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闺记(np)》 第一章弄玉偷香 夜深了。 哒哒的马蹄声停了下来,徽容从宫中探望母妃归来,萧府上下一片寂静。 晚风料峭,侍女冬莲体贴地为她披上披风,关心道:“天凉,公主注意身子,奴婢这就去厨房弄些姜汤为公主驱驱寒。” “多煮几碗,分给大家。”徽容温柔地看向其他仆从,“劳累了一路,你们喝完姜汤便回去好好歇息吧。” “谢谢公主!”仆从们十分感激。她是养尊处优的十四公主,亦是萧府的当家主母,可她没有一点架子,性情温和,平易近人,深得人心。 徽容微微一笑,在管家的伴随下进入府内。萧家的人口不多,府上除了仆从,便只有大公子萧崇良与身为弟媳的她居住,偌大的宅院到了深夜,更显冷清。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东院,那里一片漆黑,她试探道:“这次回宫探母,带了礼物回来,其中有大公子一份,不过他已经睡了,便待明日再送过去吧。” 管家解释道:“大公子今日赴京兆尹之子的婚宴,现在还没回来呢。” 徽容停下脚步,一脸担忧,“这个时辰还未回来,必定吃了不少酒,记得准备醒酒汤。”她想了想,又问:“大公子近日可还有应酬?” “前日有一场酒局,虽然没有喝得酩酊大醉,但也是晕沉沉的回来。”管家回答。 徽容长叹了声,萧老将军与夫人战死沙场,而萧二公子、她的夫君也马革裹尸,为国捐躯了,叁公子年纪轻,还在学堂读书,撑起萧家的重担便全部落在了萧崇良一人身上,官场上的应酬是难免的,她虽然担心,但也无可奈何。 “大公子身子不好,宫中御医为他开的补身汤药要按时服用,一定不能落下。还有,要多留意他腿部的旧疾,现在虽已无大碍,但仍有复发的可能,膏药切记备足。” “是,小人记住了。”管家欣慰一笑,“还是公主想得周到,大公子身边没个体己人,多亏了公主照应。” 听到这话,徽容脸色一红,解释道:“这是我身为弟媳应该做的。” 一阵晚风吹过,假山后面的草丛沙沙作响,然而风停了,草丛仍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徽容觉察到了异样,没有言明,找了由头支开管家,“我从宫中带了些香料回来,需妥善保存,便派人放到北院的库房吧。” “是,小人这就去。” 管家走后,徽容见四下无人便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走向假山。 “哥哥快要走了,奴家舍不得。” “等我攒够钱,就为你赎身,娶你回家。” “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好哥哥再多弄几次,奴家怕以后没机会了。” “瞧你这浪穴儿,一刻也不消停,弄得我一手的水儿。等我走了,你准找其他男人。” “不会的好哥哥,我只喜欢你……啊……好舒服……” 徽容透过石壁的孔洞,窥见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在草丛中交媾,女子跪趴在地上,翘着雪臀迎合着男人的冲撞,粗黑的阳物出牝入阴,弄得女子愈发亢奋,淫叫连连。 徽容定眼一看,是服侍大公子的婢女珍儿和修缮屋舍的短工庄瑞。 她经历过男女之事,清楚他们在做什么,不过她已经守寡叁年了,头一次看到活春宫,一时间不知所措,怔愣地杵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结束了云雨,各自穿上衣衫。一股风迎面吹来,徽容打了个寒颤,头脑清醒许多。她用手背拍了拍发烫的脸颊,调整状态,保持一副心如止水,波澜不惊的样子。她咳了两声,整理衣襟的两人闻声一惊,吓得立刻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本想就这么躲过去,却没想到已经被发现了。 “穿好衣服出来吧。”徽容平静且不失威严道。 珍儿和庄瑞意识到私通之事掩盖不住,只好出来了。珍儿入萧府签了十年契约,可如今不过五年,若想要恢复自由身,便要赔付双倍赎金,她和庄瑞两人的钱财加在一起也不够赎金,眼看着庄瑞工期将至,离开萧府,两人情难自控,便私下相会,翻云覆雨。 珍儿知道徽容权力大,又是个心善的主儿,扑通跪到了地上,主动认错,“这都是珍儿的错!是珍儿动了情,犯了糊涂,与庄哥哥无关!公主要罚便罚珍儿一人!” 庄瑞一听这话,急得立刻揽下过错,“不是这样的!是我见珍儿貌美,起了色心,珍儿抵抗不过,才不得不从!” 徽容见两人都将过错揽到个人身上,为之动容,心生怜悯,不忍心拆散这对有情人,可又不能破坏契约规矩,便道:“既然你们两情相悦,我便不再追究,也不会棒打鸳鸯,我会成全你们。不过,还是要遵守契约。” 庄瑞垂头,“可我……现在凑不齐赎金。” 徽容温柔一笑,“你放心,赎金我会替你垫付,待日后攒够赎金,还了便是。” 两人感激涕零,连连叩首。 “公主的大恩大德,我们感激不尽,一辈子也不会忘!” “谢公主!我们一定会尽快凑够赎金,还给公主。” “起来吧。”徽容轻扶两人起身,“只是珍儿是大公子的婢女,赎身之事,我还要同他商量。” 珍儿心里有了底,大公子为人和善,又敬重公主,赎身之事十有八九是成了。她点头道:“好,一切听从公主安排。” 回到北院寝房,冬莲备好了姜汤和热水沐浴,但徽容已经喝不下姜汤了,方才窥看香艳春景,不禁动了情,流出的汁水濡湿了亵裤,两腿间湿漉漉的凉意让她感到很不舒服,只想尽快沐浴。 “公主,怎么了?”冬莲见她魂不守舍,不禁问道。 “没事,只是有些累了,你们下去吧。” 支开了侍女,徽容脱下所有衣物,进入浴桶,身子浸在温热的水中,得到了放松。 她缓缓抬起手臂,水珠滑落,肌肤更显雪白细嫩,在烛光的映照下仿佛散发着柔和美丽的光辉,更添旖旎暖意。与此同时,她的脑海里不禁浮出珍儿与庄瑞偷欢的画面,心里竟生出了几分羡慕。她虽然是个寡妇,但仍是个正值妙龄的女子,绿鬓朱颜,貌美如花,只是这朵花儿没有雨露滋润,缺少生机,难以盛放。 她叹了声,百无聊赖地撩水擦身。回想当年,她在及笄之年下嫁到萧家,可进门不足半年,夫君萧显阳外出征战,不幸牺牲,新妇成了寡妇,长夜漫漫,独守空房,难免寂寞空虚…… 指腹不经意间擦过乳房,粉嫩的乳尖儿变得坚硬,她忍不住地轻轻揉搓起来,目光渐渐涣散,气息紊乱,细微的娇吟溢出柔唇,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探向两腿之间摩挲。她合上迷离的眸子,仿佛在氤氲的雾气中,看到一个寂寞难耐的妙龄女子,脸颊潮红,媚眼如丝,似扶柳般的腰肢在不安分地扭动,丰满的乳房格外挺拔。 这样年轻美丽的身子,却只能顾影自怜,独自抚慰,她这样想着,身子愈发空虚,腿心愈发酥痒,极度渴望得到男人的爱抚与填满。只见她张开纤细的玉腿,露出没有毳毛的粉嫩花户,将一根手指伸入温软紧致的嫩穴中,沐浴的水带走些许湿滑,甬道微涩,习惯了自渎,她很快摸索到了敏感又愉悦的蕊儿,肆意抚弄,激起水波动荡,水花四溅。 “嗯……” 她轻咬着唇,压抑着快要溢出来的呻吟声,弄了片刻,两腿绷直,勉强达到了舒爽的顶点。她喘息连连,可不知怎么,身子还是觉得空虚,怎么也满足不了。 “公主怎么了?”冬莲瞧着她穿好衣服走了出来,心生好奇,今夜沐浴的时间比以往都要短,应是再添一次热水才够。 徽容一脸平静,看不出内心的烦躁,温声细语道:“睡不着,出来转转。” “那公主多穿点,小心着凉。”冬莲没有多问,从屋里拿出一件披风,贴心地为她系上。 徽容浅浅一笑,“不必跟着了,回去歇息吧。” 夜凉似水,晚风吹走些许燥热,徽容无精打采地在长廊中踱步。 在众人眼中,她既是端庄得体的十四公主,又是温婉贤淑的名门夫人,不过人性复杂,不止一面。 她是温柔的,也是放荡的,这并不冲突。 每当冷冷的夜晚来临,她便想释放出另外一个自己,抛开礼义廉耻,纵情纵欲,渴望得到男人宽厚胸膛的庇护、以及温暖的爱,来抵御寒冷,滋养枯乏的灵魂,从而享受极致的快乐。 现在的她只是自渎,还不能达到极致。 她缺一个男人,一个可以帮助她释放自己、尽情尽兴宣泄激情的成熟男人。 第二章想入非非 望着悬在天空的孤月,徽容不禁想起了成婚半年便过世的夫君、萧家的二公子萧显阳。其实两个人的感情很淡,婚前未曾谋面,素不相识,婚后又因萧显阳忙于公务,聚少离多。 算起来,两人相处的日子加起来还不足半月,房事更是坎坷。 那时新婚,两人对房事还很懵懂,萧显阳的器物大,又因常年在军中生活,不解风情,即使破身的动作再温柔,也弄得她痛苦万分,萧显阳见她疼得厉害,不忍心继续,后来寥寥几次的房事也因两人懵懂又拘谨而索然无味,直到萧显阳出征的前一夜,她才真正尝到了鱼水之欢,可惜萧显阳死在了战场上,再也回不来了。 父皇和母妃曾与她提及改嫁之事,她对萧显阳虽有感情,但还不至于心甘情愿、死心塌地为他守寡一辈子,不过,她不想改嫁。公主的婚姻不过是政治工具,她心知肚明,习惯了萧家的安逸与和睦,她不想再度成为被操纵的棋子,卷入勾心斗角的漩涡中,不会为了解决一时的欲望而牺牲一生。此外,她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原因…… “大公子?” 徽容没想到正想着他的时候,他竟出现了,不免感到惊喜,可见他扶着柱子,一副醉酒的难受模样,不由得心疼起来。 萧崇良才从婚宴上回来,见到徽容立刻行礼,朝她一拜,“公主。” 只是他醉酒厉害,头一晕,重心不稳,险些摔倒,徽容连忙扶住他,见他身边没有小厮伴随,关切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萧崇良怕一身酒气熏到她,又担心深更半夜,举止亲密,有损她的清誉,连忙后退几步,努力保持清醒,回答道:“臣同宋侍郎一道回来,宋侍郎醉酒不省人事,臣便让管家送他去厢房休息,又差人去宋府报信。”说罢,他补充了句,“公主放心,臣无碍。” 徽容瞧着落空的手、两人相隔甚远的距离,黯然神伤。大公子虽然待人温和,彬彬有礼,但却总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疏离感。两人相处近四年了,关系仍旧生分,仿佛有堵无形的墙,隔开了两人。 那堵墙许是世俗礼教、人言可畏,又或是他根本无心于她,只是当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名义上的弟媳。这样一想,徽容更是落寞。 她只得尽力掩饰,装出平静的样子,“无碍便好。你的旧伤易复发,切记注意身子,莫要饮酒过度,若觉得哪里不适,一定要告诉我,我请父皇命宫里最好的御医留在府上,为你好好地调理身子。” 萧崇良心里一暖,可他不敢多言,生怕抵不住醉意,做出僭越之事,仍旧恭敬道:“多谢公主关心,臣的身子无恙,一切安好。臣会谨记公主的话,小心旧伤,注意身体。时辰不早了,天凉,公主回房歇息吧。” 徽容依依不舍,想说些体己话,可不知如何开口,也不敢开口,只好作罢。 萧崇良俯首行礼,“恭送公主。” 徽容回头望了一眼他清瘦又挺拔的身形,心疼不已。 曾经的他是个英姿勃发、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未到弱冠之年便已跟随父母驰骋疆场、四处征战,立下赫赫战功,他虽为武将,但满腹经纶,写得一手好字,是个文武全才,深得皇帝器重,风光无限。 只可惜好景不长,萧家军收复边境兵败,全军覆没,萧老将军与巾帼不让须眉的夫人战死沙场,萧崇良受了重伤,虽侥幸捡回一条命,但身体大不如前,双腿不能长时间站立行走,更不用说行军打仗。不过他没有因此自怨自哀、一蹶不振,而是坚强从容的面对一切,性子愈发沉稳,守静持重,成熟内敛。如今官拜兵部尚书,负责军事行政事务。 他本就相貌出众,仪表堂堂,褪去年少稚气,气度更是非凡,既有独当一面的将门风范,又不失温润谦和,与这样一位卓越的男子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回到卧房,徽容翻来覆去睡不着,点了一炷安神香,淡淡的沉香香气与徐徐升起的一缕烟雾安抚了她躁动的心。 看着燃烧的微光,她若有所思,这香虽然不能解酒,但可以舒缓身心。她按耐不住想见他的心情,带了些安神香前往东院,只见一处光亮出现在漆黑的夜色里,那里是萧崇良的卧房。 难道他还没有休息? 徽容欣喜,可一想到他醉酒难受的模样便又忧心忡忡。 她上前叩门,只是许久没有得到回应,不由得焦急起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他的身子本就不好,吃了那么多的酒,一定很伤身。她越想越怕,立刻推开了门。 屋里很静,他睡着了,睡得很沉,没有被她的到来而惊醒。 徽容放心了,无意中瞥见桌上放凉的醒酒汤,看上去一口没动。许是他想喝完醒酒汤再睡,可没想到睡着了,醒酒汤未喝,蜡烛也未熄。 徽容无奈地叹了声,为他点上了安神香,希望这香可以缓解他宿醉的不适。 萧崇良的身体因醉酒出了些汗,徽容坐在榻边,心疼地拿出手帕为他擦拭,从额头到脸颊,再到颈间,她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胸膛上。他看似清瘦,可到底是武将出身,即便身体大不如前,体魄也仍旧强健,她怯怯地抚向他的胸膛,那坚实的触感让她羞红了脸,心头泛起了柔情,情欲的火苗复燃了, 她温柔地抬起他的手,轻轻擦拭。 他的手很大,掌心宽厚,令人心生安全感,手指修长好看,不过对比她纤细白皙的手指,他的手指略显粗壮,指腹也粗糙了些,触摸肌肤时,酥酥痒痒。 徽容不禁失了神,股间一片湿腻。她恍惚地擦拭他掌心的汗,不知不觉间,将他的手越拉越近,与高耸的胸脯近在咫尺。 她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而渐渐旺盛的欲火催动着她实现这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她解开衣带,一边紧盯着他沉睡的神态,生怕他醒来,一边抓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伸进松垮的衣衫中…… 当宽厚的掌心真真切切地覆在了柔软酥胸上时,她的心跳得极快,快要蹦出来似的。即使隔着一层里衣,也能感受到掌心的温度。 她按着他的手在浑圆上轻揉,指腹摩挲着挺立的乳尖儿。两腿间已经湿透了,她的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伸进亵裤里,抚弄着湿泞的穴儿。 “啊……” 难以言喻的快感汹涌袭来,她夹紧了双腿,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很美妙,很愉悦。她微仰着头,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仿佛蒙了层水雾,迷离涣散,妩媚撩人。 在极乐之境,她赤身裸体地跪趴在草地上,萧崇良欺身而上,化成一潭春水的柔软身子与男人坚硬火热的体魄紧密贴合,被填满的欢愉感席卷全身,急不可耐的欲望终于得到宣泄。 男人握着她的腰身,狠狠地肏着穴儿,弄得汁水四溅,肉体碰撞的淫靡声音格外的响,愈发高亢的呻吟声在他急速的驰骋中支离破碎。男人没有说任何荤话,粗重紊乱的气息以及在猛烈的冲撞足以证明他的情动,蓄势待发的欲火好像要将她融化,一次比一次澎湃。 她的耳边似乎传来细微的声音,像是风吹草动的声音,又像轻缓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靠近,撞破这场狂风暴雨般的欢爱,可她被欲望的纱蒙住了眼睛,只隐隐约约地看得到两具交缠的赤裸身体,热情似火,痛快淋漓,凌乱的发丝湿淋淋的贴在皮肤上,在男人身下承欢的女子,美丽的脸上洋溢着愉悦满足的光彩。 “啊大公子……” 徽容在虚幻中泄了身,手指的湿黏感却是真实的,指间隐约拉出透明的丝。 身子还在颤抖,屋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怦怦的心跳声、急促的喘息声以及……平缓的呼吸声,她猛地清醒,从虚幻回到现实,冒出了一身冷汗,小心翼翼地放下他的手,掖在了被子里。 她后悔了,后悔自己被欲望蒙蔽了双眼,做出荒唐冲动的事。 万一他发现了怎么办?她慌乱无措。 烛火默默地燃烧,昏黄的烛光照在萧崇良的睡颜上,显得更为安详平静。 徽容战战兢兢地轻唤了声,“大公子?” 他没有任何反应。 “萧崇良?”徽容提高了声音,唤着他的名字。 他还是没有反应,睡得很沉。她想,他应是没有清醒,若是被他发现自己借着他的手偷偷自渎,当真是无地自容了。 她浑浑噩噩地整理着被褥,保持原来的模样。 这时候是深夜,仆从们都睡了,没有人发现她的秘密。她这样想着,惶惶不安地环顾四周,确定外面没有声音,窗户上也没有人影走动,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可她仍感到羞愧,脸颊愈来愈烫,火烧似的,看着他沉沉的睡颜,一股罪恶感油然而生,她的呼吸变得愈发困难,仿佛这屋子的每一寸空气都不容她的存在。 她顾不得整理衣衫,仓皇逃离。只是,她没有发现自己的手帕竟遗落到他的身侧。 第三章君子慎独 翌日,徽容在庭院里制香,这是她最大的兴趣爱好,既有成就感,又可以平心静气。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仿若昨夜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了无痕迹的春梦。 梦醒了,她仍觉得身子轻飘飘的,时不时的晃神回味,直到她发现自己的手帕不见了…… 手帕是随身之物,徽容以前丢过几次,冬莲不足为奇,便拿了条新帕子给她。 徽容压下心中的慌乱,拿着新帕子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她不动声色,一边捣着阴干好的牡丹蕊与荼蘼花,一边回想手帕的踪迹。 那条帕子她一直拿在手里,为萧崇良擦汗的时候还在,之后就不见了,难道是落在了他的屋里? 徽容虽然提心吊胆,但还是尽力保持冷静。 做好了香饼,裹上一层龙脑粉,放进瓷罐里,徽容借着送香的由头,去大公子所在的东院搜寻,没想到碰上了正要出门的萧崇良。 “公主。”萧崇良上前行礼。 他身穿白色绸衫,束着玄冠玉簪,举手投足更显儒雅俊逸,只是那一身凛然正气,世间少有。 徽容不敢直视,回想起昨晚在他榻边自渎的模样,羞愧难当,心头的罪恶感更重了,仿若戏文里的狐媚妖精勾引正人君子。不过瞧他面色平静,待她的态度一如往常的谦恭有礼,她忐忑的心安稳下来,看来他没有发现昨夜的秘密,手帕兴许是昨夜逃得匆忙,丢到了院子里。 她快速调整好状态,一副端庄娴静的模样,“我正要去你院里送香。”话音落下,冬莲捧着一个缥色瓷罐来到萧崇良面前,徽容打开瓷罐盖子,娓娓道来:“这是我新制的玉华醒醉香,拿出一颗放在枕边,可以解酒。” 萧崇良轻轻一嗅,芬芳袭人,他嘴角不自知地上扬,眉目含笑,如同春风拂面,惹得徽容芳心荡漾。 “多谢公主。”萧崇良感激道。 “大公子喜欢便好。”徽容盖上盖子,萧崇良瞥了一眼她手中的丝绸帕子,收回了视线。 冬莲捧着香送去东院了,萧崇良诚恳道:“昨夜臣醉酒失仪,若是冒犯了公主,还望公主见谅。” 徽容从容一笑,“大公子即便醉酒,也是礼数周全,何谈冒犯?不过以后还是要少吃些酒,对身子不好。” “公主说的是。”萧崇良笑了笑,“今早臣醒来,屋子里隐隐嗅到了沉香香气,可是公主送来的香?” 徽容心里咯噔一下,攥紧手帕,极力掩饰内心的慌乱,生怕被他觉察出异样,发现她不止送了香,还做了不堪入目的淫乱事。正当她想着如何措辞时,珍儿抱着一匹锦布路过此地,向两人请安。 她眼眸一转,沉着回答:“是我命珍儿点的安神香。” 珍儿以为徽容帮她掩盖偷情之事,连忙回应:“昨晚是公主命奴婢点香,公主还吩咐奴婢要好好照顾公子。” 萧崇良顿了顿,温和一笑,“原来如此,多谢公主关心。” 朗润的声音悦耳好听,如同缓缓流淌的溪水,流进她的心田。 徽容脸颊一热,心头悸动,本想与他聊上几句贴心话,可又怕他生疑多问,看出破绽,随即转移话题,“正好珍儿在这儿,有一事与你商量。珍儿入府虽未满十年,但她家里人想要赔付赎金接她回家,珍儿是你的婢女,是去是留须由你定夺。” 萧崇良不假思索道:“还她自由身吧。” “好,那我着手安排了。” “有劳公主了。” 珍儿大喜,跪地叩谢,“谢公主成全!谢大公子成全!” 徽容温柔地扶她起来,“处理好手头的事便来找我吧,我在账房等你。” “是。”珍儿开心地去忙手里的活计了。 徽容暗暗松了一口气,向萧崇良颔首示意,淡定从容地离开了。 萧崇良目送她离去,直至那一抹婷婷袅袅的身影消失在长廊拐角处,他从袖中拿出了一块手帕。 手帕的料子柔软光滑,一摸便知是上等的丝绸,只有达官显贵、皇亲贵胄才用得起,又恰好与公主所持手帕的料子一模一样。 他皱起眉头,满心疑惑。昨夜照顾他的人是珍儿,可榻上怎么会留下公主的手帕? 以他的了解,珍儿绝不会做出盗窃之事,更不会偷走公主的手帕,放到他的身侧,这方帕子应是公主落下的。既然如此,昨夜出入卧房之人,除了珍儿,还有公主,或者说……只有公主。 公主和珍儿为什么要说谎,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努力回想,可昨夜醉得厉害,什么也想不起来,头疼欲裂。他只好作罢,不再回想,闭目揉额,此时随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公子,今日王大人约您议事,马车已经备好了。” 他将手帕匆匆迭好,藏到了怀里,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走吧。” 账房里。 珍儿看了看荷包里的钱,惊讶抬头,“公主,这钱多了。” 徽容柔声道:“不多,除了工钱和遣散费,还有你的嫁妆钱。” “嫁妆钱?” “你娘家清贫,若是嫁人,拿不出多少嫁妆,这点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珍儿热泪盈眶,“公主的恩情珍儿无以为报,珍儿会尽快将赎身的钱还给公主,来世必定当牛做马回报公主。” “好姑娘,别哭了。”徽容为她擦拭眼泪,“庄瑞在城外等你,收拾好东西走吧。” “今日就走?”珍儿疑惑。 徽容点头,“越快越好,免得让人生疑。” 入了夜,月明星稀,更阑人静。 萧崇良回到府里,一个婢女打扮的陌生女子端着一盆水走进卧房。 “奴婢月枝,往后便由奴婢服侍大公子,这是公主的安排。” “珍儿呢?” “珍儿姑娘已经离府了。” 萧崇良讶异,他正想着询问珍儿昨晚之事,哪怕她撒谎,他也能看出端倪,可没想到她已经走了。 他摇头叹息,“你先下去吧。” 月枝一怔,有些委屈,“大公子不喜欢奴婢服侍吗?” “不是,你很好。”萧崇良和颜悦色地解释,“我只是有些累了,想一个人静静,有需要我会唤你。” 月枝没再多言,顺从地退下去了。 萧崇良望着透着月光的窗棂,心绪复杂,剪不断,理还乱。他无意中瞥见了架子上的缥色瓷罐,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 他拿出一块香饼放在枕边,不一会儿,帐中芳香四溢,沁人心脾,今日没有饮酒,不知醒酒功效如何,但这香气缓解了公务上的压力,放松了疲惫的身心,杂乱无章的思绪也变得清明。 难道昨夜照顾自己的人真的是公主?公主不小心遗落了手帕,为了避免落人口实,便与珍儿一同编了个谎,又急着送走了珍儿。 只有这样,一切才解释得通顺。 想到这里,萧崇良拿出了藏在怀里的手帕,细细看着,唇畔不自知地扬起一抹温柔笑意,萦绕在脑海里的美丽又柔弱的身影,如同帐中的芬芳香气,经久不散,挥之不去。 与公主相处了近四年,他就算是块木头,也能感受到公主的情意。 只是,谁都可以正大光明地爱慕公主,唯独他不能。 一张熟悉的面孔在脑海中闪过,那是从小敬重他、爱戴他的二弟萧显阳,同时也是西景的驸马,公主的丈夫。 他唇畔的笑意渐渐消失,目光黯然。他一向谦逊,不矜不伐,可唯独是自制力这方面,自视甚高。 他无奈垂眸,睡意阑珊,收起手帕,来到桌案前提笔练字。 香气仍旧芬芳,萦绕心头,桌案的宣纸上写满了“慎独”二字。 第四章公主逢燕 连绵了几日的阴雨,灰蒙蒙的天终是放晴了,澄澈若水,纤云不染,气候也热了起来。 萧府一如往常的平静。 徽容一袭天水碧裙衫,轻摇罗扇,端坐在书房里翻阅古书典籍,冬莲在旁抄写香谱练字。 月枝轻轻叩了叩敞开的门,“公主唤我何事?” “进来吧。”徽容放下书卷,温柔一笑,“大公子近日身子可好?有哪里不适?” “一切安好,调理身子的汤药按时服用,未有不适。” “现在是雨季,多加留意大公子腿部的旧疾,备足了热敷的膏药。” “是,奴婢记住了。” 叮嘱了一番,徽容望了望外边的天色,问道:“大公子下了朝,应是回来了吧?” “这几日大公子公务繁忙,许是到了晚上才能回来。”月枝回答。 徽容心生失落,总觉得他在躲她。 可能是错觉,徽容黯然垂眸,“罢了,冬莲随我去个地方。” 幽静林深处,一座道观在山雾中若隐若现,那是西景九公主的居所。 九公主经历了两次失败的婚姻,第一次下嫁临川郡公陶奉安,后来陶奉安参与了叁皇子谋反,被皇帝赐死,她又嫁太常卿之子柏文洵,可惜柏文洵不举,夫妻生活极不和谐,她便向皇帝请求和离做道士,皇帝同意了,还为她建了这座行云观。 不过,她的目的不是寻仙问道。 侍女将徽容与冬莲引到了厅堂里,为其沏茶倒水。 “九姐姐不在吗?”徽容问道。 侍女面色一红,轻声道:“公主在休息……” 徽容心领神会,九姐姐好男色,做道士不是为了清修,而是方便与男子巫山云雨,她不再多问,静静地品茶等候。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只见一个男人突然从屏风后面的内室跑了出来,发冠歪斜,衣衫不整。 “呀!”冬莲羞得捂住眼睛别过头。 徽容习以为常,平静地呷了一口茶,余光一扫,不由得怔住了,“冯大人?” 冯复礼与徽容四目相对,徽容惊奇的眼神让他无地自容,急得掩袖逃走,狼狈不堪。 冯复礼是翰林学士,出身书香世家,文采出众,品德高尚,受人敬仰。以他的品性自然看不惯常与男子欢好,恣意随性的九公主,故常常面圣谏言,说她恃宠而骄,淫乱放纵,不守妇道,天理难容。 九姐姐是唯一一个由父皇亲自抚养的孩子,也是父皇最宠爱的孩子,对于这些谏言,父皇从不在意,左耳进右耳出,不了了之,于是,冯复礼与九姐姐结怨更深了。 徽容怎么也想不到,水火不容的两个人竟纠缠到了一起。 “跑得可真快,一溜烟儿,不见人影了,哪儿还有大家风范?” 带着几分嘲讽之意的清冷声音传来,说话的人正是西景九公主,李逢燕。 她一身素白道袍,执着拂尘,不急不缓地走了出来,素净的一张脸,未施粉黛,发间只戴着一支木簪,不减风华,天生丽质,仙姿佚貌。她望向门外,眼神淡漠,气质清冷,只是眼角眉梢仍存情欲余韵,妩媚撩人,更添风韵。 “姐姐,冯大人他……”徽容心中好奇,可不知如何开口,欲言又止。 李逢燕听到徽容的声音,眉开眼笑,亲热极了,“妹妹来了。” 宫中皇子公主众多,她与徽容最是投缘,感情深厚,亲密无间,自然清楚徽容心中的疑惑。 “冯复礼与我交恶,可如今他却上了我的床,妹妹是不是好奇?”她为徽容斟茶,又为自己斟了一盏,气定神闲地品茶,与落荒而逃的冯复礼截然不同,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徽容点点头,既然九姐姐主动开口,她便不再掩藏自己的好奇。 难不成是九姐姐强迫,她掀了掀唇,又将话压了回去。 且不说九姐姐不会做强人所难之事,若真的是九姐姐强迫,以冯复礼的性子,准要大骂无耻,可冯复礼逃走时的样子很羞愧,不像是被强迫的样子。她不禁想起了偷偷去萧崇良房里自渎的那一夜,想来自己逃走的样子与冯复礼不相上下。 她脸颊发烫,微微低头。 李逢燕抿了口茶,侃侃而谈,“冯复礼去父皇那里告我的状不成,竟自己来到观里,拿娼妓从良那套说辞来说教我。我本敬他德高望重,待他啰嗦完了便请他走,可他得寸进尺,竟对我破口大骂——不守叁从四德的荡妇,水性杨花的败类,残枝败柳,离经叛道等等……后来,连红颜祸水,祸国殃民这样的话都出来了。” 她嗤了声,底气十足地继续道:“瞧他说的,还以为我是犯了什么谋反叛乱,诛天灭地的大罪,我不过是像他们男子那般风流了些罢了!冯复礼不逛青楼,不吃花酒是不假,可这不代表他从一而终,抵得住美色欲望。他妻子去世不久,便娶了妻子的妹妹来续弦,又纳了四位貌美如花的妾侍,还美其名曰“随心所欲不逾矩”,怎么到我身上,就成了祸国殃民?” 徽容轻叹了声,男子叁妻四妾已是寻常事,她也曾听过冯大人和他妻妾的一些风流韵事,不过都些好话,诸如继室贤良淑德,几房妾室年轻貌美,冯大人好福气,娇妻美妾相伴,却不耽于享乐,沉迷美色等等。女子改嫁虽不足为奇,但免不了一些闲言碎语,不守贞节,淫荡无耻。像九姐姐这般不畏世俗,豪放不羁的女子早已是水性杨花的代表,不过九姐姐毫不在意,是在寻欢作乐,也是在抗争。 “我相中的男人皆是才貌双全,百里挑一的美男子,他们心甘情愿拜倒在我的裙下,我不是无欲无求的圣人,也不是叁从四德的贞洁烈妇,你情我愿寻开心的事儿何乐不为?自然是全收了。况且,父皇都没说什么,他有什么资格说教我?真把自己当成大圣人了!” 李逢燕饮了一口茶,舒缓呼吸,清一清心里的火气。 徽容心里更是好奇了,“那你是怎么把冯大人弄到床上的?” 说到这里,李逢燕得意一笑,慢悠悠道:“我觉得他的骂声聒噪,迂腐至极,便把他绑了起来,打算关他几天,给他个教训。这是他自己上门挑事儿,可不怪我!起初,他喊着什么决不屈服,宁死不从,可没想到,我不过是挑逗了几下,他便禁不住了,那些生啊死啊的都抛之脑后了,只想着与我颠鸾倒凤,逍遥快活了。” 徽容讶然,看来冯大人不如传闻中的那般抵得住诱惑。 李逢燕感叹道:“到底是有着七情六欲的男人,不是无根清净的太监。明明厌恶我,可到了床上,那股子卖力的浪荡劲儿,连南楼苑的小倌都比不过。” 若不是为了争回一口气,她才不会碰这般迂腐古板的男人,幸好他相貌俊美,床上功夫也不错,这次欢爱也算是痛快。 “好了,不提他了,说多了也无趣。”李逢燕揉了揉额,闭目养神。 徽容不再多问,知趣地转移话题了,“我为姐姐带来了些新制的香。”说着,身旁的冬莲捧过来一个木箱,木箱里面是几个瓷罐。 李逢燕睁开眸子,眼睛一亮,喜笑颜开。 徽容指着罐子道:“这是绝尘香、琼心香、太真香以及……”她顿了顿,缓缓开口,“春宵百媚。” 前叁种香的味道颇为清雅,适合道观熏焚,清心静气,而后者是透着花香的甜蜜味道,不是催情的香,却也可以增添情调。 莲纹盏炉中备足了均匀疏松的香灰,徽容娴熟地用香匙探出炭孔,取烧透的香炭埋入其中,放上银叶隔片,再将香粉置于银叶片上。如此隔火熏香,不见烟雾,甜润芬芳的香气缓缓流溢,似百花丛中邂逅良人,少女怀春,柔情蜜意,芬芳馥郁,使氤氲着热气的温暖浴池更显旖旎。 “真是不错!妹妹的技艺比起宫中香匠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习惯了熏妹妹制的香,其他的香只觉得寡淡乏味,平平无奇。” 李逢燕沐浴在温热的池水中,享受地闭目闻香。 “姐姐喜欢便好。”徽容脱下衣衫,进入池水中。 两人童心未泯,不禁戏水嬉戏起来,李逢燕趁徽容不备,调皮地捏了一下她丰满柔软的乳房。 徽容脸一红,立刻捂住胸口,“姐姐!” 李逢燕见她忸怩羞涩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瞧你这般敏感,守寡的日子不好受吧!” 徽容娇嗔道:“自然不如姐姐潇洒。” “那半夜想男人的时候是不是更难受?” “不理你了!” 徽容臊红了脸,转过身游到了池边。 李逢燕立即贴了过去,笑意甚浓,“你呀,缺精气,需阴阳调和,不如姐姐寻几个长得好看又身强力壮的男人为你补一补精气?这大好的青春,你又年轻貌美,真要守寡一辈子,岂不可惜?” 徽容不禁想起了萧崇良,李逢燕见她恍惚,一眼便识破了她的心思,“还想着萧大公子呢?” 徽容娇羞不语,萧崇良是她目前为止最喜欢的男人,也是最想要与其欢好的男人。 “萧大公子的确不错,无论是长相身材,还是人品家世,都是极好的。” 李逢燕见过萧崇良几面,对其有所了解,他曾与平宁王家的长女订下婚约,待战事结束后成婚,可战事失败,萧老将军与夫人阵亡,他受了重伤,性命不保,王家得知消息后便毁了婚约,王家长女改嫁他人。 萧崇良的身体恢复后没有追究此事,反而真挚地献上贺礼,从此,他的宽仁大度出了名。只是,他一直不娶妻,也不纳妾蓄妓,坊间对此传闻颇多,说他有龙阳之癖,也有说他打仗时伤到了要害,丧失能力了。 也不知坊间传闻是真是假,李逢燕叹了一声,“相处了四年了又是近水楼台,要换做是我,早就把他摸个清楚,一举拿下了。” 徽容垂下了眸子,她很羡慕九姐姐的恣意随性,她也想如此,只是,顾虑太多。 九姐姐不是宫里长大的孩子,是后来才被父皇接到宫里的,父皇心里愧疚,便亲自抚养,荣宠万千。而她的生母早逝,被一向厌恶她的庄贤妃收养,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宫廷中长大,如履薄冰,举步维艰,险些丧命。好在后来有了转机,庄贤妃不再厌恶她,视她为亲生女儿,又因她性子恬静,善解人意,得到了父皇的宠爱,一切渐渐变好,只是性格成型,难以改变。 不过,如今远离了纷争是非,或许她可以试着改变自己。 “妹妹花容月貌,身姿曼妙,不妨试着勾一勾他,没准成了呢!他是个君子,但也是个男人,若是不行,便再想其他办法,或者……”李逢燕微眯眸子,惬意一笑,“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男人叁妻四妾的快乐可是你想象不到的呢!” 徽容听进去李逢燕的话,陷入沉思。 以前为了生存被迫争斗,而现在,她想主动争取。 第五章心荡神迷 入了夜,月枝端着一碗安神汤走进书房。 萧崇良正专心致志地批注卷宗,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月枝将安神汤放到桌案上,又往熏炉里撒了些香料,随口提了句,“公主外出回来了,不过好像醉了酒,您要过去看看吗?” 书写的笔尖一停,萧崇良眉头紧锁。 刚出东院,他便遇到了徽容,只见她身子摇晃,水眸迷濛,双颊晕着醉酒的红霞,温婉不失妩媚,惹人心动怜惜。 萧崇良不由得看住了,意识到自己失态后迅速移开目光,看向冬莲,“公主同谁饮酒?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是九公主。今日公主与九公主相聚甚欢,多饮了几杯。”冬莲回答。 萧崇良担忧地叮嘱道:“以后切记不可让公主过度饮酒,以免伤身。” “是。” 冬莲扶着徽容欲要回房,一个没扶稳,徽容险些摔倒,萧崇良连忙上前相扶。 她一身水绿罗裙,外罩薄纱衫,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地透了出来,诱人遐想,体态看上去格外轻盈,弱柳扶风,又像是易碎的瓷器,轻而易举地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萧崇良不觉心猿意马,立即遏制了萌生的邪念,脱下外衫,围到了她的身上。 气候虽然炎热,但夜间的温度仍带着凉意,醉酒的她更容易受凉,须尽快回房歇息,可她步子不稳,行走艰难,只能将她抱了回去。 “失礼了,公主。” 萧崇良伸臂一揽,横抱着她走向卧房。 徽容暗自窃喜,其实她清醒得很,醉酒只是个勾他的由头罢了。她纤细的双臂环上了他的脖颈,他心里一荡,呼吸变得紊乱,却仍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目不斜视地将她抱到了床上。 她愈发觉得自己像个妖媚,玩弄各种手段来勾引浩然正气的君子。 “奴婢去为公主准备醒酒汤。”冬莲撂下句话,知趣地离开了。 “我……”萧崇良刚想说他去安排,可门已经关上了,屋子里只剩下他和徽容两个人,夜深人静,烛光点点,香闺旖旎,气氛甚是微妙。 他心神恍惚,此时身后传来动静,他转身一看,公主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桌边,她想拿起桌上的银壶倒水喝,可醉意上头,身子好像风中飘摇的柳枝,站不稳也拿不住,他立即过去搀扶,扶着她坐了下来,又为她倒了一杯水,递给了她。 “谢谢大公子。” 徽容接过银杯,不经意间,两个人的指头触碰到了一起,顿感酥麻,带着些许痒意,萧崇良立即收回了手,莫名的燥热蔓延全身。 徽容抿唇一笑,烟视媚行,低头时的那一抹温柔恰好被他尽收眼底。他一怔,倏地移开视线,心头荡漾,神情恍惚,“臣不打扰公主歇息了,这便唤人来服侍公主。” “大公子,你要走吗?”徽容匆匆抓住了他的衣袖。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为不妥,有损公主的清誉,我去唤侍女……”萧崇良话说到一半便被徽容打断了。 “我不怕。”她坚定道,平缓的语调中带着几分威严,底气十足,“我以公主的身份命令你,命你留下来陪我。” 萧崇良讶然,许是醉酒的缘故,今夜的她像是换了人似的,与平日里端庄持重的公主大相径庭。 他不觉紧张,却还是保持冷静地回答:“臣遵命……” 他端坐了下来,徽容恢复了含情脉脉的温柔模样,她从不会端着公主架子压迫谁,只是今晚是个例外。 “大公子很热吗?” 徽容见他额头渗汗,拿起手帕为他擦拭,他下意识地一躲,“臣自己来。” 他用袖子擦了擦汗,无意间瞥到了她手中的丝绸帕子,脑海里闪过了那方落在他房里、属于她的帕子,如今藏在了他的枕间,无人发现。他心里更乱了,不敢直视,极力保持镇定。 徽容收回了手,“大公子向来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真是君子典范。” “臣不敢当。”萧崇良谦虚道,“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不卑不亢,不矜不伐,虚怀若谷,功成不居。这是萧家的家训,臣一直谨记于心。” “大公子你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徽容称赞道。 “公主过奖了。”萧崇良扯出一抹无奈笑意,少了些底气。 徽容轻轻一笑,为他倒了杯水,漫不经心地问:“你一个将门之后比那些儒生还要像圣贤,既不娶妻,又不纳妾,更不逛青楼吃花酒,不知大公子如何排遣寂寞?” “处理公务,练字看书……” “我说的是身体上的寂寞。” 萧崇良一怔,视线不自知地落在了她手中的帕子上,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回答。话题似乎越来越向男女情爱的方向发展,再说下去,怕是会意乱情迷,难以自控。他仓皇起身,朝她低首一揖,“公主醉了,臣先退下了,待明日公主酒醒,任凭公主惩罚。” “我怎么舍得罚你?” 轻声细语听得他心尖儿一颤,他甚至有一股想要留下来陪他的冲动, 徽容郁郁地长叹一声,“我只是想找个人陪我聊聊天,排遣寂寞,既然大公子执意要走,我也不挽留了,你走吧。” 她起身踉跄地向床榻走去,醉态酩酊,跌跌撞撞。 那一抹柔弱的倩影惹人怜惜,萧崇良于心不忍,打算扶她上榻后再离开。其实在内心深处,他想要陪伴她,只是他不能。 “男女授受不亲,大公子回去吧。”徽容赌气地甩开他欲要搀扶自己的手。 “公主。”萧崇良轻唤了声,像是安慰的语气,又像是服软了。他不见一丝烦躁,眉头也不皱,更没有面露难色,仍然温柔地上前扶住她的腰身,搀着她纤细的手臂走向榻边。 徽容顺从,暗自惊喜,再不抓住时机便又错过了。 萧崇良上前一步为她整理床铺,徽容眼波一转,故意踩到裙尾,一个趔趄向前摔去,而他恰好转身面向她,来不及反应便被她推到了床榻上。 她佯装迷糊地抬起腰身,罗裙松垮,丰满诱人的酥胸露出大半,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眼中。 萧崇良顿感目眩神迷,呼吸收紧,不知所措。 “公主……” “大公子,对不起……”徽容露出一副惊讶样子,欲要从他身上起来,可身子软绵无力,再次瘫倒在他的身上,脑袋栽在他的颈窝处。 湿热暧昧的气息扑到他耳颈处最敏感的地带,惹得他面红耳赤,骨子酥软,身体酥麻,呼吸愈发粗重急促,真切地体会到了神摇魂荡,情欲难耐的感觉,满脑子都是她——斜髻缭乱,醉眼迷濛,触手可及的高耸胸脯、娇嫩的乳尖儿以及杨柳细腰……既有可以激起男人怜惜呵护的柔弱感,又有着让男人亢奋、激情膨胀的一身媚骨。 他甚至可以预见她缓缓地坐入身下,交合相融,身子随着情欲起伏而上下摇晃,一副享受欢愉的美丽模样。 他从未有过这么冲动、疯狂的时候,只得极力克制自己,想要扶起她,可手覆在腰身那一瞬间,他便动弹不得了。温香软玉抱满怀的舒适触感让他迷乱,仿佛春风拂过,欲火倏地猛烈,愈烧愈旺。 他向来洁身自好,无论是应酬时投怀送抱的侑酒姑娘,还是向他频频示好的千金小姐,他都无动于衷,以礼相待,可唯独对她心猿意马,情难自禁,控制不住地想要抚摸她、疼爱她,将道德伦理,规矩礼法统统抛之脑后,毫无保留地给予她最温柔、最炽烈的欢爱。 徽容感受到他动情了,膨胀的欲望正好顶在她的两腿之间,即使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火热的温度、雄壮的气势,那坚挺硕大的轮廓令她心荡神迷。她虽从未信过坊间关于他的那些传闻,但这次更加确定他是个正常的男人,更是个能让她欲仙欲死的男人。 她有意无意地摆动腰肢,湿透了的玉户隔着衣物摩擦着火热硕大的形状,身子更软了,嘤咛声不由自主地溢出柔唇,欲火焚身,急欲填满的空虚难受的感觉让她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别走,留下来吧……”她伏在他的耳畔轻喘。这回不是偷偷自渎,而是明目张胆地勾引他,她已经急不可耐了,只待他的进入便可以达到极致。 萧崇良快要受不住她的挑逗了,抓住她纤细的手腕,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近在咫尺的距离,怦怦的心跳声强劲有力,急促厉害,好像快要蹦出来嗓子似的,不知是她的心跳,还是他的心跳? 两个人都是汗涔涔的。 凌乱的发丝贴在潮红脸颊上,徽容含羞抿笑,已经做好准备来迎接他的疼爱,无论是温柔缱绻,还是狂风暴雨。 看着她妩媚诱惑的样子,萧崇良几乎不能自已,恨不得立刻要了她。 只是,仍存的一丝理智像根绳子,圈住了沉沦欲海的他,将他一点点地拉回岸边。他不断地与其对抗挣扎,忽然间,他看到了绳子的另一端,那是一抹笼罩在阳光下,模糊又熟悉的身影。 徽容见他迟迟没有动作便主动地吻上了他的唇。 萧崇良顿感脑子“轰”的一下,仿佛炸开了烟花,脑海一片空白,握她手腕的力度渐弱。 徽容趁机挣脱,搂住他的脖颈,加深了那个吻,缠绵辗转。他完全怔住了,身体紧绷,不知如何回应,懵懵懂懂地由她主导,甚至没有察觉到腰带被她解开,衣服变得松垮。 直到她柔若无骨的手探入到他的衣服里,与皮肤紧密贴合,他猛然惊醒,背后一凉,急忙起身,“公主醉了,臣先走了。” 徽容讶异,他也是想要的,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蓄势待发的欲望,可他却选择了压抑、克制。 唇间还有存留着他的温度,徽容毫不犹豫地从他的身后抱住了他,“大公子,只要一夜……除了你我,没有人知道,你的身体已经回应我了,你一定忍得很难受吧?只要一夜……” 娇细温柔的声音好似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他的心更乱,仿若本就动荡的海面激起千层浪,波涛汹涌。以前即使身处险境,危在旦夕,他也面不改色,从容应对,可今夜却是头一次这般慌乱,过人的自制力溃不成军,不堪一击。 女人柔软的身子贴在他挺拔的后背上,隐隐颤抖,像是在无声哭泣,又像是受了凉,渴望得到他的庇护与温暖。 他想要转身紧紧地抱住她、怜惜她,可脑海里不断闪过与萧显阳一同长大的点点滴滴的画面,他恨自己想要的女人不是别人,而是弟媳,还是一国公主。 “对不起公主……” 萧崇良硬生生地分开了她的手,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逃离,柔弱的身子随之瘫倒在了地上,轻声啜泣。 萧崇良身形一顿,于心不忍,可他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很想拥她入怀,为她擦拭眼泪,将她从冰凉的地面抱到温暖的床榻上,可是他不能,他已经临近失控的边缘,一旦回头,便彻底被欲望支配,无法自拔。尝过了一次欢愉,食髓知味,甘之如饴,一定还有第二次、第叁次…… 对她,他很难把持得住,做不到每次都可以让理智处于上风。 清瘦颀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徽容掩着衣襟,扶着门框不知看向何处,神色落寞,怅然若失,无奈又不甘。 第六章兄弟和睦 那一夜过后,萧崇良早出晚归,连着几日都没有回府,明显在躲避她。 徽容望着寂寥的夜空,闷闷不乐,明明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却像隔了条无法逾越的银河,可总不能一辈子不相见。她思虑再叁,下定决心,打算主动找他解释,便谎称是醉酒糊涂,什么也记不得了。 徽容前往北院,经过他的书房,里面灯火通明。 她顺着敞开的雕花木窗看去,屋内寂静无人,不见萧崇良身影,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她惆怅叹息,欲要离开,一阵晚风入窗,吹散了书案上堆迭的宣纸,纷飞飘落。她想了想,进去整理,散落在地面的墨宝大多是他的字帖。 他擅长行书,运笔如风,行云流水,苍劲有力,干净利落,令人赏心悦目,久久移不开眼。 不愧是出了名的书法家!徽容暗叹,双颊泛红。 她小心翼翼地拾起他的墨宝,一张一张地欣赏,忽然看到了他写的诗: 烟水横波朱颜醉,云鬓缭乱金钗斜。 薄衫轻垂玉肩羞,映雪香肌柔意浓。 隆峰乍现春光泄,亭亭初荷一点红。 素腰袅袅生媚骨,湿露沾裳暗销魂。 她一怔,羞红的脸颊烫得厉害,这写的竟是那一夜的自己。萧崇良擅长写边塞诗和咏古诗,多为豪放风格,想不到竟也可以作出柔婉艳丽的诗赋,她不由得惊叹,抚着怦怦乱跳的胸口,继续向下看去,似乎写的是他自己的心境: 良辰美景春心动,夜游云梦秉红烛。 相逢巫山赴风月,鸳鸯罗帐遗花间。 闻道犹迷忘知返,曳烟幻境催俱散。 惊梦忽觉凉意透,奈何烛暖熄情思。 下一张宣纸的墨迹很新,应是近几日写的,隐隐可以嗅到墨香味道。徽容轻轻地拿起来看: 独枕蟾光影伶仃,寒衾难眠愁绪迭。 郁郁幽怀何如遣?暮去朝来复天明。 她垂眸低吟,不由得陷入沉思。 肃穆的萧家祠堂里,油灯点点,萧崇良擦拭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这是萧家的传家剑,曾为他所用,后来成为萧显阳的佩剑。 萧显阳用这把剑打赢了仗,成功收复边境,为战死沙场的父母报了仇,可最后回来的除了这把剑,还有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那时他太过悲伤,未曾细想,那具尸体虽然与萧显阳的身形相似,手里又拿着这把宝剑,可身上还少了一物。 萧崇良将宝剑收入剑鞘,轻轻地放在了剑架上,随即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 这原本是母亲的玉佩,她亲手雕刻而成,一共是叁枚,图案分别是松树、竹子与梅花,是母亲最喜欢的岁寒叁友,后来母亲将叁枚玉佩赠予他们叁个兄弟。 他玉佩的图案是松树,萧显阳的玉佩是竹子图案,可遗物中没有竹子图案的玉佩,他原以为丢在战场上,后来偶然得知,有人看到过那枚玉佩,而拿着玉佩的人与萧显阳很像。 他开始怀疑尸首的身份,派人暗中寻找,只是一无所获。 已经过去了四年,他若是活着,为什么不回家……他不要他的兄弟,也不要公主了吗?怎么忍心留她独守空房,寂寞地度过漫漫长夜? 那抹美丽又惹人怜爱的身影浮现脑海,萧崇良顿感胸口郁堵,双腿隐隐刺痛,他的手抵在了贡品案边来支撑身子,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躲在门外偷偷看他的徽容十分揪心,想要上前关心他,可又不敢,怕她的出现会让他更加难受。 她想起了他新作的那两句诗,不免有些后悔,她太在乎自己的快乐,没有考虑到他的想法。他与萧显阳的感情极好,又是个恪守礼教的正人君子,即便身体有了反应,他也不会对既是弟媳又是一国公主的她做出背德的事。她的频频勾引不会让他突破底线,只会为他增添烦恼,对他是一种折磨与煎熬。 即使再不甘心,也要收敛对他的欲念。 怅惘的目光落在了萧显阳的牌位上,徽容心生羡慕,羡慕他有一个不争不抢、爱护弟弟的好哥哥,羡慕他们团结和睦的兄弟感情。 她不禁想起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宣王李道安与纪王李晋成。 那是她的四哥和六哥,他们都很疼爱她,可他们不似萧家兄弟和睦,为了争夺储君之位,勾心斗角,同室操戈。 一日午后,纤云不染,风和日丽,徽容静静地喂着池塘里的鱼。 “公主,宣王来了。”冬莲上前禀报。 “四哥!” 徽容不觉惊喜,眉开眼笑,可忽然想到了什么,笑意渐渐消失,目光黯然。 “十四妹,好久不见!” 水榭旁的长廊中,一道清朗的笑声响起。说话的人是当朝四皇子,宣王李道安。 他一身云水蓝绸衫,束着蓝色发带,手中把玩折扇,看似文人墨客的普通打扮,却难掩帝王家的贵气。相貌俊美,面如冠玉,一双多情桃花眼,更添风流韵致。 他向她走来,迎面的清风吹起衣袖飘荡,发带飞扬,如同神仙下凡,飘逸潇洒,风度翩翩。 “四哥。”她淡淡地唤了声。 没有感情温度的语调让李道安的笑容停滞,他装作不在意,仍是言笑晏晏,“我寻了些上等香料给妹妹送过来,有真腊沉香、老山檀香、瑞龙脑以及迦蓝水香等等,不知妹妹可用得上?” 徽容朝他福身,神色平静,宠辱不惊,“谢四哥。” 她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开心,李道安有些失落。因为夺嫡之争,他最爱的妹妹与他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到从前愉快玩耍,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了。 他用笑容来掩饰落寞,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妹妹同我客气什么!想要什么尽管说,四哥一定满足你。” “萧家应有尽有,我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要,多谢四哥好意。以后不必再送了,耽误四哥时间。” 徽容委婉回绝,李道安心知肚明,她不想卷入政治斗争,更不想牵连萧家,免得满门忠烈成了乱臣贼子,下场悲惨。 不过这样也好,她生活安稳,没有性命之忧,兄妹关系虽不如以前亲密,但感情仍在,相安无事,不会闹到反目成仇的地步。 他长叹了声,欣慰一笑,“看妹妹安好,我放心了。” “四哥不多待一会儿吗?”徽容的语气淡漠,丝毫没有挽留之意。 李道安扯出一抹无奈笑意,“我还有公务在身,不陪妹妹了,改日再聚。” “四哥慢走,妹妹不送了。”徽容朝他福身。 当年那个不及他腰间的小女孩,如今已为人妇,仍是眉眼温柔,纤弱美丽,只是褪去青涩稚嫩,平添了几分成熟风韵,更加迷人了。 李道安不舍地多看了几眼,终是收回了视线,转身离去。 徽容望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黯然神伤 记得年幼,生母过世,她和同胞六哥李晋成一同过继给了失去生育能力的庄娘娘。由于她的眉眼极像她的生母、那个庄娘娘最恨的女人,庄娘娘非常讨厌她,明明得了风寒,却被庄娘娘说成了疫病,将她独自一人困在偏僻冷清的宫殿里等死。 一直护着她的六哥随父皇去了郊外狩猎,不知她的境况,若不是被四哥李道安发现,冒着滂沱夜雨去郊外行宫向父皇求救,恐怕,她早就不在人世了。 一个是她幼时救过她性命的四哥,一个是一母同胞的六哥,两位兄长都待她极好,手心手背都是肉,无法取舍,她只能选择逃避,不卷入夺嫡风波,不参与权力纷争,淡然处之,这也是她最想要的生活。 朝中以宣王和纪王为首,分为两党,明争暗斗。 连着几日早朝,大臣们对入主东宫的人选争论不休,吵得皇帝头疾发作,只得将册立太子的事暂时搁置。 “宣王和纪王皆是可堪大任的才能之人,遵循宗制,应是身为嫡子的宣王入主东宫。可先皇后病逝多年,后位虚置,若是纪王的母亲庄贤妃当上了皇后,那纪王便是名正言顺的嫡子,也可顺理成章入主东宫。” 新上任的兵部侍郎周世诚跟在萧崇良身边,一边视察武器库,一边口若悬河地谈论东宫之主的人选。 不过萧崇良像是没听见似的,不搭他的茬,苍白的面容上,神色自若,和善却又疏离。 周世诚试探地问:“不知萧大人如何看待储君人选?” 沉默片刻,萧崇良云淡风轻地回了句,“无论立谁为太子,都是由陛下定夺,身为臣子不便过多干涉。” “确是如此。”周世诚干笑了声,心里犯起了嘀咕,他不站队、不参与夺嫡之争,始终保持中立,顺其自然,难不成真是独善其身?不过也不排除他还藏着底牌,比如……留在萧家守寡的十四公主李徽容。 十四公主与最有可能入主东宫的两位皇子关系甚好,只要十四公主还帮着萧家,即便是他什么都不做,也不影响家族与仕途。 或许,他知道些什么。 想到这里,周世诚眼睛一转,想旁敲侧击地套出些消息来,“听闻前些日子,宣王特意去贵府给十四公主送香品,宣王对十四公主可真好啊!公主一定很开心吧?” 萧崇良一眼便识破了他的心思,轻轻一笑,“周侍郎对公主的私事似乎很感兴趣?莫不是对公主有别的意思?” 周世诚的笑容一僵,“大人说笑了,下官哪敢啊!” “你我都是尽忠尽职,恪守本分的朝廷臣子,不是妄议皇家生活琐事、七嘴八舌的坊间闲人,若教旁人听去,还以为兵部都是些闲散差事。” 萧崇良看上去面善,谈笑自若,可气场强大,一身凛然正气令人望而生畏。 周世诚不敢再问,附和着笑,“大人说的是。” 什么也问不出来,他只好作罢,谈论起了公务。 第七章红袖添香 忙碌了一天,萧崇良脸色愈发苍白,周世诚知道他身体不好,便贴心地为他倒了杯水,关切问道:“大人,需不需要找太医看看?” 萧崇良温和一笑,摆摆手,“不必了,旧疾罢了。” “公务再忙,也要顾及身子。”周世诚正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快到皇上的寿辰了,到时举国同庆,休假叁日,萧大人可以好好歇歇了。” 萧崇良一怔,差点将寿辰之事忘记了,心里又添了一桩愁事,那便是挑选寿礼。 他所进献的寿礼不止代表他个人,更代表萧家,一份好的寿礼可以为萧家争光添彩,可他现在手里没有合适的物件当寿礼,一时又想不出送什么东西好,忧心忡忡。 他又是在深夜回府。 繁杂的公务越来越多,再加上这段时日心事重重,寝食难安,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愈发劳累,疲惫之感侵袭而来,仿佛压着千斤顶,沉重异常,半个身子不由得陷入到官帽椅中。 此时若有个知心的体己人在身边陪伴,或许会轻松些…… 不过,他若要娶妻,必定赤诚相待,一心一意,恩爱不移,可他现在还做不到,放不下…… 他揉着太阳穴,闭目小憩,轻柔的叩门声响起。 他以为是月枝一如往常地前来送药,没有多想,仍是合着眸子,轻轻道了声,“进来。” 脚步声细微,几乎听不见。不一会儿,淡雅的香气缓缓飘来,仿佛置身幽静闲适之处,流水潺潺,微风徐徐,摇曳的莲花散发阵阵芬芳,香远益清,疲惫的身心顿感舒缓,安神静气,思绪清明。 他缓缓睁开眸子,一抹熟悉的纤弱背影映入眼中,朦朦胧胧,恍然如梦,他下意识地唤了声,“公主?” 徽容步子一顿,转身看去,“你醒了?” 温柔又真实的声音传来,他顿时清醒,起身朝她一揖,“公主。” 他面容憔悴,气色很差,徽容心生歉疚,“是我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是臣失礼了。”他低首,不敢看她,自从那一夜落荒而逃后,他一直不知如何面对她。他的视线落在了香炉上,“这是公主点的香吗?” “大公子喜欢吗?” “臣、臣很喜欢。” “那我以后多备一些送给你。” “谢公主。” 两人欲言又止,沉默无言,气氛变得微妙。 萧崇良的脑海里不断闪过那一夜的旖旎画面,心乱如麻,不知所措,头低得更深了。官场沉浮多年,遇到其他女子投怀送抱,他自是君子坦荡荡,问心无愧,可唯独是她,他做不到,一点底气也没有。他在躲避她,也在躲避那一夜险些乱性的自己。 屋外的蝉叫声异常清晰,甚至可以听到微风拂过树叶的声音。 徽容再也忍不住了,索性主动打破僵局,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若无其事道:“那日我同九姐姐饮酒,醉得厉害,回府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知有没有说错话?做错事?” 萧崇良一怔,亦是从容地回答:“没有。公主醉酒后便休息了,那晚什么也没发生,一切安好。”他关切地补充了句,“公主若要饮酒,小酌怡情即可,醉酒伤身。” “谢大公子关心。”徽容柔声道。 那晚的事,她记得很清楚,可只能装作不记得,当是春梦了无痕。萧崇良亦是如此,顺着她给的台阶走下来,缓和了两人窘迫的关系。 萧崇良暗暗松了一口气,积压在心里的愁绪得到了排解,可又有几分落寞涌了上来。 他装作不在意,温和地问道:“公主前来找臣有何事?” “冬莲。”徽容朝门外唤了声。 只见冬莲抱着一个长木盒走了进来,她将木盒小心翼翼地放到桌案上,退了下去。 “打开看看。”徽容扬起一抹颇为神秘的微笑。 萧崇良心生好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幅画卷。 方才冬莲的动作极其小心,想来,应是幅贵重的画。他轻轻地展开画卷,眼前一亮,竟然是《四时田间图》。 这是一幅前朝的名画,乃是当时名震天下的宫廷画师赵季洵所作,十分珍贵。 徽容从容道:“父皇的寿辰快到了,他很喜欢这幅画,便当作寿礼献给他吧。” “公主的一片孝心……” 他夸赞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徽容气定神闲地打断了。 “这幅画不是我的,而是你的,自然由你献给父皇。” 萧崇良讶异,他从未见过这幅画,更不用说收为己有。 徽容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娓娓解释道:“前些日子外出游玩,偶然在一游园义卖会上发现了这幅画,由于我的身份特殊,不便暴露,便以萧家的名义买了下来。那时回府忘记同你说,后来也没想起来。”她惭愧地叹了声,“快到父皇的寿辰了,我才想起来这回事儿。” 萧崇良半信半疑,可无论是善意的谎言,还是事实的确如此,她的用意都是好的,实实在在地帮他解决了眼前的困境。 愁绪一扫而空,他身心轻松,铭感五内,“既是如此,臣将买画的钱还给公主。” 徽容见他十分满意,彻底放心了。她费尽心思,几经周折才寻到了这幅画,若是直接送他,他定不会收,她便差人以富商名义举办了一场义卖,再以萧家的名义买下了这幅画,既为百姓做了善事,又能为萧崇良分忧,一举两得,也算是补偿那一夜的唐突。 徽容微微一笑,“这是义卖的画,买画的钱不必给我了,拿去赈灾济贫吧。” 萧崇良的眼眸中多了几分钦佩欣赏之意,忽然羡慕起他的二弟,眸光略微黯然。 他不舍地收起了画,动作格外轻柔。 “大公子不多欣赏几眼吗?”徽容问道。 “不了。”他无奈一笑,“愈是珍爱,便愈是怕轻薄了。” 徽容闻言,心尖一颤,神思恍惚,他是在说这幅画吗…… 他收画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再度乱了心。 时间仿佛静止似的,须臾,萧崇良继续收画,举止泰然,抬眸微笑,“公主还有其他事吗?” 徽容回过神,犹豫道:“还有一事……” “公主请说。”他道。 徽容无奈地叹了声,转身望向覆着月色的窗,沉吟道:“四哥与六哥间的争斗,想必大公子早已知晓。” 她鲜少与他谈论政事,还是与东宫之位有关,萧崇良神色略显严肃,“臣知道。” 夺嫡之争,腥风血雨,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萧家的势力如今不如从前,不参与纷争,明哲保身,方为上策。他曾想问她的态度,只是,这既是涉及储君的政事,又是关于她哥哥的家事,他不知如何开口。后来见她有意回避她的哥哥们,猜测她应是中立或是漠不关心,与他的态度相同,便没有过问。 “我无心他们的夺嫡之争,不想参与,淡然处之。可世事无常,变化莫测,很多事是无法预料的。但是,”徽容转过身,坚定地看向他,“我以性命向你保证,无论他们的争斗如何,都不会牵连萧家。我若对萧家存有异心,必遭天谴……” 指腹轻轻地触碰到了柔唇,止住了她的话。萧崇良顿感指腹发烫,一阵酥麻,立即收回了手。 徽容低头,抿唇一笑。 夜色婉约,香雾袅袅,烛火微微摇曳,两人间的气氛再度变得微妙,萧崇良调整好状态,低首一揖,郑重其事道:“臣相信公主。臣定当安分守己,不为公主平添麻烦,不为公主带来困扰。在臣的心里,公主与萧家同等重要,若是以后出了变故,臣会竭尽全力保护萧家,保护公主,哪怕豁出臣的性命。” 徽容心里一暖,两人知根知底,不谋而合,她安心落意了。 “大公子,其实私下不必唤我公主,我虽是公主,但也是你的弟媳,唤我的名字便好。”她悄悄观察着萧崇良的神态,见他犹豫,她心里一沉,用笑容来掩饰紧张,“当然,全凭大公子意愿。” 萧崇良掀了掀唇,明明是最熟悉的两个字,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心乱如麻。 他踌躇道:“臣唤公主弟妹更为妥当,公主可随显阳,唤我大哥。” “好……大哥。”徽容心里失落,却还是强扯出一抹微笑,“那我不打扰大哥休息了。” 这样也好,她早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只是,多了些意难平。 她转身离去。 香炉里的烟雾袅袅升起,消散在半空中,留下满室清香。 萧崇良冥思许久,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了两个字。 徽容…… 寓意美好的容貌风范,人如其名。 萧崇良不自知地扬起一抹温柔笑意,可很快,那笑容黯淡下来。 第八章白襕书生 临近皇帝寿辰,徽容与往年一样,入宫长住,既为贺寿,又为探望父皇母妃。 御书房里,博山熏炉升起的烟雾萦绕殿内,淡淡的香气令人沉静。 徽容款款而来,看到皇帝坐在案前看一幅画,正是那幅《四时田间图》。 “父皇喜欢吗?”徽容问道。 李继业满意颔首。 徽容柔声道:“冬降瑞雪,春天播种插秧,夏季耕田采桑,西景的田间与这幅画一模一样,今年一定是个好收成,如画中的秋景,硕果累累,五谷丰登。” 李继业闻言欣喜,笑了出来,“朕有一个好臣子,更有一个好女儿!” 徽容矜持一笑,来到李继业身后,贴心地为其按摩头部肩颈。 李继业顿感放松,后宫中的勾心斗角,朝廷中的尔虞我诈似乎都烟消云散。年轻的时候,他便觉得十四女比别的儿女乖巧听话,善解人意,到老了,还是如此。这些儿女里,只有她能让他做到心无杂念,平心静气,虽然只是短暂的,但已经足够了。 他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容,而那副熟悉的面容是她的生母、那个最近频频来到他梦里的可怜女子。 她的眉眼像极了她的生母。 温柔、安静,又隐隐透着倔强…… 他格外想要怜爱这个女儿,希望她可以得到真正的快乐,不要像她的生母那般,把自己困住,得了疯病,郁郁而终。 殿外,宁州刺吏魏昌年入宫进献寿礼。 皇帝的贴身太监郑公公欲要禀报,见皇上闭目养神,眉头舒展,一副难得一见的惬意模样,便没有打扰。 “魏大人,请您稍等片刻。”郑公公命宫人给他搬了把椅子。 “谢公公。” 魏昌年坐了下来,同他的儿子魏子骁以及一位白襕书生在殿外等待。 徽容望着桌案上的《四时田间图》,一边为李继业按摩,一边娓娓道:“女儿听大公子说过,公婆生前有两个夙愿,一是收复边境,平息战乱,二是归隐田园,不问世事,过着耕田采桑的闲适生活。可惜,夙愿未成,他们便以身殉国了。” 萧崇良愈发劳累,她想为萧家做些什么,帮他分忧。 李继业听出了她的心思。 当年征战失败,没有封赏,李继业回想起他们立下的赫赫功勋,确实有所亏欠。萧家的势力不如从前,倒也不必顾虑太多。 他思量片刻,道:“追封萧将军为安国公,他的夫人虽为女子,但是个令人敬佩的巾帼英雄,丝毫不输男儿郎,便追封谥号为“忠勇”。还有你过世的夫君,追赠平川都督。” 徽容心里欢喜,福身谢恩,“女儿代萧家谢过父皇。” 魏子骁偷听到了殿内皇帝与公主的对话,心生羡慕,轻声感叹:“我要是能娶到公主就好了!公主跟皇上说说好话,权势地位就都有了!” 魏昌年清咳了一声,暗示他不要说话。 魏子骁没当回事,他对那些坊间传出来的宫廷秘事很感兴趣,按耐不住倾诉欲,附在白襕书生的耳边,小声道:“我听说这位十四公主与最有可能入主东宫的两位皇子交好,过从甚密。” 白襕书生眸光一动,默不作声。 魏子骁继续念叨,“不过自从十四公主嫁人后,关系好像不如从前……” 魏昌年眉头紧锁,重重地咳了一声,示意他闭嘴。 魏子骁看了看周围,只有他们叁人,满脸不情愿。 这里没有人盯着,说话声音又不大,至于这么谨慎吗?要是天天如此,宫里当差的人岂不是要累死了? 他腹诽了一番,装出老老实实的模样等候,暗自感叹,还是宫外好,没有繁文缛节的约束,只管当他的清闲副尉,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要是再娶个公主老婆帮自己升官发财,那就更好了!荣华富贵一辈子也享不尽…… 他正美美地幻想着,忽然神色凝重,怎么也忍不住倾诉欲,靠近旁侧的白襕书生,小声嘀咕起来,“不过驸马也不好当,明明是自己的女人,却要以君臣之礼相待,还不能纳妾,比奴才还憋屈,简直是娶了个祖宗回来!要是娶到九公主就更惨了,绿帽子一顶一顶地给你戴,还不能有怨言!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还好她去做道士了……” 话还未说完,魏昌年一把将他拽了过来,压着声音呵斥道:“这里是皇宫,敢对公主指指点点,不要命了!” 白襕书生轻声提醒道:“表哥,谨言慎行。” “知道了!”魏子骁没好气地甩开了魏昌年的手,明明说的是实话,不是风言风语。 魏昌年无奈叹息,这傻儿子要是有他表弟一半聪明稳重,自己也不至于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还留在朝廷里帮他铺后路,为他操劳。 殿内,郑公公见皇上清醒,上前道,“陛下,宁州刺史魏昌年同其子魏子骁入宫贺寿。” 李继业颔首示意,“让他们进来吧。” 徽容福身,“那女儿先退下了。” 李继业笑了笑,“留下吧,多陪会儿朕。” 徽容犹豫片刻,微笑应声。 叁人来到殿内,不等魏昌年行礼,李继业便道:“魏卿家不必行礼了,赐座。” “谢陛下。”魏昌年感激道。 徽容陪在李继业身侧,温婉端庄,容貌秀丽,微微抬眼时,眸光潋滟,楚楚动人,那是一种温柔又易碎的美丽。 白襕书生一怔,立即低下了视线。 魏子骁完全呆住了,直愣愣地站着,不知所措。白襕书生悄悄地拽了拽他的衣袖,魏子骁恍然清醒,与他一同行礼。 “起来吧。”李继业抬手道。 魏昌年已过花甲,骨瘦如柴,鬓发苍白,脸上布满皱纹,尽显衰老之态。他的儿子魏子骁满面红光,精神抖擞,只是年纪轻轻便已有发福的征兆,体态分不清是壮实还是臃肿。 徽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那位白襕书生所吸引。 他相貌清俊,长身玉立,举手投足间颇显书生的意气风发,站在魏子骁旁侧,气质格外出众,极为显眼。 “这是?”李继业也注意到他了。 魏昌年连忙回答:“这是臣的外甥,至亲都不在了,目前住在臣的家里。” 白襕书生上前一步,躬身作揖,“学生陆彦光,幸得舅舅关照,此番随舅舅表哥入宫贺寿,恭祝陛下日月昌明,万寿无疆。” 他举止得体,落落大方,面对帝王毫不怯懦,颇有大家风范。 李继业赞许颔首,“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承蒙陛下夸奖。”他直起身子,侃侃道:“吾当休明之盛世,赖陛下贤能。山河万里,钟灵毓秀,泱泱大国多才俊,吾当自勉,自强不息,以报社稷之昌盛,陛下之恩德。” “好!”李继业十分欢喜,开怀大笑,“有你这样的后生,真是西景之幸啊!” 徽容附和着微笑,这几句奉承话既赞扬了父皇贤明,治国有方,又言明西景人才济济,暗暗地夸耀了自己,与那些儒冠书生相比,多了几分圆滑世故。 她仔细打量着他,隐隐觉得他有一种不同于文人墨客的凌厉感,眉角眼梢透着几分精明算计的邪气,像是胸有城府,心思深重的人。 许是错觉?她眉头微蹙,暗自忖量。 李继业仍处在愉悦的状态中,问道:“今年多大了?” “已过弱冠之年。”陆彦光回答道。 风华正茂,前途无量。李继业对他甚是满意,频频颔首,“魏卿家,你这个外甥很优秀啊!” 魏昌年强扯出一抹笑,余光瞄向魏子骁,只见他被抢了风头还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里,傻愣愣的,不知做什么白日梦呢! 魏昌年瞧着生气,恨铁不成钢,可在皇帝面前不敢动怒,只能暗自叹息,看来这次进宫献礼是指望不上这个傻儿子为魏家争光了。 他索性自己出马,起身道:“此次陛下寿辰,骁儿费了许多心思,不眠不休几个日夜为陛下写了一幅《百寿图》,恭祝陛下吉祥安康,福寿绵延,西景国运昌盛,繁荣富强。” 李继业兴致盎然,欣然道:“呈上来看看。” 几个宫人将《百寿图》抬了上来,缓缓展开,这是用一百个不同字体的“寿”组成的字画,比成年男子还要高,远远看去,恢宏磅礴,叹为观止。 李继业想要走近看,徽容贴心地上前搀扶。 徽容扶着李继业走向画前,无意中碰上了陆彦光的视线。 他朝她一笑,温情款款,她平静的内心突然悸动,立即收回了灼灼目光,不禁暗叹,真是一副好皮相!才俊二字,与他甚是相配。 第九章不甘落后 魏昌年口若悬河地向皇帝介绍着《百寿图》,而他的儿子魏子骁反倒是木讷少言,时不时地附和也是笨嘴笨舌,前言不搭后语,像是这幅墨宝不是出自他的手笔,而是别人代笔。 不过,她现在没有心思在意这些事。 徽容悄悄地看向陆彦光,这一回他恭敬低首,唇畔间只有谦卑浅笑,可她紊乱的心跳还没有平复。 除了这幅《百寿图》,魏子骁还准备了一段武术,要在寿宴上表演,李继业便特准他留在宫里,与礼部六宫沟通表演事宜。 魏子骁见皇帝因为那幅《百寿图》龙颜大悦,心里不免愧疚。因为那幅《百寿图》压根就不是他写的,而是出自陆彦光的手笔,他本不想夺了这功劳,可父亲找了一大堆借口来说服他,陆彦光也心甘情愿,他也只好白白地占了这个功劳。 他知道陆彦光有入仕之心,可又不敢明着帮他,便向皇帝恳求道:“陛下可不可以让臣的表弟也留在宫里?臣的表演需要他协助。” 魏昌年一听这话,瞪大了双眼。 李继业对陆彦光的印象很好,不假思索道:“朕准了。” 陆彦光立即跪拜谢恩,“谢陛下隆恩!” 魏昌年快要被自己这傻儿子气死了,恨不得一口老血喷到他脸上。 能留在宫里,便有了与皇帝接近的机会,可他竟然傻乎乎地带上别人。他这般笨拙木讷,哪里比得过他那个精明的表弟,说是将这千载难逢的机遇拱手让人一点不为过, 他急火攻心,止不住地咳了几声。 李继业关切道:“魏卿家不舒服吗?” 魏昌年勉强一笑,解释道:“舟车劳顿,许是受了点风寒,臣无大碍。” “你与朕都不是年轻人了,要好好保重身体。”李继业轻叹了声,“魏卿家留在宫里吧,朕命御医好好地为你治疗。” 魏昌年闻言,心里暗喜,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谢陛下。” 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至少有他在,不会再让儿子犯傻,做出不利于前途之事。 陆彦光敛起了笑容,心有不甘,目光锐利,眉梢眼角间的邪气更明显了。 徽容将他的神态变化尽收眼底,不是她的错觉,他看起来的确像是个心机叵测、不怀好意的人。 方才对她那一笑,似乎也是别有深意,险些被他迷惑了。 沉思片刻,她的心如古潭般平静了。 出了殿门,魏子骁忍不住地私语道:“想不到十四公主那么漂亮!可惜是个寡妇,萧显阳真是没福气!” 魏昌年一下子明白他面圣时愣神的原因了,扶额叹息,不知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摊上这么一个傻儿子。 “不是让你背那些字体名字吗?怎么全都忘了?” 魏子骁努努嘴,“我对书法绘画一点兴趣都没有,要不是您老人家逼着我学,我才不会碰这些无趣的东西。” 魏昌年叹道:“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你怎么就不理解为父的苦心呢?” 魏子骁满不在乎地抛下句,“听不懂。” 陆彦光立即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上行下效,居上位的人有什么爱好,在下面的人必定爱好得更厉害。陛下喜爱字画,造诣极高,无论朝廷还是民间,翰墨盛行。” “可强扭的瓜不甜,我又没这方面天赋。”魏子骁心烦意乱,不想再听父亲的絮叨,扭头摆手,“我去礼部沟通表演事宜了。” 抛下句话,魏子骁便匆匆离开了。魏昌年长叹了声,只觉浑身无力。 陆彦光见他状态不好,上前搀扶,“舅舅注意身体,表哥一定会理解您的良苦用心。” 魏昌年装作抚理衣衫,默默移开手臂,与他隔开了些距离。 陆彦光心里一沉,失意怅惘。 魏昌年开门见山道:“彦光啊!能见到陛下已是天大的荣幸,你不要再有什么别的想法了。” 被识破了心思,陆彦光心里微乱,但仍是不动声色。 “我这也是为你好。”魏昌年语重心长道,“待寿宴过去,你便回乡下老家协助老夫人收租管账吧!那里的生活悠闲自在,无拘无束,可比官场舒服多了。不是舅父不想让你入仕,只是官场太黑暗了,舅父年纪大了,保护不了你,若是有什么差池,舅父死后无颜面对你的父母呀!” 陆彦光自是清楚这些话不过是舅父阻挠他入仕的托词,他如今寄人篱下,又不讨舅父家喜爱,处境艰难,即便再不愿意,也要顺从。 “彦光听从舅父安排。”他垂首道。 见他如此听话,魏昌年有些愧疚,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好孩子,你可以比骁儿省心多了。” 他若是自己的亲儿子,一定好好培养他,助他成就一番作为,可他不是。 魏昌年叹了声,自己的傻儿子都管不过来,哪有精力帮一个外甥? 况且,这个外甥心机颇深,不易掌控,看似是个文弱书生,实则野心勃勃,若是入仕,未必能帮到魏家,反而会成为魏子骁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他年纪大了,半截身子入黄土,已经禁不起折腾了,只能求稳。 魏昌年慈祥地安慰道:“乡下的日子虽然清苦,但习惯了就好了,习惯了你还不想走哩!” 陆彦光强颜欢笑,满腹苦楚。 他本就无依无靠,舅舅又有意阻挠,不让他参与科举,也不给他入仕机会。一旦回到乡下,便再无飞黄腾达的可能,彻底远离了仕途。 他不想归隐田园,平淡一生,郁郁终老,更不甘心位极人臣,声名显赫只是黄粱一梦。 此次有幸留宫,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亦是他最后的希望,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牢牢抓住。 华美的宫殿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十分耀眼。徽容在侍女的伴随下走出殿门,玉步款款,衣纱飘飞,宛若仙娥。 陆彦光望着那抹婷婷袅袅的身影,若有所思。 第十章薄情寡义 徽容来到庄娘娘的横云宫,还未迈入殿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声音。 “陛下命你治理江郡水患,务必牢牢抓住这次机会,不可懈怠。” “儿臣知道了。” 她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福身行礼,“母妃,皇兄。” 庄贤妃见她一身水红衣裙,心生欢喜,“我的阿容越来越漂亮了。” “谢母妃夸奖。”徽容扯出一抹笑容,心里毫无波澜。 她喜欢清丽的颜色,像是青碧、水绿,向来不喜娇艳的颜色,可庄娘娘喜欢娇艳的颜色,更喜欢看她穿这些颜色的衣裳,故每次入宫,她都会改变自己的穿着风格,早已习惯。 “妹妹,许久不见,是不是快把哥哥忘了?有空记得来我的王府小叙,哥哥一定好好招待你。”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说话的是当朝六皇子,她的同胞哥哥李晋成,剑眉星眸,丰神俊朗,一身明茶褐常服,仪态端正,贵气天成。 徽容淡淡一笑,“六哥公务繁忙,妹妹便不去叨扰六哥了。” 见她生分许多,李晋成有一瞬的失神,随即扬起一抹未达眼底的笑意。 庄淑英知道他们两个难得相聚,便把叙话的时间留给他们。“我还要去忙寿宴事宜,你们兄妹聊吧。” “恭送母妃。”两人异口同声。 门关上了。 沉默片刻,李晋成温柔道:“蕙儿,近来可好?” 许久未听到这个称呼,她顿觉恍若隔世。 李蕙之,那是生母为她取的名字,不过庄娘娘不喜欢这个名字,便换了现在的名字。她从未提起过这件事,除了亲近的兄弟姐妹之外,便只有禁中年长的宫人知道。不过,过了十几年,记得这个名字的人少之又少,如今只有李晋成在私底下唤她的本名,这也成为了一个独一无二的称呼。 她淡淡回应,“一切安好。” 见她的态度冷淡,李晋成不免落寞,藏着几分试探,幽幽道:“我是你的一母同胞的哥哥,是你最亲的哥哥,可你却对四哥亲热,说伤心是矫情,可说不伤心,却是假的。” 徽容不以为意,从容回答:“你们都是我的兄长,我对你们的态度是一样的。” 李晋成轻轻一笑,这的确是真话,根据安插在李道安身边的眼线来报,上次李道安去萧府给她送香料,也是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自讨没趣。 李晋成释怀了些,双手扶着她的肩,沉声静气道:“蕙儿,你在萧家过着安逸日子,自是不知朝廷里的风云诡谲,尔虞我诈。”说罢,他又轻声道:“尽量不要与四哥接触,对你不利。” 这句话才是他的重点,徽容微微一笑,“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事,我也不想了解。” 她的模样仍旧是记忆中那般温柔,可言语却是冷冰冰,甚至带着几分讥讽意味。 李晋成放下了手,涩涩一笑,“蕙儿,你这话着实是伤到为兄了。” 难道是兄友弟恭吗?她可没见到。 “当年二哥郊外狩猎,堕马而亡,叁哥随后便起兵造反,六哥当真是毫不知情的局外人?” 李晋成一怔,随即淡然笑笑,佯装不在意她的怪声怪气,“二哥驯服不了烈马,又想逞威风,才落了个堕马而亡的下场,而叁哥早有谋逆之心,是他自己召集的兵马,也是他一手培养的势力,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表面和你没关系,可暗地里却少不了你的推波助澜。 徽容没有说出口。 这是她的猜测,却是八九不离十。那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同胞哥哥,她了解他的习惯爱好,也清楚他的品性。 不择手段地追求权力,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徽容面无表情地从他身旁走过,李晋成的笑意渐渐消失,面色阴沉,眼神阴鸷,透着肃杀之气。 矮桌案上放着齐全的铜制篆香器具,徽容正坐下来,拿起香箸,心不在焉地理顺小香炉里的香灰。 被她毫不留情地拆穿本性,李晋成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道: “我对太子位势在必得,谁挡了我的路,我便送谁下地狱。” 他的语调平缓却字字铿锵,冰冷透骨,徽容不寒而栗,手一颤,炉内的香灰洒了出来。 她微启丹唇,欲言又止,终是问了出来。 “六哥,若是入主东宫的人是你,可否看在兄弟情分上,留四哥一条性命?” “兄弟情分?”李晋成只觉得好笑,不由得轻笑出声。有权力的地方便有争斗,有争斗的地方便有厮杀,或明或暗,即便是再亲的兄弟,也抵不过权欲诱惑。更何况,争得还是全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 “只要他不与我争,便不会死。”他转过身,负手而立,非凡的气度更显他从容自信,“一旦上了这条船,便再也回不了头,没有退路了。自己经不住惊涛骇浪,翻了船,这能怪谁?” 徽容垂眸,心绪复杂,这个回答在她的意料之中,可听到他亲口说出来,不免难过。 无力感涌上心头,受哥哥们的疼爱又如何?她能改变他们争权夺位的决心吗? 她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哥哥们为了权欲,手足相残,互相厮杀。 都说后宫是非多,最毒妇人心,可那些勾心斗角的可怜女子,终其一生,要的不过是一份帝王所施舍的、虚伪的恩宠。她们不是狠毒,而是无可奈何的痴与傻。 论心狠手辣,她们哪里比得过薄情寡义的男人? 第十一章貌合神离 徽容用翎羽灰扫拭去余灰,拿起香压,轻轻地压着炉中的香灰,缄默不语。 李晋成知道她不喜纷争,可他还是希望,她是站在他这一边,拥戴他、帮助他。 “我若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必定为国为民,以造福苍生为己任,决不耽于享乐,纵情声色。”他昂着头,满怀豪情壮志,如同骄阳般耀眼,“到时,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便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你对什么感兴趣,便做什么,没有人会强加给你什么。” 徽容沉默,平静地压着香灰。 李晋成见她不为所动,坐到了她的对面,语重心长地劝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没有权力便等同于任人宰割。蕙儿,我一直认为你是懂我的,不是我想争,而是我不得不争。你忘了吗?你小时候险些被母妃害死,为了求生,不得不改变自己,一步步活在她的控制中,她喜欢什么,你便做什么,失去自我,而我成为了母妃争宠的棋子,不得不去追逐权力。” 他的话勾起了她不愿回忆的往事,心绪不免烦乱。 她虽然恨庄娘娘,但却又可怜她。 因为她想明白了,导致她童年不幸的罪魁祸首根本不是庄娘娘,而是她多情又无情、身为天下之主的父皇。 李晋成的眼眸幽深,斩钉截铁道:“只有从棋子变成执棋人,才能彻底摆脱束缚控制,活出自我。” “六哥……”徽容一副欲言又止的犹豫模样。 李晋成的身子微微靠向她,眼中添了一抹期待之色,可徽容接下来的话让他颇为失望。 “宫里的香印模子没有我喜欢的图案,只有这个篆文图案还算凑合,不知六哥喜欢吗?” 他正和她说着未来大业,可她想得却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他心里颇为不悦,但没有表露出来,随口道:“你喜欢便好。” 徽容压不平香灰,索性直接抹平,将篆文图案的香印模子轻放在香炉中,填满香粉,制成篆香。 整个过程,她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看不出情绪的波动起伏,像是没听到他说的那些话。 李晋成无奈,无论说什么,她都漠然不理。 徽容点燃篆香一端,青烟袅袅。她心里平静许多,若是以前,或许会受他鼓动,可现在的她不会了。 无论是棋子,还是执棋人,对她而言,都是愈陷愈深、无法自拔的局中人。 那样太累了,她不喜欢,甚至是厌恶。她喜欢萧家的安逸和睦。 李晋成心有不甘,仍是继续劝说,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蕙儿,你愈发老气横秋了,你正是大好年华,守寡实在可惜。”他顿了顿,又道:“宰相崔益的孙子崔云旭是个很不错的人,值得托付终身,虽然你们素未谋面,但他早已倾心于你,还曾向父皇求娶过你。” 徽容依稀记得这个名字,可她根本没这个心思。 她柔声反问:“六哥希望我改嫁,是真的为我的幸福考虑吗?” 他转瞬即逝的迟疑被她捕捉到了,心凉了大半,再听到他回答的那声“真的”,她只觉得虚情假意。 她脱离他的手,神色变得淡漠,“六哥,萧家待我很好,我不想改嫁,以后这些话不要同我说了。” 她早该明白,再深厚的感情也抵不过权力诱惑,所谓的同胞妹妹也不过是一颗可供利用的棋子罢了。 他与庄娘娘没什么区别,哪怕是一时的压迫利用,她都厌恶至极。 李晋成看着空落落的手,眉头紧锁,“蕙儿……” 突如其来的叩门声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冬莲在门外禀报,“十七公主来了。” 李晋成当即收回了手。 不等徽容回应,李幼青便兴奋地闯了进来。 “徽容姐姐!我……” 李晋成的脸庞映入眼中,李幼青瞬间收敛了欢喜之色,变得拘谨,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纪王哥哥好。” “已是及笄的姑娘,怎么还是这般莽撞?”李晋成皱着眉头,语气颇为不满。 李幼青讪讪地低下了头,嗫嚅道:“我……我听到姐姐入宫的消息太高兴了,一时忘了规矩……” 徽容上前亲切地握住她的双手,眉眼温柔,笑容满面,“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束。” 除了九姐姐,便与这位十七妹最是亲近,她性子活泼,像阳光般的明媚,她很喜欢她。 李幼青见李晋成板着个脸,心里生怯,小声地问:“徽容姐姐,我是不是打扰到你和纪王哥哥叙旧了?” “当然没有。”徽容果断回答。 李幼青闻言松了一口气,在她的印象里,李晋成不怒自威,一直都是阴沉沉的样子,如同乌云盖顶,压得人喘不过气,即便是笑,也是假的,冷的,根本没办法亲近。 明明他和徽容是同胞兄妹,可性子却大相径庭,一个肃冷,一个温柔。 李晋成在场,李幼青始终放松不下来,好在徽容和她闲聊了几句,缓和了气氛,她才不那么拘谨了。 她忍不住地吐露心声,“姐姐我好想你啊!上次姐姐回宫,我陪娘亲去寺院祈福了,没能见到姐姐,难过了好久!这次父皇寿宴,姐姐可要多留几日,我有好多话想对姐姐说呢!” 徽容笑着颔首。 她们相谈甚欢,倒是冷落了李晋成。 李晋成怏怏不乐,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徽容的脸上,那自然流露的温柔笑意,十分动人,细细想来,已经很久没见到她对他这么笑过了。 他有些羡慕,也有些吃味。 生母早逝后,他们一起被庄娘娘收养,说是相依为命一点也不为过。 他是她的同胞哥哥,是她最亲的亲人,在众兄弟姐妹中,他们应是最亲密的,可如今,却是最冷淡的。 甚至,渐行渐远。 如果没有四哥,她会站在他这边吗? 他多希望她可以给予他支持,陪伴他成就大业,最后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悦,比肩看河山…… “今日的天儿特别好,不如我们一起去放风筝吧!”言罢,李幼青望向若有所思的李晋成,略微怯惧地问:“纪王哥哥要不要一同前去?” 她只想和姐姐一起玩,不想带上李晋成,可碍于礼数,还是问了出来。 李晋成回过神,没留意她之前说的话,随口一问:“去哪里?” 话音落下,徽容抬眸看他,眼中的冷漠分明是不想让他去。 他心里一沉,佯装不在意,“不了,你们去吧。” 李幼青顿感欣喜,一身轻松,“那妹妹退下了。” 抛下句话,她便兴奋地拉起徽容的手,提裙小跑着离开了。 “小心,慢点……”徽容宠溺地笑着。 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李晋成无奈叹息,独自怅然。 香炉升起的青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他打开炉盖,发现里面的篆香灭了。 一半是燃尽的灰黑碳末,一半是尚未燃烧的香粉,看似紧密相接,可却断了火。 当真是貌合神离…… 可他不会就此罢休,放任不管。 他重新点燃断了的香,青烟再度升起,他的唇畔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讳莫如深的眼眸中映出星点火光,忽明忽暗。 第十二章三笑留情 徽容陪着李幼青放风筝,不过怎么放也放不起来,最后线断了,风筝在空中翻了几圈,落在了远处,像是太医署的方向。 李幼青急忙去寻,当她找到风筝时,发现风筝已经被人拾了起来。 徽容定眼一看,竟然是那个白襕书生。 此时的他恭敬谦和,看不出什么,徽容回想起他眉眼间不经意显露出的邪气,不禁警惕起来。 “你是何人?”李幼青上前问道。 “在下陆彦光,参见公主。”他深施一礼,呈上风筝。 “起来吧。”李幼青随口应了一声,连忙接过风筝,发现上面沾了一块尘灰污渍,怎么擦也擦不掉。 她不禁沮丧,徽容正要温柔安慰她时,陆彦光忽然道:“在下有办法补救,不知公主可否让在下一试?” 李幼青眼前一亮,心生好奇,“那你试试。” “在下需要笔墨。” “好,呈上来。” 宫人将笔墨砚台放到旁侧的石桌上。 陆彦光看着风筝思忖片刻,从容一笑,借古人名句题了上去。 他挥洒自如,神采奕奕,恰好一阵轻风而过,吹起他衣袂飘扬,发带翻飞,更为动人,惹得好几个宫女红了脸。 李幼青轻声道:“这书生的模样还挺好看,赏心悦目,秀色可餐,当真是个翩翩风流少年郎,不过……就是看上去瘦了点,我还是喜欢那种威武壮实的男人。” 徽容静默不语。 陆彦光题好了诗,墨迹正好盖住了那块污迹,他恭敬地将风筝递给了李幼青。 李幼青接了过来,徽容靠近细看。 风筝上的字迹隽秀,格外好看,徽容不觉满意颔首,可当她看清诗的内容时,不禁怔住了。 李幼青吟起风筝上面的诗:“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这诗倒是应景,只是哪里有蔷薇? 李幼青不解,不经意地一瞥,留意到了徽容的穿着,她一身水红色衣裙,裙身的纹样正是蔷薇花。 李幼青了然一笑,不禁看向徽容,只见她神色自若,却双颊微红,想来也是理解了其中深意。 “姐姐,这个书生好像对你有意思。”李幼青悄悄地附在徽容的耳畔打趣。 徽容嗔道:“休要胡说。” 说罢,她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目光触碰的一瞬间,她脸颊一烫,立即移开了视线,微昂着头,从容淡定,“幼青,走吧。” “恭送公主。”陆彦光微笑道。 徽容不知不觉地回身一望。 陆彦光仍是俯身拱手状,见徽容回首,朝她轻轻一笑,温情款款。 徽容的神色异常平静,不再看他,纤纤素手不由自主地轻捂胸口,急促的心跳传递到掌心中。 他展露的笑容像是精心训练过似的,每次都笑到了她的心里去。 她不禁失神,喃喃自语,“真是惯会迷惑人心的……妖邪。” 李幼青没听清,疑惑地问:“姐姐说什么?” “没什么。”徽容随即转移话题,聊起了日常琐事,谈笑自若。 李幼青欢喜道:“姐姐,我新学了一支团扇舞,打算献给父皇做寿礼,姐姐陪我练习好不好?” “好。”徽容温柔一笑。 她虽然对那个书生动了心,但她也清楚他居心不良,不怀好意,过后便也不在意了。 寿辰前日,徽容在净园里陪着李幼青练舞。 湖上满是盛放的莲花,阵阵清风拂过,香远益清,隐约可见远处有宫人泛舟采莲。 乐伎奏着优美的曲子,李幼青在荷塘边翩翩起舞,嫩黄罗裙随着舞步翩跹摇曳。 徽容坐在石桌旁,静静地欣赏。 李幼青跳得有些累了,小跑到徽容跟前道:“姐姐你跳舞那么好,不如你试一试其中的几个动作,我看看。” 徽容神色平静,心里却荡起了涟漪。 她对跳舞毫无兴趣,只是庄娘娘喜欢,她便学了,后来嫁到萧家,便再也没碰过了。 她温和一笑,“许久不跳,生疏了。” 李幼青眨了眨灵动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摇着她的纤臂,“姐姐你最好了嘛!” 徽容抵不住李幼青撒娇,便顺了她的意。 她执着团扇,回想着方才李幼青的动作,开始尝试,起初动作格外生涩,后来摸索出门道便收放自如了。 李幼青看得入迷,悦目娱心。 随着曲子愈发激进,徽容踏着轻快的步子旋身,裙摆飞扬,仿若风中摇曳的莲。她正沉浸其中时,突然与一个男人相撞,失去平衡,男人当即扶住她,手覆在了她的柳腰间。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去,柔和的日光倾泻而至,一张清俊的熟悉面容映入眼中,是那个……妖邪。 他轻轻扬唇,一抹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荡漾在他的眉目之间,既不轻浮,又不虚假,坦然自若,动人心扉。 那一瞬间,她的心跳好似漏了半拍,不由得怔住了。 清风衔着几缕发丝吹拂脸庞,微痒的触感中,她的双颊悄无声息地晕开两抹红霞。 乐曲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李幼青一脸担心地小跑过来,“徽容姐姐,你没事吧!” 徽容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的手抵在他的胸膛上,两人贴得很近,颇为暧昧。 她脸色一变,倏地从他怀里弹开,团扇随之掉落地面。 陆彦光上前一步,徽容羞得后退了好几步,与他保持距离。 陆彦光从容地拾起地上的团扇,躬身低首,双手奉上,“公主,您的扇子。” 徽容心跳得极快,想不到自己又被他迷惑了…… 她竭力保持镇定,调匀呼吸,恢复了端庄持重的样子,冬莲接过团扇,转呈于她。 被扰了兴致,李幼青怫然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毕恭毕敬地施礼,坦然解释道:“在下陪同舅父在太医署治病,医官施以针灸治疗,过程漫长,不可受扰,在下便外出等候。在下第一次入宫,不熟悉路,冲撞了公主是在下的罪过,任凭公主惩罚。” 他一副诚恳认错的模样,徽容不为所动,只觉得别有用心。 他的话破绽百出,不足为信,理应按照宫规处以仗刑,不过皇帝在今日为了寿辰下了大赦天下的诏令,就算他心怀不轨,她也奈何不了他什么。 想来这都是他算好的,他根本不是无心,就是有意为之。 她虽是不悦,但细细想来,他一个白衣书生,无权无势,掀不起什么风浪,不会有谋逆的企图,只不过想攀龙附凤,为自己谋些好处罢了。 “今日大赦便不追究了。”徽容微微一笑,她又想到他既然想攀高结贵,目标一定不止她一人,随即又道:“冬莲,差人寸步不离地送陆公子回太医署,免得陆公子再走错路,冲撞了什么人,招来祸事。” 被识破了心思,陆彦光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奉承吹嘘的话硬生生地压了回去,只是恭敬地谢恩。 李幼青随口附和道:“幸好你碰到的是徽容姐姐,她宅心仁厚,不予计较,若换作别人,像是近来得宠的张婕妤,就算有大赦的诏令也没用,早就把你拖下去乱棍打死了。” 若是张婕妤,那便是别的手段了,或是根本不敢接近。 徽容笑而不语,轻摇团扇,“幼青,日头太晒,去亭子里歇着吧,我命小厨房准备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莲花酥以及百合银耳羹,这便给你端上来。” 李幼青眼前一亮,笑得灿烂,“谢谢姐姐!” 被破坏的好心情又回来了,李幼青不再理会陆彦光,去凉亭里歇着了。 陆彦光跟随宫人离去,徽容望着荷塘里采莲人划舟留下的痕迹,闲适地吟了一句诗,“不解藏踪迹,浮萍一道开。” 陆彦光心头一震,这首诗的上一句是“小娃撑小艇,偷采白莲回”,她所吟的下句意思是他不知道怎么掩藏踪迹,水面的浮萍上留下了一条小船划过的痕迹。 陆彦光的脸色极差,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从内到外,看得通透,还被暗讽了一番。 他原以为她是个易受他人哄骗,不谙世事的单纯女子,却没想到被她柔弱的外表给骗了。 到底是帝王家的女儿,是他低估了。 他神情怅惘,回头望了一眼伫立在荷塘边的人儿,亭亭玉立,清丽窈窕,一阵轻风吹过,衣袂飘飘,仿佛乘风而去,可骨子透着的倔强刚烈,让她看上去风吹不倒,任凭衣袖飘荡,岿然不动。 那抹身影深深地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宫人见他停了下来,催促道:“陆公子,快走吧。” 陆彦光无奈叹息,不知是不甘,还是不舍…… 第十三章乘虚而入 魏昌年许是听到了他冲撞公主的风声,将他看管的更严了,几乎不让他接触任何权贵,也不给他任何展露才能的机会。 陆彦光索性放弃了。 寿宴当天,他跟随着魏昌年与魏子骁前去华笙楼赴宴,途中,魏昌年带着魏子骁与一位大臣相谈甚欢,完全无视了他。 他郁结于心,闷闷不乐,无意中瞥见了徽容的身影。 自打净园风波之后,他便对她改观,心里生出几分敬畏。 不过想了想,他还是悄悄地跟了上去。 在冷清僻静的宫院里,他看到了一个穿着道袍的女人与一个臣子纠缠,暧昧不清。 而这一幕,也被徽容撞见了。 “冯大人?” 徽容颇感意外。 每当皇帝寿辰之际,李逢燕都会在颂春宫住上几天,这里是她的母亲程贵妃生前的住所,若是别的男人出现在这里,徽容倒不足为奇,可没想到竟是与她交恶的冯复礼出现在这里。不过,两人的关系好像没有以前那么恶劣了。 难不成是……九姐姐把他睡服了? 徽容脸颊腾地烧红,不敢深想。 冯复礼见到徽容出现,羞愧难当,欲要逃离,李逢燕一把将他拉住,妩媚一笑,“徽容妹妹早就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了,怕什么?” 说罢,她又转头问向徽容,“妹妹,你不会说出去吧?” 徽容摇摇头。 冯复礼慌张地想要推开她,“这、这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李逢燕直接摸向他的腹下,“瞧你都硬成这样了,难不成你要以这副样子赴宴吗?” 徽容闻言又惊又羞,立即撇开了头。 李逢燕硬生生地将冯复礼拉入到了一旁的寝殿中。 “姐姐,这个安神香……” 徽容想起来自己是来给她送香的,顺便跟她一起去华笙楼赴寿宴,不过看样子她暂时是去不了了。 “放桌上吧,劳烦妹妹帮忙关门。”李逢燕道。 徽容匆匆放好香,关上了门,男人粗重的喘息声传了出来。 “不行……公主真的不行……” “我看你行得很,你的身体可是很诚实。” “公主不可不可……呃啊……” 男女欢好的淫靡声音传了出来。 徽容完全怔住了,移不动步子,脸红心跳,直到夜空炸开了一束烟花,声音震耳,她才回过神来。 她见四下无人,急忙逃离,扶着一棵花树喘息。 陆彦光藏在山石后观察。 只见她脸颊潮红,抚着胸口,难得露出忸怩的模样,似乎渴望着什么…… “可算是找到你了!”魏昌年从身后拍了他一下。 陆彦光微微慌张,转身稍移步子挡住了他的视线。 魏昌年捕捉到他的遮掩,探身向他的身后瞥去,空荡荡的一片,没有人。 陆彦光紧张一笑,魏昌年虽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心思。 魏昌年眉头紧锁,严肃道:“寿宴快要开始了,不要再乱跑了。待寿宴结束后随我回驿馆,明日一早,你便启程回乡吧。” “是。”他低首应了声。 魏昌年转身离去,陆彦光跟在他身后悄悄地回头张望。 花树下已经没有徽容的身影,想来她早已就走了,魏昌年没有发现。 他舒了一口气,与此同时,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里,令他原本消沉的心重新燃起了希望。 焰火不断地升上天空,绽放出绚烂辉煌的烟花。 徽容无心美景,恍惚地走向华笙楼。 她的身体仿佛烧着一团的火,可却看不到,碰不到,无法遏制,无法扑灭,只得任由着那股子邪火在体内肆虐蔓延。 她好想要个男人来帮助自己泄火。 如果当初嫁的人是萧崇良,或是萧显阳没有死,她也不是独守空房、欲求不满的寡妇,一切都如想象般美好,过着琴瑟和鸣,幸福恩爱的日子,那会是怎么样的光景? 不过,这也只是匆匆而过的一个念头。 不知受李逢燕影响,还是本性如此,她愈发觉得自己不是个从一而终,安分守己的女人,甚至羡慕男人可以拥有叁妻四妾。 人性复杂,或许,她本就有风流的一面,随了父皇的多情,只不过以前藏得深,现在随着越来越躁动的心、越来越空虚的身体而渐渐释放出来。 一抹蓝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徽容福身行礼,“四哥。” 李道安看出她的不适,柔声问:“怎么了?” 他伸手抚向她泛红的脸颊,肌肤触碰的那一瞬间,正是身子敏感的她下意识地一躲。 掌心落空,他目光略微黯然。 “本王还以为哪个野男人敢在宫里调戏妹妹,原来是四哥,是本王眼拙了。”李晋成的笑声从他的身后传来。 李道安从容转身,优雅地笑了笑,“那六弟可要当心脚下,免得夜深天黑,看不清路,一不留神摔个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李晋成闻言敛去笑容,余留毫无感情的微笑,李道安亦是如此。 徽容见不得他们明里暗里的嘲讽争斗,心烦意乱,不过表面仍是淡淡的疏离,福身道别,“妹妹还有事,先行告退。” 说罢,她便不留余地离开了。 李道安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丝淡淡的忧愁笼罩在眉眼间。 李晋成意味深长道:“四哥,有些事强求不得。” 权力、地位,或是……其他的什么。 他亦是望向那抹娉婷身影,眼中充满着雄心壮志,意气风发。 李道安对他的话不以为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轻轻一笑,“这话留给你自己吧。” 李道安摇着折扇,笑吟吟地离开了,李晋成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目光冰冷犀利。 寿宴开始了。 华笙楼里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徽容心事重重,兴致阑珊,怎么也融不进去热闹的氛围中。 她望了一眼正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的萧崇良,哀婉地叹了声,提前离席了。 外边下着不易觉察的蒙蒙细雨,冬莲上前为她撑伞,她摇摇头,温柔道:“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她神思恍惚地在宫苑中踱步,路过一片清幽雅致的茉莉花,不禁驻足欣赏。 在宫灯的映照下,沾着细微雨露的素白花瓣泛着淡淡的暖黄,别有一番韵味。 她俯身抬手抚摸,微雨落在了手背上,凉意从肌肤直达心底,赏花的兴致顿时没了。 身体的空虚得不到满足,兄长争斗带给她的愁绪又得不到排解,心里甚是难受,哀叹连连,愈发觉得自己像个深闺怨妇。 此时,薄薄的雨雾倏然变大。 她下意识地抬手遮挡,一把油纸伞出现在上方,为她遮住了雨。 第十四章穷途末路 她一怔,转身看去,眼神从期待到淡漠,不过瞬息。 “又走错路了?” “不是。”陆彦光坚定道,“在下看到公主独自一人淋雨,于心不忍,哪怕惊扰了公主,在下也要为公主撑伞遮雨。” 徽容猜到他的心思并不单纯,但还是礼貌一笑,“谢谢。” 陆彦光回想起方才她眼中的那抹期待,不禁问道:“公主在等谁吗?” 徽容沉默。 只要是萧崇良参与的宴会,善于交际的他都是重点人物,这次寿宴也不例外,他正在那热闹的氛围中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她心里落寞,但没有表露出来,淡然回答,“谁也没等。” 陆彦光一眼看出她在说谎,想来她所期盼的那个人一定对她很重要,而且是个男人。 想到这里,他心里泛起几分苦涩。 他强扯出一抹笑意,“更深露重,又遇风雨,恐伤及公主千金之躯,在下送公主回宫吧。” 徽容本想拒绝,但心底却有一种想和他相处一会儿的冲动,还是颔首答应了。 在他的护送下,徽容回到了居所兰芷苑。 她特意挑了僻静的路走,又因寿宴,宫人大多都在华笙楼,没有人发现。她正想要差人送他离开,可谁知一声惊雷,夜雨骤然变急,倾盆而下。 她望着殿外的雨幕,叹息了声,“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 陆彦光正要附和应声,她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正中你下怀吧。” 陆彦光脸色一变,急忙解释:“公主误会了,在下这便离开。” 方才为她挡雨,伞一直向她的方向倾斜,导致他的大半边身子都被雨水打湿了, 徽容有些内疚,虽然知道他是个别有用心的人,但过了今夜他便要离开皇宫,离开京城,这辈子再也不会见面,无妨他留这一会儿。 “罢了。”她扬手道。 陆彦光看不透她的意思,不知是去是留时,侍女冬莲递给他一套内侍的衣衫,“陆公子,你的衣服湿了,宫里只有这身内侍衣服,暂且换上吧,免得着凉。” “谢谢姑娘。”他欠身接了过来,心里暗喜。 他换好了衣衫,徽容也从内室款款走了出来,她褪去了金钗华服,一身素净打扮——一袭藕色裙子,外罩薄罗素衫,发间仅仅缀着几点珠花,却丝毫不减她的美丽,更显温婉端秀,风姿绰约。 陆彦光怔了片刻,仓促低下了头。 徽容温声道:“待雨停了,我便差人送你出宫。” 说罢,她轻轻抬手,冬莲呈上来一个装着银子的盒子。 “感谢你为我撑伞,送我回宫,这是赏你的。” “在下不要。”陆彦光一口回绝。 徽容眉头微蹙,是觉得少吗?还是别有企图? “那你要什么?”她问道。 他闻言抬眸,目光交织的那一瞬间,徽容感受到涌动的情愫,脸颊微烫,正色道:“不要太贪心。” 他立即低首,默思片刻,拱手躬身道:“在下有事情禀告公主。” “说吧。” “此事与公主有关。” 徽容略感意外,向冬莲以及其他宫人扬手道:“都下去吧。” 待宫人退下,殿门关严后,徽容缓缓走近他,“你要说什么事?” 陆彦光犹豫道:“今夜在下看到了九公主和一个男人……” 徽容怔了一下,不以为意,“九姐姐好男色,性情豪放,已是人尽皆知。” 他又道:“在下还看到了公主停留了许久。” 话音落下,陷入静默。 陆彦光心里忐忑,脑海里回想着她那副动情的模样,更为紧张。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做的事很冒险,也很可耻。但,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无论如何都要赌一把试试。 徽容眉头紧锁,“你什么意思?” 陆彦光直起身子,壮着胆子上前一步靠近她,“长夜漫漫,空闺寂寞,在下想为公主解忧。” “你说什么……” 不等徽容反应过来,陆彦光一把箍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入怀中,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徽容震惊,她越是挣扎,他禁锢得越紧。她狠狠地踩了一下他的脚面,疼痛让他的力度骤弱。 徽容趁机猛地推开了他,“啪”的一声,一个巴掌甩到了他的脸上。 掌掴的响声回荡在殿中。 徽容气得涨红了脸,衣衫凌乱,心怦怦跳得厉害,仍是极力保持镇静,厉声呵斥,“放肆!竟敢轻薄公主!你好大的胆子!” 被扇了一巴掌,陆彦光不急不怒,只是情绪低落,一脸穷途末路的无奈失意。 他认命似地跪地叩首,“请公主降罪。” 徽容本想喊人把他抓走,可见他这副模样,心里生出几分不忍。 不过,与其说不忍,但不如说是诧异,她知他是别有用心的人,可没想到他竟敢做出这般胆大妄为的事! 这里是皇宫,她还是公主。他是从骨子里就不尊重她?还是他想不开了,一心求死? 她调匀呼吸,冷静下来,不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她整理好凌乱的衣衫,傲然坐在殿内的正座上,一双柔眸尽是寒意。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她冷冷地问。 陆彦光诚实地回答:“前几年,在下的家乡遭遇天灾,至亲都不在了,孤苦无依,只好投奔舅父,寄人篱下。舅父不允许我入仕,便处处牵制于我,明早,我便要启程,回舅父的乡下老家生活,这辈子再也无出头之日。” 徽容闻言触动,仍是不动声色,“所以呢?” 他毫无底气地回答:“在下……在下想攀附公主,谋个前程。” 徽容觉得可笑,“你讨好我的方式就是强暴我?你哪来的胆子?还是你觉得我看上去柔柔弱弱好欺负?” “不、不是……”陆彦光想要解释,自己是迫不得已,可无论怎么辩解,都是苍白无力。他的确妄想通过强占她来征服她,错了就是错了,无法自圆其说。 他羞愧歉疚,重重地叩首,“在下知错,是在下痴心妄想,请公主降罪。” 额头磕碰地面发出的声音并没有减轻她的不满。 徽容睨着他,暗一思忖,问道:“你以为我喜欢你,是吗?” 陆彦光心头一震,徽容注意到他微颤的背脊,冷冷一笑,果然说中了。 她气定神闲地起身,缓缓向他走去,“你认为我是个寂寞的女人,你想通过献身的方式来讨好我。是吗?” 他的身体格外僵硬。 徽容神色和悦,绕着他款款走着,“今晚是最后的机会,你怕我会拒绝你,所以你便要对我用强。你觉得我喜欢你,所以,即便是用强也无所谓。是吗?” 沉心静气的叁连问,将他的心思暴露得彻彻底底。 陆彦光无地自容,赧颜汗下,将身子埋得更低,像要嵌进地面似的,为自己的天真与自信感到可笑可耻。 徽容停下步子,冷冷地注视着他。 他的企图与她之前猜测的无异,不过是想攀附权贵,谋取好处罢了。 听了他的遭遇,她更能理解他用心良苦地接近,如果他不对她用强,她或许会帮助他,毕竟,这是她动过心的男人。 只可惜,他功亏一篑了。 她最讨厌一个男人自以为是地强占一个女人。 徽容冷笑了声,“我承认,我的确对你有好感,而且,我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女人,但这不是你为非作歹的理由。高高在上的公主尚且如此,若换作无权无势的普通女子,你岂不是更加嚣张,肆无忌惮?” 纤弱的身子仿佛蕴含着强大的力量,散发的摄人气场将他压制得死死的,即便不看她,他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从那双柔眸里流露出的锋芒。 陆彦光不敢解释,言语上的悔悟对于她而言毫无用处,他索性主动领罚,“在下知错,这便去内侍省坦白认罪。” 徽容面无表情地提示:“轻薄公主是死罪。” 陆彦光叹息一声,坚定道:“那也是我应得的惩罚。” 若有转世投胎,他希望来世可以托生到一个好人家去,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家庭和睦,不必寄人篱下,受人牵制,可以毫无顾虑地考取功名,实现抱负,也可以堂堂正正地追求自己喜欢的人。 徽容望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唇畔微扬,眼中多了几分欣赏之色。 “站住。” 陆彦光正要开门,身后传来了她平静的声音。 沉默片刻,她又道:“随我进来。” 陆彦光一惊,覆在殿门上的手颤了颤,不知是她有何用意,是饶恕了他?还是什么? 徽容已经步入内室,他的脑子一片混乱,迷茫地追上如烟如雾的飘飘衣影。 第十五章循循善诱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女子的闺房、公主的寝室,淡淡的馨香萦绕鼻尖,古朴又不失华贵。 风入轩窗,吹起秋香色的纱幔,烛火摇曳,温枕暖衾,说不出的柔婉旖旎。 “把门关上。”徽容轻轻道了声。 陆彦光恍惚地关上内室的门。 她又道:“窗也关上。” 他的内心十分忐忑,可身子却像丢了魂似的,不受控制,听从她的话,怔怔地前去关窗。 雨声骤弱,风也停了,翻飞的纱幔缓缓地飘落下来,垂在地面上。 他的心没有随之平静,反而愈来愈乱,他有很多话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也不敢开口。 正当他不知所措时,徽容缓缓道:“把灯熄了。” 陆彦光心头一震,此时正是夜晚,外边下着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几个字颇为暧昧,引人遐想,不过经过方才的拒绝,他不敢再有僭越的念头,只得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恭敬地应了声,“是”。 他先盖灭内室两侧的青铜连枝油灯,又走到床榻前,吹灭纱绢罩内的黄烛。 内室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最后,只剩下徽容旁侧的一盏落地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 外边淅淅沥沥的雨声愈发清晰,他从未有这般紧张的时候,身体发热,心跳得厉害。 如果熄了这一盏灯,便是彻底没了光亮。 外边风雨交加,漆黑的内室里,只有他和徽容两个人,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不敢深想,怕控制不住自己膨胀的欲念,做出僭越的事。 他低首躬身走到宫灯前,在徽容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拿起灯罩,欲要熄灭,徽容忽然开口,“留下吧。” 像是在说烛火,又像是在说他。 陆彦光不敢妄自揣度,不觉屏息,将灯罩盖好才敢轻轻地呼吸。 徽容细细地打量着他,相貌清俊,仪表堂堂,的确是赏心悦目,尤其是顺从时的模样——低首垂目,小心谨慎,藏着欲念不敢表露,眼神飘忽紧张,略显无措,多了几分欲拒还迎,更为好看。 陆彦光感受到灼灼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体上流转,他看不到也猜不到她的神情,在昏暗的环境中,他的心更加忐忑,头更低了,“公主……公主还有何吩咐?” 徽容仍是静静地端详着他。 看着他一副谦卑恭顺的模样,她被他强迫时的怒气烟消云散,心里也有了底。 他既然知道悔改,也不是不可原谅,难得遇到个动了心的男人,好好地调教一番,倒是可以为她所用,互惠互利。 徽容轻移玉步靠近他,在昏黄的光照下,墙壁上幽长的人影重迭交合,更添暧昧旖旎。 “抬起头来。” 她的声音很温柔,萦绕心头,挥之不去,可他又怕那温柔只是自己的幻想。 他克制着澎湃的内心,缓缓地抬起了头,仍不敢直视。 徽容谆谆善诱道: “我对你有好感,不代表你可以轻慢我;我寂寞难耐,想要男人,也不代表你可以强迫我。你明白了吗?” 她的语调平缓,却又不失威严。 陆彦光回想起方才妄想强占她的画面,顿感羞愧,坚定地回答:“在下明白了。” 徽容又道:“我喜欢言出必行的男人,不喜欢只作口头承诺的伪君子。” 陆彦光立即跪地叩首,言辞恳切,“在下一定尊重公主,反省自己,绝不做出违背公主意愿的事。” 徽容满意颔首,轻轻地扶起他,“起来吧。” 其实她能理解他,寄人篱下,受人牵制,那种压抑、怨懑,郁结于心,她深有同感。他无权无势,没有靠山,郁郁不得志,想来处境更加艰难…… 她不禁生出几分怜悯,待他起身后,柔夷般的手没有离开他的手臂,而是沿着手臂向上抚摸,轻轻地、温柔地,如同细软的芦苇拂面,酥酥痒痒,惹得他身体一颤,呼吸骤然急促。 即使隔着衣衫也可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那灼热的温度,从他的臂膀抚向胸膛,仿佛掌控他的心跳,使其越来越剧烈。 他按捺不住地看她,而她亦抬眸看他,四目相对。 一霎那,他全身的血液好像沸腾了似的,气血上涌。 那双水光粼粼的含情眸变得妩媚,耐人寻味的眼神分明在说:要了我。 这一定是公主的考验…… 纵然欲火焚身,他也不敢做什么,慌忙地移开视线,闭上眼睛。 徽容轻移步子贴近他,凝视着他面红耳赤,方寸大乱的模样,心里更为惬意。灼热的目光掠过他的精致五官,落在了他耳后颈间处,眼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她踮起脚,轻轻地吻了一下。 触碰到了敏感点,他身体猛地一缩,伴随着剧烈颤抖向后一闪,心神震荡,喘着急促的气息。 “公、公主……” 徽容泰然自若,轻轻一笑,“躲什么?” 陆彦光闻言一动也不敢动,身体僵直,呼吸仍是粗重紊乱,局促不安。一种不可名状的奇异感觉蔓延全身——痛苦却又愉悦,饱受折磨却又甘之如饴,他甚至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徽容再度贴近,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胸膛,隔着衣衫也可以感受到他皮肤传递的炙热与颤动,那是欲火在燃烧,积蓄的力量令人怯惧,令人脸红心跳,意乱情迷,一旦释放,便是势不可挡地爆发。 如果是以前的他,她可以预料得到,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她压在身下,撕开衣裙,狠狠地占有她。 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克制住了那份难以自持的激情。 看来,调教还是有成效的,也可以说,他很上道。 徽容饶有兴味地一笑,指尖从他的胸膛慢慢地向下划去,温声细语道:“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 他呼吸骤然收紧,局促道:“公主请说,在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我最讨厌被人强迫,活在他人的意愿里。”她温柔的声音冷了几分,随即展颜而笑,“我喜欢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说着,她缓缓抬手,指间赫然多了一样东西——一条黑色革带。 陆彦光不禁怔住了。 那是他的腰带,不知什么时候被她解了下来,衣衫松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