写的一篇散文,里头写的是、是有关我和他的故事。」 「真的吗?好想看噢,那你应该很开心吧?」 她没有附和他的话,双手不停揉着制服下摆,又是一阵踌躇。「呃……比起开心,应该说是五味杂陈。」 气氛再次冷却,一会,只见冯诺诺一脸难为情的搔了搔后脑勺,吞了吞口水,用力眨了一下眼。 「里头写着他喜欢我。」 维维一张笑脸顿时僵在原地,迟迟没回过神来。 她见他这副模样,心想是不是不该找他讨论这件事,眼下不太妙啊。 「可、可是这不是他亲口告诉我的啦,孟凡也不晓得我看过这篇文章,所、所以说不定只是为了增加文章惊喜度而已,哈哈哈。」赶紧收回方才严肃的语调,改以轻松寻常的口吻,试图要和缓僵硬到快结成块的空气。 「那……诺诺会想去向他确认吗?」不知何时,赖维维早已回復往常状态,面带微笑,语气平和的询问道。「虽然我不认为他会对这种事情或是自己写出的文字开玩笑。」 维维记得戴云裳曾向自己说过若非是写小说,她绝不写虚假的事物。 面对他的问话,诺诺这回未做太多犹豫,随即摇头否认。「我怕……怕这么一问,我跟孟凡就再也没办法……维持现在的关係了。我……只有他这个好朋友。」紧蹙着眉,几刻前故作轻松的姿态再次消失。 她相信赖维维一定能明白的,她希望他能明白,所以才鼓起勇气说出口。 他的双眸依然清澈如溪水,十分认真的思考着。 「你喜欢我吗?」 令人唐突的,在这个时候自他口中道出的会是这样一句话。 「对、对不起,问了这么突兀的话。」瞧眼前的女孩一脸错愕,他赶紧道了歉,却不打算将话给收回去。「因为今天遇到孟凡时,他问了我一个问题,但那时候我似乎没有好好回答。怪不得他的反应满是困窘呢。」 「咦,甚么问题?」 「如果我没有和诺诺告白,现在会是甚么情况?」 冯诺诺听了后沉默了会,「……我有时候也会想,为甚么学长有勇气向素未相识的我……在那之前,我们一句话也没说过吧。」一会儿,战战兢兢的提出了不同于孟凡.可同样是困在心底好一阵子的疑问。 「会来不及的。」 「啊?」这应答听在她耳里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 「我也曾经以为能够和你先从朋友做起,然后总有一天能向你表达我的心意。但当我意识到时,我已经升上高三,距离那个『总有一天』却连头都还没见着。我那时很慌,如果再不说出来的话,我就要消失了,消失在这个学校,消失在有你的世界里。因此,只好硬生生闯进来了,呵呵。」他带着靦腆的笑解释道,一字一句全是赖维维的真心。 冯诺诺顿时瞪大双眼,涨红了脸。他说的并不是甚么甜言蜜语,却比任何一句甜言蜜语都要动听。 「我……虽然起初觉得莫名其妙,可是在与学长相处过后,发现你很善良、很可爱、很和蔼可亲、很有趣、很……反正我觉得和学长在一起真的非常愉快。而且你对我说的那些话,从来没有其他人向我说过,我第一次了解到原来自己可以……可以这么特别。我啊……非常喜欢维维学长,甚至不希望你毕业。」 语落,她大口喘着气,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几乎是把这一生的勇气全用光了。 迎接她的,是他灿烂如夏的笑容。 「我不要毕业了。」 「誒?话不是这样说的吧?」 「开玩笑的。不过听见诺诺这番话,我是真的捨不得走了。对了,关于孟凡的事……我想就先装作甚么也不知道可能比较好哦。」 他终于给了她明确的建议。 「因为他一定也在等待那个『总有一天』,而我只要握着诺诺的喜欢,就甚么也不害怕囉。」纵使她并未开口询问,他仍自顾自的解说着。 他想,自己是明白的。 21. 21. 「子静——」午餐时间,赖维维自动搬了自己的椅子到他座位旁,亲暱的唤了声座位主人的名字,接着将便当放上桌面。 徐子静见状,自动让出了一些空间,使身旁的男孩能舒适的用餐。 「昨天诺诺问了我一个很困难的问题,我差点招架不住。」一面打开便当盒,维维不自觉叹了口气,道。 难得看他提到冯诺诺时会是这副丧气样,倒是教徐子静起了好奇心,耐下心待他继续说下去。 「她说她在孟凡写的文章里发现孟凡喜欢自己,但孟凡并不晓得她发现了这件事,因此她很苦恼究竟该不该向孟凡坦白,或保持原样假装甚么也没有发生。」一连串绕口令般的向徐子静说明情况,握着筷子的右手始终没有伸手挟菜。 听的人自然是一头雾水,好在徐子静的思绪很是清晰,一会儿便大致能归纳出几点。 一、孟凡喜欢冯诺诺。 二、冯诺诺知道了这件事。 三、维维很伤脑筋。 「……那你怎么回她?」约略了解脉络后,他依然如往常淡定的问。 「我说就装不知道吧。虽然不太想分析这种事,不过我还是稍微分析了一下……孟凡或许早有告白的打算了,只是我不小心抢先了他一步。你记得有次放学我们遇到孟凡气喘吁吁的跑来吗?」 徐子静摇摇头,虽然脑中依稀记得孟凡的长相,可其他倒没怎么留心,只知道这男孩绝对同赖维维一般喜欢那个学妹,要不这世界就真的太弔诡了。 「我原本也没甚么印象,但昨天诺诺和我谈完之后,那一天的画面不明所以的愈发清晰。他说自己想回到过去做的事……或许是向诺诺表白吧。而且我想,孟凡一定非常喜欢诺诺,要不然不会把她写进文章里的。」他于是自顾自的说着。 对于他的振振有辞,身旁的男孩只是兴趣缺缺的啃着便当里的排骨,也不知是否有认真聆听。 「子静,虽然昨天我和诺诺说装作甚么事也没有比较好,但其实我心里是希望她能够去找孟凡问明白。」只见赖维维的眼皮微微垂下,伴随着一声长叹。 听见这话,他总算是中断了用餐,「那你说谎的用意何在?」问。 「我……只是站在她的立场设想。」维维眨眨眼,低声回道,口中的「她」指的是冯诺诺。「诺诺说想继续跟孟凡当朋友,我听了之后仔细思考,这是最不冒险的办法。」 「你自己又是怎么想的?」 「我想听听孟凡的真心话,还有诺诺的。我知道那些话当面向对方说出口时必定与在内心排练时截然不同,结果也会有千百种。对我来说,纵使诺诺因此和孟凡在一起,我也不会向她说自己很难过。但同时我也晓得,要是这么做了,诺诺和孟凡之间或许就不能再像现在这样轻轻松松的你来我往了……那不是诺诺希望的,所以虽然偶尔会小小嫉妒孟凡,我依然不会这么做。」 「你这傢伙……果然还是会嫉妒。」徐子静似乎只听进最后一句,不以为意的说道。「听起来那个孟凡跟戴云裳有几分相似哪。」 单凭这句话便可得知他确确实实将赖维维说的一字一句皆听进了耳朵,甚至是心里。 「云裳吗?会做的事有点像,个性就不大一样了呢。」维维终于动筷挟了便当盒里的玉米粒,轻松的回应,欲将气氛带入间聊状态。 然而徐子静并不打算那么做。 「维维,那么倘若今天是你发现戴云裳喜欢着你,并且在自己写的文里向你表白,站在你的立场,你会怎么办?」他问得云淡风轻,可眼神中却又闪过一丝严肃。 男孩放下筷子,陷入一阵苦思。 「……我会和她讲清楚吧。」半晌,赖维维十分慎重的答道,纵然在句尾加了约略词,仍遮不住大半肯定的语气。 徐子静也放下了手中的铁筷,「为甚么?」忍不住说出了这极其庸俗又咄咄逼人的三个字。 「如果是云裳的话,就算明说,我们也有办法继续维持一如往常的关係。子静也明白的吧?她的个性。」 「你还是站在别人的立场想啊,你自己呢?你要和戴云裳说甚么?」不知怎么的,他居然有些急了。 维维盯着神情认真的他,并不明白为何他会如此看重这个话题,即便如此,依然认真思索了一番。「嗯……『我非常喜欢你,你愿意的话,我想与你做永远的朋友。我知道你可能会难过,但你能理解的吧?因为是云裳呀』。大概是这样囉。」 那声「云裳」令徐子静确定赖维维真的会那么说。 「……这辈子都不可能了吗?」 「嗯啊,我不希望有谁花一辈子等我。」 他不再答腔,重新用起午餐。 赖维维也就此松了一口气,与徐子静倾诉完自己的想法后,内心舒坦了不少。「——这些话,我只能对你说哪。」 「说得也是。」 ※※※ 放学鐘一响,赖维维立刻飞奔至教室后门口,他的身躯正好挡住了坐在门边的徐子静的视线。 「啊,看到云裳了。子静子静,出来一下。」过了几分鐘,站在门口的他喊了一声,下一秒便扯着座位上男孩的手臂要他一同出去。 他倒也不反抗,走出教室,只见一个女孩正从走廊一头朝这儿小跑步过来,手里似乎还拿着甚么。 赖维维拉着他朝戴云裳走去,三人于相遇时停下脚步。 徐子静镇静的瞧着他俩,等着看这两人要变出甚么把戏来。 在一阵踌躇后,率先开口的是戴云裳,她的神情有些苦恼。「我不太会卖关子耶……维维,可以直接来吗?」 「是这样吗?你明明从以前到现在就卖了超多关子给我的呵呵。那就直接来吧!一、二、三——」 「生日快乐!」 纵使心中早有预期,可这还是徐子静极为稀奇的看见戴云裳对自己露出笑容,不免愣了几秒。 「这是上礼拜我们一起挑的礼物,喏。」接着,戴云裳有些彆扭的向他递上自方才手中就一直握着的一包东西。「回家再拆吧,不然我可能会想找个洞鑽进去。」 「谢谢。」他接过自己的生日礼物,轻轻的说了声。 「我知道子静不爱张扬,所以才跟云裳约好放学再来替你庆生。子静是重要的朋友,这个日子我是绝不会忘记的。」赖维维这时才插进话来,无论从那个角度看此刻的他都是满心欢喜,彷彿他才是寿星。 总是绷着一张脸的徐子静在听了他的话后,不禁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 「啊,不过我差不多该去图书馆了,希望子静喜欢我和云裳挑的礼物,先走囉!」像是忽然想起甚么似的,只见赖维维匆忙的向他们道了声再见后,便踩着急促的步伐向图书馆的方向奔去。 留下徐子静与戴云裳。 两人也不是头一回单独共处,正常情况下彼此会习惯性的间话家常两、三句后便散会。 「你……这次文艺奖没得名啊。」在沉默许久后,他缓缓吐出这几个字。 闻言,她先是迟疑了会,「散文没有,新诗和小说都有名次。」眨眨眼,并不详实的纠正道。 徐子静随意点了几下头,「评审说和另一篇散文的氛围很像,有种过于强烈的青春少男少女情怀,文章深度拿来参加文艺奖略显牵强。」佯装出事不关己的模样,低声唸起那日自己所听到的评论。 戴云裳顿时瞪大了双眼,一脸诧异的直盯着眼前的男孩。「你……」 「我去听了决审,也读了你那篇散文。」 难道身为寿星,就这么不愿轻易散会吗? 22. 22. 空气宛若凝结成块,纵使没有结块,也必定是固液共存的状态。 「……那你读完之后,有何感想?」良久,女孩浅浅呼出一口气,打破沉默问道。 他仍旧保持一贯的面无表情,微微低下头。「能有甚么感想?这事情本与我无关,不管我知不知道,一切都不会改变。」 戴云裳眨眨眼,「你老是一副与世隔绝的世俗模样,惹人厌。」面不改色的数落道,语句短却毫不留情。 「你对每个人讲话都这么恶毒吗?」 「只有对你。」 他别过头,不再答腔。 「不过你真的晓得我在文章里写的是谁吗?」 「当然啊,你问维维那一句话的时候我也在场。」 她登时定格了会儿,记忆在几度回溯后,这才想起似乎真是这么一回事。 ※※※ 那是他们都还高中一年级并且同班的寻常一日。那时已接近下学期末,交出选组单,彼此就要升上高二。 午餐时间,三人共挤在徐子静的座位旁,小小桌面放了三个便当盒在上头。 这一天的戴云裳神情莫名凝重,久久不发一语;徐子静话本就不多,因此这段时间几乎是赖维维一人的独角戏。 在滔滔不绝一阵子后,赖维维终于稍作停顿,扒了几口饭。就在此时,她开口了。 「维维,我问你哦,在你眼里我像甚么?」 在场除她外的其馀两人第一时间全怔住了,这女孩话中总蕴含深意这点他俩都知晓,可今天这问题比平时更叫人摸不着头绪,不知该从何思考起。 徐子静瞧着接收棘手难题的赖维维,他回过神后先是放下了手中汤匙,随后开始绞尽脑汁思索,歪着嘴,眼珠子转呀转的,模样挺是滑稽。 「嗯……」一会,只见他忽然睁大双眼,头上的电灯泡也亮了起来。「像一本书吧。」 听见他的答覆,戴云裳又问:「何以见得?」 「因为你如一本书总是安静的躺在一旁,翻开来之后发现像席慕蓉的诗一样,既隐晦又浪漫,而且很温柔。」 「可是你不是最讨厌读书了吗?」她笑着继续问。 「不、不是啦,我的意思是……因为你的关係,我现在没有那么讨厌书了哦,甚至觉得挺有趣的呢。」赖维维先是陷入一片慌乱,随后瞇起双眼,用那使人瞬间融化的笑容答道。 一旁的徐子静望着这两人的互动,并不想参与其中,安静的啃着便当里的鸡腿。 无预警的,他与戴云裳于一刻间对上了目光。 「我倒觉得比较像一隻老虎……」在四目交望的同时,他全身一颤,口中不由自主蹦出了这句话,这完全是自己当下对那莫名骇人眼神的感想。为甚么和前一秒盯着赖维维的热切差那么多啊。 「吃你的饭啦。」一秒驳回。 徐子静摸摸鼻子,继续低下头扒饭。 ※※※ 「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那天你看我的眼神简直是隻不折不扣的老虎……」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他仍不禁汗顏。 「你现在是要嘲笑我吗?」戴云裳轻哼了声,连正眼也不愿瞧他一眼。 「不……」 「我喜欢维维,这不是甚么天大的祕密,而且你早就知道。」 「……嗯。」 「但我依旧把它当成我最珍贵的一件事,小心翼翼收藏着。因为维维自始至终都不晓得,我总是想着总有一天我一定要让他明白。」 徐子静不自觉用手了揉了揉鼻子,「你等不到了啊。」语气满是无奈,在她听不出来的暗处还藏着几分惋惜。 戴云裳本欲出声反驳,然而话到嘴边,她却始终紧咬下唇,眉宇间的锐气也减了些。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 每每看着维维一脸着迷的谈论着昨日又在图书馆瞧见那位名叫诺诺的学妹;用幸福得一塌糊涂的模样告诉自己他向学妹告白并且自作主张的交往了起来……每当他提到冯诺诺时,没有一刻不喜不自胜嘴角上扬的。他这副样子要她如何忍心去画上一刀呀。 因此文艺奖决审那日她才会用尽一切手段要阻止他去学校听讲评啊。 再怎么倔强的人都会有心软的一天呢。徐子静是这么想的。 「不过你这样的人是不会理解我的矛盾的,你不懂单恋一个人的感觉吧?」漫长的纠结最终换得一声长叹,戴云裳总算将目光放到他身上,带了点轻视又莫可奈何的随口问道。 像是不甘心被看轻似的,徐子静短促的吐了口气。「那你懂被单恋着的人说不懂单恋的感觉吗?」 他话说得乾脆,却是自己两年来一直不愿面对的事实。 戴云裳一时半刻反应不过来,双眸中再没有半分锐利。「你这话意思是……」 「我喜欢你。」彷彿一切就这么顺水推舟,他这下是豁出去了。他才不必同赖维维既顾虑这又盼望那的。 倘若所有都将破碎,那就让它碎。 「徐子静,你别因为不甘心就胡说八道。」半晌,她回过神,摆出严肃的神色,说。 「我是不甘心,但并没有胡说。」他的神情同样是正经八百,就连一向擅于观察面相的戴云裳也找不出一丝破绽。 「……那你之前为甚么不说?」 「我一直以为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所以现在……」 「你告白了,我也是。」 「我……」这回伶牙俐齿的她倒是语塞了,她现在究竟在和这个面无表情男说些甚么呀,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既奇妙又奇怪的田地?「徐、徐子静。」 脑中一片混乱之下,她只得再次唤了声他的姓名。 「甚么?」 「为甚么是你?为甚么我必须这样跟你少女漫画的一来一往?我……最讨厌少女漫画了,女主角清一色全笨得像隻呆头鹅,看了就让人无法忍受。」此时她的模样宛若一个赌气的小女孩,嘴里不停囔囔着。 「所以你不会是女主角,我们充其量都只是配角。」他面对发语似刀剑的她,淡淡的以一句话概括接下。 「你说话真的很讨人厌耶,我知道啦,毕竟我眼中的男主角只有维维。」 此话一出口,连开口的她也觉得可悲至极。明明已经毫无倔强执拗的必要了,她还在固执甚么?徐子静说得一点也不错,他俩都不会是主角,像他们这种只会用言语彼此伤害讽刺的傢伙怎么可能成为主角呀。 与她面对面的他眼神望下,他并非有意打击她,自从中午与赖维维聊过后,他明白戴云裳是不可能在维维身上得到她真正盼望的东西。与其让她继续默默抱着微乎其微的希望,不如由他开口。 「至少在今天,我们都失恋了。」 「不、不是吧?就算我再怎么狠毒,也不忍心看你在十八岁这天说自己失恋了这种话。」 听见她慌乱的回应,他不可置信的皱了下眉,她终于承认自己狠毒了啊……不对。「不然还有别条路能走吗?」 「目前来说是没有啦,但既然你看见了我对维维的告白,我……也想听听你为甚么对我……我对你老是没好脸色,甚至有时会忽略你也在旁边……」她愈说愈小声,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待徐子静有多么不经心。 他在听到第一句时虽不意外,仍轻轻叹了口气。不过看样子她已冷静了七八成。 「等我回去写封情书吧。」 他本来没想过要向她告白的,要不是她那句话……每当想起戴云裳写给维维的那篇文章,他便会不住的心疼起始终对维维温柔微笑的她。 徐子静了解赖维维的单纯坦率,也清楚戴云裳的隐晦及偏执。 所以自己才时常选择一声不吭。 「对了,你和维维送我生日礼物,我真的非常高兴。」语落,他转过身朝自己的班级教室走去,不再回头了。 他瞥见了在她被眼镜镜框遮盖住的眼眶中,泪水正隐隐约约打转着。 23. 23. 徐子静: 祝你生日快乐。 认识也将近三年了,却在今年才写卡片给你,真是不好意思。谢谢你上回我生日时送我礼物,希望你会喜欢我和维维送你的。(很有维维的风格吧?) 你应该不会觉得我写生日卡片给你很奇怪吧?毕竟我们也算是朋友嘛。虽然我常看不惯你和维维交情要好又同班三年,不过最近我渐渐能理解为何维维那么喜欢缠着你了。 我想,也许有些事情,他只能找你商量吧。我觉得自己就要无法与你们走在同一条路上了。 我不喜欢你,但我从来不觉得你不好,谢谢你总是甚么都不说。 考试加油。 戴云裳 ※※※ 徐子静将写满娟秀字体的信纸轻轻对折,与其说是卡片,不如说这是一封信,而且是封不明所以的告别信。 信上最后一句是每回戴云裳离开前总会对徐子静说的话,虽是客套,却也挺真诚。 他会因她那句话而多算几题数学、多背几个解释,为的是增加些考上与她同所大学的机率。戴云裳的成绩极佳,繁星推荐时上了所有头有脸的学校,那是当时自己望尘莫及的。 正襟危坐于书桌前,徐子静开始思索自己究竟是怎么喜欢上戴云裳的。 初次见面时是位气质满分的文艺女孩;时间一久,发现其实是个对文字偏执且翻脸比翻书快的古怪女孩;到了今天,却只是个喜欢赖维维到令人心疼的普通女孩。 「我叫戴云裳,字和云想衣裳花想容的云裳一样。」 「我……徐子静。」 那是他俩第一次交谈,彼此都十分保守,谁也不愿多说一句。 渐渐的,他们因赖维维的关係而熟识,说起话来也愈加不客气。 「你真幸运,高二还跟维维同班。」 「嗯。」 「和你站在一块,我完全成了个多话的人。」 「……你过得不好吗?」 「没有啊,只是有点不习惯,毕竟和维维已经同班四年,中午没人一起吃饭挺无趣的。」 「以你的实力,就算读理组也游刃有馀吧?」 「不,我不做没把握的事。」 「哦。」 「你又来了。」 「到底是谁不想跟谁讲话?」 「你现在是在怪我吗?」 「你想多了。」 「你……个性真差。」 就像这样。 他究竟为甚么会喜欢这样对自己来说宛若母老虎般的存在呢?她对待他既不如对待旁人温柔和蔼,两人间也没甚么共通话题,戴云裳口中的许多部藏书,他看完的远远不及其中五分之一。况且自己心里也同她一般,早已认定她会与赖维维在一起。 即便如此,自己仍无可救药的动了心,甚至笨到不愿将自己的心意说出口。 徐子静盯着眼前一座旋转木马样式的音乐盒,上头镶满彩色玻璃珠,每隻木马上也雕饰着精緻华美的花纹,整体看来五顏六色,十分可爱夺目,几乎成了整间房间内最梦幻之处。只要将下方星型的开关顺时针旋转,乐声便会悠悠响起,原来静止的木马也开始随之转动,闪闪发亮,让人眼睛眨也捨不得眨一下。 这种只会出现在热恋中情侣的礼物真不愧是赖维维的作风。 他忽然想起自己尚未拆开赖维维写的卡片,哪知里头字数与戴云裳不相上下,又是一封短信。 ※※※ 亲爱的子静: 生日快乐哟! 好开心可以和你三年都同班,子静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和云裳一样内敛而温柔。之后就算毕业了,我们也要继续保持联络哦,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真的。 对于子静,我一直有种你甚么都知道的感觉。结果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种感觉太强烈了,所以高二时才没有告诉你有关诺诺的事情。和你聊天或是商量事情都让我感到非常愉快,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最后,我也要告诉你一件我知道的事。 我知道的哦,子静很喜欢云裳对吧。希望你有天能和我一样豁出去,免得一切都来不及。 加油! 赖维维 ※※※ 相较于戴云裳的沉着,赖维维连写信的口吻都像个小孩子。 「这傢伙写起信来也不得了,平常没说的都说了。」读完后,他将信纸摊在桌面上,伸了个懒腰。话说信纸算是卡片的一种吗? 不过赖维维这信确实是挺让人错愕的,还以为他甚么也没察觉呢。 比起音乐盒,不如说这两封信才是给徐子静的生日惊喜。 在这本该只有戴云裳与赖维维持续交好的高中三年,他硬是闯了进来,好像做了甚么,又好像甚么也没做。 此刻他凝视着转动中的旋转木马,双眸映着一闪一闪的光辉,徐子静觉得不只这音乐盒,有好多好多东西都在闪闪发亮,在绚烂夺目的光芒中,他似乎瞧见了赖维维、戴云裳,以及他自己。 直至此时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以为平淡无味的回忆,如今看来竟也是一段如春日花开般惹人怜爱的如画风光。 他想,自己或许也该写篇散文,来纪念这即将告别的夏日。 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米白色的信纸,提起搁在桌上已久的自动铅笔,这封说好的情书于今总算是有了进展。 音乐声停下了,可他仍能清楚听见回盪在心中的旋律。 24. 24. 「云裳最近不常来呢,去找她也都不在,是编校刊太忙了吗?」傍晚六点,赖维维结束今日图书馆的工读,想起自己已经超过一个礼拜没见着戴云裳,不禁心生疑惑。 会不会是子静生日那天他们在自己走之后说了甚么?难道子静告白了吗? 「说不定云裳太害羞,所以才不敢来我们班。嗯,一定是这样。」擅自为她的反常行为做了臆测,并就此认定。「过一阵子就会恢復了吧,可能到时候她便会接受子静的告白呵呵。」 极其乐观的男孩。 「好了,去买上次本来要给诺诺的饼乾吧。」 ※※※ 独自走在弯曲的小巷内,天色有些沉了,但只要一想到诺诺,他的步伐依旧轻盈,甚至不由自主哼起了歌。 「欸,好好听我说啦,孟凡。」 「喂——」 女孩的声声呼唤吸引了赖维维的注意,特别是孟凡二字。他探头寻找声音来源,一会儿,才发现孟凡正和一个女生走在一块……应该不算一块,说是前后,甚至是追赶比较恰当。 直到女孩扯住孟凡手腕的那一刻,他才终于停下脚步。 「呃,你刚刚有叫我吗?」男孩回过头,搔了搔后脑杓,心不在焉的问。 「不要装傻了!我早上就告诉你放学有话要对你说了,结果你鐘一响就衝出去打球,而且直到六点才回教室。」绑着马尾的女孩一脸不悦,气呼呼的应道。 「有这回事吗?」他别过头,字字充满心虚。 「刚才看你在教室一看见我就飞也似的逃走,我喊到全走廊都听见你却头也不回,故意得也太明显了。」女孩坚定的语气毫不留情的将他打回原形,再不能装傻下去。 「我……我这不是停下来了吗?」 「你早该停下了!」 「……你要跟我讲甚么?」男孩终于放弃了顾左右而言他,视线不自觉望下地面,小心翼翼的问。 马尾女孩听见他这话,立即重新调整好呼吸,一改几刻前的暴躁,将因追逐他而散乱的瀏海拨弄整齐,吞了吞口水。 「——我喜欢你。」 被迫收下这四个字的孟凡紧紧咬着下唇,眼神四处游移。 啊——好想逃。 又来了。 自己怎么老是想跑走啊,跑得快也不是这种跑吧。 可要是不跑,反而想哭了。 明明早就晓得她要说甚么,却依旧如此心慌。 「你一定早就知道我要说甚么了吧,要不放学的逃跑就太没道理了。还有,我知道你喜欢三班那个每次体育课下课都和你赖在一块的香菇头女生。」 「既、既然你知道,那……」 「可是她已经有男朋友啦。」 「我……」 「之前你拒绝了隔壁班女孩子的告白,我可不希望我也被你拒绝。」她每一句话都说得信心满满,气场强烈得把孟凡都给逼出冷汗来。 「纵使你这么说,我也……」他并不因她这些话而改变心意,仍打定主意要拒绝她的告白。 「现在不喜欢也无所谓,但至少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先试着交往看看好吗?」 ! 在远方默默关注着他俩的赖维维顿时一愣,这不是自己当初曾对冯诺诺说过的话吗? 当时诺诺半推半就顺着他继续发展下去,今日轮到孟凡,他将会如何回应? 「……不,我不想这么做。」半晌,男孩有些靦腆的搔搔头,苦笑道。「在我对她的喜欢消失之前,我不会和谁在一起。我……对不起。」 与他面对面的女孩迟疑了一会儿,脸上终是掩不住失落的神情。「不会,这很像你的风格,是个讨人喜欢的笨蛋。」 「谢、谢谢你啊。」 此时空气中瀰漫着告白过后的尷尬,赖维维想差不多是离开的时候了。偷偷的,偷偷的…… 依照莫非定律推论,当一个人愈是想要隐藏行踪时,就愈容易行跡暴露。因某种怕被发现的过分慌张感,使他的步伐踩得有些踉蹌。忽然一个不稳,踩在水沟盖的脚步声大得足以传遍整条小巷。 「赖维维?」同样出于过分的意外与惊慌,猛然见着他身影的孟凡未经思考便惊呼道。「……学长。」 这让维维不得不停下。 一边是不晓得听到多少话的假想情敌;另一边是刚被自己拒绝告白的同班同学,无论哪一边,对站在两人中间的他始终只有尷尬二字能形容彼此目前的关係。 然而最终率先打破僵局的并非孟凡,也不是维维。 「那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聊噢。」轻轻丢下这句话,绑着马尾的女孩越过他身旁,快步奔离现场。另外两人只得眼睁睁望着她离去。 孟凡有些不知所措的将目光转向赖维维,维维正对自己一如往常的傻笑着。 「啊……那个女孩子是谁呀?」又过了一会,个子较矮的男孩这才为二人间的对话起了个头。 「是、是我们班的同学。」 「孟凡你跑步很快吧,从学校一路追到这儿不容易呢。」赖维维字里行间已透露出自己听见了不少内容,且语带双关。 「她运动会时拿了高二女子一百和八百公尺第二名,速度不比我慢。」孟凡领会到他话里的暗示,虽想立刻挖个洞鑽进去,仍试图将气氛带入间话家常的悠哉。 「怪不得哪。」 「就是说呀。呃……那个……学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眼看空气就要再次凝结,他用力眨了眨乾涩的双眼,询问道。 「噢,我是要去上回跟你说的那家糖果店,它就在这附近哟,一块来吧。」赖维维也是一派稀松平常的给予回应,并没有说出自己是为了冯诺诺而特地跑这一趟。 他会拒绝的吧。 「……好啊。」 「誒、誒?你说甚么?」 「我和你一起去,我也想去看看店里除了上次的巧克力,还有些甚么。」 维维的眼睛因过度错愕而瞬间缩成绿豆般大小,自己本想说今日就暂时到此为止,便随着他的话欲顺水推舟给彼此台阶下。谁知他不知在这一时半刻间是意识到了甚么,整个人突然转回好久不见的乾脆爽朗模式,教赖维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对了学长,你有没有甚么话要对我说,或是问我?」维维尚未有下一步动作,孟凡倒主动做出试探性地询问。 看着孟凡有些游移又硬是努力正视自己的模样,赖维维在几秒鐘后恍然大悟。 也许这男孩也同自己一般在迟疑,在等待着一个能够坦白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孟凡也是。 呼—— 「你会觉得我很像不可理喻的偷窥狂吗?」 25. 25. 这下眼睛变成绿豆大的傢伙倒换成孟凡了。 这……问、问错了吧?为甚么在一阵紧绷后蹦出口的会是这句话?他还以为赖维维与自己心照不宣呢。 「学长为甚么这样问?」 「因为我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看着听着你们的一举一动,如今又这样理直气壮的要与你对质,总觉得有点无耻呢。」只见赖维维有些难为的摸了摸额头,带着几分惭愧的说道。 怪不得一向不扭捏的他今日会如此顾左右而言。 「其实我倒不怎么在意被学长撞见,所以你用不着不好意思。不过我不希望让冯诺晓得这件事。」此时反倒是孟凡先冷静了下来,他摇摇手,要维维别在意。 看见他已不再如几刻前一般惊慌,维维也跟着放下心,将话题带入原先的轨道。「你是说被跑很快同学告白,还是你喜欢诺诺这件事?」 「呃,两者皆是。」 赖维维听了之后微微笑,要他先跟着自己往目的地走。 太阳已完全沉下,仅仅路灯的微弱灯光使维维对方向有些迷茫,绕了几个弯都还找不到店面的位置。即使如此,身为学长这个优势角色,他即便走错路也显得从容。 迷失的时间逐渐拉长,带头的男孩也开始着急了。他回头看看跟在后头的孟凡,自己绕了多少路,他便也走了多少。 「对不起啊,不知怎么的一直在兜圈子,难不成那家店是桃花源吗?一旦有心机就消失了呵呵。」赖维维放慢脚步,自我解嘲道,话中同时吐露对孟凡的抱歉。 「不会啦,再多绕绕说不定就出现啦,反正我回家也没事做哈哈。」 「谢谢你,我……一直担心你会不会很讨厌我。」 他怔了会,并没有对赖维维的担忧有过多疑虑。「唔,一开始是挺埋怨的,但在渐渐了解到学长的为人后,就一点也不这么认为了。而且我想如果我是冯诺,一定也会喜欢上学长的。」 「你果然是一个非常帅气的人呢,无论是姓名或个性。我偶尔会对自己弱弱的名字跟性格感到力不从心,虽然大家好像都不觉得哪里不好,但我也想成为帅气的人哇。哦哦,体育很好这点也让我超级羡慕的。」维维句句尽是崇拜,语气真诚得使人丝毫不怀疑其中真偽。 孟凡听了以后自然是心花怒放,称讚的话不管听多少回都不嫌腻。可他的喜悦也只维持了一下子。 「虽然你这么说,我却没有勇气向我喜欢的女孩子表白,只会在这边胡乱拒绝别人,弄得自己心里也很不安。」只见前一秒还靦腆笑着的男孩再次转为尷尬的笑,语气掺着些许失落。 维维见状,心理多了几分自责,觉得是自己的缘故使得此时的孟凡如此迷惘。「那现在的你已经不打算告白了吗?」 「我希望有人能听见,但这个人不是冯诺。」言至此,他嚥了嚥口水。「是学长你。」 「我?怎么说?」 「就……很老套那样,请你对冯诺好些,要不……她还有我。」 赖维维顿了一下,随后「噗哧」的笑了出来。「既然你话都说到这样了,为甚么不试着向诺诺说你喜欢她?」他话中并非嘲讽也非挑衅,而是一种纯粹,甚至是善意的提问。 孟凡摇头,目光往旁边一望。「我害怕呀。」 问话的男孩自然是不明白,笑得十分灿烂。 「要是我真和冯诺说了,结局……你刚刚也看到了吧。那个同学平时个性活泼,与我关係也不错,我们却仍无法一如往常。」眼皮微微垂下,句尾不自觉的下沉似乎是对方才那位同学的惋惜。「说也奇怪,反倒是像学长这样本与我们素昧平生的人,和你说这些事,我反而会比较安心哪,也许是顾忌较少吧。」 「噢,你这样说我就懂了,有时候掏心掏肺的话反而不敢对太熟识或是看重的人说呢。」维维忽然领悟般用力点了下头,素昧平生四个字则是被他以蜻蜓点水般轻轻点过,没放在心上。 「我啊,还想继续跟冯诺当好朋友。既然我的『总有一天』八成已不復存在,就先维持现状吧。」又是一阵酸涩,又或者应该说,现在的孟凡无论讲甚么都只能用这两个字形容,因为不管是在辈分亦或是恋情方面,孟凡皆居于下风。 当他已经能清楚从冯诺诺眼里瞧见赖维维身影的那刻,他便打消改变这一切的念头了。 是她的眼神让他不得不选择留在原处。 赖维维似懂非懂的听着他的话,望着他的脸,彷彿能从中读到甚么。 此时,男孩的脑中忽然闪过一句话。 虽然一时半刻间想不起它完整的样貌,但赖维维确实是明白那句话的意思的,而且正好能与孟凡搭得上线。 「……我不会说的,至于你的告白,就由我暂时接下囉。」 他俩四目交望,孟凡比维维高出许多,可这时候的孟凡却如同在赖维维的视线之下,被他温柔的语气及神情包覆着。这也是为何孟凡总心甘情愿的声声喊着学长。 「啊,学长,是那一家店吗?」 「哪一家?对对对,你太厉害了!为了感谢你付出的时间和力气,看你等会如果有喜欢的,我再送你吧!」 「不不不用啦,这样太不好意思了。」 「这样吗?反正我们先过去再说吧。」 两个男孩也算是亲暱地走在一块,只差没拉起彼此的手。纵然这发展有些出乎两人的意料之外,但也是挺教人身心舒畅的,总算是把一直捏在心里的话给说出口了。 「不过那句话究竟是甚么呢……」 「学长还有别的东西要找吗?」 「不,不用再劳烦了呵呵。」 「哦哦。话说学长,下回来打一场球吧,在你毕业之前。」 「誒?甚么球?」 「都可以呀,篮球、桌球、羽毛球……或是游泳也可以唷,总之就是想比一场哈哈。」 「我对体育完全不在行耶,那……来打场桌球好了。」 「好哦,我会好好练习的,就像读公民那样。」 「这方面要练习的应该是我呵呵呵。」 26. 26. 「学姐,编排都确定了吗?」 「嗯,可以先试印了。」 「好。」 戴云裳在电脑前伸了个懒腰,自座位上起身,呼了口长气。「终于都完成了。」 「对呀,也多亏学姐愿意回来担任主编。你先回去吧,门我来关就好。」 「那就麻烦囉,再见。」 向二年级的社团学妹道别后,她回到教室准备收拾书包离开。当她向自己的座位走近时,发现有本书正躺在她的桌面上,是张爱玲的《流言》。 「啊,那是一个男生拿来给你的。」教室里一位留校晚自习的同学瞧见还迟疑着的戴云裳,一面吃着便当,一面向她解释。 「是徐子静。」另一位与戴云裳高一同班的同学听见后,跟着补充道。 徐子静?那傢伙送这东西来干嘛? 满是困惑的翻了翻桌上的散文集,第一页上头盖着学校图书馆的藏书章,这是要自己帮忙还书的意思吗?虽然能理解他没甚么朋友,不过要找也是找维维才对…… 她于是又大略翻了下内页,忽然间,她注意到某一页特别难翻,正是〈必也正名乎〉这篇。有封信被夹在书页之间,她的脑海立即浮现先前徐子静向自己所说的那句:「等我回去写封情书吧。」 当时的自己实在太难过了,对于他的话也只是听听而已。这段日子她既不想面对维维,更不愿与徐子静碰头。 还真是没有办法一如往常呢。 随手将信连着书一同收进手提袋,走出教室。她来到教学大楼后头,这才又将那封信拿了出来,并且拆开。 从字与字平均的间隔能感觉得出来笔者很努力要把字写得整齐,虽读起来不吃力,但在戴云裳眼里这字跡仍是有些凌乱。 戴云裳: 我喜欢你,但在我意识到这点之前,我更早意识到你喜欢赖维维。 虽然你对我总是没好脸色,但我总觉得这才是你真正的模样。当然偶尔也希望你能对我温柔些,毕竟我不是m。 我对你印象最深的是你那股根深蒂固的执拗,以及如你文章中所写那般确信自己一定能与维维在一块的坚定信念。起初我喜欢你,是由于你的倔强,因为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一定能获得甚么,看到你理直气壮的执着,欣羡之情莫名而生。如今纵然你身上那些特质都将消失殆尽,我仍会继续喜欢着你,因为现在的我喜欢的是戴云裳。 我很珍惜每回与你说话的机会,可嘴里总吐不出甚么好话,想故作轻松的关心几句却也显得彆扭。心里也会担心会不会有天你再也不愿与我多说一句了,就算只是一句「考试加油」也好,我一直在等待。 这是我的告白,无论你接不接受,我都会继续喜欢你,直到我不再喜欢你。 最后,你每年投稿文艺奖的文章,虽然讲不出甚么感想,但我都读过。 徐子静 阅毕,她将信纸对折再对折,塞进制服裙口袋。「那傢伙说到底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呀。」 寧愿如此徒劳等待的我们,说好听点是痴情,但其实就是不知变通。 谁会想和一个不知变通的人在一起? 虽然想以激问的口吻这么问,可确实是有的。 好比说这个特意给自己捎来一封情书的臭脸男孩。 身上的执拗都将消失殆尽呀……确实呢,而且她花了漫长岁月写给维维的情书及心意,他是怎么样都收不到了。 由于张爱玲的文字,他对子静二字总是摆脱不了庸俗的印象,打从第一回听见徐子静自我介绍时便是如此。 既定印象真是件恐怖又难以避免的麻烦事。 她手中仍握着空空的信封,上头甚么也没写,连开口也没封着,顏色是乾乾净净的米白。要是赖维维,一定会在上头贴一堆贴纸或装饰吧。 这是属于徐子静的空白,她原以为这是他为了与别人做出区隔而刻意製造出来的,可如今想来,也许只是因为不晓得该如何填满,便只好空白了。 然而自己在这片杳无人烟的他的世界中,却占了一部份的位置。 「这傢伙……这种话应该早点说,要不直到毕业都别松口。」不知怎么的,低声数落起徐子静的不是。 同一时间,她也恍然大悟。 戴云裳似乎明白为何维维那么重视「告白」这件事了。 人总是在接收到「喜欢」这个讯息时,才会开始关注那个向自己表白的人。 就如同此时的情况。从来没将与徐子静的互动太放在心上的她,却在收到这封有些莫名其妙的情书之后,不可自制的去回想、去思索两人之间,甚至试图去理解,替他解释。 总有一天是不存在的。 每每徐子静问起她与赖维维的关係,对他都是一种折磨。戴云裳非常明白,当自己听见维维满面春风的说和诺诺开始交往时,她除了乾笑外,还真想不到其他回应。 那时的她依旧不断在心里默念着那四字咒语,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他们会分手。 总有一天他会发现自己长年以来的心意。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自己能够与他亲暱的牵手、拥抱,不再是单纯的朋友关係。 徐子静也是这样想的吗? 既然如此,自己何以将他归为平庸?自己的想法说穿了,也同他一般可悲啊。 可如今他是向外,不,向她踏出了一步,而自己仍停佇原地。 「唔……先把书拿去还吧。」 ※※※ 当戴云裳走进图书馆,眼前所见一幕是个女孩独自缩在漫画区一角,入迷的看着漫画;站在柜檯的男孩则默默的,饶富兴味且同样是一脸着迷的注视着女孩。这两人便是冯诺诺与赖维维。 她能明显感受到自男孩身上散发出的幸福感及洋溢满室的粉红色泡泡,即便只要看着诺诺,他也十分欣喜,欣喜得丝毫未察觉到她的存在。 「嗶。」 「咦?云裳,好久没看见你了。」男孩在听见还书感应器的提醒声时,总算是回过神,注意到她就站在眼前。 「最近在忙校刊的事,腾不太出时间。」她随口找了个似是而非的理由。 「这样啊,怪不得呢。」赖维维自然不疑有他。 「你还在这边傻傻的偷看人家呀。」她习惯性的调侃道,话中意味极为复杂。 「嘿嘿……」他靦腆的搔搔头。「我先把书拿回去放噢,誒……这本是子静借的,你帮他拿来还吗?」 「啊……对。」 「真是稀奇,云裳居然会替子静做事。」 「只要说一声,我大部分都会帮忙。」 「子静前天才来借……这么说他跟你讲话了吗?」 「倒也不是。」 「甚么话啊这是,难不成你们关係匪浅?」 「你和他才是吧。」 「呵呵呵。」 一旦赖维维开始呵呵笑时,代表这话题再进行下去也没有起初调侃的乐趣了。这是戴云裳私自作下的註解。 「对了,你和学妹有甚么进展吗?」也不管两个当事人都在场,她毫不避讳的开啟另一个话题。 语落,她眼角瞄见不远处一直在偷听的女孩立刻用漫画遮住了自己的脸;维维的表情倒是没怎么改变,对于她的问题似乎也不打算闪避。 「我终于把巧克力送给她了。噢,我也有要给你的哟,喏。」只见他翻了翻放在地上的书包,从里头拿出一块巧克力,与他送给孟凡和冯诺诺的是同一种。 戴云裳接过巧克力,若有所思的盯着它。 这是维维特地要送给冯诺诺的,可自己与孟凡,或许徐子静也都得到了相同的一分。那么,他对待他们与她之间的差异究竟于何处? 「你这样对每个人都一样好,何以显示出学妹的特别?」要是没有微笑,问这句话的她恐怕和徐子静根本是一个样。 「你这副口气和子静挺像的呢。」果不其然,男孩也察觉到这点,笑嘻嘻的说。「想和她牵手、拥抱,甚么事都想告诉她,却又战战兢兢,常常担心这又担心那,不过最后还是会忍不住说出来啦。」 「那说不出口的人呢?」 「这个嘛……云裳记得一句话吗?我有印象,却始终想不起来呢。你平安就好还是甚么的,哇啊,就和喷嚏卡在鼻孔前端却打不出来一样痛苦难耐。」 你平安就好?哪来这么直白又怪异的名句? 要说其他相似的言论话句…… 啊,是那句吗?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对对对,就是这一句。」终于觅得解答的男孩瞇起双眼,点头如捣蒜。「问你果然不会错,我之前可是绞尽脑汁都想不起它,很苦恼呢。」 「亏你想得到这句。」 「可不是吗?当你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一个人时,无论如何都会为他着想。纵使偶尔对自己是残酷,但只要对方安好,那么自己也心甘情愿了。」 「……」戴云裳沉默不语,神情带着些许凝重。她正不停反覆思索着维维的话。 她比他更明白这八个字投射出的是如海般,对所爱之人宽广深沉的希冀,可她从来没想过要把这话套用在自己身上。 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巧克力,即便自己与冯诺诺都得到了他亲手赠与的礼物,可两者代表的意义并不相同。 她的目光转至用书本遮着脸的诺诺身上,心想要是自己告白了,在场的这两人必会困扰得不像话吧。冯诺诺大概会满怀愧疚的逃走,然后维维会拚了命将这女孩给追回来……光用推测的就能想见是一片混乱。 何须如此呢。 「维维。」 「嗯?」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赖维维怔了几秒,他很少看见这样打从骨子底温柔的戴云裳。 「看来云裳挺中意这句话呢。」 她难得露出了羞涩的笑,那一刻,戴云裳才终于意识到甚么才是真相。 27. 27. 总有一天。 这是今年校刊的主题。 「听国文老师说这次的主编很厉害。」 「对呀,好像是今年文艺奖新诗和小说的第一名。」 「哇,不过程度那么高,我们可能也感觉不出来吧。」 「哈哈哈。」 冯诺诺默默听着一旁同学的对话,他们口中谈论着的正是戴云裳。之前赖维维在介绍戴云裳时曾与自己提起这件事,她差点没给忘了。 翻开第一页,上头静静躺着一行字:我们都在等待,总有一天—— 她吞了吞口水,脑中浮现前些时候戴云裳向维维交谈时的神情。 令人在意的是,眼神一向锐利的戴云裳那日竟柔和异常,明明几刻前还咄咄逼人的问着话,却又在转眼间如释怀般松开紧迫盯人的视线。 那是怎么一回事呢?会与这四个字有关吗? 「总有一天……」她的眼皮微微垂下,低声呢喃起。 自己也曾幻想过那一天。 想和他手牵着手,一同望着天空发呆,甚至连牵手也不必。 然而当时这个「他」并不是赖维维。 「对了,诺诺,我没记错的话,新诗组的第二名是孟凡吧。」 同学唐突的一问令她猛的回过神来,点了下头后,再次被捲入自我意识的漩涡里。 接续方才的思索。再说得更明白些,「他」是孟凡。 这个有些吊儿郎当的傢伙曾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他话中声声「冯诺」曾是她喜悦的来源;他的一言一行曾是她最要紧的事。 曾经是这样的。 喜欢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总在一夜之间绽放,却也在短暂的花季之后迅速凋落。 倘若把自己的心比喻成一座花园,时间一点一滴侵蚀她对孟凡的喜欢,而辛勤替另一朵花浇水的维维则促成了另一段喜欢的绽放。 花谢了,又开了。 ※※※ 「喂,冯诺。」 「咦?你、你叫我吗?」 「对啊。」 「我叫诺诺。」 「可是叠字叫起来怪彆扭的,我不想要。像我一样取个单名很帅呀。」 「这种话是你自己说的吗……」 男孩耸耸肩,回以灿烂的笑。自此,凡孟凡一喊「冯诺」,所有人都晓得他在找谁,再没有一声纠正。 她可以在心里接受、原谅他做的每件事,犯的每个过错,因为在她心里,孟凡是拯救自己的那个人。 ——「其实和你打球挺有趣的。」 ——「你在干嘛啊?超白痴的。」 ——「欸冯诺,你想考哪间学校?」 他们说了好多好多话,却从来不曾去碰触那一件事。 「孟凡,你喜欢冯诺诺吧?」 「胡说八道甚么啦!」 「不是吗?」 「你别乱讲话。」 偶尔会听见孟凡与其他同学诸如此类的对话内容。大部分时候她会假装不知情,可渐渐的,她心里的「总有一天」慢慢被「不可能的」取代。她试着摀住双耳,却挡不住孟凡一次次否定的话语。 是啊,这般懦弱且说不出心里话的自己,不会讨人喜欢,顶多只是得到他人的包容。 继续保持现状吧。 说也奇怪,新生训练那天,当冯诺诺踏进教室发现孟凡也出现在里头时,虽是万分惊喜,她的心却不再怦然而动。她觉得自己心中对他那分喜欢的情愫似乎已消失无踪,怎么找都找不着。 相较于失去甚么时的慌乱感,她感受到更多的是一种坦然及安心。自己终于不必再去害怕他人的谗言与质疑,和心中的自相矛盾。 花谢了。 ※※※ 其他人的「总有一天」会是甚么样子? 学长、孟凡,甚至是戴云裳……谁不曾幻想过?可最终又有谁的那天是真正到来的?等待的尽头又是何时何地? 虽说此时此刻从口中道出的「总有一天」尽是肯定且兴致高昂的期许,但当时间走了几尺,回过头望,多半是苦涩与失落。 彼此的心思之所以溃散,是出自一种见不着尽头的恐慌。 「……这是甚么?」 校刊里夹了一张a5大小的宣传单。 ——让我们用「总有一天」道别。 写下目前你所相信的总有一天,并将它投入设置于穿廊上的收件箱。毕业典礼当天,校刊社将会把收到的所有便条贴在礼堂的布告栏上,以最充满希望且灿烂的方式,说声再见。(主要对象为高三,其他年级也欢迎参与) 上头是这么写的。 道别吗……已经这个时候了啊。再过不久,她就得目送赖维维离开这儿了。跳脱高中后的他将会是甚么模样?还会如此心心念念着自己吗?然而这样不安迷惘的自己,在与维维相处的这段日子里又付出了些甚么? 冯诺诺右手托腮,有意无意的思索着,记忆的河中不住浮现他的笑顏及曾经的言语。 她紧紧握着上回维维送给自己的巧克力,他一共给了她三块,这是最后一块了。 不要忘了我呀。 花好不容易开了。 28. 28. 明明是获奖者,此刻的他却全身僵硬,神情尷尬得一点也没有得奖的喜悦。 「嗨,孟凡。」 「呃……你好。」 「又见面了呢,恭喜你哟。」 「你、你也是。」 有一搭没一搭的与排在自己正前方的女孩应对着,去年的这个时候似乎也上演过相同一幕。无论人事时地,没有一项不一样。 戴云裳始终笑咪咪的看着自己,他则是处于双脚长在身上却没办法逃的窘境。他并不是讨厌戴云裳,只不过对方毕竟比自己高一个年级,又是赖维维的朋友,他老觉得浑身不对劲。 「明年就轮你当家啦,学弟。再撑一下。」即便看得出他的兴致不高,她仍稀松平常的与之交谈。 孟凡顿了几秒,忽然想起了甚么。「是啊,总有一天。」 戴云裳听了后瞇起双眼,笑着应了声。「对你来说,这比其他事要简单多了吧?」 「你真了解我。」 「当然,我是学姐嘛。」她咯咯咯的笑着,轻轻抖了下百褶裙的裙襬。「搞不好我还比学妹更懂你。」 听到这话,他整个人不只定格,还僵硬得快裂成好几块了。这是某种示好吗?但他们不过也才见过几次面,对话的次数更是寥寥无几。 「你怎么一脸惊恐?哎唷,我没有别的意思啦,我心里另有在意的人。」完全看穿眼前男孩的她不以为意的挥挥手,要他别多想。 心思被说中的他耳朵不禁有些红了,「我……」开口想说些甚么缓缓自己的尷尬。「你在意的是喜欢的人吗?」 慌乱到尽头居然脱口而出这种小家子气的问题,这下不只分裂,他甚至有切腹的衝动。 戴云裳愣了下.像是在为甚么而迟疑。「一个是,一个不是。」 有两个人啊。孟凡眨眨眼,「曖昧阶段?」话一出口他便又不住的在心里吶喊。惨了,自己怎么一辞穷就会像三姑六婆一样,动不动就是喜欢、曖昧的。来人啊,把自己拖去斩了吧。 「你也挺咄咄逼人的呢,我都不晓得该如何回答你了。」她露出苦笑,说的话虽听来困扰,语气却带有讚许意味。「一个是,一个不是。」 「还、还真是平均哪。」到底甚么时候才要开始颁奖?一、二名的奖金奖状都给她行不行? 「颁发全校文艺奖,新诗组第一名……」此时,台上司仪总算唸起获奖名单,令他着实松了口气。 「你别一副松一口气的模样嘛,我很喜欢和你聊天,不知道为甚么,感觉你最能了解我的心思。」直到站上台前一刻,她都还不放弃一点与他交谈的机会。 谁会了解啊。他不自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自己哪能明白这种标准资优生在想些甚么。 不过自己明明几刻前才向她说过「你真了解我」,如今又这般打死不愿与他扯上干係,简直是厚顏无耻,可笑极了。 心虚感持续着,上台、领奖、下台。 「那我回去班上囉,再见。」 「很、很高兴认识你。」 她仍旧笑咪咪的,「好寂寞啊。」语落,一个轻盈的转身,百褶裙百微微飘起,女孩子在这一瞬间特别吸引人。 孟凡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她自信,却又凄凉。 少女真是难懂,冯诺诺是,这学姐更是。 女孩子真麻烦,却又因此惹人怜爱。 不过明年的这个时候就见不到戴云裳了,再也不会有人对自己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纵然她老让自己感到困惑难为,但…… 「……突然有点寂寞了。」他摸摸鼻子,拿着奖状走回队伍。 ※※※ 「难得学长放学有空,不用去图书馆吗?」站在桌球桌一端的男孩手持球拍,目光不知该放哪,因此只得直视眼前的他。 「我特别请人代班。」另一边的他得意的挥了挥球拍,答道。 「请人……你是说第一名学姐吗?」 「不,是子静。」说这话的同时,维维想孟凡是知道子静的。 「噢。」他的确记得,赖维维的朋友们各个眼神都锐利得令人印象深刻。「那……我们开始吧。学长先发球好了。」 「好哦。」 赖维维于是摆出发球姿势,孟凡一看就晓得不大正确,却也没说话。 球发过来,弹了一下发球方桌面再弹到对方桌面,是颗平稳的球。孟凡轻松回击,维维同样将球打回,两人如此你来我往了十多秒。 此时,孟凡猛的一挥,原先维持规律节奏乒乓跳动的桌球瞬间拔起脚步,撞了下球桌边界后毫无留恋的跃出场外。 维维赶紧追回尚在滚动的橘色小球,站回原位,再发出一球。 果然没几下又被他拿下第二分。 一局结束,孟凡以十一比三夺下这局,且那三分里两分是由于孟凡的发球失误。 「啊,不小心太认真了。」意识到自己以悬殊差距获胜的他一怔,他本是打算先让维维拿个七、八分再说的。 赖维维并不因此沮丧,「你好厉害呀。」用手抹了抹因不断捡球而出汗的前额,一面叹道。 「大家都这么说。」他有些尷尬的搔搔头,笑道。「我们再打一场,学长应该还没有要回去吧?」 「你不会觉得跟我打很没意思吗?」 「不会呀,只要有人愿意站在我对面,我就很开心了,嘿嘿。」不晓得是不是被维维感染,他脸上的笑再没放下过。「而且只有在这时候,我才能赢过你。」 赖维维登时愣了会,似懂非懂的露出困惑的微笑,点点头,将手里的球拋向对方。 这一次,他特意控制住球的速度及方向,让桌球能在球桌上多作停留,一来一往。 「学长,你有买校刊吗?」看似不经心的提起这事,男孩的目光仍紧跟着小球。 「有。」另一方更是专注于场上,仅给予简短的回应。 「那你心里的『总有一天』是甚么模样?」 「祕密。」 啪。 球撞了一下桌面,弹出场外。 赖维维弯下腰将球捡起,孟凡那一球快得出奇不意,使他措手不及。 「我投进箱子里了,所以到时候就知道啦。」许是终于不必一心一意于思索该如何回击的缘故,他的语句较方才要长了些。 孟凡立马想起夹在书页中的那张单子,「摆在穿廊上的箱子吗?」问。 他点点头,自行发出「宾果」的效果音。「你也去写一张吧。」 「我?但那是让高三参加的活动吧,为了留下纪念。」 「才没这回事,就算是,你的字条对我也会是一种纪念。」 纪念甚么?孟凡完全摸不透。赖维维总能把一些毫无道理可言的语句说得再自然不过,且即便察觉到了不合逻辑之处,也无法反驳,常常只能顺着他的意走。 「……我会去投的。」 赖维维笑得开怀,将手中的球发出。 「你这么厉害,有参加校队吗?」 孟凡摇摇头。 「誒,没有人找你去吗?」 又一次摇头,「体育老师曾经问过我,但我拒绝了。」轻而易举的挥了下球拍,牢牢正中球心。 「可是去的话就不愁没人与你对打,而且水平也比较相近些,不是吗?」维维不解的皱起眉,一面将球击回。 「话是没错,不过……」只见孟凡眼神游移,即便如此,仍精准预测到球来的方向并迅速击中。「学长你别介意噢,因为如果加入校队,就、就没办法常常去找冯诺了。」 听着他吞吞吐吐的真心话,纵使是赖维维也莫不替这男孩深感惋惜,他究竟是付出了多少啊。 「这样想想,搞不好我现在去参加还来得及,就算升上三年级,应该勉勉强强还能出去比个几场吧哈哈。」 「几十场都没问题。」 「是这样吗?如果对手是学长的话或许行。」 「这是褒是贬呀。」他开玩笑的应了句。 「看你用甚么角度看啦。」孟凡耸耸肩,调皮的语气彷彿在和熟识许久的好友嬉闹着。 他曾以为自己会有好长一段时间,起码至毕业前,他都会怨着赖维维。可他太低估维维的魅力了。 如今的他们如同朋友一般,相信此时要是开口询问维维,他必定会不疑有他的回答「那当然啊」,以一种轻松愉悦的口吻,没有人会忍心不去附和。对于维维,这点程度的了解他是知道的。 眼前这一位是他的学长,他的情敌,亦是他的朋友。 「——学长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幸福的氛围,彷彿只要随着你,便能得到幸福。」 29. 29. 女孩蹦蹦跳跳的来到图书馆前,在踏进馆内的前一刻,上一秒的匆促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踌躇不定。 进去?不进去?会不会很尷尬?不、不,他应该无论如何都不会令自己难堪吧,毕竟他和自己…… 「好,进去吧。」 他前脚才刚跨过门槛,男孩清朗的嗓音立即传入耳中。 「诺诺,你来啦。」 今日的他有些异常,若是平时,他会先装作没看见她,待自己主动找他交谈。除非他有甚么话急欲向她说出口。 会是这个原因吗? 不过,还是先把自己要做的事完成吧,趁勇气尚未消失的时候。 「学长,我今天家政课做了些果冻。我记得学长很喜欢甜食,所以想给你嚐嚐。」冯诺诺递上自方才一直慎重捧在手中的保鲜盒,轻声说道,话中不乏些许颤抖。 赖维维满是欣喜的接过保鲜盒,「好感动哦,我一定会吃的!你以后不管做了甚么,儘管拿给我就对了。」这些话听来夸张,但从他口中道出便一点也不浮夸了。 冯诺诺见他的反应如此热烈,总算是松了口气。他会愿意相信赖维维所言全是出于真心,因为这就是相信的意义。 「诺诺,你觉得我幸福吗?」 就在她思索着有没有其他事能与他分享时,他抢先开了口。 一时摸不着头绪的她一愣,「这个嘛……」眼神左右飘移,像是在空气中寻找蛛丝马跡。「呃,偶尔会,因为学长总是笑得很开心。」 人对笑会有一种说不清的迷恋,认为只要笑,便代表发生了甚么好事,或是一切顺遂,也因而去欣羡那些老是笑个不停的傢伙,并将之与幸福联想在一块。 「我是真的很开心呵呵,但比起幸福,我比较喜欢幸运这个说法。」 「可是幸运听起来很侥倖。」她不客气的反驳道。 「我很幸运,遇见了许多好人,诺诺、云裳、子静,还有孟凡。然而在你们之外,世界仍模糊不清,甚至有些残酷。我不晓得自己究竟喜欢甚么、想做甚么,虽然看似一路顺遂的走到今日,却仍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对我来说这不是幸福。」他微微低下头,睫毛略将他的双眸给盖住,他微笑,却不像是笑。 冯诺诺眨眨眼,他说的这些她是明白的,甚至自己也与他处于相同的情况。即便如此,她仍能强烈感应到他与自己并不一样。她曾以为差别在于他的乐观、他浑身散发的幸福感。 可似乎并非这么一回事。 「学长,为甚么突然说这些话?」 他搔了搔后脑勺,「我昨天和孟凡打球,他说彷彿跟着我就能获得幸福。我……并不同意这样的说法,想反驳些甚么,而且那种感觉非常强烈。」话说得有些吞吞吐吐,像是想隐瞒却又隐瞒不了。 原来是和孟凡去打球了啊。 「你好像没有很惊讶呢,还以为你的眼睛会变得这——么小一颗。」瞧他比起诧异反倒多了分安心,维维不禁用左手食指及拇指比出「一点点」的示意,一面夸张的说道。 「没、没有啦,你之前和我提过你有跟孟凡约打球呀。」她赶紧摇摇手,结结巴巴的澄清,即便她心里正在上演另一齣小剧场。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刻意的安排? 冯诺诺想起自己昨日也是在这儿,与他们谈论着相同的话题。 ※※※ 「维维今天不在。」 女孩愕然的与站在柜檯后的男孩四目交望,她本来是想问问赖维维明天在不在,谁知当她暂定位置准备与之交谈时,一抬头却赫然发现眼前这个比维维要高上至少半颗头,不苟言笑,无论开不开口都给人一股阴森感的傢伙。 他是谁?另一位工读生吗?她还以为一直都是赖维维站这儿呢。 「呃……那请问他明天会在吗?」 「大概吧。你是维维的女朋友?」他的眼神锐利得彷彿能把人撕成碎片。 「啊?应、应该是……对,我是,我……我是。」 听见她语无伦次的答覆,男孩不禁皱起眉,露出些许不耐。 「果然是维维会迷上的类型……」 冯诺诺听着他略有贬意的呢喃,儘管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不能单凭此评断他人,可她无法否认自己对他是毫无好感,甚至带了点厌恶。 如今她也不盼能从他口中得到答案,「那我先回去了。」匆匆丢下一句话就要离开。 「等一下。」 女孩困惑的停下脚步,不晓得他又要说些甚么,这人严肃归严肃,话倒是不少。 「你喜欢维维哪一点?你这学期才认识他的吧,而且相处时间也不长。」 「誒、誒誒?」这傢伙到底在稿甚么鬼?问这个问题且如此咄咄逼人的用意何在?他是站在面试官还是三姑六婆的角度? 她稍作思考,完全忘了自己有不回应的权利。 「……该怎么说呢,学长给人一种溶溶的,幸福的感觉,那样的氛围教人非常自在,想一直一直待在他身边,尤其当他笑得一蹋糊涂的时候。」 她难得说出如此噁心的话,本人也以为这是最动人的回答。 殊不知眼前的男孩眉头锁得更深,更不耐烦了。 「幸福是甚么?为甚么一个人笑就代表他很幸福?不要用你的理解为别人下定论。」他神情严肃,一双眼直直的瞪着她,丝毫不给她闪避的空间。 这会无预警的受一顿骂,她感到莫名其妙,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何要生气?彼此谈论的对象明明是维维呀,和他无关吧。 气氛因他不明所以的愤怒瞬间降至比南极还冻的冰点,她完全没有对于接下来的预想,只是错愕的怔在原地。 「徐子静,你在干嘛?」 只见上一秒还义正严词的男孩神色一变,「你怎么来了?」他这话问得小心翼翼,兇是兇,却没了几刻前的气势。 「我要是不来,你就要吓哭人家了。」 「嘖。」 冯诺诺回过神后又是一阵吃惊,忽然出现的女孩是戴云裳,而她口中的徐子静便是这个男孩了。她想起平时赖维维嘴里总时不时子静来子静去的,依维维的叙述,她还以为子静是个温和稳重的男孩子呢。 或许早在戴云裳第一回出现时,她就该领悟到他的交友喜好大抵是如何了。 眼下令她最无法招架的二人都到场了,而且再没有别人。 「学妹,你别把徐子静的话放在心上,这傢伙愤世嫉俗过头了。」戴云裳见她这不知所措的模样,于是开口替她解围道。 一旁的男孩听到这话,不服气的盯着云裳。「我是为你……」 「为我甚么?你可别牵扯到我身上,让人家走啦。」 「……那你留下来。」 「白痴啊,我才不要。」 「……」 「发甚么脾气呀,给我好好检讨自己。」 「不要。」 冯诺诺顿时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这两人根本已经无视自己了啊,开口也不是,默默退场也不是……教人怎么办哪。话说他俩究竟是甚么关係?男女朋友?不过男女朋友的关係会差到这样吗…… 话虽如此,但……纵然徐子静脸上半点笑容也没有,可这样的他似乎也为着甚么而感到幸福。 这就是他如此强烈反驳自己的原因吗? ※※※ 不可否认的,徐子静比自己还要了解赖维维好多好多。 「诺诺,你怎么了?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是我讲话太无聊了吗?」直至眼前的男孩用力朝她拍了下手后,冯诺诺这才终于回过神,映入眼帘的是维维满脸的担心困惑。 「没有没有,我只是……学长那个叫子静的朋友还好吗?」 「子静?你的话题还真有跳跃性呵呵。他很好啊,他一直都很好。」即便对她的问题感到莫名其妙,他仍有问必答,一五一十的给予答覆。 「可是他的脸好像一直都很臭。」 「哈哈哈,确实是那样没错,但那不代表甚么呀,你一定明白。」 你一定明白。 他的话像咒语,但不是坏的、引人恐慌的咒语。 「……嗯,我明白。」 比起去猜测他人是否幸福,不如一心想着「希望你能幸福」。 因为非常非常喜欢,才会如此殷切盼着对方能得到幸福。 「话说回来,诺诺见过子静吗?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呢。」 「这个嘛,我……哈哈哈哈哈。」 30. 30. 他们难得的又于午餐时间三人同聚在一块儿。 「云裳,校刊社那个活动是你策划的吗?」 她摇摇头,「那是学妹办的,我也是看到传单后才晓得这件事。」对于自己的毫不知情并不隐瞒。「不过这活动挺有趣的,能在毕业那天看见大家写些甚么,而且隔天就见不到面了,就算被看到甚么似乎也无妨呵呵。」 「离别前说的往往才是真心话。」起头的赖维维嘴里含着饭菜,含含糊糊的附和道。 「没错。」 「子静有投吗?」他将话题顺利的朝徐子静带去。 「没。」便当的男孩头也不抬,冷淡的应道。 「誒?投一下嘛,可以不写名字哟。」 「不干。」不为所动。 「就当是替云裳捧场,写一下嘛。」赖维维仍不死心的劝说,这下连戴云裳都搬出来了。 徐子静半抬起头,将目光往戴云裳投去,她接收到视线,怔怔的与他对看。 「……是啊,写点甚么倒也不费心吧。」好一会儿,她才若无其事的丢出这句话。 见她开了口,他淡淡的应了声,又低下头继续进食。 维维向云裳露出胜利的笑容,她则是略带无奈的朝他点点头。 他会写的。 他不是无话可说,只是时间不够。赖维维知道,戴云裳也知道。 她知道。 ※ ※※ 在冯诺诺尷尬怯懦的离场后,剩他俩处在原地。 戴云裳的目光锐利的落在男孩身上,他不禁身子一颤,却仍保持沉默。 「我说你呀……」一会,她有些不耐烦的双手插腰,似乎要说出责备的话,不过在前一刻硬是打住了。「我去找几本书借借,你慢慢来噢。」 要温柔一些,再温柔一些。 自上回收到了他那封情书后,她一直在想。她开始去反省自己的不经心,倘若不是对他的忽视,这一连串的告白也许就不会来得令她这么措手不及了。 她希望徐子静能再向自己说些甚么。 约莫过了十分鐘,她晃了图书馆一圈,手里拿着几本诗集,放上柜台。 「你……挑好了?」男孩稀奇的露出几分痴呆,慢半拍的问道。 「嗯,时间不够吗?」 「不,学生证……算了,我直接输入。」 只见他迅速的按了几下键盘,再用感应器刷了书上的条码,这是他们都再熟悉不过的借书流程。 「上次我夹在书里的……」 「我有看到,书也还了。」 「是哦,那……」 定格。 这傢伙是木头吗?还是石头?平时明明一张嘴毒得跟甚么似的,就像刚才他对冯诺诺那般,为甚么一提到这方面的事就完全要动不动爱理不理的?她也想静下心来好好与他谈论这件事呀。 「徐子静,我说……」 「那些是我想告诉你的,就像信里写的,我会继续等待,毕竟照目前情况,我的赢面比较大一些。」像是终于整理好一切思绪,他打断了白眼翻到一半的云裳,成了那个说起话来不留情面的徐子静。 然而翻出去的白眼收不回,她也没要收回的意思,眼珠就这么翻了一圈,他再次开口。 「虽然这一点也不诗情画意,但也绝非虚情假意。我一点也不后悔,因为我说的全是真心话。」 他的言语层层逼进戴云裳,整个场面彷彿都要被他给吃下去。好强的她当然不可能放任他抢走主导权。 必须回些甚么才行。 「我是觉得我们不能这样尷尬下去,不然会没完没了。我……现在还是很喜欢维维,就算毫无希望,仍无可救药的喜欢着。如果你跟我一样,我知道你会等我,在这之前……」理性感性皆on的她也开啟了连珠炮模式。 「我会等你。」他像是获得某种保证似的,双眼一亮,又一次打断了她。 「呃,好,就当作是那样。我要说的是,我们就先……一如往常,你接受吗?」她倒也不在意话被打断,即便白眼又翻了一回。 他点点头,所为一如往常指的是在维维面前假装甚么都没发生过吧。这不是件难事,在维维面前只要死命装傻、打死不承认,纵使察觉不对劲,他也绝不会强硬逼问。 「那就约好囉,我也是希望你可以好好准备考试啦,我很想找到一个能向他说『我在未来等你』的对象。」 她的暗示非常明显,他虽未回话,却也暗自在心底再一次下定决心。 「对了,关于你刚刚和学妹谈论的事情,虽然不算打岔,但我也有我的看法。」 「你说的是维维还是幸福?」 「嗯……维维吧。我们都知道维维很努力要维持他所拥有的一切,我和你是他的朋友,但学妹不一样,她是维维想要保护的对象,他不希望被看见自己的不安,所以我想也许在学妹面前,他希望自己表现出的是完全的幸福吧,也许。」她慢条斯理的分析着,像是在为冯诺诺解释。「而学妹也感受到了。」 「……你还真会解释。」 「你也真咄咄逼人。」 「你不就喜欢找人吵架?」 「我?我只有跟你才会这样有理说不清,现在都几点了,该关门啦。」 戴云裳及徐子静正常运转中。 ——如果我再多给你一些时间,你是不是还想说甚么? 31. 31. 好久没看见孟凡了。 明明没有摊牌,却彷彿一切都曝了光。 体育课下课,一反常态的,冯诺诺在操场边左顾右盼,寻找孟凡的身影。 男孩正推着一篮排球要归还,她赶紧追上前,喊了他一声。 「冯诺?你找我有事啊,球不会打吗?」他的模样与平时无异,说话的语气也是。 她摇摇头,「好久不见。」嘴角持平,神色有些严肃。 「你干嘛啊?一副要来兴师问罪的样子,哎呀,等我先还完球再说。」他笑了笑,要她等一下,自己则推着球篮进器材室。 冯诺诺于是站在操场最外圈,一面等待孟凡,一面思索接下来该说些甚么好,她只想着要叫住他,却没想好之后该如何进行下去,自己和孟凡认识虽然久,但交情称得上是深吗?他们从未一块出游,也没好好说过几句话……这样一想,着实教人困惑。 奇怪的是,他却很了解自己。 好惭愧啊。 「我好了,你这么严肃到底是发生了甚么事?难不成……跟学长吵架了?应该不会吧,他感觉不是会轻易发脾气的人耶。」他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旁,逕自开始猜测。 听了他的话后,冯诺诺不由得为他处处维护赖维维感到不可思议,他是被维维收买了吗?怎么让人有种维维是他哪个要好朋友的错觉。 「没有吵架啦,只是……单纯很久没和你讲话了,最近很少见到面啊。」迅速挥去他的所有猜测,因紧张而带了点微微的颤抖。 只见孟凡愣了几秒,一手插腰,另一手搔着后脑杓,「我要避嫌呀,不能再让其他人以为我喜欢你了。」嘻皮笑脸的答道。 「孟凡,我……」 「嗯?」 「没、没事,你这样说,我也不晓得该回些甚么哪……我有点担心你会不会从此就不和我说话了。」 她差点脱口而出,说她早就知道,说她对他感到十分抱歉。 以往和孟凡的相处总是最自然的,可如今却好像说甚么都不对。 「唉唷,刚刚说要避嫌甚么的是开玩笑的啦!最近不是有篮球比赛吗,我们班花了很多时间在练习,所以才没怎么找你五四三,没想到你倒是想起我来了哈哈。」看着她既为难又失落的模样,孟凡忽然意识到冯诺诺多么在乎自己所说的话,于是改口道,语气同样轻松活泼。 「篮球比赛?对噢,我没有参加,都没注意比赛快到了。」 「记得来看我们班哟。」 「我又不是你们班的,去看很奇怪吧。」 「才不会,很多女生都想看我打球的。」 「你甚么时候变那么自我感觉良好了?」 孟凡只是笑嘻嘻的,甚么也不说。 「哪时候比啊?」 「礼拜五中午十二点,在篮球场。」 「再看看。」 她答得漫不经心,可内心却是松了好大一口气。 虽然清楚他们不可能一直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但她好希望至少在他们毕业之前,都能维持这样。 「打球很快乐吗?」没来由的,她唐突的问道。 「当然啊。」纵使不明白她问题的用意,他仍兴致高昂的仰起头,肯定的回道。「你不喜欢?」 冯诺诺头微微向左扭了些,「我想不管过了多久都没办法喜欢吧,我一直都记着国中时候的事。」孟凡看不大见她的表情,听语气想来是十分凝重。 「你是说落单的事吗?」 她点点头。 「那你也一直都会记着我吧。」 听见他这话,她愣了好一会,不过仍旧没有将视线放回他身上,只是在心里不断猜想他此刻的神情。 瞧她不发一语,孟凡继续说道:「希望你看到球的时候就会想起我,这样应该就会比较开心了吧?」 冯诺诺总算是正眼往他瞧了,她以一种诡异的笑望着孟凡,像是想憋却又憋不住笑意。「今天的你还真是甚么话都说得出来。」 「我只是收敛太久,收到你都忘记我本来就是这样。」他双手插腰,老神在在的回道。 孟凡觉得在这片操场上,自己似乎找回了甚么,他不想再为了自己喜欢冯诺诺这件事感到不安与彆扭,他早该意识到强行放下是不可能的。而且说不定她早就察觉,早就知道,那么这样刻意要装出疏离感的自己岂不是很可笑? 他知道,他仍然会无可救药的喜欢着这女孩,即便他们之间不再可能,他还是不会改变。 他见过赖维维,见过戴云裳,甚至见过徐子静。他们身上都有着一股或柔软或强硬的坚定,维维一举一动都十分柔软,却没说过一句放弃;戴云裳说起话来曖曖昧昧,却始终坚持自己心里有个他;徐子静……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全身上下都给人顽强之感。 他要继续以自己认为最帅气的姿态存在于她的世界中。 「冯诺,下礼拜我们来打球吧。」 「你的嗜好是邀人打球吗……」 「为甚么这么说?」 「没、没有。」 ——你不需要知道我,也无须握我的手,只要我还是我,你儘管向前。 32. 32. 「诺诺,去看樱花吧!」 「樱花?现在还有樱花吗?已经算是春末了耶。」 「我昨天回家瞧见公园那儿的樱花还没完全凋谢,而且挺漂亮的,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没去看过吧,当作去散散步也无妨呀。」 「这么说也是。」 「那约这礼拜六?」 「好啊,确定之后我再发讯息给你。」 「ok!」只见他双手都用食指及拇指做出圆圈的图形,各放在两隻眼睛前,模样怪滑稽的。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赖维维自然是以冯诺诺之乐为乐,喜悦之情全写在脸上。 「约好囉。」 ※ ※※ 女孩在公车站前来回踱步,一面等着公车,神情有些焦虑。 虽然那天答应得爽快,可静下心来想想,她从未与赖维维在学校以外的地方碰过面,更别说是约会了。 这算约会吧? 既然是约会,那可不能马虎了……自己今天会不会穿得太随便?但现在回家换也来不及了,学长不会介意吧,毕竟是去踏青又不是去美术馆,不过如果换作是去美术馆,自己的衣着恐怕仍不会有任何改变。 望着前方逐渐驶进站的公车,她强迫自己别再多想,朝公车用力招招手。 下了公车,迎接她的是赖维维那张看了千遍也不会厌倦的笑脸。 「太好了,花还很漂亮哦!」 她先是愣了下,随后同他露出欣喜的笑,「真的吗?快走吧。」从没特地出来赏花的她显得十分期待,几刻前的担忧就此一扫而空。 他领着冯诺诺,一同来到公园内。大部分的花都谢了,只剩几棵还开着。然而赖维维并无停下脚步,继续往更深处走去。 「这公园还挺大的……」 「就是说呀,有几次我差点迷路呢,啊,到了。」 他终于停下脚步,眼前几棵还开着花的樱花树并排,四周围着一些也是为数不多但仍绽放着的杜鹃花,景象虽称不上是花团锦簇,却也给人一种小巧可爱的感觉。 「鏘鏘——很可爱吧!虽然都只有一点点,但聚在一块就会变得很漂亮唷。」 「对啊——」她不禁为眼前景象叹道,一朵朵花映在她眸中全成了闪烁的光点。 瞧她这模样,维维轻轻搓了搓鼻子,露出靦腆的笑。「嘿嘿,真是太好了,我之前一直担心花谢,每天都跑来巡视呢。」 「每天?你每天都大费周张跑来这个地方?」听见这话,冯诺诺不可置信的向他再次确认。从学校来这儿虽比自家近,可也得花上至少二十分鐘,而且这个地方又在公园深处……「那学长应该已经看腻了吧?」 「当然不会,我每次只要想着今天要和诺诺一块来,不但脚步不自觉轻盈起来,心情也变得非常愉快唷,还会觉得这些花愈来愈美,完全看不腻呢。」他反驳得乾脆,语气也很是坚定。 听完他的话,她只是弯下腰,盯着杜鹃花,一言不发。 他注视着她,有些疑惑,还以为她会开心的笑出来呢。 「……我是何其荣幸呀。」良久,她缓缓吐出这几个字。「明明没做甚么,却能有人对我这么好。」说着说着,眼泪滴滴答答的落在树叶上。 这不是一瞬间,而是在这段时间里点滴累积而成的。 她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可不知怎么的,维维的话总让她心头一颤一颤,不知不觉也眼眶泛泪了。 无论是维维还是孟凡,她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赖维维见眼前女孩的反应在自己意料之外,一时间慌了手脚,只是随她蹲了下来,与她望着同一朵杜鹃花。 「……谢谢你接受我的好意。在我告白之前,我就先想好了,如果你一口拒绝,那我也不会再去打扰你;要是你没拒绝,我要努力让你看见我的好,希望你会觉得当初没有拒绝我是好事。」 她愣了几秒鐘,抬起头来瞄了赖维维几眼。「我起先以为学长是无论如何都会纠缠不清的那种人。」 「才不是呢,我也很胆小呀,但就是因为知道诺诺比我更胆小,所以才提起勇气的。」 她仍低着头,拚命告诉自己不能再掉眼泪,不然就会像自己最讨厌的少女漫画女主角那样动不动就哭个没完,她想成为的不是那样的人,而是—— 「我很捨不得春天,因为春天过去,学长就要离开了。」 赖维维听完后笑了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我离开的只会是这间学校,其他东西还是会一如往常,你也知道的啊,我也好捨不得,我太晚让你知道我,幸好在毕业之前你没有再把我当成一个莫名其妙的学长。」 她总算是破涕为笑了。 「其实我到现在还是。」 「还是把我当成莫名其妙的人?」 「嗯。」 「这样我会难过哦。」 「……不要难过。」 「诺诺,你真不会安慰人。」 她瞇起眼,露出和平时一样羞涩尷尬的笑,但看在赖维维眼里,比这所有绽放的花儿都要迷人。 「明年再来吧。」 33. 33. 「明天就是毕业典礼了。」戴云裳望着黑板上距离毕业倒数一天的字样,道。「这说不定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吃午餐了。」 「以后一定也会,因为有我在呀。」赖维维笑盈盈的回道,语气满是肯定。 「我之后还是会来自习。」徐子静瞧了写在毕业倒数旁的指考倒数一眼,低声应道。 「我会时不时来和你打个照面的。」维维瞇起眼,笑着说。 徐子静没有回话,维维的善良总是令他难以答覆。他想说谢谢,却几乎不曾说过;他想说对不起,却也没说出来过。 他有时候不免也会想,能拥有戴云裳的喜欢的这男孩真让他嫉妒,一点也不想说任何多馀的话。 可一方面又非常庆幸自己被看见,被这毫无心眼的男孩给发现。 ——「你的名字好好听哦。」 ——「能再和子静同班真是太好了。」 ——「有些事只能对你说呢。」 不认识维维的人也许会觉得他这样动不动就向人示好,期盼天下太平的模样很让人无法理解甚至有些反感,但徐子静要替他辩驳。 不过想一想,还是算了。 只要自己懂,戴云裳懂,以及那位学妹懂就够了。 当一个温柔的人是多么不容易,即便如此,却仍有人甘心抱着这份无偿的温柔走在这难以得到回报的世界上。 他们都想护着这样的他。 「赖维维。」 面对他唐突的开口,男孩微微颤了一下,「怎、怎么了?突然这么严肃的叫我。」语气不自觉有些胆怯,脑子里开始绞尽脑汁思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甚么。 「你不能忘记哦。」 「忘记?唉唷,放心啦,我绝对不会忘记你们的。」听了他的话,维维先是愣了下,笑顏逐渐在他脸上绽开,再没了上一刻的困惑。 只见徐子静摇摇头,神情认真的盯着他猛瞧。 「别忘记你呀。」 ※ ※※ 只剩一天了,不,不到一天。 中午听了徐子静对维维的告白,她当然都听得懂,纵使维维始终一头雾水,徐子静也不愿多做解释。 看来不是只有自己这么喜欢维维,到了离别的时刻,也不是只有她会捨不得。 虽然所有人嘴上都说会再见面,但真的会吗?又或是说,她会特别想念的,也只有赖维维和徐子静。 啊,还有一位。 「孟凡,接着!」 「交给我吧!」 篮球场上,一群男孩正热烈进行廝杀,她认得其中一个便是孟凡。 他也是个令人难忘的人。 明明打起球来比谁都活跃,一遇到不擅长的人、事、物,却又比谁都尷尬靦腆。 他很喜欢冯诺诺吧,就像自己很喜欢维维那样,不过也不可能和她在一起了,就和自己一样。 或许就是这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使他变得如此难忘,让她想再看他几眼。 「孟凡!」 场上的男孩疑惑的朝声音来源望过去。只见他瞪大双眼,吓得手中的球都给掉了。「学学学学学姐?」 她举起右手。「嗨。」 似曾相识的尷尬氛围教戴云裳松了口气,她并没有误认。 「因为明天就要毕业了,正好瞧见你在这儿,想说告别一下,我们也算不上是陌生人嘛。」见他始终一脸木訥,她索性继续开口,说明自己为何会叫住他。 「嗯……」他只有点头附和的分。「学姐,毕业快乐。」 「我也祝你快乐。」 孟凡不知所云的傻笑着,他仍旧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学姐,想必她也差不多吧。 「我问你一件事,你看过我写的文章吗?」突然她语气一转,变得很是认真。 「去年和今年的校刊上都见过。」虽然一头雾水,他仍照实回应。 「我想问问你的感觉,不是针对文章,而是在看的时候对我这个人的感觉。就像我眼中的你沉静而温柔,完全联想不到你这么喜欢打篮球,还以为你和维维一样文静呢。」她一股脑的把问题、解释和自己的看法全说出来,丝毫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 听完她的话,他倒是关心起她对自己的评论来了,身旁的朋友很少、几乎不曾读过他写的东西,顶多是稍稍掠过头尾,便开始「唉唷,不错哦」的调侃,他倒也不以为意,因为他很清楚这些人都没有恶意。 沉静而温柔……这形容听起来挺不错的,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这么说过。 见他似乎为自己的话感到愉悦,戴云裳获得胜利般的吐了口气,他果然很单纯呀,不过自己所言也不假。 现在只需等待他的回覆。 「学姐的话……很表里如一呢,非常浪漫却又思绪清晰,真正见到你时,发现和我的想像相去不远,就是……咄咄逼人了些。」在好一番思索后,他吞吞吐吐的给了她回应。 她先是一愣,不住掩嘴笑了起来。「你这样女生不会喜欢你哟,太老实了。」 他心想不好,是不是得罪她了? 也不免再次觉得这学姐真是麻烦。 但她明天过后就不在这间学校了,他莫名的想给她些甚么。 他于是翻了翻口袋,最后翻出了几颗糖果,是之前赖维维带自己去那家糖果店后,他又自己跑去买的。 孟凡总会想起那日与维维对话的情景。他想,冯诺诺也许再也遇不到像维维那么温柔真诚的人,想必眼前这位学姐也一定会同意自己的想法。 啊,又来了。明明前一刻才觉得她不了解,下一秒又想她一定会同意。 「学、学姐,这给你。」他把所有糖果全给了她,用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 戴云裳对于他突如其来的赠礼感到莫名其妙,她晓得这男孩和自己不一样,做事往往不带目的性,要不就是一眼就会被看穿。即便摸不着头绪,她仍面带微笑的收下糖果,礼貌的说了声「谢谢」。 沉默了一会,他俩忽然都觉得心头酸酸的。 轻轻闭上眼睛此刻我觉得清醒 已经不需要一些挽留字句 这绚烂新世纪深情已不受欢迎 爱的那么用力却好像一场闹剧 嘿我要走了昨天的对白已不再重要 我已见过最美的一幕只是在此刻都要结束 ——五月天《嘿我要走了》 「放手吧。」 34. 34. 「子静,你今天看起来特别帅呢。」 「和平常一样吧。」 「和平常一样帅。」 徐子静不打算和他争论下去,将印着毕业生字样的字条别在胸前,技术之差到任谁都能一眼看出他别歪了。 「今天好热,活动中心里应该会开冷气吧。」 「嗯。」 「好期待吹到冷气呀。」 「我也是。」 他们尽量不去谈论离别的话题,别离在即,他们却胆怯了,深怕一个不小心,这稀松平常的气氛就会溃堤。 「子静,我们去活动中心吧。」 「嗯。」 「要来不及了,得快点才行。」 儘管嘴上这么说,他俩却都拖拖拉拉的,前进三步又倒退两步,一点也没有赶时间的模样。 「……维维,走吧。」在一阵推拉后,他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身旁男孩的肩膀,淡淡说道。 男孩也于是冷静下来,摸了摸胸前毫无质感可言的红色塑胶花。「……嗯,走吧。」 ※ ※※ 毕业典礼很无聊。 颁奖流程很无聊。 因为没有获得任何奖项而很无聊。 这就是赖维维和徐子静此时的心情。 「明明一个班没有几个人得奖,为甚么还是要颁这么久啊?」 「同样的人上去很多次吧,你看,那个人和那个人都领第二次了,啊,那个人好像是第三回。」 「子静还会记脸呀,真厉害。」维维苦笑道。 「因为没别的事可做。」他也是答得无奈。 只见赖维维从座位上起身,伸了个懒腰。「呵啊——我去一下厕所噢。」 徐子静同他起身。 两人绕着活动中心最外侧的通道,厕所在面向舞台左手边,和他们班的位置有些距离,但他俩倒也不在乎时间及不知是真是假的尿意,间晃似的行进着。 赖维维边走边张望,徐子静手插口袋,漫不经心的走在他后头,彷彿是在参观别人的毕业典礼,脸上毫无伤感之情。 「两位毕业生为甚么在这儿四处乱逛啊?」 吓! 两人同时回头望过去。 「还以为是老师或教官呢……」维维吐了长长一口气,嘀咕道。「云裳,你们班坐这里呀。」 戴云裳点点头。「这位子离舞台真是远得可怜,好像是抽籤决定的。」 徐子静则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今天的她头发梳得特别整齐,平时偶有皱痕的百褶裙也烫得平顺柔软,胸前别着与自己相同的塑胶花,可奇怪的是在她身上一点也没有自己胸前的廉价感。 「哎呀,反正也没甚么好看的,一大半时间都在颁奖,你应该也有上台吧。」相较于怔在原地的徐子静,维维确实有平和气氛的效果。 她摇摇手,「老实说我也以为我会上台,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我对学校一点贡献也没有。」自嘲的笑道,语气中倒也没有失落。「能在这天遇到你们真不错,啊,来拍张照吧。」 只见她从百褶裙口袋里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滑了几下,接着将前镜头面对自己和维维,相机的自拍模式映出他俩的面容。 赖维维瞇起眼,开心的比了个ya,戴云裳看起来也十分高兴。 「嗯……我还是想拍全身,毕竟难得裙子烫得这么服贴呵呵。徐子静,可以帮忙拍一下吗?」 「哦。」 他接过她的手机,往后退了几步,萤幕里只有赖维维及戴云裳,两人都笑得非常开心,这令他有些失落。 「拍好了。」 「谢囉。」她向他拿回手机,看了看照片。「拍得意外好看呢。」然后将手机交给维维。 这次换维维拿起手机面对他俩了。 「我、我也要吗?」他惊讶的看向她,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那当然,我很公平。」她单手插腰,理所当然的笑道。「来来来,快点站好。」 鲜少被拍照的他顿时脑中一片空白,是不是该摆个pose?难道自己也要同方才维维比ya吗? 「子静,笑一个吧。」站在对面的维维向他提议道。 笑、笑吗? 「好,一、二、三。」 「再一张。」就在维维走回来并准备交还手机时,戴云裳忽然发出指示。 这让另外两人有些错愕。 她转头望向身旁的徐子静,「你像平常一样就好,脸颊重就别硬要笑啦。」认真的说。 他们于是又照了一张。这回,徐子静虽然不笑,但也不因而显得杀气腾腾。 「我再传给你们,等典礼结束后再多拍一些吧,现在有点暗呢。」 「好。」 最后赖维维与徐子静都没去厕所,他们早已忘了这回事。 「子静,你跟云裳是不是有进展了?」有了新话题的他不再显露出无聊的模样,颇有兴致的看着徐子静,问。 「别瞎猜。」 「但你们之间气氛确实有变好啊。」 「还好吧?」 「哎唷,都最后一天了你还在彆扭。子静告白过了吗?」 徐子静立即别过头,该不该告诉他?维维可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不说实话老觉得非常愧疚,而且要是此时不说,也许就再也没机会与他诉说这事了。 「……不过被拒绝了。」 赖维维迟疑了下,随即露出笑容。「那还真可惜,这种事本来就没有绝对,要是再多点时间,情况或许会改变哦。」 「你们已经给我够多时间了。」他低下头,一阵莫名的酸涩感涌上心头。 「因为你值得让人等待呀。」 这又是一句令人动容的话了。 他始终不晓得自己身上究竟有哪一处是让他们觉得「值得」的,他想自己除了身高,再没有能超越赖维维及戴云裳的地方。要说温柔,他是绝对比不上维维;说细腻,又不如心思比甚么都要縝密的戴云裳。 不过这也使他更不愿放下她了。 赖维维瞧他这副下定决心的坚定神情,知道云裳确实也给了他时间。 就像诺诺当初也给了自己时间。 「还真的很短呢,转眼就到这个时候了。」男孩望向台上,典礼差不多进行到尾声了。 说也奇怪,他一点也不期待未来。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那么喜欢的女孩,以为终于有一个能奋不顾身去守护的对象,一切就要开始好转,却又得如此轻易的道别。 果然没有办法说放宽心就放宽心呢。他不禁露出苦笑。 仿若被推着走的人生,直至今日都无法停止。 35. 35. 毕业典礼结束了。 「去找云裳吧,说好要拍照。」维维朝子静说道,他想他一定记得,只是脸皮薄而不主动提起。 两人走到戴云裳班级的位置,他们仍在依依不捨的拍照留念。 「没想到云裳在班上人缘挺好的。」望着正开心与同学们合照的她,维维似乎有些惊讶,许是因为她大部分时间都与自己混在一块吧。 「你也不差啊,刚刚也和其他人拍了不少张。」徐子静在一旁出声提醒,虽然他时常被戴云裳给佔住,班上同学依旧会和善的与他道早安说再见,拍合照时也总会记得找他一块入镜。 「你这么说也是,那还是我头一次觉得所有人都好可爱。」 「你在班里有不喜欢的人呀?」 「难免嘛,这你就别多问了。啊,我先到外头晃晃好了。」 将慌乱留在活动中心内,他走到室外,迎接自己的是一片橙黄,强烈的西晒令人有些睁不开眼。 花了点时间适应螫人的阳光,他好不容易完全睁开眼,在来往人群中,他一眼就望见了。 那副不知所措又小心翼翼的模样。 即便看起来那么不确定,她还是来了。 带着孟凡。 不过他手里抱着一颗篮球,样子不像是特地来的。 「诺诺、孟凡。」他于是朝他俩走近,亲切的向他们打招呼。「你们应该已经放学了吧?」 女孩点点头,男孩彆扭的耸耸肩,没有多说。 他看着孟凡,「诺诺把你拖来的吗?」笑咪咪的问。 「才不是,他还有特地准备礼物给学长呢。」出声反驳的是冯诺诺,她笑得很诡异,似乎是试图放松又没办法完全放松下来。「我也是。」 「这样啊,我真的好感动,你们要给我甚么?」与他们相较之下,他的平和沉稳使他十足的展现学长风范。 只见孟凡迟疑了会,将手里的东西用力递上前。 是那颗篮球。 这教赖维维不傻眼也不行。 「这、这样的礼物我想我这辈子是收不到第二个了,谢谢你。」满脸惊讶的接过篮球,他尷尬的道谢。「为甚么会想送这个?一颗球不便宜吧。」 「是不便宜,但我不知道为甚么就是想送学长这个。」他的神情认真,并不把这当玩笑看待。「呃……希望下次见面时,我们能打一场不分轩輊的球赛。」 「你这话害我不敢再靠近这儿了。」 「哈哈哈,开玩笑的。反正球是送给你了,要拿出来打哦。」 「我会的,希望能因此长高到一百八十公分。」 孟凡笑了笑,没有回应,一旁的诺诺也只是「嘿嘿嘿」的笑着。 「那诺诺呢?」将视线转向冯诺诺,赖维维又问。 一听见轮到自己,她不禁露出心虚的笑,将一直背着的书包打开,从里头拿出一隻抱着蜂蜜罐的小熊维尼的布偶。 「跟孟凡相比,我的礼物显得很普通哪,不过我眼中的学长就像是抱着一罐蜂蜜走在这世界上,所以就买了小熊维尼当作毕业礼物。」 面对她这番说辞,不仅维维,连孟凡都怔住了。 她使用的形容词总是很微妙。 欣喜的收下布偶,赖维维笑得十分灿烂。「谢谢你给我这么可爱的形容,我绝对会永远记得,就算毕业了,也要请诺诺继续多多指教囉!」 「……好!」 「我说冯诺,这样你不就是那隻猪了?」 「你别多嘴啦,猪就猪嘛,很可爱呀。」 「我又没说不好,干嘛一副要吵架的语气。」 这就是他俩都想维持的一如往常啊。他想是的,所以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去打破,去逾越。赖维维是不打算再插手了,他只想好好和诺诺聊天散步;和孟凡打场实力悬殊的球赛。 大家一定都会非常开心的。 「维维——学妹也在呀,还有孟凡,大家是都要一起来拍照吗?」不知何时已和同学合照完的戴云裳在不远处向他们几个边挥手边走上前,带着惊讶的笑。 走在她身后的徐子静则露出想吐槽又不敢开口的压抑表情,这再一次证明戴云裳的气场有多么强烈。 此时尚能神色自若的大概就只有赖维维了。 「好哇!」他答得乾脆,许是料想除了自己外不会再有人回应她。 其馀几人自然也不会反驳,尷尬的杵在原地,不确定接下来该做甚么。 「那……一块儿拍张照吧。」发号施令的仍是戴云裳,她也只是随口指示——都最后一天了,能留下甚么就尽量留吧,反正也带不走。 「我来拍吧。」徐子静十分理所当然的伸出手,要她将手机交给自己。 「子静也要入镜呀,你们是我高中生活里最要好难忘的朋友,让我有一张能留作纪念的相片嘛。」维维出声制止了他,以微微撒娇的口吻。 于是维维站在画面中央;较高的孟凡和子静顺理成章的佔着后头的位置;诺诺迟疑了会,被维维拉到右手边;令人讶异的是云裳在将手机交给路过一位同学后,自己站到了徐子静身旁,后排角落的那个位置。 「你不站维维旁边?」他低声问道。 她摇摇头,「才不要,我会输。」笑着答道。 「说得也是。」 喀嚓。 他们又照了几张,不过眾人心里总觉得不大舒坦,好像忘了甚么在今天之前都一直掛念的事情。 「啊,这回真的想去厕所了。我去去就回。」 赖维维再次跑进活动中心,里头尚有许多人,灯是全开了,他便好奇的又晃了一会,最后驻足在最角落的一面墙前,上头被用各种顏色的便条纸给贴满了。 ——让我们用「总有一天」道别。 36.(终章) 36. 「噢,原来是这个呀。」他颇有兴趣的盯着眼前的便利贴墙,瞧了瞧上头都写些甚么。 总有一天,我会威力彩独得五亿。 总有一天,我能交到像hebe一样的女朋友。 总有一天,会有经纪公司发掘我这个明日之星。 …… 许多或玩笑或认真,或署名或匿名的留言,他兴致高昂的读着,时不时笑出声。 「还有人这么写啊,哈哈……咦?这张和这张……」 「你怎么厕所上这么久,掉到马桶里吗?」 「你来得正好,一起来看吧。」对着逐渐朝自己走来的徐子静,赖维维欣喜的招手要他快过来。 「又怎么了……这是?」 「看来子静也想起来了。」 他俩就这样专注的望着墙面,直到戴云裳、孟凡、冯诺诺宛如这儿是接力赛终点般全到齐了。 大家都在寻找着。 「这应该是学长的吧。」诺诺带着困窘的笑容,对维维比着其中一张纸条,道。 他顺着她手指之处看过去,「你认出来啦。」大方的承认。 「很像学长会写的。」 「因为我想和你到处去赏花呀。」瞇起双眼,语调也不自觉提高,他的模样可开心了。 她顿时定格三秒,也青涩的笑了。 戴云裳凝视其中一张便条许久,最后将它一把撕了下来。 「我就先收着了。」她眨眨眼,面无表情的对着身旁的徐子静道。 她找到了。 ——总有一天,我会追上你。 他愣了一下,「你这样撕下来可以吗?」并没有否认那不是他写的,只是为她毫不迟疑的行为捏把冷汗。 「反正现在不拿掉,待会也是被丢进垃圾桶,不如给有纪念价值的人吧。」她答得理所当然,彷彿接下来是她要清理这面墙。 见她这反应,他无奈的呼出一口气,也伸出手取下一张便条。 「你早就看见啦?」 「嗯。」 ——总有一天,你会追上我吧。 「别辜负少女难得的期待啊。」 「你才该把那个『吧』字去掉。」 「你不懂,这样才是一种肯定,不然就变命令了。」 男孩瞧着身旁虽是斗嘴但也是寻得知心的二人,自己则是忽然感到格格不入。 应该早点走的,自己在这儿凑甚么热闹?又为何如此执意要来见赖维维?他只是非常喜欢学长,因而想给予真心的祝福,希望他能把自己给记住。 「孟凡,有找到你的吗?」冯诺诺不知何时走到他身旁,喊了他一声,好奇的问。 「啊?哦,有、有啊。」他慌忙的从墙上随手撕了张便条纸下来,不愿让冯诺诺见着自己当时真正投入箱内的内容。 「我看看……」女孩凑近仔细瞧了瞧,有些困惑,但也没多说甚么,肩一耸,「好靦腆哪。」笑嘻嘻的调侃。 听见她的评论,他这才低头细看手上的纸条。 ——总有一天,我能若无其事的呼唤他的名字,与他相视而笑。 居然被她取笑了,他多希望这上头写的是「想交女朋友」或「考上台大」那种笑一笑就能蒙混过去的事呀,这个是要他如何解释? 眼前的女孩颇有兴致的等待他开口,也不催促他。 「你你你干嘛笑得这样怪里怪气,让人很不舒爽耶。那、那冯诺你又写了甚么?」孟凡迟迟想不出该接甚么话,只有强词夺理的反问。 「咦、我吗?我啊——」这下慌张的对象换人了,她也同孟凡顺手拣了张便条,拿到他眼前。 「我看看……」他学她方才审视的模样,盯着字条好一会儿,脸色也同她一阵严肃,接着噗哧一笑。「你写的时候到底在想些甚么呀。」 「想你吧。」她随口回道,心想上头大概是甚么轻松的玩笑话。 谁知他忽然安静下来,没过多久又开始哈哈大笑。 ——总有一天,我要成为他眼中最帅气的人,不一定是最中意,但要是最帅气的那一个。 看见内容的她瞬间落入惶恐深渊,自己这个谎撒得很不妙呀,与其说是她写的,不如说这比较像孟凡会写的盼望。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自己的那一张—— 已在他∕她的手上了。 「哈哈哈。」 「哈哈。」 两人故作轻松的笑了起来,殊不知在场其他人都已看出其中蹊蹺,然而谁也无意透露真相。 毕竟他们是必须留下的人,尚有些许没法放下的矜持。 赖维维望着眼前的景象,双眼彷彿照相机快门般喀嚓咖嚓的眨呀眨,可以的话,他希望能像相机一样清楚记录下来,一刻不漏。 这是个伤感的日子,气氛却一片融洽,大家的相处自然得好像明天也会发生相同的事情,但这是不可能的了,像往常一样,他得无奈的继续前行,且接下来的路上熟悉的他们都将分道扬鑣。 好难过啊,一切都是那么样得来不易,时间却轻易的就让彼此分离。 孟凡想做最帅气的那个人,那么自己能做甚么样的人?比起帅气,他似乎只适合温柔、可爱这些温润的形容词,总觉得好像打从一出生就决定了自己会是个甚么样类型的人。诺诺和自己一样是可爱;孟凡就如他所愿说是帅气好了;云裳是冷静;子静则是……傲娇吧。 做牵着诺诺手的那个人好了。 其他承诺太沉重了,牵手应该不是件太困难的事吧,只要伸出自己的手,而对方也愿意伸出他的手就好了。 现在的她愿意,以后她还会不会愿意呢? 故事正在最美好的时刻,但他们并没有让它停留于此的打算,彼此都想让这段故事延续下去,并且相信一切都会继续美好。 谢谢在这乏味苦涩的生活里,还有你们。 「维维,回教室吧,要和老师拿毕业证书。」 「啊、啊?哦,走吧。」 「学长掰掰。」 「再见囉,谢谢你们,这时候我真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人。」 我要走了,但这条线仍会紧紧系着,直到我们之间的谁主动将它松开。 「学长,谢谢你那个时候向我告白,让我知道我居然能在一个陌生人心中拥有这么重要的地位,原来还是有人在我没注意的时候喜欢这样不经心的我。」小熊维尼的蜂蜜罐里放了张卡片,是她羞涩的感谢之意。 「学长,谢谢你借我体育裤,还送我糖果,就算你心里晓得我对你有多么怨,你还是不带任何优越感而且认真的听我说话、和我打球,让我感觉我这段懦弱的暗恋并不是徒劳无功的。」篮球上头用胶带牢牢黏住一张信纸,他写得非常认真,字跡却还是潦草。 「维维,如果不是你,我不可能向戴云裳说出我埋藏已久的心意,并且不要脸的坚持下去,就像你说的,你都知道,那你应该也知道接下来的发展吧。」拿到毕业证书后,徐子静塞了张卡片给他,样式是粉红色的美乐蒂图案。 「维维,谢谢你啊,你对学妹那么好,让我终于看见了除了你以外的别人,虽然在那之前歷经了好一番崩溃啦。在你身边黏了这么久,我一定会很不习惯没有你的午餐时间。」戴云裳传了封讯息给他,她到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总有一天,繁花盛开,我还是会牵着你的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