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般的你》 第一章 第一节 15年前的事谁记得? 「啊!过头了!司机大哥,我要在这站下车!」 这才一下客运,记忆里的风立刻拂面而来,有狗屎味、杂草味、黏黏的风味,还有,等等,我想想……这猛然扑鼻的是牡蠣那虽新鲜却难以让大眾接受的腥味! 我想起来了。 以前我最讨厌的就是风,又溼又黏,而且我家离海边又不近,却总是夹杂着大海咸咸的味道,一上学,身上的腌鱼味常被当作笑点,偏偏小孩子的笑点低又都没创意,一个笑话可以持续好几个月,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发誓以后一定要搬离这里! 等到真的搬走,这15年就咻地一声,搭火箭逝去,想回头抓一把,却发现人一旦离开一个地方太久,就会忘记那个地方的味道还有适应的感觉。 至于狗屎啊,对了,都市倡导环保,这风气还没传到乡下,连野狗也不屑自己清理。 「小姐,要搭车吗?」 一下客运立刻被搭訕,不过这来人却是计程车司机,在都市里车站揽客是常见的,怎么这乡下小站也有? 大概是见我一脸疑惑,这司机大哥笑着解释:「台北早上有个客人太急促了,一上车就叫我先直直开,哪知道上了高速公路才知道被拐了,这一跑就来到这里啦!」 「算是我们有缘啦,北上给你打八折,要不要?」 我望着司机大哥这和蔼又亲切的脸庞,再看看自己的行李,一个鼓鼓的后背包,就这样,而且刚下客运,这看起来像是会北上的人吗? 我尷尬的打哈哈,「不好意思,我才刚回来,还不想北上。」为免他翻脸,马上又补了句:「还是我帮你问一下车站里面有没有人要搭车的?」 「唉唷,不用啦!」司机大哥笑着挥手,「相遇就是缘份,不搭也没关係,我再自己想办法嘍!」 乐观的司机,就如同热情的午后炎阳,把我这游子的归乡之情悄悄的点燃了。 我开始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前进,15年的时间,如果在都市,会随着政治、民间舆论而不停的演化及进步;但在乡间,变化的速度会减缓,一步、两步,慢慢的往文明推进。 不过这下午的烈阳太毒了,產业道路上的柏油发着亮又泛着水光,光想像脚踩在这上头不断冒烟就觉得可怕,而且这匆忙之间忘了带太阳眼镜、淑女帽、防晒外套,只有一瓶防晒勉强挡一挡这淑女公敌。 走没几步,就躲在树荫下,风一来瞬间凉爽许多,这乡下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树很多吧! 偶尔一两台野狼机车经过,朝我看了几眼,虽然说有点怪,但赚到比在都市还多的注目也算是好事。 突然,一台野狼机车绕了回来,噗噗噗的在我前方几公尺停下,这野狼主人满脸灰尘,好似刚从土堆里打滚而来,嘴角混着泥土的问:「小姐,你是迷路了吗?」 啊,原来是个好心人! 我还暗自捏了把冷汗,担心这才刚返乡就遇到坏人? 「应该没有才对,我记得是走这条路。」 「小姐是外地来的?」 是没打算打发野狼主人走,但他怎么就继续探听下去了呢? 「是,也不算是。」我重新调整好背包,「我应该没有迷路,谢谢你了先生。」 小心翼翼又得不着痕跡,我缓慢的经过野狼主人及他的爱车,再朝着这漫漫长路前进,但愈走愈觉得可怕,这野狼主人怎么还不骑走?难不成一直在后面盯着我看? 我忍不住好奇转头看,没想到好奇真的会害死人,这野狼主人好像也犹豫了好久,我这一转头加倍了他向前的决心,噗噗噗的又骑到我面前,大声喊着:「小姐,你是来找朋友?还是来玩的?」 「先提醒你一下,我们这儿没有民宿,也没什么观光景点,你要不要看看地图还是上网查一下,可能真的是走错了哦!」 「我来找人的,我确定我真的走对,非常谢谢你。」 「那需要帮忙吗?村子里的人我都很熟的!」 这人热心过了头啊! 我前后张望,这条路不算小,基本上也是联外道路之一,怎么此时此刻就是没有车子经过? 两人一车就这么罢佔整条路? 「真的不用了,这村子我也算熟,我可以的!」再次强调,这人再怎么热心也不可能听不出来这话中话,就是叫他别多管间事? 「那小姐,就祝你在这里玩得开心囉。」已经一脸灰的野狼主人又碰了一鼻子灰,摸摸鼻头,甚是无辜的调头,噗噗噗的缓缓离去。 我敢说,他绝对有从照后镜看我,直到我消失在他的照后镜范围内。 作个总结的话,这人还不赖,热心热情,就是有点执着,如果还有机会,做个朋友也是不错的,不知道他是哪家的孩子就是了。 望着野狼机车远去的方向,差点忘了自己还得赶路,且在太阳下山之前,不知道能不能到家? 如果阿嬤知道我回来了,惊喜度是不是跟惊吓度一样,百分百? 「是木棉花!」我忍不住惊呼。 赶路赶个气喘吁吁,大汗小汗直直滴,这好不容易到了村子口,以前还杂草横生的道路两旁,如今已经种满了木棉树,十步种一株,满地尽是谢落的木棉花及枯叶,恰恰说明了凤凰花开的日子已过;抬头一看,那透过树顶发亮的光芒,像极了我昨天刚脱下的学士服,金黄耀眼,却总有谢幕的一刻。 「阿伯!」住在村子口第一家的阿伯,他们家坐西朝东,日出的时候温暖的阳光会透过窗户跟你打招呼,下午则没有西晒的问题,间来无事嗑瓜子话家常的阿伯就喜欢坐在门口前,享受这凉凉的午后时光。 小时候的我每当经过时,都一定会朝阿伯打招呼,常被夸说「谁家的孩子这么乖啊」,这美名还冠在头顶上好几年呢! 不过这15年过去,阿伯是一脸疑惑,我也不说破,反正村子这么小,谁家发生了什么事,隔天绝对会在公园的公厕里被拿来嚼舌根,所以我只朝他一笑拋拋电眼,继续往目的地前进。 沿路朝着注目的村民打招呼,这要是在都市我绝对做不来,因为在都市里就会变得放不开,连一个笑脸都吝嗇。 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红色的砖瓦、白色的水泥地、灰噗噗的烟囱都还是我记忆中那个可爱的家。这是我们家的祖產,里面住着我们家最老的家人,然后从今天开始,我会搬回来住,把我在这15年里流失的故乡记忆,重新的填补进去。 三步作两步,把背包丢在客厅里,我开始一间一间的找,终于在厨房找到她,那一闪一烁的老旧灯泡下吃着简单饭菜的阿嬤,她像是消风的气球,变得又乾又瘦,看着我的眼睛从乾涸到水光,又从水光到困惑。 如果有人问我说,为什么15年都不回来,我该怎么回答他们? 「阿嬤,我回来了哦。」 「肚子好饿哦。」 我自动自发的洗了手,拿了碗,盛了饭,乖乖的坐在阿嬤对面。以前还觉得这张桌子好高,挟个菜都会掉满桌,现在桌子还是以前那张桌子,椅子还是以前那一张椅子,是我变了,长大了。 我一边吃,一边让阿嬤从头到尾的看过一遍。 阿嬤就只有一个孙,所以会叫她阿嬤只有我,不管是15年前那个七岁的我,还是15年后这个二十二岁的我,她都会认得的。 「这个雪里红炒得很香耶。」 「噢!这个腊肉也太咸了吧!阿嬤,有年纪了就不要吃那么咸,明天我去菜市场买猪肉回来,我们吃水煮猪肉好不好?既健康又可以减肥,你说好不好?」 阿嬤饭都吃不下了,嘴角含着淡淡的感动,连声说了几句:「好、好、好。」 当然,吃完饭洗完澡,阿嬤就一直拉着我问为什么回来?爸妈呢?乡下这么简陋还要回来做什么呀? 我得好好向她解释,然后,扫地、擦床舖、擦桌子,一整晚都没睡,其实也睡不好,认床认环境是我去都市养成的坏毛病,明天应该要去买新的枕头套、棉被套! 明天还要……很好,眼皮很重、很重,快要进入梦乡了,但突然一声撕破喉咙的鸣叫声又狠狠把我拉回现实! 我吓得从床上跳起来,衝到阿嬤房间一看,没人! 衝到屋外一看,这天怎么马上就亮了,刚刚不是还暗着吗? 「怎么那么早起?」阿嬤操着一口不流利的国语问着,她正巧跨上很古早的脚踏车,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就……刚刚听见恐怖的叫声,吓醒了。」我顿时觉得毛骨悚然,这天是亮了没错,但清晨凉凉的风,四周都还有些灰灰白白,总像在作梦,不真实啊! 「是鸡在叫啦。」阿嬤指着屋侧安置的大鸡笼,里头大约有五隻鸡,正纷纷用骨碌碌的大眼,左瞧瞧、右盯盯,有一个突然张开大嘴,惊人的咕咕声像魔音传脑一样地传进所有贪睡人们的心底去。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鸡……原来是常常被宰来吃的鸡啊! 「阿嬤,那你这么早是要去哪?」 「买肉啊!」 「噢喔!我再自己去买就行了啊!」 「菜市场很远,这台脚踏车你不会骑,我去买!」 看着阿嬤骑走的背影,不禁老年心态上了身,感叹这15年来忽略了她,错过了她极为宝贵的15年岁月……阿嬤还会再有几个15年呢? 我坐在门口发着呆,看着阳光渐渐渲染整个天空,看着鸡正看着我的模样。 「啊!」又一声叫声惊醒我,我刚才八成又睡着了,才会这么容易被吓醒。 这次的叫声不是鸡了,鸡眨着无辜的大眼,身子左摆右摆的,我也很肯定不是牠们,往外一瞧,一个男生正怔怔的看进我家。 「你不是昨天那个来找朋友的小姐?」 这个男生长得清秀又耐看,说是上等品也行,可是这一开口的话怎么让我觉得他像是昨天那个灰土土的野狼主人? 「你就是昨天那个来找朋友的小姐。」 「是啊。」他又重覆了一次,我只好搭理他了。 所以野狼主人是去田里玩土了是吗? 「你认识这家的阿嬤?」 「对。」 野狼主人也张着骨碌碌的大眼,直直地盯着我瞧,那毫不害臊的个性是这乡下人的习性,这我知道……可是我还不习惯,也还没把15年前的我给捡回来啊! 「你是花飞?」 「我?」 花飞?是他发音不标准吗? 「温樺飞,对,你叫温樺飞!」 像阿亮寻人任务找到我了。 「我是温樺飞没错,但我不是花飞。」 「你就是花飞啊,这是你的绰号,你小时候一直逼人这么叫你,你忘了?」 看他说得煞有其事,我也只淡淡的回他:「我忘了。」 野狼主人变得极其失落,这寻人与被寻,如果有一方不配合,那任务就无法完成,可是这男生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甚至比我还小,他认得我?在15年后? 阿嬤认得我是理所当然,是一回事;他认得我,是莫名其妙,是怎么回事啊? 我打了个呵欠,身体突然想起,如果在都市,如果半夜甚至清晨不小心起了床,要记得再回去睡回笼觉! 我是很想睡,真的很想睡,也很想打发他走,可是这遥遥望去,突然看见阿嬤骑了回来,车头掛着沉重的塑胶袋,骑起来摇摇晃晃,我赶紧跑去帮忙提起我昨天提议的水煮猪肉的材料,噢,好重! 「阿嬤,这是买了多少啊?」 「二斤。」 「这么多!你的小冰箱冰不下啦!」 「我乔一乔就可以了。」 阿嬤停好车,看了野狼主人一眼,熟络的拍拍他的手臂:「洁仔这呢早啊!」 「洁仔?」 「我叫陈洁奇啊,你真的忘了?」 「你是陈洁奇!」这村子里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里,就只有陈洁奇被阿嬤叫「洁仔」,意思是他从小就是乾乾净净心地很善良的小孩。 记是记起来了,但只对他这个名字有印象。可是花飞这个绰号,我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第一章 第二节 好独立的男孩子 「你怎么会回来了啊?」 「你这次回来会待多久?」 「你大我三岁,所以你大学毕业了?今年?」 乡下老房子里,窗户也是用木头搭构的,而在这厨房中的一扇小窗只透着微弱的光线,再加上头顶上那盏老灯泡一闪一烁,切猪肉的手时不时就得停下,就怕一不小心失手。 而陈洁奇这傢伙又一直在耳边发出一大堆问题,他是间间没事干? 田里不是一堆土等着他去玩? 「还是我切猪肉好了,刀子给我。」陈洁奇拿走刀子,俐落的下刀起刀,还能分心问我是要厚一点还是薄一点的。 「你会切猪肉啊?」 「当然会!在我们家每个都要会煮饭,区区切猪肉难不倒我;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我帮忙把切好的猪肉塞进小小的冰箱里,一回头,他把砧板、刀子都洗好了,等着我差遣。 「不是现在要煮的?」 「是中午要吃的,不用那么早弄。」 「切那么薄,应该是要水煮的?」他猜。 真让人讶异,都市人几乎都是外食了,没有人会动手切油腻腻的猪肉,更諻论是煮饭了,但陈洁奇一猜就中! 「因为阿嬤都去买腊肉来吃,太咸了对身体不好。」 这里没有洗手乳,只好拿肥皂充数,看陈洁奇洗手洗得很认真,脑海里好像真的浮现他小时候的样子,特别爱乾净,洗手总是乖乖的照着幼稚园老师教的方式,所以才得人疼爱。 「哦,我还以为是你想减肥,所以要水煮猪肉来吃。」他微微笑出声,彷彿是在笑自己笨猜错了。 不过他还真的猜对了一半。 「走吧、走吧,厨房就这么大,你一直窝在这里,很闷!」 重点是我不习惯和他独处,阿嬤把猪肉扔给我以后就不知道跑去哪了,这陈洁奇又一脸好奇,老跟着我不走,让人想给他好脸色都给不成。 「你生理期来?」 「为什么这么说?」 「不然你怎么脸色不太对劲?」 「我本来就这样啊。」 陈洁奇很肯定的摇头,「你小时候天天都在笑,笑得很开心,那时是身体好;但我看你今天一大早精神就不是很好,现在脸色更差了,所以肯定是身体不舒服。」 不是这样的理论吧,我的天。 「老实说,我只是不习惯你的存在,你难道就不能去陪陪你的家人朋友或者去田里玩土?」 才一说完,马上被他将了一军:「我在陪你啊。」 「我?」 我对他应该是个陌生的存在了,15年前他还不过是个4岁的小毛头,对我到底能有什么深刻的印象? 「你是去都市以后才变成这样的吗?天天身体都不舒服?」 「虽然我会认床认环境,但我身体很健康!」 「那就对了,你刚回来,村子里的花草树木、阿伯阿叔阿姨阿婶应该都忘得差不多了,我得陪你,把这些事情都想起来,这样你就不会觉得格格不入,就不会以为自己还在认床认环境了。」 他把这些事说得理所当然,反而让人觉得无所适从,好像自己的一切都被看穿了,想把保护色架起却又被自己拆落,努力的告诉自己,别把都市的自己带回来,要回到最原始的自己! 「你知道我回来只待几天吗?这么鸡婆。」 陈洁奇微蹙眉头,似乎又为他的自以为感到困扰,思考一番才问:「难道这次不是会待久一点?你给我的感觉就像是要回到这里重新生活,而不是一天二天甚至是一星期而已。」 「你很相信你的直觉是吗?」一时抑制不住脾气,很呛的反问。 啊啊,去都市学到的坏脾气全冒出头了,人家都说回乡下可以修身养性,怎么才回来第二天就破了功,其实陈洁奇也不过是太热心了! 所以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但又拉不下脸道歉,也害怕看见他受伤的神情,赶紧闪身到屋外送客。 「我要出门了,你回家吧。」 「你要去哪里?」他跟在我身后问着,声音听不出失落或是难过,还好,没把他弄哭了,印象中他小时候挺爱哭的啊。 「厨房的灯泡闪闪烁烁的很伤眼睛,我要把整组都换掉。」换成省电灯泡的。 但我要去超市、五金行、大卖场的话,势必得要交通工具,可是瞧瞧这屋外,唯一的交通工具是阿嬤的脚踏车,我不会骑而实际上她又骑走了,难道我又要用走的? 看来,得去买台机车了,不然9月研究所开学,通车也不方便。 「我载你去买好了,你没机车不方便,而且你一定不知道哪里买得到。」 他兴冲冲的跑了回去,还叫我等他。 真是的,突然觉得我像可怕的后母,苛刻了他。 不过他手脚真的很俐落,我才进去拿了钱包出来,他就已经跟他的野狼机车在外头等着,车子还发动着,噗噗噗的。 他递了顶安全帽过来,盯着我把安全帽戴上扣好,才拍拍后座要我坐下,我想起昨天他灰土土的模样,突然担心这台车是不是也都是灰土土的,一坐上去屁股是不是就灰了一片? 「怎么了?」 「昨天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刚玩土回来?」 「我去田里拔草。」他看我缓慢的爬上车后叮嚀着:「坐好了哦。」 一路上他都骑得很慢,我发现他会从后照镜偷看我,我都假装没看见,只得享受速度带来的风感,幸好机车也没骑多远,因为他熟门熟路,一下子就买到了,载我到家后,把野狼机车也给熄了。 「你还不回家?一整个早上待在我家,你家人不担心?」 「都是在村里,有什么好担心的,更何况我都长这么大了,他们很放心的。」 他抱起整组灯具往厨房去,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总电源开关,关了之后再准备好圆凳,一脚眼看就要踏上圆凳了,却马上被拉了下来。 「我可以自己换。」 都市培养孩子独立,这点跟乡下孩子没两样,我当然可以自己换。 可是陈洁奇也只是笑笑,以行动表示,这种换灯座之类的事情交给男生来做就好了。 我只好守在一旁免得他重心不稳跌倒,谁知道他仍是手脚俐落,咻咻咻地换好了,总电源一开,一室的光明才发现他早已经满头大汗。 「你要不要喝茶?」 「好啊,现在都还没七月,天气就这么热,真的要多喝水才是!」 他一口接着一口喝着,好像水牛又像无底洞,一不小心,把我家所有的冷开水都喝完了。 老实说,我也很渴。 「谢谢你的帮忙,这样阿嬤就不用再在这种要亮不亮的灯光下煮饭了。」 「不客气!虽然你阿嬤常说,菜虫都是吃菜,很营养又乾净的!」他喝完水变得很开心,这话一出却让我暗下决心,下次洗菜的时候一定要认真洗,绝对不放过任何一条虫! 看了一下时间,结果十点还不到,太久没早起反而睏了,又因为陈洁奇帮了自己很多忙,一时之间送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两个人这样大眼瞪小眼,坚持了好几分鐘。 如果一起要再相处下去,势必得有话题,我不得已只好把我回来的目的和盘托出:「我是回来读研究所的,最少,一定会待2年。」 陈洁奇眼底顿时发亮,笑着说:「你读哪间研究所?有想过怎么去上课了吗?」 「县立大学,从地图上来看离这里没有很远,我在想骑机车应该比较方便,时间配合上也较弹性。」 总觉得我好像做了迎合他的事,看他那么开心反而觉得彆扭啊。 「所以你要去买机车?我知道哪间机车行比较实在,我的野狼也是在那儿买的二手货哦。」 「那就先谢谢了。」 「你什么时候要去看?我觉得还是买二手的好,便宜又加上如果被偷的话损失比较小。」 「过几天好了。」 「花飞,你是不是真的身体不舒服?」他突然音调降低,担忧的问。 「我是温樺飞,不是花飞。」我硬声硬气的纠正他,「只是太早起床现在爱睏了,你就先回家吧,我要去补眠了。」 赶陈洁奇回去后,瞌睡虫再也关不住,也不管我是不是认床,人一倒床,便呼嚕呼嚕的睡着了。 第一章 第三节 小时候的我是在堆土人? 以往假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所以这回笼觉想必也是睡到七晚八晚的,但可能是心底掛念着水煮猪肉,还不到中午十二点,便再也睡不着,一起身发现全身大汗。 对啊,怎么就忘了开电风扇,有八成的机率是热醒的吧! 抓了条毛巾掛在脖子上,连忙赶到厨房去,但四处望望,却发现阿嬤也还没回家! 阿嬤没手机,家里也没安装市话,想出去找找却又被十二点的炎阳给逼退,加上阿嬤一早出去就像丢了一样,对她不瞭解,对她15年来的陌不关心才会变成这样,无从找起。 等我把水煮猪肉及其他菜准备好了,才听见脚踏车停好的声音。 「阿嬤,你去哪里了?外面很热,中暑了怎么办?」 阿嬤把大圆帽给卸下,只冒了些微的汗珠,看着我紧张的模样,她反倒是笑了笑,自顾自的去洗了手,添了饭,无声的吃着。 阿嬤吃完饭就去午休了,只剩我还在吃,不是水煮猪肉没味道,而是心里想过千万遍阿嬤可能去做了什么事,反而食不知味了。 趁阿嬤午休,我打着伞,好好的把这个家重新认识一番,家虽然不算大,可是有小菜园、小仓库,至于仓库里放了什么……仔细一探,发现全是可以回收的宝特瓶、铝箔包,难道阿嬤一大早出去就是去捡回收? 「花飞,你怎么正中午在外面晃啊?」陈洁奇的声音自围墙外传来,他长得高,围墙大概只能挡住他一半。 「我叫温樺飞,你到底要我纠正你几次?」 「还有,你家是在哪里?为什么总是会在我家前面出现?」 「我们这里就这么大,大家都住得近,而且路也没几条,如果要去田里得从你家前面过,去菜市场也得从你家前面过的。」 我不习惯隐私全被看光,但他的话又让我顿悟,这里不是都市,不是四面门窗紧锁着,而是大门大敞,人一经过,便可透过大门、矮围墙热情招呼的乡下。 想道歉,又拉不下脸,莫名的矜持比大太阳底下的热还让人难以招架。 「花飞,你还是赶快进屋里去吧,你还不习惯乡下的热,小心中暑了。」 反观陈洁奇,他被骂了还只知道关心人,我这臭脾气怎么回到乡下又变本加厉了? 被人关心了,只好回礼,刻意和缓口气的问:「那、那你要去哪里?」 「早上在灌溉农作物,过了一个早上应该差不多满了,我要去巡一下。」 「这么热?」 我看他只戴了顶斗笠,也没穿长袖,这一晒肯定会晒伤的。 「是还好。」他一副早已习惯的笑着,骑上野狼机车,噗噗噗的发动,本来就要骑走了,却又想到什么的抬头。 「你要跟我去看看吗?可是很热哦。」 「好啊。」反正间着也是间着,人家都邀请了,再摆脸色就太说不过去了。 他还是骑很慢,我想起以前大学的时候,每次睡过头都是跨上机车后狂飆,即使我飆很快了,旁边的机车骑士还是一个接着一个超过我,各个像虎像狼的狠快,如果他去都市住几天,是不是就不敢骑机车了啊。 一到田里,他把野狼停在树荫下,静静地等我下了车。 「你在这里等我吧,从这里也可以看见其他的田。」 说是这么说,但来了就是来了,阳伞也还在我手上,不跟在他身后瞧瞧怎么叫做「跟」? 我撑起伞走在他身后,走过田间,看见源源不绝的水流经小排沟,前后推挤似的衝进田里,在行与行之间穿梭流淌,前方的陈洁奇不知道看见什么了,急急忙忙扛着锄头涉水而去,在几公尺远的田里当起了疏通大使,将即将暴满的水导向水流较缓慢的另一行,有好几次同样的情形,在这炎阳之下,他立刻满头大汗。 想帮他撑伞遮阳,眼前这涨满水的田地却让我却步,只能待在原地看着他,这也算是挥洒青春的汗水吧! 好不容易等他上了地面,才轻轻将伞微倾向他,看他这全身溼透,如果是穿白上衣大概就是所谓的溼身秀了。 「等得有一点久对吧?我对灌溉这部分还不是很在行,但我爸刚才吃饱饭就睡着了,我只好先代替他来巡巡,当作是实习也对。」 他自说自笑,汗水仍不停自他额际流下,那笑容灿烂得很稀奇,好像很少在我过去15年里出现过。 「很厉害了。」 在他还没注意之前,我把伞拉回,自个儿走回野狼旁,随便推算一下也知道他的巡田水快要结束了,但在野狼旁等他老半天还等不到,再站出去一点看,才知道他是去关水源了,田里的每一行都涨满了水,不能再多了。 他一边走回来一边拧着衣服,上衣还没溼到可以拧水的程度,但裤管就完全是沾了土水,他微弯身拍土拧裤子,等到他抬起头,还是一脸笑意,大男孩样。 「巡田水很辛苦吧,你还是觉得很开心?」 「这祖传的,不开心不行呀!」话是这么说,但他仍旧笑个不停。 「我们等一下再回去好了,你衣服溼成这样,再骑车会着凉。还是你有事要赶着回去?」 「没有,我没有很急的事。」 就这样,我们挤在树荫下,他靠着野狼等衣服自然风乾,我则是蹲在一旁,等着他的衣服乾,看着眼前这几块田发呆。 「花飞你看,以前我们曾经在那块田玩过土,你最喜欢堆城堡,堆得丑死了,但还是每次都要堆城堡,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坚持?」 他看着我,一边描述过去,一边发问,但我怎么会有印象呢? 我都忘记花飞了,当然也会忘记我以前为什么这么喜欢堆城堡。 「那你都堆什么?」 「雪人啊。」他噗哧一声大笑,大概自己也觉得这个答案更好笑。 这里永远下不了雪,所以应该是堆土人,而不是雪人才对。 「现在那块田在种树,正在为这个地球出一份力,不过我想那块田的主人大概是受不了我们一天到晚都在他的田里玩土的缘故。」 「你后来还有来玩?」 「有,你离开以后,我还来玩过几次,我也试着堆城堡,我堆的城堡比你的好看多了。」 这下换我笑了,我好像能看见小毛头时期的陈洁奇滚在土堆里,堆着我以前莫名坚持的城堡。 「你终于笑了耶,你想起以前了吗?」 我笑着转头看他,发现他正怔怔的看着我,其实我没想起以前,只是觉得自己正在一点一滴的认识陈洁奇这个人,回乡后遇见的第一个同乡人,15年前的事倒真的是完全想不起来了。 路的那一端迎面骑来一辆机车,朝我们逼逼逼好几声后,扬长而去,我的笑容顿然终止。 「啊,你怎么不笑了?你笑的样子好看多了啊,才像花飞啊!」 不理会他的奉承,我问:「他怎么对我们猛按喇叭?我们在路边啊,不是在路中央。」 陈洁奇大悟,指着那人的背影说:「那是我家对面的阿伯啦,他在跟我们打招呼啊。」 「你忘啦?我们这里都是这样,两方会车,我朝你逼两声,你会对我逼两声,就当招呼了。」 「我不记得了。」 「没关係,慢慢的你就会习惯了。」 我将下巴堆在双膝之中,轻声的发问:「喂,陈洁奇,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 「你知道我阿嬤白天都是去哪里吗?」 「知道啊,她有时候去菜市场捡回收,有时候去田间小路捡别人乱丢的罐子,比如这条路。你为什么这么问?」 「她是缺钱才捡回收的吗?」 「这我不清楚,但她一直过得很节俭,而你早上说的腊肉,应该是别人送她的,我很少看她去买肉,就算真的买肉,也只在过年大拜拜的时候才买。」 「不可能是缺钱才对,我爸都有按时匯钱到她的户头,应该衣食无忧的。」 没想到陈洁奇却反驳我的话,无法认同的说:「你爸爸那是错误的观念,不是匯钱就叫做孝顺,久久才回来一次,也没留意阿嬤是不是愈变愈老,是不是需要人陪伴,是我的话,我就会把她接去住,而不是这样,把她一个人丢着。」 他不是气愤,只是从旁观人的角度说明我爸、我妈还有我,是如何对待我阿嬤。 我不敢抬头看他,所以才说,如果别人问我15年为什么都不回来?我不敢回答。因为我没尽到一个孙子应做的义务。 「但你现在回来了,是回来读研究所也好,是回来陪阿嬤也好,总之,你回来了。」 「我看得出来阿嬤很开心,从她一大早起床就衝去菜市场买猪肉来看,她是开心极了。」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阿嬤。」我难过,也感到羞愧,连我也搞不清楚自己是为了读研究所才回来,还是为了回来陪阿嬤而报读这里的研究所。 「我不是在指责你,你千万别哭了。」 看我一脸忧鬱,陈洁奇吓得手忙脚乱,从野狼的车厢里翻来覆去,总算找到一包卫生纸递给我。 「我们回去吧,你的衣服应该差不多乾了。」 我接过他的卫生纸,但又丢回车厢去,我还没那么脆弱到会哭。 他又在为自己的会错意笑了,骑上野狼,我们啟程回家,到我家门口时,他问:「下午要不要去看机车?」 「改天好了,谢谢。」 这样婉转应该行,我可不想下午又见到他,这一天见三次是很熟很熟的人才会做的事。 「那你赶快进屋去,很热。」他压紧斗笠,挥着手。 看着他在炎阳底下的模样,斗笠跟他很衬,不突兀不难看,不由得笑了。 他看得一呆一愣的,我却在下一刻立刻跑进屋去,心底咚咚咚的,觉得他的反应实在也好笑,到底是多缺朋友啊? 第二章 第一节 所以洁仔有没有兄弟姊妹? 阿嬤的生活其实很规律,早上一定是早早出门去捡回收,下午就专心的在仓库分类,等分类完了,就去村里走走,在杂货店买包盐就可以和杂货店的阿姨聊很久,在黄昏以前会和村里的阿婆们窝在大树下乘凉聊是非,生活很愜意。 但是解散的时候,某个阿婆总会将「我要回去煮饭给我的儿子媳妇吃」这类的话掛在嘴边,她们不曾回头,所以都没瞧见阿嬤那落寞的神情。 我站在门口等阿嬤回来,夕阳下的身影被拉得又长又瘦,等她一靠近,我就挽着她的手臂往屋里去。 「阿嬤,我把中午没吃完的水煮猪肉又烫了一次,如果你觉得没什么味道,就沾一点酱油啦。」 「好、好。」 「阿嬤,我跟那个洁仔约好改天去看机车,他建议我买二手的,你说好不好?」 「好啊,洁仔这个囝仔很乖很懂事,你跟他来往我就放心了。」 「可是他一直叫我花飞,很奇怪耶。」 「我係恩栽他叫你什么,不过跟你的名字嘛嘸差多少啊,你知道是在叫你就行了!」 阿嬤瞇瞇眼的笑着,她笑的时候皱纹更多了,等一下记得打电话爸妈,叫他们有空赶快回来陪陪阿嬤,不要再拿什么忙不忙当藉口,这种话骗得了自己骗不了别人。 「阿嬤,我明天陪你出去捡罐子好不好?」 「嘸好啦,天气这么热,你都市小孩受不了的!」 「我是正港的乡下孩子,我可以!」 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先学会怎么骑那台古早味脚踏车,然后我载阿嬤出去捡,两人分工合作,就不用捡到日正当中了! 「好,你爬得起来的话。」 阿嬤果真是未卜先知,一连好几天我都睡到十点,以前不用上课的时候我也都是睡到这么晚,但明明已经有预定行程要跑了,闹鐘也设了好几个,却总有办法让我自己睡到这么晚。 外头有阿嬤停好脚踏车的声音,我连忙跳起床,顶着一头乱发出门,想跟阿嬤抱怨下次记得叫醒我之类的,但一入眼却是陈洁奇那张脸。 「啊。」他啊了一声,我也啊了一声。 不是素顏见不得人,而是披头散发像个鬼,还没吓到陈洁奇就会先吓到我自己! 「你不要进来!」 我连忙衝回房间将门关上,梳子、发圈、卫生纸全抓在手上,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先整理哪个,索性发圈叼在嘴里,梳子掛在头发上,再拿着卫生纸擦掉口水渍。 等我整装好了才开了房门,没想到陈洁奇已经没了踪影,那我刚刚是紧张害怕个什么劲啊? 「樺飞啊,你是按抓?」 阿嬤刚骑脚踏车回来,今天的回收很少,昨天听阿嬤说这附近都捡光光了,得再骑远一点的去捡。望着她瘦弱的模样,就觉得天下第一不孝的人就在这里。 天气这么热就算了,还得卖力的骑着脚踏车四处找回收! 「阿嬤,不然我等一下去看机车,赶快把它买起来,然后我们骑机车去捡回收比较快!」 「嘸好啦,骑脚踏车嘛算运动,卖浪费车油钱囉!」 「那不然,你明天一定要早一点叫醒我,我陪你去。」 「好。」 「一定哦!」 「好。」 阿嬤开始卸下那一小袋回收,我赶紧殷勤的帮她提去仓库,然后她分类,我蹲在一旁,耐不住疑惑的问:「阿嬤,你刚刚回来有看见谁吗?」 「谁?」 「洁仔,有看见吗?」 「屋啊,按抓?」 「哦,没事啦,我在想说要去找他陪我去看机车,可是我没他电话,也忘了他家在哪里。」 所以刚才的「啊」是真的有,而不是我在幻想! 「伊厝就在隔壁巷仔口里面,你去走一圈就会记得了。」 「那我等一下再去好了。」 顺手帮阿嬤把最后一个罐子丢进分类袋里,我飞快的跑回屋里,要出门也不是现在这样子出门,虽然不用化妆,但防晒隔离还是再上一层好了! 之后我带着小包包,里面塞了手机、摺叠伞、圆扇以及最重要的钱,一踏出房门,阿嬤已经在等着我了。 奇怪,今天大家都喜欢在门口等人? 「这是洁仔的手机号码,我一个人住,他怕我有事会找不到人帮忙所以特别留给我的,拿去。」 我乖乖接下,但还不想摊开那张写了电话号码的纸。 「对了阿嬤,家里要不要牵个市话?还是我帮你办支手机,这样你出去我也找得到你了啊!」 「免啦!」 「现在手机很方便了,你走到哪都可以打到哪接到哪了啊。」 「真的免,就算我办那什么月租费、预付卡,嘛无人会打给我。」 阿嬤说完掉头就走,她对这事特别坚持,我想她是觉得办了电话爸妈也不会打来,那又何必办来伤心? 「阿嬤,我会赶在十二点以前回来准备午餐,你先去休息哦!」我朝着在浴室的阿嬤喊着,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更不知道她是不是正怀抱着伤感,但这种氛围我不敢碰,因为我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一步作三步的往外跑,我开始寻找陈洁奇他家位置的记忆,最好让我赶快找到,最好今天就让我买到机车。 不过几家房子看去,虽然和印象中很相像,却又有点不一样,就像眼前这家,15年前应该是平房才对,怎么现在盖起了透天厝;旁边那一间更是变得夸张,以前是铁皮屋,现在盖成了洋房啦! 所以乡下还是在改变,不论是房屋型式还是正朝连锁店模式前进的杂货店。但重点是,陈洁奇他家在哪?巷子口不就是我脚下站的这个位置,他家呢? 一家一家瞧,终于引来一名阿伯的注意,他朝我招手,我不理,又招手一次,这是要我过去的意思? 「阿伯,你找我?」 「哩外地人厚?要找谁?」 「洁仔,陈洁奇,我要去他家找他。」 「噢!哩卢看卢面熟,哩是温阿嬤的查某孙,丢某?」 「丢!丢啦!」 「水啦水啦,温阿嬤有讲查某孙真水,搁真正水哦!」 「谢谢,不过阿伯你可以告诉我陈洁奇他家在哪吗?」 「叨滴咧……」这话还没说完,手指也才刚举起来指了个方向,这愈来愈熟悉的野狼噗噗声就传进耳里,我高兴的转头,总算看见陈洁奇骑车回来,他惊讶的停在我面前。 「花飞,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找你啊,这个阿伯很热心的要给我报路。」 「你要去我家是吗?那你先上车。」陈洁奇转头向阿伯道谢,要我坐稳便转了油门,一个弯,直直走,就到他家了。 他家跟我家很像,只是大了些,也对,里面住了他、他爸妈还有……他有兄弟姊妹吗? 「花飞,先下车哦,你怎么发起呆了?」 我赶紧跳下车,马上想起自己的目的,指着野狼,飞快的说着:「你说过会陪我去看机车的。」 「对啊,我说过。」 「那你等一下,不对,现在有空吗?」 「那你也得等一下。」他双手沾满了土,脸颊也有一些,野狼的手把上也是,我惊恐的发现座垫上也有,我的屁股也肯定有! 结果他洗好手,我还在拍我屁股。 「怎么突然这么急?」 「我觉得还是需要一台机车代步的好,愈快愈好!」 「那我们走吧,屁股别再拍了,很乾净。」 他递安全帽给我,还是上一次那一顶,这次我很快的就爬上后座,心底迫不及待的想早点买到机车,明天就可以载着阿嬤出去捡回收了。 第二章 第二节 阿嬤,我明天结婚好不好? 说「看机车」是很容易,但跑了好几家都没有中意的,我是没什么意见,但陈洁奇道理却很多,一来说不能是泡水车;二来明明说是骑了半年的二手车,哩程数却飆破五万,他说什么都不接受,所以我们跑了很多间,最后还是没有着落。 现在我们停在饮料店前,我请他喝了一杯饮料,我也喝了一杯,夏天真的就只能这么透心凉了。 「我记得阿嬤有我的手机号码,她没给你吗?」 我愣了一下,这么快就要开诚佈公了吗? 「有,但我忘了带出门。」其实藏在我的包包里,被我塞进了最底层。 「那你手机拿来一下,我们来摇一摇。」 「啊?」 「line里面加好友可以用摇一摇呀,你不知道?」 我缓慢的将手机拿了出来,打开line的摇一摇,这下子,他真的变成我的好友了。 「对了陈洁奇,你刚刚有来我家?」 「你这是疑问句?我们刚刚不是有看对眼?」 「我以为我看错了,刚睡醒视线还很模糊,不过你后来怎么就跑掉了?」 「本来就是要问你要不要去看机车,但我爸突然打电话给我要我去田里帮他拿锄头,所以没能看见你整装好的模样,但现在看见了,把我原本的记忆给刷除了,这样你心情应该会比较好了?」 「陈洁奇你……」我瞪着他,突然发现他也有顽皮的一面,而且让人想笑。 「我?」 看他一脸想要我称讚的表情,就觉得奇怪,我为什么一定要说让他开心的话? 「你还有没有其他间机车行的资料啊?下午我们再去看?」 「如果真的找不到的话,我的野狼先借你好了。」 「我不会骑这种的。」 「那你在都市没有骑机车?如果有的话,就直接运下来就好啦。」 「坏掉了。」 「那么刚好?」 「坏掉一年了,一直忘记去修理,后来我都搭大眾运输,很方便。」 他看着四周,这条街可以说是我们附近最繁荣的街道,饮料店开了很多间竞争非常激烈,超市、便利商店也为了拉聚客源两百公尺便设一个点,看起来是这样热闹。 但实际上也只有这一条街繁荣而已。 他突然有感而发:「说不定十年以后,这里也会变了。」 「你不要变就行了啊。」 说是这么说,事情却不会这么容易,我们都心知肚明。 「谢谢你的饮料。」 怎么突然变这么感性,他不是才19岁,伤感的像个中年大叔。 「谢谢你陪我来看机车,但目的还没达成,谢谢先收回。」 「花飞,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决定回来的?」 「你问这做什么?」 「因为早不回晚不回,到了现在才回来,总觉得有其他因素。」 我看着他却不想回答,其实只是我发现胸口里还有颗待我擦拭乾净的孝心,排除了朋友们的劝告、父母的阻拦而已。 「不然你教我怎么骑野狼好了。」 他识破我手脚的笑容慢慢展现出来,想不到才19岁的他,城府还挺深的,是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吗? 「我只是开玩笑的,女孩子还是不要骑野狼的好,我这台野狼很旧了,三天两头就会坏一次,每次坏的时候都要牵着它走很长的一条路呢。」 「那你还不换掉它?」 「东西用久了都会有感情的,而且能骑就继续骑,坏掉的时候就当做是运动,心情就不会那么糟了。」 「你才是我阿嬤的孙子,对吧?」 这想法跟阿嬤如出一辙啊。 「你才是阿嬤的孙女。」陈洁奇一口气把饮料喝完了。 「阿嬤最近很开心,走路都轻飘飘的,四处跟人夸说孙女很漂亮,说女大十八变唷。」 被阿伯说水是一回事,但被陈洁奇说漂亮,虽然是转述的,但还是觉得有些尷尬,尤其他还只有19岁。 「啊,快十二点了,我要赶快回去煮午餐给阿嬤吃,走吧、走吧!」 陈洁奇那张清秀的脸,笑起来就是很清爽,不像乡下的风那样黏腻,所以当他带着笑容看着我,就觉得我干嘛没事忘掉他?这傢伙15年前就是这么讨人喜欢,我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忘记他啊? 「坐稳了,我要飆回去了哦!」 「不要飆啦,慢慢骑!」 但他还真的是慢慢的骑,路上经过好几间刚才拜访过的机车行,那些个美丽的二手机车却不是我的,想想就觉得沮丧,希望下午能够找到,这样明天就能够派上用场了。 野狼送我到家门口,不对,是陈洁奇送我到家门口,本来挥挥手就可以把他送走,没想到路上冒出一个阿伯,笑着问:「洁仔,交女朋友哦?」 这下还得了! 「阿伯,这是温阿嬤的查某孙啦。」 「噢!温阿嬤有这么水的查某孙哦,洁仔,手脚要快,不要被追走哦!」 「嘸啦,她才刚回来,阿伯你不要吓到人家。」 阿伯嬉笑打闹一番就走回家了,陈洁奇也没有多作解释,只是笑着挥手要我赶快进去,免得这个大太阳把我给溶化了。 忍不住,我就用阿伯的口吻笑着问他:「洁仔,你跟村子里的人感情都很好哦。」 「你如果住久了,感情也会变很好的,大家看起来虽然很台,但这就是纯朴,看事情光看表面是不够的,还要能挖掘出本质才行。」 「是,陈老师。」 我跟他挥手再见,这大喇喇的动作连我都吓了一跳,我才回来几天,也渐渐像个乡下人了吗? 可是我不讨厌这种改变,能够大力的笑,大力的挥手,真好。 「哇,阿嬤,你煮好了?」 一进到厨房,阿嬤煮得很丰盛,虽然都是走清淡路线,但一菜一鱼一肉一汤,这得花多少时间煮啊! 「我把冰箱都清了清,这鱼冰得有一点久,如果走味了就加减吃。」 阿嬤等我回来才开动,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又一次跟阿嬤失了约,真是糟糕。 「丢囉,啊你们有买到机车吗?」 「没有,洁仔说那些二手的都不好。」 「买新的啊!」 「洁仔说新的不好,容易被偷,这年头小偷很厉害,好像就在新车里装了追踪器一样,新车只要骑出去一次,就再也不见了。」 「嘛是啦。」阿嬤认同的点点头。 我们午餐今天吃得很快,青菜是我挟给阿嬤,鱼肉则是阿嬤挟给我,她要我多吃点鱼肉才会变得更聪明,读书才有要领。虽然我不是考第一名的,但也不落人后,能尽量学就是学,或许以后还能攻读博士班,但现在能把硕士给抓住才是重点。 「阿嬤,晚餐我们吃麵好了?」 说也很奇怪,以前早餐、午餐没吃都不觉得饿,现在竟还没到用餐时间就觉得特别饿,而且还会开始想下一餐吃什么好! 「好。」 很多时候阿嬤都是一声好,从来不会拒绝我。 我笑着说:「阿嬤,我明天就结婚好不好?」 阿嬤差一点就说好了,这差别真的看得出来,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摇头。 「你还要读研究所,说什么结婚不结婚的。而且你爸妈也不会同意。」 玩笑话不小心还扯到爸妈,这下阿嬤心情又低落了,我摸摸鼻子,突然怪自己什么玩笑话不开,偏偏开这种会让阿嬤联想到爸妈的笑话。 说我笨,朋友们可能都会说对了。 第二章 第三节 一点飞鸿影下 阿嬤吃完饭就去午休了,本来我也有些睏意,但我勉强逼自己清醒,这睡到十点才起床的人有什么资格再睡午觉? 我先在房间里做想像练习,假如今天还是买不到机车,那我就得学会怎么骑脚踏车,等练习到一定程度时,我信心满满的出去牵脚踏车,找个阴凉处开始奋斗。 首先,这个古早味脚踏车座垫比一般的还高,而且是高出许多;再来,它无法变速;最后,它其实生锈得很严重,估计再骑个一年肯定暴销。 先做了初步的评量后,我小心翼翼的跨上脚踏车,努力的保持平衡,然后往前骑,一开始很顺,直直骑都不是问题,可偏偏在转弯的时候,碾到了小石头,人都还来不及啊啊的尖叫,便很成功也很不幸的「垒蚕」了! 幸好皮厚,而且最近都没怎么运动,胖了不少,只有手掌擦了一点伤,红色的血珠缓慢的冒出,一滴两滴,便凝固不动了。 奇怪的是,我是会骑脚踏车的啊,国中骑了三年的脚踏车,放单手、双手都难不倒我,同学朋友们都羡慕我这个技能,怎么现在一骑就倒啊? 想不死心再来一次,结果脚踏车先一步让人牵了起来,那个好心人浑身散发着好心人的模样,结果一看脸,还不就是那个陈洁奇,等等,今天第几次见到他了? 三次! 我们有熟到一天见三次吗?可是就算他现在不出现,晚一点要去看机车,我们还是会见第三次面,所以买车的欲望还是说服了理智。 「谢谢。」 人以礼待之,他人必以礼回之。所以我乖乖的道谢,然后将手心的血珠轻轻的抹去,他应该没看见我刚才的蠢样吧? 「你不会骑脚踏车?」 「会!我会!」不想被人看扁,志气这种东西虽不是人人都有,但至少我有。 「可是我刚刚大老远就看见你摔倒,很想在你倒地之前扶你,但远水救不了近火。你现在还要再试一次?你受伤了不是?」 「没什么伤,别大惊小怪的。」 「那你为什么要骑脚踏车?」 我想把脚踏车拉过来,陈洁奇硬是将脚踏车抓得死紧,那眼神有我蹧蹋了脚踏车的意味存在,一时气从心来,那种做事不顺心也不顺的鬱气被这么一件小事,给激了出来了。 「我买不到机车就只好骑脚踏车,这还需要问吗?」 「我想早点起床陪阿嬤去捡回收,我不想让她再这么辛苦,而且天气这么热,如果她一个人在外面昏倒怎么办?所以有机车才方便啊,但现在买不到机车我也认了,努力学骑脚踏车还被责问! 对,我知道我现在才想弥补阿嬤来说太晚了,不过至少从这一刻起,我是陪伴在她身边的,连这么一点努力都要被抹煞,那你还想要怎么样?」 气愤一直像蒸气一样往外喷发,目标不是陈洁奇,而是一种压力,在阿嬤的生活里產生15年空白的压力以及意识到阿嬤愈来愈老必须做得什么弥补她的压力,如果可以将它喷得愈远愈好。但是当气愤过了,理智稍稍回復一些,就会发现陈洁奇被颱风尾扫到,他那清秀的脸庞涨红了,在我读来是充满了尷尬与不安,啊,老脾气又犯了! 「那个……」我试着挽救一些,可是说些什么?我很少安慰别人,我其实也很少这样爆发的啊。 「所以你觉得我很讨人厌?」 什么?我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啊! 「从来没这么觉得过!」 「可是你刚才说的一字一句都是针对我,是不是我一直叫你花飞,你不开心?」 「没有……花飞,花飞这个名字我还可以接受啦。」 这大热天里,我的后脑勺竟然开始冒冷汗,想不到陈洁奇受了伤会是这样的反应,一副小孩子难过讨糖吃的模样! 「那我帮你把脚踏车牵回去放,再一起去看机车?」他苦瓜脸瞬间变成小白花,笑得开心极了,而且我发现,我竟然松了一口气。算了,是我理亏在先。 「你怎么那么白啊。」 「什么?」 「没什么,就是你好像不容易晒黑的意思。」 他牵脚踏车回去的速度也很快,但骑车就不快,我们这次骑去隔壁镇,那里比较热闹,繁荣的街道也不只一条,所以机车行更多,这次总算在一家机车行看见中意的了。 「这台红色的不错。」我说。 「我觉得银色这台不错,买车最好还是买不显眼的好。」他突然小声的说:「而且哩程数是会造假的,那台车看起来中等,店家虽然有整理过,但还是看得出刮痕很多,表示这台车常常摔,不太优。」 他观察的很仔细,我不由得再细瞧那台红色的,也跟着说:「而且胎纹一边薄一边厚,它以前的主人喜欢压车?」 陈洁奇看我也学他轻声细语,笑着回:「这我就不清楚了。」 「那银色那台好了。」 「可是那台银色被别人订走了。」 我顿觉晴天霹靂,「那怎么不早说?害我愈看愈中意它!」 「我只是顺便灌输你选车的眉角,刚刚老闆有说只剩红色这台可以卖,你没听见?」 「我没听见。」我转个头,翻了白眼。 「那我们还不换别间?」 我拉着陈洁奇往外走,陈洁奇自顾自的笑着,还跟老闆寒喧了几句才肯坐上野狼。 「发动啊?为什么不发?」 「花飞,我肚子饿了。」 「那我们先去买吃的。」 「花飞,天快黑了。」 「可是我们还没买到机车啊!」 「花飞。」他又喊我的绰号,这绰号现在如影随形的跟着我,想装作没听见都难。 「买机车不能急,阿嬤自己去捡回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该先试着放过自己,别把自己逼那么紧才对。」 「我都错过15年了,还不算久?」 「就因为阿嬤已经等了15年,所以她不差这么一天两天的。」 我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发动机车,他也听话的发动了,但油门迟迟不催,我盯着他的后脑,忍住想一掌打下去的衝动。不过说实在的,他说的也有道理。 他怎么看事情的角度都跟我不一样?他书有读的比我还多年了? 「所以你就是想吃饭才说这些道理?」 「当然不是啊,只是希望你瞭解,买机车忌急。」 「我不急,我只是想要快一点。」 「买车还得看老闆的为人,就像刚刚那个老闆,笑中带着诡异,如果你选了那台红色的,可能就中了他的计!」 「你是不是推理片看太多?」 「我不看推理片的。」 「所以我们现在呢?」 「天都快黑了,再等我们骑回去就完全黑了。你难道不用准备晚餐给阿嬤吃?」 对厚,我都忘了跟阿嬤约好晚餐要吃麵,但家里没有麵,我得先去买麵条,还有其他配料,但这些都还是需要去超市买。我看了陈洁奇一眼,在想,为什么在这村子里就只认识他一个人,才会想买什么都得拜託他帮忙? 「怎么了?怎么这样看我?」陈洁奇一直维持转头看我的姿势,所以对我的表情是一清二楚,想瞒骗他都没道理。 他虽然看起来清秀好欺负,其实个性很硬气固执,坚持的事会以自己的方式贯彻到底。但我也不是会被欺负的人,更不服气被他说道理的时候,我成了一个小孩样,所以跟他装傻到底的这点能耐,我还是有的。 「我怎样看你了?」 「没、没有,算了,我载你回家吧。」 结果他没配合我的剧本演,这算什么啊?临阵脱逃? 「欸,等等,我想去超市买东西,你可以载我去吗?」 「可以,坐稳了。」 我们往回家的方向去,不想再看他的后脑勺,只好往天空瞧。这地面上已经渐渐转黑,可天空还是那样明亮;如果这时是在都市,地面华灯初上,但大楼林立看不见天空,就别说天空是亮还是黑了。 「你在看什么?」 他突然出声,把出了神的我唤醒,原来已经到超市了,他停好车,却不敢乱动,只能再转头看着我。 「我在看乡下的天空跟都市的天空差在哪里。」 「差在哪里?」 「乡下的天空很辽阔,昨天云很多,阳光很强的时候云会反射,四处都亮得刺眼;今天云就比较少,所以看得见蓝色的天空。你看,夕阳把它附近的云都染成红色的了!连你的脸也有染色耶!」 陈洁奇那清秀显白的皮肤被晚霞给染了一层粉色,把他整个人都柔化了,再加上他那浅浅的笑容,还有嘴角竟然有一点梨涡,梦幻的有些不可思议,好像他这个人就是夕阳画里的人物。 他也看向西方晚霞,然后低喃:「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 「你在说成语?」 「现在站在这个角度,一望无际,夕阳馀暉洒在我们那个落寞的村子上,好像在催促我们赶快回去把灯给点亮,把家人寂寞寒冷的心给温暖了。」 「是啊,我们得赶快回去才对。」我滑下车准备要衝进超市,进行一分鐘採买。 「那不是成语,但我忘记出处了,高中的时候有读过,突然有感而发而已。」 「好,那你再继续回想一下出处,我赶快进去买,时间有限。」 我衝进超市,往生鲜区迈进,买了所有煮麵用得到的东西,很赶,却又无法打电话回去叫阿嬤别又自己先煮了,我迟到是我的错,但我想吃麵,我想要亲自煮麵给阿嬤吃。 可能是晚餐时间的缘故,柜台没什么人结帐,等我衝出超市,刚好不过一分鐘。 「这么快!」陈洁奇有些错愕,他可能还沉浸在什么轻烟老树的意境里,不过我催促他赶紧发动油门,然后叫他这一次骑车快一点,时速快五公里也好,总而之言,就是快。 回到家后,我本来跳下车就要奔进屋了,陈洁奇却把我拉住,他指着我的安全帽还没卸下来。 「噢!安全帽还你,谢谢你今天陪我去看机车。」 他点点头,却还一副有话要说却不说的模样。 奇怪,不就是他赶着我回家吗?现在我想回家了,他却又这副表情? 噢,难道他是在等我道歉? 「那个,今天对你发脾气是我的不对,但你明天还会陪我去看机车吧?我有预感明天就会买到了!」 他终于笑了,却说了不着边际的话:「下一句是,一点飞鸿影下。晚安,花飞。」 「好,晚安。」 虽然摸不着头绪,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扮起文青,但阿嬤还在等着我的麵! 第二章 第四节 今天要几点睡? 「爸,我跟你说,你知道阿嬤每天都辛苦的去捡回收吗?好,你先听我说完,阿嬤每天骑脚踏车出门,正中午十二点才回来,厝边头尾都说阿嬤好辛酸……你有匯钱给她,对,这我也知道,可是阿嬤不动那笔钱,她都是靠自己捡回收的钱来过日子的……你忙?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藉口吗?总之,你得把时间拨出来……还要等?你都错过15年了,阿嬤还有几个15年可以等你啊?我不管,你就是赶紧回来一趟就对了!掰!」 到了晚上我终于忍不住打电话给爸,但这短短五分鐘的电话,就费了我一番口水,希望爸真的有听进去。 我又拨了一通电话给妈:「妈,爸那边你要看着办了,身为温家的媳妇,你的责任就是督导你的丈夫有没有好好守护这个家,现在我们的老家长在这乡下已经单独生活了15年之久,你一定也很清楚一个人的寂寞以及迈入老年特别敏感。然后,我要拜託你一件事,我那台坏掉一年的机车,你可以想办法帮我修看看吗?如果修好了,再帮我运下来,谢谢!」 这通电话只花了一分鐘,我妈完全不插话,只在最后应了一声,她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也是个问题! 怕阿嬤知道我打电话给爸妈,特地跑到门口,离她好远好远。 一回头,本来是习惯性的低头边滑手机边走进屋里,却突然想起长这么大还没特别留意过乡下的夜晚,还记得15年前,繁星点点,丝毫没有光害,可如今即便是进步缓慢的乡村,也已经是处处灯火而不见明星了。 不禁感叹,不禁想唸首诗或哼首歌,但脑海里流转的竟然是台语老歌的昨夜星辰。上网搜寻昨夜星辰的影音档,然后一边听着,一边晃进厨房;把手机放在一旁,放大音量,便又是一边洗碗,一边听歌。 这生活愜意,也不过如此吧! 洗完碗之后就不用再多说了。这早早睡下,却睡得不安稳,不只是枕头套还没换,还有一心系着要早起,而且最好是早上四点就起床,因为夏天白天特别长,早上五点已经亮得令人惊奇了。 到了凌晨三点惊醒,看着时间还没到,又沉沉睡去;三点半又再度惊醒,想到离目标还有半小时之久,又缓缓睡着。 等到真正醒来,已经是凌晨五点了,我惊讶的跳起,飞快的穿鞋绑头发,往阿嬤房里一看,她才刚好整装,就快出门了! 「阿嬤!我不是叫你叫我吗?」 「你去睡吧,眼睛都睁不开了。」 「我不要,我陪你去捡!你等我,我去刷个牙洗个脸换个衣服马上!」 不容阿嬤拒绝,几分鐘后我终于成功的与阿嬤同行了,她骑着脚踏车,我在一旁走着,早晨的风吹来特别的凉爽。而且这乡下的老人们也跟都市的老人们一样,早睡早起,他们和阿嬤打着招呼,也很亲切的跟我寒喧了几句。 但问题来了,平常阿嬤骑脚踏车,很快就到目的地,但现在多了个我,而且我是用走的,大大的拖延了作业时间,阿嬤的脸愈变愈臭。 「樺飞啊,趁现在离村子还不远,你走回去吧,别跟了。」 「都来了怎么还回去。阿嬤,你有听过,头洗到一半不洗吗?」 「你这样我不方便做事啊,回去啦。」 「我说过要陪你去捡回收的,天气这么热,我陪在你旁边也好啊。」 「你如果嫌回去太远,不然你打电话叫洁仔来载你,这个囝仔也很早起,他会很愿意的啦!」 「阿嬤!你不要骑那么快,慢一点!阿嬤!阿嬤!」 阿嬤一边说着,一边偷吃步,身轻如燕,脚踏车踩得飞快,我一边追一边喊,还是被阿嬤狠狠甩在后头,最后消失在前方路口。等我追上去才发现是岔路,一条往右,一条往左,通通没有阿嬤的身影,这下子我该怎么追? 所以说,没有机车果然不行啊! 我在原地跺脚,气喘吁吁,好久没跑那么快、那么衝了,心脏都提到喉咙口了,这时要再压它回去却是特别的难受!咳! 等到太阳初昇,我才缓慢的沿路走回去,几个阿姨阿伯骑机车经过,热心的问:「囝仔,啊你不是温阿嬤的查某孙,怎么透早就在这?」 「我被阿嬤甩了,第一次嚐到被甩的滋味,原来这么奇怪……这么热!」 阿伯阿姨一脸疑惑,我也不知道该跟他们说什么,只好对他们摇头,投以微笑。 这路走着走着,发现初昇的太阳一直在前头,刺眼的光芒让我突然怀念戴墨镜的日子,墨镜没带回来还真是不方便,下次也顺便再去买一只吧,反正东西不嫌多啊。 「花飞。」 总觉得有人在叫我,不过路上经过的都是些阿伯阿姨,他们怎么会知道我的绰号? 「花飞!」 这次听出是谁在叫我了,走路走到晕头,陈洁奇的脸在面前左晃右撞的,他怎么不站好啊,学什么凌波微步! 「花飞,你是不是头晕眼花花?」他跑过来扶住我的肩,原来站不住的是我啊。 「对……你怎么知道?」 「你究竟是走了多少路,怎么满身是汗?」 「汗?」 我低头看自己,这初昇的太阳这么快就加温,把我也快烤热了。 「我本来要跟阿嬤出去捡回收的,但阿嬤竟然嫌我碍事,把我丢在半路,这还是我第一次被甩,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回来的这段路也不是很长,可是我走得很久,而且愈走愈爱睏。等一下,陈洁奇,别一直晃,我想要回去睡回笼觉啦!」 结果等我真正清醒的时候,我是坐在陈洁奇家的厨房里,他泡了杯热牛奶给我,还烤了甜吐司给我吃。 我一边吃,一边听他分析:「你这是睡眠不足、肚子饿、不擅走路所引起的短暂性昏厥。」 「你懂医术哦?」 「应该是这样没错。」 「好神,你不只会扮文青,还会扮医学生。」我把嘴巴藏在热牛奶后头,偷偷笑着,「所以你究竟是读什么科系的啊?」 「企管系。」 「我还以为你是读中文系耶,上次还说什么老树寒鸦,搞意境。」 陈洁奇耸耸肩,静静的等我把早餐吃完。 「喂,陈洁奇,你怎么会在外面遇到我?」 「我是习惯早起的人,出门吹吹风散散步,体会一日之计在于晨的妙语,然后就看见你了。」 「噢。」 等我吃完,他把杯子收走,洗洗刷刷,然后又坐回我前面,他神色紧绷,似乎又要开始说教了。 「花飞,我问你,你都是几点睡觉?」 「这个嘛,最早一点,最晚二点。」 「这么晚!」 「大家都是这样啊,我还有朋友早上才睡觉,不过幸好他的课都是排在下午,所以他才这么扯。」 「你就是都这么晚睡,才会每次早上都爬不起来!阿嬤看你睡得香甜,怎么可能会叫醒你?」 我被训得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说得有理,我也有我自己的道理,却偏偏说不出口。他气势逼人,平常那个清秀的陈洁奇去哪了?怎么变得这么兇巴巴! 「你为什么都这么晚睡?」 「就上网看文章啊,虽然人在乡下,但常识也要升级的啊。」我不服气的反问:「那你都几点睡?」 「十点。」 如果有第三个人听见,肯定也是瞠目结舌,现在哪有年轻人那么早睡的? 「难道你都不上网?你都不会有想看的节目?」 「每个时辰都有身体器官在运行,十点其实已经算很晚睡了。你看你,你就是晚睡,才会冒了一颗大痘痘。」 他指着我的脸,我惊恐的摸出一面镜子,左右观看,果然,额头长了一颗大痘痘,昨天还没看见,今天就已经冒出头。 看他头头是道,我又有大痘痘被当成证据,暂时屈居了下风,又念在他准备早餐给我吃,这零零总总加起来,我也不好意思发作,只好沉默以对。 我不会说他是对的,但我也不再坚持。 刚好他爸在外头喊他,他应声走了出去,过了几分鐘还不回来,这下我终于能够放松,真可怜了我的肚子,灌了一大杯热牛奶都快撑了还得听他说教! 不过五分十分的过去了,他还是没回来,我也不好一直赖在人家厨房里,出去一看,噢,他家庭院怎么搭建起七彩的帐篷了? 门口掛了两颗大大的红色彩球,每个窗户上贴满了双喜,一幅幅祝贺新婚的名言佳句掛在壁上,不认识的人来来往往的互道恭喜,这陈洁奇站在中间有说有笑乐开怀,我不禁一个大大的问号浮上心头。 所以这结婚的人是陈洁奇囉? 他才19岁耶,这么快就把人家女孩子肚子搞大急着办婚事? 陈洁奇看我走出厨房,笑脸盈盈的迎面而来,语气轻飘飘的问:「花飞,不好意思让你等那么久,你再等我一下,等等就去看机车。」 「我看今天先不用好了,你要结婚,还拉你去看机车,我才没那么白。」 他噗哧大笑,第一次看他笑那么爽朗豪迈。 「不是我结婚啦!」 他进屋拉了一个女生出来,虽然看得出有一点年纪,但还是很漂亮。 「这是我的小姑姑,她明天要嫁人了,不是我。」 我尷尬的低下头,突然觉得自己很笨,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把所有的结婚贺词全拿出来:「那个,小姑姑,我是温樺飞,陈洁奇的朋友,恭喜你明天要结婚了,祝你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谢谢,你真可爱。」 「那、那我有事就先离开了,谢谢招待。」 看了陈洁奇一眼,对他摇摇头。小姑姑要结婚他一定很忙,但他事先也没说,这几天还一直缠着他去看机车,那筹备婚礼的事不就都没帮上忙了? 第三章 第一节 他不可怜,还有我这个朋友 回到乡下后,第一次回笼觉睡得这么爽快舒适,起床后全身轻盈,好像早上的短暂性昏厥从来不曾有过,看了看时间也已经中午了,阿嬤老早就回来,窝在厨房准备中餐。 看着阿嬤忙碌的背影,想跟她生一点小气都不行,因为终归一句还是因为没买到机车,我又不可能叫阿嬤骑脚踏车载我,一个骑一个走,当然会拖累她,所以这么想想,我也就没有什么资格跟阿嬤生闷气。 「阿嬤。」我叫了阿嬤一声,到她身旁洗手擦手,发现她正在煎鱼,之前就看她煎过一次,她说煎鱼最重耐心并适时的翻面,以免煎焦,白白浪费一条鱼。 自从搬去都市以后,几乎天天都吃外食,爸妈工作忙,总是塞钱给我,就叫我乖乖跟同学去外面吃晚餐,等到有能力出去打工,也只是改成拿自己的钱去外面跟同学聚餐聊天。妈没教我怎么煎过鱼,我也没自己煎过鱼,所以看着阿嬤煎鱼,特别感兴趣。 「快好了,再等等。」 「阿嬤,你知不知道洁仔他家的小姑姑要嫁了啊。」我帮忙摆筷盛饭,然后坐在餐桌前边等边问。 「知道。」 现在这个年代晚婚是趋势了,况且这个小姑姑看起来只大陈洁奇十来岁,肯定是陈洁奇的阿公阿嬤老来得女,而且那个小姑姑条件还不错,可能是又挑来挑去的,才会现在办婚嫁。 「怎么了?如果你想去参加那你就去吧,礼金包一包就可以了。」 「啊,这么简单?」 「以前你爸妈结婚的时候,洁仔他爸也有包礼金过来,这礼金一来一往,才不失礼数。」 我连忙点头,看阿嬤把鱼端来,我乔了桌上饭菜的位置,正巧让鱼摆在正中间。 「噢!阿嬤这鱼有点咸耶!」 鱼看起来是金黄酥香没错,可是竟都是用盐塑造出来的假象,而且整个盘子都是油,鱼躺在油里,要夹肉还会滑来滑去! 「没咸没油怎么吃得下饭!」阿嬤忍不住抱怨。 这老一辈的人都重油重咸重口味,虽然盛行低油低钠低卡路里,但那阵风到现在也还没吹进阿嬤心里,就算真的吹来,她也是固执不肯接受。 「好吧,阿嬤,从下次开始鱼都让我煎吧,我包准你吃得有滋有味又健康!」我笑着拍胸脯保证。 阿嬤却一脸疑惑的问:「你会煎?」 「你要教我啊,不然我怎么会?」 「你妈妈没有教你?」 「他们都很忙,天天都外食,没有空教我。」 阿嬤露出苦瓜脸,百般不愿的吃着饭,看来她还不清楚我的上进心是跟好奇心同等成长的,如果我对一件事很好奇,那么我一定会努力的瞭解它,所以如果是煎鱼,一定也可以把它煎好才对。 「好啦好啦,你不教我,我以后还是不会,那我怎么嫁人?」我随便指了个方向继续说:「洁仔她那小姑姑一定很会煮!」 「再说啦,赶快吃你的饭。」 吃完饭后,我把家里都翻了一遍,终于找到一包红包袋,红包袋的外袋很旧了,似乎买了好几年,里头剩下几张红包,阿嬤说村里时不时都有人结婚,她基于邻居礼仪也都给他们包了去,然后又说,等我结了婚,他们也会回包,到时候她拿出去的钱也就都拿回来了。 这意思是不是指我要赶快嫁了,好拿钱回来的意思? 阿嬤敲敲门,一开门露面就要给我两千,噢,原来是这个数字,我知道回包要一样多或者更多而不能更少。 「阿嬤,我已经包好了,两千你拿回去。」 「你现在没工作,读书又要学费,两千你自己收着。」 「不用啦,阿嬤,现在的年轻人从高中就去打工了,我连大学的学费都是自己打工赚来的,不用拿你的钱。」 阿嬤还想塞进我怀里,我推了回去。 「而且洁仔现在是我朋友,他的姑姑结婚,我拿钱包红包,也没什么差别。」 阿嬤老观念作祟,又跟我卢了半天才同意我自己拿钱包红包,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也是可以拿阿嬤的钱去包,但又想到阿嬤辛辛苦苦的捡回收才赚到这两千元,说什么我都不想退让了。 为了怕阿嬤又跟我谈两千元的事,我还是先把红包送去,很巧的是一出家门就看见陈洁奇,他拿着手机看了很久,一会儿拿到耳边,一会儿又拿下,犹豫不决的模样很奇特。 「陈洁奇,你要找我?」我悄悄的走到一旁,他还没发现,只好小声的问。 他闻声飞快的转身,犹豫的神色顿时消失无踪,笑着说:「你要出去?」 「我要拿红包给你。你不在家帮忙跑出来混?要找我出去玩,拖我下水?」 「没有,我是想问你,早上说不去看机车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啊,你姑姑都要嫁人了,你本来就要在家里帮忙,我怎么可能白到死要你陪我去看机车?」 他恍然大悟的点头,这似乎就是困扰他的事了。 「花飞,什么是『白到』?」 「白目的意思,口头禪,口头禪你懂不懂?」 「所以你现在要去我家?我本来在想要不要打电话给你,结果你就出来了。」 「我现在不去你家了,红包给你就算达成任务,明天再去吃喜酒就好啦!」 陈洁奇拿着红包,却又迟迟不回家,这下换我疑惑了。 「这太阳很大,你就偏偏不回去,要我陪你在这里晒太阳就对了?」 幸好他还算高,角度站对了,太阳就遮到一半了。 「花飞,既然我们今天不去看机车,明天也不去看机车,那你要不要去我家晃晃?」 我瞪着他的背,他这个人有时候也很奇怪,想说话也不说清楚、说快一点。 「好啊,去看你漂亮的小姑姑。」 反正间着也间着,我乾脆跑了起来,还朝着他喊:「你赶快跑啊,不然我直接跑进你家也很奇怪!」 结果脚还是长的厉害,跑得快,他在他家门口等着气喘吁吁的我,突然觉得自己干嘛没事找事做,大太阳下的在竞跑! 陈洁奇领我进屋去,结果马上就被眼尖的阿伯给拉去做事,我只好自己晃晃。晃了一圈下来,其实大致上都差不多了,只剩下喜帖还没发,礼饼还没装袋。 小姑姑坐在桌前,正忙着把红得发亮的喜帖对摺放进红信封里。这桌子左边放着一叠的喜帖,右边放着一叠的红信封,数不清几张了,看小姑姑那双美丽的手,忽然觉得要是摺完这近百张的喜帖,明天当新娘子可能就不好看了 「小姑姑,我帮你摺喜帖吧!」 小姑姑本来没看见我,我一出声反而吓到她,看了我好几秒后才认出我。 「你是樺飞啊,谢谢你了。」 小姑姑让出她的位子,却还是坐在一旁摺着喜帖。好奇的把喜帖看完,发现小姑姑是嫁去都市了,不由得再偷看她几眼。 「小姑姑,你和小姑丈认识几年了?」 「快要十五年了。」 「这么久!那为什么这么久才决定结婚?」 「因为我们之间有很多问题,花了很多的时间沟通,才决定要结婚的。」 「那还会考虑生小孩吗?」我问,又觉得似乎有些直接,赶紧换个婉转一点的说法:「我的意思是说,小姑姑也有一点年纪了,如果生小孩怕是会有比较大的风险。这种事你和小姑丈有讨论过吗?」 现下大多是不婚或者晚婚主义者,一旦太晚结婚,想要生孩子反而成了高龄產妇。很多明星也有这样的问题,可是如果已经认定是这个人了,为什么还要拖到那么晚才结婚? 「樺飞,你谈过恋爱了吗?」没想到小姑姑不答反问。 啊,不知不觉变成了爱情观的探讨了! 「应该算是有吧。」 高中被追求过一次,短暂交往了一个月。大学被追求过两次,分别都只交往二个月、三个月。我也曾经探讨过为什么三次的恋情都不长久,原因竟然是,我当初只是因为好感而接受追求,而不是因为喜欢,所以当好感没了,恋情也就散了。 「那你应该知道,谈恋爱有时会发生争执,沟通不良就会吵架。而争执的内容往往是谁爱谁多一点,谁在乎谁多一点,吵架吵久了,感情很容易薄淡,我和小姑丈分分合合好几次,最后还是决定结婚。」 「我们都觉得结婚是让两人的感情走下另一个阶段,虽然现在生孩子有一点晚了,但小孩的诞生会让我们的感情更加聚集而有目标,所以高龄產妇的风险,我们也愿意去承担了。」 小姑姑说完,笑得如和风徐徐,神情温柔慈祥的抚着她的肚子,我一看才发现她的肚皮已经小小的隆起,我惊讶的啊了一声。 「所以已经有小宝宝在里面了!」我惊喜的目测,「大概有四个月了?」 小姑姑笑着点头,我也笑得合不拢嘴,不禁也得意自己猜得神准。 摺完喜帖后还得在喜帖上写上宾客姓名,又是一件工程,写完后小姑姑又开始忙着要帮喜饼装袋。一般来说,宾客都是当天来吃喜酒的时候送红包顺便拿喜饼,但因为是传统的大饼又有保存期限,所以明天早上饼店才会赶工送来。现在要装袋的喜饼则是提早做好的,要先一步发给亲戚们报喜,只是小姑姑说今天才发是有一点晚了。 等我们装完袋了,这才有空休息,小姑姑拿来了饮料还有试吃的大饼,走得小心翼翼,我连忙上前去接了过来。 「樺飞啊,听说你是回来读研究所的?」 「对啊,一定是陈洁奇跟你说的吧。」 我拿起一块鲁肉豆沙口味的大饼吃,觉得挺新奇也挺好吃的。以前参加过同学的喜酒,喜饼都挑西式的,清一色是饼乾糖果,每次吃了一包都觉得太甜不想吃。可是在乡下,小姑姑说都是买大饼来送宾客,因为乡下老人多,老人又不吃饼乾的,所以买大饼质好又实在。 「洁仔这孩子我也是从小看到大,人很乖又聪明,一听说你回来高兴得不得了。」 「对了,小姑姑,我就是想问你这个,陈洁奇在村子里都没有朋友吗?为什么一看见我回来就缠着我不放?」 不小心把小姑姑当成同龄朋友,所以说话也不大拘谨,一问完马上觉得自己真是没礼貌,但小姑姑为人亲切,摆摆手说没关係。那我就当没关係了。 「村子里的小孩大多数都去都市读书了,寒假暑假很少有人回来,洁奇其实也一直在等,可是只等到了你。」 「所以他真可怜,只有我一个朋友了?」 这么说来,我也很可怜,在这个村子里只有他一个朋友了。 「他不可怜啊,他至少还有你这个朋友。」 「我知道,难怪他这么热心的陪我去看二手机车,我总是排斥他就不对了,以后对他好一点好了。」 小姑姑笑得很开心,叫我多吃几块大饼,但我哪吃得下,晚餐还得吃呢! 我又和小姑姑天南地北的聊了一下,觉得小姑姑如果再年轻十岁,我们应该会更有话聊,但书上有说过,朋友是不应该分年纪的,所以继陈洁奇之后,我又再度和小姑姑成为摇一摇的好友了。 第三章 第二节 外表会变,当然记不起来 小姑姑因为是孕妇所以也不宜太过操烦,陪我坐一下就进屋去休息了。等到陈洁奇终于有空过来招呼我的时候,又是几十分鐘过去,他拿了罐矿泉水仰头便灌,动作豪迈像是牛饮,实际上不过是轻轻地像吸奶嘴一样的喝。 「你喝水怎么是这么喝?如果你整罐灌下去的话,应该要快快喝,如果你是倒一口喝一口,才是慢慢喝啊。」 「我很渴,很想直接灌下去,但又觉得这样不好,所以才变成慢慢喝,而且你怎么这样建议我?」 他把矿泉水放在桌上,等水波静止后一看,他也不过才喝了十分之一。 「慢慢喝才不会觉得渴。」 「好,都行。」 「我刚刚看你和小姑姑聊得很开心,是都聊什么?」 「我们很开心是我们的事。」我没好气的回话,又突然想起他只剩我一个朋友,我也只剩他一个朋友,不禁口气和缓了一些,补了一句:「我们只是在聊小姑姑和姑丈的事。」 陈洁奇哦了一声,慢慢的将矿泉水喝完。他起了身,朝我伸出手,笑着问:「花飞,我爸叫我去送喜饼给亲戚、放喜帖给朋友、邻居,你要不要跟我去?看能不能顺便回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你要帮手就说,少拿我恢復记忆当藉口!」我哼声,往他的手心拍了一下。 而且说什么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我离开这里的时候是7岁,7岁又能记住多少事情?我已经是重新认识这个村子,重新认识他这个人了。 陈洁奇笑了笑也不以为意,把所有喜饼及喜帖都装进箱子里,然后放在野狼的后座用绳索固定住。他将安全帽递给我之后,就跨上机车发动,但我看了这野狼前面坐着陈洁奇,后面挤了一纸大箱子,剩下中间这么小的位置,我真的挤得下去? 他转头用眼神询问我怎么了? 我能怎么跟他说怎么了?说我突然不想去了?说我觉得这样跟他靠得太近我会觉得有一点奇怪? 等我鼓足了勇气,终于跨出那一步,挤进那小小的位置。噢,突然发现不会很挤,原来我还是很瘦的呢! 「喂,陈洁奇,叫你送就送,可是你知道他们的地址吗?」 喜帖上只写了人名,可没写地址啊。 「我知道,这些人我都认识。坐好了吗?我要出发了哦!」 于是我们的发喜帖之旅展开了……才不是,现在太阳也还没下山,我没事接这个差事做什么?要是晒黑了怎么办? 陈洁奇在路上提议着,我们可以先从比较远的地方送,再沿路送回来。骑车的是他,知道路的也是他,我在后头忙着遮阳时不时应声而已。 有些因乡下就业机会少而到外地发展的亲戚则只能先去电通知;能够亲送喜帖喜饼的亲戚,最远的也就隔壁镇,第一站便是陈洁奇的叔公,他们人很亲切,我们才一到门口,他们便从屋里出来接我们,然后跟陈洁奇寒喧了许久,还说明天要早一点来看看新娘子,不会错过新娘子的订婚仪式。 而当我们一份一份的报喜送饼,太阳也一步一步的往西方走,雀跃兼新奇的心情老早被我拋诸脑后,我只知道屁股又麻又痛,本来送饼都是陈洁奇下车自己去送,后来改跟在他后头当个送帖小童顺便舒展筋骨,看他和亲戚聊得很起劲,也不好意思提醒他天快黑,而我们还有好几份没送。 最后一份是送给陈洁奇的舅公,他的舅公跟阿嬤一样老了,满脸皱纹却是一口健康的牙齿,看见我和陈洁奇同时出现,笑着要我们坐下陪他聊天。 「洁仔,这喜饼是你跟这个小姐的?」 舅公语出惊人,我和陈洁奇都吓了一大跳,陈洁奇连忙解释:「舅公,这是小姑姑的喜饼,她明天要嫁人了,不是我的啦!」 对啊,舅公,不是说你老眼昏花,只是我和陈洁奇看起来都还很年轻,怎么可能会结婚呢?不对,是说我们只是朋友,不可能会结婚啦! 「哦,不是你们的哦?」舅公老眼紧盯着我瞧,眼底流转的期盼倒像是希望这喜饼是陈洁奇的,这样他就可以早一点当舅公祖了。 「是小姑姑的喜饼,舅公,明天要记得来给我们请哦!」 我们要离开之前,陈洁奇对舅公又是叮嚀又是解释的,我在野狼旁边等他,忍不住地开他玩笑:「喂,陈洁奇,看来你真的要赶快结婚了,不只你的舅公,连你爸妈应该都等很久了,可是你怎么偏偏还没长大,还在读书啊?」 「没有对象怎么结婚?」 陈洁奇也跟着打趣回着。 「那你有没有预计几岁结婚?不对啊,大学生活多彩多姿,同学里没有喜欢的?」 「没有,没有,没有。」他连三个没有,外加摇头,完全的否认了,还嚷着骑车好累要休息一下再走,人就依靠在野狼旁,虚懒懒的看着我。 他累我也累,我把后座装喜饼的箱子拆了下来,一摺再摺,终于把它摺到最不佔空间的程度,不然要我再挤在陈洁奇和箱子中间,维持同个姿势回去,我肯定明天腰痠背痛一起来! 「干嘛这么累,我等一下再帮你拆就好了。」 「你放马后砲最会,我都拆完了才说!」 村子的大街小巷我也差不多熟悉了,这才发现送饼由最远至最近,最后一站的舅公家离我家很近,任务正式告捷。我朝陈洁奇指了个方向,然后再跟他挥手,转个身就想回家去休息。 「花飞!花飞!」 陈洁奇在身后喊得很急促,我一回头,却一时之间看不见他,只看见夕阳洒下的光暉,大地一片火红,夏日的木棉树上,剩下的最后一颗木棉花,翩然落下。 陈洁奇从夕阳里走向我,脸上朦胧不清,啊,这就像小时候拍的照片,光线太亮,每个人的头发都被光给吃掉一样。 「你干嘛那么着急的叫我啊?什么事?」 他走到我面前,拿出一张红色的喜帖说:「你的喜饼还没拿啊,还有,这是你们家的喜帖。」 我帮小姑姑写喜帖的时候有写阿嬤的名字,去外送喜帖的时候倒是忘了自己家还没送。我接过喜帖,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粉红綺妮的结婚典礼、与心爱的人一起步入婚姻的美景正在脑海里播放着。 「喜饼明天再拿就好了。」 他笑着说:「那你明天早一点来,小姑姑的订婚仪式不可以错过,以后你也遇得到的!」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现在要回去休息!屁股快散了啦!」 不再跟他哈啦,我鑽进一条小巷子,这巷子只容两人并肩通行,当我走过了这条巷子往回看,才突然想起小时候总是在这里玩。这么一点小小的记忆,只要重新走过一次便轻易的想起,可是奇怪的是,我跟陈洁奇小时候的事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 但后来我在洗澡的时候突然想通了,事物依旧记忆就存在,而当像陈洁奇这种外表会变化的,我当然就无法依物回忆了嘛! 第三章 第三节 这不是我们的菜单啊 很奇蹟又惊讶的一个早晨。 昨天睡前还叮嚀自己早上可以自然醒,但千万不要睡到十点才起床,免得错过小姑姑的订婚仪式,但现在一看时鐘,这也才早上七点,或许我的生理时鐘已经开始适应早起了! 我又在床上翻滚了一圈后,才悠哉的去刷牙洗脸,看见桌上已经准备好的早餐,没来由的,心难过了起来。 经过昨天被阿嬤甩下以后,我才有所体会,捡回收就是阿嬤的工作,她坚持要骑脚踏车除了强身健体以外又可以省钱保护大自然。 我一来没车,二来没毅力,三来心里总存着她捡回收就是辛苦劳累的刻板印象;如果换个角度想,她现在已经80岁了还能这么健康说不定就是捡回收换来的福气! 这么想我就轻松多了。 等我刷牙洗脸吃个早餐后,不知不觉就到了八点,这陈洁奇没有说几点仪式开始,也没有来个电话通知,害我紧张之情作祟,匆忙的奔回房间打开衣柜,开始思考该穿哪件衣服去参加喜酒? 说起参加喜酒的小礼服我很多件,伴娘也当了两次了,但没想到回到乡下还会有参加喜酒的时候,衣服根本没有带回来啊!翻来覆去的就只有一件小洋装可以撑撑场面! 再等我整装好,已经是九点了,我匆忙赶往陈洁奇家,门外掛着的两颗大彩球特别显眼,再往里头望进去,几十张桌子已经打上,铺满了红色桌布,每根帐篷的柱子都掛满了六颗为一组的粉色气球,电风扇一吹轻盈飞扬,气氛喜气洋洋的。 我还是第一次在帐篷下吃喜酒,感觉很特别,特地拍了几张照打卡,也给我那些朋友看一下自然又纯朴的乡村喜宴到底是长怎么样。 已经有些等着看订婚仪式的人走进去了,人潮涌现,闪闪躲躲间,反而被我看见放在不起眼处的新人婚纱照,新娘很美,新郎也很帅,两人亲密的望着镜头拍下的婚纱照,很唯美也令人憧景,或许有一天,我的婚礼也会在乡下举行,我的婚纱照会是放在大马路上,供亲朋好友欣赏讚叹! 可是这婚纱照摆的位置实在不对,也不知道是谁摆的,这婚纱照理当摆在门口最外侧,这样进来的宾客才会第一眼看见呀! 我吃重地把婚纱照搬了起来往最外侧移动,这才移动没几下,婚纱照就被人稳稳的接手,往我理想中的位置摆上,轻轻松松不费一点力气。 「喂,陈洁奇,你要嘛早一点出来,要嘛晚一点出来,干嘛等我已经出了力气才来?」 我瞪着眼前这位小帮手,一时之间我鼓起的力气无处发洩,只好又塞回四肢之间,噢,终于瞭解真气流窜的感觉了。 「对不起。」 没想到伶牙俐齿的陈洁奇竟然没有反驳,反倒一脸苦瓜脸难过得很。 我赶紧缓缓场面,笑着说:「唉唷,这也没什么啦,我擅自主动帮你们移婚纱照……你今天很帅,很帅!」 虽然是圆场的话,但后头那一句可是真心话了。他今天穿西装打领带,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胸前别着有红花的招待标籤,再加上他本身就长得清秀耐看,这样一整个搭配,帅得不得了!如果有人说他是新郎,我也不见怪了。 「你也很漂亮。」他羞赧得回了一句,像个十五、六岁的小男生一样的看着我。 「谢谢。可是我今天只有小洋装可以穿,会太随便吗?」 「其实来吃喜酒自然就好,你这样已经很好了,很漂亮。」 他又夸了一次漂亮。这可是我认识陈洁奇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发现他会害羞,白净净的脸庞上染上一层粉色,可比晚霞,令人多看了几眼。 也不知道是谁先回了神,我尷尬的转头指着婚纱照里的新郎说:「这新郎来了吗?」 「来了。」 「那仪式快开始了吗?应该还没开始吧?我今天很早起,可不能错过了!」 「快开始了,你先进来吧,别在外头晒太阳了。」 陈洁奇轻拉着我往里面走去,他们很多亲戚都到了,都聚在大厅前有说有笑,我远远就瞧见陈洁奇的舅公坐在那儿,我赶紧把陈洁奇拉到一旁。 「喂,陈洁奇,你舅公来了啦。」 「来了好啊。」 「不是啊,他看见我们……我们俩个这样一起出现又会说什么的!」 「他要说什么?」 这时候陈洁奇看起来像是装傻,我也不想解释太多。 「算了,你先去忙吧。」 「你自己一个人可以?」 「你是招待耶,你难道要在这里陪我?我说我没办法一个人独处,难道你就要拋下所有的工作来陪我?」我说话是有些夸张,但就算我现在是他唯一的朋友,也不能以我为主而弃招待之职于不顾。 他微微地笑着,还多看了我几眼才转身忙去。 我看着这几十张桌子,有国中同学桌、高中同学桌、大学同学桌、同事桌,再来是亲戚两三桌,剩下全是好友邻居桌,大概我就是坐在其中了,可现在不能去坐着,太显眼了。我只好挤在大厅门口那些亲戚的后方,一边听着他们聊天一边闪躲舅公的眼神光波。 过不了多久,仪式正式开始了,亲戚们蠢蠢欲动,各个都想挤进大厅看个仔细,幸好我今天穿的是高跟鞋,选了个角度里面便看得一清二楚。整个仪式既庄重又严肃,这期间新娘珠泪成串,也多亏新娘秘书化妆技术了得,新娘哭得淅沥哗啦也不掉妆。 等仪式结束后,新娘子出来跟大家聊聊天拍拍照,我也很想跟新娘子拍照,却碍于自己跟新娘子几乎可以说是才认识第二天,要拍照说什么也有个先后认识顺序,她得跟所有朋友同学同事拍完照后,才轮得到自己。 好不容易跟新娘子面对面,洋溢着幸福气息的小姑姑勾着我的手,对着镜头巧目盼兮,忍不住多拍了几张。小姑姑跟我聊了几句后又被新娘秘书拉进去补妆了,现场散的散、聊天的聊天,我一时之间佇在原地,没有认识的人可以聊天,只能孤单的往一旁站去。 而我唯一认识的陈洁奇身为招待,忙得东奔西跑;因为天气热所以买了很多冰块,他帮送冰块来的司机大哥把冰块卸下,帮送饮料的大哥把饮料卸下,帮送红酒的大哥把红酒卸下,等他终于有空时,才一路走来跟所有亲戚朋友打招呼,遇到了新郎的伴娶团还热情的招呼,聊了好些话,这才将视线对上我。 「花飞,你怎么在这里站着,你穿高跟鞋站那么久不痠?」 「反正等一下会坐很久,现在站着也没关係。」 「还是不要站太久比较好,穿高跟鞋容易静脉曲张的,来,先坐吧。」 陈洁奇把我拉去坐着,没想到坐到女方家人桌去了,我赶紧站起身,把陈洁奇推到一旁去。 「大家都就定位坐了,我看我先去我的位子上坐好了。」 「你的位子就在这里,你先坐,顺便帮我佔个位子,这个位子最好又最凉,电风扇都吹得到,别让别人把我的位子坐走了哦!」 「这里?」 我惊讶的指着女方家人桌,就在主桌旁边,我一个外人坐在这里像话吗? 陈洁奇笑着点头解释:「我们这次有多抓宾客的人数以免爆桌,所以基本上位子是够的,那你又是我朋友,跟我坐同一桌没关係啦!」 「不好吧?」 我又被他拉着坐下,他也跟着坐下,顺手就帮我倒了杯饮料,把一盘瓜子推到我面前,就是硬逼我坐在这里就对了? 「这样很好,我看你跟小姑姑很合得来,让你坐这里离小姑姑更近,不是很好?」 他都这样说了,我也就不客气了。只是主桌的舅公老是投以注目,这我又和陈洁奇坐在同一桌,不是更惹他遐想? 「花飞,客人陆陆续续的进场了,我要去门口招呼了。记住,你的位子是在这里,也要把我的位子顾好哦。」 说着说的,陈洁奇又站起身,对我投以安稳的笑容,就又去招待了。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我发誓,以后就算是好姊妹结婚,我也不当招待,太累了嘛。 等时间差不多了,陈洁奇的家人纷纷入座,可奇怪的是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好像陈洁奇老早就跟他们说过我会在这一桌,所以不以为意! 等到12点半一到,鞭炮声乍然作响,我吓得把手机丢在桌上,来不及摀住耳朵,耳里轰隆隆的加上人声鼎沸,心脏不停的抢拍,等我恢復平静,才发现一旁陈洁奇的家人全看着我,我该向他们解释我是被鞭炮声吓到?不对,这解释是多馀的,或许我应该假装没事,默默的把手机捡回来。 幸好第一道菜飞快的送上来了。啊,原来那一声鞭炮是表示开菜的意思? 这一桌的长者笑着要大家赶紧吃,我看陈洁奇还没回来,只好帮他夹一点在碗里,恰恰好迎上一个女孩子的视线,她微笑不语,又转头继续吃着。我猜,这可能是陈洁奇的妹妹,她那笑容有些诡异,该不会误会了什么? 陈洁奇回来的时候,已经出到第三道菜了,他看见我帮他盛的菜笑得很开心,话也不说低头就吃,好像已经饿了好几天,帮他倒了杯饮料,也喝得飞快,看来当招待当真是很辛苦。 「喂,陈洁奇,那个一直看我们的女孩子是你妹妹吗?」 「哪个?哦,她啊,她是我大姑姑的女儿,是妹妹没错。」 我看这女方家人桌,年轻的也只有我、陈洁奇跟他姑姑的女儿,剩下的都是一些中年及老年人,怎么就没有他的兄弟姊妹啊。 「所以你究竟有没有兄弟姊妹?」 「没有,就我一个,我没跟你说过?」 「所以跟我一样,你是独生子啊。」 「是啊,怎么了?」这时刚好第四道菜送上来,陈洁奇一见眼睛发亮,手飞快的伸出去,塞进嘴里的速度也很快。 「没有,没什么。」 「那你赶快吃,这一道菜很好吃,我最喜欢的一道。」 「鱘龙鱼、樱花虾米糕、佛跳墙、碳烤大明虾、生鱼片拼盘、冰淇淋龙虾沙拉、红圆西米路。」 「这不是我们的菜单啊。」 我耸着肩,不作回应。 新人们来敬酒了,陈洁奇大姑姑的女儿帮忙拉裙襬免得新娘踩着跌倒,他们从我们这一桌开始敬酒,长辈捧着茶杯要新郎好好照顾新娘,并嘱咐新娘嫁过去要好好当人家的媳妇。新娘眼眶又泛着泪,但我看得出来那是幸福的眼泪。 「小姑姑嫁过去会很幸福的。」我这么跟陈洁奇说。 「一定会。」 第四章 第一节 古早味螃蟹沙士糖 小姑姑换了第三套礼服,一身粉蓝色既梦幻又甜美,她捧着一盘喜糖与新郎站在门口,接受宾客的祝福及感谢宾客的蒞临。陈洁奇递给我昨天没拿的喜饼后又去忙了,我走到新人面前,看着盘子里的喜糖,听说吃喜糖就会有喜事发生,我看看……情人糖、巧克力、棉花糖,还有一些小时候才吃得到的古早味螃蟹沙士糖。 「樺飞,怎么了?」小姑姑看我迟迟无法下手,温柔的问。 「我在想我要挑哪几颗糖果。」 「每一颗都很好吃啊,这些巧克力都是我和小姑丈特地去挑的,女孩子都喜欢吃呢!」 「谢谢。」 我闭着眼摸了两颗,听到小姑姑笑出声,我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成了眾人的目光焦点,后面排队等着拿糖果的人以及小姑姑小姑丈还有摄影师都笑了,我赶紧退去一旁,尷尬的想掉头就跑,可是我忍下来了,因为我发觉眾人的笑容里带着纯粹,没有城府、没有芥蒂,如果把视野拉出,就会看到被笑的人、笑的人与新人围成一圈,成了一幅常见也可说是罕见的和谐画面;而且小姑姑笑起来真好看。 有些人是不拿糖果的,所以拿糖果的人一阵一阵的,小姑姑趁这机会跟我聊起天来,但这一开口就是谈陈洁奇。 「樺飞啊,洁仔他今天当招待,很帅吧。」 「嗯,很帅。」我看着我闭眼摸中的糖果,两颗都是榛果巧克力,是我还可以接受的糖果。不过我内心竟然小小的考虑起螃蟹沙士糖,这种糖果我有印象,小时候在杂货店常见,但是搬去都市以后,就没有再见到过了。 「他今天真的很忙,所以才没空陪你,你不要介意哦!」 我吓了一跳,小姑姑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会介意啦,他忙是应该的,反正我只是来吃喜酒的人,中午有吃饱就好了啊。」 「不要这么说,你来参加我的订婚喜酒我好高兴,但是我怕你这么久才回来乡下,第一次参加喜酒会害怕,可是洁仔又一直忙,对你实在很不好意思。」 我看小姑姑很在意我的想法,这证明摇一摇的好友还是真实的,我赶紧安抚她:「不会啊,我一个人吃喜酒也挺有趣的,虽然这里的环境比较生疏了,但这样我才可以多认识一些人啊,总不能一直处在自己的世界,你说对不对?」 小姑姑笑得更开心了,频频点头,甜蜜的倒在小姑丈肩上。 说是这么说啦,可是我刚才一个人也没认识,我也不是会主动跟人聊天的人,所以要跟我村子里的人熟识,是有一点困难,但是客套话人人都会说,离开的这15年,我都在说客套话,这时顺口说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樺飞,那你要回去了吗?还是再留一下子,洁奇他等一下就忙完了,我让他赶快来陪你。」 我赶紧摆摆手,「不用了啦,他那么忙,忙完就要休息了,不用来陪我了。」 「可是……」小姑姑欲言又止,本来还要再说什么,却因有客人来挑糖果而作罢。 人潮都散得差不多了,善后动作如火如荼的展开,小姑姑跟小姑丈手牵着手进屋去了,我看着里头忙得一头乱的陈洁奇,想来还是不用说再见,反正明天或后天就见面了。 踩着高跟鞋,肚子出奇的撑,我当作散步,慢慢的走在人潮的后面,第一次觉得沐浴在阳光下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不要在乎紫外线、红外线,人生果然过得比较快乐无忧啊! 「花飞!」 又有人叫我,我老是被人从后面叫喊着,转头一看,陈洁奇从他家衝出来,手上扬着一隻手机,那手机倒是很面熟,看起来就像是我的。 「我的手机忘了拿?」我摸摸洋装,洋装根本没口袋,而我手上也没有手机,只有一袋喜饼,所以那真是我的手机啊,想不到又因此见到陈洁奇。 「你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吃完喜酒当然就要回家了啊,谢谢你帮我拿手机回来。」 「我想休息一下,你反而跑了。」 陈洁奇走到路边躲太阳,他解开领带,深深的吐了口气,有种还原到纯朴真实的味道。西装帅归帅,却不真实,一点也不像他,也把他实际的年龄给撑大了啊,现在一看,原来还是19岁的陈洁奇。 「那你应该现在回去休息。」 「昨天晚上也没睡几个小时,今天又忙东忙西,哇,我真的没想到办个喜宴这么累!」 「所以你才应该要回去休息啊。」 「我现在就是在休息了。」 他又脱掉西装外套,里头的衬衫早就溼透了。看他一副不想回去的模样,我也不再逼他,默默的站在他旁边,陪着他休息,顺便躲太阳。 「花飞,你猜猜看,小姑姑肚子里的孩子是男生还是女生?」 「我不猜,应该有答案了吧?」 「你猜看看啊。」 「你直接说答案吧,我听。」 都喊累了还要玩猜谜,告诉你,我也很累的。这脚上的高跟鞋愈站愈痛,也不知道是脚变大了还是水肿,但陈洁奇就还想聊天,我也不能拒绝,唉,这就是当唯一的朋友的坏处。 「是个男生!」他兴奋的说。 「那很好啊,第一胎就生男生才不会压力太大。」 「你也懂这个?」他看我,我点头,他才接着说:「我是觉得生男生女是其次,反正小姑姑现在最需要的是小孩当润滑剂,让双方的思考都从小孩子角度出发,否则她和小姑丈还是会一直吵架一直意见不合。」 他说的也有道理。但我刚才看小姑姑和小姑丈甜甜蜜蜜,一点都不存在着争执这回事。 「高龄產妇风险非常大,他们大概只能生一胎了。」 「说到独生子,你也是你家唯一的小孩,那你毕业以后还会在这里工作吗?你爸的家业会继承吗?」 如果读到大学毕业甚至是硕士,结果只是在田里工作,那为什么还要读书?现在很多人都无法学以致用,读到硕士却去跟学士甚至只有高中文凭的人抢那小小的职缺,想到这里,我也有些担心害怕,我读到研究所,以后究竟有没有工作? 他做了个伸展动作,望着天望着地,把所有我能形容的左顾右盼都给做足了,才缓慢但慎重地回答:「这个我跟我爸讨论过了,虽然还是个未知数,但我们基本上达成了共识,我会出去找工作,我总是得把我所学到的出去跟这个社会拼拼看,如果真的一无所成或者最终只获得22k而又无法安稳的待着,我就会回来当农夫。」 我想插嘴,他又说:「但是当农夫的话,一整片地可以供你整治,成功的话不也是一番事业?」 我不禁想哇呜的讚叹,只能说陈洁奇果真是个乐观的孩子,大部分乐观的小孩都是这样想的,但看着陈洁奇那对未来严谨的态度,似乎,他是属于有可能成功的那一群人。 「你呢?你读完研究所怎么办?」 「这个嘛,读完以后找工作,找完工作就嫁人了。」 「嫁人!你有对象了?这么快就要结婚?」陈洁奇惊讶的问,西装外套拿不牢的掉了,但我也只是随口说说,他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大啊。 「对象是没有,但未来谁知道?」我也跟着他望天望地望左望右的。 他小心翼翼的问:「花飞,你看了小姑姑的例子,害怕高龄產妇,所以觉得愈早愈结婚愈好?」 「才不是,我只是走一步算一步,没想那么多啦。」 「对,未来的事的确需要好好规划,你千万不能衝动,千万不要!」 「是啊,未来的事的确需要好好规划,但这绝对不关你的事。」 我看陈洁奇重新把西装外套穿上,看来,他又要回去工作了。 第四章 第二节 健保卡一般都放在哪 小姑姑喜宴的隔天,陈洁奇一大早就在外头张望,像游手好间的田乔仔,我也不露面,刻意让他在外头等着,直到手机响起。 「喂?怎么一大早就扰人清梦啊?」我一接起电话,劈头就是这么一句。 电话那头的陈洁奇也没被我的气势压倒,反而是难以置信的问:「你还没起床?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你昨晚是不是又很晚才睡?」 「我为什么要记得你说过的话?」 「我是为了你好啊。」 我站在窗户悄悄往外看,他手足无措的在原地打着转,手机里又传来他妥协的话:「可能我说话有些直接,不过我们今天还要去看机车,我怕你睡太晚了会起不来。」 「帮忙筹办小姑姑的喜宴很累耶,你不多休息一天?反正我明天再看也没差了。」对看机车这回事,我已经看得很开了,只要在开学以前买到机车都行。 「所以你今天不去了?」他在门口,距离太远看不见他的神情,却隐隐约约听见他口气里的失望。 果然,看机车这件事他比我还着急、热心,好像我不去看机车反而是我的错了。 「嗯,你就好好在家休息吧。」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我则一直在窗户里头看着他,还赖在我家门口不走。 「喂,陈洁奇,你现在人在哪里?」 他马上回答:「在你家门口。」他往我家里头望进来,我赶紧从窗户撤退,免得被发现我偷看他,但这也不算是偷看,谁叫他一大早就在我家门口堵人? 「你回去休息啦,今天不看机车了,回去!回去!」 「你能出来一下吗?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我记得刚才没看见他手上有东西啊。 「你出来就知道了。」 这么吊人胃口是小孩子应该有的行为吗? 我气得把电话掛掉,故意又拖延了好几分鐘才装得一副慵慵懒懒的面孔出去,还没走到他面前,他倒是先迎了上来,把手机画面推到我面前,我看个仔细后,竟是一张我昨天和陈洁奇坐在女方家人桌吃饭聊天的照片,照片里的两人都是笑着的,一片和谐。 「这是谁拍的?你要给我的就是这个?」 「这是我妹拍的,她说你长得很好看,看我跟你感情很好,所以偷偷帮我们拍了一张照片留念。」 「这样啊,那你就传给我就好了啊。」 「反正我们住得很近,就先拿来给你看了。」他低头把照片分享到我的手机里。 等他抬头,我发现他眼下那一团黑,肯定是筹办喜酒太累了,就算是晚上十点入睡,也不一定能睡好吧。 「陈洁奇,你昨天也不是十点睡的吧?」 喜酒过后要处理的事也很多,比如计算礼金数目,然后帐篷厂商、喜酒主厨也都得算帐付款,这些几乎都是得靠他帮忙分担的,八成无法坚持他的早睡理念。 而且听说中午的桌数没有全部打完的话,会留到晚上继续宾与主把酒言欢。 「是有晚一点,不过也是在十点半以前。」说到这里,他骄傲的抬起胸膛。 好吧、好吧,他是现代年轻人的标竿,我不敢再找他碴。 我推了他一把,催促着:「那你赶快回去睡觉,把那少睡的十几分鐘补回来。」 「那你要做什么?」 「你管我要做什么!」我有些啼笑皆非。 他皱着眉头望着我,我突然担心他脱口而出的话会是:我害怕你会消失。 口气就免不了的转硬:「难道你没有暑假作业?你9月就是大二生了吧?大学生涯要好好把握,如果你只顾着玩,那你就会发现你出社会的时候慢了别人一大截,而你所谓的出社会打拼,就不是叫做打拼,而是叫『被打趴』。」 「是,花飞老师。」陈洁奇看起来心情不大好了,似笑非笑的点头,然后被我又推又催的,终于离开我家门口,离开我的视线。 我一转头,这才9点而已,阳光已是那么刺眼,双手遮着,我飞快的跑进屋去,还没喘口气,耳朵便敏锐的听见脚踏车声,我赶紧倒了杯水想端给阿嬤解解暑热,一踏出屋子就看见阿嬤身后载了一大包回收。 有时回收物是一大包,有时是一小包,今天也该是稀松平常,阿嬤却突然重心不稳,摇晃之间瓶瓶罐罐自袋子里掉落,鏘!哐!砰!尘烟扬起,阳光刺射,最后只看见阿嬤倒落在地的身影! 「阿嬤!」 我惊恐不已的尖叫,手中的杯子被摔破在一旁,三步作两步的奔至阿嬤身旁,轻轻地将她扶坐在地,她一脸疼痛,却又不喊出声,只是无声的呻吟! 看阿嬤痛成这样,我也急了,自她身后要将她搀起,却一时脚软使不上力又把阿嬤给摔了一次! 心跳从来没有如此激动飞快,我不断逼迫自己冷静,救人的人不能先慌了手脚,所以我呼吸又吐气了无数次才得以压着嗓平稳的问:「阿嬤,来,你先告诉我你哪里痛?」 但阿嬤痛得无法言语,只有头像轻风吹拂的摇了一下。我赶紧检查她全身,双手有擦伤,但导致无法站立的原因应该是脚扭伤了! 老年人最忌跌倒!心脏突然被揪紧,不敢往更严重的方向想去,只好不停的跟阿嬤说话。 「阿、阿嬤,还好……你只是有一点擦伤,我、我打电话叫救护车来,我们去医院擦个药包扎就行了,你别怕,别紧张喔!」我努力要把紧张惊恐之情自我脸上移除,可是嘴巴却控制不住,想拿起手机更抖个不停,还掉到地上好几次。 「还好只是擦伤,不要怕……」 手心直冒汗,手机在手上竟是又滑又热,泪水、汗水已经分不清了,但我得镇定,因为阿嬤已经很痛了,如果我紧张,她会比我更紧张! 我转身背对着她,抓紧手机。我知道我应该打119,我本来是要打119的啊!但是我心里想的却都是陈洁奇!手机电话簿一打开也是陈洁奇的来电纪录,我只好打去跟他求救,可为什么偏偏电话那么慢才接通! 「喂?喂?快……快来帮我!阿嬤她跌倒了!」 一听见陈洁奇的声音,我所有压抑的恐惧一下子全爆发了,无法控制,也听不清楚他在电话里头说了什么话,什么应变、救急措施全没了头绪! 我只知道我不能移动阿嬤,我不敢擅自移动。 陈洁奇来得很快,他一到就先将阿嬤受伤的脚固定住,然后低声细语的稳住阿嬤又被我带起的恐惧,一抬头便说:「我刚刚已经先打电话叫救护车了。」 「花飞,阿嬤不能移动,但太阳很大,你赶快去拿伞来帮阿嬤遮阳!」 我慌张的起身,脚还在发软,我只能连走带爬的跑进屋里拿伞。 「还有健保卡!」 把伞交给陈洁奇,我又衝进阿嬤房里,但是翻箱倒柜也找不着阿嬤的健保卡! 她会放在哪里?依阿嬤的个性她一定会放在她认为最安全又重要的地方……我在她房里绕了一圈又一圈,心急就找不到这道理我懂,但就这么一间小小的房间,还能放在哪? 冷静啊!温樺飞!我拍拍脑袋要自己清醒,健保卡一般都放在哪?我的健保卡都放在皮包里,那阿嬤一定也放在她的皮包里啊! 我又衝了出去,在陈洁奇一脸疑惑之下,我在阿嬤的口袋里翻出外皮老旧斑驳的皮包,里头果然放了她的健保卡! 找着的欣喜立刻又被阿嬤的伤势给压下,我轻抚阿嬤的背,是安抚她的心绪,也是安抚我自己。 她会没事的,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孝顺她,她会没事的! 「水,花飞,阿嬤她需要水。」陈洁奇冷静的指挥着。 我又爬起身,这次不衝了,只是迅速但沉稳的踏着步伐去厨房倒水,一人一杯水。 陈洁奇又低头跟阿嬤说了些话,伤痛还在,阿嬤纠结的眉头却似乎松开了一些,看来应该是他说了什么笑话,本来就很喜欢陈洁奇的阿嬤,自然就被转移了注意。 「花飞,你知道阿嬤跟我说什么吗?」陈洁奇一反刚才的严肃紧绷,微笑的问。 「什么?不是你跟阿嬤说了什么笑话?」 「阿嬤叫你不要怕,她的乖孙胆子不多,如果再吓破胆,就不好了。」 我不知道这是阿嬤说的还是陈洁奇安慰我的,但我心底还一揪一扯的,恐惧感有增无减,好想现在就开车载阿嬤去医院,好想现在爸妈就在身旁! 「你不信?」 「为什么救护车这么慢来!」我看不惯他一派轻松,到门口张望,却依旧等不到救护车。 「你急,救护车也不会比较快来。那你是不是应该换个方式,先稳住自己,不要让阿嬤被你影响?」这话陈洁奇是用轻音说的。 阿嬤低垂着头,也不知道刚才有没有撞到头,只是这炎阳下的高温,让不敢移动的我们觉得头昏脑胀,好不容易等到救护车鸣笛声愈来愈近,直至驶进我家门口。 看着救护人员将阿嬤放上担架抬上车,我一时犹豫,不知道他们会将阿嬤载去哪里?我是不是应该要赶紧通知爸妈才对? 「花飞,冷静一点,没事了。」 陈洁奇拍拍我的肩,温暖的大手掌突然握住我的手,透过手,传递他源源不绝的支援,然后拉着我一起坐上救护车,陪伴在阿嬤身旁。 第四章 第三节 天伦之乐可以重新补上的 阿嬤被送进急诊室后,我立刻拨了电话给爸妈,电话那头的他们当然是又急又担心,一人一句说马上开车下来,只是何时电话被掛断的,我却忘记了。 陈洁奇陪我坐在一旁,他的手还紧握住我的手,我不敢肯定是不是他的功劳,但我的心的确慢慢的恢復正常跳动;恐惧还是有的,但也慢慢浓缩成一团,被我紧紧锁在喉头,吞不下,吐不出。 「花飞,现在可以跟我说一下事情的发生经过?」 「追根究柢,就是阿嬤年纪大了,我们还让她去捡回收!」 「这件事我们不是有谈过了?捡回收是阿嬤的乐趣跟工作,不能把它们混为一谈。」 我瞪着陈洁奇,搞不懂他为什么每次都要跟我唱反调,本来心里对他的感激全都被挤压在最底处去了。 「我很谢谢你帮我。」我扳开他的手,从他手心传渡来的热度完全挥发不留馀温。 「我也很钦佩你的危机处理,但事情的发生经过就不用再说了。」 陈洁奇愣愣的望着他的手心,一脸失落与无辜。我知道那种感受,那叫做好心被雷亲,可是我不想再提了,一切都怪我们子孙不孝,才会让阿嬤吃到这么老还不能好好养老! 「花飞……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想帮你瞭解事情的全面,阿嬤为什么会突然跌倒?是营养不良?是脚踏车坏了?还是其他原因等等的,我们都得釐清,不然等阿嬤脚好了,同样的事情还是有可能再发生的啊!」 「所以我们,不对,是我应该想办法让阿嬤不要再捡回收。她年纪都这么大了,任何有风险的活动都得避免,这些我也都知道,但还是无法阻止今天这样的情形发生!」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但我就是这么想的,陈洁奇,她是我的阿嬤,我得替她回避任何风险,这才是我该做的。」 「这些不应该是你来做啊,要做也是你爸妈做,他们才是最应该负责的人!」 我摇头不语,不看陈洁奇是不是还想表达什么,又是如何一张可怜兮兮的脸,只低头把玩着手机,心却也不在这上头。 急诊室的门开了,医师从里头走出,陈洁奇比我还快的跑到医师面前,急切却又稳重的问:「医生,请问病人状况如何?」 「病人的外伤已经都处理好了,除了左脚扭伤以外,我们还得再安排照x光、头部扫描,毕竟病人80岁了,还是详细检查得好!」 医师一说完,护士便上前表示需要替阿嬤办理住院手续,好安排后续的检查事宜,陈洁奇笑着说好,不由分说的又把我拉去,护士问了阿嬤往常的身体状况,他也回答得一清二楚,我站在他身后,默默的看着他帮阿嬤把住院手续办好。 不由得,我脱口而出:「你比我做的还好。」 「什么?」 「你比我还适合当阿嬤的孙子呢。」 「没有这回事。」陈洁奇摇头,他笑意暖暖地传来,像颗小太阳,「你才是温阿嬤的孙女,温樺飞。」 他叫我的真名了,却也不怎么令人开心。 「我真心的感谢你,谢谢你这十五年来如此用心的陪伴我阿嬤。」 陈洁奇知道阿嬤十五年来有多少次感冒,又有多少次受了小伤,而我一次都不知道。 他听见我称讚他,又笑得像是一朵小白花,轻朗又朝气的说:「我也很喜欢阿嬤,而且能帮你照顾阿嬤,我不觉得这是件坏事。」 「你的嘴巴怎么会甜到连蚂蚁都不想爬了啊?」 「你的形容词真奇怪。不过我说的都是真的,如果我不帮你,又有谁能帮你了?」 「说得也是。」 护士喊着我们,说已经帮阿嬤安排好病房,我们陪着护士将睡着了的阿嬤推到病房去,她又表示检查的事还没安排好,急忙飞快的离去,只留下一抹白色的影子。 我坐在病床旁,看着阿嬤又更加憔悴的脸庞,心里便替她感到又苦又痛,好不容易等到爸妈赶来,这提得老高的心,终于可以把它推回去了。 「花飞,你要不要先回家休息?」当我让出病床旁的位子时,陈洁奇把我拉到一旁,关心的问。 「你先回去吧,谢谢你陪我到现在。」 「要回去一起回去。」他坚持。 「我要等阿嬤醒来,你先回去,我们还要开家庭会议。」像命令小孩一样的赶陈洁奇回去,他虽一脸不愿,多看我几眼,又看了一眼阿嬤、我爸妈后,慢慢的转身离去。 我一转回头,爸劈头就问:「你阿嬤是怎么跌倒的?」 我电话中也只跟他说阿嬤跌倒了,没有交代完整,现在看爸一脸心急,却突然不想告诉他,想让他也尝尝我那时的手足无措,让他知道阿嬤并不是他可以丢在家乡默不关心的。 「樺飞,你爸在问你呢,阿嬤怎么跌倒的?」这下换妈开口问。 「如果你们回来,只是问阿嬤怎么跌倒的,而不是问阿嬤现在状况如何,那你们也可以走了,阿嬤我自己顾。」 我帮他们开了门,冷淡的作了个请。 「说这什么话!」爸怒斥。 很难得他会发脾气,平常他虽然爱唸,但很少动怒,妈赶紧拍拍他的背,要他缓缓脾气。 「樺飞,别这样说话。我们都是关心你阿嬤,你爸爸心急了也就只是这样,你把情况说明白了,你爸爸也好处理事情啊。」 我从来不怀疑他们的孝心,他们就跟我一样,也是把阿嬤放在心头上的,只是我们都一样,不是把孝心摆在阿嬤身边,不是以阿嬤以为的天伦之乐来孝顺,所以我也没有资格怪他们,我又凭什么再以阿嬤的苦痛来折磨他们? 「阿嬤是去捡回收太累,天气又太热一时重心不稳跌倒的,但是医生说还要再安排进一步的检查,所以初步来说如此。」 爸妈皱着眉头,会意的点头,他们纷纷回到病床旁,一个帮阿嬤把额际的头发拨开,一个则是坐在病床旁的位子上,静静的等着阿嬤清醒。 时间有一刻是静止的,阿嬤思思念念的亲人都到齐了,爸妈的愁容、阿嬤的憔悴,这幅天伦之乐似乎是褪色了,不过色彩可以补上,天伦之乐当然也可以重头开始。 阿嬤的睫毛突然一阵颤抖,那是快清醒的徵兆,但他们都没发现,我故意大声地问:「爸,妈,等阿嬤出院,你们把她接过去住好不好?」 第四章 第四节 从苹果看一个人的性格 医院很快为阿嬤安排了进一步的检查,不过阿嬤一恢復精神与体力,就嚷着要办出院手续,爸妈拗不过只好先把阿嬤载回家休息。 一台车罕见的开进我们家,引起邻居的注意,一传十、十传百,他们才知道是温阿嬤那个好久都不回家的儿子回来了! 以前跟爸交情好一点的人还会来探望,交情差的就只是躲在街角或是树荫下聊我们家的八卦,把十几年前不堪过往一一挖出取笑一番,到了下午,陈洁奇跟他爸爸送来一盒水果礼盒说是给阿嬤补身体,然后大人跟大人,便出门叙旧去了。 剩下陈洁奇跟我在客厅,我看了苹果一眼,那是高级的水果礼盒,在这里,路边摊是买不到的,得到市区的大型水果店才有。 看他严肃端庄的坐着,想来他是认为探病就是要稳重,所以乖乖坐着不吭一声。但如果他只是要像颗石头一样坐在这里,那他又何必来? 我张嘴想赶他,却又想起那天他因为阿嬤跌倒帮了我们很多,又觉得做人实在不能太残忍超过,所以只好小小地调侃他:「喂,陈洁奇,你这苹果好像快烂了耶,你知不知道?」 「真的吗?我看看!」这话才一说,他立刻自椅子上跳起,很慎重小心的将苹果一颗一颗的拿起来检查,最后疑惑的望着我。 「没有烂呀,这苹果很好,很香,很好吃!」 他说得十分肯定,但我调侃人的兴致却高扬了,平常陈洁奇老是教训人,这次换我戏弄他总可以吧! 所以我很乾脆的挑一颗苹果推到他眼前,不怀好意的问:「你确定它是好吃的?你现在是会种菜耕田了,但你不会种苹果,更别说是养苹果了。那苹果香不香,好不好吃,你又怎么保证?而且阿嬤只是扭伤脚,不用你们特地去买苹果。」 陈洁奇沉默了一会儿,竟然问:「你不欢迎我们?」 「任何人都可以来看阿嬤,我没有说不欢迎你们。但我是要你别把话说得太好,苹果外表长得美,不代表里面是好的。」 「我虽不能肯定它里面一定是完好无缺的,但你也别那么快否定它,凡事都得尝试过才知道的。 而且阿嬤受了伤需要修身养息,苹果是好物可滋补,你却故意说它烂,为什么要这么说?」 陈洁奇接过我推给他的苹果,轻轻的将它放回去,然后双手环胸,脸色微怒。 啊,我暗自叫糟,想戏弄人却被识破,还不小心把人惹恼了。但陈洁奇不是好脾气代表吗?为什么这么快、这么容易被激怒? 我和他四目相接,等等,不如说是我跟他互瞪,气势不想输人,却又想不出圆场的话!幸好这时我爸跟陈洁奇的爸爸一起回来了,两人有说有笑像几十年好友那样笑意浓烈,见我和陈洁奇的气氛似乎不大对劲,两位大人也止住笑声。 「温樺飞,你对陈阿叔的小孩做了什么?」 爸一开口就先质问我,理由我倒是能理解,因为陈洁奇就是小生气的模样,我则是皱着眉头超级屈居下风的呆瓜。 「对啊,陈洁奇,你对温阿伯的女儿不礼貌?你跟她不是感情很好的吗?」陈洁奇也被他爸质问,陈洁奇看向我,我赶紧把视线撇开。 「温樺飞?」 爸又喊了我一声,我撇撇嘴,随口就回:「我们只是在聊天聊到不愉快的事,等一下就好了。」 「噢噢!」两位大人不以为然的应声,爸走到桌前看了苹果一眼,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害得在场其他三人纷纷凑上前,想知道他是看见什么了? 陈洁奇那微怒的眼神还不肯放过我,恶狠狠的瞪着我,不想直视仍可以感受到,看来他这朵小白花是真的生气了啊! 我也不过就是故意调侃他呀,看来他的eq不是很高哦。 「这苹果很好啊,阿陈,你这苹果真会买,又香又甜,我妈吃了一定更有元气!」爸再讚叹不过的嚷着。 我不禁冷汗直流,连爸都这么夸奖,这苹果难道真这么好?书上不是写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吗?难道我就不能这么套用在这盒苹果上? 我看爸只是在说客套话吧?他不是说真的吧?他哪懂什么苹果的真髓啊! 结果陈阿叔笑得很开心,直夸陈洁奇:「这是我们家洁仔选的,他很喜欢吃苹果,所以有在学习如何从外表就判定苹果是不是绝对美味。洁仔,还不谢谢你温阿伯的夸讚?」 「谢谢温阿伯,我不能完全保证苹果一定又香又甜,不过如果真的是坏掉的苹果,那再请你们告诉我,我会再去挑一盒好的来!」 这下我更不敢直视陈洁奇了,人家可是半专业的,我这连业馀都不到的竟然还在他面前卖弄,难怪他会生气啊! 爸呵呵笑着,更开心的拍着陈洁奇的肩膀,讚叹陈阿叔有这么个好样的孩子,陈阿叔当然也客套的回说温樺飞更是个乖孩子,长得漂亮又礼貌,还帮忙他们筹办喜酒。这下更好,爸转头看我的目光,深意十足。 之后我没能再跟陈洁奇单独聊天,这我当然求之不得。他被他爸拉回去,说田里还有很多事要忙,转头多瞪我几眼后,不情愿的回家了。 趁爸还没把脸上掛的笑意卸下之前,我想赶紧开溜,却在迈出步伐之前被爸给叫住,他口气不优的说:「温樺飞,我们还有一笔帐没算,你想落跑?」 「爸,我们之间会有什么帐?我很多年没跟你要过零用钱了,而且你之前大学借我的学费也说不用还了,还要算什么?」 我又赶紧补一句:「你不要跟我说,你要反悔了?」 「谁反悔了?你爸是个顶天立地的爸爸!」 「是。」 「我是要跟你说,你妈帮你把机车修好了,下次就帮你运下来。」 「就是这一笔帐?」 「当然没这么简单!」爸冷哼,用眼神逼我乖乖坐好,然后又是双手环胸,鞋尖不耐的敲着地板,「你为什么当着你阿嬤的面提搬回去那件事?」 原来是这件事!好啊,要算帐就来算。 「爸,这有什么帐可算?我问你,阿嬤是不是你妈?」 「这不是废话吗?」 「既然是你妈,那你妈跌倒扭伤行动不方便,你还不接她回去修养?你忍心吗?」 「话不能这么说,你阿嬤从以前就是不适应都市才不跟我们住的,她喜欢的是乡下的愜意及邻居亲友路过经过的聊天打屁,到现在她还是嫌弃都市人的冷漠,接她过去住是让她心里更不痛快!」 听他说完,我都气愤到差点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头骂了!但我忍住了! 「你现在就是拿都市人的冷漠来对待你妈!」 「温樺飞,你现在是怎么回事?还是说,你回来这几天,你阿嬤跟你说了什么?」 我吸气、吐气,再吸气、吐气,要自己忍住别对自己的父亲发脾气,可他说的话还像话吗? 「爸,阿嬤从来没跟我说过什么,她十五年来自己住自己吃,你的钱没有花过半毛,但你拿什么来孝敬她?钱?她不需要!她需要的只不过是你们的关怀!如果她真的在都市过得不适应,那你应该想办法让她适应,陪伴她也好,帮她在都市创造另一个朋友圈也行!难道你就因为这么一点理由,拋弃养你爱你的母亲?」 爸被我训得脸色一青一白,却不再反驳,似乎是我的以下犯上唤醒了他,他无声地转身回房,我悄悄跟上,发现妈也被他拉进房去,两人在房里平平静静的讨论,很慢、很久。 我觉得这一刻,这世界好像从此平和,天清、月明,无比开阔的爽快。 晚餐的时候,爸就宣布明天一早要带阿嬤一起回都市,阿嬤虽然没有笑容,却也看得出她很开心,我跟爸说我也要回去一趟,把上次没带的衣服都带齐,免得还得再去花钱买衣服。 晚上我很早就睡了,睡得特别放心安稳,更起了个大早,帮阿嬤把行李打包,趁爸妈不在,我笑着问阿嬤:「阿嬤,我一回来就帮你把那些分类好的回收都拿去卖了,好不好?」 阿嬤坐在床头,她无法随意走动,就看着我在她面前走来走去的整理,然后愉悦的回着:「好。」 「你放心,回收回来的钱我会帮你留着!」 「你自己留着也行。」 「我绝对不当啃老族。」 「拢贺!」阿嬤笑得合不拢嘴了。 早餐吃完就帮阿嬤把行李搬上车,爸妈把阿嬤扶上车后便待在车里吹着冷气等着我把门窗都关好,正当我要上车前,陈洁奇突然从身后将我拉住,脸色极为不对劲。 我以为他还在生我的气,有些害怕的后退一步,却又被他紧紧拉住,表情像是讨债的。 「听说你爸妈要把阿嬤接去都市住了?」 原来是这个,我以为他还在生我的气,但他消息也挺灵通的。 「对啊,我们现在就要回去了,怎么了?」 「所以你也要回去都市?」他小声的问,我仔细观察他,发现他的不对劲全来自于他全身散发的不安,就像是害怕失去什么,太过浓烈了。 「嗯,我会跟回去瞭解一下阿嬤的适应状况,毕竟是她不熟悉的环境,我想尽可能的让她住得舒适,这样不是很好?」 我笑着回想那一天在病房里故意趁阿嬤清醒的时候问爸妈接阿嬤去住的画面,这般顺水推舟,多少弥补阿嬤这十五年来的思念之情,而且也能避免让阿嬤再在这大热天里捡回收,一举两得啊! 看他迟迟不回话,却又紧拉着我不放,我不晓得该不该让他放手,让我们赶紧带阿嬤去新环境,还是再等他一下,等他把他的话说完? 「你觉得我这样做不对?」 「做得很好,我知道你最在乎的就是这些,但是,你还会回来吗?」 我噗哧一笑,原来他担心的是我这个唯一的朋友不回来?这19岁的年纪是患得患失的年纪吗?我怎么不记得我的19岁是这样子的啊。 「我要在这里读研究所,我当然会回来,说这是什么傻话!」 「说得也是!我当然知道你会回来读研究所!噢,我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我是说……我们还得去看机车,二手机车有时也是很抢手的,你可别太晚回来哦,不然,开学就没机车可以骑了。」 说到机车,爸说妈把我的机车修好了,这样我们就不用再辛苦的去每一间机车行询问了,真好,可是心里头却觉得有些失落,我们如此热衷……让我们如此热衷的寻车之旅,从此划下终点了。 「等我回来再说吧,先这样,掰。」 陈洁奇听话的松开了手,他目光紧锁着我,直到我上车,直到我们车子开很远,他还站在我家门口,遥望着我们的背影。 他这样看着我们,好像我们从此就不回来了,我知道,他现在很担心这些。 第五章 第一节 西瓜花、菜瓜花、九层塔? 阿嬤刚搬来都市,一开始因为脚扭伤还不能乱动,等到伤势好转可以走动时,她开始烦恼该怎么在这个都市生存下去。 她发现都市也有很多回收物,我跟她说只要有人类存在就有回收物,但是爸妈不同意她重操旧业,她待在家里又间得发慌,加上我家附近生活机能虽好,但公园里的婆婆妈妈叔叔伯伯自成一派,有的打太极,有的跳土风舞,要阿嬤主动融入简直是难上加难! 但阿嬤也不敢抱怨,她既然要跟儿子一起生活,就得牺牲乡下愜意的日子,因为她知道她儿子在都市才有钱赚。 不过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阿嬤变得鬱鬱寡欢,吃不好、睡不好,被綑绑的滋味全写在她脸上,好怕她有一天就突然收拾好行李跟我们说她要回乡下去。 「阿嬤,走,我们去公园散步。」我特地起了个大早,故意在阿嬤房门口等着,她一开门我立刻拉着她往外走。 「还没吃早饭!」 「那不急,现在很多人都不吃早餐的,我们可以先去公园散步,回来再吃!」 天还濛濛着,公园里却已经有许多早起的阿公阿婆,现在的公园都设有健康器材,有的是消五十肩,有的是按摩后背,有的是扭扭腰,不过有一半的人是围在一块,看着两个人下棋;至于土风舞、太极拳等小派则是要再晚一点才会出现。 我朝那一群人走去,阿嬤心急的拉住我:「啊我不是说过我不想要来这里?」 「什么叫不想来?你明明就很想来,既然你不敢踏入人群,那我帮你开开人脉也好,而且这些个老人我几乎都看过,他们人其实很随和的!你别怕!」 我拉着阿嬤往人群挤去,那两个下棋的人分出高下了,一边欢呼一边感叹,我也跟着拍手叫好,结果眾人皆往后看着我,当然,他们也看见阿嬤了。 我主要的目的其实是要让他们对阿嬤產生好感,这样自然好相处,就可以一起玩啦!这其实跟学生之间的情感挺像的吧? 「嗨,阿伯阿叔阿姨伯母,这是我阿嬤啦,她刚搬来住,没什么朋友,你们要不要跟她做朋友?」 眾人一脸错愕,我还以为是我说中文他们听不懂,我自动帮他们翻译成台语,但反应还是一样。 「阿伯,你这么会下棋,要不要跟我阿嬤下一盘?」我乾脆朝赢棋的那个阿伯呛声,啊,我是说邀棋。 阿嬤快被吓得三魂七魄跑一半,又把我抓到一旁小声的说:「黑是啥?我不知道怎么下棋啦!」 我拍拍阿嬤,把她拉回阿伯面前,「我阿嬤以前住乡下比较『闭暑』,可是她挺喜欢下棋的,还请阿伯多多指教!」 阿嬤像个小孩扭扭捏捏,相反的,阿伯显得大方,把棋子都摆好了后,把手举得老高,阿嬤却又吓了一跳,向我投以疑惑的目光。 「阿伯,就你先下吧,反正我阿嬤每次猜拳都输。」 其实阿嬤棋艺不怎么样,听说以前年轻的时候有跟阿公玩过,但那都是十五年以上的事了啊。果然结果惨不忍睹,眾人大声笑着,赢棋的阿伯一脸不屑,阿嬤也没能顾及什么风度,脸一红把棋子随意一摆,头也不回的丢下我就走,我赶忙追上,拉拉阿嬤衣袖,撒娇的说:「阿嬤,输棋也没什么啊,那些阿伯阿叔的个性都是大喇喇的,有得笑就笑,想哭也大声哭,你就别介意了!」 看阿嬤不为所动,我又赶紧解释:「人只要有共同兴趣就可以成为一个团体,那些人喜欢下棋所以他们是一个团体,土风舞、太极拳也是这样。」 「免啦,我不会下棋。」阿嬤生着闷气,好不容易才从齿缝里迸出话。 「虽然你不会下棋,但只要你表达对下棋有兴趣,自然就能融入他们啦!」 「免!」 「好吧,阿嬤,既然公园去不了,那我们换个方式!」 回到家后,我请出我那台修好的机车,椅座上积累了不少灰尘,又花了不少时间清理,结果要发动时候一声不响,简直是呈现报废状态了啊! 我踢了踢机车两下,妈说它修好了,依我看,应该是忘了牵去修,故意敷衍我! 「阿嬤,我带你去搭公车,我们还是做好环保爱地球比较实在。」 我们去最近很夯的花卉博览会,在我认知里,在乡下过了大半辈子的阿嬤对花草有一定的美感与爱好,反正玫瑰花、大理花、百合花在阿嬤眼里应该跟菜头、花生、稻穗一样,没想到暑假人挤人,走到一半阿嬤马上变脸,气得又调头就走,幸好阿嬤脚伤初癒,走不快,我在后面又追又跑,一下子就赶上,跟阿嬤并肩齐步走着。 「阿嬤,你不喜欢花吗?」 「西瓜花搁卡水!」 西瓜花?我只吃过西瓜,倒还真没看过西瓜花长什么样子。 阿嬤年迈的脸有了疲惫,我也不好再勉强她四处乱跑,只好乖乖带着她坐公车。一回到家后,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直到了晚餐时间,爸妈也下班了,她还是不出房门。 爸妈跟我组成了一个「让阿嬤适应都市新团队」的组合,总部选在客厅,我是总召,所以我清清喉咙,却得压低声音免得阿嬤听见。 「爸,你先来吧。你认识阿嬤最久,你觉得阿嬤需要用何种方式,或者说,她最喜欢什么,而那个什么可以让她融入都市生活?」 「你阿嬤喜欢种田,以前你阿公还在的时候,他们一大早就下田,到了晚上才回家。」 「不是这样吧?这是工作,是职业,不是喜欢吧?」 「你阿嬤最喜欢西瓜花胜过百合,菜瓜花胜过玫瑰,以前你妈买香水给她,她却嫌臭,说九层塔的香气还比较不会刺鼻!」 爸这么说好像还有那么一点道理。 「但是我们这里没有田,乡下的田也早就被你卖了!」我不由得瞪着爸。 「温樺飞,别用你那无知的眼神看我。」爸举牌抗议,「我们当初卖田是经过你阿嬤同意的,反正她年纪也大了,一块田不耕种任由它生杂草是浪费,还不如卖掉的好。」 「好啊,都你说得有理,那你再提出别的建议来。」 「我……我一时想不出来了,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选择放弃爸,改而看着妈。媳妇和婆婆是天生的剋星,虽然小时候住乡下的记忆依然薄弱,但就目前看来,妈和阿嬤相处得还不错,所以可能是媳妇有用心,投其所好,才能不发生争执啊! 「妈,那你呢?」 「你阿嬤刚搬来没多久,别太勉强她,就再多给她一点时间吧。」 「这不就是敷衍了吗?」我受不了的抱怨。 「不一样,你想想,你还记得你刚上国小的时候,一天到晚都在哭,老师每天都打电话给我,说你不吃不喝也不跟同学互动。」 「我怎么可能会记得!」 「那时候你也是刚搬来这里,环境、朋友一个都没有,你知道你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多久吗?」 「一个星期?」 妈笑得诡异,像是要揭开大秘密一样,神秘又小声的说:「一个月,你整整又番又卢了一个月,才敞开心胸接受这个都市,像个正常的小朋友一样去上课。同理,你阿嬤才搬来多久?你又怎么能够逼她逼那么紧?」 「那不一样!那时候我是小孩耶!」 「你没听过,老人就是小孩这句话?」 妈这句话彻底把我的嘴巴给堵住了,我很认真的回想小时候的那一个月里所有发生的事情,可惜还是一片空白,当我还想再反驳时,发现爸妈偷跑去厨房吃晚餐,这「让阿嬤适应都市新团队」早就瞒着总召偷偷解散,而且看来长期休会的可能性非常大! 所以我得给阿嬤一点时间,而这一点时间,可能不只一个月,还要很久。 第五章 第二节 一条橡皮筋拉久了也是会松 隔天一大早,我敲着阿嬤的房门,昨晚她虽然有出来吃晚餐,但闷闷不乐的神情令我们这个团队气氛低迷,所以我花了一整个晚上的时间思考着下一步,但迟迟还没有方法,但当阿嬤房门一开,我突然灵机一动。 「按那?」阿嬤一大早就操着一口台语,虽然比昨晚有精神,但还是愁眉不展。 「阿嬤,我那台机车坏了,你陪我去修理好不好?」 「贺啊。」 阿嬤很阿沙力的答应,机车行也不远,就在隔壁巷口处,在这人口稠密的都市,机车行的竞争力也很激烈,而且漂亮又乾净的二手车到处都是,这让我想起陈洁奇载着我骑老远到隔壁镇还找不到好的二手车的坎坷岁月。 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在帮我找二手机车?如果我现在把这台机车修好了,那不就白费了我们这阵子的努力了? 「樺飞啊,青灯了还不走?」阿嬤出声唤醒我,我这才想起刚刚停红绿灯的时候,一度对这动輒100秒起跳的红灯感到生气,明明以前已经习惯的了,回到乡下才几天就觉得这红灯太长,长到可以想到陈洁奇那张脸,还有那台野狼。 「趴、趴!」 不想了,不想了,后面的车子已经不耐烦的催促了! 我们要去的那间机车行生意很好,排了好些时间才轮到我们,老闆好像问了什么,但我一时恍了神,等到我回神,发现阿嬤已经替我跟老闆说了,两人有说有笑,一下子,阿嬤好像回到了乡下,跟邻居聊天打屁那般从容自在。 「樺飞啊,你怎么一直在恍神啊?」 「哦!没有啦。」 「这个机车行的头家人很好,嘛是乡下来打拼的,进嘛赚钱进价嘸简单!」 「丢啊。」 我坐到一旁去,一边观察机车的修理状况,一边数着路上急驶而过的机车骑士有几个。以前都没有发现,这100秒以上的红灯会拢聚这么多愿意等候它的人,然后绿灯一亮,所有人卯足了全力往前衝刺,咻咻咻的,產生的噪音不知道有多少音贝以上,这样住在路边的人,怎么都不会觉得心浮气躁? 我看向阿嬤,她已经没跟机车行老闆搭话了,后者很专注的修车,阿嬤则是眉头深蹙,视线朝着红绿灯望去,不知道心里想的跟我是不是一样的。 从这个角度想来,难怪阿嬤难以适应都市,因为连我这个住了十五年的都市人都觉得这里怎会这么吵了,何况是已经过惯寧静生活的阿嬤呢? 我挪到她身旁,几乎快偎到她身上了,有一瞬间的后悔袭上心头,我不禁问:「阿嬤,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虾米意思?」 「就是说,会不会你其实不想来这里住,但因为我擅自主张要求爸妈接你过来住,所以你过得不快乐?」 「傻囝仔,阿嬤不会生你的气,能够来这里住也是一种福气,每天一出门就看见公园,旁边就是谁们还有什么大卖场的,在这生活十分方便,哪会不好?」阿嬤慈祥的搂搂我的肩,像是要把我的不安排除,搂着好久好久。我怀念这种拥抱的感觉,小时候要搬来都市的时候,阿嬤也是这么抱着我。 「那阿嬤,我跟你说一个秘诀,如果要喜欢上一个地方,得先瞭解这个地方的美好。所以说,如果你还无法挖掘出这个都市的美丽,那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帮你!这个我最行、最瞭了!」 「好。」 怀里传来阵阵震动,旋即音乐响起,我看了来电显示,有些困惑的接起:「陈洁奇?」 他很少会主动打电话给我,通常只是线上聊天而已,难道这不是他打的?但又不能不接,可是想到要离开之前他的脸色怪怪的,这寒暄的话就怎么样也起不了头。 「花飞?喂?花飞,你有听见吗?」陈洁奇在那头喊着,这声音听起来是那么近,不过我们实际上离得很远。 脑海里浮起他那张小白花似的脸庞,忍不住还是想说,年轻真好。 「噢,我有听见,怎么了?」 「我是想关心一下阿嬤的近况,她还好吗?脚伤呢?心情呢?」 「阿嬤她啊,还算可以吧。」我慢慢的往外移动,直到阿嬤听不见我们的对话,才又小声的说:「不过我很担心她有一天包袱款款就回乡下去了。」 「那就让她回来吧。」 「不行啊,跟她儿子媳妇住在一起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怎么可以再回去?我不要让她再去捡回收了。」 「花飞,阿嬤不是你,你也不是阿嬤,你不能勉强她去过她不想要的生活。」 「这我知道,可是她也没说她不要啊,她只是需要时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的。」 「一条橡皮筋拉久了也是会松,如果一个人生活过于紧绷,压力一旦爆表,反而会有反效果呀!」 阿嬤看向我这边,大概觉得我朝着手机吼不太对劲,开始一步一步朝我走来,电话里的陈洁奇又大吼大叫想要拉回我的注意力,霹靂啪啦说了一大堆,我也只听见「让我跟阿嬤说几句话」这句。 「你要跟阿嬤说什么?」 「你把电话拿给她就好。」 「你不要跟阿嬤说一些五四三的哦。」 「我只说对阿嬤有帮助的话,你把电话拿给她吧,谢谢。」 我对手机杀了无数次,然后把手机交给阿嬤,她因为很少拿手机,嘴巴碎唸着黑金刚,一边小心翼翼的接过手机,疑惑的开口:「喂?」 「洁仔哦,金顾嘸看……」 阿嬤对于陈洁奇的来电感到十分开心,两人聊了好久,我本来在一旁待着,但机车行老闆挥手要我过去,跟我讲起机车为什么发不动以及哪里需要修理,又需要花多少钱等等。 「妹妹,那是你阿嬤哦?」修车到一半,老闆突然这么问。 「嗯,我阿嬤。」我随口回着,我很好奇阿嬤和陈洁奇到底都聊些什么,为什么可以聊得这么开心?陈洁奇真的很懂得讨阿嬤欢心,在阿嬤眼里,他比我更像个孙子吧! 「阿嬤年纪很大了唷,我看她愁眉苦脸的,不知道在烦恼什么事,你们这些子孙们可要好好注意哦!」 「我知道了,谢谢老闆。」 阿嬤把手机还给我,她说她不知道怎么掛电话,我看陈洁奇也还没掛掉,那默默走动的通话秒数似乎在说陈洁奇在等我接听? 「喂?」 「嗯,我还在。」 「陈洁奇,你钱很多?怎么还不掛断?」 「你心情不好?」 「还算可以。先这样吧,我还要忙。」我拿离手机,萤幕瞬间发亮,我看着红色按钮,差一点就要按下去了,隐约听见陈洁奇喊着等等,我又重新拿到耳朵旁,只听见他说:「花飞,要记得别熬夜了,熬夜对身体不好。」 然后他比我还早掛电话,一抬头阿嬤笑脸盈盈,跟听电话之前的她不一样,对着我直夸:「洁仔这囝子真是好,人又乖又懂事!」 「是啊。」 机车行老闆把我的机车牵到外头,试着发动,噗噗噗的引擎声外加排气管声响起,好熟悉的声音啊,听着心情都好了起来,结果老闆开了个不小的数字,彻底把我的荷包里的大钞抽个精光。 本来可以载阿嬤回家的,但安全帽只有一顶,只能怎么来就怎么回。 牵着机车,跟阿嬤散步回家。 「樺飞啊,你明天就回去吧。」 「回去哪?」 「学校不是要开学了?你赶快回去准备,不用留在这里陪我了。」 「阿嬤,是不是陈洁奇那傢伙跟你说了什么?就算学校开学了我也不用准备什么啊,放心吧,我可以再在这里陪你几天。」 「洁仔没跟我说什么,是我这个大人还要你这个孩子操烦,见笑,你回去免烦恼啦!」 「可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阿嬤打了我的头顶一下,佯装发怒的说:「你爸爸妈妈不是人?你才要放心,阿嬤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搁卡追,颠刀是你,研究所要好好读,别浪费学费啊!」 果然陈洁奇说了什么加深阿嬤的决心,现在她觉得要烦恼就她自己一个人烦恼,把孙女赶回乡下读书,我看就算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太可能求助儿子媳妇! 我反覆思考,最后不得不推翻自己的理论,「阿嬤,你还是跟我回乡下吧,都市不属于你,既然你过得不开心,那我们就一起走,但我不同意你再去捡回收,天气太热了。」 「那我冬天再去捡?」 「不行,冬天太冷了!」 阿嬤噗哧大笑,是我说的话太好笑,还是她想要装出一副开心的模样? 「樺飞啊,听阿嬤的话,给阿嬤自己想办法,这是阿嬤自己要克服的问题!」 阿嬤拿出强硬手段,逼得我不得不听她的话,只是我心里还是盛满了担忧,但一切都有后路,如果阿嬤在这里待不习惯,回来就好了。 所以我让了一大步,有些无奈又有些轻松。 「好啊,你说的哦,如果你真的适应不良,那我在乡下等你,还有那个陈洁奇,一定也在等你!」 阿嬤笑得点头,她说她现在心情变得很好,中午要好好犒赏我这几天为她奔波,她捲起袖子,抓起一条鱼,透明又黏黏的鱼鳞被她轻易的刮除,偶尔喷了几片过来都被她即时拿菜刀挡住,身手敏捷、宝刀未老,但我知道这都是她故意展示给我看的,她要让我放心。 好!我也应该相信阿嬤一次! 我想,陈洁奇大概是叫阿嬤去做喜欢做的事,别压抑自己、别看扁自己,即使是80岁,也只是第二人生的开始。 这是80岁的阿嬤,自己的挑战。 第五章 第三节 你跌倒我会扶着你 阿嬤送我到车站,她和我达成共识,要彼此都努力。 至于我那个长期休会的同事们会到了晚上才知道他们的总召竟然先落跑了,不知道又会打电话来骂多久。 但是车站到家里的这段路不算短,我突然有些担心。 「阿嬤,你知道回家的路吗?就这条路直走,然后左转两个街口后再右转,直直走就到了。」 「哇栽。」 「对了,阿嬤,我那台机车修好了,但我就不运下去了,先留在这里给爸妈用吧。」 「好。」 「还有,阿嬤,你要记得,千万不要勉强自己。」我又叮嚀了一次:「如果真的不行,你就拿爸开刀吧,把他骂个臭头,责问他为什么非得搬来这个都市不可!」 「好。」 「那……阿嬤,我就先坐车回去了,你自己加油。」 在上车之前,我朝阿嬤看了好几眼,比起7岁的我,80岁的阿嬤勇敢多了,说不定不用一个月她就适应了,对不对? 漫漫车程,路上颠簸,连带我的心也动盪不安,回顾这一切,才发现事情完全颠倒了,本来在都市的我回去乡下,而在乡下住得好好的阿嬤却来到了都市。如果我早知道会如此,当初为何不选择都市的研究所? 不对,回到最原始的问题,应该是我们为什么要搬走? 好不容易到站,屁股坐得又痠又疼,一下车,一名计程车司机立刻迎了上来,既礼貌又诚恳的问我要不要搭车北上,我定眼一瞧,发现这人不就是当初我刚回乡下遇到的计程车司机嘛! 好巧! 我笑着跟他问好,「司机先生,你又被别人骗到乡下了啊?」 「啊?噢!是你啊,这么刚好!那你今天要搭车吗?」 「没有哦,我才刚回来,不北上了哦!」 他本来还要跟我聊一会儿的,但后头接着来了一对老夫妇,他连忙调头去招呼。这场景虽常见,但仍令人觉得,萍水相逢,就是这么回事啊! 我沿着產业道路走,这条路我上次走过了,本来无法忍受的下午炎阳竟然不那么刺痛了,熟悉的味道熟悉的田野,还有,那块田里,那个脸上沾满了土的男生,不就是陈洁奇吗? 他蹲在田中央,很认真的拔着草,虽然戴了斗笠但太阳还是晒着他,这样还晒不黑,真是天生丽质,令人妒嫉嘛! 我看着时间,反正家里没人等我,我也没有其他的事,索性在树荫下乘凉,等着他工作结束。看着他的侧脸,好几天没看见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们之间,这唯一的朋友,不知道还算不算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傍晚的微风吹来,田中央的他终于有了要回家的动静,他起身、转头,缓慢的往马路上走来,直至愈来愈靠近我,他才终于看见我,我笑着跟他打招呼,却又突然敛下笑容,担心他要是根本不欢迎我回来呢?我在电话里对他可是很冷漠的! 只见他突然加快速度,从田里跳上马路时,脚上的泥土一一脱落,掉在他跑开后的地面上,他愈来愈近,速度却丝毫不减,就在我开始考虑要不要让开,让他自己煞不住撞上树干之前,他的手臂倏地张开,狠狠的将我抱住……不对,是拉着我撞进他的怀里! 噢!不是说他的胸膛有多么坚硬,而是重力加速度,我的鼻子、我的脸颊全塞进他的怀里,很痛啊! 「陈洁奇?你疯了是不是?欢迎也不是这样啊!」 我在他怀里抗议,声音全被他的肌肉吸收,不知道他听不听得见,只知道至少他没生我的气,我还是他唯一的朋友,但我们这样也抱太久了吧? 「陈洁奇!你该放开我了啦!」 他抱得很紧,却不吭一声,我只好朝着他的后背攻击,又捏又打又拍的,他还是无动于衷。 「你以为我跟你那些朋友一样,跑去都市就不回来了?」 他还是不说话。 「我是回来读研究所的,不会跑掉啦,可是你抱这么紧,我如果无法呼吸怎么办?」 他终于放开我,不过我还没发现他是什么表情时,我却先看见他的手,我忍不住尖叫,气得想揍他一顿! 「陈洁奇,下次你的手如果沾土,就不要碰我!」我看向我的衣服,全沾满了泥土。这怎么能叫人不生气? 「对不起,看到你回来,太开心了,所以……一时忘记。」陈洁奇一张脸笑着,说出的道歉一点也没诚意,但我也不计较了。 「对了,你怎么会回来了?」 「阿嬤叫我回来,我就回来了。」 「你有这么听话?」 「废话,我不听话谁还能听话?你吗?突然就衝上来抱住我,我如果跌倒怎么办?如果别人看见怎么办?」 他突然变得调皮,可是嘴角掩不住的笑容,看得出他是真的很开心。 「你跌倒我会扶着你,别人看见……那又怎么样?」 不对,我们可是一男一女啊! 「算了、算了啦,你要回家了没?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紫外线可是吸收了很多,你可能要买很多瓶防晒赔我。」 「你等我很久了?那你怎么不叫我?」 「我叫你的话,你就不会衝上来抱住我了?」我忍不住调侃他。 他一时语塞,怎么回话都可能得罪我,只好摸摸鼻子走回野狼旁,从车箱里拿出卫生纸,拼命的把车座给擦得一乾二净,然后才笑着说:「小姐请。」 他的车子噗噗的发动,我们便乘着夕阳回家……才没这种美景,这傍晚的夕阳还刺眼得很,我防晒得上很多层才能防范,我乾脆躲在他身后,顺便偷捏他的肩上的肥肉报復。 只要太阳一下山,天就黑得很快,他载我回到家,漆黑的屋子让我止步。从今天开始,阿嬤不会在里面点着灯火等我回家,我是这个家的主人,我得负责点亮这间屋子,有点害怕,有些孤单,陈洁奇似乎懂我在想什么,拍拍我的肩,然后把野狼熄火,拉着我就往屋子走去。 「我陪你进去吧。这么多天没有住人,说不定有小偷闯进来。」 「啊?你没有帮我顾家吗?」 「你没有说要我顾啊,我不敢擅作主张。」 我翻翻白眼,如果他不敢擅作主张,又怎么会突然衝上来抱住我?突然觉得陈洁奇这人,说话与作风相反啊! 我把注意力拉回,走在前头的陈洁奇率先打开客厅的大门,确定没有人会突然衝出来,他才去开了灯,灯火通亮之际,我发现陈洁奇额头冒着汗,可见他也害怕啊! 我们把屋内所有的电灯都打开了,黑暗被驱逐一空,一颗心提得老高的心才终于落下。 「以前读过,大同世界,难道我们这乡下也有小偷坏人?」 陈洁奇又巡视了一遍,才回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而且那也只不过是书上写的,是古代,不是现代。」 「好吧,谢谢你陪我把这个屋子的黑暗都赶走。」我是表达感谢之意,但怎么说出口的话却像是在赶他走?看他一脸会错意的模样,我赶紧又补上一句:「你要不要喝水?我看你流了很多汗耶。」 我跑进厨房,发现之前煮起来放的冷水已经过了很久,怕是不能喝了,我改去开冰箱找饮料,却发现上次陈洁奇送来给阿嬤的苹果全在这里头,冰了好几天看起来还很新鲜,我拿了一颗出来,把皮都给削乾净了,还咬了一大口,很甜,真的很甜! 我回想起自己故意找碴的那一幕,那嘴脸连我自己都嫌恶,难怪陈洁奇那么生气了。 「花飞,你怎么拿个水拿那么久……」陈洁奇跟着跑进厨房,那一双眼睛突然一动也不动的盯着我手上的苹果,这下好了,我怎么刚才不直接赶他回家就好了? 「这个,苹果,好吃,很香。」我小声的说着,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头削了一块给他,亲眼看着他接过,吞下。 看他张口欲语,我暗自心一凛,告诉自己:来了! 「这下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了?」结果他不是生气,也不是质问,只是平平淡淡的口气问着。 他没生气我却心虚了,苹果一不小心掉进洗手台,我连忙捡起,小心翼翼的道歉:「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你做错了什么?」 啊啊,他面无表情的脸更令人害怕啊! 「对不起……我那时候是心情不好,所以看很多事情都不爽,而你又信誓旦旦的说它们很好吃,我就想要找碴!对不起,陈洁奇,我知道朋友是不能这样对待的,你绝对可以骂我,但千万不要再生气了……在这里,我也只剩下你这个朋友了。」 「我不是生气。」 我抬头看他,他脸上沾上的泥土已经乾了,却还老黏在他脸上,导致他明明清秀的一张脸变得灰暗再搭配他平淡的口气变得很恐怖,我拿一块毛巾沾溼,轻轻的抹上他的脸,想把泥土拭去,也想把他的不悦擦掉,等我把毛巾拿开,他才还原到他原本的面目,眼光竟是柔和,如一盏昏黄又老旧的灯泡,缓缓的直视我。 「不是生气,那是什么?」 「我是难过,在你心里,我不过就是个可以调侃可以戏弄的人。」 我心一惊,赶紧打个叉。 「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啊!」或许以前一开始是如此,但后来我没这么想过他。 「真的?」 「你不会要我发誓吧?你是那种朋友做错事就要朋友发誓的人吗?」 「不用发誓,看在你帮我擦脸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他的声音变得雀跃。 他去开了冰箱,突然又皱起眉头。 「我都忘了你好几天不在,这冰箱里根本就没有东西可以吃,你要不要来我家吃晚餐?」 「啊!噢,不用啦!我还不饿,我吃苹果就好了,苹果很好吃,很香!」 「我是说真的哦,别客气,我爸妈都认识你。」 「我也是说真的,你赶快回去,天黑了,再不回去你爸会以为你掉进田里了。」 我把他推了出去,催促他发动野狼,然后跟他挥手再见。 他回家前,小声的说:「苹果也不要一次吃太多,毕竟是冰的,不好。」 「噢!」 我目送他和野狼转过街角,才回到屋子里,一盏接着一盏,把灯都给熄,只留我需要的那一盏。 第五章 第四节 重新开始哦。 早上六点就起床了,早晨的气息清新爽朗,朴实的街道上不会有急驶而过的机车,更不会有车烟瀰漫,我翻开我的小笔记,在今天的日子下标记六点起床,再回顾过去一个月,平均来说,几乎是早睡早起了啊! 这样下次陈洁奇就不能再拿我晚睡晚起当藉口唸人了。 但这么早起床要做什么?出去买菜?阿嬤的古董脚踏车在那一次跌倒后落链了,被停放在仓库那跟着回收物一同生锈、养蜘蛛,所以没有任何交通工具。看电视?已经在无聊了,看电视只会更无聊。 紧抓着手机瀏览同学、朋友的近况,心底却空盪盪,左眼看右眼出,索性把手机丢在家,牵着脚踏车往外走去。脚踏车坏掉总得有人修理,重点是,这台脚踏车不可能没有坏掉过,所以这个村子一定有人会修理! 基于这薄弱的见解,我绕着村子一圈,乡下人早睡早起,现在都六点多了,这脚踏车行肯定是开了,只不过我绕了这么一大圈,怎么还不见人影? 今天不是假日啊。 我经过陈洁奇家,他家的机车都不在,想当然人也不在,不过他们会去哪?陈洁奇不是很积极的陪我去看机车吗?怎么自己出去没有约我? 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路人,我赶忙抓着问:「阿姨,请问一下,现在都已经六点多了,村子里怎么一个人也没看见?」 「你是温阿嬤的孙女唷?我们乡下人天还没亮就要出门工作了,现在这时候哪还会有人在家里晃?」 「那你现在是……」 「我回家拿个东西,现在还要继续去工作啊!」 阿姨像是笑我不懂事,多看我几眼后呵呵笑的调头离去。 我默默的牵着脚踏车回家,自己动手把落链接回去,双手沾上了链子油,又黑又脏,我跑到厨房挤了一大团洗碗精在手上,又搓又揉,直到满手白泡泡,才打开水龙头冲去一切脏污。 回到屋簷下,那台重新被修理好的脚踏车孤零零的停在一旁,修理它又如何?它的主人暂时不会回家,它也只是会一直生锈,直至破铜烂铁。我坐在地板上,一时之间,天地里的微风、空气、鸟鸣全都鑽进我的耳朵里,我似乎可以听见远方农田里辛苦耕耘的村人们额际滴落的汗珠,啵!啵!啵!落在泥土里。 我记得我们家以前还有农田,后来卖人了,但是那块田现在怎么样了? 那块田离这里不远,我乾脆撑着伞,当作远足,把苹果也带上,一边啃一边往记忆中微弱的方向走去。走到十字路口,左右边都是田间小路,高大榕树长满两旁,每走两步就有树荫,树下更是长满了小紫花,以及俗称「恰查某」的草。记不得是往左走还是往右走了,只好凭直觉往右走,渐渐地,终于看见人跡,左边那块田有一对夫妻在拔草,右边那块田也有一名阿伯在灌溉。 我走到一块田的边上,它与别块田的边界是用水泥墙隔着,高度只到脚踝,我蹲下来寻找小时候留下的印记,是用红砖块的碎片画上的云,用力画的话它就会变成红色的云。 啊,找到了! 被泥土遮住了一半,但我还是找到了啊!就像记忆被开了个口,所以被封存的纷纷涌出,我随手捡起一颗石头,在那朵红色的云旁边再画上一朵云,石头划上的印记是白色的,所以不明显,但勉强凑合着吧。 就是这块田吧。我蹲在路旁望着,它被整理得整齐又乾净,泥土还泛着水光,那是早晨落下的水气,但是过没几分鐘,太阳就把它吸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脚发痠,一时站不直又跌坐在地,等我又要重新爬起来时,一双有力的手帮我扶了起来。 「啊,遇见你了。」我看了这个好心人一眼,眼睛的馀光瞄见他扶着我的手依旧是沾满泥土,我连忙自己站好,免得他又弄脏我的衣服。 「花飞,你怎么会来这里?你用走的来?」 好心人陈洁奇,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左张右望,发现他的野狼就停在很远很远的那一边。 「我没车当然是自己走来,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要来拔草啊。」他指着我前方这块田。 「可是你的车为什么停那么远?」 「啊!刚刚在那里灌溉啊,本来要骑过来的,却发现你在这里,就急着跑来,我现在才想到我没把车子骑过来!」 我偷笑,原来他也有少根筋的时候啊。 「不过花飞,你知道这块田原本是你家的吗?」 陈洁奇走到水泥墙旁,在我的红色云旁边刮下一层泥土,露出另一个印记,看起来像是一朵花,却又像树。 「我知道,我刚刚想起来了。」 「那你知道这是谁画的吗?」他指着那朵红色的云。 「那是我画的,旁边那朵花……」我搅尽脑汁的想,疑惑的说:「是你画的?」 「你想起来了!」 「所以那是花还是树?」 「重点不是那个,而是你想起来了啊!我们小时候都在这里玩,你还记不记得这一整排的水泥墙都被我们画满了,小时候还被阿嬤骂过呢!」 他衝进田里,把水泥墙上的泥土都给刮下,然后又跑了回来,像小孩子要糖果一样,笑着说:「花飞,虽然这块田后来被你爸爸卖给我们了,但是我有把我们的记忆保存下来,你看看,有没有都跟小时候一样?」 我看陈洁奇满头大汗,觉得他为我们之间的回忆做得太多了,我是不是应该表示一点什么?可是我也只是想起那面水泥墙,陈洁奇小时候长什么样子还是记不起来啊。 「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 「陈洁奇,如果说,我希望你不要再想着以前,你愿意吗?」 他愣了一下,一脸不解。 「你也知道我记忆力不太好,很多小时候的事情都记不得了,可是如果你一直守着过去的回忆,吃亏的人是你。不如,我们一起把以前忘记,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以为他不能接受,他的表情变化很大,从困惑、沉思到皱着眉头,似乎我这样的要求太过份了,可能他会拿「过去是未来的基础」来堵我的话,但他却突然笑呵呵的点头。 「好啊,重新开始。」 他笑着又重覆了一次:「重新开始哦。」 「嗯,重新开始!」 第六章 第一节 是什么春风吹又生了? 在乡下,发财车佔少数,大多是牛车或者是机车后头拖着一台小板车,它们都被用来装载肥料或者生财器具。陈洁奇家是开发财车,他说他们家以前也养过牛,都用牛车来载西瓜回家装箱。 早上跟我说下午要带我去坐牛车,本来很雀跃,但等到看见牛车,我反而吓得不敢动。 所谓的牛车就是牛及两轮木头车,牠必须扛着几百斤重的木头车,牠的主人坐在车前,像古时驾马车一样的位置,驱着牠往目的地前进。 陈洁奇特地打听到他们要去的地方,我们先一步在那里等着,那牛车的主人正在砍着路边种植的牧草,一捆一捆的绑好后放在牛车上,然后牛车的主人跳上牛车,牛的嘴里咬着刚才主人递给牠的牧草,吃得津津有味,一双大眼转呀转的,似乎发现我的存在,一直盯着我。 「阿伯,我们可以坐着你的牛车回家吗?」陈洁奇跑去跟牛车的主人沟通,阿伯人很随和,一点头,陈洁奇便拉着我跳上牛车。 牛车很稳,虽然因载过各式各样的农作物及肥料而显得脏污,但是一捆捆的牧草铺在上头,翠绿清新的青草味盖过了它的味道及脏污,坐起来别有风情啊! 「这牛车我从小坐到大了,时速不到二十,像这样躺下来看着天空,才会觉得生活就该这样愜意才对,高级跑车、房车、轿车都比不上它舒适。」 陈洁奇很随性的往后一躺,指着天空那一朵云,说着说着便笑了。 我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学他躺下,牧草在我耳后搔着痒,我吓得坐直,拉拉陈洁奇的衣袖,发现他竟然睡着了! 我转头看着前方,阿伯很有耐心的赶着牛,再看着后方,其实我们才走了一小段路。 一直僵直的坐着也是会腰痠背疼的,拗不过内心的挣扎,我又试着往后躺,牧草不再阻碍我,它乖乖的躺在我的身下,提供我舒适的床垫,我又试着放下戒心,慢慢的感受牛车规律的前进模式,一摇一晃间,我觉得我好像也睡着了。 「花飞,醒一醒。花飞,该醒来了哦。」我被人摇醒,又被人叫着,但是这人很奇怪,我才刚睡着,怎么还要吵醒人啊! 我不悦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陈洁奇,他轻轻拍着我的肩,将我扶了起来,等我完全清醒后,发现我们已经到了阿伯家,他正要将牧草卸下,拿去餵他家嗷嗷待哺的小羊、小牛,可是我的人就压在牧草上面! 多尷尬啊!我赶紧跳下牛车,顺便打了陈洁奇两、三下,对他出气。 「你怎么不早一点叫醒我啊?这样我的睡姿都被阿伯看光了啦!」 「睡姿不好看吗?我觉得还好啊。」 「下次我把你丢到牛粪池里,让你睡个够。」我狠狠瞪着他,自个儿走出阿伯家,左右望了一下,确定我家是在左边后,我就大步大步迈开,刻意拉开我和陈洁奇的距离,他在后头追着,没一下子就追上了。 「别生气,你等一下没有事吧?我上次跟机车行老闆说过,请他如果有好的二手机车再通知我,结果他刚刚打来了哦!」 我倏地煞住脚,我警告自己,千万别让陈洁奇知道我那台机车已经修好但没运下来的事。 「好啊,走吧,没机车代步真的很不方便。」 「你买到机车以后要先做什么事?」 「太多了,但是我想先买之前就想换的枕头套以及水果、蔬菜、肉、鱼。」 「我可以载你去啊。」 「不用了,你去田里忙吧,我不敢耽误你。」 后来我才知道,乡下人都是天还没亮就出门工作,九点、十点过后会越来越热,才陆续有人回家休息;再拚一点的,会连中午都在工作,不回家休息吃饭。 陈洁奇家有好几块田,往往这块田拔完草,就得去另一块田,所有的田都拔完一回后,早先的那一块田马上又长出草来,如此重覆着。所以我才会不敢麻烦陈洁奇。 「我爸说现在剩下你一个人在这里,叫我要好好照顾你,不过这话不用我爸说我也会做到,所以我们还是先把机车搞定。」 「你爸真好。」 既然决定要去看机车,我们即时转了向,改往陈洁奇家前进,野狼一出,駟马难追,啊,这里指的是陈洁奇驾驭野狼得宜,他开始聊起他如何跟野狼结缘,进而捨弃那些塑胶车、档速车。不过在都市里,这种车子其实已经算是少数了,机车一代比一代还要流畅帅气,只有老一辈的人才会守着自己的老爷车不放,不过这话我没敢跟陈洁奇说,看他一副和野狼是兄弟是共生共存的模样,我便即时封住我的嘴。 机车行在隔壁镇,这一段距离上次也骑过,这一次再沿着同样的路线,发现其实也没有多远,更何况陈洁奇熟门熟路,一下子就到了,当然,我们在限速内哦。 「这一家……我们应该有来过吧?」 我看着这家机车行,很眼熟,店面不算大,二手的机车摆在最外侧,新款机车则摆在第二排;我一眼便看见一台黑色100,它虽然看起来有些褪色,不过刮痕很少,款式也挺新颖。 陈洁奇看见我的视线,也跟着我研究起这台黑色100,最后是机车行老闆送走一批客人,亲自来招呼我们。 「老闆,你刚刚有打电话给我说有台二手机车非常符合我们的需求……」 「对、对!就是这台,黑色100,它是前天才来的,前车主我认识,他喜欢骑慢车,不是现在流行的飆车族,所以车子外观内在都保存得还不错。虽然有褪一点色,不过现在新车停在外头也不安全,所以我觉得这台车很物超所值了。」 「所以是你要骑的?」 老闆对着陈洁奇介绍,陈洁奇让让身,露出身后的我,指着我才是要买车的人,对啊,出钱的是大爷,姑娘我就是大爷。 「噢,小姐要买?那就更好了!黑色100如其名是100cc,车子也不会很重,你骑起来会觉得轻松自在但刮强风的时候又很稳,绝对不会倒!」 我看这老闆舌灿莲花、笑容满面,再看这黑色100,突然有种卖赃货的感觉。 「至于里程数就更别担心了,这前车主年纪大了,买这台黑色100代步,但老人家会骑去多远?所以这上面的里程数绝对是完全没有动过的!」 「老闆,既然前车主很爱护这台车,又为什么要卖掉?」 我仔细观察老闆的一言一行,从外表看来,的确是个有诚信的店家,不过我还是多问一些问题的好。 「前车主是个阿伯了,他就住在这附近,年纪愈来愈大,100cc的牵不动了,只好跟我买50cc的来骑。小姐,如果你还不放心,你就去街角那间屋子看看,那阿伯家就在那了!」 陈洁奇和我对望,他似乎是在用眼神询问我意愿,老实说,我从来没有买过二手机车,这该注意什么该计较什么都没个头绪,很想就这么说定了,不过理智又告诉自己得谨慎一点啊! 我拉了陈洁奇的衣袖,给了他一个「全权交给你」的眼神,他马上会意,逕自跟老闆走进去。为了更相信老闆的话,我往街角走去,那里只有一间平房,它的左右都种有香蕉树,成串的翠绿小香蕉正往下倒垂着,就像小时候我们玩过的游戏,弯腰从胯下往后看去那样。 平房外头果然停了一台明显比黑色100还小台的机车,一个步履蹣跚的老人在屋簷下来回忙碌地走着,突然间,他发现我在他家门口偷看他,便站定了脚步,同样回视着我。 我尷尬的笑着,跟他摇摇头,赶紧转身拔腿就跑。 一回到机车行,陈洁奇已经跟老闆谈得差不多了,我们在野狼旁会合,我看老闆已经在开始忙着自己的事,便急着问:「如何?」 「老闆说他会帮你办过户、保险,还有,这是估价单。」 我接过陈洁奇递来的黄单子,哩哩扣扣加起来只要1万5,我惊讶的看着陈洁奇,却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 「只要1万5?」 「嗯,老闆说他只能便宜到这里了。」 「我有个高中同学买二手车说花了5万元耶!我一个大学同学也说花了将近4万!这台车却这么便宜……没问题吧?」 陈洁奇听了噗哧一笑,「花飞,你那是都市价吧?乡下的二手机车才不会卖那么贵!或者说,你同学们的机车都是超新款的二手机车,否则花了5万元真的太贵了,直接买新的就好啦。」 「对啊,这么说也是……」 我紧握着黄单子,一下子疑虑、犹豫全除了,因为就算花了1万5被骗,也只是小额啊。 「花飞,如果你不喜欢还是可以再看,反正离开学还有三个礼拜,不急。」 我望着陈洁奇的眼睛,握紧的拳头握了又放、放了又握的,最后终于压抑不住心情,大叫:「终于、终于、终于、终于啊!」 「什么终于?嘘,你别喊那么大声啊。」 街角那个老人终于拖着步伐来到马路上,我一看见他在看我,立刻抓着陈洁奇跳上野狼,催促着他赶紧发车走人。 直到远离那条路,陈洁奇才在路边稍停,转头看着还止不住笑容的我。 「你认识那个阿伯?」他才刚问突然又自己想通,「啊,你刚才跑开是去确认老闆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嗯!他既然说得出口,我当然要确认是否属实啊!」 「所以呢?」 「那个阿伯门口是真的停了一台50cc的车,但这样也不能断定……」 「花飞,说真的,一切都不急的。」 「我决定,就这台吧,黑色100看久了也挺帅气的。而且我们已经耗在这上头很久了,别再为它劳费心思了。更何况!它好便宜耶!」 不是说我的存款有很多,而是它比我预期中的价格还要低标许多。再说,我留在都市的那台机车已经修好了,那比起再拿很多钱去买一台二手车,很便宜就买到的二手车是不是更好? 「陈洁奇,谢谢你这阵子不辞辛苦的陪我看车买车!」 我笑着在他眼前挥着黄单子,只见他突然脸红,立刻转开头,低声说了不客气。 终于!终于!终于!不能让陈洁奇知道都市的机车已经修好的黑暗的秘密,终于可以如大石落地,松一口气了啊! 第六章 第二节 除了等你,我还可以去哪里? 等到机车的相关手续都交办完成后,黑色100崭新的生活在我家屋簷下正式展开,我帮它的车头绑上红色缎带,再象徵性的剪掉。 而且老闆人很好,特地帮它重新清洗了一番,才让它跟我回家。黑色机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呷意啊! 「你愈看愈喜欢?」 「难道你愈看愈不喜欢?」 「你喜欢就好。」 看陈洁奇有些落寞的神情,我乾脆把机车钥匙丢到他身上,他一脸疑惑的抬头。 「黑色100给你试乘,你会骑野狼也肯定会骑它吧!」 「怎么是我?你不是一直很想要一台机车?」 「这台车现在是我的了,要什么时候骑就什么时候骑,不过你不一样,你不是它的主人,但你需要帮我试乘一下,看看它稳不稳呀。」 陈洁奇听话的跨上黑色100,发动引擎时很流畅,引擎声悦耳无杂音,当它骑直线的时候从背后看不出大小,但绕着庭院转圈圈时,黑色100娇小的身形才看得一清二楚,反而是陈洁奇,看起来像是大怪物,所以当陈洁奇把它骑回来时,我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 他把钥匙还给我,扶着后背,有些难以适应的说:「这台车太小,骑没几公尺就腰痠背痛了,果然,这台车只适合你。」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谢谢囉。」 我已经想好了,明天就要骑着它去买菜买肉,终于不用再倚靠陈洁奇和野狼了,这么想来就觉得心情舒畅。不过欠人家的情该怎么还,还是个大问题。 「喂,陈洁奇,你觉得我要怎么答谢你?」 我左想右想还是没个结论,问本人比较快。 「小事而已。」 「这的确是小事,而且很便宜。不过你不让我还人情,可别到老了才跟我讨,到时候可是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哦!」 陈洁奇盯着我,总算展开笑顏。他自从这台黑色100变成我的所有物后,便情绪低落,所以我才叫他去试骑机车的,可是也没见好转,结果还要让我说笑话才肯笑?他什么变得这么难搞? 「你买到车子是好事,才不是用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来形容。」 「都行。所以你不要我答谢你?那我们之间那所谓人情之类的都一笔勾销哦!」 「如果我要你答谢我,那你又要怎么办?」 「这我刚才问过你啦,你又没回答我,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不然,先欠着?」 「好啊,欠着吧。」 这下陈洁奇暗自爽在心里了,我看他低头笑着,看来心机是愈来愈重,似乎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这铃声很熟悉,但看陈洁奇接起手机,我才发现我们俩的手机铃声竟然是一样的,诡异的巧合。 「你好,我是陈洁奇……啊,有什么问题了吗?哦,那个解法也行,不过算式太冗长,我晚点再跟你说另一个解法……嗯,先这样,掰掰。」陈洁奇转身讲着电话,口气礼貌又平稳,从陈洁奇说话的内容听来,对方似乎不是太亲密的朋友,而且在一分鐘内草草结束。 「这个嘛,陈洁奇,你如果有事就先去忙吧,反正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原地解散?」 「我不忙啊,刚刚是家教的学生打电话来,我晚点再回覆她就行了。」我亲眼看着陈洁奇将手机收进口袋里,接着他又说:「而且我还有事跟你说。」 「还有什么事?」 「我的学姊有给我一份暑假作业──」 「啊,暑假作业哦!好怀念,我记得国小有一年的暑假作业是要养一个盆栽,种什么都行,可是要养一个盆栽得花一整个暑假的时间耶,所以……给你猜,我种什么?」 我一时兴起,突然就回想起小时候养的盆栽,现在它还安然的在都市的家里,成长并茁壮。 陈洁奇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我会突然打断他的话,但他还是很认真的思考,试着猜:「菜头?」 「为什么是菜头?」 「因为菜头只要照顾得宜,就会长得又白又胖的。那我猜对了吗?」 「当然是错的,我国小哪会知道什么叫做菜头。」 陈洁奇惊讶的啊了一声,难以置信的看着我说:「你不认识菜头?」 「我吃过菜头但没看过菜头走路……我是说,虽然老师上课有教,但我忘记了,因为,我接触不到它嘛。」 陈洁奇当真是把我当成都市小孩了,那神情久久不能平復,我赶紧自己招供:「好啦,答案揭晓!我种的是玫瑰花。我家隔壁有种玫瑰花,我直接跟他们剪了一小节,再插进土里,它就自己活过来了!」 「那你有很认真的照顾它吗?」 「难道我看起来是不会照顾花的人?我们家阳台採光十足加上我以前每天都会帮它浇水,它长得可美了。硬要来个譬喻的话,它比你高,比你还漂亮。」 他的笑容漫延到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如果我没有抬头,或许我就不会看见他的眼睛里,有因为太好笑而挤出来的泪水,正在晶莹的闪烁着。 「如果真的要把我这个人当作譬喻,我寧愿是当一株苹果树。」他止不住笑意,只有那双目光闪亮亮。 「哦!」我好像听懂了,却又好像听不太懂,疑惑的偏着头说:「蛤?」 「玫瑰花应该要拿来譬喻女孩子,比如说你,比如说小姑姑。」 这下子我听懂他的言下之意了,想把我捧得老高再让我摔得重,我刻意把重点移开:「对了,说到小姑姑,她的结婚日期订了吗?哪天?还是还没讨论?」刚好这也是我在意的。 「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件事。喜酒办在星期五晚上,进房吉时是在中午,所以一大早小姑丈就会来迎娶,在这之后,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当女方的伴嫁。」 这事没那么难的,可是我再三思考,还是拒绝了。 「我看还是不要了,我又不是你们的亲戚,伴嫁说不过去,挺怪的。」 黑色100在阳光下闪耀,我抓紧钥匙,一口气跳上它,人都还没坐稳,油门便大力的转开,咻的像音速,我的人直直的往前衝,看似要撞上围墙了,却又在最后一刻转开车头,惊险但完美的转个圈,可下一秒竟迎上陈洁奇,他眉头紧蹙的站在我的行车路线上,逼得我不得不紧急按煞车。 喂!你到底有没有长眼睛啊?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但这不过是电视常有的台词,我怎么可能拿来骂刚刚成为我的恩人的人呢! 所以我只是尷尬的笑,好声好气的问:「陈洁奇大哥,我在跟它培养感情,你无缘无故挡在我面前,还要不要安全啊?」 「没人骑机车是这样子骑的!你的机车驾照呢?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你没有考驾照就嚷着要买车!」 「你生气了?」他眼睛瞪着鼻子,鼻子正喷着浓浓的黑烟,「拜託,这没什么好生气的。我又不是18岁,怎么可能没有考机车驾照。」 「拿来。」他脾气几乎可以说是三百六十度大旋转啊! 我把他的手拍掉,无可奈何的说:「我说的绝对是真的,我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但是,驾照不在我身上,忘在都市的家了。」 其实是放在都市那台机车的车箱里了啊,但我寧愿打死小强也绝不会跟陈洁奇坦承这件事的! 他深呼吸,再吐气,似乎想收敛他那突然出现的小老头性子,然后轻声的说:「你真的会骑车吧?别让人担心了。」 噢,原来恩人是担心我的骑车技术会影响我的个人安危。其实他大可放心,我的优良骑车技术正是保障我长大成人至现在如此的最佳原因。 「我知道了。」结果我也只能给他这个保证。 怕他又碎碎唸或者我的技术突然出差错,我赶紧把黑色100牵到屋簷下安置,我对它小声的说,明天才需要它出场,今晚,就先适应这个家吧。 「啊,对了,所以你的暑假作业是什么?」突然想起,这才是刚才陈洁奇要跟我说的那件事啊! 陈洁奇没再小鼻子小眼睛的生气,而且似乎很高兴我把正题拉回来。 「这个暑假作业是我们企管系大一升大二的老规矩,由直属学长姊出题,之后学长姊会打成绩并上呈系教授,作为我们的平时成绩之一。」 「这么麻烦啊。」 「这还算是简单的,听说大二升大三的暑假作业会更难,等到大三升大四,会直接由系教授出题,这时攸关的是毕业成绩了。」 从没听他说过有什么暑假作业,现在突然冒出来,又特地挑在买了机车以后,难道是要暗示我,我耽误他很多时间? 「那你现在应该要回去做作业了啊!」 「这个作业内容是要访问大企业管理阶层相关营运决策问题,企业是学长姊挑的,总部就在都市,所以我得去都市一趟。」 「噢,那你去啊。」我随口搭着,突然开窍似的,我终于把陈洁奇今天说的所有话都连在一块,「你的意思是说,趁着小姑姑要结婚,你过去吃喜酒以后就可以顺便做暑假作业了!对吧!」 「嗯。」 「不过,如果小姑姑的结婚日期还没订下来,那你的暑假作业该怎么办?」 「我已经事先查过大企业的资料了,只欠小姑姑这顺势东风,而且我知道大概就在这几个日子里。」 我偷笑的说:「那好,你去都市玩个几天再回来啊。这下子你这乡巴佬回来不知道会不会晕头转向的跟我说,哇,都市就是这样啊!」 陈洁奇也露出浅浅的笑容。 「那花飞你要乖乖的待着……等我回来。」 「还要等你?」 「难道你不等我?」 「乡下很无聊,风就是风、雨就是雨,泥土不会变白沙,除了等你,我还可以去哪里?」我这样回他。 第六章 第三节 当然顺路 说起小姑姑的结婚日子,我望着掛在墙上已沾上些许灰尘的日历,属于星期五的那一格正闪着红光,无数个囍字在眼底层层叠叠,顿时惊觉,这好日子就是明天了,好快!来得令人措手不及! 我穿上运动鞋,原地做暖身操,一踏出屋外,凌晨的清幽随着虚弱的风吹来,昨晚一直刮着大风,现在这抹微风大概是不小心落单的,缓缓的在我身后飘着,好像我跑得太慢,它还推我一把,要我跑快一点,再快一点。 回到乡下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惯,天还没亮就开始绕着村子晨跑,偶尔可以捕捉到正要去田里工作的农夫。一下子左弯,一下子右拐,等我真正熟悉了,才发现村子真的不大,我可以经过陈洁奇家五次,经过第六次的时候遇上陈洁奇的妈妈,她正要出门,我喊了她一声,两人双双停住脚步。 「伯母好。」 「啊,你是温阿嬤的孙女,这么早就起来了啊。」 「对啊,现在习惯早起了,趁太阳还没昇上来,赶紧跑跑步,训练体力。」 「这样子好啊。」她笑着,把我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我几乎可以肯定她有往我的屁股望了一眼。「对了,明天来参加陈洁奇小姑姑的结婚喜酒呀,沾沾喜气,说不定过几年就可以嫁了呢!」 我打了个冷颤,可是现在太阳才正要昇起,这夏天的尾巴也还在耍赖着,怎么就觉得背脊发凉呢? 「没那么快嫁啦,而且我跟陈洁奇提过,我就不跟你们去吃喜酒了。不过我明天早上会来看小姑丈迎娶,看小姑丈过五关斩六将,不会让他那么容易就把小姑姑娶走的!」 「那再请你明天来凑凑热闹囉!」陈阿婶笑着,油门一催,立刻扬长而去。 虽然我和陈阿婶接触不多,但还是觉得她不太像寻常的妇人,尤其是当她把目光停留在我的屁股时。 甩开奇怪的念头,我又多跑了几圈,看见每户人家正开始一日的辛劳,当然,我也看见陈洁奇的身影出现在他家庭院,但他不可能会看见我,因为我跑步愈跑愈有心得,经过他家门口时几乎可以用咻来形容。 回到家后,满身的汗水若是集结起来大概有一公升那么多,或许持续个几天,女生斤斤计较的体重会少个零点五。 等我冲完澡换好衣服,时间也差不多了,该开的店都开了,该上班的人们也都去上班了。我站在黑色100面前,它刚才被我牵到庭院,黑色的外壳正发亮着,如同戏里令人讚叹的属于女人嫵媚的乌黑长发,那般美丽,那般令人移不开视线。突然好奇那个阿伯为什么捨得卖掉它。 我拿出我的安全帽,那是机车行的老闆特地送我的,一顶与黑色100相衬的黑色安全帽,加上我今天也穿黑色上衣,哇,这黑色100的首战是如此完美! 就在我自顾自欣赏黑色世界带来的美丽时,时间也已经一分一秒的过去,太阳越过屋簷直接将光芒洒在我头顶,顺便把门口那探头探脑的傢伙也打了光,刺眼得看不清。 我一脚俐落的跨上黑色100,发动引擎,油门一催,像喷射机一样往前迸射,待我一看清楚这鬼祟的傢伙的真面目时,我立刻把油门松开,轻按煞车,让车子看起来其实骑得很慢,非常慢的往前滑去。 「喂,陈洁奇,你一大早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千万不要再跟我说:要经过你家只有这条路,而我只是经过,并不是在你家门口。 陈洁奇没有回应我的话,他的眼睛、他的视线只注视着我放在油门上的那隻手,我赶紧把引擎熄了。 「你刚才在玩?」 「当然没有。只是这台机车的油门很松,我不过轻轻一转,它就像兔子往前跳一样,变快了。」 「兔子。」陈洁奇对这个答案不以为然,但他也没再追问。 「所以你来做什么?」我问。 「你要出门?」他问。 「哇,陈洁奇,是我先问你的耶,你什么时候也变成这样了?」 「我的机车坏了,试了好几次还是发不动,但我又非去书局买一些明天要用的文具用品不可。所以我是来跟你借机车,但如果你要出门,我得看看顺不顺路。」 对,我想起来了,他之前说过野狼常常不乖坏掉,没想到我的黑色100才刚来,他的野狼就罢工了。 这难道是机车界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道理? 「所以,你要去哪里?」 他很认真的在期待我说出顺路两个字,但我知道不顺路也得说顺路,毕竟他是恩人,是帮我跟黑色100牵线的恩人啊! 我马上义不容辞的说:「当然顺路。」 「我要去买猪肉、鸡肉、饮料、鸡蛋、水果、被套、枕头套,但我想顺路转个弯就会到文具店的。」 陈洁奇点点头,他从身后拿出他专用的安全帽,原来是早就准备好要让我顺路载。然后他轻而易举的坐在后座,不难想像脚长手长的他在后座会有多么怪异。 我重新发动引擎,觉得整台机车被他的重量给压下,底盘变得很低,排气管好像都快撞到地上了。这种感觉很奇怪,以往都是我让他载,现在换他让我载,而且是这么小台的机车,再加上他骑车是属于慢条斯理,而我……如果他见识到我的骑车英姿,大概从此以后都不敢让我载了。 「花飞,怎么不走?」他从后头向前探,在我额头旁边说话。 「走,要走了。」我轻轻催油门,「抓好了。」 黑色100开始缓慢的往马路上去,一路上我们都沉默着。奇怪,之前我让他载的时候应该没有这么安静啊。 「你骑20?」后座的陈洁奇终于打破沉默。 「对,这样还太快?」 我盯着仪表板,这时速20对我来说就像是当总统一样难,以前要飆60就飆60,路大宽敞又绿灯一路畅行时,飆到70更是没问题,可偏偏后面坐的是陈洁奇,我不敢骑快。 「啊,这是我第一次被你载,你不习惯对吧,难怪你的背这么僵硬。」 我听得见他在我背后小声笑着,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他最近特别容易生气,明明那个爱笑的陈洁奇还在啊。难道是因为我曾经惹他生气过一次,所以从此十年怕草绳? 我没有这么没胆识吧。 「那我再骑快一点吧。」我再加一点速度上去,他又再度安静,最后我乾脆问:「陈洁奇,你直接跟我说你接受时速多少,我才好控制啊。」 「骑车应该要照指示而行,每个道路都有速限,你应该要遵照它,而不是依我的意愿。」 噢,又被陈洁奇老师上了一课。我发誓这些我考驾照的时候都有读到,只是一时忘记。 于是我乖乖的保持在速限之内,首先去了猪肉摊,老实说我不太会买猪肉,但陈洁奇会,他神奇的挑了连老闆也称讚的五花肉;再来去买了鱼,这陈洁奇就没办法依他厉害的眼光去挑,因为他不知道我喜欢什么鱼、想买什么鱼。 「只要是鱼都行。」 老实说,我也不挑。 接着去买了水果,看他眼睛一直盯着大苹果,我赶紧避开不想再碰那个草绳,草草买了几样就载着他离开。然后买了鸡蛋买了枕头套、被套,终于,轮到必须顺路的文具店。 看他熟门熟路的鑽进文具店,我则是缓缓的晃进文具店,乡下的文具店又小间又挤,没几步就看见陈洁奇挤在一个角落挑着西卡纸之类的。 我的视线被门口架上的贺卡吸引,有的走传统风大红大紫的,有的走设计风,有的走温馨蕾丝风,跟小时候很单纯的图案不同,突然想买一个,却又觉得买了也没用,因为现在没有人在写卡片了,能写给谁?又期待谁能寄给你? 陈洁奇拿了他要的东西走到我身边,指着最下方的小熊卡片说:「以前流行的是这种的呢,只有单纯图案,白色的信封。」 「嗯。」真不想将流失的岁月与卡片画上等号啊。 「你买卡片是为了明天的过五关斩六将?」 「只会有一关,小姑姑说别太为难小姑丈,所以我们只打算考验他一关,但这一关绝对是最困难的。」 「对!那还用说,想娶回去就得拿出实力与真诚,光凭爱是没有用的。」 我看他买了西卡纸和几隻麦克笔,大概是要製作一个板然后在上面涂涂画画吧。 「走吧走吧,我看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而且我的猪肉我的鱼在这个天气很容易坏。」 载他回到他家,他一下车,车子彷彿又恢復弹性,我不禁偷笑,这陈洁奇瘦归瘦,还是很有份量的嘛。 「你笑什么?」 「没有。」 「那你赶快回去吧,不然你的猪肉你的鱼会坏掉。」 「噢,好,掰。」 我抓紧油门,心里才正想着可以催一下油门奔驰一下,陈洁奇又将我喊住:「花飞。」 「是,您叫我?」 「明天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他带着期望的问。 「还是不要了,反正你去都市还有作业在身。如果你是担心我一个人在家,那就放心吧,我都这么大了,比你还懂事,比你还能照顾自己咧!」 他顿了一下,最后只说了句:「是啊。」便转头进屋去。 但是他的背影,却明显的充满了落寞,唉唷,难道我这么不值得他信任?难道这里还会有什么危险? 第六章 第四节 等待,哪是能轻易说出口的 有鑑于上次小姑姑订婚只有一件小洋装可以穿的窘境,上一次回都市的家的时候,我聪明且有先知的将几件小礼服带回乡下,但这次只是小姑姑的迎娶仪式,我需要穿得如此正式? 可是这重要的场面,我总不能穿得一身朴素,更不能穿上次已经穿过的衣服吧! 挑三拣四之下,我还是挑了一件看起来比较随和的小礼服,然后早早便来到陈洁奇家,里头的人忙里忙外,如果我在庭院站一分鐘,我就可以看见陈洁奇一次,站五分鐘,我可以看见他的人十次,因为忙得晕头转向的一直都是他。 年轻真是本钱啊。 我不敢去打扰他,刚好陈洁奇的妈妈从屋内探出头,她虽然是小姑姑的大嫂,却穿得一身丈母娘样,妆容不算花俏,但那大红色的口红让人不敢恭维,可是看久了还挺可爱的。她朝我招招手,我刻意靠边走免得引起陈洁奇的注意而打扰到他工作的进度。 「阿婶,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我可以也叫你花飞吗?」 原来我的绰号已经传遍整个村子了? 「当然可以,这样叫我比较亲切。」 虽然我对我自己怎么会叫这个绰号都忘得一乾二净,但我现在已经能够接受了。 「好、好,这样比较好叫。」她一把将我拉进屋里,相较于室外的明亮,屋内就显得有些昏暗,我定眼一瞧,发现这间房间就是她和陈阿叔的主卧,一组两根灯管的电灯已经坏掉一根,所以屋内才会这么暗。 我看陈阿婶,拉我进屋后就显得扭扭捏捏,似乎有些难为情。 「阿婶,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量开口没关係。」 「其实也没什么……」她摇头,但似乎熬不过内心的挣扎,马上又开口:「我不是没有其他人可以问,厝边头尾谁没那眼光?可是我想你是从都市回来的小孩,应该比较有想法,能不能说……我是说,帮我做一下你们年轻说的什么分析之类的?」 「好啊。」我很乾脆的答应。 陈阿婶看我这么爽快,开心的笑了,「我就知道你这个孩子很乖,很听话!」 我跟着她笑着,没有搭着她的话回应。 「所以阿婶是被什么事困扰了?」 「对、对,花飞啊,你知道我虽然是陈洁奇她小姑姑的大嫂,但我公公婆婆也过世好几年了,我和你阿叔也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这大位理当是坐得住的,所以你看,我这样穿还可以吗?像大嫂吗?还是像妈妈?」 伯母满脸焦虑,原来她考虑这么多了,的确,要当大嫂还要当妈妈,这压力绝对大得难以承受,可是我又没当过人家大嫂也没当过人家妈妈,顶多电视看得多了一点。 「阿婶,我还没厉害到能够做分析,但是我可以说一些我的看法。」看阿婶拼命点头,她现在就像是汪洋中的少女,有着中年人的愁容及做为大人特有的自找麻烦。我直接坦言:「我觉得小姑姑一定很爱这个家,也很爱你们,不管你是大嫂还是妈妈,在她眼里,今天她就是要嫁出去的女儿,她会捨不得,她会泪流满面,阿婶你也一定是这样,所以就别想那么多了,只要怀着希望她幸福的心情把她送去夫家,在这边的任务就算是完结了。」 「就这样?」 「对,就这样。」我看阿婶还不太满意,又接着说:「阿婶,这种事也不用想太多,厝边头尾都瞭解你家的状况,你就自然一点,不要在意别人的目光。」 「而且你穿这么很漂亮,很大气,不论是什么角色都合适。」我又补了一句。这可不是拍马屁,是给她吃一剂强心针。 她又思考了好久,似乎在她脑袋里天人交战,最后是情感战胜了自尊心,她拍拍我的肩,低声说了谢谢,然后就把我带出场,噢,不是,是领我去屋外。 一踏进太阳底下,忽有庞然大物铺天捲地的袭来,恰恰好帮我遮挡了一些阳光,我抬眼看来人,原来不是癩蛤蟆,而是发现了我的踪跡然后在屋外等候了好久的陈洁奇。 「嗨,早安。」我笑着跟他打招呼,「很高兴见到你满头都是汗,真是辛苦。」 「早。我妈找你进去做什么?」 「你在紧张什么?阿婶找我进去聊天啊。」女人之间的谈话,男生才不需要瞭解。 「我妈从昨天就怪怪的了,你确定她没跟你说什么奇怪的话?」 「没有啊,我看她很正常,可能是跟你一样紧张吧。」 「真是这样就好了。她昨晚吃得很少,早上又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好不容易露了面,却是把你拉进屋里,还过了好久才放你出来。」 「真的是这样。」我不便多说什么,下意识搜寻陈阿婶的踪跡,发现她已经看得很开,大方的跟厝边头尾聊天,依稀之间还能听见她夸奖小姑姑这次真的是嫁到好人家,感到很欣慰等等的。 「你看你妈妈,她今天穿得很漂亮,看起来很开心,你实在没必要替她担心什么。」 陈洁奇也在看,如果他刚才的脸上充满了担忧,那现在一定是烟消云散了。 他十分感性的看着我:「花飞,谢谢你。」 「为什么要谢谢我?我没帮你的忙,没帮她的忙,几乎什么事都没有做。」 「都行。走吧,要拜别大家长了。」他拉着我往大厅去,如同订婚仪式一样,大厅里里外外都挤满了围观人士,幸好我还不算矮,我们勉强挑了个好位子站,大家摒息一同往一道门看去,期待下一秒,穿着白纱的新娘子会从那一道门走出。 「花飞。」他轻声喊了我一声,我应声转头,却发现陈洁奇在打量我,噢,不对,他是对我这一套小礼服產生了兴趣。 「你喜欢我这套衣服?不然我们现在去换装,你穿我的,我穿你的?」 「不用、不用,你穿这套很漂亮,别破坏了。」 上次订婚穿小洋装才被他称讚过,现在穿小礼服也被称讚,都说业务嘴甜,我看陈洁奇其实适合去当业务吧? 「喂,陈洁奇,你像个老头子耶,你知道吗?」我故意酸他,在他面前挥挥手,阻止他再用老头子的目光看着我,他本来要解释,但身旁一阵哗然,万眾期盼的新娘子登场,长长的白纱拖曳在身后,小姑姑由福气的妇人牵出房门,这一家目前辈份最大的陈阿叔与阿婶坐定在大厅上,小姑丈早已等在前方,他伸出手接过小姑姑穿着白纱手套的手,两人相视而笑,甜蜜、幸福都包含在眼神之中。 我的手突然被碰了一下,低头一看,陈洁奇的手正悄悄的握住我的手,我惊讶的抬头看他,他也低头看我,只是一抹微笑。我的注意又再度被大厅里正上演的拜别吸走,只隐约感觉到手心传来陌生的温度。 小姑姑和小姑丈一齐跪下,先是小姑丈对阿叔阿婶说着会照顾小姑姑一生一世的誓言,接着是小姑姑对兄嫂的不捨与尊敬之情,一点一滴,一字一句,眼泪顿时爬满整张脸,新秘在一旁交代她要记得把脸提高,免得把妆哭花了。 然后,谁说兄嫂就不够资格坐大位?长兄如父、长嫂如母,陈阿叔和陈阿婶哭得淅沥哗啦,交代小姑丈一定要好好对待小姑姑,然后四个人全挤在一团哭惨了,这一幕,完全只有性情中人才明瞭。 拜别后,小姑丈扶着小姑姑坐上新娘车,还掛着泪痕的她深深的看了这一个家,还有爱她照顾她的家人后,丢出一把扇子。 「对了,陈洁奇,你怎么不是伴郎?」 我们跟着新郎新娘的脚步来到门口,陈阿婶拿起一盆水往小姑姑离去的方向泼,有些水溅到我的脚,冰冰凉凉的,我突然意会到它与手心里的温度不同,心情有些复杂更是难解,关于两隻手交握在一块的原因。 「小姑丈有太多朋友还打光棍,各个争着要当伴郎,轮不到我。」 除了新娘车以外还有六台坐满了伴娘伴郎的礼车,纷纷跟上车队,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转角了。从这会儿开始,才会真正觉得,小姑姑嫁了,但她绝对可以嫁得很好,很幸福。 「快、快,准备好了就可以出发了。陈洁奇,你不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善后?啊,你在忙?好、好,我替你做,你忙吧!」 陈阿婶大声嚷嚷着,然后越过我们,开始要那些跟着去喝喜酒的婶婆们准备好,一台厢型车就停在门口,准备载他们去喜酒会场。 「你还不去准备?」 我也不是迟钝的人,陈阿婶那嘴角掛着明显的笑意,我完全明白。 「你真的不跟我们去?」 「不要。我说过很多次了,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我硬是扯开他的手,没好气的瞪着他。 「那你要记得小心,等我回来。」 我撇撇嘴,不想回应这个话题,只提醒他,现在全部的人都准备好了,都爬上厢型车,只剩下他东西都还没拿,他的行李、他的作业。 只见他匆匆忙忙奔进屋里,再匆匆忙忙的扛着一袋行李,朝我挥挥手,然后一口气跳上厢型车,这班吃喜酒的巴士就此展开旅途。 我瞪着车子的烟屁股,不怎么情愿的回想他再三交代的话。 等待,哪是能轻易说出口的。 第七章 第一节 有人! 一个人的时候很容易什么事情都不做。 入夜后,乡下人喜欢又或者说习惯只开一盏灯,不管是三合院、透天厝还是平房,都只靠一盏微弱昏黄的小灯支撑着,有时候会听见隔壁人家开着收音机,听着空间音很大、主持人声音很小的乐台,其间伴随着几首台语老歌,悠悠扬扬的传递出来。 我也习惯在屋内留一盏灯,倚坐在庭院下,黑暗一如往常地笼罩,恰好月光与星光从乌云下探出头,在水泥地上映出一片银灰,也不知道是水泥地本来就是这个顏色,还是月光似银光,洒满地。 屋前的空地种了几株香蕉,在街灯下摇曳着,除了蕉影外,似乎还闪动着人的影子,我一开始还不是很在意,但当那抹影子开始躡手躡脚的移动时,昏昏欲睡的大脑才发出警报。我赶紧躲到月光照不到的地方,瞇起眼睛想看清黑暗之中的影子。 那抹影子在街头左右张望,料准了寧静的夜晚里,村民们将无从防范。他往街尾走去,我按住又惊又怕的心跑到门口,发现那人正一户点过一户,最后挑了屋况良好的屋子,悄悄的潜了进去! 我告诉自己要冷静,这时候报警是绝对来不及的。我想起前一阵子流行的警笛声,当时大家都是当作一般铃声互相传送,谁知道现在竟然派得上用场了! 我刻意将警笛声由小声转大声,模仿警车从远至近的逼迫感,那人吓得忘了查证,飞快的跑去骑停在老远处的机车,破旧又有杀鸡音的引擎声随着他的离去愈来愈远,愈来愈小声。 还没睡的村民们纷纷探出头来,大家一听是小偷,立刻交换几日来发现的异常状况,有人说白天常看陌生人在街口骑机车乱晃,八成是在勘察地形,搞得人心惶惶,担心下一家就是自己。 只是这一户险些遭受损失的人并没有出来,后来问了才知道这一户就是陈洁奇的婶婆,今天跟着去都市吃喜酒,喜酒办在晚上,所以今晚是赶不回来了。 假设,小偷早就知道婶婆今晚不在,就代表对方是做过功课,有备而来的。那么他可能还会有其他下手名单?他知道乡下纯朴,根本就没有防备心,所以一定还会再来! 我想提醒大家留意,但人已经散了个大半,又怕他们太过担心受怕而吃不下睡不着,所以只说小偷可能还会再来,重要物品千万别放在家里。 最好也别一个人在家。这句话我是说给自己听的,但是村子里太多独居老人,只要是有心人,都可找其下手啊! 不知不觉黎明快来了,我才发现自己一整晚都提心吊胆,整个晚上盯着窗外闪动的蕉影,一起身,尽是腰痠背痛,整个屋子的灯也跟着我开通宵。 我也顾不得睡觉了,这事情不解决,村民各个都会变成熊猫眼。 简单的梳洗一下,我就飞车到警察局备了案,感觉这年头有警察还是好的,有人保护,晚上才睡得着觉。 「啊,花飞啊,你一大早就出门了啊?」 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陈洁奇的妈妈,看来吃喜酒的人是凌晨就回来了。 「早安。」难得她一身清间,也对,办喜事的隔天还去田里工作,那可真的让人提不起劲了。 「阿婶,昨天的喜酒还顺利吧?」 「啊?陈洁奇没跟你说?」 「是……有什么事非说不可的?」 「没有、没有,我看那孩子跟你挺要好的,喜酒办得顺利应该也会跟你说一声。不过他昨天的确很忙,如果没跟你说,你可别怪他哦!」 「不会啦,他要忙就去忙,等他回来再听他说就好了。」 陈阿婶心情很好,笑呵呵的盯着我,忽然一朵乌云飘来,她便啊了一声的说:「对了,花飞啊,气象说颱风要来了,别看现在天气很好,如果要变,一瞬间便会像是用倒的下起大雨,你一个人住可要小心一点!」 那一朵乌云飞过了,万里晴空,很难想像颱风要来了。 「谢谢。」 「不知道陈洁奇知不知道颱风要来了。」陈阿婶一边说一边走开,我急忙喊住她:「阿婶,昨天婶婆的家差一点遭小偷,我刚刚去警察局备案了。不过小偷可能还会来,你们要小心哦。」 「跟警察说了?那太好了,这样小偷就不敢来了!」 「是啊。」 「那花飞啊,你自己也要小心啊。」 「好,我知道,谢谢阿婶。」 到了下午,果然开始变天了,天空被一层又厚又黄的云给覆盖住,雨像是用倒的,风是用刮的,昨天吓人的蕉叶全被风雨打得凌乱不堪,蕉农冒着风雨前来查看并做防护措施,然后踩着满地的水漥噗滋噗滋的离去。 我一直守在电视前面看气象报告,发现仅仅只是被外围环流扫到,这天便下起倾盆大雨,屋内最角落还下起小雨,我连忙拿脸盆接,一滴、两滴,等积满了拿去倒再拿来盛,如此反覆,直到天黑。 入夜后的风雨有加强的趋势,木製的门窗被风吹得震震响,路灯一明一灭,啪得一声闪了一下火光,这一个夜,这一条街道,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外头是路灯坏了,但我怕屋里也停电,赶紧挖出阿嬤存放多年的蜡烛,再准备好几个打火机,就等着停电那一刻能够即时派上用场! 突然,紧闭的木窗传来拍打声,我紧盯着木窗不敢出声,那拍打声还在继续,不像是风声,倒像是讨债的,啪!啪!啪啪啪! 就在那一瞬间,屋内的灯全灭了,我吓得把十几根蜡烛掉满地,连忙蹲下去捡,却怎么也摸不着,一阵夹着雨水的风吹来,我缓缓的抬头,吓然发现门竟然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被拉开了! 「啊啊!」我惊声尖叫,一个浑身溼透又披头散发的人扑到我身上,那人也尖叫,我们双双跌落地,尖叫声嘎然而止,只剩下屋外颱风狂烈肆虐的呼啸声。 很安静。 安静到蜡烛被我压断的声音都听得见。 我想动,却动弹不得……刚才那个人是谁?为什么我爬不起来?为什么我觉得空气变得很混浊? 后来我发现只有身体不能动,我那十隻手指正努力的在找其他安好的蜡烛,配上绝对要有的打火机,噗滋噗滋,一小撮火光迸然而现,照亮这方寸之地…… 「你、你谁啊?」我的声音尖锐无比,惊恐之后还是惊恐。 原来我不能动是因为身上压了个人! 我把那人翻到正面,竟然是个女孩子,一身雪白的制服全被雨水给打溼污黑一片。我将她摇头晃脑的还是叫不醒她,啊,彻底的昏倒了。 但是吓人的是她,被吓的是我才对吧! 第七章 第二节 他的感情世界 颱风在凌晨的时候远离了,不再狂风豪雨。这冰冰凉凉的早晨最适合赖床,但家里闯入一个陌生人,无奈是一夜未眠。 一大早的,好心加无聊的当起清道夫,蕉叶、树鬚甚至是别人家的垃圾满街跑,像是垃圾车故意将垃圾倾倒,又臭又乱。 邻居阿姨阿叔也起得早,笑着跟我打招呼,拿出扫帚、畚箕,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协力将眼前这条街给扫过一遍。 「花飞啊,你们家还好吧?」 太阳终于露出脸,它昨天一整天都在偷懒,储蓄的精力全用在此刻,努力地、奋力地,一点一滴的吸乾我们身上的水份。 因为离邻居阿姨家比较近,她一扫完就跑进屋子里,出来的时候递给我一罐饮料,自己也拿一罐,邀我在阴凉处坐坐,一副打算促膝长谈的模样。 「我家?哦,漏水的问题还不算大,拿个脸盆接着就没事了。」 「那就好。只不过,我昨晚好像听到尖叫声,从你家那边传来的。昨晚风雨大,也很晚了所以没有来你这瞧瞧,没事吧?是不是有小偷?」 「什么事都没有,只不过颱风天小强都比较喜欢乱跑,有些吓到了而已。」 如果我把那个女高中生供出来,可能就被当成小偷了,不过没凭没据的,最好还是自己暗中调查为上。所以邻居阿姨那张好奇心旺盛的脸被我自动忽略了。 「是啦、是啦,老房子小强就是比较多。」 满足不了好奇心,邻居阿姨也只是哈啦几句,就说要去巡田,自己进屋整装后,飞快的跳上机车,呼啸而去。 乡里之间最喜欢的就是八卦,之前还一直被问阿嬤什么时候回来,久而久之,他们也就没有问了,好像生活里少了一个八卦朋友,不是什么多重大的事。 一回到家,她还在睡,用念力死命的瞪着她,她也只是翻来覆去,继续睡着我的床,抱着我的棉被,穿着我的睡衣。 再也忍不住,我怎么会好心到让陌生人睡在我家? 「起床了。」 我把我的棉被拉开。陌生人皱着眉,嘴里不知道喊着谁的名字。 「同学,起床了。」 我推了她一把,把她从床的右边推到左边,再从左边拉到右边,但她还是不醒,这下子嘴里喊的名字更大声了,陈什么的。 「警察来了!你再不起床我就要告你擅闯民宅!」我拉过她的耳朵,很不客气的大喊。 这下她终于有反应,反射神经不错,摀着耳朵从我可爱的床上弹起,惊魂未定的望着四周。我敢肯定她第一眼望见的是我,但她眼珠子绕了一圈后,忽然恢復镇定。 我就站在床边,看着她装得若无其事的下床,却在发现身上的衣服并不是自己的衣服以后,放声尖叫,十几岁少女才有的那种惊恐、害怕、胆怯终于在她脸上出现。 「停!别叫了!」我得比她还大声才能压住她。 她全身颤抖,也不知道是害怕的颤抖,还是尷尬的颤抖。但我自动将它视为尷尬的颤抖了。 结果她先我一步发问:「你是谁?」 「我才想问你是谁。你是谁?」 「你不是陈洁奇的姊姊?」 噢,我明白了。她梦里喊着的是陈洁奇的名字,所以她是来找陈洁奇的? 「我不是他姊姊,他也没有姊姊。」 「那这里是他家吗?」 「当然不是,你睡的是我家,是我的床。」 她惊讶的抓着胸口,缓慢地的拉开衣襟往里面看,又再一次尖叫,这次我可以确认她绝对是害怕的颤抖了。 「别叫了,你想让我报警?」 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水的哭了:「我要告你性骚扰!」 「随便你。」 我把洗衣篮搬到她面前,指着里面的脏衣服说:「你全身又溼又脏,你觉得我会让你直接睡在我床上?内衣溼透不脱掉难道要让它发霉?你要穿着溼透的内衣睡觉?还有,这些衣服麻烦自己带回去洗,我的睡衣也不用还我了,送你。」 她眼泪还在掉,却不敢再回话,飞快的抱着自己的衣服,躲在角落,戒心依旧的盯着我。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高中?找陈洁奇做什么?」 我拉张椅子坐下,双手环胸,冷淡的望着她。我绝对不是小气,如果是好人借宿当然没问题,但她在颱风夜里吓我,还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再加上我一夜没睡,太阳穴隐隐作痛,脸色当然好不到哪去。 「你是警察?」 「小妹妹,是该说你天真,还是说你蠢?」我觉得额头好像有一条青筋快要爆了。 「那你是谁?」 「我可以再给你一件外套,然后,你赶快回家去。」我从衣柜里拿出外套,忍住想丢在她身上的衝动,只轻轻的将外套放在床角。「还有,你的脏衣服也记得带走。」 「我不要回家。」 糟糕,我这是惹到叛逆期蹺家的少女? 我深呼吸,再吐气。虽然没有修过教育学分,但电视看多了,也知道青少年最需要的是循循教导,绝对不是跟他们硬碰硬。 等我自己平静后,我才重新把所有疑点全部串连在一块,大约推敲出一个方向。 「你大半夜来找陈洁奇?为什么?」 「所以你是认识陈洁奇的?那你知道他家在哪囉?」 「你先跟我说,你大半夜去男生家里做什么?」 她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否认道:「我不是大半夜找他,而是昨天下课后就坐了公车来,下车后迷了路,手机忘了带,虽然知道陈洁奇的地址但是计程车司机也迷了路,绕了好多冤枉路才终于找到,但是风雨很强打得人晕头转向,我只好先找个屋子躲雨……然后,然后就是后来这样子了啊!」 看她不像是在说谎,小小年纪也不至于说谎。 「我可以跟你说他家在哪里,但是他现在不在家。」 「他去哪里?」 「你先跟我说,你哪个高中的?有没有通知家人了?」 她盯着我,狐疑的问:「你真的不是警察?」 「我没考虑过那个出路。」 「我手机忘了带,我爸妈一定也不知道我在哪里……那你电话借我打一下。」 突然觉得小孩子真是麻烦,我以前也是这样子吗? 我把手机借给她,看她有些笨手笨脚的拨电话,一边讲电话还一边胆怯的瞄着我。难道我太兇了?可是大人就要有大人样,太温和就会被欺压了,何况我有理在先,这样应该没什么不对吧? 「谢谢。」 「不客气。」 「那他去哪里?」 「你根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是他家教的学生,九月升高二。前几天打电话问他一个数学题,他说他会再找时间教我,但是过这么多天了,还是没有回覆我,所以我想说……亲自来他家找他,这样比较快!」 小女生一边说一边害羞的低头,哦噢,我似乎瞭解这么一点少女情怀了。 「他去都市做报告,大概两三天之后才会回来吧。」 「他去都市?」她有些惊讶,随后是担忧的神情。 哦噢,看来她和陈洁奇的交情不是一般啊。 「都市怎么了?」 「他以前说过,他最讨厌都市,都市把他所有重要的人都带走了,还说过绝对不会去都市的啊。」 我没有听说过,可是仔细一想,小姑姑曾经说过陈洁奇的朋友去了都市以后就没有再回来了,所以造就他那种异常热情的性格,从我一回来就巴着不放。上次我从都市回来,他立刻衝来抱住我,原来也是担心我会一去不回。 但这些都是可以克服的,为了学业报告,为了赚钱,再怎么讨厌也得压下。 「那都是他的事,至于你,还是先回家吧,等他回来,我会跟他说你找他。」我催促着,总觉得留个陌生人在家很奇怪。 「等一下啦,那你也还没跟我说你跟陈洁奇是什么关係啊?」 「朋友啊,问这什么废话。」 我绝对不是他姊。啊,年纪上来说的确是姊姊。 「好吧,我先回家好了。」她无奈的起身,穿上外套,抓着一团脏衣服,要离去前还不忘了叮嚀:「他一回来一定要通知我,也一定要跟他说,我有很急的事要找他,请他绝对绝对要跟我联络。」 「好。」我下意识的答应,却又马上想起她有手机可以联络,「你自己打电话给他就行了啊,又不是在国外。」 「我会打电话给他,但也请你要跟他说。谢谢你的收留。」 我目送她离开,这小女孩其实也挺有主见的,主动追求果然是少女的专属权利。 所以,陈洁奇对她有兴趣?从他上次接到电话的态度看来,似乎看不太出来。 算了,这是他的感情世界,不插手为妙。 不插手为妙啊。 第七章 第三节 有阿嬤在的家就是宝物 送走女高中生后,我重新窝回棉被里,一夜没睡的疲惫衝击着大脑,没一会儿就睡得昏死,本来以为中午就会睡醒了,却没想到,当我睡醒后,迎接我的是一片黑暗。 吵醒我的是一阵窸窣声,接着是冰箱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是抽屉被打开的声音,然后,是有人走进阿嬤房里且不小心撞到墙壁的声音。 我立刻判断是遭小偷了! 我打赤脚,在黑暗中找到了手机,晚上十一点,很好,我从早睡到半夜,小偷以为这家没人了,所以才会吃了熊心豹子胆。我躲在门后,不敢出声,脑子飞快的转动,很明确的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会衝出去挡的人,但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偷把我家值钱的东西搬走。虽然没什么值钱的,但阿嬤的房里有阿嬤珍藏的东西,外人进去就是褻瀆! 我连一点声响都不敢製造!在确认小偷离我有一个房间那么远时,我传讯息给陈洁奇,不对,他这个时候早就睡了。我改传给妈妈,习惯晚睡的妈妈这时候肯定还没睡,所以拜託她报警是最好的。 然后我悄悄的移动到电灯开关旁,心跳得很快,手心也在流汗,但拜託,千万别是害怕,我不能害怕,如果我不能把这个小偷抓到,他还是会来的!所以我得抓准时机! 但小偷在阿嬤房间里逗留很久,很悠哉的搜寻着,开衣橱的声音几乎细如蚊蚋,隐约的,还能听见小偷在哼歌,大概是找到了什么宝物。我抓紧手机,飞快的翻找着上次吓走小偷的警笛铃声,突然,小偷的脚步声变大声了,而且正一步一步的往我的房间移动! 我必须要为自己留后路,我的房间可以通向阿嬤的房间,也可以通向客厅……对啊,早上有把客厅大门打开但我之后回来补眠就忘记关了! 心跳异常的快,我在心底祈祷警察赶快来,祈祷小偷走慢一点,祈祷……如果陈洁奇在的话,他家离我家那么近,他肯定可以来帮我抓小偷的啊! 当小偷踏进我房里的那一步,我的心被紧绷的肌肉给夹住,有些喘不过气,但我的左手还是飞快的打开房里的灯,右手趁着小偷一时无法适应强烈灯光时将警笛声由小到大的播放,然后我飞快的往客厅那里退去,在小偷睁开眼的瞬间拍了照,接着退出房间,将房门由外锁住。我跑得很快,但我怕小偷反应更快!我从客厅跑出去外面,再衝到另一边,将阿嬤对外的门也由外头锁住。 警笛铃声还在响,被关在里面的小偷开始撞击着门,我看着木製的门,开始担心门会被撞破,我一步一步的后退,正在思考是不是该先跑走去叫醒邻居,突然,我听见身后传来怪异的脚步声,我警觉的转头,却被重物一撞,咚地的跌倒在地,在这一刻,我似乎听见我的肌肉在叫,骨头也是。 警笛声还在叫,我发现有人在抢我手里的手机,但我绝对不放!里面可是有小偷的照片,而且我还得靠警笛声来叫醒邻居……警笛声愈来愈大,我觉得脚被踢了一下,天好像突然亮了,手机没有被抢走,但四周突然变得好吵! 等我一睁开眼,是电视里常见的天花板,白色的,但是没有消毒水的味道,我不是在医院! 但我觉得我的额头好痛,左脚也很痛啊! 「别动,你现在千万别动!」我想动,想起身,却被人喝止。 「妈……我口渴。」 「来,水来了。」 「妈……我头痛。」 「别动,也别揉!」 「妈……我的左脚也痛。」 「别动,都叫你别动了!」 「妈……小偷呢?」 我还是坐起来了,我在乡下的房间,在我的床上,妈就坐在我床边,爸则是在书桌那边坐着,两人用同样担忧的神情看着我。 幸好我没事。 「小偷被抓去警察局了。」妈妈前面说得轻描淡写,但后头却突然加重语气,气到不能再气的骂着:「你怎么可以跟小偷正面衝突?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让他们偷又如何?性命难道比不上钱吗?」 「对不起。」 我不敢看他们两人,怒气的背后是满满的心疼,我也不敢顶嘴,乖乖的让她骂。 我看我的左脚,其实没受什么伤,只是被小偷踢了一下,一大片瘀青而已。我再摸着自己的额头,妈妈想拦我,但我快她一步,摸到一层纱布,纱布之下,有些痛,有些麻。 「你真的要感谢老天爷!你只是被小偷推倒撞到头,被小偷踢了一下!要不是警察即时赶到,你可能……你可能……」 看着妈妈眼眶泛红再也说不出气话的神情,我真的知道自己原来这么笨。对啊,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被偷,可是这是阿嬤的家,我帮阿嬤守着这个家,怎么可以让小偷来去自如? 「妈,别哭了,小偷被抓走就好了,别哭了。」我拍拍妈的手,「我发誓,我下次绝对会聪明一点。」 应该要把木门改成铁门,这天下是不太平的,别再留着木门当古色古香了。 「你要长大了,温樺飞,别再像个小孩了。」 「是、是,我明天就长大给你们看。」我笑着安抚他们,「对了,所以小偷有拿了什么吗?」 「你阿嬤的旧钱包,里面只有民初的硬币。」 原来是这样啊。幸好,阿嬤没在这里留下什么宝物。 「好啦、好啦,我没事了啦,你们赶快回去吧,明天是星期一还要上班,别想拿我当藉口偷懒哦!」 「今天是星期一了。」 「啊?意思是说,我睡了一天一夜?今天不是星期日?」 「对,医生说你撞到头,虽然没有脑震盪,但营养不良加上睡眠不足,所以才会睡了一天一夜……你在这里到底有没有乖乖吃饭啊?」 「有啊!我敢发誓,我都有去买鱼买肉,怎么可能营养不良?」我记得前几天还有跟陈洁奇一起去买肉买鱼,可是那肉那鱼,好像还在冰箱里,啊,真的还在冰箱里啊! 「温樺飞,你先跟我们回去吧,阿嬤也很担心你。」 「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可以。」 「真的不用?」 「放心,我都长这么大了,而且也快开学了,别麻烦啦。」 「可是你在这里一个人,我们不放心啊。」妈妈拿起我的包包,把手机、钱包塞进去,又打开我的衣柜把一些衣物打包,然后将包包背在背上,「走吧,都打包好了。」 「妈,我不用回去啦!真的!」我把包包抢了回来,再三保证:「我在这里也有朋友,他会照应我,别担心。」 「朋友?」 一直沉默的爸爸终于开口:「是你陈阿叔他儿子?」 「噢,对啦,就是他,他这几天不在,但大概明天就回来了,我再叫他陪我就行了。你们赶快回去啦!」 不是我在赶爸妈,只是想到因为自己的愚蠢而害他们担心又向公司请假,就觉得自己更蠢了。 「好吧,我跟你陈阿叔打一声招呼就回去。」 「不用啦,真的不用。」 爸妈带着疑惑,却也不再多问什么,再三确认我真的能自理后,就开车走了。 其实也没什么,如果爸跟陈阿叔知会,那陈阿叔就会跟陈洁奇说,那陈洁奇就会赶回来,这样不就变成我在阻碍他的报告了?如果他已经是很讨厌都市,勉强自己去都市做报告了,那因为我的事害他报告的事没一次解决而又要再去一次,那我不是会让陈洁奇讨厌了? 做让朋友困扰的事,多没义气啊。 唉唷,不过我怎么会忘记煎肉煎鱼啊?我平常都是吃什么?还真有一点想不起来,难不成,我记忆力真的有那么差? 第七章 第四节 你没叫我想你 洗澡的时候会碰到额头的伤口,很痛。 洗澡的时候,会看到脚上的瘀青,虽然没伤口,但也在痛。 隔天,陈洁奇当然没有回来,我跟爸妈说他隔天会回来也只是随口说说。实际上,我们根本没有联络,没有在网路上聊天,没有用电话聊天。 我骑着机车去医院换药,恰好遇到女高中生下课,她正在研究路线,究竟有何种方法可以更快更方便的抵达陈洁奇家。她一看见我,立刻从包包里拿出一袋衣物,说是洗好了要还我的外套和睡衣。 「你的额头怎么了?」她问。 我戴着安全帽,但她还是看见了。虽然安全帽稍微压到我的伤口,但我总不能连安全帽都不戴就骑车吧! 「撞到。」 「你也会撞到?」她不可置信的说。 「不然你以为我是神啊?」 「你怎么没帮我跟陈洁奇说我在找他?」 「他还没回来,我怎么跟他说?」 「你没跟他联络?电话?网路?」 「没有,完全没有。」谁说他一定要跟我联络来着。 而且我现在的蠢样也不想让他看见,他不回来刚好。 「是哦,好吧,总之,谢谢你的衣服。」她又跑又跳的走开,啊,年轻真好啊。 我飞快的骑着,把时速压在速限之内,一飆进家里,我立刻把安全帽脱下,噢,像是压了一颗石头在伤口上,这出去换一趟药,把血也给挤出来,虽然只是一滴血。 我坐在黑色100上,从后照镜检视额头,纱布下渗出的血很是鲜红,不禁回想起那个晚上,我到底是怎么鼓起勇气对抗小偷的?不过幸好小偷有手下留情,我这伤口如果好好照料,应该不会留下太难看的疤,而且淡妆就能盖过去了。 把黑色100停好以后,我脱下外套,准备要来好好料理冰在冰箱很久的鱼肉,不过,隐约听见外面传来野狼机车的声音,是陈洁奇那台野狼的声音啊! 我跑出去看,正巧看见下了车,正在停车的陈洁奇。他背对着我,似乎在低头察看手机,那个背影,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我突然意识到,我其实很少看见陈洁奇的背影,倒是我,比较常让他看我的背影。 奇怪的是,车子都停在我家门口了,为什么人还不进来?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为什么还不转头? 噢,额头又痛了。 他难道是在等我给他一个拥抱?上次我回来他也抱我,这次我要回礼?我必须表现出,我很希望他回来的样子? 我悄悄的靠近他,悄悄的,无声无息的,从背后抱住他。 他是颤抖了一下没错,但我的心为什么也突然震了一下?额头会痛,眼睛也痛,不是打呵欠,可是却有眼泪在眼眶里积累,那天被小偷推倒產生的恐惧在这一刻突然涌出,如果陈洁奇那时候在就好了!如果他在的话,我的额头就不会痛了! 「花飞?你这么突然抱住我,我吓了一跳……」 「给你的回礼啊。」 「可是我上次是正面抱你……」 「没有差啊。」 我把他紧紧的抱住,心跳愈来愈快,像是一群惊慌的小鹿,一路追碰,然后把我给撞倒了。 「花飞,你怎么了吗?」 是陈洁奇的声音,不知道几天没听见了,为什么觉得好怀念,细细柔柔的声音,轻轻的,在我心头上搔着痒。 等一下!刚刚是什么感觉?怀念?搔痒?小鹿! 「没、没事啊,什么事都没有。」我把自己的脸埋在他的后背,啊,一不小心,呼吸过当,反而闻了太多他衣服的味道,头痛了。是头痛了,而不是额头痛。 真的该头痛了。 这代表什么啊?我抱着朋友然后想着不属于朋友的感觉? 我是22岁了没错,我是大人了没错,可是陈洁奇是个19岁的男生,是个……弟弟! 「花飞,这不一样哦,从后面抱像是在抱娃娃,应该是要正面抱才──」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卢,我不等他说完,直接跑到他面前,改给他一个正面的拥抱,只是我的手才轻轻的触碰到他的背,他突然施力一拉,我的脸又撞上他的胸膛,噢,额头也撞到了。 「陈洁奇!」我大叫,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看见小鹿在我眼前乱窜,好几次都有不长眼的鹿朝我衝来,但一眨眼牠又消失无踪。 继不恰当的感觉后,连幻觉也来了是吗? 「你要说『欢迎回来』才对啊。」他在笑,胸膛起伏很大,心跳也很快。 「为什么?」 「你不想我?」 什么啊,陈洁奇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在挑衅我?不对,他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啊,难道他不是陈洁奇?可是人是陈洁奇没错啊。 「你只叫我乖乖等你回来,没叫我想你。」 他还在笑,胸膛很烫,是由发热到发烫,他的心跳也像打鼓一样,咚咚咚,愈来愈大声,愈来愈快。等等,我们还得这样抱多久?我们几乎可以说是站在门口,路上会有几个人经过?会有几个人看见? 我想挣开他的拥抱,却发现他抓得很牢,紧紧的抱住,牢不可催。 「喂,陈洁奇,你报告做完了吗?」我想,我如果不转移注意力,我可能会发烧,而且烧得不轻! 「嗯,做好了。」 「都市好玩吗?」 「还好。」 「小姑姑和小姑丈有没有很幸福?他们有说要去哪里度蜜月吗?」 「很幸福,不过蜜月还在考虑中,大概是出国吧。」 「你的家教学生前几天有来找你,你记得回电。」 「好。」 没话题了,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也跟他一样,像打鼓,又像小鹿在衝撞,这是什么感觉?这是什么前兆?糟糕,真的很糟糕!我肯定是发烧了,额头痛所以发烧、营养不良所以发烧,绝对不是因为陈洁奇这个人! 「花飞,你这几天都在做什么?」 「花飞,我这几天一直都想打电话给你,可是……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要想清楚……」 我被他拉离拥抱,明明还在夏天,却彷彿有一阵冷风,将我们之间的温度一口气吹散。当我们四目相接时,却发现他一脸着急的抚着我的额头,小心翼翼的问:「你受伤了?你怎么会撞到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觉得我好像看到了什么。 可能不是错觉,朋友是会这么关怀没错,可是他是陈洁奇,虽然对朋友异常的热血纠缠,可是一个男生会久抱着女生不放吗?还要求要从正面抱? 「不小心跌倒了,没事。」我后退了一步,觉得再让他碰一下,就会再看见小鹿。我不想成为会追着小鹿跑的人啊。 「你的额头也很烫,我们先进去好了,虽然还在夏天,也有可能会感冒。」 「你回去,我自己可以。」我推开他,突然想到一个好藉口。「对了,你赶快去回电,家教的学生很急着找你,你到底在干嘛都不回电?而且我要去煎鱼了,没空陪你了。」 「花飞。」他拉住我,一派正经,可是眉头深蹙,眼神紧紧锁住我,然后说出口的话好恐怖:「我想你。」 我瞪大眼睛,没想到魔鬼的话就这么说出口了。 对,朋友也是可以想的。对,青梅竹马离别久了会想念,好朋友也是! 「我也想你,你赶快回去吧。」我要自己别想太多,随便的应付他。 「花飞,我想你。」 「花飞,我很想你,明明才分开四天,可是我每天想的都是你。白天醒来想的是你,晚上睡不着也在想你。」 我瞪着他,看见刚刚一直在撞我的小鹿停在他的肩上,不对,是在他胸口上,一个看似模糊却鲜明的影像。 「所以呢?」 我等着,如果他没有接下去说,那我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 又不是没交过男朋友,怎么可能会不瞭解这种感觉只是……前兆而已,是随时都能被切断的感觉。 「我试着不要跟你联络,可是思念就像江水泛滥,衝击的我体无完肤,所以我赶快把报告做完,想赶快见到你,想要跟你说话!」 我真不敢置信,这告白像是在写诗谈词啊。 「好。」 「什么?」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就在他快要被江水给淹没前,我拍拍他的脸颊,要他清醒。 「你有没有想清楚?」 「很清楚。」 「你确定你的感觉是对的?」 「什么意思?」 「我只是个朋友,我只是个从都市回来的朋友,比起你那些去都市后一去不回的朋友还来得好而已。」 陈洁奇也不停的拍打自己的脸颊,直到两颊通红,他才轻声细语的说:「我从来都不当你是朋友,不论是你第一次回来的那一刻,陪你去买机车的那一刻,还是跟你坐在一起吃着小姑姑喜酒的那一刻。」 「还有,第一次叫你花飞的那一刻。」 我心漏跳好几拍,好像有海浪正在拍打我的胸口,快淹死了……不对,是吓到了啊,是有那么一点开心、不知所措、还有未来该怎么办的疑惑。 「所以你当我是什么?」 千万别跟我说是姊姊。 幸好他说:「喜欢的对象。」 嗯,是挺满意的答案。 看他摒息凝神的模样,似乎也在等着我的回应,不过我可是大他三岁的大人,谈恋爱经验也比他丰富,怎么可能被他这么轻松告白就接受? 「喂,陈洁奇。」 他精神紧绷,马上回:「又!」 「你会煎鱼吗?医生说我营养不良,你煎鱼给我吃?」 「会!当然会!」 他拉着我,飞快的往厨房跑去。 所以是怎么回事?我才觉得自己要发烧了,陈洁奇却早我一步发烧,怎么办? 怎么办呢? 第七章 第五节 紫外线还是很杀的 现在的年轻人都是外食主义者,早餐吃汉堡蛋、大冰奶,午餐吃油腻的猪排便当,晚餐吃披萨,夜猫子甚至还吃滷味当宵夜! 可是陈洁奇就是有本事把鱼煎得又香又脆,快要过期的猪肉也被他煮成一锅滷肉,在滷肉海里载浮载沉的是香喷喷的滷蛋,然后他跑去阿嬤的小菜园拔菜,三两下的把绿色蔬菜也搬上桌。 他坐在我对面,脸色平和,就只有那双眼睛透露出一丝期待。他是期待我称讚他的手艺很好,还是期待其他的? 「开动!」我喊了一声,首先朝已经翻了一圈的滷蛋进攻。 陈洁奇看了我一眼,才举起筷子加入战局。没错,飢饿当前,饭桌也是战场,不说话也是对彼此的一种试探。 只是,鱼是吃完了,不过那一锅滷肉可能就得留到明天了。 吃完饭、洗完碗,陈洁奇还是忍不住的问了:「花飞,你的额头真的是跌倒撞到的?」 「差不多是这样……你别老抓着这个问题好吗?」 被骂被瞪,陈洁奇还是一脸笑盈盈,吃饱喝足没事干就是像他这副模样,不过他怎么不是回家吃饭而是在我家吃啊? 他把我拉到屋外,外头还没天黑,他背对着夕阳的身影却像是巨人,完全笼罩着我,然后我突然又被转了半圈,这下夕阳是打在我脸上,我眼睛睁不太开,只感觉到他的手轻轻的放在我的额头上,小心翼翼之外,还有一份被呵护的感觉。 「喂,陈洁奇,我的额头可没有擦防晒,就算只是夕阳,紫外线还是很杀的。」 我睁得开眼睛了,不过那是因为时间走得太快,夕阳一下子便从我的脸上移开,我只看得见陈洁奇那水汪汪又深邃的眼睛。 「如果我们之间是可以无话不谈的,那该有多好?」他突然感叹的说。 「怕会吓死你。」 「我心脏很强的。」 「那好吧,我先问你,你的作业作完了没?」 「作完了,用快马加鞭的方式作完了。」 「那太好了,你赶快回家吧。」我推开他的手,今天不想再跟他太靠近。就算是再有恋爱经验也总得想一个晚上才能釐清这其中的利害关係……不对,是思考未来才对。 「等等,不是应该换我问了?」陈洁奇又抓住我的手,这次怎么使劲也拉不开。 噢哦,这是在跟我说他是男生,力气大是不是? 我向他点头示意,有种「你尽量出招,我挡着」的气势。 他一万分正经的说:「花飞,在你心里,我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眼睛又再一次水汪汪了,这是属于19岁男生的青涩与纯真吗?不对啊,他这算违规吧?我已经决定要用一个晚上来思考了,他这么快就提问,我该怎么回答? 说我们还不到可以无话不谈的地步,所以拒绝回答?可是这似乎不是22岁的大人该有的回答啊。 「等、等一下,我先插个话。」我脑袋突然当机了,该从哪边问起才对……不对,应该是先问:「陈洁奇,你老实回答我,你交过几个女朋友了?」 该不会实际上比我还有经验,所以说不能小看现在的年轻人啊! 「一个都没有。」他再诚实不过了,尤其是那张脸。 所以是天生就这么厉害? 「呃……这个嘛,那你想要我给你什么答案?」我如果这么问,也就省去一个晚上的思考时间了嘛。 陈洁奇的笑容灿烂如花,开心的说:「我喜欢你,如果你也喜欢我,那我们当然就是变成男朋友女朋友的关係,然后无话不谈!」 我就知道是这个答案。 「如果事情这么简单就好了。」 「那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不知道我讨厌什么,如果交往,就容易因为小事而吵架,这样又怎么会无话不谈?」 他摇着我的手,十二万分正经的回着:「我知道你喜欢吃猪肉。」 「谁不喜欢吃猪肉?」 「你还喜欢吃滷蛋。」 「谁都喜欢吃蛋!」 「你最喜欢我煮的菜。」 「刚刚才吃过你煮的,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最喜欢?」 「所以你一点都不喜欢我?」 噢!说来说去又绕回这里,年轻人求爱都这么直接? 「这个嘛,如果单就外表来看,当然是喜欢,但你要的不是这种,对吧?」我突然发觉原来我当真是外貌协会的一员。 四天不见的陈洁奇还是原本那样清秀,笑起来像朵花,可是从来都没有想过是像哪种花。或许是白色百合,在乡下里纯真的绽放;或许是像玫瑰,美丽的背后有根伤人的刺,如果某一天换成我太投入,换成我无可自拔的时候,受伤的会不会就是我? 啊,估且不论外表,就内在来说,我当然是也是很喜欢他,但这就真的是爱情吗?15年没回到乡下,遇到儿时玩伴理所当然会把他视为最重要的人嘛! 「我是从都市回来的,全身上下都有都市的味道,你不是最讨厌都市了?那你怎么就不会讨厌我?」 「花飞,我可以把你刚才的问题当作是你的回覆吗?」他的脸上又开出笑花,好像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吃到糖果就开心,不会想到未来,只看当下。 「拜託,你知道我大你几岁吗?」看到他的笑脸就来气,我不是决定要用一个晚上来思考吗?怎么能这么容易被他左右? 「拜託,花飞,你才大我三岁,难道你去都市没看过广告?年龄不是距离啊。」 看他这么坚持要答案,我不由得脱口而出:「那你知道我交过几个男朋友吗?」 糟糕,这杀手鐧一出,我连晚上思考的时间都可以省去了。我彷彿看见小鹿死去的样子,小鹿就是代表爱情吧,意思是说,我这话一说出口,我和陈洁奇就没指望了是吗?胸口不会痛,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握成拳头,没有指甲却掐得手心发疼。 陈洁奇沉默了好几秒鐘,在这几秒鐘,我的脑细胞似乎也跟着倒在小鹿身旁。 「你一定都曾喜欢过他们吧?」他说,这几句话像是从齿间迸出,不情不愿。 「一定是有的。」我把「吧」给省略了。 「那现在你的感觉呢?」 我摊开自己的手心,食指掐出血来了,可是说也奇怪,伤口突然不痛了,可是心跳开始加快,像一匹马,有一条鞭子不断的在抽打马屁股,马不断的加速,不断的穿越树林,愈来愈快,愈来愈快! 我突然回神,发现陈洁奇还在等我的回答。 「如果不要用一个晚上来思考,如果不要把年龄算进来,只看我们相处的这些日子,那我当然也是喜欢你,但是,只有那么一点点。」 陈洁奇又把我抱住了,可是这次的拥抱不像之前那样紧密,而是带有一点距离,这中间填满的是他又轻又柔的笑声,小声的传进我的心里。 「花飞,我很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而且现在你是我的女朋友了哦!」 第八章 第一节 初生的不安 陈洁奇告白的那一天,在未来会是值得纪念的一天,可是我们很快就解散了。 隔天,他一大早就来了,笑脸嘻嘻的约我出去,结果是帮忙拔草。他说夏天的天气好,农作物长得快,施肥之前得先把杂草除根,否则杂草就会把农作物需要的养分给吃走。这是多么残忍的世界,如果没有农夫,这些农作物大概还在幼苗时就被杂草给淹没了。 所以,我此时此刻涂上了係数最高的防晒,戴上草帽,很认命的在拔草,把拔草当作约会。 斩草不除根,夏风吹又生啊。 重点是,明明陈洁奇他家的田也没几块,跟别的大地主比更是还没比就输了,就只有杂草生的速度比大地主家的田还快。老经验的他拔草速度竟然输我,仔细一看,他拔草很仔细,连根都拔掉了。 「有些草,如果只除掉它的叶子,儘管是毒辣的太阳,只要它的根碰到水,还是会重生。」 他拿着镰刀,俐落的往土里一刺、一挖、一拔,一株草连着根,一同被拔起。等我们傍晚要回家的时候,那些杂草已经变成灰败的土黄色,或许它们就是太阳的子民,终究还是逃不过太阳的手掌心啊。 「花飞,你累了吗?」 「当然累!下次千万别找我来田里拔草,我寧愿躲树荫下乘凉也不要去晒太阳!」 「你不觉得男女朋友一起做同一件事,是个很有趣的事?」 他坐在田坎边,很细心的刮着胶鞋下的泥土,我则是全身又痠又累,脚下的胶鞋老早就被我踢到一旁了。 「啊,我们是男女朋友了吗?」累归累,我还是有馀力去调侃陈洁奇,谁叫他一大早就把我拉到田里,中午吃的饭老早就被劳力消化了,现在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他却还有间情逸致在刮鞋底的泥土。 我这话一说完,陈洁奇立刻停下手边的动作,有些受伤也有些困惑的问:「难道我们不是吗?互诉情意的男女,难道还无法构成一对男女朋友?」 他太认真了,反倒显得我幼稚,可是看看这气氛,凝结的像是冬天一样,认真算来,这才交往的第二天,我们就吵架了,起因还是我。 「我是开玩笑的。」 我试着轻松一点,他却不让我敷衍,立刻就说:「我不是开玩笑的。」 他捡起我踢得老远的胶鞋,还是细心的将鞋底的泥土刮掉,沉默来了,这绝对不是我们第一次面对的沉默,却第一次让我无所适从。 我想开口缓解气氛,想跟他说星星出来了,夏天的晚风果然还是凉的,可是这些话都卡在喉咙里。我知道错的人是我,可是为什么才一下子,我就居于弱势了呢? 因为我们是穿着胶鞋来的,所以回去也只能穿着胶鞋,他把鞋底清乾净后,跃下田坎,轻巧的帮我把胶鞋穿上,低着头的他,像是在生气。对嘛,肯定是在生气。 「花飞。」他叫我,我看着他,却还不想应声,然后他抬起头,眼眶红了大半,声音里夹着颤抖的说:「别看我好像长得很高,其实我很脆弱……我知道你没有像我对你那样认真,但我还是很高兴我们终于是男女朋友,是可以理所当然的待在你身边,抱你、亲你的关係。所以别再跟我开玩笑了好吗?」 我拍拍他的肩,要他再坐回我旁边,他也照做了。 其实我只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就怕一个不小心,他的眼泪就哗啦哗啦的落下,好像我成了坏女人,专门在欺负小男生。 「喂,陈洁奇,你看,星星出来了。」 太阳老早就躲到树林的另一边,这个时候,夜晚才真正降临,我们晚上几乎很少逗留在田里,可是这第一次的夜晚田野记,有蝉声,有青蛙声,还有蝙蝠在天空与小鸟争斗的好戏,都还比不过陈洁奇待在我身边让我来得寧静。 「月亮也出来了。」他说。 「你说,你会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我只是随口问问。 其实他昨天说的对,年龄本来就不是距离,我也不是很在意,只是在昨天以前,从来没想过我和陈洁奇会变成男女朋友。感情是什么时候滋生的?是他在忙着小姑姑的订婚宴的时候?还是我们一起去送喜饼然后被他的舅公误会是我们的喜饼的时候?又或者,是我刚回到这里的那一天,满脸都是泥土却百般热心的关怀我的他? 「在这里哪需要注意那么多?我们就是我们,亲情是天性,爱情也是本性,也是属于自然的一部分,如果让别人左右自己的意见,那还有自我吗?」 「那你知道你那个家教学生在喜欢你吗?」 「你是说刘沛沛?」 「应该就是她,原来叫做沛沛啊。」 「我从来没有给她任何期望,我们一直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但是我无法控制她的思想,明天我就去把这个家教退掉。」他说得很快,好像老早就这么决定了。 「你先给她打电话吧,颱风夜那一天,她一个人就跑来这个鸟不生蛋的乡间小村,超有勇气的。」 陈洁奇无声的点头。 「喂,陈洁奇,这里的晚上,会不会有蛇?」 「可能会有……我们回家吧。」 他站起身,朝我伸出手,我望着他的手心,想起女朋友这三个字,还记得在大学毕业以前,才刚脱离这个名词,现在又那么快就沦落,究竟是好,还是坏? 可是陈洁奇不论外表还是个性,都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为什么就不能坦然的接受?再说了,以前的男朋友全部都是凭着有好感就交往的对象,那陈洁奇这个人,可是有好感加上喜欢,我又有什么好顾虑的? 他载我回到家,我们一同盯着乌漆抹黑的房子,顿时无语。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知道我在想什么。我肚子很饿,但我得先走进冷清的房子把厨房点亮,把手脚洗乾净,然后开始煮我的晚餐。 啊~突然好羡慕陈洁奇一回到家就有香喷喷的晚餐等他! 「花飞,要不要来我家吃晚餐?」这时候救星开口了。 我心里好像点了盏灯,但瞬间又熄灭。 「可是才交往第二天就去你家吃饭会不会很奇怪?」 陈洁奇眨眨眼睛,站在路灯下的他好像露出今天罕见的笑容,我看得目不转睛,只见他拍拍野狼的后座,我乖乖的跨坐上去,然后,我们到他家了。 饿肚子的时候看见一桌的热食,肯定是马上扑上去,但是看见陈阿叔和陈阿婶盯着我的目光,说什么我都得钉住自己的脚,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阿叔、阿婶,打扰了,我来吃便饭了!」 「不会不会,花飞来吃饭我们都很高兴,但是洁仔,你得先带她去洗手啊!」 陈洁奇被陈阿婶一喊,好像突然醒悟,拉着我去洗手,看着他笑脸盈盈,就知道他心情变好了。 「陈洁奇,你还真像是个小孩子。」 他笑了笑,反问:「那你是不是比较喜欢小孩子样的我?」 「我是大人了。」我故意又摆出大人架子,他虽然笑容僵住,却还是把我拉进那充满温暖又光明的厨房。在饭桌上,大家有说有笑,好像是老早就相识的一群人,吃着许久未见的一顿饭。 帮忙收拾碗筷后,我和陈洁奇被赶出厨房,自然而然的,我们就散起步来,不过老实说,我真的吃得很撑,一整天的劳累恰恰好跟晚餐相抵了。 「喂,陈洁奇,你把我们的事跟阿叔阿婶说了?」我回想起饭桌上的两人,尽是笑瞇瞇的叫我多吃一点,不是很刻意却也异常的热络,啊,还是我帮他们家拔草的缘故? 「还没说。」 我们并肩走着,可是他身上传递过来的温度却有些冷淡。 不是吧,怎么交往后的男女反而比交往前还要奇怪? 我领先他一步,恰好看见他的神情,我双手环胸,刻意停在他面前,指着他说:「我就说吧,男人心海底针。」 「我说过,我的心很脆弱,禁不起你的玩笑话。」他的嗓子压得很低,我想,那是情绪压抑到了某些阶段才会有的。 难道是我把他逼到这样? 「所以我连开玩笑都不行了?我是不是也不能兇你?交男朋友哪有这么多限制。」 「我不是那个意思,花飞,我只是发现自己太喜欢你,在意你说的每一句话,也在意你对我是不是真正的喜欢,或许你是拗不过我的请求而答应当我的女朋友……我会不安,我只是、只是害怕失去你!」 人家都说眼睛不会说谎,我盯着他的眼睛,还没抓取我要的资讯,他那些不安倒是源源不绝的漫出,化成一个个拳头击向我,这一刻我突然觉得,原来害他这么阴晴不定的人真的就是我啊! 我这个算是有恋爱经验的人竟然欺负起一个可能是初恋的人,天大的罪过。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救救他。 「那如果我的手借你牵,你还会不安吗?」我笑着把手伸到他面前。 他飞快的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在颤抖,又冰又凉,好像把不安也传递过来了。 「一辈子都让我牵吗?」他像是破涕而笑。对嘛,我就喜欢看他笑的样子。 「我们先散步回我家吧,之后的再说?」 然后,暂时,我就把陈洁奇的不安给吃掉了。 第八章 第二节 把你的心交出来 「家教的事我已经跟沛沛的妈妈谈过了,她希望我能再上课到沛沛开学前。」 陈洁奇做事效率也很快,交往的第三天已经把我们感情里的一根钉给拔掉了,虽然我不是很介意刘沛沛这个人,但一想起她无畏风雨的跑来乡下找人,我就无法眼睁睁看着她付出却得不到回报,至少得让陈洁奇去面对她。 然后夏天是愈来愈短了,国小、国中、高中开学了,整个夏天看不见的孩子们就像刚结束冬眠的小熊,各个揹着书包出现。一大早就看见家长带小孩飆着机车经过我家门口,又或者是孩子自机骑脚踏车上学,有说有笑的并排骑着。 无聊的跟在后面看,在乡间小路上,会经过树荫,会经过正在灌溉、流水潺潺的农田,他们发现路边长满了紫色的牵牛花,对它指指点点,然后会大喊「啊,快迟到了,导护老师会骂人哦!」,飞快的踩着脚踏车,时速二十。我以前似乎也走过这一条路呢。 我没有跟着他们到学校。因为是乡下,开过去的车没几辆,所以污染不严重,紫色牵牛花才长得那么漂亮啊。 转身发现陈洁奇就在后面,用膝盖猜就知道他是跟着我出来的。 「你很间啊。」他的确是我的男朋友,但我没有变得小女人依偎在他身旁,也没多给一些和言悦色,就像现在,口气就也没好到哪边去。 「我本来要去找你,可是看见你跟着小朋友走,只好跟在你后面。」他微微一笑,那一天晚上的不安好像暂时消失了,他又变回平常的他。 「今天还要拔草?」 「已经拔完了,换我爸去施肥,暂时没有我需要帮忙的,而且也快要开学,该准备收心了。」 「你这个暑假都很忙,还要收什么心?」 光是小姑姑的订婚结婚就够忙的了,这其中还穿插了我的二手机车购买之旅以及他的暑假作业,然后还有这世间最难处理的男女感情,不禁觉得陈洁奇的心脏承受力很强。 「我一想到你就在附近,我的心情就无法冷静。」 哇,好肉麻。 「那你是要我搬回都市去?」 「当然不是!」 啊,不小心又开玩笑了,总是很容易忘记陈洁奇是个脆弱的男孩子。怎么样才能让他变得坚强呢? 「走吧、走吧,我们该回去了,紫外线会愈来愈强,我早上只涂了係数30的防晒,很危险的。」 我催促着他往回走,发现他似乎没跟上,不得已的又把手借给他,「好啦,我的手借你,赶快走。」 他握住我的手的时候,总是握得很紧,虽然不是十指紧扣,却依然毫无缝隙,连手汗都没办法挤出来。 「对了,你应该都有涂防晒吧?」我盯着他的脸,老是往田里跑的人,总不可能不照顾自己的皮肤吧! 「我等一下回去涂。」 「你的意思是你以前都没涂?你都拿泥土来涂吗?」 「男生涂防晒不是很奇怪?」 「那是你的老观念,奇怪,难道你不是年轻人吗?」我赶紧拉他跑回我家,听他的说法就知道他的房间里肯定一罐防晒都没有。 叫他去洗脸,然后我把防晒都拿了出来,命令他坐在我前方,帮他上保湿、乳液最后涂上防晒。这么近的看着他的脸,突然觉得丽质天生是真的,晒了19年的太阳,却没长太多晒斑,可能也拜滚泥土堆所赐。 「你不是常看电视吗?你难道不知道紫外线很恐怖?」 「……我知道。」他睁开眼,有些可怜兮兮的回答。 「还没好!」我一喊,他又闭上眼。「你不是也去过都市了,你有看到哪个人是光着脸出门的?」 「脸上涂防晒,会很闷,不舒服。」 「习惯就好,这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他乖乖的把脸交给我,其实防晒涂好了,但我也没打算叫他睁开眼。 「我们等一下去买防晒吧,然后在开学前,你每天都要来让我帮你涂防晒!」 陈洁奇缓缓睁开眼,黑眼珠在发光,不对,我们靠得很近,其实是他的眼眶有水光,拜託,有这么感动吗? 「喂,陈洁奇,你要怎么样才会变得坚强?」我记得他之前也没这么脆弱啊。 他伸出手,手心向上,我下意识地把手放上去,他竟然摇头。 「把你的心交出来。」 我听了想笑,这老掉牙的话竟然从他的嘴巴里说出来,看来他虽然不是读中文系的,但一谈恋爱就变成浪漫派的了。 「你都没把你的心交出来了,我怎么可能会交出来?」 他反握住我的手,拉着我走到黑色100旁,「走吧,我们去买防晒,你载我。」 「你不照一下镜子?以后你还是要自己涂的。」 陈洁奇把脸凑到黑色100的镜子上,惊呼一声,脸上尽是惊吓的说:「涂这么白?这是什么?女生们在涂的bb霜?」 「虽然很不想说,但你的脸本来就很白!而且我只帮你上了基本防晒,最低係数的。」 他照着镜子摸着脸,好像此刻才真正认真审视自己的脸。 「花飞,我喜欢你帮我涂防晒的感觉!」 我也跟着摸上他的脸,细细滑滑,防晒完全吸收不留痕跡,当我不小心摸到他的下巴时,他却咯咯地笑出声,「你每天都有在刮鬍子?连鬍渣都不怎么明显啊……还笑,看我捏你的脸!」 「我更正一下,花飞,我是喜欢你摸我的脸的感觉。」他还在笑。 「等一下,谁说你可以捏我的脸的?放手。」 「你先放。」 「如果我不放呢?」 他不捏我的脸颊了,温暖的大手捧住我的脸,只用大拇指轻柔的在我的脸颊上来回搓揉,目光放柔的瞬间,我好像被石化了,只看得见他的嘴巴又开又口的说着:「只要有你,我就会变得坚强。」 「好噁心!这是女生在说的话啊。」 「女生可以,男生为什么不行?」 他笑着,明明我的手还捏着他的脸,那张脸还是有办法愈来愈近,然后,我感觉嘴唇上传来温暖又溼润的触觉……几乎可以说是僵直了五秒鐘,陈洁奇才又重新回到我的视线之内。 噢哦! 刚刚,我是被袭击了对吧! 没错,趁我被石化的瞬间,被年轻的19岁给偷袭了!这是22岁的我的失策! 「陈洁奇,你准备变成大饼脸了!」 他可能忘记了,我的手可是还捏着他的脸!有经验的人怎么可以输? 第八章 第三节 最浪漫的是 其实陈洁奇是个浪漫的男生,为了庆祝交往满一週,他买了金色巧克力,从自己家里的花园剪了一支玫瑰花,晚餐后在院子摆了一张桌子两张躺椅,再泡了两杯茶。 我们坐在躺椅上,任由两杯茶从热到的温,从温到冷。 陈洁奇很安静的看着天空,我当然也很安静的看着天空,但他准备了巧克力和花,却只是静静的看着天空?庆祝呢? 「不对,还得把电灯关了。」 他也没问过我这个主人的意思,擅自衝进我家,把所有的灯都关了。 我们的四周瞬间被黑暗包围,好暗,什么都看不见,但我知道只要闭上眼睛十几秒,立刻就能适应黑暗了。 「出现了!花飞,快看!」 陈洁奇欣喜的喊着,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数道白色的光芒在天际划过。原来如此,乡下几乎没有光害,一道又一道又直又亮的光芒在天空上划过,星星已经足够闪亮了,可是流星却比它们还要耀眼。 有些流星很短,看起来就像是降落在星星上,有一些就像是火箭,飞得又远又长,直直的把这个天空给划成两半。 「所以你才跑回你家搬躺椅啊。」 天空太远又太大了,以前在都市也很期待着流星,可是就算再怎么仰望,脖子痠了,眼睛累了,还是等不到一颗像是流星的光芒划过。 「你许愿了吗?」 「啊,还没!」 流星还有!我开始搜寻天空,可是刚才那几颗流星就像这即将结束的夏天,是跑步最慢,最后的流星。 「陈洁奇,你许了什么愿望?」 「我没有许很多愿望,就三个。」 他目不转睛的望着天空,虽然没有笑容,却觉得他心情很好。 「三个还不多?」 可恶,我刚才忙着看,根本就忘了要许愿。而且好久没有看见流星,还以为在这光害严重的社会再也看不见流星,可是,我刚刚真的看见了! 「第一个当然是世界和平啦,第二个是全家平安,第三个给你猜?」 「我又没有问你,不用特地说出来。」 眼睛还在搜寻流星,但是闪烁的星空里竟然找不到半条直线光芒了,错过的感觉很不好。 「第三个是,希望我们的爱情能够长长久久,陈洁奇跟温樺飞能够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我一听差点大笑,该说陈洁奇幼稚还是纯真,不对,这叫做浪漫。 「你不满意这个愿望?」陈洁奇坐起身,喝着已经变凉的茶。 夏天很热的,可是冰凉的茶最能解渴。 怕陈洁奇误会,我指着银河,那条在乡下的天空上特别闪亮的河流,像是玩笑却又像是发誓,缓慢地说:「我对银河许愿,希望温樺飞和陈洁奇永远在一起。」 陈洁奇似乎有点愣住,我乾脆也坐起身,喝口茶,故意模仿他说:「你不满意这个愿望?」 可能是天空太亮了,一回到地面,反而无法适应黑暗,只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含蓄。 「很满意,超级满意!对了,花飞,巧克力的话,你先吃一颗就好了,虽然今天是很特别的日子,但是也很晚了,吃太多会热量超标。」 「那你一开始买一颗就好了啊。」 他提议出去散步,我望着黑漆漆的家里,还是把门给锁上,免得又有小偷闯进门,然后我们才刚踏出家门,不速之客就来了。 「沛沛?这么晚你怎么会来?」陈洁奇惊讶的上前,很自然而然的就把我们还牵着的手放开了。 我还没动,隐约感觉到夏天的晚风正鼓起一阵寒意,然后往我刚失去外来温度的手拂去。这是很异样的感觉。 「陈洁奇……老师,你真的不能再当我的家教了吗?」高中女生刘沛沛,扛着又重又大的书包出现在我们面前。这是她第二次来我家了,奇怪,她明明找的是陈洁奇,却来我家。 而且她连两次都是晚上来,她一个女生在外面逗留太危险了。 「沛沛,我跟你和你妈妈都说清楚了,你现在的成绩有起色,而且你也抓到读书的诀窍,不用再请家教了。」 「可是如果你一直当我的家教的话,我考试一定会考得更好的啊。」 「我不可能一直当你的家教的,而且读书是靠自己去努力,而不是把我当作大佛,佇在一旁就可以考好。」 噢哦,我一直待在一旁听着,当然,这绝对没有我插手的馀地,不过陈洁奇这话说得也很绝。 「那、那如果是家教老师与学生以外的关係呢?我们可以当朋友吗?」刘沛沛有些急了,她大概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么明确的拒绝,所以思绪紊乱了,抓着陈洁奇的袖子急迫道:「你也说过不能死读书,要出去踏踏青,感受大自然让身心放松,而不是紧绷的抓着课本!所以我也可以有空的时候约你出去逛逛街、看电影?」 「我们是朋友啊。」陈洁奇小心翼翼的把刘沛沛的手拨开,还悄悄的看了我一眼。 「可是我不能跟你去看电影逛街。」 哦,我瞭解那个眼神,高中女生当着女朋友的面前求爱,陈洁奇还真是……有本事。 「为什么?你有女朋友了?放暑假前你不是说没有吗?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了?你在骗我?」 我总觉得我必须出面解救陈洁奇,可是又不想淌这个浑水。 陈洁奇又对我使了个眼色,然后他往左跨了一步,完完全全把刘沛沛的视线挡住,当然,也挡住我的视线,我看不见刘沛沛了。 「沛沛,我们只是朋友,在这之前更是老师与学生,我想你应该知道每个人都有不想被挖掘的隐私,朋友之间也是要互相尊重,如果你做不到这一点,那我觉得我们还是连朋友也不用当了。」 我看不见刘沛沛,只听见她略带哽咽的说:「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那我载你去坐车吧,记住,下次不要那么晚还在外面逗游,父母会担心的。」 陈洁奇转身望着我,神情严肃,却在我递给他黑色100的车钥匙后,松了一口气。 然后,我当然是目送这两个人,骑着我的黑色100,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去坐车。 我又坐回躺椅,想再找找流星,可是等了等,找了找,突然觉得时间好漫长,一无所获让人忧鬱,起身转圈圈又让人厌恶,盯着那朵玫瑰花,闻起来很香,但香味却到不了心底。 时不时的望着门口,第一次觉得风声很讨厌,会把一些想要听见的声音给掩盖过去! 终于,远方传来熟悉的黑色100的声音,下一秒,刺眼的车头灯打进我家,我还来不及用手遮眼,它便像流星一瞬消逝。陈洁奇在黑暗中向我跑来,他抱住我的瞬间,我感觉心里终于平静了。 啊,不是吧,不要跟我说,我是在吃醋啊! 第八章 第四节 初恋 开学了。 「开学了,开学了!」陈洁奇一大早就在我家厨房一边看着我准备早餐,一边兴奋的嚷嚷着,看起来就像是刚上小学的孩子,很期待学校生活。但我现在知道,他不喜欢小孩子这种譬喻。 「对、对、对,开学了。」 「花飞,我真的没想到我们竟然是同个学校的耶,你怎么不早说?」 前几天他跟我说开学的日期,然后我也跟他说开学的日期,最后,他终于问起我是读哪间学校的研究所。虽然他有在当家教,但实在是不能称讚他聪明,离我们乡下最近的大学只有一间,所以我当初也只挑这一间,还以为他一定知道的。 「不过我们的课表不一样,还是分别去上课吧?」 「我早上没课,你第三节才有课,不过我的野狼又坏了,所以让我搭个便车吧!」 原来他把我的课表摸清楚了,难怪昨天那么认真的抓着手机瀏览。 等到我整装待出发,陈洁奇却一脸不满的拦住我,「等一下,花飞,你不是怕晒又怕热,怎么还穿热裤?」 「我以前读书就是这么穿的,而且我有涂防晒了啊。」 「我们骑车到学校需要一个小时,在这一个小时里,你穿这么短,紫外线一定会穿透防晒,你会变黑的!」 「我骑车会用布遮着,不会黑的。」 「到了学校你就不会用布遮了,那时候也会晒黑的。」 「那很简单,再补涂防晒就好了。」 「那么麻烦,你穿长裤就不用涂防晒了呀!」他很坚持。 我盯着他,第一次发现他这么缠人,但看他一脸困扰的模样,我豁然明白了。 「喂,陈洁奇,如果你是怕女朋友穿热裤会让别的男生看见,那你就早说呀。」 他顿时满脸通红,拉着我进房间,还问我能不能开衣柜,然后拉出一件长裤,笑得又灿烂又害羞地说:「花飞,你的腿很漂亮,可是我不希望别的男生看见,所以你能为了我穿长裤吗?」 「好啊,但是你要出去。」 我一点也不介意穿长裤或是穿热裤,不过男朋友都开口了,我当然照做。 之后,什么布都不用了,我们骑了一个小时的车才抵达学校,黑色100交给他,我则是抓着时间赶到教室。中午的时候约好一起吃饭,只不过学生实在太多了,我们排队等了二十分鐘,才终于有位子内用。 「嘿,陈洁奇,好久不见!」我们才刚坐下,立刻就有人跑来认亲,两个大男生,似乎是陈洁奇的同学。 像陈洁奇这样笑容满溢的跟同学聊天,想必人际关係一定很好,这样的人却在乡下烦恼没有朋友,还讨厌都市,真的是很奇怪。 「我们挤一挤吧。」我和陈洁奇相对而坐,所以其中一个比较矮的男生捧着自己的汤麵坐在陈洁奇身旁,另一个比较高的则是坐在我旁边,我们互相点头,却没有人敢先开口。 「安盛,伟淇,我的同班同学。」陈洁奇简单的作个介绍,他旁边那个比较矮的叫做安盛,我旁边这个高的叫做伟淇。 这两个同学笑着对我点头,然后催促着陈洁奇赶快介绍我,只见陈洁奇笑得很开心,语调略为上扬的说:「她叫温樺飞,不过我都叫她花飞,啊,这只有我才可以叫的哦,听到没?」 安盛推推陈洁奇的手肘,笑得很诡异:「她跟你是什么关係?总不可能是朋友这么简单吧?我们可从来没看你跟女生一起吃过饭。对吧,伟淇?」 「她是我的女朋友。」陈洁奇难得得意的抬起胸膛。 「哇!你一个暑假就交到女朋友啦?」安盛惊呼,羡慕之情溢于言表,不对,是看得出来他就是个咶噪的男生。 「你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我旁边的伟淇终于开了金口,声音跟人很像,就是个表情冷淡、声音也冰冷的人,不过比起那个咶噪的安盛,我倒寧愿跟这个伟淇说话。 「对啊。」说仔细一点,我应该算是学姊。「这间店很有名吧,好多人排队。」 「你第一次来吗?新生?哇,陈洁奇,你竟然钓得到新生!」安盛又在大惊小怪,但听见「新生」这两个字,总觉得彆扭,不过我也的确是「新生」啊,研究所新生。 陈洁奇摇头,「安盛,你又在吱吱喳喳的了,还要不要吃饭啊?」 「当然是要吃饭,但吃饭配八卦最好吃了,对吧,伟淇?」 伟淇立刻回话:「你不要每一句都扯到我。」 安盛一边吃着麵一边说着好,他吃得很快,好像要赶着说话,果然,下一刻他又开口:「陈洁奇,听说你家教不做了?那你要参加社团了吗?伟淇他竟然说要去围棋社,你要去吗?」 「围棋社不都是晚上才集社?我晚上没办法。」 「社团活动很多都是在晚上的。」伟淇回着,他瞪了安盛一眼,因为他又扯到他了。 「才刚开学,社团的事还不急着考虑。」 见陈洁奇不为所动的吃着饭,安盛立刻把脑筋动到我身上,虽然我很安静的当自己是路人甲乙,可还是被安盛发现其实我一直很认真在听他们的对话。 安盛笑得很开心,19岁热血青年实在很适合套用在他身上,只见他很兴奋的问:「樺飞,我可以叫你樺飞吧!你跟陈洁奇是认识多久才交往的?你知道他其实很会打篮球?一年级上体育课的时候他那个带球上篮,只能说是超级俐落、非常迅速!连体育老师都问他要不要去篮球社。」 陈洁奇立刻插话:「我只会那个带球上篮哦。」 「别假了,你三分球也是十发九中的。」 「如果会打篮球的都进篮球社,那不是太挤了?」陈洁奇这话就说得有些弱了,看得出来他因为安盛一直捧他而感到害羞,所以他跟我四目相交时,竟然第一次主动别开眼。 「什么挤不挤的?室内室外都有篮球场,想找藉口也要找好一点,别小看我的智商!」安盛赌气的说着,尤其是最后一句话,很明显感受到他的怒气。 我们四个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僵冷,不对,是他们三个同学之间的气氛有变,我需要出来缓颊吗?还是继续把我的午餐吃完? 结果还是安盛打破沉默,他拍拍陈洁奇的肩,模样像个老大哥,语重心长的说:「陈洁奇,老实说,我是真的不想把我们快乐的重逢搞成这样的,不过我们好歹也是好朋友,当然希望你别老是把内心的自己隐藏起来,这样伟淇也会难过的。」 内心的自己?表面话? 我身旁的伟淇吃完最后一口麵,安盛又扯到他,但他这次什么表情都没有。 「樺飞也一定很想看到你这个学长在篮球社活跃的身姿,你说对吧?」 我差点笑出声,想不到我还真的被当成一年级新生了,得赶快解释才行。 「安盛,你别老是调侃花飞。」陈洁奇挥掉安盛掛在他肩上的手,「今天中午真的是太热闹了,我还是第一次吃午餐吃那么久,多亏你。」 「哇哇,男朋友跳出来护着女朋友了。」安盛大笑,看见陈洁奇肯跟他一句来一句去,心情又大好,笑着朝我爆料:「樺飞,你可得小心了哦,你认识陈洁奇的时间还不够久,不知道他长得这张清秀的脸有多受欢迎,我们班的班花就喜欢他这款的,怎么倒追都追不上!」 「安盛!」陈洁奇脸色微变,伟淇也脸色微变,不过他却是看着安盛身后的一群女生。 「哇哇,说人人到,花飞,就是中间那个女生,穿得很中性的那个。」 四个女生刚吃完饭经过安盛身后,却因为安盛笑声太大而停住脚步,然后,正中间长相中性的女生其实一点也不中性,长相细緻,短发俏丽,只不过造型是走復古随性风,照安盛的个性肯定是觉得穿得可爱才叫做女性化,不过说她是班花,还是挺适合的。 「嗨,你们该不会是在说我吧?」被叫做班花的班花似乎也很有自觉且自恋,她在陈洁奇和安盛之间弯下身,仔细的把我们四个人都看了一遍,最后,果然是将目光停留在陈洁奇脸上。 「喂喂,班花,才刚开学你就马上跑来看陈洁奇,都不害羞啊?」安盛因为班花硬是挤进他和陈洁奇之间,而显得有些不开心,特意往一旁挪去。 「我和洁奇也是好朋友,为什么不能来找他?」班花说得很理所当然。 「朋友?你什么时候和他变成好朋友了?」 「大一上学期的英文课,我和洁奇合力完成一篇长达30页的英文剧本。大一下学期我和洁奇的国文分组报告写得最好,通识课还分在同一组。比起你这个只有中午一起吃饭,上课聊不到几句话的安盛,我应该更像是他的好朋友。」班花扬扬自得,开始说起她的丰功伟业,但还是大喇喇的盯着陈洁奇瞧。 「那只是刚好都一起做报告而已。」安盛不悦的吐槽。 「一样的人才会做一样的事。」班花冷哼,她手臂搭上陈洁奇的肩,近似撒娇的问:「洁奇,为什么要把沛沛的家教辞了?沛沛她那么笨,如果你不来教她的话,她考不上我们这里的耶!」 陈洁奇眉头紧蹙,把班花的手拍掉,却还是不看我这边。 「沛沛的成绩已经好很多了,而且我是跟刘妈妈沟通过才决定,接下来她可以靠自己的实力读书。」 「骗人,我明明跟我妈说不要答应你的啊。」 安盛拉住班花,突然将箭头指向我,「班花,你别闹了,陈洁奇是你妹的家教不是你的家教,他要不要继续教跟你妈和你妹有关,但绝对跟你没关係。而且,陈洁奇的女朋友还在这里,别再对他纠缠了,连我这个同学都为你感到不好意思。」 班花顺着箭头看向我,女生猛烈的杀气直逼面门,不对,她只是稍稍的抬眼瞧了我一眼而已,可是女生的第六感是很准的,百分百的猜测她心底肯定来了个天打雷劈,不敢相信。 「女朋友?洁奇的?」 「当然,开学第一天,陈洁奇就带她来介绍给我和伟淇认识,这证明我们才是陈洁奇的好朋友。你呢,就只是个上课勉强应付,下课绝不来往的普通同学。」安盛说完自个笑了起来,他大概觉得反击班花是件趣事。 面对班花赤裸裸的瞪视,就算心里不舒服,我也不敢发作,毕竟这是陈洁奇的同学。我揹起包包,要伟淇让路给我走,眼光的馀光看见陈洁奇也起身准备跟上我,但我没想到班花会抢先一步拉住我。 「等一下,你是哪一个系哪个班的?」 「班花,这不关你的事。」陈洁奇上前格挡,不对,是把我拉到他身后,与班花正面交锋了。 「洁奇,她真的是你的女朋友?你之前不是才跟我说你没有女朋友?结果过了一个暑假,她就冒出来了!」 安盛噗哧一声,却又自己比了个嘘的姿势,「班花,小声点,我们不是在教室,而是在小吃店哦,你千万别吃不是你的醋的醋,小心你这当学姊的顏面落地。」 所以我现在的头衔是「过了一个暑假就冒出来的女朋友」,挺长的嘛! 可惜班花正在气头上,听不了劝,她瞪着我,却罕见的转头问伟淇:「伟淇,她是新生吗?她真的是洁奇的女朋友?」 比起安盛,伟淇和班花可能关係比较熟络,不过被点名的伟淇也是有些不甘愿,正准备乖乖的从实招出之前! 我仔细思考零秒五秒,认为谎言还是现在就戳破比较好:「我是新生没错,但我是运筹管理硕士班一年级,温樺飞,请多指教。」 趁着眾人嘴巴张成o型时,我快步的落跑。老实说,我知道姊弟恋一定会被人指指点点,只不过没想到才刚开学就露了马脚,这下如果陈洁奇够受欢迎,或者班花、安盛他们的嘴巴够大,这差三岁的姊弟恋就会传出去了。 我想赶快回到教室,那里暂时成了避风港,可是这学校明明就不大,我却怎么也找不到路回去,一转身,陈洁奇竟然跟在后面……他还是跟在我身后,这有一天会不会养成坏习惯,认为陈洁奇一定会守在身后呢? 「喂,陈洁奇,你又在我后面跟踪啊?」 「你迷路了吗?」他离我五十公尺,现在正一步一步朝我靠近。 「今天中午的太阳很大,学校也比我预料的大,幸好我是穿长裤。」 「你在生气了吗?」 剩下十公尺了。 「我问你,你在学校很受欢迎吗?刚刚那些话会被当做广播放送出去吗?」 「一点也不受欢迎,虽然说是朋友,但其实他们都是同学而已。」 我闻到他头发的洗发精味道,比他伸出手拉我入怀还要早一步,然后我闻到他上衣的味道。我知道我的心只有小小动摇、小小的不安,可是这个拥抱,意外的把它们都抚平了。 我不想放开他,就算太阳就在我头顶上发光发热,就算我们其实站在人不算少的校区里。我一想到刚才吃饭的时候陈洁奇几乎不和我对看,心里就泛起阵阵不悦,想压都压不住,不对,是我不愿意压,他都要我把心交给他了,这些反应都应该是正常的! 不过,现在是他不正常了,为什么不看我? 「喂,陈洁奇,我是你的第一个女朋友吗?」我敲敲他的背。 「是啊,是第一个。」他也敲敲我的背。 「那,我是你的初恋吗?」我捏捏他的背,但他的背很结实,捏不出馀肉,平常也没看他在健身,大概都是下田拿锄头、巡田水养出来的。 他轻轻笑着,身体微颤,我觉得我的脖子有些溼润,等我意会过来是他的嘴巴往我的脖子招呼时,他才小声的说:「花飞,在我的认知里,第一次把心交出去,才叫做初恋。」 他笑着放开我,改牵着我的手,往教室去。 「你会迷路是正常的,就由我这个早你一年进学校的『学长』带你去吧。」 「噢哦!学长,就勉强让你带路吧!」这话逗得陈洁奇笑得更开心了。 我摀着脖子被亲过的地方,耳里倒是回响着陈洁奇对初恋的定义,照他这么说来,我前三次的恋爱,就不算是恋爱了。 但是下次有机会,我会告诉他,我的脖子其实也有擦防晒,他得小心别把防晒都吃下肚。 第九章 第一节 让人更喜欢的方法 我和陈洁奇一整个礼拜都一起上下学,野狼即使修理好了,也被陈洁奇以它撑不住长途而排除在上学交通工具之内。 至于姊弟恋的谣言,则是在第二个礼拜,抽学伴的时候传开了。并不是每班都会抽学伴,不过因为安盛喜欢结交朋友,尤其是女生朋友,加上他是公关股长,积极的在每个女生数量较多的科系里周旋,终于为他们班争取到与应用外语系当学伴,陈洁奇原本想拒绝,不过最后还是拗不过安盛,抽到了上上籤,应用外语系的系花。 籤运显然十分了得的陈洁奇立刻将籤推给安盛,他自己则把安盛的下下籤抢来,应用外语系里唯一的男生就成了陈洁奇的学伴。结果陈洁奇这个举动被当作避嫌,怕大三岁的女朋友吃醋生气,然后谣言当然是会愈滚愈大,愈来愈夸张,大家都说,陈洁奇的女朋友是爱吃醋又爱生气、天天都会骂陈洁奇的人。 班花努力的闢谣,然后谣言就变成「硕士班女友是烟幕弹,正牌女友是熬出头的班花?」 这些谣言当然多多少少都会传到我耳里,不过最原始的版本全是陈洁奇告诉我的,他本来对这个谣言相当困扰,担心影响到我,不过我跟他说,谣言止于智者。 如果智者没有出现,那谣言也还是有消淡的一天。 「陈洁奇,你们那个班花叫什么名字?」 大二的课程其实很紧凑,多半都是我等他下课,只有星期五的下午,我们都只有四堂课,可以不用等待。 我走到约好的地方,恰恰好他刚到,我们不由得相视而笑,这种普普通通的恋爱方式也许就是最幸福的,对吧! 「她吗?就叫做班花,刘班花,沛沛的姊姊。」陈洁奇说完还偷偷爆料以前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其实有偷笑过。 「她并不是因为是班上最漂亮的才叫做班花,而是名字就叫做班花。」 「噢哦!是真的班花啊……我没有笑她哦。不过这么说来,比起同班同学,你其实在当沛沛的家教就认识她了?」 姊妹都喜欢陈洁奇,他还真是罪恶啊。 「差不多是这样。」 「我看她真的很喜欢你,该不会上课也都坐在你旁边吧?」我假装语气很平稳,不对,这也不用假装啊,想问就问有什么关係? 「以前是会这样,不过我现在都上课鐘响了才进教室,有空位就坐。」 我们并肩走着,车棚还很远,但这途中会经过篮球场,一群人在打篮球,看不出来是篮球社在练球,还是一般学生在玩。 陈洁奇当然也有看见篮球场了,每次经过这里,他的脚步就会加快,像在逃避、不敢面对,不过今天他倒是多瞟了篮球场好几眼,明显到我都无法忽视,只好假装停住脚步聊天。 「所以说,班花到底喜欢你哪里?」我乾脆延续刚刚的话题,但基本上,这也都是我想问的,是身高?脸蛋?还是成绩?该不会是他的个性吧! 「那你喜欢我哪里?」陈洁奇拉起我的手看着,他或许猜出我想说什么,才会反问我,想要转移我的注意力。 「诚实。我觉得男人不够诚实就不配拥有女朋友的心!」我露出邪恶的笑容,对付19岁的陈洁奇,我还不至于耍心机啦。 「我绝对没有说谎,班花她也从来没有倒追过我!」陈洁奇赶紧解释,「安盛虽然是个老实人,可是喜欢加油添醋,你千万别被他误导。」 「是吗?」我怀疑的拉高语调。 「花飞,我不会骗你的,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个性?」 看吧,我一撒下饵,他就上鉤了。 「好吧,我告诉你一个可以让我更喜欢你的方法。」 「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以前是篮球校队的?」我悄悄地在他耳边说,「高中盃,我们可是拿了两次冠军,很厉害的。」 陈洁奇小小的讶异,却没有我预期中的大惊,竟然还说:「我以为你是不喜欢流汗的那种人,没想到你高中会打篮球,依照你这有话直说的个性,一定是前锋,对吧?」 我感觉到我额头的青筋好像正在变大,不过我小心翼翼的把它压下去了。 「我不是不喜欢流汗,只是讨厌晒黑,你难道不知道紫外线很毒?」 息怒,息怒。我告诉自己,这陈洁奇果然不是简单的傢伙,口口声声说他很脆弱,可偏偏要捉弄他时就变得奸诈起来。 「花飞,那个让你更喜欢我的方法是什么?」他笑着问。 我接住他丢来的直球。好啊,输人不输阵,要赌就赌个大的。 「你说,安盛的确是个老实人,就我对他这几天的认识,也肯定是不会说谎的好孩子。」 陈洁奇认同的点头。 「他的确是这样没错。」 我在心里嘿嘿笑着。 「他说你最会的就是带球上篮,这我竟然不知道!不过我也没跟你说我以前是篮球校队的,所以这都打平。」我故意说得轻描淡写,看着陈洁奇表情总算变得稍微困扰,我再接着说:「你跟我来个一对一斗牛,谁赢就可以得到一个愿望,力所能及且谁都会开心的愿望。」 陈洁奇开始装沉默,而且从刚才就不断翻看我的手心,心里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但如果我把手抽回来,又会被人说小气,呃,是吧? 「所以如果我赢你,我就可以许你会更喜欢我的愿望。你刚才说让你更喜欢我的方法就是这个意思?」 他还是不放手,不过这视线终于自我的手心移开了。奇怪的是,我的手心觉得麻麻的,连带的,我的心也有些麻麻的。 「随便你怎么解读,如果想要我请你吃饭也行。」 他转身望着篮球场,突然两手一拍,立刻作了决定:「吃饭就不用了,我可以煮给你吃。至于一对一斗牛,你要什么时候?在哪里?」 「你决定。」 「那就是现在了!村子里有个小的篮球场,我们赶快回去准备。」他拉着我飞奔,一到车棚,他从他的包里拿出我的车钥匙,好像是等不及要比赛,连安全帽都是他帮我戴上,一跨上车,他把我的手抓到他的腰上摆着,然后油门一催,比平常还要快一点的速度。 「喂,陈洁奇,你看起来胸有成竹啊,你觉得你一定会赢?」 他没有回应,从后座也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总觉得等一下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第九章 第二节 不随便,很脆弱 黑色100的行径路线掌控在驾驭它的人手上,虽然是我的车,但每次都是陈洁奇载我,这是他坚持的男子气概。这次要赶回去斗牛比赛,骑车的人当然也是他,平常都会直接载我回家再自己走回家的陈洁奇一改以往风格,很赶,赶得像是要衝进厕所解放。先是飆回他家,要我在门口等他一分鐘,但他用50秒的时间,换好运动衫、运动鞋,气饱饱的篮球就夹在他腋下。 接着回到我家,黑色100被乖乖的停放在屋簷下休息,陈洁奇就守在我的房门口,熟练的做着暖身操。 「等一下!难道你也要我用50秒换好衣服?」 「如果可以当然是最好。」 我在他面前甩上门,然后才大声的说:「你慢慢等。」 我打开衣柜,瞪着一堆小礼服、洋装,虽然说以前是篮球校队,不过大学时期完全没有再碰过篮球,而且我怎么知道现在还会有机会打篮球,甚至是斗牛啊?我挤进衣柜里翻来覆去,总算找到一件运动裤,至于上衣,就平常穿的居家服吧。 「花飞,再拖拖拉拉下去,天就黑了。」门外异常兴奋的傢伙没耐心的催着。 我对着门扮鬼脸,把半长不短的头发扎成小马尾,对着全身镜转了一圈,发现如今在镜子里的女人跟曾经的高中校队已成了对比,以前引以为傲的肌肉,现在是松软的笑掉别人大牙,勉强能欣慰的是投篮的感觉还能靠想像模拟而出。 不过陈洁奇怎么那么有把握?大一的体育课展现非凡的带球上篮,这意思就是说他常打篮球囉?可是这整个暑假从没见他打过啊? 不对,我们这个乡下村子哪里有小篮球场?我不知道的篮球场……就是说他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有在打篮球? 我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啊! 「花飞,快一点,再慢就天黑没办法斗牛,没办法分出胜──」我门一打开,他立刻闭上嘴。 他笑着催促着,一边领着我走,一边留意着我。 「先说好了,虽然我们是在公平的规则下斗牛,但实际上,这先决的条件,也就是我没有运动鞋只能穿帆布鞋的劣势下,如果我赢了,那就是我宝刀未老,如果你赢了,那你也就是赢了那么一点点,没什么了不起的。」 「只要我赢你就行了,反正赢一点点也是赢。」他信心十足的模样,倒像是还没向我告白以前的陈洁奇,青春洋溢。 不过我绝对不会说,跟我交往后的陈洁奇反而是变了个人一样的这种话。 「谁输谁赢还不知道!」我不屑的呛回去。 其实小篮球场没有很远,只是它位于村子最北边,可说是最蛮荒的地方,我完全没有去过,即使小时候有,现在也是毫无印象。 我们刚抵达,正好和打完球的小学生擦身而过,他们和陈洁奇热情的打招呼,还人小鬼大的调侃我和陈洁奇是要来打篮球约会。不对,我们是来钉孤枝的! 我环视篮球场一圈,得出一个结论:「这篮球场还真的是很小,只有半场,又是水泥地,白线也模糊不清的。」 「这里很好啊,最外面那颗大榕树最适合打完球去乘凉了。你连这个也不记得了吗?」 「我小时候真的来过这里?」 「就是你教我打篮球的啊!」陈洁奇把玩着篮球,虽然我还没抱到那颗篮球,但那上面无数的刮痕以及掉漆都直接说明那颗篮球有多么的老。 「你从小时候就很喜欢打篮球,还说一个人打篮球很无聊,所以老是要比篮球还瘦的我来陪你玩,因为是水泥地,所以跌倒就一定会出血。你的右膝的疤痕就是那样来的,我的左膝也是。」 陈洁奇抬起他的左膝,上面的确有疤痕。原来全是这水泥地害的! 我扑上前去,飞快的抢走篮球,忿忿地说:「哦!所以你老早就知道我会打篮球?」 「是你自己忘记的。不过我不知道你是高中校队呀!」 「算了,不用多说了,我们开始吧!」我一掌打在篮球上,熟悉的球感回来了一半,但只有一半而已。 「不行,你要先暖身才可以。」 太阳已经快落下了,这篮球场太偏僻,一到晚上,即使是靠着微弱的路灯,也一定是凄凉阴暗的。陈洁奇跟着我一同做着暖身,看他老练的模样,该不会他高中也是校队之类的吧? 「一分决胜吧,猜拳决定谁先谁后!」 最后决定由我先攻,这球感回来与否虽然跟胜负习习相关,不过战术也是重点,既然他擅长带球上篮,那我就不会让他拿到球。 我缓慢的运球,陈洁奇立刻就欺身上前,利用身高优势并採取紧迫逼人,一不小心,球就好像快被抄走,那一剎那,我那小小的心脏异常的迸动,真是惊悚万分,不过我发现球还在我的手边,即使是他速度佔上风,还是没能一举得逞! 「来啊。」我挑衅的喊着。 陈洁奇很专注的盯着球,我一下子往左一下子往右,虽然球没被抄走,我仍然无法前进,他就像是棵扎了根的大树,无论我运球运得多快多么难以捉摸,他总像伸长触鬚的大树,一一把我挡下。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天都开始黑了,又因为帆布鞋毕竟不如运动鞋柔软舒适,老早就将我的脚磨得又痠又痛,害我现在心里想的是早早结束斗牛,却又不想输给他,因为赢了他才能拿愿望逼他把内心话说出来啊! 「啊,小心,那里有隻猫!」我突然大喊,陈洁奇的集中力瞬间被打散,我趁机跳投,球重重撞上篮板,落在篮框上,转了三圈之后,轻轻入网。 「yes!我赢了!」我作了个胜利姿势,可是双脚都软了,只能无力的跌坐在地上。 陈洁奇还站着,还维持着防守的姿势,只是天色黑了,看不清他脸上是怒还是怨,本来还以为他会在第一时间抗议我作弊,不过一分鐘过去了,他还是一动也不动! 「你别不服气啊,赢就是赢,作弊赢了也是赢,这就是战术!」 篮球不知不觉滚来我身边,我捡起篮球丢给他,他不接也不躲,任由篮球打中左脚,再滚去别处。 我用力把自己撑起,一步一步走向他,但都还没靠近他之前,一滴珠光在路灯照射下自他脸颊滑落,我吓得不知所措,想拿衣袖帮他擦乾,却发现自己的上衣早就被汗水浸溼,拿去擦他的脸无疑是雪上加霜啊! 「喂、喂,陈洁奇!你哭什么哭啊?就这么输不起吗?」我在一旁急的像蚂蚁,但他还佇在原地,一滴接着一滴,天啊! 「你为什么不说话?虽然我们这场斗牛没有评审,不过我投篮得分是事实,你可不能用哭来抵赖啊,而且大男生哭什么哭?」 我虽强硬但他依旧忘我的落泪,我在一旁嚷嚷这么久了,感觉篮球场的四周有莫名骚动,气氛阴森荒凉,唯一的男生也不可靠只知道哭,这么一来谁保护我这同样脆弱的少女心灵? 难不成我还要抱着他安慰他说,不哭不哭? 一秒过后,我放弃无谓的矜持,张开大手熊抱陈洁奇,柔声的安慰着:「你就别哭了,大不了明天我们再来比一场,今天就先回家吧?流了满身汗再不回去洗澡是会感冒的啊。」 我拍拍他的背,天啊,热腾腾的汗水……不行,我要赶快回去洗澡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把篮球塞进他怀里,硬是拉着他往外走。 「如果你不服气明天再来打!后天、大后天,不管下雨天还是下雪我都陪你打,现在就拜託你,我们赶快回家吧!」 突然,身后传来嘻嘻声,我转头一看,陈洁奇那傢伙竟然破涕而笑。我们恰好停在一盏明亮的路灯下,他脸上的泪痕闪闪发亮,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的笑容竟然让我特别的安心,还有种没来由的悸动,原来梨花带泪是这种感觉?不对,就算我中文再怎么烂,我也知道眼前的陈洁奇是男的啊! 压住白痴的悸动,我抓紧他的手,就怕下一刻我的拳头就朝他的脸上招呼了,只能硬是挤出这句话:「你到底为什么又哭又笑?」 这次换陈洁奇松开我的手,还把篮球给放了,那一双手缓缓朝我脸上伸来,不过他中途把手收回去在身上又擦又抹,确定它们可能乾净了一点,才重新伸出手,捧住我的脸。 我是很想拍掉他的手,可是又很好奇他究竟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只好忍耐着。 「花飞。」他轻声地喊着,又低又有磁性。 「干嘛?」我可没被他的声音骗了,我的拳头可是握得很紧,就等着挥拳的瞬间。 「花飞。」他又喊了一次,「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什么意思啊,你──」我正想抗议,他却低下头亲了我的额头一下,害我愣住,眼也不睁的看着他。 「我不是说过,我的篮球是你教的吗?你小时候天天拉着我去打篮球,那时候我们村子有很多小朋友,大家也都会打篮球,可是始终是你打得最好。你答应过我还有大家,你会一直陪着我们打篮球,可是,你跟着爸妈搬去都市了,一去就是15年。」 我不敢再打岔,不过陈洁奇还是把他的嘴巴靠了过来,在我的脸颊亲了一下,他的眼泪啪的一声落在我的上唇,好咸! 他还在哭,眼泪虽然少,却像珍贵的珍珠,凝结成圆才落下,伴着鼻音继续说着:「你搬走以后我的篮球愈打愈好了,可是大家都不来篮球场了,我们那时热闹的气氛在你离开的那一天彻底消散,一个接着一个搬走,虽然我知道根本不是因为你才搬走,可是是你,是你第一个打破我们的约定,所以我曾经很讨厌你……很讨厌你,却很想你。」 他低下头,嘴里说着讨厌我,却亲了我的鼻樑,停留了许久,温热似乎在我的眼眶漫延,眼前变得朦胧,记忆似乎復甦了一些,小时候的我和一群比我矮小的小孩玩篮球的情景是一晃即逝。 「大家都说我讨厌都市,连小姑姑和你都这么认为,其实我只是害怕,蓬勃发展的都市是所有人嚮往的,你们家还有其他人都被吸走了!可是我怕,如果有一天我爸或者我妈把田卖了,就只为了跟上大家的脚步,那我在这村子的记忆还剩下什么?我独自怀抱的讨厌与思念又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等了多久……或许真的就是15年,就在你回来这里的那一天,我对自己说,我不再是一个人了,你回来读书、你会在这里待着,可是,你又会在这里待多久?」 他用眼神询问我,我却摇头,无法给他答覆。 「虽然你忘了小时候的我,但你每在这里待一天,我的思念有增无减,对你的感觉愈来愈浓烈,喜欢,很喜欢,无法控制的喜欢,直到我发现我其实是脆弱的!」 他倏地低下头,我就知道他瞄准的是我的唇,老早就把手挡在前,阻挡他的企图。 「知道你讨厌我到那么深的地步,我怎么可能还让你亲我?」这第二次绝对不能是他主动,我双手往他脖子一勾,由我主动吻上他的唇,很软,有他回忆过往的悲伤以及咸咸的泪水。 然后我推开他,大力的深呼吸,脸上好热,但我没别开头,倒像是挑衅的回望着他。 「那你怎么解释刚才又哭又笑?」 陈洁奇又靠过来,这次我拒绝再让他碰我的脸! 「我知道你想要靠斗牛赢来的愿望来让我说出这些,但我没有得到我要的之前,我是不会说的。」 原来早就被识破了。我没趣的哼声:「那你要得到什么?你刚才又为什么要说出来?」 他又靠上来,我来不及挣脱,只能被他搂在怀里。他说话时很出力连胸腔都在震动:「我要你重新跟我约定,你应该没忘吧,你说明天、大后天,不论下雨天或下雪都会陪我来打篮球!」 「奸诈!年轻的老鬼!所以你是用眼泪来骗人吗?」 「我没有,我是真的想起了以前的自己,害怕得想哭。我不是有跟你说过,我真的很脆弱吗?」 「你根本只是想要一个人陪你打篮球!那你就去参加篮球社就好了啊!根本就不需要我这个女朋友!」 我在他怀里挣扎,不过他是愈缠愈紧。 「我需要你,我很需要你!」他鼻音很重,大声喊着:「花飞,虽然今天是你赢了,但我可以有自信的说,你更加喜欢我了吧?」 我放弃挣扎,紧紧搂着他的腰,一句话都不想说。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知道他的心结,可是一想到原来是小时候的自己造就成这样的陈洁奇,心里就觉得难过,想不到我年纪轻轻就造了这么多孽啊! 「花飞?」得不到我回应的陈洁奇又喊了我一声。 「那你又为什么不去篮球社?你不是说你篮球愈打愈好了?」 他叹了口气:「因为我害怕。大学里面有太多是从都市来的学生,我如果加入篮球社,大家一起开开心心的打篮球,变成了好朋友,总有一天他们还是会回去都市的,既然如此,我还不如不要去认识他们。」 「你跟我说过你毕业以后要去都市工作,这些话难道你忘了?」 「我知道这很矛盾,可是我还是会怕,早晚都会面对的,那为什么不等到晚一点,等到我不再那么脆弱了,再去面对呢?」 我苦笑,陈洁奇这傢伙,还真的是很脆弱。 「算了,算了,这个话题改天再说,我们回家吧,我要洗澡、我要吃饭!」 「花飞,你刚才还没有回应我呢,你有没有更加喜欢我了?」 我白了他一眼,「谁知道。不过,因为你,我很累了,晚餐给你煮。」 推开他,我再也不想管他等他,大步大步的,先一步回家。 后来晚上我要睡觉前,陈洁奇反常的来敲我家的门,门才开一半,他便挤了进来,飞快的跳上我的床。 「喂,我可不是随便的女人。」我站在门口瞪着他。 「我也不是随便的男人,我只是。」他抓着我的棉被,不知不觉,没了下一句话,我等了很久才去察看,说自己不随便的人早随便的倒在别人的床上睡着了。 算了,我会把这一笔记在墙上,「今天是脆弱的陈洁奇最脆弱的一天。」 第九章 第三节 班花一定有问题 我们绝对没有因为天天一起打篮球而变得亲密,脆弱的陈洁奇还是一样脆弱,不过他总算让我见识到带球上篮的本事,果然很厉害,姿势完美、角度正确,难怪安盛夸奖不已。 偶尔经过学校的篮球场,他还是会多望几眼,之后总会再回头看我,眉眼都是笑。大概是因为我真的每天陪他打篮球,所以他心安了。 「陈洁奇,这次你要不要在学校跟我来一场斗牛?」今天的篮球场人比较少,或许还可以报队玩一场。 「不太好,如果流了满身汗再骑一个小时回家,会感冒。」 「你是怕在学校输给我难看是不是?」我这个爱乾净的人都主动提出了,他这个人还敢拒绝啊。 「我是怕你会输,而且你现在穿的是短靴,会受伤的。」 那一天钉孤枝之后,陈洁奇就拉着我去买篮球专用的运动鞋,这全都是他的私心,我本来根本就不想买的。 「虽然我现在球技退步很多,不过你这个不敢加入篮球社的人,心智上就输人了,还想赢我!」 「好、好,你赢。」 我突然想起钉孤枝那一天他一直看着我的手心,「对了,你那一天为什么一直看我的手心?」 陈洁奇稍微回想一下后,噗哧笑出声,「我那一次是真的想赢你,所以想先看看你究竟多久没有碰篮球了。」 「看?怎么看?」 「你的手心又软又嫩又白,如果是常打篮球的人就应该会粗糙些,所以我觉得我一定能赢你。只不过,我一回到那个篮球场,就想起小时候你搬走的那一幕,心情受了影响,才会让你的战术得逞。」 听他形容我的手,就觉得怪怪的。 「我怎么觉得你在性骚扰啊?」 「你要把我送去警察局吗?这点小事我们自己解决就行了哦。」 「怎么解决?再来一对一斗牛?下次我就要让你看看,又白又嫩的手才能打好球!」 结果我们还是没有在学校篮球场打球,然后,一天过一天,无论下雨还是大晴天,只要有空,陈洁奇都拉着我去打篮球,我不禁怀疑,他究竟是想要个打篮球的伴,还是要女朋友。 ※ 「快、快,你先去教室吧,车子我停!」 这一天我第二节有课,陈洁奇第三节有课,但我们都睡过头了,时间紧凑,陈洁奇直接载我到教学大楼前,我飞快的跳下车,拔腿直衝,就怕迟了这堂爱生气教授的课。 就在我跑过一间教室时,那间教室正巧也衝出一个人,两个人都以十万火急的速度撞上,我的额头又再度遭受不小的衝击,不过毕竟我高中篮球校队的时候也锻鍊过体力,定力、身体耐受力都不错,所以我还站着,那个人却跌倒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上课要迟到了,所以我有点着急!」我赶紧把跌倒的人扶起来,没想到竟然是班花! 非常喜欢陈洁奇的班花竟然就在我眼前,还被我撞到了! 「没关係,我也有错,没有先确定外面有没有人就衝出来,对不起,学姊。」班花揉着屁股,一脸很痛,嘴巴却说不痛。 「我真的急着上课,不、不然你先休息一下再走吧,反正你是第三节才有课对吧!」我是真的不想丢下班花一个人,班花跟陈洁奇是同学,上的课大概都是相同的,所以应该是第三节才有课,而且我一想到教授对迟到的学生都没有好脸色就脚底生寒,所以不能怪我肇事逃逸啊! 「学姊,我真的没事,你就先去上课吧。」班花这次是连脸上的痛都消除了。 「那不好意思了。」我拔腿就跑,虽顾不得形象,但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她叫了我两次「学姊」。 幸好教授有事耽搁,逃过一劫,为了在心灵上弥补对教授的亏欠,我这堂课上得特别认真,交代下来的报告也特别研磨一二,根本忘了跟陈洁奇约中午吃饭,迟到了十分鐘之久,只好赶紧包包收一收,又赶火车似的衝出教室,这次我记得先看前后,但没想到班花就站在早上被撞倒的地方等着。 她身旁还多了个伟淇,两人本来还算是有说有笑,一看见我出来,纷纷住了嘴,有所求的望着我。 「嗨,班花,你的屁股……还好吗?」 班花比了个ok的手势,「学姊,中午有空吗?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我心里一惊,虽然我跟陈洁奇有约在先,但我也是对班花有亏在先啊!答应?不答应?唉唷,做人的道理我还得再琢磨琢磨啊! 「可是我和陈洁奇有约吃饭了,不然我们一起去吃吧?」 「好啊,伟淇也一起,我们刚好也有事要找洁奇商量。」 然后,我们三个人一起到小吃店,陈洁奇已经事先帮我们佔了位子,四个人虽笑着,但无声的吃完了饭。这一会儿,谁先放下了筷子,谁就得先开口……陈洁奇这傢伙识时务的先放下筷子了,他应该是要说时间差不多了,大家就解散吧……这种话才对啊! 结果他说:「花飞,你今天中午怎么都不说话?」 我真想从桌底下踢他的脚一百下以洩心头之恨啊,不过我也只是回他浅薄的一笑:「我什么时候吃饭会说话了?」 「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 班花清了清喉咙,想插嘴的人都是这样做的。她说:「学姊,我的屁股真的不会痛了,你不要介意。」 我根本没介意。 陈洁奇问:「对了,伟淇,你怎么会和郭班花一起?」 我疑惑的望着伟淇,这问题连我也好奇了,正常来说,不是应该问:你和班花怎么会和花飞一起约? 所以这伟淇和班花是不是有什么?班花早上为什么会从教室衝出来?她第一节有课? 班花和伟淇互看了一眼,她笑着说:「噢,是这样的啦,我们这学期的国文有一份报告是针对歷史文人所做的解析与建议,你应该还记得你是和安盛一组吧!而我是和伟淇一组,我们这一组的主题是陶渊明,所以想体验他归隐山林的生活。」 「所以?」陈洁奇则是和我互望,我们心里可能想到的都是同一件事。 「你家不是住得很偏僻很乡下,而且你家又是种田的,能不能有空的时候带我们下田试试?」 我和陈洁奇又互望了,我知道他心里想的事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陈洁奇曾说过,安盛和伟淇都是北部人,因为他的害怕、他的心结,所以他大一的时候没和他们太深交,但他们两个人却都把陈洁奇当做是好朋友看待,现在看来,这正是他们更进一步认识陈洁奇的大好机会! 脆弱的陈洁奇要变成坚强的陈洁奇果然不能只靠我这个女朋友,好朋友更是必要的! 所以也不管陈洁奇答不答应,我立刻点头:「没问题,来吧!这个星期六如何?」 陈洁奇惊讶的拉住我,我拍拍他的肩,要他放心。 「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哦!」班花笑得好开心,她拉住我的手,甜死人的说:「学姊,集合地点就选在你家吧!可是我们不知道怎么去,不然今天我和伟淇就先跟在你们后面认路,如何?」 又是学姊、学姊的叫,一开始我不在意,但现在就觉得她特别刻意。 「好。」 下午我没课,但陈洁奇有课,所以我窝在研究室里找报告用的资料,不过陶渊明这个名字却突然窜进我的脑海里,怎么挥也挥不去,只好改查陶渊明的资料……怎么我都读到硕士班了还要理陶渊明这个歷史人物啊? 班花一定有问题、班花一定有问题……女人的危机意识啟动。 回家的时候,伟淇骑着超炫的新型125机车载着班花,车子新、性能好,动不动就超过我们,正常年轻人就喜欢比较,不过陈洁奇就像个稳重的老年人,时速绝对在道路限速下,骑车风格压根与正常年轻人不一样! 看着班花坐在后座笑得开心,双手张开享受风速的刺激感的模样,再看着时不时回头留意班花的伟淇,我就觉得还是陈洁奇比较好,各方各面。 「花飞。」 难得陈洁奇在骑车的时候会主动开口,我将头靠在他肩上,将耳朵靠了过去,这样的举动在别人眼里看来没什么,我却觉得有些亲密。想要再离得远一些,可陈洁奇的声音小,不靠近一些就会被风给捲走。 自我挣扎了一番,还是假装很自然的将耳朵贴在他没被安全帽遮住的脸颊上。 「你为什么要答应伟淇班花他们?」他这声音听起来是闷闷不乐的。 「他们是你同学兼朋友,这点小忙难道你不愿意帮?」 「是这样吗?」陈洁奇小小的疑惑,像是问给自己,又像是问我。不过我可不打算回答。 因为他们假日是要来我家集合,所以我们也带他们到我家,不过班花却提议要去陈洁奇家参观,拗不过他们、也一时想不出理由拒绝,我们只好移师到陈洁奇家,看班花异常兴奋,似乎很想进去瞧瞧,这时女朋友就不是当假的,严格把关是我的准则!而且这主人没有答应,我也不好意思作主。 「你们两个人的家距离很近啊,真好。」班花讚叹道。 「是啊。」陈洁奇摘下安全帽,却还是站在门口,不打算招待他们进屋。 「听说你们傍晚都会去打篮球,今天有没有要去打?洁奇你也知道,我其实篮球也打得不错,女篮社也希望我加入哦,所以你如果要找人切磋的话,我非常乐意!」 「我待会儿有事。」陈洁奇话里充满了距离,他望着伟淇,眼底充满了「快把她带走!」的愿望。 伟淇盯着手机猛瞧,然后把手机萤幕转向我们,「你们看,这里真的很偏僻,连卫星地图都抓不到!不过你们已经带我们走一次,不至于迷路了,走吧,班花。」 「这么快?」 「从这里回到学校就得花一个小时,我们得趁天还没黑之前回去,不然洁奇他们带我们认路的意义就丧失了。」 班花虽有些失落,但还是笑着跟我们挥手再见。目送他们离开后,我也打算骑车回家,不过陈洁奇却不明所以的拉住我。 「我等一下去找你,你先回去换运动服。」 「啊你不是有事?」 「没有啊。」他倒是回答得很坦然。 我把陈洁奇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奇怪,在我的印象里,陈洁奇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可是现在却说谎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花飞,班花这么缠着我,你不吃醋吗?我很想跟她保持距离,可是你却把她拉进来了。」他有些生气了,拉住我的手略为施力,可是他的头却是偏向一边。 我跑到他正面,他又把头偏开,这次我像个很man的男生,一口气把陈洁奇扯了过来,让他转了一圈靠在我怀里,这下我总算看清他的表情,一副不知所措又独自生闷气的脸。 「我如果连你的话都不相信,那我还能是温樺飞吗?」我笑着把他的脸当作橡皮又捏又扯,装作很自信地说:「这样就会有新谣言说温樺飞是个大方的女朋友,班花这个人充其量只是个朋友。为什么我们要怕她?」 我又补了一句:「虽然班花和她妹妹沛沛不一样,跟你年纪相当又有缠劲,不过你的心不是老早就给我了?」 听了我这些以女朋友自居且大言不惭的话后,陈洁奇像破涕而笑的小姑娘,神情舒展了不少,不过他还是靠在我怀里就是了。 他难道不知道我是女生,力气也有用完的一天? 我故意放软让他往地上跌,他身手也还算灵活,翻了一圈后,衝上前来把我一把抱住,窝在我的颈肩之间,很感性的说:「花飞,老实说,我很怕你不吃醋,但是听完你的话以后,我觉得自己很逊,自信这种东西竟然不是自己拥有而是由你单方面给予。但是我还是想请你相信我,我只会愈来愈爱你。」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只是瞭解到一点,陈洁奇会这样没自信,归根究柢,还是因为我。 还有,我的脖子挺痒的! 第九章 第四节 最爱不能是唯一 我在帮陈洁奇的脸涂防晒。 这已成了例行公事,没有人喊停,因为一个被动且享受被触摸的感觉,另一个则是不得不主动但又喜欢触摸好肌肤,所以总是在心里拿起盾和矛在戳挡。不知不觉中,在别人看来是陷入只有两人的世界,直到班花她闯入为止。 星期六一大早,班花和伟淇比预定的时间还要早抵达我家,班花那张大脸就硬生生卡在我和陈洁奇之间,陈洁奇倏地睁开眼,着实惊吓不小。 「嗨,陈洁奇。早啊,花飞。」安盛也骑着机车弯进我家,他摘下安全帽,不满的嘀咕着:「既然要来陈洁奇家,怎么不约我?早说的话我就准备点心了!」 「我们不是来野餐的。」伟淇在一旁吐槽。 还是由伟淇载班花,他们的关係很值得探讨;我没想到安盛也会跟着来,不过这样也好,比起班花,至少安盛是真心看待陈洁奇的。 我小力的将最后一滴防晒乳抹在陈洁奇的鼻头,一边用眼睛馀光瞄着班花,一边看着陈洁奇一双小鹿般大眼可怜兮兮的盯着我。 班花在一旁握紧拳头,正发挥她自个儿莫名的克制力。 「花飞,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陈洁奇选择忽略班花,「昨晚你的手机是不是没电了?温阿嬤好像有事找你,还特地打电话到我家,不过电话一接通又说没事的掛断了。」 「是没电了没错,不过现在已经充好电了。没关係,如果真有事她会再打我的手机。」 我偶尔会打电话回去,爸妈说阿嬤现在很适应都市,脚的状况恢復得很好,要跑要跳都不是问题,还嚷嚷着想回乡下,怀念乡下那些老朋友们还有清新的空气。 不过阿嬤并不会无缘无故的打电话来的,一定有事,但既然有事为什么不再打来了? 「你还是先打回去看看吧,他们就交给我处理。」陈洁奇对我眨眨眼,拿出帮伟淇他们准备好的斗笠、胶鞋以及镰刀,像个工头吆喝工人要上工了。他搭安盛的车,四个人两台车,一下子就在我家前方消失。 我回房间拿手机,没有未接来电,我索性拨家里市话,此刻虽然还算早,但依阿嬤早睡早起的习性,如果没有去公园跟新朋友们来往,就一定会在家里,不过我没想到接电话的会是号称很忙的妈妈。 电话一接通,就传来妈妈惊讶的高音调:「温樺飞?你怎么会这么早打电话来?今天是星期六吧?你这个赖床的孩子不睡到中午是不会甘休的啊!」 我才不会跟她说我现在都是早睡早起。 「妈才是,你怎么会在家里?你不是星期一到星期日都不休息的?」 「今天有些事要先处理……嗯,不说这些了,你学校还可以吧?」 妈的话里有些玄机,不过我也清楚妈的个性,她认为自己能解决的就打定主意不说,绝对不会让我担心。 都说出外的孩子得培养敏感的心思,父母在电话里如果显得支支吾吾,就代表有问题,虽然我还在读书,但也是大人了,我除了照顾好自己以外,还得分摊父母的忧愁。 「学校的事就不用你费心了,不过阿嬤呢?她是在家里还是公园跟朋友聊天打太极?」 电话里有一瞬间安静了。妈没在第一时间接上话,几秒之后才说:「你阿嬤还在睡觉,你找她有事?」 看来我敏感的心思有上轨道了,妈这不对劲的来源是阿嬤,八九不离十。 「阿嬤昨天叫我今天打电话给她,结果她又不来接?」 我看着天花板,这几十年的老房子以前都靠阿嬤打理,现在换我代理,却惊见蜘蛛丝佔据,我拿了扫把还必须垫着脚尖才能把蜘蛛丝刮下,以前的阿嬤是不是必须拉把椅子增高才能搆得到? 重新把思绪整理一番,除了想回来乡下以外,不知道阿嬤打电话回来的原因了。 「你阿嬤叫你打给她?是吗?那她昨天还有跟你说什么吗?她明明叫我不要跟你说的,怎么自己就跟你说了呢,真是的。」 妈在那一头碎碎念着,我倒是没料到我这么一句谎言就把她的秘密套出来了。 我赶紧趁胜追击,「她全都跟我说了,我看我回去一趟吧?」 「不行!你还是不要回来了,现在情况有些尷尬,而且你回来也不能解决,只会愈来愈麻烦。」 妈厉声反对,第一次听她言词这么激动,我虽然不明所以,还是乖乖压下不知何时变得如此敏感的心思。 「那我下次再找时间回去看看阿嬤,她一定很想我了。」 「再说,先这样了。」咔嚓一声,竟然是妈妈单方面给我掛了电话。 我盯了手机萤幕十几秒,或许我还是应该回家一趟?还是说,下礼拜再回去? 匆匆回神,发现陈洁奇一定还在等着我去,只好先将这件事放下。 一到田里,看见四个戴着斗笠的年轻人很努力的在拔草,安盛拔得很快,跟他的个性一样,喜欢往前衝,不过等太阳再上昇一些,就会发现他拔起的草很可能又重新活了过来;伟淇虽然沉默寡言,不过做事似乎很有一套,拔草动作虽还没到位却很扎实,一步一步的朝杂草堆迈进。 至于班花,她根本就是想亲近陈洁奇,连拔个草都可以重心不稳,还特地挑陈洁奇的方向倒去,第一次陈洁奇会伸手扶住她,第二次、第三次就任她去亲吻大地了。 我是不是应该吃醋一下?但我看见班花就想笑,怎么打翻醋醰子呢? 到了尽头的安盛又继续往回,经过了伟淇,不知道和伟淇说了什么,只见伟淇转头看着班花,那冷漠的表情流露出一丝难过,安盛用他满是泥土的手掌拍向伟淇,笑呵呵的安慰着,当然,伟淇还是不领情。 这期间,又发出阵阵尖叫,班花的斗笠上爬上了一隻又肥又大的黑色毛毛虫,安盛又是喜又是惊的凑上前看,完全不理会双手又挥又打的班花。我是很想解救她,但我也是会尖叫的那一个,英勇骑士伟淇早无奈的陈洁奇一步,帮黑色毛毛虫往天上一拨,远远的、轻盈的落在另一边的土地上了。 班花几乎可以说是花容失色的扑在伟淇身上,哇呜,我可以打包票伟淇心里在暗爽,不是,是开心。 不久,班花受不了的往地上一坐,嚷得很大声,连在路边的我都听得见。 她说:「啊!好热啊!我想喝饮料,好渴,太渴了!」 安盛拔草拔得飞快,往回一下子便碰上班花和陈洁奇,他也同样受不了这秋天的热度,把斗笠摘下当扇子搧,即使只有一点微风,在他们眼里也像是雪中送炭。 陈洁奇本来是打算继续拔草,这点热度他绝对能够忍耐,不过他的同学们都瘫在一旁了,他无奈摘下自己的斗笠,好心的帮忙搧着。 「我这里没有饮料只有水,在田里工作需要充分的补充水份。安盛,你要水还是要饮料?」 「水!水!我要水,都说没饮料了,谁还会选择饮料?」安盛大叫。 「我想要喝玫瑰茶,清凉解渴的玫瑰茶!」班花那禁不住晒的白皙玉手正在脸前挥呀挥。 「你们国文报告要作的歷史人物可没有饮料可以喝,如果你真的撑不住,那你就回去。反正对你来说,乡下不过是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连杂草也随便拔拔了事的地方。」 陈洁奇这话说得有些重了,他一转身,和我对上眼,我假装没听见刚才那些话,笑着朝他挥手,顺便把手上这一袋运动饮料提得老高让他看见。聪明如我,知道这些肉脚年轻人绝对没两下就倒地,乾脆叫我先知吧。 「你怎么这么晚?阿嬤有什么事吗?」 陈洁奇走上路边,我递给他白开水,虽然交往不久,但我还是知道陈洁奇只喝水解渴。 其他三个人也一窝蜂的挤了上来,两个男生如释重负的道谢,班花这小女生倒是面有菜色,也不知道是太热还是被陈洁奇的话给伤到,饮料拿了就往一旁树荫下躲去。 「可能有事,也可能没事。」 「什么意思?」 「不过我想暂时应该是没事。」没答案的问题再讨论也无济于事,恰好这时让我看到伟淇那抹可怜的神情,不免得八卦了起来,「喂,陈洁奇,你说这伟淇和班花是不是有过什么渊源?」 陈洁奇无奈的摊手,也不知道他是对我的转移话题感到无奈,还是对这些不熟络的朋友感到无奈。 「你这样不行,人家把你当知己,现在他有困难了,你还无关紧要?」 他立刻反驳:「我可没这么说!花飞,你别加油添醋了,事情看起来或许很简单,但做起来很难,你想要管间事还是省省,这么操心对女生的皮肤不好。」 想不到他今天火气有些大,连陈洁奇这样的农田好手也被烈日给晒晕了吗? 「你别这么抗拒,很多事情都是第一步最难,现在有我帮你,我们一起面对,如何?」 陈洁奇盯着在一旁看好戏的安盛和伟淇,一些想说出口的话全因他们俩而止住。我们当然不能借一步说话,所以陈洁奇对我使眼色,要我别再说。 我转头,决定和最容易说话也最容易被洗脑的安盛搏感情,把剩下的饮料全递给他,很努力装出跟他同龄的口吻说:「陈洁奇总是表现得若即若离、可有可无的模样,可是那只是他的保护色,他很容易害羞的,下次他如果骂你,别怕,他只是用他的方式表达他的情感,千万别后退,努力的贴上他就行了。」 安盛噗哧大笑,乐意的接下我的贿赂,很自然的捱着我,悄声的说:「花飞,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和伟淇老早就摸透陈洁奇,他的个性、外表虽然看起来很完美,其实内心缺陷大了!人家说大学必修三大学分:爱情、学业、人际关係,既然他的爱情学分现在也勉强搆上边了,那最弱的人际关係当然就得靠我们帮忙了。嘿,互相互相啦!」 安盛看了陈洁奇一眼,故意朝我眨眨眼,「花飞,这互相、互相你懂吧?如果你朋友在徵男友,别忘记我哦,姊弟恋还是兄妹恋我都能接受的。」 「伟淇,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伟淇豪迈的将饮料咕嚕咕嚕地灌着,最后嘴巴抹一抹,撇开头寻找班花的踪影,心不在焉地说:「别又扯我进来。」 我忍不住笑意,有安盛这种随遇而安又活泼的人在身旁,陈洁奇迟早会被攻陷。 我们互相击掌代表缔结约定,但下一秒陈洁奇就把我架到一旁,两个腮帮子鼓得老高,一个大男生偏偏就这么小气、小女人? 「喂、喂,你不跟你朋友好,难道我还不能跟他们好?」我瞪着他,「交朋友还分什么都市乡下的?你别老古板了。」 陈洁奇难得叹气,他踢着脚边的小土块,拿我没輒的轻声说:「花飞,这样不对,我们之间什么时候有多馀的空间可以装他们了?」 「说什么空间不空间的?」 陈洁奇的双手因为拔草而染上绿色的汁液,混着泥土变得又脏又可怕,他这时有些焦急的抓住我的双肩,「花飞,你难道忘了你说过要更加喜欢我的,你要食言了吗?你想要拿安盛他们当做藉口?其实你根本都没有喜欢我,是不是?」 我惊讶且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看他的黑眼珠因为激动不安而高速晃动着,瞬间明白自己已经触动了陈洁奇的地雷,它们正在小型的引爆,如果我没有说出他想要听的或是停止他不想要听的话,连环爆就会发生! 我拍拍陈洁奇的背,轻柔地安抚着:「洁仔,如果我不喜欢你怎么可能当你的女朋友?你别想太多了。」 「那你就别再管他们!他们要做报告也好,要缠着我也好,我自己都能解决,反正他们也不是真心想要待在乡下,说走就走的人为什么还要为他们操那个心?」 「洁仔……」我想试着亲暱地叫他,却在看见他那两个朋友待在后头隐隐约约听见对话后有些难过的神情,连低声下气安慰他的耐性也没了。 我本来就不是个人家说一就是一的那种乖巧顺从的人,也知道男女相处贵在和气,吵架这种事是绝对不可取的,可是陈洁奇拒人于千里等于也是把这个乡下一起封闭了,这种心态难道不是造成城乡差距的原因之一? 所以我把气话也一併说出口:「难道你不觉得我也是说走就走的人吗?」 能够预料他脸色大变,也能够发现他的震惊与错愕,还小小的希望他最好脆弱的连眼泪都掉下来,让他的朋友看见他真实的这一面。可是他没有,只是紧紧抓着我,悲从中来的嗓音对我说:「你会为我留下来的,我只有你了,只有你重新回来了啊!」 安盛叫了一声,赶忙上前帮忙拉开陈洁奇,笑着圆场:「唉唷,你们刚刚不是还像新婚夫妻?何必为我们吵架,别这样啦。」 伟淇挡在我和陈洁奇中间,班花抓住陈洁奇的手臂,他还想上前,我却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看着自己的上衣被弄得满是泥土,心底很复杂,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会骄傲的以为自己就是那个解铃人?他的心结其实是他自己当时年幼加上学识不足且孤独才逐渐建构而成的吧? 「花飞、花飞!」陈洁奇被班花和安盛紧紧抓着,却还是伸出期盼的手,好像愈来愈近,却好像也愈来愈远。 他没有掉眼泪,却难过的呼喊着我的名字,看起来有些悲哀。 「陈洁奇……」我叫了他一声,也在心底叫了自己一声,这话迟早都得说:「我很高兴你喜欢我,也很享受被你放在心上的感觉,可是我只能是你的最爱,却不能是你的唯一。」 「每一个人都一定会有家人、朋友、爱人,你那么聪明一定会懂,我为什么最近都跟你唱反调……我不想跟你吵,暂时,先不要见面吧。」 「不要!我不要!」陈洁奇哽咽的哭喊,现在的他就像是被拋弃的孩子,原有的意气风发、青春洋溢全被这一声又一声的不要给掩盖,班花心疼的抱住他,不断的对我投以不理解的眼神。 我走回机车旁,戴上安全帽的手在发抖,是什么原因呢? 一天?二天?还是一个礼拜?我要跟陈洁奇分开几天?我不是想跟他分手,也不是想逃避,但是如果我暂时不出现,他会不会不必拿我当藉口,正式去面对安盛他们呢? 陈洁奇在后头喊着,我赶紧叫我的黑色100加油,有史以来的高速引来强风的青睞,脸颊上的水滴被风往后吹去,前方有点朦胧,啊,肯定是安全帽的护镜磨损得太严重了,下次要记得叫陈洁奇陪我去一个新的。 差一点就忘记我家在哪里,拐了个弯绕了回来,刚好和一台汽车擦身而过。 这乡下住久了,难免对邻居的车子有基本认识,不过这台汽车不是邻居的,平常也鲜有外地人来啊。转眼间,那台车又绕了回来,停在我车旁,摇下车窗的架势就像是要问路,谁知道,竟然是以前再熟悉不过的人。 「樺飞,好久不见了。」这温和的问候,柔情似水的眼神,完全出自于这个摇下车窗的男人啊。 我当然是愣住了,心里原本就乱七八糟的,这下又看见这个人,直觉想落跑。而且,这个男人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最终章 第一节 变事主的学长 如果要我讲究一点,其实这次是我和陈洁奇第二次吵架,第一次是为了苹果,第二次是为了他那坎坷的心结。 本来想着如果他跟电视演的一样,从后头追上来,给我一个怀抱,哄哄我,跟我道个歉,那我或许会消气得更快;只不过我没想到追上来的竟然是前男友,第三任的前男友,早在大三的时候就分手了,现在又出现在这里,别跟我玩老套说真巧。 「学长,你来乡下度假?这里可没有民宿哦。」看他没有下车的举动,也没有要开走的意思,我只好先下手为强,把两人的关係自动变成学长学妹之别。 「来这里有重要的事,不过最主要还是要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我很好啊。」 如果刚刚没跟陈洁奇吵架,或许我的心情会更好。人家说解铃还需系铃人,陈洁奇这无关紧要的心结既然是我种下,当然得由我来解,不过我的耐性实在说不上一个好字,所以以后这种状况,大概还会来上好几回。 我得教教陈洁奇,要他体谅我,最好还要配合我才行。我不会说我全是为了他好,但我的确是想要他变得更好而在努力着。人不可能只靠一种情感活着,我不想成为陈洁奇的唯一,也不想说得多伟大,只是希望他能往外走,世界如此宽阔,如果真的爱惜自己的乡村,就应该壮大自己以利回馈乡里。 或许,我只是害怕成为他心中的唯一的存在。 难道我其实真的还没喜欢上陈洁奇?担心他还不算是喜欢吗? 「……你,樺飞。」就在我分神在想着陈洁奇时,学长已经说了不少话,结果我什么也没听见,只有自动的将自己的名字收进耳朵里。 「啊?学长,你刚刚有说什么吗?」 学长像古代女子那样温柔婉约的笑着,不过我印象中的他并不是这副德性啊? 「没什么。」 「既然没什么,我的人你也看见了,那你赶快去办重要的事,不招待你了。」 「等等。」学长飞快下了车,拦在我的黑色100前方,「樺飞,我人都来了,你怎么不招待我呢?我口很渴。」 「我家没水。」 学长闻言往一旁退开,他的眼神像机关枪,将我家的一砖一瓦扫射得不留馀地,然后得意的走回车子里,油门一踩,方向盘俐落的往左打了两圈,顺利且不顾主人愿不愿意的开进庭院,自以为帅气的下车,朝我挤眉弄眼。 「樺飞,你怎么会想要回来这里唸书呢?我们大学的研究所更好,而且就在市区中心,夜店也好,夜市也罢,甚至你要早上五点去菜市场串门子都很方便啊!」 他还在打量我家,我留意到他的目光停留在阿嬤的脚踏车上很久,还有阿嬤专门在做资源回收的仓库。 「学长,我虽说是个夜猫子,但我以前是不玩夜店的,夜市又太多人太挤,而且早上完全爬不起来,所以连菜市场都很少去。」 学长的眉眼微微抽动,虽然现在只是朋友关係,不过对方生气时或者不悦时会有什么神情还是略知一二。总而言之,学长绝对是有目的,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的行踪,或许是想报復我?不对啊,我们当初可是好聚好散的! 「不用这么防范我,我们当初不是说过,还是朋友的?」 「是朋友。嗯,那你就把话说明白,不要再拐弯抹角了。」 「樺飞,你真的误会了,我单纯是关心你,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想瞭解你现在的生活环境,这难道不该是一个朋友应尽的责任?」 又是老套话。 我是很想拉着嘴皮朝他做鬼脸,最好还吐他满脸的口水,要他别再假惺惺!不过一切都只是我的「想」,学长实际上也没那么坏,只不过是说话有些油腔滑调,以及过剩的自以为是。 「学长,我现在过的是满面春风,而且你看,乡下空气清新,大家都敦亲睦邻、气氛和谐,所以住在这里会觉得身心轻爽无负担。就不用你劳心劳力了。」 而且这里也不适合你这个都市份子来走踏,免得被陈洁奇看见,又把小事变成大事,我们的感情就会一波三折、迭盪不休了啊! 学长开始绕圈圈。他这个人喜欢绕着圈圈看人,尤其喜欢绕圈圈说话:「这里不适合你,就像你阿嬤不适合都市生活一样。」 「你认识我阿嬤?」 「当然认识!虽然我们才相处几天,但是我们聊得十分融洽,她喜欢把乡下的事情告诉我,或许也是因为寂寞,把我当孙子看待,所以才要我回来帮她照看一下孙女,但我没想到,樺飞,温阿嬤的孙女竟然会是你!」 我狐疑的看着学长,他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我是真的不知道。虽然是学长学妹的关係,虽然是前男女朋友的关係,可是我得老实说,我对他的内在还真的不是很熟啊! 不对,有一点很奇怪。 「学长,我记得你家离我家很远吧?」 「你还记得我家在哪?」学长说到这里,眼底闪着亮光,就像那灿烂的烛火,正在等待那些少不更事的小飞蛾,蠢蠢的扑过去! 我心惊,对于自己能够识破他的诡计感到庆幸。 「怎么可能记得!印象中只有很远可以形容,别说得好像我很瞭解你。」 学长耸着肩,丝毫不介意被反驳,仍是一派轻松的说:「阿嬤没有跟你说什么吗?风声,还是八卦,你听见了没?」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一个很久没联络的人突然出现,还尽说一些甜言蜜语,我才不会相信他,这是个陷阱,而且是个有饵的陷阱。 我假装不好奇,要听不听,要理不理的把机车停好,手机拿出来上下左右滑过一遍,跟在我身后的学长见我一脸不在乎,自己反倒是急了,嚷着:「温阿嬤跟我奶奶吵架了!」 「哦,很正常啊。」 「她们已经冷战一个星期了。」 「我阿嬤个性很好,跟别人吵架从来不会超过一个月,而且一个月后还会是朋友,所以不用你操心。」 「你难道不好奇她们为了什么吵架?我家奶奶也是个性很好的人,她会问我吃饱了没,睡饱了没,甚至也关心我的就业状况、交友问题──」 「等一下!学长,你不是来跟我炫耀你家奶奶有多么疼爱孙子的吧?」我冷淡的打断他的话。 我的理智告诉我,现在最好赶快把学长赶走。我的非理智却也告诉我,就这么耗着,听听学长想说什么。反正依照陈洁奇的个性,他等一下一定会出现,他不是一个会把问题留到以后处理的人,只要避开都市这个话题,他都是个喜欢今日事今日毕的人。 况且,就算是吵架,我也不希望陈洁奇心里有疙瘩,以为我脚踏两条船或者变心了。 「樺飞,听我说,他们吵架的原因是因为我们!」 「我们?」 「对,就是我们。」 「我们以前交往……认识的时候,我阿嬤还不认识你家奶奶,为什么现在吵架的原因会是我们?」 学长走近,大手一伸,不容拒绝的抓住我的双肩,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严肃的对着我说:「因为我家奶奶看不惯我为了你不吃不喝,夜不能眠、日不能行的瘦了五公斤,她替我抱不平,她不懂你为什么要跟我分开!」 「本来打抱不平这种事也是随着时间淡去的,但是我家奶奶有一天看见你和温阿嬤在机车行,她所有能说得上好的个性全都消失无踪,后来在公园又遇上温阿嬤,两个人就为了我们的事吵了起来,所有人都在劝架,但那不包括我。」 我不由得皱起眉头,想像学长暴瘦五公斤的模样,但头顶上的泡泡才出现2秒就破了,算了,无法想像! 「学长,你不当和事佬,想变成事主是不是?」 学长的表情变得柔和,他低下头,轻声的说:「樺飞,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你,我失去的五公斤弥补不了你的离开带给我的伤痛;如果我们的奶奶们吵架可以让我再见到你,我为什么要阻止她们?」 我们靠得太近了,疯狂的人有时候会表现得温和,我的声音除了轻柔还是轻柔:「学长,你先放开我。」 「你还要再逃跑吗?」 「我不会逃,我从来不逃的,学长,我们只是分开了,不合,所以不在一起了。」 「那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只要我们两个出现在她们面前,她们就不会再吵架了。」 「学长,昨天我阿嬤才跟我通过电话,她说她自己可以处理,而且我还有报告要做……」 他拍拍我的脸颊,竟然对着我说:「冷静一点,樺飞。」 「我没有逼你跟我回去,我只是询问你的意愿,你当然也可以不要,但是我们的奶奶都已经上了年纪,孙子们不和睦,她们又如何吃得下睡得着?」 我要自己冷静,拍脸颊没算什么,被抓住双肩也不算什么,但从另一个角度看,我根本是被囚禁的那个人啊! 「这样吧,学长,你先回去,我整理行李需要一些时间,在这时间里,你一定能帮忙安抚我们的奶奶,让她们不会再为我们吵架,对吧?」 我衝着他笑。制敌守则第一条,得先软化对方的戒心! 「我可以等你。呵,都等你快两年了,还差现在这几十分鐘?」 「好、好,那你先放开我,时间很珍贵,我们的奶奶一定也在等我们回去,只要我们一起回去的话……」 「对,樺飞,你抓住重点了。只要我们一起回去,只要我们证明我们之间是相亲相爱的,我家奶奶没道理再跟你家阿嬤吵架了!」 学长不断重覆这句话,然后不知不觉的放松对我的箝制,我不着痕跡的后退,然后衝进屋里,再三的确认房门已经锁上了,这才放心的跌坐在床上。 我该如何摆脱学长?依他现在的心理状态,上了他的车肯定是像迷路的小羔羊,待宰! 可是他说的话又像是真的,阿嬤的确怪怪的,妈也是,如果把话说清楚,我还会有机会被学长骗吗? 几分鐘过去,我还在房里打转,是否该收拾行李,是否该跟学长回去,是否拨电话给陈洁奇? 「樺飞,樺飞,你行李收拾好了吗?这里的蚊子还真多啊,我快受不了了。」学长竟然直接来敲我的房门。 「快好了!再等等!」我连忙朝着房门外喊。 心脏跳得好快!曾经是熟识的人,此刻却比上次颱风夜遇到的小偷还要令人惧怕,上次鼓起的勇气是用额头的伤来证明,而现在却连一点勇气都挤不出来! 什么都不想了,我飞快的按着熟记的电话号码,不断的祈祷:「接电话、接电话,陈洁奇快接电话!」 「樺飞,行李收拾得如何?要不要我帮忙,这样会比较快一点!」学长在外头喊着,房门从轻敲变成重搥,碰、碰、碰!连续三声,我惊恐的抓起手边唯一能够抵御的离子夹,摒息等待学长发狂破门而入的瞬间── 我还得留意陈洁奇有没有接通电话,突然又猛然地,门被撞开了,跌跌撞撞倒进我视线的竟然是陈洁奇而不是学长! 最终章 第二节 就是要分离了才知道 我接住陈洁奇倒落的身躯,还来不及反应,跟在他身后出现的是学长皱着眉头、疑惑的神情。 他看他,我看他,他又看着他。 陈洁奇倚靠着我站起身,什么也不问,只是挡在我面前,然后要我把离子夹拿着,再退后一点。两个男人对峙,眼神之间迸射的火花明明是不知名,却异常的狂热。 结果是学长先开口:「樺飞,行李准备好了吗?你弟弟刚才在门外粗鲁得很,对我很不客气,不过我知道他不认识我,所以口气差一点也是正常。还是说,他是来帮你整理行李的?」 我几乎能确定,如果将陈洁奇的身分明确的告诉学长会造成更大的风波,在背后的我是看不见陈洁奇的表情,但他一听见「弟弟」这个称呼,那僵硬的背脊便立刻努力的想打直。 他跟学长的身高差不多,当然外表是没得比,不过学长老是用「弟弟」的眼神瞄着他,气氛紧绷,我们三人之间的一根弦,似乎就快要断了! 我当下作了决定,掛断老早就进入语音信箱的通话,原本万般期待能出现解救我的陈洁奇,此刻却想一脚踢开他,不想让他受伤,不想让他误会,更不想让他看到现在这一幕! 我大力的捏了自己的大腿,很痛,不过我说出口的话只会让陈洁奇更痛。 「我弟弟脾气很好的,只是见到陌生人会比较紧张。学长,你先去车上等我,我等一下就到。」 学长异常的好说话,可能是我证实了陈洁奇的身分,也可能是他原本就不把陈洁奇当一回事,只是多看了他一眼后,乖乖的走出去了。 我没有行李,随便拿了个包,钱包、手机塞进去,然后静静等着陈洁奇回头,他一定有很多话要问我,他想问的,他一定是很想问的,如果角色互换,我也会问。 结果一分鐘过去,学长的耐性是有限的,陈洁奇还是迟迟不回头。是不是,悄悄的落泪了? 「洁仔。」我叫了他一声。 他背对着我,摇着头,肩头微微颤抖,发出细细弱弱的声音:「别走……别走好吗?」 声音像哭过,又细又尖。 我很想忽略他啜泣的模样,努力的稳住自己,「你还记得昨天阿嬤打电话来的事吗?她跟她的新朋友吵架了,就是学长的奶奶,他现在要带我去当她们俩的和事佬。」 「你相信那个人的话?」 「不管相不相信,在我的立场,阿嬤已经自己解决事情15年以上了,现在,如果我能帮她、能陪伴她,也就算是小小的补偿了。」 他在揉着鼻子,背对着我好像哭得很惨,可是我告诉我自己,他本来就是这么爱哭,脆弱的人等于爱哭的人,爱哭的人等于脆弱的人…… 「那我陪你去!」 「我们刚才说过了……我们还是分开想一想的好。不过你放心,我会回来的,我不会走。」 「你不会和我分手?」 「不会。」 「你今天晚上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们之间的问题如果能一个晚上就解决,那就太好了。」 他回头望着我,眼周因为哭过而又红又肿,眼神像是在摸索也像是不解,然后敞开大手,温柔却又像是要把我揉进身体里的拥抱着。 不知道是不是认同我的话,还是觉得很难说服我,他只能用拥抱来表达他的不愿,连带的,也把我心里那小小的不捨之情带了出来,它愈来愈浓烈,愈来愈庞大,逼得我鼻头一阵酸,头一次感受到不得已的分开竟会让两个人都这样痛苦! 陈洁奇放在我背上的手,动了动,描了几个笔划,但我猜不出来。 「我等你回来。」 想回他一个「好」字,话却塞在喉头。 想再抱紧他,想再感受他的体温,可是这一次他自己先退后,徒留我空虚的双手。 「我家就麻烦你帮忙看一下了。」话一说完,我赶紧往外跑,好像有眼泪从眼眶跳出,还来不及确认,迎面就撞上了伟淇,这人一脸阴騺,青筋暴现,好像谁欠了他几百万的债。我拐了个弯,想闪他,他挡,我再闪,他再挡! 来者不善,我只好停下脚步和伟淇打哈哈:「安盛和班花呢?他们先回去了吗?啊,这样也好,太阳这么大,考据古人下田、意境参考之类的等下次陈洁奇稳定一点再说吧!」 不知道今天到底是吹了什么风,大家都来了劲,就是要跟我作对就是了? 伟淇头顶上似乎在冒烟,谁惹他了? 只见他原地踏着步,吸气吐气、吸气吐气,然后儘量客气的说:「温学姊。」 「是,请说。」被这么慎重的称呼,连我都腰桿打直了,而且有点好奇这个算是惜字如金的人是想对我说什么? 一滴眼泪刚好从我左眼掉了出来,伟淇当然是看见了,原本中魔得像是鬼剎的他突然脸色放柔,口气还是硬邦邦的说:「陈洁奇是我的朋友。」 「是,这我知道。」 这开头进度有一点慢,不知道外头的学长刚才怎么会愿意把伟淇放进来? 「我知道爱一个人不容易,被爱的人也不好过。」 这话说得有些坎坷,难不成? 「今天温学姊对陈洁奇说的话太严重、太苛责了!我们都知道专一是爱情里的优点,虽然它有时盲目,有时冷静,可是拥有它绝对是快乐的。但你逼得陈洁奇非得把爱情建构在他的完美友谊上,这对他不公平,对任何一个对爱情认真的人都不公平!」 「所以你觉得我做得不对?我这么要求陈洁奇是错的?」 看他神情忿忿,原来是来替陈洁奇抱不平的。 「爱情里没有谁对谁错,不过,你的角色只是他的女朋友,你只要把女朋友的角色做好。至于他的人际关係就让他自己去解决,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爱情与友谊原本是两条平行的线,却因为你而互相牴触,结果只会让他更痛苦而已!」 「你又怎么会知道我这么逼陈洁奇,结果只会是痛苦?」 伟淇叹了气,好像终于对我卸下了心防,化身为19岁青年为情苦痛的模样,搥着心肝说:「原本最关心陈洁奇的人是安盛,他这个人很天真也很活泼,对于喜欢的人就会不断的去观察他,这其中之一就是陈洁奇。」 伟淇突然停顿,看着我,我会意的点头。安盛的个性如我所料。 「就拿你刚才对陈洁奇说两人暂时分开冷静来当例子,陈洁奇是快哭了,但安盛是已经哭了,他把陈洁奇当好朋友,站在他的角度看待你的一言一语,难过的想来找你理论,可是我把他拦住了。」 伟淇还是在看着我,我只能说,安盛果真是个好孩子。 「因为我看不惯你!仗着年纪比陈洁奇大,恋爱经验丰富,所以拿来当作是拒绝爱情的藉口!」 真是误会大了。 「伟淇,我能把你的话解释成,你觉得我是要跟陈洁奇分手所以才说出那些话的?」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你能确定你真的是喜欢陈洁奇的?」 如果说,在田里和陈洁奇吵架时,我还不能确定;可是在房里,确定要和陈洁奇分开时,即使只是一个晚上,就令我心里觉得难受与不捨,所以我现在能很肯定的说:「我是喜欢他的。」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批判你们,既然你也承认喜欢他,那事情就很简单了。」伟淇一听我毫不犹豫的回答,耳根子悄悄的红了,人也显得有些慌乱,终于自动让路。 经过他面前时,他又说:「温学姊,外面那个男的是你的前男友吧?如果你的『暂时分开想一想』是跟前男友走,那么连我都不会相信你,更何况是对爱情那么投入的陈洁奇?」 连不相干的伟淇都来对我说教了。我觉得背脊发凉,学长这个人来得真的不是时候。 出门的脚步变得沉重,学长的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他靠在车门上,故作悠哉,打我出了门,他便死命的盯着我,我每朝他靠近一步,他便欣喜一分! 「学长,我想我还是自己回去就好了,不用麻烦你。」 「不麻烦,不论你要去哪里,我都能带你去。」 我很想翻白眼,很想踢他一脚,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帮我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高喊着女士优先。 那副驾驶座的座椅是很舒适没错,可是此刻却像是恶魔在招手,我心里冒出数百个理由要拒绝他,却又怕他太过刺激,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等一等,我先拨个电话给阿嬤。」 学长没有阻挡,任由我抓起手机快速拨号,嘟嘟嘟,没人接听啊! 「没有接,对吧!我们两家的奶奶都忙着吵架而没空理会其他事情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里拖拖拉拉?」 他拉着我,我被催促着,就在我即将坐进副驾驶座时,一声怒喝从背后传来,我们都还一头雾水,还来不及反应时,一支扫帚已经打向学长,左打!右打!这拿扫帚的人很卖力的打,学长闪躲不及,确确实实的被打中了。 等我回过神来,等学长抓到空隙躲到一旁时,这才发现不说一声就攻击的人竟然是阿嬤! 「阿嬤!原来你是自己跑回来了啊!」 我跑到阿嬤身旁,一方面关心她的脚伤痊癒的状况,一方面担忧学长发疯所以挡在她面前,不过阿嬤出现也是好事,至少我不用坐上学长的车了! 「樺飞、阿嬤,我做错了什么吗?」学长一脸无辜,上前一步想解释,我立刻摆出阵势,一手在一前作抵挡,一手在后护阿嬤。 我绝对没有打架经验,但只要是人都知道,当一个人要保护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力量是无穷的,打架气势是无限的! 我喝了一声,学长皱着眉头,突然说出令人错愕的话:「樺飞,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粗鲁的个性,不过今天就先算了,反正阿嬤也已经回来了,我下次再来找你吧。」 「学长,我本来就这样了!」 「在我印象中,你是那么甜美……不过我先告诉你了,只要你家阿嬤回到都市的一天,我家奶奶就会找她吵架,一直都会没完没了的,除非……」 「没什么除非,你走吧,学长。」我朝他挥手,差点叫他快滚,最后还是嚥下这口怨气,好声好气的说:「我们说好的,好聚好散。」 「你以后一定会觉得,还是只有我是爱你的,你没有我绝对会──」他还在喊,阿嬤举起扫帚,他吓得飞快跳上车,油门踩到底,消失在我家门口。 这种拿扫帚赶人的戏码我电视见多了,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会亲身体验到。 最终章 最终回 擦了防晒还是会黑-(完) 我们嬤孙俩站在门口,很有默契的看着学长的车摇摇晃晃的开出村子口。车子经过时,把一整排的木棉撼动得左右摇摆,就像是木棉在生气,把外来人赶跑了。 「学长这样开车没事吧?」我身为人类,仍不禁为学长这个同类感到担忧。 「没有我们的代志!」阿嬤把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扫帚交给我,得意的笑着。 这让我觉得,阿嬤这一生大概也就这么一次拿扫帚赶人,所以开心得很。 「对了,阿嬤,你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 「我的脚好了,当然嘛爱回家!」 阿嬤在我面前转了好几个圈,比起跌伤前还要生龙活虎的样子。 「那你有跟爸妈说了吗?你怎么回来的?他们怎么没有载你回来?」 阿嬤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东张西望,问了我一句:「洁仔呢?」 「阿嬤!你的乖孙跟你好久不见,怎么你一开口就是问别人?」 「洁仔跟我说,我儿子跟媳妇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我当然可以在那里过我剩下的生活,还叫我尽量在那边玩。」 阿嬤仰天望地,感叹的说:「但是……这个老村子陪我渡过几十年青春了!你看看,村子口有我踏过的落叶、街角有我少年时骑卡踏车刮伤的痕跡,啊搁乌,厝边头尾透早见面说的早安,这些洁仔讲伊会帮我顾着,他说他要保护这个村子,只是要等他再长大一点。」 阿嬤说话说得很大声,还在我家里面的那两个人都跑出来看,伟淇觉得自己像个外人,所以站得远远地当作不知情,而陈洁奇呢? 他把眼泪擦乾了,对阿嬤露出笑顏,大步走来豪爽又不失撒娇的抱住阿嬤,看吧,他的鼻头又红了,果然是个脆弱的男孩子。 「你怎么回来了啊?」 「我家就在这里!」阿嬤大喊,中气十足的。 陈洁奇咯咯笑了,那是打从心底笑出声,好像终于有一件事可以让他开心了啊。 「我的家我会自己顾,洁仔,你的代志嘛爱自己顾!」阿嬤在我和陈洁奇之间瞄来瞄去,她年纪虽大,但直觉无人可比! 我的手上还扛着包,虽然是临时打包的,但这下哪里都不用去了,这包也显得奇怪,就像我和陈洁奇,刚才还在离情依依,现在连一个晚上都不用过,所有能让我拿来作逃避的理由都没了! 没有人不闹彆扭的,但在阿嬤面前,彆扭都不算什么。 「阿嬤,我能不能先跟花飞谈一谈?」 「当然!没问题!送你都行!」真是哭笑不得,阿嬤卖孙子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陈洁奇说是要跟我谈,却一个人走出我家,他往村子口的方向走去,现在日光正强,把他的背影打得刺眼模糊又孤独,啊,是要我跟上的意思吧? 阿嬤做了个「去吧」的姿势,伟淇则是不发一语但眼底带着希望我们言归于好的期望。 我把包丢在一旁,小碎步跟上陈洁奇,他走得很快,我伸手想拉住他,他就像是背后长眼睛,速度再加快,把我拋在后头好远,远到我的视线模糊,脚下一绊,恰好跌在阿嬤怀念里的落叶堆,只是它们不是木棉的落叶,而是不知道谁拔起的杂草,那杂草比人还高,就丢在路边,世上第一蠢的受害者就是我。 我唉唷了一声,但我发誓,这绝对不是故意唉唷给陈洁奇听的。只见他迅速掉头,飞快的把我扶起,很细心又轻柔的将我身上的叶子、屑屑拍掉,我看着他的眉头紧蹙,而且还长了一颗痘痘,一定很痛。 啊,不是,是觉得自己也很没用,又不是第一次谈恋爱了,怎么还生疏得像是初恋? 「花飞,你觉得这株杂草是自愿变成这样的吗?」陈洁奇突如其问。 是很想吐槽:这明眼人都知道不是自愿的啊! 但我不能把我的脾气拉出来,必须好声好气,吵架绝对不能解决问题的! 所以我说:「是被人拔起来的。」 「会不会是环境的变迁?又或者是这里已经不适合它了?」 陈洁奇把我放开,转了九十度,把大杂草挪到不会被人踩到的地方,还心疼的安抚了它几下,这下我终于看懂了,他把自己比喻成杂草。可是在问我?还是在问自己:乡下真的会被淘汰吗?安居乐业不适应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吗?守成难道就是错的? 希望他想的不是我想的这么严重,不过陈洁奇就是会这么想,他和同龄的朋友一样脆弱,却又比他们敏感好几倍,或许我不是把他推入这个死结的元兇,不过帮衬总是有的。 「陈洁奇,你觉得太阳光照在都市比较多,还是乡下比较多?」 「是一样多。」他抬头却又不敢直视阳光,只是嘴角笑开了,又加强了一句:「可是乡下田野一望无际,绿叶可以吸收阳光,白云可以反射阳光,就连长满路边的小紫花也向着阳光,所以我觉得乡下,这里,阳光照得最多。」 「紫外线也最强吧。」 「你是说uva、uvb吗?」 「化学防晒和物理防晒都是重点,如果现在擦了spf50的防晒油,但少了一支阳伞,效率打折扣了。」 「刚才那株大杂草如何?」 「你自己披在身上当灵芝如何?」 「如果是坐在车里,就不会被晒黑了。」 「不会晒黑有可能,不过偏激是会传染的。」 「或许偏激在午夜鐘响前就会消失?」 「会不会消失要看某个人的表现而定!」 陈洁奇紧紧牵住我的手,我感觉得到他的心跳从胸口传到了指尖,噗通、噗通,朱唇微啟……那是说好听一点,难听一点就是欲言又止,自己在紧张! 「花飞,等我当完兵回来,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他话一出,所有的空气都冻结了。 脑袋里虽然不是天打雷劈这样撼动,却也称得上是错愕与o型嘴。 首先,我列出我同意的理由:一是吃嫩草顾目瞅,二是我听到的瞬间是欣喜的;至于我说不的原因:一是我们年纪有差,二是我们才刚交往没多久,就这么快订下终身大事未免欠缺考虑,三是我们前一刻还在吵架,这一会便被求婚? 这问号实在难以回答,我们一翻两瞪眼,恰好一对高中生男女经过,女生是村子里唯一早餐店的女儿,男生则是住在女生家的后面,这两个人是常见,但每次都看他们在吵架。 这一次内容就听得清楚了一点。 女生说:「拜託,千万别把都市的臭味道带回来!」 男生一脸嫌恶,却也是跟在女生身旁,骄傲的说:「都市的味道又怎样?乡下空气乾净,难道都市就没有用空气清净机?」 「那你又干嘛回来?」 「你以为我自愿回来?」 「那你为什么不是自愿回来却还是回来了?」 后来听不见男生说什么了,他们愈走愈远,两个小高中生就像我和陈洁奇,一个代表都市,一个代表乡下,常常有衝突,但都能即时化开。 远远的,那个女生敏感的转头看我们,我想和她打招呼,但她立刻撇开头。 「花飞,我们真的要分开一阵子?」陈洁奇撒娇的扯着我的衣袖。 看着他还是妥协的无奈加上无辜的表情,想必任何人都无法冷下心来,加上他对阿嬤说过的那些话,皆证明乡下是他的根本,视乡下如生命的他,又如何轻易的接受都市之风的来袭,只是这么一天迟早会到来。 伟淇说得很对,没必要把爱情和其他事情混为一谈,单纯一点,就会快乐一点! 我假装清了一下喉咙,对他挑眉道:「你知道话要收回是很难的一件事吗?」 他立刻就回:「一点也不会!」 「君子一言,駟马难追。」 「你是花飞啊。」 「花飞一言,十二时难追。」 「那我还能够再喜欢你吗?只把你一个人放在心上,无时无刻都只想着你,可以吗?」 唉唷,好肉麻!我鸡皮都掉满地了! 但是同样的,我嘴巴也笑得閤不拢嘴,只能插手笑道:「如果你现在揹着我回去,我们今天的所有的帐,一笔勾销!」 陈洁奇欢呼,立刻将我拦腰抱起,飞快的往家里衝,但跑到一半,他又煞住脚,一脸正经低头对我说:「不对,花飞,我说当完兵要娶你,是真的,不能一笔勾销!」 「这样啊……」我很想一言以蔽之,「不然到时候再说?反正还很久!」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请班花、沛沛来当招待?伟淇和安盛当伴郎如何?」 「我不是说了到时候再说?」 然后,陈洁奇到底什么时候会去当兵?又什么时候会娶我?前提是,我有没有爱他爱到要嫁给他? 不知道,一切都还不知道;乡下也好,城市也罢,都丢在一旁吧! 只有现在,我觉得跟他在一起,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