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可追》 第1章 太子 午门钟楼的钟声尚未响起,文武大臣早就来的七七八八,除了个别老大人,身子骨经不住倒春寒,官家特许不必来上朝的,其他人就是再困再乏也不敢偷懒一二。废话,这要是被谏院那群牙尖嘴利的抓住了把柄,少不得被他们编排。 李大人拉着沈大人的衣袖,悄声嘀咕:“沈大人,您猜今日是谁?” 沈大人眯眼一笑:“合该是太子,今儿的天未免也太冷了”,哈了一口气,晦暗不明的空气里凝结出一团白雾。 李大人捻了捻胡子,很是惋惜地说:“官家也不过刚过而立之年,怎的就缠绵病榻了。” 沈大人了然一笑:“咱们操心不上啊,好在国本已立,不必担忧。” 李大人状作哀愁的叹了口气,“官家这身子骨······”话不说满,两人却相视一眼,互相明白的清清楚楚。 李大人名叫李儒晦,沈大人名叫沈万方,二人都是萧定朝时的旧人了,后来萧定被陈则铭和当时的杜相联手拉下皇位,推萧定异母幼弟萧谨上位,二人审视时局,飞快地投靠了杜相。 为何不投靠同样权势滔天的陈则铭呢?二人皆是科举正途出身,文采裴然,自不愿与陈则铭这样一介沙场武夫为共处同一阵营,更何况这位沙场喋血的武将当初还有以身上位的嫌疑。 陈则铭倒台以后,他的旧主萧定重登帝位。二人留职暂用,惊恐万分,上书祈求斩杀陈则铭于大殿之前,以表忠心。 说来奇怪,他们虽有些私心,可应当是正和了萧定的心意。按皇帝睚眦必报,杀一还百、阴狠毒辣的性情,陈则铭将他拽下皇位,幽禁冷宫、废为庶人、百般折辱,萧定就是将他凌迟千次怕都不能解其心头愤恨。 可萧定偏偏网开一面,亲手将大军交由这逆贼手中,让他重掌帅印,又百般讨好。做了三朝臣子的他们能明白,匈奴大军压境,若不想亡国,他们所有人都只能依靠陈则铭。 莫说皇帝,当时满朝文武哪个不是偷偷祈祷希望陈帅一定可以撑住,无论如何不要让京师被攻破,谁都不愿意做亡国奴。 可皇帝未免演的太真,陈帅以身殉国之后,萧定竟然还要赐给往日的仇敌王位,死后无尽哀荣。 当时李大人就曾经悄悄与密友沈大人咬过几句耳朵:“陛下就是陛下,演的还真是情真意切。” 两人姑且一乐。 万万没想到,自昔日陈帅一去,皇帝竟然一病不起,挣扎着处理完大部分烂摊子后,将政务大部分扔给了太子。 可怜太子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却要天天与他们这群老狐狸争锋斡旋、斗智斗勇。 太子不以为苦,掌权总比为人鱼肉好。 大殿上,忽略吏部侍郎与兵部侍郎差点就某个职位的人选掐起来,被谏院弹劾的几位大人深表不服,左相又在试图拍太子马屁,右相大人又表示你们这群墙头草,当皇帝是死了吗?以外,我们的太子殿下表示这一天是无甚大事稀松平常的一天。 身穿朝服的太子暂坐皇帝的龙椅,风神俊朗、修眉凤目,尤其那一双眼睛,端端生得不像他父皇那般阴郁,明眸之中似乎藏了一片盛开的桃花,笑时微微一弯就有春风拂面。 对于朝臣来说若得佳婿如此,那还奋斗个什么劲啊,简直是躺赢,从此以后让政敌一败涂地不是梦。 何况太子生得如此英俊,又颇有贤名,实在不算是框了自家女儿,起码比隔壁某某大人家的一二三四五公子都好了不知多少倍。 可惜太子没流露出一点点想要娶王妃的意图,他们要是硬往上凑,那就是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了。 下了朝,回太子府时恰好路过春玲巷子的沈府,太子吩咐手下人说:“告知沈大人,沈府的白梅素来开得好,邀上李大人,过几日本王会过府一聚。” 又想起某日去臣下家里商讨要事,竟然在小小的一个花园里碰巧接连遇到他们家一二三四五姑娘,连嫡出带庶出,一个都没落下,思及此处,咳了一声,添了句“只见两位大人不必带女眷。” 言罢透过车窗缝隙看见骑马护卫的青年,肩膀一耸一耸的分明笑得十分幸灾乐祸,更是心情沉闷。 兼任太子贴身护卫的路从云,是武将里的后起之秀,因着是太子伴读或者说挚友,又曾经跟着陈帅五千精兵突袭匈奴十万大军,晋升的速度可谓神速。 他骑一匹玉花熜护卫在侍卫队前列,听闻萧敬要见这两位老臣,就拨转马头,本来颇为担忧的看了一眼身后的车驾,结果听到了后面那一句,扑哧一笑,感慨萧敬真是不解风情。 回府之后,路从云熟稔地跨进暖阁,不等萧敬落座,自顾自地捡了几样点心填进嘴里。 萧敬将披风摘下放好,颇为不满的撇撇嘴,“你洗手了没有,就吃东西。” 路从云拉长了音调,怪叫道:“太子殿下,我饿~我饿~好饿!” 萧敬净了手,拿软布擦拭干净,无奈道:“惯的你这些毛病。” 房里的婢女都忍不住捂嘴偷笑,替他辩解“路将军站了一个多时辰想必是饿着了,奴婢这就去厨房看看。” 萧敬从窗户里瞥见小跑去厨房的莲香,恨恨的看了一眼拿他白瓷杯大口饮茶的某将军,名贵的汝窑白瓷印上了油乎乎的手指印,和杯口疑似点心渣的混合物,简直崩溃。 张了张口,想质问为什么连他的大丫鬟都替他说话,路将军眼疾手快用一块酥香的花生酥填住了某人嘴,太子殿下赏脸嚼了嚼,咸香适口。 从小时候起他就最 第2章 懊悔 百兽园中,本该卧病在床的皇帝,漫不经心地勾了勾手,身旁随侍躬身递上一方素帕。抖开搭在小臂上,天空中远远传来一声猛禽的嘶叫,声音颇有些凄厉,原本趴在宫墙黄瓦上打盹儿的猫咪,睁开一双碧绿的圆眼,伸了个懒腰,利落的跳下宫墙,七转八转的不见了踪影。 太阳旁一个黑点俯冲而下,展开双翅足有一米,墨色的翎羽随风舒展,好不威风凛凛。临要降落也不收起羽翼,围绕萧定转着圈,铁钳似的鹰爪,尖锐的喙示威般招呼周围几个宫女、近侍,萧定也懒得管它。 只听得几个胆小的退后了几步,压低了声尖叫,这家伙才心满意足的扒拉着萧定的手臂站稳了,叽叽咕咕的叫了几声,像只鹦鹉一样,拿毛茸茸的脑袋去蹭萧定,抬起左爪,又叽叽咕咕的叫唤, 萧定颇为无奈的抬手摸了摸一身水亮的羽毛。 这只海东青并非捕鹰人进献的贡品,说来也奇妙,不知怎得生于东海之边的海东青竟然一路飞往了京城,并且就在着百兽园的古树上停下了。鹰隼一类自古被奉为神兽,海东青更是鹰中万中无一的神俊,宫人自然奉为吉兆,上报给了皇帝。 这海东青全身墨羽,眼如翡翠,却不爱捕猎,对兔子、狐狸、田鼠,都兴致缺缺,只要人拿上好的黄牛肉递到嘴边才肯吃,萧定听了大为窝火,他不养无用之人,自然更不愿意养无用之物,吩咐人将鹰牵到郊外放飞。 车马行了一天一夜,傍晚时放鹰,不到半个时辰海东青竟自己回到宫里,萧定于是就将这猛禽替代了雪鸽的位置。 难得这只海东青识路,又没有被天敌重伤或者轻易被射落的风险,很是适合传送重要情报。 萧定用它与边关取得联系,问的是边关琐事,实际也是为了给自己留个期待。 他想念那个人,总是忍不住去想他在边关喝什么酒,看的什么景,拿什么消遣,怎样熬过严寒酷暑,每日最常做什么事。 想起什么便问什么,托边将找找那些与陈则铭生前相熟的将领兵士旁敲侧击的打听,反复确认后,再给陛下回信。 想着终于有了回复,素来严肃的皇帝垂下眼帘,温柔的笑了笑,指头捏了捏小脑袋,小家伙兴奋的挪来挪去,主动把腿抬起来,示意萧定将密报取下,一副狗腿子的模样。 实际欺软怕硬的很,要是换了别人,除了喂食断不能近了它的身。 看到海东青又温顺起来,近侍、宫女们才敢又围上来。新提拔上来的大宫女里有个活泼爱笑的,低声轻笑道“雄库鲁”。 萧定微微侧头,心情颇好“这句满语是什么意思?” 宫女上前一步,轻快答道:“回官家,奴婢的阿玛说,是战神的意思。” 萧定手指僵了僵,战神,没来由的让他想起那个人,透过雄鹰翡翠般水润的瞳眸,是谁轻提长剑将血溅到他脸上,又是谁死守城墙不眠不休,是他想忘又不敢忘的人。 心中泛起熟悉的酸楚,将手中的密报小心翼翼卷好,系上皮套子,贴身收好,从侍女手里接过暖手炉。 摆驾静华宫。 站在静华宫那重新刷过红漆的木门之前,萧定有一些恍惚,那是他被囚禁在这空荡荡的冷宫里,每日最常盯着的就是这扇门,他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堂堂正正地跨出冷宫的门,以皇帝的身份。 他无数次勾勒那个场景,后来那终于实现了,他重登帝位。 可他也没想到他还会回到这里,一次又一次的,只有这座陈则铭囚禁他的冷宫能让他在寒毒发作时稍稍好受一些。 这紫禁城的宫墙一砖一瓦都是冷的,但比砖瓦更凉薄的是人心。 唯有这个破败的院落,能让他稍稍心安。 他推开门,看见整修过的窗棂,似乎还能听到那个人稍稍有些愧疚“明天我让独孤带人来修修。”笑话,为什么要对一个阶下囚心软愧疚,陈则铭你当真是无可救药了,那时他那样在心底讽刺他。 屋里那个破椅子,他曾经半躺在上面看经书,陈则铭专门来看他到底搞什么鬼,嘲笑他竟然声称要潜心向佛。 他哄得对方附耳过来,趁机掐了对方的脸一把,调戏道“从前未曾注意,宫人们说的不错,魏王真是好颜色。”陈则铭面上一片红霞晕过,赶忙状作无事地抬袖遮掩,却是不止脸红了,耳尖上都冲上了血色。 斗嘴斗累了,睡着了之后不知是谁解下披风,悄悄给他盖上。 还有那张拔步床,身为死敌两人竟然能,交颈缠绵。 陈则铭动心动性已久,萧定从未察觉也不曾回应过一二,没有承诺,没有温情,等到他幡然悔悟之时,却已是天人之隔。 一物一景,萧定却不觉得触景伤情,他有的只有这么多了,纵使伤一伤情,也好过什么都没有。 侧身坐在拔步床上,从床前的小屉子里取出数枚相同的小皮套,小皮套也是为了保存这些信笺内务府特制的。 又把怀里那个取出来,上面写着已故陈帅鲜少光顾烟花楚地,在边关戍守数年,既无婚约也没有侍妾。 萧定在脑海里又默默念了一遍,说不上多高兴也不是不高兴。 从前他也知道陈则铭身边定然没有别人,倒也不是特意打听过。他知陈则铭孤傲,纵然已经被他生生拖进泥塘,满身污秽,也断然不肯放纵自己在这污泥中犬马声色。 自年少一别,每回陈则铭自边关回来述职,他不止一次地想再一次把对方骗上chuang,脱光他的衣服,将那双执剑的手用红绸绑在身后,然后狠狠侵fan他,还想凑到他嘴边听清对方死死压抑的呼痛、喘息和shen吟。 可惜陈则铭再也不是那个过于单纯、习惯性依赖他的的少年了。 数年沉寂,一朝显露锋芒,立下赫赫战功,屡战屡胜,几乎立于不败之地。天朝幸得名将如此,保得边关数年平安。 可萧定越来越希望他可以一败,不必一败涂地,只是小败一下。让陈则铭知道即使他再怎么优秀,也不过是一介臣子,臣子就必须有求于君,服从君上。 所以他一再裁剪对方的兵力,减少物资供给,诚然不全是因为信任陈则铭的军事实力,但也不乏有那个人从未打过败仗,即使是缩减一半的兵力,他多半也不会输的种种念头。 萧定逼迫他向自己认输,好让他知晓,再怎么战功赫赫又能怎么样,不过就是他萧定手里的一枚棋子,是他脚下的一抔尘土,是他的一条狗。 萧定不是不知道陈则铭重要,作为天朝的主帅,对抗匈奴的唯一一道屏障,无论如何他都应该该好生讨好。 可是内心阴暗的念头将他击垮了,什么东西也敢忤逆他,还敢有脾气?这样一个以身侍君的货色,只配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还想干什么?以下犯上他都没要他的命,他还敢未经他的允许就擅自离开先是忤逆他的意思,再就是擅自离开,桩桩件件戳死了他的逆鳞,以至于每每看见这个人总是疑心他一身反骨。 可他终究未曾经历过沙场杀伐,他那时不明白,陈则铭不是不会败,而是不能败,任何一次微小的失误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在战场上,人命最不值钱,哪怕陈则铭是主帅。 以命相搏,自然是拼上一切,兵少粮缺,陈则铭就不眠不休一遍一遍推算,一次次侦察地形,屡次兵行险招。 亲卫兵不足,他也要亲自披甲上阵杀敌,一场仗打下来仅仅是受些皮肉伤就已算得上是轻伤,不见血是不可能的。 一次次在鬼门关前闯荡,每次胜利心就更凉一分,萧定既要他的忠心又要他拒敌关门之外,他拼命去做到君上对他的要求。 可慢慢的他实在是太累太冷了,那颗心早就跳得没了温度,他的忠心终于被萧定的冷酷消磨殆尽了。 唯有室内安静无人,独处之时,他才能放任自己被悔恨和悲伤击垮,此刻的他不是朝堂上那个杀伐果断的君王。 轻轻把小小的信笺卷好,塞回皮套子,萧定侧躺下来,把一堆皮套都拢在身前,默默不语。 他知道他待他半点也不好,可还是常常痴心妄想,想着陈则铭在奈何桥上可曾有一丝犹疑。 假若他还活着,哪怕是残了废了毁容了,他也再不会欺负他了。 可他知道不可能了,那年从边疆回来的送葬队伍浩浩荡荡,皇城上下一片缟素,战将陨落。 素来威严冷漠的帝王,颓然躺在冷宫破败老旧的木床上,缓缓抬起颤抖的手,一双浅棕色的眸子里,满是哀戚,“陈···则铭,···朕不许你走···” 伸展的手指,突然握紧,手背上青筋暴起,怒道:“你怎敢犯欺君之罪!······你怎么能骗我?” 拳头重重打在床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恰似暴雨前的惊雷。 安静的近乎寂然的室内,一贯冷漠无情的人,双手捂住脸,哽咽着哭泣,“我···错···了,真的···错了···别抛下·我·一个人。”温热的泪水从指缝中渗出来,转瞬间变得一片冰凉。 窗外春日寒雨终于撕破久久压抑的云层,洒向地面,冰冷却柔软。 这方才知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通红的眼,透过层层水光,究竟是想拥谁入怀。 第3章 遗腹子 残春将尽,京城中渐渐热了起来,王皇后宫中早就撤去了地龙和炭盆。今个是十五的日子,皇帝合该与皇后共进晚膳。 王氏虽不复韶华却别有一番稳重大气,身穿一袭月白纱衣绣鹅黄的月季花儿,碧玉金钗簪高髻,一双秋水眸中不起波澜,唇角浅浅勾着,却不见笑意。 见了皇帝进门,不紧不慢地迎出来,行了请安礼“皇上您可来了,前些日子也不让嫔妃们去探望,臣妾和姐妹们可急坏了。” 萧定伸手扶起皇后,温言道“皇后费心,朕是老毛病,无甚大碍。” 挥手示意伺候脱衣的宫人下去,萧定没有脱去身上披着的斗篷,拉着皇后入了席。拿起银筷就着就着近处几个菜吃了几口,顿时觉得唇舌着火,额上冒汗,只得端起汤碗。 慢啜着文火熬煮的骨汤,口不对心地夸道:“这骨头汤别有一番滋味。” 皇后颇为贤良的又盛上一碗,温言道:“官家喜欢就好。” 脸上的笑容似乎是真的那么开心羞怯,萧定也柔声道:“皇后有心了。” 说完这话,他倒是罕见的心底有一丝无,有心,有什么心,他自从染了寒症忌口辛辣之物,宫中谁人不知,偏偏皇后出身蜀中嗜辣如命。他与皇后虽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二人最多也只是同一屋檐下的安身立命的陌路人。 指尖扣住瓷盏的边缘,有些晃神,静华宫里,权倾朝野的魏王为他斟好酒,淡然说:“这几道菜都是得了圣上金口盛赞过的,想必是合陛下的心意。” 他偷偷笑了,笑他不知当日是为戏弄他才说的那些话,他却呆呆地记下了。 再仔细琢磨琢磨,还是想笑,笑那呆子动心的如此早,却从不宣于口,自己竟然也从未发现。 像是咬碎了蜂巢,蔓延出丝丝缕缕的甜意,只要想起那个彼时那个懵懂年少的小将军将内心最柔软的一角留给了他,就欢喜的很。 笑着笑着却酸涩起来,强迫羞辱、打压怀疑、百般刁难,他就是这样把锋利冰凉的刀子捅进对方的心窝,把那份赤诚单纯的情意打翻在地,磨去了青年明朗的棱角,一手把他推向另一个深渊。 怪他,把他弄丢了。 皇后见他一会笑一会又像是苦恼至极的样子,也不开口戳破,自顾自地夹了一块辣子鸡。 待他回过神来,与皇后对视了一眼,“皇后可······咳咳,可觉得这深宫寂寞?” 其实是想问问皇后可曾有过意中人,他觉得肯定是有的,多半也已娶妻生子,总好过生死相隔。 皇后微微侧头,面露疑色,心中微微戒备,“这宫里向来如此,陛下何出此言?” 皇帝正色道“朕是觉得这宫里孩子少,皇后与朕未曾有己出。” 皇后面露喜色,倒是猜透了萧定的心思,“臣妾知晓平虏郡王,也就是已故陈帅留下一女,刚满一周岁。”似是想起什么,婉婉一笑,“陛下恐怕是知道的,前两日郡主满周岁,臣妾拿不定主意,还是陛下亲自选的名字。” 皇帝难得柔软下来,温声道:“对,选的是圆字,寓意·····”团团圆圆,他真的无比期望那个人能够回来。 皇后知道这段陈年往事,顺势给萧定台阶下“圆圆满满,当然是好意头。” 萧定一愣,勉强赞同的一点头,“皇后毓出名门、垂范六宫,朕觉得郡主交由你来抚养应当再合适不过。” 皇后起身行过谢礼。 皇帝亲手扶起皇后,心情很好地又加了一句:“王大人不日也要回京了。” 皇后迷糊了半晌,急切地开口询问道:“是父亲,父亲,要从江都回来了吗?陛下?!” 皇帝难得迁就她的失礼,耐心道:“是,你父亲身为国子监祭酒替朕游走各地网络人才,如今已经列好了各地招收进入国子监的学生名单,准备返京。” 这本是国事,但萧定知道皇后是稳重之人,不会张扬。 许是因为父亲回京,皇后罕见地挽留,又用了些茶点,喝过皇后宫里独有的碧潭飘雪,不等逐客令下,萧定自觉回寝宫。 ※※※※※※※※※※※※※※※※※※※※ 逢场作戏的攻和皇后,? 第4章 回京 皇后高高兴兴地写了家书,又吩咐宫人好生打点凤仪宫上下,令内府将小郡主吃穿用度各项都新置办,欢喜得几乎有些晕了头。 大宫女凝香替皇后卸妆梳头时,见皇后还是高兴地用护甲轻轻敲击梳妆台,有些气馁委屈地开口询问道:“娘娘,陛下说这宫里冷清,孩子少,您为何不趁机留陛下在咱们宫里过夜,若是能添一位嫡子岂不是大喜。” 皇后顿了顿,情绪也没什么起伏,摘下护甲,“他的恩情本宫可受不住,凝香,你陪本宫在宫中十几年了,你可曾见过皇帝对咱们后宫里哪位娘娘留过情。” 凝香拿着犀牛角的梳子,从发梢疏到发尾,“娘娘,好像不曾有过。” 皇后侧了侧首,望着铜镜里自己逐渐凋谢的花颜,莞尔一笑,“那就对了,咱们的陛下也说得上是个情种,他这一辈子只对两个人动过情。” 凝香对这等秘辛既好奇又害怕,悄声问道:“娘娘?” 声音悄悄的,生怕说话的气流晃了一旁的烛火。 “凝香,是谁我不能告诉你,只不过你可以知道,这第一位与咱们陛下两情相悦,却被长辈棒打鸳鸯,后来生死相隔;这第二位更是可怜,咱们这位陛下对他刻薄寡恩、处处折辱,那人如今也是死了。” 凝香歪着小脑袋,很是迷惑,“娘娘,陛下既然动情,为什么要这样对第二位。” 皇后起身,拢了拢长发,嘲笑道:“因为咱们的陛下笃定自己再不会动情。” 凝香不敢多问,喜欢就是喜欢,怎的这世间竟会有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楚的人。 皇后见她纠结来纠结去,不敢问出口,索性就吐露个痛快,“他啊,太害怕失去,不敢轻易交付真心,拖到最后生离死别,才认清楚一颗心里装着谁。哈哈哈,你说可不可笑。” 凝香诺诺的,小声嘀咕了句“那这第二位确实是可怜人。”陛下也挺可怜的,估计心里悔死了。 皇后浑不在意凝香怎么看,今晚她只管高兴。端起床头安神的香片茶,抿了一口,钻进了早就腾暖和的被窝,又不知道第几遍叮嘱“凝香,你是我宫里的掌事宫女,过几日小郡主接到咱们这里,你可千万仔细着,万不能叫哪个不长眼的亏待了她。” “是是是,娘娘,您就安心吧,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 皇后骄蛮地哼了一声:“谁说养娘没有生娘亲,本宫偏不信。” 月洒西窗,树影散乱,春末之际微寒的风里夹杂着缕缕暗香,萧定捧着手炉批阅太子拣出来的几本重要的折子。 部分折子上面有太子的朱批,萧定大略一看,有什么不足的补充一下。那些完全没动过的,大都是太子还尚未能处理妥贴的,他亲自来处理。 有一本匈奴派使节朝见天朝的折子,他总觉得那里不太对劲,下巴搁在手炉上寻思了半晌,大略翻看了一番,还是扔在了明天要转给礼部那一摞里。 为的不让朝臣猜忌,父子二人的笔迹如出一辙,根本不能分辨。 夜色已深,喝过安神的汤药,靠在床头软垫上百无聊赖地翻看奏折,希望从那些琐碎的文辞华章中找出一字半句有用的讯息,越看越困但还是拖延着不肯睡去。 梦里,总能看到那人来了又走,空欢喜一场,伤神又伤心。 数百里之外的嘉峪关,高头大马上端坐着一位穿青衣,戴斗笠的青年人,行在整只商队的最前列。 一阵风自峡谷中穿堂而过,两岸峭壁积雪未融,狭窄的行道上覆盖着厚厚的冰层,风中似乎带着冰渣,吹得人面上生疼,懒懒地缩起脖子,勒紧了马缰谨防马蹄打滑。 为首的青年腰背挺直,手执缰绳,并不做畏缩紧张之态,端一副好仪态,显然对这危险的路况不以为意。 风掀起他面前斗笠的轻纱,柔软似雾,露出青年的面庞,剑眉星目、眉目如画,说不尽的英武俊秀。 可惜面若桃花却神情严肃,墨玉般漆黑湿润的星目中散出寒意。 修长的手指将碍事的面纱别到耳后,侧身从马鞍上挂着的小竹框里拎出一团黑乎乎的毛球 ,他有些愣神,完全不知道怎么拿捏小团子比较好,最终手指从后颈肉挪到两只小爪子下的腋窝处,轻轻握住。 小东西才停止了扑腾,水汪汪的圆眼睛盯着人看,微微一歪头,毛绒绒的大耳朵也随之一晃,湿乎乎的小鼻子呼出白色的水雾。 找出先前煮好的牛肉,捏碎了以后,任由小家伙在指尖舔舐。用面颊轻轻蹭了蹭小奶狗还未曾竖起的大耳朵。感受到皮毛之下散发出阵阵暖意,便勾了勾嘴角。 又拢起掌心聚了些清水,让小家伙吃饱喝足之后,轻轻放回铺满干草的小竹笼。 这只猎犬毛皮漆黑如墨,眼珠色若琥珀,实在是个稀罕品种,是临别时江无尘送他的别礼。 第5章 友谊 数日前,于边境最繁华的宣府镇,二人一别。 江无尘神秘兮兮,拉过他的手,附耳说到:“陈兄,给你看个好东西。” 陈则铭十分给面子的乖乖附和:“快让愚兄看看,江弟又寻得什么宝贝。”其实早就看见对方怀里露出的一只小爪子,偷偷憋笑。 江无尘果然十分骄傲,从怀里掏出一只嘤嘤作响的小兽,献宝似的双手捧起,送至陈则铭面前,“陈兄,此乃西域猎犬,来自数千里外的异域,据说长成之后一身皮毛漆黑如墨,身形壮硕堪比西北狼,夜中目能视物,追踪猎物从无差错。” 顿了顿,舔了舔嘴唇,不好意思地说道:“陈兄这次回京城不知道何日才能再相见,一点小玩意就当作是个消遣,替我看护陈兄。” 这次倒换陈则铭愣了,他没想到,这个活泼爱笑的弟弟,竟然看破了他心中业障,他确实是害怕回京的。 战场上斩敌无数,双手沾满鲜血的时候他不曾害怕,只觉得利刃所至,锐不可当。在军营里他睡得最踏实,那些亡者无论死状如何凄惨,就是真化成冤魂厉鬼,他也浑然不在意。 可在京城,他夜晚不得安眠,头痛惊梦,梦中总是只身立于万丈深渊上,谷底飓风,似乎非要将他拖进深渊,粉身碎骨才肯罢休。 他不惧鬼神,却觉得人心二字寒凉至极。 犬类的忠心大概真的是花钱能买来的最纯粹赤诚的感情了,虽生而不能为人,却比人类可靠许多。 他笑了,郑重而又感动,“江弟,总觉得谢字太轻,说多少次都太虚浮,大恩大德,实在无以为报。” 江无尘一脸折煞我了的表情,扶起行礼的陈则铭,“江某人,自觉并没有做什么值得将军感谢的事。”将军,您难道真的不觉得这是您应得的回报吗,北为天子守国门,南为黎民荡匪寇,在他的战旗下,多少鞑靼匪寇闻风丧胆,多少陈伤旧疤才描绘出此等功业。 为安全起见,江无尘派出江家的商队去京城走一趟货,陈则铭就乔装成商队的首领。 城门上,江无尘目送陈则铭策马渐行渐远,朝着东南绝尘而去。 心中隐约一丝不舍和挂念,他知陈则铭生为战将,只有回到战场上于他而言才有或者的意义。 可实在担忧,那位性情乖张的皇帝又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毕竟他敬陈则铭为兄长,不得不为他思虑周全。 江无尘,拼死救下重伤的陈则铭,其实不仅是为了这公道二字,也有自己的私心。 那晚,中秋佳节,韦绝寒买好了月饼和好酒早早陪娘子回家赏月亮,独孤替江家的镖局押镖去了,神医老头闭门,偌大的府邸只剩下陈则铭与江无尘这两个可怜人。 只好热上上好的烈酒,摆上酒菜,凑凑活活搭个对,过了这讽刺人的节日。 酒酣耳热之际,当然只有江无尘一人醉,陈则铭重伤未愈是滴酒不沾的,以茶代酒。 陈则铭这一年多来闭门养病,下不得床,拿不得剑,实在是闷得发慌,韦绝寒往返与京城与边关之间,平日少见;独孤天生话少,不爱言语;神医老头更是三句不离药理,处处拘着他。 唯独江无尘,年纪小他一些,却是个活泼跳脱、任情潇洒的。平日最爱着一身白衣、执一把精钢扇骨的折扇,浪迹在江湖血雨腥风里。 陈则铭无聊的紧,他就拣着那些新奇、神秘又绮丽的江湖故事说给他听。例如什么江湖第一剑客如何背下一本台本才打入魔教内部,仙辰山的道长和青峰崖的道长斗殴——真神仙打架······ 一来二去,二人倒真成了知交,本来人家辛辛苦苦打探情报又连骗带抢的忽悠神医来为他看病,这个朋友陈则铭是一早就认定了。 听着青年讲着这些江湖故事,陈则铭觉得有趣,更是对洒踏尘世路的江无尘萌生好感,有时擦拭着自己那柄双面开刃,正背凿刻血槽的长剑,也觉得很是艳慕。 可他对江无尘越是深交,越觉得心中不安。为什么?一个江湖客要搅进朝堂纷争之中,一个不慎,他是会害死他的。 无以为报的恩情,几乎让他有些烦躁。 直到今晚,他终于酝酿好,开口声音有些哑然,“江弟,你从未说过为何救我。” 江无尘晃了晃酒坛,就着坛口灌了一口烧刀子,酒液顺着下颌趟过喉结流进衣襟,他浑不在意地用手背擦了擦,收起平时那副笑嘻嘻的样子。 眉心微拧,盯着晃动的烛火,一双眼眸中似乎有熔融的火焰在跳动,陈则铭一惊,不知说错了什么话,惹得对方满身戾气。 他极轻开口问道:“陈兄可知道在下为何叫江无尘吗?” 陈则铭摇了摇头,“愚兄不曾知晓,愿闻其详。”初时只觉得这名字起的很有意境,但他粗通诗书,却不知来自何处。 江无尘笑了笑,像是想起什么很值得珍惜的宝物,温声言道:“我阿娘说,是出自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中的‘江天一色无纤尘’,取干净明朗之意。” 伸出手指指向西面,陈则铭记得那是城门的方向,“从前我们家的商铺就在城门西的古蔺巷子里,是做绸缎布料生意的。我父母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生意人,我还有个阿姐,笑起来的时候好看极了。” 陈则铭面露疑色,“你我倒是相像”,可他竟从未见过江伯父或是江伯母。 江无尘,干笑了一声,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嘶哑,“对,不过这都是鞑子来之前”,他自顾自地将酒满上,对着西面,撒酒为祭。 夜色安静,酒香弥散开来,带出不为人知的陈年往事。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城中躁乱异常,我阿姐刚把我塞在柴草堆里,我就听见鞑子四处翻找银子,牵走牲畜。当时明明嘈杂的要命,可我什么都听到了,砰·砰·砰,什么东西在地上撞碎了,我爹来不及惨叫也没了声响。还有我阿姐,慢慢地我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第二天我从柴草堆里爬出来,恍惚的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只觉得天旋地转的。” 他的拳头狠狠砸在檀木桌子上,嚯的一声猛然站起,对上陈则铭关怀的视线,惨然颤声道:“我看见我阿娘,满头满脸的血,我去抱她头,擦她的脸,血怎么都弄不干净,她的头骨都摔裂了,脑袋是软乎乎的,这群畜生就是这样逼我爹拿出所有家产。” 江无尘眸中烛火跳动,红色的火焰闪烁着分明是怒火中烧,却又有忍不住的哀戚之色,“我娘生前是那样一个爱惜容貌的美人,死了竟是那般可怖的模样。我爹就死在她边上,死的时候还是要护着我娘的姿态。” “我去找我阿姐,娘说只要我和姐姐藏得好好的,听到什么都不要管,不然她和爹就白死了。可是阿姐为了保护我被发现了,那群伤天害理的畜生,竟然···为了泄欲,逼死了我姐。” 他移开视线,目光飘忽不知落在哪里,“你知道吗?我姐姐那时才刚刚订亲,男方家里的聘雁都下了,那公子虽是商户出身,却是个极温柔的良人。” 泪水自脸颊滑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父母双亡,阿姐也不在了,满庭满院都是血,连一条看门狗都没放过。” “将军您知道吗,当时的驻守狗官与匈奴人私相授受,分明是狼狈为奸,任我磕破了头,击多少次鸣冤鼓,都不会有人为我们江家十几口人命说一句公道话。” 自他开始讲起陈则铭就大抵猜到,本朝重文轻武,武官不受看重,也少有作为。 许是当年的场景太过血腥,满眼的浓稠血色几乎将他淹没,江无尘干呕了一声,难受的捂住胃,却挥挥手,示意陈则铭不必管他,继续说到“那狗官命人将我押进大牢,斩下我家上下十几颗头颅,将尸体充作敌军尸体,以作军功。” “多年之后我学成归来,却知边境已是人人安居乐业”青年居高临下,目光锁在陈则铭面上,却是恭恭敬敬万分仰慕,“陈将军是你,率兵抗击匈奴,又整治边防,裁换边将。自你来了以后,蛮族畏惧,没有一个鞑子敢跨入天朝的城门一步。” 他将陈则铭奉若神明,若是能与陈则铭结交是他可望不可及的梦想,可陈则铭为魏王时他身为江湖草莽没有资格结交权倾天下的王爷,于是陈则铭登高跌重时他才出现得那样及时。 他感叹命运弄人,他与陈则铭的相识,竟然是隔着满城缟素与淋漓的鲜血。 发自内心的感慨,“我没有帮你,我是在谢你,谢你报我家仇,还替所有在你庇护下的百姓谢你。” 陈则铭一怔,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怔松地望着他,慢慢勾勒出一个自嘲的笑,哑然一字一顿地质问:“谢我?你可知岷江大战,死了多少人?萧谨北征死了多少人?我哪里是功臣,天朝百年基业因我这个罪臣险些毁于一旦,你能明白吗?” 满心的纠结苦闷悔恨自责,一舜间险些将他压垮,他甚至想到为什么要救他,让他战死沙场不好吗?对他而言那才是荣耀之至。 “我做的再多,那是我应该做,可我的罪过,我必须背负。” 江无尘叹气,半晌说不出话来,若是一个人将自己的退路堵死了,任谁去拉恐怕也阻止不了,心中万分无奈,温言劝慰道:“将军,你何苦这样逼迫自己,那两场败仗,你根本就没有参与。” 陈则铭别过脸,执拗道:“不,你不明白,确实是因为我。” 江无尘实在劝不下去,只替他将杯中的凉茶倒了,满上一杯热酒,“将军,无论如何边地的百姓感念您的功德。” 陈则铭举杯,一饮而尽。借酒消愁四字说的不错,可苦的是为什么他连醉一场的权利都没有。 江无尘观他面色不虞,还是大着胆子掰开将军的手,将酒杯搁在远处,陈则铭的伤实在是不能碰酒的,但小酌一杯好歹也是个安慰。 ※※※※※※※※※※※※※※※※※※※※ 这章讲的是陈则铭当年在边境遭到刺杀,生命垂危的时候有人出手相救,并且将他隐藏了起来。江无尘是个江湖客,也是边境上长大的人,既敬重又感激陈则铭。 第6章 伤痛 陈则铭的伤,伤在腹部,伤及内脏,再加之匕首上淬了毒,导致伤口感染,一直难以愈合。 纵然有神医在侧,也只是险险保住一条性命。再加上他本人不太注意自己的伤情,这伤口愈合的也就更加艰难。 陈则铭疼得厉害时,夜间要服大剂量的安神药才睡得着,有时不太敏锐的独孤都看得出来,大人身体不舒服了。时常着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罕见话多的问东问西,心疼的不行。 神医老头自然也是关心的,可是除了好生将养,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王老头梗着脖子,站在陈则铭窗前放大音量:“你好好养伤。” 陈则铭“嗯。” 王老头“药趁热喝。” 陈则铭指尖翻过一页,“嗯。” 药碗在窗边冷的不冒一丝热气。 王老头转头看了眼手放在刀柄上的独孤,耸了耸肩,口语道“我都说了他不听医嘱!!!” 甩了袖子,“我去赌坊了,独孤来照顾你了。” 还没走两步,听见陈则铭叮嘱独孤“过半个时辰去给王大夫送银子,就该输的差不多了。” 听罢,昂首阔步的时候差点闪到腰,混蛋小子,他老头不要面子的吗? 说来这王老头出诊不问诊金,只看这人是谁,一如他好赌博从来不看身上带了几两银子。 宣府镇地处边地,与匈奴、寒鸦各族部多有来往,慢慢浸染的民风豪迈。 王大夫喜欢这里的赌坊,不乏贪图新鲜的缘故,药医谷与世隔绝,京城内多是达官显贵,赌坊内多以清雅的文赌为主,王大夫固然医术超群,但是附庸风雅确实力不从心。 宣府镇的赌坊就不一样了,大家摇色子猜大小,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没得那些弯弯绕绕,三教九流坐的是同一张大桌,有江湖客高谈阔论武林秘史,也有红尘娇娘伴唱伴笑,商人之间低声细语商量下一次的目的地。 虽然王大夫插不上嘴,也赢不了钱,但他就是喜欢。 今日份的银子就快输完了,老头闷闷的掂了掂明显瘪掉的钱袋子,难得的听到一个他可能插得上话的名词,大步上前揪住了轻声低语的商人,压低了声音但掩饰不住的喜悦:“蓝雪莲花?!!!” 他走得太不小心,踩到了某位姑娘的绣花鞋,一个精壮汉子忙要拉已经毫不留恋的美人,却已是来不及,便狠狠剜了罪魁祸首一眼,王大夫却不知不觉危险正在靠近,满脑子蓝雪莲花性寒,最喜风雪冰霜,生于极北山巅。 一个中年商人在汉子伤及大夫之前,摸出一锭银子,堆了堆笑,汉子又骂了几句方才解气走了。 王大夫这才后知后觉,忙做辑谢了解围之人,对方亦是热切,拉着王大夫进了雅间。 还不等坐定,就开口询问:“老先生刚刚说到蓝雪莲花,可是识得一二?” 王大夫一板一眼地答道:“此种植物性寒,生在土藩雪山山巅,最老练的采药人一年也只能采到一两颗,入药会大伤服用之人的根基,不知足下寻来何用。” 那商人知晓之后又是一阵惋惜,“在下只是听得近来数月匈奴王庭重金收购此药,想来若是能得一两株,定能大赚一笔,并无害人之心啊。” 王大夫若有所思的摸了摸山羊胡子,极为严肃的问:“匈奴人可说了,这药用作何处?烦请细细告知。” 他突然想到这味药调制梅开三度的时候他自己就曾经用过,性子寒冽,用在了第三剂里可一击致命。 商人定了定神,“匈奴人倒是口风严谨,但我有个兄弟娶了名匈奴贵族的女儿,前几日他妻子回娘家,因久居汉地,略通汉人医术,就曾帮忙提炼蓝雪莲花,精粹的花液用冰镇着,极为宝贵。” 王大夫诺有所思,又是一番盘问方才罢休。 奇怪,这蓝雪莲花稀罕少见,医书中并无记载,他多方查验方才验明药性,以至于中了此毒天下医官几乎无人能诊,匈奴人要这害人性命于无形的毒药干什么。 近日匈奴似乎也没什么异动,除了准备向天朝朝贡一事。突然背脊发凉,想到了些什么。 这就是陈则铭不得不回京的理由,蓝雪莲花汁液只需在酒中掺上数滴就可取人性命 ,这么珍贵奇异的毒药会用在谁身上呢? 显然除了天朝皇帝,没有第二个更合适的人选。 萧定本身就寒疾缠身,若说旧疾复发救治不济,崩逝于天,也没什么可疑的。 纵然会有人对匈奴使团到访的时间提出质疑,但是任由京城的医官和大理寺怎么调查,这无形无味查验不出的毒药又怎么可能暴露? 若不是收购这一环被王大夫碰巧知晓,此事称得上天衣无缝。 其实陈则铭也是犹疑过一阵的,回不回去?亲自回去还是遣人回去?他原以为自己会纠结,可问题一提出来就被自己否决了,不回去是不可能的,就算他不在乎萧定的性命,如今国事初定,经不起改朝换代的动荡;第二个问题,他好歹做过几年摄政王,熟悉政事和京城防务,若匈奴人一击不中必定要奇袭,没有谁比他更适合布置伏击之战。 陈则铭苦笑,本以为当今匈奴单于是个知礼法的,没想到虽不打仗了,却暗下阴手。 萧定两个字在唇边打了个转,实在没想到兜兜转转之后还会和这人扯上关系。 一路久经风雪,快马急行,初时不觉劳累,养伤一年多许久未曾跑马,重新回到马背上,自然心中喜悦。 慢慢的陈则铭发现,他还是太高估了自己,夜晚每每低热难退,一身是汗濡湿了中衣,白日驰马不免头晕目眩,勉强支撑,他不愿让别人看出自己不适,耽误行程。 一位战将若是连马都骑不稳了,那该何其可悲。 一月多日夜兼程、披星戴月,终于抵达京城。 抵达的那一日春寒料峭,寒雨渐停,萧定接到了平虏郡王府上有异的密报,陈则铭回过府邸正要去找韦绝寒商议。 第7章 标记 城门口这一面,二人都未曾想到。 陈则铭听到君王喊出他的名字,他竟一时僵住,如遭雷击。他不该回头,这一回头,面对的是他功过参半的半生戎马与政事,是萧定 这个曾经的宿敌如今的君王。 可是刻在骨子里的服从作怪,他终于转身回首,去面对那个纠缠了半生的人。 萧定似感到痛楚般深深吸了口气,眼中明明白白写满了惊讶与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难得如此直白,感情赤诚到让陈则铭怀疑是不是又在做戏。 萧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沉闷急促的提醒着此生竟然还能与陈则铭相见。脚下漂浮,仿佛身处云端,一刹可赏星摘月,一刹又会粉身碎骨。 他向陈则铭走去,周遭的景象人物在他眼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他眼里只剩下陈则铭。 原本围住陈则铭的侍卫们此时面面相觑,不知陛下究竟想要干什么,不敢贸然行动。进退为难之际,曹臣予在后面急忙打手势示意他们退下。 包围圈散去,陈则铭透过轻纱,看到步步逼近的萧定,膝盖发软,险些直接跪下。 一段段回忆纷至沓来,有被折辱、被怀疑、被打压,也有对方难得的温柔亲吻或者是偶尔一句夸赞或是轻佻的调戏,他才是疯魔,明知对方刻薄寡恩、薄情寡信还是一头撞了进去,如今也不得脱身。 若是早些看清了那该有多好。 若这就是他的命,那认了也无妨。 下一秒却被谁狠狠地揽进怀里,一个来自萧定的拥抱,是失而复得,是欢喜至极。 鼻端萦绕着陈则铭身上的霜雪气,相贴的躯体温热紧实,真的是陈则铭,原来他真的没有死。 萧定的拥抱紧得他透不过气,温热的泪水也沾到他的面颊上,被风一吹又凉了下来。耳边,萧定喃喃道:“老天开眼,你还活着。” 萧定顾不上擦面上的泪痕,急迫地掀掉陈则铭的面纱,替陈则铭理了理被扯乱的发。他的手那样凉,明明笑着,泪水却从眼角滑落。 几次张口,终于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问道:“怎么不回来呢?” 这本意不是兴师问罪,高傲如他也会觉得委屈,为什么不回来,疑心他容不下自己还是早就想于他天涯陌路。 陈则铭不语,抬手抿去他脸上的泪水,神态柔和,动作轻柔,可萧定却还是看到了他眼中冷硬的一角冰山,那是长久以来互相伤害中留下的冰川沟壑。 陈则铭对他交付了忠心,但那是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是在家国危难的前提下,说白了他根本就不相信,若匈奴归降,萧定还会宽宥他的性命,怕是留着他的命也只会叫他生不如死,萧定原本就是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啊。 萧定带着几分怒意,狠狠又将人压近了几分,吻在对方脖子上,舌尖舔了舔颈侧那小块皮肤,陈则铭果然不自在的绷紧了身体,下意识的抗拒,这里算的上人身体上最脆弱的部分,来自武将对危险的敏感,陈则铭自然紧张。 萧定冷哼了一声,陈则铭便瞳孔一缩便猜到了,果然,萧定狠狠咬了下去,几乎瞬间见血,陈则铭抗拒地推了推他的肩头,对方很强硬地不松口,直到尝到血腥味,才状似温柔地舔了舔伤口。 冷声在对方耳边言道:“看清楚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 言罢推开了陈则铭。 陈则铭恭谨道:“是的,陛下。” 萧定一笑,刻意忽略内心中那些质问的声音,你真的又要如此折辱他吗? 陈则铭见他转身,小心扯了扯衣襟遮住了那个伤口,布料磨擦伤口,终归有些疼痛,却时刻提醒着他,你在萧定眼里就是个私有皇家御用的物件,即使坏了残了破了,主人没说扔,物件就还是刻着专享的烙印。 原来一如从前,自己的境遇会好到哪里去。 萧定越走越远,陈则铭自觉没有资格同乘,便打算跟随兵士一起走回去。 曹臣予自然是通晓圣心,慌忙示意他跟上,连拖带推将陈则铭送入轿中。 坐在萧定身侧,陈则铭主动解释事情的缘由,三言两语之间便解释清楚,至于是谁帮助了他,是谁隐瞒了消息,通通按下不表。 “罪臣自知犯下欺君罔上之罪,此事皆因臣而起,是臣防守不当,使刺客趁虚而入,也是臣教导无方导致下属瞒天过海。臣不敢替罪,但陛下仁慈,请陛下重罚于臣。” 又跟他来讨价还价这一套,萧定讥讽的勾了勾唇角。 冷道:“你是真以为朕不敢治你的罪,嗯?” 陈则铭闻言,身子震了一下,低头不语。 接下来,萧定可以理所当然的提出自己的要求了。强权,无论何时都是最好用的手段。 他压低了声音,微微眯起眼睛,一字一顿道:“独孤航、路从云还有朕的好儿子,怕都为你出力不少吧?” 陈则铭却不慌张,政局中立的久了,自然明白有筹码必然就有回报。 可萧定想要的是什么呢。 要说军事才能,他有,可萧定必不会安心再度启用他,除了可以领兵打仗,萧定要他还有什么用途? 萧定冷眼看着陈则铭翻来覆去的思索,有几分期待陈则铭会不会想到绕来绕去他只是想留住他。 但是显然陈则铭猜不出这拐弯抹角的挽留。 他心思纯直,向来是摸不透萧定的心思。 “臣还请陛下明示。” 萧定微微有些失落,伸手挑起床边帘布,寒风涌入,半是调笑半是命令“这春日里天还凉,朕身边缺一个暖床的人。” ※※※※※※※※※※※※※※※※※※※※ 是标记啦,一见面就留记号,不知道这攻是属什么的。 第8章 亲吻 陈则铭顺从异常“臣遵旨。”衣袖下的拳头却紧紧握起,指尖擦破了手掌也浑然不觉。 兜兜转转,萧定依然高高在上大权在握,他依然只能曲意顺从,做一个世人皆看不起的床笫之臣。 见陈则铭乖觉,萧定得寸进尺地缠着他,与他十指交握,将军那只执刀戈兵器的手被他握在掌心,这才有了一丝心安。 虎口指腹处皆生着厚重的茧子,是长期操练兵器留下的痕迹,象征着武将的身份。 萧定自然而然就想到,陈则铭如何奇袭匈奴又是如何遇刺身亡的。心中一紧,生出些怜悯疼惜的情绪来。 故而柔声问道:“将军身上的伤可好了?” 陈则铭一时语塞,不知这突如其来的宽厚从何而来,轻声道:“回陛下,臣已无碍了。”说着,想要把手轻轻抽回去,萧定却是不肯。 两人挨得很近,衣袖相贴,微微一动便发出布料摩擦时的沙沙声响,萧定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青松竹柏冬日里的凛香。 帘外响起市井小民和买卖人的吆喝声,忽近忽远,这确实比梦真实得多。 抬眼看陈则铭的一瞬,他想到自己从前那样恨他,如今却要和这个人共度余生。 余生,曾经他以为自己只能孤影相伴,了此残年。如今陈则铭又回来了,说什么他也不会放手。 多少年过去了,他几乎记不得当初那个耿直的青年名满京城的俊秀,可此时,陈则铭依旧是眉目如画。风掀起帘子的一角,冬日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阳光下陈则铭的轮廓显得愈发英气,看得他有些心痒难耐。 余晖的温度几乎将两人的呼吸融化交织在一起。 萧定浅笑,实在是难得安逸的好时光。就像是某些无聊的午后,陈则铭偶然的来访,那样让他感到开心。 寒冷干燥的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桂花酿的甜味,他告诉自己是错觉,可他下意识的觉得自己确实闻到了。 尽管他不再是少不经事的少年,可是某些恶劣的想法还是在他脑中展开,纵然他已经在这人身上留下了痕迹,但此刻还是他想触碰这个令他心心念念的人。 “爱卿,缘何回来?”萧定像一只饕足的大型猎食动物一样,不经意间泄露出一丝慵懒,实际上还在时时窥视着猎物。 谈到正事,陈则铭凛了凛神色,压低声音:“此处人多眼杂,回宫后,容臣细禀。” 严肃沉闷似乎是陈则铭的本色,不过品尝过血肉的萧定知道这只不过是陈则铭的保护色,内里的那个小将军锐利又执拗,易害羞又不敢袒露内心。 萧定低声笑道:“陈卿还是一贯如此持重。” 陈则铭不知这句话是褒还是贬,正要回答,萧定却倾身过来,陈则铭向后避了避,可车厢拥窄怎容他躲避。 萧定贴近他颈侧,鼻息吐气在耳边带来丝丝灼烫的温度,明知故问道:“爱卿躲什么,有什么很可怕的东西吗?” 颈侧的伤口还残留着刺痛的感觉,狭窄的空间和室外的环境无限放大了暧昧感,陈则铭面上逐渐有些紧张之色,别开视线。 萧定笑着用拇指食指捏住对方的下颌,微微施力,迫使陈则铭看他,“朕什么都没做呢?” 陈则铭心道:“你要做什么我也拦不住。” 似乎读懂陈则铭面上一闪而过的某些信息,萧定状似不悦,“以下犯上”隐隐带上了些威严“朕该怎么治你的罪,嗯?” 陈则铭一惊有些茫然,萧定得寸近尺的伏到他身上,双手撑在他身侧,双唇相贴的时候陈则铭任命地闭紧了双眼。萧定却不像以前那般闭 上眼只沉溺欢情,轻咬了一下对方的唇瓣,就浅尝辄止的离开。 饶有兴趣的看陈则铭睁眼,漆黑的眸子里却毫无波澜。 长久的斗争让他了解陈则铭的每一种情绪,眼下陈则铭的反应让他恼火的同时心中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没来由的想起临别时的那个吻,对方干净清爽的气息,柔软的唇角,和近乎放纵的专注。让人心动,宁愿沉浸在这镜花水月中。 也罢,何苦跟这个呆子置气。 纵然陈则铭逢场做戏,并不给他面子,但他仍然很高兴,有什么能比人还活着更要紧的呢。他久经风雨曾经渺如蝼蚁,也曾身居高位立判生死。在他卑微祈求时,上天不曾怜他;在他大权在握时,上天不曾警示于他。唯独这一次,上天听到了他的请求。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第9章 要挟 萧定第一次觉得藏一个人,竟然这么难,宫中人多眼杂,有多少人见过陈则铭,更有数不清的人听闻过天朝第一大将的风姿。 轿辇还未回宫,他命曹臣予先行调换寝宫上下服侍的宫女太监和侍卫,陈则铭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但也隐约从对方反常的举动中猜出一二,从前他囚禁过萧定,如今形势逆转,萧定是时候一一清算了。 不过,寝宫的待遇未免太好,怕的是还有多少拿不上台面的代价。 陈则铭苦笑,不明白萧定在打什么主意,坐拥天下的帝王,何必要委屈自己天天面对着一张令自己生厌的脸,一个曾经的叛臣没事自己找膈应呢。 陈则铭想来怕是没什么比折辱昔日的敌人更能给萧定带来快意。 想着,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双老谋深算的眼睛里究竟有什么期求。 萧定虽然自知平日里手段残酷,可那是针对朝堂之事,是为君之道。对心爱的人,他没有历代某些帝王残忍变态的嗜好,不听话的就用药控制,想逃走的就把腿打断,更加惨无人道的还有洞穿琵琶骨,锁起来的。 他不是疯子,陈则铭也不是那些低贱的奴隶,他不舍得也没有理由吧陈则铭锁起来,日日极尽折辱。 陈则铭是草原上的孤狼,狼就该狡诈勇猛,不该被捕兽夹断了腿。 可暂时,就那么一小会,他不想让文武百官、天下黎民都知道那个抗击匈奴,救国救民的陈帅没有死,他心生贪念,陈则铭只是他一个人的,哪怕只有短短几个月。 陈则铭坐在坐在萧定寝殿的床上,难得有些紧张,说完全不害怕是假的,面前的人是谁,是他誓言终生追随却背叛的人,是他注定要臣服的君主,萧定是君,他为人臣,更何况他们之中还隔着一层暧昧难言的关系。 萧定正在吩咐掌事的宫女去库房里找一样什么东西,陈则铭自然而然地把目光落在萧定身上。 一身织锦素色常服,明珠缀冠,玉带束腰,即使不用龙袍点缀,周身的威压也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那是上位者的雍容气度。 陈则铭曾经喜欢的就是他睥睨天下时那种掌权者的气势。 后来,是怕。 似乎是察觉到陈则铭的视线,萧定很快就遣走宫女,转身向他走来。 陈则铭淡然的没收眼,视线垂在随走动摇摆的袍角,等萧定在他面前站定了,袍角静默的低垂着,陈则铭抬眼,视线一寸一寸的滑过光泽素白的外袍,交握的双手,玉质腰带,胸前衣襟,喉结,下颌,唇珠,鼻粱,最后是那双淡漠无情的眼。 萧定愉悦地勾起唇角,“卿在看什么?” 陈则铭如实答道:“看陛下哪里有变化?” “那,卿看出了些什么?” “陛下,似乎···面色不佳。”奇怪,这样好生养着,身体竟不如从前。 萧定本来懒得跟他翻旧账,陈则铭却主动提起,索性呛到:“别看了,还不是拜你所赐,晚间冷得像块冰一样。” 陈则铭面上自责之色一闪而过,眉心拧成一个小小川,这家伙还是一贯会自己为难自己萧定心中想到。 萧定正不忍,准备开解陈则铭几句,曹臣予进来,急匆匆递了句话,太子在殿外求见。 曹公公这话虽然说得声音不大,但也不是耳语,陈则铭自然也就听到了。 原本有几分缓和的气氛又凝重了起来,陈则铭看见鎏金兽足香炉之上的烟雾轻缓的向上腾起又受不住这满室的沉重思绪而落下。 心中一惊,太子竟然这般不稳重,萧定还没有下旨,他就这样贸然进宫,这不是自投罗网,明晃晃的告诉萧定这件事太子脱不了干系。 太子本可以明哲保身,安安心心做他的储君,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介草莽,于太子能有什么助益? 陈则铭无声的叹了口气,一撩袍跪在萧定面前,手贴地,将额头贴在手上,他恭恭敬敬的,不卑不亢道:“臣请陛下降罪。” 萧定被他这副臣服的姿态讨好到了,“朕说过,陈卿无罪,”话到这里,刻意顿了一下,玩味地观察陈则铭地反应,见他没有放松,略有些 失望,冷冷地接着说道:“不过太子罪不可赦。” 陈则铭早有预料,也不惊慌,“臣于和谈之时遇袭,当时太子并不在场,路从云是臣一手提拔的副将,他虽然是太子的挚友,可当时情况紧 急太子并无授意,路从云所做一切都是臣一个人的安排。” “是臣擅自专权,欺上瞒下,有负皇恩,如若陛下生气,臣甘愿赴死以证太子清白。” 陈则铭很轻松地说出这些话,他无牵无挂,对权力、金钱、享乐也向来没什么欲望。能够重新任职,帮助天朝恢复元气是他唯一想要做的事情,不过看样子也没有机会了,萧定不可能启用他。 是陈则铭的语气太过淡然,萧定甚至都无心去追究这件事本身究竟是谁的过错。 在朝堂之上人人都谈论生死,但萧定却知道他们没有一个人甘心去死,他在他们的上扬的语气和细微的表情中却看出来他们对生的渴求,生死是他们追逐权力路上的一块筹码,必要时拿出来寻死觅活好博人眼球。 可陈则铭与他们不同,身处政局之中却恪守着一个军人的职责,他不会说那些涂脂抹彩的漂亮的谎话,他说陛下请将臣的性命拿去,你若是轻轻点一下头,这个人必定毫无怨言地将匕首捅进自己柔软的心窝,剜出跳动的心脏,献上。 所以萧定难得的害怕了,他不要他这般献祭式的忠诚,他要他活着。 他轻声笑了笑,一手扶额,装作苦恼“朕要将军的命做什么?” 陈则铭一时不敢相信,萧定就这样放过他了? 正惶惑不解,一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将他托起,于是陈则铭半跪在地,皇帝的手却没有就此离开,顺着肩膀摸上了脖颈,捏住了对方的下颌,迫使他抬头。 他从容不迫的盯住陈则铭的眼睛,好让对方漆黑明亮地眼睛能看清楚他眼底燃烧着的肮脏的欲望,他的手指放肆地抚摸着柔软的唇瓣,轻佻地暗示“朕要的是将军的诚意能不能让朕满意。” ※※※※※※※※※※※※※※※※※※※※ 小陈以为皇帝肯定是又在想什么损招报复他,其实萧定只是想和小陈过过二人世界,俗话说,小别,嗯~ 话说太子为啥这么积极,因为他妈是小陈的表妹,小陈从理论上讲是他表舅。 第10章 代价 陈则铭身体僵直,一时间耳边轰鸣,不觉间已是被冷汗浸透,一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却紧紧握起。 有鲜血自被指尖擦破的掌心流下,他也茫然不知。 这一幕又是何其的似曾相识,原来兜兜转转,他还是只配做个床笫之臣。 皇帝罕见的很有耐心,他只是静静的等待,不见一丝不耐,直到陈则铭答道:“臣明白”,才松了口气,满心欢喜地扶起了对方,急切地交换了一个吻。 陈则铭乖顺的很,主动打开齿关,予取予求。 他任由对方咬噬自己的唇瓣,舔舐柔嫩口腔的nei壁,甚至偶尔还会牙齿相撞,并且生涩却主动的交换这个亲吻。 察觉到对方的转变,萧定的动作变得轻柔起来,他揽住了对方的腰,任由亲吻结束却喘不匀气的将军靠在他身上喘息。体贴地帮对方顺了顺气。 他拥抱着陈则铭,能闻到青年身上干净的类似于雪松的气味,双手抚摸过因为常年习武而紧实的肩背,以他的视角刚好看到衣领之下一截白皙的后颈,耳畔萦绕着他压抑着的喘息声。 却还故作不满,“将军还是这样没长进。”,其实心中暗喜,原本尘封在坚冰心脏在冰层里剧烈的跳动,被凌厉的冰的棱角划伤,却依然固执的用鲜血去暖化寒冰。只要是陈则铭就好,无论哪样都好。 听出萧定语气里的失望,陈则铭不自觉的轻轻颤抖了一下,他还是不习惯或者说有些惧怕萧定对他失望,领兵的时候怕打败仗,在朝堂上怕做错事,连在qing事中也是。 “陛下,臣···”他急于认错,却羞于开口,这样的事没有经验确实也不能怪他,这么多年来他也是一个人习惯了,很少去发泄,怎么可能有技巧。 皇帝心里知道原因,安慰道:“朕知道将军稳重,不怪你。” 萧定不开口还好,这样的安慰反而更让陈则铭难堪。自心底翻涌出一种耻感混合着悲哀,很久之前他就发现了,他没办法正常看待男女之事,但是若是有别的男人敢羞辱他,他一定会生生打断他的骨头。 他有的只有萧定,粗暴的给予了他关于xing事的最初始的记忆,是歪曲的、残酷的、粗暴的、疼痛的、阴暗的、让人惧怕的,生生扭转了他对性的需求,也改变了他。 他耗尽了力气想要证明自己可以不受萧定的影响,却还是难逃一劫。 无论是快感还是疼痛都来自萧定,怎么可能有别人,他怎么会容许有别人看到他这样不堪肮脏的一面。 他天生执拗,正如萧定对他一贯冷漠,什么好言好语的安慰、虚情假意的温柔,为的不过是强迫他满足他的欲望,好与不好他都没有权利说不。 “谢陛下。”他收敛情绪冷静地回答。 寝殿之内灯火明亮,此时本该由宫女侍从伺候皇帝安寝,可却是静悄悄的,一个下人都不见踪影。 内室那张拔步床前,跪着一个挺拔俊秀的青年,他身穿一件月白色睡袍,黑而光泽的长发梳洗过,还未干透却还是簪起,规规矩矩地跪在床前。 只是这地点和时间都微妙的暧昧,他身上的那份端正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他静静的跪在白玉石板上,就宛若无数次上报战情、参奏朝政时一样。 萧定轻轻掀开帘子的一角,在外面偷偷打量着里面的人,他看他一身白衣却在泥泞中踽踽独行,一身傲骨却被世俗和命途压得几乎崩裂。 把他拉进这泥潭的人是他,现在他想和他一起下地狱。 空旷的内室里除了蜡烛和火炭燃烧的声音,只有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陈则铭似乎像是没听到,萧定却观察到对方的呼吸节奏快了。 萧定忍不住想要作弄他,“爱卿今日倒是守礼的多,可朕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说着甩了甩手里黑色的牛皮鞭子,听到破空的声音,陈则铭任命的闭上眼。 他这副干干净净、端正严谨的样子总是能催生出人心深处无限的欲望,想把他弄脏,想让他哭泣,想亲手将他打破,再捧在掌心中。 ······省略3186字 陈则铭半缩着蜷在床榻上喘息,萧定从床头拿了块干净的手帕擦了擦他的腿间,然后叠了一下才用来擦手,扔到地上。又抽了一块软帕给半眯着眼睛的陈则铭擦了擦脸,小将军看样子还没有回过神来,他在等着萧定发泄欲望。 却诧异萧定拉过叠放在一边的被子,盖到他身上,“陛下?”他有一些怕,怕是自己哪里又不和他的意,他真的把他丢出去任人凌辱。 萧定听出他的意思,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身上还有伤呢,朕不想勉强你。” 陈则铭会错了意,“陛下,伤······伤不碍事,不会见血的。”他还记得以前萧定也是这样,实际上他并不是关心他的身体,他只是觉得在chuang事里伤口崩开见了血会很扫兴。 所以有时候带着伤被传召,他会提前打两层绷带,服一些止血的药再入宫,以防打搅萧定的兴致,以后他会变本加厉的折腾他。 萧定一时心情复杂,伤害得久了,陈则铭早就不相信他会对他好。萧定不生气,这是他做下因。 萧定下床,光着脚走到在柜子,翻出一套新的里衣,让陈则铭换上。“别出去睡厢房了,睡在这里。” 陈则铭应了,不知道为什么萧定不继续往下做,也不想知道。 萧定躺到床上半揽着陈则铭的腰,终归还是担心,“伤口要不要紧,传个太医来看看?” 陈则铭迷惑了半天,才明白是在说他,昼夜兼程的赶路,在车马颠簸中,伤口确实长势不太好,炎症引起的低热也常常令他疲惫不堪,“不打紧”,他回答道。 他是臣子,不是卖笑的戏子,领兵打仗受伤是寻常,这些伤疤不是用来博取同情的戏码。 萧定把手探进他的里衣不含**意味地轻轻在他的绷带上打转,“当时肯定很疼吧,真的不打紧吗?” 陈则铭身体僵了僵,很不习惯萧定挨得他这么近,几乎要把他圈进怀里了,不过他身上的檀香味令他感到心安,在低烧的濡热和xing事后的满足中他很快睡着了,以至于没来得及回答萧定的问题。 萧定本身体温较低,陈则铭体质一向很好,像个小火炉,以至于他没有意识到对方发烧了。 第11章 阴谋 第二天。 陈则铭睁眼的时候,萧定已经不在枕边了,他暗自松了口气。几步远的地方站了一个面生的小太监,见他醒了,急忙上前伺候穿衣洗漱。 师傅交代过,这是重要的人,夏泽也认出这是数年前心存善念救了他的陈将军。 小太监无意间看到里衣里面青紫斑驳的痕迹,面色也是苍白,心里不禁一阵酸楚。他认识的陈将军是天朝第一名将,谈笑间就可平定匈奴祸乱,凭谁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地行礼。 那时宫人们也有些闲言碎语说陈则铭是废帝萧定的入幕之宾,凭着他那副好皮相和床笫间的好本事得了废帝的欢心,这才领了兵成了大将军。 夏泽从来不信,也不许他身边的人这样说。陈将军骁勇善战、不惧生死挣下的军功怎么可能像那些杂碎说得那样肮脏。 他给陈则铭仔细系上腰带,整理衣服上的褶皱,陈则铭低垂着眼帘安安静静的,夏泽觉得不太正常。无论是被强迫后的愤怒也好,还是主动承欢后的得意也罢,一般人总该有些情绪的,陈则铭给他的感觉压抑的很,像是一个破布娃娃。 都整理好之后,陈则铭就起身,站起来的时候却觉得腰腿无力,头也犯晕,踉跄了几步,夏泽急忙跟上去扶住了他,“将军,您没事吧?” 陈则铭调整了一下呼吸,压住了胃里的恶心,“没事。” 夏泽见他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多嘴道:“将军要是不舒服的话可以多躺一会,时间还早,陛下还没下朝呢。” 陈则铭答非所问,“陛下有没有说过不让我出去?” 夏泽愣了一下,“陛下没说过。” 陈则铭径直向外走,快走出大门的时候回头,“别叫我将军,我已经不再是将军了。”夏泽不明白像陈则铭这样在战场上锋芒毕露的人何愁等不到重回沙场的机会。 此时是寒冬腊月,他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坐了下来。高烧带走了他的体力,他在外面透口气,殿里烧的炭盆和地龙对于他来说太热了。 他抬头看那熟悉的宫墙,恍惚间回到十九岁那年第一次入宫拜见,他感激萧定对他的知遇之恩,却不知为何两人从君臣走到了这般田地。 想来也真是可笑,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却笑不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萧定还是皇帝,自己却再也不是什么将军了,他抬头看京城雾蒙蒙的天,想着多看两眼,可能以后就见不到了。 萧定会怎样对他呢?依萧定的意思可能会把他软禁起来,以便有兴趣的时候来发泄吧。他不自觉地抱紧了膝盖,把脸埋在膝上。 赶在萧定下朝之前回到了寝殿。 萧定今日得知匈奴使团的确切位置,至多再有半个月就要进京了。此次来朝不过是相互试探,探寻底细,萧定原本没有放在心上。 陈则铭却汇报了匈奴精心准备的阴谋。 “臣在边关养伤时,身边的大夫偶然听闻匈奴王庭在中原重金收购一种稀有的药材。这种长在雪山山谷中的莲花,单来入药可以抑制血热,效果显著。但是若取新鲜的植株进行提纯凝炼,就成为一种毒药,闻起来有淡淡的花香但是无色无味。” “只要在食物酒水中掺上几滴,就可以令人丧失知觉,可能再也不会醒来,死状与暴毙无异,并查不出原因。” “臣认为匈奴人此次前来必是不怀好意,有备而来。必得彻查宫中守备和御膳司上下人等,避免勾连内外,有伤我天朝国体。” 陈则铭说完这些缘由,暗自松了一口气,他也犹豫过,说起来萧定是他一生的劲敌,折损他人之手于他而言有利无害。可萧定毕竟还是一位明君,有他在天朝的政事稳固,可以避免再起战事、生灵涂炭。 何况鬼门关之前走过一遭,他对很多事都看淡了,他不想萧定死。 萧定看着他,怀疑的念头一闪而过,“卿且安心,朕会派人彻查此事。”突然回来,突然提及匈奴人才会知道的秘辛。陈则铭到底想干什么,想要权还是想要他的命? 若是假做不知只告诉太子,趁机除掉他岂不更好? 有忧虑有怀疑,但是皇帝还是扶起了陈则铭,给他一个臣子应该有的体面,宛若从前那般。两人相对站着,萧定问道:“卿看该如何处理?” 陈则铭略微思索,认真道:“臣认为应当顺藤摸瓜,找出匈奴人在朝中和宫中的暗线,重新部署宫中防守,阻止暗杀。” “你认为在京城之中还会有人如此胆大妄为?” “臣听说匈奴人新晋一位王爷,行事狂放不羁、阴狠歹毒,手下有一支精英暗杀队伍,最近却销声匿迹。” 萧定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试探,“朕看你虽身不在朝堂,却时时惦记着朝堂中的烦忧。” 陈则铭不惊讶于皇帝的怀疑,他不做解释,安静地跪倒了。 皇帝静静等了一会,想听他说些什么,无论是掩饰、反对还是承认他都会接受,偏偏陈则铭摆出这样一副懒散的样子。 装什么忠臣,连朕的话都敢不答,看来还是太过纵容他了。他也懒得伪装,“愿意跪就跪着吧。” 陈则铭原本没有要忤逆他的意思,只是本来身体就撑不住了,说完所有的事一口气松下来就没有什么精力去反驳萧定了。 倘若萧定观察的仔细一些,可以看到陈泽铭额上细密的汗珠、面颊上不正常的红晕和苍白的嘴唇。可惜他对陈则铭一向不够细心。 萧定派人去寻殿前司指挥使、礼部尚书、兵部侍郎,这几个都是他的心腹,新进提拔的重臣,商议各项事宜一直到下午,还因为太子求见耽搁了一会。 回寝殿的时候天已经见黑了,曹公公着急的挤上来,“陛下您别和陈将军一般见识了,他知道错了。” 第12章 高热 萧定有几分诧异,“他错在何处?” 曹公公慌忙道:“错在何处将军未说,不过您看他都跪了一天了。” 萧定沉声道:“朕又没说罚他跪着。” 曹公公心里直打哆嗦,那您也没说让他起身呐,“奴才也劝将军起身,可是将军不肯。” 他大步跨进内殿,人果然还跪着,他的心还是软了下来,“陈则铭”,他低声唤他。一边搀他起来,软绵绵的,不知为何,陈则铭踉跄了一步,扑在萧定身上。 萧定从没见过他这样,近乎说得上是撒娇了,他的手从对方的手臂向下移搂住了对方的腰,“膝盖疼不疼?” 陈则铭头靠在他肩上,摇了摇头,半是嘟囔道:“陛下,给臣五千精兵,必定能拖住匈奴······” 这下换萧定愣了,他僵直了一会,想到 这是陈则铭最后一次出征的时候,最后说过的话。 他迷惑中又生出疼惜的情绪来,抱紧了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陈则铭大幅度的摇了摇头,萧定扶他到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他额上的温度,果然,是发烧了。 他回想起今天早上他去上朝的时候,陈则铭竟然没有醒来,按道理来说陈则铭很少会比他醒的晚。一是大臣们上朝必得比皇帝早到,二是武将本身就警觉,有些细微的动静陈则铭就会醒来。他还以为是因为昨天晚上太劳累的原因,他体温低也就没有发觉陈则铭其实是高烧。 他现在才真的是追悔莫及,心中生出无数个恶劣的结果,他承认自己害怕了,怕好不容易重新得到的人又一次离他而去。一贯稳重的皇帝急得手足无措,令曹公公赶紧去请太医。 他颤抖着手端起茶盏,试了试温度,递到陈则铭唇边,“先喝口水”,陈则铭意识不清,只是觉得好像拒绝不了,乖乖地喝了。 耳边的人有些聒噪,“身上哪里不舒服?膝盖疼不疼?还是伤口疼?” 陈则铭只当是下人,推了他一把,喝道:“聒噪。” 萧定没法子,虽然没有面子还是伏小做低地拿浸了冰水的软帕擦拭他的额头。 太医来诊脉,是那个颇受萧定重视的年轻太医孟为先,太医惊诧于萧定宫里竟然多了个容貌俊美的青年,但也绝不敢多嘴。 他仔仔细细地号了脉,“回陛下是外伤感染导致的炎症使高热不退,再加上这位公子近日带伤奔波,劳心劳力致使伤势反复,平日里应该也一直有低热难退的症状。” 皇帝难掩关切,“严重吗?” 孟为先犹豫了一下,“回陛下高热不难退,坏的是身上的伤口一旦感染可能有性命之忧。臣得看看伤口,只是不知道伤在何处。” 萧定没有犹疑,伸手去解陈则铭的腰带,陈则铭半昏半沉,不肯让人碰,萧定耐心地哄:“陈则铭,看看我是谁”趁着陈则铭迷迷糊糊地辨别他的脸,萧定小心翼翼地脱下了陈则铭的外袍。 “你是···是···”陈则铭突然绷紧了身体,“陛下”,再也不敢挣扎。萧定看到了他的反应,也不知该欣喜还是难过。 除去绷带,萧定和太医倒抽了一口气,伤口面积不大,但是是在要命的位置,从这个位置捅进去绝对会划破脏器,造成大出血。 伤口的上下还有一道垂直的缝合疤,可见当时应该是剖开皮肉,处理了破裂的脏器,然后才进行缝合处理。 孟太医看着这道伤痕都忍不住倒抽凉气,光看疤痕他都可以想象出当时的状况有多危急,当世医官之中他从未见过如此行医的人。 只是这处被匕首捅伤的伤口不知为何没有一齐愈合,仍然是狰狞着皮肉外翻,甚至有些化脓。 萧定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抚摸了一下缝合过的伤疤,自言自语,“这就是你说的没事?这就是你说的不疼?” 孟太医拿出药箱中的药膏和工具,为陈则铭处理伤口,萧定忍不住握住陈则铭的手,他知道他疼,他也知道陈则铭要强,可是他没想到他一个人独自背负了这些伤痛。 孟太医开了药,煎好了之后又急匆匆地送了回来,他大抵猜到皇帝这么紧张的人是谁了,因此回太医院的时候对同僚们编造了一个陛下偶感不适的谎言。 萧定接过药,淡淡地看了一眼孟为先:“没说漏嘴吧?”, 孟为先紧张地回道,“只说是陛**子不适,没敢多说。”萧定打了个手势示意他退下,其他人等也都退下,曹公公掩上了门,殿内只剩下他和陈则铭二人。 第13章 反转 “朕知道你醒了”萧定用汤匙搅动药,一边吹气,温度凉的差不多了,“起来,把药吃了。” 陈则铭有些紧张,他回忆起了刚刚皇帝反常的耐心和温柔,令他无所适从。他撑着床慢慢坐起来,萧定挪了挪位置,好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这算怎么一回事,以萧定那冷血的性格,竟然会对他产生了几分怜悯吗? 萧定把药碗递到他手里,陈则铭直接对着碗喝了,他本可以文雅一点一勺一勺喝,但是他不。 萧定把碗搁在床头,又从随着药送来的小碟子里,捻了颗青梅塞进陈则铭嘴里,“朕有好几次看到你喝药的时候不情不愿的,后来细想原来将军也怕苦。” 陈则铭低下了头,嘴里的梅子酸甜可口,倒真的压住嘴里的苦味了。 萧定再次探了探他的体温,因为刚刚冰敷似乎降下来不少,他安下心来,“昨天怎么不说身上还带着伤呢?” 陈则铭淡淡的,“旧伤了,没什么好说的。”他不知道萧定为什么提这些,萧定一向不考虑他的一切,他的声誉、他的压力、他的父母、他的感受、甚至是他的命,在萧定眼里一文不值,不过是拿他当作个玩意消遣,心情好的时候会晋升他的官职作为一点奖赏。 但不管他在京城是如何的声名狼藉、遭人白眼,又或者是在战场上受人轻视、遭人辱骂,这一切萧定不闻不问、漠不关心。 这样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在乎你的一点陈年旧伤怎么样了,即便是问了多半也是做戏,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罢了。 萧定对他是怎样的,这么多年了他心里有数,往常来说陈则铭一定尽心配合萧定,可今天他不想。 “陛下倒真是担心臣的安危?”语带讥讽,他偏不想看萧定在他面前装出那种温柔怜悯的样子。 “当然。”萧定听出陈则铭的嘲笑。 陈则铭挣了挣,从他怀里坐起身来,面带嘲讽,“我若是死了陛下必定更安心。” 萧定面色沉了下来,他的好意有限,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从来不允许别人拒绝,陈则铭转弯抹角地拒绝过很多次了。 他不带感情地笑了笑,温度略低的手抚上了陈则铭的唇瓣,“爱卿和从前一样”,冰凉干燥的手指向冷血的毒蛇一般缠绕在脖颈,“还是那么喜欢顶撞”,手指顺着胸膛探进衣衫,陈则铭不自觉地轻轻摇了摇头。 “下次顶撞的时候最好别是刚在别人身下承huan之后,朕可还记得昨天将军哭着求朕留下,放荡得像个ji女。”虽然是萧定刻意颠倒黑白,但在陈则铭的记忆中自己依然是不堪。 他记起了那些哀求、泪水和呻yin,丑态百出地乞求别人满足他的yu望,他羞愧难当,颤抖得厉害。 萧定还不肯放过他,他饶有兴趣地问:“将军座下的将士可曾见过将军那般模样?” “不曾。” 萧定照旧还是把他圈进怀里,低声温言,“下一次再顶撞朕就挑断你的手筋脚筋,扔到军ji营里去,虽然是个男人,但将军相貌俊美,想必靠着恩客给的银钱也能过活。” 皇帝细心的把垂下的青丝别到耳后,语气还是一样的温柔:“记清楚了。” “臣谨记。”陈则铭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萧定碰过的地方似乎在发烫,他释然地笑了,这才是萧定。 “躺下吧,朕看孟太医的方子里有安神的药,过会该困了。” 在忽闪明灭的火光中只能看见将军背对着他露出的半个肩头。 他也不在意能不能看到脸,实际上只看个背影轮廓他就能认出陈则铭,重要的是看到,看到他,他才觉得心安。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心里亦是茫然,他本以为只要用些手腕再对陈则铭好一点,对方就会像以前一样乖顺地呆在他身边。 陈则铭是个很心软的人,尤其是对他,当初他也曾经三言两语就哄得陈则铭相信自己恨错了人,报错了仇。 如今的陈则铭不会了,他再也不会因为被自己调戏亲了下脸颊而脸红,也不会因为他迟到的温柔所感动。 萧定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从前陈则铭待他的不同好像消失了,他除了可以通过威胁让陈则铭和他亲近一些,可能在他心里他跟城门口现在那个轮值的士兵都没有什么不同。 他其实并不想羞辱威胁陈则铭,但是他太害怕一旦脱离了这些手腕,陈则铭要是离开他怎么办。 冥冥之中,在这段关系中,陈则铭占据了上风。 室内静悄悄的,陈则铭翻了**已然睡熟了,萧定给他掖了掖被子,放下床帘,熄灭了床前的烛火,轻声轻脚地出去了。 寝殿外,孟太医提着小药箱,打了个哈欠。猛然间看到皇帝走过来,急忙收了,差点咬到舌头。 皇帝斜靠在椅子上,把玩着一个橙红色的贡桔,“他的病怎么样,仔细说说。” 孟太医不敢遗漏,“依臣来看,高烧不难退,调养几天也就好了。关键在于腹部的外伤,需每天换药,再进一些温和滋补的汤药。” “之前应该是受过不少伤,沉疴难愈,阴天下雨的时候可能会觉得关节酸痛,”孟太医犹疑了一下,出于医者的责任,“再就是之前好像是服用过某些伤身的药,渐渐有了枯竭之兆。” 孟太医还待继续向下汇报,面前的地板上有个圆润的小橘子滚了过来,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陛下,皇帝用手遮住眼睛似乎极为疲倦,“枯竭之兆?医得好吗?” 孟太医保守地答道:“倘若好生将养或许能缓解一二。” 萧定低声吼道:“朕问你治不治得好,别跟朕讲别的。” 孟太医从未见过萧定这般失态,战栗着小心翼翼地开口:“回陛下,臣有五成把握。” “说。” “臣回去拟进补的方子,再配合臣祖上传下来的药浴的方子,能替将军驱除沉疴、缓和枯竭。不过···” “不过什么?”萧定有些急切。 “用药会使人血热,加上屋子里炭火太旺会使病人气闷烦躁。”孟太医知道萧定因为中过寒毒是一年四季除了盛夏都离不开炭火的。 萧定松了口气,“不碍事,明日就全部撤去。你且回去拟方子,内库药材供你调配。” 孟太医领命退下,只觉得腿软,到底是谁能让皇帝如此挂心,连寝殿的炭火都说撤就撤,他摇了摇头。 第14章 挖坟 夜以继日忙碌的人不止他孟太医一人,城南郊外的墓园里,守墓人被反绑在一块墓碑上,十几个彪形大汉正马不停蹄的向下掘土。 一时静谧的墓园里尘土纷飞,只听得见铁锹下地的声音,挖土掘棺的几个汉子都累的气喘吁吁,捞起袖子,露出臂膀。 只听彭的一声,是挖到棺材的声音,汉子们都停下了动作,有个为首的恭敬地向坐在一旁扒橘子的青年请示,“王爷,挖到了。” 穿月白色长衫的贵公子,不紧不慢地把橘子填进嘴里,好整以暇地弹了弹身上的灰尘,抱怨道:“脏了爷的衣裳,最好的裁缝做的,早知道就留着他的命多做几身了。” “王爷大可不必亲自来的”,手下本分道。 “诶,那可不行,瞻仰名将这种幸事不容错过。”他因为年纪小,家里又宠爱,叔叔和表哥战死前,家里竟从未让他上过战场,这在匈奴王庭里很少见。 棺盖落地,在场的众人都摒住了呼吸,那小王爷探头一看,扑哧一声笑了。 等他走远,众人才都探过头去,哪里有什么白骨尸身,有的只是一副湛亮的银甲,正如夜空中森然发光的弯月。 临走之前,小王爷摸出一把贴身的匕首,在守墓人面前晃了晃,登时把人吓得脸色惨白、两股战战。 身上的绳子被割断的那一刻,只觉得不敢相信,对方扔下一句话:“告诉你们家皇帝,橘子挺甜,不是,是血债血偿。”说完带着手下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在朝堂上萦绕着一种可怖的气氛,故去的当朝重臣被人开棺戮尸,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萧定在上朝之前就听闻此事,登时怒不可遏,是谁非要查明真相还是要故意挑衅?无论是怀揣着什么样的目的,因为这,陈则铭的身份藏不住了。 他派出大理寺去掩盖此事。 朝上,礼部尚书沈方泽,提出匈奴使团即将抵京,天朝许久未曾与匈奴达成和平协定,这样的朝见是数十年中第一次,礼部尚书一个头两个大。 这几年政局波涛汹涌,他的老上司就是在匈奴人攻城的时候扛不住撒手人寰的,被天朝赎回来的那批大臣,不知道是怎么了,铁了心的拥护太子,不少都做了太子的内臣。 萧定无人可选,选了他这个出身寒微,根本就不懂京城高门大户礼节的小书生做礼部侍郎,很快又擢升了尚书,晋升速度岂非一般人可比。 沈方泽对萧定是一百二十个忠心,他不过是个毫无背景的探花郎,历朝历代像他这样写得一手好文章却没能遇到贵人提携的寒门书生太多了。他到底是修了什么福分,才能得到皇帝的青睐。 萧定看过折子,听过他的汇报,本以为没什么大碍,但是他注意到沈方泽提到整个使团所占用的物资似乎庞大的出奇。 多问了一句:“此次匈奴使团为何每日耗费粮草数百斤?” 沈大人回道:“因所带仆从众多。” 萧定计算了一下,匈奴使团正史一名,副使两名,其余都是官职微末,那至少带了仆从近百人才能达到这种效果。且不说这些人来京城心怀鬼胎,单单在路上就扰民生乱,还吃白饭。整个就一大型的免费旅行观光团。 萧定心情更加烦躁了,但是为了天朝的大国风度,也不能说立马把这些人赶回去。 “调动京畿御林军,保护匈奴使臣及随从的安全,务必使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安全离京。” “京兆府尹密切关注来使在京城的动向。” “太子监管大理寺调查平虏郡王陵墓被盗一事。” 各级官员领了旨,早朝散去。 太子被塞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空棺之事不必掩盖。” 巧的是,太子一直想见大理寺卿李大人,但是又惧怕被人非议因而耽搁,如今正好有许多事可以问明白了。 公堂之内,其他官员、仆役都被支开了,李大人让出上位,恭敬地给太子递茶。 太子放下手中茶盏 ,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也不避讳,“从头开始讲吧。” 李大人不敢端着,操着他那口并不地道的京城话,娓娓道来,“这桩事要从十五年前说起。” 皇帝萧定是断袖,朝中无人不知,不知怎的招惹上了陈府的小公子。 皇帝纳了陈则铭青梅竹马的表妹为妃,断了他娶亲的念想,折辱更是毫不避讳,京中人尽皆知陈公子是皇帝的入幕之宾,甚至匈奴人也知晓。 意想不到的是,陈则铭竟然是个将才,攻克匈奴,荡平匪寇,之前多少人做不到的事,他都做到了,他在战场上大放异彩,锐不可当。 陈将军刚扬名的时候,您母亲生下了长子。 因为您是长子,即便不是嫡出,陛下也十分看重。 转折就发生在一场宗亲逼宫的夜晚,您的母亲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参加了太后组织的这场政变,当晚太后寝宫被烧,烧死的宗亲王爷不在少数,其中就有意图谋反的陈妃,不巧的是当晚轮值的将领就是陈则铭。 皇帝让陈则铭亲手烧死了他青梅竹马的表妹。 之后陈则铭在御书房与皇帝闹了一场。 当时诸位大臣都知晓皇帝与陈将军之间那层暧昧的关系,没想到陈将军竟然一心请求重罚,最后流放岭南。 直到三年后麒麟山圣驾被匈奴人围攻,皇后以枢密院副使的官职请求陈则铭出山救驾,陈则铭救驾之后,匈奴战事不断,因此一直挂帅留守边疆。 但是皇帝疑心深重,一次次打压陈则铭的兵力,明眼人来看,陈将军,尽心尽力却要遭受这些磋磨,实在是很不公平的。 但是杨如钦当时退隐,朝中没人劝得住皇帝,谁愿意为了那么个木讷不通人情的孤臣自毁前程。 物极必反,陈则铭最终联手杜进澹反了萧定。 后来的事太子就再清楚不过了,陈则铭拥立的小皇帝率大军亲征匈奴,五十万大军悉数覆灭。 杜进澹叛国。 小皇帝被俘。 朝中有人政变,萧定复位,匈奴人兵临城下,陈则铭重掌帅印,抗击匈奴。 后来五千精兵奇袭匈奴,挫败了匈奴的主力,为天朝筑起最后一道屏障,达成了百年合约。 故事的最后,陈帅遇刺身亡。 萧定身体一落千丈,一病不起。 但太子知道这还不是故事的终章。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母妃死的毫无征兆,陈则铭反的义无反顾,但是却对他这个前太子处处包庇。 他该喊陈则铭一声舅舅,小时候只觉得可亲,觉得这个挺拔如竹的青年可以依靠,什么都压不夸他,却没想到这根竹子承受的是家人离散、死生游荡、积毁销骨、山河将倾的重负。 他的父皇究竟有什么恨意,非要将人逼成这样。 萧定这边的御书房里。 他留了沈方泽有话要说,毕竟陈则铭要复出少不了各部众臣的支持,他不能一意孤行,惹得众臣非议。 沈方泽是所有大臣里最忠心的一个,关键是人际背景简单,和太子党的关系友好。 皇帝私心里觉得沈大人虽然有的时候呆了一点,但是劝起人来那股不撞南墙不回头,围追堵截的架势,真的几乎没人扛得住。 皇帝黑着脸想起,被对方逼着批的那几本礼部奏章。 你就是不让他说,他也能给你上一本几十张的折子,引经据典,处处讽谏,虽然这样很容易惹到萧定卡,被砍脑袋,但是萧定不得不说在他这喋喋不休的架势下,整个礼部,甚至是和礼部合作的各个部门,效率噌噌噌往上提。 萧定:“若是平虏郡王仍然在世,爱卿觉得会如何。” 沈方泽这时候想摸一摸自己的脑袋还在吗,却又怕御前失仪,恍惚间想到自己不会已经被萧定砍头了吧,怎么会从皇帝嘴里听到这位将军。 硬着头皮答道:“那必定是社稷之大幸。” 萧定一下,冷冷道:“现在这个福分来了,你得帮朕摆平。” 沈方泽从善如流地答道:“是,陛下。”后知后觉地想起,等等,什么意思,“陛下的意思是由臣给陈将军主持修缮陵墓,好让将军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不是。” 沈大人:????? 萧定屈尊降贵地解释:“陈将军压根没死,受伤静养了一段时间罢了,如今已经回京了。” 咬了咬牙,想到那人乖顺的样子,补了一句:“是朕的意思。” 沈大人小心试探道:“陛下是希望陈将军还朝?” 萧定:“嗯。朕要他受封郡王还要他领一个武将官职。” 沈方泽小心翼翼:“留京?” 京城如今处处是陈则铭的死敌,鉴于陈则铭曾经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从前他的同盟必定背叛他,从前他的敌人更会落井下石,陈则铭在京城的前景堪忧。 沈方泽光想想就能体会到其中那难堪的意味。 皇帝显然也是烦心已久,“朕还是中意他留在殿前司,可是殿前司的段其义与陈则铭素有嫌隙,朕有心让陈则铭做殿帅,可段其义这一年来并无差错。”贸然贬谪老臣会太过彰显他对陈则铭的特殊,寒了一众老臣的心,于陈则铭,于他自己而言,这都不是一件好事。 沈方泽豁然开朗:“陛下是希望臣去劝说段殿帅让位?” 萧定一点头,“不止这些,朕还要那些说话有分量的老臣站出来支持陈则铭还朝,要是有人实在不答应,只要不添乱就可以。” 沈方泽还欲开口。 萧定淡淡瞟了他一眼,大有不想听他废话的意味和命令的成分。 沈大人明智的捂住嘴,没有去杠皇帝。 “陛下,太子那边呢?” “那边不用管。听明白了就下去吧,还要朕送你不成。” 走在办差事的小路上,年轻有为(嘴皮子贼溜)的礼部尚书大人,瓜兮兮地打出一个问号。 前魏王?已故陈帅?曾枢密副使?陈将军? 活着? 回朝? 我想见见? 我能见吗? 陛下好像不愿意? 陛下把陈帅藏哪里去了? 两个人这是玩金屋藏娇(英气大将军)吗? 啊啊啊! 独家新闻! 京城独一份! 好想找人八卦啊! 可是又怕被陛下灭口! 第15章 害怕 萧定忙完这些就急匆匆回寝殿了,这时时间还早,他想陪陈则铭用早膳。 萧定净了手,就撤走了所有在周遭服侍的婢女。 陈则铭没什么情绪地站起身,拿起筷子,要给萧定布菜。这当然是下人才会做的事,陈则铭出身官宦,再落魄的时候也没做过这样有辱身份的活。 他只当是昨天惹恼了萧定,对方存心折辱他,也就没什么情绪。 萧定愣了一下,看到面前的碟子里放进了一只流心包,才顺着筷子尖抬眼看向陈则铭,陈则铭见他神色不对,还以为是不合他的口味,急忙请罪道:“臣不知陛下口味···还,” 话没说完,萧定骤然起身,抓住他的手腕,向下施力,沉声道:“坐下。” 陈则铭坐了,萧定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陈则铭把他当什么,处处刁难的卑鄙小人吗? 看着盘里那只微微冒着热气的流心包,萧定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陈则铭,朕遣走下人不是为了让你去做他们的活,朕是觉得从前你似乎不喜欢他们在身边。” 确实是这样的,纵然内侍不说话,也不会乱看,但是陈则铭无论是被他压在身下,还是被强行达到欢愉的时候都是紧咬着牙根,一声都不肯发出来,纵然有要强的成分在,可是也不乏周围有人的缘故。 小将军也会害怕,他记得,那时在他家里只不过是压在墙上亲了一下,听到一点声响,吓得脸都白了。 于是现在他们两人独处的时候,他就把这些人都遣得远远的,生怕陈则铭心里不舒服。 陈则铭没什么表情:“臣,谢陛下···体恤。” 萧定本也没指望他会有多高兴,这本来就是他欠他的尊重,放柔了声音道:“吃东西吧,等了这么久也饿了吧。” 萧定倒是殷勤地给他添了一碗甜粥,“有什么想吃的就告诉曹臣予,让御膳司去做,出宫买也行。”说起来他倒是也深感惭愧,陈则铭在他身边这些年,他竟不知这些。 陈则铭谢了萧定的恩典,象征性地就吃了一勺,觉得萧定这个样子跟中了邪差不多,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阴谋。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驻扎在匈奴与天朝的疆界,西北之处漫天风沙,且拜萧定的怀疑所赐,他所率领的部队物资是最紧缺的。 为了使将士信服,他不能在吃住上与普通兵士差别太大。每天早上亲兵会用白米煮切碎的牛肉干,日日如此,他不知道曾经吃过多少顿。 宫中御膳比那肉干米粥不知道精细多少倍,但是因为是在君侧,他也觉得食不下咽。 他夹了一只肉馅的小包子,然后又敷衍地喝了几口粥就放下了筷子。 早膳撤下去之后,早就候在殿外的孟太医,进来给陈则铭请了脉。陈则铭伸出手的时候有一丝不情不愿,但还是认命地挽起袖子,谁叫他受制于人呢。 孟太医挂着职业化的微笑,“脉象平稳,高热基本上退下去了。” 陈则铭愉快地整了整衣衫,因为今天不用喝药了浅浅勾起嘴角,就听萧定说道:“昨晚你说的药呢?” 心中一紧,药,什么药?萧定想干什么?不会是想灌他毒药,做成人彘吧? 萧定看他从放松到戒备地握紧了拳头,心中叹气,自己就这样让他不安吗? 孟为先呈上一盏药,浓黑粘稠,室内登时药香四溢,“臣特意去找了陈将军这些年在宫内诊脉的脉案,略微改动了几味补血的药。” 萧定接过来,自己抿了一小口,确实挺苦的,转手递给了陈则铭,“喝了吧,太医开的滋补的药,你之前受伤太多,该好好进补。” 陈则铭愣了一下,有些羞愧,萧定给足了他面子,解释了还亲自试过了,这样一比他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皱了皱眉,憋着气一口气干了。 还是觉得这药苦得令人咋舌,萧定把一小盘糖渍山楂推到他面前,转而问孟太医,“这药太苦了,一天得喝几次?” 陈则铭嚼着山楂,听到这话,山楂核磕了牙。 “回陛下,一天两次,早膳后、晚膳后。” 萧定侧头看了眼陈则铭,语气颇为无奈,“太医说的,不是朕说的。” 孟太医扛着这个雷,躲也躲不掉,差点留下心酸的泪水,突然明白为什么进来之前曹公公告诫他把外敷治外伤的药留下就好。 “还有药浴的药材都准备好了?” 孟太医任劳任怨,尽职尽责“准备好了,陛下也可以跟着泡一泡,舒筋活血对您的寒疾有好处。”之前他也曾建议过这个治疗方式,不过被萧定回绝了,如今他看萧定自从陈则铭回来连每日的药也不用了,炭火也撤了,怕他受不住冷才如此提议。 没想到这次陛下竟然痛快应了,“甚好。孟太医辛苦。” 孟太医心中腹诽,辛苦,辛苦咱也不敢说,不过我看陛下您醉翁之意不在酒。 孟太医如曹公公所说,留下了治疗外伤的药,简单交代了几句用量、用法,然后,抓紧一切时间消失在两人眼前。 萧定凑得近了一些,拿起陈则铭用过的那把金钗也尝了块糖渍山楂,假装不经意的看了一眼陈则铭沾上了糖渍的嘴唇,感慨道:“甜的。” 陈则铭没有注意他说什么,只是条件反射地与他拉开了距离。 萧定委屈道:“陈则铭。” 陈则铭淡道:“陛下何事。” 萧定拿出死皮赖脸的本事,“我的手好冷”,说着伸出手,张开露出掌心。 他这说的是实话,寝殿里炭火都撤了,他进屋的时候都没脱披风可还是觉得冷。 陈则铭低头看了一眼,萧定的手因养尊处优,骨肉匀称,只在指腹留下写字磨出的薄茧,确实是泛起青白的颜色。 他本想叫下人去烧个暖手炉,萧定却轻咳了几声,弯下腰背,一副很病弱的样子。 于是陈则铭不忍心了,只好伸手握住了他,他掌心发烫,像块碳火一样驱散了冰冷刺骨的寒冷。 萧定得偿所愿,他想,看来陈则铭还是在乎我的,顺便得寸进尺地与他十指交缠,紧紧地握住。 陈则铭是他治病的药,生命的光,欲望的源泉,毕生的所求。 “陈则铭,你想不想出去做官?”萧定本想多和他呆些日子,可是他知道陈则铭被他困在这一室之内并不开心。 陈则铭眼睛亮了亮,又怀疑又精细,“臣想,陛下。” “过几日,等都安排好了,你还是做殿前司都指挥使。”萧定笑了,他知道他没想错。 “真的?”陈则铭顾不上礼节,直视萧定的眼睛,想看看这究竟是谎言还是事实,下一秒,他意识到不合礼数,垂下眼帘,“臣谢陛下隆恩。” 他从来没有想到,萧定肯放他出去,肯让他继续做官,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栽在萧定手里,就等着在冷宫等死。 这确实是好运,他感激萧定,如此的慷慨大方、不计前嫌。 萧定看着他笑着,眼睛也笑得弯弯的,黑漆漆水汪汪,里面可能藏着小星星,恍惚间好像看到少年时提枪纵马、意气风发的陈则铭。 只要他高兴就好,他好久没见他这样笑过了。他不知自己这样盯着他看了多久,如果可以,看一辈子也嫌短。 陈则铭不安的想抽开被紧紧扣住的手,萧定回过神来,手上松了劲。老谋深算道:“朕也是有要求的。” 陈则铭收敛了情绪,“陛下请讲。” “第一,每日忙完职务,要回这里陪朕,不准你出宫住。” “第二,在朝上要安分,别想着回边关,朕告诉你绝无可能。” 萧定并没有很过分,陈则铭仔细想了想,四舍五入等于没有要求一样。 他痛快答应,然后令下人拿来纸笔。 在萧定的书案前,铺开纸墨,他仔细回想了一番,然后动笔,写成之后又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遗漏,呈给了萧定。 萧定打眼一看,“血壁虎、灵赤子······”,满目尽是药材,他的脸色阴沉下来,问道:“这是什么?” 陈则铭坦诚道:“这是臣当年给陛下下的毒的解药,当年虽然给过陛下一剂解药,不过是匆忙研制,药效似乎并不好。那老大夫这些年精心钻研,经过实验,效果······” 他还没说完,萧定低声吼道:“陈则铭,你当朕是什么,你非要和朕分得这么清楚吗?” 他情绪失控,眼角都红了,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陈则铭非要通过这种方式,一步步远离他,他只是想对他好一点,他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呢?连用来保命的最后一点筹码都押上,来拒绝他、远离他、推开他。 “陛下?” 萧定猛然起身,颤抖着把那张写满药材的纸压到隐隐冒着火星的熏香上,纸页上起了明火,他也不在意会被烫到,幼稚的拿起来,在陈则铭眼前晃了晃,扔到瓷盏里的时候,火舌摇曳着,一瞬间没了声息,只留下绵软的灰烬。 他用那只被烫伤的手,抚摸陈则铭的脖颈,钳住对方的下颌,迫切激动地交换了一个吻。他一遍遍告诉自己,是陈则铭,他还在这,他还活着,他没有走。 心里却愈加不安,柔软的唇舌交缠,尚且还觉得不够,他想撕开对方的衣服,狠狠地占有他,只有这样才能确定,这一切不是即将消失的梦境。 突然间,他想到,陈则铭身上还有伤,他不能这样做,他不能伤害他,然后他清醒了。 他结束了这个亲吻,然后轻轻啄了啄对方的眼角,陈则铭有些被他吓到了,眼睛里满是感到要被再次伤害的不信任。 他依旧捏着对方的下巴,红着眼睛,哑着嗓子,“朕不准你这样,你永远都别想把欠朕的东西还清好一走了之,永远都不可能,你欠朕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我给你的不准说不要,你也别想着走,你若是敢离开朕一步,先杀了路从云、再废了太子,把你的腿打断,锁在这座宫里。” 萧定害怕,他记得上次陈则铭离开的时候,还给了他那枚玉佩、还给了他解毒的解药,还给了他天朝的安定,然后,陈则铭孑然一身地抛下了他死去了,永永远远地抛弃了他。 失而复得,所以更害怕失去。 他从没有像这一刻一样明白,原来他也是如此的懦弱。 第16章 册封 沈大人离宫之后,回家备了份薄礼,沈夫人看他忙上忙下,不由得心疼,一口吴侬软语,“又要出去应酬阿,早些归家,回来给你熬醒酒汤。” 沈大人忙中不忘在沈夫人脸上偷了个香,体贴道:“你早些休息吧,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沈夫人倚在门框上,笑着看沈大人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京城贵妇人之间,数沈夫人人缘最好,为人朴实又有夫君宠爱不知道羡煞多少人。 这些日子沈夫人的闺中密友,段夫人一直抱怨,她家夫君郁郁寡欢不知怎得开始光顾青楼楚馆。 沈夫人问了问他家夫君,段殿帅是不是在官场上不顺呐,怎的如此。 沈方泽用了些心思想了想,太子党的人最近最近在边关立下不少战功,假若段殿帅还想继续往上爬,而不是潦草的结束自己一生的仕途的话,他应该再有些拿的出手的军功傍身才行。 但殿前司都指挥使的位置是好,却难有建树,但这么好的位置,怕是舍不下。 那就让他来帮段殿帅一把。 段殿帅府内少见像沈方泽这样的文官,在朝堂上二人相识但却不相熟。 段其义心里也直嘀咕,这家伙没事来拜访我干什么,巴结逢迎以对方的官职用不上,还是惹了事想求他遮掩? 虽然心里嘀咕,面上一点没露,两人寒暄了近小半个时辰。 诸如“沈大人年轻有为、深得圣心。” “段大人劳苦功高真是栋梁之臣······” 入席,酒足饭饱之后,沈大人主动表明了来意,“段大人,你觉得沈某人如今混的好吗?” 段其义一听,心里偷笑,合着是在他这里炫耀,他思索了一番,“沈大人从苏州城里的一个小书生,如今依然是朝廷的礼部尚书,说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沈方泽闻言笑了笑,直摆手,笑得段其义心里发怵。 “段大人,这泼天的富贵我还能享受几年呐?” 段其义不明就里,“沈大人身体······”突然他明白这不是在说沈方泽自己的问题,他是在暗示朝廷的天可能要变了。 段其义掩饰地擦了擦额上的汗,环顾四周,好在除了他俩没别人听到这话。他知道沈方泽别的不说,第一条他是萧定的亲信。 他压低了声音,“沈大人明示。” “段大人,你知道殿前司最大的坏处是什么吗?”,段其义摇了摇头,“那就是随着朝代更替而更替。” 段其义自己也知道,但是他在这个位子上,保护的是今上的安全,要是让皇帝知道他巴结太子,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左右就这么几年时间了,段大人何不以退为进,等坐上了枢密院的位子,别忘了回头拉小弟我一把。” 这话说的含蓄,但意思就是让段其义主动请辞,先去边关呆上些时日,和太子党搞好关系,等到太子登基何愁没有回京的机会。 段其义面露难色,舍不下京城的富贵,也不想去重温边关的辛苦。 沈方泽咬了咬牙,“小弟我听说,路从云将军可是准备要回边关督办建筑要塞的事宜,这些功劳落在他头上,段兄你就甘心让一个小辈压在顶上?” 段其义想起路从云那张春风得意的脸,喘息愈发急促起来,同样都是护国的功臣,路从云得到的恩赐确实比他多得多,从一个岌岌无名的小侍卫到与他平起平坐,让他如何甘心。 “好,我明日便向陛下请旨。” 沈方泽举杯敬他,满怀殷切地说:“段兄日后到了太子麾下,可别忘了小弟。” 二人相视一笑,举杯痛饮。 段其义的调任书,萧定几乎立刻就准了,顺带赐他黄金千两,晋升了官称,表扬段将军一心为国。 这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太子出面说明当年陈则铭遇袭身亡一事,实则是因为当时边关上混乱不堪,突遇匈奴人偷袭,主帅昏迷误判成死亡。 好在天佑天朝,休养了一年多,陈将军的伤不要紧了。 接着朝中有大臣提议,既然陈将军的伤也好了,他本人又是刚过而立之年,正是年富力强之时,怎能使良将流落在外呢。 众人提议既然殿前司指挥使的职位空悬正好就交给陈则铭统领,职位虽然低了一点,但是为国效力本就不分俸禄多少。 更何况陈则铭又有着郡王王位,两相叠加几乎也是位极人臣。 五日之后 ,礼部择中了这天为平虏郡王陈则铭举行册封大典。 当日天朗气清,冰消雪融,京城一冬的阴霾似乎一扫而空。宫中忙碌的官员、宫人,步履匆匆之中带起轻巧的衣袂随风翻飞,各自忙碌之中,面上却难掩喜悦和期盼。 自萧定重新登极之后,宫中少有庆典,一直被一种压抑肃穆的气氛笼罩。如今新王册封是难得一遇的浩大盛事,前朝后宫中皆松了一口气。 皇帝寝殿内的宫女今日一早就准备好洗漱礼服等诸般事务,好伺候皇帝换上繁复的冕服。 萧定因为陈则铭暂时回府邸准备册封,夜里睡得不是很安稳,醒的也格外早。身边两个大宫女仔细将冕服穿戴整理好。他身量颇高,掌权数十年,淡漠与威仪在他身上融合的恰到好处。 再加上这身金线密织的玄色龙袍,腰束紫犀、和田玉腰带,头戴冕冠,更加显现出气宇不凡,素日缠绵的病态一扫而空,更是增添几分英俊。 穿戴完毕的那一刻,他罕见的有些紧张,因为他要主持的可是陈则铭的册封大典。这是在他的能力之内,他能授予陈则铭最大的荣耀,是陈则铭一直想彪炳史册的心愿,也是他留下陈则铭的一点筹码。 若是当真论起来,比起他年少登基之时要心潮起伏得多。当日他登基,是阴差阳错得登大宝,只当是天意注定,带着阴沉的恨意爬上至高的宝座,并不觉得激动。走投无路之时,唯有向上走,他才能活,也就心如止水。 如今的情势大不相同,“陈则铭”,轻轻地把他的名字在嘴边转过一圈,满是愉悦地轻笑一声,“你逃不掉了。” 专心整理的宫女手一顿,陛下,似乎很久没笑过了。萧定抬袖轻拂了一下,示意宫女们退下,唤来曹臣予。 “王府那边派人去照看一下,切记保护陈则铭安全。” 言罢,转了转姆指上的扳指,还是止不住的担忧,担心他今天忘记喝药,或是路上遇到刺杀,派人早早地准备好了他平日里爱吃的几样点心,差人送过去,大典毕竟繁琐,吃点点心垫垫也好。 曹臣予退下,熟练地派人照应去了。 想着想着不禁自嘲一笑,想起萧谨当日是如何千依百顺,,当日他看不起萧谨身为万尊却伏小做低,如今看来他比萧谨又好到哪里去。 “罢了,朕真是怕了你了。” 因着大礼,连平日朴素的寝殿,也特意布置了。指尖轻轻勾勒红烛上描绘的龙蟒金线,萧定忍不住心底雀跃了一下,“不知那人穿红袍又会是何等风姿呢。” 宁元二年三月十五日,是萧定一朝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异姓王的册封大典。 若是问起观礼的官员当日的情形,那些繁琐的礼节,丝竹礼乐之声和礼官的唱赞,他们大抵记不得了,但在这场繁复奢华的典礼之中,最惊艳四座的正是平虏郡王陈则铭本人。 陈则铭年少时面容俊美,满京城无人不晓。十几年后,当日的少年褪去了青涩与稚嫩,取而代之的是历经沉浮的沉稳和喋血沙场磨砺出的英气,玉簪墨发,绛血色的蟒袍配玉带束腰,更显现出身材精壮修长,九分好样貌和着一分精致的衣饰,干脆凌厉,英气逼人。 萧定在丹陛之上见了盛装的陈则铭,深深陷在对方漆黑的眼眸之中,十几年了,他才终于意识到原来他的将军如此夺目。 那晚,一切礼毕后,皇帝在西宫设下宴席,迎新王,赏百官。一反常态,皇帝亲自出席,皇帝身侧分别是太子和平虏郡王的桌席。 一轮歌舞暂歇,皇帝侧头瞟了眼将军的侧脸,名宫娥将两人的酒杯倒满,状似无意的 把玩着酒杯,待席上安静下来,皇帝提杯道:“朕今日设宴,第一杯敬王爷,既已封王,日后 便是朕的手足,应当和睦处之。” 按礼数,陈则铭如今身份金贵,便仅仅起身回礼,一饮而尽。 暖酒入喉,不由一愣,这酒似乎是萧谨朝爱用的桂花甜酿。色呈琥珀,酒质香醇,带有桂花香气,陈则铭舌尖还弥留着一丝甜味。 他不知道的是,这酒也是萧定精心挑的,因为知到他有伤,今天又不可避免地要应酬,才选了度数不高的桂花酒。 他觉得不真实,恍如梦境,他这一辈子本该战死沙场,加官进爵、富贵满身不是他所愿所求。更何况给他这一切的人,竟然是萧定。 “第二杯敬爱卿,追击匈奴,战功显赫,无人可匹。” 陈则铭微扬下颌,将酒饮罢,十分放肆地抬头看了萧定一眼,漆黑如墨的眼睛里蕴含着一丝怀疑。十一年前他尚且年少,信以为真,小皇帝敬他重他,自然十二分的忠心,生死关头,力战沙场,不敢有愧皇恩。 可小皇帝呢,疑心重重,折辱拷问,都不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甚至,甚至是让他亲手杀死了荫荫。 前车之鉴尚在,陈则铭怎能不怀疑萧定动机不纯。 萧定倒是面不改色,接着贺道:“第三杯敬将军赤胆忠心,朕必定不会慢待。” 接着首辅发表贺词,百官共同举杯。 皇帝才默默把视线移开,酒杯中甜酒微皱,他看不见那个因为几句夸赞又惊又喜,满腔热血的小将军了,那个天真明朗的少年被他一手打磨成了如今阴郁稳重的青年,如今懊悔已经来不及。 他对陈则铭的脾性、行事所知甚深,因为他二人是君臣更是敌人,陈则铭的一言一行,思维想法或许会对社稷、江山、确切说是对他造成影响。 在博弈中,身为敌人的他比陈则铭更清楚自身的弱点。 如果可以,他倒希望自己没有那么了解他,如此,就看不出陈则铭的淡然和不以为意,凭什么他已经深陷其中了陈则铭却又回到了岸边,冷眼看他苦苦挣扎。 第17章 扳指 觥筹交错不知过了几轮,大臣们有的伶仃大醉、有的击节而歌还有些呼呼大睡。 即便陈则铭酒量不差,轮番敬酒下来他也醉得不轻,用手撑着额头,闭目休息。 迷迷糊糊正出神地时候,有个小太监,“王爷,回去吗?” 回哪里?他愣了一下。父母去世许多年了,他也一直没有成家,很多次夜深露重,他徘徊在冷清的街上,抬头看看星月,不知能回哪去。 看他似乎喝醉了,小太监大着胆子扶起他,交代道:“陛下在等您呢。” 陈则铭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萧定”,他在嘴边念叨起那人的名字,不自觉地笑了笑。 陈则铭回寝殿,并没有看到萧定的身影,他皱了皱眉,心里有一丝落差。 侍女奉上醒酒汤,他恹恹地喝了两口,就让人端走了。 他又累又倦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睡意,冥冥之中有谁告诉他,他在等一个人。 萧定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陈则铭双手撑着床褥,微微歪着脑袋,一副又迷惑又期待的样子。 他笑了,走到陈则铭面前,十分有礼地递出他的手,请他起身。 陈则铭盯着他笑了笑,他知道自己在等谁了。 以萧定的角度能看见灯光之下,陈则铭的眼中波光闪闪,摄人心魄。 他温声言道:“朕给你准备了贺礼。” 萧定一路引着陈则铭在宫殿中行走,夜色已深,多数宫殿都已经下锁,长街上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二人。 来到一座灯火通明的宫殿前面,陈则铭眯起眼睛仰头看,藏经阁,他笑出声来。 萧定推开门,邀他进来。 殿内空旷但干净,香烛摇曳、檀香渺渺、菩萨弥勒慈眉善目,陈则铭跟着萧定在蒲团上跪了下来,他一定是醉得厉害,问道:“陛下从来不信这个。” 萧定点燃了炭盆,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大摞纸,抽出两三页递给陈则铭,字是瘦金体大气凌厉,萧定的字,写的是经文? “朕之前确实不信,朕信这些是因为你。当你你执意追击匈奴,朕就在这里为你祈福,想保佑你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后来就养成了这个习惯,每天总要写上几页,”他顿了顿,不好意思地承认“朕怕你今生杀戮太重,难入轮回。” 陈则铭酒醒了大半,他紧紧握着这几张纸,不敢继续向下问,隐约感觉会很危险。 萧定倒是不以为意,他把自己一笔一画写出来的经文轻飘飘地放进炭盆,灯火明灭之间,陈则铭转头看向萧定。 他下定了决心,“陛下不觉得臣死在边疆更好?” 他所言非虚,经过最后一战,陈则铭名声大噪,被奉若神祗,经久下去部队哗变,江山动摇。 任何一位君主听说这样一位功高盖主的将领死于敌手,都会流下泪水,半是痛心半是喜悦。 萧定轻拍了拍手底下几乎半米高的纸堆,盯着他的眼睛,“你怎么会这样想”,他向前倾了倾身,一手将陈则铭的手按在石板上,几乎将他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下,缓缓开口,蛊惑道: “朕原本想等你回来就封你为郡王,高官厚禄养你一辈子。可是你没回来,朕想你肯定是在捉弄朕,你打仗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轻易死了。” “朕不信你死了,朕搬回静华宫,只因为那里处处有你的影子。午夜梦回之时,朕好似看到了你,朕赤着脚在雪地里找你,找了许久许久,你也不应,那一刻我才终于相信你死了,徒留下朕一个人。” “朕时常想起你,时常想起倘若咱们两人的开端不是那么不堪,倘若朕当年待你有半分真心,何至于弄丢了你?”他自嘲地笑了笑。 “你对朕也存着那种心思吧。”他贴着他的耳朵,一字一句,几乎把陈则铭击溃。 他向后缩了缩,睁大眼睛看向萧定,满眼地质疑戒备,“陛下想干什么但说无妨,何必如此。”为什么又要骗他,骗他一次不够,还要戏弄他第二次。萧定太了解他,他永远知道自己想听什么,他从来都分辨不出他的话是真是假。 他给过他被珍视的错觉,下一秒就狠狠把他踩在脚下。 这些都不出萧定的预料,陈则铭被他骗怕了,“则铭,从前不算,就你回来这些天朕对你不好吗?” 陈则铭眼底愤恨的火花似乎被这句话浇灭了,他别过眼,不敢再看萧定。何止是好,好得他都有些心惊。每天上完朝会陪他用膳,会哄他喝药,会给他准备果脯,会给他包扎伤口,晚上还会给他掖被角。 萧定从来没有对他这么好过。 这些天他也很累,他一边告诉自己这些都是萧定的阴谋,一边忍不住沉溺其中,他自我厌弃又忍不住期待。 无论爱恨,萧定毕竟是他心心念念追随了十几年的人。 萧定笑着柔声道:“则铭,若是你愿意,朕可以一直对你好,照顾你,宠着你。你也一个人单着这么多年了,难道就不想有个人陪着?从前是朕薄待了你,今后定当事事以你为先。” 陈则铭盯着炭盆里的火焰,假装没感受到眼角的湿意,固执而理智,冷硬地开口:“你又想骗我”,你究竟要骗我几次才肯罢休。 萧定叹了口气,心知自己之前可真是作孽,“朕以天朝江山许诺,今日所言句句属实。” 萧定此人阴轨狡诈,他可能拿任何东西说谎,却绝不可能以他萧家的江山开玩笑。陈则铭挣扎着抬头,眼尾通红,“好,我信。” 萧定欢喜地笑了,朝陈则铭邀功似的摊开掌心,手中有两个白玉扳指,细腻温润、通透澄澈。他捏起其中一枚,对着光,陈则铭看到扳指里面刻着萧定二字,萧定执起他的手,虔诚且深情“今生惟愿与君共白头”,为陈则铭带上了白玉指环。 陈则铭红了脸,耳尖上也冲上了血色,萧定摸了摸他的耳垂,满怀感慨道:“日子久了,还是像从前一样爱害羞呢。” 陈则铭从他手里接过另一只白玉指环,里面刻的是陈则铭的名字,“臣也给陛下戴上。”萧定赞同地点点头,迫不及待地伸出手,陈则铭给他戴上的那一刻他抓紧了对方的手,把人往怀里拉,贴着耳朵调戏道:“不说些什么,都是朕的人了,别害羞啊。” 陈则铭的脸更红了,喘息的声音更加急促,他本就不善言辞,萧定本来也只是想调戏一番。 没想到,陈则铭凑到他面前,闭上眼睛,像只小猫一样轻柔地吻了吻他的唇角。 满天神佛在上,陈则铭也许下他的誓言。 ※※※※※※※※※※※※※※※※※※※※ 渣定算是真心悔过了,其实之前小陈虽然看着很冷漠,心里还是感觉的到萧定的好。萧定段位比较高,套路我们纯情小陈那也是一抓一个准。 第18章 打猎 第二天一早, 陈则铭醒来的时候发现某人还在酣睡,并且牢牢地把他圈在怀里,他别扭地翻了下shen,更加窘迫地差点亲到对方,“陛下还不起吗?今天不理政吗?”,轻轻推了推对方,希望摆脱这个姿势。 萧定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在他腰间掐了一把,“别蹭,你再蹭可就不能光睡觉了。” 陈则铭被他唬到,不敢再挣扎。 他勾起食指转了转姆指上的白玉指环,心想着由他吧,毕竟一年也没几天休息的时间。 晨光大好,阳光洒在两人身上,陈则铭盯着萧定睡着的脸,安静地想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陈则铭对萧定并不是没有动过心,即便他不想承认。萧定打碎了他对女子那些旖旎的念头,改变了他的需求。他当年是如此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的忠诚,哪怕是废了萧定,他还是执意于保住他的性命,很难说没有爱慕的成分在里面。 他确实是无可救药,萧定是一个多冷漠残忍的人,他不会不知道。可是把他拉下这泥潭的人是他,给他情yu的人是他,深深伤害他的人也是他。陈则铭像只呆呆的小狼,认准了头狼就再不肯离去。 用完早膳之后,陈则铭犹豫了半晌,“臣···臣想今日熟悉一下殿前司的事宜。” 萧定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大有威胁的成分,“就休沐一天,明天再去看”,他看了一眼陈则铭有没有把药喝完,递给他一个剥好的小橘子,“今天咱们出宫去。” “何事?”他很是不解。 萧定起身,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示好地捏了捏,“打猎去,就你我二人。”以前有秋猎地传统,陈则铭当然也在场,不过他级别不够,多数时间还得护卫王公亲贵们的安全。 陈则铭自然不想扫他的兴致,但是皇帝的安全是臣子的头等大事,“陛下的安全···” 萧定亲昵的俯身贴在他耳边,“我天朝的第一名将在呢,还担心保护不了我的安全。” 玩笑话,也是真心话,他信任陈则铭。 话虽如此,还是在猎场四周布置了一些守卫,远远地,只在猎场边界徘徊。 黑色猎装,更显陈则铭修长精壮、宽肩窄腰,萧定赞赏似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步步向他走来,陈则铭垂下视线,只觉得肩上一沉。 萧定把自己的一件狐裘披到他身上,“春日里风凉,别着了风寒”,毛茸茸的领子贴着陈则铭下颌分明的棱角,萧定觉得可爱,替他系好系带顺手摸了摸下巴。 然后他自己带上了兔绒手套,狐狸毛的围脖,又选了一件厚实的狐裘才算罢休,外面冷的程度,陈则铭不会觉得冷,一年四季都像个小火炉,可是他觉得冷。 城南皇家猎场,四下静谧,只听得见风穿过林间枝桠和草丛的声音。 通过灌木的缝隙,林间一黑一白两匹骏马正悠然漫步,陈则铭牵着那匹白马,伸手摸了摸骏马的颈部,白马很给面子的转头蹭了蹭陈则铭。 白马有一人高,全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双耳挺立,姿态优雅,阳光洒下好似一尊玉雕。 这是今年朴吕国进献的千里马,一直养在皇家别苑,萧定都没骑过,也没有赏人。 萧定也摸了摸他的马,虽然亦是神俊但比起陈则铭的还是有些逊色,他并不在意这些,宝马合该配英雄。 他也是好久没有出来散心了,振奋道:“上马试试,以小溪为终点,你和朕比比谁更快。” 陈则铭对上他的目光,将马鞭缠在手掌上一遭,跃跃欲试地回答:“好!” 二人利落地翻身上马,抽了记马鞭,催动马儿快跑。两人都牵紧了缰绳,压低身子,夹紧了马蹬,互不相让。 马儿在并不宽阔的小径上飞奔,灵巧地转向、跳跃,避开地上的障碍物。 陈则铭转向的时候侧眼看向身后,萧定的马离得很近,他并不着急,等到进入了开阔的平地,跃马扬鞭,催马向前。 马蹄踏在平旷的土地上,扬起阵阵尘土,萧定虽不甘示弱,还是始终落他一个马身。 初春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风虽是凉的,陈则铭的心是热的,他很久没有这么无忧无虑过了。 陈则铭在小溪前止步,拨转马头,萧定的马片刻即到,他这才翻身下马。 萧定觉得他幼稚,赢都赢了,等他来才肯下来,像个小孩子一再确定自己才是最厉害的。 他们松开马缰由着马儿在溪边饮水。 萧定趁陈则铭不防备,把他整个人包裹在狐裘里抱了个满怀,萧定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抱着他。 深林幽静,给人一种天地之间就剩下他们两个人的错觉,脱离了朝堂、脱离了君臣,不论别的什么外在的因素,他真心爱护的只是陈则铭这个人。 萧定抱着他,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安心。明明是占了陈则铭的便宜,还大言不惭道:“这是给卿的奖励。” 无奈,陈则铭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顺着他。 陈则铭背上弓箭,和萧定一路顺着小溪向下走去,两匹神驹颇有灵性地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 萧定摘了手套,厚颜无耻地去握陈则铭的手,陈则铭被凉得手一抖,却没甩开,顺着指缝与他十指交握。 萧定还没来得及多享受一会,陈则铭神色一凛,反手从箭筒里摸出一只箭,飞快地搭弓,只见弓如满月,箭转瞬离弦,不远处落下一只肥雁。 萧定看了一眼,是眼对穿,眼眶中渗出血来。不由得为他喝彩,“爱卿堪比卫、霍。” 陈则铭拎起大雁,在心里白了他一眼,要不是刚刚牵着他的手不肯松,这一箭再射下它后面那只雁也不成问题。 除了这只雁,陈则铭和萧定在林子里纵马追逐,猎到了些其他的小型走兽,其中萧定射杀了一只狐狸,是一只毛色鲜艳的红狐。 他长久不曾打猎,能有所获已经很高兴了,吩咐人处理好皮毛送进宫里。 ※※※※※※※※※※※※※※※※※※※※ 勉勉强强算是歇了个婚假。 第19章 人间烟火 陈则铭蹲在溪边剥兔子皮,熟练地用匕首划开一道口子,然后地将慢慢地整只兔子和皮毛扯开。 君子不越庖厨,可是在外打仗,不会点基本的,那天被人困在老林里不得饿死。 萧定觉得有趣,蹲在那看了他一会,真心感叹,“爱卿竟然会这些。” 陈则铭笑了笑,追忆起往事,“这也不算什么,在边关也就这点乐趣。”昔日打仗之余,和同僚一起在草原上纵马,追逐过雪狐,还猎过豺狼。 陈则铭挽了挽袖子,破开腹部去除内脏,小溪中染上瑰丽的血色,他温声言道:“陛下别看了,烤烤火,一会就好了。” 萧定不是个怕见血的人,但不知为何,陈则铭总是避讳,不想让萧定见到他手染鲜血的样子。 萧定从善如流,回去添了添柴火,好让火堆烧得更旺一些。 摘除内脏,把兔子放在一块圆润的石头上,在溪水冲刷下,冲净了血水,然后拿出盐巴和香辛料在兔子正反两面涂抹均匀。 陈则铭回身,在柴火堆里挑了几根平滑笔直的树枝,把兔子穿好。 今天猎到的兔子肥美,在木棍上张开,也是不小的两只。 兔子经过炭火的烘烤,渐渐散发出香气,陈则铭翻了个面,金黄色的油从兔子身上滴落下来,发出滋滋的声响,等烤到肉香四溢、表皮酥脆的时候,陈则铭将其中一只递给萧定,“陛下尝尝看。”他对自己的手艺还算自信。 萧定吹了吹,吃到嘴里的时候不由赞叹,外酥里嫩,咸香适口,把之前放在累火堆的石头上暖着的酒袋,拔开盖子,递给陈则铭。 陈则铭单手接过,仰头喝了一口,是葡萄酒,入口清冽似乎还残存着果香,配着兔肉格外美妙。 萧定不嫌弃陈则铭蹭上的油花,笑着接过来饮了一口,“将军好手艺。” 一来一往间酒囊见空,肥美的兔子也只剩一堆骨架,萧定拿出软帕,耐心地给陈则铭擦了擦唇瓣上的油花,“累不累?” 陈则铭添上柴火,答道:“不累。” 萧定掐了掐他的脸,最近倒是胖了点,“不累打什么哈欠。” 陈则铭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小声说道:“···食困。” 太阳还没落山,正是午后温暖的时候,萧定揽了揽对方的腰,纵容道:“靠着朕眯一会,一会叫你。” 陈则铭抱着膝盖,脑袋在萧定肩头蹭了蹭,瓮声瓮气地哼了声:“好。” 等到太阳渐渐黯淡,两人已经收拾好便策马离去。 从林子里出来到街上,今天街上倒是人头攒动,灯火通明,好一派热腾腾的人间烟火气。 原是花朝节降至,姑娘们也不顾早春天气寒冷,披上了轻薄袅娜的春装,鬓角上缀上一朵或名贵或质朴的小花,将各色各样剪好的五色彩纸挂在花枝上,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为了迎合这美好的节日,街上亦是张灯结彩,小贩商铺被特许可经营至半夜,因此比往日格外喧哗热闹。 虽说是姑娘们的节日,可是爱好风雅的文人公子,也是热衷于赏花踏青的,更何况这也是相看各家女孩的好机会。 似乎是因为街上人太多,陈则铭本能地充当起守卫者的角色,时刻跟在萧定后面一步远的位置。萧定感觉陈则铭这一板一眼的架势似曾相识,像是在巡查一样,再给他配把刀就直接能去京兆府领职了。 他停下了脚步,“陈则铭。”拉住对方的袖子,陈则铭抬眸,浸在熙熙攘攘、欢快热闹的节日氛 围里,他的眸子染上了彩灯闪烁的明亮火光。 他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看着拉着他袖子的手,神情中有一丝迷惑,开口询问道:“陛下?” 萧定读出了几分松懈,谁会不喜欢热闹呢,于是他提议道:“去讨个彩头,一起去贴张五色彩纸?” 陈则铭垂眸,敛去眼底的情绪,应了声“好。” 青年将军长身玉立,一身青衣,在灯火之下好似一块经由匠人细细打磨过的羊脂玉,细腻温润不见棱角。这个人的乖顺就像是刻在骨子里一样,萧定现在怎么看都觉得他乖巧。可是陈则铭越是这样,萧定就越忍不住想要打破这个空无的白玉匣子,让他显露出真实的一面。 斩敌无数,纵马疆场的将军怎么可能是块供人观赏把玩的玩物呢? 不过萧定也不急,像这样的乖乖巧巧的样子,其实也很好拿捏,陈则铭既然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他当然也没有理由客气。 远处黑色的幕布上鎏金淬彩的火光升空、轻柔的蜷曲,勾勒出繁杂华丽的花案。 一刹那间星月清冷之辉黯然失色。 陈则铭伸手把一张精巧的红色花纸挂到桃枝高处。 萧定刚好看到对方眼眸深处金银交织的烟火盛放,明亮似星子的眼睛里蕴含光彩,静默稳重如暗夜的人也沾染上了这尘世的烟火气。 忽听得一声声清脆的琵琶弦响,街道两旁的屋舍都打开窗来,芳华少女掩面娇笑着洒下鲜花,街上的少年似乎也被唤醒了,跑着笑着闹着,伸手去拢半空中飘落的花朵。 陈则铭似乎是没有发觉周围的变化似的,他安安静静的看着那些转瞬即逝的烟火,萧定摊开手正巧接住一朵在他面前下坠的一朵盛放的桃花。 他笑了笑,把花簪到了陈则铭的鬓角,趁对方难得迷迷糊糊搞不清状况的时候,倾身亲了亲花朵下那人的耳垂。 陈则铭被他惊得退了一步,摸索勾勒了一番耳上的物件,才定下神。 那是一朵开得正好的桃花,既不是花苞未绽太过青涩,也不是开的太放以至滥熟,让人想起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 “爱卿今日好生听话,不过往后躲什么。”刻意向前凑了凑,勾住对方的手,在他耳边说道:“这么怕被人看到吗?” 陈则铭确实如此,三人成虎、积毁销骨,萧定从来没有尝过被人指指点点、肆意折辱的滋味,他怎么会知道人言可畏。 陈则铭僵硬地抽回自己的手,但他不安地低下了头,怕萧定生气。换做私下里他肯定不会拒绝,但这是在街上。 好在萧定没有再为难他。 ※※※※※※※※※※※※※※※※※※※※ 私下里陈则铭是很乖,不过在外面的话不一定哦~ 第20章 成长 陈则铭上任的第一天,熟悉了一下殿前司的下属,有些认识的也有些新面孔,他待人宽厚,诸多下属都松了口气。 宽厚是一码事,该做的工作不能少做,陈则铭针对现在的宫中守备制度做了些变动,制度千千万,首先第一条不准殿前司的将领和在各地驻守的将领勾结。 陈则铭发现段其义这个人本职工作做的尚可,可就是热衷于和之前的旧同僚、旧上司来往。人总有这种想法,若是得了富贵权位没让人看见那就相当于没有一样。 上司如此,下属自然上行下效,一时之间殿前司竟然成为朝堂上的一个焦点,职位调动频繁。 殿前司的将领不是不可以升迁贬谪,可频繁的调动就像是矾水,渐渐的殿前司的铜墙铁壁腐蚀出一个洞来。 同时为了防范匈奴人偷袭,他特意调了一批弓箭手,安插在各个大殿的最高处。 还想训练了一批眼力不错的哨兵,一天三班倒,无缝隙地进行监视。这个年头入宫行刺的人不多,但也绝对不少。 殿前司他虽然说了算,那毕竟是要向枢密院请示的,陈则铭派了手底下得力的人去,被枢密院副使委婉推辞了。 他硬着头皮亲自去,如今这位枢密院副使从前应当是被他打压过,算得上是老对头了。 其实今时今日陈则铭深受盛宠,光看皇帝的封赏、暧昧不明的态度就能知道如今陈则铭真真正正的东山再起了。 朝堂之上有人看不起他,但是大部分人给他面子,一小部分人就像是苏副使这样的。 苏副使在官场上沉浮了将近一辈子,他谏官出身因为刚直得罪的人数也数不清,但又能拿他怎么样呢。苏家家祖是当朝开国功臣,他的家族根深叶茂,苏家的人不为朝臣亦是富豪。 一言以蔽之,陈则铭有麻烦了。 陈则铭在枢密院的门外等候了良久,直到整个枢密院的人都快走光了,一个官阶不高的年轻官员来,兢兢战战道:“王爷,苏副使忙完了。” 小官员早就听说,在这等了半天这位如今深受圣宠哪,从前也是手握重兵的权臣,苏副使敢得罪他,不意味着他一个刚步入仕途的小官能得罪他。 他哆哆嗦嗦,生怕陈则铭恼火,迁怒于他。 好在陈则铭虽然看起来有些疲惫,人还是很有礼,“劳烦带下路。” 进了枢密院的门,来到苏大人工作的地方,陈则铭迅速扫了一眼,桌上没有摆件、墙上不挂名贵的书画,只有书案后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副字,写着:当官之法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 苏副使似乎对他的到来无知无觉,陈则铭懒得再由着他摆架子,一板一眼地开始汇报。 等他说完,苏副使像才发现他这个人一样,阴阳怪气道:“陈殿帅,您可真是命大啊。” 陈则铭不恼,平静答道:“还好。” 苏副使还没嘲讽够,接着言道:“陈殿帅可真是勇武,堪比吕布。”吕布虽然勇武,却是不忠不义的三姓家奴。 陈则铭不接他的话,把公文搁在桌檐上,“下官告辞。” 苏副使在他背后冷冷的哼了一声,“做这副清高的样子给谁看,谁知道私底下是怎么讨圣上欢心的。” 陈则铭叹了口气,觉得累极了。他到底错在哪,所有人从一开始就认定了是他的错,有没有过一个人问问他他是否是自愿的,哪怕是一个人。 回到殿前司,天色已经不早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想再呆一会。他走近自己的位置上,发现一个锦盒,明明走的时候桌上没有东西。 亲卫见他疑惑,“是王府的管家送来的。”王府的管家也是曾经陈家的管家。 锦盒里陈放着的是一柄沾着陈年血迹的匕首,陈则铭掀袍坐下,仔细打量了半晌,扔在桌上。 这正是当年刺伤他的那一柄匕首,他记得当时拔掉之后应该就扔在营地的地上。 底下还压着一张纸条,匈奴文字,他仔细辨了辨,写着:“玩物”二字。 陈则铭揉了揉额角,隐隐有些头疼,吩咐亲卫立马找人去排查这几日进城的人员和今日到王府送锦盒的人。 他知道现在不是为了这一两句话浪费精力的时候,他早就已经不是为那一两句话而无地自容的小孩子了。 ※※※※※※※※※※※※※※※※※※※※ 对小陈来说当年难以接受的流言蜚语如今能泰然处之,也算是一种痛苦的成长。在孤独和背弃中独自舔着伤口的滋味不会好。 第21章 对错 陈则铭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回到父母去世的那间林间小茅屋。 那时他母亲的病已经很重了,他正熬着草药,母亲唤他过去,强打着精神又一次劝道:“铭儿,虽然咱们家落魄了,一份彩礼钱总还是有的,乘着娘还在,给你说一门亲事。” 陈则铭低垂下眼帘,他既不想让母亲失望,也不能耽误哪个姑娘家一辈子,他顾左右而言他:“母亲别想这些了,我去把药端过来。” 陈夫人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满脸的失望,责问道:“铭儿你到底是为什么不愿意娶亲呢?在京城中就如此,如今还是不愿。” 突然她想到了,京城贵妇人之间隐秘流传的窃窃私语,小皇帝频繁地传召,陈则铭每次从宫中回来苍白的面色,无论多晚都让下人烧水洗澡。 她突然明白了,是小皇帝,那些年流传的风言风语竟然是真的。 她老来得子,陈则铭是家中老幺,孩子从小就稳重懂事,她最疼的就是这个小儿子。数十年如一日的养育教诲,如今那个在襁褓里小小的婴儿已经长成了英俊挺拔的年轻人。 她到了这把年纪,本想着看陈则铭娶妻生子一生幸福,然后死也就瞑目了。她知道自己的儿子绝不是为了攀附权贵,如若她想的都是真的,那他只可能是被逼得。 想到此处,不禁泪流满面,陈则铭被她吓了一跳,满心以为是自己忤逆气到了母亲。 陈夫人一把抱住她最放心不下的孩子,问道:“是皇帝逼你的,铭儿?” 陈则铭字字听得真切,心如刀绞,一时只觉得无地自容,心中的痛苦比被匈奴人看轻还要重上数倍,他颤抖得厉害,哆哆嗦嗦几乎说不出话来。 陈夫人明白了,她轻轻拍着儿子的肩背,一如小时候那样,即使他比小时候不知道长了多少倍,“我的铭儿受委屈了。” 陈则铭咬着嘴唇,强迫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陈夫人恨极了,同样都是娘生的,小皇帝他凭什么作践她的儿子。 她拿衣角轻轻擦去儿子面上的泪痕,“铭儿,你有你的难处,咱们家落到今日这般田地,是皇帝对不住你,不是你有负皇恩。为娘等到了地底下,会和你爹好好说的。” 陈夫人笑了,释然道:“娘不逼你娶亲了,你以后一定找个能照顾你的人,娘就放心了。” 陈则铭哽咽着,羞愧地点了点头。 慢慢地娘的身影慢慢淡化散去了,父亲一如既往严肃的拄着拐杖进屋了,荫荫笑着叫他表哥跑远了,杨梁身披银甲手握银枪在出征的队伍里越走越远,他的亲人朋友一个个离开了他。 梦醒了,他仰躺在泡药浴的大木桶里,用力眨眨眼,水还温,睡着了一小会。 他揉了揉额角,心里空落的厉害,像是被人剜走了一块,直透冷风。 他环顾四周,萧定正坐在书案前批阅奏章。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哗啦一声,木桶溢出淡红色的水来,萧定听见动静,一边写着什么一边说道:“先去睡吧,朕还得一会。” 等他抬手去蘸朱砂的时候,陈则铭已经走到他的身侧,赤着脚,光裸着上半个身子,只披了一块白巾。 萧定看到水滴从他的下颌,流过修长的脖子,在锁骨处略作停留,最后顺着结实的胸膛滑下来。 他需要点什么,好证明自己还活着,他主动俯**,给了萧定一个吻,“做吗?”他这样问道。 萧定的呼吸一下就乱了,他眸中的神色暗了暗,舔了舔嘴唇,摸了摸将军的下巴,“今天怎么突然这么主动。” 陈则铭没有吭声,他伸手去解皇帝的腰带。 省略297字,微博:贝克街的环卫工 他赶紧扶起陈则铭,掏出手帕,“吐出来,”陈则铭低头照做了。 萧定把衣服整理好,他脑袋里那近乎融化思绪的温度终于降了下去,陈则铭不太对劲。 陈则铭少有主动的时候,对于床事并不热衷,他这样索取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接过手帕,扔到地上,又把书案上的茶盏递给陈则铭,“漱漱口,吐了,乖啊。”这时他才看清陈则铭脸上的水渍,分不清是汗还是泪水。 他紧紧抿着嘴唇,皱着眉头,眼睛里却没什么神采,明显是状态不对。 萧定连推带抱的把人塞进被子里,柔声问道:“怎么了?梦魇了吗?” 陈则铭摇了摇头,固执地扒萧定身上的衣服,“陛下不继续了吗?” 萧定心口憋得厉害,陈则铭明显就是把自己当成一个用来发泄的物件,他怎么舍得那样对他。 他紧紧地抱住他,“乖,咱们不做了,”他低头亲了亲陈则铭紧皱的眉心,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没事跟他置什么气,把人吓到了。 他轻轻拍着陈则铭的肩背,“昨天是朕不好,不该跟你置气的。” 陈则铭低声喃喃自语道:“是臣的过错。”本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即使被人看到也无所谓的。 陈则铭养伤的那一年多,渐渐放下了很多,比如说萧定、比如说曾经抹不去的伤害。正因为放下,他才对自己更加苛刻。 如果说萧定没错,那错的就是他陈则铭,他不想承认但是必须承认,所有朝臣看不起他不仅仅是因为他与萧定暧昧的关系,更是因为他曾经叛上作乱。 他收敛好情绪,闭上眼睛,“臣是叛臣,倾覆朝堂,引狼入室,使得中原五十万男儿命丧铁蹄,匈奴长驱直下,直取皇城。臣是罪人,大逆不道。” 陈则铭神色黯然,内疚之情溢于言表。这些贬低自己的话说出口,也并不显得难堪,好似本该如此。平静的让萧定误以为,陈则铭此时正在刑部大牢签字画押。 萧定一直知道陈则铭是个钻牛角尖、固执的,可他没想到,陈则铭会把这偌大的灾祸包揽在自己身上。 说来谁没有错呢,若不是自己频频打压陈则铭,陈则铭会造反?若不是杜贼勾结匈奴,会引狼入室?若不是萧谨听信奸谗小人,五十万大军岂会覆灭? 桩桩件件说起来,陈则铭只不过这棋局上的一枚棋子。如今这人却自责的难以自已,他怎么不想想若是没有他舍命追击,国家就完了,一切都结束了。那时候一个亡国,谁对谁错,再去争论,又有什么意义呢。 萧定道:“陈则铭,若是没有你,天朝国将不国,那时一个亡国,谁有会在意谁对谁错呢。原是我从前不好,你犯的错是朕亲手种下的因,你我尚且还有时间弥补。” 他握住陈则铭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上,你都不知道重新遇到你,是朕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陈则铭心力交瘁,迷迷糊糊快要入睡,萧定凑到他耳边哄道:“今天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些。” 陈则铭嘟囔了一句,“我只有你。” 萧定手肘撑着床,衣不解带的静静看着陈则铭,直到半夜。灯烛的烛心因为太久没有修剪,啪的一声轻响,晃灭了。 一片漆黑中,萧定似叹息又似许诺:“我也只有你。” 第二天,朝堂之上,有人上奏枢密院的副使旧疾缠身,朝廷理应允准老臣致仕。 由于苏大人今日不知为何并没有来上朝,更加坐实了这种说法。 于是在上朝途中被人打晕拖走的苏大人被迫结束了他的为官生涯。 第22章 刺杀 陈则铭在御书房内,向萧定汇报:“匈奴人进献的西凉葡萄酒,臣已经让人准备了一摸一样的替换掉了。” “埋在御膳司的内线也清理掉了。” 萧定沉吟了片刻,“今日晚宴可保证万无一失吗?” 陈则铭点了点头,“今晚臣会留在殿前司调度,斥候、弓箭手、禁卫军都已经就位了。大殿之内也安排了人手。” 萧定起身走近陈则铭,“那你呢?” 陈则铭:? 萧定在他面前俯身,平视陈则铭。看到对方紧闭着的眼下一抹浓重的乌青,唇角似乎有些干,微微发白。 陈则铭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已经好几天没回他那里睡觉了,萧定这两天总是想起他身上的伤口,想起他身上那个曾经止不住流血的伤他才知道,什么不世名将,什么百战百胜,原来陈则铭也是普通人,他也疲惫也会流血也会死亡。 小呆子,听不懂他的话吗?他关切道:“注意安全。” 陈则铭公事公办地回答道:“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 说罢就起身告退,萧定险些被他气死,这家伙工作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吗? 萧定岂能让他如愿,他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两边,压低声音带上一点委屈,“几天不见王爷就忘了寡人了?” 陈则铭紧张起来,局促道:“臣没有。” 皇帝冷冷地看着他,分明是不信,陈则铭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眼看着周围气压越来越低,他单手勾住萧定的脖子,仰头亲了他一下。 温热的唇瓣贴上来,蜻蜓点水般停留了一下,陈则铭低下了头。萧定心疼地碰了碰他眼下的乌青,“去忙吧,别受伤了,朕让人给你炖了排骨汤,一会别忘了喝。” 陈则铭走后,他舔了舔嘴唇,却还是焦躁地转了转扳指,忍不住想到,陈则铭是想要亲近他才这样做的吗? 从对方绷紧的肩背,小心翼翼的探寻,他看得出陈则铭不过是怕他生气才讨好他的。 夜宴结束,匈奴小王爷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瓶子,往嘴里塞了一颗药碗,抛给手下,一边伸着懒腰一边问道:“今儿怎么没见着他,不是朝中新贵吗?” 手下回道:“说是负责宫闱安全,在当值。” 那小王爷不屑地笑了笑,“可真是屈才,咱们今晚就会会他,让他守这一晚不白忙活。” 是夜,子时,正是人们熟睡的时间。 陈则铭背手站在高台上,俯瞰宫闱,各个宫门都已落锁,但是直觉告诉他,今晚还会有事发生。 夜幕之中看不真切,但是他听到就在眼前这片黑暗之中有布料磨擦的声音。 他不动声色的抬手,弓箭手全都搭好弓,当他握拳时,数支点着火的箭镞划破暗夜,宫中警铃大作,有刺客突袭。 来着不冲别人像是专门为陈则铭而来,手上那把弯刀亮得像今晚的月亮,陈则铭从容地拔剑,挡住了一记横劈,来着蒙着眼睛,但是从他深陷的眼窝和漂亮的眸子,陈则铭推测这就是匈奴小王爷。 那小王爷恨道:“你我痛痛快快地打一场,我保证这宫里头你的主子不会有事。” 陈则铭朗声应道:“一言为定。”话说如此,所有的禁军守备却早已就位。 言语之间又过了数招,陈则铭横下腰避过刀锋所向的面门,一跃而起,直取对手的心窝。 那小王爷躲闪开来,笑道:“王爷可真是心狠,才过了几招就要下杀手。” 陈则铭格挡开他的弯刀,“你我是敌非友。” 又过了百招,那小王爷放缓了攻势,叹道:“王爷武艺精湛,再战下去恐怕两败俱伤。” 陈则铭也点了点头,“不如我数三声,你我同时收手。” 三声过后,两人都将兵器收鞘,匈奴小王爷颇为惋惜地说:“可惜我叔父、表哥的仇···” 正说着一枚匕首从他掌心飞出,直冲咽喉要害,陈则铭躲闪不及只好用手挡了一下,掌心划破淌出血来,那小王爷却早就字这高台上一跃而下,陈则铭命弓箭手万箭齐发,台下士兵回报:“不见尸体,但有血迹。” 陈则铭命人去追,却不抱希望,这样好的轻功,宫外又有人接应,怎么可能追得上。 总之今晚的事揭过了。 陈则铭布置了一番,亲兵替他包扎了手上的伤口,他蓦然地想起萧定今天的语气,想来他应该睡了,他也就放宽心回去。 他掀开帘布,轻手轻脚地没吵醒靠在门廊下守夜的曹公公,看到萧定披着狐裘靠在书案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什么。 他没想到,都这个时辰了,萧定竟然还没睡下。 萧定抬头看到他,把书一合,起身走向他,“外面消停了?” 陈则铭把手背到身后,回道:“今晚估计不会再有行动了,陛下怎的还没睡?” 萧定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一番,明白了些什么,“过来,把手伸出来。” 陈则铭退后了一步,推拒道:“累了,早点睡吧。” 萧定似乎像是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唤侍女准备好热水,陈则铭松了口气,用左手别扭地拿起软帕浸上热水,萧定看着终归是心疼。 态度柔软下来,“别装了”,他接过帕子拧干,手法轻柔地给陈则铭擦脸,“你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 萧定心里也不好过,从前陈则铭不说,是因为陈则铭知道他不在乎。如今陈则铭还是像以前一样,朝堂上受人排挤不告诉他,明明很累也总说自己不累,受伤流血也不会让他知晓。 陈则铭究竟是有多不信任他,才选择事事都自己扛着。 陈则铭伸出手,萧定一手捧着他的手,一面看到绷带上还有殷红的血迹,浸湿了绷带,足见伤口之深。 他轻轻解开绷带,看到那道被利器割伤的伤口,深可见骨,萧定轻轻吹着,哑然问道:“疼吗?” 陈则铭下意识地说出口:“不疼,陛下。” 萧定仔细看他的手,陈则铭这双骨节分明的手,手心里满是血污,唯独他送他那枚白玉扳指干干净净的,萧定笑了,对方摘下来擦过。 他的怒气烟消云散,一边换着绷带,萧定数次开口,终于问道:“陈则铭,你为什么总是在朕面前掩饰,疼痛、难过、伤心、委屈你都可以说出来,朕是你的伴侣,有权知道这些。” 陈则铭坦然回答:“臣以为陛下想必不会操心这些。”皇帝把他留在身边难道不是为了时时刻刻自己舒心吗?顾及他的感受,这并不是萧定一贯的作风,更何况他一个人久了早就习惯事事埋在心底。 萧定心酸得很,“朕当然关心!”他自嘲的笑了笑,“这几天你没回来,朕夜不能安,每每惊醒梦到你又走了,醒来一看枕侧空无一人,那种心慌你能明白吗?” 陈则铭呆了,他从不曾知道这些,萧定愤懑地说道:“朕心里在乎你,你呢?你当朕是个什么玩意,都六天了,私下里就见了朕一次,连句话都没有,看朕生气了就敷衍地给个吻。” “朕不是不想你有一天主动亲近,可你,分明就是逢场作戏。” 他越靠越近,神情痛苦,“朕从前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朕已经改好了,你为什么就不能试着信任朕,回头看一眼。” “臣···” 萧定厉声问道:“你在害怕什么?” 陈则铭无奈,“陛下是臣的君上,伴君如伴虎陛下难道不知?”君上的宠爱如何能当真,今时今日他对自己处处包容,难保他日对自己心生厌恶、弃如撇履。 陈则铭不是个恃宠而骄的人,相反他足够清醒克制。 萧定笑着,“所以你就天天装成小白兔似的,又乖又听话,之前把朕打得一个月下不来床你当那个人不是你吗?” 突然,他毫不客气地在陈则铭锁骨上咬了一口,陈则铭倒抽了口气,迷惑地看着他。 萧定严肃地缓缓问道:“说实话,刚刚有没有想过要还手?” 陈则铭思虑再三,诚实地点了点头。 萧定很坦然地指了指自己的脸,“还手吧,以前惹你生气的地方一并揍了。” 他看到陈则铭分明跃跃欲试地握紧了左拳,嘴上还在犹疑:“臣可以吗?” 萧定咬着牙闭上眼,点了点头,下一瞬他觉得自己的鼻粱可能都要被铁似的拳头给打断了,他狠狠地想今天咬这一下不至于吧,陈则铭这是还有旧仇。 忍着疼,萧定昧着良心夸道:“将军打得好,气消点了没,因着今天在御书房我不让你走吗?” 陈则铭闷声闷气地说:“因为陛下之前要挟我。” 萧定揉了揉鼻子,这家伙比他想象中还要记仇,不过是些浑话,他哪能舍得让别人践踏陈则铭。 他柔声道:“以后私下里咱们不做君臣,我但求你能顺心。” 陈则铭抬手摸了摸被他打过的地方,眼睛里有心疼也有快意,“这样太过了,不合规矩。” “将军脾气好,我想必不会挨多少打,这买卖不亏。”他笑着给陈则铭拔下束发的玉簪,青丝散落下来,“从一而终,陈则铭你信我,我绝不会食言的。” 第23章 阿黄 这天萧定回寝殿格外早 ,遍寻不见陈则铭,询问了宫人才知陈则铭往小庭院里去了。 陈则铭只要忙完了殿前司的事情,每每都要去小庭院,萧定听下人说是去喂狗。 他对这些小动物倒是不感兴趣,陈则铭喜欢,那就养着,何况陈则铭的狗很乖,养了好几个月了,他都没听见过狗叫声。 出门看见他的时候,陈则铭背对着他,坐在廊下。虽然坐得还是很直,但是姿态很放松。 陈则铭沉声训喝道:“别动。”显然这句话是对不听话的小狗说的,萧定也下意识地顿了顿。 陈则铭眼前一黑,一只微凉的手覆上他的眼睛,萧定懒懒地问道:“猜猜,是谁?” 春天到来,小庭院里也是春暖花开,脚边的绣球花开得正好,各种颜色都有,暖风袭来,像又轻又香的软烟罗拂面而过。 陈则铭笑了,懒得搭理他,“猜不出。” 怀里的小犬迷惑地打量着两人,脑袋一晃一晃,没立起的耳朵歪歪扭扭。 萧定失望道:“猜不出来吗?”另一只手向下伸到腰侧,挠了挠。陈则铭手里抱着狗躲闪不开,挣扎了几下,笑得喘不上气来,“陛下···是陛下。” 萧定从他身后绕到他面前,很好玩似的随手摸了一把狗头,小犬憨憨的,背覆黑毛,胸膛是土黄色,四爪大小如小盏,体型虽大却不似一般猎犬那么凶悍。 陈则铭用下巴点了下旁边放着的药膏,“劳烦陛下了。” 萧定仔细看了看小犬黑黑的脸上有几道抓痕,“这是怎么弄的。” 陈则铭恨铁不成钢道:“昨天让宫里的狸花猫给挠的。” 似乎感觉到情况不妙,小犬挣扎着,缩着脑袋往后挣,陈则铭只好握住了它的嘴,萧定拿着沾着药的棉花迅速擦了擦。 擦完药的嘤嘤怪怪叫着又往陈则铭怀里拱,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这几个月来它已经从已给煤球团子长得足以小羊那么大了,还不自知。 萧定看着这只狗看似委屈,其实尾巴都摇出花了,不由感慨这年头连只狗的危机意识都这么强了吗。 陈则铭安慰地摸摸小家伙的胸脯,又给了个肉干给它才罢休,安安静静地趴下啃肉干了,萧定好奇道:“你就这么惯着它。” 陈则铭唤了句,“阿黄”,小狗崽马上放下肉干蹲坐好,陈则铭从地上捡起来那块肉干,递到嘴边,“去玩吧。”,阿黄迈着步子一蹦一跳地扑蝴蝶去了。 陈则铭虽不说明,脸上却挂着暗藏得意的笑容,萧定被陈则铭那种小得意的情绪感染到,顺着他,“真的很听话呢。” 陈则铭正看阿黄有没有扑到蝴蝶,萧定托住他的手,用洁白的帕子去擦他手背上的泥污,是狗狗刚刚在地上奔跑,印在爪子上又蹭在陈则铭手上。 陈则铭自然而然地握住了萧定的手。 都已经开春了,萧定身上还是凉津津的,每晚在被窝里缩手缩脚地怕凉到他。 陈则铭是内疚萧定的寒疾,想替对方暖一暖手,却没曾想这个动作多么亲昵,等他意识过来,为时已晚。 萧定暗暗压下唇角的笑意,修长的手指压了压对方的手背,又贴得紧了几分。 “陈则铭。” “臣在。” “朕让曹臣予找工匠给你的狗打个项圈。” 陈则铭回头看扑蝴蝶没扑到,摔了个狗啃泥的阿黄,玩笑道:“臣替阿黄谢陛下恩典。” 小园子疏于打理,随着京城的天气物候自然生长,京城偏北,山茶花绽放日子来迟了许多。 好在开了,花色素净淡雅、香气馥郁清幽,看起来清贵却长得极旺盛,油绿的厚叶子衬着,满树都是花苞。 两人携手在树下观赏,陈则铭还看到山茶花树下有几株兰草,长而细嫩的叶尖上缀着奶白色风铃状的花朵,鹅黄色的花蕾。 “陛下喜欢兰草的高华?”众人皆知兰草象征有德君子。 萧定垂下眼细细看着,“朕只不过喜欢兰草无论何时都能生长,等得到时机合适的时候才会开出花来。”韬光养晦以待来日,和他很像。 两人闲聊着,“将军喜欢白梅吗?” 陈则铭歪了歪头,“何故此问?” “将军不觉得白梅傲雪凌霜,像将军的品行,”故作难过,低声叹了口气“可惜今年看不到了。” 陈则铭心软下来,捏了捏身边这只大型犬的爪子,安慰道:“明年,明年一起看。” 陈则铭没回来之前,萧定还觉得冬日漫长,纵然白梅绽放了一整季,他也懒得挪步去御花园看一眼;陈则铭回来之后,却觉得日子如流水一般,握在手中却抓不住。 这园子本没有多大,但两手相握,共游一番,连陈则铭都体会出几分宁静平和的意味,岁月静好,大抵也不过如此。 春日里的太阳晒的人骨头酥软。 看完了园子里的树木花草,回暖阁中喝上一盏热热的甜汤,驱寒暖胃。 这天的晚膳除去各色果子凉菜,面点有砂陷小馒头,奶皮烧饼,糖撒子,白梗米,主菜鱼肚煨鸡丝,黄酒东坡肉,清蒸鲜鱼,凉拌甜甜菜,炒鲜虾,烧鹅等。 上菜的宫人静静撤去,萧定执筷,陈则铭等他开始夹菜之后才拿起了筷子,萧定都不用看,就知道对方肯定规规矩矩地夹了近处几个菜。 他这几日观察陈则铭,看不出对方有什么偏好,用餐礼仪极佳,食不言寝不语,是世家熏陶的结果。 裹着酱汁的河虾放在面前的盘子里,皇帝也不嫌手会脏,去虾头,拨开虾壳,又裹了一遍酱汁,放在陈则铭面前的碗里。 陈则铭坦然看了眼萧定,萧定笑了笑,没说话,拿起桌边的素帕漫不经心地擦了擦手,夹了块烧鹅放在对方的盘子里。 他是个吃什么都可以的人,战事起了,不眠不休,凉水就干粮也不觉得苦,口腹之欲于他而言并不是多重要。 但是世间的人谁不向往,一天即将结束之时,家人温暖的关怀。 虾的鲜甜和着酱汁的咸香,滑过舌尖,不知不觉间,他开始把萧定当作家人。 第24章 日常 睡前这一段时光,有时两人会对弈、有时谈论国事,更多的时候会各自忙碌手头的事情。 像往常一样,陈则铭顺手摸起之前扣在桌面上的书,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把书压在上面,底下是边关堪舆图和他的手书。 萧定早知道他压根没在看,却还是坏心思地绕到他身后,俯身下巴虚虚搁在对方肩头上,凑近耳边低声说:“陈卿看得仔细,不知陈卿与朕的见解有什么异同?” 他早知道这一页的注释是上一页写不开,才写到这一页的,与这一篇的内容根本没有什么联系。 陈则铭心底一慌,迅速扫视皇帝之前的笔迹,他本来就不擅长文史辩驳,再加上笔迹和文章根本就没有联系,萧定早就猜到他答不上来。 见陈则铭张了张唇,手指紧张地抓住书本,在白纸上留下了一点皱痕。他心底生出一丝异样的柔软,这个人总是这样,外表看起来一贯的沉静似水,细微处却总是泄露出一点无助脆弱不自知。 像是一头凶悍勇猛的西北狼,有着锋利的爪牙,强壮的体格,本该充斥着血腥杀戮的内心却装着一只小兔子。 这或许是他热衷于欺负陈则铭的原因,只有他能看到这份柔软与脆弱,无意间挑起了萧定的征服欲。 萧定俯身把下颌靠在他的肩窝上。肩上一沉,微烫的鼻息扫在脖子上,陈则铭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脖子,似乎是察觉到萧定本就意不在此,他心底不仅没放松反而更紧张了。 “臣愚钝,还请陛下赐教。” 皇帝在他耳边低笑,那笑声分明就是看破不说破,知道他这几天在干什么了。萧定亲了亲他的颈侧,将书从他手里抽走,“一天到晚捧着书,你是打算考进士,改行啦?边关设屏障是好事,不必遮遮掩掩。” 陈则铭既惊喜又惭愧,“陛下不是不让臣插手边关的事?” 萧定一本正经道:“什么事不都依着你。”只要陈则铭不走,只要他不抛下他,萧定俨然是事事顺从。 萧定最近常常觉得眼睛酸涩,陈则铭正喝着杨梅甜汤,看到坐在对面的萧定不知道第几次伸手揉眼睛了。 “陛下最近政务繁忙?”陈则铭仔细想来近来似乎没什么要紧事,一切如常。 萧定眨了眨眼,安慰道:“近日天干,散步的时候吹着眼睛了。” 陈则铭一脸不相信,昨天刚下过小雨,天干,怎么可能? 萧定从篮子里拿了个红艳的荔枝,“岭南新进贡的荔枝,统共就那么几车,朕让人拣了最好的给你留着。”陈则铭虽是在京城长大,祖籍却是岭南人。 熟练地剥壳,取出晶莹饱满的果肉递到陈则铭嘴边,免得他继续盘问。 又冰又甜,陈则铭一边折好手里的堪舆图,一边想道:老家伙可能是上年纪了。 第二天萧定进御书房的时候发现桌面上多了两个烛台。 萧定有些无奈,毕竟是陈则铭的心意,他还是留下点上了。他不是力不从心,眼力不好,他是最近在准备一份礼物。 陈则铭的生辰还有半月就到了,他派人问过陈则铭王府的老管家,确当就是这个月的十八。 老人家上了年纪,絮絮叨叨,说:自从老爷和夫人没了之后,少爷就不再过生日了,最多就是让厨房下一碗鸡蛋面,自己喝杯酒就算过了。 他不爱铺张,不宴亲友,就清清静静地一个人呆着,有时忙于职务,可能都不记得有这么个日子。 萧定想从前是陈则铭一个人,如今他不会再忍心让他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萧定找人打听遍了京城后宅的厨房,才找到当年给陈家烧菜的厨娘,接进宫来,等着生辰那日做宴席。 生辰贺礼准备些什么呢?萧定思来想去,汗血马?最好的那匹已经是陈则铭的了。荷包、香囊?那是女人家才会送的东西,指望他现学刺绣吗?金银珠宝?太俗气。 思来想去他想到了陈则铭时时拿在手中的边关堪舆图,陈则铭曾经太经常翻看,以至于牛皮都磨损,墨迹有些地方也不够清晰了。 找最好的皮料和颜料,萧定正在亲手描绘一副边关堪舆图。这就是他最近眼干眼涩视物模糊的罪魁祸首。 半月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五月十八。 萧定看了眼黏在御书房不走的某位大臣,老大臣锲而不舍地哆哆嗦嗦口齿含混不清地念着什么,他心底有些烦躁。 打发他下次再来,萧定离开了御书房,回寝宫安排生辰宴,操办上下各种事宜。 比如。 萧定:“厨娘要的东西都采买了吗?” 曹公公:“都买好了。” 萧定:“平日里陈则铭喝惯了的西凉葡萄酒?” 曹公公:“在井水里镇着呢。” 萧定:“叭叭叭···?” 曹公公:啊,头疼。 ※※※※※※※※※※※※※※※※※※※※ 下面可能会有点虐 第25章 吃醋 日向西斜,萧定把玩着酒盏,漫不经心地问:“曹臣予现在什么时辰了?”按说陈则铭应该早就回来了。 曹公公:“陛下已经是酉时二刻,奴才去请王爷?” 萧定点点头,“去吧。” 过了片刻,曹公公在离萧定一丈地方跪下了,支支吾吾道:“回陛下,殿前司的人说王爷一个时辰前就走了。” 萧定斟酒的手一顿,晶亮的酒液从白瓷盏溢出,滴滴答答顺着桌檐滴落下来,萧定良久才回过神来,放下酒壶,“和殿前司的同僚出去的?” 毕竟在朝为官,这种场合需要应酬也不可避免,何况他并没有限制陈则铭外出的自由。 曹公公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听说是和旧友。”曹公公心说这是什么事啊,早不来晚不来,非要今天和陛下抢人,是活腻歪了吗? 萧定拿起素帕擦了擦手上沾上的酒液,不带任何感情淡道:“好好查查。” 在醉仙楼陪江无尘饮酒的陈则铭几乎立刻发现周围在监视的人,无论是从衣着打扮还是监听方式来看这是殿前司麾下的人。 殿前司的人监听自家长官这像话吗? 陈泽铭皱眉,江无尘关切道:“陈兄在京城一切安好?” 陈泽铭:“都好,独孤没给你添乱子吧?” 江无尘笑道:“独孤在江南那边帮我照看生意,忙碌了些,人也活泼了些。” 陈泽铭斟满酒,敬江无尘,“承蒙贤弟关照。” 江无尘饮了酒,拿起筷子,手中微动,将筷子折成两段,陈则铭笑道:“筷子脏了,换副新的。”说着自竹筒中抽出一双新的筷子递给他。 要是陈则铭不阻拦,这两个跟踪的倒霉鬼会被竹筷穿喉而死。 江无尘递了个疑惑的眼神,陈则铭咬牙低声安慰道:“无碍,是殿前司的人。” 两人又聊了些家常,江无尘便起身告辞。 陈则铭有几分愧疚,按理说陈则铭是东道主,应当带着江无尘游玩一番的,但萧定既然派人跟着他,肯定是有事找他。 江无尘笑着拍了拍陈则铭的肩膀,“陈兄既有事先去忙也无妨,” 走出几步,又急忙掉头回来,“奥,对了,隔壁婆婆一百岁寿辰,心念着你,特意让我给你捎了一根亲手编的红绳。”陈则铭在边关养伤的时候给隔壁阿婆修过房顶、找过走丢的羊群,阿婆喜欢陈则铭更甚自己的亲儿孙。 陈则铭接过来,“红绳?” 江无尘笑道:“百岁老人亲手编的红绳据说带上可以保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陈则铭心想:或许给那人带更合适。 陈则铭掀帘进到屋里,四下静悄悄的,萧定独自坐在桌前,桌上的菜看样子一动没动,还有一碗鸡蛋面。 他扫了一眼,软炸里脊、东坡肉、松鼠桂鱼、清蒸蟹子、山药卷,诡异的熟悉。 萧定自斟自饮了一杯,站起来,冷冷地看着陈则铭,语带讥讽:“你出去见什么人?” 陈则铭一头雾水,他还没抱怨萧定竟然派人监视他呢,萧定生气什么? 陈则铭道:“见什么人陛下不知道吗?”他不要面子吗?这天下哪有下属来监视自己的长官,传出去,他的威信何在。 萧定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怎么,你图他什么,会在床上哄你高兴?” 陈则铭怒道:“我们之间只是普通朋友,陛下为何信口雌黄。” “普通朋友,”萧定踱步到陈则铭面前,阴森冷笑:“普通朋友就是杀了也不打紧吧?” 陈则铭揪住他的领子,不顾礼义地低吼:“你敢!”江无尘不是别人,是他的救命恩人,没有江无尘舍命帮助,他此时只是一堆在泥里腐烂的白骨。 萧定看到他手腕上的红绳,踉跄着后退了了两步,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嘴上却主动示弱,“朕说的是气话,你先坐下。” 他是生气,可是也没气到要斩草除根的地步,直到他看到陈则铭手腕上的红绳,若非两厢情愿,陈则铭怎么会带上。 陈则铭看出来这是萧定的缓兵之策,也看到了那藏在眼底的冰冷的杀意,他摇了摇头,“陛下这招用过一次,臣不敢信。” 眼睁睁看着陈则铭离开,他愤恨地掀翻了桌子,瓷器碎裂的声响像是一根钢针插在他的心上。 他颓然地坐在地上,用手捂住了脸。 他好嫉妒,有一丝理智尚在挣扎:就一根破绳子还能把陈则铭拴住不成?很快,这一点点理智很快被洪水般的嫉妒、愤怒、恐惧、惊慌给淹没。 陈则铭偏心,明明是更偏心那个该死的家伙,同样的宴席陈则铭去了姓江的那里过生辰,同样是信物,他都快把心给剖出来了陈则铭才肯相信,那家伙就用了一句话,陈则铭就戴上了。 凭什么,明明是他先动心的,明明是他一直在等陈则铭的,原来在陈则铭养伤的一年里竟然有人捷足先登了吗?陈则铭不是只认准了他吗? 他想起了好多场景,藏经阁里陈则铭乖巧地凑过来亲了亲他地唇角。 外出打猎的午后,靠在他身上安然地打着哈欠。 梦魇之后,靠在他怀里说的那句:我只有你。 一点一滴、一字一句,有关陈则铭的每一点琐碎的东西他都很难忘记。陈则铭回来这几个月,萧定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从从占有欲到爱护尊重的转变,陈则铭也渐渐接受了他。 可是,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难道陈则铭真的已经早就对他失望,一切只不过是顺着他的意思逢场作戏吗? 他不敢去想,也不敢相信,如果是假的他宁愿装糊涂也绝不会戳破。 他要的是陈则铭。 陈则铭急匆匆地回殿前司带上自己的亲卫马上出宫,同样的悲剧他不会任由其上演两遍。 侍从牵着马,低头恭敬地等他上马,他接过马缰,回头看了一眼皇城,耳边恍然听到瓷器坠地哗啦的声响。 他摇了摇头,尽力不去想萧定会流露什么表情,马蹄落在青石板上,雨滴坠落于扬起的尘埃。 黑甲士兵包围了客栈上上下下的出口,挨门挨户的检查,大部分客人缩在自己的客房里,虽然生气但是不敢冒犯这群五大三粗的士兵,不久有亲卫回报:“客栈上下未见异常。” 江无尘推开临街的窗户,靠着窗户懒洋洋道:“陈兄你在干什么?” 顺手把手里的酒壶扔了下去,陈则铭伸臂接住,“无事,来看看。” 陈则铭若有所思,萧定要是想动手的话一早就下手了,不会等到他派人去救。想道这,他松了口气,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一边往店里走一边思索: 萧定不应该这么激动的,往日里官场上的应酬萧定不曾拘着他,晚上等他回来还会打探哪位大人又在背后说他坏话,然后强迫他喝完醒酒汤才能睡觉。 江无尘有什么特别之处惹到萧定?还是说今天这个日子有什么特别? 看着客栈桌子上的饭菜,他猛然间想起今天桌上的菜色,很是家常,不像是宫中的规格,并且好像都是他爱吃的,他仔细回想着,好像还有鸡蛋面。 等等!难道!今天是他的生日! 他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怨不得萧定这么生气,他打听了自己的生辰,今晚是他特意准备的。 他急忙推门出去,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带着铺天盖地的气势似乎要把整个京城给吞没。 他毫不犹豫地迈出去,身边的亲卫担忧地提醒:“王爷,这个时辰宫门落锁了。” 陈则铭后知后觉地抬头看天,天空像一块灰蒙蒙的幕布,藏住了星月。 他叹了口气,“好吧,明天一早叫我。” 陈则铭刚进宫门,曹公公满面忧急,“王爷快去看看陛下吧,陛下昨儿一夜没睡。” 陈则铭心中一沉,担忧道:“陛下现在在哪呢?” 曹公公:“静华宫,不让人近身伺候,似乎还喝了很多酒。” 雨还是淅淅沥沥地下,陈则铭在静华宫大门前停住脚步,这个地方,萧定竟然会回这个地方? 被人废去帝位,屈辱愤恨地韬光养晦,吃穿用度都如同下人,这样耻辱的日子萧定竟然还会回首。 陈则铭颤抖着手推开面前那扇门,油纸伞自他手中滑落,殿内没有点灯,又是阴暗的雨天,陈则铭只能辨认出萧定好像是坐在地上。 他迅速回身把门带上了,他想萧定一定不想让人看到他失态的样子,他毕竟是个要强的人,是君临天下的帝王。 萧定喝了太多酒,以至于他没有精力抬头分辨一下门口的人是谁,“去拿酒来”,他命令道。 陈则铭:“陛下,别喝了,你喝太多酒了。” 萧定扶着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陈则铭的方向走了两步,迷惑道:“陈则铭?” 他被地下的酒坛绊了一下,他光着脚站在大理石板上,之前砸碎的酒坛瓷片划伤了他的脚底,疼痛使他清醒了一点,他倒退了两步,克制又痛苦地说:“你不是陈则铭,陈则铭他不要我了。” 他背过身去,推开窗户,用手去接那些冰凉的雨水,雨水自窗棂上滴落下来溅到他脸上,和眼角流下的泪水混在一起。 陈则铭自背后轻轻抱住他,靠在他身上,温声言道:“臣没有,臣不敢。” 萧定僵直了身体,低头看到陈则铭揽在他腰上的手,手上的白玉扳指使他松了口气。 他抬手胡乱擦了擦脸,为了掩饰惊喜万分装作愠怒道:“你还知道回来。” 陈则铭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放低了态度:“臣错了。” 萧定转过身,攥紧了他的手腕,不依不挠:“错哪了?” 陈则铭垂下视线,低声安慰道:“错在昨天不该和朋友出宫,错在辜负了陛下的心意,错在···” 萧定没好气地提醒道:“手上戴的什么东西?你要是想留着这玩意,就把朕的白玉扳指还回来。” 陈则铭乖觉地从手上退下来,“这是给陛下的,是百岁老人编的红绳,可保身体康健。” 萧定脱口而出:“这不是姓江的给你的?” 陈则铭忍不住笑了,还笑出了声,原来就因为这根红绳萧定生这么大气,他喘了口气,憋着笑:“不是的。” 萧定面子上挂不住,恶狠狠道:“笑什么,朕吃醋不行吗?谁知道那姓江的安得什么心?!” 陈则铭握住萧定的手,把红绳套进他的手腕,系紧,神色郑重而温柔,“陛下一定要福寿绵长,臣会一直陪着陛下的,多久都陪着陛下。” 第26章 完结 屋外的雨淅淅沥沥的还在下,屋内点起了灯,陈则铭借着烛火环顾四周,把烛台放在床头,看清萧定脸上斑驳的泪痕。 萧定发髻松散,双目赤红,脸上水渍未干,衣衫褶皱还赤着脚,怎么看都狼狈得很。 陈则铭坐到他身侧,给他整理凌乱的衣服,担忧道:“陛下睡一会吧。” 萧定死皮赖脸地挂在他身上,偷偷摸摸地扯住他的腰带,撒娇道:“那你得陪我睡。” 陈则铭没法拒绝,明明他才刚起床没多久,又要陪着这个醉鬼睡回笼觉。 在陈则铭的纵容之下,萧定拔掉了对方束发的玉簪,柔亮的青丝散落,陈则铭又像刚起床时那样凌乱了。 突然,萧定想起来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袋,牛皮纸严整地包裹着,封口处绘着一朵洁白的兰花。 陈则铭小心翼翼地拆开,是一幅堪舆图,朱砂绘城池,缥色绘高山,蓝靛绘河流,不仅颜料选的协调鲜亮,最难得的是绘图的人严谨,城池山川像是从万里之外同比例缩小到这张图上了,连时令河也标的清清楚楚。 萧定斜靠在床上,目不转睛地观赏陈则铭那种爱不释手的喜爱之情,得意洋洋地假意抱怨:“为了画这个差点没把眼睛给熬瞎了。” 陈则铭爱惜地把堪舆图重新包起来,找了个合适的地方放好,笑着扑倒萧定,手臂撑在萧定头侧,慢慢压低身体,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萧定仰视着他,眼中满是笑意和纵容,抬手抚摸陈则铭的颈侧。 陈则铭难得也不正经,“臣给陛下看看”,越贴越近,轻吻那双狭长淡漠的眼,萧定虽然闭着眼,但陈则铭总觉得那双眼好像是在注视着他,注视着他的放荡与臣服。 萧定双手扣紧了他的腰,趁陈则铭晃神,猛地起身把陈则铭翻过来压在身下,反客为主占据了主导。 虽说是自己先开的头,陈则铭还是不可避免的紧张起来,这样绝对掌控的姿态往往伴随着床笫之事,而这对他意味着不可避免的疼痛。 萧定总是能读懂对方的每一丝情绪,从对方微皱的眉心,萧定看出陈则铭本能的抗拒,他用指尖轻轻抚平陈则铭的眉心,从陈则铭身上下来,换了个搂抱的姿势,趴在他耳边打着哈欠,懒洋洋道:“乖,陪我睡一会。” 他知道是因为以前的每一次回忆都不太美好,陈则铭才本能的惧怕这些事,但是没关系,他可以慢慢等、慢慢教。 陈则铭叹了口气,分不清是解脱还是惋惜,萧定从身后握住他的手,柔声道:“生辰吉乐,常乐永康。” 相拥而眠。 月余后,陈则铭边关改制的方案终于成稿。 写奏折时,萧定悄悄绕他背后,一下子俯身圈住陈则铭,略带薄茧的手握住那只执笔的手。陈则铭顿了顿,侧了侧笔尖才堪堪避过将那个字抹花。 “你又做什么”,陈则铭挣了挣,萧定愈发握紧了他的手,“朕说过要帮你处理公务嘛。” 说着顺着他断掉的笔划写了下去,陈则铭争不过他,只好看着他写。 这本是他准备上奏的折子,有关边防改制的,他已经写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写些家国大义,为国为民的套话。萧定三言两语就结束了,笔尖沾了沾朱砂,批了个准奏。 陈则铭,侧头打量了他,萧定笑道:“你放心,君无戏言。” 萧定撂了笔,却握着他的手不放,五指交握,划过纸上的墨痕,“卿的字写得端正,铁画银钩,力拔千钧。” 陈则铭目光在纸上流连,最终落在那个准奏上,数月的奔波与商议有了决断,斩钉截铁的肯定,这意味着大笔的花销也意味着人员的调动,更意味着政事堂那群老学究会不依不挠。 想着,他轻轻回握住对方的手,笑道:“学得文武艺,卖予帝王家。” 萧定笑道:“卖予帝王家怎么够呢,不若嫁进来。” 陈则铭耳朵烧得通红,恶狠狠的给了身后的家伙一个手肘,“胡说八道些什么。” 萧定捏了捏他的耳垂,委屈道:“说的真心话。” 陈则铭忍不住抬眼去看他,他就是吃不住萧定服软,“疼吗?”由于萧定刻意纵容的缘故,他现在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下手有多重。 萧定摇了摇头,俯身亲吻他的唇角,继而咬上了那粉色的唇珠,陈则铭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个哄他喝药的人、晚上掖被角的人、勤勤恳恳剥荔枝的人、吃醋炸毛的人,所有的景象汇合成他面前这个人。 日夜耳鬓厮磨,像是包着砒霜的蜜糖,亲近时是甜的,求而不得是折磨人的。同样都是男人,陈则铭清楚欲望是什么,他也明白萧定迟迟没有做到最后一步的原因是什么。 “陛下不会伤害我。”陈则铭心中只剩下这个念头,他生涩地回吻,世俗礼义、君臣之别这些不值萧定万分之一重要。 不知是谁先过了界,两人的衣衫慢慢开始剥落,窗外天光正好,一阵风拂过窗棂,陈则铭才醒悟过来,羞赧地紧了紧衣服。 ※※※※※※※※※※※※※※※※※※※※ 欠大家一顿肉,放心先记在账上,番外也不会少? 番外 1 盛夏将尽,天儿虽还热着,空气中却已经能隐约嗅到北风凉爽的味道。 紫禁城里,白天仍是炙热灼人,这夏日的尾巴似乎要将九天之水和着满城繁华一同蒸干了,因着今年格外漫长炎热的夏季,朝臣上奏希望皇帝亲下江南,进行祈雨大典。 按惯常来说,祈雨大典在京郊举行便可,可自从与匈奴大战之后,天朝开始更多地将粮草供给的税额分担给了江南地区,此次天有异象,又适逢江南地区的赋税繁重,不下江南不可安抚人心。 陈则铭作为皇帝的殿前司统帅,自然是要配合部署兵力、贴身护卫,不仅要保证皇帝的安全还要看顾浩荡的文武百官,保证一行人马的物资供给。 出行虽是要从俭、不宜太过奢华,但也不能失了天家威仪。 前期准备工作庞大而琐碎,大到兵力部署图小到士兵的盔甲样式,远到哪几位大臣私下不和不可安排同住一处,近到皇帝该住在何处。 想着这些,陈则铭一撩竹帘跨进寝殿,殿内灯火通明,不知何时萧定改了从前喜欢把寝殿布置得幽暗神秘得毛病,或许只是为了更好地看清陈则铭。 萧定正斜靠在贵妃榻上,随意打量着手上的一本奏折,散着发髻神态散漫,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纸面。 听得熟悉地脚步声,他随手把奏折一合搁在桌檐上,笑道:“你回来了。” 陈则铭轻轻勾了勾嘴角,“嗯”了一声,却是笑容之下满面难掩的倦容。 萧定勾手示意,陈则铭便往前绕过几案,自然而然地靠着萧定坐下来,还放松地打了个哈欠。 萧定截住对方伸向冰镇甜羹的手,面上带了几分阴沉,厉声问道:“今天晚上送去殿前司的汤药你喝了没?”陈则铭复任之后,自觉身体尚好,没有必要天天喝药,对于太医院送来的汤药都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多半都倒了浇花。 直到数日前,萧定早起上朝,见陈则铭已经起了,呆呆地坐在床上,也不洗漱,他半开玩笑地拽了拽对方散落的青丝,缠在指尖,拉向自己的方向,陈则铭不闪不避。 萧定亲昵的把人揽过来,抱进怀里,心里琢磨着离上朝还早便细细地去亲吻陈则铭的耳垂,将那一寸皮肉衔于齿间,细细研磨,末了还不忘用舌尖好生安抚一番。 呼吸打在后颈上,更添几分湿热**的难耐,陈则铭忍不住抓紧了萧定的袖子,虽没发声,呼吸声却是愈发急促起来。 萧定最近很着迷作弄陈则铭,用亲吻、唇齿、手指去触碰他、发掘那些能让陈则铭舒服的地方,比如说耳垂、ru尖、尾椎,他或许不会真的碰他,但是总有办法让一贯稳重自持的将军深陷情yu,求他给予。 他只是想看陈则铭单纯地享受yu望,和发泄过后染上酡红色的面颊、可能还会有几滴溢出眼眶的生理性的泪水。 但这次似乎出了什么问题,当他把手探进对方的寝衣之内,贴着紧实有力的腰腹向下摸去的时候,陈则铭抬手慌忙地挡了一下,声音带着点**的喑哑,正色道:“陛下准备起床洗漱吧,莫晚了上朝的时辰。” 萧定悻悻地抽出手来,探过脑袋,想要讨一个吻好补偿一下自己,却撞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眸,茫然散落,不知聚焦于何处,显然对于他的动作无知无觉。 萧定伸出手,在陈则铭眼前一晃,不好的念头一闪而过,颤声紧张道:“陈则铭,你···你看得到吗?你看看我。” 陈则铭循着声音的方向,微微侧过头,抿着嘴唇却没有答萧定的话,他知道这是他在追击匈奴时服用的抑制头疼的药留下的后遗症,那药药性十分猛烈,便如孟为先所说以至于伤及根本。 陈则铭自然知道缘由,只是他心中一时犹疑,竟不知怎样解释。若是说了,萧定还会放心他日日在殿前司任职吗?或许他眼盲,本就担不起这殿前司统帅的大任。 可若是他不说,原本贴在被褥上的手四下摸索了一番,碰到一人冷冰冰的指尖,他悄无声息地握住了对方的手,安慰道:“臣无碍,休息一下就好了。” 萧定怎可能相信,马上召来太医院一众太医,来给陈则铭诊断,一众老太医睡眼惺忪地套上官服,火急火燎地聚在一起赶到皇帝寝殿,皆是一惊之下、哑口无言。 皇帝和王爷同床共枕?说是兄弟情深有人信吗?更何况他们本就没有血缘关系! 这这这,这可是皇家秘辛,太医们各个踌躇不前,生怕哪天皇帝突然想起来曾经有一天谁谁谁撞破了他的秘密,闲来无事杀人灭口。 孟为先是第一个上前诊脉的,他跟着萧定久了,自然清楚孰轻孰重,治不好萧定的寒症皇帝本人倒是不怎么上心,但要是医治不好王爷,那等着去死吧。 他细细诊过之后,到一旁立着,拽了拽李太医的袖子,示意他快去,李太医打眼一看皇帝的心思也完全不在他们这些外人身上,正焦急地盯着王爷,稍微松了口气,兢兢战战地上前诊脉,甚至还大着胆子观诊了下王爷的眼眸。 等在场的全部太医都问完诊,聚在一起商议了一下,其中一直名不见传的李太医,颤抖着步子,往前两步跪下,向皇帝奏道:“王爷的眼疾似是旧疾,不知是时节还是过于劳累的缘故以致旧疾反复,依臣之间,施针可替王爷暂时缓解眼盲。” 萧定淡淡地打量了下这干蔫的老太医,瘦得倒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御医虽然无用,但好歹都是出身世代行医的世家,针灸这样的基本疗法应当出不了错。 可他看的是陈则铭,他攥着对方的手忍不住又紧了几分,面上竟罕见地流露出为难软弱的神色,他一向杀伐果断,唯独面对陈则铭,太过在乎、太过担心,使得对方成为他他坚硬盔甲之下的唯一一根软肋。 莫说别人碰到,就是自己不经意间磕一下,都酸涩痛苦得难以忍受。 更遑论陈则铭现在眼盲了,真比生生折断这截骨头还令他难受,按下满心的忧虑和痛楚,萧定轻轻张合了下嘴唇,吐出两字“准了。” 等太医都退下,准备针灸用的银针,或是准备一会要热敷用的药包,或是书写脉案,总归是忙成一团,有几位意见不合正在小声争执着用药的剂量。 萧定放下了在人前的伪装,一时茫然无措,只牢牢握住陈则铭的手,贴在心口,似乎害怕一个看顾不到陈则铭就会像之前一样消失得毫无踪迹。 似乎是感受到对方焦躁异常的情绪,陈则铭主动开口道:“陛下不必忧心,臣是旧疾,无碍的。” 萧定急道:“怎么能叫无碍,你在外行军打仗本来就辛苦,要是两军对垒时突然眼盲那该有多么危险···” 陈则铭浅浅苦笑着勾了勾嘴角,陛下就是陛下,永远都是这样思虑周全、料事如神,若非眼盲,他腰腹处的穿刺伤就不会伤得那么重。 萧定几乎瞬间捕捉到对方脸上苦涩的神色,他不由得停下了嘴边的话,心中起疑,旧疾?莫非是那时留下的?又是为何留下的? 陈则铭见不到萧定脸上疑虑的神色,温声宽慰道:“臣现在在殿前司任职哪还有机会冲锋陷阵呢。”我现在最重要的责任就是保护好陛下。 萧定刚待仔细盘问一番,御医带着烧热的银针进来,施礼向萧定请示是否可以开始施针。 萧定一点头,让出位置,站在一旁看御医替陈则铭施针,长长的银针没入他如泼墨般柔韧光泽的青丝,御医施针的手法精准老道,却也扎得颇深,陈则铭忍不住微微蹙起眉头。 萧定再熟悉不过他这样的神情,刚开始被迫承欢之时苦楚压抑在心底,对方见了他常常忍不住皱眉,再后来冲锋陷阵时受过伤,萧定知晓对方忍痛时也总是习惯性拧紧眉心。 他当年倒是满不在乎,甚至觉得对方这副强行忍耐的样子有几分勾人,不过是助添几分床事上的情趣罢了。 陈则铭似乎总是受伤,年纪轻轻就罹患头痛的恶疾,萧定听闻对方发作时疼得厉害,甚至用额头去撞坚实的墙面直撞得鲜血淋漓,他听过,派人去看过,就没在放在心上了,私下里假意关怀一句都不曾。 谁能想到,现如今,这痛楚疼得有如切肤之痛,虽是陈则铭遭罪,他却心揪得紧紧的,好似油煎火烹。 太医施完针,萧定细细问了情况,这才知道太医院一日两次送到殿前司的补药,十之**都会在药盒里凉透了,再被人送回去。 孟为先硬着头皮道:“王爷自觉身体康健,下官们也不敢相逼,这次旧疾偶发,只是劳累过度、缺乏休息、身体疲累所致。” 萧定冷笑道:“王爷自己觉得是一回事,你们身为太医没有尽忠职守又是另一回事。” 太医们听得他这不冷不热的嘲讽,直头皮发麻、以头抢地,叩首齐声请罪道:“罪臣失职,请陛下降罪。” 萧定刚要严惩,就听见里头人重重咳了两声,也就没心思管这帮太医,急忙掀帘往里大步走去,焦急道:“怎么,哪里不舒服?” 众位太医面面相觑,抚胸吐气,这才把吊在嗓子眼的一颗心咽下去。 ※※※※※※※※※※※※※※※※※※※※ 陛下震怒:我听说有人怀疑我一直不做到最后是心有余力不足? 兔兔:没有没有,胡说八道!陛下分明是体贴将军 众人:呵,你有本事倒是上啊,分明是技术太烂 第28章 番外 2 殿内,萧定半跪在床头,面上一片焦急,软声问道:“是不是头疼?还是想喝水?饿了?御膳司的人送了早膳,你想吃什么?”说着急忙去端放在桌上的茶盏。 陈则铭被他惊到,一时无言,顺着对方喝了几口递到唇边的水,萧定把茶盏放下,故作稳重,体贴道:“吃点东西,今天御膳房做了···” 他向桌面上瞄了一眼,接着道:“你喜欢的皮蛋瘦肉粥。” 陈则铭心下拒绝,他还没脆弱到生一点点病,就需要被人守在床上喂饭,当初哪怕是眼盲,可部队千里行军,哪里耽搁的起,在马背上硬撑下来,也是无碍。 萧定见他不答正要去拿,陈则铭凭着感觉向萧定的方向抓了一把,抓到对方垂落的衣袖,“哪有那么娇气,不需要陛下为臣费心。” 萧定蹙起眉,莫名觉得有些气愤,压着火气道:“那先放着,你一会想吃了再让人做。”他理解陈则铭的自尊心,可他仍受不了陈则铭一味地把他往外推,就好像,好像他是个外人一样。 陈则铭听对方情绪似乎还好,忐忑道:“陛下让太医们回去吧,本就不干他们的事。”先前因为他还朝做官,萧定明里暗里替他肃清了不少敌对势力,此时,他不愿再因为自己的事牵连别人。 萧定愤然道:“定是太医无用,不然为何此时还不见好转?”他还真当太医院这些老废物有用处呢,早知道就应该早另择贤名。 陈则铭揉了揉额角,低声道:“本来就···”本来就是治不好的,幸运的话半个多时辰自己就好了,有时看不见的时间会格外长。 萧定的心高高悬起,握住了对方的手,厉声追问道:“陈则铭你把话说清楚,本来就什么?” 陈则铭轻咳一声,掩饰道:“臣是说这本来就是老毛病了。” 萧定不依不饶,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便知道对方在说谎,他阴恻恻道:“陈卿今日不把话说明白了,外面的太医都是死罪。”他这话说的半真半假,生气是真的,陈则铭到底还是瞒着他,这让他怎么不气馁难过,威胁却是假,只是点逼问的手段。 要想撬开陈则铭的嘴,他不得不借助点手腕。 陈则铭听到他的话,条件反射般膝下一软,脊背处绷紧,萧定从前每每这样不紧不慢甚至带着点笑意的语调说话时,很大可能性就是他不高兴了,要开始折磨人了。 陈则铭虽然并不是很明白自己或他人惹到他的原因,但他还是明白这时候只能听话,任何忤逆都会让对方更加不悦。 萧定心下一软,他看得见陈则铭一瞬间的紧张,纵然对方收敛的很好,但过去的伤害仍然刻进了他的骨血里,可此时容不得他心软。 猝不及防间,陈则铭被人吻住,那并不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安慰似的亲吻,他是一场侵略,吻住他干燥温热的唇瓣,舌尖顶进他因沉默而紧闭的齿关。 陈则铭看不到,又被萧定的粗暴给惊到,手足无措之间摸到萧定的肩背,才发觉对方把膝盖抵进他的两腿中间。他被困在了床栏和萧定的身体之间。 他想要拒绝,每一个音节都被湮没在绵长的亲吻中,只能发出一两个暧昧的音节,“唔···别···” 萧定见对方实在是承受不住这才放开,冷笑道:“别怎样?”,说着手伸进对方单薄的寝衣里,顺着小腹向下摩挲。 萧定从怀中抽出软帕给他擦净了腿间的粘腻,扶着尚在失神喘息的陈则铭躺回床铺,又重新拿了块帕子,浸湿后擦拭面上潮湿的汗水,等把人弄整洁了,他忍不住亲了亲对方通红的眼角,柔声哄道:“没事了,睡觉吧,睡一小会,我在这儿陪你。” 陈则铭睫羽颤了颤,也不知道听不听得到他的话,经了这一遭折腾,倒是很快就进入浅眠。 见他睡了,萧定才轻轻抽出手来,放下窗帘,踮着脚往外走,吩咐下去,这几天除了近侍、宫女全都不准近前侍候,谁要是敢扰了王爷的安宁,拖下去乱棍打死。 太医院的人在萧定的授意下,极其不合规矩的,去殿前司把所有药,无论是汤药、药碗或者药渣都带回太医院进行查验。 ※※※※※※※※※※※※※※※※※※※※ 那啥,省略的一千字,微博见:奶兔笨笨 我dbq大家,托更了,又又又,拖延大师舍我其谁,但每次搞将军都让我很爽,哈哈哈,小陈我心头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