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世界:白虹泪》 〈序幕:罪奴丹努许〉 娑婆译之勘忍,三千世界三千眾,眾生安忍于十恶而不肯出离,故谓之“娑婆世界”。汝啊,又因何故而耽溺沉沦呢? 人们相信我们现在生活的土地乃是由神的眼泪所孕育而生的,而诞生在这片大地上的子民则自詡为神的子民,对此深信不疑,并恃宠而骄自封为王,傲慢的将地上的眾生分门别类,分出五等阶级。 黄金阶层,称之【索纳】为国王等王亲贵族。 白银阶层,称之【姜諦】为官宦、神职与知识分子。 铜阶层【当峇】红铜为战士、青铜为商人。 石阶层【巴忒】平民。 最后,是意味“泥巴”的最低阶层【基彻得】奴隶与罪犯。 「啊,若真有神的存在,那么,呃!神呐,请回答我,为何让我预见那样的梦,日復一日的在我脑海中上演着,呃!神呐,回答我的问题啊!」一面忍受着行刑者的鞭苔,一面昂首咆啸着。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行刑者的嗤之以鼻,「哼,区区一个卑贱的基彻得,胆敢以如此不敬的口吻质问神,你算老几啊。」 说罢,行刑者继续挥舞着手中的皮鞭,继续在那块鲜血淋漓的躯干上耕耘出更多伤痕。 「神呐,你真惨忍,呃!为…为何让我预见了八阳灭世的炼狱之景,为何降下灾厄于我等眾生,啊!神呐,我们是您最谦卑的僕人,神呐,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回答我啊!」然而受刑人明知不会有任何结果,却仍倔强的质问着。 在自己诞下的前几个月,天地异变,原本的日光被黑阳与七阳取代,一夕间灾害不断,他的降生有人喜有人忧,他是少数侥倖躲过难產与早夭诅咒的稚儿,他有着一双异于常人的紫色眼珠,正因如此,他的父母视他的降生为祝福。 在父母的爱护下,他本该与寻常世人一般安稳度日,然而从记事起他便日日受噩梦所扰。 同样的恶梦,不断在他的脑海中折磨着他,令他不堪其扰,他的父母在得知他的梦境后,惊恐地叮嘱着他切勿将梦中内容外传,否则必遭来杀身之祸,他谨记铭心,而这样相安无事地日子持续至他成年。 「好了可以住手了,把他扔回牢里。」例常的鞭刑结束,两名狱卒将满身遍体鳞伤的受刑人放下受刑架。 狱卒将全身软绵无力的受刑人粗鲁的扔进牢里,「别再乱吼乱叫了,安分点还能少受点皮肉苦。」 瘫软在地上的受刑人,狼狈的缓缓撑起上身子,吃力的匍匐到墙边,倚墙而坐,痛苦难堪的急喘着,他的内心悲愤不已,然而眼泪早已枯竭。 所谓祸从口出用来形容他再贴切不过了,都怪他识人不清交友不慎,他一次轻率向友人阐述了自己梦境的内容,衝动过后他追悔莫及,随即遭到友人出卖,翌日他便被士兵以瀆神妖言的罪名逮捕,并押进了地牢。 他被褫夺了身分,沦为一介基彻得,一个任人轻贱的泥巴。 「我入狱以来究竟过了多久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他究竟虚度了多少光阴。 然而他也没剩多少时间能够灰心丧志了。 「罪奴丹努许,以巫言之说蛊惑民眾,存有异心,当诛,三日后处以“斩首”。」闻言,丹努许落魄垂首,心如死灰。 行刑前一晚,他在睡梦中一如既往地重复上演着数十年如一日的梦境,原本晴朗无比的天色,忽然暗沉,抬头一看,浩瀚天空上的日轮转眼便被吞噬殆尽,天地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接着,四周传来震耳欲聋的悲鸣哀嚎,当人们正因身陷黑暗而惊恐交加之际,天地重现曙光,抬头一看,黑色日轮仍在,只是身边多出微小的光芒,接着衍生出更多微光。 最后,黑色的太阳身边环绕着七颗小太阳,然而祂们带来的并非曙光而是更深沉的绝望。 吞噬原本日光的黑色太阳,其名【弗立多】,祂以巨大的身躯遮天蔽日,乃掩盖希望带来绝望之灾祸神。 而黑暗中诞生出的第一道光芒其色赤红,名为【普坎】乃司地质之崩神,一踱三折,大土震摇,地裂山毁。 接着,第二道光芒其色如橙,名为【凯蒂娜】乃司繁衍之殰神,浓馥扑鼻,摧智坏体,孕者胎败。 第三道光芒其色鲜黄,名为【罗革】乃司生存之瘟神,贪穷栖贫,食垢养疫,疟疾扫境。 第四道光芒色泽碧绿,名为【阿卡雷马度】乃司血统之殤神,入室吐秽,揠苗早夭,薪火凋零。 第五道光芒其色幽青,名为【维萨恩】乃司和平之翳神,魅侍惑主,玩物忘忧,倾国殃民。 第六道光芒其色靛沉,名为【阿卡尔】乃司竞争之颿神,驍勇善战,振臂捲尘,足踏烽火。 第七道光芒色泽鬱紫,名为【珀拉娜】乃司时间的弛神,攀权附贵,视则颓朽,朝生暮衰。 在七色光芒在黑阳的笼罩下揉杂成虚偽的日光,眾生无以安寧,民不聊生,哀鸿遍野。而丹努许也在强光的曝晒下逐渐意识消散,然而就在这时梦境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一道青天霹靂悍然劈下,一个身影为瘫倒的丹努许遮阳,意识模糊的丹努许这才藉着荫蔽处博得喘息的空间,缓过气息的丹努许抬头望去,那是一个向光的高大背影。 “他”拥有磅礡伟岸的身躯,在强光的照耀下宽阔的阴影显在他的身后,荫护着栖在他身后的自己。 「谁?」他在梦中惊喊道。 背影的主人闻声回眸一瞥,丹努许看不清他的面孔,却被他眼眸深处的璀璨紫光深深惊慑,剎那便迷失在他的目光之中。 「丹努许,我等着。」 当丹努许再次清醒,他一改以往沉重的阴鬱气氛,变异的梦境,令他神清气爽,他知道这是神的预言,他会找到的,梦中的背影,人间的救世主。 「今天,我不会死!」他在斩首台上向监斩的国王朗声道,「国王陛下,我不会死在此地,我必须去寻找,寻找能够射下八阳的救世主,望您高抬贵手。」 丹努许自信满盈的高喊道,然而国王却是视若无睹,随即向刽子手下令,「行刑。」 丹努许面目毅然的闭上双眸,他始终坚信着那个变异的预知梦,他可以肯定的说,他的死期绝非今日,更非此地此刻。 就在刽子手高举刀刃欲一刀斩下之际,「轰啪!」平地一声响,一道旱天惊雷就这么恰好击中了刽子手,刽子手轰然倒下,双眼吊白口吐白沫,全身更是不断的痉挛抽蓄,外曝的肌肤还有多处灼伤痕跡。 然而奇怪的是,刽子手身旁的丹努许却是安然无恙,毫毛未损,在骇闻声响后,丹努许睁开双眼,向着面目惊恐的国王再次申明道,「国王陛下,我说过了我今天不会死在此地,请放我走吧,我必须动身去寻救世主了。」 国王怒不可抑,指着丹努许贬斥着“巫者”,秉持着不将丹努许斩下头颅誓不休的气势又喊了别的刽子手要对丹努许行刑。 丹努许见状,不禁对国王失望透顶,早在他刚被押入地牢之初,他便见过了国王,国王对丹努许深感兴趣,但他所关注者并非丹努许的预知梦能力,而是丹努许那双当世罕见的紫色眼珠。 「等孤砍下了你的头颅,你的眼睛,便是孤的收藏品了。」国王贪婪的覬覦着丹努许的双目,恨不得马上剜下来纳入收藏之列。 丹努许闻言,不禁心寒,预知梦的能力若善加利用必能使国家更加富强,然而比起国家,更看重私慾的国王,简直是国民莫大的悲哀。 然而,国王的计谋最终未能得逞。 「且慢!」出声喝阻的乃是国内地位最高的大神官,「国王陛下,此巫杀不得啊,他既言有解救苍生的救世主,不妨让他去试试看吧。」 在大神官的游说下,国王只好抑下私慾对丹努许网开一面,「斩首可免,然罪无可恕,将罪囚丹努许处以黥面之刑。」 面上黥纹,乃待罪之身的证明,生人勿近。 黥面之后,丹努许随即遭到流放,丹努许以披风将自己裹得一丝不苟,只剩一对紫目暴露在外,随即展开了寻找救世主的旅程。 「紫目的救世主啊,请指引我前进的道路,使我不致迷踪,不致徬徨,请眷顾我,我乃您诚挚的僕人丹努许。」 ☆註释:『殰』神,音读“毒”,动物尚未出生,先在胎中死去。 『殤』神,音读“商”,未成年儿先夭折。 『翳』神,音读“意”,意涵“隐藏、遮掩”。 『颿』神,音读“凡”,马疾驶也。 〈第一章:神子因陀罗〉 梦仍在持续着,丹努许躲在高大的背影后面,接受着他的庇护。 天上的一颗闪着红色光芒的星殞划破天际轰然坠下,庞重的力道震得大地哀鸣,剎那间地动山摇,一个刺眼的东西向着“他”步步逼近,然而“他”却是失毫无惧的插腰大笑,随后他回眸衝着地上的丹努许一瞥。 那位有着一双紫瞳的身影如是说道,「丹努许,我等着。」 正当丹努许想伸手去触及那个背影时,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耳边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一阵冰冷的触感濡湿了他的鬓颊,他看见了一条鲜红细长的蛇信子,抬头想要看个清晰,却发现意识越趋模糊,恍惚的视线中他似乎看见一双属于动物的前蹄。 「哈!?」丹努许被树上摇下的果实雨给砸醒,天降果实,真是意料之外啊。 旅程才刚起步,丹努许便因身无分文而差点饿死树下,没想到竟然被果子给砸醒,真是人生头一遭,不过也恰好解决了空腹之难。 「哼!又是普坎在作祟。」丹努许一边咬着略有损伤但仍旧可口的苹果,一边继续向前前进。 自从进了这片区域后,隔三差五便是一波波的地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路程颠簸,频繁动盪得令人反胃,沿途走来,居民的房舍不但被毁得面目全,且非伤亡惨重,实不忍卒睹。 崩神普坎的脚步破坏了人民的生计,就算想重建家园,刚竖起的梁柱随即又被馀震给推倒,百姓根本束手无策,迫不得已只能举家搬迁。 丹努许思及方才的梦境,梦中的“他”还是那句『我等着』,但他心底有一股十分强烈的预感,就是这个方向,就在前方了,无论迎接他的是什么,他都会义无反顾的向前进。 丹努许走着走着,来到了一处难民村,内中收留了许多身形落难的民眾,丹努许随即进入村中,想四处打探一下多少收集些可用的消息。 「没见过你,你是何人?」 「吾乃是为寻救世主而周游的流浪者。」 「你是巫?」村人骇然脱口道,其大嗓门成功引来了周遭人的注目,眾人一听无不神色丕变的窃窃私语了起来。 见状,丹努许不禁一阵忐忑,在这个时代,民眾对巫的观感极端,或避如鬼魅,或亲若神明,当下丹努许随即做足了被人轰出村子的心理准备。 「伟大的巫者大人啊,请告诉我,为何我们村子都乖乖献祭了,仍无法幸免于难,甚至连天派来了怪物来摧毁我们的家园,巫者大人啊,请为我解惑。」 「献祭?怪物?还请长老详述缘由。」 然而,等待他的并非一阵棍棒伺候,而是一段离奇的故事,巫者丹努许进村的消息马上传入了村长老的耳中,老者在会面后对丹努许缓缓道来。 八阳当空的末日初来乍到之时,村人们唯恐家园遭毁,便擅自作主提议活人献祭,将村里最貌美的少女当作活祭品献给了神明,可怜的少女被带到山颠顶端并架在献祭桩上,无水无食,被活活曝死。 献祭后的第七日下午,磅礡的乌云压境,遮住了七阳热辣的荼毒,正当村人们欢兴鼓舞着显灵之际,倏然乌云中的雷霆翻涌,上空传来阵阵骇人的雷鸣。 錚錚雷鼓令人们產生了降雨的错觉,但甘霖并没有降下,一道贯地青雷悍然劈在山巔,雷鸣息鼓不久后,遂之而来的是响彻八方的初生哭啼。 村人们无不愕然的面面相覷,立即遣人上山一探究竟,村人们随后在山巔的献祭处发现了一个躺在焦尸上,浑身赤热的婴孩,婴孩的嗓门雄劲浑厚,且显然是由被青雷烧死的活祭少女所生,人们相信,婴儿必然是神的赐礼,将其奉为神子。 被尊为神子的孩子,其名因陀罗。 因陀罗果真异于常人,仅仅三天便脱离襁褓可脚踏实地的自由跑跳,不过一年时间,转眼已是少年之驱,食慾惊人且力大无穷,与成人拔河尚能以一抵百之姿从容取胜,俊朗矫健的形貌深受少女们的恋慕,却不为任何人所动容,是个性情寡淡难以取悦之人。 「这个因陀罗其目珠可是灿若紫晶?」丹努许殷切追问着。 「非也,因陀罗其目乌黑如渊,与之对视,如坠深谷,令人不寒而慄。」长老说着,不禁令丹努许气馁的颓然丧气。 「看来因陀罗并非巫者所期许之救世主啊,果然是令人可憎的鬼魅化身。」 「长老何以如此愤恨不平呢,莫不是这个因陀罗犯下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我们以为因陀罗能为我们带来安详,但我们错了,因陀罗是个错误。」长老悠悠叹息。 因陀罗的成长是人们喜闻乐见的,村人们引颈期盼着因陀罗大显神蹟击败八阳还他们太平盛世,然而因陀罗始终毫无作为,即便频繁的地震严重干扰了人民的生活作息,他依旧处变不惊,甚至置若罔闻。 因陀罗的被动在村人们看来,反倒像是无声默许了灾难的滋长,实在可恶至极。 「村人们对因陀罗深感不满,长久积怨下来,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则是一次盗贼团的入侵。」 灾情不断的扩增,受震灾而家园崩毁的黎民居无定所,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有的人为了生计而拿起屠刀,堕落为流寇盗贼,某日深夜,一团盗贼闯入村子,大肆烧杀抢劫,当他们在强掳村中妇女时,因陀罗出手了,他从一个贼人手中救下了一名少妇。 随即与村中其他男丁奋勇击退了侵略者,然而盗贼的入侵仍造成了不少伤亡,那些倖存者与亡者亲属们纷纷将矛头指向因陀罗,将所有的不满与愤怒归咎于因陀罗,吼着要因陀罗滚出去。 「那么因陀罗现在人呢?」丹努许问道。 「他就在当初发现他的那座山里,那里现在已被列为禁地,不久前的一场大震崩毁了入山的唯一途径,奉劝一句,巫者切莫深究,因陀罗乃是不祥之人啊,凡亲近他之人必遭厄运缠身。」长老面色沉重的摇头叹息。 得知了故事的丹努许为求证事实,事后也自儿去寻了其他村人问个究竟,村人们地答案眾口一致,甚至能从其激动地语调中得知,村人们对于因陀罗的愤恨与不满。 「因陀罗是个怪物,巫者大人离他远点才是。」 「巫者大人为了您的安危找想,切勿靠近那座禁忌之山。」 「因陀罗乃是不祥之人,不对,他甚至不配称为人,他是个妖怪。」村人们如是批评着因陀罗,对此,丹努许不禁陷入了沉思。 丹努许思忖着,这个因陀罗究竟是不是自己梦中的救世主,然而目前已知的线索是,这个因陀罗目色乌黑并非自己所寻的紫目者,然而他的成长经过却是村人们有目共睹,实由焦尸灰烬而生。 综观故事,疑云诡譎,若不亲身一会这个因陀罗,自己肯定是不能安心的。 正当丹努许篤定心思欲前往一会这个神祕的因陀罗时,一个大腹便便的少妇现身在他面前,「大人请别走啊,我敢肯定因陀罗就是你所寻之救世主。」 「说谎。」丹努许佯怒训斥,却不由生起了好奇心,「村人皆道因陀罗其目幽黑,目黑者,非我所寻之紫目救世主。」 「我没有说谎,大家也没有说谎。」少女焦急地反驳。 「矛盾!」 「是真的,因陀罗平常时的确是黑目,但我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见过他的紫色双眸,大人请相信我吧,我发誓,若我说谎,我连同肚子里的孩子都不得好死。」少妇一手抚着大腹,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当所有村人们都把矛头指向因陀罗时,何故独你为因陀罗打抱不平?」 「因为,因陀罗救了我一命。」少妇抚着肚皮面貌真诚道。 少妇坦承,自己便是盗贼团入侵时被因陀罗所救下的人,当因陀罗抡起拳头,以一记重拳砸在那个要对她不利的强盗脸上时,她清楚地看见了,因陀罗那双因愤怒而熠熠生辉的紫色眼眸。 仅仅一眼,她便从此铭刻心间,然而当村人们赶走因陀罗时,她却不敢跳出来为因陀罗说话,她很气恼自己的懦弱胆小,也觉得很对不起因陀罗。 「对不起,都怪我太胆小了,因陀罗现在一定很后悔救了我这个忘恩负义之人,对不起因陀罗。」少妇的眼眶涌出愧疚的泪水,斥责着自己的无能。 丹努许安慰少妇道,「若我见到了因陀罗我必如实转达你的抱歉,我相信他一定不会怪罪你的。」 「带我去因陀罗所在的山林吧,我将亲眼去确认因陀罗是否确为救世主。」 「但因陀罗所处的山入口已然崩陷,那里阻着一条裂口宽阔的万丈深沟啊。」 「既然如此容我去准备一下,等等我们约在村口。」说罢,丹努许随即掉头走开。 等到了约定的时间一到,少妇随即为丹努许带路前往被村人们视为禁地的山脚下,眼前之路的确如少妇所言被一条撕地深沟所阻,深沟令进犯者望之却步,同时也阻绝了山中野兽下山伤人的危险性。 「这座山中栖息了无数兇猛恶兽,以前尚无裂径时,野兽下山伤及村人的事故层出不穷,为村人们所忌惮,可是猛兽之皮毛亦十分值钱,引无数人前仆后继进行讨伐,然而能安然归来者屈指可数。 自从有了这条壕沟后,再无传出山怪伤人的事件了,对生活在平地的村人或许是幸吧,但身在山中的因陀罗,他的安危实在令人堪忧啊,但愿他能平安无事才好,请一定要平安无事啊因陀罗。」少妇十指紧扣,面色凝重地望着山巔祈祷着。 丹努许默然记下了少妇的祷词,打算见到因陀罗后如实转述,至少让这生死未卜的因陀罗明白,这个世间,尚有一人真心为他着想。 「你先回去吧,你出村太久会啟人疑心的,我会自己想办法过壕沟的。对了,尚未请教你的名字呢?」 少妇点点头,「妾名叫瑚丝。请务必当心啊,丹努许大人。」 少妇瑚丝离开后,丹努许徘徊附近寻思着如何越过壕沟地办法时,这才后知后觉的惊察不对劲。 奇怪,我有向村人报过名讳吗,瑚丝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第二章:巫者丹努许〉 丹努许环视壕沟,目测丈量着壕沟间的距离,张望两旁,随即动身寻觅可行之径。 他在壕沟此岸的森林中遥遥一望壕沟彼端的林间,他爬到其中一颗高大的树上,向着下风处寻一合适的目标,随后在覆盖全身的披风拨到身后,暴露出藏在披风之下的行囊,除了一包简朴的斜背包之外,还有一组弓箭。 丹努许从背包中取出一綑麻绳,将麻绳一头牢牢绑在箭端,随后侧身张弓,聚精会神于彼端目标。 「咻─」羽箭切风疾驶划过,一发正中目标,箭簇精准的深埋树干,丹努许试着扯了扯绳子,确定麻绳不会轻易松脱,不禁释然一笑。 「太好了技术没有生疏呢。」说罢,将这端麻绳綑紧树干,在壕沟上空架出一条简易的缆绳。 架好缆绳,丹努许一股作气的攀上缆绳顺势下滑,顺利的从壕沟上方掠风而过,顺利并安全的抵达了山的这头。 「好了,接下来只要想办法找到传说的因陀罗即可。」丹努许自我安慰道。 想也知道要在这浩大的山林寻找一个人,可没有说得那么简单,更别提这座山里还佔满了各种未知的兇猛野兽,少女亲口证实了能从山里凯旋者屈指可数,这一点让丹努许备感不安。 丹努许一边向森林深处探入,一边惴惴不安的叨念着,「紫目的救世主啊,请庇佑我啊。」 继续向前深入,视线越昏暗难视,丹努许纵有过人目力也难在几乎荫蔽所有光线的幽林中大步前行,每踏出一步他越是小心翼翼,这座山林树木耸天,密林并茂,置身蔽日的林中恍如深处夜间,与世隔绝一般。 「甚至进入山林好一段时间了,也不曾感受到地震,难不成真是这座山承蒙“怪物”的庇护?」 丹努许不禁嘖嘖称奇,难以想像自八阳现世以来,连昼夜轮替都消失的人间,竟尚存这么一片不受八阳荼毒的乐土,简直奇蹟。 「这就是夜晚吗?」生于八阳之后的丹努许从不知何谓夜晚,亦不知银月辰星之态,只能从年长者口中隐约知晓。 夜,漆黑不见五指。月,夜空高掛的银盘。星,撒在夜空银盘之外的光点。 星夜、月夜、银河、朔月,究竟是什么样的景色呢,他由衷期望能在有生之年有幸一睹。 在暗无天日的山林里徘徊了许久,丹努许飢饿的摸向背包打算啃苹果充飢,不料却摸了个空,错愕了翻了翻背包,所有储备粮食不知不觉间竟然都吃完了。 「太悲剧了吧。」丹努许黯然瘫坐在矮石上。 「不行,现在就说丧气还太早了,既然这里是森林肯定有些可食的野果。」丹努许自我打气的甩甩头,空腹的肚皮随即附和的唱起了空城计。 丹努许一边耐着飢饿,一边继续深入,并聚精会神的搜寻可能生有野果的植被,一边还要小心谨慎的堤防着可能突袭的山中野兽。 「啊,伟大的紫目救世主啊,请指引我方向,令我不至于饿死于此。」虚脱无力的丹努许双手合掌,诚心地举高祷告着。 「啾啾啾。」一个轻微的重量停在丹努许的指尖,是一隻身型小巧的青鸟。 正当丹努许飢不择食的打算扑杀青鸟果腹时,青鸟率先一步振翅飞起,引得丹努许尾随追逐。 「别跑啊,你不是救世主赐给我的粮食吗?别跑啊。」 追逐了许久,身心俱疲的丹努许气喘吁吁的椅着树干稍作休息,然而目光却是死死锁定在青鸟身上,原本盘旋在半空的青鸟,缓缓下降到一颗矮树,以小巧的尖喙叼走一粒掛在矮树上色泽饱满的完熟桑葚,随后又拍拍翅膀的飞到树上享用着果实。 丹努许静静观察着,在确定了青鸟食过果实后安然无事,这才确定果实无毒,欢天喜地的向着枝上青鸟讚颂道,「感谢您,可爱的青鸟啊,原谅我方才还想把你吃了。」 讚颂完之后,随即如饿虎扑羊之态投入桑葚树的怀抱。 「叭噠。」一声,原本近在咫尺的桑葚果子剎那又远在天边,一阵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搞得丹努许一片头晕眼花,当回过神来时,眼前的世界乾坤颠倒。 「什么!搞什么?」丹努许愕然大嚎,忽感一阵倒胃噁心,随即搞清楚了自身的处境。 「狩猎陷阱!?」瞥见圈住右脚踝的粗麻绳,这明显是猎人的捕兽陷阱。 「糟透了。」正思考着如何脱困时,却猛然发现,自身所有家当包袱全落在了地上啊。 「啾啾啾。」被丹努许视为罪魁祸首的青鸟,似幸灾乐祸的停在丹努许被圈住的右脚脚尖,气得丹努许一阵怒火攻心。 「啊─臭鸟,果然早该把你宰来吃了,该死。」气愤过后,又是一阵噁心欲吐,「不行,头好晕,好胀,又饿又想吐,好难受啊。」 「该死的蠢陷阱,该死的笨青鸟,该死的烂森林,该死的…快来人救命啊,救命啊──」意识逐渐模糊的丹努许口中唸唸有词的抱怨着,难受的哀嚎着。 「我不会就这样难看的死在这里吧,不是这样的吧,救命啊──混蛋猎人,烂技术,喂,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殷切的哀嚎回盪在森林之中,嚎得口乾舌燥的丹努许不禁悲从中来,气若游丝的哽咽,「呜,我还不想死啊,我都还未找到救世主呢,我还未完成我的天命呢,呜呜……」 「若我真会丧命于这名不见经传的破森林里,至少不要让我死得太难看啊,我不希望我的尸体被发现时已被风乾成人乾啊,拜託,快来人啊……」 正当丹努许绝望的想着遗言之际,下方的草丛晃动,「颯颯─」一个矮小精干的身影倏然现身,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闹剧。 「嘖,还以为是头大猎物呢。」来人面无表情的嫌弃道,引起丹努许的不满。 「小子原来是你架的陷阱啊,快放我下啊啊啊!」丹努许的抱怨未歇,脚上的束缚猛然一松,丹努许整个人瞬间向下坠落。 「啊──咦?」没有迎来想象中的剧痛,丹努许惊恐的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安稳的被那个稚气却面瘫的少年猎人托在双臂上。 从那样的高处坠落,并加上力学加速,其庞重坠落的力道,就算是一个成年人也未必能顺利接住,就算勉强接住好了,那自己肯定也被那股重量砸得不轻,如此,更遑论一个尚年少的小鬼呢。 可眼前的少年却彷彿易如反掌的接住了自己,眉毛连抽一下都没有。 眼前的少年虽然神情寡淡,但眉宇端正俊朗,其个头虽小,但四肢肌理分明,身手相当矫健,儼然是个十足的求生高手。生活在这样的山林里,丹努许不做第二人他想,少年的身分呼之欲出。 「哼。」少年发现对方正神色凝重的审视着自己,随即松手,弥补了丹努许亲吻大地的成就。 「总之谢谢你没让我摔个头破血流。」瘫坐在地的丹努许昂首向着少年道谢着,「你便是因陀罗吧。」 少年的表情依旧不掀波澜,「然而你破坏了我精心布置的陷阱,别指望我感激你,陌生人。」 没有反驳即默认吧,丹努许暗自思忖,传说中的因陀罗便在自己眼前,外貌看来不过一个十岁左右稚气未脱的孩子,并非如村人所形容的“怪物”那样惊世骇俗。 「这里可是禁地,外人勿入,无论你是怎么进来的,趁你还未被野兽吞活剥分食掉之前,劝你赶紧出去。」因陀罗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说着,提起砍断吊绳的石斧欲转身离去。 见状,丹努许赶紧捉住对方的手腕阻拦道,「等等!」并急忙起身,却不料动作太急,身子又歷经折腾,一阵噁心止不住。 「赶紧下山,这里不是你一个外人该闯入的,喂!」因陀罗的警告未毕,他便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对着自己吐了一地。 「……」素来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因陀罗罕见的簇紧眉头,然而那个肇事者却是吐了一地后两眼一翻,整个人昏厥而去,因陀罗心中鬱结无处宣洩,只能吃鱉的收拾善后。 「嘖,人类就是麻烦。」因陀罗不耐的呢喃着,却还是无法将难得一见的奇怪人类弃之不顾。 即便是揹负一个比自己高出两颗头的成年人,这对因陀罗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丹努许的重量甚至比自己过往扛过的任何猎物都还要来得轻盈。 原本将丹努许以扛猎物的方式横在肩上,但这姿势立刻引起对方反胃,发出欲呕的囈语,「呜哦…我想吐……」 「嘖。」迫不得已只好将这麻烦的患者揹在身后,看到散落一地上的披风、背包、弓箭组,也不遗馀力的一一拾起,将神智不清的丹努许带回自己的居所。 即使十分不情愿,因陀罗依然细心照料着昏迷中的丹努许直到他甦醒。 昏厥中的丹努许正被恶梦所扰,还是那熟悉的景象,只是自己的立场发生了变化,他耐着骄阳的曝晒,如今不见将他护在身前的“他”,而自己更执起长弓与坠地的赤色骄阳对峙,刺眼的强光几乎令他致盲,他甚至无法专心与赤阳对抗,因为他的背后正螫伏着一隻不知名的有蹄动物。 真正令丹努许感到恐惧的不是眼前的赤阳,而是背后无声的威胁,螫伏的怪物等待着一击毙命的契机,等待着丹努许耐不住强光而眨眼的瞬间。 「丹努许,我等着。」看不见的“他”依旧说着那句话。 「不!」丹努许被恶梦惊醒,缓过心神张望着四周,发现自己身在一处陌生的小屋,手足无措之际,随即瞥见在炉火旁的少年因陀罗的背影,这才明白自己安全了。 「呼……嗯!?」吐息后,丹努许随即意识到自己心绪的变化,纳闷的捫心自问,『为什么看到因陀罗,自己会觉得安心呢?』 还有方才的预知梦的变化,令他十分在意,梦里为他遮阳的救世主不见了,甚至自己还举起了弓与赤阳对峙,这究竟諭示着什么,他觉得好混乱。 「咕嚕咕嚕──」然而还是先填饱肚子才是当务之急,丹努许恬不知耻的向因陀罗呼唤道。 「吶,因陀罗呦,我肚子好饿啊,你应该不介意我跟你瓜分一点粮食吧。」 「……」因陀罗睨了一眼霸佔着他的床,擅闯山林的不速之客,没有应答。 饱食一顿山珍野味后,丹努许重拾精神,容光焕发的感激道,「感谢您的救命之恩,丹努许没齿难忘。」 「你是何人,何故无视深沟也要隻身犯险。」因陀罗看得出来,眼前之人非泛泛之辈。 「吾名丹努许,乃是为寻救世主而周游的流浪者。」 然而因陀罗却是良久沉默的直盯着丹努许,平静的目光,似在审视打量。 「告诉我你脸上黥纹的来歷。」因陀罗平淡地单刀直入道。 丹努许闻之一惊,略显迟疑了,毕竟在亲眼目睹过因陀罗后,此少年的确令自己有股莫名熟悉的安全感,但仍与梦境中的“救世主”差距甚大,丹努许心中尚存顾虑。 就在丹努许面色沉重,犹豫之际,因陀罗再次以平稳地语调出言不逊。 「你自以为是,实为一卑贱的基彻得,何故誑言,大逆不道。」语调虽缓,然轻蔑之意不言而喻。 「喔,没想到避世而居的神子,居然也晓得黥刑,着实令人意外啊。」丹努许反唇相讥。 「人类擅自将我奉为神子,擅自给我灌输了他们自以为是的知识,他们从未问过我自身的意愿,这一切并非我所愿。」因陀罗面无表情的阐述事实。 闻言,丹努许不禁垂首默然,无话反驳,良久。 正当因陀罗打算劝丹努许打道回府时,丹努许缓缓说道,属于自己的故事。 「我降生于八阳祸世期间,一双紫眸稀世罕见,我自幼便日日被梦境所扰,那个梦一成不变,它阐述着黑阳蚀日,七阳荼毒人间的景况,一天一天侵蚀着我的意志,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说着,丹努许伸手解开身上交襟束袍和缠绕胳膊的绷带,「我因为一次轻率惹祸上身,经歷无数次刑求与生死关头,甚至被国王威胁,要剜下我的眼睛作为收藏,被迫接受这一切的我身心交瘁,我也曾怨天尤人,我也曾愤世妒俗,但我熬过来了。」 丹努许褪下了身上所有衣饰,一丝不掛的将自己遍体鳞伤的赤身展露于因陀罗面前,见识了那一身狼狈,因陀罗瞠目哑然。 「在我被处决前一晚,我一成不变的梦境產生的剧变,我这才明白了属于我的天命,我与生俱来的使命,而我也从斩首台倖存下来,虽被纹上黥刑,但不置可否,这也是我生命中的一项里程碑。」 丹努许一手抚着自己脸上的黥纹,另一手则抚着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那些就彷彿是他生命中最光荣的勋章。 「他人称我为巫者,我不置可否,巫惑也,诬衊也,污痕也,皆成就我。」 〈第三章:少年因陀罗〉 「哼,愚不可及,就是因为自己的任性妄为才会招致这样的皮肉之苦,你若守好自己的嘴巴,也不会沦落今天这样的下场。」 「确实是我祸从口出,但若我没有经歷这一切,我也不会有新的领悟,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丹努许重新穿戴整齐。 「你深陷囹圄饱受刑求凌虐时,你不恨吗?」 丹努许沉寂半晌,诚然道,「岂能不恨。」 「然而面对过往伤痛与煎熬,我选择忍辱前行,一再追究过去的痛苦不过是毫无意义的耽溺沉沦。 吾,何必固执的俯视深渊,而对头顶的骄阳视而不见呢。吾,不能置身事外,因为吾,亦身处这凡尘之中,乃受苦受难的眾生之一。」丹努许捶着胸膛,昂首宣示道。 「若我不曾被预知梦日日扰眠,或许我的人生将平凡顺遂,我便可免去这一连串的劫难,但这岂不表示,我将同其他黎民百姓一般,在劫难降临时只能无助且被动的等待救助,遥遥无期的等待太煎熬了,所以我反而该庆幸,庆幸神予以我这样的天赋。」丹努许说罢,大吐了一口浊气。 随后昂首插腰,目光炯然朗朗道,「吾乃丹努许,乃是天赋予使命之人,其使命便是找到击败祸世八阳,还天地乾坤的救世主。」 「因陀罗啊,于八阳临世中撼天降下的雷霆之子呦,我相信,你即是我所寻的命定之人,讨伐八阳刻不容缓,请助我一臂之力,成为天下的救世主吧。」丹努许向因陀罗伸出邀请的手。 怀抱着那样温柔而耀眼的救世大愿,因陀罗都不禁要被那样璀璨夺目的光辉所慑服,然而,「人类,你真是傲慢的令我作呕。」 「你们人类总是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自以为聪明的把慾望强加在他人身上,强迫着他人回应自己的期许,何曾考虑过对方的心情,你们这群妄尊自大的傢伙。看到你们这副唯我独尊的嘴脸,我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因陀罗握紧拳头,愤然顿足,向着丹努许怒吼道。 「乞求时对你殷勤献媚的伏拜阿諛,当索求不成后,便翻脸不认人,对你弃如敝屣,视同草芥,人类为满足自己私慾可以利用一切,甚至连人心都能肆意践踏,我恨透了你们这些人类。 我如你们所愿不再踏足平地,离群索居独处在这深山野岭中,自己过得安然悠哉,凭什么要管你们这些傢伙。」 「那么为何盗贼团入侵村子时,你却出手救下了瑚丝?你大可选择明哲保身置之度外,但是你出手了,那又是为什么?」丹努许吼着嗓子着反问道。 因陀罗闻之一怔,默然切齿,见状,丹努许咄咄逼人的质问道,「说啊,为什么?」 「她,因为…她,因为我以为她不一样。」因陀罗哽咽着说着,矮小的身子不住的颤抖。 「当其他人都尊我释天、大人、神子…时,只有她会亲切的唤我因陀罗。」因陀罗不苟言笑的面具逐渐龟裂,饱含水雾的眼眸,彷彿石沉幽潭,盪起了圈圈涟漪。 「她不会刻意贬低自己的身姿,她待我同血亲,甚至我犯错了她也会认真的板起面孔教训我,不同其他人,一昧的将我高捧神坛,有求必应,我若为恶也姑息我恣意妄为,只有她对我一视同仁,视如己出。 瑚丝曾坦白说,被当作活祭品献出去,那个因我的降生而被青雷劈死的少女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因此她觉得她有义务照顾自己已故友人的儿子。 很可笑对吧,她不憎恨我这个因降生而使害死她最好朋友的怪物,甚至把我视为义子悉心照料,但是,这改变不了我的本质,我不是神子,我是个怪物,我是个货真价实的怪物。」因陀罗啜泣道,泪水急涌而出,他抬手抹拭着眼泪,却止不住不断溃堤的激流。 丹努许见状,忍不住上前去将这个貌似幼稚,却被迫背负着眾人期待的神子给纳入怀中,他伏膝半蹲,环抱着这个尚稚嫩迷惘的少年,「可怜的孩子,哭吧,大声的哭吧,宣洩吧,用力的宣洩吧。」 「呜哇…我以为她不一样,我以为她跟别人不一样,呜呜…但是,我被赶出去的时候,她却没有挽留我,呜呜,她一定也恨着我,呜哇……」因陀罗回抱住眼前的温暖,疲惫的卸下了武装,如同稚子般的嚎啕大哭着。 「瑚丝她说,对你感到很抱歉,她很气恼自己的胆小懦弱,在你受村人唾弃驱逐时没能即时跳出来为你护航,她非常的懊悔,自从你被放逐山野后,她亦时刻惦记着你的安危,唯恐你已丧命于山怪之口,她对你既感激又抱歉。」丹努许不卑不亢的转述实情。 在听闻这番话后,因陀罗的泪水更加一发不可收拾,「瑚丝…呜哇哇……」 丹努许持续安抚着因陀罗,直到因陀罗发洩足够了,即使衣裳被泪涕溽湿了,也比不上因陀罗抒发情绪来得重要。 神子也好,怪物也罢,眼前的这个因陀罗,不过只是个孩子,一个被旁人过度的期许压得喘不过气的孩子。 丹努许感觉到怀里的孩子哭声渐缓,遂而领悟道,「你说得对,我们太自私且傲慢了,我们不该为了满足自己的目的,而将慾望施压在他人身上,对不起,因陀罗,我太自私了,我不会再强迫你了。」 丹努许不以为意的拈起自己的衣角给泪涕纵横的因陀罗擤鼻涕,然后抹去因陀罗颊上的泪渍,柔声询问,「感觉好点了吗?」后者抽泣的点点头。 丹努许和煦的笑了笑,「乖孩子,随自己的心意生活吧。我会离开这里,我也不会再来打扰你的生活了。」 「那…那你的使命呢?」此刻的因陀罗不復曾经的冷漠面瘫,真情流露道。 「我的使命不曾改变,我将继续寻找拯救世界的救世主,那是我的天命。」丹努许神色坚定的毅然道。 因陀罗惶恐的脱口而出,「那我呢?我的天命是什么,我究竟是为何诞生在这个世上的?」 丹努许面色为难的顺了顺他的头毛,「我原以为你会是我的天命,但…那不过是我自作多情罢了。或许,你的天命就是顺着你自己的心意去活出你想要的生活吧。」 闻言,因陀罗茫然的低喃,「我想要的生活……」 「儘管迷惘、徬徨,但我相信你的心将会告诉你该如何前行的,去过上自己想要的人生吧,从此时此刻起,你将为自己过活。」 「那我…究竟是什么?」 「你就是你,既不为神子亦非怪物,你就是你啊,你是因陀罗。你的未来是拥有无限可能的,要相信自己因陀罗,顺从自己的心声。」 「可是我的心不会说话啊。」 「会的,总有一天你会听到的。」丹努许指着因陀罗的胸口说道。 因陀罗摸着自己的心胸,陷入了沉寂,良久,然后抬头对丹努许道,「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裳。」 「小事,换件衣服就好了。」丹努许亲暱的捏了捏因陀罗哭红的鼻头,随即起身褪下衣裳,藉着这片刻,又让因陀罗再次目睹了那佈满狰狞的衝击。 「很痛吧。」 丹努许知道因陀罗正注视着自己身上的伤疤,释之一笑,重新穿戴整齐,把命运给予的刻痕严严实实的裹在衣裳下,「痛啊,但现在已经癒合了,已经不痛了。」 「我会再见到你吗?」因陀罗眼睁睁看着丹努许重新拾起重担,准备离去,他莫名的觉得慌张。 这种感觉之前也有过,就是那次盗贼团闯进村子,要从他的身边夺走瑚丝的时候,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一点,我不能向你保证。」丹努许无奈一笑。 好奇怪,不久前还很厌烦的傢伙,私闯山林,还破坏了他布置的陷阱,擅自对着他评头论足嘮叨了一堆大道理,明明是个自以为是傲慢的人类,他就要离开了我应该高兴才对啊,为什么呢,这种感觉,究竟是…… 「对了,你所在的这座山很特殊,进入后丝毫不受地震所扰且荫蔽凉爽,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现今世道混乱,若有人被灾祸所迫不得不逃到此处,请务必尽你棉薄之力保护他人,就如同当初出手救了瑚丝和我一样。」 说点什么,快说些什么啊,不想再次体会被村子驱逐时,再也见不到瑚丝的那种心情了。「这一点,我不能向你保证。」 「也是,这事儿强求不来。那么,相识虽短,但很高兴能够与你邂逅。」说着,丹努许撩起了小屋的门帘。 不要,不要说这种话,我不喜欢…… 「后会有期了,因陀罗。」说罢,丹努许被着自己掠过帘子,离开了自己的视线内。 不要,不要说再见…… 『不要走。』某个声音道。 但他的脚顿足不前,黏住了,他的声音如鯁在咽,沉默着。 「但是那个人把使命看得那么重要,他把解救天下苍生纳为己任,他不会留下的,那样温柔又耀眼的傢伙。 那样怀抱着伟大救世大愿的傢伙,直到完成他的天命为止,他是不会停下脚步的,更不可能为了一个怪…」当因陀罗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那个词时,脑海剎那闪过丹努说过的『你就是你,你是因陀罗。』 遂之改口道,「更不可能为了“我”留下。」 「……」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如何说服丹努许,因陀罗苦笑。 沉寂了许久,那个声音又道,『带我走。』 「什么?」因陀罗惊诧不已,他的脚退缩了,但至少不黏了。 『带我走,去告诉那个傢伙,带我走,不要再…不要再重蹈那样的遗憾,不要留下遗憾,快去,快去告诉他,告诉他…』 「带我走,丹努许。」因陀罗的视线随即被自己的泪水淌得一片模糊了,然而内心的声音却越趋清晰明朗,「带我走!」 因陀罗挣脱了那个自己画地为囚的界线,随即夺门而出,他的心脏现在汹涌彭湃,他非得告诉丹努许不可,他不想他走,若他不能为他留下,那就…… 「带我走,丹努许。」 〈第四章:弓手丹努许〉 丹努许离开因陀罗的小屋后,没有顿下步伐,他心知,因陀罗不是他所寻的救世主,他不过只是个孩子,至少现在还只是个孩子,就算他真的出身不凡好了,他也无权强求因陀罗,将“救世”这样沉重的重担压在那孩子背上。 丹努许跑了起来,照着原路找到了吊着缆绳的地点,离开了山林回到平地后,丹努许没有回头,只是背着山入口,淡淡说了一句。 「愿你能够成就“自己”,祝福你,因陀罗。」 丹努许的眼神坚毅,不曾迷惘,他没有时间迷惘了,当他在为无聊的小事慢下脚步时,这个世上或许正有人因灾难而失去性命,他没有时间慢下脚步,他必须快点,再快点,必须找到那个“他”。 「紫目的救世主啊…啊!?」正当丹努许打算向天赋颂祷词时,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烈强震,晃得他难以站稳。 「吼──」伴随着强震而骇人耳目的一阵低沉浑厚,不知名野兽的咆啸。 「轰磅轰磅轰磅──」重如泰山捶地的顿足致使土地发出阵阵哀嚎,见状,丹努许顿生不祥的预感。 丹努许向着发生震盪的发源处奔去,却在半路遇上了三四个驾着马匹的人,「太好了,紫目的巫者我们可找到您了。」 「我们听说有位旅行的巫者来到附近,拜託,请您救救我们。」 「求您救救我们,我们的村子正遭受怪物的攻击。」 「怪物踱步造成的强震把房舍给震垮了,是一头可怕的怪物!」 丹努许恼然的怒目切牙,「把马和身上所有可当作武器的东西给我,我去把怪物引离村子,你们快趁空档救人,顺便去通知附近其他村子的人赶紧避难,动作快!」 「我来替您引路,你们几个各自去通知其他村落。」 丹努许翻上了马背,猛击韁绳,跟着村人们赶回他们的村子,「怪物长什么样子?」 「那是一隻身型庞大的暗红色混合生物,他有着大象的头四个眼睛、犀牛的身体,蛇的尾巴,且全身刀枪不入。」 「暗红色…混合生物!?」丹努许的脑海一瞬闪过预知梦里坠地的赤阳。 「崩神…普坎!?」难道天上八阳也能将形象具体化成地上物种吗?但无论化成何种型态,八阳的劣根性都没有改过,残虐人间这种事,令人唾弃。 「就快到了,巫者大人,就是那东西!」引路的村人指着正在远方巨大的身影,丹努许一看不禁震慑的目瞪口呆。 的确如村人所言是个巨大的生物,象的头、犀牛的身体,蛇的尾巴,全身覆满鳞甲,简直媲美一座移动的要塞。 「嘶。」丹努许强抑心底不断窜起的恐惧与忐忑,不能退缩,我没有后路了,「紫目的救世主,请您眷顾我。」 丹努许驾着马匹直捣怪物面前,架起三支锐箭拉满弓,「普坎──」 三箭齐发,却被坚固的鳞甲给弹开了,根本不伤普坎分毫,丹努许没有放弃,而是迂回的绕着巨怪不断射击。 「吼──」丹努许的攻击成功吸引了普坎的注意力。 「崩神普坎,看过来!」丹努许朝着庞然大物呼喊着,让普坎将攻击集中到自己身上,当丹努许驭着马远离村落时,普坎马上尾随追上。 「太好了,至少远离群眾了。」藉此丹努许才得近距离观察到了普坎真实的模样。 庞大的身躯几乎全身九成面积都被赤红的鳞甲所包覆着,秃额上镶着一块巨大的黑色宝石,鼻樑上有成双一对似犀牛的锐角,咧嘴两侧也长有巨大的镰状象牙,攻击沉重却单调,似蛇的尾巴十分灵敏,恐无法从背后进行偷袭。 「眼睛。」以弱点下手是攻击的基本法则,丹努许随即掐箭直击象头的眼部。 「怎么!?」丹努许看见箭成功没入普坎的眼眶,但普坎的眼睛却连眨都没有眨一下,难道这一点攻击对他而言不过如蚊虫叮咬,根本不痛不痒? 丹努许对此存疑,但也敛下了攻击,不打算再继续浪费箭矢,专心的闪避后方普坎的衝击。 「嗯?」忽然间丹努许注意到了普坎的异样,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值得注意的地方有两点,普坎的四肢上分别被桎梏着,脚腕上被类似钉子的晶锥刺入皮下,残忍的刺了一圈,而为了防止晶刺松落而围出了一圈黑色散雾,远看着像极了铆钉脚镣,然而,那一圈黑雾并非实体。 还有,象头上那两双幽黑的眼睛并非眼睛,其实是四道“鳃裂”。照常理,眼眶都被箭给射中了却没有闭上,实在蹊蹺,仔细观察后才发现,象头不过是混淆视觉的假象,普坎的首脑在于“象鼻”,他的“鼻头”其实是一尾蛇。 鳃裂做为呼吸器官,虽会随着呼吸而缩张,但遭攻击时却无法完全闭合。 「砰砰砰──」后头的普坎愤然衝撞,却被丹努许及时躲开了,然后直直的撞倒了一排的树干。 丹努许盘算着该如何应付身型大上自己百倍的庞然巨物,刀剑什么的也是无用武之地,硬碰硬,自己可没有半点胜算。 「渺小者也有渺小者的生存之道。」丹努许说着,开始准备战术的事前工具。 身后的普坎仍在横衝直撞着,丹努许见机不可失,随即张弓搭箭,并故技重施,以迂回战术不断在森林内穿梭,并肆意着朝着周遭射出箭矢。 丹努许的动作迅速,剎那便在森林内窜得来无影去无踪,普坎不禁顿下了脚步,身陷其中而徬徨的摇头晃脑,东有个影便向东边撞去,西边窜出个头便朝西边衝去。 不一会儿,普坎的行动便牢牢的被丹努许操纵在握。 当所有箭矢不断被消耗到只剩最后一枝时,丹努许却笑了出来,「承蒙眷顾。」 丹努许急煞马蹄,倏然掉头直直从普坎的背后衝去,连番跳跃闪躲过了来自尾巴的扫击,驭马穿过普坎的腹下,丹努许抬头立刻欣然一笑,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果然腹部处是全身最毫无防备的地方。 丹努许将最后一枝箭射中普坎的腹部,随即迅速从他的下方窜出,「来追我啊普坎!」 丹努许对着普坎招呼道,立即引来普坎愤怒的嘶吼,「吼──」 丹努许驭马直行,率先踏出了森林,当退离森林有一段距离后,他便停下了马蹄,面色毅然无惧的等待着朝着自己直奔而来的普坎。 「吼──」普坎看见了停下的身影,顿时怒火更旺,加速的衝刺。 然而,「噗哧─」「噗啦─」「磅─」「嘣──」「轰──!」 随着普坎急蹄衝刺的力道,森林的树木接连倒下,最后磅礡倒下的树堆全成了牵制普坎脚步的枷锁,纵然是拥有再强大力量的普坎,也不敌累赘的扯后腿,轰然败下阵仗。 看似乱无章法的射击,全是为牵制普坎而做的铺垫,每一箭、每一发全都井井有条。 丹努许看着眼前的景象,他翻下马背,来到倒下的普坎面前,「崩神普坎,您乃伟大的地质之神,何故堕落至斯,伤害昔日信奉您的百姓。」 丹努许说着,随即双膝跪下,向着普坎拜服叩首,「您若是心怀怨懟,吾愿倾心聆听您的苦痛,吾不愿与您为敌,请原谅吾方才的行径,因为吾实不忍您如此粗暴的伤害那些无辜的百姓。 吾恳求您的谅解,吾乃您最诚挚的僕人,吾名丹努许。」丹努许的一番话说罢,普坎没有回应。 许久,普坎才有了动作,「嘶─」祂以纤长的蛇身死死绞住了丹努许的颈部,并将他吊起提到自己象头的额前,那里镶着一颗直径更甚成人身高的黑色宝石。 丹努许气息急促的看着面前这颗巨大的黑色宝石,漆黑的宝石平滑如一面镜子,丹努许清楚看见了自己的濒死之态,但他仍不明白普坎此举目的为何。 「您是……什么意思?」丹努许这么一问,颈处的绞索又紧了些。 「嘶……」普坎直接把丹努许的脸压在宝石的表面上,似在示意他看仔细点。 丹努许被他着么一逼着瞧,总算看出了端倪,这颗宝石并非纯黑色,其实是红得发黑的红宝石,「您是想要我看清楚什么吗?」 普坎的蛇头轻轻点了点,对此,丹努许备感荣幸。太好了,至少普坎愿意试着与自己沟通,虽然美中不足的是无法以语言清楚的交流,但值得庆幸的是,普坎本性不坏,此事尚有转圜的跡象。 「没有什么好看的,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你真是没用啊普坎。」 当丹努许正欣喜之际,随即一阵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他还来不及釐清声音的主人是谁,冷不猝防的,一阵钝痛直袭他的神经。 「呃!」丹努许猛的呕出鲜红,他低头一看,看见了四指染血的利爪穿过他的腹部。 「丹努许,你实在太危险了,你的存在是必要的,但若让你继续存在,必定会坏了吾的计画,反正你的使命已经达成了,你可以安心死去了。」 「是…你……」背后的傢伙,可以说是丹努许意料之中的意外。 「丹努许你真是个令吾又爱又恨的傢伙,并且天真的令吾发笑。不过,吾得感谢你,因为你,吾终于可以实行计画了。」 「什么…计画……」 「当然是成为唯一太阳的计画啊,哈哈哈哈──就此安息吧,丹努许,吾之麝毒能令你无痛无感的死得其所。」背后的声音说着,遂而缩回刺穿丹努许腹部的利爪。 丹努许的力气随即消散殆尽,整个人瘫软倒在普坎象额的大宝石上。 「你也是一点用也没有,普坎,你永远不可能成为太阳的,会成为唯一太阳的是吾。」那个声音张狂的对着普坎说道。 普坎的蛇头发出了威胁的嘶嘶声,却奈何不了对方嚣张的气焰,那人就此离去,也带走了丹努许的性命。 普坎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身体逐渐冰冷的丹努许,随即果断的以蛇首之毒牙咬了丹努许一口,毒液灌入,两毒相斥,让丹努许的意识又恍惚了起来。 浑沌之中,他似乎听见了某个声音说道,「你的使命还没完,丹努许,别放弃希望啊。」 〈第五章:凡人因陀罗〉 彼时,当丹努许正驭马奔赴在讨伐普坎的路上时,因陀罗方踏出家门,直起急追在后,以他最快的速度衝下山坡,当他快衝到山口时,便看见了阻断前路的壕沟,因陀罗没有因此缓下脚步,反而变本加厉的衝刺。 「跨过去!」因陀罗在壕沟前奋力一蹬,剎那闭上眼廉,猛的冲天一跃。 「崩咚!」因陀罗奇蹟似的跳越了壕沟,顺利抵达平地此岸,只是着陆时没站稳,摔了个四脚朝天,不过能有惊无险的横越壕沟已是大幸。 因陀罗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路上都没看见丹努许,对了村子!」 因陀罗奔赴村子的路途上,随即便被一阵剧烈的天摇地盪给骇住了步伐,「好强的大震,记得之前上在村子里时还不曾有这么强烈的晃动过。奇怪,地震竟然有这么强吗?为何之前都没…感…觉……」 他怎会忘了,从前在村子时三天一大震,五天一小震,隔三差五又是馀波不休,那样每天与地震为伍的日子,他怎么就忘了呢。 因陀罗猛得忆起丹努许曾说过的话,『对了,你所在的这座山很特殊,进入后丝毫不受地震所扰且荫蔽凉爽。』 确实,自从被驱逐到山林后,他几乎都快忘了地震的感觉,那座山竟有如此强大的神力? 「啊──救命啊,快来人救救我!」 「救命,谁,谁快来救救我儿子,我儿子被压住了,拜託,谁快来救救我儿子!拜託─」 「妈妈!好痛啊妈妈──救命,救救我──」 「拜託,谁都好,快来帮忙啊──」 凄楚的鸿雁哀鸣直透耳膜,方才的强震肯必定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人类是如此自私且脆弱,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且是一群贪生怕死之辈,不用管他们的死活啦,他们还骂你是怪物呢,你若回去了,肯定也会备受唾弃。你不必理会螻蚁之辈的哀鸣。 『怪物,都你这个怪物的错!怪物,离我们远一点,滚出去!滚出去!』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些村人将他驱逐出村时,对他谩骂的嘴脸。 『神子大人,曾蒙眷顾。亲爱的释天,伟大的因陀罗大人,请您眷顾我啊。』肆意将他供上神坛的是这些人类。 『你这个偽神,为何甚么都不做,你就这么开心看着我们人类受难吗,滚出去,你这个怪物!』轻而易举将他推下深渊的也是这些人类。 没有错,一切都是人类的错,该死的人类,他们都该死,他们都死了最好。 因陀罗陷入阴鬱的负面思考,顿足的脚步不再前行,又要被黏住了。 「滴。」一滴汗珠落下,浇在枯燥的道路上随即便被蒸发殆尽,即便内心冷得冻入骨髓,身体依旧曝于烈阳之下,因陀罗忍不住抬手拭去额间汗珠。 「好热……」一抬头险些被毒辣的烈阳给闪瞎了眼睛,因陀罗吓得赶紧闔上眼睛。 因陀罗被那样刺激的不禁脱口而出,「太亮了,即使闭上了,也能感受到强烈的光线,这种日子是要人怎么过活啊……」 『吾,何必固执的俯视深渊,而对头顶的骄阳视而不见呢。』一瞬间,丹努许的话歷歷在耳。 因托罗剎那醒悟,因为他将自己自囚禁山中,故不知人间疾苦,然而眼下他已自己挣脱出山,身体已立足在尘世之中了,继续让心冰封沉沦根本毫无意义。 『吾,不能置身事外,因为吾…』 「因为吾,亦身处这凡尘之中,乃受苦受难的眾生之一。」为何从前的自己不懂这个道理呢,尚在村子里时,尚与世沉浮时,尤不懂得人溺己溺的道理呢,自己的毫无作为,如今看来,确实像极了为虎作倀。 『我怕。』心底的声音,说出了真相,令因陀罗顿时激灵,大澈大悟。 害怕,怕的却不是被灾难杀死,他所恐惧的是,「害怕灾难消除后,大家就不再需要我了,大家就不要我了。」 『神子大人,愿您的神力荫蔽我等远离灾厄、苦痛。』 『怪物!滚出去!』 『我才不管你是神子还是神明呢,犯错的孩子就是该教训,说,说你不会再偷食了!』 『后会有期了,因陀罗。』 「神子也好,怪物也罢,我不想要被大家忘记,我不想要继续孤单的活下去了。」幡然醒悟的因陀罗留下了悲愤的泪水,「我也是个自以为是,傲慢的令人作呕的傢伙。」 远处,因强震而坍方倒下的屋舍瓦砾成堆,曾经的小村落转眼已成一片断壁颓垣,更有为数不少的村人因防患未及而惨遭活埋。 「妈妈我好痛,我好害怕啊,呜呜……」一个小男孩下半身被埋在倾塌的断壁之下,苦苦呻吟着。 「小宝乖,你很坚强且勇敢,要撑住,千万不可以放弃,妈妈也不会放弃,妈妈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男孩身旁的妇人即使自己的一条腿也被乱石给砸得瘀肿了,也不能松懈下力气,凭着一个意念支撑自己以单薄的身躯抵住断壁,就是自己死了,也不能让儿子死去。 「啊─馀震来了!大家小心!」 「树倒了,小心啊!」 大树倾倒,眼看就要把自己和儿子给压住了,但她却动弹不得,光是抵御石壁坍方就已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小宝,妈妈对不起你。神呐,请救救我的儿子啊。」 「别放弃啊!」一个稚气嗓音响起,剎那,已近在咫尺。 「你是…神子!?」妇人惊诧的看着现身眼前的人物,意外的,原本负担的重量减轻了,抬头一看不禁脸色剧变,断壁之上还压着庞重的大树呢。 「妈妈,神来救我们了吗?」脚边传来虚弱的呼唤。 「辛苦你了夫人,我马上助你们脱困。」因陀罗说罢,随即将头上撑挡之重负旋身一拋,灭顶之劫立刻拨云见日。 如释重负的妇人当即虚脱的瘫软坐下,「啊……小宝!」妇人心急如焚地抱起自己受苦的孩子,查看着他的伤势。 「妈妈,太好了,我们得救了……」孩子说着,随即对那个昂然站着的背光身影说道,「神…果然存在着,谢谢你,神明大人。」 「神子大人,谢谢你,谢谢你!」妇人抱着孩子感激涕流。 「我不是神子,如果你真的感激,就请叫我因陀罗吧。」因陀罗说着,随即将负伤的妇人连其子一同抱起,「我先送你们到安全的地方避难吧。」 村子外的一片空地聚集了受伤的村人与倖存下来的老弱妇孺,男丁们都还在村内賑灾,抢救那些受困的罹难者。 「请帮帮这对母子,他们受伤了。」因陀罗将受伤的母子交给驻守在此驻诊的医生。 「好,嗯…是你!?」医生也是驻村的医生,自然对因陀罗并不陌生,因陀罗尚幼时,他甚至为他勘验过全身呢。 因陀罗只是礼貌的点头,随即又赶着奔赴去賑灾了。 医生安顿好了那对母子,回头又找了人在此处的村长老,「长老,神子他…神子他回来了。」 「你说什么!?」 「神子他回来了,长老,我们的神子,因陀罗大人回来了。」 「因…因陀罗大人,他人呢,我要见见他。」 「因陀罗大人去村子同男丁们救人了,等会就能看到他了,大人稍安勿躁,等救援完毕,一定…一定就能好好和因陀罗大人促膝长谈的。」 「啊…神子,我们的神子,因陀罗大人。您竟然愿意冰释前嫌,对我们这些曾经伤害了您的傢伙伸出援手,因陀罗大人……」长老拢肩颤抖,留下了激动的眼泪。 因陀罗在村子里进行救援,看见他的男性村人们无一不感到震惊,但眼下情况危急,根本容不得他们有一丝迟疑,眾人果断共通合作,更何况神子因陀罗力大无穷,有他的加入让救援行动简直如虎添翼。 「谢谢,谢谢你们,啊……神子,没想到还能再见上您一面,神子因陀罗大人,对不起,请原谅我曾经对您的大不敬,对不起啊。」最后一个罹难者成功救出,他感激涕零道。 眾人回到了避难地,因陀罗随即与长老和一眾村人们进行剖心之谈。 「别来无恙,因陀罗大人,您还是没变呢。」长老忍住心下澎拜,率先开口。 「不,我变了。」因陀罗神色凛然,不闪不避,直率的与长老四目交接。 「是的,您的确变了,您的眼神变得明亮了,因陀罗大人。」长老欣慰的笑了笑,撑起身子从盘腿屈成跪姿。 「能再看见您,我们感到十分的高兴,同时也备感羞愧,直到您离去后,我们才彻底醒悟自己究竟是何等愚昧自私,我们不断的将自己的期许与慾望託付压在您的身上,甚至将一切过错怪罪于您,却不曾设身处地考虑过您的感受。 您不仅仅是我们的神子啊,你也是我们不可或缺的存在啊,对不起,请原谅我等种种的不义之举,恳请您原谅,因陀罗大人。」由长老领头,他面色悲愤的向因陀罗郑重叩首。 「恳请您原谅,因陀罗大人──」随之,周围的随有村人群都一呼百应的齐声叩首道。 「我也有错,我明明身负能力,却没有尽到应有的责任,是我辜负了大家对我的期望,甚至将自己与你们区别,以为自己比较高端,我自己也是太傲慢愚昧了。」因陀罗随即也诚惶诚恐伏成跪姿。 「因陀罗大人……」 「都怪我自己太害怕了,害怕当灾难退去之后,你们便再也不需要我了,我不想要孤零零的一个人,对不起,就因为我幼稚愚蠢的想法连累了你们饱受这么多磨难,我对不起大家。」因陀罗颤抖着身子,撑在膝上的双手捏皱了衣料。 「因陀罗大人…」 因陀罗缓过情绪,再次抬首环视着眾人,「请不要再称呼我为神子或大人了,吾名“因陀罗”,仅仅只是“因陀罗”而已。」 因陀罗拍着自己的胸膛,郑重的申明道,「我不想再回到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坛”了,我只想与你们平起平坐,就像现在这样,如同家人、朋友那样亲密无间,我与你们从无地位之差,因为我也不过是芸芸眾生之一。 拜託,别再捧我做什么神子了,我只想当个一介凡人。」 寂静半晌,长老缓缓道,「谢谢您的坦白,因陀罗,谢谢你愿意对我们敞开心房。」 随即,「谢谢你愿意接纳如此恶劣的我们,因陀罗,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 「因陀罗,谢谢你的原谅,我们也原谅你。」 「谢谢你救了我,因陀罗哥哥,你是个好人。」 「谢谢你,因陀罗,让我们深刻的得到了教训。」 「因陀罗,谢谢你的包容与谅解。」 「因陀罗,我们不可或缺的家人啊,如今你的归来,使得我们重新完整了。」 村人们齐声欢迎,「因陀罗,欢迎回来。」坐在他正对面的长老向他展开了双臂。 因陀罗喜极而泣的扑进了长老的怀里,「我回来了。」 〈第七章:太阳碎片〉 与村人和解的因陀罗喜不自胜,环顾了一番,随后问道,「长老,瑚丝人呢?」 「她同其他妇女去向其他村子的人取粮了,过会儿就会回来了。」 「这样啊,对了,丹努许呢?」 长老面目慈蔼的摸了摸因陀罗的头顶,「强震来袭前,是其他村的人来向我们通知赶紧避难的,那人还说,巫者已隻身前往将怪物引离群眾,也不晓得巫者是否安好,着实令人忧心啊。」 「什么,丹努许独自去单挑怪物!?」因陀罗骇然站起。 「因陀罗,你要去哪?」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去找丹努许。」因陀罗拔腿疾走而去,长老不及阻止飞奔离去的因陀罗,气馁一叹。 「长老。」听闻呼唤,长老回过头便见着了熟悉的人影,「啊你回来了啊,因陀罗那孩子方才还惦记着你呢。」 「啊…你怎么啊──」长老震慑错愕之际,便没了声息,鲜红渲染在嫣然而恶意满盈的笑容之下。 因陀罗向着前个村落的方向飞奔而去,路途上却远远瞥见一匹落单的马儿疾驶而来,诡异的是这批马还无人驱策着。 「那是!」因陀罗远远的瞧见一件白色却染血的衣角随风飘扬着,他认得那件披风,那是丹努许的。 「停下!」因陀罗赶紧拦下莽撞而来的马匹,但区区马力在因陀罗面前,也不过是蚍蜉撼树。 因陀罗张开双臂,抱住马头,强制殢阻了马儿的行动,整个过逞不过一个呼吸间那样短暂迅速,因陀罗轻而易举的擒下了马儿。 「我果然没看错,真的是丹努许的披风,就连他的背包也还在马背上。」因陀罗抽出压在马鞍下的染血披风,随即注意到马背上的东西。 剎那一个糟糕透顶的念头在陀罗的脑海中一闪而逝,「丹努许!」吓得因陀罗当急甩甩头,片刻也不敢驻留,笨拙的翻上马背,圈着马的粗颈,大喝道。 「快带我去找丹努许。」然而马儿却是停滞不前。 见状,因陀罗气恼的踹腿,这一踹总算让马儿受惊,飞也似的急蹄狂奔。 急喘的马儿呼啸奔驰着,骑姿错误的因陀罗整个人勉强的掛着没被撂下,却也不禁暗自下定决心,「哇啊──马是这样骑的吗?我之后一定要学怎么骑马!」 这厢,丹努许与地质之神普坎的谈话仍在持续着,普坎深知自己的恶举已招致人类深恶痛绝,除非“普坎”身死,否则,大地将无法跳脱出劫难之中。 「大人,人类其实是十分敬畏着自然的,只是人类太容易因幸福而自得意满,请您不要见怪,只是当今世道,人心已然疏离了,底层的人们相较于神,更敬畏眼前的王罢了。 您所降下的灾难是为了让人类重新审视自己,审视这个世界,您的初心其实并没有错,但请再给予我们一次机会,相信人类吧。」丹努许气息若丝,声如蚊吶,他的意志已尽枯竭,但仍苦撑着不让自己被黑暗吞噬。 「大人……请,再给人类一次机会吧,也给,自己一次机会,亲眼见证人类的改变,恳求您了。」丹努许颤抖着气音,哀求着。 「我本以为自己足够铁石心肠了,但是,你来了,丹努许。」普坎轻摇着蛇身轻叹,「是你让我重新对人类產生了希望,让我相信人类是可以沟通的。」 「然而即便我愿意回心转意,这仍旧改变不了我已堕落为普坎的事实,要使大地重生,“普坎”必死无疑。」 「大人,别这么悲观,肯定…肯定会有其他办法的……」 「呵,就别为我操心了,丹努许,你现在都自身难保了。」普坎叹息,「就如同你有着寻找救世主的天命,我想我的天命也已至尽头了。」 「普坎大人,您乃是神啊,当是不死的存在。」丹努许哀切的挽留着。 「错了,神并非不死,就如同“艾”已死了。」 「但是,您现在是乃是天上赤阳啊。」 「天上之赤阳乃是人心对于“普坎”憎恶的集成体,也是我力量的来源,然而一旦我这肉身死去,赤阳的力量便会削弱,此后,便用我身上的太阳碎片做成箭簇,射下赤阳吧。 「大人……」丹努许已是泪眼婆娑,泣不成声。 「“普坎”必须死,否则“艾”无法重生,我已堕落至斯,我若继续苟活则灾难将持续下去,丹努许啊,把吾之警语传达世人。“艾”即“普坎”,人若怀抱正面的信仰供奉土地,艾则保大地安然,否则普坎势必捲土重来,无论轮回多少次,直到半点尘土都不復存在,或者人类灭绝殆尽为止,吾,地质之神可都奉陪到底啊。」 「大人……」丹努许勉强的撑起上半身,对普坎沉重的叩首道,「呜…吾…吾不能答应您,您这个请求太过了。」 「丹努许你在质疑我的决定?」普坎的蛇身向着丹努许发出了威吓,「放肆!」 「原谅吾的放肆,但普坎大人,您不能如此推卸责任,这是不对的!」丹努许颤抖着身躯,晶珠从丹努许的眼底夺眶而出,泪如雨下。 「您是这世间唯一的地质之神,您既为艾亦为普坎,您已堕落成崩神,那就更不能就此拍拍屁股打算一死百了,这是不对的!您的使命还未完成,这片土地需要您,人类需要您。」 「你!」普坎气结却无法辩驳。 「丹努许说的没错,把大地上大家的生活踩得一蹋糊涂,现在醒悟了就想撒手不管甩手走人,这样,你不觉得太自私了吗。」忽地,一个声音猛然插入他们之间。 「这声音…」丹努许认得这熟悉且稚嫩的嗓音,顿时一阵温暖的安心感驱散了昏沉,「没想到还能再听见你,看见你……太好了……」 「堂堂地质之神,竟说出这么窝儾的话,没想到你不仅仅神格堕落,连智商都堕落了。」伴随着韃靼的马蹄声,那个张狂的声音近了。 「放肆!何人?」普坎竖直了蛇身向着来人威吓道。 「吾乃因陀罗,将是要成为丹努许伙伴的人。」因陀罗整个扑掛在马背上,虽然口号张狂,但奇怪的姿势却让气势削了大半,实乃是一大败笔。 「你?小儿,莫要信口雌黄,我看不出你有任何可媲美救世主的能力。」普坎轻蔑道,「甚至连马都不会骑的小儿,还敢妄称救世主。」 经验了惊恐的骑马初体验后,因陀罗面色惶惶的翻下马,却是傲然的反驳道。 「非也,我从不认为我自己是救世主,我只是想成为丹努许的伙伴而已,啊──丹努许!」因陀罗随即注意到瘫在血泊中的丹努许。 心急如焚的因陀罗三两下便跳到普坎的象头上,赶紧抱起丹努许查看他的伤势,他看着丹努许虚弱的说着,「因陀罗,很高兴你再见到你……」 「呜…丹努许你伤的好重,血……可恶,可恶的傢伙,你竟敢伤害丹努许……我饶不了你……」眼见丹努许伤是沉重,奄奄一息之态,因陀罗顿时怒不可抑,怒目切齿的象着普坎咆啸着。 剎那,普坎惊见因陀罗周身的空气粒子在躁动,激现出纯青的电浆。 「原来如此…」先前还在犹疑小儿为何能够听懂太阳的语言,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 「冷静,因陀罗。」当因陀罗与普坎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之际,因陀罗怀里的丹努许出声阻止道。 「不是,我的伤不是普坎大人弄得,罪魁祸首另有其人,普坎大人还为我延命呢,别对普坎大人不敬。」丹努许虚弱道,总算是暂息了因陀罗的燃眉之火。 「那是谁?」因陀罗激动的问道,然而丹努许却是沉寂默然。 「是凯蒂娜。」普坎代丹努许道出了真相,「是凯蒂娜趁人不备,偷袭得逞。」 「丹努许险些就要死在凯蒂娜的麝毒之下,是我以赤阳之血缓下了毒素的扩散,但这也只是延期了丹努许的死期,治本之法乃是找到凯蒂娜,向祂索要解毒剂。」 「凯蒂娜,啊…殰神凯蒂娜?」因陀罗愕然,普坎点了点蛇首。 「丹努许我先带你回去村子做止血救治。」因陀罗甩甩头,一下子有太多讯息塞进脑子里,他根本消化不良,无论如何,眼下优先处理的应是帮丹努许治疗,接着再去找那个凯蒂娜算帐。 然而丹努许却是摇头,死都不肯松开抓住普坎蛇身的手,「不行,我不能让普坎大人消失,我若离开了,普坎大人就会消失,不行!」 「丹努许,你自己的伤势更沉重啊,别幼稚了。」因陀罗唯恐自己力劲没拿捏好伤了丹努许,只好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我不!」丹努许坚持道,「普坎大人不能死!普坎大人求求您,别放弃啊,一定,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拜託……」 普坎看着丹努许择善固执模样,顿时忍俊不禁,「的确是有别的法子啊。」 「真的!?」丹努许闻言,立刻喜上眉梢。 「少年呦,请助我脱困,作为报答,我将成为你讨伐弗立多的路上不可或缺的力量。」 「什么!?」因陀罗闻言,一脸懵憒。 〈第九章:赤阳殞落〉 「虽然说要我射日,但我根本没碰过弓箭啊,临阵磨枪能收获好果,那才是见鬼了。」因陀罗昂首向天一手遮在眼前,避免直接直视烈阳。 正当丹努许想要开口指导时,立刻被因陀罗吓阻了,「你闭嘴,不然又要吐血了。」 丹努许瘪嘴,气恼的鼓起两颊,看着因陀罗自己摸索了老半天,装模作样的张弓架式,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干嘛丹努许,不是叫你好好休息吗,喂!」因陀罗看着逐渐逼近的丹努许惶恐大喊道。 丹努许没有开口,而是用更强势的手段直接掰正了因陀罗的姿势,弓步的开闔度,侧身,执弓的位置,张弦拉满弓,捏着下巴,使其正视前方箭靶,以及呼吸。 「哼……嗯……」丹努许以身指导,正确了全身姿势后,以呼吸引导因陀罗的气息吐纳。 「哼……嗯……」直到因陀罗的呼吸从原本的急促紊乱趋缓成与自己同调,丹努许这才从因陀罗的身边退开。 随后,丹努许亲自演绎了一次,何谓一箭穿心的技术,「咻──咚!」没有丝毫的迟疑,丹努许的目光凛然锐利,张弓的身姿直至箭发,行云流水般的顺畅,旁观者睹之,赏心悦目。 「嘎。」轮到因陀罗时,丹努许将一支无簇的箭枝交给了他,并指向箭靶。 因陀罗嚥下一口唾液,照着丹努许的速成教学,摆正身姿,掐箭张弓,目光直指靶心。 「咻──咚!」因陀罗望向箭靶,他的箭射在靶外的树干上,见状,他气馁的颓然跺地。 丹努许走近因陀罗,揉了揉他的头毛,随即将串着太阳碎片的箭枝交到他手上,然后向天伸直了手臂,即意,下一箭目标,赤阳。 「才热身一次就要直接上战场了?我第一箭连靶都没碰到呢。」因陀罗惴惴不安的拒绝着,自卑的抱头哀嚎道,「要是我没击中怎么办?」 丹努许拍拍因陀罗的肩,然后指向积在地上成堆的太阳碎片箭矢,并一脸得意对他竖起大拇指,就像在无声的安慰他说“别担心,一发不中,还有几十发箭呢,总会有一发中的。” 对此,因陀罗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要想击落太阳可不是那么简单的是,首先要克服的就是直视太阳这一点,由于太阳碎片与赤阳之间有着莫名牵引,使得箭簇能够直接对焦赤阳的位置,让因陀罗就算矇着眼睛也能够进行射击。 然而,毕竟是初心者的因陀罗,一连射了好几十枝箭,箭都在半空上还没碰到太阳便先坠毁了。 「我都已经把弓撑到紧绷了,箭还是半路就掉下来了。」因陀罗愤愤不平的抱怨道。 这时,一直在旁观看着的白象艾出声提出了建言,「因陀罗,我建议在张弓时,您能一併催发雷劲,您的雷劲应能弥补射程不足的问题,达到一击殞落赤阳的效果。」 「我自己试试看,你不许再动丹努许。」因陀罗大喝道,唯恐艾再次陷害丹努许。 因陀罗试着回顾帮普坎拔晶刺当下的感觉,愤怒的当口,甚至连那股恶意的排斥感他都能压抑下,一瞬间,感觉全身的毛孔的张开了,他的皮肤与自己的气息一调,他能透过肌肤感觉周身的气流,有点毛骨悚然,但不致令人反感,反而这股酥麻的感觉很舒服,像一股汹涌的电流倾洩而出的那种爽快感。 「滋咻──滋──」因陀罗恍如身处暴风中心,上方乌云罩顶雷鸣奔腾,但脚下却浸在一片镜潭之中,内心意外的平静怡然。 因陀罗掐起一支太阳碎片的箭,仰身张弓,任凭全身雷劲奔流,最后匯聚于箭上,因陀罗深吸一息,随即,一睁眼,飞箭离弦。 「去吧!」青雷之箭一飞冲霄,直指当空赤阳。 划破当空的一箭,翻开了末世书的救赎之章,象徵着救世主的现临,赤阳殞落的那一刻,因陀罗,这个名字在歷史的洪流中,被刻上了“英雄”的称呼。 赤阳殞落,天下的眾人为之欢欣鼓舞,无不高呼着,「救世主大人!」 「愚蠢的普坎,该死的丹努许,可恶的因陀罗,吾不会让你们破坏吾的计画。」一个遭到恶意寄生的妇人遥望着赤阳的殞落,愤恨咆啸着。 「哼嘻嘻嘻,是普坎吗,这样子啊,比我预料的还慢呢。」世界某处,一处正遭受疟疾摧残的荒城,一个悬于枯树上的羽类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声。 「……哼。」另一个角落,一个微小的物种瞥了一眼殞落的赤阳,不发一语,随即退回了阴暗之中。 「看吶,赤阳殞落了,真是美极了,你说是吧。」一位国王捧着自己心爱的宝物,一同观赏着赤阳殞落的哀艳绝景。 「喔,令人期待的傢伙终于来了吗,真是令我热血沸腾啊,哈哈哈。」一个驰骋沙场的身影注视着少了一阳的当空,愉快豪迈的大笑着。 「终于要来了啊,最后被毁灭的究竟会是谁呢,弗立多还是因陀罗,真令人堪忧啊。」一个拥有三对紫眸的预言者,悠悠叹息着。 奄奄一息的长老,临终最后一眼,看见了赤阳沉寂,心满意足的闔上了眼眸,「赤阳……啊……我们的神子,因陀罗,你终于找到了你的天命,我为你感到…骄傲……」 看着赤阳散落成漫天火光,因陀罗不敢置信,他颤抖的垂首,望着自己的双手,顿时间过往种种对于自己的自卑、犹疑、厌弃…等负面情绪,剎那彻底扫荡净空。 「因陀罗,太棒了,我就知道你能成功。」随即,他便被丹努许给抱着满怀。 他能感受到来自丹努许的喜悦,他回抱住了丹努许,「丹努许,你没再吐血了,太好了,啊…丹努许!?」 「丹努许!?」因陀罗感觉身上的丹努许身子倾颓,赫然惊呼。 「虽然止住了吐血但似乎抵御毒素的免疫力越来越衰落了,必须尽快服用解毒剂。」白象艾说道。 「殰神凯蒂娜是吧,快带路吧,艾。」因陀罗说罢,白象随即伏下了庞大的身躯。 因陀罗蹬上了象背,艾则以蛇身捲起丹努许交给了背上了因陀罗,「坐好了,出发囉。」 白象艾尽可能以不颠簸的身姿急速奔走着,眼见这前进的方向不禁令因陀罗提出了质疑,「艾你确定是这个方向吗?这里可是往村子去啊。」 「我能感应得到凯蒂娜的气息就在不远的前方。」艾探过蛇首说道。 「凯蒂娜在村子里,怎么可能?」 「这是有可能的,我们自然神虽有本相,就像我当初那样浑身赤红的巨兽形貌,但也是可以任意栖于他人的肉身之中,不过前提是对方自愿献出身体。 我猜想,那名中伤了丹努许的女性极可能就是被凯蒂娜寄生了。」白象艾冷静的分析给因陀罗听。 「那面对被寄生的傢伙,我该怎么啊?」 「既是自愿被寄生,那就代表该身体的原灵魂已逝,该破坏时应果断而为,不用有太多顾忌。」白象艾客观直白的说道,这个答案却不禁令因陀罗迟疑了。 「停下来,艾,快停下来。」看着渐在眼前的村庄影子,因陀罗赶紧吓阻,「你不能别人给看到,会吓到其他人的,快停下来。」 「好吧,因陀罗你可得小心点,也许凯蒂娜就混在人群之中,若有需要请随时呼唤我。」白象艾听令的缓下了脚步,放下两人后,幻化成光束回到寄宿的脚鍊上。 「嘿咻,你会没事的丹努许,我会帮你找到解药的。」因陀罗将昏迷的丹努许掮在背上,徒步进村。 因陀罗本想进村后先求助于长老安置丹努许,却不料,一进村却见满地尸骸遍野,腥血刺鼻,被眼前一幕骇得不能自己的因陀罗,踉蹌退步,不敢置信的大声呼着。 「谁?有谁在,还有人在听到我的声音拜託快回个声,拜託,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在啊!?拜託…有谁……」 因陀罗的咆啸逐渐转为哽咽,最后泣不成声,愴然泪下。 「因陀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瞬间止住了因陀罗的泪水。 他欣喜的抬头,看见了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却是他最期待重逢的人,「瑚丝!」 「当我从外面回来时,村子已遭灭绝,所有人都被屠戮殆尽,无人生还,太惨忍了,干得出这么惨忍之事的肯定是盗贼,呜呜呜……不过你再看到你真是太好,因陀罗,若不是在这样的前提下,我或许会更高兴。」 瑚丝找了间临时帐棚安置好了丹努许,并对因陀罗解释着,瑚丝说罢,情不自禁的将因陀罗览入怀中。 「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因陀罗。」 「味道……」血水泥土之中,还杂着一丝别的气味?因陀罗难受的推阻着,挣扎的摆脱瑚丝的拥抱。 「啊抱歉抱歉,我都没顾及到你,我方才在忙着把逝世的大家下葬,浑身泥土血腥揉杂,很臭吧。」瑚丝抱歉的赶紧退开。 「幸好巫者大人的伤口有做应急包扎才不致使伤口扩大感染,因陀罗能麻烦你去井边打一盆水过来吗,我来帮他做进一步的治疗。」瑚丝审视了丹努许的伤势后说着,将一破铜盆交给了丹努许。 因陀罗乖乖拿着铜盆退出了帐篷,瑚丝微笑着看着因陀罗远去,这才卸下了令自己作呕的假笑,她回头瞪着平躺的丹努许,「真是命硬啊,丹努许,但现在你又落入我手中了,这一次,我不会给你苟延残喘的机会。」 瑚丝从裙襬下抽出匕首,高举手中银刃,目光直抵丹努许的咽喉,「去死吧丹努许。」 「哼!不会让你得逞的。」剎那,躺平的丹努许睁开眼睛,空手一合夹住了直逼而来的杀意。 「丹努许,你这个令人可恨的存在。」瑚丝握住匕首的手,怀恨催加力道。 「凯蒂娜,这个身躯不属于你,滚出去!」丹努许强撑着伤体,对着面前的瑚丝咆啸道。 「蛤,你说这个身躯啊,她可是自愿让我寄生的,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可是深深憎恨着啊,深深赠恨着因陀罗啊,哈哈哈──」 一个铜盆直袭瑚丝后脑勺,却被一弧手刃,俐落的切了对半,「鏮啷、鏮啷!」一刀两半的铜盆鏮鏘落地,因陀罗惊恐的看着瑚丝变异成虎肢的左臂,「你胡说!瑚丝…瑚丝…瑚丝才不可能说那种话!」 「你在说什么啊,因陀罗,是谁教你可以这样拿东西丢人的,太没教养了,因陀罗是个坏孩子,坏孩子就该接受惩罚。」瑚丝回过身,以因陀罗陌生的口吻教训着。 「瑚丝……」因陀罗神色惶恐的看着眼前这个神态丕变,最熟悉的陌生人。 「因陀罗是个坏孩子,所以作为处罚就是,请你去死吧!」 〈第十二章:阿育吠陀〉 「恭贺您收服了繁衍之神夏克緹,因陀罗,接下来的步骤你也清楚,稍等一下,我马上动工把太阳碎片串成箭矢。」丹努许面色欣喜的说着。 「等等等…等一下,你是不是忘了什么要事。」因陀罗摆摆手,伸手阻挡了丹努许的行动。 「要事?啊,你是说瑚丝小姐吗?」提及战斗结束后却不在场的瑚丝,因陀罗脸色剧变,丹努许随即陈述道。 「瑚丝小姐希望你能原谅她的不告而别,她要我转达你,她也很爱你,但她实在不晓得该拿什么脸继续面对你,毕竟她对你做了那样残酷的事,她也保证说,她会好好活下去,会为自己的过错好好反省,也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丹努许如实转达了瑚丝的辞别。 当瑚丝看见因陀罗对凯蒂娜发下那样的誓言时,她才真正看清了因陀罗的成长,她心知,她该离开了,离巢的孩子已不再需要她了。 「我明白我自己罪恶深重,但既然我这条命是你们捨命救下的,我便不会轻易辜负,我会活下去,活着赎罪,请替我转告因陀罗,我爱他,我非常的爱他。 他是令我骄傲的我最棒的孩子。」瑚丝漾着笑容道出了诀别。 「因陀罗就拜託您了,丹努许大人。」瑚丝深深一鞠躬,趁着因陀罗正忙着替凯蒂娜拔除晶刺时,悄无声息的离去了。 「我也爱她,我永远都会爱着她,因为她…就是我唯一的母亲。」因陀罗面色平静的遥望着天边喃喃道。 「你确实成长得非常迅速因陀罗,我甚至都觉得你比我们初遇时好像长高了些呢。」错觉吗?丹努许对比了一下因陀罗与自己的身高差距,似乎真的长高了些呢。 「唉啊,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哇啊,你又吐血了啊!」因陀罗才刚提及,丹努许便很应景的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嘴角溢血。 「夏克緹!」因陀罗一召唤,白虎夏克緹当即现身,「找人家干嘛呢?」 「夏克緹,你之前在丹努许身上埋下了麝毒对吧,请交出解药。」 「对齁,你不提人家都忘了,来来来…过来这边吧,丹努许,人家帮你做一下检查。」经这一提醒,夏克緹这才恍然大悟,随即向丹努许招唤道。 夏克緹让丹努许在地上平躺,随即伏身以额头轻抵在过去重伤了丹努许的腹部创伤,她抵着腹部面色沉重,「嗯……」 「嗯那么久是怎么回事,快把解药吐出来。」一旁的因陀罗坐立难安的问着。 「人家并不具备反芻的能力请别强人所难了。」夏克緹言不由衷的反驳着,随后反问了一句,「丹努许的体内现在有两种毒性在相容相斗着,这是非常奇怪的现象,这种毒血,艾!?」 因陀罗和丹努许齐齐点头,见状,夏克緹低叹道,「笨蛋,简直是多此一举。」 「确实啦,若要在麝毒注入的当口缓解毒液扩散,最好的方式便是以毒攻毒,由此可见效果显着啊,但现在问题来了。」 「问题?」因陀罗顿生不祥的预感。 「问题就是现在两毒相容了,已经变异成另一种型态更兇猛的毒液了,这种毒非人家能解。」 因陀罗当即怒不可抑的掐住白虎的耳朵咆啸着,「开什么玩笑,你不是司繁衍与创造之神吗,这点毒素你解不了?」 「唉啊,不要这样抓啊,人家耳朵会掉下来。」夏克緹哀嚎,立刻引起因陀罗不快,于是更加变本加厉的虐带着她的虎耳。 「吼呦,人家真的没办法解这个毒啦,这已经超出人家的能力范畴了啦。」 「那你跟我说说现在该怎么办,你讲不出个所以然我今天一定把你一隻耳朵拧下来。」因陀罗恶狠狠的威胁道。 「不要啦,只剩一隻耳朵很难看啊,呜呜……」被拧痛了耳朵的夏克緹哭啼着。 「自…自然神之中,神也是各有所长,人家的拿手的是妊娠学,而对毒素与病变瞭如指掌的是“罗革”,去找祂求解药吧,虽然祂不太好对付就事了。」夏克緹的诚实坦白总算让因陀罗撒手了,但尾句却说的格外小声心虚。 「罗革本相乃是司掌生存与健康之神,祂性格低调到有些孤僻,对于祂选择与我们同流合污的神堕,人家还真有点意外,看祂总是安安静静的样子,没想到骨子里也跟我们一样黑暗。 嗯……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毕竟祂是那样的混合种,好像就不太意外了。」夏克緹一边揉揉耳朵,一边自顾自的评头论足道。 「喂!你在哪里喃喃自语什么啊,丹努许又吐血了啊,丹努许啊……」在因陀罗惊慌失措的嚎叫声中,丹努许再度展现出了语惊人死不休的顽固。 「射日,先射日呕……」丹努许一边呕血一边颤抖着指向散落一地的橙色太阳碎片。 「好啦好啦,一会就射,马上射,现在就射,拜託你快闭嘴啊。」 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唯独夏克緹沉着冷静,倏然天外飞来一句,「把丹努许放到我的育袋里吧,至少能令他舒服些不再吐血。」 「你为什么不早讲啊!」因陀罗喜怒交加的吼道。 「射日,一定要射日。」直到被放进育袋前一刻,丹努许仍心心念念着射日之事。 「好啦好啦,串好太阳碎片马上就射,拜託你好好休息吧,等你睡醒了,天上就会少一颗刺眼的橙阳了。」因陀罗哭笑不得劝慰着。 当橙阳殞落时,正栖于枯树上假寐的羽类睁开了眼帘,悠悠道,「轮到我了。」 这厢,成功击落橙阳的因陀罗正骑在夏克緹的背上,「和你打了一架,艾全身遍体鳞伤的,祂真的只要休息就足够了吗?」 「放心吧,有你在,我们这些归顺你的自然神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巨大的白虎夏克緹正全力衝刺着。 「神堕时的力量来源是靠着人心的负面情绪,现在我们靠着的是你的力量而存。」 闻言,因陀罗随即慌张道,「那我岂不是很快就会被你们吸乾力量而亡?」 「哈哈哈,想太多了,你可是“天”呢,您的力量是无限的。」夏克緹揶揄道。 「天?」因陀罗闻言,不禁对于自己的定义更加茫然了,「我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 「嗯…不必想太多,就像丹努许说的,你就是你,因陀罗,顺从着自己的心意过活吧。」夏克緹引用着丹努许的话,安慰着因陀罗。 因陀罗没被夏克緹给惹火,反而还感到了安慰,他笑了笑决定换个话题,「你认识那些神堕的傢伙吧,能和我说说祂们吗?」 「这个嘛,人家认识这些傢伙的时候,大家都“堕落”的差不多了,所以人家不是很清楚祂们的本性如何,这样你还要听吗?」 「嗯,告诉我吧,就算只是一点点,也是很重要的情报。」 接着,夏克緹缓缓道来,「那人家就先来说说罗革吧,对于那傢伙人家还是挺了解的,那傢伙的本相乃是司掌生存与健康的神,行事非常低调,但性格非常恶劣,还会不时发出诡异的笑声,不仅如此,那傢伙还有个相当噁心的癖好,祂竟然…吃尸体!」 「吃…吃尸体!?」因陀罗闻之骇然。 「很噁心对吧,照理来说分解死尸是土地的工作,但这傢伙喜欢和艾抢工作,只要有人类死亡,祂都抢着啃食尸体。 祂也经常出没在丧葬上,人家最讨厌丧礼,最讨厌死亡了,大家都是人家的孩子,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去,好痛。」夏克緹说着,又忍不住啜泣了。 「夏克緹…」因陀罗说,「虽然我向你承诺过不会伤害任何一个生命,但眾生的生命始终都是有限的,死亡是无法避免的,还请你节哀顺变。」 「这个道理人家懂,人家也不会为了自己的私心违背伦常,人家只是单纯很讨厌死亡这回事罢了。 不瞒你说,虽然人类文明发展快到人家觉得可怕,但同时人家又一直对人类感到很骄傲,尤其是你们在面对死亡时所展现的顽强与尊重,医疗不断进步,挽救了更多生命,真的药石罔效时,却又精美的包装着死亡,庄严的弔祭着安息者,每当这种时候,人家的心情就会很矛盾。」夏克緹说罢,沉寂半晌,似在平復心情。 「啊,说了那么多文不对题的事,抱歉囉。关于罗革的癖好,人家也是不便多说什么了。」夏克緹说着,「接近了,罗革的所在地。」 「好快。」因陀罗看向前方逐渐接近的荒邱土城。 「那当然,论速度,还没有一种物种跑得比人家还快。」夏克緹趾高气昂的说道。 「但会飞的物种就另当别论了。」一个陌生的声音调侃道,立刻给夏克緹泼了一身冷水。 「啊你这傢伙!」夏克緹立即止住了脚步,怒瞪着盘旋在头上的身影。 「哼嘻嘻嘻嘻…」一阵诡异的笑声响起,迫使因陀罗昂头看去,一个展翼的庞然身影随着夏克緹的停驻滑翔降下,落足在颓危的土墙上,目光锐利的凝视着眼前的一人一兽。 「哼嘻嘻嘻…好久不见,夏克緹,您身上的气息还是那么薰人,百里之外我都能嗅得一清二楚。」 「蛤,找碴啊你。」夏克緹愤恨的咆啸。 「哼嘻嘻嘻,真想不到心高气傲的造物女神竟甘愿沦为他人的坐骑,你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啊。」面对来意不善的挑衅,夏克緹的怒火猛烧直窜。 「你这傢伙找死吗。」 后者低笑着,诚惶诚恐的拍拍翅膀,「哼哼,岂敢,您乃是伟大的繁衍之神吶,随手一挥便能召来成群蝗灾瞬间将我吞噬殆尽。」 「嘖,人家就讨厌你这种油嘴滑舌的傢伙,令人看了糟心,你来干嘛啊?」夏克緹嫌弃的说道。 「我以为你们是为寻我而来的,所以我这才亲自前来迎接你们啊,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呢,我还是离开好了。」 「等等。」因陀罗出声阻止道,「是你吗,你就是罗革?」 「哼嘻嘻嘻…恭候多时了,救世主因陀罗,我便是罗革,瘟神罗革。」巨大的羽类目光瞥向着因陀罗,并礼貌性的頷首。 罗革是狗头鷲身的混合种,除腹部鲜黄之外,其馀部分皆为乌毛墨羽,身形庞大,双翼伸展可纳十步之宽,额前和颈部都镶着太阳碎片,其意义不明的诡异低笑,配上那双锐利冷冽的目光,令人望之噤声,寒毛直竖。 因陀罗吞了口唾液,张口向罗革请求道,「罗革,我想请你…」 「哼嘻嘻嘻…我身上并没有你们需要的解药。」然而,罗革却是直言不讳的打断道。 「什么!?」因陀罗骇然瞠目。 「罗革你这傢伙根本就是不想帮忙吧。」夏克緹咆啸着。 「哼嘻嘻嘻…我并没有义务要出手,若无他事,我要先走了,我可是很忙的。」罗革说着,随即拍拍翅膀飞上半空中。 「吼──你这傢伙竟敢落跑,孬种的傢伙,再让我见到你一次,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夏克緹向着已然飞远的罗革努吼着。 罗革飞得迅速眨眼便在天边消失得无影无踪,夏克緹追之不及,只能将愤怒发现在大地上,愤怒的在沙地上刨土,「吼───」 「别吼了夏克緹,祂已经不见了。」因陀罗垂头丧气的说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呜呜…对不起,人家明知那傢伙性格恶劣,呜呜…对不起,请不要扭断人家的耳朵,呜哇哇……」夏克緹整个扑倒在地上,以虎爪盖着眼睛嚎啕大哭着,哭声凄厉好不可怜。 正当因陀罗打算安慰夏克緹自己不会拧下祂的耳朵时,「呜哇!好大的老虎,而且还是白色的。」一个陌生的声音突如其来的插入了。 糟了,被其他人给看到了。正当因陀罗急切的想要转身回去向对方解释时,一回头却猛得被对方的装扮给吓得跳起,「啊───」 眼前的傢伙,全身被皮革包裹得密不透风的,仅少部分外露的部分也全裹上了绷带,一手持着长杖,身上掛着大包小包的行囊,脸上还有个巨大的鸟喙,头上两侧还插着羽毛,眼睛更向外秃出,根本是…「妖怪啊!!」 眼见因陀罗被自己吓得六神无主,顶着怪异外貌的来人赶紧脱下脸上的面具,「抱歉吓到你了,我不是妖怪是人类啦。」 对方象瘫坐在的的因陀罗释出邀请的手,「你们也是来寻医的吗?那么,欢迎来到阿育吠陀,我叫阿须云,是位医生。」 〈第十三章:瘟疫之源〉 「阿育吠陀?」 「没错,这里是瘟疫的起点,医学的圣殿,刺梨的產乡。」 「刺梨又是什么?话又说回来,你刚才说这里是瘟疫的起点?」因陀罗骇然。 「唉啊,别摆出那么可怕的脸嘛,这里已经没有瘟疫了。」阿须云说道,「哇,好大的白虎啊,是神明大人吗?不晓得是何方神圣。」随即面色兴奋的凑近因陀罗身后的夏克緹。 「咦?咦──!?」因陀罗一连发出了惊疑的两声惊叹。 「好棒喔,除了罗革大人之外,我从未见过其他神明,吶,可以摸摸看吗?」阿须云亢奋的双颊泛起了红晕,激动又害怕的对着夏克緹虎视眈眈,双手空悬在胸前有些进退两难,伸也不是,退又不愿。 阿须云的神情显眼的流露出一股“好想摸”的气势,再加上那双举止猥褻的双手,整个浑身散发出一股令人避之惟恐不及的痴汉气息,「不然,就…就让我画下来可好,拜託。」 正当因陀罗面色为难之际,夏克緹却一个敏捷回避,退出距离阿须云十步之外的地方,「噁,这个人身上有股好浓的臭味,我讨厌他,虽然用很重的香料味掩盖,但还是盖不住尸体和血的味道。」 「尸体和血?」因陀罗不禁惊呼道。 「哇,有那么明显吗,我都用香料薰过了耶。」阿须云有些气馁的苦笑着,「真不亏是神明大人,果然躲不过您的法眼,啊不对,灵鼻。」 「不过…小朋友你好神奇喔,你能够跟神明大人沟通吗?」阿须云看着因陀罗与白虎之间的互动不由好奇道。 随即,因陀罗向阿须云自我介绍了一番,并对于自己的来歷据实以告。 「我名因陀罗,那隻白虎是繁衍与创造之母夏克緹,还有另一位地质神艾正栖在我体内休息着,我们前来这的目的本来是想找瘟神罗革替我的朋友丹努许解毒,但罗革说祂没有解药就飞走了。」 然而,听闻了这一番话的阿须云却赫然惊恐的伏身跪下,「我…我有眼不识泰山,竟对救世主大人如此不敬,还望您海涵。」 因陀罗惊慌失措的赶紧让对方起身,「别这样啊,很尷尬啊,再说了,我也不觉得我自己是救世主,我觉得真正的救世主是丹努许,就是我那个受伤的朋友,若非他的劝言,我也不会走出我自己舒适的小圈圈,所以他,丹努许才是真正的英雄。」 「啪啪啪…」阿须云跪坐在地上面目感动涕零的鼓掌着,「太谦虚了,您实在太谦虚了,还有您与您朋友的情谊,实在叫人太感动了。」 「那个,能请你起来吗?」因陀罗对于阿须云变化莫测的情绪表现感到很无力。 「我决定了,如若罗革大人不愿出手相助,那就由我来当你朋友的主治医生吧。」阿须云猛然起身,向因陀罗骄傲的宣布着,「放心吧,因陀罗,我一定会把你朋友的毒给治好的,赌上我阿须云的这条性命。」 「不用这么严重吧。」因陀罗有些受宠若惊的劝着冷静。 「嘛,我先带你们进入阿育吠陀吧,至于落脚处,不嫌弃的话就住我家吧,反正我们家也是开诊所的,我家里还有一个哥哥,我哥哥非常聪明,对毒药也颇有研究,一定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帮你朋友解毒的。」阿须云大力的拍着因陀罗的肩,自顾自的说道。 说着,随即又将目光转向处于戒备姿态的夏克緹,面露苦恼,「嗯,不过夏克緹大人这个模样进城似乎不太好呢。」 闻言,因陀罗随即呼唤道,「夏克緹。」夏克緹立刻意会,避着阿须云凑近,从下腹育袋捧出昏迷中的丹努许,小心翼翼的交给因陀罗后随即化光回到腰带里。 「哇,竟然真的栖在人身上啊,好神奇啊。哇,这个就是你朋友丹努许吗?嗯…这刺青,不过脸色真的好差啊,我们还是赶紧进城吧。」阿须云端倪了一眼,随即道。 看了看个头稍小却能把一个成年人稳稳挨住的因陀罗,阿须云忍不住职业病发作。 「嗯,不重吗,还是我来揹吧。」阿须云好心的想要接手,却被因陀罗笑着婉拒了。 「没事,我很强壮,我们走吧。」因陀罗笑着避开了阿须云的手。 看着领先走了几步的因陀罗,阿须云觉得有点心灵受创,他嗅了嗅自己,不禁怀疑道,「真的有那么臭吗?」 「阿须云!」就在阿须云质疑着自身气味之时,因陀罗已遥遥领先的走到了城门前了。 阿须云带领着因陀罗进入阿育吠陀,城内气氛与城外的荒废枯槁有如天壤之别,城内人才济济,街道整齐甚至还布置了不少绿色植被,沿街陈列着不少摊贩与店舖,看起来十分的热络,生机蓬勃,完全不似被瘟疫肆虐过的灾区。 「好棒,简直是末世里的绿洲。」因陀罗嘖嘖称奇的讚叹道。 「没错,这里是我们的绿洲,阿育吠陀。」阿须云由为骄傲的说道。 「喔,阿须云你回来了啊,这次工作顺不顺利啊?」 「喔,非常顺利呢。」 「阿须云,一阵子不见你什么时候多了个这么大的儿子啦,哈哈哈。」 「别胡说,这位小兄弟是来求医的。」阿须云佯怒反驳的说着。 「这样啊,抱歉了小兄弟,作为赔偿,你等我一下。」摊贩老闆不好意思的说着,往自己的摊位上摆弄了一番,随后递上一杯用陶杯盛着的黄澄澄果汁。 「来,老闆请你的,这是我们这特產的刺梨所榨的果汁,对身体很好。」阿须云接过杯子递到因陀罗面前。 「谢谢。」因陀罗应了一声,随即展现出惊人的臂力,在阿须云惊呆了的神情中,单手托住背后的丹努许,面色从容的接过刺梨汁,豪迈的一饮而尽。 「酸酸甜甜的,好喝。」因陀罗面色欢喜的评论着,随后出声问着身后的丹努许,「丹努许,要不要喝点刺梨汁或许会比较舒服喔,丹努许?」 然而背上的丹努许却仅以细微的鼻音「嗯…」示为回应,似乎并无转醒的跡象。 「看来你朋友的状况真的不太乐观,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阿须云说着,因陀罗面色哀愁的点点头,随即加快了步伐。 阿须云回到家中随即见到坐在柜台后,正在端着卷轴打瞌睡的身影,立刻上前唤醒道,「奈撒特耶,快醒醒,有患者上门了。」 「嗯?哈,欢迎回来阿须云。啊,有患者上门啦,抱歉抱歉让你们看到我的丑态了。」一个与阿须云面貌一模一样的青年,正昏昏欲睡的打着呵欠。 「奈撒特耶,这位是因陀罗,这次的患者是他背后正昏迷不醒的丹努许,丹努许身上似乎中了某种毒素,现在正是命危一刻,拜託你拿出看家本领了。」阿须云迅速简洁的介绍了一番。 「因陀罗,这位便是我跟你提过的哥哥,我的双胞胎哥哥,奈撒特耶。」因陀罗闻言,礼貌的頷首。 奈撒特耶捏着下巴沉吟了一会,「毒吗,阿须云你领因陀罗到后面病房去,让患者平躺在病床上,我准备一下工具马上过去。」 「来吧因陀罗,我带你过去。」当因陀罗在阿须云的引领下穿过门帘时,却瞥见了柜台后奈撒特耶的特殊,他的下身坐在一具特製的轮椅上。 安置好丹努许不久后,奈撒特耶随后推着轮椅进入病房,停驻在丹努许的病床边开始进行初步的检查,触脉动、识口目鼻舌等器官,向因陀罗询问了中毒的经过,而因陀罗诚然以告,只盼能早日救治好丹努许。 「没想到你竟有如此际遇,这下棘手了,连夏克緹大人都束手无策的毒,我们人类真的有办法解出吗?」得知惊人内幕的奈撒特耶不禁面露苦涩的踌躇着。 「奈撒特耶试都还未试呢,怎么能说这种丧气话呢。」阿须云立刻拢住奈撒特耶的肩膀,对他加油打气道。 奈撒特耶立刻受到了鼓舞,「你说的没错,我们一定要试试看。」说罢,在徵得了因陀罗的同意下,从丹努许的指腹採了点血液样本。 「我会试着解读这些血中的毒素,另外,能否麻烦因陀罗请出夏克緹大人和艾大人呢,毕竟这种毒素乃是因二位神明的毒融合而成的,若欲解毒必须要向两位神明那儿擷取些样本,我的请求虽有冒犯但请见谅,拜託了。」 奈撒特耶语气殷切,更不恨得伏跪在地,看得一旁的阿须云心急的跟他抢着,「奈撒特耶你腿不好,由我来代替你跪吧。」 因陀罗有点无奈的看着面前互相抢着跪地的奇怪双胞胎兄弟,最后付之一叹,「都别跪了,我问问祂们是是否愿意出来露个脸。」 「艾说没问题,但夏克緹说,叫那个浑身臭味的傢伙走开祂就现身。」在徵求了二神的意见后,因陀罗如是道,然而却也深深的刺伤了阿须云的内心。 「呜哇…我去冲澡就是了嘛。」被狠狠嫌弃的阿须云立刻哭着飞奔而去。 接着,由艾率先出场採集毒血样本,面对室内突如其然现身的白色巨象,奈撒特耶眼中除了诧异更多的惊喜,艾在化光消失前更说了一句鼓励,并由因陀罗转述。 「令吾大开眼界吧,医者。」此话一出,大大振奋了奈撒特耶的心绪。 而当夏克緹现身时,不同于对阿须云的嫌弃,甚至主动凑近奈撒特耶,「呦,和那个臭臭的傢伙一模一样的双生子啊,但是你香香的,人家喜欢你。」 消失前,夏克緹同样对其报以期许,「医术,人类文明中充满智慧与正能量的美好结晶,别令吾失望了,吾优秀的孩子呦。」 接下来的日子,奈撒特耶和阿须云倾心贯注于分析毒素的工作上,诊所也因此暂时歇业了,偶有同为医者的人上门客套寒暄,在得知诊所歇业的原因后,都会忍不住往分析毒素的研究成果中多瞄几眼,并兴致勃勃的恳求参与。 「太有趣了,虽然这么说对患者家属非常失礼但我必须说,这个特殊的毒素实在是一项重大的新发现,若能成功破解,那将是多么美妙的成就,请务必也让我参加这项工程。」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因陀罗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结果这个消息,在阿育吠陀内不脛而走,透过医者间的口耳相传,以及研究者在医会上发表的分析论文,杏林之眾无不是一阵议论纷纷,上门请求参与的医者络绎不绝。 「啊,又失败了,这个方子不对,再换一种试试。」 「我就跟你说了吧,这个菌种与这种药属性相剋,你偏不听,我就说应该用这个。」 「不对不对,我认为失败的癥结点是出在顺序,这个方子是没有错的,只是我们搞混了顺序。」 「我有异议,我认为方子和顺序都没错,是剂量弄错了,我要求重来一次!」 「没错没错,我同意,的确有可能是剂量问题,再试一次看看吧。」 奈撒特耶的研究室自从开始研究毒素后,便总是吵吵闹闹的,内容永远与毒啊、药啊、分析啊…脱不了关係,真的是一群相当热衷医学的知识分子,废寝忘食的程度,彷彿是渴求于知识而永不饜足的一群蠹虫。 「大家真的好厉害啊,明明才睡了一会,一清醒马上又全心投入于研究之中。」因陀罗都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 「哈哈哈,大家都是从瘟疫中倖存下来的人,正因为亲身经验过那样的恶梦,才会对于医学如此求知若渴。无知是病,知识即药,这个观念从此根深蒂固在我们心中。」阿须云一边切着刺梨一边与因陀罗间聊着。 「瘟疫…是什么样的景况?」因陀罗一边榨着刺梨,小心翼翼的向阿须云提问道。 后者闻言一愣,沉寂了半晌,勾起了一抹苦涩的笑靨,「是地狱啊。」 「对于当时尚年幼的我而言,这个城市即是我的全世界,当时的阿育吠陀并不叫这个名字,比起之前的名字其实世人更常称呼这儿为“隔离区”,因为当时几乎是全城患疾,且每个人的病状都不尽相同,瘟疫的鼎盛时期,世面上同时蔓延着十三种流行病,凡“庸医”束手无策的患者全都会被扔进这里以示隔离,避免感染其他健康的民眾。 然而,即使及早隔离了城里首发染疫者,也无法使该城倖免于难,因为疫病爆发前的潜伏期,患者已在不知不觉中感染给了他人,此疫一人中标,百人感染,那名首发者被送来这没多久后,他的城市随即沦陷为第二个隔离区。」 「我当时恨极了这个世界,恨极了神明、恨极了世界上那些高高在上的掌权者。瘟疫杀死了我的父母,还害得奈撒特耶双脚感染被迫截肢,我当时真的恨得不得了。」阿须云握着菜刀的手背上爆出了青筋。 对此,因陀罗提出了质疑,「我不懂,瘟疫是罗格带来的,为何你们还愿意称呼尊祂如神圣呢?」 然而,阿须云却是当场噗嗤而笑,「噗哈哈哈!好可爱的想法,不过的确,你与世人的想法同样,都认为瘟疫是罗格大人造成的。」 「不是吗?」因陀罗迟疑道。 「当然不是囉。」 〈第十四章:心上人〉 「瘟疫之所以形成是人类自己造成的。」阿须云释然一笑。 「当时的环境卫生观念不够健全,人们对于日常產生的垃圾通常也是弃之不顾,这才进而导致成堆垃圾没有完善的收拾长久累积成菌,随后又透过各种管道反噬人体。 屎尿被人排进水里,进而污染了水源,人们可能会因此饮下带有病菌的水,或者妇人在河边洗衣服时,手上只要有细微的伤口,病菌也能藉机窜入体内,或者也不一定是人类直接感染,也可能是经由动物感染,畜生感染后却被不知情的人类食下肚。 而病菌侵入人体后有些菌种被滞留体内继续滋长细菌,有些则被自然排出,但排出的屎尿没有完善的处理,便又开始新一轮的感染,如此周而復始,人类永远不可能活得健康。」 「喔……」经阿须云这么一鉅细靡遗的解释,因陀罗这才恍然大悟。 「所以要消除瘟疫,最根本的问题便是改善卫生制度,这也是我们医会正致力推广的。我们亲自前往受瘟疫肆虐的城市,我们不会索取费用,而作为报酬,城主必须听从我们的建议改善卫生制度与设施。」 因陀罗对此不禁诧异,这样悬壶济世的慈肠仁医是何等的大无私,「从人民的基本生活进行改善,完备制度,你们对于人类的牺牲奉献,相较于我,你们才是更应该被尊为救世主的伟大英雄。」 「哈哈哈,能被救世主如此讚扬,我们不胜荣幸。」阿须云谦虚的笑了笑,似乎并不那么在意那些虚名。 「不过,你们刚从瘟疫中倖存又这样将自己浸入瘟疫中,不会有事吗?」因陀罗面色忧虑道。 「喔,瘟疫倖存者本身便对瘟疫有些免疫,当然也不能够因此就自矜自是不做任何防范,我们这些深入瘟疫隔离区的医生都会全副武装的穿上防疫装备。」 「你是说那个鸟喙面具吗?」因陀罗还记得初次相遇时被阿须云那一身奇装异服给吓得不轻。 阿须云解释道,「那个面具的巨大鸟喙里塞满了灰琥珀、樟脑、丁香…等等数种混合香料,眼部的部分用琉璃做出一个透明罩,身上的服饰都会换上密不透风的皮革製并每日薰以香料,但为了方便行动上身不会包住胳膊,但又要防疫,因此会裹上浸过末药的绷带,身上基本上不会露出一丝肌肤。」 「那手杖和那么多工具的作用呢?」因陀罗问着,似乎瘟疫医生的行囊还不只那么简单。 之前看过阿须云整理过包裹,腰包背包…大包小包的行囊里几乎载满了卷轴和工具,卷轴不用说了肯定是医术研究,而工具的种类更是琳琅满目,有农用工具、医疗工具,还有…刑具? 「那是为了要帮进行农耕和解剖工作,我们虽为医生,但其实也身兼农夫和葬仪社。」阿须云坦白道。 「刺梨,是对人体有极大效益的疫病剋星,我们会将刺梨的种子分给疫区百姓,并教导他们栽种刺梨,灌输给他们食用刺梨的好处。若有些疫者真的药石罔医了,我们会向家属徵得天葬许可,并对尸体进行解剖与分析。」 「天葬?」因陀罗对这新词感到耐人寻味。 「这也是我们经验瘟疫后衍生出的新式葬法。起初时,不断有人在瘟疫中死去,有些无人认领或不及下葬的死尸就会被野外的秃鷲和鬣狗给啃食,而那些野生畜生的屎尿回归自然后却莫名的孕育出了刺梨。 而我们这些身陷隔离区而被外界拋弃的人,在粮尽援绝,飢病交迫的情况下看到刺梨彷彿见到了上天的果实。 后来我们相信刺梨是罗格大人的垂怜,当有人战胜瘟疫康復后,便致力于医药研究,接着,逐渐有越来越多人从瘟疫中倖存下来,活下来的人忍痛将自己逝世的家人朋友施以天葬。 我们深信,那些秃鷲和鬣狗是受罗格大人指使而来的,牠们是连接上天与我们人类的信使,秃鷲带着逝者的灵魂回归天上,鬣狗将逝者的遗憾与痛苦留在地上,深埋土地孕育更坚韧的生命,而从中诞生的產物刺梨,更茁壮了我们。」 「我们披风背面便绣着医会的象徵,一隻嘴里叼着毒蛇的狗头雕,实际上防疫面具的造型也是基于这个概念去构想的。」阿须云端着防疫面具笑了笑,「秃鷲的尖喙和鬣狗的耳朵,有像吗?」 「阿须云,你喜欢医学吗?」因陀罗思忖了许久还是出口问道。 「喜欢。」阿须云说着,接着有愁眉苦笑道,「但…是被迫喜欢的。如果可以,我更喜欢生活在一个没有病痛的世界。」 「多么天真,但又令人嚮往的理想。」因陀罗情不自禁道。 「是啊,后来我明白了,正因为我们所生处的世界有病痛存在,所以才需要医术。我曾听一个人说过,体会过地狱者,才有创造天堂的力量,如若可以我想找出传说中万灵药的方子。 只要有了这种药,就能迅速有效的将疫病在感染与突变之前扼杀在摇篮里,人们便能不再受病痛所苦,甚至能够刺激细胞,使截肢者骨肉復生,那该是多么棒的药啊,啊!或许…甚至能够令死者復生,甚至就连心脏…可能吗……」正当阿须云陷入了危险的妄想而不可自拔之际。 「阿须云!復生亡者,乃是违背了天道,切勿妄为。」因陀罗奋力拍桌大喝道。 「……你说得对,抱歉让你担心了,确实呢,復生死者,我怎会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哈哈哈。」出生天堂的你怎么会懂得生活在地狱里的痛苦。 「阿须云你真的没事吗?」因陀罗面色忧愁的关切着。 「没事没事,可能只是太累了而已,抱歉让你担心了。」就算被人说是天方夜谭,我也一定要找到…… 因陀罗点点头,「我榨好刺梨汁了。」正当阿须云要照往常去给昏迷中的丹努许喂果汁,顺边翻翻身时。 「阿须云,有你的信,来自东方黎城。」 阿须云接过信封,翻开一瞧,倏然面色丕变,更甚之,整个人巍巍颤抖着。 「阿须云,没事吧,阿须云你要去哪?」因陀罗看着读完信后面色铁青的阿须云,看着他二话不说的衝进房内整理着自己的防疫装备和行囊。 「因陀罗,我可能要麻烦你几件事,我现在有急事得出趟远门,诊所就拜託你看顾了,我最快三天后回来,如若要更久我会寄信通知。」阿须云收拾好了行囊,拢着因陀罗的肩嘱咐着。 「至于丹努许,你把刺梨汁每隔一段时间餵给他喝,这儿水太珍贵,解渴通常是喝果汁或酒,刺梨汁富含极高的营养,应该也对丹努许的毒能起到些微的助益,用小汤匙餵几口即可。 餵完果汁后,再帮他翻翻身,否则会生褥疮的。」 「什么是褥疮?」因陀罗面色茫然,阿须云却不及慢慢解释。 「你去问奈撒特耶吧,记得照顾好自己,我先走了。」说着,阿须云风风火火的捲起东西便夺门而出。 因陀罗垂首看了看手中的刺梨果汁,将它们端去给仍致力于专研毒素的医者们,并顺道向奈撒特耶讨教了何谓“褥疮”? 奈撒特耶不吝赐教的解释了一番何谓褥疮后,不禁疑问道,「怎么不去问阿须云呢,是怕他被自己给问烦了吗?」 因陀罗遥遥头,说明了阿须云突如其来出公差的事情缘由,说罢,却轮到奈撒特耶沉吟了,「东方黎城,那肯定跟芙欧有关係,他说什么时候回来?」 「最快三天,更久会寄信通知。」 「没想到已经演变得那么严重了吗?」奈撒特耶同样面露凝重。 因陀罗厚着脸皮的问道,「芙欧是很重要的人吗?」 奈撒特耶笑了笑答非所问,「我们去看看丹努许的状况吧,顺便也到了给他餵果汁、翻翻身的时候了,还是你希望丹努许得褥疮。」 闻言,因陀罗惊慌失措的摇头,奈撒特耶对自己同儕们知会一声便转着轮椅离开了房间。 来到丹努许所在的病床,因陀罗按着阿须云所嘱咐的,小心翼翼的餵着果汁,隔一段时间再帮他翻翻身,随后奈撒特耶简单的视察了一下丹努许的状况。 「从来到这后,每日逐渐减少呕血的次数与量,中间间隔也越来越长了,刺梨汁成效章显呢。」奈撒特耶如是道。 但这番话并没有安慰到因陀罗,他紧握住丹努许的手,「他昏睡太久了,这中间他完全没有清醒过,刺梨汁只是治标不治本,最重要的还是必须根除毒患。」 「我们正尽力而为。」奈撒特耶坚毅道,随后缓缓道来。 「东方黎城的芙欧,她是阿须云的情人,但她自出生起便非常虚弱,经过检查,那是先天遗传的心脏疾病,除非直接换一颗健全的心脏给她,否则就目前的医药技术,是无法将她完全癒好的。 这些年虽然一直持续用药有让她的情况好转了些,但也仅此而已,本以为她的生命能透过药物继续维持下去,然而没想到去年时他们的城里爆发了疫疾,芙欧因此换上肺病,这也连带影响了她的心脏,新病旧疾一併復发,令她的生命迅速凋败,恐怕是敖不过多久了。」奈撒特耶不安的望向窗外的艳阳天, 「阿须云,你可千万别崩溃啊。」 这厢,急马驰骋的阿须云正接近了他的目的地,东方黎城。 「妈妈,阿须云还没到吗?我好想念他啊。」闺房深处一个面色惨澹如白纸的少女她轻轻啟唇,乾枯的唇色彷彿褪色哀弛的花儿,声似蚊吶,虚弱的说着。 「就快了,芙欧,阿须云就快到了,他正在路上了,听吶,那韃靼的马蹄声,妈妈可以肯定就是他了。」少女的沿床边,妇人已是泪涕纵流却紧紧握住着她的手,彷彿抓住着她的灵魂不让她轻易飘走一般。 马蹄声停下来了,不久,她朝思暮想的情郎终于来了,「芙欧,我来了。」 阿须云立刻飞扑到少女的床边,少女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顏,她伸出了手去抚摸,想确认究竟是不是幻觉,「阿须云,我好想你啊。」 「芙欧,我在这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这儿,看着我,芙欧。」阿须云以额头抵着芙欧的额头,对她深情款款道。 芙欧软绵无力的倚靠在阿须云的身上,感受着縈绕在鼻息间那股令人安心的药香味,「阿须云你还有继续画画吧…我想看看你最近画了什么。」 「好,那你可要看仔细囉。」阿须云含着鼻音浓厚的哭腔拿出自己的画册,并指着其中他一页绘画着混合生物素描道。 「还记得我之前给你看过的罗革大人的画像吗,我这次又见到了别的神明大人了,这位虎羊合身的便是司掌繁衍与创造的夏克緹大人,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祂时,祂还嫌弃我全身很臭呢。」 「好神奇啊,神明大人都是混合身呢,夏克緹大人好有气势呢,阿须云的画技越来越精进了,很快就会比我这个师傅还厉害了,这就是所谓青出于蓝胜于蓝吧,我很高兴喔。」芙欧凝视着画册上的生物,盈盈一笑。 「不过夏克緹大人错了,阿须云一点都不臭,我最喜欢你身上的香味了。」 「这位是司地质的艾大人,他是一隻非常庞大的白色大象,个性非常温和。给你猜,祂的头在哪?」 「嗯……象头,不是祂的头吗?」芙欧的眼皮逐渐沉重,声音越来越飘忽了。 「不是喔,祂的象鼻你仔细看,是蛇喔,那个才是他真正的头。」阿须云紧了仅拢住芙欧肩上的手。 「嗯……真的呢。」芙欧的眼皮瞇得只剩细缝,她疲倦的往阿须云的颈窝蹭了蹭,「阿须云…不瞒你说,我也有遇到神明大人喔,不过祂没有这些大人来得庞大,祂小小隻的,我也和祂聊上了天。 祂说,祂一直看着我,祂觉得我非常有才华,对于我生命即将步入尽头,祂觉得很遗憾,祂问我有没有什么遗愿,我说……」芙欧说着,抬手轻抚着阿须云的鬓颊,感受着他的线条,感受着掌心下的触感,感受着那份存在的温暖。 「我有好多遗憾,我遗憾我的一辈子困在这闺房病床上,根本不曾去探索外面的世界,我遗憾我的人生这么的短暂,却让我最亲爱的母亲必须再经歷一次失去家人的痛苦,但我最遗憾的……莫过于不能和最爱的人一起白头偕老。」芙欧说着,眼前已是模糊昏暗,但她能感觉到泪水滑过脸颊,不仅仅是自己的。 「纵使我的人生短暂而充满遗憾,但我…从不后悔与你邂逅,有你走进了我的生命里,使我弥补了心中的一点缺憾,因为你,我体会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我短暂一生的挚爱,阿须云,我爱你,我不后悔。 请原谅我的自私,必须先你而去,我希望……你能将我画下来,无论是我生前的模样,还是我亡后被解剖的样子,画下来,我希望你将我仔细的画下来,我不要单纯的死在你的画纸上,把我画在你的心上,让我活在你的心里,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这么一来,我将永远与你同在,无论你今后去了哪,看见了什么样的风景,经歷了什么样的冒险,成就了什么样的伟业,我都…伴你左右……」 「好,你说的都好,你说的都好……」 「这样,我们终于能…永远在一起了,阿须云……」芙欧心满意足的嚥下了最后一口气,而被留下的人早已泣不成声。 〈第十五章:宇宙蜂蜜〉 死尸,阿须云接触过不少,死于瘟疫的、自然长眠的、痛苦而去的,解剖过的大体更是不计其数,阿须云认为,人是大自然中最优秀的產物,人的存在价值更是金钱无法衡量的,然而,人死后,缺了灵魂的躯体,映入阿须云眼底,不过是一具皮囊罢了。 然而眼前这具皮囊,却是自己最眷恋者的遗物,他独身天葬台上,却迟迟下不了手。 「嗯呜呜…芙欧、芙欧……芙欧!!!」他拆下了防疫面具,卸下了密不透风的装备,与自己的肌肤去拥抱着已然冰冷僵硬的芙欧。 「真是位美丽的少女啊,老天真是残酷,竟捨得让如此佳人就此香消玉殞。」驀地一个陌生的女声打断了阿须云与芙欧的独处。 「离开!这处天葬台近日已被我申请使用,非天葬师与家属不得靠近,立刻离开!」阿须云怒瞪着面前不请自来的擅闯者,并不因为对方是窈窕貌美的女子,而语气客气。 「抱歉,妾一个外地人不懂规矩,还请见谅。」陌生的女子掩着唇抱歉道,然而,她说完了却仍驻扎原地没有回避的打算。 「快离开!还杵在这做什么,你非要我动粗请你离开吗?」见此,阿须云顿时怒上眉梢,恶言相向道。 「吶,你哭得很伤心呢,这个少女是你的妻子吗?」然而陌生女子却将阿须云的愤怒视之不见,谈笑风生的反问道。 一听闻对方提及芙欧,阿须云的怒气顿时消弥,取而代之是席捲心头的哀愁,「不,她…她是我的爱人。」 「看着很年轻呢,年纪轻轻就这样死了,多么可怜的人儿啊。」 「是啊,芙欧她自幼便罹患心脏的毛病,身子始终不太好,这辈子更未曾出过远门,宛如断翼的鸟儿一直被呵护在华笼内,抱憾而终,呜呜…芙欧。」阿须云说着,又忍不住哽咽掉泪。 「真的好可怜吶,听得我都于心不忍了。」女人貌似感同身受,轻颤着纤肩抬起广袖掩面,实际上却是躲在袖子后面勾起不怀好意的笑靨。 「吶,如果可以復活你的爱人,你一定很想带着她去完成你们的梦想吧。」女人以长袖半掩容顏,貌似关切的说道。 「那是当然的啊,芙欧的一生太短暂又太狭隘了,我想带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即使现在的世界被八阳荼毒的千疮百孔一片荒凉,我还是想带她出去走走,我想要牵着她的手踏片千山万水、共度一辈子,但是…但是……但这些都只是我痴人说梦。 呜呜…芙欧,芙欧已经死了,芙欧已经远我而去了……」 「没有喔,从这尸体的僵硬程度看来,死亡时间距今未满四十八小时,你身为医者应该知晓,灵魂离体,徘徊附近七天不散的说法吧。」一眨眼,女人已身临天葬台旁,并厚顏无耻的伸手触碰了芙欧的大体。 爱人之大体本应是神圣纯洁的,照理,此人越矩的行径本应触犯了阿须云的地雷,使之大动肝火,但女人却施以巧言口舌混淆阿须云的注意力,将其逐渐引导向自己有利的局势。 「的确有这么一个说法,但这也仅止于谣传,根本无从考证。」 「你错了,你爱人的灵魂就在这里,我敢篤定她一直在你的身边,她看到你因她的死亡而哭得那么伤心,也感到非常难过,她正哭泣着呢,你没听到吗,呼啸在风中的那哀婉啜泣声。」女人煞有其事的唬咙着。 「芙欧……」微冷的风呼啸而过,凌乱了他的鬓发,阿须云不禁恍然,是啊,芙欧一直待在自己身边,毕竟他们约好了,要永远在一起。 『成了。』女人掩在袖子后的唇勾起了洋洋得意的弧度。 「既然,我们能在此相逢即是有缘,我就破例无偿出手一次吧,来,给你的爱人喝下这个吧。」女人放下抬袖的手臂,凭空从另一手端出一细颈琉璃壶献给阿须云看。 「这是什么?」阿须云疑惑的看着琉璃壶内浸着一块黑色晶体的黏稠液体。 「这是“宇宙蜂蜜”。」女人笑着解释道,「你听说过吗?“太阳是上帝的的蜂蜜”这么一说。」 「我研读过奥义书。」阿须云点点头。 「太阳是上帝的蜂蜜,宇宙是蜂巢,宇宙是有许多蜂窝的蜂巢,每个蜂窝都有蜂蜜,蜂窝一格格分开,但蜂蜜不是,蜂蜜到处流动。 蜂窝有很多个,但蜂蜜是合一的。蜂巢上有堆叠许多六边形,整个宇宙充满数之不尽的蜂窝,全都充满了蜂蜜,这是一个非常甜美的宇宙。」 「没错,而这个就是那甜美的宇宙蜂蜜,现在,就在你的眼前。」女人笑靨甜美的说着。 「这怎么可能呢?宇宙蜂蜜,那不就等于是太阳…怎么可能……」阿须云不敢置信的瞠目瞪着女人手中的琉璃壶。 女人的笑意更深了,「没有什么不可能,你不相信,何不立刻验证它的真偽。」说罢旋开了壶盖,将壶盖倒过来并递到阿须云面前。 阿须云颤抖着手,终是无法抗拒想要復活芙欧的私心,毅然接过了壶盖。 「一壶盖的量够撑一天。」女人的谗言蛊惑着阿须云的理智,提起琉璃壶将壶口倾向壶盖,彷彿流状的琥珀,浓稠的蜂蜜缓缓注入瓶盖底。 阿须云望着手中盛满蜂蜜的壶盖,喃喃道,「一天?一天怎么够……」 「拜託,请分给我更多,我想长长久久的与芙欧廝守到老啊,拜託,给我更多宇宙蜂蜜,一天太少了,太少了……」阿须云扯住女人的袖摆,低声下气苦苦哀求着。 「不行不行,剩下的可是我要拿去救济黎城患疫者的救命药,可不能就这么给你浪费掉了,你若真想要更多,那就去自己去争取吧。」 女人伏身在阿须云身边附耳道,「去争取吧,为你自己与芙欧的幸福,去争取宇宙蜂蜜,去争取太阳碎片……」 「我该怎么争取,我该怎么怎么争取,宇宙蜂蜜、太阳碎片可是比珍稀药材更罕见的东西啊,我该怎么去争取啊,求求你,请为我指点迷津。」 「傻瓜,你怎么会不知道该怎么去争取呢,你身边不就出现了一位体内栖着两颗太阳的人吗?」 「啊……因陀罗,但是…那是救世主啊,我不能够对他、祂们不敬,那是大逆不道的。」阿须云仅存的理智正发出警讯。 「大逆不道?呵呵呵…但你这么谨守本分,听天由命,你虔诚的敬仰着天,但天呢,祂可回报了你什么。」女人的脸庞凑近阿须云的面前,凌人气势迫着阿须云必须正视自己。 「天…但是……」阿须云的理智仍垂死挣扎着,不使自己溺毙在女人的话术之中。 女人捧着阿须云的脸庞,与之四目交接,振振有词的说着,「瘟疫杀死了你的挚爱、双亲、朋友,更害你的兄弟终身残废,这就天对你的回礼,不觉得不甘心,不觉得过分,不觉得残酷吗? 你要继续信仰着这样残忍的天到何时呢?天,以作弄你们人类为乐啊,阿须云。」 最后一句深深衝击了阿须云的内心,他浑身颤抖了起来,随即昂首大笑着,疯狂的模样似是悲极生乐,「哈哈哈哈─没错,天是如此麻木不仁,我何必继续信仰这样的天,哈哈哈……」 「我们一定能长相廝守到白头的,芙欧,再等等,我马上替你找来更多宇宙蜂蜜……」阿须云嘀咕着,将壶盖里的蜂蜜喂入了芙欧的口中,并痛下觉悟。 奇蹟似的,原本死寂的芙欧大体动了起来,虽然浑身仍冰冷僵直,但“芙欧”确实活起来了。 「芙欧,奇蹟啊,宇宙蜂蜜的奇蹟啊,太好了芙欧,芙欧,别再从我身边消失了。」阿须云喜极而泣的拥住眼前的芙欧,彷彿是失而復的的宝贝,他爱不释手的紧紧拥着。 然而,“芙欧”却只能呆愣的回应着阿须云「吪……」 「别担心,我会去争取更多宇宙蜂蜜,没错…太阳碎片,因陀罗就是不肯给,我也会把太阳碎片抢过来,没事了芙欧,没事了。」 「没有时间可以耽搁了,快走吧,对了,还没向你道谢呢,你叫什么名字?」 「妾名罗伽。」女人嫣然一笑,并目送走了抱着“芙欧”仓皇远去的阿须云。 直到整个天葬台只剩下自己时,名唤罗伽的女人不禁发笑,目光仰向当空黑阳,骄傲道,「弗立多大人,您看到了吗?我成功了呢,之后请您务必好好称讚罗伽喔。」 这厢,奈撒特耶仍与同儕们埋头苦干的鑽研着毒素,而因陀罗则单独看顾着仍昏迷不醒的丹努许。 因陀罗看着丹努许安稳的睡顏,不禁回忆起不久前奈撒特耶问过的一个问题,「因陀罗,你可曾考虑过,当丹努许不在自己身边之后,你自己又有何打算?」 闻言,因陀罗愤然,「你不是说一定会尽全力的解毒吗,请不要再说出这种丧气话了。」 奈撒特耶瞥了一眼被激怒而升起戒心的孩子,冷然道,「这是两回事,我会尽力给丹努许解毒,但那不晓得得花上多少年月,这毒素相当棘手,我们估计这不是一时半载便能成功破解的,既然如此,我便想何不如直接让丹努许安置在此吧,你也不该继续毫无意义的枯等下去了。」 「我可以等,我待着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因陀罗急切保证道。 「不对,你在继续无所事事的待在这就是给我添麻烦,你也不该等,因陀罗,别忘了你的身分,你可是拯救万民远离灾祸的救世主啊,外面的黎民百姓可等不起这样煎熬的等待,你该重新审视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至于丹努许,你大可放心的把他寄在这儿,他在这很安全的,他的毒虽然有害但暂无性命之危,如此你也能毫无后顾之忧的继续前进了。」 「但是我…」 「我知道你很害怕,因陀罗,当熟悉的人不在自己身边时,人们肯定都会感到不安,但请坚强起来,别忘了,丹努许因为相信而选择了你,选择了你成为救世主,别辜负了丹努许对你的期许。 因陀罗,坚强起来,从无助的孩子蜕变成熟,成为能负载万人希望的救世主吧。」奈撒特耶拢着因陀罗的肩,沉重道。 「好沉重啊,比起当初在村子里被村人们奉为神子更沉重个千万倍,这种活在他人期许之下的生活,根本不是我想要的……」 「吶,丹努许,你说说,我究竟该怎么办?」因陀罗趴在床边,手上不安分的戳了戳丹努许的脸颊。 因陀罗戳啊戳啊,「丹努许,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啊,别睡了啦,醒一醒好不好,你这样一直睡很给人添麻烦哎,拜託你快醒来啦。」 因陀罗说着,忍不住哽咽抽泣,「拜託你醒醒啦,你不醒来,我们怎么继续前进,丹努许…呜…拜託你快点醒醒啦,我不想要自己离开啦,我不要那样…我根本就不是想要当救世主的,我只是…我只是…我只是单纯想跟你在一起而已。 呜呜…丹努许,拜託,醒醒,不要拋下我……」最后,因陀罗无助的埋进丹努许的臂弯里。 「因…」忽地,因陀罗听见了丹努许虚微的呼唤,赫然抬头,「丹努许?」 只见丹努许脸色难受的不断囈语道,「因、因陀罗,因陀罗……小心,小心……」原本安分的手更高举着,梦境中,似要抓住什么。 「小心什么,丹努许?」因陀罗在一旁焦急的呼唤着,当伸手触摸着丹努许的肌肤时,随之骇然,丹努许全身体温骤然高烧,烫得吓人。 因陀罗慌张的衝去找奈撒特耶,「不好了,丹努许突然发起了高烧。」 一眾医者纷纷赶往丹努许的病床前,检查过后随即是一阵手忙脚乱的协助退烧,眾人从水井汲水,将浑身发烫的丹努许浸入冰凉的水中。 「怎么突然发起高烧呢?」奈撒特耶慌张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丹努许突然就说起了梦囈,我以为他要醒了,结果一碰才发现他全身好烫。」 「因、因陀罗…小心,小心…黑色的……」高烧中的丹努许仍不断发出梦囈。 「丹努许,小心黑色的什么,丹努许!?」因陀罗随即凑过去,握住了丹努许因梦境而伸直的手。 「黑色的…龙……黑色的…魔女,小心,因陀罗,小心……」丹努许断断续续的说着,随后便又没了声。 「黑色的龙和黑色的魔女?」正当眾人模不着头绪之际,门外传了一阵杂沓的马蹄声。 随后,「我回来了,因陀罗你在哪?」从前门传来阿须云高亢的呼唤声。 因陀罗勉强抽出身走到前厅,便立刻被阿须云一把抓住了肩,「怎么了阿须云,你还好吗?」 「因陀罗你那边收藏很多吧,收藏了有多残存的太阳碎片对吧,能不给我一些啊,拜託这很重要。」阿须云神态近似癲狂的质问着。 「阿须云你在说什么啊,你从哪里知道太阳碎片的…」因陀罗被阿须云异常的模样给惊住了,他用力一推,挣开了阿须云的箝制。 「那不重要,拜託,施捨我几块吧,我非常需要这些太阳碎片,拜託你,因陀罗,你是伟大的救世主,你之后多得是机会再取得太阳碎片,所以分我一点对你而言根本没有什么损失啊。」阿须云合掌苦苦请求着,这冥顽不灵的模样看得因陀罗备感不对劲。 「不行!」因陀罗果断拒绝道。 这一拒绝立刻引来了阿须云的咆啸,「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自私,不过是跟你要一点太阳碎片而已,为什么连一点都不肯施捨呢,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因陀罗你肯定也是想要佔据宇宙蜂蜜,呵呵呵…你这自私鬼,自私鬼。」 「阿须云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宇宙蜂蜜?」 「别想装蒜,我知道喔,你也是想要用太阳碎片弄出宇宙蜂蜜好救治丹努许对吧,你的心情我懂,我很懂,所以拜託,看在芙欧的面子上,分我一点太阳碎片吧!」 「芙欧?」因陀罗愣了愣,顿时注意到前厅还有一个陌生女性的身影,只是她看起来死气沉沉的,毫无生气,彷彿行尸走肉一般。 「没错,这位是芙欧,我的爱人,她在昨天死去了但我又将她復活了。」 闻言,因陀罗脸色丕变,「阿须云你说什么,你復活了死者,怎么可能!?」 「可能的喔,所以我需要太阳碎片,太阳碎片製造宇宙蜂蜜,宇宙蜂蜜就是这个世界所追求的解药,只要有了宇宙蜂蜜,人们便可再也不受病痛所苦,我也能和芙欧永远廝守了。 就像你心心念念着要给丹努许解毒一样,我亦一心一意为着芙欧,我是真心想要让这个世界更美好,拜託,把太阳碎片交给我吧。」阿须云理智已失,毫无逻辑的侃侃而谈着虚妄的歪理。 因陀罗从未深思过丹努许和夏克緹他们谨慎叮嚀自己保管好仅剩的太阳碎片的用意,没想到啊,原来如此。 因陀罗神色毅然道,「阿须云,眼下的你已经被私慾冲昏头了,根本神志不清。你想要从我这取走太阳碎片,那是不可能的,你死心吧。」 闻言,阿须云面目狰狞的咆啸道,「你这偽善的恶魔,芙欧死去时我的心就死了,为什么你要再一次生生撕裂我的心,你这个恶魔!因陀罗,你若不肯交出太阳碎片那就别怪我用抢的了。」 「你已身陷疯魔而不可自拔了阿须云,我绝对不会让你得逞的。」 ☆註释:宇宙蜂蜜之说,摘自斯瓦米韦达着作英文版《昆达里尼,搅动或静止?》 〈第十六章:成长〉 「给我太阳碎片,因陀罗啊!」阿须云猛得飞扑过来,将因陀罗压制在地上,死死掐住了他的颈部。 因陀罗为之愤怒,「你已非我所认识的阿须云,疯魔者,不要碰我!」扣住阿须云的手腕,毫不费力的用力掰开。 「啊──」阿须云的手腕遭到因陀罗这么一制裁,关节立刻发出刺耳的咯嘎声响,乍然脱臼。 「给我太阳碎片,我要宇宙蜂蜜,我要和芙欧永远在一起啊,任何人,就算是天,我也绝不会再让你们把芙欧从我身边夺走啊!」阿须云神情癲狂悲愴的嘶吼着。 「嘎───」忽地,原本站在原地不动的“芙欧”发出惊人的嘶吼,然而那样尖锐刺耳的吼叫却不似任何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 “芙欧”撕声咆啸后,昂首吸嗅着空气,随即动如脱兔的伏身疾走,迅身衝向后方内室! 陌生的诡异女子闯进,立刻引起眾医者的呼吓,「啊──哪里来的女人啊!?」 奈撒特耶的声响夹杂其中,「啊,这不是芙欧吗?芙欧你怎么会在这,你要干什么,离丹努许远一点!」 眼见芙欧目光锁定浴桶里的丹努许,奈撒特耶惊呼道。 一听闻丹努许不利,因陀罗立刻拔腿衝进内室,「丹努许!」 「吼──」危及一刻,内室一阵强光乍现,眾人刺眼的纷纷闭眼,当华光渐退,只见巨大的白虎威风凛然的支身在浴桶上,孔武蔚然的昂声一吼,立刻斥退了欲进犯的“芙欧”。 「噶呜……」“芙欧”经验夏克緹的咆啸之下,立刻受挫的退缩了身姿,却仍死心不改,覬覦着“可口”的目标。 当“芙欧”覷准夏克緹的死角欲趁隙而上之际,突如其来的一隻巨大白象立刻将“芙欧”给撞飞到了内室另一角落,「砰!」。 一眾医者无不是目瞪口呆,错愕的看着内室凭空出现的一白虎与一白象与那名举止诡异类妖的女子对峙着,那名女子遭撞飞后,整个人颤抖的匍匐在地上,但仍灵动着鼻子,似在透过气味搜寻着什么。 「夏克緹大人、艾大人。」眾人中唯独奈撒特耶晓得这二兽的真实身分。 因陀罗赶进内室,瞧见浸在水中的丹努许安然无恙,「丹努许,没事了,我不会让任何东西伤害你的。」说罢,随即将他从浴桶中抱起,交给了其他医者,而此时,阿须云亦尾随赶到。 「芙欧,芙欧你没事吧,芙欧……」阿须云看都没看其他人一眼,执着的奔赴到“芙欧”身边。 「阿须云,你在干什么!?」无论奈撒特耶如何的呼唤都传不进双生弟弟的耳中,他不禁急切的问道,「因陀罗,究竟怎么回事,阿须云和芙欧怎会变成那副德性?」 因陀罗戒备的凝视那个“芙欧”,简洁扼要的解释道,「芙欧在昨天就死了,但阿须云不晓得从哪里弄来了什么“宇宙蜂蜜”復活了芙欧,现在更为了要延续芙欧的生命,企图要从我这里抢夺太阳碎片。」 「什么!?阿须云那个蠢蛋。」奈撒特耶不禁凄然泪下。 「芙欧,你怎么就这样自己跑掉了呢,别再离开我的身边了,知道吗,芙欧看着我,我在这啊,你的阿须云在这。」阿须云紧紧拥住“芙欧”,然而后者却是奋力的挣脱着,完全不顾阿须云深情的呼唤,固执的不断四处嗅着。 「芙欧,你在干什么!?」眼见“芙欧”似发现了什么,整个人趴身在地,伸长了手鑽进原本安置丹努许的病床下。 「糟了!」见状,因陀罗大呼糟糕,衝上前想要阻止,却被阿须云给阻拦了,心知自己的力气根本难以憾止因陀罗,阿须云二话不说,立刻将蓄备已久的注射器往因陀罗身上一插,「吃我一剂麻醉吧!」 「芙欧,快点!」」阿须云先下手为强的住止了因陀罗的行动,馀光瞥见“芙欧”从床底下掏出了一个包裹,猛得倒出了内中所有东西,这才明白“芙欧”究竟在搜寻着什么。 「不…不可以……」逐渐被麻痺了身躯的因陀罗撕声喝止着。 「太阳碎片啊,哈哈哈哈…干得好芙欧。」阿须云欣喜若狂,放倒了麻醉显效的因陀罗,走向了“芙欧”。 「芙欧,这么一来我们便能永远在一起了,哦啊──芙、芙欧……?」当阿须云靠近“芙欧”想要从她手中取走太阳碎片时,“芙欧”却是戒备的予以一爪。 这一爪,深刻的在阿须云的胸躺上抓出了一道撕心欲碎的血痕。 「芙欧……」阿须云哀慟的淌血,「芙欧…是我啊,阿须云啊。」 “芙欧”佔据了所有的太阳碎片,在眾人的注视下,昂首吞噬掉了所有的太阳碎片,「嘎吱嘎吱…」 「不可以啊,不可以啊,把那些太阳碎片是要用来做宇宙蜂蜜的,不可以全部吃掉!芙欧─」阿须云奋不顾身的衝上去想要阻止“芙欧”继续吞噬太阳碎片,然而。 「嘎噶──」不断被人打扰的“芙欧”怒不可抑的发出咆啸,愤而往阿须云的大腿猛的一咬,「呃啊──!!」 「阿须云!怪物,离我弟弟远一点!」不远处的奈撒特耶见状,愤怒的从身下轮椅的暗柜里抽出弹弓,朝着“芙欧”便是一箭。 然而诡异的是,即便中箭,“芙欧”的行动也没有受到影响,她不断将太阳碎片扒进口中吞食着。 「咯咯咯…嘎啊───」“芙欧”将所有的太阳碎片吞蚀殆尽后,浑身颤抖的摊在地上打滚,并难受的撕嚎着,肉眼可见的皮肤下的彷彿尽是液态,随着沸滚而一块一块的突起,模样看来诡异至极。 「芙欧!?」阿须云惊恐的看着匍匐在地的“芙欧”不断从嘴里兔出黑色的黏稠液体,彷彿要把体内的一切脱出这层“皮囊”一样。 黑色的液体不断涌出,“芙欧”原本饱满的模样也逐渐削扁,最后,当所有的黑色液体完全脱出,“芙欧”的皮囊整个乾扁的瘫在地上,黑色的东西甚至连那一层“皮囊”也不放过吸收,引得阿须云崩溃的嘶吼,「芙欧啊──」 「嘎啊───」黑色的液态聚集,最后形成一个巨大的不知东西并不断的向外膨胀生长,全身长满了黑色的晶刺,有一双仿人的长腿和无数隻宛如触手般的鬚,巨大的黑色东西撑破了屋子的天花板,距离最近的阿须云最先受到殃及,眼看就要被天花板的碎石给砸中了。 「啊──!?」 巨大的坍方引起骇人的震盪,阿育吠陀的居民们惊慌失措的看着突然冒出的巨大黑色怪物,纷纷骇然的逃离着,「怪物啊───」 侥倖躲过死劫的阿须云悲慟的幡然悔悟,「芙欧……我到底干了什么蠢事,呜哇,我竟然让芙欧的变成那样的怪物,呜呜…芙欧。 拜託,让她安息吧,拜託你了…因陀罗啊。」 目光望去,因陀罗已是与平常不同的姿态,恍然天神一般,凛然而立。 因陀罗身负四臂,前二臂乃虎肢锐爪,橙色虎皮从虎臂延伸到胸前,后二臂各持一柄三叉剑交抱在背,头上饰以花冠与金轮,脸上五官隐约浮现着虎斑,下身虎皮腰带束裹着飞逸的裙裳,浑身配以瑰宝琳瑯,狂野艳饰中亦不失颯爽风采。 「艾,保护好大家。」与夏克緹顺利化身神威的因陀罗对白象道。 因陀罗目光冷冽的覷准庞大的黑色怪物,提脚一踱地,随即大地震盪。 不同于艾以土质进行攻击,夏克緹更擅长的乃是操纵有机生命,毕竟祂可是眾生之母啊。 「咻咻咻!」破土而上的荆棘灵巧且迅速的缠绕住黑色的怪物,为防止与黑色怪物在城中缠斗伤及无辜,因陀罗驱使荆棘将其拋掷出城外荒地。 「砰轰─!」巨大的黑色怪物重伤倒下,随即却又摇摇晃晃的站起。 「怪物,我不会让你继续伤害他人,更不会让你继续玷污阿须云之爱人芙欧的血肉。」因陀罗以虎臂互击,颇有大干一场的觉悟。 夏克緹曾向他提醒过,虽然自己保证不会杀害任何一个生灵,但眼前的东西已不属于“生命”,只是一团侵占血肉的纯粹恶意,但杀无妨。 「既然不在生命范畴之内,那就可以尽情破坏了。」因陀罗扯唇一笑,向巨大的黑色东西展开攻击。 「嘎啊──」黑色的东西不遑多让,朝着直逼而来的因陀罗驱以数支黑色触鬚。 「吼──」因陀罗深吸一息,朝着袭来的黑色触鬚,发出威吓的虎啸,骇人的音波立刻震住了触鬚的动作。 「喝──」因陀罗纵身一跃,踏上触鬚,敏捷的以脚下触鬚作为跳板,直捣黑色怪物的中枢躯干,随即,举虎爪横空劈下,一爪将巨大的黑色怪物一分为二。 「嘎啊……」、「嘎咕……」然而怪物即便被一分为二了,随即如液态般再度匯聚,分裂成了两个个头稍小的黑色怪物。 「哼!」因陀罗气恼的咂嘴,面对扑来的怪物,不但扬起了虎爪,更张开了背后待命中的持剑之手,猛得又是一阵连击狂攻。 「嘎啊…」「噶吱…」「嘎呜…」无奈,任因陀罗攻击再凶猛也无用,黑色的怪物不断散落、分裂、复製出数百个小型的黑色怪物。 「嘖,这样如无头苍蝇般的砍杀根本毫无意义,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一招灭绝这些东西的行动。」 当因陀罗正踌躇着该如何消灭这些散落难缠的黑色怪物时,这些微小的黑色东西却一个个蜂拥而上的扑到了因陀罗的身上,「啊!好黏,走开,不要黏我,可恶的臭东西…呃!」彷彿蚕食鲸吞一般,渐渐将因陀罗给吞没在黑暗之中。 「可恶的臭东西…咳…放开我…」因陀罗被黑色的浪潮逐渐淹没,溺毙,意识恍惚剎那,脑海中一夕闪过丹努许的囈语。 『因陀罗,小心!』丹努许,救救我…丹努许,不要拋下我…丹努许。 『因陀罗,你可曾考虑过,当丹努许不在自己身边之后,你自己又有何打算?』奈撒特耶的话縈绕在耳,『你也不该继续毫无意义的枯等下去了。』 但是,我可以等…我不想要离开丹努许身边,我不想…… 『你也不该等,因陀罗,别忘了你的身分,你可是拯救万民远离灾祸的救世主啊,外面的黎民百姓可等不起这样煎熬的等待,你该重新审视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究竟…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很害怕,因陀罗,当熟悉的人不在自己身边时,人们肯定都会感到不安,但请坚强起来,别忘了,丹努许因为相信而选择了你,选择了你成为救世主,别辜负了丹努许对你的期许。』 丹努许相信我,所以…选择了我…… 『因陀罗,坚强起来,从无助的孩子蜕变成熟,成为能负载万人希望的救世主吧。』 不,成为救世主,那并非我所奢求的,我打从一开始就只是想要…… 『因陀罗。』梦幻之间,丹努许向他伸出了手,他呢喃,「带我走,丹努许。」 两手相握之际,因陀罗却避开了那隻手,「但若你继续停驻不前,我就先走一步了。」因陀罗越过丹努许的手,直直抓住那黑暗中的微光,太阳碎片。 「我等你追上,丹努许,我等着!」因陀罗昂扬嘶吼着,说罢,随即释放浑身雷劲,驱散了黑暗。 〈第十七章:瘟神与殤神〉 因陀罗的雷劲再度净化了受到玷污的太阳碎片,黑色的怪物应声瓦解,「嘎啊───砰!」 黑色的怪物彻底灰飞烟灭,尽数化为翩翩起舞的美丽蝴蝶,飞向了空中。 「都没了,芙欧……就连最后的遗体都不復存了,我什么都没有了。」阿须云颓废的呢喃着。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由奈撒特耶的手摑在阿须云的脸上。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了,你不是还在这吗!?」奈撒特耶痛心疾首的训斥着自己的弟弟。 「我…我还有什么啊……」 「你这个蠢蛋,你不还拥有芙欧的爱吗,你不还拥有芙欧授予你的画技吗?为何要将它们视之无物,蠢蛋!」说罢,又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蠢蛋,快给我清醒一点啊,你要将芙欧最后遗留给你的一切就此废弃吗?你这种作为才是对芙欧最残忍的伤害,给我清醒一点啊。」吼完,又是一记巴掌。 「我,我…对不起……我……」阿须云愣愣的垂首望着自己的双手,视线逐渐模糊,惭愧的泪水汹涌坠下。 忽地,原本散去的蝴蝶其中一隻拍着翅膀飞来,最后停驻在阿须云的掌心上。 『阿须云,我听说在东方有个关于蝴蝶的传说。 人间每隻蝴蝶,其实都是人死后的灵魂所化成的,蝴蝶会飞到自己挚爱的人身边,甘愿为了爱人继续逗留人间,因而错失了去到天堂的机会。 吶,你觉得我的灵魂会是一隻什么样的蝴蝶呢?』 那肯定是一隻最美丽的蝴蝶。 『那依你所见,见过最美的蝴蝶是什么样子呢?』 那是一隻黑色斑纹上附着斑斕翠色与粉色的,最美丽的蝴蝶…… 「玫瑰翠凤蝶…啊,芙欧啊。」阿须云捧着掌心上的蝴蝶,哭得泪中带笑。 解除了阿育吠陀的危机后,阿须云随即向因陀罗坦承一切的经过,解释了来龙去脉后,因陀罗大为失色,「那个名为罗伽的女人很可能就是丹努许在梦囈时提及的黑色魔女。」 「你说那女人打算用宇宙蜂蜜救济黎城患疫者吗?」面对因陀罗的质疑,阿须云点点头。 「这可不妙,必须赶紧前往黎城,赶在事态更严重之前。」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因陀罗。」一个熟悉的声响从头顶上响起,拥有巨大羽翼的身姿,瘟神罗革。 「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听得一清二楚,我便是从黎城过来的。在黎城,一个浑身黑纱的女人打着“宇宙蜂蜜包治百病”的口号在城内四处分送浸着黑晶的毒药。 结果,原本要施以天葬的遗体全数復活,但那其实根本不算“復活”,那个女人只是利用亡者的大体作为培养皿,将毒液注入后,使其吞噬并孳生更多恶意,藉此製造出復生亡者的假象。 而那些被迫“復生”的亡者大体全都被那女人给操纵了,现在正肆意的伤害着活人,眼下的黎城儼然沦陷成一片炼狱。 该死的,演变成如今这种局势,我们就是不想管也不行啊。」罗革落地,语调沉重的叹息着,连口头禪的诡异笑声都省去了。 因陀罗狐疑的挑眉,硬是挑出语病,「我们?」 「喔,忘了介绍这傢伙出场了,只怪祂个头太小太不引人注目了。」罗革说着,伏首,这才发现祂的头顶上多了一个“东西”。 「吾何须引人注目?是你们这些傢伙都太张扬了。」那个拥有鹃首、蝶翼双耳与蜥蜴身姿的小小混合生物不屑的辩驳道。 「这是…?」因陀罗疑问道。 「吾乃殤神,眾人皆称之“阿卡雷马度”的殤神。」小小的混合生物傲然道,若非祂的额前和背上也嵌有黑色太阳碎片,否则祂的说词实在很不具说服力。 然而,这二位神堕者却又自己找上门来,这个举动令因陀罗百感交集,不禁怀疑祂们是否居心叵测? 「不必怀疑,我们也是迫于无奈才会出此下策,弗立多太傲慢了,竟想这样横空插手我们的自治区,不给祂反击回去可不行。我们也权衡了利弊,认为归顺你麾下,也好过跟弗立多大眼瞪小眼。」罗革脸不红气不喘的道来。 「我可是很识时务的俊杰。」阿卡雷马度同样侃侃而道。 「嘛,既然你俩态度诚恳那我也无话可说了,拔晶刺吧,你们谁先来。」因陀罗儼然将拔晶刺一事看待得像拔粉刺一样稀松平常了。 一连拔除了二者的晶刺,因陀罗体力透支的瘫平在地看着二者回归本相。 「吾在此向您宣示忠诚,吾愿化身战袍与坐骑,任您差遣,吾主因陀罗,吾名“瑟刻沙”,乃司掌生存与健康之神祇。」褪成奶白色的狗头鵰向因陀罗诚心拜服,化光后寄身于因陀罗的肚脐上,成了一枚镶着黄宝石的肚脐钉。 「吾在此向您宣示忠诚,吾愿化身武器,任您差遣,吾主因陀罗,吾名“贝德霍特”,乃是司掌血统与精神之神祇。」洗尽铅华,除了蝶耳上尚存些许黑斑的鹃首蜥蜴亦向因陀罗伏首,随即化光缠上因陀罗的胸膛,乃是一块以背带缠在胸前,绿铜色泽的护心镜。 一连收復了黄色与绿色的两颗太阳,因陀罗仍无法松懈下来,因为他得随即赶赴黎城收拾这齣闹剧的罪魁祸首。 「夏克緹!」因陀罗召唤出白虎夏克緹。 「等等因陀罗。」在离去前,阿须云出声呼唤了因陀罗,「那个…我,我只是想跟你道歉,对不起我为了一个虚妄的念头竟然对你动粗,非常抱歉,还有…谢谢你。」 因陀罗瞥见阿须云已遭到感染的腿上咬痕,不发一语的蹙眉扭头,走向了照顾着昏迷中丹努许的医生,抚顺着丹努许的前额,嗯,虽然仍在发烧,但温度略降了些。 「我马上就回来了,丹努许。」因陀罗满目柔情的凝望着丹努许的睡顏,说罢,歛下思绪,毅然跨上了夏克緹的背上。 因陀罗乘在夏克緹背上,向着东方黎城全力衝刺着。 「瑟刻沙,黎城现在的状况究竟怎么样,可有应付的对策?」因陀罗惴惴不安的向栖在自己体内的生存之神问道。 「应付对策啊,首先应该要先让“復生”的亡者安定下来,并让它们远离群眾,那些坏东西似乎会不断的攻击活人吸取更多养分,并不断的向外衍生,但重点就是这些“復生”分得太散了。」 「各个击破太浪费时间了,有没有更好一点的办法,并且前提是不会伤及无辜的办法。」 「喔?没想到咱们救世主还这么心系黎民啊,真是令吾大开眼界了。」瑟刻沙揶揄道。 「我答应过夏克緹,绝不伤害任何一个生命。」 「嗯,若要一举剿灭所有“復生”的亡者,确实不太实际,首先应该要先剷除幕后黑手,也就是那个名为罗伽的魔女。」 「我倒有不同的见解。」忽地,体内另一个声音响起,贝德霍特说道,「虽然那些亡者是被迫復生,但我认为应当将其整个毁去,就如同你对付芙欧一样,不该残留下任何一点残渣,或许你会认为我的提议非常残忍,但我必须就事论事。 那些亡者大体的血肉儼然已受到“宇宙蜂蜜”污染了,我们没有办法精准的将宇宙蜂蜜从他们的血肉中分离,只能以最极端的方式进行回收。 我认为这也是对那些亡者回以最大限度的尊重了,毕竟,受过玷污的大体不该经由天葬增加感染禽兽的风险,而该更直接的使之化蝶,或许回归天上,或许徘徊人间陪伴遗族左右,那都是它们自己的选择了。」 因陀罗反覆思忖了一番,「看来只能这样了。但是,那些被感染的活人呢?」 经因陀罗这么一问,眾者皆默,因陀罗其实早已心知肚明,只是不甘心啊。 「既然我答应过了夏克緹,我就不会伤害或放弃任何一条宝贵的生命。」因陀罗倔强的不愿向现实妥协。 「既然因陀罗已表态了,那我也该出个声以示参与。」忽地,最熟悉的声音响起。 「哼嘻嘻嘻,原来你在啊,艾。」瑟刻沙扬着轻蔑的诡笑调侃道。 「你不说话没人会当你是哑巴,瑟刻沙。」艾不甘示弱的反唇相讥。 在二者争吵之前因陀罗赶紧出声从中调停,而艾也随即道来自己的作战方针作为参考,最后投票裁决时,全数同意通力合作解救黎城危机。 「看到了,黎城。」夏克緹出声提醒道。 另一方面,黎城城堡前阶上,一个身披黑纱身型妖嬈的女子,向着天上黑阳灿笑着,她双手捧起原本装盛着“宇宙蜂蜜”,而现已尽空的琉璃壶,昂笑道。 「看吶,弗立多大人,我将宇宙蜂蜜分完了喔,看吶,我成功了,我成功了,哈哈哈,我肯定比特莉悉娜和罗蒂优秀对吧,弗立多大人。」 正当罗伽正陶醉于向黑阳炫耀自己的功绩之际,猛得脚下一阵剧烈晃动,「什么,怎么回事!?」 司地质之神,逸时,天下太平,怒时,则大地颤慄。 因陀罗以艾之神威,憾摇大土,崩裂黎城根基,再踱地,则将整座城池连根拔起,拋掷半空。 「贝德霍特、瑟刻沙!」因陀罗俯身深蹲,蓄力,向着拋高的城池纵身一跃,剎那,华光闪现,神威变式,大鹏展翼,一飞冲天。 因陀罗的脸孔上覆上了一具金黄璀璨的狗头面具,肩胛上的黄金鎧甲垂逸着羽衣,腰束云带霓裳,然下半身却已形同禽类,两侧羽翼振臂则翱翔天际,细蹠鸟趾,背负着火焰金轮,两手合执着由贝德霍特化型而成的长柄伞枪,枪头的尖锐如同祂的鹃喙,华丽斑斕的伞面如同祂被渲染上艳丽色彩的斑蝶翼耳。 「蛤啊?……因陀罗,该死的,阿须云失败了。罢了,反正本来就不指望他能成功,不过瘟神和殤神竟然都倒戈了,真是失算。」 「就是她吗,黑色的魔女,罗伽。」高悬于黎城半空上的因陀罗随即注意到了城堡前阶上的碍眼身影,立刻瞭然于心。 眼见魔女欲动身逃离他的视线,因陀罗当即高举手中伞枪,伞面张开,向上拋掷,「不会让你有可趁之机溜走的,贝德霍特!」 旋上张开的伞,随即散出翠色的图腾包覆住了整个黎城,形成牢不可破的碧落结界。 「糟了!」逃跑不及的罗伽随即被困在结界之内,遂而指挥起了所有形同活尸的亡者,「可恶的因陀罗啊,给我把他收拾掉!」 「夏克緹。」因陀罗一弹指,华光一瞬,再度化身四手神威。坠如殞星,随之唤起荆棘桎梏,将所有非人非灵之妖邪束缚架高,一个个活尸亡者如彷彿被献祭一般,高悬于荆棘的十字架上。 「呃啊,救世主大人,救救我啊─好痛啊─」 「救世主大人求求您,救命啊……」 「救世主大人……」生者的惨嚎不绝于耳,因陀罗勘忍的皱眉,再从地下召唤起拥有催眠芬芳的米堤巴特。 因陀罗不忍的瞥见遭感染者局部溃烂的肌肤,「睡吧,都睡下吧,在你们甦醒前,我一定会想出办法救治你们的。」 再睁眼,因陀罗的眼底熊燃着怒火,他愤怒的目光直指阶上的黑色魔女,「罗伽啊──」 〈第十八章:羽化〉 「啊!弗立多大人请庇佑我啊。」罗伽见因陀罗杀气凌人的直逼而来,立刻摔破怀中的硫璃瓶,取出里头的黑色晶石,急得便往自己的胸前一插。 「啊──!哈哈哈…自不量力的因陀罗,臣服在弗立多大人的力量之下吧!」罗伽立刻液化成黑色的水妖,向着因陀罗掀起滔天浪袭。 见状,因陀罗毫不畏战的蓄力沉气,随即,「吼──」昂扬虎啸,弭波破浪。 「想近身,没那么轻易。」罗伽笑靨从容。驀地,因冲击而碎溅在地的黑液,伸张出了无数触鬚迅利的攀缠住因陀罗的全身,欲降刚强者,当属最柔软者。 黑液形成的枷锁,乃是世上最温柔的软禁,在与“芙欧”一战时,因陀罗便因黑液而饱嚐鏖战之苦,眼下,罗伽的故技重施,反倒让因陀罗学乖了,面对不断缠身的黑液,因陀罗泰然视之,歛下眼帘,稳住身子亦不轻举妄动。 「没错,好乖喔,就此甘拜于弗立多大人的力量之下吧,因陀罗真乖呢。」罗伽笑语嫣然,「哈哈哈…弗立多大人快看吶,我抓到了因陀罗,我把您的仇敌因陀罗给抓住了,弗立多大人,我马上就将可恨的因陀罗敬献与您。」 「弗立多大人啊,请您不吝称讚我吧,我乃是您麾下最优秀的魔女,肯定是比特莉悉娜和罗蒂那两个没用的骚包和花瓶更优秀千万倍的,对吧,弗立多大人,我乃是您麾下兼具美丽与实力,最优秀的魔女啊,哈哈哈……」 罗伽不断向包裹着因陀罗的黑色水牢输送更多黑液,她操纵的黑色水牢凑近自己,打算亲眼目睹因陀罗惨败的落魄模样。 「哈哈哈…让我看看吧,妄称救世主的因陀罗,不自量力的因陀罗,被弗立多大人视为眼中钉的因陀罗,落魄潦倒的模样吧,哼哼哼……」 黑色的水牢近在咫尺,当罗伽欲俯身探个究竟时,冷不猝防的被一隻从水牢窜出的结实胳膊一举扣住了前额,「什么!?松手,给我松开啊……」 然而任罗伽如何奋力挣扎,都奈何不动大掌扣下的力道,「咻吱…」静电滋生,罗伽看见了附在胳膊皮质上,隐隐躁动的纯青闪光,顿时惊骇的讨饶,「不要…不要啊──」 因陀罗将罗伽的求饶置若罔闻,蓄劲一催,登时,雷霆急窜,黑牢瓦解青雷乍现。 遭青雷惨电的罗伽,立时瘫痪倒下,全身痉挛的抽蓄着,曾经姣好的容顏,更彷彿融蜡,萎黄颓败,嘴里更是不甘的嘮叨着,「呃呃呃……可,可恨的…因陀罗啊──」 「魔女罗伽,我加诸在你身上的痛苦,相较于,你付诸在黎城百姓身上的悲剧,根本微不足道。魔女罗伽,你,罪不容宥!」因陀罗喝斥着,以居高临下之姿,高举双剑将罗伽牢钉在地上。 「啊───!」锐利的长锋刺穿了罗伽两侧的掌心,刺骨之痛引她撕嚎。 因陀罗面无表情的一掌覆住罗伽胸前的黑色晶刺,漠然道,「然而,即便你是如此罪孽深重的魔女,但你亦为眾生之一,杀生,非我所愿,所以,我饶你一命,拖着你苟延残喘的皮囊滚回你主人的身边吧,魔女罗伽。」 说罢,再度催动强大的雷劲灌入掌下的黑色晶刺。 「不要、不要、不要啊──」罗伽惶恐的从因陀罗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那双灰暗如镜的眼底映出她衰败丑陋的容顏,她的花顏美貌再不復存,她好丑,她好丑,她好丑,「不要啊──不要看我,不要看我,我好丑啊──」 「不要看我,不要看我啊,弗立多大人,不要看我,我好丑啊,我好丑,不要看,不要注视如此丑陋的我啊──」 原形毕露于当下的罗伽,顾不得被刺穿掌心的痛,硬是拔出了自己的手,綣缩着身子不断遮掩着自己的脸孔,唯恐暴露了丑陋的面目于黑阳之下。 「贪欲的魔女,罗伽啊,你其心诡恶,纵有花顏绝色,也不过粉饰骷髏,眼下,真相大白,毕露恶态,方能使你正视己身,离开吧,不要再出现我面前了。」因陀罗说罢,转身欲去。 罗伽用黑纱包裹住自己的脸孔,仅露出一对燃着怒火的眼眸,瞪视着因陀罗,即便只能逞逞口舌之快,也要大声控诉心底的悲愤与不满。 「呜哇哇…因陀罗你这个包装着救世主皮囊的恶魔,你的心思比我还歹毒,说什么不愿杀生,却把我变成这副丑态,你还不如杀了我,你不如杀了我啊──」罗伽撕心裂肺的咆啸,迫使因陀罗顿足原地。 「我发过誓,绝不杀害世间任何一条生命,纵然是罪大恶极如尔等邪魅,我也绝不会轻取你们的性命。」因陀罗仍是面无表情。 「哼,哼哈哈哈哈……」罗伽捧腹大笑,对于因陀罗的誓言甚是嗤之以鼻,「因陀罗你这令人作呕的偽善者,你自詡救世主,却连手刃敌人的觉悟都没有,你不过是不想让敌人的血玷污了自己竖立起来的纯洁形象罢了。」 「……」因陀罗歛目,无言以对。 「因陀罗,你才不是什么救世主,你只是个偽善者!」罗伽踉蹌起身,颓巍着衰败的身躯,步步逼近因陀罗。 闻罗伽蹣跚靠近的声响,因陀罗戒备的回过身,只见罗伽停驻在距离自己不过五步之遥的地方,她颤慄着身子,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 「哼哈哈哈哈…因陀罗,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是你杀了我,是你杀死我的,是你杀死我的啊,你这个衣冠禽兽!」 接着,就在因陀罗错愕的神情下,罗伽举刃刎颈,自縊了。 罗伽自觉刎颈似不够震撼,更将血刃挥向因陀罗,眼见鲜红溅染了他的羽衣,顿时猖狂的大笑,「哈哈哈……你已经脏了,因陀罗!你已经脏了,哈哈哈……」 狂笑过后,罗伽睁着眼直直向后仰倒,她注视着当空黑阳,喃喃自语道,「弗立多大人,您看吶,我是您最优秀的魔女,请您不吝称施捨我一句讚扬,好吗,弗立多大…人……」 因陀罗看着毙了的罗伽,身死则徒留一滩黑水,没有理会沾着血红的羽衣一角,面无表情的转身,逐渐远去。 即便贪欲的魔女罗伽身死、净化了黑晶,然而,那些遭“宇宙蜂蜜”所荼毒的黎民们仍持续遭受毒素侵蚀,因陀罗看着眼前魔女留下的烂摊子,大吐一口浊气,「瑟刻沙,照计画进行吧。」 「令亡者得以安息,羽化飞升吧。」回身闪现,已是半人鸟的神威姿态,随即,因陀罗振翅高飞盘旋在黎城上空,均等的往每个被束缚在荆棘架上亡者赐下瑟刻沙的垂怜。 瑟刻沙的羽毛落下,精准的正中亡者大体上,随即,神蹟显效,亡者大体迅速的膨胀,一如先前“芙欧”吞噬太阳碎片后的状况相同。 随后,流洩而出的黑液反噬皮囊,然后继续不断膨胀,最后,「蓬!」灵魂羽化的蝴蝶接二连的破蛹而出。 随着地面的所有亡者大体全部化成蝴蝶,包裹着黎城的结界内已无处不充斥着翩翩彩蝶了。 「呃啊!怎…怎么这么多蝴蝶?」 「哇,好多蝴蝶啊…我是在作梦吗?」 「蝴蝶铺成的天,我是在天堂吗?我、我已经死了吗……」黎城百姓们逐一从沉眠中甦醒,一睁眼便见着这幕彩蝶漫天的景色,不由恍惚的浸湿了眼眶。 「黎城的百姓啊,吾乃因陀罗。眼下,你们仍尚存人间,虽未身死但也是苟活之躯了。你们眼前的这些蝴蝶均是你们已故的亲人羽化而成,妄图颠倒生死者,乃是忤逆天道的大罪大恶,尔等触犯禁忌,可有以命相赎的觉悟?」因陀罗置身上空,不疾不徐的大声宣布道。 黎民皆默,一片鸦雀无声。 「不言,吾便视同默认。」因陀罗沉气大吼道,「哑巴吗你们!?」 「我不想死啊─」 「我自知错了,对不起啊救世主大人,但我还不想死啊─」 「呜哇哇──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贪小便宜的……」 对于如此激昂亢奋的噪音,因陀罗挺满意的,吵吵闹闹的总比死气沉沉的要顺耳多了,随即,因陀罗让贝德霍特将碧落结界解除一半,放蝴蝶们自由飞去,却又不致使漂浮的黎城坠下。 「贪生怕死之辈们,沦落如今之境地,皆是你们咎由自取,怨否,悔否,恨否?回答我!」 「我怨,我悔,我恨!」黎民皆有志一同的齐声嘶吼。 「怨谁、悔谁、恨谁?」因陀罗昂声再问。 「自己!」没有人敢在英明孔武的救世主面前推卸责任,眾人直面自己的过错,对于这个答案,因陀罗非常满意,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孔,勾起了柔软的微笑。 「你们的答案我很满意,你们知错能悔,甚好,然,木已成舟,覆水难收,我必须告知你们一个非常遗憾的事实,那就是你们的人生皆命不久矣。 “宇宙蜂蜜”的毒素已深埋你们体内,只要你们一身死,便会将你们彻底吞噬,一如你们先前所见的那些,被你们“復活”的亡者那样,形同活尸走肉。」 因陀罗此话一出,底下无不一阵哀鸿遍野,「不要啊──」 「听我把话说完!」因陀罗大吼,眾人皆噤。 「你们的人生的确完蛋了,但这不代表毫无转圜馀地,既然你们都是将死之“人”了,那就乾脆不要当“人”了。」闻言,一片譁然。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救世主大人,什么叫乾脆不要当人了,不当人,那我们会变成什么!?」 「就是将你们从“人”变态成另一类物种,然而,就算改变了种族与外貌,你们要谨记,只有一件事不曾改变,那就是你们仍为眾生之一,仍受天所眷顾,甚至将成为最亲近天,承蒙天垂爱的物种。 变态成非人之物种,其代价便是没收你们人生中不可或缺的四肢,这亦作为你们忤逆天道的惩罚。 我预计,将你们羽化成如我现在这般的半人鸟,然,为了抑制你们体内“宇宙蜂蜜”的侵蚀,你们必须从此忌口改膳,寻常之物不可入口,需以烈毒为常食,以毒制毒。 一如我方才提及的,你们将成为最亲近天并深受青睞的物种,你们一旦从“人”的身分消亡,便等于整个灵魂投身死亡的怀抱之中了,要想“死亡”中死亡,属实荒唐。 然而这个主意,不过缓兵之计,我还是会想办法寻找能彻底根治你们体内“宇宙蜂蜜”毒素的解药,在此之前,就只能请各位苟且求生了。」 「救世主大人,恕我质疑,但…将人从一物种变化成另一物种,这,这不也是忤逆了天,乃是离经叛道之事!?」忽地,地面上一名布衣大胆的提出了质疑。 「忤逆天吗?」闻言,因陀罗不怒反笑,环胸的双臂赫然伸张,大言不惭道,「但是,天可是站在我这边的。」 底下黎民抬首昂望着悬于半空上,背负着苍穹的逆光身影,那样耀眼夺目的身姿,代天亲临他们面前,救他们脱离苦痛的伟大救世主啊。 眾人无不激动涕零的伏首称臣,五体投地,「救世主…不,帝释天,帝释天大人啊,伟大的帝释天大人万岁,伟大的帝释天大人啊,曾蒙您的眷顾。」 「承蒙眷顾,帝释天万岁──」 因陀罗没有羞怯于这样的尊呼,处之泰然的蒙受着黎民的崇拜,如今的他,心境儼然大不如前了。 「夏克緹。」神威换式,因陀罗随即驾驭夏克緹的力量,从地下拔起特殊的猪笼草植物,藤蔓捲起负伤的黎民将其置入笼身内,随后盖上笼盖。 所有的黎民无一遗漏,尽数放进了巨大的猪笼草中,开始进行着“羽化”的变态公式,原本还吵吵闹闹、人声鼎沸的黎城转眼已成一座死寂空城。 「夏克緹,我这样任性变易黎城百姓的物种,可是忤逆了天,我…错了吗?」独处的因陀罗坐在城堡的阶上,自我质疑道。 「你就是“天”啊,因陀罗,你提出这样的主意,不也是心系黎民,欲图力挽狂澜吗,当我们都漠视于感染的活人时,你仍不肯放弃他们,你的决定是正确的,相信自己吧,因陀罗。」夏克緹温柔的予以鼓励。 「艾,我这么做是对的吗?」因陀罗接着向艾询问道。 「你顺从了自己的心声行动,因陀罗,你并没有错。」艾沉吟了半晌,随后如是道。 「贝德霍特,我还称得上是“人”吗?」因陀罗换个问题向贝德霍特发问。 「你是“天”因陀罗。」贝德霍特给出的答案,似是而非,亦,似非而是。 「瑟刻沙,你有话要说吗?」因陀罗最后向罕见沉默的瑟刻沙提问道。 「我无话可说。」瑟刻沙坦承。 「嗯,谢谢你们的回答。」因陀罗歛目,不再言语,寂静,一如向来沉默的天。 〈第十九章:蜕变〉 「嗯!?因、因陀罗是你吗?」当因陀罗以人鸟神威的姿态回到阿育吠陀时,奈撒特耶难掩惊慌的招呼道。 「嗯,我回来。」因陀罗解除神威回復原身,却又相较于离开前的模样差异甚大。 距离因陀罗离开阿育吠陀前去拯救黎城迄今也不过七天,竟让因陀罗神态丕变,外貌上变得更高大结实了,声音也变得低沉浑厚了些,气质上成熟内敛许多,且…更难以捉摸了些,难不成是在黎城受了什么刺激? 若要比较,从前的因陀罗宛如正值青涩的少年,清澈明亮,心里想什么全写在脸上,令人一看就懂,然而,眼前已蜕变成青年的因陀罗,彷彿一池深渊,令人望而却步。 另外,因陀罗的眼睛虹膜,不晓得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好像色泽比之前浅了些,变成有点偏深灰色。 身上的配件除了之前便看过的寄宿着神祇的饰品外,因陀罗竟模仿着丹努许梳起一束短马尾垂在后脑勺,马尾尾端还十分花俏的缀着一根色泽艳明的金色羽毛。 难不成这七天间,因陀罗独自在外又收復了一位神祇吗?但这七天内并没有任何一颗太阳坠下啊。 当奈撒特耶正踌躇着因陀罗身上的莫大巨变时,因陀罗出声询问道,「丹努许呢,可清醒了?」 闻言,奈撒特耶愧然摇头,因陀罗微微蹙眉,随即迈步走入内室,在熟悉的床位上看见了他再熟悉不过的睡顏,丹努许仍深陷于昏迷之中,这是因陀罗这些日子以来唯一掛心的事。 关于丹努许身上的毒,因陀罗亦向瑟刻沙讨教过,后者却说,「相信丹努许吧,他能克服的。」 他当然很愿意相信丹努许,但是这样等待他克服毒素甦醒的日子太过难熬了,他不甘心自己只能这样被动的在一旁枯等。 「丹努许这七天来的状况如何?」因陀罗一手握住丹努许的手,另一手抚了他的前额,举止间说不出的温柔。 许是因陀罗的丕变令奈撒特耶备感陌生吧,所以当自己在面对因陀罗的质问时,他显得相当兢兢业业,「你离开的隔天他便退烧了,现在呕血变得很稀罕了,虽然偶尔还是会咳出血沫,但大致上没有妨碍。」 「那为什么他还不肯清醒呢?」丹努许冷冽的质问道,「你们不是保证过一定会研製出解药,你们的研究非常没有效率呢,奈撒特耶。」 仅仅只是投来馀光一瞥,便足以令奈撒特耶如坠冰窟,心惊胆跳,不寒而慄。 「我…我们已经尽力了,毒…毒素,这项毒素真的非常难得,就连丹努许自己也正努力对抗着毒素,我们真的非常努力了,我们对于这件事非常的严谨,绝对没有丝毫的怠慢之心,请…请相信我。」 面对因陀罗咄咄逼人的气势,奈撒特耶不禁怯场的唯唯诺诺着。 「奈撒特耶,何必对藐视医者的傲慢傢伙这么低声下气啊,直接把人轰出去不就好,咦──因陀罗!?」阿须云来势汹汹的抗议抗议在见到了因陀罗后,顿时大势已去,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你,你是因陀罗!?」阿须云颤着声调不敢置信的问道。 因陀罗瞥了一眼阿须云夹在腋下的两根拐杖,以及瘸了的其中一腿,缓缓道,「我是因陀罗。」 阿须云被他这一眼瞧过,深感不自然,「啊,腿上被咬的地方之后逐渐溃烂,真想不到“宇宙蜂蜜”竟是那样狠毒的毒素,虽然之后即时治疗但已造成了重创,这腿虽仍在,却已残废。」 「呵呵,这惩罚,我也认了。」阿须云凄然,苦涩一笑。 「你能甘心认错便罢。」因陀罗漠然的陈述道,「颠倒生死本是忤逆天道的错误,如同黎城百姓一样,但好在你比他们更早悔悟,感染的程度也不深,不至于这一摔从此一蹶不振,甚好。」 眼下的因陀罗和从前简直判若两人,语调阴阳怪气的令人很彆扭,但阿须云还是清楚的听见了一个关键词,连忙追问道,「你刚刚提及黎城百姓,他们怎么样了?」 因陀罗沉默半晌,「黎城悲剧的罪魁祸首,贪欲魔女罗伽,已伏诛,但黎城民眾已饱受荼毒难以救治,黎城…无人生还。」 此话一出,双生子赫然震慑,寂静的氛围连一根针掉落的细微声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无…无人生还,怎…怎么会……」阿须云受挫的倚靠在墙边,而奈撒特耶更是震惊的说不出话。 「因陀罗啊!!!你不是救世主吗,你这七天都干什么去了啊!?」阿须云愤然拄着瘸腿衝上前,欲一拳揍在因陀罗脸上。 「砰!」然而这一拳击并未得逞,才刚出拳,便被因陀罗易如反掌的扣下了,因陀罗摔开阿须云的这一拳,比目光更冷冽的,是他不带一丝温度的冻人语气。 「我尚未向你追究你忤逆天道的错,而你,又凭什么资格如此质问于我,阿须云。」 这一番深深冻伤了阿须云的心,他踉蹌退后,悲愴道,「哼哈哈哈…你说得没错,我有什么资格质问你这个伟大的救世主,就连我自己都还是待罪之身,哼哈哈哈……」 「因陀罗,你已不再是我所熟悉的因陀罗了,或者我该尊称你“伟大的帝释天大人”。」阿须云苦涩道。 「人总是会成长的,耽溺过往,不过是逃避现实罢了阿须云。」因陀罗面目漠然,他的眼底彷彿寒冬腊月里的冻湖,早已不復往日清明了。 「你说的没错,说吧,你打算怎么惩罚我,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吧。拿去吧,都拿去吧,拿走我这条烂命,拿走我这副残破不堪的身体,通通拿去吧,这样够不够赎偿我的过错。」阿须云自暴自弃的说道。 「阿须云!」奈撒特耶诚惶诚恐的喝阻道。 「这是个不错的提议。」因陀罗说罢,他双手屈于背后,横空拔出夏克緹的三叉双剑。短短七天便已练就无需全身神威化也能具现出兵器的实力了。 当因陀罗向着阿须云高举起了手中利刃时,奈撒特耶奋不顾身的挡在阿须云身面,泪湿两颊的哀求道,「不要啊,求求你不要啊因陀罗,如若你非要惩罚阿须云,那就连我一併惩罚吧,是我这个做哥哥没有尽到管束弟弟的职责,连我一併处罚吧。」 「奈撒特耶这不干你的事,“宇宙蜂蜜”本来就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全是我一个人错,一人犯错一人担,你干嘛自找罪受,非要把自己搅进来啊。」 「我们是双胞胎,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受死而坐以待毙,我绝不允许你死在我面前,你可是我仅存的家人啊,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了阿须云!」 「奈撒特耶……呜呜……」 因陀罗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哭得死去活来的双胞胎,扯唇一笑,「哼哈哈哈…好一齣兄弟情深,真令人感动啊,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们两个吧。」 说罢,将双剑朝地上一插,顿时脚下的土地轻微的摇晃着,随后又回復太平。 两兄弟愣了愣,「什么都没发啊──!?」话未毕,两兄弟随即被一股不可抗拒之力道猛然捲走。 两兄弟被一对从诊所后花圃窜出地面的诡异巨大笼型植被给吓得不轻,「我从不记得我们后院养了这种奇怪的植物啊!?奈撒特耶你又做了什么奇怪的实验啊!?」 「不要乱栽赃我,我的实验可都是专研在医术上的,我对园艺压根没兴趣,不对,这怎么看都是因陀罗的杰作啊。」奈撒特耶惶恐的反驳道。 「没想到我们最后竟然是死在植被口中,这种死法简直太惨绝人寰了,啊!!」阿须云才刚发出抱怨,随即便被拖进笼身之中。 「阿须云,啊──!!」奈撒特耶骇然惊呼,在眼见弟弟被巨大植被吞食后,自己也随即遭殃。 原本埋首于毒素研究中的医会同儕们在惊闻了异常的噪声后,纷纷赶来观望,却被眼前一幕所惊呆了,只见那个被唤作“因陀罗”七天前还稚气未脱的少年,如今已丕变成一名凛然而立的伟岸男子,而这还不是最惊恐的。 更叫人闻风丧胆的还是…因陀罗环胸而立,处之泰然的欣赏着奈撒特耶两兄弟被巨大植被吞食的现场秀。 「奈撒特耶、阿须云,你…你杀了他们!?」其中一人忍不住惊呼道。 因陀罗瞧都没瞧他们一眼,「我的原则是不杀生,然而作为惩罚,我将接收他们残破不堪的人生。」 「这…」 因陀罗语气清冽的打断道,「该干什么便请继续,七天后,奈撒特耶和阿须云就会回来了。」 一眾医者不敢反驳因陀罗,纷纷退却的望向巨大的猪笼草,他们诚心的为自己的医友祈祷着,祈祷着因陀罗能说话算话,七天后,把他们的朋友平安还来。 七天后,见真章的时候到了。纵然因陀罗已不似从前那样单纯可亲,但他的诚信仍是教人不得不信服的。 奈撒特耶和阿须云的确回来了,虽然是从巨大的猪笼草口中吐出来的。虽然全身沾满了黏稠的汁液,但呼吸、心跳、脉搏非常安稳,原本穿着的衣服更像是被腐蚀殆尽一般,但他们的肉身却没有受到失毫损伤,更甚至……可以说是神显奇蹟了啊。 「呜嗯……我死了吗?」阿须云感觉自己躺在一堆草堆上,难道是被弃尸荒野了吗,这种死不瞑目的天葬他可是敬谢不敏啊。 晃了晃脑袋,揉揉眼,这才釐清了自己置身何处,「这里…好像是后花园啊,我怎会在睡在这里…啊,我的头。」 一阵剧痛直袭阿须云的脑海,他这才忆起来龙去脉,「啊!我被巨大的植被给吃掉了,然后…然后…咦,花圃!?」回头看去生长着巨大植被的花圃,却发现那里空无一物。 「咦,难不成只是一场恶梦?」阿须云茫然搔搔头,「嗯,我的手…呼,还在呢。」 阿须云赶紧检查起自己的身体,手还在,但是脚呢,他感觉不太到自己的下半身,似乎还知觉,但总有股说不出的异样感。 「怎么回事啊…」阿须云低头看去,看到自己盖在薄被之下的下半身轮廓有点不太一样,他不禁心生不妙,感觉这一掀,后果不堪设想啊。 「但是,现实总是要面的。」阿须云做足了心理建设,嚥下了一口唾液,抓住薄被猛得一掀。 「啊────!!!」一个响彻云霄的惊声尖叫响起,这惊人的嗓门,更胜于稍早前率先清醒的某人啊。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腿,我的腿,我的下半身,啊啊啊──」阿须云恍孔的尖叫声环盪整个区域,简直不能更引人侧目了。 「啊啊啊…我的腿啊,我的腿啊…我现在有四条腿了,啊啊啊……有了四条腿我连路都不会走了……啊啊啊……」阿须云蹣跚的摔倒在地上,贴在地上整个脸埋进泥土里,手还不断的扒着杂草,嘴里不断溢出惨叫。 「为什么会有四条腿,怎么可能啊,哈哈哈…对啊,怎么可能,一定是我在作梦,对对对!肯定只是一场梦!哼哈哈哈…好奇怪的梦啊,我的下半身竟然变成了马,哈哈哈……好怪的梦啊,全都是梦,哈哈哈…这一切全都是梦……」 当阿须云精神错乱的自我安慰时,他最熟悉的声音横空插入,「全都是梦?」 阿须云欣喜的回头,却在映入眼帘的一幕后,「奈撒…啊───!!!」又一次直达九霄的尖叫。 「奈奈奈…奈撒特耶,我的天啊,我在做梦吗,连我死去的双胞胎兄弟也成了半人马,他那一张文弱书生的脸孔还被人给揍了一拳,明明“挨揍”从来都是我份内的事,我一定在作梦。」 「蠢蛋,这能让你清醒点。」奈撒特耶左手摀着自己瘀肿的左颊,抡起右拳,便是一重击砸在自己双胞胎弟弟的脸上。 「呜呃!」熟悉的触感和钝痛袭来,阿须云摀着左脸,「呜呜…真的不是梦。」 奈撒特耶分了一点消肿的药膏给阿须云让他敷在脸上,然后艰难的跪下马腿“坐下”,不久后,他们医会的同儕纷纷出现了,有得端来的药食有的拿来衣裳,并关切的询问了一番,身体无恙否,两兄弟能真切得感受到来自友人的关怀,甚是感动。 「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阿须云“跪坐”着,环胸愁眉道。 「你清醒前最后的印象停留在哪?」奈撒特耶表现得格外沉着理性,大概是因为自己衝动的在出生前都分到弟弟身上去了。 「被巨大的猪笼草吞食了。」阿须云努力回忆着不堪回首的记忆。 「嗯哼。」奈撒特耶点头。 「啊,因陀罗!是因陀罗降下的惩罚。」阿须云顿时恍然大悟。 「嗯哼。」奈撒特耶点头。 「那你的左脸,难道是…?」 「我让因陀罗揍我一拳。」 「呜哇,你还真是自讨苦吃啊,找谁不好,偏偏要找上因陀罗。」阿须云感同身受的浑身一颤。 「嗯哼。」奈撒特耶虽然也颇为后悔,但…「这一拳,的确让我认清了现实。」 「现实啊,不过为什么因陀罗愿意饶过我们一命呢。」 「因陀罗曾说“我的原则是不杀生,然而作为惩罚,我将接收他们残破不堪的人生。”。」当时在场的人解惑道。 「这算慈悲吗,还是残忍呢?因陀罗我已经猜不透你了。」阿须云扬起苦涩的笑容,气馁的搔搔头,随即向奈撒特耶问道,「你认清现实后有质问过因陀罗吗?」 「没有。」 「你醒多久了啊?」 「比你早半天。」 「蛤!?你是跑去哪里鬼混了啊?」 奈撒特耶沉默半晌,大言不惭道,「得知事实后的我马上跃出城外,在外头荒地上跑了十里路才又兜回来的。」 「蛤!?」阿须云头一次觉得自己聪明的哥哥,竟然会做出这种不服形象,无厘头到简直堪称犯蠢的事。 「这个现实带给我的衝击实在太巨大了,当我意识到,我终于能以自己的脚重新立足于地上了,我一个太兴奋,回过神时就已跃出了城外,然后就这样跑了起来。 这种自由的踏实感,曾经是我只有睡着时才敢奢求的梦,如今终于得以实现,我实在太高兴了……我终于能再次立足于地上了,即便是马腿。」 「噗哧,哈哈哈……」阿须云不禁失笑,「说的好啊,无论如何,我们都还活着,并且拥有了健全、矫健的腿,即便是马腿。」 变异成半人马的两兄弟最后相视而笑着,「哈哈哈哈……」 〈第二十章:甦醒〉 丹努许感觉自己做了一个非常、非常漫长的梦境,梦境内瞬息万变,却又毫无逻辑可言。 起初,他置身于黑暗之中,全身动弹不得,他能感受到自己被两股异常的力道猛烈拉扯着,这两股力量不断作用,将他拆得支离破碎,他能感觉到自己被分散的四肢,意识更是逐渐分崩离析,但是他仍零碎的感受着。 即便是这样破碎四散,他依旧能清晰感受到拉扯的痛苦,他无能为力,他的碎片没入了黑暗之中,他找不到,他为拼凑不回完整的自己而难过着,这样无助的绝望持续了好久好久啊,久到他一度想放弃寻找自己。 但是当他陷入绝望之时,忽然送来一阵“酸酸甜甜”的暖流将一块碎片推到他的身边,他找回了第一块碎片拼凑起自己。 之后,他重新振作,在黑暗中不断寻找自己的碎片,他努力的找啊找啊,偶尔也会有“酸酸甜甜”的暖流将碎片推到他身边,他藉此,一点一滴重新找到那些碎末,即便只是细如微尘的一颗沙粒,他也会很高兴。 黑暗中的寻宝,他不晓得究竟耗费了多少时间拼凑自己,但他有信心一定能将自己拼凑回来。 而在搜寻的过程中,那两股拉扯的力道仍会不时的出现搅局,企图再次重创他仅有的自己,他只能选择能闪避或者逃走,那两股拉扯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有时甚至逃之不及便只能迎击重创,然后再次破碎。 他意识到,现在仅有的自己太脆弱了,但也莫可奈何,每当遭受重创,他只能重来一次,再度寻觅、拼凑,这样漫无止尽的轮回不晓得重复了多少次,他不记得了,或者根本从未细数过。 他仍在不断的拼凑着自己,但有时候,梦境又会不时的“换幕”。 第一次“换幕”,他原本还在茫茫黑暗中,剎那,却又从黑暗中掉到另外一个场景,在那个场景里,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完整的自己,他以为自己成功了,然而下一秒,映入眼帘的却又是惊人的画面。 黑色的龙以其巨大的身姿铺天盖地而来,他遮住了日光,丹努许知道那就是黑阳弗立多,他明知无处可逃,却跑了起来。 丹努许知道自己在找什么,自己在找谁。 「因陀罗,你在哪,因陀罗!」他嘶声力竭的呼唤着。 丹努许奔跑在烈阳当空的焦土之上,他找不到因陀罗,他很担心,他不停的奔跑着,却始终看不到因陀罗,他寻寻觅觅,不晓得跑了多久,他跑得体力透支,他能感受到烈阳焚烧的炽热,他虚脱着,视线逐渐模糊不清,但他仍在奔跑着,他不肯放弃寻找因陀罗。 终于,他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渺茫的背影,他呼唤着,「因陀罗,小心啊!」 这时,头顶的巨大黑龙有了动静,他从口中喷出黑色雨水,黑色的雨水不断降下,但黑雨却一点也不清凉,甚至相当的灼烫,黑色的雨水彷彿滚沸的毒液,不断侵蚀着大地,甚至绊住了他前进的脚步。 他被绊倒并重摔在地,他匍匐着想要继续向前爬,他隐约看见一团黑色的雨水化身成一个美女的模样,他心生不妙,他知道那个黑雨形成的美女会对因陀罗不利。 「因陀罗小心啊!因陀罗,小心啊,小心黑色的龙,小心黑色的魔女!因陀罗、因陀罗──」他呼喊着,随即,却又看见天边两颗太阳向着因陀罗那边坠下,莫名的,他忽然安心了些。 「因陀罗…小心啊,小心啊……」他不断呼喊着,最后被黑雨淹没,被扔回了黑暗之中,仅有的他深受黑雨的侵蚀,饱受灼烧之苦,他痛苦难堪,甚至又碰上两股拉扯力量的搅和,他在焚烧之中再次溃不成型。 他忍受着灼烧逐渐退去,然后再次振作,在“酸酸甜甜”暖流的帮助下他重新拼凑自己,偶尔,他又会在无意间经验“换幕”。 第二次换幕,他躺在地上一个巨大的深坑里,他仰望着天空,却不想动,他看见天上盘旋着似鸟又似人的黑影,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接着一根羽毛飘下,那是一根长长的金色羽毛,是根令人惊艳的美翼啊,是真是假都无妨了,他腹斐着。 黑暗中除了有“酸酸甜甜”的暖流之外,其实还有许多不知名的汗马功臣,有些是功不可没的好帮手,有些…呃,扯后腿的不提也罢。 那些流风给丹努许的感觉都不尽相同,有得感觉非常强烈,有得甚至非常轻盈,彰显出来的成效亦有强大对比,有的是会推着他前进,有的则能向他送来大块碎片。 接着,拼凑的面积越来越广,其中当属“酸酸甜甜”的暖流应居首功,它的功能不仅仅推波助澜这么简单,甚至能使丹努许在拼凑自己后,感觉更加坚固密合着。 丹努许偶尔会想,这些“酸酸甜甜”的暖流究竟从何而来? 第三次换幕,他仍置身黑暗,耳边仅有声响回盪,那是一阵杂沓奔腾的马蹄声,令他不禁回忆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比起人更热爱与马匹相处的豪爽女子,还有,他那个骑射时英姿勃发的父亲,思及于此,丹努许不禁潸然。 随着拼凑的进度渐趋落成,丹努许终于筹聚足够的力量抗衡那两股拉扯力道,虽然尚未完整的自己仍然忌惮着,但已足够抵御拉扯造成的伤害,他与那两股拉力形成了诡异和平共处,虽然那股拉扯力量还会不时的偷袭他,但造成的伤害已经大幅度降低了。 第四次换幕,他赤裸着躺在雪里,天上更是不断飘着“雪”,起初他不晓得这是什么,但他回想起曾听长者说过的,在寒冬时会从天上飘下的白色花雨,触之即化,凝水的点点结晶,感觉冰冰凉凉的,那就是“雪”啊。 换幕过后,丹努许总会不禁沉思,这些换幕的景象,究竟諭示着什么呢? “自己”完工在即,丹努许迎来了第五次换幕,或者说,他靠着拼凑成型的自己走出了黑暗,而迎面而来的风景是他这次长久梦境中最后一次的的諭示。 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黑色的沙滩上,面前是一望无际的酒红色之海,然而天空却密佈乌云,遥远海天一线的彼端,甚至下起了令他不安的黑雨。 丹努许见着眼前的景色,心不自觉的揪紧了,他的呼吸逐渐紊乱急促,他觉得非常难受,接着这股难受逐渐在他的体内蔓延开来。 「呜……」他的心脏和腹部同时绞痛,他痛苦难堪的盗汗直流,跪了下来,他脱口而出的呼唤着因陀罗。 「因…因陀罗,因陀罗……」他难受的抱着自己,呻吟呼唤着。 丹努许难受的闭目垂首,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呼唤,「丹努许。」他赫然抬首,眼前出现了熟悉却又陌生的高大背影。 眼前的身影他知肚明那是因陀罗,但却觉得格外陌生,此刻,他不禁质疑了,眼前背对着自己的因陀罗,究竟是否是自己从前梦境里的那个“他”。 丹努许觉得非常错乱,心底產生了巨大的矛盾。 「丹努许,我等着。」眼前的背影没有回头,熟悉的声音在丹努许耳边响起。 「等…等等…等等啊……」丹努许屈跪着身子,心脏和腹部痛得他挣脱不了。 丹努许只能眼睁睁看着因陀罗走入酒红色的海中,随即被酒红色的海浪给淹没沉沦。 「等等啊…呜呜…等等……」丹努许不甘的抱着自己,他难受的嚎啕大哭着,随着他的泪水溢出,他的心脏逐渐平缓不痛了,但他的腹部仍剧烈绞痛着。 他勉强的起身,摀着腹部跟着衝进了酒红色的海,酒红色的海浪随即将他吞没拖入深渊,溺毙的窒息感逐渐袭来,他奋力挣扎着,顾不得腹部的绞痛,拼命向海面游去。 「哈啊───」丹努许奋勇冲出海面,大喘一口气,他终于又能顺畅呼出了。 「哈、呃、哈、呃……」他急促的喘息着,大口的吸吐着空气,这时耳边传来了陌生的关切。 「你醒了啊,不要急慢慢呼吸,慢慢来、慢慢来……」说着,丹努许感觉一个温暖的掌正在抚着自己的背,从旁协助自己调适呼吸。 接着,丹努许听到他扯着大嗓门的喊道,「奈撒特耶,奈撒特耶──丹努许醒了,快来啊!!」 丹努许的视线内一片模糊,他感觉自己似乎不太习惯“视觉”,他缓过气息后,抬手揉着酸涩的眼睛。 「啊啊,不要揉眼睛,先试着缓缓的眨眼睛,让眼睛适应一下,你才刚清醒,先慢慢来吧…不用急。」耳边的声音即时给予建议着。 「呃…咳咳…咳咳咳……」丹努许想要开口询问,却是未语先咳。 「不用急不用急,来,先喝点果汁补充水分和糖分,润润喉咙……」那个声音说着,随即递上了一个小小的陶杯交到他的掌心。 「避免呛到了,请小口小口的喝,让自己的身体慢慢适应……」丹努许听从指示,小口小口的啜饮着杯中甘露,当甘露顺着舌头滑进喉咙时,丹努许微微一愣。 酸酸甜甜的感觉,原来是这个啊。 「你先试着慢慢眨眼睛,视力不会太快恢復,甫甦醒的前一两天会呈现半盲的状态,但请不用担心这是很正常的,过几天等眼睛适应了光线就会復原了。」 接着,丹努许的周围传来阵阵吵杂,有许多脚步声和人的声音,奇怪的是其中隐约夹杂着马蹄声。 「丹努许先生,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你的医生,我们先帮你做初步检查,之后你若有任何疑问我们都会如实应答,在此前请先配合一下。」其中一个声音道,丹努许点点头表现得十分温驯。 经过一连串的检查后,丹努许的口舌也够湿润了,经验发声检查后,他仔细的咀嚼想说的话,仍有点口齿不清的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从你来到阿育吠陀接受治疗到现在已经超过了半年。」那个声音道,丹努许点点头。 阿育吠陀,丹努许听说过这里,他在家乡还年少时,便听闻过来自阿育吠陀瘟疫医生的传闻,虽然街坊总拿瘟疫医生那一身奇装异服加以调侃,散佈不时谣言来吓唬小儿,说瘟疫医生会下蛊杀死顽皮小孩之类的,对于无知民眾的戏謔玩笑,丹努许深感嗤之以鼻。 丹努许小时候还非常崇拜医者呢,甚至以此为成年志愿而努力学习着,不过命运总是那么霸道,他还来不及前往阿育吠陀拜师学艺便先入狱了。 「八阳,消失了吗?」丹努许问道,令奈撒特耶颇为惊讶,他还以为丹努许第二个问题大概会问及因陀罗,但没想到,比起因陀罗,丹努许更关心着八阳。 「仍未尽逝,目前当空尚存四阳,黑阳、青阳、靛阳、紫阳。」 「因陀罗呢?」丹努许终于问到了因陀罗。 「你开始接受治疗后一个月,因陀罗便离开了,他离去前要我带话给你“丹努许,我等着”。之后我们都有与他密切书信往来,他现在人在俱利磨。」 闻言,奈撒特耶清楚的看见丹努许簇紧眉头,歛下无双的双眼,神情不悦道,「五个月,因陀罗都在干什么?」 奈撒特耶耸肩,「这个,因陀罗每回寄信过来都只有询问关于你的状况,并未提及他自己的处境,所以,我们也不甚清楚。」 闻言,丹努许重重的叹息,沉寂良久,缓过思绪后重新郑重的向眾医者道谢,「多谢诸位医生这段时日以来的照顾,丹努许没齿难忘,不知该如何支付报酬。」 眾人纷纷婉拒道,对此,丹努许十分不解,坚持要支付报酬。 「关于报酬的部分,其实你已经付了,事实上因为你体内的毒素太稀罕了,对我们的医学研究有极大的贡献,我们其实也都是抱持着姑且一试的想法一边实验一边治疗着,甚至…说来很没医德,我们还拿你的身体做实验……」 「……」丹努许闻之默然,难怪喔,那些成效不一的流风原来是这些医者在拿他的身体做实验。 眾医者知错的跪倒在地,「非常抱歉啊,我们这么擅自妄为,但也因为有这次的机会让我们鑽研出了更多的可能性,甚至开发出了数种益菌,这全是你的功劳啊,丹努许先生,还望你海涵。」 丹努许有些头痛的捏着眉心,「直接告诉我,我的身体状况究竟怎么样了,我何时会死?」 「不不不…您误会了,这些实验剂并不会潜伏体内,均是二十四小内排出体外的,并不会对您的身体造成任何后遗症或永久伤害。」听对方这么一说,丹努许顿时松了一口气。 思及于此,丹努许决定就此释怀不予计较,就向对方说的,这个毒素太罕见,人家没跟他索取鉅款已经不错了,算是两两相抵,双方扯平了。 忽地,丹努许询问道,「对了,我昏迷期间,是哪一位照料我日常的……」 「我们都轮流照料过你。」 丹努许尷尬的沉默了半晌,「感激不尽。」随即把自己整个人给埋进被子里。 「不用太介意,医者父母心,患者如子女。」相较于丹努许的尷尬,一眾医者倒是显得相当坦然。 「……」丹努许还是觉得羞愧欲死。 〈第二十一章:康復〉 接下的行程,丹努许在名为阿须云的医生帮助下开始復健,由于身体瘫痪太久,浑身肌肉都有点萎缩了,第一天阿须云让他在躺在病床上进行些基本的復健,简单的伸臂抬腿运动。 另外,丹努许还得知了一个惊人的事实,那就是阿须云与另一位名为奈撒特耶的医生是品种非常非常惊人的半人马。 「趁着你还半盲的时候,我想先告知你一件事也好让你有点心理准备。我与我哥哥奈撒特耶有点异于常人,我们是…是半人马,也就是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马的样子。」 丹努许闻言整个人都惊呆了,他猛然瞠大了眼睛瞪着阿须云,半盲的模糊视野中的确看得出来阿须云的整体轮廓非常特别,个头高大不说,下半身的大面积是一片赭色。 「没想到医学已经进步的如此神速了,在我昏迷的期间就已经研发出了人马混种的技术了。」丹努许惶恐的呢喃道,深觉自己才昏睡个半年,却更像穿越了几世纪的老骨董一样。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现代科技还没有发展出这种技术,虽然我们的重生的确令不少医生很想把我俩给解剖了,但事实上我和我哥在半年前也还是只有两条腿的普通人类,我们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其实是因为因陀罗。」阿须云赶紧解释道。 在丹努许茫然的神情下,阿须云缓缓道来,那半年前发生的种种来龙去脉,关于“宇宙蜂蜜”酿成的悲剧始末,关于两颗太阳的归顺,关于因陀罗驾驭夏克緹的能力创造的“新品种”。 「说实话,面对这样突如其来转变跑道的做法,我都不晓得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因陀罗了。」阿须云回忆起过往,更是一阵五味杂陈。 听完了阿须云的说词,丹努许脸色复杂的沉吟着,对于因陀罗的成长更是喜忧参半。 「嘛,不管怎么说,因陀罗有所成长总归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毕竟他可是眾生殷殷盼望的救世主,他唯有不断成长茁壮才有力量去保护眾生。」阿须云说着提起马蹄转出了病房,「我去给你煮膳食,復健要适度,否则肌肉会受伤的。」 当丹努许从半盲状态回復视力后,总算看清了传说中的半人马兄弟。 丹努许虽然已做足了心理建设,但亲眼目睹时,还是深受震撼,「真的是,非常、非常具衝击性的一幕呢。」 同样面孔的双生子,个头却硬是比身旁的人高出了半身,四足站直便超过了两米,上半身人模人样,白衣长袍穿着整齐,下半身却是暴露的马身,虽然两兄弟的马身都是赭色的,但明显是奈撒特耶的色泽更深一些。 二者的驹身马腿十分健美精壮,浑身无杂毛,色泽饱满光滑,四蹄踏雪,关节与肌理轮廓分明,看来是相当热衷于健身与锻鍊呢,简直堪称马中极品。 「骏啊。」深受爱马士母亲薰陶的丹努许不吝讚美道,「难得一见的逸品啊,你们这身子若能兜售必定价值连城啊,好棒的身躯啊,为什么偏偏是半人马啊。」 见丹努许如此激昂亢奋的讚叹,两兄弟一阵哭笑不得。 阿须云不禁感叹,「如此看来,我倒要感激因陀罗没将我整个人便成马了,至少他还保留了我的上半身。」 「因陀罗大概是看在芙欧的面子啊吧,你的这双手可是承载了芙欧的遗愿啊。」奈撒特耶调侃道。 「那你的话,肯定是看在你是“医生”的份上了。」阿须云大笑道。 復健仍持续进行者,丹努许也全神贯注于恢復体力,甦醒后第一次净身时却为自己身上的变化感到错愕,「你们对我的身体干了什么,你不是说实验药剂不会对我的身体造成影响吗?」 丹努许净身后,臭着脸本来想要抓着阿须云的衣领质问他,却发现他实在太高了自己根本沟不着,只好转而去凌虐他的衣襬。 「照理来说是这样没错啊,我们也有仔细给你检查过,你身上的确没有损失任何的器官或伤口啊,哪里不对了?」阿须云隐晦的提及丹努许作为男性的象徵尚安在,用不着担心。 「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我怎么白净得像婴儿一样」丹努许愁眉苦脸道。 「你本来就很白了啊,况且你又有半年之久都未晒太阳,当然是白得像婴儿一样,不对,你甚至比婴儿还白勒。」 丹努许当然知道自己很白,入狱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晒太阳了,之后又长时间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的,但他在意的不是这个,「我不是在说我的肤色啊,我身上的疤呢!?」 丹努许入狱后,遭到刑求而在身上烙下的所有伤疤,无一例外全都消失了。 「喔,那个喔,那不能怪我,那是因陀罗的主意。」阿须云总算明白丹努许爆气的癥结点了。 阿须云解释道,有一段时间丹努许都是由因陀罗亲自照料的,某次他帮丹努许擦身之后,主动跑来问他们是否有去疤的药物。 「去疤药?」刚赛跑回来的奈撒特耶擦了擦身上的汗水,不禁沉吟着。 「我记得医会里的确有个傢伙开发了能有效去疤的雪肌膏,怎么,你受伤了吗因陀罗?」阿须云道。 「不是我要用的,是要给丹努许用的。」因陀罗诚实道,「他身上的疤怎么看都看不习惯,若能去掉就再好不过了。」 丹努许愤怒的扯着阿须云的衣襬咆啸道,「因陀罗凭什么擅自去掉我身上的疤啊,你们为什么不阻止他啊!?」 「我们并没有权力阻止他啊,就立场而言,他是患者家属,我们是医生。」阿须云绝对不敢跟丹努许坦白说,就当时的气氛他实在不敢拒绝因陀罗,他还怕因陀罗直接衝去那位医生家里提剑威胁人家交出雪肌膏呢。 「我的疤,我的男子气概啊,我身为巫者的证明啊,我现在白嫩的比婴儿还清白,呜呜呜……」丹努许蹲在地上埋首痛哭着。 阿须云无奈地跪坐下来安慰道,「你也用不着太气馁,你的黥纹还好好的刻在你脸上呢,况且满身伤疤也不一定就能彰显男子气概啊,听说你善弓,等你肌肉回復了些再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射艺吧。」 一提及射艺,丹努许立刻破涕为笑,抬起漾着水气的紫眸,「我不只会弓,我更擅骑射喔,你想看吗。」闪烁着精光的眼眸正覷准了阿须云的下半身。 「你想干嘛?」阿须云寒毛直竖。 「让我骑你。」丹努许覬覦很久了。 「休想。」阿须云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那我去问你哥。」 「他也不可能答应你的,你死心吧。」阿须云的坚决,立刻引起丹努许挫败的哭嚎,见此,阿须云折衷提议,「你真那么想骑,我去帮你找一匹不逊于我俩兄弟的骏马总行了吧。」 「呜呃,再好的马都没有你们骏啊。」丹努许已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 「那就算了。」阿须云作势要走,立刻又被丹努许抱住了,「呜呜…虽然没有你们骏但也聊胜于无,找马,拜託你了。」 阿须云算是被丹努许的执着给击败,他纳闷地拍拍丹努许的头顶道,「你乖乖復健,越快康復,你就能越早见到你的马。」 阿须云的话可是大大振奋了丹努许,使他不再纠结于自己已去的伤疤,全心全意投入復建行程,短短一週,已能将长弓拉满弦,精准的一箭命中十步之外,险些螫伤小娃的毒蝎。 其恢復之神速,灭蝎事件后隔一週,终得偿所愿,得到了心心念念的良马。 「哇,这孩子太棒了,真的能送我吗?」丹努许欣喜若狂的抱着眼前的良驹。 「当然,若非高手当日那一技神箭,我的儿子恐怕早已一命呜呼了,传闻高手正在寻觅良马,我便毛遂自荐以此驹相赠,还请笑纳。」 丹努许笑得花枝乱颤、乐不可支,得此驹后,立刻骑着牠在城外奔驰了整整半天,才心满意足的回转阿育吠陀。 「你真是我所见过最不安份的病患了。」阿须云看着硬是要跟来慢跑的丹努许,表示莫可奈何。 「嘿,我已经痊癒了,而且我做为病患时也很安分守己好吗,我可是昏死了半年啊。」丹努许义正严词的反驳道。 「不,理论上你还未完全痊癒,你现在偶尔还是会咳血就是证明,多休息对你有帮助丹努许。」奈撒特耶推翻丹努许的说法道。 「我躺了半年,还要我躺我躺不住啊,该休息时我也会休息的,对吧,多多。」丹努许亲暱的顺着爱驹的鬃毛。 「那是马跑累了你才不得不休息的,你根本在虐马啊。」阿须云取笑道。 「丹努许,说真的,你还是多静养为佳,毕竟从你甦醒到现在还不足一个月,你便如此剧烈运动,着实令人堪忧。」奈撒特耶以医者的角度提出了建言。 丹努许轻叹一息,「唉,我知道你们是真担心我,但我就是待不住啊,我若静下来我总想着因陀罗现在究竟在干嘛,这很糟,五个月、都快六个月过去了,天上仍高掛着四颗太阳,因陀罗的无动于衷令我坐立难安啊。 我总想着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状况,令他不得不屈居着,一思及于此,我一刻也待不住,我不让自己动一动就浑身不对劲。」 说着,丹努许脑海中灵光一现,「对啊,我何必继续枯等下去,因陀罗都说他在等我了,那我就应该即刻动身去找他。」 「你要走了?」双生子异口同声问道。 「没错,我该走了,我现在就回去收拾行李。等等,我不知道俱利磨怎么去啊。」丹努许猛得扯住韁绳,「你们知道俱利磨怎么去吗,大概在海边对吧?」 丹努许还记得预知梦里呈现的海景,接下来的目的地,他可以篤定肯定跟海脱不了关係。 阿须云摇摇头,「俱利磨走陆路是到不了的,它可是一座四面环海的海岛啊。」 「海岛啊。」丹努许沉吟了一会,「请告诉我更多关于俱利磨的事。」 俱利磨,阿育吠陀东南方内海的一个海岛国家,早在八阳祸世前便严格施行着锁国制度迄今,与俱利磨有所往来的船隻相当稀少,仅有少数获准进入领海的货船,如此制度下,更遑论有客船了。 「若非俱利磨数年前也爆发了一场不小的流行病,国王不得不请瘟疫医生前往岛上治疗,也因为这一因缘巧合,外人才有幸一睹神秘面纱下的俱利磨王国。 可惜啊,当时的我功力尚不足,所以不在邀请医生之列,否则我也好想亲眼去瞧瞧啊。」阿须云气馁地说着。 后来经由当时受邀医生的前辈口述,眾人这才得以知晓关于俱利磨的点滴。 俱利磨作为海岛国家,其岛上资源相当丰沛,受八阳所祸之影响不大,海產与海岛植物更是繁复多样的令人眼花瞭乱,而岛上与外界有所贸易的输出品有三样。 珍珠、葡萄酒及海奴。 丹努许面露疑惑,「海奴?」奴隶还有分海陆之别吗? 「听说海奴非常特殊,因为他们的品种非常稀罕,仅单个出售便价值千金,是稀少权贵者才有拥有的绝世珍宝,至于海奴究竟是什么,前辈说他也没能见到,所以无可奉告。」 「嗯,这样啊,锁国的俱利磨,好神祕啊。」丹努许又陷入了懊恼,「既然是锁国,那么…因陀罗究竟是怎么到岛上了啊?」 「他既能飞,又何必乘船呢。」阿须云道,并说明了后来归顺的瑟克沙与因陀罗化身神威后,即拥有半人鸟之姿,能够自由翱翔天际。 「照理,俱利磨实行锁国,那国人理应相当排外,因陀罗是怎么安然无恙的在岛上生活这么久呢?」丹努许环胸,面露困惑。 「因陀罗现在可是俱利磨国王的座上宾,就算他丝毫没提自己的处境,但为他传书的信鸥身上可是带着俱利磨皇室的徽章。 毕竟,因陀罗的身分特殊,不仅为救世主,他身上所蕴含的强大力量更教人忌惮,俱利磨国王若有心,自然会想尽办法讨好因陀罗。」奈撒特耶冷静的分析结论道。 「嗯,该怎么去俱利磨呢,好苦恼啊。」 「姑且不论怎么去俱利磨,丹努许我必须提醒你,你很没有危机意识啊,你竟然打算自己这么动身出发,你别忘了你脸上的黥纹啊,你现在可是一名“基彻得”啊。」阿须云难得的板起脸孔训斥道。 「这个我很早就知道了,所以我外出一定会把自己的裹好。」早在入狱时,丹努许便已认命,所以他一直很小心翼翼的包裹着自己。 「万一有人看到了你的脸,你可就危险了啊,别忘了基彻得是没有任何权利的,是可以任意捕获、贩卖,交易甚至杀掉的“物件”啊。」阿须云神色凝重的拢住丹努许的肩吼道。 「这个我知道啦!你突然这么紧张兮兮的干嘛啦?」丹努许不甘示弱的吼了回去。 「因我们最近收到消息,有奴隶猎人要来了。」奈撒特耶插入。 「蛤,奴隶猎人?」 〈第二十二章:奴隶〉 面对从未听说过的新名词,丹努许面露困惑,「奴隶猎人?」 「差不多就是人口贩子了,他们会猎捕逃跑的奴隶,或者诱拐平民孩子、少女等,在他们身上私自纹黥,给他们掛上奴隶的牌子,然后再将捕获的人口以高价转售出去。 而有些容貌出眾的落单人士就算是成年人也极有可能成为他们覬覦的对象,可说是一群非常恶劣的人间败类。」阿须云不屑的唾弃道。 「从前便层出不穷的失踪人口问题,都是奴隶猎人的杰作囉。」丹努许面色沉重道。 「奴隶猎人非常贪婪,我俩兄弟和黎城半人鸟一族甚至都极可能已被列入他们首要捕获的目标了。」阿须云烦恼的搔搔头。 「但…但你们医生已是身处白银阶级的姜帝了啊,怎么还会被盯上呢?」 「所以说奴隶猎人非常贪得无厌,甚至连权贵都为之忌讳,因为曾经就有一例,一位身处白银阶级的官宦之女,因为是混血儿所以天生红发,毫无预警的,某日便从就读学院内消失,从此人间蒸发,地谈式搜索许久未果。 后来有人流传在奴隶市场上看见一束美丽的红发被人们争相竞价,成交金额高达一百万白银呢,至于那红发女娃,迄今仍生死未卜。」 闻言,丹努许听着都不禁顿生悸恐,不寒而慄。 奈撒特耶叹息,「所以我们收到了来自医会会长的邀请信,前往他家作客暂避风头,会长他老人家是我俩兄弟的恩师,且名列黄金贵族,奴隶贩子不会敢肆意靠近的,但我们非常替你担忧啊,你自己一个人怎么办啊,丹努许。」 「呃…看着办囉。」丹努许到显得有点漫不经心,「拜託,我被驱逐后好长一段时间流浪在外也是平安无事啊,我自己照顾自己没问题的。」 「唉,那你自己小心为上,虽然没有让你上去俱利磨的办法,但最少能告诉你该怎么去滨海镇。记住丹努许,你自己出门在外千万千万不可以把黥纹暴露出来。」阿须云抓紧了丹努许的肩严肃的郑重道。 与阿育吠陀的各位辞别前,奈撒特耶仍是满脸不安,「我真的很不放心吶,你自己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 『才怪。』明明自己那么信誓旦旦的保证了,结果却还是沦落这般下场,只有三个字能形容现在处境,死定了。 眼下的丹努许遭人五花大绑的正蜷缩在一个窄小的木製酒桶里。 『我怎会这么倒楣,明明从前刚被放逐时还一直顺顺利利的,怎么这次,就这么不幸的被逮住了呢?』丹努许此刻内心充满了悲愤。 丹努许裹好自己告别了阿育吠陀后,乘着自己的爱驹向着东南方前进,根据阿须云的说法,东南内海沿岸的滨海镇也是少数与俱利磨有密切往来的小镇,这个小镇不似表面上看来的纯朴简单,实际上,长期与俱里磨私有地下交易。 甚至有传闻滨海镇上有一特殊管道能够偷渡进入俱利磨,但风险甚巨,其费用更是一款鉅额,且还不保证生命安全。 「虽然很危险但总得试试看。」思及于此,丹努许来到路程中的第一个休息站,他打算先短暂小寐一会,顺便让爱驹休息足够了,剩下的的路便不做休息一路狂奔直抵滨海镇。 丹努许向简朴的小旅店订好了房间后,低着头顾着收拾钱囊时却不经意的和他人擦撞了一下。 「啊,抱歉。」丹努许抱歉道,然后慌张的和对方错开距离。 当丹努许转身欲去时,却被对方给唤住了,「等等这位小哥。」 丹努许顿时一阵心惊肉跳,不敢回头,「擦撞的事我已道过歉。」 「不不不,我是想问……」砰砰、砰砰、砰砰…… 「小哥你脸上那个黑色的框框镜片是啥啊?」对方提问道,丹努许顿时松了一口气。 「啊,你问这个啊,这是是墨镜,没办法现在太阳实在太烈了,不做些防护太伤眼了。」丹努许转过身堆了一下护住眼部的墨镜。 脸上的墨镜其实是半人马兄弟赠与的,由于丹努许的虹膜太稀有了,这样把自己裹得只剩一双眼睛暴露出来反而更惹人注目,所以两兄弟集思广益想了个主意,由奈撒特耶画设计图,阿须云寻找材质,最后特定去请人打造实体,将这副以烟晶製作的墨镜送给了丹努许作为饯别礼物。 「好棒的巧思啊,小哥可否告知哪里可以购得呢?」 「这个是我朋友自儿设计的,所以外头没有在兜售。」 「啊…那小哥可愿出售,你出个价吧,出多少我都付钱。」对方看来相当兴致勃勃。 丹努许为难的婉拒了,「不好意思,此物乃是友人的心意,故无意出卖。阁下若中意,不妨请人为您量身打造一款吧,镜片材质我还是知道的,烟晶或墨琉璃均可。」 给他再多钱他也不卖,这可是人马兄弟的心血耶,更何况他把墨镜卖了,岂不是自曝身分。 「是吗,那还真可惜啊,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夺人所好,不过可否借来一观呢。」对方没有强求,但也变相提出了一个刁鑽的请辞。 丹努许可不敢冒着生命风险答应这个请求,慌张的推託了一番,也不敢再多聊逃也似的跑掉了。 看着丹努许落荒而逃的背影,那人扯唇一笑,向着身边的人勾勾手指。 「老大,要抢他的墨镜吗?」 「蠢,他的人可比墨镜值钱多了,不过那副墨镜归我。」 「人?我看不出他有什么特殊之处。」 「蠢,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干这行的眼光要放大。这大热天的,懂得防晒的人多了,像他那样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的人大有人在,但谁不是在进到室内后立刻松开头巾透透气的,但他很警戒,回答我为什么?」 「因为…他长得很丑。」 「蠢货,你长的也很丑啊,那你怎没把自己的脸裹起来。」那人好气又好笑,「因为他有不可告人的身分,不敢在大眾或公眾场合现出真面目的人,越想隐藏身分者往往适得其反。 如此,他的身分便呼之欲出了,通缉的罪犯,或者,落跑的奴隶,但无论是哪一项,基彻得都是我们猎捕的目标。」 「老大你真聪明,不亏是老大。」 「错,是你蠢,去通知大伙,盯紧目标,晚点行动。」 这厢,丹努许歷经了方才有惊无险的小插曲后,内心忐忑的难以平静,一股不祥感挥之不去,「希望只是我多心了。」说罢,为防患未然还是做足了准备。 丹努许吃了点旅店提供的食物后,躺下小憩了一会。 然后,短暂的小憩时刻里,梦境又有了新的进展。心腹绞痛的丹努许跪在沙滩上,本欲追着因陀罗衝进酒红色的海里,然而甫踏出第一步,面前却赫然出现紫色太阳阻断了他的脚步,并莫名感到压迫,退缩了步伐。 恍神剎那,丹努许不经意地被绊倒,整个人摔进一片金色稻田中,摔倒在地却没有想像中的痛,身下的黑色土地温柔的接住自己。 他起身,张望四周,注意到金色稻田不过只佔了黑土一隅,同时,心腹的绞痛仍持续着,丹努许试着向上次一样藉由哭泣减缓疼痛,然而,泪珠夺眶而出,却变成了粒粒浑圆的珍珠。 他的耳边传来了韃靼蹄声,欲回头探究,却被强烈的紫色太阳光芒照得视线一片花白。 「丹努许,你窥视的够多了。」一个陌生的女声道。 半天后,外头的天色仍是艳阳高照,而身处旅店的人内心同样是沸腾彭湃。 奴隶猎人团一眾各就各位,就等着首领一声令下,让他们逮捕目标。 「噠!」作为首领的男人一弹指,眾人螫伏,先派出四人进入丹努许的房间,其中走最前方者,躡走躡脚的靠近隆起的床铺,欲一举成擒。 「哇哈!我抓到了。」大块头的男人以强而有劲的大手,正欢腾的欢呼之际,「呜呃!」右脚踝随即传来一阵刺骨之痛,他吃痛的哀嚎随即松手蹲下身,这才发现自己的脚踝被刺穿了正淌着血。 「啊!枕头!?」后头一起行动的三人随即看见被扔在地上的猎物不过是枕头被子捲成的假象。 一阵骇人的惊呼响起,「唉啊──!!」三人回头只见大块头被一个从床底窜出的男人一刀划伤了腹部,血溅当场。 「吁嚕────」带着墨镜的傢伙将大块头击退后,从床底窜出朝着窗外吹响口哨,这会,后头的三人衝上前想要抓住他。 「咻───」迅速的张旋,快如疾风的三箭齐发,同时命中欲进犯的三人,中箭之伤迫使他们停下了脚步。 「怎么回事!?」首发的四人全部掛彩,后头在外待命的七人一听闻噪音随即衝进房间,只见戴着墨镜的目标向着他们早已在弓上架好了三箭,伤员再增二人。 「可恶的傢伙啊!!」眼见伙伴受伤,奴隶猎人们杀红了眼的衝上前。 「咻──」一箭穿颅,一人仰倒。 「阿忒!你这傢伙──」 「你也想跟他一样吗?」丹努许音调冷漠道,箭在弦上,脱手即发。 丹努许耳闻马蹄嘶昂,随即发箭,手下留情将箭射向他的脚背,将他钉在原地,背靠窗边小心谨慎的张望着外头出口两边是否伏击其他身影,这才跨过窗台一跃而下,精准的落在爱驹的马背上。 首领姍姍来迟的赶进房,眼见我方伤势惨重,衝向窗台朝着驭马远去的背影大吼着,「你这傢伙,别让我逮到你啊!!」 「真倒楣,竟然遇上疯子,幸好事前做足了准备。」丹努许推着脸上的墨镜,驾驭着马匹一路向着东南方奔驰着。 「老大…对不起,我失败了。」摀着被划伤腹部的大块头愧疚道。 「幸好你们都没有大碍,倒是阿忒…把他好好安葬吧。另外,放信鸽去给滨海镇的弟兄,让他们做足准备,埋伏那个“墨镜”。」首领男愤懣的齜牙道。 「敢伤我的人,你非常好,我非逮到你不可,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哼。」 丹努许一路驰骋,从奴隶猎人手中侥倖逃过一劫,便松懈了警惕,不曾料想对方却是越挫越勇的穷追不捨,甚至大费周章的佈下天罗地网等自己上鉤。 奴隶猎人的信鸽早一步抵达滨海城,那边的弟兄们立刻在该道路上佈署埋伏。 在丹努许距离滨海城仅剩五里路时,便中了设局,马蹄被突然弹起的绳索勾住,一个不稳,丹努许整个人向前摔了出去。 「该死!」重摔倒下的丹努许负伤爬起,却见周围埋伏的身影尽现,随即将丹努许团团包围了起来,丹努许见状立刻心生不妙,自己身陷困兽陷阱了。 「好骏的马啊,肯定也能卖上好价钱!」奴隶猎人们将摔得不轻的马儿给制服住了,立刻露出了贪婪的笑靨。 「多多!嘖,你们这些傢伙……」眼见爱驹受掳,丹努许怒火中烧,立刻执弓欲战,却被对方之眾抢先一步刀剑围剿。 「就算你想找死我们也不会让你如愿的。」其中一个高举着利刃贴着丹努许颈侧的人说道。 丹努许自知寡不敌眾,只能不甘的束手就戮。他最后被五花大绑的移到滨海镇一个地下厅院,而佇立在自己面前的傢伙正是那个在小旅店有摩擦的傢伙。 「好了,就让我来看看你这傢伙究竟是什么来头吧。」那个傢伙抽走了丹努许脸上的墨镜并据为己有,掛上了自己的脸,丹努许愤怒的闭上眼撇过头去。 「看这黥纹的样式,是来自北方的傢伙啊,喂,你叫什么名字?」面对质问,丹努许逼闭目瘪嘴,沉默着。 「真没礼貌,给我把他的脸掰过来。」即使脸被迫正面对方,丹努许仍死守最后的防线,紧闭着眼帘。 「真倔呢,给我撑开他的眼睛。」纵然丹努许奋力挣扎着,仍是不敌的被迫撑开眼皮。 这一目掀开,满室惊声,「喔──竟然是紫目啊,难怪你要配戴墨镜。」 「紫目、北方人…」身为首领的傢伙托着下巴歛目沉吟了一下,赫然醒悟,「啊,你是那个预言了八阳末世、救世主诞临……那个本应死于斩首台上却被旱雷所救,后遭驱逐,并寻找着救世主的流浪巫者,丹努许?」 「是我。」丹努许闻言不禁疑竇,腹诽道,我这么有名了,我怎么不知道。 「哈哈哈──我真是太幸运了,竟然就让我给遇到了,传说中的紫目巫者丹努许,哈哈哈哈──」首领男的狂笑声却令丹努许倍感压迫与不安。 「丹努许,你可是名声远播啊,现在整个大陆上都在流传着你的传说,你可是位大人物啊,我真是三生有幸能够与你相遇,棒极了棒呆了。」 那人昂笑着,甚至都笑到流泪了,直到他缓过了笑声,他笑容可掬的凑近丹努许面前,「吶,丹努许你知道自己在大家口耳相传的故事中是什么样的形象吗?」 丹努许摇头,但他有预感,肯定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内容。 「丹努许其紫目当世稀罕,媲美紫晶,更具预知能力,乃是入尘天眼,得丹努许者则可得天下。 最初,是有位北方国王颁布天价悬赏要夺取丹努许的紫目,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权贵在听闻了你的传说后,纷纷出更高的价格悬赏你的眼睛,你的身价可是日日水涨船高啊。」丹努许听着,不禁瞠目咋舌。 「丹努许,你的一颗眼睛,便足以买下一个国家啊,你一整个人,可以买下整个天下。」 「丹努许,遇到你是我今生最幸运的事。」 然后丹努许就在滨海镇的地下拍卖会场上成为了竞标物,最后以天价鉅额成交,转卖给了一位异国人,后来他被塞进木製酒桶里,感受着好长一段颠簸的路逞,颠得他浑身骨头都快散了,正绝望得昏昏欲死之际,马车终于停下来了。 丹努许被人从木桶里倒了出来,总算看见了买主的真面目。 出乎意料的,标下他的买主是一位看起来十分秀色可餐的异国女子,一头飘逸的棕色长发,一双神采奕奕的柳眉与凤目,红樱桃般的嘴唇衬着奶油色的肌肤,一身窄袖束腰的裤装完美的将她修长窈窕的身姿展露无疑。 凤仪肃然,英气逼人,这么一个耀眼夺目的女子,光是一眼,便足以铭刻人心。 「哼,眼光不错。」意外的,异国女子操着特殊口音以丹努许熟悉的语言道,「吾乃黄国第一王女,黄芑,你可唤吾“芑姬”,请多指教了丹努许。」 〈第二十三章:黄国〉 丹努许虽名义上是芑姬的奴隶,但实际上却被她奉若贵客。 丹努许被卸下桎梏,在婢女的簇拥下被扔进浴桶清洗着,婢女们随后帮他换上黄国的服饰,把他披散的长发变成马花辫子,重点是,整个洗漱更衣的过逞芑姬都在一旁看着。 「我可以自己洗澡的,不需要婢女伺候的。」丹努许在浴桶里挣扎着闪避婢女搓澡的手。 东域面孔的婢女们嘰哩咕嚕的用异国语言调笑着,丹努许虽然听不懂,但隐约知晓,肯定都是些揶揄他的戏謔。 「用不着这么害怕,她们又不会吃了你,呵呵,她们在称讚你呢,说你肤白貌美。」芑姬笑着调侃道,随即,丹努许见着芑姬以异国语和婢女三言两语讲了什么。 「芑姬殿下,我是男人。」丹努许脸色乌黑的控诉道。一个男人被如此称讚,一点也不高兴,如果他的疤还在肯定能威吓住这些女人。 「呜呜……我的男子气概啊。」丹努许又开始悼念他已逝的疤痕了。 芑姬调笑着,随后向丹努许翻译道,「她们非常喜欢你,向我恳求说想当你的贴身婢女。」 「不不不,诸位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再怎么说我也是一个奴啊……不要搔痒,啊……」丹努许寡不敌眾,最后只能欲哭无泪的任人鱼肉。 饱受摧残与蹂躪的丹努许被婢女们抬出浴桶,替他擦拭身体、更衣,直到穿戴整齐了,才鱼贯退出,离开了房间。 「呜呜,我的男子气概。」丹努许拧着自己的辫子难过道,「这个国家的女人是怎么回事啊,这么粗鲁。」 「真不好意思啊,我国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热情,让你不舒服了嗯?」芑姬走进,笑脸盈盈。 丹努许自知祸从口出,顿时心惊胆战,结巴着赔罪,「芑、芑姬殿下,我,我的意思是说,贵国的热情招待令我盛情难却,并备感受宠若惊,我虽为男人,但在贵国女子面前,简直孱弱似小儿,根本不值一提。」 芑姬沉吟着,丹努许心脏猛跳,唯恐芑姬降罪于自己。 「相较于黄国女子,你的确太纤弱了,我怀疑你都没有好好吃饭呢,所以你往后每一餐都要给我吃两碗饭。」芑姬笑着盘腿落在凉蓆上,并招呼丹努许坐下。 「两…两碗!?」丹努许咋舌,试着和芑姬讨价还价,然而芑姬却是一副油盐不进的坚决态度,令丹努许不得不败阵下来。 「芑姬殿下,丹努许不过区区一个奴隶,一餐就吃两碗饭,太奢侈了。」丹努许把自己的姿态压得极低,却见芑姬紆尊降贵的给自己斟茶,丝毫不以为意。 「坐下,黄国没有主人坐着,却让客人罚站的道理,再说了,你不是奴隶,你是我的客人,给我坐下,别让我请你第三遍。」 丹努许听出了芑姬的不耐烦,赶紧坐到矮几对面。 「两碗饭我还嫌太少呢,我国人民一餐平均能吃三碗饭以上。丹努许,我都不怕你吃垮我了,你又何必畏怯?」芑姬执起茶杯,「喝吧,你会需要的。」 丹努许哑然只好喝茶,甘露入口,丹努许为之一震,「刺梨?」 「喔,看你并不陌生呢。」芑姬笑了笑,「刺梨是好东西,你的身体太虚了,要多补充营养。」 丹努许又嚥了一口刺梨茶,「黄国曾延请过瘟疫医生?」 「数年前,黄国有一段时间爆发疟疾,我辗转从商人口中得知西域瘟疫医生的事蹟,随后恳请父王延请西医为国民治疗,后来一批阿育吠陀的医者常驻国内,他们之中有一位医者成为了我的老师,传授了我许多知识。 西域,一个令我嚮往之地,若非我身负要职,不得擅离,否则我真想隻身前往一探究竟。」芑姬心神嚮往的遥望着窗外。 「芑姬殿下的西域语言相当流利呢,你为了实现梦想势必做足了事前功课,不去,不会遗憾吗。」 「或许会抱憾终身吧,但那又何妨呢。」芑姬轻笑着收回视线,歛目半晌,目光清凛的应答道,「我不能放下责任一走了之,吾不仅仅是黄国第一王女,更是这个国家的支柱,黄国子民的身家安全全系于我。」 芑姬之言令丹努许如沐凯风,诚然讚扬道,「芑姬殿下比起私慾更看重国家,您之胸怀,当属王之容器。」 「紫目的巫者啊,你与麒麟皆为天物,却都对我这一介凡人投以青睞,吾何德何能。」芑姬正襟危坐,肃穆的抱拳作揖,「吾必铭刻心上,不负眾望。」 「是芑姬殿下太抬举我了,不过,可否请教一下,何谓“麒麟”?」 「麒麟乃是天的使者,祂自詡靛阳。」芑姬之言,令丹努许为之震慑。 芑姬缓缓道来,她与麒麟相遇的经过。芑姬尚年幼时,黄国疆土尚不足现今国土的五分之一,乃是东域一个饱受列强欺压的小国。 当时,正逢黄国与邻国交战期间,芑姬遭敌国刺客绑架,虽凭一己之力顺利逃脱,却也落难荒野之中,落魄的王女便在如此机缘巧合下遇到了麒麟。 「麒麟有着龙马之姿,全身覆满靛色的鳞甲,身披云气,足踏火光,傲然现身在我面前,我从未见过如此生物,当时便被深深的震慑住了。 说来惭愧,当时,我还以为是自己快死了,麒麟是天派来要来收我魂魄的使者,情急之下我便朝着麒麟大吼说,走开,我还不能死!」 「呵呵,后来麒麟为我治疗,令我饮下麒麟血,我也因此得以与祂沟通。」 麒麟后来便顺势跟在了芑姬身边,见证了芑姬的成长,她为黄国立下汗马功劳一路开疆闢壤,击退列强,併吞邻国,不断壮大黄国,令曾经覬覦或鄙视黄国的敌人都为之忌惮,她建立了无数赫赫功勋,成为黄国上下人人景仰的人物。 「那现在麒麟又身在何处呢?」 「在我体内休息着。」芑姬指着自己额头上,镶着靛色宝石的额饰说道。 「你…你驯服了麒麟!?」丹努许惊恐的瞪着芑姬额前的缀饰,他还是头一次听闻太阳臣服于凡人,栖在常人体内的例子,或许眼前的芑姬真有过人之处,才能够令神堕的麒麟心悦诚服。 「你有感觉任何的不适吗?」丹努许堪忧的问着,芑姬却摇摇头表示身体没有任何大碍,这倒令丹努许费解了。 「恕我冒昧,能否让我见识见识麒麟呢?」丹努许小心翼翼的问道。 「恐怕要等一段时间你才能见到祂,麒麟前阵子受了重伤,恐需要静养一段时日。」 「受伤了,怎么伤的!?」丹努许不禁疑惑,麒麟怎么说都是神呐,竟会败于他人之手?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然而芑姬却是面色不善的戛然打住,「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我暂时不想提。」 芑姬驯服了麒麟一事在东域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因为,在东域有这么一个传说,麒麟即为天子侍从,祂所选中的人必为社稷之器,当自己的女儿深受麒麟青睞,黄王心底却无半丝欢喜,眼见芑姬在国内的人气水涨船高,甚至比他这个王父更受人民拥戴,他虽仍为王,却觉我形秽,无地自容。 芑姬的功高震主,令黄王备感威胁与艷羡。 黄王一度想要将芑姬远嫁邦国,但却又贪婪于芑姬领军作战的才能,故只能颓然作罢,只能尽可能的疏远芑姬,致使父女关係渐行渐远。 芑姬抑鬱寡欢的说着,「我的妹妹们都是因为和亲政策而远嫁友邦,但我认为这是将她们的安全置于危险之中,非长久之策,这些友邦都採取中立的观望态度,我国出嫁的公主们都成了他们手中的人质。 倘若他们想要倒戈向着玄国,必地献上我妹妹的人头宣示忠诚,我的妹妹们仍身处危险之中,但我不能轻举妄动,否则会使友邦心生嫌隙。 我必须要更强大,强大到足以匹敌玄国的力量。」说罢,愤然捶桌,毁坏了眼前的实木矮几。 芑姬发洩过后,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啊…抱歉,我太激动了。」 丹努许端倪着芑姬良久,开口一问,「芑姬殿下,恕我冒昧一问,你喜欢战争吗?」 芑姬蹙眉摇头,「怎么可能喜欢,我最痛恨战争了。」 「那您嚮往和平吗?」 「那是当然的,我希望黄国子民能够安居乐业,一世安康,永不受战祸所扰,我渴望和平啊。」 「那何故挑拨离间,口出兴战宣言?」 「我没有!我……」芑姬激动地反驳,却随即察觉自己方才的言论的确颇具争议,顿时悔恨的抱头,「我…我痛恨战争,我…我只是想要保护我的国民,我的妹妹们,我并没有想要兴战的意思。」 芑姬悔悟的控诉听在丹努许耳中,更像是在劝戒她自己的自我安慰。 「芑姬殿下,你为了欲守护之物而强壮自己,的确是令人讚叹的美德。」丹努许凑近芑姬,拍在她的肩说道。 「但这股力量,却在逐渐吞噬你的心,它在孳长你的野心,芑姬殿下,你已逐渐深陷于战争狂热的泥沼而毫无自觉了,请振作一点。」 「我…我不欲成为侵略者,我痛恨战争、痛恨侵略者,我只是想要和平,大家都相安无事的,但我若想保护我所拥有的一切,我就必须要有足够强的力量,呜哇呜呜……」一记当头棒喝顿时让芑姬泪水溃堤。 芑姬一把窝进丹努许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我…丹努许,我究竟该怎么做?紫目的巫者啊,请为我指点迷津啊。」 丹努许没有出声,却回抱住了芑姬,任着芑姬的泪涕沾湿了自己的肩颈,不知为何,这令他想起了初邂逅时的因陀罗,那个在村人们引颈期盼下出世的神子因陀罗,再思及眼前这位…将一国兴亡扛在肩上的芑姬,他们都是被庞大的期许给压得喘不过气的可怜人啊。 「芑姬殿下,对于你的困惑,丹努许亦是无解。」丹努许轻叹,坦诚相告。 芑姬破涕为笑,低垂着头不想让丹努许看到自己更狼狈的模样,「丹努许,你很诚实,所以我欣赏你。抱歉,让你看到我这样失态的模样,谢谢你的肩膀。」 「为庆祝你的到来,我已命人摆宴,今为你接风洗尘,在开宴前,我先带你去外头晃晃吧,你可愿意?」芑姬低垂着头,扬着哭腔的声音说着。 「能够由芑姬殿下领我一览黄国风光,我不胜荣幸,有劳芑姬殿下带我去开开眼界了。」丹努许模仿着黄国的手势,抱拳作揖。 「我去简单的洗漱一番,你也顺便换一套衣服吧,待会见。」芑姬掩面离开了房间,随后丹努许又被婢女们服侍更衣着。 只是这一次,丹努许更加心平气和了,甚至还有馀兴观察自己身上的黄国装饰,衣饰的材质与样式皆与西域大不相同,质地柔软细緻,衣着多以蓝、靛、青为主,金丝滚边纹绣,其绚丽精緻的东方绣样,更胜琳瑯缀饰,配件最多也就一块系在腰间的翡翠玉珮,造型简朴中却隐含着一股低调的奢华感。 黄国近海,晨间午后温差甚大,故上身内着轻便透气的衬衫,外罩着一件里刷毛的隆重外袍,并以腰带束着,天气燥热时可脱下外袍任其松垮垮的垂在腰间,下身无论男女都可以着裤装,即便是裙裳,下摆也是控制在脚腕以上,以不阻碍行动为优先考量。 丹努许任着婢女们为所欲为,脑中却不禁沉思了起来。 「虽然原本的计画是要去俱利磨和因陀罗匯合,但眼下我却置身黄国,甚至成了黄国王女的入幕之宾,嗯,看来就是这样了。」丹努许随即释然,决定顺势生存,观望发展。 「命运啊,接下来,又要将我引导向何方呢?」丹努许喃喃自语道。 丹努许穿着整齐后跟着婢女来到马厩,恰好看到芑姬牵出两匹骏马,「会骑马吗?」 丹努许立刻眼冒星星,点头如捣蒜,芑姬笑了笑,看来是位善相马之人呢,「选一匹吧。」 丹努许第一次见到东域马,身形虽比西域马种稍逊一筹,但四肢却更加结实,四蹄宽大,鬃毛茂密且色浅,马首圆鼓,明谋善睞,令丹努许甚是欢喜,但随即他却抱着马嚎啕大哭了起来。 「有必要这么激动吗,高兴地都哭了。」芑姬以为丹努许是喜极而泣。 丹努许埋首马颈,却是喑呜着摇摇头,抽泣着说道,「看到马,我就想起我的多多,呜呜呜……」 丹努许此刻正惦记着他的爱驹,他的多多不知道被那群混蛋奴隶猎人卖给了谁,有没有遇到好主人,有没有好好被对待,希望不要遇到会虐待他的坏主人才好。 丹努许向芑姬坦承了自己哭泣的原因,芑姬安慰着他,「很遗憾你失去了你的多多,但要相信你的多多一定会遇到一个懂得爱护他的主人,丹努许你要坚强啊。」 丹努许点点头,随即收拾情绪,选中了其中一匹色泽偏深的马。 丹努许跟着芑姬驭马离开了公主府,首先印入眼帘的便是一望无际的田野。 「好大一片田!」丹努许瞠目咋舌,从八阳祸世以来,他还未曾看过这么辽阔的田地。 芑姬解释,由于黄国近海,只要在全国布置导水工程,便可使黄国的大片土质长保湿润,不致因八阳祸世、终年不雨、日无继夜等天气因素而生计枯竭。 「芑姬殿下,午安啊。」正在收割作物的农民们看见了芑姬,笑容洋溢的向她挥手打着招呼。 芑姬对着农民回以和煦的笑容并挥了挥手,「然而,即便做足了导水工程将水开支散佈出去,仍是鞭长莫及。 导水设施载着水源滚滚流向全国各地,然而随着流经的土地越远,输出的水便逐渐稀少,顾使得最末端的土地根本得不到充足的养分而持续荒芜着。 因此黄国内能种植的土质一率作为栽种作物的农地,国内有六成以上土地均为栽种,两成畜牧。 黄国的食粮方面富足有馀,所以大家都能尽量的吃饱饭,我们也不断倡导,要吃饱才有力气干活的宗旨,没有人挨饿,则所有人都能全力为了生计而奋斗着,这便是我们黄国的治国方针。」 丹努许看着遥望田野笑语嫣然的芑姬,默然半晌,遂而提问,「芑姬殿下,我仍有一事不解,还请为我解惑。」 「说。」芑姬应得一派豪爽。 「就我所知,黄国乃是进口“奴隶”的榜首国家,黄国作为军事国度,我实在不敢深思你们将购入的奴隶运用于何种用途了,能请你诚实告诉我大量进口的奴隶们现在都在哪吗?」 芑姬闻言,昂首而笑,笑得无愧天地,半晌后戛然止笑,语调残酷道,「明明畏惧真相却勇于揭开这一层薄膜,你不怕揭开来,底下是一片骯脏污秽、血肉模糊吗?」 丹努许深吸一口,目光毅然,「为探索残酷的真相,有时必须抱持着必死的觉悟,因知悉真相而无憾逝去,总好过无知的苟且偷生。」 〈第二十四章:芑姬〉 「因知悉真相而无憾逝去,总好过无知的苟且偷生。」 丹努许凛然无畏的答覆,令芑姬復而大笑,她愉悦道,「丹努许,有骨气。」 「不错,黄国最大的进口项目便是奴隶,这是事实,而另一个事实就是黄国境内没有任何一名奴隶,所有人都是合法公民。」 丹努许顿时恍然大悟,「改变国籍。」 「没有错。」芑姬接着解释,黄国强大起来也不过这几年的事,为了应付频频爆发的战事,他们必须从最根本的问题着手经营,「黄国的教育制度非常完善,国民只要年满十三岁即成年,无论男女皆可参军,军人与农家都不必缴税,我国有五成国民均投身军队,三成农民。」 「丹努许,你认为打仗的成败关键是什么?」芑姬问道,「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一定能想到。」 丹努许不禁陷入了沉思,「时机、环境、士兵素质、战术……都不对,啊!」 「粮食。」丹努许的答案令芑姬满意的笑了。 「没有错,战争的关键是人,而要维持人每日所需的最基础的东西是什么,是食物啊。打败仗又如何,只要还活着就能重新旗鼓继续打。 而打仗最怕碰到的就是持久战,因为军餉是最不经耗的,尤其是处在天公不作美、粮食资源极度匱乏的的八阳之下,人们尤其不耐战事。」 「然而,黄国一旦掌握了作物资源,便再无所惧。」芑姬骄傲的笑着,「为实践我的计画,我不惜顶撞王父,动用王女权力将国库三分之一的财產连同自己的嫁妆都拨了出来,用这笔钱进口第一批的西域奴隶。 我本来也有想过将奴隶用在战争上,但认真想了想,不对,黄国与他国的战事与这些西域人无干,因此我将全部的兵力投入军事训练,而奴隶则被保护起来从事农务。 奴隶们只要能给他们吃饱饭,他们便会心怀感激,毕竟现在的世道要想填饱肚子比登天还难,后来我看得出来他们是甘心为黄国卖命,索性废除了奴隶制度,让他们入籍黄国,他们不仅能成为正式公民,也能在此安身成家。」 「黄国人打仗靠的是西域人种的米。」丹努许反覆咀嚼着芑姬的话。 「所以,黄国从不畏多一张吃饭的嘴,就怕你当个不事生產的米虫。」芑姬谈笑风生道。 丹努许戏謔的玩笑道,「为了不当米虫,那请芑姬殿下赋予我一项工作吧。」 「会的,我会找到一项非你不可的工作。」芑姬盯着丹努许的眼神颇耐人寻味,令丹努许不寒而慄。 芑姬继续道,「进口奴隶是我提的主意,废奴隶制是我提的,导水工程是我提的,兵农分离是我提的,军国主义也是我提的。 或许就像你说的,丹努许,我已深陷战争狂热而无法自拔,但不置可否,这样蓬勃的野心,却促使了我变得强悍,并更进一步茁壮了我的国家,我真的不知道该不该捨弃它啊。」 「但你却自认不够强大,玄国令你忌惮,玄国为何令你望之怯步?」丹努许问道。 「东域一直以来其实都是部落自治,黄是从两个部落联姻而生的王国,后来这样的作法引得南方其他部落的人争相模仿,各自划地为国,自立为王。 但北方国情不同,他们始终採取着各个部落的自治权,而在黄崛起后,才意识到危机,为抗衡不断壮大的黄,数百个分散的部落协议成为联邦制王国,因土质为黑故自称“玄”,玄国各个部落必须谨守分寸,有三不原则。 不得任意兴战、不得任意侵略、不得任意跨界。 但就是这么一个乱七八糟的国家,却意外的团结,唉……不是我要唱衰自己,但黄与玄若是全面开战,恐怕黄还是略逊一筹啊。」芑姬困恼的捏着眉头。 「这样一个由百个小领袖联合起来的联盟国,又是谁独揽大权、决断要事呢?」 芑姬又重重的叹息了一次,「那群北蛮人,当然是还用着食古不化的方式来决定。谁拳头大,谁当家。」 芑姬接着补充,「玄国每四年会举办一次体能大赛,比赛项目摔角、赛马、攀岩、骑射……等,零零总总共一百道关卡,从比赛中脱颖而出的胜者即任“王中之王”,任期四年。 而参赛者更无年龄限制,只要是属于玄国联盟内的公民一律可以参赛。 我最不耐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北蛮人,而现任玄王就传闻所言,已连任三次,虽未曾照面,但能够连三届赢得那样变态的比赛,没有个三头六臂肯定半不到。」芑姬说着还愁眉苦脸的吐舌头,以示反感。 「北方玄国令你忌惮,那你接下来又有何打算?」 「既然北方我动不了,我便以退为进。」芑姬灿烂一笑,然而这个笑容,丹努许却只觉得冷酷,他套起了外罩的刷毛外袍。 「南方吗?」丹努许看着芑姬野心勃勃的笑靨,除了心寒没有其他感想。 「起风了。」芑姬望向南方,同时也罩起了外袍,「东域最南的蓬莱半岛我早已收復,我现在的目标是内海上的宝石,俱利磨。」 「攻略俱利磨,你贪图着什么?」丹努许面色哀伤的询问着。 然而芑姬的答案却是出乎意料。芑姬语气平稳的说着,「俱利磨的确有我贪图的事物,但我不会佔据不属于我的事物,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将自由还给他们,并与俱利磨和平结盟。」 「自由?」丹努许面露困惑,忽然觉得自己太笨,有点赶不太上芑姬的逻辑。 「俱利磨採取锁国制度,外人也都不甚清楚他们内部的国情,实际上俱利磨的上层非常压榨海奴,而我基于某个原因认识了一名海奴,我与牠结识也有十年了,牠在俱利磨饱受虐待,所以我欲为牠与牠们一族讨公道,才会举兵向俱利磨发难。」 丹奴许有点呆愣,「等等等……你说“牠”,你的朋友是某种海洋动物?」 丹努许脑海中顿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牠”该不会又是某个太阳化成的混合生物吧,但芑姬在称呼麒麟时是称呼“祂”啊,还是她根本没意识到对方是个“祂”。 就在丹努许陷入纠结之际,芑姬也环抱着自己面目凝重的说道,「嗯…其实我也为怎么称呼那傢伙而纠结很久,说“他”或“她”都有点争议,但又不够称呼为“祂”,所以索性称呼“牠”了,对于我以“牠”称呼那傢伙,那傢伙也说可以接受。」 「等等啊芑姬殿下,你越解释我越混乱,你到底在说哪个?」丹努许困扰的抱头哀号,「你这个朋友究竟是什么生物啊?」 「就跟你说是海奴了啊,海奴,人身鱼尾的生物,因为海奴没有特定雌雄之别,所以不能用“他”或“她”称呼,懂了吗。」芑姬乾脆直白道。 「海奴竟然是…半、半人鱼!?」丹努许大为错愕的惊呼着。 「冷静点。」 「我很冷静。」丹努许大吐一口浊气后,立即缓过情绪,毕竟半人马、半人鸟都见识过,嗯……半人鱼,非常好,海、陆、空,三种半人物种都匯齐了。 「芑姬殿下对俱利磨内部的状况了解多少呢?」 「我告诉你了你会帮我吗?」 「容我斟酌一番,如若可以我更想亲自一会你这位海奴朋友。」丹努许决定慎重起见。 芑姬看出了丹努许的踌躇,「我会和牠沟通看看,不过他相当警惕,不太愿意接触外人,所以他是否愿意见你我可不敢保证。」 「芑姬殿下,照你的说法,你攻略俱利磨已有段时日了,但眼下看来似是出师不利?」丹努许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芑姬默然半晌,「三个月前,我又向俱利磨发难,那一仗,败了,而麒麟更在战役中受了重伤,我不得不退回来。 麒麟受了很重的伤,復原速度又异常缓慢,之前即便在打仗时有所损伤也能迅速在下一场战役前復原的,到底怎么回事呢?」芑姬抚摸着自己额上的靛色宝石。 丹努许估计靛阳麒麟是凭藉着人们对战争的恨意做为力量来源的,但现在战事消停,祂自然得到的养分便缩减了。 「芑姬殿下,我有一不情之请,恳请你务必让我会一会麒麟,麒麟阿卡尔大人。我向您保证,我与阿卡尔大人一定能聊得很愉快。」丹努许抱拳作揖,面目诚挚道。 「你怎么知道麒麟的称讳,阿卡尔只和我说过。」芑姬不由一愣。 「小人不才,恰恰有双善做预知梦的紫目,也曾蒙受太阳眷顾,故而精通太阳的语言。」丹努许笑了笑。 「你果然非常有趣啊,丹努许。」芑姬兴致勃勃的笑着,「你先说来听听,你想和祂聊些什么?」 「无非就是些间聊,聊是非、聊人生、聊聊战争与和平,或者聊聊关于黄国的未来。」丹努许一派轻松地唬扯着。 「哈哈哈哈……」芑姬闻之大笑,颯爽豪快的答应了,「好,我允你,宴会过后我会请出阿卡尔,我很期待你们见面能擦出甚么火花。」 「谢谢你,芑姬殿下,必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拭目以待,丹努许。」 〈第二十六章:穆蒂〉 丹努许做了一场梦,梦中,他置身于那一片黄金稻田之中,耳边回盪着海浪的拍击声,空气中不断拂来带着咸味的海风,他伸手触抚着那一株株结实累累的稻穗。 忽地,狂风大作,稻穗被吹得沙沙作响,却是令人舒心的声音,风越来越猛烈,将穗子给吹起,盘起金色的旋风,金色的风袭捲周遭黑土,在柔软的黑土里埋下了黄金的种子。 他安心的扬起了微笑随即向后仰倒,身子随即没入酒红色的海中,他的心和腹部又剧烈绞痛了起来,他能感受到自己逐渐向下沉沦,他却没有挣扎,任由那股力量将他拖入深渊之中。 「丹努许、丹努许、丹努许!」 「啊!?」震耳欲聋的呼唤声这才把丹努许的三魂七魄给唤了回来。 「啊什么,你到底有没有专心在听我说啊。」芑姬气愤的怒瞪着丹努许。 「抱歉,我刚才恍神了,你说了啥?」丹努许合掌抱歉着。 「我刚才提了几个用于民间的设备,汲水泵浦,以及收割机、犁具,这几个点子你觉得怎么样,虽然都还只是些初步构想,单纯纸上谈兵罢了。」芑姬一股脑的将所有构想突塞到丹努许面前,要他看仔细了。 「虽然很难想像,但我相信你肯定能实现它。」复杂的设计图丹努许有看没有懂,只能为难苦笑着。 「承你吉言。」感觉被敷衍的芑姬没好气的瞪了一眼。 芑姬向颁布了一连串的重大改革引起全国譁然,更表示攻略俱利磨将是最后一场战役,从而让黄国转型制度,力推產业发展,黄的第一次工业革命就此揭幕。 「芑姬殿下,这些全是友邦们的回应,请过目。」官宦们围绕着芑姬,七嘴八舌的宣布着要事。 「直接告诉我他们的回答吧,我现在很忙。」芑姬忙的分身乏术,谨慎而迅速地不断审视着公文。 「所有友邦无一例外,全都点头了。」这个消息,令忙碌的芑姬点头微笑,「好极了。」 「诸位,黄稷商会正式开工了。」盖下璽印,芑姬振奋的宣布道。 「是!」 芑姬交代好分工,疾步拉过丹努许,强势道,「丹努许,我要去造船厂巡视,你和我一起去吧。」 两人驭马疾驶,穿过了田野时,丹努许注意到了田间的巨大器械,「铁牛收割机已经完成了?」 「还没呢,现在不过实验阶段,你看到的那一部是雏型机。」芑姬说着,却不得不令丹努许震慑芑姬其一展野望的强大机动性。 丹努许不禁想起阿卡尔曾对芑姬的评价,她乃是天生的野心家。 丹努许也不禁庆幸,他即时令芑姬回復理智,而非继续耽溺于流血战争带来的兴奋感,不过也是因为芑姬一心系着黄国,才让丹努许的劝说有转圜馀地。 陪着芑姬巡逻完,两人驭马南下,来到了一处临海礁区。 「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吧。」芑姬将韁绳绑在附近的树上,安置好马匹后,领着丹努许穿越退潮的海礁群。 「等等你先在外面待着,我先和牠说好了,你再进来。」芑姬带着丹努许来到一处隐密的礁洞,并对丹努许叮嘱道。 芑姬进入礁洞后,隔了一段时间,礁洞外的丹努许才听见了呼唤声。 「丹努许,我来为你介绍一下我的朋友,穆蒂。」芑姬说着,退了退身姿,显露藏在身后之人。 眼前的“人”泡在一礁洞的水池之中,露出水面的半身和头,的确都与人无异,碧海般的发丝与眼眸以及姣好的脸蛋都令人惊艷,「哼,你就是丹努许啊。」 「你好,穆蒂,很高兴终于能够见到你了。」丹努许弯下身姿,靠近水池笑脸迎人的向其打招呼。 「你有点眼熟,我见过你吗?」名为穆蒂,貌美得雌雄莫辨的人鱼凑近端睨着丹努许。 「我可以确定你是我第一个见识到的海民。」丹努许和善的回应道,不禁思忖,眼前的人鱼挺友善的啊,并无芑姬所说的那样行为偏激,应该能好好相处吧。 正当丹努许乐观的心想时,一阵水花顿时拨了他一身冷水。 穆蒂相当恶劣的以鱼尾拍击,激起水花将丹努许淋湿了一身,「但我一点也不想见到你,这是你打扰我和芑秘密约会的处罚。」 「穆蒂!」芑姬见状,不满的喝斥了水中的身影。 「芑,你怎么可以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傢伙兇我,呜哇哇……你怎么可以为了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傢伙讨厌我,我要回去了!」 「等等啊,的确是我该向你道歉。」丹努许被拨了一身湿,非但没有生气,反倒向罪魁祸首认错,「是丹努许来访的太过冒昧了,还请见谅。」 「哼,装模作样的傢伙,真令我噁心。」穆蒂环胸不屑道。 「穆…」 「芑姬殿下!」当芑姬又要出声斥喝时,丹努许赶紧喝止,「恳请你切勿怪罪于穆蒂,一切都是丹努许的错,请别因为丹努许而坏了两位的情谊,否则丹努许会一辈子于心不安的。」 「丹努许……」芑姬面色有愧。 但丹努许显然已令穆蒂深深反感了,「噁心的男人,你是说够了没有,看到你就糟心,拜託你消失好不好。」 丹努许不怒反笑,「丹努许会消失的,只要能够解开丹努许心中疑惑,丹努许保证再也不会打扰两位的秘密约会,你也不会再见到令你心烦的丹努许了。」 穆蒂斜睨了丹努许,语带不屑,「有屁快放,然后快点消失。」 「请告诉我关于俱利磨内部的所有资讯,政治、国情、民族,以及对于现在锁国制度下的想法。 芑姬殿下说海奴在国内遭受不人道的迫害,这促使她想要攻略下俱利磨,将自由还于你们,而对于黄国对于俱利磨的进兵,你们作为海奴的大家又有何想法,假如真的成功开国,请问你们自己后续又做何打算,请告诉我?」丹努许的目光凌厉的问着。 「哈,那关你屁事啊,你一个外来人凭什……」 「因为我怀疑你的说词有诈。」丹努许直言不讳的说道,此话一出,立刻引起穆蒂不满的瞪视。 「你口口声声说着想要自由,但在我看来你不过是在利用你与芑姬殿下的交情,想要让芑姬殿下运用她持有的权力攻略下俱利磨,你究竟做何居心。」 「我没有,我是真的想要自由,我真的想要开国,俱利磨锁国太久了,大家都…都失去了自由,俱利磨王……俱利磨王持有了维萨恩的力量后更加刚愎自用,只要海民超出领海他马上就能感应到,挥挥手便能操纵海水将其捲回来。 国民一旦擅离俱利磨被逮住便是酷刑伺候,大家都受不住了,大家都深深恨着俱利磨王,却又对此莫可奈何,我…我才会想要求助于芑,希望她能以武力介入,逼退俱利磨王使之解除锁国。 或许我真的是打算利用芑来达成开国的目的,但我绝对没有想要伤害芑的意思,我是绝对绝对不可能伤害她的。」穆蒂慨愤的表明道。 丹努许直视着穆蒂,「请从实招来吧,你尚隐瞒了一件事。」 穆蒂闻之一怔,遂而两颊通红,「我…对!我喜欢芑!」 全场寂静,寂静的连滴水的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误会了,我其实是想要你坦承你和俱利磨王关係匪浅一事,不是要你表白。」丹努许脸色复杂道,穆蒂哑然。 当穆蒂正羞赧的无地自容想要鑽进水底时,芑姬率先揽住了牠的肩膀,目光真诚的郑重道。 「穆蒂,我也喜欢你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攻下俱利磨本来就是我为了你而行动的。」穆蒂一阵哭笑不得。 在芑姬“友谊宣示”后,穆蒂只好坦承自己的身分,「俱利磨王是我父亲。」 「所以你是俱利磨的王子?」 穆蒂面色不善的说着,「但我毫无实权,我不像芑姬既聪明又有才华,能够一个人掌握国家大局,我的父亲非常顽固且独裁,还有,我们关係糟透了。」 「但他却放任你离开俱利磨,跑到外面的世界蹓达,看来俱利磨王还是相当宠爱你呢。」丹努许提出质疑。 「嘿,他管着我又有什么用,反正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王子,他恨我,我也恨他,我恨他吃了我母亲。」 「等等,吃了!?」丹努许面色惊恐道。 「人鱼血肉能使人长生不死、青春永驻,我父亲原本是人类,但六十年前得了一场重病,命在旦夕之际,是我母亲奋不顾身以自身血肉喂给父亲才让他得以继续苟活,虽然是我母亲自愿跳进蒸炉里,但我实在不能忍受那个傢伙就这么把母亲给吃了。 重点是,他重新生龙活虎之后却娶了别的女人为妃,那个傢伙的心底根本没有母亲,是个冷血无情的傢伙,我恨透了他。」穆蒂面目狰狞的嘶吼着,可以想见他对自己父亲怀有多深的愤恨。 「穆蒂,可怜的穆蒂。」芑姬不忍的拥住了穆蒂。 「谢谢你的坦承,但我不得不提出质疑,你所谓开国的愿景,难道不是出于对于俱利磨王的报復心态吗。」丹努许客观地提出批评。 「你!」穆蒂顿时怒上眉梢。 「我希望你捫心自问,你的计划完全是出于为国民们着想而无半点私心?」 穆蒂默然半晌,才小小声道,「一半一半啦。」 「也难怪俱利磨王不会分你半分实权,你这小肚鸡肠,还妄图开国。」 「你这傢伙!」 「那我问你,你可有什么像样的政见。开国后,俱利磨王势必倒台,到时由你当政,面对重新与世界接轨的俱利磨,你有何高见,民情、政治、经济、军事,身为王必须面面顾及,你要如何应付,你说说看。」 「我、我、我不知道啊……」穆蒂徬徨无措的说着。 「连这点都未曾深想便妄图动用武力兴兵的傢伙,俱利磨王国交到你手上不亡国才怪。」丹努许辞严厉色的指责道。 「芑姬殿下,恕我直言,与其听信穆蒂的信口开河,何不以更实际的方式向俱利磨王表态吧。」 「丹努许你有什么想法?」芑姬虽然觉得穆蒂非常可怜,但又觉得丹努许所言佔尽道理。 「黄国内多得是待价而沽的好东西,总会有一项能满则俱利磨民生所需的產品,你意下如何呢?」言外之意,与其以武力败坏两国关係,何不以经商交流拉拢以示友好。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但眼下我们手边还忙着与玄国建交呢,光是一个玄国便忙得分身乏术了。」 「芑姬殿下,还记得你之前提过的会赋予丹努许一项非我不可的任务吗,丹努许认为,眼下正是最适当的时机。」 「丹努许,那此番重责大任便有劳你了,回去后我马上任命你为特使,并向俱利磨王传书。」芑姬顿时笑逐顏开,「穆蒂,那么我们先回去了,等有时间我会再来看你的。」 「等等,你这么快就要走了?」穆蒂仓皇的捉住芑姬的衣襬。 「嗯,最近黄国正在进行改革,我会很忙,也有可能下次的约会就不来了,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当然我会尽力拨空前来的,那么再见囉穆蒂。」 芑姬一心向着黄国,眼下正跃跃欲试的想到赶紧回去投身工作呢,哪里还有多馀的心思顾及穆蒂了。 「怎…怎么会……那俱利磨开国的事呢?」 「喔那个啊,听了丹努许的意见,我也觉得你的想法太幼稚了,武力开国是行不通的,没关係的,我们接下来会以通商的方式慢慢疏通俱利磨的门户,总有一天一定能让俱利磨完全畅行无阻的。」 「总有一天?」穆蒂抓不住芑姬,就如同她从来不懂自己对她的心意。 穆蒂愤恨的大吼着,「没有那一天!只要那个臭老头尚在就不可能。芑,难道你不想知道重伤了你的因陀罗为何会偏袒俱利磨吗!?」这一番话成功止住了欲去之人的脚步。 〈第二十七章:挚爱者〉 「告诉我因陀罗在俱利磨的状况。」 没想到丹努许却相较芑姬反应更激烈,穆蒂看着丹努许猛的一怔,顿时瞭然于心,难怪一直觉得眼前的傢伙很眼熟,原来是那傢伙的老相好啊。 「虽然我和因陀罗不熟,但他好歹也算是我们俱利磨的名人,对于他,我还是知道些大概。」穆蒂态度丕变,笑容可掬的趴在水池边娓娓道来。 五个月前俱利磨出现一位不请自来的大人物,因陀罗以人鸟之姿强势降临俱利磨,甫降临,便直捣皇宫,欲见俱利磨王。 他也见着了俱利磨王,但相较于来势汹汹誓取维萨恩的因陀罗,俱利磨王显得有刃有馀,他屏退了所有守卫,与因陀罗单独长谈了一天。 后来,俱利磨王宣布说救世主因陀罗与我国达成协议,就此常驻国内,并永保俱利磨不受外敌侵扰,与俱利磨同仇敌愾,并将其视为座上宾,好生款待。 「俱利磨王和因陀罗究竟做了什么协议?」丹努许惊诧的问道。 穆蒂不以为意的耸肩,「我哪会知道啊,估计是被说服了吧,毕竟我国从来不主张战争,从来以和为贵,哼哼哼…又或者是被魔女蛊惑了吧。」 「魔女?」 「没错,是一个非常非常有魅力的魔女,善于施展魔术蛊惑人心,她能混淆初见之人的视觉,让对方彷彿见到了最挚爱的人,进而松懈戒心,对她萌生亲近感,真的是一种相当邪恶的魔术呢。 俱利磨王,就连尊为救世主的因陀罗都甘拜于她的石榴裙下,真是可怕的魔女啊,嘖嘖嘖。」穆蒂语调轻挑的说着。 魔女,能迷惑人心的魔女吗,真是棘手了,「你见过那名魔女吗?」 「没见过。」穆蒂摇摇头,「毕竟那魔女老早被俱利磨王纳为王妃了,人家可是尊贵的王妃啊,岂是一般人能轻易一睹芳容的。」 「但你不是王子吗?」 「就算我是王子,我也没那么容易见到她,她与俱利磨王根本形影不离,如胶似漆的,反正我也不屑见到他俩。」 「那么因陀罗后来怎么样了,就真的安安分分的待在俱利磨没有其他作为了?」 「安分吗,对于俱利磨王来说是挺安分的,简直就是隻尽忠职守的看们狗啊,不过俱利磨王也带他不薄,令他享尽了荣华富贵。」 丹努许激愤地反驳着,「荣华富贵!?因陀罗才不会耽溺于那种虚偽奢侈的东西呢。」 「的确,他不爱那种金银珠宝那种无用的奢侈品,但对于俱利磨王贡献的美酒、美人,因陀罗可是毫不客气的全盘接收喔。」穆蒂吊着幸灾乐祸的口吻说道。 丹努许顿时如遭五雷轰顶,「什么!?」震慑的不能自己,他捧着头陷入了绝望的呢喃。 「因陀罗啊,你怎么会去沉迷那种凡夫俗子的爱好啊,你究竟还是我认识因陀罗吗?因陀罗啊,我好担心将来我们重逢我已认不出你了,因陀罗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穆蒂见状,顿时大快人心,甚至更恶劣的补充道,「因陀罗可是我们俱利磨远近驰名的酒鬼啊,虽然清醒时那样庄严不可褻瀆,但是一旦沾了酒,就从英雄变成一条烂虫,吶,你知道吗,我们私底下都称呼他酒鬼因陀罗呢。」 「呜呜,酒鬼因陀罗……天吶。」丹努许惨嚎。 「吶,俱利么王进贡的美人之中还不乏雄性喔,因陀罗那傢伙意外的是个很吃得开呢,男女不忌,我以为只有我们俱利磨吃这一套,没想到啊,堂堂救世主,也是个男女通吃的好色傢伙。」 「男女不忌!?我的天吶,因陀罗啊……」大受打击的丹努许心力交瘁的抱头痛哭着。 「穆蒂还不快住口!」芑姬焦急的喝阻着,后者一脸无辜的瘪嘴丝毫不见半点歉意。 芑姬连忙关切着丹努许的状况,「丹努许你还好吗?」 丹努许已是声泪俱下,「芑姬殿下,我突然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困惑,因陀罗究竟是不是我所希望的救世主……」 「没事的没事的,穆蒂说这些只是在吓唬你而已。」 「没有喔,我说的这些全都是事实,不参半点虚假。」穆蒂洋溢着恶魔般的诡笑再度补刀,深深重创了丹努许的心灵。 「够了!」芑姬大斥,「穆蒂,没想到你是如此乐于践踏他人心意的傢伙,我真是看错你了,我以后不会再跟你见面了。」 「芑…我,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实话实说啊,芑,芑!!」穆蒂完全没有料到自己对丹努许的戏謔竟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牠撕心大喊着,却唤不回已然远去的人影。 「丹努许我扶你回去吧。」芑姬扶起哭得嘶声力竭的丹努许,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礁洞。 「芑!回来啊芑,芑!求你回来啊!」 「没事的,丹努许,你还有我……」 「芑……呜,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丹努许!」穆蒂气愤的打击着水花,饱含怒火的瞪视着丹努许的背影。 「该死的、该死的,哼!」穆蒂遂而潜入水里,剎那,便消失无踪了。 「因陀罗耽迷酒色,酒鬼因陀罗,好色之徒……因陀罗啊……呜呜……」 丹努许一路嘮叨个不完,嘴里不断念念有词着,且神色恍惚,纵马往返攻府路上险些摔下马好几次,若非芑姬及时将其拉住,丹努许恐怕早已落马。 「男女不忌,怎么会有这种事……简直…不成体统,呜呜……因陀罗,你若只是单纯迷恋女色也就罢了,毕竟你也算是个男性,但……男人跟男人……呜,不成体统啊!」 丹努许趴在马背上,语调哀怨,「吶,芑姬殿下,男人和男人,这种事太荒唐了对吧,简直惊世骇俗,你可曾听说过这种事,很难想像对吧。」 「其实不难想像,毕竟在黄国内这并非特例。」芑姬口出惊人事实。 「什么,黄国内也有!?」丹努许整个人惊诧的摔下马,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 「其实龙阳之好在东域颇有渊源了,所以我们并不陌生,甚至挺习以为常的,就连黄国内有一支特殊军队,名号“龙阳圣军”是一支全由男人相爱结为伴侣的士兵组织而成的特殊部队。 这些龙阳圣军的士兵恪守军职,其绩效甚至远胜常规军,通常是两两一组,因为相爱的伴侣亦为同袍,在战场上为了不让伴侣丢脸而尽全力争取功勋,他们勇敢且忠诚,是黄国最引以为傲的军人。 随着歷经的战役越多,他们便立下越多功名,龙阳圣军的名号随之远扬,敌军无不为他们的名号闻风丧胆,国人也仰赖着他们的保护,从此在无人对他们投以白眼,再拿“龙阳”癖好加以戏謔。」丹努许缓缓解释道。 「龙阳圣军啊,这支军队起步时肯定也受了不少欺负吧。」 「那是肯定的,但他们有我给他们撑腰。」芑姬说着,丹努许随即投以困惑的眼光。 「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吗,我为了实行我的计画顶撞王父挪用国库资金进口奴隶之事,那事件之后我在黄国内的名声跌落谷底,没有人愿意追随在我麾下,我也是在那时才得知了有龙阳军的事儿。 我对他们说,跟随我,只要能拿出成绩,从此再无人敢贬低你们,让自己成为值得骄傲的对象吧,无论是为了自己的爱侣,还是为了自己,去建立功勋吧,然后从此抬头挺胸的立足于阳光之下。 而我赌赢了,他们成就了自己,成了黄国的骄傲。」芑姬昂首阔步的前行,脚步未曾停缓。 「龙阳圣军的耀眼成就让人们意识到,性取向真有那么重要吗,重要的是人品,他们是男同性爱者那又如何,但他们可比一般军人更严以律己,更慷慨就义,更忠肝义胆,他们是一支值得尊敬的军队。」 「性取向吗……」丹努许不禁陷入了沉思。 「结为伴侣的两个人,不正是因为相爱才会在一起吗,爱上对方的因素有很多,才华、性格、爱好、或者单纯只是被外貌吸引,无论如何,一旦爱上了,难道不是连同对方的灵魂也一同爱着? 爱着对方,是因为爱着他完整的这一个人,爱,难道不应该是两个灵魂相互吸引而產生的吗,既然如此,爱就不应该被世俗的价值观所束缚,真爱应是不分性别的。」 闻言,丹努许顿时大澈大悟,进而放下了成见,「芑姬殿下所言极是,爱应该是两个灵魂的相互吸引,无关性别,如此看来反倒是丹努许太过无知愚昧了。 芑姬殿下年纪轻轻便能有如此独道见解,可是对此别有领悟,抑或是心里有了挚爱的对象?」 芑姬回眸一笑,「的确心有所爱。不过以上这番话不过是我引用某位歷史人物的名言罢了,第一个说这段话的傢伙,就是龙阳之好的起源,东域有龙氏部落族长。 有龙氏与另一部落扶阳氏是长年死敌,双方将领总是在沙场上杀个你死我活,然而扶阳氏族长不耐久战转而向有龙氏求合,甚至交出了自己的大将任对方处置,却不曾想有龙氏却是作出了惊人之举,直接那名扶阳氏大将给娶了。 然后直言不讳的说,有龙氏与扶阳氏成功缔结鸳盟,永结同心。」 丹努许咋舌,「恕我冒昧一问,有龙氏这是蓄谋已久了吧?」 芑姬瘪嘴耸肩,「天晓得,或许人家在战场上廝杀时,早就暗生情愫了也不一定,打着打着都打出爱情了,哈哈哈哈。」 「……」丹努许黑着脸,无话可说。 「嘛,不过有龙氏确实对扶阳氏善待有加,他一生就扶阳氏一个伴侣此生再无妻妾侧室,与扶阳氏可谓从一而终。」芑姬大笑着道。 丹努许也豁然开朗的笑着,「人生幸事,莫过于与所爱者携手偕老。」 芑姬点点头,「看来你以不再纠结于龙阳之好的事了,那么也能对因陀罗的事释怀了吧。」 丹努许闻言,脸色又沉了下来,「不不不……如果因陀罗是真的对爱上了某位男性,并愿意真心相待,或许我能够平心静气的看待,但问题是因陀罗并不专一啊,他这样不过单纯的花心滥情罢了。」 「所以你的言下之意是,你可以接受因陀罗的爱人是位男性?」 丹努许懊恼的搔搔头,「这无关性别,重要的是因陀罗愿意真心相待那个人,因陀罗能够爱上人那也是一件值得人欢喜的事,毕竟他拥有那样强大的力量,学会爱能让他更加成熟。 前提是他能学会专情,他身为救世主,若能从爱情中学会博爱世人的能为,我自然是乐见其成,但花心滥情并非博爱的表现,简直不能更糟了。」 芑姬指责道,「丹努许你还真专制呢,仔细一想,因陀罗若顺着你的安排成长,他也不过是你的魁儡罢了。」 「不是的,我…我只是希望因陀罗能够活出自己。」 「但同时,你也希望他不要落下了拯救世界的责任,对吧。」 丹努许捫心,却是无言反驳,「我……」 「你真自私且残酷的人啊,丹努许。」 「我……」 「告诉我丹努许,你的心里可有挚爱的对象。」 丹努许摸着自己的胸膛,陷入了沉寂,半晌,毅然抬起紫色的眼眸道,「我爱着天下所有人。」 芑姬看着丹努许清澈无晦的紫眸,昂然大笑,「你才是最贪心的傢伙啊,丹努许,哈哈哈……」 「我以为我已经够贪心了,没想到你倒比我更贪心,你和我是一类人啊,丹努许,难怪我们那么合拍。」芑姬指着自己的胸膛,骄傲道,「我的心底装着黄国的子民。」 遂而转向丹努许的胸,「而你的心却是装着全天下的人,你真是个贪心的傢伙啊。」 芑姬接着说道,玄王投书有意联姻,并许诺东域一统后,全权由芑姬负责,自己退居幕后不问政事,「玄王的提议我反覆思考了许久,认为是可行的。」 「但你从未见过玄王,你甘愿嫁给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吗?」 芑姬对着丹努许道,「丹努许,我能为我所爱牺牲奉献,我亦甘之如飴,那你呢?」 〈第二十八章:重逢〉 一隻翱翔天际的信鸥穿越翠色的大海回到了牠的目的地,俱利磨皇宫的偏殿。 「帝释天大人,人马兄弟的回信到了,请过目。」拥有碧色眼眸与长发的美艳侍女将书卷从信鸥身上取下,恭谨的递给因陀罗。 「你唸吧,我现在很累。」因陀罗脸色不佳的枕在穿着露骨的一眾侍者中间,任身边的侍者对他尊贵伺候着,有的为他扇风,有的手捧玉壶为他斟酒。 这些举止娇媚的侍者或男或女,无一不倾慕于救世主因陀罗,无论是因陀罗身负的撼天神威,抑或是因陀罗俊美刚烈的外貌,无不令他们神魂颠倒。 「迄今都半年了,丹努许总该清醒了吧。」因陀罗举着健硕的手臂遮住双眼,喃喃自语着。 「帝释天大人,您如此心心念念着丹努许大人,我相信巫者大人总有一天回应你的期望清醒的,在此前,你若寂寞,你还有我们陪着您啊。」美艷的侍者迫着自己说出违心之论,只为讨好因陀罗。 「是啊,帝释天大人,我们永远都会陪着您的。」我们会永远永远爱着您的。 因陀罗面对眾侍爱慕的表白不做任何回应,声音更低沉了些,「怎么还不唸,告诉我阿须云他们信上写了什么。」 心知因陀罗不耐烦的侍者赶紧道,「是,请帝释天恕罪,我马上唸。」 「因陀罗,很抱歉这么晚才通知你,但除了你来信用的信鸥,我们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向你传递讯息,谨在此向你宣布两项重大的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侍女清清喉咙,缓缓道来。 「好消息是,丹努许清醒了……」侍女语末抽声,消息一出,静如死寂。 因陀罗瞠大了眼眸,不敢置信,「你说什么!」随即站起身,也顾不上腰间松垮落下的群裳,一把夺过侍女手手中的信件。 「丹努许清醒于上个月回信后的第三天,我们无法及时通知你这个重大的消息,丹努许随后在半个月内完成復建,并决定离开阿育吠陀隻身南下,欲前往俱利磨与你会合。 但坏消息是,丹努许在离开阿育吠陀后便落入奴隶猎人的魔掌了,我们辗转从市集上看见丹努许的坐骑流落他人手中,后来多方打探从而得知,丹努许稍早前,便从奴隶拍卖会中被人买走,据消息指出,标走丹努许的买主是位非西域出生的异国人,丹努许现在……下落不明。」 「……」死寂,空气剎那冻结,静默的令人窒息。 「丹努许,丹努许……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我苦苦等着你甦醒,我那么耐心地等着,你怎么能…你怎么又这么一声不吭的消失了,丹努许…丹努许啊!!!」 因陀罗灰色的眼眸暗沉着,捏着书信的手抱出了青筋,整个人随之颤慄着,强悍的力量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躁动不安着,遂然,青色的雷劲隐隐窜流。 「帝…帝释天大人…恳求您息怒啊,帝释天大人!」青发的侍者们无不惶恐着。 「滚出去,通通滚出去!」因陀罗怒不可抑,嘶声咆啸道,剎那青雷衝天,雷霆大作。 「丹努许啊──」因陀罗仰天咆啸,强大的威迫瞬间将房内的摆饰震得支离破碎。 因陀罗将所居的宫殿大肆的破坏了一番,最后,置身之处早以不復琼楼玉宇模样,尽是一片废墟残骸,满目疮痍。 就在因陀罗大肆发洩过后,耳边传来了陌生的声音,「嘖嘖嘖…真是可怕的蛮力。」 因陀罗瞪了过去,愤怒的咆啸着,「滚,我叫你们通通滚。」 「嘿,别把我跟你的宠物们混为一谈,我是俱利磨王之子穆蒂。」穆蒂以全人姿态,倚在门边,幸灾乐祸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我跟你不熟,没事就给我滚。」因陀罗不屑道。 穆蒂貌似无奈的叹息道,「哼,脾气真差,亏我好心想跟你分享一件好消息呢,算了算了,我这就滚,你倒时候可别怨我没告诉你丹努许的下落──!?」 因陀罗一把抓住转身欲去之人的肩膀,面色凝重的质问,「丹努许,他在哪?」 穆蒂回以得意的笑靨,「丹努许,就在黄国喔。」 令一方面,黄国公主府内。 「芑姬殿下,你愁眉苦脸的是在琢磨着什么呢?」 「我已经写好了要交给俱利磨王的协商书信了,但在写信的时候,我不停在思考一件事,俱利磨锁国也有将近百年的歷史了,这令我不禁怀疑,俱利磨锁国的原因是什么呢,这其中是否藏有更深层的意涵呢,我这样强迫对方大开门户究竟是对或错?」芑姬郑重的踌躇着。 丹努许笑了笑,「这些我们都犹未可知,但正因如此才需要深入了解俱利磨啊,而这正是您赋予我的任务。」 芑姬叠好书信,将其塞入一个盒盖上纹有黄国徽印的银质如意锁中,确保信纸被牢牢保护后,将如意锁套进丹努许的胸前,「嗯,那就拜託你了,丹努许,千万收好。」 「定不辱使命。」丹努许抱拳作揖,「芑姬殿下也早点休息吧,虽然天色还亮着,但你也忙于案牘一整天了。」 在丹努许的劝说下,芑姬离开了办公桌前,然而,驀地一阵锣鼓大譟。 「怎么回事?」丹努许神色不安的问着。 「有人进犯了。」芑姬随即拔腿奔向围成边上。 丹努许忐忑的随后跟上,他的心脏不知为何隐隐作痛着,他总有一个不祥预感縈绕着。 丹努许看着芑姬指挥着城上的士兵架好床弩,随即用望远镜遥望着天边的黑影,「那是……因陀罗!?」 「因陀罗?芑姬殿下请把东西借我一观。」一旁的丹努许愕然,连忙接过望远镜遥望天边,翱翔天空上的黑影正缓缓逼近着。 因陀罗虽然已和自己昏迷之前看见的模样有极大的出入了,但丹努许能够判断前的身影正是因陀罗,「真的是因陀罗。」 「不管因陀罗出于什么理由出现在这,他这样擅自闯入黄国领地便视同进犯,进犯者我绝不轻饶。」芑姬面色严肃道,随后以东域语言指挥着。 芑姬一声令下,眾军士立刻将对准因陀罗的床弩长枪疾射而去,「哅──」 面对疾驶而来的数道寒枪,因陀罗不慌不忙的扬起手中的伞枪,伞面一张,张出保护罩,护住自身。 因陀罗回身一旋,决定予以反击,将羽毛化为锐利的攻势,直逼城门。 芑姬见状,惊觉不妙,「阿卡尔!」立刻与阿卡尔化身神威,旋起颶风挡下这一波羽刃。 丹努许看见了现身于靛色颶风之中的威武身姿,芑姬的下半身是覆满鳞甲的四蹄麒麟身,一手持圆盾一手持长矛,前额突出俩根巨大的珊瑚龙角,脸庞周遭也附着靛色的鳞片,上身以琳瑯瓔珞与珠光云带半隐半现的包裹着胴体,仙气傲然,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沛然而现,引人慑服。 「因陀罗啊──」芑姬提足,踏空而上,旋起长矛带起赫赫风刃,破空斩向进犯的因陀罗。 「喝──」因陀罗重张伞面,挡下了芑姬的攻势。 「因陀罗,滚出我的国家!」芑姬怒斥着,持着长矛的手坚决不让。 「交出丹努许,我知道他就在这,把他还给我!」因陀罗开门见山道,坚毅的态度同样不容置喙。 「哼,虽然不晓得你是哪听来的消息,但你不知道吗,丹努许现在是我的人,想从我眼前带走我的人,先过我这关吧。」芑姬忽感一股违和感衝击着她的意识,她心知阿卡尔负伤未癒,强求祂配合自己化身神威实在太过勉强了,但仍不甘示弱的顽强抵抗着。 「闭嘴!他是我的人,不是你的人,你这可恶的小偷,你把他从我身边偷走了,你这小偷,我要毁了你!」芑姬的一番话激怒了因陀罗,迫使他转守为攻,动之撼雷,磅礡劈下。 芑姬虽勉强举盾抵御,但负伤之躯仍不敌怒火中烧的因陀罗,饮恨败北,被青雷击毁坠落在城门前,「啊───轰崩!」 当因陀罗正打算趁势追击予以芑姬致命一记之时,一个声音阻止了他。 「快住手因陀罗!你忘了你发过的誓言了吗。」 丹努许张开双臂,挡在重伤倒下的芑姬身前,怒上眉梢的面容对着天上的因陀罗厉声训斥着。 因陀罗赫然收手,张翼飞近,在靠近城门前遂而降落,并解除了神威,他不发一语的疾步靠近,完全不顾城门周围瞄准了自己的床弩银枪。 眼见因陀罗步步进逼,丹努许的内心忐忑躁动着,他甚至都不太确定因陀罗是否还是自己熟悉的因陀罗,他试探性的张口呼唤,「因陀…罗。」 「丹努许。」因陀罗一把将丹努许纳入怀中,收紧了双臂,窒息般的禁錮的拥抱,似要将对方狠狠融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丹努许、丹努许、丹努许!你终于清醒了,为什么你这么不注意安全,我差点又要失去你了,丹努许!」丹努许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个蛮横的拥抱给窒息了,但忽闻耳边传来令人心疼的啜泣声,他又不忍挣扎了。 「因陀罗。」丹努许艰难的伸手回抱住因陀罗,并拍抚着他的背,他缓缓道,「对不起,都怪我太不小心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因陀罗。」 「呜呜……丹努许,丹努许。」因陀罗痛哭失声着,紧拥着失而復得的丹努许,他暗自发誓绝不再轻易放手了。 「我在这,我在这……」丹你许面色为难的说着,「因陀罗,你能放开我了,你再这样勒着我,我的腰会断掉啊。」 因陀罗固执的摇摇头,死都不肯放手,反而变本加厉将双臂的力道收得更紧。 丹努许感受着快被折断的瘠骨,哀求着,「啊……拜託因陀罗,我保证绝对不会从你眼前消失好吗,拜託你放过我的腰吧。」 闻言,因陀罗这才稍稍松懈了拥抱的力道,「别再离开我身边了。」说罢,这才恋恋不捨的放开了箝制。 「呼…我的腰啊。」重获自由的丹努许摸了摸自己的后腰,呻吟着,「拜託你控制一下力道好不好,我只是个一介凡躯啊,可经不起你那样折腾的。」 「对不起……」因陀罗颓然垂首。 丹努许见因陀罗勇于抱歉,也不好再怪罪于他,欲伸手揉揉他的头,却赫然发现半年不见,因陀罗已比自己高出了半颗头以上了。 发现丹努许顿在半空中的手有点尷尬,因陀罗颇有自知之明的弯下身子,将自己的头顶凑到丹努许面前,眼下温驯的模样与方才刚猛强势的态度差之千里,因陀罗与丹努许之间的亲暱举动令一旁围观的群眾无不瞠目咋舌。 「半年不见你都长得比我还高了,明明之前你还是个不及我肩头的小鬼呢。」丹努许揉着因陀罗的头颅,不禁感慨道。 「不仅仅身子变得更健壮了,嗓音低沉了,连头发也长了,肚脐与胸前的两样饰品便是瑟刻沙与贝德霍特吧,我都听阿须云他们说了,另外……」丹努许一一勘验着许久不见的因陀罗,最后捧起他的脸仔细凝视。 令人怀念的紫色美眸近在咫尺,二者四目相交,紫眸的主人肃然簇紧眉头,「嗯,眼珠的顏色真的浅了很多,能跟我解释解释怎么回事吗,因陀罗?」 因陀罗赶紧抑下躁动不已的心跳,垂首遮住晕着赧红的脸颊,结结巴巴的说道,「奈、奈撒特耶替我检验过了,说我视力有点退化,但并无大碍。」 「视力退化还说并无大碍!」丹努许闻之怒喝,「奈撒特耶有无给你开药,或叮嘱你什么护目方针?」 「我有好好照顾眼睛,所以才没让视力继续恶化。」因陀罗赶紧安抚道。 丹努许却环抱胸膛,瞇起紫眸,质问道,「那酗酒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因陀罗心下一沉,顿时如鯁在咽。 「听说你在俱利磨被王奉为座上宾,好生招待呢,美酒佳人应有尽有,嗯?」 「那个……」因陀罗羞愧不已,更是百口莫辩,口中咀嚼了千言万语最后匯做一字的坦白,「是。」 丹努许深深的叹息,一时间心底五味杂陈的,他揉着簇紧的眉头,一方面欣慰因陀罗的诚实,令一方面也不禁忧愁因陀罗的花心风流。 丹努许原本是打算果决的斥喝着因陀罗让他一夕戒掉酒色恶好,但脑海内随即闪过芑姬的指责,深思熟虑过后,遂而改口问道,「你心底可是爱上了谁?」 因陀罗垂着头默不作声,但也没有摇头反驳,丹努许便将此视同默认了,随之又叹了一口气。 「看来你是心里有底了。」丹努许颓然作罢,只好叮嘱道,「我希望你考虑清楚,如若你真深爱着对方,我不管对方是男或女抑或是雌…雌雄同体的生物……」 丹努许一想到人鱼那总雌雄同体的体质不禁又一阵头痛,「你若真心爱着对方那就把你的花花心思都收起来,好好对待对方,假如你与对方两情相悦,我必定会献上最真诚的祝福。」 「丹努许……」因陀罗抬起头,看向目光诚挚的丹努许。 丹努许扣住因陀罗的双肩,郑重道,「因陀罗,你能懂得爱人我为你感到高兴,但我不希望你以“爱”的名义去游戏人心,所以拈花惹草是不对的,不要为了贪求别人恋慕的崇拜而去任意的挑动他人的心,人的爱心非常的狭隘且脆弱,玩弄感情是最要不得的,甚至有可能遭到致命的报復。 所以,我不想看着你铸下大错,因陀罗,赶紧收手吧。」 「我答应你,丹努许。」因陀罗握住丹努许的手,肃容以对,「我会戒掉一切你不乐见的恶习,我知道你是诚心为我好,我绝不会辜负你的。」 〈第二十九章:剖白〉 公主府内,眾人环环围绕着重伤昏迷的芑姬,引颈期盼着她能够尽早甦醒。 「芑姬、芑姬、芑姬殿下!」 在眾人的呼唤中,芑姬悠悠甦醒,她虚弱的欲起身,随即被身上的创伤给刺痛,「呜,我……我嘶!痛……」 「芑姬殿下,请勿妄动,你现在伤重在身呢,请躺下好好静养吧。」丹努许赶紧将芑姬搀扶躺平,愁容满面的叮嘱着。 芑姬欣慰的看着床边的丹努许,「丹努许…你还在这,太好了,那个可恶的因陀罗没能将你抢走。」 正当丹努许打算向芑姬解释之际,因陀罗冷漠的声音却赫然打岔道。 「我当然有能耐把丹努许给抢走,只是那并非丹努许所乐见的,所以我尊重他并留在此地。」 「因陀罗。」丹努许回头喝斥着,却也让芑姬瞥见了房间另一头令人厌恶的身影。 芑姬看着因陀罗沉静如石雕像姿势豪迈的跨坐在凉蓆上,一手还覆在负伤的麒麟背上,以为因陀罗欲对阿卡尔不利,愤恨咆啸道,「因陀罗你这傢伙,把你的脏手给我离阿卡尔远一点!」 「哼,你确定?一旦我离手,阿卡尔恐就此一命呜呼喔。」因陀罗冷漠的挑眉,出言不逊并作势要收手。 「你什么意思!?」闻言,芑姬不禁面露惶恐。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因陀罗虽口吐威胁,手却没有轻易的撒退。 「芑姬殿下请冷静。」丹努许忧心着芑姬的伤势,苦心劝说令她躺下,「方才一战,阿卡尔大人在最后全力护你周全,自己却反而命悬一线。 现在因陀罗正在用自己的力量为阿卡尔大人延命,阿卡尔大人现在的生命已是岌岌可危了,神堕的证明正在反噬祂的生命,但阿卡尔大人却是说什么都不肯让因陀罗替祂拔除晶刺,坚持要等你清醒,说你才是祂认定的唯一主子。」 「阿卡尔……」芑姬闻言,愴然泪下。 在听见了芑姬的呼唤后,阿卡尔精疲力竭的轻应着,「芑姬…你总算醒了。我的性命已至尽头了,能在最后这一刻护住你,我也算不辱……」 「闭嘴!」芑姬愤然大喝,堵住了阿卡尔的诀别,「谁允你说出这种话了。」 「阿卡尔,你若还认我这个主子,就乖乖听令,我命令你活下去,我不许你就这么死去了。」 「活下去,阿卡尔!」芑姬向着濒死的麒麟奋力嘶吼着,「求求你,让他活下去吧,因陀罗,我求你。」 芑姬说着,挣开眾人的搀扶,毅然跪下,「拜託你了,因陀罗。」 因陀罗瞥了一眼屈膝叩首的芑姬,「哼。」遂而运起体内无匹雷劲,歛目一沉,将体内汹涌奔腾的雷劲匯予麒麟。 「啊───」阿卡尔随即深受剧烈的衝击,发出了凄烈的嚎叫。 「阿卡尔!」 丹努许伸臂阻挡着,「没事的,芑姬殿下,因陀罗正在替阿卡尔大人身上的黑晶进行净化,虽然过程会痛苦难当,但阿卡尔大人一定能熬过来的,要相信祂啊,芑姬殿下。」 「阿卡尔,给我活下去,拼命活下去啊!」芑姬向着正逢身心磨难的阿卡尔大吼道。 晶刺被成功拔除,焕然一新的麒麟褪去一身靛色,化为云端上无比纯洁的存在,然而,即便成功拔除了神堕的证明,麒麟仍倨傲的不愿臣服于因陀罗。 「即使你替我拔除了晶刺,我仍不承认你。因陀罗,你尚不够格成为吾效忠的对象,吾心顺服者,唯有芑姬。」浑身白净的麒麟对因陀罗道。 「无所谓,我早晚会让你甘心臣服于我,在此前,儘管和你的芑姬享受最后的时光吧。」因陀罗除了口头逞能之外,态度上倒显得不甚在乎。 「阿卡尔,太好了。」芑姬看见着浑身雪白的麒麟顿时落下了欣喜的眼泪。 「吾已非“阿卡尔”,吾乃司掌竞争与公正之神,吾名尼阿伊。」 「忽然要改口叫你尼阿伊,还真不习惯。」芑姬擦擦脸上的泪渍。 「你会习惯的。嘖嘖,你何时变得那么爱哭了,芑姬。」麒麟凑近哭得梨花带泪的芑姬,宠溺的蹭了蹭。 「呜呜,还不都是你的错。」芑姬抽泣着,佯怒的揍了麒麟一拳。 麒麟重新回归芑姬的身上,化为她额前的靛色额饰。 「那么,芑姬殿下请好好静养身子,丹努许在此向你郑重请辞。」 「丹努许你要去哪?」芑姬愕然捉住了丹努许的衣袖。 「芑姬殿下还请你见谅,在你昏迷期间我和因陀罗讲好了,随他回到俱利磨,但这不正好符合我们欲向俱利磨王进言一事,你赋予丹努许的使命,丹努许绝不敢怠慢,还请芑姬殿下在此静候佳音。」丹努许不疾不徐的解释着。 芑姬看了一眼丹努许胸前的银质如意锁,眉头深锁,语调沉重的嘱託道,「万事拜託了,丹努许。」 「定不辱使命。」丹努许抱拳作揖,恭谨道,「暂别了,芑姬殿下。」 告别了芑姬,丹努许同因陀罗一道离开了公主府。 「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呢?」丹努许开口问道,不过心底大约能猜到是谁那么大嘴巴了。 「俱利魔王之子,穆蒂。」因陀罗说着,迈步剎那,华光夺目,转眼已是人鸟之姿。 「啊啊,我想也是。」丹努许揉揉眉头,那个小肚鸡肠的王子,他才不信他会那么好心,显然是挟怨报復啊。 「走吧。」因陀罗向单弩许伸出了邀请的手。 丹努许伸手交託出了自己,「何必那么郑重呢,你不是用要揹的啊──因陀罗!?」 因陀罗不给丹努许反驳的机会,随即将他托抱在胸前,振翼冲天。 丹努许为避免自己摔落,整个人必须尽力往因陀罗缩着,双臂圈着因陀罗的颈,「因陀罗你这样很过分喔。」 「从黄飞向俱利磨的航程遥远,我担心用揹的,你肯定耐不住睏意,一旦你松手了,岂不更危险。」因陀罗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我才不会那样呢。」丹努许瘪嘴。 「才怪。」因陀罗笑着反驳。 飞行了好一段时间后,丹努许不禁觉得有点乏了,「因陀罗,俱利磨怎么那么远啊,还是你故意放慢速度啊。」 「来时只有自己所以飞行比较没有负担,怕你受不住风压,所以确实放慢了一点速度。」因陀罗据实以告。 「你飞快点没关係,我还受得住,哈──」丹努许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因陀罗看着怀中之人强抑着睏意打盹的模样,不禁噗哧一笑,「你累了就闭目小憩一下吧,我绝不会松手的,到达俱利磨时会叫醒你的。」 「你可别飞到一半然后也累了结果害我俩双双坠落了,我的生命安全就拜託你了啊。」丹努许偏头靠在因陀罗的颈窝,一股安心感袭捲他的意识,令他不得不拜倒在睏意之下,嘴里仍不断嘟囔着。 「因陀罗,半年了,其实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聊啊,但是现在却先败给了瞌睡虫,我真没用。」 「你有什么想聊的,说说看,我洗耳恭听。」因陀罗将环住丹努许背部的手收紧了些,让丹努许更贴近着自己,令他能更安稳舒适的假寐。 「像是你这半年都过得怎模样啊?有没有好好吃饭?怎会沉迷酒色那种恶习呢?有没有好好保养眼睛?想问你究竟跟俱利磨王达成什么协议?或是你有什么苦衷,之类的……」丹努许的眼皮闔上,渐弱的呢喃没了声。 「丹努许……」因陀罗轻声呼唤着。 「其实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你的心上人谁个怎么样的人呢?和你怎么相处的,你喜欢对方什么呢?吶,因陀罗能和我说说吗?」丹努许彷彿梦囈般的嘀咕着。 因陀罗睨了怀中睡顏安详的丹努许一眼,悠悠道来。 「我的心上人啊,是个怀有高远抱负的人,并且有着可容纳天地的宽阔胸襟,最大的愿望便是世界和平,听似孩子气的想法,却是每每谈及此话题时,总是那样慷慨激昂的侃侃而谈,那样的耀眼夺目……」 「嗯……」丹努许轻应着,似睡似醒。 「对方非常兇悍且坚韧,为了理想可以奋不顾身地去实行,甚至不达目的绝不停下脚步,是个顽固到有些偏执的傢伙……」 「嗯…嗯…」酣睡于梦境的丹努许,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他对我付出了全部的心思与陪伴,如同老师也像个伙伴,我对他也从最初的景仰与崇拜逐渐產生变化,在与他分开的一段时间里,我时常怀念他、惦记他,并不时的重温我们共同经歷的总总,不知不觉的,我对的感情发生了变化。 我也曾茫然、困惑,觉得羞愧,所以一度酖迷于酒色之中,打算藉着这些来麻痺自己,后来我才釐清了自己对于他的感情,我珍视着这份心情,并将对他的爱慕深埋在心底。」 「嗯呼……」丹努许熟睡的轻鼾仍回响着。 「对于那傢伙,我感到非常徬徨与无措,这样心系眾生、博爱着天下人的傢伙,真得能看到见近在他眼前的我吗?」 「嗯呼……」 因陀罗语调哀戚,惆悵的说着,「我明明就站在离他最近的面前,他却总是透过我遥望着天边,他心系着生活于世间的眾生,我怀疑他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或许有吧,因为我亦是他所钟爱的眾生之一啊,呵呵呵……」 最后,禁不住寂寞的滑下了苦涩的眼泪,一滴两滴的落在丹努许的脸颊上。 「这样伟大而残酷的傢伙,我明知如此却仍然爱上了他,这难不成是命运的捉弄……」因陀罗望着熟睡中的丹努许痛苦的呢喃着,「真是残酷啊。」 风中迎面来的夹着海气的呼啸声,扑鼻满盈的无不是海水的湿咸气息,头顶的烈阳依旧高悬着,漠视着天下眾生的苦难,因陀罗没有再说话,全神贯注着前方认真的疾飞着。 呼啸而过的风拂过了的脸颊,带走了眼泪,此刻静謐安详,再不闻任何回声。 〈第三十章:俱利磨〉 「丹努许,俱利磨到了。」因陀罗收翼着陆,呼唤着怀里的丹努许。 因陀罗看着丹努许挣扎着瞇了瞇眼,内心不禁有些忐忑,他有点怀疑丹努许是否听见了自己说的那些告白,假如真听见了,他又会如何回应自己呢。 「哈──」丹努许睡眼惺忪的打个大呵欠,「总算到了,感觉睡了好久,虽然睡得挺彆扭的,但也聊胜于无,辛苦你了因陀罗。」 「这里就是俱利磨啊,景色真不错,不亏是海岛国家。」丹努许从容自若地离开了因陀罗的怀抱,向着海面伸了伸懒腰。 「嗯。」因陀罗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庆幸之馀不禁又备感凄凉。 丹努许凑近因陀罗,捧着他的脸神色担忧道,「你脸色有点差啊,果然这样来回飞行太耗神了,不妨你先回你的居所休息吧,我自己去找俱利磨王。」 「没事,我陪你一道吧。」因陀罗勉强的扬起笑容,「俱利磨王不喜外人,若有我在,他也不至于妄动你分毫。」 「谢谢你因陀罗。」丹努许捧着因陀罗的脸颊,温柔一笑。 看着这样暖心的笑靨,因陀罗心神一动,不禁想脱口告白,「丹努许我…」 「俱利磨王的王宫是那座城堡对吧?」然而,却被丹努许的话语给无情打断了。 丹努许指着矗立在城镇中央,磅礡而壮阔的宫殿,白色与浅碧相间的建筑物是俱利磨建物的独特风情,清雅而舒服的色调,令人备感舒心。 而街上来往之眾,大部分均为碧法青眼的原生住民,其馀发色者均为后来移民的,国民一如他们的建筑风格一般,着以青白两色的素衣雅服,头上或带宽大的草帽或头巾,额外配色也仅有金属装饰。 因陀罗偕丹努许以信步方式穿过城镇缓缓走向王宫的方向,沿途一边欣赏着俱利磨的风俗民情,一边由因陀罗作嚮导不厌其烦的一一解说着,引丹努许大开眼界,嘖嘖称奇。 「俱利磨的產物真的很多啊,就算不与外界通商,也足够自给自足了。吶,因陀罗这个形同红色火焰的果实是什么?」丹努许眼见稀奇的东西,随即跑到水果摊前指着红色的果实,一脸新奇的问道。 因陀罗跟着走近摊贩,「这是火龙果,属于仙人掌植科的果实,他开的花与曇花非常相似,故此量天尺又有假曇花之别称。果实多为红皮白肉与红肉,肉质柔软,味道清甜,不但可口且非常营养。」 「喔,火龙果啊,真想嚐嚐看它的滋味。」丹努许垂涎的望着火龙果道。 因陀罗才刚说完,小摊的老闆这才姍姍来迟的招呼客人,「欢迎光临啊,啊唉!这不是帝释天大人吗,您的大驾光临令小摊蓬蓽生辉啊,小民备感光荣,没什么好招待的,若不嫌弃,请笑纳这一篮火龙果吧。」 摊贩的热忱进贡让因陀罗无法婉拒,一篮的火龙果直接被硬塞到手里。 因陀罗现身市井的消息迅速传播在街贩耳里,人们无不热情的吆喝着欢迎着因陀罗的到临。 「帝释天大人,欢迎光临啊。」 「帝释天大人,嚐嚐今天刚开封的椰枣蜜饯,味道可新鲜了。」 「帝释天大人,本店有世界第一的葡萄酒,请务必嚐嚐看。」 「帝释天大人,本店刚进了新布,不妨让您身边的贵客也试试俱利磨的穿着风情吧。」 丹努许的好奇心随即被布店老闆的吆喝声给吸引了,立刻凑了上去挑选着衣饰,因陀罗轻叹了一声,只好乖乖跟上去。 「怎么样?」丹努许换上了俱利磨风格独特的连身裙裳,金属的圆环圆领连着白布,松薄透气的白布经过特殊浸染,大量的留白由上而下渐层着青蓝色,裁製成及膝且露背的过膝裙,腰部以金环皮带束着,头上裹了一圈白色头巾,过腰的长发被高高束成马尾坠在脑后,当丹努许回过身时,白皙纤瘦的裸背顿时一览无遗。 「嗯嗯。」见此,因陀罗讚叹的郑重点头,并暗中腹诽,自己果然很有先见之明,当初硬要阿须云他们给丹努许去疤果然是对的。 「同样都是顏色单调的国家,比起俱利磨,我更喜欢黄的风格。」丹努许嘴上这么说着,但进入布店后却已经换了十几套装束,试衣试得不亦乐乎,最后却还是两手空空的离开。 「虽然俱利磨的服饰清雅轻便,但我还不能卸下这一身黄国装备呢,我可没忘我此行的目的及身分。」丹努许最后还是换回了黄国服饰。 「黄的风格确实较之俱利磨来得保守,毕竟两国的地理环境及国情有极大的差距。」因陀罗顺着丹努许的话题一本正经的分析道。 「黄虽然邻近海岸,但早晚温差大,早前天气燥热,午后却是寒风阵阵,故腰间随时垮着刷毛的厚外罩,黄又是以军事与农业为主的新兴国家,国民鲜少着裙装,多以便于行动的裤装为主。」 「俱利磨则不同,由于四面环海,气候凉爽宜人,国人崇尚轻便端雅的服饰,只是非常喜欢在头上变花样,头巾、帽子更是日常必须的配备。 锁国制度下,作物多以植栽为主,少有稻穀,而水果的总类更是五花八门,其中以橄欖和葡萄的种植为最大宗,橄欖加工而成的橄欖油或清洁用品不外销,而葡萄加工製成的葡萄酒则是俱利磨的主要出口货物;陆上家畜量少,俱利磨国人多以近海渔业为为主业,国人善水,海民就更不用说了。」 「海民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不是半人鱼的物种吗,怎么好像都能在陆上自由行动的样子?」丹努许困惑的提问道。 「海民一旦成年,便可自由变换,入水则现鱼尾、鱼鰭,出水四肢健全如常人,一天约有三分之一的时间能够在陆上自由行动,并演化出两种呼吸器官,待在陆上时就是用人的鼻子呼吸,下水时则是用耳后的鳃裂过滤海水。」 「因陀罗看来对俱利磨也有些了解了呢,果然在这生活了半年就是不一样,对了,因陀罗你愿意跟我说说你跟俱利磨王之间的协议吗?」丹努许对此耿耿于怀。 因陀罗闻言,默然半晌,最后付之一叹,「唉,俱利磨王有着必须守护俱利磨的苦衷,而为了这个苦衷,他必须求助于维萨恩的力量,否则只凭他一人的力量,面对大局,恐是独木难支。 「大局?俱利磨的状况究竟是怎么回事,果然实行锁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丹努许敏锐的嗅到了阴谋论的味道。 「剩下的就等你见到俱利磨王便会了解了。」因陀罗说着,两人已蒞临王宫阶前。 「帝释天大人,何故来访?」阶前站哨的士兵上前询问道,态度恭谨慎重。 「我带来了一位来自黄国的使者,使者远道而来为求见俱利磨王。」 「黄、黄国,什么!?」站哨的士兵一听异国来的使节,一脸不可置信,随即注意到因陀罗身边的确站着一位着东域服饰的西域人,不禁备感怪异。 「帝、帝释天大人,恕小民多嘴一句,您这样擅自带异国人进入俱利磨显然已触犯了俱利磨的走私罪,奉劝您赶紧趁着尚未酿祸前赶紧把人送回去。」那名士兵战战兢兢的小声道。 「不,我相信俱利磨王早已知情,毕竟我挟带“私货”进入俱利磨领海时,俱利磨王并未掀起怒滔加以阻拦,你就是去通报一声吧。」因陀罗不苟言笑说道。 「这、这个,帝、帝释天大人…您这样我很为难啊……」该士兵面露为难的怯懦道。 一旁的丹努许见状,看不下去的跳了出来,「你怎么那么扭捏又囉嗦啊,俱利磨王身在何处?」 「王、王在正殿批奏呢,你、你想干嘛?」面对强势质问的丹努许,士兵唯唯诺诺的回应道。 丹努许指了指宫殿的大拱门,「从这大门直直走就会到正殿了吧?」 「对,等等,你…!?士兵顿声不祥的预感,见丹努许掠过自己,面向着宫殿,欲阻止,却慢了一步。 「俱利磨王,吾乃黄国使节,代表黄国第一王女芑姬,特来向你协商建交事宜,多有无礼之处还请海涵。」丹努许圈起手掌形放在唇前,向着宫殿内高亢的大吼道。 此举一出,惊慑四方,鸟雀纷飞,为之走避。 「天吶,你在做什么啊,太过无礼了,竟敢在俱利磨王的宫殿前如此大声喧哗,你会害死我啊。」该士兵立刻脸色煞白的说道。 「你又不替我通报,我只好如此无礼囉。」丹努许貌似无辜的辩称着。 「你!」士兵被丹努许的态度气得哑然。 「在殿前喧哗,自称黄国使者的可是你。」忽地,一个娇媚如鶯啼的声调婀娜响起。 一眾士兵闻声,纷纷向着翩然现身的窈窕身影恭谨的鞠躬,齐声道,「王妃殿下。」 来者有着姣好清艷的容顏,乌黑的发丝与眼眸,璀璨幽黑,她身着白色华裙、肩披拖地玉纱,手摇贝雕华扇,长发盘起,仅留鬓边两侧垂落了一缕波浪般的捲发,头上饰以象徵王室权威的叶冠,仪态雍容尔雅,不笑犹带三分春,令人如沐春风。 丹努许自持身分不敢骄矜,以黄国使者的身分恭谨的向俱利磨王妃抱拳作揖,「参见俱利磨王妃殿下,丹努许无礼,恳请见谅,吾谨代表黄国特来与贵国建交友好,还请王妃殿下莫要见怪。」 「抬起头来,让妾好好看你。」 当丹努许欲放下作揖的手抬起身子时,却被一股压力给制止了,而那股力量,即出自因陀罗之手。 「帝释天大人何必对妾如此戒备堤防呢,妾不过想好好看清黄国使者的模样罢了。」 因陀罗没有应声,但压制丹努许的手劲更没有丝毫松懈。 「帝释天大人可真是保护过头了呢。」 「因陀罗你松手吧,这样太难看了,我没事的。」丹努许点了点因陀罗摀住自己眼睛的手,泰然道。 「丹努许……」因陀罗饱含不安的轻吟着。 「相信我因陀罗。」丹努许扬起笑容安抚着因陀罗。因陀罗缓缓抽手,撤去了阻碍他视线的保护罩。 丹努许坦然的与阶上的身影四目相望,紫眸明凛清澈的注视着那双幽黑的眼珠子,始终神色不变。 「丹努许,你看着妾可觉得面善,熟悉,容貌神似何人呢?」 丹努许的眼神始终如一,「回王妃殿下,丹努许可以确信自己从未见过你,因此并不觉得你面善、熟悉,更不认为你是谁,王妃殿下,你便是你,你并非其他的谁。」 「那你觉得我美吗?」 他的言行举止亦是不卑不亢,「王妃殿下想知道的答案绝不会出自我之口,所以丹努许的答案并不重要。」 「哼,丹努许,你果然非常有趣。」 「承蒙抬爱。」丹努许说罢,再作揖。 丹努许与阶上的华妇一来一往,这时,一个恭敬的身影从宫殿走了出来,朗声宣示道,「黄国使者丹努许,以及帝释天大人,俱利磨王陛下有请。」 〈第三十一章:俱利磨王〉 步入白色的宫殿,四周密布着成林的撑顶石柱,悬粱间也垂掛着绣有橄欖枝的布幔,而在宫殿深处一个身着青色华袍、头裹包巾的沉稳男人,他有着乌黑刚毅的眉眼,长达胸前的茂密鬍子,气宇轩昂的端坐于殿中央的高台上,正埋首于白石桌上的成堆文书之中。 俱利磨王放下手中的鹅毛笔,睇了眼下方的人影,「帝释天,你可知你的任意妄为可是忤逆了你我之间的协定。」 因陀罗自知理亏,环胸抱臂,默不作声。 「紫目的丹努许,你现在是以何种身分站在此地与本王会晤?」俱利磨王拄着蓝玉握柄的手杖走到桌前,睥睨着面前的二人。 『那把手杖大概就是维萨恩的化身吧。』丹努许暗中思忖着,一面恭谨的抱拳。 「丹努许眼下是以黄国使者的身分佇立于此。」说着,解开胸前如意锁的暗盒,取出内中的书件。 「此书信乃是黄国的芑姬殿下亲笔写下的,欲与俱利磨通商建交之事宜…」 「俱利磨与黄,从未有通商与外交关係,从前没有,今后更不可能,而黄企图以通商名义打破俱利磨门户之计画是不可能如你们所愿的,你离开吧。」俱利魔王毫不留情的打断道。 「陛下无论说什么都不肯开国与世建交吗?」丹努许再次问及。 俱利魔王脾气倔硬的说道,「没有错,无论来多少人,歷经多少岁月,只要本王尚为俱利磨之王,本王便不会允许开国,而你们若是想要等,等到我亡,那你们恐要失望了,百年之后,你们早已身埋黄土,而本王仍老当益壮,犹能苟活上百年呢。」 丹努许可没忘记穆蒂提过的关于俱利磨王的故事,食下人鱼血肉的俱利磨王可享千年不衰的生命,事实便如俱利磨王所说的,他丹努许不过一介凡躯,寿命比之俱利磨王,不过沧海一粟,不足掛齿。 眼见俱利磨一意孤行,丹努许轻叹一息,思忖这事儿看来是谈不成了,随后卸下芑姬託付的银饰,『匡噹』一声,银饰搁置在地。 「方才陛下问我,究竟以何种身分站在此与您会晤,既然身为黄国使者的我任务失败了,那我只能引咎辞去使者一职,现在的丹努许,就只是丹努许。」丹努许卸下银饰,以西域之礼向俱利磨王鞠躬道。 俱利磨王两手叠在手杖上,冷眼一瞥,没有说话。 「丹努许敢问陛下,这究竟是为何呢,将俱利磨锁国将近百年与世隔绝的用意究竟为何……」 俱利磨王却是置若罔闻,「帝释天,本王不欲追究你走私外人进入俱利磨的过错,本王限你一天内将此人带离开俱利磨。」 因陀罗面露为难,丹努许顽固道,「陛下,丹努许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前是不会离开的。」 俱利磨王冷酷道,「那就进大牢里去等你的答案吧。」 丹努许闻言,忐忑的吞嚥了一口唾液,歛目深吸,再睁眼,觉悟瞭然,「如若丹努许的入狱可换得陛下的坦承,丹努许甘愿……」 「不可以丹努许!你会死的!」因陀罗骇目喝阻着。 「无所谓!」丹努许伸手拦阻了因陀罗,「入狱刑求,丹努许早已司空见惯。丹努许早年便因能够预言末世而饱受刑求苦痛,这一点皮肉痛,丹努许还承受的了。」 丹努许说着,仰望台上的俱利磨王,「如若丹努许入狱,还请俱利磨王莫要食言,务必告诉丹努许您不愿开国的初衷。」若要比固执,丹努许也是不惶多让。 「丹努许……」因陀罗不安的呼唤道。 「愚蠢。」俱利磨王以手杖踱了一下地板,掷地回声,随即朝着殿外大喝道,「来人啊,将不速之客丹努许押进海牢,施以溺刑。」 「溺刑…不可以,丹努许会死的,俱利磨王!」因陀罗失态的咆啸着,并随即将丹努许护在身后,瞪视着士兵不许他们靠近。 「溺刑?」眼见因陀罗态度大骇,丹努许也不禁不安了起来。 「溺刑,可是俱利磨最残酷的死刑,犯人会被銬上盐矿冶炼而成的特殊脚镣,随后被扔进礁带深窟,待涨潮时,海水将会淹没整个深窟,盐矿虽能溶于水,但至少要浸足三天才会开始溶解,犯人若能活着回到岸上,则视同赦免了一切罪过,但是常人根本不可能浸在海底三天不死的。」因陀罗齜牙裂嘴的怒视着逼近的士兵。 「丹努许,你不是想要知道为何本王不肯使俱利磨开国吗?」俱利磨王一手抚着鬍鬚,意味深长的笑着。 「你若能熬过溺刑,本王便告诉你你想要知道的一切,就让本王见识见识吧,你的生命力是否同你的脾气一般顽强。」 丹努许徬徨的望着来意不善的俱利磨王,内心挣扎着,虽不知内幕,但丹努许可以确信,俱利磨的国祚势必与维萨恩的存在紧密相连着,若欲进一步收復维萨恩,那么,与俱利磨王的衝突在所难免。 『丹努许,我等着。』 丹努许的脑海中回盪着梦中背影的话语,“他”始终是那一句,那一句简单的等待成了丹努许迈步的唯一的信念,他深信着,深信着自己,此命尚不该绝。 虽然那个办法还只是纸上谈兵从未实际演练过,但现在可顾不上了。丹努许暗中思忖良久,随即挣开因陀罗的保护,站到俱利磨王的面前,「望陛下莫要食言而肥。」 俱利磨王捧腹大笑,「君无戏言。」 「丹努许不要,你会死的,不要啊。」因陀罗捉紧了丹努许的手腕,苦苦哀求着。 「因陀罗,嘘……因陀罗,相信我。」丹努许抚着因陀罗的脸庞,眉目坚毅而温朗,「等我回来,相信我。」 「丹努许……」因陀罗眷恋的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暖,这才不捨的松开了箝制。 丹努许任俱利磨的士兵把他押走,在施行溺刑前,丹努许被暂置在一般的地牢,被卸下衣物净身时,丹努许向狱卒问道,「何时涨潮?」 「明天。」 丹努许被迫卸下黄国的衣饰,浑身上下只有一件白色的短裳裹住下身,他待在地牢里,内心千头万绪,随即深吸一息,放松全身肌肉,歛目入定。 漫长的一天过去,眼见时刻将临,狱卒来到丹努许的牢狱前,「喂!出来。」 牢中没有一丝回应,狱卒不耐烦的大吼,「喂!耳聋了啊,我叫你出来,难不成是怕了吧,哼,让你不知好歹胆敢顶撞我们的王,活该,出来!再不出来我就把你拖出来。」 牢内依旧无半点声息。 「嘖。」狱卒蹙眉咂嘴,转动牢门进入,看见了盘坐在角落闭目安逸的丹努许,「喂,你这傢伙要说到什么时候啊,你的死期到了,喂!」 无论狱卒如何斥喝,丹努许仍是无动于衷,狱卒不耐烦的上前摇晃着丹努许,试图唤醒丹努许,然而丹努许的眼帘始终紧闭着,狱卒甚至一个粗鲁的推倒了丹努许,后者仍毫无动静。 「喂,喂!?」狱卒这才察觉不对劲的凑近,他胆战心惊的伸手探了探丹努许的鼻下,顿时骇然,「啊啊──死了!」 「怎么回事!?」另一名狱卒听闻声响连忙赶到。 「他、他、他……他没呼吸了,这傢伙死了啊!」被丹努许的死给震撼的狱卒瘫坐在地上,指着丹努许的尸体颤抖的说着。 「什么!你仔细检查过了吗?」 「我、我检查过了,既没呼吸也没脉动,真、真的死了啊!」那人神色惶恐的结巴道,「这…囚犯死于牢中,我俩值班的狱卒可是难辞其咎,俱利磨王必定追究我俩的。」 他的同僚面露困惑,「他被关进来也不过一天啊,水和食物都是我们发送的总不可能掺了毒吧,还是他自縊了,但这不可能啊,入狱前我们都把他的衣物全部净空了。」 「我检查过了,他身上没有任何外伤。」 「口腔内呢,说不定是在口腔里藏了毒,或是咬舌自尽。」闻言,那名狱卒随即掰开丹努许的嘴巴,仔细检查。 「他的舌头和牙齿全部都好好的,也无服毒痕跡。」那人摇摇头。 「这,查不出死因,唉,总之还是去和俱利磨王秉报此事吧,至于处分,还盼俱利磨王看在这傢伙自然死亡的分上对我们网开一面啊。」 「唉,希望不会被革职。」那人愤恨地瞪了一眼地上丹努许的尸体,洩愤的往他身上重踹,「该死的,你为什么偏偏赶在我们值班死掉啊,该死的!」 「喂喂!别这样啊。」另一人无奈地出声喝阻着。 「呕咳!」忽地,牢狱中传来一阵急咳,「咳咳咳……」 「啊!怎么会……」狱卒面目惊慌地看着重新有了气息的丹努许。 「咳咳咳咳……」丹努许蜷缩在地的身子战慄着,急喘的咳嗽声不断溢出,最后猛得咳出一地鲜红,惊诧了在场的两名狱卒。 「咳,呵……呵……好痛!」丹努许蹣跚的撑起身子,回过头这才发现在场还有两个神色惊恐瞪着自己的狱卒,「你们好。」 「啊──你这傢伙怎么死了之后又活过来了啊!?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妖怪吗!?」那名饱受刺激的狱卒愤然掐住丹努许的颈,咆啸着。 「咳咳…有话、有话好好说,咳咳……」丹努许面上挣扎着,心下却是一阵汹涌澎拜,他成功了。 「好了好了,快放了他吧,俱利磨王最忌讳对囚犯动用私刑,还不快住手。」另一人厉声吓阻,这才让丹努许没有在溺刑前先毙于狱卒之手。 「你这傢伙又是怎么回事,忽地没了呼吸,我们都以为你死了,结果你现在有好端端的醒着,还有你怎么咳了一滩血啊。」 丹努许随口胡诌一番,「这个,哈哈哈…不好意思,我这是陈年旧疾了,容易睡得很深,睡着睡着就像死了一样,用暴力点的方式就能把我唤醒了,老毛病不打紧的。」咳血的确是老毛病了,他可没说谎喔。 「对了,现在什么时间了,涨潮了吗?」丹努许此话一出,立刻点醒了准备施刑的两位狱卒。 「啊───」都怪丹努许忽然上演的一齣睡死戏码,害得他们都忘了时间,两狱卒也不再计较细节,连忙把丹努许拖出了牢房。 「这个就是盐矿啊,真的能溶于水吗?」丹努许看着狱卒给自己装上的鍊着沉重盐矿的镣銬,不免好奇道。 「你何不亲身验证呢,下去。」固定好了镣銬,狱卒粗鲁的将丹努许踹进溺刑用的深窟里。 「啊───扑通!」所幸深窟内已经积了不少水,没让丹努许直接摔死在礁岩上。 「啊!还真粗鲁。」丹努许庆幸之馀不免抱怨道,他还试着现如今的困境,深窟如井,井深窄口,洞口已开始涌进潮水了。 「涨潮囉!」远远的尚能听见狱卒的呼声,丹努许试着扯了扯禁錮四肢的镣銬,海水急升,转眼已淹没至丹努许胸前了。 「呵,呼,呵,呼,哈──。」丹努许一吐一吶,当潮水即将淹过口鼻之际,大口一吸,将最后的空气灌进自己肺腑。 丹努许全身沁在海水中,埋首捲缩,歛目入定,随即意识如坠深渊,重回到他最熟悉的黑暗之中。 「再一次,打散我吧。」黑暗中,丹努许念头一闪,任凭潜伏体内的那两股力量扯碎自己,然而这一次,他只允许破碎掉了一小块的自己。 一旦意识的一部份破碎,丹努许便会潜入自我修復的过程中,进而使身体机能停摆,呈现假死状态。 昨天的测试非常成功,因为只有一天,所以丹努许还不太能拿捏分寸,花了比预料中更久的时间才将自己的手掌拼凑回来,要是再延迟一点,自己的计画肯定败露。 一天是一个手掌,那三天的份量约莫就是一条手臂了。 「开始拼凑吧。」丹努许重操旧业,开始了漫长的深潜与自我修復的作业。 满潮的岸边,因陀罗在崖上不安的徘徊着,而他一道前来的还有俱利磨王与王妃,以及因陀罗成群的侍者们。 「帝释天,行刑中可容不得你插手干预。」俱利磨王拄着长杖,俯瞰着涨潮的海面,语气中威胁意味浓厚。 「哼。」因陀罗捏紧了拳头,却不敢妄动。 「你们还傻楞楞的站着干嘛,还不赶紧服侍帝释天回宫休憩。」俱利磨王妃幸灾乐祸的起鬨着。 「帝释天大人,您的行宫已经重新修茸好了,您不回去看看吗?」 「帝释天大人,溺刑要三天才能见分晓,这样枯等是没意义的,请回吧。」 「帝释天大人,恳请您回去吧。」服侍着因陀罗的一眾侍者们殷勤劝说着。 「吵死了,你们通通给我滚!我就要待在这,我答应过我会等丹努许的,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我要当第一个迎接他的人。」 因陀罗和衣而坐,志在必行,「丹努许现在正在深海底受苦着,我却束手无策,我要在这里陪着他。」 「帝释天大人……」一眾侍者苦劝无用,只能气馁不甘的瞪视着海面,并忿忿不满的暗中咒毒着丹努许,最好痛苦的溺死,然后变成丑陋噁心的浮尸吧。 对于丹努许,一眾侍者从未抱持好感,甚至可以说是心怀怨恨,因为丹努许的存在只会分走因陀罗对他们的关注,他们爱着因陀罗,他们可以包容侍者间彼此对因陀罗的爱慕,却不能够容忍因陀罗对丹努许的关爱。 他们既忌妒,又羡慕,因为那是他们永远奢求不得的,来自因陀罗的真心。 「哼呵呵。」俱利磨王妃以扇掩笑,早已将一眾侍者恶毒地心思尽收眼底了。 「特莉悉娜,走吧。」俱利磨王呼唤道,随即揽住王妃的腰离开了崖上。 你一定会活着回来的,我可是对你怀抱着莫大的期望喔,丹努许。 〈第三十二章:休毘〉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丹努许经验过自行打碎又拼凑的演练后,第二次进入假死状态的潜思修復就来得容易与迅速。 假死顾名思义,就是让外在身体机能暂时停摆,但并非完全不呼吸,而是将身体形同『锁国』,闭塞七窍,但气仍在体内流转,使身体不致朽败。 虽然才演练过一次便要『闭关』三天有点冒险,但这不失是一个检视自己能耐的好机会,丹努许一边寻觅的碎片一边想着。 就剩下一根手指头了,很快就能熬过溺刑第三天了,然而就在此时,一场『换幕』让丹努许措手不及。 一道刺眼的曙光将丹努许吸了过去,当他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置身在一派热络的盛宴之中,人声鼎沸却不见人跡,周遭全是金色的稻穗,随风摇摆的窸窣声拟化出人们的鼓掌与欢呼声。 眼前的景象奇怪诡譎,但丹努许却被氛围感染,丝毫不觉异常,甚至也感到欢喜,忽地,他听见了熟悉的呼唤声,他听见了芑姬的声音,她的语气中饱含着喜悦与欢愉,他亦不由自主为她欢喜。 他欲开口道贺却发现自己有口难言,他开始感到不安,接着心与腹再度绞痛着,身如刀绞之际,金色的稻田竟被酒红色的海浪给淹没了。 他听见了芑姬彷彿窒息般的喑呜,她的呼声断续而不全,他想救她,却怎么也爱莫能助,风吹起了令人心寒的輓歌,甚至连麒麟都落下了青金色的眼泪。 「不要───」丹努许坠回黑暗之中,他急切着,急切着拚回自己。 必须快点,快点醒来,快点脱出溺刑,快点上岸,快点,快点去警告芑姬。 另一方面,岸上的人也正苦苦守候着,各怀心思,有人在守候着从海底归来的人,有一批人在守候着永远不可能实现的爱恋,也有人怀着不轨心思守候着绝佳的时机。 「帝释天大人,您肯定渴了,嚐嚐这葡萄酒吧,这可是今早才刚开封了,绝品的佳酿。」 「不用。」因陀罗已决心戒酒,他答应过丹努许会戒掉一切他乐见的恶习。 眼见因陀罗脾气正倔,侍者即便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但为了因陀罗的健康着想,他只能忍着噁心道出那个令他厌恶的名字。 「帝释天大人,您苦守的两天都只吃水果,太不营养了,我们给你弄来些素粥,多少嚐一点吧,别反而等坏了自己的身子,我相信这绝非丹努许大人所乐见的。」 因陀罗闻之一怔,遂伸手,「给我吧。」 不出意料,一旦祭出这个名字,他们的帝释天便肯乖乖听话了。侍者心中不免失落的腹斐着。 此刻,海潮之下,一个俐落的身影从远处游来,隻身探入溺刑中深窟,他观察了一阵子沉陷假死状态的丹努许,随即取出暗藏的工具,精准地破坏了盐矿镣銬的脆弱点,迅速将丹努许的身体抱紧,并游离溺刑现场。 碧发的傢伙跨上海滩,从鱼尾变回人腿,将丹努许扛在肩上,缓缓走向自己的屋子。 「我回来了。」碧发的傢伙回到家中兴高采烈的大喊着,然而屋内却无人回应他的热情,牠将丹努许粗鲁的摔在一块花岗石平台上,「砰!」 「大丰收啊,又有新素材入手了,哼哼,紫目的丹努许,你将成就我的得意之作。」他自顾自的拿起毛巾擦拭着自己,并走入内室准备动工器具。 「咳!咳咳咳咳……嘶,好痛!」丹努许经方才的一摔,回復了意识,一阵猛咳,咳出了些海水和血水,他虚弱的起身,却赫然发现自己身处异地。 「这是…哪,怎么回事……头好痛。」丹努许伸手按揉着方才经摔撞而发疼的后脑勺,他缓了缓呼吸,仔细地打量起了周遭环境。 没见过的小屋子,四周的墙上全掛满了饰品,或兵器、鎧甲,又或者是精緻小巧的饰品,这些器物虽华美却是死气森然,隐约散着一股不祥的阴气,令丹努许备感胆寒。 空气中掺杂着令人不适的呛味,浓烈的铁锈还是血腥味直扑而来。 丹努许试图无视围剿着自己的阴森氛围,侧耳倾听,「耳边有海浪声,这里离海岸很近,但为什么我会在这……照理来说我不是应该从溺刑的深窟被海水呛醒吗?」 「哼哼哼……」一阵轻快的哼歌声传来,却在见着平台上的丹努许死而復甦时,惊诧的猛然一颤,吓得双手托抱住的东西全掉了满地。 「砰!」突如其来的噪音,吸引了丹努许的目光,他循声望去,与对方那双惊诧瞠大的眼眸四目相交。 「你没死!」 「是你!」丹努许诧异,眼前之人便是当初的值班狱卒之一。 「你为什么没死啊!?」 「我才要问你为什么你会在这,我又为什么会在这!?」 「喂喂喂,是我先问你的,你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我才会回答你的问题。」 丹努许瞇起眼盯着对方良久,最终决定诚实以告,「还记得我说过的老毛病吗?我靠它熬过溺刑的。」 对方一阵目瞪口呆,「你也够厉害的,在溺刑中睡死,还能够奇蹟似的活下来,你厉害。」说罢,还附和的鼓掌了三声。 「该你告诉我实话了。」 「好吧,看在你那么诚实的份上。事实上,狱卒是我表面上的工作,我私底下是一名工匠,这屋子里所有作品全都出自我之手,很厉害对吧。」 「喂,你根本文不对题啊。」 「稍安勿躁嘛,我都还没讲完呢。我的技术可不寻常了,我的锻造术可是当世绝无仅有的铸殅术,以尸骸为材、以血肉塑魂,千锤百锻,淬鍊成器,是为铸殅,是真的能将亡者灵魂封进器里的锻造术。」 「铸殅,我从未听过。」丹努许面露困惑。 「这可是我三百年前师承自东域蓬莱半岛的古老技艺,我大概也是当今唯一传人了。」对方骄傲的说道。 丹努许点点头,随即意会过来,「所以,我被捡尸了,你本来打算把我铸殅。」 「我现在还是很想把你铸殅。」此话一出,丹努许立刻神色戒备着对方。 「可惜祖上有训,铸殅工匠绝不得杀生,我们是雕铸灵魂的艺术家,绝不让这双手染上鲜血,我不会成为杀人犯,因为我有身为工匠的骄傲。」 「你这话很矛盾啊,你是狱卒耶,让你行刑害死的人难道不算吗?」 「那怎么能算是我害死的,我只是听命行事,真正杀死那些罪犯的是具利磨王陛下。」 「荒谬。」丹努许紧簇眉头,叹息道,「所以亡于酷刑之下的尸体你便加以回收,成为你铸殅的作品?」 「没错,但并非全部死囚我都接收,主要还是我看得顺眼的,像你,你让我一见钟情啊丹努许,你非常非常适合成为素材,我真的好想把你千刀万剐,扔进铁炉里,把你塑成一项精緻的作品。」 对方虎视眈眈的眼神令丹努许倍感威胁,他不禁庆幸自己醒得早,再晚一点真的要葬身铁炉里了,那可是比溺刑还残酷的死法啊。 「可惜,你没有死,这就代表你熬过溺刑,你的罪过被赦免了。」 丹努许大松一口气。 「但那不代表我就放弃你了。」对方却又倏然凑近,捧着丹努许的脸庞,痴迷的哀求道,「吶,你死后,你的尸体能不能给我啊,我一定会让你重生为一项旷世巨作。」 丹努许顿时觉得又好笑又好气,「你还真固执呢。」 「那当然,我有预感,你若让我铸殅,必定会成为旷古绝今的骇世之作,我的预感向来不会错的。」 丹努许捧腹大笑,「哈哈哈……你真有趣,吶,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休毘,你答应把尸体给我了吗?」 丹努许没好气地调侃道,「慢慢等吧你,等到我临终,或许会看在你耐心等待的份上,圆了你的宿愿。」 「没问题啊,我等,反正我是海民,我的寿命还很长很长呢,不过几十年罢了,我等得起。」却不料,休毘却是乐不可支的说道。 此话一出,丹努许一阵哑然,无话可驳。「我想回去了,你能告诉我怎么回去吗?」 休毘爽快的指引道,「从这个海滩一直向东行,便可回到原本施以溺刑的地点,帝释天还在崖上苦苦守候你的回归呢。」 「休毘,后会有期了。」丹努许告别了休毘,向东奔去。 「唉,有人在等自己,真好呢。」休毘蹲下身收拾着被自己弄倒的东西,「不过,我也没什么好羡慕的,毕竟我还有你们啊。」 休毘在房内燃起了香精灯,这是它们最喜欢的气味,它们总怪自己把房间弄得乱七八糟又臭麻麻的。 「公子澜、莓千代、苍央措、佩里朗姆、塔龙卡……」休毘逐一抚过装饰在边上的各种器物们,最后落在一把被郑重展示着的太刀上,「还有最重要的你,椿房。」 驀地,室内无风,烛火却自儿摇曳,忽明忽灭。 「好好好,别催了,我这就去打扫屋子,会会会……我会多吃些蔬菜。啥…桃子?好好好,明天我去市集看看,有找着再买回来供奉你们行了吧。」 休毘在空旷独处的屋子里,一面打扫一面自言自语着。 「公子澜你说啥?老家的槐树下藏了一壶槐酒,要我去把它挖出来,拜託,饶了我吧,俱利磨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槐酒反正都埋了两百年,再继续埋几百年都没问题啦,好酒就是要越老越香嘛,等俱利磨开国了咱们再想办法上东域去,不过你老家那棵槐树还在不在就不好说了。」 休毘仔细打扫了屋子后,坐在油枯灯残的香烛前,「让你们以这种方式强留在我身边,真是对不起,但……谢谢你们成全了我的自私。」 烛火摇曳,随后耗尽烟息,馀香裊裊充盈满室,徒留下,挥之不去的柔情蜜意。 丹努许拼尽了全力的奔跑着,最终与崖上苦苦等候的因陀罗重逢,丹努许筋疲力竭的昏厥在因陀罗的怀里。 再次甦醒时,丹努许被安置在因陀罗的行宫之中,他连忙翻下床找到了丹努许,向他求借当初用以传递讯息的信鸥。 「拜託因陀罗,请把信鸥借给我,我有件非常非常的大事必须传达给黄国的芑姬殿下。」 因陀罗见丹努许如此迫切的恳求着,只好妥协,将自己原本用以传递讯息给人马兄弟的信鸥暂借给了丹努许。 丹努许急笔书写下两件事,首先是关于与俱利磨见交失败之事,第二件则是自己预言的噩梦。 “芑姬殿下,近日务必当心入口之物,切慎食。” 最后将信件封入原本芑姬所託付的银质如意锁中,慎重地将项圈套入信鸥脖子上,「快去吧。」 信鸥展翅冲天,向着东域的方向疾妃而去,带着来自丹努许的重要讯息。 丹努许望着逐渐飞远的信鸥身影,双手合十的默祷着,「拜託了,别让它成真。」 随后,毅然转身,他得去向俱利磨王讨个说法了。 〈第三十三章:和平〉 东域最北,介于高原与荒漠交界的阔丽王宫里,现任玄王,雍宗杰布从柔软的床铺上甦醒,一旁的侍女们随即上前为他更衣。 黑底红纹的大袍裹住他精悍矫健的身躯,过肩的长发并非纯黑,而是十分罕见的暗红色,长发束辫环过胸前,坠在肩后,头戴花纹巾布并以黑色环箍固定。 没有多馀的缀品,衣饰也仅仅是用来衬托他如雕刻般的清俊容貌,深邃而迷人的脸孔,浓眉星目,笑靨和煦,恍如冬日暖阳令人沐之舒朗,没有芑姬预料中诡奇的三头六臂,亦无蛮人的粗鄙之气质。 「黄芑姬就要到了。」他开口道,低哑的嗓音尤带几分乾渴,侍女随即汲水递上,让雍宗杰布润润喉咙。 「吩咐下去,让人注意黄芑姬的日常饮食,不容丝毫怠慢,她入口前的所有东西都要仔细检查,即使是她从黄国带来的东西也同样。」 侍女们恭谨的鞠躬,牢记下了玄王的吩咐。 「你也预料到了吧,丹努许,能否力挽狂澜犹是未定之天啊。」雍宗杰布歛目,向着窗外伸指,「对吧,珀拉娜。」 「是的,我的玄王。」一隻拥有三对透薄紫翼的蜉蝣停驻在雍宗杰布的指尖上。 南方内海,俱利磨。 「国王陛下,丹努许求见。」士兵上前向埋首于案牘的俱利磨王通报道。 「引他到东边花园去吧,别怠慢了贵客。」俱利磨王依旧埋首于公文之中。 因陀罗偕丹努许一同进宫,两人被士兵引至宫内的一隅花园,「国王陛下一会便到,请在此稍后。」 两人置身于花园中四处张望一番,没过多久俱利磨王便蒞临了。 「参见俱利磨王陛下,劳您百忙之中拨空与会。」丹努许态度恭谨的鞠躬道。 俱利磨王靠坐着柔软的沙发球,示意侍者斟茶,他泯了一口,「你竟能捱过溺刑,着实非常人啊丹努许。」 「多谢您的抬举,陛下,丹努许今日的目的乃是向……」 「哼,本王岂会不知你的目的。」俱利磨王冷哼一声,挥挥手屏退了一眾侍卫。 「俱利磨不可能开国,这么做是为了防止海民与陆上的人类有过甚的牵连。」俱利磨王缓缓道来。 半人半鱼的海民本就是海底物种,理应与陆上完全隔绝,但海民的心性非常贪婪,对于热衷的人事物都有着异常的执着,甚至可以为此不择手段。 「我为人类,甚至出身贫贱,本应平凡度过一生,但我遇上了玛蹉,我的人生便从此颠覆。」 俱利磨王之妻,穆蒂之母,原海民种族的统治者首次登陆,便对当时不过一介渔民之子的俱利磨一见钟情,甚至隐瞒自身身分与他结识。 涉世未深的俱利磨王本性单纯,更对『海民』一无所知,他对这名主动向自己示好的俊美少年邂逅了一场跨物种的情谊。 「海民,并无特定雌雄之别,第一眼看到玛蹉,只觉得他真好看,甚至比我的未婚妻更好看百倍。」 「未婚妻!?」丹努许惊诧道。 虽然那场婚约是父母安排的,就连婚约对象都是自己熟识之人,因此他本人并未对此感到介怀,多年后,父母眼见双方儿女都到了适婚年龄便打算选定个时辰举行婚礼。 「婚礼前夕,我向玛蹉发出了婚礼邀请,我希望我最要好的朋友能够出席我的婚礼,并予以祝福,我万万没想到的是,玛蹉真的来了,但是……」 但牠带来的并非祝福,而是破坏,玛蹉佯装成女方亲友混入新娘家,将新娘亲手杀害,甚至残忍的割下新娘绘上曼海蒂的双手,拿着那双血淋淋的手向他告白。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画面,玛蹉把一双新娘断手递到我面前,甚至郑重的对我单膝跪下,他说“俱利磨,我爱你,你不能拋弃我和别人在一起。” 我当时可吓坏了,稍早前才听说新娘遭不明人士杀害,身中数刀,死状悽惨,眼下兇手却大言不惭的向我告白,我气急败坏的朝他怒吼,让他滚,他不肯,甚至举起兇刀威胁我。 他说,“我爱你啊,俱利磨,我们才是天生一对,你不能背叛我,你若不肯爱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们只需要彼此,其他人一点都不重要,俱利磨跟我走吧,否则我就把其他牵绊住你、碍事的傢伙全都杀了。” 我看着神色癲狂的玛蹉,我知道牠必定说到做到,我怕极了,更怕他伤及无辜,我崩溃的哭了,玛蹉抱住我说,“我爱你俱利磨,我的心给了你,所以也把你的心託付给我吧。”当下,我却只觉得心寒彻骨,如坠冰窟。」 玛蹉随后将我带到岛上,牠自称是海民之王,一眾海民虽以牠马首是瞻,然而实际上却只是一群毫无纪律,散漫的流浪者,我提出独立为国的事,玛蹉说好啊,然后便把所有事都丢给我。 当我苦思于国家命名时,玛蹉甚至毫不犹豫的以我的名字命名。 『就叫俱利磨吧,并由你来当王。』 『那怎么行,你才是海民之王啊,我岂能篡位。』 『哈哈哈…哪有那么严重,你就当是我禪让给你的吧,毕竟这个国家能够成功创立你可是大功臣啊,更何况我现在怀孕了,不适合当政,你成为王之后,将我封为王妃吧。』 『这样真的可以吗?』 『我说可以就可以,头衔、财宝、国家,甚至孩子,我其实都不要,我只要你就够了。』玛蹉说着,一脸幸福洋溢的抱住了自己唯一的挚爱。 他对玛蹉的一切都无法忘怀,那样残酷无情同时却又痴情于他的傢伙,可以为了自己捨弃所有,为了他成为雌性,为了他放弃王位,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能轻拋。 「六十年前,我身染重病命在旦夕,我心知我的阳寿将近,然而玛蹉却是不肯放手,我看着床边为我哭得梨花带泪的妻子,不禁感慨,我现如今已垂垂老矣,玛蹉犹是当年那个年华正盛的模样,这就是人类与海民的差别啊。」俱利磨王叹息着。 他又喝了一口茶,「玛蹉,这个我又爱又畏的伴儿,她哭诉着说,“俱利磨,你怎能残忍的拋下我,我爱你啊,没有你,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只怪我当时没注意到玛蹉的决绝,她为了我甚至连命都不要了,她跳进了蒸炉,并让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把她给吃了。」 对面的二人没有出声,始终静静的聆听着俱利磨王的倾诉。 「玛蹉,把所有的温柔留给了我,甚至不留丝毫给自己。」俱利磨王摇头叹息着,「海民的心性便是如此,爱的极端,痴心入骨,甚至走火入魔,恨,也是以爱之名去仔细的包装它。」 俱利磨王说罢,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所以,俱利磨之所以锁国,不让海民与陆上人类接触便是为了防止再有类似的事件发生吗?」丹努许顿时瞭然。 「我颁布禁令虽逾五十载,但成效不彰,海民好自由无束,放荡不羈,人为控管力量有限,基本上都不太把禁令放在眼底,起初仍有海民偷溜出海跑到陆上,类似的事件仍是层出不穷,我对此备感疲乏,心力交瘁。 直到八阳祸世,维萨恩来到了俱利磨,才终于让一切步上了正轨,维萨恩的力量用于大海,能够发挥十足的力量,有效的掌控了俱利磨方圆百里的海况,一旦察觉有海民欲偷溜出境,随手一挥击,即可以强大的浪涛将牠冲回岸上。」 「维萨恩又为何选择栖于俱利磨呢?」丹努许质问道。 「因为和平,即便只是假象的和平,锁国下的俱利磨与世无争,或多或少仍暗藏着有不安的分子,但檯面上仍维持着一派祥和,俱利磨合乎维萨恩对于“和平”的标准,故而选择效忠于我。」俱利磨王俯仰无愧的说着。 「明知是假象…」 俱利磨王毫不避讳的直言道,「这就是维萨恩,司掌和平的翳神,维萨恩,其实都心知肚明,这样的和平不过都是自欺欺人,但……我们都甘于生活在这样的谎言里。 因为真相太过残酷,故而选择视之不见或是自我欺瞒,人类不就是这样过活的?生于忧患,安于虚偽,老于耽迷,死于愚昧。」 「那您和因陀罗又是订下了什么协议?」 「怎么,帝释天没向你坦承吗?」俱利磨王轻蔑一笑,「我与帝释天约战,只要他能在不神威化的平常状态下击败我,我便甘拜下风交出维萨恩,反之,帝释天不得再执着于维萨恩,可选择自行离去或留下。 而最终的胜负,他败了,并选择留守俱利磨。我所说的不参半点虚假,对吧,帝释天因陀罗。」俱利磨馀光瞥向始终沉默的因陀罗。 「因陀罗,这是真的吗?」丹努许神色仓皇的问着身旁的因陀罗。 因陀罗伏在膝上的手兀自握紧,他垂首缩肩,身姿隐隐发颤,道出了一句微弱的抱歉,「对不起……」 丹努许见状,愁眉紧簇的重重一叹,最后伸手覆在因陀罗因自责而捏紧的拳头上,「没事的因陀罗。」 「陛下,八阳祸世,若欲恢復天地乾坤,维萨恩的青阳是必须毁去的存在,恳请您看在受苦受难的黎民眾生……」 「我看不见,亦听不见,这里是俱利磨,这里没有你口中受苦受难的眾生。」俱利磨王直接了断的截止道。 「陛下!」丹努许愕然大喝。 「我乃俱利磨王,内海俱利磨王国的统治者,我才不在乎外界的眾生如何,我首先要顾全我自己的国人,我是个自私的王,别把你那套大义加诸我身,丹努许,我可不吃这一套。 靛阳殞落,不妨让我来猜猜你是如何说服黄芑姬的,嗯嗯……无非就是战争最终只会导向自我毁灭,黄芑姬继续兴战只会让黄国一起陪葬之类的,没错吧。」 俱利磨王口齿伶俐,一针见血的直戳丹努许心房,令丹努许都不禁心生畏惧,盗汗如雨。 「丹努许,这里没有战争,只有和平,我们不是侵略者,但更不会轻饶侵略者,俱利磨的锁国并未殃及外人,我们安逸的生活在自己的圈子里,或许自私那又如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更遑论是身处在这自身难保动盪不安的末世之中。 我只想为我自己和我的国人求得一方安寧,这样,错了吗?」俱利磨王说着。 「那么作为俱利磨的海奴又是怎么一回事,你将海民视之奴隶,压榨他们,甚至外销给国外权贵?」丹努许道出了心底的疑虑。 「那不过是捏造的消息罢了,海民生性放浪,牠们若爱上了人类必会选择与其廝守,人类若想将俱利磨的海民带走势必要付出昂贵的代价,与其说是买卖倒不如说是聘礼。 有的人愿意为此一掷千金,有的则在见到那惊人鉅额后改为入赘,移民成为俱利磨的国民,因此才流传出了“海奴”交易一说,事实上也不过子虚乌有、以讹传讹罢了。」俱利磨王解释道。 「那么海奴,真的有海奴遭到压迫吗?」丹努许巍巍颤颤地问着。 「俱利磨国内并无奴隶。」流言瓦解,丹努许颓败垂首。 「我本来还很期待你的口才呢,不过现下看来似乎令你陷入苦战了呢。」俱利磨王嗤笑道,「丹努许,你的能耐也不过尔尔。」 「……」察觉自己的气息因俱利磨王的挑衅而起舞,丹努许立即歛目屏息,自我调适。 「哼,很不服气吧,但是,不服也给我憋着,这就是现实。」俱利磨王口语猖狂的说道,「维萨恩和俱利磨你们都休想从我手中夺走。」 「那么,姑且不论俱利磨了,关于维萨恩,只要击败您,就能让您双手奉上维萨恩了吧。」忽地,丹努许口出惊人。 「丹努许!」因陀罗惊恐的喝止。 「哦──」俱利磨王挑眉,面对丹努许的挑战,他不禁被激起了兴致,「连伟大的帝释天都败于我手下,明知如此,你仍想要挑战我吗?」 「没错,您要接下我的挑战吗?」丹努许毅然直视俱利磨王的双眼。 「哈哈哈,有趣,有趣极了。」俱利磨王捧腹大笑,「你比我预料的有趣多了丹努许,说,你拿什么压赌。」 「我胜,则陛下双手奉上维萨恩,若败,丹努许则双手奉上这条性命。」 「好气魄,我将败得你心服口服,含笑九泉。」 三天后,丹努许战俱利磨王,一决生死。 〈第三十四章:相陪〉 来自黄国的芑姬受到了玄王的热诚招待,初见玄王时,虽不免被他的外貌所震撼,但并未流露于表面上,芑姬面上一派从容优雅,展现了良好的风范与教养。 宴上,芑姬本来还在忧虑着该怎么不着痕跡的试毒时,却不料所有端上的餐点在眾人面前一一以银针验毒,这才小心翼翼的端上客人面前,甚至桌上所有餐具清一色均为银製品。 雍宗杰布见芑姬仍面存犹疑,直言道,「芑姬殿下若尚有疑虑儘管试验无妨。」 「玄王殿下这是何意?」芑姬心生警戒的问道。 「并无恶意,单纯只是防患未然罢了,请芑姬殿下切勿见怪,今后你便是此处的女主人了,何不从现在开始适应呢,放松点,把这当自己居处吧。」玄王高举斟酌了葡萄酒的银杯,勾起迷人的笑靨。 芑姬虽尚存顾虑,但眼前玄王已大发慈悲的亮出台阶,自己再不识抬举未免太过,遂而压抑下这股违和感,举觴称庆。 稍早前,芑姬收到了来自丹努许的传书,虽然俱利磨交涉失败令人惋惜,但也算是预料之内的事儿,而信中尚提及的另一件事,却是令芑姬脸色大变。 有人欲毒害自己,芑姬相信丹努许不会有开这种恶劣的玩笑,所以时刻警惕心上,不敢有半点马虎。 芑姬本来还在苦恼她该怎么不失大体的在玄王眼下验毒呢,如今,玄王倒是先她一步做出了对应。 难道餐前试毒是玄王宫里的用膳日常吗,还有这些银具,是单纯的炫耀财富,还是……另有所谋? 「芑姬殿下舟车劳顿,可是乏了,不如早些休憩吧。」雍宗杰布见芑姬心不在焉的模样,体贴地说道。 「有劳陛下费心了,妾无碍,反倒是妾败了陛下兴致,妾自罚一杯酒谢罪。」芑姬略带愧疚的说着,随即将手中琼液一饮而尽。 「芑姬殿下心神不寧,可是为何事烦闷呢,与其积闷心底,不妨一吐为快方为上策。」雍宗杰布笑得温润如玉。 「还望陛下莫要见怪,只是,妾隻身迁进玄王宫,心底不免有些失落。」芑姬踌躇片刻,还是决定坦承,此刻方有孤身异乡的寂寞感。 「何故失落?」 「虽然两国联姻理应是没有任何怨言的,但思及,这亦是妾一生中最重大的一刻,然而妾的家人、国人,甚至朋友都无法前来与之共襄盛举,妾便不禁感到落寞。」芑姬放下酒杯,神色黯然的说着。 「芑姬殿下。」雍宗杰布不知不觉已亲临芑姬身侧,他以大掌裹住芑姬的手,可把芑姬惊诧了一跳,「啊──陛下!?」 「我能否唤你芑姬呢?」雍宗杰布满目柔情的直视着芑姬,「作为交换你也别再称呼我陛下了,请直呼我的名讳吧,再怎么说我们往后便是夫妻了,岂有夫妻如此死板的称呼对方啊,你说是吧。」 芑姬因醉晕红了两颊,却不知为何而醉,葡萄酒,抑或是眼前之人的温柔? 「当然好,雍宗杰布。」 「芑姬。」雍宗杰布抬起芑姬的柔荑,予以蜻蜓点水般的亲吻,「谢谢你愿意对我敞开心房,向我坦承你的心情,我希望你在玄国能彷彿置身家园,宾至如归。」 「玄国,今后便是妾的家了。」芑姬说着,却无丝毫的真实感,周遭的一切都彷彿云雾飘渺,然而包覆手心的温暖却是无比真切,告诉着她这并非梦境,而是真实。 「是的,所以我不想让你留有任何不好的回忆,虽不能圆满你的遗憾,但我有个提议望能为你做些弥补。」雍宗杰布说着。 「婚礼是在玄王宫举行,受邀而来的也都仅限玄国贵族,但礼成后,我们可前往两国交界的中立部落,也就是你的妹妹们所在的部落去交流一番,逐一探视过后,我们可继续南下到黄国,最后在黄稍作逗留,待你心满意足了,我们再回转玄,如此可好?」 「去见妹妹们,还有回去黄,真的可以吗?」芑姬感激涕流的问着。 「当然囉,毕竟黄不是有归寧的习俗吗?你身为黄国女儿,我自当尊重贵国的礼节啊。」 「谢谢,谢谢,真的谢谢。」芑姬感激的声泪俱下,不曾想远嫁外国还能以“归寧”的名义返乡探亲,想当初妹妹们远嫁友邦,为迎合当地礼俗,归寧礼都作废了,害她忧心不已啊。 雍宗杰布让芑姬靠在自己肩上,拢着她的肩说道,「我们以后便是夫妻了,说谢、抱歉那些都太客套了,我俩虽为政治联姻,但我欲真心交待。芑姬,你可愿奉陪?」 闻言,芑姬猛然一怔,连啜泣声都停顿了。 「我不欲勉强,如若你的心底有人,我……」雍宗杰布难掩失落的说着。 「不是的,只是这一切来得措手不及,妾一时,妾非常高兴你愿意真心看待这件事,只是妾,妾尚需要些时间缓缓。」芑姬赶紧解释着。 「那你的心底有人吗?」 芑姬沉思了良久,懦懦的问了一句,「家人、国民算吗?」 雍宗杰布闻之大笑,「哈哈哈,那还真有点棘手的情敌啊,我大概没什么胜算了。」 「噗哧,哈哈哈。」芑姬也跟着笑了,「君以心交陪,妾自不负君意,此心必悬一位予君,可否。」 雍宗杰布拥住了芑姬,头靠在她的肩上,附耳呢喃道,「如此甚好,阿娜。」 闻言,芑姬愣了愣,不耻下问,「请问“阿娜”是什么意思?」 「是北方方言,“阿娜”是对自己妻子的暱称,而对丈夫的暱称则是“阿沃”。」 芑姬羞赧的点点头,雍宗杰布见状,一把抱住了芑姬,「等我进到你心里时,能听你喊我一声阿沃吗?」 芑姬窝在雍宗杰布的怀里没有应话,却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雍宗杰布喜出望外,收紧了环抱住芑姬的手臂,「请多指教了,芑姬阿娜。」 此刻,芑姬原本徬徨不安的心,终得寧静。 丹努许向俱利磨王发下战帖的消息在俱利磨内不脛而走,国人们无不议论纷纷,甚至戏謔的开出了赌局。 「我赌国王陛下会赢,毕竟他都能胜过帝释天了。」 「但我听说这个紫目巫者很是自信满满呢,说不定深藏不露呢,我压巫者。」 「这么说好像有道理啊,毕竟可是这个丹努许主动向国王陛下发下战帖的,我也压丹努许。」 「我还是觉得咱们的国王陛下是最强的,我压国王陛下会赢。」 赌盘轰轰烈烈的开局了。 「帝释天大人,您起床了吗?」晨间,侍者前来敲门唤醒因陀罗。 「嗯……」然而,因陀罗却是一觉难眠,他面色疲惫的从床上爬起,侍者随即鱼贯进入,开始为他梳洗更衣。 「丹努许起来了吗?」因陀罗蹙着眉头,精神不济的问道。 侍者恭谨的回应,「丹努许大人似乎彻日未眠,稍早前便见他匆匆出门了。」 「他去哪了?」穿戴整齐的因陀罗掬水洗脸,随后以柔软的毛巾拭去脸上的水分。 「不知道,他并未告知去向。」 「哼!」因陀罗气闷的将手中毛巾用力一甩,「我出去找他。」 「帝释天大人,您不用早点吗?帝释天大人……啊。」一眾侍者追随在后,却仍唤不住因陀罗衝忙的脚步,牠们只能眼睁睁的任他远去。 「帝释天大人……」侍者们爱慕着高不可攀的因陀罗,明知求不得任何回应,却仍止不住这样柔肠寸断,撕心裂肺的痛苦。 因陀罗前一脚才离开,后一脚便有人登门造访。 「王妃殿下驾到。」来访者竟是俱利磨王妃,特莉悉娜。 「参见王妃。」一眾侍者恭谨的跪拜接见。 「嗯嗯,帝释天与丹努许不在?」特莉悉娜摇着贝雕扇,貌似可惜地叹息道,「真可惜啊,亏我带来了一样好东西想进贡给帝释天的说,也罢,你们便代主子收下吧。」 因陀罗的侍者从特莉悉娜的侍女手中接过了一小罐玻璃瓶,并困惑的问道,「敢问王妃殿下,此…此为何物啊?」 「这啊,这可是我去女神庙求得的神香“娑提”呢。」 眾人闻之大骇,瞠目咋舌的指责道,「王妃殿下,您…您这是何意,您这是公然出轨,对国王陛下不忠啊。」 俱利磨的女神庙,乃是妇人或少女乞求家庭安康与恋情结果的地方,且此庙十分灵验,故香火鼎盛,人潮络绎不绝,后也演变出,少女若求得神香向心仪人示好,必定能与心想事成,与有情人终成眷属。 眼下俱利磨王妃却拿着这神香来找因陀罗,岂不就是…… 「不不不,你们误会了,我对帝释天绝无此意,姑且听我解释吧。」特莉悉娜神色仓皇的赶紧澄清道。 「眾所周知,“娑提神香”乃是能促进伴侣感情的催情剂,我瞧着因陀罗对丹努许很是上心呢,奈何丹努许太过迟钝,我这外人看着都替因陀罗着急啊,所以才想着何不让我推波助澜一番,成全一桩美事呢。 这神香乃是我为他俩所求的,让他俩于一室时点上,神香便能够够发挥作用,那么,剩下的就拜託诸位囉,我等着他俩的好消息。」特莉悉娜莞尔一笑,随后兴致昂然的翩然而去。 「我们这该怎么办?」一眾侍者茫然无措的看着手中的烫手山芋,这个神香怎么说也是由王妃託付给的。 但是,但是牠们一点都不想帮助王妃成全这两人啊。 「我不想要参与这件事,我讨厌丹努许,给你,你来做。」 「我也不要,我也讨厌丹努许,这里没有一个人会愿意的,竟然要搓合帝释天大人和丹努许,我拒绝。」 眾人皆齐声叹息,忽地,却有人自告奋勇的夺过神香,「把神香给我吧。」 「你想做什么?难不成你真要成全他俩。」 「才不呢。我死也不可能将帝释天大人推向丹努许,但又岂能白白浪费了这神香,只要有了这个,就能够令帝释天大人回心转意,让他重新宠爱我了。」 「啊,你休想独佔帝释天大人的爱,帝释天大人可不只是你一人的。」 「哼,你是痴人说梦,难道忘了吗,我们所有人之中,我可是最受帝释天宠爱的吶,被唤去侍寝最多次的是谁,是我啊。」 「你!你少仗势欺人了,若要比贴心,谁比得过我,帝释天大人甚至还称讚过,他的生活中不能缺了我。」 「嗤,能为帝释天大人洗手作羹汤的厨子多得是呢,别自以为是了。」 「都别吵了,现在我们有了神香,能从帝释天大人身上博得多少宠爱,各凭本事。」 一眾侍者争相抢夺着神香,有志一同的道,「帝释天大人是我的!」 「哈啾!」在外头苦苦寻觅着丹努许的因陀罗忽感一阵寒风袭来,猛得打了个响嚏。 「……」因陀罗为维护自己的形象,赶紧摀住口鼻。 「好响的喷嚏啊,能不成感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正是自己茫茫人海中寻觅的人儿。 丹努许正好办完事情在市集上觅食,却意外碰见了未寻自己而夺门而出的因陀罗。 「体温正常啊,能不成是有人正背着你讲坏话、做坏事,呵呵。」丹努许收回贴着因陀罗前额的手,贼贼怪笑道。 「丹努许,你害我担心死了,你怎么一声不吭的跑出来了呢。」 「我都多大的人呢,又不怕弄丢……」 「我怕啊!我怕你又悄无声息的从我身边消失,就像奴隶猎人那次。」因陀罗强势截断道,拢住丹努许肩膀的手不自觉紧握着。 丹努许不禁一怔,惭愧的抱歉并安慰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别再忽然不见了,别再从我身边消失了。」因陀罗语调哀切的恳求道。 「我就在儿,因陀罗。」丹努许上前主动抱住了因陀罗,「因陀罗,虽然我很高兴你与我这么亲暱,但我却也不免担心,这将致使你依赖性过重,是我太惯着你了。」 「丹努许,我……」 「就算我不在,你也要坚强点,别光长身子,你的心也要跟着长大,坚强点好吗,别让自己的心依旧是那个躲在深山里的那个小男孩。」 他的丹努许仍把他当成个男孩,而非男人。因陀罗气馁的哑然,丹努许仍然不懂啊,不懂自己的心意。 「我就当你记住我的话了,好了,吃过饭了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吃道地的俱利磨小吃啊?」丹努许顺了顺因陀罗的发,慈蔼的说道。 因陀罗苦涩一笑,退了一步,与丹努许拉开些距离,「我知道有一间味道不错,专卖甜糯米搭配水果的小吃摊。」 「糯米搭水果,好有趣啊,走吧走吧。」丹努许雀跃不已的一把牵住因陀罗拖着他前行。 维持这样,也好,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那就足够了。因陀罗握紧了手心的温暖,如是腹诽着。 〈第三十五章:爱意、恨意〉 丹努许一边享用着美味的餐点,一边和因陀罗解释自己去了哪,「我去找工匠,请他们帮我製作一些工具。」 「丹努许,你为何要这么逼自己往危险里跳,溺刑是,就连这次约战都是主动挑衅,你就不能安分点吗?」因陀罗握住丹努许的手握,脸色凝重道。 「你从以前就是这样,完全不顾自身安危,把自己逼入险境,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看着有多心疼、多难受。」 「因陀罗……」丹努许拍了拍因陀罗的肩膀,「很抱歉总是令你担心了,但是我很好,虽然这么做确实非常危险,但在黄国有句谚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意思是说,你想成大事,必定得挑战未知的风险,为达成目标,我甘愿冒险。」丹努许面容坚毅的说道。 「丹努许,拜託你安分点吧?」因陀罗蹙眉的叹息。 「我怎么能安分,我怎么可能安于现况。」丹努许坋然拍桌,衝因陀罗大吼道,「八阳祸世迄今已逾二十载,残阳消弭未尽,你要我如何安,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心安理得的过活!?」 丹努许激动的掠过桌子,挟住因陀罗的脸,「现在的天地是错误的,因陀罗,这是错误的!日无继夜、年无四季、人心惶惶无以寧定,眾生仍身处于末日之中,你叫我如何安定。 因陀罗,不要被这样安逸的氛围感染了,想想俱利磨之外的世界,眾生仍饱受骄阳灭顶之灾,俱利磨的和平正在蚕食你的意志,别被眼前的假象给蛊惑了,拜託你,别拋弃苦苦等待救赎的眾生啊。」 「眾生就算没有我,同样顽强地活着不是吗?」因陀罗眉头一蹙,淡漠的反唇相辩。 「是,他们的确是顽强的活着没错,但那样艰困的日子非常痛苦啊,人们苟活于世,度时如年啊,我们若能拼命些,便可早日解救眾生,这何乐而不为呢。」 「我不这么认为。」因陀罗却是摇头,「眾生是健忘的,纵然解救了他们,他们也会很快便忘了感恩。 灾难消失,世人便不再需要英雄与信仰,就像艾那样,当和平来临,英雄的功绩注定被人们遗忘在歷史的洪流之中。」 「因陀罗!」丹努许喝止道,「不要这样想,世人需要你啊,别轻言放弃,你打算让迄今为止的努力都付诸流水吗。」 「或许让灾难继续下去,才是最好的,至少人们还保有感激之心。」 「因陀罗,你怎能这么自私!」丹努许暴怒斥喝道。 「我为何不能这么想,为何不能自私。丹努许,我不是你实现救世大愿的工具,我是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啊,我为何不能自私一点,告诉我啊丹努许!」因陀罗反抓住丹努许的手贴住自己的胸膛,振振有词的辩驳道。 感受着掌心下强而有力的心跳,丹努许一时支絀,顿时默然,「我……」 「我想要自私一点,但你们一个个都想推我去救世,我从来不想成为什么英雄。是你告诉我要顺从自己的心意过活,而我照做了,我离开那座山,踏入尘世,只因我想跟你在一起啊丹努许!」因陀罗紧握着丹努许的手嘶吼道。 「因陀罗……」丹努许闻言,错愕哑然。 「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啊,我若不成为你所期望的救世主,你根本不会看我一眼。」因陀罗戚然垂首,苦涩一笑,「但我错了,无论我怎么拼命努力达成你的期望,你始终不会正视我,你只关心你的眾生,你可曾关心过我!?」 「因陀罗,我怎会不关心你,我……」丹努许开口欲辩,却遭因陀罗打岔。 「奈撒特耶说你甦醒后的第二个问题是八阳,我还排在眾生之后,你关心眾生更胜于我!」 「我……因陀罗,我只是希望能让大家都好过些,为什么你不能明白呢,这样颠倒的生活不是正确的,难道你不想改变这样的生活吗?」丹努许愴然哽咽。 「正确,不正确?我们都是生于八阳之后,我们从未见过所谓夜晚、星月、银河,甚至春花冬雪,乾旱、飢荒、地震就是我们的日常,你所说的“正确的生活”太虚幻飘渺了,我不想,我也累了,我现在只想自私点。 我只想自私的跟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我从不奢求什么世界和平,我的愿望非常卑微,管他是末日还是太平,我只想和我所爱的人长相廝守,仅此而已。」 丹努许潸然泪下,「因陀罗,我究竟哪里错了,让你变成这样。」 因陀罗抬手却又退却的缩回,冷声道,「丹努许,你太过偏执了。」 「我,偏执……你说我偏执,你说我偏执!?」丹努许一懵,猛然高亢的拔高了嗓音。 丹努许悲怒交加的咆啸道,「我偏执是为了大家着想,我偏执是因为我的全部心思都建立在为了眾生着想的分上,我因为这个该死的预知梦赔上了我的一切,我的一切! 那些该死的预知梦也从来不是我所乞求的,我也想要过上平凡的日子啊,但我不行啊,我因为这该死的预知梦能力,入狱、失去梦想、家人、前途、身分、自由,我一无所有啊,我穷得只剩我这一身皮囊和这该死的预知能力。」 丹努许悲愴的抱住自己,「我只剩这些了,我只有这些了,它们该死的成为我活下去的动力,我只想早早结束这该死的末日,早早解脱,早早脱离这该死的恶梦。」 因陀罗没有言语,紧握住了自己的拳头。 丹努许颓然垂首,看着自己的掌心,忿忿握拳,「我若能更铁石心肠一点,就不会被预知梦里哀嚎的眾生所动容,进而心生怜悯,我甚至可以对眾生不屑一顾。 但我该死的就是还有心,我无法对那些哀嚎置若罔闻,我早已被那该死的预知梦束缚了一生,我的生命从来不是我自己的,此身非我所有,非我所有啊,我不过是搅动命运的棍子罢了,掌握命运的从来不是我。」 「命运……」因陀罗沉吟着这个词。 「我的人生、命运自始至终都非我所有,“我”已经被上天赔给了眾生,“我”已经被交付在这天地上了,“我”从来不属于自己,所以……」丹努许说着,毅然拭去了眼泪。 「因陀罗,你给我听清楚,直至天地恢復乾坤为止,我“丹努许”,纵是执着成狂、走火入魔,亦是在所不惜,谁都不能阻止我。」丹努许说罢,愤然转身而去。 因陀罗默然的看着丹努许远去的孤独背影,踮在原地,亦无打算追上去。 丹努许,你憎恨着吧,憎恨着这一切,憎恨着这个世界、命运,甚至自己,却逼着自己去博爱眾生、仇视八阳,以此做为你人生中的唯一救赎。 你就和我一样,都只是被命运所捉弄的人,诞于此世,却憎恨着自己的降生,被迫走上命运铺陈的道路,但你和我最大的不同是,我懂得真正的爱。 丹努许,你蒞临了我的生命之中,你就是我的救赎,我的爱。 但你的生命却没有那样一个角色能够引领你,你从懂事起便被预知梦所扰,内心早已被恶充满了,唯有逼着自己去爱着眾生,方能减缓这种逼人疯魔的罪恶感。 可怜的……「丹努许。」因陀罗拧眉,如是叹道。 而我又何尝不可怜呢,我自私的希望能与所爱之人长相廝守,然而我的爱是你啊,我的心没有一刻不放在你身上,然而你的心思却从未放在我身上过,你的大愿与我的私心有悖,终是求而不得的妄念啊。 因陀罗心知自己阻止不了丹努许,颓然丧气的打道回府。 「帝释天大人您回来了。」当因陀罗行宫时,一眾侍者们无不殷勤的上前乎迎着归来的因陀罗。 因陀罗仅点头示意,没有多言,便走向了自己的寝室,落寞的模样映入侍者们的眼底,心细如发的仰慕者们无不察觉到因陀罗的低迷气氛。 「帝释天大人看起来好沮丧啊。」五官与外形神似丹努许的侍者朗克担忧的说道。 「帝释天大人看起来好沮丧啊。」舌似八哥,具有仿声能力的湍妮以朗克的声调顽皮的复诵着,随即又操起丹努许的声调,装模作样地说道,「因陀罗还不够努力找人啊,真令我失望。」 「你别太放肆,别学着丹努许那不敬的傢伙,我们必须尊称因陀罗为帝释天大人。」精于调香的舒甘蒂以肘撞了一下貌似无辜的湍妮,牠最近终于掌握了能仿似丹努许身上气息的香料比例。 「都别闹腾了,没瞧见帝释天大人正陷入低潮吗,得想想办法才行。」烧得一手好菜,能以佳餚捉住因陀罗味蕾的思瓦德大喝道。 「不如我去给帝释天大人按摩按摩吧,来点油压推拿肯定让他放松些。」对于按摩技术颇为自豪的斯帕什摩拳擦掌的提议着。 「你休想偷溜!」其馀四人异口同声的斥喝斯帕什。 「啊!」脑海中忽地灵光一闪,湍妮失口叫了一声,引周身四人头来异样眼光,「你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别想私藏,快说。」 「你们忘了吗,我们不还有个压箱宝呢。」湍妮贼西西的笑着,随即操起特莉悉娜的声调道,「眾所周知“娑提神香”乃是能促进伴侣感情的催情剂,我瞧着因陀罗对丹努许很是上心呢。」 「你想对帝释天大人使用娑提神香?」思瓦德不禁瞠目哲舌。 「说的也是,我粗略估算了一下,帝释天大人很久没有召我们侍寝了,我们何不用这个令帝释天大人快活一番。」舒甘蒂诚然附议道。 眾人环视了彼此的脸色,心照不宣的点点头,随即各自动作,为了重拾宠爱,仔细的编排着一齣精采的演出。 回到行宫后,心烦意乱的因陀罗直接倒在床铺上,陷入了昏睡,他觉得异常的疲倦,然而进入梦中,却是不断的回放着与丹努许争执的片段。 「丹努许,我想自私点,我就只想和你在一起啊,我只想和你平平淡淡的过日子,我的愿望明明这么卑微,然而身处现下的世界,却是一种奢侈。 丹努许,我该怎么做才让你看着我呢,我的心意,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因陀罗饱受折磨的痛苦呻吟着。 「叩叩。」叩门声响起,迫使因陀罗从游离的意识状态回到现实,他从床上坐起身,门外响起了思瓦德的呼唤。 「帝释天大人,餐点已经准备好了。」 因陀罗烦躁的回应道,「我不饿,别烦我。」 思瓦德早预料到了因陀罗的拒绝,但牠可是有备而来呢,「帝释天大人,我知道您心情不好,所以我特意做了你传授给我,瑚丝小姐的黄金酥,恳请您不吝赏光。」 思瓦德拋出因陀罗难以抵御的诱饵,现在,静候等大鱼上鉤。 「……」房内一片寂默,良久之后,因陀罗开门探出了头,「还有什么菜?」 大鱼上鉤了,「思瓦德准备的都是您爱吃的菜。」思瓦德笑靨灿烂道。 「帝释天大人,今天改在水池边用餐可好,那儿可比室内凉快多了。」思瓦德引因陀罗前往露天水榭,在那儿,眾人正恭候大驾着。 越接近,忽闻一阵悠扬歌声,曼妙的吟唱伴随着旋律飘进了因陀罗耳中,「湍妮又在搞什么把戏?」 说罢,思瓦德已领因陀罗进入他们精心布置的个人宴之中,矮圆桌上布置着数道精緻可口的料理,主位两旁,舒甘蒂抱壶,而斯帕什正弹奏着柔拿琴,一旁还有湍妮配合着旋律吟唱,合声出悠悠乐章。 「你们……」因陀罗见到此情此景不悦的皱了皱眉头,而在他大发雷霆之前,思瓦德率先抢白。 「帝释天大人,请您恕罪,我们瞧您精神不振故自作聪明,准备了一些表演助兴,想逗您开怀,恳请您恕罪。」 「恳请恕罪,帝释天大人。」思瓦德之后,在场的馀三人均颤抖的俯首谢罪。 「……算了,随便你们吧。」因陀罗见状,也不好发作,只好压抑下怒气顺着他们的把戏入看牠们表演。 斯帕什重拾演奏,而湍妮则继续歌唱,美好而迷人的歌曲不过度张扬,低调却引人入胜,险些要夺去了因陀罗的注意力而忘了眼前的精緻佳餚。 「帝释天大人,请慢用。」思瓦德细心的为因陀罗佈菜,用美食的魅力夺回了因陀罗的目光。 一旁的舒甘蒂抬手倾壶,因陀罗赶紧摀住杯口制止,「我说过戒酒了。」 舒甘蒂笑容可掬道,「帝释天大人,我们知道您戒酒了,因此特地为您调製了口感似佳酿的葡萄汁,保证不掺一点酒精,您请放心饮用吧。」 然而舒甘蒂没有说出口的是,虽然没有酒精但也掺了其他“助兴”的东西。 因陀罗闻言这才许可的移开了手掌,馥郁浓厚的葡萄汁缓缓注入银杯中,荡漾出诱人的色泽,小酌一口,香而不腻的味道似一股甜蜜的凉泉顺着喉道淌入心扉,舒甘蒂所言不假,这一杯酣尽,令因陀罗喜上眉梢。 「嗯,你又调了新的薰香?」因陀罗这会才注意到空气中隐约飘散着一股淡雅的芬芳,清新宜人,闻之舒心。 「不知这味道还合不合帝释天大人的心意呢?」舒甘蒂嫣然一笑。 「不错闻。」因陀罗不吝讚美道。 舒甘特微笑的唇角又更翘了些,脸上颇为得意,随即殷勤的往因陀罗的银杯里添新。 「话说回来怎么少了一个人?」因陀罗不经意的问道,说罢,斯帕什拨弦的音调骤然峰回路转,曲风一转,成了截然不同的轻快舞曲。 而湍妮也配合着更改吟唱内容,歌词诉说着年轻的男女,因长久相处而对彼此產生情愫,故而向心爱之人吐露情意的诗歌,歌词哀艳婉转,如诉如泣。 「叮铃!」清灵的琳瑯回盪,一双美足婀娜踏出,盘旋着翩翩舞姿,飘摇的纤瘦身影映入因陀罗眼底。 朗克以薄纱半掩着容眼,暴露着酷似丹努许的眉眼,却比丹努许更添了一丝缠绵柔情,四目相交的剎那,都不禁令因陀罗萌生了错觉。 仅以云带霓纱包裹着胴体,露骨的张狂,是毫不避讳的引诱,银铃清脆的骚扰恍如催心的呢喃,诱惑着因陀罗去伸手触及,去伸手拥抱。 「丹努许……」最后一丝的理智崩溃在即,因陀罗神智恍惚的看着眼前的似真亦假的幻影,「不对,不是……不是丹努许。」 「呃…我的头,好晕。」因陀罗忽感一阵天旋地转,视线模糊了起来。 「因陀罗,抱我。」丹努许的呢喃在身侧响起,压垮了因陀罗最后一丝理智,压抑许久的情慾乎如猛兽出闸,一发不可收拾,强势的上前将眼前魅惑人心的身影压制在地。 「丹努许、丹努许啊……我、我爱你啊。」 〈第三十六章:介怀〉 ※前方高能,请斟酌观赏。 「丹努许,吾爱、丹努许……」因陀罗急切而深情的呼唤伴随着充斥,发出了规律性的低喘与咆啸。 「啊…啊──因、因陀罗……哈……」“丹努许”的嗓音因撞击而支离零碎,曖昧的呻吟与淫糜颓艳的氛围,都不禁令人气息紊乱、脸红心跳。 「……」若不是自己摀住口,丹努许都要以为自己灵魂出窍了。 丹努许实在不敢相信自己会发出那样的淫喘,他心跳稳急促如鼓譟,不是因为眼前上演的活春宫秀,而是因为愤怒。 那个盗用他嗓音的傢伙正意乱情迷的在因陀罗身下辗转承欢,丹努许感到震慑、难堪且愤怒,甚至觉得反胃,彷彿亲身遭到侵犯一般,简直噁心的令他作呕。 「丹努许,吾爱,接受我,接受我的爱……」 然而那个扮演着侵犯者的傢伙却是因陀罗,丹努许一时之间彷彿被抽乾了力气,除非那个家伙不只盗用了自己的声音,还盗用了他的名字,否则丹努许不得不将自己代入因陀罗口中呼唤的“丹努许”。 「丹努许我爱你、我爱你啊,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才不在乎八阳还是眾生,我管他们去死,我想在只想好好爱你啊,丹努许。」 自己从来不晓得因陀罗竟对自己抱持着深沉的情愫,当得知了这意外的事实后,丹努许的心底顿时掀起了惊滔骇浪,矛盾的情绪正在翻搅着他的理智。 「……」丹努许羞愤的无地自容,全身无力的倚靠在墙边,瘫软的双脚几乎使不出半点力道,但他不愿待在这,不愿待在这令自己更难堪、狼狈。 丹努许紧摀住口以免溢出半点声响,沿着墙缓缓挪出现场,当退出了一段安全距离后,丹努许再也抑制不住羞耻感的夺门而去。 在俱利磨,因陀罗的身边是丹努许唯一能安心的避风港,现在,不再是了。 为什么他完全没有察觉到呢,因陀罗是从什么时候起对自己心怀不轨的,来到俱利磨时?不对,似乎更早之前吧,黄国?不对,阿育吠陀!? 提及阿育吠陀便令丹努许忆起了阿须云兄弟曾向自己谈过的事。 『你若与因陀罗重逢,最好要注意一下他的眼睛。』阿须云曾谨慎的和他叮嘱过。 『眼睛?你是说他疑似视力退化的事。』 『嗯…是也不是。』 『啥?这是什么模稜两可的答案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说清楚点。』丹努许挑眉,义正严词德指责道。 『这个,关于这个,我真的觉得有点不太好说,甚至也有可能只是我的误会。』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扭扭捏捏的,拜託你俐落点讲话啊。』丹努许佯怒的打了一下阿须云的马屁股。 『唉呦,好啦好啦,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喔。』阿须云吃疼的揉揉自己挨揍的屁股,压低声量,阴阳怪调的说,『老实说我觉得因陀罗看你的眼神有点不对劲,似乎不像以前那么单纯了。』 『不单纯,什么意思?』丹努许当时有听没有懂。 『就是感觉不单纯了啊,我也说不太上来,自从因陀罗从黎城回来之后,整个人都神态丕变了,变得有点高深莫测,我也猜不透他。』阿须云也解释得勉强,有些言不及义、含糊不清。 『阿须云的意思是,因陀罗看你的眼神变了,极有可能是,对你的感觉变质了,不再和以前一样单纯了。』奈撒特耶插入话题。 『没错没错,就是感觉变质了,他看你的眼神,以前感觉上就是把你当家人,很重要的那种家人,你们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对亲暱的手足,后来却变质了,因陀罗看你的眼神变了,变得更……怎么说,含情脉脉?』 『在外人看来,你们不再是一对兄弟,反而像是一个男人在守着他沉睡的恋人甦醒一般。』奈撒特耶犀利的一针见血。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奈撒特耶你解释的太精闢到为了,你怎么那么了解啊?』阿须云狂喜的搂住自己的兄弟。 『笨,我以前常看过你对着芙欧露出那样的神情,我看得可多了。』奈撒特耶环胸嗤笑道。 『等等等……你们说“恋人”?开玩笑的吧。』丹努许愕然的选择拒绝。 『你们应该只是看错了吧,或许只是因陀罗视力退化,而必须更精准地凝视目标,这才让你们会错意了。』 『我们也不是很确定啊,所以才要你别生气。』阿须云懊恼的搔搔头。 『因陀罗和我,恋人,怎么可能嘛。』 丹努许当下是完全不相信的,直到现在猛然回想起,这才惊觉,因陀罗竟是在那时便对自己萌生了异样的眼光?在自己还深陷昏迷之中时。 「天吶、天吶、天吶!」丹努许不敢置信,但这么一想,一切不合理之处却都说得通了,因陀罗对自己过度的关照,甚至还自作主张用雪肌膏去掉他身上的疤痕,一切都只为了佔有、宣示所有权? 「啊………」丹努许内心愴然,忍不住张口咆啸。 「砰砰砰──」丹努许迫切且急躁的敲击着沿岸小屋脆弱的木门。 「别敲啦,拆房子啊,这是你今天第三次这样砸我的门了,你再这样暴力敲门,我家的门就要被你敲坏了,砸坏你要赔啊!」小屋的主人气愤的开门向着来人大吼道。 休毘看着眼前的丹努许垂首缩着背,身子还隐隐发颤着,以为自己把对方骂哭了,赶忙安慰道,「喂喂喂……有没有这纤细啊,喂,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好啦好啦,砸坏了也不要你赔行了吧。」 「收留我,拜託。」丹努许瘫软德跪坐在门口,喑哑着嗓子,苦苦哀求着。 「喂喂喂…你没事吧,干嘛要我收留你啊,真是,你先进来再慢慢解释给我听吧。」休毘见状连忙上前搀扶起四肢无力的丹努许。 休毘耐不住丹努许这样落魄的模样,只好先将他安置在屋内,幸好才刚打扫过,家里多出了一些充裕的空间,屋里多个人也没问题。 「你嗓子怎么哑了,喝点水润润喉咙吧。」休毘递给了丹努许一壶茶,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模样都不禁暗生困惑。 「说吧,你这次跑出来又是为了什么,第一次来砸我的门是要我介绍好的兵器工匠,第二次来砸门是因为和因陀罗闹翻了,那这一次呢,你又和谁闹翻了?」 丹努许咕嚕咕嚕的将手中的水一饮而尽,抹着红鼻子,扯着枯哑的嗓子哽咽道,「呜呃,我没脸再见因陀罗了。」 说罢,丹努许将自己的脸埋进掌心里,悲切的啜泣着。 丹努许坐了屋子里唯一一张椅子,休毘只好坐到面对着丹努许的桌面上,「你是干了什么对不起因陀罗的事啊?」 「不是我。」埋在手心里的丹努许反驳道。 「啊不然勒?」 「是因陀罗!」 「那他干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休毘有点乏于这样的一问一答。 「他、他嗯呜……」埋住的丹努许似有些难以啟齿,甚至身子都颤慄着。 「嗯嗯啊啊的,有什么不能讲的啊,他是干了你啊?」休毘瞎蒙的一句玩笑,却是直切要害。 丹努许闻言猛然一怔,怯懦的回应道,「是…是也不算是。」 「什么叫是也不算是,别给我模稜两可的答案,你再这样扭扭捏捏的我就把你轰出去了。」休毘愤然的要胁道,「我明天还要值班啊。」 丹努许立刻崩溃的抱住休毘的大腿,可怜兮兮地哭诉道,「不要啊!我在俱利磨没有其他认识的人了,拜託别让我流落街头啊,呜呜呜呜……」 「嘰嘰磨磨的,趁我还没动手前快说。」 丹努许只好妥协,娓娓道来事情的真相,「我亲眼亲耳看到、听到,因陀罗和别人交媾却喊着我的名字,除非这个岛上还有另一个叫丹努许的傢伙。 诡异的是和因陀罗交媾的傢伙们甚至盗用了我的模样和我的声音啊,那种感觉就真的像是自己亲身体验了一样,我感觉很不舒服。 我甚至没料想过因陀罗竟然会对我怀有这种眼光,呜呜,因陀罗你怎会变成这样……」 休毘看着丹努难过啜泣的模样,却显得格外不以为然,甚至还凉凉的说了一句风凉话,「我倒觉得因陀罗的眼光并没有错。」 「什么!?」丹努许闻之愕然,一脸懵憒的看着休毘。 「丹努许,难道没人称讚过你吗?」休毘指着丹努许开始评头论足。 「你的外形非常适合被人呵护在掌心,你肤白纤瘦、五官标緻,直白点说,就是很适合做侍宠、暖床的伴儿,因陀罗没对你產生遐想那才叫可疑,简直不是男人,不,我敢说就算是女人也会想要欺凌你。」 丹努许怒不可抑,扯着休毘的衣领咆啸道,「啊啊啊啊,你有种再说一次,我是男人啊!」 丹努许飞怒交加,但休毘确实所言不虚,自己在初到黄国时便被芑姬和她的婢女们好好蹂躪过一番了。 「嘿,我是海民,没有雌雄之别,只要是我真心喜欢上的对象,我可以完全不在意对方的性别,我的恋人里有男的也有女的,我爱的是他们完整的每一个部分,虽然一开始的确是被他们的外貌与气质所吸引啦。」休毘仍旧故我的一派调调。 「肤浅。」丹努许鄙夷道。 「对啦,是挺肤浅的,但人嘛,总是视觉动物,喜欢美好的事物,就跟一坨牛粪和一朵鲜花同时出现在面前,大家肯定都会选择去看鲜花而无视牛粪是一样的道理。」 「……我无言以对。」丹努许铁青的摀着脸。 「我说的本来就是对的。」休毘大言不惭的说着,「我对你也是同样的标准,丹努许,我会想要铸殅你也是看中你的气质与外形,不然我早就任你死在溺刑里了。」 「呵,那还真是承蒙抬爱。」丹努许淡漠的冷笑着,被休毘这么一闹,心绪竟不自觉平復了许多。 「好啦好啦,你现在纠结的点就是因陀罗对你抱有情愫,甚至强烈到付诸行动并企图佔有你,所以你非常害怕,害怕到不敢再见因陀罗,那你是打算躲着他躲一辈子吗?」休毘口齿俐落的点出了丹努许的问题。 「呜呃……」丹努许抱着脑袋发出了懊恼的呻吟。 「那你救世的大愿怎么办?当空剩馀的残阳怎么办?你的眾生怎么办?」休毘在一旁搧风点火的给丹努许添堵。 「呜嗯……」丹努许更难受的咽呜着。 最终,丹努许豁然道,「啊啊啊啊,不知道啊!我现在根本没时间想这些了,我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操心啊,后天我就要跟俱利磨王比武了,如果我比输了就是死路一条,孰胜孰败,我生死未卜啊。」 「你在逃避现实。」休毘耻笑道。 丹努许立刻义正严词的反驳道,「才不是,只是事情有所谓轻重缓急之别,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比武之约,等比武之约结束后,我若还活着,因陀罗的事我自当好好考量。」 「狡辩。」休毘如是评价。 「总之就先这样了,拜託别赶我走,就收留到后天就好了,拜託拜託,看在我把尸体无私的献给你铸殅的份上,拜託啦。」丹努许转为苦情攻势,向着休毘哀求道。 见状,休毘深叹一息,既然对方都说道这份上了,他还把人赶走就太不尽人情了,「麻烦,我这小屋只有一张床,你给我睡解剖台。」 「咦,那多不吉利啊。」 「不然给我滚,门口在那,好走不送。」休毘可不屑客套。 「总有枕头吧,不然解剖台硬梆梆的。」丹努许坐上熟悉且冷兮兮的解剖台。 「囉嗦。」一颗柔软的枕头直接乎在丹努许的脸上,「别再占用我的睡眠时间,快睡觉,不许打呼,否则把你轰出去。」 休毘说罢,进入内室直接倒卧在床铺上,一沾枕就睡。 「嗯……」丹努许平躺在解剖台上,愁眉苦脸的,依旧心乱如麻。 他兀自忆起了因陀罗说过的那些话,他的控诉和示爱迄今言犹在耳。 「我想要自私一点,但你们一个个都想推我去救世,我从来不想成为什么英雄。是你告诉我要顺从自己的心意过活,而我照做了,我离开那座山,踏入尘世,只因我想跟你在一起啊丹努许!」 「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啊,我若不成为你所期望的救世主,你根本不会看我一眼。但我错了,无论我怎么拼命努力达成你的期望,你始终不会正视我,你只关心你的眾生,你可曾关心过我!?」 「你关心眾生更胜于我!」 「我不想,我也累了,我现在只想自私点。我只想自私的跟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我从不奢求什么世界和平,我的愿望非常卑微,管他是末日还是太平,我只想和我所爱的人长相廝守,仅此而已。」 因陀罗你说想跟所爱之人长相廝守,你说的那个人是我吗? 我是关心着你的因陀罗,但我也不置可否,我的确关心眾生更多一些,因为我们何尝不是眾生之一,当一切苦难都过去,我们才能够真正的迎来幸福快乐的生活。 「丹努许我爱你、我爱你啊,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才不在乎八阳还是眾生,我管他们去死,我想在只想好好爱你啊,丹努许。」 因陀罗,末日里的激情只是虚幻的假象,你不明白吗,真正的爱情,是必须构筑在一个适当的环境之下啊,我又何尝不想要与所爱之人和平度日。 「因陀罗……」我们相处了这么多时日,我又怎么可能对你全然无情呢。 〈第三十七章:一天〉 东域北境,玄王宫。 芑姬与雍忠杰布甫结下鸳盟,完成宣誓。芑姬凝视着枕边人的安详的睡顏,兀自伸手以指腹轻轻地描绘出他的轮廓,食指指腹抚过他的前额、眉尾,顺过鬓边、脸颊,感受着鬍渣的粗糙感,又从下巴上滑到丰厚的唇间、人中、攀上鼻樑,最后视线对上他惺忪朦胧的双眼。 「早安,我亲爱的阿娜。」雍忠杰布抓过新婚妻子的柔荑,亲吻了她的手背。 「早安,雍忠杰布。」芑姬莞尔一笑。 雍忠杰布笑了笑,「今天将会是美好的一天,这么美好的一天,一大早最适合的事就是躺在床上赖床。」说罢,一把将芑姬搂进怀里,一亲芳泽。 「噗哧,哈哈哈。」绵密如雨滴的亲吻落下,逗得芑姬开怀大笑,银铃般的笑声充斥着偌大的寝室,甜蜜的氛围腻到心坎底。 最后,所有的笑声被另一双唇封印,漫长的深吻过后,床上凌乱不堪的两人相视而笑,亲密无间的拥抱着彼此,并感受着对方的体温、脉动与心跳,彷彿融为一体,空气中只剩心跳声,静謐而温馨。 此时此刻,岁月静好,夫復何求。 「玄王陛下,归寧的队伍已整装待发完毕,就等候您与娘娘了。」忽地,门外传来一声煞风景的通报声。 「该起床了,我们再继续赖床,会让归寧队伍的人等得不耐烦。」芑姬趴在雍忠杰布结实的胸躺上取笑道。 雍忠杰布双臂环过芑姬的纤腰,侧身一翻,上下位瞬间颠倒,并对着门外大喊,「午餐后再出发。」 雍忠杰布貌似无辜与芑姬耳鬓廝磨,「原谅我临时变卦,但我相信你的妹妹会体谅你的。」 芑姬意乱情迷的接受着雍忠杰布手段曖昧的道歉,后者满意的看着妻子赧红的脸庞,娇艳欲滴的模样看来十分可口,情不自禁俯下身的嚐了好几口,思忖着,距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呢,很适合名正言顺的赖床。 果然是,非常美好的一天呢。 「应该会是个相安无事的一天吧。」 「啥,大白天的你在说什么白日梦啊?」休毘对于新室友的预言表示鄙夷。 「我难得一觉无梦,所以是好兆头。」丹努许说着,随即又沉下脸来,正经八百的沉思道,「不过经你这么一说,我才忽然察觉到,严格说来,自八阳临世以后天色一直都处在白昼,睡觉作梦天也都亮着,所以我的确一直以来做的预言梦都是白日梦。」 「……」休毘第一次被丹努许的鑽牛角尖堵的无话可说,最后付之一句,「你是巫者你说的算。」 丹努许梳洗整齐和休毘一同出门了,休毘问道,「你不是说要躲着因陀罗吗,我还以为你会顾家呢。」 「躲是躲,但我可没间到能帮你顾家,我得去找铁匠了,他说今天应能把我需要的东西赶出来,也好歹为明天的比武准备准备。」 「那你最好祈祷不会碰到因陀罗啊,被他逮个正着你就尷尬了。」休毘鄙视道。 「我没有作梦,一觉好眠,今天肯定是平安无事。」丹努许一派自若的说着。 「你怎么知道没作梦就是好兆头,说不定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呢。」休毘冷笑一声,臭嘴着。 「别老讲晦气的话啊。」丹努许立刻怒上眉梢的指责道。 「原谅我口无遮拦,毕竟我最常聊天的对象便是尸体,晦气沾多了,洗也洗不乾净。」休毘不以为意的耸耸肩。 走进城镇,欲分道扬鑣之际,休毘拉住丹努许对他叮嘱道,「如果你没事了就到市集里的烤鱼摊等我,我下班再过去那接你,若我没看到人我就先自己回家了。」 「没问题。」丹努许郑重的点点头。 「唉,你真的太没有警觉了,自己小心点啊。」休毘轻叹一声,捏了捏丹努许的脸颊,不禁暗腹,手感不错,果然是上好的素材。 一阵阴寒刺骨的凉风直窜背脊,迫使休毘赶紧罢手,「晚点见囉。」说罢,立刻落荒而逃的跑走了。 丹努许不明所以的看着休毘仓皇逃走的背影,随即走向自己的目的地。 「喔,巫者你来啦,正准备试刀呢,一起来见证吧。」抵达工坊,在露天炉灶工作的铁匠头子看见了丹努许,立刻招呼道。 「太棒了。」丹努许立刻笑逐顏开的衝了过去。 丹努许随铁匠们在一处空地试刀,只见其中一名身材彪悍的铁匠将一块柴木放在底座上,随即高举新鲜出炉的武器,猛得垂直劈下。 「喀!」实心的柴木俐落的一刀两断。 「太棒了!」丹努许亢奋的欣喜大叫,铁匠们也都欢欣鼓舞着,「成功了耶!」 「我们可是在你身上押了不少赌金啊,这武器可是我们工坊呕心沥血之作,肯定不逊于休毘打造的那把剑。」 「哪把剑?」丹努许正在端着武器秤量,一听闻铁匠们的讨论声,不禁好奇地问道。 「就是国王陛下那把剑杖,握柄为蓝玉,随时不离手的那支手杖。」 丹努许不禁瞠目咋舌道,「那是休毘锻的!?」此外,更惊诧自己竟然会错意了,他一直俱利磨王爱不释手的那支手杖肯定就是维萨恩具现的型态。 「没错,那柄手杖里藏了一把利剑,那是国王陛下拜託休毘打造的,以已故玛蹉王妃的遗体锻铸而成的百兵之君。」 「喔,可我以为休毘只肯铸殅自己喜欢的对象。」丹努许忽然觉得自己对休毘的势利眼印象正逐渐改观。 「他那傢伙可挑剔的嘞,外人若想请他铸殅,还得费一番口舌呢,你的故事不够精彩,他可直接不留情的送客了。」铁匠们揶揄道。 「那把剑是玛蹉王妃啊,难怪俱利磨王陛下那么爱不释手。」可见俱利磨王还是对玛蹉王妃用情颇深。 「是啊,国王陛下甚至用那把剑击败了帝释天大人呢。」铁匠道出了惊人的事实。 「不过那场战斗怎么说呢,还是国王陛下略胜一筹吧,帝释天大人似乎不善一对一战斗。一身神力加持,虽力大无穷、浑身钢皮刀枪不入,一度让国王陛下陷入瓶颈,但奈何技术太差,最后还是被国王陛下覷得空门,险中得胜。 帝释天大人最后还是败了,但也败得不亏,可谓虽败犹荣啊,更让我们大饱眼福了一番呢。」 闻言,丹努许不禁仔细斟酌,「听你们的语气,俱利磨王陛下可说是剑术高手囉。」 「国王陛下的剑术在俱利磨若自称第二,必定无人敢居首,若放到外面的世界去,我敢肯定,也绝非泛泛之辈。」铁匠头子大方讚扬着,其他铁匠纷纷点头附和着。 由此可见,俱利磨王的剑术造诣必是深得人心,思及于此,丹努许不禁寒毛直竖,心鼓雷霆。 「俱利磨王的剑术吗,真是令人热血沸腾啊。」丹努许浑身颤啟鸡皮疙瘩。 「巫者啊,你明天便要和国王陛下比武了,你今天就好好熟悉一下武器吧,若有任何需要儘管呼叫我们。」铁匠对丹努许说道,随即将其他打磨好的辅助装备全给拿出来,林林总总的几乎可以摆满一张长桌了。 「当初你要我们帮你打造时我们还说你异想天开呢,我们这些铁匠平常都只铸一些锅碗瓢盆、镐子啊、锄头这啊一些寻常的用具,当你要我们打造这一系列的兵器时,我们可是一阵哄堂大笑呢。」 「我们当时笑你,你是打算在俱利磨宣战吗?敢问你有多少兵马?又为何而战?」铁匠头子笑着叹道,「然而你当时的话,迄今言犹在耳啊。」 『没错,正是宣战,而这就是我的百万雄师,而我,正是为眾生而战。』 「你当时慷慨激昂的与着实令人敬佩,而我们单纯本着看热闹的心思才决定实现你天马行空的“百万雄师”,但是啊,这样铸造武器的过程却让我们逐渐回忆起体内沉睡的那股感动与澎湃,为你打造兵器令我们很过癮,谢谢你。」 丹努许从铁匠们的脸上看出了更多的情绪,试探道,「可你们很遗憾?」 「巫者啊,我很喜欢身处具利磨的日子,与世无争也风平浪静,打造武器虽过癮,却不是我们想要的,我们更乐于为民眾打造锅碗瓢盆,请不要将战火延烧到俱利磨,拜託你了。」 丹努许紧握手中兵器,沉默半晌,「没有人喜欢战争,我亦希望能和平终结末日,至于俱利磨,肯不肯开国还是由俱利磨王定夺。」 听闻丹努许婉转的说词,铁匠头子蹙眉歛目,点了点头,「巫者,由我先跟你过过招吧,顺便给你个时间熟悉熟悉这些兵器,姑且当作明天比武的热身。」 「老头子!?」在场其馀铁匠们都惊呆了,甚至有一位师傅都把刚焠火完的铁片给敲断了。 「匡噹!」掷地有声,工坊内一片鸦雀无声,眾人都在注目着丹努许的回应。 「还望巨匠不吝赐教。」丹努许毫不怯场的朗朗回应道。 「哈哈哈……」铁匠头子中气十足的昂首大笑后,取走了架在壁上的斩马刀,「走,去后头打。」 半天前,两人还有说有笑的离开,半天后,两人双双掛彩、遍体麟伤的回来,不过明显是被丹努许搀扶着的铁匠头子更惨一些。 「哈哈哈,爽快,好久没这么与人切磋了,爽快,你不错啊,丹努许,你这实力若与国王陛下一战,想必非常有看头。经验这次的切磋,你已经掌握兵器精髓,更能将其发挥的淋漓尽致。」一边接受徒子包扎疗伤的铁匠头子大笑着道。 铁匠头子指着丹努许,郑重叮嘱道,「明天比武,我非常期待啊,别让我失望了。」 「当然。」丹努许简单的疗伤过后,拍胸笑道。 稍晚之后,市集烤鱼摊。 「我才去上个班为什么你就能把自己弄得一身伤痕累累啊!?」下班后的休毘看着身上多处包扎与伤口的丹努许,立刻劈头咆啸道。 「和工坊的老头子打了一架。」丹努许一边啃着烤鱼一边诚实道。 「猴子啊你们!?」休毘予以强烈鄙视。 「什么猴子啊,没礼貌,老头子是陪我试验新武器。」 「我不要跟猴子讲话。」休毘无言的摇头,立刻朝火炉边的贩子喊了一盘烤鱼,坐下后,还是忍不住对丹努许吐槽道,「你今天热身就打得那么激烈,明天还能上场吗?」 「能!怎么不能,这些都不过擦伤、破皮罢了,又不碍事。」吃饱喝足的丹努许立刻辩白道。 「溅血了还不碍事,你真是找死。」休毘瞥了一眼丹努许渗血的其中一处伤口,嗤之以鼻。 「回去重新包扎紧一点就好,麻烦你吃快点,我觉得有点乏了,今天和老头子打完之后,整个人累到都虚脱了,好睏喔。」丹努许说着,脸色疲倦的打了个大呵欠,整个摊在桌子上,双眼都都快闔上了。 「喂喂喂……你撑着点啊,别在人家摊子上睡着了啊,很没水准啊你。」休毘看着鼾声震撼的丹努许不禁摇头叹息,正准备招呼贩子,把自己的烤鱼打包外打时,一个人影走了进来,二话不说直接抱起了睡得深沉的丹努许。 「喂喂喂,当着别人的面公然掳人,这传出去可是有损你的形象啊,帝释天因陀罗大人。」休毘环胸,好整以暇的看着面无表情的因陀罗。 「这两天丹努许确实受到你颇多照顾了,但现在他需要好好休息,你的小屋恐怕无法让他睡得安稳。」因陀罗单臂便可轻而易举的托住丹努许,他空出另一手拿起了属于丹努许的包裹,转身欲去。 「帝释天大人请留步,我非常怀疑啊,你确定你有足够的定力,当怀抱着丹努许时而不被精虫冲昏了理智?」休毘语调轻佻的挑衅着。 见因陀罗沉默不语,休毘趁胜追击,「丹努许说你的企图非常可怕啊,帝释天大人,你的衝动可把丹努许给吓坏了,他现在可是明摆着躲你啊。」 因陀罗心疼的凝视着怀中丹努许安详的睡顏,郑重的说着,「我会乞求他的接纳与谅解,在丹努许点头之前,我绝不会伤害他一根汗毛。」 不仅说给休毘听,更是说给自己听,因陀罗沉痛的自我反省过了。 「愿你说到做到,也祝你早日重拾与丹努许的信任,千万要好好珍惜啊,趁着他还活着时。」 「嗯?」因陀罗狐疑的瞪了过来。 「丹努许肯定没跟你说过吧,他死后的那一身皮囊会託付给我,他说他的遗骸随我处置。」 「荒唐。」因陀罗大斥一声,负气而去。 当抱着丹努许回到行宫时,却在外头看到了碍眼的影子,令他不悦的皱了皱眉头。 因陀罗本打算无视牠们,奈何牠们偏偏跑来挡路,「帝释天大人,我们知道错了,您处罚我们吧,只要您别赶我们走,恳请您恕罪。」 「我说过要你们滚了,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们,你们是哪个字听不懂。你们竟敢做出如此齷齪之事,这便是我给你们的惩罚,不要挑战我的耐性,快给我滚。」 因陀罗的盛怒与鄙夷全掛在脸上,看得一眾侍者痛彻心扉,无不悔恨莫及。 「求求您啊,帝释天大人,我们只是想要令您开怀啊,并非有意欺骗您啊,对不起,恳求您不要赶我们走啊。」 因陀罗退步不让侍者触碰到自己的衣角,厌恶的嫌弃道,「您们真令我作呕,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们说话了,滚!」 说罢,便绕开牠们逕自步入行宫内,并将厚重的宫门闔上,将碍眼的身影与噪音全挡在门外。 因陀罗放下沉重的行囊,将丹努许平放到柔软的床铺上,见到渗血的伤口时,也是仔细的换下并重新包扎。 「嗯呼嗯呼……」因陀罗清晰可闻丹努许的鼾声雷鸣,不禁柔化了表情,伸手抚过了丹努许的脸颊。 「我也仔细反省过了,这一次,我会对你据实以告。等你清醒了我想亲口告诉你“我爱你”,直到你愿意接纳我为止,我绝不会再伤害你了,丹努许。」 〈第三十八章:暴雨前夕〉 东域,玄黄交界,尤玛部落。 「露姬,这是给你未出世孩子的礼物,好好收下吧。」 「啊好怀念啊,是长命锁,谢谢姊姊。」五官上与芑姬有几分相似的妇人,欣喜的从芑姬手上接过一盒装置着银质长命锁的木匣。 「我稍早还担心姊姊会因舟车劳顿而乾脆不过来我这了。」露姬仔细的抱住木匣,泪眼婆娑地说着,「毕竟尤玛是交界线上位处最偏远的部落。」 「我怎么可能会忘了你呢,所有出嫁的妹妹中就属你最令我牵掛了。你到现在还是这么爱哭,都要当妈的人了,孩子比你还爱哭怎么办啊。」芑姬抬手抹去妹妹脸上的泪珠,柔声安慰着。 「你去见过其他姐妹了吧,她们过的怎么样,虽然我都有与她们定期书信往来,但却从未出过尤玛。」 芑姬莞尔,「她们都很好,最早出嫁到莫奥比的琳姬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了,膝下有二子一女;茂伍的黛姬正在怀第二胎,看模样估计又是个女儿;古欧的儂姬不久前诞下了一对双子,母子均安;达勒耀的裴姬甫怀上首胎,正害喜得严重,估计是个男孩了。」 「姊姊肯定都给孩子们相赠了长命锁吧,让姊姊破费了。」 「别跟我客套,咱们是一家人,若接受我的心意就快收好。」芑姬拍了拍露姬覆在木匣上的手。 露姬点点头,「王父过得怎么样,跟姊姊关係仍未改善吗?」 闻言,芑姬眉头一蹙,「王父很不苟同我擅自和玄諦下鸳盟,甚至一直耿耿于怀我不肯留下麒麟之事,直至我离开黄都不肯出面相送,我与王父的关係恐怕势无转圜的馀地了。」说罢,芑姬苦涩一笑。 「姊姊对不起,提了令你扫兴的事,王父也真是冥顽不灵,姊姊你为了黄付出了全部的心血,为何王父就是无法体谅你的辛苦呢,唉。」露姬摇头叹息道。 「罢了罢了,提这些也无济于事,你可正值孕期啊,要开心点。」芑姬捏了捏露姬的脸蛋,「瞧你这珠圆玉润的模样,估计这胎是女孩子了。可有想好名字了?」 「好运婆也说这胎应是女孩儿。」露姬慈蔼的摸了摸肚皮,「我想借姊姊的名字给这孩子的起名“綺娜”。」 芑姬不禁噗哧一笑,满脸无奈的笑着道,「你们怎么都喜欢拿我的名字给孩子用啊,琳姬给他的长子起名巴麒,黛姬的长女就叫琪琪,儂姬的双子一个叫齐布,一个叫齐诺,连你也来凑热闹。」 「嘻嘻,那是因为姊姊你是我们黄的骄傲啊,我们当然要向你沾光囉。」露姬调皮的笑了笑,露出了彷彿童年时的天真笑靨。 芑姬与露姬在房中相谈甚欢许久,直至盛宴开始,才转移到到另一处宴客用的大帐篷。 「我的姻家啊,黄的第一王女与玄王喜结连理,让我们在此至上祝贺,愿玄黄永结同心,醉饮太平。」尤玛的头目位居主席,盛情款待来自玄、黄的姻家,举族同庆,共襄欢乐。 「先乾为敬。」尤玛的头目豪气干云的一口乾尽了大碗黄汤。 「醉饮太平!」眾人欢呼着,纷纷高举起了手中盛满黄汤的碗杯。 盛宴的后半段,当眾人已醉意阑珊之后,露姬离开主席,窜到芑姬的身边,「姊姊,眾人都醉的不轻了,明天再回黄吧,今天我想和你同寝,好不好?」 「我也是非常希望能与你促膝长谈,但这于礼不合,怎么说还得过问头目的意思啊。」 宴中芑姬敬的酒几乎都进了雍忠杰布的肚子里,所以她仍意识清醒着,但身旁的雍忠杰布却是精力透支的阵亡在她的膝上。 听闻芑姬如此拘谨,露姬赶忙衝到自己丈夫身边,撒娇道,「阿沃阿沃,我今天想和姊姊同寝,可不可以?」 「头目不好意思,露姬如此骄纵……」芑姬想起身,却碍于枕膝的雍忠杰布,而不敢轻举妄动。 「哈哈哈,无妨无妨,露姬正值孕时最多愁善感之际,时哭时笑的,我还常为此懊恼不已呢,芑姬殿下愿意多陪陪她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也正好联系联系你俩姊妹的感情,露姬这边我允了,芑姬殿下也最好问问你家夫君的意思吧。」 「阿沃你最好了。」露姬笑逐顏开的抱住自己的丈夫。 看着妹妹能够与丈夫和谐相处,芑姬是自喜闻乐见,她低下头看了枕在自己膝上的安详侧脸,正斟酌着是否该把他唤醒。 「你去吧。」没有睁开眼帘的侧顏,似梦囈呢喃般的说着。 芑姬莞尔,感激的俯下身轻啄了一下雍忠杰布的脸颊,「嗯,那你早点休息。」 「你也是,别只顾着聊天,也要记得休息。」雍忠杰布咕噥着。 芑姬与露姬同睡一个帐篷,聊到了许多在黄国时共有的美好回忆,最后,露姬在芑姬吟唱的故乡童谣下,安详入睡了。 「祝好梦,露姬。」芑姬在露姬的额前轻轻一吻,为她掖好被子,随后自己也禁不住睏意的开始打呵欠。 「哈──」明天就要回到黄了,从玄王宫出发前我还写了书交给信鸥,不晓得信鸥有没有及时把我的信传回俱利磨呢。 如果回到黄时能够看到丹努许就好了,不过也有可能见到讨人厌的因陀罗,嗯……要是穆蒂也在就好了,毕竟也是相识了十年的朋友啊,穆蒂……你会出现吗? 就在芑姬叨念着信鸥有无将自己的书信及时传达过去时,这厢,载着芑姬亲笔书信的信鸥已确实回到了俱利磨,但在飞向因陀罗行宫前便遭人中途截杀。 「嘎──」信鸥遭人恶意击落,正好坠落在女神庙。 「哼哼哼……」女子捡起受伤的信鸥,擅自取出了信筒里的信读了起来,一面哼着轻快的曲调。 「你在干嘛?」一个嗓音从女子的背后响起,来人正是特莉悉娜,她一脸不悦的说,「你的信徒正在前面哭哭啼啼的膜拜着你,求你显灵呢,你倒是去处理一下啊,罗蒂。」 「没问题,你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俱利磨之子穆蒂。」名为罗蒂做祭司打扮的女子将信纸交给了特莉悉娜。 「这是什么?」特莉悉娜虽质疑,却还是乖乖手好了信纸。 罗蒂不答,转移话题道,「特莉悉娜你总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优柔寡断的。弗立多大人等得太久了,该来点有点馀兴节目了。」说罢,并勾起了微笑。 黑暗,无尽的黑暗,安静、无声,彷彿沉沦,使人溺毙其中而不自知。 举起手臂,向上奋泳着,试图衝破这股黑色的沉沦,快游、快游出去,不要沉沦,不要向下看,不要回头。 衝出水面,黑色的雨点打下,冰冷刺骨,漆黑的天空不见残阳,一片乌黑,乌黑的天不断落下黑色的雨。 黑色的天、黑色的雨、黑色的海淹没了一切,淹没了希望,迫着所有人呼吸着恐惧、绝望,无尽的绝望。 太阳……在哪里? 希望……在哪里? 因陀罗……在哪里? 黑色的海面上飘盪着金色的稻梗,一切都毁了,风吹起了叹息哀婉的丧曲,宛如讽刺的凭弔,倏然,黑色的海掀起了滔天巨浪,淹没了意识,窒息了呼吸。 「呃咳咳啊……」般急促的咳喘在静謐的行宫里响起,惊醒了因陀罗。 「丹努许!?」因陀罗连忙赶至丹努许的寝房时,却赫见惊人一幕。 丹努许的半身从床铺上滑落在地上,张着口吊白了双眼,床铺上凌乱不堪,彷彿歷经了一场激烈的扭打挣扎。 因陀罗被丹努许的模样吓得差点魂飞魄散,立刻衝上前试图唤醒丹努许,「丹努许!?丹努许、丹努许你醒醒啊,丹努许你不要吓我啊,丹努许!?」 无论因陀罗怎么用力的呼唤着丹努许,丹努许仍旧全身瘫痪似毫无回应,因陀罗颤抖着手,缓缓探向丹努许的鼻下。 「啊!?啊……丹努许啊────」探不得鼻息的因陀罗,正打算改触及颈侧脉动时,却赫然看见了丹努许脖子上勒红,顿时悲怒交迫,抱着丹努许昂天嘶吼着,理智的崩溃,战慄了空气,引青天雷鸣,轰隆不断。 同一时间,雍忠杰布凭着意志从恶梦中清醒,随即便是一阵晕眩呕吐,所幸身边早已安置了原本用来预防酒后噁心的呕吐盆,「呕咳咳咳……」 「雍忠杰布,你没事吧!?」听见声响,芑姬赶紧坐过去顺抚着正埋头呕吐雍忠杰布的背。 「很难受吧,这是解酒汤,喝了会舒服些。」芑姬只当雍忠杰布是昨日宴上酒喝多的不良反应。 雍忠杰布头痛欲裂的接过解酒汤,一乾而尽,沉痛的垂首按揉着自己两侧的太阳穴,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呃嗯……」 芑姬见雍忠杰布一脸难过的模样很是心疼,「我帮你擦一点薄荷膏会舒服点,你躺下吧。」随后抹了点软膏分别点在他的太阳穴两侧,并予以力道适中的按摩。 「感觉怎么样,舒服点了吗?」 「好多了,芑姬。」雍忠杰布凝重的表情柔化了些,头痛的症状有些轻缓了,但奇怪的是总觉得还是有点颠晃。 「芑姬,我想跟你讨论一下,返黄之行可否缓一缓,我有一股不祥的预感。」雍忠杰布神情凝重的对着芑姬说道。 「这个,恐怕不成啊,因为我们已经进入黄国了。」芑姬有些心虚的愧疚道。 「什么!?」雍忠杰布瞠目咋舌,「这颠簸感,啊……行动帐包!?」 玄国有很多游牧民族,为方便行动,有些甚至发想了行动帐包,给帐包加了挑高底座和两个轮子,只要牵上马具便可随时搬迁,连收拾拆装的时间都省了。 「我看你睡得很熟,不想吵醒你索性就和尤玛的头目做了一笔交易,用三袋穀粮交换一个行动帐包,行动帐包确实是个好东西呢。」 然而,雍忠杰布却是脸色沉重的愁眉不展,芑姬见状,不禁忐忑,「有何不妥吗?」 「唉,既然都到黄国了,也罢……」雍忠杰布摇头叹息着,随后握住芑姬的手谨慎叮嚀道,「芑姬,进入黄国后,别离开我身边,你要上那儿都千万要带上我,知道了吗?」 「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 「我有一股很强烈的不祥预感,拜託,就相信我这次吧。」雍忠杰布眼眸坚定道。 见此,芑姬点点头,「我明白了,我绝不会离开你的视线。」 「参见王父。」首先抵达黄国首都的王宫,芑姬夫妇率先前来拜会黄王。 「小婿见过丈人,这厢有礼了。」双王会,雍忠杰布的玄王身分理应与黄王平起平坐,不过眼下他乃是以女婿的身分向丈人示好,不降身分亦不失礼节。 「长途跋涉辛苦了吧,下塌处看你们是要入住行宫亦或芑姬的公主府,为不扰你们休息,摆宴便罢了,玄王不必拘礼,一切自便吧。」 黄王面上没有任何多馀的表情,眼神底甚至只有冰霜,丝毫不见半点喜悦之情,完全不似一位见到出嫁女儿归寧返家该的父亲,倒显得像接待不乐见的客人一般淡漠薄情。 「王父保重,我们告辞了。」芑姬歛目,也同样面无表情的偕丈夫退出了大殿。 雍忠杰布看得出来,黄国这对父女的僵峙关係恐难以修復了。 不入住行宫,芑姬带着归寧人马回到自己最熟悉的公主府,出嫁离开黄国也不过两三天,公主府却熟悉的令她备感怀念。 「臣等,参见芑姬殿下与玄王陛下。」芑姬夫妻随后也一一会见了芑姬的一眾朝臣心腹,随即便开始盘问国内的情况与商会的进度,过程流畅的彷彿稀松平常的事情,丝毫不因芑姬的出嫁而有所异动。 听完眾臣的汇报后,芑姬满脸欣慰的讚扬道,「甚好,就算我不在,你们也能如常运作,这才是我所乐见的,今后的黄便拜託诸位爱卿了,如此士气务必继续保持下去。 另外,这是我接下来的计画,我要将黄的繁荣遍布整个东域,诸位爱卿可愿奉陪?」芑姬豪气万丈的说道,笑靨从容,彷彿已胜券在握。 「臣等誓死追随芑姬殿下。」眾臣有志一同的宣示着自己的一片丹心。 「好极了。」 会议过后,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外出视察,造访船厂时,刚好有一架新船要入水,芑姬难得公器私用一回,向船夫水手等提议在附近浅海绕绕吧,并邀雍忠杰布同行。 「我们一起出海去看看风景吧。」 这是一艘扬起风帆的中小型客艇,芑姬偕雍忠杰布在甲板上乘风赏景,芑姬馀光一瞥,身边的雍忠杰布终于露出了些欣喜之色,不禁愧疚道,「来到黄国后我一直埋首于工作故而冷落了你,让你感到无聊了。」 「不,能够亲眼观察到你更多面貌,我感到非常庆幸,埋首于工作时你的表情是何等的认真且专注,真的非常迷人呢。」雍忠杰布脸不红气不喘的道出了肺腑之言。 「承蒙厚爱。」芑姬嫣然一笑。雍忠杰布牵起了芑姬的手,「芑姬阿娜,我想牵着你的手相偕一生,你可愿奉陪。」 芑姬与之相视而笑,「我亦……」 「我不准!」一个嗓音煞风景的岔入,一个来自海上的不速之客贸然现身甲板上。 「哪来的宵小之辈,胆敢擅闯!?」船上随行的侍卫们纷纷拔剑相向的叫嚣着。 「等等,别伤害牠,牠是我的熟人。」然而芑姬却是连忙喝止着,并示意侍卫退下,错愕的上前一步,对着来人道,「为什么你会在这?穆蒂。」 浑身湿溽、模样雌雄莫辨的少年原本戒备的神情一看见芑姬顿时松懈了下来,欢喜的上前。 「芑,我收到了你的来信,我很高兴你的心里还惦记着我啊,我喜欢…不,我爱你啊芑,随我走吧,不要管黄国了,我也愿意为了你捨弃俱利磨,我们从此过上逍遥自在的两人生活吧,只有我们两个,你说好不好?」 穆蒂面露渴望的向最心爱的芑姬伸出了邀请的手,期待着芑姬给予回应。 〈第三十九章:殉情者(上)〉 内海,俱利磨,女神庙。 「祭司大人,为什么帝释天大人不肯接受我们的爱。」因欺骗因陀罗而遭唾弃的一眾侍者,跪在神殿内哭得撕心裂肺。 罗蒂直言不讳的道出了事实,「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你们还看不出来吗?你们费尽心机也不可能得到帝释天的爱,因为他根本不爱你们啊,你们真是愚不可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帝释天如此残酷,身为神,理当博爱世人啊!」 「傻啊,他现在可还没有资格称神啊,神确实当一视同仁的爱着眾生,但他现在却被凡尘情爱所困,怎可能称得上神呢。」 「帝释天大人……呜呜,就算只是您所博爱的眾生之一,我们也心满意足了。但是您却令那颗高贵剔透的心蒙尘了,帝释天大人啊。」 「是啊,帝释天被凡尘六欲所困而无法成为神,就算拥有神力,距离成神始终有着千里之遥啊。」罗蒂貌似可惜的叹息着,回头却又道,「但你们可以帮助他。」 「什么意思!?」 「你们五人可不就代表着帝释天的客尘五识吗?」罗蒂一个一个指着道。 首先指向外貌神似丹努许的朗克,「眼所见者为色尘。」 具备学舌变声能力的湍妮,「耳所听者为声尘。」 精于调香技术的舒甘蒂,「鼻所嗅者为香尘。」 能够把因陀罗的胃口养刁的思瓦德,「舌所尝者为味尘。」 自持按摩与推拿技术的斯帕什,「身所觉者为触尘。」 「意所分别者为法尘,致使帝释天分心者,非丹努许莫属了。」罗蒂笑得幸灾乐祸,满意的欣赏着一眾侍者愤恨不满的神情。 「丹努许、丹努许、丹努许,该死的丹努许,凭什么他能佔据帝释天大人全部的爱,他太贪婪、太过分了。帝释天大人、帝释天大人是属于大家的啊──」 「只要丹努许消失…只要丹努许消失……帝释天大人就能从此心无罣碍了,就能成为神了,丹努许,该死的……丹努许。」 「没有错,只要丹努许消失,帝释天就能成为全知全能的神了。」但丹努许的消亡必定促使因陀罗神堕,神堕的因陀罗才是弗立多大人所期待的局面啊。 「怎么样,你们可愿意帮助帝释天,只要你们有心即可成为一股助力,但你们的牺牲成全未必能获得帝释天的认可与谅解,甚至有可能令他厌恶,但唯有最极端的手段方能使帝释天觉悟大道,你们可愿意?」 「为了帝释天大人,我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就算帝释天大人不谅解也无所谓,我愿助帝释天证觉涅槃。」 「我也愿意,能助帝释天大人一臂之力,纵然是死,我也甘愿。」 「我也是。」一眾痴心不悔的侍者们纷纷表态道,慷慨就义的坚毅神情令罗蒂动容,甚至让她浑身颤抖了起来。 「好极了,你们真是好极了。」一滴晶莹的泪水顺着罗蒂的脸颊滑落,然后指着女神像前的娑提池。 「你们等会变让自己沐浴在娑提之中,然后引火自焚,把你们的决心展示给女神看看吧,当女神见证了你们的觉悟后,必定赐与你们力量,你们要用那股力量帮助帝释天,消灭掉令他分心的邪恶存在。 「消灭掉丹努许!」一眾侍者被罗蒂的花言巧语蒙蔽了心智,纷纷跳入了娑婆池里。 「你们将是成就大爱的殉道者。」罗蒂站在池边,举起了火炬。 简直蠢到极点,哈哈哈哈哈……人类果然是最愚蠢可笑的,轻易的就能被三言两语所蛊惑,笑死我了。 罗蒂暗讽着,随即将手中火炬扔进了娑提池,「轰──」清澈的水池瞬间燃起熊熊烈火。 「记住你们的目标,消灭掉丹努许。」罗蒂对着不断发出惨烈哀号的火池提醒道。 令一方面,丹努许死的突如其来,震怒的因陀罗抱着丹努许的尸体强势蒞临俱利磨王宫,仅以气势变震退了阻拦的侍卫,「俱利磨王啊───」 「喥!」手杖一端掷地有声,一眾包围着因陀罗的侍卫立刻兵分两列,让道给他们的王,俱利磨王。 「帝释天啊,我虔诚的供奉你,让你在俱利磨吃好穿好住好,美酒美人任你享之不尽,你不思图报便罢,甚至背信弃义,三番两次的忤逆我们的协议,你……欺人太甚。」 俱利磨王拄着手杖昂首阔步来到因陀罗的面前,怒目对峙着,但俱利磨王也随即察觉到了因陀罗的异状,以及他怀抱中的丹努许。 「丹努许怎么了吗?」 「怎么了,呵,你还敢问怎么了,你派了人来杀死了丹努许不是吗!?」 「帝释天你胆敢污衊我,本王从未做过任何趁人之危之事,你若再如此无礼,恕本王不客气了。」俱利磨王震怒道。 「哼,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清白的,那你倒说说看谁有最大的嫌疑杀害了丹努许。眾所周知,今天本是你与丹努许的比武之日,然而丹努许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遭到杀害,不是你还会是谁?」 「本王虽与丹努许约战,但与他并无私怨,本王没有理由要以如此卑劣手段加害于他。」俱利磨王义正严词的说道,「你若仍存疑,我们便找来医者决断真相,来人啊,立刻上召验尸官。」 「卑职参见国王陛下。」一个人影蒞临大殿上。 「是你!」因陀罗赫见昨日烤鱼摊,收留了丹努许的傢伙。 「帝释天。」休毘向因陀罗礼貌性的頷首。 休毘没有再多费口舌,逕自走到安置着丹努许的平台边上,开始验尸,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只闻休毘摇头叹息道,「唉,果然是这样啊。」 「你什么意思,丹努许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快说啊。」 「休毘,你看出了什么端倪?直说无妨。」不仅俱利磨王和因陀罗,大殿上的眾人全围了上来,等着休毘道出真相。 「大家都请稍安勿躁,麻烦两位大哥帮忙把丹努许架起来,这四位大哥麻烦拦住帝释天。」休毘一脸从容的指挥着,被指名的其中六位大汉赶紧动作。 「什么,你要做什么!?」莫名其妙的一齣,让因陀罗怒火中烧。 休毘站到被大汉垂直架着的丹努许身前,「失礼了。」说罢,抡起拳头沉重直击丹努许的腹部。 「丹努许!你这傢伙啊───」因陀罗一见休毘辱及丹努许的尸身,怒不可抑的咆啸道。 然而,随即而来的便是惊人一幕,「呃呕!!」丹努许承受这一拳后,猛得呕出一口血沫。 「呕咳咳咳……好痛……」乾呕过后,丹努许猛咳着,难受的呜咽着。 「丹努许!」因陀罗撞开阻拦自己的傢伙,箭步上前抱住了软绵无力的丹努许。 「咳咳咳……因、因陀罗?」方回復意识的丹努许感受着熟悉的怀抱,呼唤着。 「呜哇哇…你这个傢伙,你是想害我担心你多少次啊,混蛋丹努许!」因陀罗拥紧了丹努许,失而復得的喜极而泣着。 「因陀罗……你在这啊,太好了。」噩梦过后,丹努许冰释前嫌,回抱住了因陀罗。 「休毘,这是怎么回事?」俱利磨王茫然困惑的问道。 「陛下,事情是这样的,丹努许身患一种奇怪的旧疾,有时睡得太深沉就会像死了一样,甚至测不出呼吸脉动,但实际上只是让身体陷入类似假死的状态。 丹努许便是靠着这个“睡死”的绝技熬过了溺刑,丹努许自己也说了,当他睡死时,用粗暴一点方式便可把他唤醒。」休毘淡定自若的解释道。 「你怎么都没有告诉我这回事啊丹努许?」因陀罗泪涕纵流的质问着丹努许。 「对不起没能及时告诉你,这状况是我从阿育吠陀甦醒后才隐约察觉到的,若非溺刑那样的状况来得突然,否则我也不敢贸然使用,毕竟这项绝技我也尚未掌握,分寸不好拿捏,其风险非同小可。」丹努许愧疚的抱歉道。 「所以只是误会一场,丹努许根本没遭人暗算,纯粹是睡得太死了?」俱利磨王脸色乌青的说道。 「等等,那丹努许脖子上勒痕是怎么回事?」 「从指印的位置判断,那应是丹努许自己勒的,对吧丹努许?」 「没想到我无意中的睡死倒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脖子上的痕跡的确是我自己掐的,我做了一场很可怕的噩……噩梦,对了!」 丹努许这才猛然忆起噩梦,顿时神色大变,惶恐的抓着因陀罗的衣领,「不好了因陀罗,大事不妙,快去黄国,快去黄国!芑姬,芑姬殿下有危险了!」 「你在说什么丹努许,冷静点说。」 丹努许急切得哭了出来,「没时间解释了,拜託,快去黄,救救芑姬殿下,我预言到了有来自大海的威胁要对芑姬殿下不利,芑姬殿下不能死啊,拜託,快去阻止那个威胁,快去阻止穆蒂!」 「你说什么,穆蒂!?」俱利磨王闻之愕然。 「穆蒂偷溜出境,您岂会毫不知情。」丹努许向着俱利磨王发难,「您自詡公正无私,长久以来却一直徇私舞弊,持着维萨恩的力量,严惩那些偷渡的海民,却独独放放走了一条漏网之鱼。 俱利磨方圆百里的海况都逃不出您的手掌心,您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姑息养患,纵容自己的孩子溜达到外面的世界,任他爱上了黄国的王女,事态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陛下,这世上没有任何一段爱恋都能谱出美好结果,您能妥协于玛蹉王妃的求爱,但并不代表他人就一定得接受海民的爱。 芑姬殿下早已摆明心意,无意于穆蒂,海民的极端心性您岂会不了解,眼下,求爱不成的穆蒂终铸下大错啊。」 「啊、啊!?穆蒂、穆蒂啊,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一记当头棒喝震得俱利磨王无话可说,他崩溃的瘫跪在地。 「丹努许你怎会这么清楚?」 「我梦见了吞噬一切的黑暗将会笼罩天地,这一切与芑姬之死密不可分,必须阻止,绝不能让这一切成真,总之,拜託你快化身神威赶去黄国,阻止芑姬之死,拜託你了因陀罗,拜託了,务必阻止芑姬之死!」丹努许痛苦失声。 「我……」当因陀罗开口之际,却感一阵剧烈震盪,一群侍卫慌张的跑进来通报道。 「不好了陛下,外头、外头忽然出现了一个全身着火的巨大怪物正在肆意破坏,求您快来主持大局啊。」 「啊,怪物!?」俱利磨王闻之震慑,连忙衝出大殿。 因陀罗和丹努许也尾随着衝了出去,一出宫门,只见一高耸入云的巨大怪物,宛如一座移动的火山,全身燃火的怪物肆意破坏着他的俱利磨,不断从身上延伸的触手强而有力的横扫着屋楼,摧毁着俱利磨国人们的心血。 「吼──!!」巨大的怪物张口便涌出滚烫的岩浆,湮灭了城镇一隅。 「这怪物是怎么一回事,从哪里冒出来的!?」俱利磨王骇目大喝。 「回陛下,似乎是从女神庙冒出来的东西。」其中一个侍卫结结巴巴的说道。 「嘎吼──!!帝释天、丹努许──吼!!」巨大的火山怪物昂天咆啸着。 「怪物似乎是衝着你们来的,说,这是怎么一回事!?」俱利磨王揪着因陀罗的领子愤怒的质问道。 「我们根本不是知道这个怪物的来歷呢,俱利磨王你不能怪到我们头上啊。」丹努许从旁阻挠,试图挣开俱利磨王的手。 「不,的确应该怪你们喔。」一声旖旎娇笑驀地响起,两道婀娜身影凭空而现,正是爱欲与乐欲的魔女。 「特莉悉娜,还有你!」俱利磨王勃然大怒的瞪着悬于半空上的两名黑色魔女。 「那个怪物便是对帝释天爱得死心蹋地的追随者。」罗蒂笑靨盈盈地说着。 因陀罗怒目以对,「魔女,为什么把牠们变成那样的怪物!?」 「因为那是牠们的愿望啊,儘管知道你对牠们无情,牠们依旧一心为你,为了能让你成就大道,对尘世再无牵掛,牠们义不容辞的投火自尽,以示对你的至死不渝。」罗蒂猖狂的笑着,明艳的笑靨令人刺眼。 「为什么这样伤害我的国民,为什么!?」俱利磨王悲愤大吼道。 「为什么特莉悉娜,我自认待你不薄,一直以来不也都相安无事的生活在俱利磨,你亲口跟我说过想要与我在俱利磨好好过日子,何故出尔反尔的背叛我?」 「陛下,我的确这么说过,但您的欺骗了我,你根本不爱我,你的心底只有已故的玛磋王妃、穆蒂和俱利磨,你的心底根本没有我啊,您甚至打从心底的认为我是怪物,是企图夺取维萨恩力量的敌人。 是您伤透了我的心啊,您早知我魔女的身分,对我產生忌惮,并利用了我的心性,许我一段美好的承诺牵制我,然而你从未认真看待过我啊! 您分明不爱我,却一直将我蒙蔽鼓底,我好难过啊,我要报復您,毁掉您所珍爱的一切,让您也尝尝我的痛苦。」 「疯婆子。」一旁的侍卫直率的道出了俱利磨王的心底话。 「螻蚁之辈啊,臣服在弗立多大人无匹的力量之下吧。」双魔女异口同声道。 「我不会让你们称心如意的,维萨恩!」俱利磨王拔剑指天,肃然,俱利磨周遭的海浪旋起冲天涡轮。 丹努许看见了隐藏在俱利磨王茂密鬍子下,镶着青色宝石的项圈。 巨浪将陆上作祟的火山怪物捲到海上,同时扑灭了岛上所有的火势。 「帝释天快走啊,在铸下不可挽回的错误之前,快去阻止小犬。」 因陀罗看着化身神威的俱利磨王,「俱利磨王……」 「放心吧,区区两个黑阳的走狗,我和维萨恩应付起来尚绰绰有馀。」 「我也拜託你了因陀罗,一定要阻止芑姬之死,拜託你了。」丹努许同样拜託着,因陀罗点点头,放开了丹努许。 「注意安全,我马上就回来。」说罢,因陀罗化身破空流星,向着黄国急驶而去。 〈第四十章:殉情者(下)〉 东域,黄国领海。 「我爱你啊芑,随我走吧,不要管黄国了,我也愿意为了你捨弃俱利磨,我们从此过上逍遥自在的两人生活吧,只有我们两个,你说好不好?」穆蒂神色痴狂的向芑姬伸出了邀请的手。 芑姬闻之愕然,面露困惑,「穆蒂,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怎么可能拋下黄,更遑论跟你走。」 「那你写信说要见见我又是为什么!?」穆蒂激愤的质问道。 「我不晓得我的信是哪里令你会错意了,我那封信所邀请的对象不仅你,还有丹努许,约你们一见,单纯只是想向你们告知一个消息,那就是我成亲了。」 「你说什么!?骗人,你说谎,你怎么可能嫁个什么来路不明的傢伙。」惊人的事实如青天霹靂砸下,震得穆蒂一阵晕眩,牠不可置信的怒吼着。 「芑姬没有说谎。」一旁的雍忠杰布站了出来,将芑姬护到身后。 「你又是谁,我在跟芑说话,不干你这个外人的事,给我滚开!」穆蒂怒不可抑的欲衝上前,却被雍忠杰布直指咽喉的利刃给威慑住了。 「你出言不逊质问我的妻子,我岂能视而不见,若论外人,你才是最不相干的外人。」雍忠杰布一手执剑,一手护住芑姬,浑然天成的王者威仪将穆蒂骇得不敢放肆。 穆蒂看见两人十指交扣的手,顿时怒火更盛,「你!你这傢伙凭什么跟芑姬在一起!分开,离芑姬远一点!」 「吾不管你是什么角色,该离芑姬远一点的傢伙是你。」雍忠杰布厉声斥喝,「吾乃北方玄国之主,雍忠杰布,更是芑姬的伴儿。 企图以一己之私强求他人配合自己的心意,那根本不配称为爱,你不过是个心性幼稚、单纯想佔有芑姬的痴愚小丑罢了。」 「小丑,你敢说我是小丑!你这该死的傢─!?」穆蒂无视眼前利刃向前一衝,雍忠杰布毫不留情,银光乍然划过一弧。 「啊啊啊──!!!」穆蒂遭剑锋划破了胸膛,剎那,艳花四散,血流成泊。 「看在芑姬的面子上,仅对你施以警告,再进犯,下一剑,便斩去你的头颅。」雍忠杰布甩去剑上的血渍,面目冷酷的説着。 「芑……你说,你快说啊……跟我走……」穆蒂摀着淌血的胸口,不甘的望向芑姬,颤抖着手,企图抓住那遥不可及的念想。 芑姬摇头,为难的恳求道,「求你快走吧,穆蒂,别再让自己更难堪了。」 「难堪……呵哈哈哈,我爱你啊芑,我对你的告白全是我的肺腑之言,你为什么不能明白呢,你为什么不明白,我对你不仅仅只是儿戏的友谊,我爱你啊,为什么要这样无视我的心意,为什么!?」 「但我并不爱你啊!」芑姬道出了残酷的真相,「我从来只把你当朋友,一个身分很特殊的朋友,攻陷俱利磨是不想你受到欺压啊,但你却欺骗了我。 你对我隐瞒自己的身分,若非丹努许的机伶,你何时才肯让我清楚你的底细,向我坦白你是俱利磨的王子啊!」 「芑,我爱你啊,为了你我可以不要俱利磨的一切,反正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王子,俱利磨没了我也无所谓……」 「穆蒂,这就是我们价值观的差距,你可以不要俱利磨,但我却不能捨弃黄,我们打从一开始的观念便有出入,我们都不可能为彼此设身处地的着想。 因为,我永远不会是你,你也永远不会是我,你我之间,存在着一条巨大的鸿沟。而我,是永远不可能捨弃黄国的。」 「那为何嫁给他?」 「因为他能给实现我的理想,东域一统后,创造出更强盛繁华的世代,一个没有战争,充满和平的未来,这是我要为黄国子民争取的,为了黄,我早已有所觉悟。」芑姬直言不讳的诚实道。 「哈!听到了没有,芑根本不爱你,你!你为何还不放开她的手,撒手啊!她根本不爱你!她嫁给你全是为了她自己的利益,她根本不爱你啊,你才是小丑,你才是比我更可笑的小丑啊!」 穆蒂看着他们依旧紧密相扣的手,不由悲从中来。而那个男人的脸上也没有丝毫的改变,仍是一副处之泰然、云淡风轻的模样,彷彿芑姬的发言对他没有造成丝毫的影响。 「我与芑姬本是政治联姻,我从不奢求芑姬能爱上我,但无论芑姬如何看待我,我都会对她真心交待。」雍忠杰布举起与芑姬相牵的手,含情脉脉的说道,「但求有一天我能够进入她的心扉,我不求成为她心中的唯一,她心底能为我空出一位,我便心满意足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噁心噁心噁心,你噁心的令我作呕,偽善!那才不是爱,那才不配称作爱!」穆蒂无法苟同的讽刺着。 「并非完全的佔据对方才叫爱,你对爱的定义太过狭隘了,就如同你的眼界,不过坐井观天。」雍忠杰布对于穆蒂嗤之以鼻道。 「闭嘴,你、你们,噁心噁心噁心!」穆蒂抱住脑袋,奋力的摇头着,「芑,你怎么那么傻,为了他人而活,甚至这么轻易的交託了自己,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芑姬叹息着回应道,「你永远不可能会明白的穆蒂,就如同你笑我傻,我同样也觉得你真傻,你怎能把你的心交託给我,这么轻易爱上我呢,我也不懂你。」 「不懂……我不懂啊,我不懂这傢伙明知你自私的只掛记着黄国,却仍愿意把真心交待。我也不懂为什么你能为你那些国民这么任劳任怨,甚至在他们都唾弃你时,你仍为他们无怨无悔的付出一切,甚至交託出了自己,我不懂,我真的不懂啊!」 穆蒂悲愤的落下了眼泪,夺眶而出的晶滴,滂沱的雨滴坠成一粒粒无暇的白珍珠,珍珠淌过血泊,无暇不再一尘不染,从此染上了刻骨铭心的艳红。 「你走吧穆蒂,我们此后便是两个世界不同的人了。」看着穆蒂哭得汹涌,芑姬也不禁动容,她退居雍忠杰布身后,把自己藏了起来,忍不住哽咽道。 「芑……我不要、我要不要啊!」穆蒂明知什么都抓不住,仍是顽固的哀求挽留,「芑,难道我们相识十年,最后只剩下一句“你走吧”?芑,你当真对我毫无半点心意!?」 「穆蒂,我们相识十年啊,你早已在我心底佔有一席之地了。」芑姬呜咽的摇摇头,「但我真的只把你当作朋友,最要好的朋友,对不起,我无法回应你相对的感情啊,我已无顏面对你,快走吧。」 「芑,原来你心底还有我啊。」穆蒂苦涩的低笑着,并埋首于掌心,「能有你这一句话就足够了。」 「穆蒂,你快离开吧,我们之间真的无法继续下去了。」 「呵呵呵…芑,我会离开的,但在此之前,我有话想和你说,你能靠近点吗。」穆蒂从沾满鲜红的掌中抬首,脸上也沾满了殷红可怖的污渍,「我只想和你说个秘密,说完我便会离开。」 芑姬见状,欲向前踏出一步,便给雍忠杰布拦住了,「芑姬不可,当心有诈。」 「芑。」另一方面,蜷缩着身躯,模样狼狈的穆蒂,貌似无辜的呼唤着。 芑姬见状,安抚了雍忠杰布,「我相信穆蒂,怎么说我们都相处了十年,牠不会伤害我的。」 「芑姬……」雍忠杰布戒备的望着穆蒂,握紧了手中利刃。 「芑,你仍愿意接纳我,我好高兴。」芑姬走近穆蒂,停在与牠之间不足一步的距离之内。 「穆蒂,这个世界天宽地阔,我由衷的希望,你能寻得另一片天地,一个能令你心安理得的归宿。」 闻言,穆蒂悲情的摇摇头,「芑,不可能有那个地方了,你就是我的心、我的爱、我的海、我的一切、我的世界、我的归宿……」 穆蒂啜泣的握住芑姬的手腕,「失去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穆……呜!?」芑姬本欲再出口劝慰穆蒂,穆蒂立刻冷不猝防的强势一吻。 「嗯!?」芑姬惊恐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青色眼眸,舌齿相抵,忽感一个东西被推入口腔,甚至被迫吞下。 「滚开!」惊异剎那,随即便是雍忠杰布怒不可抑的扬手一斩。 「啊───」穆蒂被斩击所伤,并撞上船围护栏,磅礡一声,应声倒下,一旁的侍卫立刻上前压制住穆蒂,以防牠再轻举妄动。 「该死的,芑姬…芑姬,你没事吧,芑姬!?」雍忠杰布击退了穆蒂后,连忙赶赴芑姬身侧,查看她是否无恙。 「咳咳咳……」芑姬掐着自己的脖子,捲缩着身子,不断猛咳着,呼吸紊乱急促,随即一股倒胃感袭捲而上,「咳咳呕……」 「咳咳呕……怎么会…呕……为什么……穆蒂……呕……」芑姬难受的不断呕血,双手掐住脖子,试图抑止这股窒息感,断断续续的呢喃着。 「芑姬!?」雍忠杰布大惊失色的看着芑姬猛得呕出殷红,随即怒火直指穆蒂,「你对她做了什么!?」 「呵呵哈哈哈哈……」被侍卫给压制住的穆蒂眼见芑姬呕血,却是猖狂大笑着,笑中带泪、带涩,「芑姬…哈哈哈,你不爱我,你真的不爱我……哈哈哈哈!」 「穆蒂…为什么……呕……」芑姬不断呕着鲜红,呕到几乎筋疲力竭了,这股倒胃感能无法停息,甚至变本加厉的折磨起她的内脏。 「芑姬你的手!?」雍忠杰布注意到芑姬的指尖开始泛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将奶油色的肤色染上了一层青釉。 「哈哈哈哈……海民血肉本是能令人类延寿千年、长生不老的极品灵丹,但前提是对方必须是全心全意的爱着那个为他牺牲的海民,反之,对方存有异心,则极品灵丹将化作无解之毒,向那名负心人索命。 不出三日,负心者便会被剧毒给活活折磨至死,且剧毒会随着侵害的程度,逐步染青负心者的肤质,死时之尸体将悽惨无比。」 「芑,你好狠啊,你不爱我,你不爱我,你不爱我!你为什么不爱我,你若爱我你就能长命百岁的活下去,为什么你不爱我!?」穆蒂撕心裂肺的咆啸着,「我恨你,黄芑!我恨你夺去了我的心,却又狠狠践踏了我的心,我恨你───」 「錚!」一剑断首,此间再无噪音,雍忠杰布嘶吼道,「给我闭嘴!」 「穆蒂……咳咳呕……」芑姬看着滚向自己的断首,她心寒如坠冰窟,虚弱难支的踉蹌倒下。 「芑姬、芑姬……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雍忠杰布抱住芑姬冰凉轻盈的身躯,泪如泉涌。 「不,该道歉的是我,对、对不起,你早有预料,我却未曾小心谨慎,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真正,错的彻底的人……是我,对不起。」芑姬虚弱的呢喃着,她举起泛青到前臂的手,抹去雍忠杰布脸上的眼泪。 「芑姬……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不会死的。珀拉娜!」雍忠杰布大喝一声,并撕开芑姬身上的衣物,暴露底下尚白皙的酥胸香肩。 同时,雍忠杰布头顶的箍环应声瞬变成一顶紫莲冠。 「雍忠杰布,我不建议这么运使力量,你这么做,并不能阻止世界的走向,顶多只是减轻芑姬受剧毒侵蚀的痛苦罢了。」一个沉稳雍容的女声响起,叹息的劝阻着。 「纵然已看见了那样的未来,我也要阻止,没了芑姬,我继续苟活又有什么意义,最终还不是让弗立多称心如意,世界将会陷入绝望,我不能让芑姬死,拿我的命去换也无所谓。」雍忠杰布顽固道,说罢,华光一瞬,立身神威。 芑姬,我会让你活下去的,如同,当年你给予了我活下去的目标一样,或许你根本不记得了,不过眾多奴隶之一的我,但我也永远不会忘记。 未成为玄王前,我曾沦为奴隶。因遗传到母亲的特殊红发,而被奴隶猎人给逮住。后来,我辗转成了你引入的首批奴隶之一,我本以为会死在战场,却没想到你了给我们饭吃,更告诉我们好好务农,没道理让农夫上战场。 但我念即家乡的母亲,逃跑了,你非但没有杀我,还对我说,「看来你似乎另有目标,那就儘管去拼搏吧,有种就别窝囊的回来,给我滚。」 芑姬,从那刻起我便下定了决心,要与你并肩而力,成为你的助力,与你携手共创你心底所描绘的美好蓝图,你所期盼的太平盛世。 「雍忠杰布……你也持有…太阳……」芑姬不敢置信的看着神威化的雍忠杰布。 眼前的雍忠杰布,以帷帘遮住上半边的脸孔,莲冠高束长发,头顶上悬浮着一圈光环,上身以瓔珞瑰宝为衣,下身以白裳为裙,四肢缠绕着无数飘逸的薄紫色云带,身姿飘渺,恍如下凡謫仙。 「你会没事的,芑姬。」雍忠杰布牵起芑姬严然泛青的手臂,趋使紫纱云带攀缠而上,包覆住了芑姬手臂泛青的部分。 「你……唉,你这只是把自己的命也赔了进去,芑姬之死,在劫难逃。」栖宿于莲冠内的珀拉娜说道。 「闭嘴!我一定会救下芑姬!」雍忠杰布大吼着,随即运起力量输给芑姬。 「你拒绝也没用,这一切早已註定好了。」珀拉娜道出了残酷而不可逆转的预言论。 「闭嘴!我叫你闭嘴!」雍忠杰布嘶吼着。 「雍忠杰布…停下,别为了我,把你自己的命都给赔了……停下,快停下。」随着力量的转移,雍忠杰布初显老态,肤上皱纹浮显,色泽暗红柔顺的乌丝逐渐染上霜白,芑姬不忍的出声阻止着。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赶不上毒害的速度!」雍忠杰布愤恨的看着芑姬迅速泛青的到胸口 「雍忠杰布,我…不值得啊,快停下。」芑姬看着眼前的雍忠杰布迅速衰老成彷彿年过花甲的老翁,心疼的劝阻着。 「芑姬,值得与否,我说的算。」衰老得连牙齿都掉得七零八落的雍忠杰布不甘吼着,「该死的毒快消退啊!」 「雍忠杰布,我的阿沃,真的…够了……求你,住手吧。」青色攀上了芑姬的容顏,她轻握着雍忠杰布脱落的一缕白发,哀切的恳求着。 「芑姬…你说什么……」老态龙钟的雍忠杰布不禁一怔。 「阿沃,我的阿沃,真的…够了……」任凭青釉妆容如何诡艳,也抹灭不了芑姬的美好,她抚上雍忠杰布那张歷经沧桑的老迈容顏,「阿沃,我的阿沃,你为了我付出了这么多,芑姬…何德何能……」 「芑姬…我的阿娜……我的阿娜……」雍忠杰布喑哑了嗓子,他举起颤抖着手,在一片模糊的视线中,伸手去触抚她的五官,描绘出她美好的轮廓。 她的峨眉、眼角、耳鬓,脸颊、下巴、朱唇、人中,最后攀上琼鼻,与她似目交接。 「君以心交待,妾自不负君意,以此心相陪。」芑姬倾身靠在雍忠杰布的肩窝,与他耳鬓廝磨。 「阿娜……」雍忠杰布亦垂首靠在芑姬的肩上。 「我的阿沃,别走太急了,莫松脱了我的手,来世,我们再做夫妻。」芑姬一手牵紧了雍忠杰布的手,另一手环抱住了已然奄奄一息的雍忠杰布,对着姍姍来迟的人叮嘱了最后的遗言。 「剩下的就拜託你和丹努许了,因陀罗。」 〈第四十一章:选择〉 「吾在此向您宣示忠诚,吾愿化身战袍、武器与坐骑,任您差遣,吾主因陀罗,吾名“尼阿伊”。」纯洁无瑕的麒麟,哽咽的语调隐忍着悲愴,向着芑姬最后所託付的因陀罗,伏首称臣。 麒麟化光,成了因陀罗额前的一枚缀饰。 「因陀罗,您现在的力量仍不足以驾驭我的力量,我能暂居于你体内,但尚不承认你为主,总有一天你将会融会贯通所有力量,届时,你自然会晓得吾之本相与真名。但在那天道来之前,切忌操之过急的去挑战弗利多。」 栖宿于莲冠中的珀拉娜悠悠说来,「因陀罗,你所欠缺的部分,丹努许必定会替你补上,耐心静候吧。」珀拉娜似有玄机的说着,令因陀罗更加不解了。 内海,俱利磨。 这厢,丹努许似深受感应,心跳骤然急促,泪水崩然溃堤,「呃!……芑、芑姬殿下、芑姬殿下,呜哇……」 「喂,丹努许,你怎么了?」一旁的休毘上前慰问丹努许的状况。 「芑、芑姬殿下死了,呜哇哇……」丹努许悲愴的埋首哭泣。 「快看吶,紫阳殞落了。」忽地,避难区的百姓指着天边大喊着。 「剩下黑阳和青阳了。」 「紫阳!?」丹努许惊诧片刻,顿时瞭然,「原来如此,那一切都说得通了,芑姬殿下…你果然是最关键的角色,但你却这么去了,芑姬殿下……」 前几次里的梦境,金色稻田里刮起的风,金色的盛宴与欢笑,原来如此,只是万万没想到啊,紫阳的寄宿者竟然就是玄王。 芑姬殿下身亡,玄王也不愿独活甘愿为您牺牲,芑姬殿下,玄王陛下待您用情颇深啊,请务必牵好玄王的手,阳世剩馀的烂摊子,我们会妥善处理的。 「请安息吧,芑姬殿下。」丹努许抽泣的抹去了眼泪。 紫阳殞落,残阳之空,仅存黑阳与青阳,距离弗立多降临剩馀……的时间。 「吼──」巨大的火山怪物仍在与俱利磨王对峙鏖战着。 旋起的衝天涡流之中,一个化身神威的身影凛然而现。 俱利磨王踏足于海面上,显露出宝刀未老的精悍身材,头上以珠贝为冠,珊瑚为饰,上身裸露的肌肤覆满了粗糙的鳞甲与金属饰品,下身着以珠光裙带,背负波纹光背。 化身神威的俱利磨威严耸立,寂静无声一如暴雨前的沉默。 「俱利磨王,你不过负嵎顽抗!」罗蒂鄙夷的大笑道。 「你们惹错人了。」俱利磨王说着,扬剑从海面挑起浪花,浪花带起做漩涡水枪,直贯巨大的火山之怪。 「吼──!」面对直袭而来的水枪,火山怪张口吼出了一波火焰,以火焰抵御下水枪的攻势。 「淞!」漫天水雾之中,从海面上窜出了无数水鍊,牢牢拘束住了火山之怪的行动,最后,形成一韧不可破的泡泡水牢。 「魔女,快把我的子民变回原样。」俱利磨王双臂一压,立刻散去了弥漫海上的雾气,剑指冷眼旁观的魔女,怒斥道。 「陛下,这些海民全是真心为帝释天而赴死的,牠们早已身亡了,死而復身是不可能的。」特莉悉娜貌似悲哀的说道。 「呵哈哈哈,俱利磨王,慈悲为怀的俱利磨王啊,我都要为你的心肠所感动了。」罗蒂佯装掬泪的啜泣着,说着还不忘嘲讽的拍手鼓掌。 做足了面子后,随即,猖狂的大笑道,「你是痴心妄想,牠们可都是出于自愿执行娑提之礼的,牠们是不可能变回来的,死心吧俱利磨王。」 「娑提是吗……既然牠们如此诚心诚意了,那就无悔的升天吧。」俱利磨王拈手剑花,从海面拔起无数水枪,直击天上的魔女。 「哈,没用的,我们乃是深受弗立多大人眷顾的魔女,没那么容易杀死的。」罗蒂和特莉悉娜回身选转,顺将将身体液态成水凝模样,纵是在锐利的刀刃都难伤分毫。 「正合我意,就让这两个魔女给你们陪葬吧,吾之子民啊。」俱利磨王空手一握,捏爆了所有水枪,四溅的水花,再瞬间凝固,立刻冻住了双魔女的身形。 「什么!?」双魔女被冷不猝防的奇袭剋得正着,不禁面露错愕。 「吞噬一切吧,维萨恩。」俱利磨王横空取出一个巨大的梵贝,深吸纳气,猛得吹响螺号,「呜────」 回盪云霄的号响,瞬间抚平了波涛汹涌的海面,随即,悬空的双魔女和火山之怪正下方,海面上肃然激起大涡。 「嘎─!!」随着大涡的激盪,一阵骇人听闻的嘶吼响起。 「什么!?」双魔女惊骇不已的看着旋涡中心,一隻庞然大鱷正张着血盆大口,欲将牠们一口吞食,那张大口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黑,正是贯通虚无与混沌之间的宇宙夹缝。 「不,不要──」无奈如何的嘶嚎讨饶,仍逃不过被巨鱷一口吞食的命运。 「到虚无与混沌的宇宙夹缝中懺悔吧。」俱利磨王收起法螺,缓缓降落在巨鱷的头上。 「缄默的和平,翳神维萨恩,张口则吞噬万物,故只能保持沉默,辛苦你了。」俱利磨王兀自呢喃着。 维萨恩是一隻巨大无比的海兽,鱷首与鱼身的混和种,背上更背着一个巨大的硨磲,虽心肠柔软,嚮往和平,但人们总惧于祂可怕的大口,故而令祂变得寡言,最终成了缄默的和平神。 巨鱷闻言,没有应话,却眨了眨眼睛以示回应。 「陛下!国王陛下,恭喜您此役凯旋。」巨鱷载着俱利磨王回到岸上,甫登陆,俱利磨的百姓们无不蜂拥而上。 「陛下,谢谢您驱走了怪物!」 「陛下,谢谢您……」 「国王陛下。」正当俱利磨王沐浴着百姓的欢声喝采之时,一个侍卫却脸色惶惶的衝到了俱利磨王身侧,小心翼翼的附耳嘀咕了几句,俱利磨王顿时变色。 「国王陛下怎么了吗?」民眾注意到了俱利磨王的脸色不太对劲,立刻担忧的询问道。 「无碍,立经方才一役,本王只是有些倦了。」俱利磨王勉强一笑,安抚百姓道,「眾人稍安勿躁,眼下危机解除,赶紧回家吧。」 围观的群眾立刻听话的鸟兽散,俱利磨王强撑着笑靨跟侍卫离开。 俱利磨王衝回自己的王宫,看着一群人围成一团,不禁一阵心悸,「让开!」 眾人不敢忤逆,纷纷让道给俱利磨王,「陛下,请您节哀。」 俱利磨看着平躺在平台上的穆蒂,牠的尸身已被妥善处理过,断首早以接缝回项上,颈部隐约可见缝痕,然而就算把头接回去了,他的孩子也永远不可能活过来。 俱利磨王抱住穆蒂冰冷的尸体,痛哭失声,「啊…啊…啊啊啊,穆蒂……吾儿啊!!!」 眾人一片缄默,无人敢抬起头,大殿上一片万籟俱寂。 静默良久,闻俱利磨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丹努许轻叹一声,打破了寂寞。 「陛下,恳请您节哀,虽然这话很不时宜,但穆蒂王子惹下的麻烦还未了结呢。」 「你什么意思,穆蒂都死了,你为什么还要苛求牠,牠都死了,牠都死了,我和玛蹉唯一的血脉都没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俱利磨王悲愴的衝着丹努许咆啸着。 「陛下没有时间难过了,你的子民需要你。」丹努许不甘示弱的吼了回去,「现在黄的海军正朝着俱利磨进发,黄国子民要为穆蒂所毒害的芑姬报仇雪恨。」 「穆蒂你到底做了什么啊,倒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俱利磨王抱着穆蒂啜泣。 「事情是这样的……」成功从逝者身上继承太阳的因陀罗缓缓道来一切的来龙去脉。 俱利磨王听闻真相后,再次痛哭道,「啊啊啊……吾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傻啊,和玛蹉一副德性,呜呵呵呵……这难道就是血缘吗,呵哈哈哈……」 「傻孩子,傻孩子啊……」俱利磨王抱着穆蒂,「自从玛磋死后,你便对我态度丕变,我自知有愧不敢妄求你的原谅,呜呜,我已几十年不曾抱过你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呜呜,我的孩子……」 俱利磨王触抚着穆蒂的五官与轮廓,哭得笑中泪泪,「穆蒂啊,你和玛磋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我的孩子啊……你为了所爱,付出了生命,却换得了两败俱伤的下场,你觉得值了吗?」 俱利磨王苦涩一笑,面目慈蔼的摸了摸穆蒂的前额,「无论如何,都结束了。」说罢,在穆蒂的额前落下一吻。 「安息吧,穆蒂,从此自由自在的畅扬在这天地间吧。」 「为爱牺牲的海民,均须以娑提之礼葬下,让大火烧尽这一切的悲欢离合之苦吧。」俱利磨王将穆蒂的尸身平放好,并吩咐侍卫好好处理后事。 「唉,接下来还得应付暴怒的黄军,本王素来以和为贵,实不愿与外界有所衝突。我只是想要保护我自己的子民,我又何尝不是为了陆上的人类找想呢。」 「既然如此,何不就此让俱利磨沉寂呢,海民能够上岸本就是一项错误,那便趁这个机会修正这项错误呢。」 「丹努许,此话何意?」俱利磨王挑眉。 「也就是说让俱利磨就此沉即大海,海民亦不得上岸,从此海陆两隔,再不相往来,如此一方面可避免尘世烦恼,一方面也能保住海民物种,更不会危及到陆上人类,可谓一举三得啊。」 俱利磨王叹息,「我何尝没有考虑过,维萨恩背上的硨磲本就拥有包覆住整座海岛的功能,然而,俱利磨内可不只有海民啊,尚有不少人类移民。」 「那就让人民自己选择吧,成为完全的海民或者完全的人类。」因陀罗坦白道,「若成为人类,则必须彻底拋弃海民身分,再无千年之寿;若为海民,则永世不得上岸,却得以长生不衰。」 「完全的……这怎么可能,物种怎么可能说变换便换?」俱利磨王不敢置信的诧异道。 「吾身负繁衍与造物之母夏克緹的力量,将人变换成其他物种之事,我早已驾轻就熟了。」因陀罗大言不惭的说着,「俱利磨王,意下如何?」 「如此听来,合理却又残酷,反到像是给我们俱利磨的惩处,不过也罢了,战争的引爆点本是归咎于穆蒂,没能教养牠正确的观念,全要怪我这个父亲的失职啊。」俱利磨王摇头叹息。 「立刻召来所有国民,本王有要事得宣布。」俱利磨王对着一旁的侍卫吩咐道,一眾侍卫立刻领命的退出。 「俱利磨的国民啊,且听本王道来一事……」当侍卫召来了全体国民,俱利磨王在阶上,对着底下的民眾们缓缓道来黄国兵进俱利磨的事实,当底下人民一阵人心惶惶、七嘴八舌之际,他再道。 「本王不欲与黄短兵相接,俱利磨将彻底与世隔绝,沉没海下。」并说明了让国民自己选择彻底成为海民或人类的自由。 最终,俱利磨八成百姓成为海民,其馀两成上岸为人。 绝大部分国人,无论选择成为海民亦或人类,几乎都是成双入对,只要能与所爱之人廝守相随,成为什么物种、身处哪种环境,不过都是些次要的小事。 「终于能上岸了,虽然要从此与俱利磨海陆永隔,心底还是有点小小难过,但是我活到如今这个岁数也该心满意足了。」休毘出乎意料的选择登岸为人。 「你究竟几岁啊?」丹努许不禁好奇的问道。 「给你猜。」 丹努许自讨没趣,遂换了个话题,「害怕吗?」 「又不是没上过岸,怎么可能会怕,不过……或多或少还是有点胆怯,毕竟此后再也没有机会返回俱利磨了,但……还是挺兴奋的,哈哈哈,好复杂的心情啊。」休毘摸着胸膛,感受的鼓譟的心跳,忐忑不安的大笑着。 「上岸后想做什么?」 「可能先去东域找一棵埋两百年槐酒的槐树,然后把他埋的酒挖出来,一个人乾了,接着去环游大陆,我会一边重游旧地,一边寻觅能够继承我铸殅技术的弟子。」休毘笑盈盈的说着,「铸殅术可不能断在我手里啊。」 「看来你已下定决心了呢。」 「那当然,若你早我一步先走了,记得通知我啊,可别忘了跟我之间的承诺。」休毘说着,将自己宝贝的几项铸殅器具託付给了丹努许,「替我保管好它们,等我醒来后,我会去接它们。」 「我要怎么还给你?」 「蓬莱半岛,在蓬莱半岛有一处栽满山茶花的神社,名唤椿神社,把它们交给住持,说“铸殅师回来了”即可。」休毘说着,随即躺进了沙滩上挖出的浅坑中,任人把自己的身躯给埋没。 「你还真会使唤人呢。」丹努许面露无奈道。 「看在我收留过你的份上,礼尚往来嘛。」休毘笑得没心没肺,面目安详的闔上了双眼。 丹努许摇头叹息,嫌弃的哀嚎道,「埋了埋了,快把这傢伙给我活埋了。」 「再会了,丹努许。」休毘道出了辞别。 「保重了,休毘。」丹努许起身,离开了埋没所有俱利磨子民的沙滩,回到岸上因陀罗身边。 眼前的因陀罗方拔除维萨恩身上的晶刺,正疲倦的闭目养神着。 丹努许恭贺道,「恭喜你收復了青阳,使维萨恩得以还原本相,恢復为司掌和平与保守之神“玛翁”。」 「但它并非诚心顺服于我,不只祂,稍早前收復的尼阿伊和更早前的瑟刻沙、贝德霍特都对我颇有成见,甚至连珀拉娜都不愿告诉我祂的真名,祂们都对我存有疑心。」因陀罗摇头,语调气馁的说着。 「因陀罗,总有一天你势必统一体内眾神的力量,不要心急,一切都会顺其自然改善的,目前不过正值磨合的非常时期,磨和过后一切都好转的,所以不要心急。眼下,不过时机未到罢了,我们慢慢来吧。」丹努许握住因陀罗的手,安抚道。 「你和珀拉娜说了同样的话,不亏是同样拥有紫眸的预言者,祂还说了,我所欠缺的不足,你会替我弥补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丹努许亦是百思不解,「我也不晓得,不过既然珀拉娜大人都这么说了,那就静候时机吧。因陀罗,不必心急,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 「丹努许你的意思是!?」因陀罗不禁诧异的追问着丹努许,唯恐自己曲解了丹努许的意思。 接二连三收获噩耗的丹努许,不禁痛定思痛,直面了自己的心意,应允道,「我答应你因陀罗,无论未来如何,我都愿与你携手面对。」 「丹努许、丹努许、丹努许。」因陀罗惊艳万分,顿时喜极而泣的将丹努许抱了个满怀,「终于……终于啊,丹努许、丹努许。」 「因陀罗,你就是我的选择,我的归宿,纵然牺牲一切,我亦不言悔。」丹努许感受着这股温暖而又沉重的压迫感,他抬手回抱住了因陀罗。 「丹努许、丹努许……我不会让你后悔的,丹努许。」因陀罗紧拥着丹努许,爱不释手,彷彿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许久之后,我才真正意会珀拉娜大人对你说那番话的含意,是啊,你所不足的部分,我都会替你补上,一切都不用担心,因陀罗,我相信你,因为你就是我的选择。 〈第四十二章:领悟〉 此刻,痛失了王女芑姬的黄国海军,正兴兵内海,打算向俱利磨发难。 「看到俱利磨了!」 「攻下俱利磨,为芑姬殿下报仇雪恨啊!」 「芑姬殿下,我们会为你报仇的,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为芑姬殿下报仇!」 「报仇、报仇、报仇……攻下俱利磨,摧毁俱利磨!」一眾黄国海军,气势高涨的嘶吼着。 就在此刻,海面骤然掀起汹涌的浪潮将船隻撞得摇摇晃晃的,「怎么忽然起浪了!?」 「大事不好,俱利磨……」 「我的天吶!?」眾人赶紧望向不远处的俱利磨海岛,只见一骇人景象衝击视野。 「轰轰轰……」骤然海岛俱利磨的周遭肃然旋起涡流,冲天的海龙捲风形同天然屏障,将整座俱利磨海岛给包围住,使得黄国海军只能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就在眾人面目愕然、惊慌失措之际,一个声音由上空插入,「离开,黄国。」 「什么,嗬!?是你……帝释天因陀罗。」循着声音,眾人昂首向天,赫见一伟岸身影抱着紫目巫者从天而降。 「你…你们想干什么!?」眾人无不持械戒备着不请自来的因陀罗和丹努许。 「你确定他们有听懂你的话?」因陀罗并不懂东域语言,只能将希望寄託于和芑姬学过些皮毛的丹努许了。 「我尽力,毕竟我只和芑姬殿下学了一些简单的词汇。」丹努许有些提心吊胆的说着。 「咳咳…」丹努许轻咳,随即操起不甚流利的东域语说道,「俱利磨,没了。」 「你骗谁啊,那涡流是不是你们搞的鬼,你们休想包庇俱利磨,我们一定要为芑姬殿下雪恨。」为首的海军师长怒指冲天旋涡怒斥道。 「三天,大海,俱利磨,没了,彻底没了。」丹努许艰难的以肢体语言表示演示,起伏摆动的双手形同波浪,最后做了个沉没动作。 现在因陀罗凑齐了七阳的力量,驱使夏克緹的能力更加得心应手,甚至能以其他神明的力量相辅相成,夏克緹的物种变态结合玛翁的大海操控,使得这次事件得以事半功倍的顺利进行。 「三天后大海将掩没俱利磨,你们又为什么要覆灭了俱利磨,为什么?」 「俱利磨王,青阳,因陀罗收復。」丹努许指着套在因陀罗颈上,镶着青色宝石的项圈。 「那…俱利磨王呢!?」听见提问,丹努许指向被海龙捲包围住的俱利磨岛以示答覆。 「他额头前那的饰品是芑姬殿下的。」这时有人注意到了因陀罗额前镶着电色宝石的额饰纷外眼熟,不禁大吓一声。 「芑姬所託。」丹努许道,并指着栖宿着尼阿伊的额饰,「麒麟,在此。」 「竟然连麒麟也……呜呜,没了,我们黄国什么都没了,无论是芑姬殿下,还是麒麟……什么都没了……没了啊!」 「没了…什么都没了,芑姬殿下的仇呢,难道芑姬殿下的死就这么算了。」 「芑姬殿下啊,您死得好冤啊。」 「芑姬殿下,原谅吾等的无能啊,无能为您雪恨啊。」 丹努许无奈的看着含恨悲愤的一眾军士,不禁迈步走近其中一人,捶了一下他的胸膛,意正严词道,「芑姬在此。」 眾人闻言一愣,丹努许坚毅的说道,「她永远,同在。」 一片禁声后,眾人无不哽咽的破涕为笑,「巫者说的没错啊,芑姬殿下永远与我们同在啊,芑姬殿下的精神永存我们心中,荣耀大黄!」 「荣耀大黄──」 丹努许以蹩脚的东域语劝退了黄国海师,看着缓缓远去的海军舰队,丹努许不禁感叹,「啊啊……当初就应该认真点学习了,那句谚语怎么说,“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等紧急时刻才惊觉自己学得不够多,能力不足以派上用场啊。」 「我倒觉得你已经很厉害了,至少能够跟东域人沟通。」 「但较之于芑姬殿下,我简直相形见拙啊。」丹努许暗自激励自己,必须再勤勉学习,无论是语言、医术,或者其他领域的知识,都必须再更精进自己。 「我不这么认为,你就是你,丹努许,你不必拿自己和其他人比,你有你优秀的地方。」因陀罗仰视着被自己单手托起的丹努许,含情脉脉的说着。 「谢谢你因陀罗。」丹努许俯视着因陀罗,不禁莞尔,随即暗自默许,『就算不足以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我至少别让自己成为他人的负累。』 「接下来,我们该何去何从呢,丹努许。」因陀罗忐忑不安的说着。 「不用担心,因陀罗,我永远都陪伴你左右,你永远都不会孤单的。」丹努许笑着道,「首先先往蓬莱半岛一趟吧,我得先去履行与某人订下的承诺。」 飞往蓬莱半岛的航程中,因陀罗不禁道出了困惑,「丹努许,为何我替玛翁拔除晶刺后你却又我不要马上射下青阳呢?」 「若是平常,你肯定是顾不得自己也要催促我赶紧完成射日,如今你却一反常态,这让我感到很困惑,射下青阳有什么不妥吗?」 「因陀罗不瞒你说,我感到非常的不安。」丹努许轻叹,「如今当空就剩二阳了,一青一黑,但为何身为毁灭与绝望的灾祸神弗立多长久以来却都无动于衷?」 「什么意思?」 「我有一个大胆的假设。黑阳翳日,却始终只有神堕的七阳祸害人间,丝毫不见弗立多的蛛丝马跡,这是为什么?」 「但弗立多有派遣三魔女现世啊。」 「这也是个问题,为何只派出三魔女而不亲自现身呢,极有可能是因为祂没有那个能力现身,或者说无法同七阳那样俱现化自己的本相,但又不能令人起疑,故围绕黑阳的七阳便成了一种隐喻手段。」 「……老实说我听不太懂你想表达什么啊丹努许,能说得更白话一点吗。」因陀罗先是默然半晌,随即不耻下问。 丹努许沉吟了一会儿,缓缓解说道,「简单来说,弗立多“有可能”根本不存在,或着说不存在我们所处的“人间”,故无法对人间造成实质上的伤害,但七阳为祸的跡象却营造出了弗立多“存在”的假象,诱使人们產生恐惧,而恐惧便是弗立多力量的来源。 七阳可以说是牵制弗立多的封印,亦是造就弗立多存在的养分。」 「所以你才不要我击落青阳,好让黑阳弗立多无法现身对吧。」 「没错。」丹努许点点头,「但我却也不免忧虑,虽然玛翁大人已拔除了晶刺,理应不会再受青阳影响,但天上青阳不殞是否会对他造成伤害也很难说。 毕竟目前为止,净化晶刺并击落太阳的时间都不曾间隔太久,如今,青阳不殞,做出这个决定也不知好坏。」 「然而我们也别无他法了。」因陀罗叹息。 「当前局面,必须谨慎再谨慎,毕竟一步踏差则万劫不復。」丹努许面色忧愁的不禁握紧了胸前的衣襟,「但一直放任天上二阳亦非长久办法,若要终结末日必须想出一万全之计,永绝后患。」 因陀罗点头为应,随即道,「看到蓬莱半岛了。」 因陀罗和丹努许在民间四处寻访,终于找到休毘口中所说的,“曾经”种满了山茶花的神社,椿神社。 丹努许本来还在犹虑该怎么以东域语转达休毘的话,到没想到,椿神社的住持竟是为东西混血儿,「铸殅师回来了。」并将休毘託付的所有物件转交到住持手上。 「是吗,他终于肯现身了。」住持叹息,抚过手边那把收鞘太刀,不禁欣慰一笑,「欢迎回家,椿房婆婆。」 住持将所有物件一一掛好,并挽留了因陀罗二人住下,二人也没有推辞。 「休毘和这座神社有什么关係吗?」用过素斋后,丹努许不禁好奇的询问了住持。 「传说三百年前,侍奉神社的巫女,椿房婆婆在战乱时收留了一名鮫人,鮫人为报答收留之情,垂泪做珠,哭了一整袋的白珍珠做为谢礼,让椿神社得以发家致富,拥有了如今的规模。 而椿房婆婆则认为这些礼太过,故礼尚往来,将代代相传的铸殅技术传授给了鮫人,鮫人继承了铸殅术,也可能是现今仅存的铸匠了。据说鮫人得椿房婆婆青睞,把自己重要的遗体託付给了鮫人,让其製成出师后的第一把作品。」 「也就是那把刀。」丹努许看向被掛在展示架上的太刀。 「祖辈对椿房婆婆颇多不苟,她也是椿神社歷代当家中最多争议的人物,不仅为女性当家继成了这一切,还将铸殅术传授给他人,甚至连遗体都没有入土为安,还有人拿她收留鮫人一事大做文章,说她与鮫人有染,辱骂她不守妇道。 但综观时局看来,我倒认为椿房婆婆非常聪慧能干。身处动盪不安的战乱之中,为保全自身并延续技术,岂能死守古板的“祖训”,她不仅身为女性更身为椿家当家,纵然腰掛刀刃,亦不曾出鞘沾血,以慈悲为怀,扶倾济弱。 这样一份刚柔并存的心肠,强悍而不失温暖,当属乱世中最难得可贵的。」 「如此看来,休毘会爱上这样一位女性,似乎也是情理之中。」丹努许悠悠道来,「那傢伙肯定是陪着对方到最后吧,握着她的手直到她嚥下最后一口气。」 「是的,据说椿房婆婆收留了鮫人后,鮫人从此长伴她身侧长达七十年,直至她寿终正寝。」住持点点头。 住持离开后,丹努许置身横掛起来的太刀面前,「您对那傢伙而言,意义非同凡想啊,椿房夫人,那傢伙的心性不似其他海民来得极端强烈,大概也是您的功劳吧。 铸殅,倘若真能将灵魂锁入器物中,那岂不是永不得解脱?您允许了牠这么对您,您肯定也是深爱着休毘吧。」丹努许摇头叹息,「或许像俱利磨王那般吧,将玛蹉王妃的遗骸让休毘透过铸殅术就此长生不衰,永伴在自己身侧。」 自欺欺人的催眠说两人永远在一起,「这真的称得上一种幸福吗?」 「对于因陀罗,我其实仍然搞不懂自己的心情啊,但我……不想失去他。」丹努许捫心自问着,「这算是爱吗?」 因陀罗,我想陪着你,看着你一步步成长坚强,成为独当一面的人物,我不想看见你难过,我不想看着你堕落,我自私的想着,但我仍不懂这种心情,这算得上爱吗,还是,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自私? 丹努许矛盾的想着,遂而闔上了眼眸,陷入了深眠。 「咯───」可怖骇人的龙吼直灌耳膜,却彷彿被一层障碍阻隔着,而显得模糊不清。 眼前是一片虚无,刺激着肌肤的是阵阵的冰冷,黑暗、绝望充斥着周围,挤压着空气与呼吸,逼人窒息、疯魔。 动弹不得,纵然意识仍在,却动弹不得……。 谁来……救救我,谁来……拉我一把。 「丹努许。」一股熟悉的力量将他拉出了黑暗,让他得以呼吸,他虚弱的倒卧在地,眼前一片模糊不清,隐约中,他听见了令人心安的声音。 「我等着。」 等等…别走……「因陀罗……」 「丹努许…丹努许……丹努许!」耳边传来实切却飘渺的呼唤,他睁开迷濛的双眼,总算看清了眼前的面孔,「因陀罗。」 丹努许捧着因陀罗近在咫尺的脸庞,随即扑近他的懐中,兀自颤抖着。 因陀罗见状,拥紧了怀中的丹努许,柔声安抚着,「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丹努许点点头,「我能预知到,终结一切的倒数已迫在眉睫,因陀罗……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但我还是好害怕。」 「丹努许,没事的,有我在。」因陀罗眉头紧蹙,「我真希望我有能力能让你从此不再受预支梦所侵扰,因为这些预知梦,你的一生受尽了折磨与困苦,我真希望能帮你消除掉你的烦恼来源。」 「因陀罗,你有这个心意便足够了。」丹努许噗哧一笑,「预知梦已经困扰我一辈子了,不差这一时半会。」 丹努许靠在因陀罗怀中,侧耳倾听着因陀罗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我对预知梦可谓又恨又爱吧,这矛盾的心情,让我无法轻意割捨这项能力。 我想,若能让我自己选择,我仍想要保有预知梦的能力,因为预知梦让我预见了你。因陀罗,我从不后悔邂逅你,即便重来多少次,我都希望能够再与你相遇相识,并成为你道路上的一盏明灯,指引着你,使你不致迷网踌躇,使你成就非凡。」 因陀罗,促使你成就大道,即是我的使命,你能成就自我,便是我此生最大的骄傲。 〈第四十五章:释天之虹〉 「呜唔……」因陀罗从漫长的瘫痪中復甦,眼前却是一片模糊不清,他试着活动四肢,却发现有些力不从心,他眉头紧蹙,随即闭目吐纳,蓄劲运息,遂之,沛然发劲。 「滋啦!轰啦──」剎那,炽人的电光乍然流洩而出,顿时战慄了方圆十里的空气与大地,骇得范围内的所有物种一时间全遭麻痺的瘫痪在地,范围越近者遭受的波及越强烈,轻则暂时麻痺四肢、无法动弹,重则意识瘫痪,陷入短暂昏厥,意识清醒的人无不惊惶失措的失声尖叫。 「呃啊啊……啊……怎、怎么回事啊!?」 「动不了,怎么回事!?」 「刚才的打雷是怎么回事,难道又是弗立多的新花招,不要啊……」 经方才那一惊天撼地一击,因陀罗虽倚此修復了自身,却也不禁惭愧,这力道一个没拿捏好,竟殃及了数万无辜,着实丢脸,「糟糕。」 因陀罗重新回復了清晰视野,他眨了眨痠涩的眼睛,总觉得视野比起昏迷之前更清晰了许多,他接着伸展筋骨,一边张望着四周环境。看这场景,若没记错应是奈撒特耶兄弟的诊所,虽然四周比起当时看来更显得陈旧斑驳了许多。 「原来是在阿育吠陀吗?」他不晓得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但身上的肌理并没有丝毫的萎靡,由此判断,应该没有太久才对。 「应该没有超越丹努许昏迷半年的纪录吧。」因陀罗不禁腹诽着。 他踏出了病房来到前厅打算向奈撒特耶赔罪,却发现所有人都陷入昏厥的倒地,眼前的是一片尸横遍野,因陀罗小心翼翼的跨过倒下的身躯,然后探出屋外,发现外头的街道上也是同样的惨况,顿时愧疚不已。 「真糟糕。」因陀罗懊恼的搔搔头,随即注意到不断洒下的黑色雨水,他蹙眉摇摇头,「这雨真烦人。」说罢,曲起胳膊,扬手弹指。 「噠!」弹指一响,白虹乍现,立刻在阿育吠陀的上空蒙上了一层漂白而薄透的结界罩,经这么一层阻隔,黑色的雨再难渗透进阿育吠陀了。 「积水的状况有点严重啊。」因陀罗看着积湿了脚背的水患,摇头一叹,随即屈膝一践,「哗!」激盪四溅的水花顿时捲起潮水,不断向着城墙角落的排水口排洩出去,转眼便清空了阿育吠陀街道上的淹水问题。 「虽然无法把所有人都安置好,但至少不会再被雨水淋湿了。」因陀罗回转诊所内,看了看散落满地的“尸体”,「都是没见过的生面孔,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奈撒特耶他们的医友吧,总不好怠慢啊。」 「我来处理男性,至于女性……呼!」因陀罗吶气再踱地,泥地上接二连三窜出青嫩柔软的藤蔓,「请把昏倒的女性都温柔的送上床铺。」 因陀罗拾起瘫倒的男性“尸体”,而藤蔓也配合着搬运女性“尸体”,一人一植合作无间的将所有的“尸体”移驾到床上。 「总觉得对奈撒特耶挺不好意思的,不过这一番的搬运中,确实都没看见奈撒特耶和阿须云呢,他们外出了吗?」 无所事事的因陀罗索性在诊所内间逛了起来,故地重游,离开阿育吠陀许久了,如今人事全非,熟悉的墙面都泛黄斑驳、壁癌丛生了。 「怎么一阵子不见,竟斑驳得这么严重了?」因陀罗摸索着墙柱,感慨道。 因陀罗接着走进两兄弟的研究室,欲抬手撩起珠帘,却在伸手之际,心脏似受莫名吸引,赫然一震,因陀罗的呼吸不自觉的紊乱急促了起来,因陀罗另一手摀在胸前。 他困惑的捫心自问,「这股揪心的闷痛感是怎么一回事?」他凝眉紧蹙,调整呼吸,随即撩起珠帘,隻身探入。 另一方面,通往阿育吠陀的路程上,两个骏逸的身影在雨中疾驶着,出诊外地的人马兄弟在披风带雨的奔驰着,原本欲出发往返阿育吠陀时,却赫然受雷霆之憾震慑,连同周遭所有人都一并深受影响,当所有人都在痛斥弗立多时,只有他俩兄弟明瞭,是因陀罗,因陀罗甦醒了。 眼看阿育吠陀的城邦已印入眼帘,然而,却在欲闯城门时,却遭一股光晕所阻挡,顿时更加篤度了因陀罗的甦醒。 「从地道进入阿育吠陀吧。」奈撒特耶建议道,两兄弟立刻转往紧急用地道。 歷经曲折,最后总算绕过屏障回到了阿育吠陀内部,两兄弟目瞪口呆的看着尸横遍野的街道,连忙上前诊视死活,确定所有人都尚存呼吸只是陷入昏迷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们身在距离阿育吠陀五里之外的小镇都能遭到波及了,更遑论是与因陀罗同处一地的阿育吠陀眾人,幸好大家的状况并无大碍。」阿须云感叹道。 「嗯,赶紧回去吧。」奈撒特耶惴惴不安的催促道。 两兄弟回到自己的诊所内,立刻直奔研究室,不出意料的看见了久违的身影。 因陀罗背对着兄弟俩,垂首凝视着端在手里的鑽戒,那枚鑽戒原本被兄弟俩收在书架后的暗柜里,阿须云忐忑的出声轻唤,「因陀罗。」 因陀罗捏着鑽戒的手兀自颤抖着,「丹努许在哪,你们把丹努许藏去哪了,拜託……快把丹努许还给我。」 「因陀罗……」奈撒特耶不安的呼唤着。 「嗬!?」因陀罗回首却是面目惊诧,他看了看眼前的人马兄弟,止不住汹涌的惆悵,潸然泪下,「你们,你们……真的是我所认识的奈撒特耶和阿须云吗?」 因陀罗虽然替许多人便换过物种,但唯二的半马人只有奈撒特耶和阿须云,然而眼前的半马人却是发鬓星白,英姿高躅,已显老态的暮岁之翁了。 「你早已心知肚明了不是吗,因陀罗。」年事已高的奈撒特耶不忍的叹息。 「呜唔……我,我究竟昏迷了多久啊?」因陀罗崩溃的握紧了掌心上的鑽戒嚎啕大哭着。 「黑阳翳日迄今将近一甲子。」老眼昏花的阿须云婉转的陈述着,隐喻了因陀罗昏迷超过三十年以上的事实。 「我竟然昏迷超过三十年……呜唔,丹努许啊!」 年迈的半人马兄弟安抚着依旧年轻气盛的因陀罗,并向因陀罗解释昏迷过后发生的种种经过,以及那枚鑽戒的来歷。 「因陀罗,我希望你能够冷静的听我们解说完。」在开讲之前,阿须云先让因陀罗做足心理准备。 「你要相信自己,相信丹努许,因为你的存在就是他最重大的选择。」说罢,阿须云拿出一面银镜,将镜面面向了因陀罗。 「嗬……」因陀罗看着映在镜中的自己,他的外貌五官都没有任何不同,唯一大不如前的异处是眼珠子,那是一双璀璨如紫晶的眼眸,曾令全世界的权贵为之倾迷,不吝散尽家财也想得到罕世珍宝,这双眼眸的原主人,世上也仅此他一人了。 因陀罗埋首掌心,苦涩的笑了,「原来如此,我还在想怎么视力变好了,丹努许啊。」 等因陀罗心绪平復过后,奈撒特耶才缓缓说道,「黑雨降下的一个月后,我们收到了来自丹努许的书信,后来我们前往蓬莱半岛的椿神社,见到了昏迷不醒的你以及丹努许。 我们为你诊断过后,本是判定你从此都无法再甦醒了,但丹努许却是不肯放弃,后来我们将你转移到阿育吠陀。」 奈撒特耶喝了一口刺梨茶解渴,阿须云则接着道,「自从黑雨降下之后,丹努许入睡不再作梦,这是他一直以来耿耿于怀的事。丹努许苦苦守候了你五年,然而,就在某一天,他睡醒之后和我们讨论了说要把眼睛移植给你。 实际上,移植视力这回事早在你视力衰退时,我们便开始着手研究了,而移植眼珠的技术却是近几年才彻底完善,所以当丹努许说要移植眼珠给你时,我们是非常反对的,因为这项手术可谓史无前例,我们没有信心能够执刀手术。 但丹努许和我们说,他作梦了,他暌违五年终于做了梦,他说他梦到了少年时的你,你在梦中非常的迷惘,甚至忘了自己的名字、自己是谁,也忘了他,但他相信这是个契机,是你甦醒的契机。 “因陀罗所不足的,都由我替他弥补足吧。”丹努许这么说着。丹努许始终深信着,总有一天你会甦醒过来,他劝说着我们,要我们也别放弃了希望。」 「原来辛娜登当时的那一番话是这个意思,原来如此,而你也察觉到了,才这么义无反顾吗,丹努许。」因陀罗一手紧握了鑽戒,另一手摀住了眼帘。 「眼珠移植手术结束过后,丹努许将你託付给了我们,并说该去履行和另一个人的约定了。不久后一个男人来接走了丹努许,那个男人我们之前在椿神社见过,丹努许介绍他是来自俱力磨,曾经身为海民的铸殅工匠。」 「休毘。」因陀罗咬牙切齿的道出了那个不讨喜傢伙的名字。 「道别那天,彷彿生离死别,我们一路护送直至东西两地的交界处才停下脚步,丹努许离开了,相隔十年,休毘才带着丹努许回到了阿育吠陀,以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模样现身我们面前。」阿须云说着,往事歷歷在目,一边回忆一边说着也不禁哽咽。 「把眼睛移植给你,便成这副德性全是他自愿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因陀罗。」奈撒特耶拍了拍因陀罗的肩膀,以歷经沧桑的嗓子劝说着。 因陀缩着肩,垂首端视着手中剔透无瑕的鑽戒,敛目一叹,「我知道。」 俩兄弟对视一眼,决定让出空间令因陀罗独自静一静,釐清自己的心绪。 因陀罗哀愁的凝视着手中的鑽戒,不发一语的闔上双眼,随后躺平假寐。 当因陀罗再度睁眼,眼神坚毅而璀璨,他将始终紧握的鑽戒套进自己的无名指中,眉眼温柔的莞尔,亲吻一下戒上鑽石,轻声呢喃,「我们走吧,丹努许。」 因陀罗不告而别的离开了人马兄弟俩的诊所,离开了阿育吠陀,没有人知道因陀罗去了哪。 一个月后,乌云笼罩的天传来雷鸣阵阵,闪电、狂风、暴雨交错不断,俩兄弟知道那是因陀罗正与弗立多鏖战着,惊心动魄的激战持续了八天之久。 最终胜负之时,一弯巨大的彩虹化破天际,一道壮阔的白色雷霆伴随着龙吼一发击碎的黑阳,翳日的黑暗被彻底瓦解,暴雨过后,乌云散去,天色透露出曙光,洒下了暌违已久的光明与希望,长达一甲子的祸世时代就此载入歷史。 这个世界在因陀罗和丹努许的牺牲奉献下,翻过了新的一章。 征服太阳、终结末日的英雄因陀罗被人们奉为“帝释天”虔诚膜拜,謳歌传诵,全国各地的百姓为他修茸神像与神殿、寺庙,甚至为纪念因陀罗终结弗立多,令天地回復乾坤,便将两方大战的那八天订为“彩虹祭”,前七天分别祭祀改过自心,弃恶向善的七位自然神。 艾、夏克緹、瑟刻沙、贝德霍特、玛翁、尼阿伊、辛娜登。 而雨过天晴的第八天则立为“释天日”。 有传闻说,因陀罗战胜弗立多后,去到了北方,也就丹努许的家乡,然而,北方之国却是不敌岁月崢嶸,没能熬过末日的摧残而衰亡,亡国之民落魄四散,因陀罗索性定居在此,将孤苦无依的难民纳入羽翼下保护了起来。 而因陀罗为纪念丹努许,将名为丹努许的一枚“鑽戒”埋在国境之北,那土丘却在一夜催生出了一座高耸的火山,人们便将火山命名为“丹努许”,因陀罗每天都到这座火山脚下作陪。 然而就在某一日火山轰隆大震,火山脚下的清泉中浮出了一颗璀璨耀眼的巨大鑽石,鑽石约有一拳头那么大,因陀罗捞过鑽石欲瞧个仔细,鑽石被因陀罗捧在掌心上时却產生了变异,鑽石剎那便成一个女婴,甚至还当着因陀罗的面吐了一地。 见此,因陀罗非但没有生气,甚至乐不可支,他将女婴带回宫殿细心照料着,传言,因陀罗曾说过“犹记与丹努许初次邂逅,那时他也是就着我的面吐了一地,甚是怀念啊,哈哈哈……”。 女婴在因陀罗的悉心照料下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丽少女,少女有着雪白无瑕的肌肤、发丝,眼珠也颇为殊异,是黑底银瞳的眼珠子,但令因陀罗欢喜的是少女復刻了丹努许的轮廓五官,纤眉猫眼、鹰勾鼻、丰润的双唇,以及较之从前更尖长的耳朵。 少女能自然散发出迷人甜蜜的馨香,因此被人们称作“麝脂”,即便未满成年,美好的麝脂仍是吸引了广大的爱慕者前仆后继的示爱与求亲。 麝脂十三岁的成年礼上,正式被因陀罗订下,两人于麝脂十五岁时正式完婚,结为夫妻。 因陀罗与麝脂一共育有七儿,就在麝脂怀胎第八子时,南方却赫然发生了暴乱,原来弗立多惨败于因陀罗后,化身成黑毒蛇逃窜到人间南方,靠着蛊毒操纵人心建立蛇教,拉拢了一帮愤世之辈为魁儡,并静待时机等着向因陀罗报仇雪耻。 然而,因陀罗揪出了主谋弗立多的蛇身,本想引导他从善,但弗立多本性邪恶,教化无用,麝脂认为不能够再纵容弗立多苟活,便一口把黑蛇弗立多给吃了,却不料引毒上身,就此骤逝。 南方的暴动仍在持续着,并没有随着弗立多的消失而散去,反而变本加厉的不断向北扩散,因陀罗强抑下麝脂之死的悲慟,吩咐族人将麝脂的尸体厚葬在丹努许火山旁,便向着暴乱的方向前去。 因陀罗秉持着不杀生的原则,苦口婆心的劝导遭蛊惑的人们,但蒙蔽了心志的人们却展现出了对于因陀罗神力的贪婪,他们覬覦因陀罗的力量决意弒神。 因陀罗察觉了人类可怕的贪欲,唯恐人类伤即自己的族人,便施展神力将北方土地从大陆上撕裂,并隔了出去,先后大显神威而筋疲力竭的因陀罗终是不敌人多势眾的凡人们,最后甚至惨遭分食。 人类透过食下因陀罗的血肉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从此拥有了操纵自然的能力,但他们仍是欲求不满,他们还想要更多,尤其还缺了一样如同麝脂那样可化成兵器、亦可化作羽龙成为坐骑的“伴”。 因陀罗在临去前留下了一句话“唯有真正的天选之人方能得到虹的指引,找到身在彼岸的灵魂之伴”。 被分裂出去的北方之境成了大陆上人们寻寻觅觅的藏宝之地,那里有着无法名状的宝物,是货真价实“上帝的遗珠”。 而获得了异能的凡人无不炫异争奇的展现自己,望图从百家争鸣的大时代中异军崛起。 人心涌动,风云变幻,异能者们即将在潜龙大陆上掀起一场翻天覆地的大乱斗,时人称之“云起时代”,然而被排除在外的北方彼岸之境,真的能毫无瓜葛的置身事外吗? 〈终幕:白虹泪〉 传说,被因陀罗以神力分裂出去的北方之境,那里被埋没在云雾之后,浓厚的云雾是因陀罗的庇佑,云雾能够混淆渡海之人的视线,让贪婪者永远抵达不了北方的彼岸。 北方之境有两座火山,一者为东边的丹努许火山,一者为西边的麝脂火山。 而北方之境也先后两次歷经了灭族之劫,第一次便是麝脂死后,喷发而出的火山灰泥影改变了周遭生态圈,附近森林的动物大量促死,引发了灭绝性的瘟疫。 这场可怕的瘟疫屠杀了大量的族人,仅少数倖存,就连因陀罗的后嗣都无法倖免于难,七子之中唯独继承紫眸的克里斯多熬过了疫情,苟延残喘的活下来主持残局。 克里斯多借鑑因陀罗的做法,效仿因陀罗当初将鑽戒埋入土中,甦生了麝脂的做法,将动物死尸埋入麝脂火山山脚,而受瘟疫而逝去者则埋入丹努许火山之下。 神奇的是,不久后,两边火山相互牵引,催发大震,将两座火山之间隔出了沟壑,并导海分离出去,而在此后,火山脚下的清泉浮现出了各种五顏六色的宝石,人们相信这些宝石就如同当初因陀罗捡到的鑽石一样,是他们死而復生的族人。 从火山中生出的宝石便是心脏,故称做“晶心”,晶心静置一周后,便会自行生肉化出婴儿之态,三岁以后方能再变换成他形,十三岁能够奠定型态者,即成年。 死而復生者同麝脂一般,拥有出眾的外貌,略显尖长的耳朵,纯白的发肤,眼珠子均是黑底彩瞳,虹膜色根据晶心的色彩而有所差异,且受到因陀罗的加持,不仅发肤坚韧无比堪比钢铁,利刃难伤,五感、身手更胜常人,敏锐灵动的野性直觉、矫捷如野兽的爆发力,寻常之物根本难伤分毫。 然而,即使变得驍勇好战也并非无敌,令他们忌惮的便是同样由火山孕育而生的龙形。 在北方之境,丹努许火山能够孕生出人形,则麝脂火山能孕生出龙形,且是无法转换的纯粹龙族。 龙的力量非常强悍,甚至为人形所忌惮,龙虽然同样以晶心为基础,但龙的吼声能够震慑人形,使之动弹不得,或失去意识、昏厥,重则,能当场震碎人形晶心,由此判断,人形晶心与龙的晶心硬度恐有悬殊落差。 好在龙所处的麝脂火山一方,与人形群居的东边一带隔着海峡遥遥相望,但为防止浪荡不羈的龙乱跑而节生出不必要的麻烦,仍会派遣优秀的人前往麝脂火山一带。 将被派遣的人皆会在事前接受驯龙训练,而第一位驯龙成功者便是克里斯多,一次勘查让克里斯多意外得以就近龙族进行观察,他发觉龙的本性不坏且对事物都有极其强烈的好奇心,甚至非常洁身自爱。 龙的诞生不同于人形,牠们是从火山土里刨土鑽出地面的,灰头土脸的模样牠们会感到难受,牠们与人形一样,都是一身纯白,牠们喜好乾净,厌恶污浊。 且音乐能够安抚情绪不稳的龙,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伏龙谣”其实就是克里斯多从麝脂口中从小听到大的安眠曲,而这首安眠曲也被人们朗朗上口的传唱着,故又有“平安谣”、“麝脂谣”等说法。 麝脂火山这边所有的龙均由设立在岛上“天弓神殿”统一管理,为招募人才甚至开出了一大福利,只要到岛上实习,只要还在服侍龙的一天,便可不必缴税。 说来好笑吗,并不好笑。克里斯多为照应供过于求的晶心人形,定下了严格的规范,所有从火山泉中诞生的新生儿一旦年满十三岁,形态成熟即必须实行义务缴税,且税金非常沉重,若欲减税,可以参考以下几个方案。 一,进入政府机构,成为国家公务员,不仅铁饭碗,还能因地制宜的弹性减税;二,实施结扎手术,结扎后能减七成税。人口膨胀的主因就是繁衍速度太快。 復生后的人形只要满十三岁个体成熟后,每个月都会有一次的“麝脂週”也是俗称的“发情週”,发情时体内会自然分泌出一种晶液,交媾时,双方体内的晶液会彼此交融,晶液会融合成孕育新的生命的晶种,并且是双方都会怀孕。 但人形怀胎多孕途多舛,通常不足三个月便会落子,主要是因为人形的生理构造并不适合育儿,落地死胎通常也是埋入火山里,由姤土孕育,并顺其自然转世为人形。 「随着人口的不断膨胀与现实层面的考量,北方之境也逐渐演变出了国家的型态与更加完善的制度。这就是我们的国家“司瓦班克”的由来。你们有谁知道司瓦班克的意思呢?」史学课的老师笑容和蔼的问着。 「我知道。」热情抢答的男孩高举起了胳膊。 「请说出你的答案吧,伽蓝。」老师点了那个好学的男孩,男孩立刻道,「司瓦班克,意译“天堂的翅膀、神的羽毛、无垢之翼”等等的意思。」 「说的好极了,那么今天的课程到此为止了,大家若还有任何问题,欢迎来找我讨论,对了,伽蓝你知道普蕾伦跑哪去了吗?」 「她啊,估计又在海边吧。」男孩貌似无奈的叹息着。 课程结束后,伽蓝跑向学院附近的海滩,果不其然,在海岸的沙滩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立刻朝着对方呼喊道,「喂──翘课的普蕾伦。」 对方应声回首,对着他礼貌性的挥挥手示意,伽蓝衝了过去,「吼,你怎么又翘课了,你以前明明是勤奋好学的好学生的说,普蕾伦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很好啊。」普蕾伦面目平静的说着,银白的眼眸却是紧盯着面前的海天一色。 「普蕾伦你真的好奇怪喔,自从十三岁的成年礼之后你整个人都态度丕变、判若两人了,要不是顾及你在学成绩优异,且是前往天弓神殿的内定人选,上层的人早就叫侍卫把你撵出学院了,哪里还能让你整天游手好间的愣在海边看海啊。」伽蓝瘪嘴道。 「天弓神殿的职位我会推辞掉。」然而,望着海面的普蕾伦却是口出惊人。 伽蓝立刻不可置信的大呼小叫,「为什么啊!?去照顾龙可完全免税啊,免税啊,你怎么会放弃掉这大好的机会啊,普蕾伦你真的病得不清啊,我带你去看医生。」 「伽蓝我很好,我只是……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普蕾伦欲语还休,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说,你说看看,我想听看看你还有什么要替自己辩解的。」伽蓝凑近,催促道。 「伽蓝,你相信前世的记忆是可以继承的吗?」 「我相信有前世,因为我们在还没孕育出晶心之前,曾为死胎啊。或者你是指更早之前连是什么物种都不确定的前世,轮回之说我是信的,只是关于你说的记忆继承这事儿就有点玄了。」 「嗯,假如麝脂不曾忆起他与因陀罗的过往种种,她也就会只是空有丹努许外貌的“麝脂”,或许因陀罗仍会因外貌而迷恋上麝脂,但对她的爱也会从对丹努的爱產生出入,变成爱上一个名为“麝脂”的灵魂。 但麝脂却在十三岁时想起来了,关于自己生为“丹努许”的一切,她不再是单纯的“麝脂”了,而是实质为“丹努许”的少女。 实际上,因陀罗的死也与史料上记载的状况有些出入,但弗立多在南方蛊惑民眾揭竿起义,并向因陀罗发动復仇的确是事实。 弗立多被因陀罗逮住时,说了一句“我诅咒你和丹努许永生永世,永远不得善终。” 这一句话触怒了因陀罗,令他一怒之下违背了不杀生的原则,杀死了弗立多,因陀罗事后打算湮灭证据而吞下了弗立多的尸体,但麝脂不忍因陀罗独自承受,便从他口中咬走了另一半的尸体。 因陀罗和麝脂各自食下了弗立多的尸体,也象徵吞下了神堕的证明。 后来,就差不多是史料记载的那样了,因陀罗将族人所在的北境从大陆上分裂出去,最后筋疲力竭的惨死于凡人之手,肉身更遭凡人吞噬,麝脂也因毒蛇落得一尸两命的下场,甚至化身火山后因喷发出的尘烟导致了生态浩劫。 就某个层面而言,弗立多的诅咒真的应验了,因陀罗和麝脂最终的下场都凄凉无比,很讽刺吧。」 「你怎么直呼帝释天和神妃的名讳,那是不敬的。」伽蓝明显搞错重点的纠正了,普蕾伦没有反驳,她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伽蓝,沉寂半晌,伽蓝这才后知后觉的惊诧大骇。 「啊!你、你、你……你继承了丹努许和麝脂的记忆,你到底是谁?」 「丹努许、麝脂都是前尘往事了,我现在就是普蕾伦。」普蕾伦神色从容的说着,「当少女这回事,也是一回生、二回熟啊。」 「那跟你每天跑来海边看海有什么关係啊?」伽蓝面露不解的提问道。 「我在等人啊。」普蕾伦依旧看着云雾笼罩的海的另一端,「因陀罗临终时说过“唯有真正的天选之人方能得到虹的指引,找到身在彼岸的灵魂之伴”。」 「你在等因陀罗!?」伽蓝瞠目咋舌道。 「正确来说是因陀罗的转世。」 「你怎么知道来的人就是因陀罗的转世呢?」 普蕾伦脸不红气不喘的道来,「因为我们是灵魂的伴啊,我知道他的转世者很快就会来了。」 「嘖嘖,都不会害臊啊你,不过你们前世本是夫妻,似乎也没什么好见怪的。」伽蓝轻挑的揶揄着,随即又问道,「那因陀罗的转世者也会继承前世的记忆吗?」 「恐怕不会,能够在轮回后仍继承记忆的就只有我。」普蕾伦篤定的摇头。 「为什么你能这么篤定啊,有什么根据吗?」 「因为麝脂在临终前引虹做泪,向天发誓,以七世为限,淡去神堕的证明,并斩断弗立多的诅咒,势必要助因陀罗脱离苦海,证悟大道。 记忆的继承也象徵着烦恼的继承,七世烦恼的苦较之因陀罗的大道,无足轻重,烦恼我来担就够了。」普蕾伦眉眼温柔的说着,昂首敛目,任海风拂过自己的鬓发。 伽蓝见状,不禁顿生一股佩服,「你真的是全心全意的为了因陀罗啊,就算无法善终也在所不惜啊你。」 「一定会有解脱的那一天。」普蕾伦清恬淡然的说道。 「是吗,那我祝福你早日与因陀罗的转世者邂逅,然后早日成就大道,和因陀罗修成正果。」伽蓝貌似无奈的摇摇头,挥挥手离开了海滩。 「承你吉言。」普蕾伦依旧隻身独坐海滩,遥望着风平浪静的海面,她闔上眼睛感受海风,「嗯……起大风了。」 我的因陀罗啊,我在这等你。 ─《娑婆世界:白虹泪》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