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谣》 一身红嫁衣 青山渺渺,漓水汤汤。 漓水上方,林清瑶怀抱古琴,弦音阵阵,抵御着巨树攻击。 巨树,名扶桑,乃六界之门的守护树。 仙界传言,由于二十多年前一场惊天变故,彻底阻断六界之间联系,五灵珠分散各地,扶桑神树有了灵识,化为少年。他非神非仙非人非妖非鬼魅,灵力高强,却不择手段,与仙界抢夺五灵珠,罔顾生灵性命。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 扶桑神树道法超然,以一之己力,击退蓬莱诸弟子。 林清瑶赶到之时,师父师伯们已属强弩之末,面前勉强支撑的,不过数人尔。她虽有上古神器扶摇琴傍身,亦难对抗。未多久,琴音断断续续,难以维系。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一把擦去唇边血迹,手中莹光汇聚,却是对准自身,声音因紧张有些颤抖:“住手,否则我便毁了体内木灵珠。” 树干张口,是少年人漫不经心的嘲笑:“小丫头,毁了木灵珠,你也会魂飞魄散。” 岸边诸人闻言面色骤变,玄同忙阻止道:“清瑶,住手,你即便毁了木灵珠,也杀不了他。” 扫了一眼岸上伤亡无数的蓬莱同门,林清瑶无奈摇了摇头,又望着天地之间绿色巨树:“即便杀不了你,也不会让你如愿。” 巨树化为翩翩翠衫少年,眉目妖冶如画,款款踏波而来,笑得恣意张扬:“伤人三分,自伤十分。蓬莱这些年,就只教了你这些?但小丫头为何非与我作对?你可知,碧海潮天熔岩处,落梅镇冰封之时,皆是谁救了你性命?你我并非敌人。” 她后退几步,笑得嘲讽至极:“你杀了那么多人,你我并非敌人?你逼我们至此,难道我和蓬莱诸位同门是敌人” “小丫头,你说得对,蓬莱那些人才是你的仇人。”少年顿了顿,一拂衣袖,岸边又倒下数人。 他周身笼罩着白色光晕,隔绝着雨水:“你可知,你认为的唯一的亲人,养你成人,也只是为了杀你取珠而已;你喜欢的人,彻彻底底忘了你,与你拔刀相向;还有你的青梅竹马,也抛弃了你,独自回了妖界。你那所谓的师门,此时此刻,谁不眼巴巴望着你,好让你合他们的意?” “你胡说!”林清瑶厉声喝止。 他笑得妖艳,几令天地失色:“是我胡说,还是你自欺欺人?你想想看,我可有伤过你一分一毫?林家庄那一场大火,究竟是谁放的?碧海潮天那一掌,是谁打在你身上的?落梅镇中,谁弃你而去?” “还有,你当真以为自己还活着吗?” “你若还活着,为何没有影子?他们只当你是盛木灵珠的容器。于他们而言,你活着抑或死了,又有何区别?” “其实,你自个儿心里有数的吧,你早成孤魂野鬼了。” 林清瑶手指被琴弦划破,踉跄倒退数步。 是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隐隐觉察着不对,却不敢去细思。 她死了。 虽然身体一直在成长,却早已经死了。 可是,究竟什么时候死的呢? 一个浪头打来,扶摇琴落入汤汤漓水,她也跌落云端。 冷雨浇在脸上,林清瑶闭上眼睛,往事纷纭,悉数涌上心头。 …… 正午阳光火辣辣的,树上乱蝉嘶鸣着,村民抬着父亲的棺木落地,母亲跪在地上大声哭嚎。 小丫头有些不安,挥舞着白白胖胖的小手,奔向母亲:“娘亲,抱抱……” 母亲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抱着她的大婶忍不住劝慰:“囡囡乖……” 小丫头心中委屈,揉了揉眼睛:“回家……” 母亲泣不成声。 她今年只有五岁,不懂母亲为何一直哭泣,也不知那些白衣服的人为何不开心,却敏感觉着,这不是好事。 不知道怎样回到家里,只记得母亲呆呆坐在凳子上,四周黑漆漆的,连茶水都冰凉。忙活了一整日,小丫头眼前一黑,进入了梦乡。 梦里,烛火摇曳,舅舅来了又去,不知说了些什么。母亲一夜未睡,偷偷躲在角落里哭泣。 接下来几日,陌生的面孔进进出出,母亲变卖了田地房子,告诉她要出远门。 出远门,可以买五彩糖画,她忽地心情雀跃,拿出藏了许久的桂花糖:“甜,娘亲也吃……” 母亲眼圈红红的,被几个陌生人带走。 舅舅带她来到半山腰,踌躇着道:“丫头乖,就坐这儿等,舅舅先去接你娘亲,再带你买糖葫芦。” “是糖画,不是糖葫芦。”她笑嘻嘻地纠正。 “好,糖画和糖葫芦都买。” 小丫头高兴地拍着手掌,舅舅目光黯了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四周无人,她哭泣了一阵子,哭累了,便低头玩着地上来来回回的蚂蚁。 晚霞映红了半边天,远方村庄炊烟袅袅,小姑娘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过几阵,心头升起从未有过的恐惧、疑惑、还有些许落寞。 天悄悄地黑了,山下村庄燃起火光,火势越来越大,将整座山头照亮。大火烧了一夜,黎明时分,在一场骤雨中平歇。 她被雨水浇透,身子忽冷忽热,手脚并用地朝村庄爬去。不知爬了多久,又不知在泥水里睡了多久,终于爬到了村口。 偌大的村庄,被烧成一片灰烬,只剩下断壁颓垣。 她累得动不了了,靠着烧焦了的墙,张口喝着下落的雨水。 喝足之后,余光瞥见一名青衣老者,乘着剑飞来,衣带纷飞,她只觉自己整个人也轻飘飘的。 青衣老者环顾四周,发现泥水里小女孩,诧异了片刻,蹙眉走过去。 “不要不开心……”小女孩开口,声音细若游丝。 这些日子,她身边所有人都很不开心,母亲,舅舅,村民,甚至一脸沉痛的眼前人……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母亲还没有回来,舅舅也一去不复返。 小女孩觉得委屈,对着墙角的小灰狗哭了几场,作为满村唯二活物的小灰狗并不搭理。再次遇见大活人的时候,她又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不知是害怕还是委屈……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哭累了,趴在青衣老者的背上。满头华发映入眼帘,小女孩鬼使神差喊了一声:“爷爷……” 青衣老者身子僵了片刻,声音隐隐有些哽咽:“乖,爷爷带你离开……” 小女子姓林名清瑶,随青衣老者玄尘和小白一起住在青云山上。 小白,便是那只墙角的小灰狗。 醒来的时候,林清瑶给它洗过几次澡,洗掉一身泥巴,却露出一身比泥巴更灰的皮毛。 她一气之下,替小灰狗取名“小白”。 许是对这名字表示抗议,小灰狗越长越壮,终于长成了一只大灰狼。 林清瑶一袭绿罗裙,站在山巅,冲着万家灯火喊道:“小白小白小白……” 大灰狼龇牙咧嘴,再也受不了,变为人形。 眼前美少年眉目如画,林清瑶仰头,呢喃道:“小白……” 少年俊脸黑了黑。 她眼珠子一转,改口道:“小白……脸……” 小白忍住一爪将其拍晕的冲动,冲着月亮一声长嚎,山间狼声起伏,山下鸡鸣狗叫,好不热闹。 玄尘走出茅庐,手中长剑寒光微闪。 这些年来,死在玄尘手下的害人的妖怪数不胜数,小白吓得打了个哆嗦。 林清瑶笑嘻嘻迎上去,扯着玄尘衣角: “爷爷,你说小白以后吃什么呢?还吃草吗……” “我不吃……”小白俊脱口而出,偷瞟了一眼玄尘眼中复杂莫明,心里咯噔一跳,忙拍胸脯改口道,“我不吃其他的,只吃草。” “那太好了,真是一只与众不同的小白狗。”碧衣女子欢呼鼓掌道。 与众不同的小白狗一口老血闷在胸口。 玄尘叹了口气,冲着小白招了招手,询问道:“念你不曾害人,可以选择自行离去。或者,青云山上灵气充沛,我可助你卸下一身妖力,传你一些修炼的法门,假以时日,必能修成仙身。你可愿意?” 小白愣怔了片刻,选择了留下。 山中无岁月,转眼已十年。 十年间,小女孩儿已经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姑娘,青衣老者却更加佝偻了,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常常整夜整夜的咳嗽。 据传言,蜀国皇室后山植有千年雪芝,凡人服之可祛病强身延年益寿,仙家得之可增强修为。 “若得到千年雪芝……”林清瑶夜里辗转反侧,做出了一个决定。 ※※※※※※※※※※※※※※※※※※※※ 新人新坑,谢谢大家的光临。 求多多支持,多多收藏~~~ 笔芯笔血笔芯~ 众白衣替身 春日入夜,月色如水,微凉。 碧衣女孩在林中奔跑,树木茂密,盘根错节,她不知摔倒多少次,脸上湿漉漉的,胡揩了一把,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山岚连绵起伏,如黑暗中张牙舞爪的怪兽。 茂林深处,隐隐传来女子哭泣,声音婉转哀绝。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远远望去,一白衣女子坐在路旁,青丝如瀑,静静垂到地上。她掩面低泣,瘦小肩膀微微耸动,楚楚可怜。 她放慢脚步,心底有些发慌:是人,是鬼,还是妖? 林清瑶想了想,随手拾起地上枯枝,蹑手蹑脚绕开白衣女子。 “小妹妹……”白衣女子蓦然回头,脸上泪痕未干,怔怔瞧着碧衣小姑娘。 木棍扬在半空中…… 林清瑶干咳了几声,尴尬笑了笑:“真不巧,还以为有鬼……” “我还以为妹妹是妖呢。毕竟,女儿家出现在这荒山野岭,总有些奇怪。” 白衣女子垂首,掩面吃吃笑道,“妾名荼幽,不知妹妹如何称呼,可否方便搭伴同行?” “我姓林,名清瑶。” 她丢开木棍,搓了搓手,“那个……不好意思……我有些内急……” 话音未落,她提着绿罗裙已经跑远。 不知跑了多久,茂密树林渐渐散去,漫漫山头上,一片荼蘼花海绽放,雪白灼目。 花树小径上,自称荼幽的女子一袭白衣翩然,脸色苍白如纸,衬得眼角一枚殷红纹花栩栩如生。 她嘴角轻扬,笑意却不达到眼底。 这情景……说不出的怪异。 林清瑶愣怔了一瞬,不由自主地随着白衣女子走向花树深处。 白衣女子边行边介绍:“夜深露重,山中常有野兽出没,妹妹一个女儿家脚程不快。前面便是我家,妹妹不妨暂住一宿?” 山坡之上,繁花之中,几间小茅庐映月独立。 冷风拂过,林清瑶打了个寒颤:“落尽荼蘼花事了。如今不过初春,这些荼蘼如何全部盛放?” 白衣女子笑答:“付诸心血尔。” 一阵凉风拂过,皎洁月色下,满山花枝摇曳,幽幽花香浮动。 花树缭乱,林清瑶只觉心头慌乱不已,脚步也虚浮起来。 白衣女子推开木门,眼底一缕幽芒闪过:“妹妹累了,进屋好生安歇吧。” 她看了一眼,屋内摆设及其简单,唯有一床一桌一椅而已。她顿觉神思困倦,刚触及床榻,便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梦中花香浓郁,夹杂着深夜湿冷气息,沁人心鼻,令人想屏住呼吸,却又忍不住大吸几口。 林清瑶循着花香,迷迷糊糊走到室外。 月下荼蘼肆意绽放,朵朵花瓣洁白无暇,娇嫩如婴儿肌肤,吹弹可破。 几颗花树下,路人交织,他们似在赏花,又似沉醉花间,口中喃喃不休,满山低语呢喃。 “好香……好甜……” “不要,不要……” “好舒心……” 声音有气无力,随着甜蜜花香在夜空荡漾,如同一首首惊悚的摇篮曲。 事出反常必妖。 林清瑶自小随爷爷玄尘在青云山上修行,见过不少妖怪蛊惑人心的手段,此次本计划上皇山取千年雪芝,不料中途迷路,还与小白走散。此刻她心下警惕,知不能沉睡过去,精神却不由自主涣散,所看所听逐渐渺远,唯有鼻尖花香浓郁,隐约带些血腥之气。 素白荼蘼绽放,灼灼漫山坡。朵朵花瓣晶莹剔透,淡淡光华流转,如梦亦如幻。 行人拖着沉重四肢,漫无目的地游走。他们面庞被月色映得惨白,眼鼻口中相继流出鲜血,蜿蜒似红色小溪,斑驳可怖。 双眼莫名酸涩,心跳加剧,似要蹦出来,林清瑶用力吸了一口花香,缓缓闭上双眼,也不自觉轻喃:“好甜,好香……” 青云山上,绿竹漪漪。 青衣老者发须皆白,静静躺在溪边山石上,花白山羊胡子静止不动。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蹲在老者身旁,颤抖着双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反应了半晌。猛地一屁股跌坐在山石,她一把搂着青衣老着,心下怆然:“爷爷,爷爷,你怎么了?” “你不是仙人吗?不是说仙人寿与天齐吗?不是说等瑶瑶长大孝敬您吗?不是要看着我嫁人才放心吗?别丢下瑶瑶一个人,好不好……”她一连串反问,老者身体如山石一样冰凉,自始至终一动不动。 林清瑶泪如雨下:“爷爷,不要再睡了,醒过来好不好?” “不要丢下我一人,我害怕……” 不知哭了多久,双眼又酸又痛,她慢慢闭上眼睛。 爷爷走了! 日升月落,茅庐里,山石上,小溪间,再也找不到熟悉的身影。 世上再也没有那样关爱自己的人了。 这一切,不想、不愿、也不要接受。 山间月色皎洁,暗香浮动,醉入香气令人莫名心安。 好想大口吸入花香,好想沉浸在这伤心又舒心的香气中,好想永远无忧无虑地沉睡下去…… 月光无比皎洁,月下人影轮廓也十分清晰,一动不动。 人影? 爷爷乃蓬莱仙者,自然没有影子的。 林清瑶倏地睁开双眼。 哪里还有什么溪水山石茅庐,目之所及,只有一望无际的花海。 思绪蓦然清明,她闭上眼睛,心中一顿狂喜,还好,一切只是个梦。 爷爷还活着,还有什么更令人害怕的呢? 恐惧淡了三分,口鼻之间充斥的不再是馥郁花香,而是浓郁血腥之气,混杂令人作呕的尸体腐臭味。 胡乱一把抹掉脸上血迹与泪水,林清瑶抬头,只见山下村民接二连三走来。他们无不涕泗横流,却浑然不觉。 几人甚至七窍流血,面色透着青黑,轰然倒在花树下,化为一堆黑土。 血腥味混杂着尸臭味,阵阵入鼻,她强忍住作呕,绕开缠绕的花枝,朝山下走去。 花香渐渐甜腻,迷糊之中,她被脚下花枝绊倒,直直栽向地上人形黑土。 林清瑶失声尖叫,嘴却被人捂住,身体亦被拉了起来。抬眼望去,小白眨了眨眼,俊美的脸上全无血迹泪痕。 “还算有点义气。”林清瑶低声嘟囔,明明一起上蜀国皇山找寻千年雪芝,走到一半,这小狼妖便不见了。 “哼,本狼君若不来,某人哭起鼻子,还不水淹蜀国?” 少年装行尸走肉状,似木偶一般漫无目的,往花林外围走去。 她刚要反驳,蓦然回身,血色花枝上,一袭白衣分外醒目,苍白脸庞笑得邪魅,定定盯着二人。 林清瑶心下骇然,下意识拉着少年狂奔,来路却被花树堵死,水泄不通。 花树来回移动,时而密集,时而稀疏,赤色虬枝上娇艳朵朵,血□□滴。 小白反应过来,对月下树上的荼幽嬉皮笑脸道: “神仙姐姐,你长得真美……” “说吧,你们谁先死?”荼幽冷冷打断。 他似没听见,犹自滔滔不绝:“自然都不能死。姐姐看我年纪轻轻,上有老父,下无幼子,尚未游戏人间,也未娶得像姐姐这样的娇妻,如何能死呢?当然,这爱哭的丫头也不能死,唯有她来反衬您,方显得姐姐清丽脱俗,不食人间烟火…” 小白絮絮叨叨,林清瑶手藏在身后,握住一枝花枝。 顷刻之间,她身后树枝历经三季变化,花落、叶黄、枝竭,枯萎,化为飞灰…… 花枝凋零,瞬间摧枯拉朽,化为漫天红尘,唯余恶臭腥味飘荡。 “快跑!”林清瑶挣脱老化枯萎的花枝,朝外面跑去。 “哼,不自量力。”白衣女子广袖一拂,遒劲树枝如利鞭挥出,紧紧捆住二人脚踝,将他们倒挂了起来。 她眼神凌厉如刀,冷冷威胁道:“小丫头,把木灵珠交出来。” 林清瑶被倒悬着,眼冒金星:“什么木灵珠?” 白衣女子笑得诡秘莫测:“区区凡人,若非拥有木灵珠,如何令枯木逢春,瞬时摧枯拉朽?” “好啊,木灵珠给你。”趁荼幽分神之际,林清瑶扬手,几枚树叶如利剑飞出。 绿光一闪而过,削断荼幽脚下树冠。荼幽在漫天绯色花瓣中飞起,身姿如九天仙女,曼妙绝伦。 她急忙引诀施法,脚上藤曼却只见开花,并未老化。 “原来你并未完全驾驭木灵珠。”白衣女子冷笑,“不交出灵珠,你们便一起化作花肥吧。” “妖女,想都别想。” 未说完,一只藤曼扇来,碧色衣衫映出一道血迹。 “住手,你胆敢动我们,等爷爷来,定将你和这害人的花林烧成灰烬,烧得花也不剩,叶也不剩,根也不剩……”小白使劲挣扎,无奈树藤越困越紧。 林清瑶挥手,几片树叶割断二人脚腕藤曼,翻身落地站稳,便被白色身影拉着狂奔。 “不见棺材不落泪。”荼幽冷哼,一挥衣袖,几根虬枝如蛇缠住君煜,少年脸色因疼痛窒息而扭曲,终于晕了过去。 林清瑶慌乱下再次施诀,树叶纹丝不动,只好掏出怀中匕首,迎上袭来的藤曼。 白衣女子随手丢出晕了的少年,袖中飞出白色锦缎,如软蛇缠上绿衣女子,将其慢慢锁紧。 花香惑人,不消片刻,无力、疼痛、疲惫、恐惧纷纷袭上心头。 一阵花瓣飞舞,霎那间裹住二人。 馥郁花香中,林清瑶只觉上下眼皮打架,身心疲倦不堪,蛊惑人随时放弃。她用指甲掐着自己,手心一片湿润,不知是汗是血。 时光像纷飞的花瓣,又急又缓。 不知何时,玉笛声忽起,悠悠似天边云,潸潸若竹间风,凉凉如水中玉,直击灵台深深处,令人灵台豁然清明。 梦耶? 笛声悠远似在天边。 非耶? 她睁开双眼,只见一白衣少年,吹奏着玉笛,踏月而来,衣袂飞扬。他携来满身月光,湮灭殷红血气。 荼幽冷哼一声,水袖妖娆凌厉,径直攻向来人。 夜空下,白衣少年翩翩身姿不染尘埃,身若谪仙,轻松化解荼幽攻势。花妖落荒而逃,漫山绯色花瓣缓缓飘落,令人神智恢复清明。 林清瑶心中松了一口气,身体却疲倦至极,倒向落花深处。 “姑娘…”不知谁的脸在眼前晃了晃,终归于一片漆黑。 ※※※※※※※※※※※※※※※※※※※※ 嘻嘻嘻,谢谢阅文,请多多支持~~~ 付诸心血尔 青云山上,微风习习,瀑布洞天,流水潺潺。 “救命啊——”林清瑶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瑶瑶,你醒了,赶紧把这药喝了,我可熬了两个时辰。”小白倒出满罐黏糊黑浆,隐隐带着期待。 药的味道有些怪…… 无奈腹中早已饥肠辘辘,林清耀瞥了一眼药罐,忍住满心嫌弃,接过边喝边问道:“小白,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昨晚?你都昏睡三天三夜了。那日风珏师兄带我们回来,你一身是血,爷爷吓得面色铁青,你知道吗,他发了好大脾气……”小白十分夸张地描述。 话语中竟有些……莫名的兴奋? 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不,妒忌爷爷宠爱的家伙,林清瑶咬牙切齿,耐不住满心好奇:“爷爷呢?哦,对了,原来救我们回来的仙人叫风珏,他去哪儿了?你为什么管他叫师兄?” “爷爷去采药了,风珏师兄在后山杏花林。” 小白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他管爷爷叫师叔,你说,我是不是该管他叫师兄?对吧,师侄女” 林清瑶按下满心怒火,装作一脸担忧状,长叹一声,不无遗憾道:“小白,你再这么啰嗦,以后娶不到母狗的。” “你才找母狗呢。”小白一甩额间发丝,自信地扬了扬下巴,“怎么样,本狼君已过了而立之年,成熟稳重,英俊潇洒,帅绝人寰吧?” 本……狼君…… 清瑶喝下的药全喷了出来,吐了小白一身:“太成熟了,熟透了,就不知是红烧狗腿子,还是清炖大尾巴狼……” 小白亮了亮爪子,似想到什么,倏地狡黠笑道:“你可不知,我为你吃了多少药材,才拉了这么一罐子药糊。你不要再吐了,免得浪费,以后没有药吃。” “什么意思?”林清瑶强忍住心中不好的预感,按下胃里阵阵翻涌。 小白一边默默往门口蹭去,一边说得理直气壮:“我都拉虚了,不能再拉了。你再吐出来,就没有药了。” “二狗子,你站住。”碧衣女子起身,却耐不住胃中之物剧烈上涌,顿时一阵狂吐。 “爷爷说过,何首乌吃百草,可吸之精华,故为仙药。他担心你昏迷后,身体无法吸收药材,亲自去寻找何首乌。本狼君和你一起遇险,却并未受伤,说明天资卓越。没办法,谁让我天生不凡,便勉为其难辛苦一下了。” 灰衣少年大眼睛眨了眨,露出一条狼尾巴,溜到门口补充道,“桌上那一盒都是珍贵的药丸,还未熬制,莫要浪费了。” 林清瑶打开桌上盒子,里面颗颗黑色圆润之物,排得整整齐齐,散发着某种不可明喻的气味。 想着自己吃了……屎,她忍不住又吐了个浑天黑地。 休息了大半个时辰,摘光了半棵树的叶子,她纠结了许久,终于鼓足勇气前往后山杏花林致谢。 月光灼灼,杏花树参天,织成一片绯色烟云。 一人坐在树下青石上,正专心致志地刻着什么。 粉色花瓣轻灵飘落,静静散落在他月白色长袍上,周身笼罩着一层朦胧光晕。月亮透过花枝,光影明明灭灭,也怕惊扰了此刻静谧。 杏花如絮,轻盈纷飞,少年似玉,出尘绝艳。 林清瑶伫立良久,忍不住叹道:“有匪君子,芝兰玉树。” “人家芝兰玉树,爱哭鬼,你是路旁狗尾巴草吗?” 小白不知如何出现,不耐烦地催促道,“人家早就饿了,还不赶快去做饭。” “明明你自己饿了,狼心狗肺……”林清瑶话未说完,自己肚子却咕噜叫了起来。 小白忍不住哈哈大笑:“我本来就狼心,与狗也算近亲。不像你,又爱哭,可与爱哭鬼算本家?” 林清瑶昏迷几日未曾进食,早已饥肠辘辘,懒得再搭理,回茅庐觅食。爷爷玄尘修习仙法,常年辟食五谷,家里余粮并不多,一阵翻箱倒柜后,也只找到几只大红薯。 “就吃这个啊?” 小白撇了撇嘴,又扫了眼碧衣女子,“难怪你发育不良,皮毛一点都不顺滑。你可知,城里千金小姐都吃些什么?” 他自问自答道:“那些姑娘都喜欢极尽精致、或极尽风雅、抑或极尽奢靡之物,像什么翡翠虾仁饺、琼露香浮汤、梅岭白玉酥……” “你再啰嗦,红薯都没你的份了。”林清瑶斜睨他一眼,故意将最大一只红薯分给风珏。 “听闻师叔珍藏了不少好茶,杏花凝露,春水煎茶,岂不风雅?” 风珏淡笑解围,将手中最大个的红薯递给即将爆走的小白,“烤红薯就着碧潭飘雪也算雅俗共赏。” 林清瑶冲小白得意一笑:“看,人家蓬莱仙人才懂得什么是俊逸风雅。不像某些家伙,看似大雅,实则大俗。” “人懂风雅,你懂俊逸吗?”小白气哼。 隐隐被戳中心事,碧衣女子装作没听到,红着脸烤着红薯。她忽地有些庆幸,幸好她不属狗,不然尾巴一定在摇晃吧。 她朝小白身后望去,这人的尾巴,为何一直没有摇起来呢? 小白忽觉后背发凉。 山石之上,篝火霹雳作响。花林之侧,清泉泠泠流淌。 红泥小火炉,盛以清澈山泉水,煮着明前新茶。白色杯盏里,绿叶沉沉浮浮,茶香花香荡漾。 牛皮纸里的陈年番薯散发甜香,咬上一口,更是软糯甜腻。不多时,月色朦朦胧胧,漫山芳香萦绕。 风珏端着白玉杯,火光映着他白皙的脸,眼若桃花,款款生情:“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爱哭鬼,你看呆了。” 小白轻嗤。 “你才呆了呢。”林清瑶一阵脸红,顺手拾起地上炭黑的红薯皮,向少年扔去。 “你自找的。”小白狡黠一笑,将爪子在灰中一模,朝对方挥去。 林清瑶躲到风珏身后,风珏淡笑道:“我可不掺和。” “哼,你的衣服比我的毛还灰。”小白随手扯起风珏月白色广袖,抹了抹自己沾着泥炭的脸,脸和衣服都更脏了。 风珏浑不在意,面上依然一派风轻云淡,坐看二人嬉笑打闹,篝火霹雳声也似格外欢快。 三人兴尽而归,恰巧遇到回山玄尘,他手中握着一株小小荼蘼花。 花树落地,化成白衣美人,额边纹的血色荼蘼花翩然若飞,堪堪正是花妖模样。 几人大吃一惊,小白一抓将其按在地上。 白衣美人望着肩膀上的狼爪,瑟瑟发抖:“公子饶命。” 瞧着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林清瑶忍不住询问:“你为何要害人性命?” “姑娘误会了,我从未伤人。”白衣女子抬头望着诸人,脸上泪痕未干,“或许,你们看到的人,是我姐姐。” 小白松了松爪子,反驳道:“你骗得了人,可骗不了本狼君。你与那花妖身上气味都一模一样,还敢说不是她?” “您真的误会了。妾身名荼画,与姐姐荼幽乃一枝双生花。虽共用一个身体,但彼此不会互通记忆。姐姐遇到些什么,做过什么,怎么想,我通通都不知晓。” 荼蘼目光幽幽,似怨却悔,“说起来,姐姐如此行事,是为了独占这具身体。这一切虽非我所为,却也是我的过错。” “以前,这具身体的主人白日是我,夜里为荼幽姐姐。自从我为了救蜀国皇帝澹君,耗尽周身灵力,折损了真元,每日便只能醒来一两个时辰,其他时间全被荼幽姐姐占了。” 林清瑶歪头询问:“你们既能共用身体,为何突生争夺之意?” 荼幽一脸惘然,似留恋,又似忧愁:“三年前,我与蜀国陛下两情相悦,情不自禁下有了鱼水之欢。姐姐恼我失身于人,欲遁隐山林,无奈身子里有了陛下的骨肉。在我苦苦哀求下,她同意生下孩儿后再离开陛下,潜心修行。” “可不知从何时起,姐姐似乎爱上陛下。她大约觉得,陛下更喜欢我,故而想除掉我。” 风珏眉心微蹙,淡淡问道:“你如何证明荼幽的存在,以及你们共用一个身体?” 荼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姐姐吸人精血,修为越来越高深,我每日占有这具身体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终有一日,这身躯会完全归于姐姐。” “爷爷,怎么办?” 林清瑶望向玄尘,不知花妖所言是否属实,若这一切是真的,除掉荼幽,必然也会误杀荼画。 玄尘显然也想到这一点,眉头紧锁:“先将她关起来,待后续查看。” 荼幽又化为一枝雪白荼蘼,林清瑶忙捡起收入锦囊。 天边一道金光闪过,骤然惊起几阵金鸣玉碎之音,玄尘脸色瞬时煞白。 几人随玄尘赶回茅庐边,只见一黑衣人抱着一张古琴夺门而出,他们忙追了上去。 林清瑶与小白跑得气喘吁吁,眼睁睁望着玄尘与风珏的身影越来越远,终于消失在密林深处,不禁有些垂头丧气。 林清瑶手中香囊突然炸裂,荼蘼花化为白衣女子,幽幽一笑,犹似鬼魅。 “你是荼幽?还是荼画?” 林清瑶声音因紧张而颤抖,边问着话边与白衣女子拉开距离。 ※※※※※※※※※※※※※※※※※※※※ 小白:我是头狼。 林清瑶:别闹了,小二哈。 跪求收藏,万分感谢!!! 笔芯笔芯笔芯~~~ 还真的有爹 白衣女子但笑不语,袖中伸出一条长练,击退小白,裹挟着林清瑶,御风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白练化为花瓣飞散,她跌落在地,但见雕栏玉彻,花廊之上,月下荼蘼灼灼,一片雪白。 “为何非要抓我?” 林清瑶摔得疼出眼泪,忍不住发问。 毕竟,天下凡人何其多也,爷爷乃蓬莱修仙之人,一般妖物没必要冒险。免得一个不慎,引火烧身。 白衣女子似心情不错,眼底小花闪闪发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拥有人人想要木灵珠,却没有能力守护它,那便是你的罪过了。” “你要木灵珠何用?明明已经可以独占身体了。”林清瑶边说着话,边不动声色往后退去,此刻恨不得生出四条腿。 “木灵珠乃集天地灵气的五灵珠之一,也是唯一可以医死人活白骨的灵珠。小丫头,怪就怪你太弱了。”白衣女子说完,眼神徒转凌厉,一掌拍向地上女子。 死定了。 林清瑶闭眼想,胸口似被撕裂,一道绿光将白衣女子弹飞出去。 白衣女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目光澄澈,犹似诧异,开口询问:“小姑娘,你是谁?” 又换人了? 林清瑶想了想:“你是荼幽?还是荼画?” 白衣女子蹙眉:“姑娘方才见过荼画妹妹?” “你是荼幽?”她一脸惊恐,手中匕首即刻划向白衣女子。 雪白纱衣染红,荼幽抬头质问:“我与姑娘有何仇怨,为何下此毒手?” 对方并不还手,林清瑶心下忐忑:“你杀了那么多人,差点将我变成花肥,掳我至此,还说没害过我?” 荼幽摇了摇头,无奈道:“抱歉。害你的人,应是我妹妹荼画。” “啊?”碧衣少女惊得张大嘴巴。 “我本深山花妖,独自在山间修行。三年前的一天,我睡醒时,却……却失身于澹君。当时气极之下,险些一掌杀了他。也自那时起,与我一体双生的妹妹出现了。我二人共用一个身体,白日为她,夜里为我。” 白衣女子捂住伤口,慢慢解释:“妹妹心悦于澹君,我与她议定,将腹中胎儿生下来,便回深山修炼。” “可惜天不遂人愿。澹君受我一掌后病重,敌军突袭,蜀国面临灭国之危。我散尽真元,击退敌军,以弥补心中歉疚。只是,也因此失去腹中孩子。” “妹妹不舍澹君,便趁我重伤之际,吸人精血,坏我仙根,好彻底独占身体。” “如今,我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 她说完,瞳孔蓦地放大,无比惊恐,“快走,她又来了……” 荼幽与荼画,二人所言有不少相同之处,却也存在许多矛盾,林清瑶来不及细思谁真谁假,面前姑娘又晕了过去。 “我怎么会在这里?姐姐有没有伤害你们?” 片刻之后,地上女子幽幽醒转,眼底噙满泪水,“抱歉,我无法控制姐姐的出现,还望姑娘多加小心。” 一滴泪水滴入泥土,她眼神忽转狠厉,袖中白练袭向目瞪口呆的碧衣女子。 “住手!”雪白花架后走出一人,他锦衣玉带,头戴王冠,堪堪正是蜀国皇帝澹君。 “幽儿,你是幽儿,对不对?” 澹君脸色苍白,眸底隐隐透着期待,“这些年,朕碌碌无为,虽是昏君,但绝非暴君。这位姑娘也是朕的子民,幽儿,不要伤她。” “陛下,你让开!” 澹君一动不动,白衣女子脸色苍白,虽不情愿,到底收回袖中白练。 “幽儿,我从未怪过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他惨白着一张脸,慢慢走到白衣女子身边,欲伸手抚摸对方脸庞,人却直直倒了下去。 “陛下!” 白衣女子一身惊呼,扶起澹君,将其交给随从,忙追寻逃跑的碧衣女子。 九曲长廊上爬满雪白荼蘼花,林清瑶转过几道弯,很快迷失了在一模一样的花廊中。 长廊尽头,不只是荼画还是荼幽的白衣女子正含笑候着她。 “看来那人说得对,你身上有封印,想要汲取木灵珠灵力,困难重重……” 白衣女子说完,袖中花瓣如潮涌,尽数将缕罗裙淹没。 青云山上,繁星点点,草木深深,万籁寂静。 茅屋门口,小白胸口中了一箭,尾巴垂在地上,有气无力道:“瑶瑶,救我……” 屋内,风珏面色苍白,望着来人,眸底满怀希冀:“林姑娘……” 玄尘躺在塌上,面色灰败,嘴唇翕合,却无法发出声音,只余一双眼睛定定瞧着来人。 木灵珠只能救一人…… 抱歉,林清瑶心中默念,即便牺牲自己生命,她也…… 她迅速走到玄尘身旁,将灵力缓缓注入其体内,眼前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 暮春尽,夏之初。 林静寂无人,荼蘼开且落。 澹君羽扇纶巾,带着两名书童,循着溪涧落花,随性而行。 溪径行复狭,落花堆如雪。 他不顾书童阻止,独自提鞋逆流而上,穿过盘枝错节的密林,却见别有洞天。 阳光明媚,碧色水潭波光粼粼,有美人沐浴,青丝如瀑,肤如凝脂,清澈泉水流过玲珑曲线,似闪闪发光。 澹君不觉看呆,缓缓才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一阵水浪惊起,扬起漫天水花。 他再抬眼时,美人已披上白菱纱,怒目瞪着他。 书生有些羞赧,边走出溪水边行礼道:“在下无意窥视姑娘,还望恕罪。” 白衣女子名荼幽,丹凤眼微眯:“你要如何赔罪?” “若姑娘愿意,在下愿回……回家奏禀长辈,择良辰吉日,来姑娘家提亲。”他拱手作揖,说得极为诚恳。 “不愿。”荼幽想也不想,挥袖转身,“尔等不过凡夫俗子,从今往后,不许再来此地。” 他心中微微失落,又郑重行了一礼:“窥得姑娘仙姿,累姑娘名节受损,乃澹君之过。我并非登徒子,愿对姑娘负责。” “我不需要。”白衣女子冷冷说完,身影消失在林木深处。 澹君当时还是五皇子,平日纵情山水,好琴棋书画,尤其精通画技。他回宫之后,美人姿容始终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次日,又独自入深山,盼寻得美人踪迹。可惜,遍寻山野无所获。他心中怅然若失,索性用新得的画笔将梦中姑娘勾勒出来。 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画成之时,白衣女子款款踏步而来。 她垂眸,径直在画布上题字:“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澹君微微颤抖的声音难掩心中激动,眼中满是殷殷期许,“虽然不知你是谁家姑娘,为何独居山林之中,但是,嫁给我好不好?” 美人抬头浅笑,不应是,也不说不是。 从此以后,澹君日日清晨来此,日暮而归。二人一起舞乐画画,弹琴煮茶,坐山观云,引彼此为知己。 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三年光阴转眼即逝,蜀国皇宫里却地覆天翻。 太子征战而亡,尸骨无存。皇叔犯上篡位,事败被诛。皇帝听闻噩耗,一病不起。三皇子陷害太子,获罪入狱。二皇子早夭,四皇子残疾,皇位便不偏不倚落到仅剩的皇子澹君头上。连遭巨变,蜀王身心俱疲,眼见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召回流连在外的五皇子。 他再没时间去山林相会,忙碌了数月。秋狩之时,他射出一箭,追着猎物在山中奔跑,再次遇见熟悉的身影。 女子握着箭,看见来人,惊得退了两步,眉眼中亦惊亦喜,似嗔还羞。 他心中一动:“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山中与你独处的那段日子,是朕此生中最欢喜的时光。”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可是,你并不知道我的过去,甚至,你都不知道我的身份。”她垂睫,眼底水光微闪。 澹君心中生出无限怜爱,揽过白衣女子:“画儿,无论你是谁,我喜欢的都只是你而已。” “真的……”她心中闪过无数次念头,充斥着质疑、忧虑、喜悦和害羞。万千言语来不及吐露,婴唇却被堵住,呼吸变得急促,唇齿间弥漫交错着对方气息。 流水潺潺,树叶轻轻飞落,薄唇不知何时离开,荼梦愁眉舒展,清丽眉眼间透着风流妩媚,垂首柔声道:“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蜀国宫廷,琉璃作瓦,白玉为阶,上面铺着层层雪白花瓣。宫殿飞阙上,挂满一排排璀璨宫灯,绚丽夺目。 手中握着柔夷,缓缓前行,一朝君王嘴角微翘:“朕回宫这段时日,每夜转转反侧,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可是,我始终不敢接你回宫,怕宫中人心诡谲,怕朝局动荡不安,怕他国借机生变。如今,一切安定下来了,你也回到身边,朕心中无限欢喜。” “画儿,你知道吗,我是真心喜欢你。”他定定瞧着面前姑娘,似要将她吸入眸子里。 “满天星是天上星。”白衣女子缓缓低吟。 “只愿汝心似吾心。” 他笑着说完,打横抱起白衣女子。 微风轻轻拂过,帘幔低垂,罗带轻分,春光乍泻,低语呢喃,说不出的旖旎风情。 五色水果雨 午夜时分,女子自陌生男子怀中醒来,只见满床狼藉,她身无寸缕,不禁羞愤交加,一掌将其拍飞。 澹君跌地时疼醒,强忍住喉头腥甜,喝退进屋的侍卫,望着踏上女子,满眼不敢相信:“画儿?” 塌上女子紧紧抱着被子,挡住□□的身子,咬唇质问:“你是谁?我怎会在这里?” 他轻轻抹去唇间血迹,苦笑着道:“昨日你虽娇羞,却并无不悦,可是身子不舒服?” “昨日?”荼幽眉心紧锁,思索半日,却发现自己对这段时间全无印象。 澹君欲起身解释,人却直直晕了过去。 花妖一掌带着妖毒,险些要了他命,也令他缠绵病榻。没几日,越狱后的白衣女子前来探望。白日里,她温柔体贴,缱绻情深,唯他令是从;天黑了,她又变得冷若冰霜,言行拒人千里之外,只是偶尔望向他的目光隐隐藏着愧疚。数月间,二人逐渐熟悉,他也发现她们原为两个人。 虽然澹君下令隐瞒自己病重的消息,周边敌国依然获得情报,趁机出兵。蜀国数次遭逢遽变,此时毫无抵挡之力。 敌军很快打到都城,攻城那日,大雨滂沱,他不顾病重之躯,抱着必死的决心,亲自城楼坐镇。 云巅之上,女子一袭白衣,迎风独立。战鼓响起时,她翩翩起舞,身姿婷婷袅袅,似仙还妖。 一舞倾城,大雨停歇,时空静止,天地亦为之失色。 灼灼荼蘼,似漫天飞雪,缓缓飘落;自在飞花,令人恍然入梦。 众将士来不及放下手中武器,甚至来不及欣赏眼前美景,轰然倒地,眼里只有那纷飞美艳的落花,身体如坠冰窖,瑟瑟发抖。 鲜血恣意横流,染得落花凄凄,方圆百里落花皑皑,犹似隆冬暴雪。 讨伐蜀国的大军几近全军覆没,溃不成军。这场战争,还未开始,却再无悬念。 白衣女子在漫天荼蘼中轻轻落地,曼妙身姿,埋于城外落花之中。 月上中天,一盏孤灯长明,灯下花影轻舞飞扬。他不顾侍从阻拦,慌忙奔向城外,却只捡到一袭染血的白衣。 秋风萧瑟,繁花早已谢尽,山涧流水潺潺,石上青苔幽幽,木叶满地堆积,松烟犹自袅袅。 亭中轻纱飞扬,不惹一丝尘埃。曾有佳人帐中舞,此情此景,恍若昨日。 故地重游,他心中伤恸难耐,黯然神伤间,窗外一只白影飘过。 追至后院,只见女子白衣胜雪,额边血色小花顾盼欲飞,妩媚动人。纤纤玉手捧起白玉荼蘼,她一双凤目含笑,说不尽的婉约风流:“陛下。” 细雨微微,拥美入怀。 此后三年,蜀国后宫三千佳丽散尽,以贵妃荼画为尊。闲暇之时,澹君沉迷绘制美人图。 雾湿楼台,月下花树,他望着画上美人沉思,良久,抬头温声道:“好了,可以出去了。” 林清瑶蓦然惊醒,风珏与小白身影随即消失,塌上玄尘化为面色苍白的澹君。她心底忽地有些庆幸,又有些不安:“为何带我看这些?” 澹君咳了咳,面露哀伤:“我只想确认一件事情,三年前那次大战里,究竟谁不在了。” 所以,死掉的更重要吗?碧衣女子眉心未蹙,问道:“如何可以区分?” “幽儿曾经说过,她致力于修习法术,于幻术一道,并无天赋。然画儿却精于此道,她所织之幻境,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甚至可承载双重幻境。” 他艰难起身,望着窗外繁星,目光悠远,似回到与白衣女子彻夜长谈书画、法术、轶闻奇谭的时候。 所以,活下来的为荼画?林清瑶歪头想了想,好奇追问:“那你更喜欢她们哪一个,或者说,你更希望活下来的是谁?” “她们,我都一样的喜欢。若可以,自然希望她们一起活下来。” 澹君叹了口气,她们姐妹一个温柔体贴,时时将他揣在心尖儿上;一个纯真率性,面冷心热,甘愿为他舍弃性命。 甚至,时间久了,他总觉得,她不只两面,顽皮是她,温柔是她,可爱是她,一颦一笑皆是她。 他该如何抉择,又能如何抉择? 林清瑶不解询问:“既然没有区别,为何还要区分呢?” 澹君苦笑:“如不区分,岂非不公?” 她不以为然: “感情之说,如何公允?” 澹君良久不语。 一阵大风袭过,茅庐化为飞灰,漫山遍野盛放着雪白荼蘼。 澹君打了个寒颤,面色苍白,踉跄几步倒在白衣女子怀中,强撑着道:“我都知道了,你不要……” “我知道,你不愿我害人。不过你放心,如今木灵珠已经找到了,比那些凡人精血功效还要好,你不会死的。”白衣女子打断他的话,轻轻安置好怀中锦衣男子,走向一旁林清瑶,冷斥道,“幻境之中,别再想耍什么手段。你说,是你自己动手挖出木灵珠,还是由我来?” “别,别过来……”林清瑶退后几步,声音微微发抖。 “不自量力。”她一声冷笑,袖中白练裹挟着花瓣向绿罗裙袭去。 几只火球飞来,长练飞到一半,遇火即燃,荼画急忙斩断白练,扑灭火势。那一边,一只大灰狼驮着碧衣女子朝山下奔去。 一片混乱中,十数尺的白练穿云破石,林清瑶被茧缚倒悬在树梢,摇摇晃晃。 “如今蜀王心力衰竭,你若放了林姑娘,大可牺牲自己真元救回他。”大灰狼化为人身,见白练越困越紧,心下紧张,不由握紧拳头威胁道,“花妖,你敢杀了她,我便让你与澹君给她陪葬。” 白衣女子冷哼:“你将自己内丹奉给陛下,我便放了这小姑娘。” 白绫慢慢缩紧,林清瑶只觉身体时而似火燃烧,时而冰凉彻骨,如坠深渊。 “住手。”小白出声阻止,垂眸道,“我答应你。” 眼睁睁看着荼幽上前取小白的内丹,林清瑶心下焦急无比,却无法出声,只能拼命摇头阻止。 “解除木灵珠封印。”念头骤起,似感觉体内木灵珠在蠢蠢欲动,她控制灵力找到突破口,强行冲破封印。 汹涌的灵力奔涌而出,白绫炸裂,如天女散花。 碧衣姑娘一双眸子晶莹剔透,身体轻盈若羽,缓缓落地:“世上所有长生,都不该以牺牲他人性命为代价。若以命换命,余生该如何活下去?” …… 黑衣人御风飞行,玄尘与风珏紧追不舍。三人离开蜀国境内,一路越过连绵山岚,来到朝霞绚丽的海上。 青衣老者拦住黑衣人,眼中燃着浓重的恨意,“二十年前,阁下令五灵珠离散,六界隔绝,蓬莱死伤惨重,如今又来夺取扶摇琴,究竟是何目的?” “没意思,一眼便看出我是谁。” 狰狞面具背后,黑衣人漫不经心道,“放弃扶摇琴,看在故人面子上,或可饶你不死。” “杀我妻女,害我同门死伤无数,引六界动荡,你以为这次能安然脱身吗?”玄尘面上如凝寒冰。 “太没意思了,还以为你与那些榆木疙瘩不一样。” 黑衣人跃下云端,心情似颇为愉快,“木灵珠封印解除,负隅顽抗,尔等性命休矣。” “那花妖似妖非妖,是你的手笔?为什么?”风珏冷冷问道,若仅仅为了解除木灵珠封印,以对方实力,完全可以自己动手。 “不愧是她的儿子,”黑衣人目露赞赏,“可我没必要与你这毛头小子说。” 调虎离山之计?青衣老者心中大惊,眼中一缕幽芒闪过,手中长剑出鞘,浩荡剑气携白色剑刃直击黑衣人。 黑衣人不闪不避,手中古琴飞起,周身绿光环绕,堪比坚盾,堪堪挡住一剑。 风珏趁机飞身夺过古琴,手中玉笛化剑,朝黑衣人砍去,激起千丈浪花。 一剑不成,他又攻向对方,耳畔却响起蓬莱秘术传音:“快带扶摇琴离开,瑶瑶他们危险,速去。” 那声音正是玄尘,正与黑衣人两掌对接,面色灰败,一口鲜血喷出,踉跄退出数步。 黑衣人稳占上风,转身望向风珏:“小子,将扶摇琴交出来,看在你母亲的份上……” 趁对方出神,玄尘一掌击出,风起云涌,海浪呼啸,自身连着黑衣人迅速冻成冰块。 同归于尽?风珏心中蓦然大惊。 “快走!” 伴着玄尘再次催促,翻滚的巨浪朝风珏袭去。他跃出数尺避开,玄尘带着冰封的黑衣人飞远,消失在茫茫天际。 心底隐隐不安,风珏无奈之下,也只好返回青云山。 ※※※※※※※※※※※※※※※※※※※※ 嘻嘻嘻,感谢阅文,请大家多多收藏~~~ 欢迎留言,非常感谢~~~ 满天飞花雪 “你们以为,杀了我便能走出这幻境吗?” 凄厉的声音似在天际,又似在耳边,花树来回移动,将疲于逃命的林清瑶与小白包围。 话音刚落,玉笛声骤起。 皇宫、长街,花林,景色行人随着笛声不断变换。 笛声转急,画面戛然而止。 月光下,山坡上,繁花似锦,珏静静站在树下,望着两人掉出幻境,脸色稍霁,淡淡道:“传闻扶桑神树受五灵珠滋养数千年,可催春木,生白骨。没想到,以扶桑木为笔,不仅妙笔生花,还能生妖。” 澹君潭边一幅美人图,荼幽多了一个亲妹妹,林清瑶思索了一瞬,惊得睁大眸子:“所以,荼画乃澹君画中人,并非荼幽的妹妹?” 风珏轻轻颔首,看向地上女子,劝诫道:“收手吧,莫要伤害无辜了。” 白衣女子双眼通红,自嘲般笑道: “收手?让我如何收手?陛下命在旦夕,若能救他,杀人又如何?于我而言,死又何惧?” “你的生死,是你自己的事情。他人生死,终究与你无关,也不该由你决定。你如今落到我们手里,断不会再让你害人。”风珏眸底清冷,“那人教你夺取他人精血与木灵珠救人,自有他的目的,你又何必沦为他人棋子?” 她苦笑,赋画中人以魂灵,绝非澹君画技卓绝便能做到的。她何尝不知自己因扶桑木而生,不过那人一枚棋子罢了。她却连下棋人的目的都没看清。 花树下,澹君奄奄一息,强撑着一口气道:“其实,你心里知道的,幽儿已经死了,她那一掌所携之妖毒自然早已消散了。” “可为何陛下你身体还没好?”荼画面色霎时变得惨白,心如刀割,猜测着询问,“难道这便是那人的目的?夺取木灵珠?” 似看清她的心思,澹君叹了口气,面露不忍,耐心解释道:“不,我的病不怪任何人。其实,我从未中毒,更不需要谁人相救……” 荼画踉跄退了数步,真的吗,她费尽心机救他,他却一心奔赴黄泉。只是因为她?可凭什么,那花妖明明心里没有他,明明差点杀了他啊…… 似验证她的想法,皎洁月色下,澹君面色越来越苍白,嘴里喃喃不清: “幽儿……” 白衣女子脸上泪水涟涟,即便到了此刻,她放在心尖儿上的人,至死也割舍不下另一人。他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个女子。 “原来,你伤重不是因为妖毒,不过因为我不是她罢了。” 荼幽笑得苦涩,“原来,你心里一直都只有姐姐……” 原来,她真的只是姐姐替代品,或许连替代品都算不上;原来所有的爱、所有的恨,都不过自己一厢情愿罢了;原来姹紫嫣红开遍,竟真付之断壁颓垣。 “如今,你即便再厌弃我,这辈子也都离不开我了。”她抹平那紧锁的眉头,香口含着濯濯光辉,将内丹缓缓吐入对方口中。 “陛下,祝你长命百岁。” 美人即将香消玉殒,声音渐渐被风吹散,微不可闻。 漫山荼蘼飞飞扬扬,满山白雪满枝头,霎那间落尽芳华。 黑色虬枝盘绕,一丝生机也无,唯有满地落花,昭示着逝去的生机。 澹君醒来时,薄衫上余温还在,淡淡香迹犹存,几片花瓣飞过,一切恍若梦境。 记忆被风吹起,历历眼前,他回到寝殿,翻了无数画像,终于找到三年前碧潭旁那一副美人图。 泛黄画纸上,美人早已消失,唯余一行小楷题字:“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皇宫深处,悬着无数画像,画中女子倾国倾城,或颦或笑,妩媚动人。 “如今,你也要走了吗?”一杯冷酒入肚,一杯泼在画布上,淋湿画中美人,花容也逐渐模糊。 “罢罢罢,你们都去吧,独留朕一人,也好。”蜀王又自饮了几杯。 夕阳欲染,轻纱重重叠叠,无人回答他的话。一个人的影子愈加孤独,“或许,那年荼蘼花落,朕早已孑然一身。” 不想一人独醉,醉得却如此之快。 蜀王衣襟尽湿,却不知是酒是泪,微风拂过,只觉身心俱疲,醉倒在满室画像中。 月上中天,皇宫燃起熊熊大火,罗曼随着火光飞舞,照亮了整座锦城。 青云山上,几人还未走远,望着远方滔天火光,林清瑶心下诧异:“澹君为何烧了那处宫殿?” “用扶桑神木绘制的画像,又岂止一幅?那些画中人皆深深痴迷于执笔人,并无太多自由。可荼幽肉身已灭,不烧了那些画像,幽魂不散,不过令世上枉增冤孽罢了。”只是这样的幽魂,该活着吗?风珏望着红色火光,面色凝重。 “你是说那些画中人,个个像荼画那样,事事以澹君为重?”她惊得睁大眸子,不,或许不该称之为“荼画”,或者说,也许存在很多“荼画”。 风珏默认,小白抱臂而立,眸底映着红色火光:“有意思,澹君知道吗?” “他或许隐隐猜到了吧,那些女子虽长得与荼幽一模一样,性格却迥异。”林清瑶忆起幻境中澹君的话,感伤了一会儿,又纠结道,“只是,他心里喜欢的到底是谁呢?” “或许,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谁。我倒好奇,是谁将扶桑神木制成画笔,拿来画木头美人也太自恋了些,拿来换黄金该多好啊。”小白忽然双眼放光,“你们说,神笔真的能点石成金吗?” 闻言,风珏微微回过神来,缓缓道:“这样的神笔本不该存于人间,不如……” 罢了,以黑衣人心思之缜密,神笔估计已经不在了,只是不知他达到目的了没有。风珏想了想,便与二人辞别:“蓬莱开始招收新弟子,我要前去汇合。” “听说蓬莱二十年都未曾踏足人间招收新弟子,爱哭鬼,你要去看热闹吗?”小白嬉笑着怂恿,竟颇有些……跃跃欲试。 “我,我很想去啊。可我还要在青云山等爷爷呢。”想到这,林清瑶不禁有些沮丧,也隐隐有些不安,“风公子,爷爷怎么还没有回来?” 风珏想了想:“玄尘师叔追黑衣人,往东方去了,他顺路回了蓬莱也说不定。” “那他会不会有事?爷爷那么厉害,据说是蓬莱什么西峰长老,一定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女子眸底盛满担忧与期待。 思及海上那一别,风珏心中忧虑又多了几分,面上却分毫不显,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面前姑娘:“师叔功力深厚,料想应是无恙。” 说着,他取出扶摇琴,交给绿衣女子,温和叮咛:“扶瑶琴乃上古神器,故为六界所觊觎,师叔还未回来,你们多加小心。” “好。”林清瑶心中怅然若失,想了想,问身旁人:“小白,你要不要随我去蓬莱寻找爷爷?” “不要。”小白脱口而出,顿了顿,忽地狡黠一笑,“不过,虽然带爱哭鬼上路很麻烦,本狼君考虑一下,还是决定勉为其难,可以捎你一程去蓬莱巡视一番。” 真是一只别扭的狗,林清瑶轻哼。 “如此甚好,大家一起上路,也好有个照应。” 风珏温和笑道。 或许,这样师叔也会放心一些吧。 上神对上神 三人一路风尘仆仆,日暮时分,终穿过齐鲁之地,来到金色柳絮飞舞的东海之畔。 前往蓬莱的大船停在岸边,码头上人群熙熙攘攘,几名仙气飘飘的白衣仙人守在船舱门口,阻止闲暇人等靠近。 岸边十里摆满茶摊,一名小贩笑眯眯迎了上来:“三位也来参与蓬莱弟子选拔?真不巧,据说参与选拔的名额已经满了,请柬都送完了。三位要不要在小店这儿下定金,来年小店帮忙抢个名额?” 林清瑶心中一慌:“不是说今日开始吗,这么快就结束了?” “是啊,蓬莱乃仙乡,高人不胜枚举。你们定是外地来到吧?传言能上蓬莱,入世者皆封侯拜相,造福一方;出世者无不得道,羽化而登仙。故而,邀请参与选拔的请柬一放出来,便一抢而空。”小贩不慌不忙, “几位不如在小店留下定金,二两银子一人,你们三人五两银子可好?” “你既然有门路,为何自己不去参与选拔?”小白抱臂,目光狡黠。 “这不是没有仙缘嘛。这位小哥儿,你们生得仙资不凡,定能一举夺魁。”望着他们离去身影,小贩在身后喊道,“留下定金,多份保障嘛。” 几个锦衣青年过来,追着小贩一阵打:“你这大骗子,收了本公子二两银子,说帮忙抢请柬,却一场空……” 声音越飘越远,大大的白幡挂于船头,在漫天金色柳絮中迎风招展,上书几个大字“无请柬者,不得入内。” 小白连打几个哈欠,拎着林清瑶的后领转身就往回走:“困死了,回去啦。” “现在回去做什么?”林清瑶一把甩开。 他斜睨了眼小姑娘,理所当然道:“赶了一夜的路,你不累啊。当然回去睡觉啊。” “其实,二位并非全无机会。蓬莱五座仙峰的峰主有资格带人参加弟子选拔,无需请柬。”柳絮飘拂中,风珏轻声道。 小白抬眸:“你可以带我们去找什么五峰峰主?” “要是爷爷在就好了。”林清瑶嘟哝,心中沮丧不已。 “师伯们在船上,不准外人入内。” 风珏淡淡道,不待二人失望,话锋一转,“在下不才,恰好是蓬莱西峰凌云峰峰主,可以带二位参与选拔考试。” “那你不早说。”小白说着跳上船头。 守门的弟子见风珏带二人入内,并未阻拦。几人顺利进入船舱,只见大厅空无一人,仙雾缭绕,隐隐馨香萦于鼻尖。 “自进入船舱,选拔便开始了。祝二位得尝所愿,在下先告辞了。”风珏淡淡说完,便消失在浓雾后面。 林清瑶愣了半瞬,忽觉脚上软软的,似被什么缠住,她低头一看,吓得面色惨白,本能地跳到小白身后。抬眼望去,窗口无数的蛇不断涌入,白色的,黑白的,青色的,赤色的,吐着信子,慢慢扭着身子游过来。 “啊,有蛇,有蛇……”她脚软了片刻,随即大叫着跳起。 小白踢开爬到身侧的几只小蛇,诧异着嘀咕:“这里怎会有蛇?” “走开……”碧衣姑娘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小白掏出身上火种,火光也无法驱赶源源不断的蛇,轻嗤道:“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林大姑娘居然怕蛇……” 林清瑶觉察到自己失态,俏脸通红,硬着头皮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东西,有什么好奇怪的。难道你就天生天不怕地不怕吗?” “本狼君自然天不怕地不怕,这小小畜生能耐我何。”小白一边毫不留情地奚落,一边拾起脚边的柔软动物,猛地转身捧到身后女子面前,“这些不过障眼法,爱哭鬼。” “啊——”林清瑶尖叫,哭着一把推开小白。 小白一屁股跌在地上,半天没有爬起来。 “你没事吧?”她哭到一半,忽然发现不妥,见小白一动不动,地上似洒满芝麻似的密密麻麻,心底一个机灵,试探着问道,“不会吧,你怕蚂蚁?” “二狗子,这是障眼法啊,障眼法啊。” 林清瑶笑着捧起一把黑芝麻似的蚂蚁撒开,学着他语气,刻意拉长语调,“我堂堂狼君殿下,自然天不怕地不怕,这小小畜生能耐我何啊,能耐我何啊!” 小白丢出一条蛇,吓走了挑衅者,叫嚣道:“有种你别跑。” 浓雾弥漫,两人互相恐吓打闹,小白冷不防踩到一只脚,轻轻闷哼声传来。 抬眼望去,面前人约莫二三十岁,墨发高高束起,剑眉星目,手中佩剑散着莹莹蓝光,身后跟着四名蓬莱弟子。 估摸着这位是前辈或者位份较高的师兄,来评估入门弟子选拔,小白忙躬身行礼道:“不小心冒犯了师兄,还请见谅。” 林清瑶见状一把丢开手中蚂蚁,黑色芝麻纷纷扬扬落下,她忙乖乖站好,佯作与无关己。 为首的青年并未说话,一阵怪异的安静,令二人不知所措。 “大师兄?” “是大师兄。” “见过大师兄!” 奇怪的沉默过后,青年身后的四名弟子叽叽喳喳惊讶完,便恭恭敬敬对着二人方向齐齐行了一礼。 林清瑶与小白往身后看了看,又揉了揉眼睛,并未看到有人。他们心底纳闷归纳闷,面上也学着那四人的样子,转身有模有样的行了一个礼,道了声:“见过大师兄。” 小白低声嘀咕:“谁啊,装神弄鬼,还不出来?” “大师兄在说什么?谁装神弄鬼,让谁出来?”青年身后的紫衣女弟子讶异问道。 一大惊又一大喜,小白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他:“你们说的大师兄……是我?” 青年男子蹙眉未语,紫衣女子委屈控诉道:“风白大师兄,您在说什么,自落梅镇一战后,您一直下落不明,整整二十年了,我们终于找到您了。” “风白这名字不错,刚招弟子便确定名份,你们好眼光。”小白竖起大拇指称赞,随即整了整衣冠,又扬起精致的下巴,“本……我风流倜傥,才华横溢,既然你们请我来当这个大师兄,我也就勉为其难,却之不恭了。” 他凑到为首的青年面前,讨好地笑道:“你这么厉害,就当我师傅好吗?” 青年眉头紧锁,直直盯着眼前之人:“你当真忘了我们?” 那眼中的落寞让小白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讪笑询问:“我们今日难道不是第一次见面吗?” 青年不信,拎着小白的领口,接连数掌便将其打趴下。可怜小白毫无还手之力,被对方按在地上碾压。青年探了探他脉搏,手又朝胸口伸去,吓得小白慌忙抱紧自己,脱口而出:“我不是断袖。” 青年面上冷了冷,力度加重了几分。 林清瑶担忧青年发现小白身份,将其狼皮扒下来,小心提醒他们:“我从小一把屎一把尿地将小白拉扯大,肯定有什么误会,你们认错人了。” 四人齐齐望向林清瑶,紫衣女子喃喃询问:“你从小养大他,你是他娘亲,还是童养媳?” “咳咳,这不重要。不,我是说都不是。”林清瑶颇有些不自在道,“总之,你们要找的人一定不是他。”因为他根本不是人,不过是妖力被爷爷卸了的半残小妖。 试探了半天,眼前少年仅仅仙姿不错,身上却无当年那人一半实力,青年轻哼一声丢开小白,眉宇间的失落一瞬而过,冷冷拂袖走开:“不过,你既不是他,便不要顶着他的脸在这里丢人。” “风陵师兄平时就这脾气,师弟师妹不要介意。” 紫衣女弟子说完,轻轻一挥广袖,厅中大雾散去,空阔无比。 上方端坐一人,花白胡须乱糟糟,灰色衣袍有些凌乱,神情也有些倦然,散着若有若无的酒气。林清瑶心想,若非他周身笼罩的仙气,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人和蓬莱长老联系在一起。 青年冷着脸与数名弟子站在一侧,时不时朝小白投一记眼刀;风珏一人独立于另一侧,一脸与己无关的漠然。 参与选拔的弟子皆到齐,年龄相差极大。为首的灰袍老者捋了捋发须,道:“恭喜各位通过选拔。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六界生灵,无论是仙是魔,为人为神,最难过的,不过己心而已。希望各位在日后的仙途中,可以固守本心,终有所悟。风陵,剩下的事情你去安排吧。” “等到蓬莱之后,会根据各位资质,将大家分派到不同师尊门下。此去经年,请各位师弟师妹们暂且回家休息,同亲朋好友道别。两日之后昔时,仙舟准时发往蓬莱。”青年对待入门的弟子说完,又交待人将仙药送给惊吓过度的没有通过选拔的人。 “是,谨遵教诲。”一众准弟子心绪激昂,说得也整齐划一。 众人相认寒暄之际,一个俏生生的声音自舱外传来:“请问林清瑶林姑娘可在?” 大厅倏地安静了一瞬,不知多少人听见了,多少人没听见,又有多少人听见了装做没听见。 “不在。”小白想也不想,打破了静寂。 门外人顿了顿,又道:“林姑娘父母相寻……” “等等——”林清瑶面上装作风轻云淡,小碎步却丝毫不慢,快速走出大厅,见门外之人正是刚刚遇见的紫衣女弟子,略略行了一礼:“师姐,您找我何事?” “请随我来。”紫衣女子面上无波,带林清瑶来到船头,指着码头上二人解释道,“这对夫妇说是师妹的父母,已经在这儿哭……等了大半个时辰了。师妹,蓬莱仙岛有规定,像你这样年纪的弟子,入门需经由父母同意。” 荼蘼漫山坡 偌大码头,行人来来往往,一名裹着头巾的妇人坐在地上大声嚎哭:“你们这群坏人,快把我女儿交出来。大家快来看啊,蓬莱拐卖良家女子,欺压老幼妇孺啊……” 她身旁站着一名男子,似是她丈夫,双手笼着袖子,目光时不时地扫过人群,似探查什么东西。二人身旁带着一名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与一名三四岁的小男孩,年幼孩子正在大声啼哭。 紫衣女弟子领着清瑶下船,冷不防被冲过来的妇人一把抓住:“女儿啊,过去是娘亲对不起你,不该把你一人丢在那里的。娘亲后来还打听过,林家庄被烧毁了,哪里知道你还活着……” “我不是您女儿,快放开。”紫衣女子眉头蹙了蹙,想甩开又怕伤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 “女儿,你不能去蓬莱啊,否则那恶鬼会杀了娘亲的……”妇人并不放开,只自顾自念叨。 “放开……”紫衣女子淡淡瞥了林清瑶一眼,目中似有怜悯,又有些无奈。 后者心里一个咯噔,无奈上前: “您认错人了。这位师姐不是您要找到人,我才是林清瑶。” 那妇人忙松开师姐,迅速抱紧她的胳膊,嘤嘤哭泣道:“瑶儿,以前是娘亲不对,你随娘亲回去好不好,以后我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她望着陌生的妇人,那个丢在人群中也认不出的便宜娘亲,不由好笑道:“我为何要随你们回去?” “娘知道你恨娘,只是那厉鬼给娘托梦,说你要去蓬莱,如不加以阻止,我们全家的运道会被你一人吸走,会让我们死无葬生之地啊……”妇人说到动情的地方,不由得拿着帕子抹着眼泪。 她没有提,那厉鬼还说,瑶儿是有仙缘的,只要他们一家好好待她,自此便福泽绵延。 “厉鬼是谁,长什么样,为何只给你们托梦?” “我们哪里晓得他是谁,长什么样,当时吓得看都不敢看的呀。何况,厉鬼一般不只敢给凡人托梦么,你们仙家仙气那么盛,厉鬼也不敢近身哪。”妇人身旁的男子上前解释道。 林清瑶想了想,心情愈发烦乱,不动神色地想抽出胳膊,那只手却捏得更紧,她忍痛蹙眉道:“抱歉。您的女儿已经不在了,请回吧。” 妇人眼中满是失望:“瑶儿,你说实话,是不是还恨着娘?” 她摇了摇头:“没有” “那为什么......”妇人眸底一亮。 “于我而言,你们都不过陌生人罢了,不该有期待,更谈不上爱恨。” 她望着面前比她略矮的妇人,见其眼中光芒黯了下去,心中到底不忍,又解释道,“世道本艰,人生实苦。在那样的境遇下,您做出的选择,我能理解,并不怪您。不过,虽然能理解,却并不认同。您有自己的选择,我亦有自己的抉择。我尊重您的选择,也请您尊重我的意愿,给彼此留一点体面。” 妇人泪盈于睫,半晌不能言语。 男子见状,上前冷声指责:“清瑶丫头,你母亲十月怀胎才生下你,你竟然如此不孝,抛弃至亲,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听说蓬莱招收年幼弟子,得征询父母同意,没有你母亲同意,瑶丫头,你休想入蓬莱。” 他恫吓完,语气又缓了缓,柔声道,“何况,都是一家人,大家也别闹得太难看,没必要让外人看笑话不是?” 听到外面的声音,船内新老弟子们走了出来,码头上人渐渐多了起来。男子目光扫过人群,随即推了一把妇人,妇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立马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控诉:“瑶儿,娘亲是真的想着你,才来找你的。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哪有不爱孩子的爹娘?你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的骨血,我,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地生下来……” 路人指指点点,她心绪烦乱,索性别开头去,冷冷道:“十月怀胎,与我何干?被生下由不得自己选择,可是,生与不生,你却可以选择。” “你可以说命运弄人,你也不想这样的。既然如此,你们又何必咄咄逼人?若真的爱,为何不给彼此体面,各自相安,互相体谅,永不相扰?你们来寻我,不过为了自己不可明说的目的罢了。” 夕阳收起最后一道光,乌云渐渐聚集,她低声恳求:“如果我可以让你们不再做那个梦,是否可以让我一人去蓬莱?” 指指点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男子心头一急,大声指责道:“瑶丫头,你这些话实在太令人伤心和失望了。大家都来看看,这样的人,如何得道成仙?我定要在漫天神佛面前诉说诉说,说说你如何抛弃亲母,不顾弟妹的。你母亲一直放心不下你,我也念着你是她的骨血……” “好啊。” 林清瑶扫了几人一眼,泪水在眼中打转,强扯出一个笑容,“我随你们回去。” “这就对了嘛。”男子眯了眯眼,“听说今日落选的弟子都能领到不少蓬莱仙药,那些拿出去卖可价值千金呢……” “千金又有何难,你们随我来便是。”林清瑶说着,便转身朝岸边走去。 天渐渐黑透,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剩下见没有热闹可看,也各自回去吃晚饭,夫妇二人带着三人返回居住的客栈。 “掌柜的,上些好酒好菜。”男子一进客栈吩咐道,径直大堂中央的桌上,见碧衣女子眼都不眨一下,心中更是高兴。 “系上这个,不会再有恶鬼找你们了。” 林清瑶给他们一人一只锦囊,接着又掏出身上所有钱财,“这些给你们路上做盘缠,日后也可以做点小本买卖。” “瑶瑶,你不与我一同走吗?怎么不见仙药?”妇女翻了翻几个锦囊,有些担忧道。 “我为何要与你们一起走?”直到此刻,她忽然觉得好笑,爷爷从未短过家中花销,是以她刚刚掏出来的钱,几乎可以够普通百姓家过数十年了。 男人啪地一声搁下筷子,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与失望:“你这个臭丫头,刚刚不是说有千金的,怎么现在这么点钱就想打发我们?你不知道,你娘身体不好,弟弟妹妹还小,这家还要过日子呢……” “以前没有我,你们日子怎么过照过便是了。” “瑶儿,怎么能一样呢,你到底是娘的女儿……”妇人泪水涟涟,拉出身旁两个小孩,“快叫大姐姐和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姐姐……”两个孩子眼神怯怯的,声音也如蚊蝇,木讷着不敢上前。 “说来说去,不过一身骨血。”林清瑶退后几步,手中不知何时冒出一把匕首,高高扬起,切入自己手腕。 “如你们所愿,这一身骨血,还了便是。从今往后,我们再无任何瓜葛。”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步入夜雨中。 一灯如豆,在黑暗中摇摇晃晃,夫妇们呆愣了片刻,来不及反应,两个小娃娃放声大哭起来。 “她不会出什么事吧。”妇人喃喃,孩子们嚎啕不止,她又手忙脚乱,再顾不上什么了。 男人一边吃酒一边骂骂咧咧:“雨下这么大,走不远的。哼,看你生的好东西……” 夜雨浇在脸上,林清瑶低头拨出匕首,伤口那么深,竟没有血流出来,心头忽然有些失落,到底算还了还是没有还,这戏会不会不够精彩啊。 许是为了省钱,客栈离蓬莱仙舟停泊的码头甚远,她穿过一条老街,走进一片树林,忽然发现自己迷路了。 夜里,雨越下越大,又如盆泼,低洼处积水快满上膝盖,她不知往哪个方向走,索性选了一块地势较高的地方休息。 树林漆黑,不见一个人影,入耳只有阵阵雨声和哗啦流水身。 春寒料峭,衣服湿透了,紧紧贴着身子,她咬紧牙关,只觉骨头都咯吱咯吱作响,抱紧自己也瑟瑟发抖。 那对夫妇肯定无法指望,小白贪玩,风珏才认识不久,蓬莱同门刚打了个照面,彼此并不熟悉,估计都不会来了,她一一清点完,才发现自己如此孤独,心里又想着,若是爷爷在就好了。 爷爷一定会来寻她的。 若是爷爷找到她的时候,只见到她的尸体,该有多伤心。 可是,谁让他们不早点来寻找呢,她又迷迷糊糊地想,他们也不知道啊。这样想着,不知睡着了几回,也不知醒了几次,只觉黑夜太漫长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躺在船舱里了。 “师妹,你终于醒了。” 那名叫清欢的紫衣师姐正端着药进门,帮忙穿戴好,又一脸欢喜地通知小白与风珏。 “抱歉,麻烦你们了。”林清瑶望着一脸疲惫的几人,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清欢坐到塌前,笑着安慰道:“这些事也不是你想发生的啊,不需要对我们道歉。何况,受伤的人是你,不要再伤心了。” 林清瑶望了眼窗外,似已过了正午,踌躇着问道:“他们……那对夫妇有没有再来?” “估计不会再来了。大师兄告诉他们,你那夜去客栈后,一直未返仙舟,下落不明。何况,你当着他们的面……”清欢说着,轻轻瞥了眼风珏。 林清瑶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太偏激了,若换一个人,会不会换个法子应对?” “那你可曾后悔?”风珏淡淡问道。 林清瑶摇了摇头。 风珏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水,叹了口气:“很多时候,不是想努力寻求圆满的解决途径便找得到这样的途径,不必太过苛责自己。” “哎,凡人的事情,就是烦人。”小白满脸无所谓,“所谓覆水难收,有些过错经过再漫长的岁月也无法弥补,有些遗憾永无可能消除。所以,与其自己眼睛哭肿,不如先将别人气吐血,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何况,偶尔任性一下没有关系,偶尔哭一下也没关系,偶尔不坚强也没什么的。” 泪珠在眼中打滚,林清瑶低头,嘟囔道:“小白,忽然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了。” “怎么会呢,我待你永远不变。” 小白静静盯着面前人,说得格外真诚,“你放心,我一定会站在你身后。” “然后趁你不备,变着法儿推你下坑。” “二狗子!”眼中泪珠子被气得掉了下来,她怒吼,瞬时为自己刚刚心里生出的细微感动感到可笑。 “说了不许再这样叫我,得称呼一声大师兄……” …… 天蒙蒙亮时,前往蓬莱的仙舟终于开动,红彤彤的太阳在海天之际探出头,散出万丈金光。 船舱背后,林清瑶瞄了一眼那一动不动的白色背影,心中莫名惆怅,他又是为谁风露立中霄呢? 不知过了多久,似感觉到身后目光,风珏回头,却看不到一个身影,无奈摇摇头,淡淡道:“出来吧。” 林清瑶自窗后走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想,便问出心底的疑问:“给那对夫妇托梦的厉鬼,到底是谁?” 为何会如此了解蓬莱,为何会知道他们的行踪,为何阻止她入蓬莱,可又不似要害她,这几天,她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却始终不敢相信。 “我也问过,他们也说不知道。不过,一般仙家身负功德,即便去世,也不会沦为厉鬼。”风珏望着面前女孩儿,目光复杂,寻思道,师叔消失于海面,这么久都未出现,恐怕凶多吉少。但又如何能告诉你这些,不过徒增烦忧罢了。 太阳完全升了起来,光明万丈。 他转身看着金灿灿的海面,忽然觉得,小白那句话没错,有些过错经过再漫长的岁月也无法弥补,有些遗憾永无可能消除。也因此,他们别无他法,只能带着满身心的伤,在新的生活中遗忘。 ※※※※※※※※※※※※※※※※※※※※ 跪求收藏点击,万分感谢~~~ 梦里花落尽 仙舟在海上行驶了数个时辰,穿过重重迷雾,满船人欢呼,“蓬莱到了。” 行舟速度渐缓,岛上几座山峰伫立,云雾缭绕,在夕阳映衬下闪闪发光。 蓬莱四周环海,岛上有五座山峰,据东南西北中方位分别命名为朝阳、千焚、凌云、水月和太辰。朝阳峰以玄和为首,擅木系法术。南峰唤千焚峰,现任蓬莱掌门玄同为主,精于控火。凌云峰为最高峰,奇险诡谲,四周布满结界,道行高深之人方自由进出结界。从玄尘离开蓬莱后,蓬莱上下唯有风珏一人任意出入凌云峰,他也成为凌云峰唯一主人。自上一任神女含光故去,北方山峰水月峰唯其弟子清影一人。而前任蓬莱掌门玄一仙逝后,太辰峰以风岫为首,带领众多弟子。 新入门的众弟子由掌门分配到除了凌云峰的四峰修行,四峰诸人谁能通过凌云峰结界,便可自主选择是否入凌云峰。其中,林清瑶成为唯一被分到朝阳峰的弟子,心中颇觉意外。抱着远离风岫的决心,小白如愿入了千焚峰,正式名风白。 一行人兴致勃勃随着师兄师姐游览岛上景致,欢声笑语未歇,憧憬着未来。 水月峰上,神女清影一袭浅蓝轻纱裙,长裙摇曳拖地,臂间青白纱帔摇曳,面容姣好,似一尊唯美冰雕,清冷得不食人间烟火。她开口,声音也清冷似冰珠:“清瑶师妹,扶摇琴本属水月峰之物,还请交出来,物归原主。” 所有人目光注视中,碧衣小姑娘瑟瑟退后两步,埋到人群中,轻声道:“抱歉。扶摇琴乃祖父所赠,不可转让。” 神女闻言,一步步逼近人群中的小姑娘:“哦,这样说来,朝阳峰非要独占扶摇琴?” “清影师姐也说了,扶摇琴本属神女之物,师姐却也并非神女。若要公平,不如容我们先回去请教师父,由师父做主。”风竹浅笑着站出来,青衫似修竹,拦在二人之间。 与千焚峰和太辰峰相比,朝阳峰极为冷情。除了清瑶外,玄和只有两名弟子,大师兄风竹与师姐清欢。此刻,清瑶心中一松,果然有人护着,就是不一样。 “你以为搬出你们师父,我便怕了吗?”她说完,一跃而起越过风竹头顶,一掌袭向人群中的清瑶。 众人猝不及防,纷纷避开。迅猛掌锋迎面而来,碧衣女子避无可避,后退数丈,直至山顶悬崖。 “师姐/师妹,住手……” 无视同门告诫,清影面无表情,冷冷道:“小丫头,识相的话,赶紧交出扶摇琴。” 崖下碧海波涛汹涌,清瑶望了一眼,静静迎着对方无波无澜的眼眸,壮着胆子威胁道:“杀了我,你什么也得不到。” “谁说我要杀了你?”清影冷笑,拎着她碧色领口丢到地上,“就这点本事,凭什么拥有上古神器?扶摇琴关乎六界安定,二十年那场大战,在场的不少都还记得吧,难道你们真的放心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到一个黄毛丫头手中?” 风岫与小白同时拦到清影面前,风岫冷冷睥了一眼,风白忙退了下去。清瑶踉跄着爬起来,目不转睛盯着清影:“你要如何?” 对方拂袖转身,一脸无所谓道:“不如来场比试,谁胜出,扶摇琴便归谁。” 清欢跳出来质问道:“这不公平,小师妹今日才入师门,师姐难道想被人说以大欺小?” “敌人可不会放过新入门的弟子。或者,你入门早,你替她比试?”将对方气得脸面涨红,她看也不看,径直走向一身狼狈的碧衣女子,居高临下道,“不如这样,给你一年时间。一年过后,我只用一成功力,若你能胜我,扶摇琴便归你。” 一时间,众人面色几变。 清瑶心中纠结,清影作为神女含光唯一传人,自天资不凡,实力在这一代中实属拔尖。她虽自小得爷爷指点,现在却连对方衣角都摸不到。一年之后呢,和现在会有什么区别?与只余一成功力的清影对决,若胜了,也胜之不武;若输了,却更加丢人。 她想了许久,一字一顿道:“我不同意。” 清影似不觉意外:“哦?” 清瑶咬唇,良久不言。风珏想了想,上前道:“清影师姐可保留全力,一年之内,师妹与你谁先破凌云峰结界,便算谁胜。这样可好?” 人群之中不知谁嚷嚷:“若都没有破除凌云峰结界呢?” “若都没有,便按照清影师姐刚刚的提议比试。” 清瑶闭了闭眼,握紧拳头,不会都不入的,至少她一定会入。 事情就这样定下,众人看完热闹,游玩兴致已经耗尽。带着满身疲累,对未知生活的忐忑,还有对这场比试结局的好奇,各自散去,成群结队地回到住处。 人群之中,风珏独属凌云峰,一朝西峰方向行去。幽冷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长长,带着些莫名孤寂。 就这样一人回凌云峰吗,为何觉得如此寂寥,林清瑶望着那长长影子,忍不住喊了一声,“风珏师兄。” 这一喊将自己也吓一跳。 温柔月色下,风珏含笑望着刚入门的师妹。 林清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师兄,爷爷让我将这乐谱赠与师兄。” 风珏接过那卷名为《子夜歌》的乐谱,有礼又疏离道:“嗯,多谢师妹。” 都不问为什么吗,少女心里隐隐有些的失落,这人待所有人看似温和有礼,却又淡漠疏远,为何眉宇间总有化不开的哀愁,明明如此风光霁月的公子啊。 风珏云淡风轻地离去,林清瑶若无其事地转身,几个原以为可以看到风月热闹的闲人失了兴致,继续探寻岛中新奇物事。 时光静静流淌,树荫斑驳的叶子也摇摇晃晃。 三日里,玄和总有两日宿醉不醒,剩下半日望着东方大海喝酒,半日指点弟子们修行。小徒弟第一日上岛时,他淡淡交待了几句风竹与清欢,要照顾好小师妹。 许是对教导有什么误解,风竹忙于烹茶酿酒,清欢忙于听八卦看话本,各自对对方的喜好嗤之以鼻,强行想拉她入伙…… “掌门师叔说,每峰出一人,一起组成五人小队,调查碧海幻境一事。听闻但凡过往行人,无论仙神人鬼,但凡进了碧海之底,便再也没出来。”风竹熟练地将蒙汗药倒入酒坛,摇了摇酒坛子,一脸淡然又无比熟练地放回桌上。 此人相貌堂堂,生得人模狗样,底子里尽是黑的,清瑶想起师姐清欢的评价,暗叹了一句精准,亦一脸淡然地询问:“师兄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你说你,每隔几日便去凌云峰结界闯一番,你自己受伤也就罢了,害得我和那缺心眼的傻欢儿还得去背你回来。虽然风珏生得与我难较高下,你也的确有与清影有比试约定,但也没必要去得这样频繁。”风竹叹道,颇有些怒其不争,无奈摇了摇头,“你知道千焚峰与太辰峰现在都在传些什么,真真是女大不中留。” “这么明显的吗?”清瑶心中一慌。 “女追男,隔层纱。于我们男子而言,你的表现足够明显了,不,是十分明显了,明显到连清欢那榆木脑袋都看出来了。”风竹抿了口茶,撇了撇嘴。 长着榆木脑袋的清欢身着绯色纱衣,倚在岩石上,正把玩着一枝桃花,看上去不过双十年华的少女,闻言却如老母亲般叹了口气:“我原没看出来的,今儿个有两千焚峰的小师弟偷偷问我,我逼问了几句。他们说,清瑶师妹疯了,不顾身体强闯凌云峰结界,不是因为对清影的恨,便是因为对风珏的爱。小师妹,你不知道,在你来之前,所有人都觉得寡居在水月峰的清影与孀居在凌云峰的风珏可以凑成一对,两尊冰块,在一起过冬,也不怕夏天了。你来了之后,话本子更加精彩纷呈,三角恋的爱恨情仇啊……” “师姐,寡居和孀居不是这样用的……”清瑶小心提醒,默默咽下想说的话,人家寡居孀居,你们呢…… “不必拘泥这些细节。”绯衣姑娘大方挥挥手,说得语重心长,“小师妹啊,在咱们朝阳峰丢人没什么打紧的,不过呢,出了门咱们还是得把脸面拾起来的。” “师姐说的是。” 清瑶点了点头,开始用心听着。 “一年之内,破凌云峰结界于你而言实在太过艰难,打赢只用一成功力的清影也是不可能的,不过,咱们可以另辟蹊径啊。” 清瑶一副受教了的样子,赶紧凝神细听,恨不得掏出小本本记上一笔。 嗯,虽然天赋不行,态度总是要的。 清欢颇为受用,咳了咳道:“比如说,把人家冰块夫妇拆散,顺便招个上门女婿,组个双玉夫妻……” “风珏与清影也要去碧海呢,咱们朝阳峰的脸面,可全托付于你一身了。” 清欢越说越觉得能成事儿,两眼亮晶晶地盯着小师妹,义正言辞道, “喜欢一个人,无需卑微,更无需觉得卑微。世上倾慕都是美好的,本不是丢人的事。旁人的说法,你不必介意,只需做自己想做的,日后不后悔便成。” 师姐在这方面总是……独具天赋啊,清瑶诚心求教:“可是,若该做的都做了,那人还是那人,如何不后悔?” “咳咳,尽力了,便不言悔。”清欢清了清嗓子,一脸慨然,将玄和平日里的腔调学了个十成十。 一直独自品茗的风珏忍不住笑出声:“傻欢儿,你若不学着师父的语气,我便敬你是条好汉,咱们可以升堂结拜了。” 清欢不屑轻哼,谁稀罕结拜。 尽力了,便不会悔么? 可是,蓬莱上下都知道了呢。 只要想到这一点,她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安地来回走动:“怎么办啊,全岛都知道了,好丢人,明日可不可以不出门,可不可以装病啊……” 清欢一脸恨铁不成钢,风竹无不遗憾地道: “装病?咱们朝阳峰决议派你前去碧海,师父知道了,总得指点指点的。师父一指点,总喜欢请来很多人观摩切磋,诸如风珏、风岫,风白……” 她一头栽到花枝中,哀叹道:“惨了,哪里还有脸见人……” 风珏收起茶盏,了然笑了笑:“每次清欢一哭鼻子,师父就没有法子了。” “谢谢师兄。” “我可什么都没说。” “是,您什么都没有说,我都明白了。” 冰雪琉璃镇 夜风习习,玄和踉踉跄跄走过来,伸手提起风竹刚刚下了料的酒,清瑶眼睁睁望着,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止都止不住。 “清瑶,怎么了?”手忍不住哆嗦一下,酒坛碎作一地,玄和想,女子真是麻烦,爱哭的女子最是麻烦,不知道那人怎么将她拉扯大的…… 风竹望着一地瓷片,眸底深沉:“师妹说,想去碧海瞧瞧,舍不得师父,故而准备了两坛竹叶青孝敬您……” 他说完,淡淡瞥了一眼师妹,哼,师父浪费了一坛药酒,你得赔两坛。 小气鬼,清瑶抽噎几声,一边揉眼睛一边带着哭腔道:“师父,爷爷就消失在东方碧海上,我想去看看……” 只是去看看么…… 玄和眸底晦暗不明:“既然如此,还不快将竹叶青取过来……” 碧海之行,转眼即在眼前。 风珏风岫清影不出意外地出现在五人之列,千焚峰派出的却是刚刚入门不久的风白。五人辞别同门,登上前去碧海的小仙舟。 再次见到风白,清瑶感觉像见到娘家人,不,似见到嫁出去的小媳妇,十分兴奋地问东问西:“怎么样,狼尾巴有没有露出来?掌门师叔怎会派你出来,你们千焚峰没人了吗?” “你们朝阳峰即便只剩下三名弟子,也轮不上你啊,是不是行贿了?” 嫁出去的小媳妇叹了口气,幽幽道,“之前还以为你们大师兄风竹是个明白人呢。” 林清瑶在心里小本本上默默记上一笔,哼,回头让明白人教你明白道理。 风白偷偷瞥一眼正目不转睛盯着他的风岫,摸了摸鼻子,忍不住偷偷询问:“哎,你说,他是不是看上了我?” 碧衣女子轻哼:“看上鬼也不会看上你。” 暮色降临,凉风习习,满天星辰倒映在碧海中,波光粼粼,晃了晃眼睛。仙舟行了数个时辰,进入一片迷雾。 大海茫茫,水雾氤氲,琴音隐约响起,远方光影变幻中,竟布着一个巨大的法阵。 能布置这样大的阵法的人,六界都找不出几个…… 风珏一整肃容,目光扫过几人:“我先去前面法阵探探情况,大家在船上等我。” “我也去。” “我也去。” 风珏清影异口同声,清瑶急忙道:“我们也去。只留下我们两人,我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风白气得一口老血闷在胸口。 这样一来,便僵持住了。 “这样不行,你们需要选出一个首领”清影说完,理直气壮道,“我认为,我最合适。” “前半句我同意。不过,我比你合适。” 风岫站在船头,看上去势在必得。 师兄师姐们都这么直接的么? 风珏想了想,淡淡道:“我弃权。” 闻言,风岫松了口气,冷冷睨了一眼风白:“你选谁” 开什么玩笑,当他吓大的么。 选总盯着他看的大公鸡,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自然不能选清影,会坑了清瑶;也不能选清瑶,会害了所有人。哎,做妖真难,做一个想当好仙的妖更任重而道远了,风白纠结许久,脸上笑嘻嘻:“嘿嘿嘿,我也选自己。” 几道目光齐齐投过来,清瑶陷入纠结,最想选的人弃权,一个对自己怀有敌意的,还有一个不知自己几斤几两,最后只剩下一个,似乎好像貌似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她别过脸去,索性不看风白的吹毛瞪眼:“我选风岫师兄。” 在一人无奈赞同,一人淡然弃权与两人强烈反对下,风岫很快做出决定,由他带着清影与风白潜入阵中,留清瑶风珏二人在船上接应。临走时,他还颇为鼓励地拍了拍清瑶肩膀,吓得清瑶做贼心虚的不敢看任何人。 三人离开后,风珏与清瑶停舟坐船上等着消息。 这样等了一天一夜,三人有去无回,他们也没有收到一点消息,脸色越来越黯。 天边启明星升起时,一团黑影飘忽而至,仙舟被撕成碎片,清瑶与风珏掉入阵法。 碧海阵法中,藏着一片海底世界,凡人踏之如履平地。碧海之底,冰火两重天,冰焰在冰形灯座中烈烈燃烧。淡蓝火焰下,水中珊瑚贝壳,龙珠游鱼,泛着珠光宝气,无一不真。最令人惊艳的是,水中不断涌出大小不一的气泡,隐隐泛着淡蓝幽光,令海底如梦亦如幻。 清瑶猜测那些泡泡可能暗藏陷阱,默默跟着风珏的脚步,绕开气泡,只偶尔望着如镜水面的风华倒影微微愣神。 风珏见少女落后数步,默默驻足:“还不快跟上来。” 清瑶收起心中羞怯,加快了脚步,绿罗裙摆散开,几只透明泡泡破碎。 …… 很久以前,一只小魔不知天高地厚,想破坏位于蓬莱的仙魔结界,好助魔族大军入侵仙界。 仙魔结界寄生于扶桑神树,由神女含光琴音控制。 他想着,他本魔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纵横情场多年,拈花惹草无数,去诱惑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子,不过牛刀割鸡,又有何难? 是以,魔君独子封印满身魔类煞气,以新入门弟子身份进入蓬莱。他一有时间便往水月峰上晃悠,求神女教他弹琴。 毫无悬念的,神女拒绝了他;出人意料的是,在神女拒绝他数十回后,忽地同意了他的请求。 他一直认为,金诚所至,他无疑金中最真;烈女怕郎缠,神女含光当得烈女之最。 就这样,他以学琴为由,日日来水月峰纠缠,与含光朝夕相对。含光,果然与他想象中的神女一模一样,清冷脱尘,目下无人…… 只是,她不会似魔界妖界姑娘那样谗媚于他,只会冷着俏脸眉心微蹙地瞧着他恶作剧;她有着良好的修养,面对他浮夸的挑逗,也只会不言不语不知,令他慢慢自觉无趣;她还喜欢一个人在扶桑树下弹琴,十月十年,一直一个模样…… 他忍不住想,她会不会百年千年都一个样。 可惜,他等不了了。 有时候,假戏做多了,难免入戏,当了真。 有一天,他一如往昔地给她讲几则六界趣闻,弹上一首她教的曲子,自个儿煮好面条。看着她吃完后,他神色僵硬地说:“今日前来,是与你告别的,我要回家了。” 含光转身,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珍重。” 他心中无比失落,却强颜欢笑:“小光以后要照顾好自己,以后……” “以后不再相见了。”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下了水月峰,身后什么微微响动,他加快了脚步。 几日后,一个长相妖媚的翠衫少年找到他,不由分说地动手,两人打的天昏地暗,少年倒地时说了句“含光快不行了”,他手一颤,丢兵卸甲回到蓬莱。 他们说,含光与自己心魔一战,虽灭了心魔,却元气大伤,落下病根。 如此冷心寡情的性格如何生出心魔,他心中犹疑不定。待见到塌上面无血色的女子时,脑海中轰地一声,瞬时明白面冷嘴硬又傲骄的她因何而伤。 病愈后的含光一次次赶他走,他再次拿出死缠烂打的强项,凭本事在水月峰落足,娶得娇妻。 佳人在怀,琴瑟在御,岁月莫不静好,二人过得蜜里调油,他也乐得忘了今夕何夕。除了他们没能有一个孩子,一个他心爱女子所出的孩子。 他转念一想,听说生孩子很疼,含光不受那苦也好,他可以把她当孩子宠啊。 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翠衫少年,含光也言从未曾识得此人,他们一直以为那翠衫少年为他心魔…… 那日,他又收到父尊的催促,命他破除结界;彼时,魔界大军已然兵临城下。 “小光,听闻六界有许多有趣的地方,永夜漆黑的千灯之城,长昼短夜的无梦之都,掌转世轮回的幽都,你想不想去看看?”他揽着佳人枕在自己的胳膊上,仰面望着漫天繁星,耳朵格外紧张地竖起来。 含光轻轻叹息一声,怅然若失道:“你说的地方都在魔界冥界,神女大抵不能去的。” “没关系,我可以护着你。”觉察到怀中女子审视的目光,他忙改口,“世界那么大,难道你不想去看看?” 含光又躺下,想也不想道:“世道那么乱,更需要守护。” 他闭上双眼,心似跌入深渊:“你守护的,只是凡人神仙,还是六界众生?” “那有什么区别?” “自然有所不同……”他话未说完,却发现神女已然沉沉睡去。 他安置好含光,取出她的扶摇琴,那个他搂着她弹过无数次的琴,见证着他们数十年耳鬓厮磨的琴,此刻响起阵阵琴音,搅得外面风起云涌,天地变色。 一曲未尽,琴弦尽断。 含光持剑立于他面前,神色清冷,他顾不得心中错愕,拉她便走:“小光,随我去魔界吧。我乃魔尊独子,定能护你周全。” 含光一动不动,定定望着他,眼底藏着深深怜悯。他回头一看,蓬莱诸人已经到齐,神界大队兵马悄然亲临。 时至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苦笑一声:“所以,你一早知道我在骗你?” “是。” “辛苦了。让神女陪我演了数十年,还假戏真做,当我妻子,真是委屈你了。” 他松手,擦掉唇边血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数十年来,她究竟以怎样的心态与他恩爱,与他说着结永世之好,再冷眼瞧着他在背后小心思与小手段。 “你为何要回来?既然回来,又为何不能放下一切?” 她眼圈通红,亲手将他绑缚,拖着他走到神界仙界联盟阵营。 ※※※※※※※※※※※※※※※※※※※※ 新人跪求收藏,万分感谢~~~ 落梅黄裳女 幽蓝海底,少女朝他奔来,碧罗裙轻轻拂起几个气泡,眸子亮晶晶的,似月下清泉,清澈澄净。 “小心!”风珏来不及阻止,少女消失在眼前。 一阵甜腻的花果浓香袭来,他眉心微蹙,咳嗽几声后方道:“出来吧。” 红衣女子楚腰纤细,繁复的裙摆似一尾鲤鱼,在淡蓝的海底摇曳生姿,“哎呀呀,真不巧,被少主发现了呢。” 他眸底微冷:“是你们在碧海为祸,诱使蓬莱出手?” 红衣女子不以为意,自顾自上前:“想必少主也发现了,每个气泡都藏着一段过往,一旦触碰,便会使人跌入更深幻境。碧海原属魔界,我等奉魔尊之命前来调查,可随意穿越各个幻界。其实,只要少主冲破体内封印,也可以随意在幻境中穿梭。” “蓬莱那几个弟子都进去了呢,不知已经跌入第几层幻境了。绯衣我听说,最后一层幻境燃着蓝焰魅火,落入其中,便灰飞烟灭。” “少主,尊上甚为想念您,您……” “不要跟上来。”风珏说完,伸手拂过几只漂浮的气泡,身影瞬间消失。 眼前几阵光影变幻后,清瑶跌坐在地上,心中惴惴不安之际,干净的月白色长袍落在眼前,还有一只伸过来的苍白的手。 她愣怔片刻,恨不得哪儿跌倒哪儿钻进去。 风珏似未看到她的局促,凝视着涌动的气泡解释道:“这些气泡,乃魔尊之子沉非的回忆,里面记载着他与神女相识相恋乃至分离的故事。” 清瑶摸了一把不存在的冷汗,跟着岔开话题:“为什么要将记忆存锁在气泡里?” “大约,为了让谁看见,抑或为了困住谁吧。” 他眸底倒映着蓝色微光,耳边忽地响起熟悉的声音。 那是一个女子叹息,更近乎忧伤的呢喃:“孩子,对不起。有朝一日,你若想起这一切,不要害怕,不要怪任何人,更不要怪自己。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是娘封印住你的力量,永远不要轻易动用你的力量……” 他闭上双眼,想要记起那女子的脸,却头疼欲裂。 见风珏脸色惨白,痛苦地跪在地上,清瑶手忙脚乱:“风珏师兄,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 爱子被绑为人质,魔后一声惊呼后晕倒,魔尊也心绪大乱,魔界妖界的兵马士气不振。 相比之下,神界仙界联盟则一鼓作气,来势汹汹。神将一声令下,为首的数十名神兵冲向敌营。神魔阵营之间,一道无形的墙壁蓦然显现,拦住神兵神将。 结界并没有消失。 意识到这一点,所有人面色忽变,不约而同望向同样震惊诧异的含光与不动声色的沉非。 捆魔绳的束缚下,沉非面色惨白,强打起精神对含光解释:“之前你布的结界太弱了,连我都拦不住。如今六界之中,没有几人可以通过新的结界,小光可以放心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了,不用担心,你想守护的,我都可以替你护着……” 含光双眼酸涩,连忙扶住他猝然倒下的身躯。 因为结界阻拦,大战还未开始便结束了。斩魔台上,神君仙君云集,观赏着对魔界太子的行刑。 为首的神君一脸肃然:“沉非乃魔尊独子,杀了他,魔界必受重创。” “沉非并未作恶,此次助我加强结界封印,令神魔二界免除一场浩劫,功大于过。杀了他,我们与魔界还有何区别?”一向不理事情的含光站出,冷冷反驳道。 “若非他加强封印,魔界何至于逃过此劫?含光神女,听闻你与这厮做了十数年的夫妻,莫非与魔生了私情?” 神君话音一落,众仙一阵哗然,一阵商议过后,决定当下即刻行刑。 含光眉头紧锁,广袖一挥,几道琴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断绳索,震伤斩魔台上诸位神仙,忙飞身抱起沉非前往下界。 浩瀚碧海中,隐隐光华璀璨,淡蓝色的火焰灼灼燃烧。 含光望了眼身后追兵,一脸戚戚然:“他们终究不肯放过我们。” 沉非靠在神女身上,目光疲倦:“小光,回去吧,你是神女,他们不会对你怎样的……” “你说得对,我是神女。可是,神女之责,不该局限于仙界人间,人是众生,鬼是众生,仙妖乃众生,神魔亦皆众生,不是你想告诉我的吗?如今这样,很好。”她说完,望着海底烈焰,“传说,只要过了这火焰结界,便可以到达神魔都到不了的地方。若真有这样的地方,你愿随我去吗?” 沉非眸子里倒映着幽幽蓝色火焰:“若真有这样的地方,哪怕烈焰焚身,也一起灰飞烟灭……” 在神将仙兵赶到的时候,沉非与含光双双跳入碧海结界。 原以为必死之局,在他们跳下去那一瞬,灼灼火焰骤然熄灭,翠衫少年从火中缓缓走出,妖媚的脸上布满戾气。 “是你?”沉非诧异出声。 少年似未看到他,直直走向一脸警惕的含光,含笑温柔道:“神女,请跟我来。” 碧海之底,天光水波交织,云影徘徊众,远方宫殿如蜃楼,华光变幻莫测,神秘又幽美。 珠帘拂动,剑影一闪而过,长剑被沉非持笛格住,冷笑道:“阁下这局设的确实精妙。可惜,你不该挑拨我与她之间的关系。”更不该扮成她的样子暗算他。 他说完,忽然发现周遭不对劲:“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把她弄哪里去了?” 女子清冷身影消失,化为一根树枝落地,翠衫少年自水帘后悠然踱步而出,玩着自己手指,漫不经心道:“神女自然在自己该在的地方。” “若非我,她已经随你一起葬身火海了,如今,天兵天将很快会找上门来,你便这样保护自己的妻子?” “那是我的妻子,与你无关。”沉非讥讽完,面上黯了黯,因为结界阻拦,他们回不去魔界,又如何能逃出天兵天将的围捕,又如何…… 似一眼看透他的心事,翠衫男子抬眸,长长睫毛微微闪动:“你若想救她,也不会没有法子,不过不想独自牺牲罢了。可见你们之间的感情,表面生死相许,实则心中麻木不仁,内里腐朽不堪。” 拳头捏得咯吱作响,他隐忍良久,忽地笑道意味深长:“你不用激将法,我也不会让她出事的。” 含光穿过蜃楼水帘,走到转角处,转眼不见沉非踪影,蹙眉望向身后翠衫少年。 少年一脸委屈,嘟了嘟唇,似孩子般撒娇道:“他刚刚说要先去解决掉那些神仙,拦也拦不住。” 他生得本就妖孽,此刻委屈巴巴的样子,颇似一只被抛弃的哈巴狗,含光心生怜惜,便不忍质疑。 少年见状,头往前凑了凑:“你说,他会不会抛弃我们了……” 少年话未说完,含光淡蓝色身影从眼前飘过,翠衫少年忙跟在身后喊道:“等等……” 碧海之底,漫天浮起无数气泡,含光迎面撞上,只觉气味无比熟悉,莫名令人心安。 天兵天将忘记含光,急着追赶,领头几个撞上气泡,瞬间消失,所有人不敢也不敢上前。 翠衫少年紧跟着含光,一脸焦急,眼睁睁望着女子蓝色身影消失眼前。他穿过无数次幻境,却再也找不见人。 “舍一身功力,穷一世神魂,困你于重重虚幻,只愿你可以有一个安稳的梦。” “而我,千年万年陪在你身边,不生不死,不离不忘。” 沉非的声音萦绕在耳边,翠衫少年已经不知自己身处第几重幻境,亦不知看了多少遍那二人相遇离别的故事,累得趴在地上,伸手接起几只气泡,低声呢喃:“原来这个幻境,唯有魔才可以自由穿越。” 少年终于明白沉非那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不想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子干扰自己妻子。可是,唯有魔才可以随意穿越的结界,拦住了他,自然也会拦住含光,为什么…… 灵光一闪而过,他心底一片冰凉,不禁握紧拳心。 除非她,怀孕了…… 孕育神魔之子的神女,身体其实属于两个人,故而可以顺利出入结界。 只是,没有神女或魔女愿意生下神魔之子。传言神魔之子为命运诅咒,缺心薄命,寡性绝情;也因天生灵力卓越,为世俗所不容,命途多舛…… 有人从天降 风珏挣扎着站了起来,面上依旧惨白如纸,望着愈来愈密集的气泡,叹了口气:“看来,我们已经到了第三重幻境。” 碧衣女子松了口气,随即又满脸羞愧:“抱歉,是我拖累你了。” “说什么傻话,刚刚明明是我先碰到气泡的。何况……”他说完,鼻尖嗅到几丝甜腻香气,不禁眉心微蹙。 一阵叮铃脆响下,绯衣一身繁复宫装分外妖娆,摇着腰肢款款走来,掩唇吃吃笑道:“何况,这些阵法本就为了少主而设。” “你说什么?”碧衣姑娘心下警惕,微微退后数步。 红衣女子上前,对着风珏微微屈膝行礼:“少主,您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尊上可思念得紧呢,妾身还等着您一起回魔界成亲……” 清瑶惊得睁大双眼,只觉浑身毛发似刺猬一样倒竖了起来,蹙眉喝止道:“住口,你不要挑拨离间。风珏师兄明明……明明是整个蓬莱最似神仙的仙人。他不会随你去魔界,更不会娶你的。” 红衣女子扑哧一笑,妩媚之中,竟透着几分娇俏:“少主,看来这些年您的伪装不错呢。” “我不会随你走的。”风珏说完,握紧袖中玉笛,幽幽寒光一闪,几只黑色长针猝然落地。 “你下黑手?” 碧衣女子指责道。 “明明光明正大的动手。”她说完,不以为意地抹去唇边殷红血迹,望向风珏,一脸恭顺,“随不随我走,可由不得少主您说了算。我已经命人送信回蓬莱,告知他们您真实身份,还说随你而来的所有弟子都困于幻境。您说,一旦您的师长赶到,他们会放过你吗?” “这些年来,尊上一直四处寻找您的踪迹,一得到消息,便遣属下前来,莫要让您祖父伤心。” “少主,只要使出魔界心法,您身上封印自然解除,您便可以自由穿梭在这重重幻境之中。留给您的时间不多了。” 她说完,一阵叮铃脆响,身影消失在漫天气泡之中。 清瑶一脸担忧:“风珏师兄,你没事吧?” “你不害怕吗?”他望着面前小姑娘,眉心微蹙。 七岁那年,玄尘带他来到蓬莱,只叮嘱他要隐藏好自己身份。而他也想不起七岁的事情,只道自己身体有异,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这些年来,他长期独居凌云峰,不敢与其他人产生过多接触,出岛寻找玄尘,也不过为了查询自己身世。以他在蓬莱十几年的经验,若谁知晓他是魔,一定会除之而后快,亦如对待幻境之中的含光。 碧衣女子笑了笑,眼中月牙弯弯:“为何要害怕,因为你是魔吗?即便如此,你刚刚才救了我一命呀。” 他望着少女亮晶晶的眸子,心绪微动,或许,因为她自小长于人间,由玄尘一起抚养,还和狼妖一起长大,不介意身份的区别。或许,还不止于此,玄尘师叔的刻意教导,她自己身份差异…… 见他久久不言,碧衣女子以为他不信,慌乱之下,低头解释道:“何况,我一直,一直……” 没等她说完,他轻声询问:“瑶瑶,你有哪些心愿?” 少女抬头,笑着掰着手指数道:“我心愿有很多啊,比如说,希望爷爷身体健康,希望在蓬莱学有所成,还有……” 她猛地顿住,颇有些不好意思:“第三个愿望还在想。” 风珏不以为意,温和笑道:“你看,这些愿望里并没有我。你的路还很长,我于你而言,不过人生一个匆匆过客。师叔隐居在青云山,不回蓬莱的目的,我想,有一部分是因为他希望你不要卷入太多是非纷扰,获得简简单单平平凡凡的幸福,无论……” 他顿了顿,面色愈加苍白,强颜笑道:“无论我的身份是什么,也勿论其他一些原因,我终究……与大家缘浅……” 自从来到海底,体内封印逐渐加强,他的身体似越来越弱了呢。 他望着沉沉浮浮的气泡,眸底深沉,他本为魔,无论愿或不愿,这些神魔之间的羁绊,是是非非的纠缠,由不得他去选择。 但她却不一样,可以有选择的,可以选择海阔天空、波澜壮阔、自由自在的人生。 所以,这才是他一直冷冷清清离群索居的原因吗? 哪怕一开始不得不选择孤独,最后也习惯了一个人,清瑶想着,压下喉中哽咽:“你说得对。所以,我并没有奢求……”并没有奢求与你在一起。 她咽下后半句,闭了闭眼,觉得鼓足了全部力气道:“我只想告诉你,请你好好保重自己。无论你的身份,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在这个世上,还有人关心你,很关心你……” 若是她的喜欢可以让他好过一点,那么,她可以多一些喜欢。 碧衣女子默然垂首,几滴泪珠悄然滑落。她想,若注定没有结局,或许,她可以偷偷藏起这份喜欢,慢慢放下这份欢喜…… 风珏面色几变,颤抖着从袖中掏出一只玉簪,低头放到她手中,叮嘱道:“这只簪子,可以护你周全……” 话未说完,便在碧衣女子一声惊呼中再次倒了下去。 …… 他第一次睁眼看到的世界,便是漫天漂浮的气泡,还有女子苍白又惊慌的脸。 六界生灵,没有谁甫一出生便能脱离婴孩模样,哪怕看起来还只是个五岁孩童,却也够吓人了。 含光一瞬间的惊慌过后,眸子里怜爱满得几可溢出来,她常常搂着他,告诉他还有个父亲,他们会一直一起在海底等着父亲。 “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每每他问到这个问题,她会摸摸他的头,转而望向漫天飞舞的气泡,一脸沉痛与哀伤,温柔地告诉他“父亲永远在我们心中,也永远在我们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青衣仙人找到了他们,叫‘娘亲’的女子将他藏了起来,但他还是瞥到青衣仙人错愕又惶恐的眼神。 那时候,青衣仙人还是蓬莱意气风发的弟子玄尘,他蹙眉劝道:“师姐,神界已经知晓神魔之子的诞生,如今正在想办法进入幻境,你不如将他交出来……” “师弟,他还是个孩子……” “可他也是神魔之子,天生无心无情,注定薄命,却又拥有毁天灭地的灵力,若心生邪念,或受奸人所诱,将无人可阻……” 含光闭了闭眼,一脸幽戚,再睁开时,似作了什么决定,目光温柔又坚定:“他并非无心冷情,我的心可以给他,你若担心他灵力太强,我可以以毕生之力加以封印。” 玄尘叹了口气,无奈道:“他一出生便无父无母,注定命途多舛,你又何必……” “师弟,求求你,帮我行移花接木之术,将心换给我儿……”女子直直跪了下去,蓝色轻纱拂过气泡,绝美又易碎。 含光终将毕生功力尽数注入了幼童体内,自己却在火光中消失:“师弟,孩子便托付于你……” 海底淡蓝火焰再度熊熊燃起,神界仙界没有找到神魔之子的下落,所有人却目睹了神女含光的灰飞烟灭。神魔之子气息消失于世间,众人猜测那孩子定在神火之中殒命,纷纷感叹美丽总是易逝,摇头离去。 玄尘一路甩开神界众人,只想尽力挽救师姐性命,却也看了气泡幻境之中沉非与含光一幕幕相识相知的故事,那是沉非为了引含光沉迷幻境的诱饵,也是他穷其一身为妻儿打造的庇护之所。气泡中的故事没有结局,没有人知道沉非去了哪里,也只有含光最想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不曾透露结局,大约只愿含光带着希望活下去。 可惜,含光是不是想到了沉非的目地,才会甘之如饴,死而同穴? “谁说神女无心。原来神女之心,七窍玲珑。” “以后,你就叫风珏吧……”玄尘牵着孩子的手回到蓬莱,却也踏上一条不归途。 风珏眼前浮现娘亲消失于火光那一幕,温柔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孩子,对不起。娘亲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忘掉这一切,好好活下去……” 以魔的身份混迹在蓬莱仙人之中,胸腔里跳动的是别人的心脏,父亲为了他们豁出性命,母亲不忍他被各界追杀,也不想他无心绝情为祸六界,牺牲了自己。所以,他来到这个世上,是不是本就是个错误? 漫天气泡中,风珏面上越来越白,额间渗出细密汗珠,清瑶心中越来越急,口中喃喃道:“神仙也会生病的吗,神仙生病会不会死,死了会不会去鬼界啊……” 叮叮铃铃,红衣女子扭着腰肢走来,她轻轻摸了摸发梢,几枚暗针直直朝清瑶射去。 碧衣女子侧身避过,银针接踵而至,她挡在风珏身前,几枚银针钉入肩膀,手脚一阵麻木,身体也僵直无法动弹。 红衣女子上前,自怀中取出几枚丹药,径直喂入风珏口中。 “你给风珏师兄吃了什么?” “你猜?”红衣女子说着,俏皮眨了眨眼。 剑影一闪,伴着几声叮当碎响,清瑶僵硬地转动着眼珠子,只见风岫拦住红衣女子,风白与清影一前一后赶到。 “没事吧?”风白忙扶起清瑶,喂其吸入解药;风岫与清影一起攻向红衣女子,三两下便将其擒住。 “说,怎么才能出这重重幻境?” 望着脖子上横着的两把剑,她笑了笑,瞥了眼地上面色苍白的男子,一脸无所谓:“想出幻境,唯有他死,抑或成魔。” 独挡一人面 “你胡说。” “她没有说错。”风白收剑,蹙眉解释道,“这幻境实为守护之境,沉非为守护妻子而设。后来,含光师姑为了守护儿子的秘密,以命延续此幻境。守护之境,若守护之人不在了,或没有了守护的理由,幻境便会坍塌。” 他说着,转头望向地上的红衣女子,为何要诱他们前来,又告诉他们这个秘密? 红衣女子冷笑一声,轻轻撞向漂浮的气泡,手中几枚银针射出,凭空跃入下重幻境。 清影侧身避过暗器,忽地飞身一剑刺向风珏。 “你不许杀他。”清瑶用尽全力格挡,只觉胸口一阵闷疼,唇边隐隐渗出血痕。 “现在不是你无理取闹的时候。难道你要为了自己私心害死所有人?”清影说完,一掌拍开清瑶,长剑刺向地上男子。 清瑶踉跄退后数步,脸色煞白,是吗,她是为了自己的私情吗,若这个人不是他…… 若这个人不是他,她是否愿意牺牲这人来保全所有人的性命? 她心中一团乱麻,突然觉得,若是爷爷在便好了。 若爷爷做这个决定,又会如何呢? 这样想着,幽暗的海底似乎亮了几分,一丝阳光透过水面照了进来,她握紧拳心,若这个决定由爷爷来做,他一定不会牺牲任何人啊。 这样想着,她拖着风珏避开清影的剑光,二人身体碰碎无数气泡,直直坠入下一重幻境。 最后一重幻境,漫天气泡消失了,辉煌奢靡的蜃楼笼罩在淡蓝火焰中,无声无息地燃烧着,周遭一片寂静幽冷,犹似幽魅鬼市。 灼灼蓝白色火焰里,绯衣笑着走来,唇角微勾:“少主早就醒了,何必还要装睡?” 清瑶心下一惊,却见怀中男子蓦然睁开那双桃花眼,眸底满满歉疚,垂眸柔声道:“抱歉……” “你既然醒了,为何……”她惊得睁大眸子,似想到什么,睫毛轻颤,“风珏师兄,你是为了救大家出幻境,打算牺牲自己,所以装作昏迷,对不对?” 风珏艰难地撑起身体,苍白的唇微微哆嗦,不知该作何解释。 “若想救你们出幻境,他自行了断便是,何必装昏迷?”红衣女子了然地冷笑,“少主,你根本没有那么在乎别人,更不在乎自己,何必拘泥于身份不愿随我回魔界你?反正,哪里对您来说都一样,不是吗?” “所以,你这样做,不是为了解救别人,而是为了解脱自己……”清瑶眼底有些酸涩,呼吸也局促起来,心微微抽痛,想着,或许,于这人而言,给一个光明正大理由去死,比浑浑噩噩辛辛苦苦活着要轻松得多吧。 似验证她的回答,白衣男子脸色愈加苍白,捂住胸口淡淡道:“是,多谢林姑娘救命之恩,姑娘请回吧。” 多谢救命之恩,其实怪她不该救他的吧? 她自嘲般扯了扯嘴角:“好。” 红衣女子望着那狼狈离去的碧罗裙,眸底一缕幽光闪过:“你对这个女孩儿似乎有点不一样……” 他面上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淡道:“是么,与我有何干系?” “有没有干系,试试就知道了。”绯衣心情忽地极好,想起以往骚扰次次吃无数明亏暗亏,哼,这回可以欺负个够本了,不禁得意笑道,“据说,越靠近阵心,你母亲的封印便会越强。所以,在碧海海底,你若不成魔,就无法阻止我做任何事。” 她说完,几个银针直直射出,而碧衣女子对身后一切毫无意识。 “住手——” 风珏完说,周身一股强大灵力裹挟着疾风,搅得海水涌动,蜃楼火势越来越大,几枚铃铛化为金色粉末。 屏障支离破碎,清瑶终于听到身后响动,蓦然回首,只见风珏周身萦绕着重重煞气,看不清面容。她心底说不出庆幸还是悲伤,只意识到一点,他成魔了。 重重幻境层层瓦解,黑衣银面人出现在幻境边缘,风珏眸底一暗,随即追着离去。 景象坍塌,风声呼啸,幽蓝火焰熊熊燃起,海浪激烈翻涌,清瑶一眼瞧见风白与风岫身影,却脚下一滑,直直坠入深渊。 “瑶瑶。”风白回头,忙纵身寻去。 “风白!”风岫握拳,毫无犹豫跟着跳入混乱坍塌的世界中。 “一群傻子。” 清影轻嗤,正欲转身离开,却一眼瞧见废墟中的黑衣银面人,她不以为意道:“果然又是你,你来做什么?” 黑衣银面人声音清脆似少年,幽冷的眸子却凝结着千年寒冰:“他们都去落梅镇了,你怎么还不去?” “你知道的,她也在那里。” “那又如何?这具身体早就属于你了,没有人可以夺走它。”他走近两步,定定瞧着女子清冷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需要下去。” 不待女子回答,他猛一挥袖,脚下青黑色地砖似玻璃般破碎,女子蓝色身影也跌入无数碎片中。 不知过了多久,几人穿过重重云层,下落速度渐渐驱近,几乎可以看到彼此身影,一起现后轻轻落在街道上。 鹅毛般雪花大朵大朵飘落,十里长街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坠落,个个做着自己的事情,咋一看去,与寻常人间繁华阶道一般无二。 可细细望去,行人脸色苍白如纸,更怪异的是,熙熙攘攘的街道悄无声息,包子铺毫无热气,卖糖葫芦的静静在街上走来走去,嘴巴一张一合,却只有无声的吆喝,买杏花的姑娘呆呆站在桥头,目光呆滞,穿过长长街道,不知看向何方。 风岫随手拦住一个买鞋的布衣青年,询问道:“小哥,请问这是哪儿,您要去哪儿?” “小心!” 风白话音未落,风岫手掌与那人肩膀接触的地方升起一层白霜,冰霜迅速蔓延,风岫运功拍开路人,收回冻住的半条胳膊。那卖鞋的青年却全身骤然冰封,如座冰雕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风白总觉心神不定,扫视一圈周遭,嘱咐道:“这镇子太过诡异,大家都别碰镇上的任何一人。” 好在那些人似乎都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注意到外来的几人。 他们灵活地避开满大街的行人,沿着主街漫无目的地行走,所到之处皆安静得令人心慌,连雪落的声音都听不到。空气似结了冰,刺骨的寒冷传来,只觉得冻得连骨头都咯吱咯吱地响,却也无可奈何。 不知走了多久,隐隐传来女子的笑声,那笑声似银铃,阵阵清脆欢乐飘荡在古镇,说不出的诡秘。 “布一个这样大的结界,极耗灵力,如果不出意外,施法者必然也在这个结界里。”清瑶沉思道,她来蓬莱这些日子,进步最快的便是幻术结界相关方面了。 风岫赞许看了她一眼,叮嘱道:“大家小心,莫要惊扰了布结界之人。” 布结界之人,乃是这个结界的创世主,必然熟悉所有一草一木,占尽了天时地利。进入结界的人,若非实力相差太过悬殊,很难胜过结界之主。只是,布置这样的结界绝非等闲之人,更不容小觑。 发出银铃般笑声的女子,与结界中的人完全不同,是结界之主的刻意为之,还是与他们一样闯入结界的人,还是本身就是结界之主? 几人边思索着边循着笑声寻去,他们跨过小河上的拱桥,沿着青石板路穿过几座牌坊,笑声也愈加清晰了。 月洞门内,一女子斜坐在梅花树上,一身鹅黄色衣服,似梅树上绽放的花瓣,冰肌玉骨,宛若一体。 她背靠着黝黑树干,正数着手中一枝梅花,口中低语呢喃:“回来,不回来,回来,不回来……” 这样每说完一句,便摘下一朵梅花,笑容明艳,眼底满是憧憬。若非在这个诡异的小镇,画面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 似听到院外动静,她抬头,眼中满是错愕,随即涌出无限欣喜:“大师兄,你终于来了,我已经等了七天七夜。” 她似蝴蝶跳下树枝,提着裙子奔向几人,最后停在风白身前,笑得眉眼弯弯,满脸欢喜地瞧着他。 这女子容貌与清影一模一样,清瑶与风岫几乎惊掉下巴,看看清影,又看看黄衣女子,再看看清影,又看看黄衣女子…… 二人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鼻侧一颗小红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当事主清影冷冷抱剑站在一旁,面上无波无澜,似一切与她并无相关。 当事主风白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挠了挠头,暗自腹诽:“敢情又一个认错的。” “大师兄玩笑了,你可是我的夫君,我怎会认错你?”黄衣女子半是委屈半是娇羞,嘟嘴抱怨道。 夫君? 清瑶眼睛瞪得似铜铃,风岫神色几变,清影继续抱臂冷眼旁观。 风白吓得脚下一个趔趄,一只手扶着月洞门勉强站稳身子,另一只手捂着半边脸解释道:“我知道自己生得好看,有些人争着认我当大师兄,我勉为其难地认了,可是姑娘,你能不能别顶着冰块美人那张脸喊我夫君,吓得我手脚都哆嗦……” 黄裳女子眼中水汽渐浓,撇了撇嘴…… 这熟悉的动作…… 清瑶忙踩了风白一脚,上前安福道:“小姐姐,我看着他长大,确实不是你们说的大师兄,您一定认错人了。” 不知哪里刺激到黄裳女子,她神色骤变,冷冷望着几人。 狂风乍起,吹皱了无形空气,梅花纷纷落,墙壁化飞灰,几人再次跌入无尽深渊。 风雪家灯暖 风声呼啸,山崩地裂,大雪笼罩的结界再次坍塌,寒冰迅速封住每一个人。 睁开眼时,眼前还是那个小镇,一模一样的街道店铺,行人络绎不绝,石桥宛若飞虹,一切井然有序又无声无息。 驻足细听,银铃般笑声再次响起,似喜还悲。 循着笑声寻去,青砖黛瓦里,院门如月,勾勒一抹剪影。里面飞雪如絮,虬枝似墨,美人黄裳,腊梅暗香浮动。 风白深吸一口花香,顿觉遍体生寒,不觉叹道:“真似一场大梦。” “不是梦,我们已经进入了第二层结界。” 风岫暗暗握紧住手中剑柄,冷静嘱咐道,“这姑娘有古怪,大家小心,勿要惊扰了她。” 黄裳女子回眸,微微一笑,如蝴蝶翩跹落地,提着嫩黄裙摆穿过漫天飞雪,似怪还嗔道:“夫君,你终于回来了,我已经等了你七天七夜。” 女子狐狸眼微微上扬,樱唇轻抿,一颦一笑极尽妩媚,甜脆嗓音透着一股空灵,宛若琉璃幻境中的仙子。 ‘夫君’二字吓得风白后退一步,清瑶三人极有默契后退三步。风白无奈之下,强扯了个笑脸:“是吗,为何要等我七天?” “那日你说要独自引开扶桑,带着火灵珠离去,让我留在这里等你回来一起过七夕。” “七夕?后来发生了什么?” “你离开之后,这里下了一场大雪,一场无休无止的大雪。”她望着冰雪中琉璃一样的小镇,长长睫毛凝了一层冰晶。 大师兄离开之后,她一直在镇上徘徊,买点衣服配饰,攥些小吃特产,心中想着,把最好的东西捧给思慕之人。 嗯,不自己先试试,怎么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呢。 她从东街胭脂铺子逛到西路裁缝铺,从北道酒肆吃到南巷包子店,大约逛了三日,风白依旧没有回来,她心底里有些失落。 想到风白追寻火灵珠去了,黄衫姑娘心中灵机一动,或许,她可以去找水灵珠。 她本来就是个毫无追求的狐仙,托着青丘狐仙世家家主父亲的关系,得以拜神女含光为师,平日里好吃懒做,一生之中最认真的一件事便是追风白。 蓬莱大师兄风白,永远关怀着所有弟子,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令人觉得可亲可靠,她曾庆幸地想,喜欢这样的一个人,即便被拒绝了,也是不会受伤的。 翠衫少年带着水灵珠找到她的时候,凭她狐狸敏锐的本能,这是一个与风白截然不同的人,喜怒无常,危险至极。 翠衫少年名扶桑,生得极好,精致的五官多一分流于浓艳,减一分失于寡淡,令九尾狐族中最妩媚的她都自惭形秽。 扶桑转动着手中晶莹剔透的小珠子:“以你肉身交换水灵珠,可愿?” 她想着,若她取得了水灵珠,大师兄一定会刮目相看,不会再把她当成一个孩子了。 “不愿。”她退后数步,离这个少年远些,因为动物的本能告诉她,这个妖孽般的少年不怀好心。 少年盯着她的脸,似在盯着某件衣服,眸底有欣赏,还有嫌弃,不无遗憾地说:“这张脸虽然生得妖艳了些,与她气质不符。不过,六界之内,暂时很难找到其他的,只好先凑活着用了。” “所以,小徒儿,由不得你愿与不愿,你的肉身得交出来了。” “水妖,还不滚出来。”扶桑说完,桥下暗流涌动,强大的妖力凝聚成形,一掌将她打在地上。 身为九尾灵狐,她别的本事不行,逃命的能力倒是一流。情急之下,她砍掉一条尾巴,真身趁机逃脱了。 她在熟悉的巷子里穿梭,青砖黛瓦,长街窄巷,杂货商铺琳琅满目。小狐狸藏在卖布的染坊之中,目睹着水妖一间又一间铺子搜寻,怒气冲冲。 扶桑扫了一眼周围,眸底一片阴鹜,把玩着手中小小灵珠:“小徒儿,我知道你就在周围,你若再不出来,我便毁了整个镇子。” 不能出来,一定不能出来,她蜷缩在一口干了的蓝色染缸中,咬紧牙关,抱着自己一动不动。 “哼,你要记着,这些人都是因你而死。”翠衫少年说完,薄唇微勾,握紧拳心,苍白指缝中,灵珠发出耀眼的光芒。 “不要——”她扑了上去,心想,这人一定疯了。 狂风骤起,大水铺天盖地,淹没了繁华似锦的小镇。 少年不避不让,在她触碰水灵珠刹那,脸上浮出一丝诡异的笑。 她心中蓦地一惊,待要收手,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股巨大灵力顺着灵珠传来,迫使她离开自己的身体。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形魂分离,身体被翠少年带走,魂魄夺过水灵珠,困于古镇。 她知道,在那少年离开幻境之前,她可以夺回肉身,扶桑显然不愿毁了这具身体。可是,水妖守在半空中,正阴森森地四下寻找她。一旦她现身,水妖一定会追上来争夺灵珠。她不想丢了水灵珠,至少,在那人回来之前…… 扶桑走了,她的世界便开始下雪,一场一直无休无止的大雪。 “你刚刚说你等了七日。可是,七日之前,我还在蓬莱呢。”风白长舒一口气,这样看来,他便不是他们口中的大师兄了。 让他成为那个背负着好几个情债的大师兄,开什么玩笑。 “你看,那窗台摆着七枝梅花。第七枝是我今日刚刚放上去的,我确实等了你七日。”黄衣清影开口,“夫君,待我取回我的肉身,我们成亲可好。” “哈?”风白瞋目结舌。 不待风白反应,她一掌挥出,手中铃铛直击一身水蓝纱裙的清影,后者侧身避过,两人一言不发,下手毫不留情。 同出蓬莱水月峰,两人一模一样的身形,相差无几的招式,一时难分高下,却令人眼花缭乱,只能凭借衣服区分二人。 水月峰修习的仙法招式灵动,行止之间犹如行云流水,犹如美人舞乐,而非斗法杀人。白雪纷飞,铃铛清脆悦耳,腊梅暗香浮动,两美人似花间蝴蝶般翩跹,一黄一蓝,轻纱飞扬,赏心悦目。 “原来都这么厉害。”清瑶打了个寒颤,幸好动手的不是她。 “蓝衣清影师妹招式更强,但黄衣清影似乎与幻境密切相关,灵力充沛。一时之间,还分不出高下……”风岫站在一旁解释,分不出高下,正好就近观察,怎会有生得一模一样的人。 若黄裳清影说得为真,那蓝衣女子潜伏蓬莱这么多年,目的又是什么? 谈话间,蓝衣清影袖中射出一枚暗针,被落花挡过几支,剩下一个堪堪擦过黄裳姑娘脖子,黄裳清影手中铃铛直直刮伤蓝衣女子脸颊。 风白摸了摸自己脸蛋,退后数步,感叹道:“女人打起架来可真狠。” “小白,性格冷清的和活泼的,你更喜欢哪一种?”清瑶想了想,换了个自以为委婉的方式提问,“或者说,你更希望娶哪个回家呢。” “我更喜欢你这样的。”风白脱口而出,顿了顿,又狡黠笑道,“谁让你挖坑了,把自己埋了吧。” “确实把自己埋了。”清瑶喃喃。 风白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黄裳清影忽然不管不顾,拼着内伤也要将手中铃铛砸向蓝衣清影,打伤对手之后,她眸光一转,袖中铃铛直接砸向清瑶。 “小心。”风白一把推开碧衣女子,挥剑劈开迎面而来的小铃铛。 “你对我动手?”蓝衣女子一脸不敢相信,眼中氤氲渐浓,抹着眼泪转身跑远。 青石板上,蓝衣清影踉跄着爬起来,不理会众人,冒着风雪走出院落。 “你们在这儿等着。”风岫交代完,追着雪中蓝衣身影离开。 随着三人的离开,包裹在冰雪中的琉璃世界归于一片寂静。 风白走到古梅树下,望着枝头晶莹剔透的淡黄花瓣,脑海中不由浮现那个数着花瓣的黄裳小狐狸,不由问道: “瑶瑶,你说,我真是风白吗?” 少年眸子亮晶晶的,似泉水般清澈,清瑶歪头打量片刻,这样的二狗子,会辜负那只小狐狸吗? 不被狐狸戏耍嫌弃就算烧高香吧。 她默默收起自己想法,摇了摇头:“不会啊,传说中的大师兄,没你话多。” 没你话多。 这算夸人还是损人?他嘴角抽了抽,继续多话:“如果一个人偷偷喜欢你,你会嘲笑他吗?” “喜欢一个人,希望给对方最好的关心和爱护,这原是世上最美好又独一无二的东西。这样的美好,又怎忍心去嘲笑?”她想起梅花枝头的黄衣清影,似看到曾经的自己,眼眸染上几分湿气,“如果一个人偷偷的喜欢我,我会很感激很开心的吧。只是,若是不能给予同等回报,也会有一点点心疼。” 心疼吗?是因为真正的喜欢过,自卑过,患得患失过,才会设身处地的为他人着想吧。所以,她真的很喜欢风珏吧?小白寻思着,心底不经有些酸涩:“你真是一个善良的姑娘。” 清瑶愣了愣,想摸摸对方的头,却发现他比自己还高,不由讪讪收回冻得通红的手,不满道:“你是不是傻,人家明明是一位温柔的姑娘。” 温柔吗? 是不是他理解有误?小白认真询问:“你确定你说的温柔是温柔的温,温柔的柔吗?” “二狗子!” “说了不许这么叫我。” 白雪与落梅齐飞,暮色悄然降临,幽冷灯光亮起,影影倬倬。 黑暗里,几只幽魂四下飘荡,寻寻觅觅。 走失的秘密 石拱桥上,白雪纷飞,风岫头发高高束起,积了一层落雪,利落又骄傲,他抱剑望着来人,淡淡道:“你受伤了。这幻境古怪,还是莫要乱走了。” “让开。”女子神色清冷,蓝衣轻纱融入茫茫夜色,淡的近乎白雪。 风岫冷笑:“你究竟何人,强占清影师妹的身体,到底意欲何为?” “与你无关。” 她说完,目不斜视地塌上石拱桥。 虹桥两岸,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空无一人,两边店铺灯光慢慢亮起,一只只暗黑影子飘出,不急不徐地朝着石拱桥飞来。 不到片刻,二人被围困在石桥中央,桥两岸尽是黑压压的鬼影。雪花轻轻飘落,一朵朵穿过鬼影身体,无声无息,不留一点痕迹。 风岫剑眉蹙起,退到女子身旁,低声道:“这笔帐回蓬莱再算。你现在还行吗?” “死不了。”她说完,利剑出鞘,一道白光划过,几只黑影瞬间灰飞烟灭。 风岫利落斩下几只黑影,一回头,发现身后女子身形踉跄,似体力不支。他手中□□扫过乌泱泱的影子,劈出一道出口,拉着清影便走,伸手却捞了个空。 “你先走吧。” 清影收回胳膊,擦了一把唇边血迹,又砍倒两只黑影。 你先走吧,这几个字如此熟悉。 他心中一恸,碧海崖上,灼灼火焰燃烧,他也曾对一个握住他手的人说过同样一句话。 那个傻子,淡笑对他说:“你若先走,以后你下的挑战帖,我应下三成。” “一半。”他面上强装镇定,心里却激动坏了。 天资卓越如他,自认为还算勤奋,远远甩其他修仙弟子一大截。可惜,那人身为蓬莱大弟子,永远压他一头。人家也只比他利害那么一点点,仿佛只要他稍加努力,下回便可以超越。可是,无论他多么努力,永远无法超越这个人。在蓬莱仙岛,一直是千年老二。他心中不甘,时时寻机挑衅,处处抽空挑战,那人却完全不当回事,十次顶多应一次,令他大为光火。 一半,一半又如何,他以前一日挑战个十次八次,以后可以一日挑战百次千次,三成与一半,又有何区别。 他轻嗤,真是个傻子。 “成交。”傻子笑得云淡风轻,一把将他甩了上来,自己却跃入灼灼烈焰。 傻子一去不复返,他如愿成为蓬莱大师兄,各项修行令其他弟子望尘莫及,再也不是千年老二,心里却空落落的。 他想,自己不开心,一定是因为那人消失了,而他还没有赢过一次。 女子淡蓝纱裙被鲜血染红,明明妖媚的长相,却透着一股坚毅。风岫忽然觉得,眼前这姑娘,某些方面有点像曾经的自己,一样的自傲自我、好胜心强却不近人情。 长街尽头,一群黑影齐齐飘往北边巷子,对二人视而不见。 “不好,他们去往的是风白与清瑶的方向。” 他心底一惊,不顾清影反对,连忙背起她穿过长长巷子,赶回腊梅盛开的四方小院。 北风呼啸,雨雪阵阵,黛瓦覆盖一层厚厚积雪,梅花冷香越来越淡,风白与清瑶在屋内点起火堆,望着劈里啪啦的火光发呆。 寒风刮过屋顶,呼啦作响,小白拨了拨面前火堆,火星四溅。他抬起头,面前女子面庞被红色火光映得温暖,犹疑着询问:“如果下回,你遇到成魔之后的风珏,他不留情面,欲……欲对你动手,你会不会伤心……” 清瑶困得上下眼皮打架,揉了揉眼睛,细细思索这个问题。 “喂喂,你别哭啊,他要是不喜欢你,那我委屈一下,勉为其难的装作喜欢你呗。这样你也不算太丢人,对不对?”风白急忙道,随即又摇了摇头,“嗯,这样也不行。无论他是否心悦你,都不可能与你在一起的,那我岂不是……” 他想了想,一脸大义凛然道:“这样吧,若你没有修成仙,又七老八十的,年老色衰,没有什么东西愿意娶你,那本狼君我呢,再勉为其难,将就着娶你好了。” “不用你勉为其难。”清瑶咬牙切齿说完,放下手中柴枝,跺脚跑出屋子。 庭院幽冷,几盏孤灯散着昏黄的光,在风雪中摇曳。廊下,漆黑影子越来越多,飘来飘去,一间间屋子里寻找着什么,空中飘散着令人作呕的淤泥腐臭味,还有风吹门窗吱呀的声音。 她吓得脸色煞白,一脚退了回来,拉着风白躲到床底。 没过多久,那些影子来到窗前,朝里瞄了瞄,无声无息穿墙而入,飘在空中晃来晃去。 那些影子,没有腿。 一只脑袋忽地探到床下,黑色长发触底木地板,无神目光幽幽扫视一圈,那张脸,俨然白日桥头卖杏花的小姑娘。 她脸色苍白,眼中空洞无物,长发兀自滴着水,雪白的手指僵硬摸了摸地上的散着恶臭的水,有似强撑着自己飘起。 清瑶吓得屏住呼吸,死死捂住自己口鼻。 影子似没有看到他们,晃悠了一圈,又幽幽飘荡着离去。 月洞门口,风岫背着清影赶回来,正好撞见撤退的幽灵部队,无奈动起手来。 清瑶风白对视一眼,配合他们前后夹击,拔剑攻向那些幽灵,四人汇聚到一处,且战且退入屋中。 风岫进屋之后,迅速在门口布下阵法,乌泱泱的黑影无法入内,只得四下徘徊,空中恶臭扑鼻。 “啊,救命……”女子尖叫声传来,声音与白日银铃般笑声如出一辙。 糟了,黄衣清影还在外面,几人对视一眼,面色大变。风岫起身,持剑走向门口:“我去接她进来,你们呆在阵中,不要出来。” “我与你同去。”风白心中隐隐不安,面上略显苍白。 清影捂住胸口,一贯清冷神色隐隐透着焦急:“不要去。” “你留在门口接应。”风岫对风白说完,又看向清瑶,“清瑶师妹,好好照顾师姐。” “好。”清瑶轻轻颔首,扶住勉强站起的清影,按住她袖中双手,“我们现在能做的,便是让师兄安心应付外面那些家伙。” “你什么都不知道。”清影跌回塌上,眼底忧虑甚重。 这人遇见什么都面不改色,何时如此失态过,清影心中不解:“那些游魂虽然人多势众,但以师兄实力,带人安然脱身不成问题。师姐,你在担心什么?” 清影欲言又止,抬头望着漆黑的窗台:“但愿我多虑了,天亮了就好了。” 她想问为何天亮就好了,忽觉恶臭愈来愈浓,屋外风声脚步声愈加急促。 “开门。” 一阵冷风夹着雨雪扑面而来,风岫拉着黄裳女子进屋后,风白迅速关好门窗,复原阵法。 “夫君。”黄裳女子泪水涟涟,痴痴望着风白。 风白挠了挠头,不知所措地退两步,直到后背贴到墙上,退无可退,只好一脸真诚地望着面前姑娘:“姑娘,你确定没有认错人?” “你一定是他。”女子目光灼灼,近乎贪恋地盯着眼前男子,泪水似断线的珠子, “你曾经说过,若有来世,你为妖我为仙,你当女子我作男子。” 风白心中蓦地抽痛,强压下不知所起的愧疚,毫无底气地反问道:“即便如此,忘记你的我,还是你思慕之人吗?” 她摇了摇头,一脸悲痛之色,睫毛水光颤动:“夫君,我心悦你,比古往今来的所有人都要欢喜你,你怎么可以忘了我呢?如何可以忘了我呢?” 屋内恶臭味令人作呕,风白心头一窒,连呼吸都急促,抱着头,慢慢沿着墙壁蹲下去。 这气息,好熟悉…… 清瑶心中大惊,喊道:“小白,小心,她是怨灵。” 话音刚落,黄裳女子冷笑,身后生出九条雪白尾巴,三条分别袭向屋内三人,另外六条齐齐将风白裹紧。 柔软的狐狸毛,此时一根根冻成冰渣子,似千年寒针,迎面袭来时,带来刺骨寒风。风岫忽地想到什么,寒声质问:“水灵珠在你手中?是你将这个镇子变成这般模样。白日里那些冻干的尸体,还有夜里这些怨灵,都是你利用水灵珠之力造成的,好令他们形魂皆供你驱使?” “哼,将这些怨灵留在这里,总有一日,好管闲事的仙界或神界一定会发现。夫君若知晓了,也一定会过来。”她一边说着,一面目不转睛盯着被狐狸尾巴裹得紧紧的风白,眸底一片深沉,娇媚的声音薄凉如冰,“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说,这笔账该算到我头上,还是你头上?” “什么都记不起来,没有思念,没有愧疚,没有自责,岂不是太便宜了?” 狐妖说着,一只尾巴卷起一枚丹药送往风白嘴边:“吃下去,你就可以忆起前世了。” 风白将头别到一边,心中愧疚褪去,愈发怒发冲冠:“臭狐狸,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可以为所欲为。你这么臭,还不快滚,从哪儿来滚哪儿去,我才不吃你破东西。别说想起前世,便是天下女子死光了,我也不会娶你的……” 狐狸脸色越来越白,他心中得意,越骂越起劲:“反正,我这辈子不会娶你,下辈子不会娶,下下辈子更不会。看,你看见那个绿衣小姑娘了吗,你来迟了,我已经是她的童养夫了,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清瑶双眼睁大圆溜溜,一时惊得忘了反应。嗯,主要忘了揍人,便被狐狸尾巴揍到一旁,包粽子似的捆住。 “你以为不吃下去,看不到,便可以装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便可以毫无愧疚么?” 狐妖冷笑,吐出一只泛着幽幽蓝光的珠子,“我偏偏要让你们所有人都看到。” 水灵珠晶莹剔透,似圆月悬在屋中,银辉笼罩着众人,隔断屋外风雪,带来黄粱一梦。 又赢了一场 漓水之畔,桃红杏白,绿柳新裁,清风泛起层层涟漪,小船儿轻轻荡漾。 船中隐隐传来女子啜泣:“王郎,不必再说了,我……我断断不会与人作妾的。” 沉默了一瞬,男子柔声哄劝道:“怜儿,这是族中亲长……还有母亲的要求,我……我也莫可奈何。怜儿放心,即便作妾,我也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定会一直宠你一人……” “王郎,可……万一呢?” 见女子神色似有松动,男子声音微微抬高:“怜儿,难道我们之间的情谊还抵不过一个名份?怜儿难道忍心让我忤逆亲长,左右为难?你若心中有我,自不会计较这些世俗看法,也不会愿意我难做,对不对?” “你……”女子静默了半晌,颤抖着声音问道,“若我心中放不下名份呢?” “若你还是计较,便是不将我放在心上了。” 男子加重了语气,似赌气般道,“既然你并未将我放在心上,我又何必在意你为妻还是作妾,有名抑或无份,左右不过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罢了。” “再说了,他们不能接受的是你,你要我怎么办,我可以怎么办?” 柳梢枝头,一只白色小狐狸伸了伸爪子,打了个哈欠,灵动的黑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飞身窜入船舱,一时间船只摇晃,水波潋滟。 扑通一声,女子惊声尖叫:“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码头上人来人往,白衣仙人飞身一把捞起水中男子,余光瞥见人群中乱窜的小狐狸,忙追了上去:“妖孽,哪里跑。” 小狐狸窜得飞快,却依旧无法逃脱,后颈被人拎起,雪白的脖颈上套了一只捆妖铃,害它无法现出真身。 士可杀不可辱,这是把她当作狗辱啊,她怒气冲冲:“那男子薄凉自私,为何不能教训。你这个泯顽不灵的老头儿……” 她看了一眼面前的人,默默把后两个字咽了回去,气势稍减:“总之,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哦,在下原以为是青丘狐族,没想到是只野鼠。”白衣仙人收剑,淡淡道,“凡人自有凡人的运势,何况那人罪不至死。你这样蓦然插手凡人之事,有妨公正,更损自己修行。” “你才野老鼠,你全家都是野老鼠。”小狐狸粉色爪子扑腾,口中呜咽不清。 仙人摇了摇头,将其丢在一旁草丛中,小狐狸逃窜离开。 她愤怒地握着粉嫩小爪子,气恼自己身为青丘九尾狐族,却被人如此羞辱。与其它妖族不同,青丘灵气充沛,狐族素有慧根,与九重天上的神界和仙门各派交好,也不与魔界妖界为恶。如此两面讨好,一直是仙界拉拢对象。 她狐假虎威,借助狐族族长爹爹的关系,成为蓬莱仙岛神女含光座下唯一弟子。含光看出她志不在修仙,一直放养,正和她的心意,反正啊,她来蓬莱的目的乃是找那风白一血前耻。 风白身为蓬莱掌门的大弟子,素来待人温和,行事稳妥,心性亦坦荡。不知何时开始,他觉察到总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 这日晨练结束,他一把揪出躲在树后的家伙,居然是只皮毛雪白的小狐狸,脖子上还系着那只铃铛,粉嫩小爪子还使劲扑腾,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蓬莱灵气旺盛,这只狐狸能够来此,可见也算有仙缘的。他心生恻隐,便豢养起小狐狸,偶尔被狐狸小爪子挠挠,却并不计较,细心帮它搭窝,喂它吃饭,给它修指甲…… 小狐狸心中欲哭无泪,这铃铛不是她可以取下来的,索性呆在风白身边,乘机挠几抓,报复报复。 大约过了半年,青丘狐族族长胡休路过蓬莱,想探视一下在蓬莱修行的小女儿。师尊尚在闭关,风白负责接待青丘的客人,忙命人前往水月峰寻找清影,却遍寻无获。 正一筹莫展之际,小狐狸自屋内窜出,一跃跳到胡休怀中,双眼水灵灵的,口中呜咽不清,脑袋还亲昵往他身上蹭了蹭。 胡休俊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红,长长胡须哆哆嗦嗦:“小女究竟犯了什么过错,还请仙长给个解释。” “前辈说的,是这只小狐狸?” 风白大吃一惊,只道捡了只青丘野狐狸,没想到这么大来头。 “爹爹,他欺负我……”小狐狸一解开铃铛,摇身变为十七八岁的少女,明艳娇俏,如同二月枝头凝着晨露的花骨朵儿。 欺负?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胡休低头看了眼花骨朵儿一样女儿,又望了眼外表俊逸洒脱素来口碑良好的风白,见女儿俏脸微红,似乎明白了什么,顺了顺长须:“仙长,我们青丘没有女儿外嫁的规矩,不如将你师长找来,寻个吉日择个良辰入赘才好……” 风白面色僵硬,不知该如何接话;清影气得满脸通红,偷偷掐了自己爹爹几把。 胡休忍住疼痛,见一旁风岫笑得合不拢嘴,暗暗寻思,自个儿应没有说错什么,顿了顿,旋即善解人意地表示:“自然,贤婿年少有为,不能长居青丘,也是能理解的。你与小女婚后,可以半年歇青丘,半年住蓬莱嘛……” 风白忍不下去了,硬着头皮解释:“伯父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是啊,爹爹误会大了。”小狐狸忙拉着胡休逃离现场,不顾身后风岫笑得前俯后仰。 听完女儿详述,尤其详述她来蓬莱是为了教训风白之后,胡休气得后仰前俯,扶稳颤抖的长须,一拍桌子道:“明日便随我回青丘。” “老头儿,要回你自己回。” 父女两吵了一晚,次日,清影送走恋恋不舍的老父亲,长长舒了口气。 小狐狸日日盯着白衣仙人,不知何时,柔和白衣在眼前晃多了,渐渐融化了眸底警惕,化作一抹煦暖春意。 天高云淡,海风湿润,树影摇曳,黄裳小姑娘蹭到风白面前,灵动的眼珠转了几转: “大师兄,漓水岸边,谁阻止我打那负心汉?” “我。” “大师兄,你喜欢蓬莱吗?” “喜欢。” “大师兄,看,这像什么?”她掏出狐狸形状的糖画。 “小狐狸。” “那你连着说一遍?” “我……喜欢……”风白蓦地怔住,微风拂过,只觉面颊发烫。 “说呀。”她神情专注,急切催促道。 “师妹,别闹了。” 风白转身,继续翻着手中泛黄的书页,心却如头顶树叶,微微晃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收起书本,发现小狐狸已然离开,心底隐隐有些失落。 “大师兄,书本好看吗?” 清脆的声音忽地从头顶树梢传来,他脱口而出:“好看。” “小狐狸好看吗?” “好……”他不假思索,蓦然抬头,光影斑驳中,黄裳女子明艳娇俏,正笑得狡黠。浅黄色身影在树梢穿梭,如一朵浅黄云朵,轻盈地飘来飘去。 小狐狸每日都有很多问题,一开始,他耐心解答,到后来,渐渐有些无力招架了。 风岫天天寻他比试,见得多了,实在不满这只耽误他比试的狐狸,习惯性抱怨: “你是不是傻子,没看出来她故意纠缠你?” “师弟,蓬莱最忌同门不和。”风白笑得慈眉善目。 清影被风岫嫌弃,吃亏多了,一见这人便躲到他身后,委屈巴巴道:“大师兄,风岫师兄似乎对我有什么误解。” “不要多想,他对谁都……都这样……” 风白认真解释,一脸包容。 “你才对谁都有误解。”别以为改口有用,风岫气得左眼狂跳,对小狐狸扬了扬拳头,气呼呼地离开。 夕阳染红天边,云朵层层叠叠,平凡的一日又逝去了。这样的日子里,总有一些鸡毛蒜皮的计较,还有无人诉说的烦扰。 只是,当重大变故来临时,才发现有心情去烦扰这些小事,有时间去体味淡淡惆怅,未必不是一种幸运。 含光背叛神界,自斩魔台劫走沉非,令蓬莱受到仙神二界指责。雪上加霜的是,联通六界的扶桑神树消失了,维系天地平衡的五灵珠也下落不明,导致神界魔界二界与其他四界隔绝。蓬莱仙岛将功补过,担起寻找灵珠的重任。 风白等人前往碧海之底寻找含光与沉非,她送别的时候,笑嘻嘻调戏道:“传闻碧海之底有蓝色珍珠,你若遇到了,拾一对儿送给我当耳坠子好不好?” 他无奈笑了笑,看样子并未放在心上。 风白离开后,她百无聊赖,一半时间与朝阳峰上的清欢一起捉弄捉弄黑心肝的风竹,却总以惨白结束,另一半时间在水月峰上修习灵力,心里不知道希望他们找到名义上的师父含光,还是不希望找到那两人。 “小影儿。” 声音如此熟悉,她的心似漏了半拍,回头便看见风白站在门口,正含情默默地望着她。 千年铁树开花了? 她心跳得飞快,脸颊也发烫,头晕乎乎的,傻笑着道:“大师兄,早啊。” “嗯,天刚黑,是挺早的。”那人笑了笑,如风过竹林,似月映幽兰,又像羽毛拂过心尖。 她咬住舌尖,恨不得找个地缝儿躲进去,真真没出息极了。 “小影儿,我带你去个地方。”风白似没看到,牵过她的手驾云朝南边飞去。 他们穿过茫茫山海,落在一个青砖黛瓦的小镇上,她心下疑惑,询问道:“这是哪里?” 白衣男子笑而不答,自袖中取出一颗泛着幽幽蓝光的明珠,反问道:“小影儿,这颗珠子好看吗?” 作为青丘族长的女儿,饶是再没本事,见识还是有的,她望着眼前晶莹剔透的珠子,惊得张大嘴巴:“水灵珠?” “你不是一直心悦我吗?这颗水灵珠,送给你当定情信物,可好?”他望着她,那双眼睛满满的期待,还有……贪婪…… 原来不是千年铁树开花,是万年树妖成精了,她望着熟悉的面孔,又气愤又失落: “你不是他,他在哪儿?” 这些年,她敢无视旁人目光,成天跟在那人身后,偶尔撩拨撩拨,因为她知道,以风白的品行,断断不会因此嘲笑奚落她,也不会以此向别人夸耀,更不会利用她的爱慕之心,行利己之事。 真正的君子端方,如玉温良,才配得上她一心一意的思慕啊。 而眼前之人,虽有一模一样的皮囊,却以关系六界安危的灵珠作礼,讨女子欢喜。换做那人,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白衣男子收起水灵珠,化为翩翩翠衫少年,精致的脸庞妖冶如画,长长眸子透着不谙世故的天真,毫不在意道:“他死了。” “你胡说!”她面色煞白,踉跄后退几步。 万中无一失 碧海悬崖之侧,风白将风岫救起,自己却追着那颗火红色鸡蛋大小的珠子,坠入火海。 熊熊火光中,他灵力即将耗尽,勉力支撑自己不被火焰吞噬,鼻尖似闻到头发烧焦的味道,眼前却忽然出现那只明艳俏丽的笑脸,在树影间摇摇晃晃,似浅黄色云朵,轻轻落在心尖。 他恍然意识到,原来,那只小狐狸对他很重要。 可她还不知道啊。 心似缺了一块,迷迷糊糊中,他吐了一口血,心想着,这样也好。 浅黄色的身影飘在蓝色火焰上,如早春迎春花枝,点缀着晶莹晨露,化为氤氲晨雾,离他越来越近,他摇了摇头,苦笑道:“又是做梦吗?” “原来你经常梦见我啊。”小狐狸娇笑,如花骨朵儿绽放,声音甜脆似黄莺。 他的心猛地一跳:“你来做什么?” 小狐狸笑嘻嘻道:“路过啊,可真巧。” 他气得额头抽筋:“这儿也是瞎胡闹的地方吗?不用管我,赶快离开这里。” 这人都气得发抖,语气还如此温柔,她心中一暖,握住他滚烫的手,牵着边走边道: “大师兄,蓬莱弟子最忌见死不救。你说过的,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祸福相依,共同承担……” 小狐狸似乎有什么法宝,火焰无法近身,手中柔荑一片冰凉,他镇静下来,确认道:“你当真无恙?” “傻瓜,我是九尾狐啊,天生有九条命,不会有事的。”她笑着眨了眨眼,牵着他飞到悬崖之上。 一缕红光自天边划过,小狐狸惊呼道, “火灵珠逃跑了,你快去追吧。” “可是,这地方妖气甚重,我先送你会蓬莱,抑或青丘?” 她心念动了动,忽地一阵绞痛,蓦地抬头,碧海幽蓝水中,倒映这翠衫少年那张祸国倾城的脸,他手中握住什么,一双桃花眼笑得意味深长。 见她面色苍白,风白焦急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小狐狸回过神,一脸无谓笑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先回蓬莱等你,以后一起去人间畅游可好,泛舟赏月,踏雪寻梅……” 他轻轻嗯了一声。 答应了吗? 她瞳孔一缩,狐狸耳朵也竖了起来,确认道:“什么?” 他轻轻敲了敲女子额头,心中酸涩,面上含笑浅浅:“小狐狸,你且好好保重。日后若有机会,我们一起游遍大山大川,赏四时美景。” 她听了半晌,压住喉中哽咽,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好啊,你到时候可一定要跟在我的身后,走在最繁华的街道上,所有人都会羡慕我们,称赞我们是天作之合……” “嗯,到那时候,我一定追在你身后,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有多般配。”他顿了顿,神色郑重道,“小狐狸,不只今生如此,若有来世,我为妖你为仙,你当男子我作女子。” 她反应了半晌,眸中水雾弥漫,重重点了点头。 灰蒙蒙的天空,雪花如粉末,白衣身影渐渐消失粉末中,小狐狸盯着望了许久,直到双眼发酸,泪水悄然滑落。 傻瓜,好想看到那时候的我们,看着那时候追着我的你…… 不知过了多久,翠衫少年走近,手中捏着一只砰砰直跳的心:“小徒儿,交易完成了,是时候将你肉身交出来了。” “好。”她舒了口气,恳求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他?” “那是自然。”扶桑一口答应,似想到什么,黑曜石般眼珠子转了转,颇为遗憾道:“即便告诉他,他也听不到了呢。” 迎着那双震惊的狐狸眼,他漫不经心解释道:“没有谁甘愿被封印,火灵珠早有灵识,亦不例外。封印灵珠,穷毕生之力,也未必能达到。你以为他追火灵珠而去,会全身而退?这不过他自己的抉择。若非有你,他又如何能活到现在。何况,他若死了,不正好与你为伴?” 原来他心中早有打算,所以才有来世之约么? 小狐狸望向翠衫少年,悲愤交加:“你早知他的打算,你骗我!” 翠衫少年睁大亮晶晶的眸子,一脸无辜与委屈:“我只答应你,借你水灵珠一用,将他从碧海烈焰中捞上来。该我做的已经做到了,可没有说,还要帮你保住他性命。” “不,他不能死,我要离开这里。”她喃喃说完,转身朝那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交易已经完成了一半,由不得你了。”扶桑在空中虚划几下,乌云之外现出一条裂缝。如一张巨大帷幕,张着锯齿獠牙,将轻柔的浅黄色身影吞没。 寒风呼啸,暗夜幢幢,风岫疲于应对两条尾巴,清瑶被勒得脸色苍白,风白已经吐出好几口血。 清影坐在梨木椅上,指甲快钉入掌心,冷冷嘲讽:“水妖无形,可幻化万物,你根本不是她。” “所谓的上一层幻境,不过一个幌子。这里才是真正的落梅镇,困住那些冤死幽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水妖,你究竟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吗。这么多年来,你为何还没有消化掉那只狐狸的魂魄?” 雪白狐狸皮脱落,化为一黑衣男子,他长发散在肩头,浑身湿透,抹了一口唇角,毫不在意道:“如此纯净的魂魄,自然要留着好好品尝。” 一根根兽毛化为冰刺,被鲜血染红,一堆冰块忽地炸裂,耀眼华光闪过,风白打碎了冰锥尾巴。冰块散落一地,化为一滩暗黑水迹。 白衣男子双眼通红,几剑砍断剩下的尾巴,手中长剑横在水妖肩上,厉声喝道:“放出她的魂魄,否则我便杀了你。” 那家伙何时如此厉害了,清瑶心下诧异。风岫目光一窒,不禁喃喃:“大师兄?” “你倒是动手啊。”黑衣男子鲜血淋漓,笑得肆无忌惮,“九尾狐与我早已合为一体,与你们嫌弃的污浊不堪的我合为一体,是不是很想杀了我,来啊!她因你死了一回,如何不能为你再死一次?” 这话诛心的利害,风白面色煞白,清瑶见状讥讽道:“她若晓得自己被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不生不死,不妖不鬼,当会如何?” 水妖瞳孔蓦地收缩:“没有人会知道。” “可是你知道。”清影轻嗤,“这样自欺欺人,有意思吗?水妖,这冰雪幻境中,你想困住的是谁?你困住的,又究竟是谁?” 水妖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当年那只小狐狸啊,为了别的男子,身体被人取走,魂魄独自躲到落梅镇,等待着灰飞烟灭。 他从未见过如此美的狐狸,也从未见过如此傻的狐狸,这样的狐狸要是魂飞魄散,就不好玩了。一个念起,他夺了她手中的水灵珠,利用水灵珠之力,困住了那些冤魂,留住了整座落梅镇。 雪花纷飞,暗香浮动,美人如昨,十年不变,千古一色。 只是,他困住的究竟是谁? 他心神恍惚了一瞬,身体几处钝痛传来,随即又释然了:“四时美景,天下美色,只要喜欢,留下便是,但凡相要,占有便好。何必在意困住的究竟是谁,我,只在乎是否拥有。” 剑刃颤抖,划破苍白瘦弱的脖颈,风岫忙按住白衣仙人不由自主的手,蹙眉劝阻:“先用捆妖绳捆住他,找到水灵珠,或许便能救出清影师妹的魂魄。” 水妖不以为意,凄厉笑声在夜空幽幽飘荡:“水灵珠,放在一个你们谁也意想不到的地方。你们这群人,注定要留在这个地方供我差遣。” 夜深风急,窗户呼啦啦摇晃,风白翻箱倒柜地寻找水灵珠,脑海中画面却不住出现,昔日师尊玄一殷殷教导、风岫日复一日的挑战,身后小狐狸的叽叽喳喳……一切历历在目,恍如昨日。还有碧海之底烧焦皮肤的火焰,蓬莱傍晚铺面而来的湿润咸腥海风,豆蔻枝头的惊鸿一瞥与蓦然心动……那些感觉都如此真实。 他不禁自嘲地想,那这十几年又算什么,坍塌废墟里满脸泪痕的女孩,山间跳跃的碧衣精灵,年少青涩的别扭,少年懵懂的在意,如今,他似乎有些懂了。 可是啊,他已经不配了。 天蒙蒙亮时,他一脸倦然地踏入门槛。 梨木椅上,被捆住的女子蓦然抬头,来不及惊讶,一脸欣喜道:“大师兄,太好了,七日了,你终于回来了。” 风白站在门口,眸底晦暗不明:“只等了七天?” 女子笑得甜美,扫了眼落满积雪的窗台:“是啊,你看外面,还只有六朵花枝呢。” 风白心中纠结,蓝衣清影进屋,淡淡道:“她现在是真的清影。” 被绑住的女子盯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忽地激动起来,连人带椅一起摇晃:“你是谁,快还我身体。” 说着,她又巴巴望向风白,一脸委屈道:“大师兄,我才是真正的青丘清影。” “我知道。”风白眉心微蹙,忙蹲低身子,认真解开捆妖绳。 “我要抢回身体。” “嗯,我会帮你的。” 捆妖绳落地,她一跃跳下椅子,一掌袭向对方。那厢,蓝衣清影似早有准备,身形一跃,消失在门外。 北风呼啸,大地一片银装素裹,黄衣女子与白衣仙人踏着积雪,一前一后追了出去。 清瑶望着他们远去身影,心里涩涩地想,这两人站在一起,一个宛若枝头二月花,一个好似月下漪漪竹,若非命运弄人,当真好一对璧人。 如今,小白找到前世挚爱,应当为他感到高兴才对,可是,她心里为何会有些失落呢。 肩膀忽地一痛,身体随即僵硬,她盯着消失在视线尽头的身影,张了张嘴,终究无声。 温柔的霸道 皑皑大雪将灰色天空映成惨白,天地间一片空寂。 石拱桥上,风白追上蓝衣女子,飞身截住去路,蹙眉道:“交出清影的身体,说出幕后之人,便放你离开。” 蓝衣清影转身,只见小狐狸一袭清浅黄裳,正堵着去路,一脸愤愤然。 她退后数步,冷冷道:“你当真放心,将她一人留在那个院子里,不怕水妖再次发难?” “不可能,风岫师兄还在,你明明知道……”风白看了眼小狐狸,欲言又止。 蓝衣女子轻哼一声:“你听过巫山阵吗?” “不可能……” 风白似想到什么,踉跄退后数步,径直越过蓝衣清影,朝小院跑去。 ……. “为何不呼救?你似乎并无意外。” 水妖声音自身后传来,温柔得男女莫辨,语气又极为幽森,令人头皮阵阵发麻。 清瑶望了眼越来越暗的天色,身子僵硬,一动不动: “巫山阵,一阵双生,旦为朝云,暮为行雨。不过,这落梅镇因方位偏北,水灵珠属性又极阴,故而暮雨凝成夜雪,阵中终年寒冷,水结为冰。我说的对也不对?” “所以,你与小狐狸的身份根据巫山阵昼夜更替而变化,抑或说,你根本没有完全吞噬她,你们本为两个人,一个在昼,一个在夜,若是幸运,日暮黄昏交替时还能见上一面?” “你如何知道的?”水妖走到女子身前,盯着她的脸,想看出些端倪。 “清晨时,窗台上的花枝只有六只,小狐狸只记得前六日的事情。第六日,应该是她死的那一日。她不知道她已经死了,亦不知道时间的变化。每日醒来,都以为是同一天。” 她面上无波无澜,无视一脸苍白的男子,兀自揣测道,“我不明白,那个假的清影师姐怎会知道那么多。她刚刚是为了替你将风白与真的清影引开吧。若我没有猜错,他们现在已经到了朝云阵,风岫师兄也已经在上面了。” “你分散我们,莫非为了将我们困死在阵中?” 水妖听完,挪开视线,侧身望着盛开的腊梅,眸底一丝温柔闪过:“不止如此。木灵珠在你体内,早已与你融为一体,除了你自己,没有人可以取出来。不过,那些游魂却可以一点点吸尽它的灵力。” 又是木灵珠,清瑶冷笑:“你已经有了水灵珠,成为幻境之主,为何还争夺木灵珠?” 她说完,忽然想到什么,猛然一惊:“五灵珠中,唯有木灵珠主万物生长,能令神魂结合。所以,你是为了她?” “你话太多了。”水妖说完,退后数步,门口无数观望的游魂似潮涌般上来。白色雪地上,黑压压的影子将绿罗裙包围。 不知过了多久,影子们似无头苍蝇,满院子乱转,水妖忽然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月洞门后,一片漆黑,碧衣女子探出一只脑袋,冲门内人喊道:“忘了告诉你,我法术虽然不行,但于阵法一项还算凑活,你刚刚捆住我的阵法太简单了。” 她说完,身影便消失在门后。 水妖气得青筋暴起,不阴不阳的声音在空中飘荡:“这个镇子上的每一块砖瓦我都熟悉透了,你以为你可以躲到哪里去?” 雪花纷纷扬扬,远山房屋,街道河岸,皆覆了一层厚厚积雪。朵朵晶莹雪花落到河中,水上水气升腾,昏黄街灯下,氤氲雾气萦绕。 她一路躲躲藏藏,走了许久,却还为过桥。石拱桥上,游魂密密麻麻,还有无数游魂在巷子小道河岸两旁飘荡。她知道那些都是水妖的眼睛,一旦有风吹草动,水妖便会察觉。 她蜷缩着蹲在桥洞下,静静屏住呼吸,看着朦胧雾气中飘来荡去的幽魂,个个青面獠牙,鬼气森森。 “瑶瑶,瑶瑶……” “快出来吧,我看到你了……” “你再不出来,我就吃了你……” 幽冷寂静的夜里,水妖声音格外温柔,似被女鬼附身,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不能出去,看不见,也听不见…… 她闭上双眼,将头埋在身体里,双手死死捂住耳朵,紧张得一动不敢动,生怕压碎身下积雪。 “哈,我找到你了。” 声音猝然响在身侧,她抬头,只见水妖虚浮在河面上,长发浸湿,紧紧贴着头皮,黑色长袍空空荡荡,一张脸惨白惨白,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她吓得打了几个寒颤。 慌忙爬起拔腿就跑,可蹲得久了,腿脚发麻,她脚下一个趔趄,沿着陡峭的河岸摔入刺骨河水中,跌在水妖身前。 腐臭味刺鼻,她干呕了几声。 水妖欺身上前,冻硬的头发撞到她脸上,狞笑道:“嗯,嫌弃吗,等会儿有你更嫌弃的。” 他退后,收回黑色广袖,冷冷望着两岸鬼影聚拢,一点点围困住碧衣女子。 她腿脚浸在冰凉河水中,刺骨疼痛过后,一阵阵发麻。众多影子越来越近,清瑶双手爬着冻土,一点点往岸上爬,一只腿怎么也迈不出,低头一看,骨节分明的白骷髅手正牢牢握住她的足踝。 鬼魂并无实体,隐隐透明的手伸向她身体时,她瑟瑟发抖。 一道灼目白光发出,靠近她的影子霎那间魂飞魄散,稍远的也似承不住灵力,退后数步。 没想到是风珏赠的玉簪救了她一命。 她怔了怔,见骷髅手已经消失,慌忙爬上白雪覆盖的堤岸。 冤魂在身后远远跟着,一个个虎视眈眈,她双腿又麻又疼,伸手取下发间玉簪,紧紧攥在手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也不知道要行往何方。 长长的巷子里,几盏血色灯笼一动不动,映着朵朵红色雪花,分外凄美。 她不知走了多久,两条腿早已麻木,背靠着一堵墙壁坐下,望着巷子两端堵死的幽魂,打了个寒颤。 若死在这里,那些魂魄会不会立即将她分尸? 或者说,按住水妖的意思,她也会变为万千冤魂中的一个? 她咬了咬牙,似乎没有那么冷了,有些遗憾地想,变成这样的游魂就不好了呀,都不能替自己报仇…… 巷子一端的游魂倏然成群结队地散去,让出一条窄窄的通道,男子身着月白色长袍,撑着一把微微泛黄的油纸伞,缓缓走近。 因为玉簪么,眼前才会出现这个人的幻影。 被他抱起时,她弯了弯唇,原来她还没有忘了他啊,便以一个自认为安详的表情闭上双眼。 雪花自夜空飘落,血色路灯下,朵朵晶莹剔透,六瓣棱角分明。 朔风凛冽,似要将屋子掀翻,昏暗室内,一灯如豆,映得人眉目温和,暖如冬日阳光。 风珏将怀着昏睡的女子安放在塌上,轻声吩咐身旁人:“去烧些热水。” 墨衣男子领命离开,绯衣自黑暗中现身,上下打量了一眼风珏怀中女子:“这小姑娘也算坚强。” 风珏淡淡道:“什么叫也?” 绯衣一怔,笑得玩味:“哎呀呀,尊上对这小姑娘果然不一样,魔界不知多少姑娘心碎了一地呢。” 他一脸正色:“我答应了她祖父,要好好照看。你若再胡说,魔界便禁养面首。” 绯衣轻哼一声:“不说就不说。老头子自个儿退位逍遥去了,怎么还能拿那些规矩约束人呢。真想清心寡欲的,去神界仙界啊,来魔界干什么。尊上诳我退了婚约,可不能过河拆桥……” 风珏见碧衣女子鞋袜湿透,隐隐被血迹染红,眉心微蹙:“可有女子衣鞋?” “有是有,不过我不会换啊。您要换,找池烟吧。”她自乾坤袋中倒出一堆女子衣物,冲进门的男子使了几个颜色,没眼色的,不要接啊…… “尊上,我来吧。”池烟很没眼色,端着水径直走到塌前。 绯衣叹了口气,她晾着府中美男,出来一趟容易吗,不动声色凑近:“尊上,我好像有点会了。” “如何才能完全会?” “把他赐给我当面首。” 她伸手指向墨衣男子,目光狡黠,没眼色是病,得治,可以带回府中好好治治。 对方想都不想:“休想。” 风珏轻轻扶起塌上女子,抬头瞥了眼目瞪口呆的两人,心道,都傻愣着干嘛,该出去出去,该帮忙帮忙。 尊上脸皮薄,绯衣忽地意识到这点,忙拉着一旁呆愣的池烟离开,还十分贴心地拉上门。 怀中女子身体冰凉,风珏蹙眉,轻轻说了声“冒犯了”,便替她脱掉满布泥污的鞋袜,眸底倏地一黯。 女子一双脚河水泡得煞白,上面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有些伤口结了冰,若他晚来一会儿,两只脚或许要废了。 他将纤细玉足浸入热水洗净,又一点点擦上伤药。烛火摇曳,再替她掩好被子,心情沉重地出门。 “尊上,就这样离开吗?”门外绯衣一脸诧异,累了一晚上,又洗脚,又涂药的,都不邀一下功的吗,想她府上那些面首,亲手摘了串葡萄,都要在她面前念叨半天,求亲亲,求抱抱…… “你留在这里,不要让她知道。” 风珏望着无边夜色,目光复杂: “这个阵,已经太久了。” 你到底是谁 石拱桥上,僵硬的行人逐渐聚拢,慢慢靠近蓝衣女子。 她望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僵尸群,冷笑道:“没想到,水妖连这些家伙都交给你了。” 小狐狸抿了抿唇,眉心微蹙:“扶桑遣你混入蓬莱究竟有何目的?” 蓝衣女子冷哼一声,手中剑光一闪,僵尸人群倒了一地。 “你没有受伤?”黄裳女子心中一惊,转身往回跑。 暗白雪花大朵大朵飘落,蓝衣女子欺身上前,将小狐狸逼到墙边,一把拎起其浅黄色衣襟,丢到石拱桥上。 “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水妖,还不出来。”她头也不抬,神情冷若冰霜,手中长剑划破水面,激起阵阵涟漪。 水波越来越大,水花渐渐深高,黑衣男子踏在水面上,苍白额上青筋暴起,声音似阴似阳,震落树上积雪:“放了她。” ...... 窗外风声呼啸,室内烛光摇曳,清瑶在被窝中醒来时,只觉头疼欲裂,身上已经换了一套大红百褶留仙裙,上面绣着金色大牡丹。 甜腻香气沁人心鼻,绯衣坐在镜前瞄着眉,头也不回道:“女孩子,还是要穿得喜庆一些。” 确实很喜庆,清瑶愕然:“是你救了我?” “确切的说,是我们尊上救了你,哦,也就是你的风珏师兄。”绯衣想,做了好事就得说呀,不说人家怎么知道呢,不说她怎么看热闹呢,这可比那些话本子有意思多了。 你的……她俏脸一红,想到风珏身份,又忆起眼前女子是风珏未婚妻,连忙解释道:“你放心,我不会……” “不会再喜欢他吗?”绯衣画好妆,微微转过头,小巧鹅蛋脸娇媚艳丽,丹凤眼微微上扬,步摇轻扬,顾盼生辉。 又一个美人,清瑶愣怔了片刻,低头道:“嗯,他很好,但是,我不会再喜欢他了。” “为什么?” “你觉得怎样才算真的喜欢一个人?”她盯着自己包得像粽子一样的手指,自顾自道,“我曾以为自己喜欢一个人,人前藏着,背后掖着,生怕别人知道,也担心被他嘲笑。从头到尾,都不过一个人怯懦又卑微的喜欢。后来,我才明白,即便那人也喜欢我,他往前走十步,或许,我都只敢进一步。” 绯衣好奇道:“若他退十步呢?” “那我大约会后退百步吧。”她自嘲笑着,抬起头,满眼惆怅,“你看,我的爱浅薄,原也不过如此。” 所以,她十分羡慕青丘那只小狐狸,眉眼弯弯地跟在风白身后,无惧别人的目光,能够勇敢地说出喜欢,可以无私地付出所有,这样的女子,大抵所有人都会喜欢的吧。 她也曾想过,若她是青丘小狐狸,绝色倾城,拥有优渥家世,拥有良好平行,甚至得天独厚,会不会自惭形秽,会不会敞开心扉,会不会勇敢地爱一个人呢? 或许,依然不会吧。 所以,这样自私狭隘的她,还配拥有幸福吗? 灯下女子紧紧抱住自己,神情寂寥。 看样子,逮不到尊上八卦了呢,绯衣怅然叹道: “以尊上冷漠性子,除非缘份根深蒂固,否则……” 否则,注定无疾而终么,清瑶扯了扯嘴角,心里不是滋味。 “瑶瑶,瑶瑶……” 呼声越来越急促,脚步声也愈来愈近,似及那人叮嘱,绯衣悄然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哎——” 她来不及惊讶,听到脚步声,不动神色地拉紧床上被褥,盖住沾满血迹的鞋袜,双手也藏到被窝中。 门吱呀打开,风白嗅到满屋混杂的花香与血腥味,顾不得抖落一身风雪,急急走到床前,惊呼道:“瑶瑶,你受伤了?” 眼睛莫明酸涩,泪水快要夺眶而出,她索性躺下,拿棉被盖住脸,顿了顿,故作轻松道:“没事儿,外面路滑,只摔了一跤。” 风白一进屋也嗅到多种生人味,心下犹疑:“你遇到……” 她忙地打断:“小白,你们找到假清影了吗?” “途中她说你在暮雨阵,被水妖算计了,我便赶了回来。” “你怎么回来了,那小狐狸呢?”她惊得抬起身子,却碰到腿上伤口,忍不住轻咝了一声,忙缩回被窝。 风白心中疑惑更甚,顺着房中血腥味源头寻去,便在床下寻到一堆碧色衣鞋,似在泥污血水中浸过,不由眸底一暗:“到底怎么回事?摔一跤还能摔成这样,屋内怎么还会有水妖与魔的气息……” 他说着,一把将女子从被窝中拉了出来,便瞧见颤得跟粽子似的手足。 面前人脸色越来越难看,清瑶强扯了个笑脸,却比哭还难看:“是啊,冰天雪地的,你去摔一跤试试。你快去找真清影吧,万一她……” “你现在还有心思操心别人?好了,等你伤好点,我们一起去找她。” 风白气得打断,见她伤口都已经包扎好,脸色稍霁。 一灯如豆,映得屋内暖意洋洋,人却依然如置冰窖。 他帮面前人紧了紧被子,坐在一旁,人静下来,记忆又如一幕幕画面闪现在脑海中,心里莫明有些烦乱,不由开口:“瑶瑶,你说我到底是谁?” 床上女子不假思索:“你当然是小白呀。” 他心中一怔,犹豫道:“可是,这段时间,我总想起大师兄风白的事情,不光遇见清影之后的故事,还有在那之前的更加久远的回忆。有时候,连我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蓬莱仙人风白还是青云山狼妖小白。” 少年缓缓抬头,眼中三分迷离,三分歉疚,还有四分忧伤,苦笑着道:“清影的任何要求,我都不忍也无法拒绝;可听闻你出事的时候,我又心急如焚,后悔没有陪在你身边。有时候,我……我都觉得自己是两个人。” 她望着抱头抽泣的男子,心没来由地一痛,带着哭腔安慰道:“那又如何,你还是我认识小白啊。” “还是那个会唠唠叨叨的小白,那个会成日欺负我的小白,那个永远不会不理我的小白,你还是那个陪我一起长大的小狼妖啊。” 是啊,他是陪她一起长大的狼妖,这么多年的情分,如何会说没就没了呢。 风白放下胳膊,手忙脚乱地擦掉女子脸上泪痕,笑着安慰道: “瑶瑶,不要怕,你放心,即便有一日你要离开了,我也不会放弃的。” 少年心中想着,无论他会变成谁,都会一直保护那些于他而言重要的东西。 似乎有了些底气,他起身叹道:“真是前世欠你的。你看,眼睛都肿成核桃了,先好好休息,我去煎药。” 一听到煎药,清瑶睁大眼睛,脸色微变。 “哈哈,放心,这回是真的药。”风珏笑得狡黠,“吃不死人的。” 木门开合,北风卷着残雪,洒了一地。 她无意扫了一眼,,瞳孔蓦地放大,黑色地板上,雪花融化成水,水如灵蛇,蜿蜒流成一行字。 “速来石拱桥,换清影,保密。” 白雪红嫁衣 屋子里一片狼藉,少年翻箱倒柜,身后一阵冷风吹过,他断然出手,一把握住突袭的拳心,有些滚烫? 甫一回头,女子脸色比身上衣服还要红,风白怒从心生:“烧成这样了,还这么顽皮?万一我……” 她笑着拂开额头上的手,半是欣慰半是怅然: “没想到,小白已经这般厉害了。” 面前女子脸色通红,微微气喘,他一噎,咽下想要教训她的话,目光转向地上翻乱的杂物:“这里的药都被海水浸泡过,不能再用了……” “即便没有被淹,过了二十来年,也已经不能用了。或许,水妖居住的地方有呢。”她沉吟道,水妖诱她去石拱桥边,老巢必然落空,或许,才是真正比较安全的地方。 少年眸光微闪:“那我去找找,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嗯,路上小心。”她望着少年身影消失在暗夜风雪中,披起绯衣留下的大红斗笠,往相反方向行去。 石拱桥上,女子蓝色轻纱上落满积雪,手中长剑直指地上黄裳魂魄。水妖虚浮在河面上,眼神如刀,俊脸比飞雪还白,冷冷道:“放开她。” 长街之上,乌泱泱的魂魄慢慢涌了过来,蓝衣姑娘紧了紧手中剑刃,水妖眉头紧锁,抬了抬手,暗潮即停。 地上黄裳女子轻哼一声:“你如何确定那小姑娘会来?我与她不过初识,何况,她与大师兄渊源颇深,定不会为了素不相识的情敌赴死。” “她来与不来,很快就知道了。”她说完,眯了眯眼。 黑白巷子中,红衣女子拎着一盏灯笼缓缓踱步而来,凛冽朔风中,瘦小身子微微摇晃。 清瑶只觉浑身燥热,走几步歇几步,乌压压黑影纷纷让道,她慢慢行至石拱桥头。 水妖心中一松,冷哼道:“她来了,你可以放开手中人。” “让你的爪牙先退下去。”她冷笑,心中清楚自己一放开剑,那些游魂便会上前,将她二人撕碎。 水妖不情不愿地让游魂退出数十步,下一刻,蓝衣清影一脚将地上女子丢入游魂之中,趁水妖□□之际,转身拎起一旁清瑶,遁入茫茫风雪。 冷风迎面而来,似刀子刻在脸上,清瑶闭上双眼,似怕对方听不见,她大声喊道:“我能感觉到你身上的气息,非仙非妖。你真身是画中人。” 风声呼啸中,蓝衣女子只听到最后一句,身体僵了僵。 赌对了么? 身旁之人有着与荼画身上一模一样的气息,隐隐墨香混着草木清香,也需强抢妖类肉身,她几乎可以笃定,眼前的魂魄源于画中人。 只是同为画中人,荼画心里眼里满满盛着澹君,不是因为荼幽心悦澹君,而是因为澹君乃作画之人?只是,这位酷似清影的画中人,险些杀了风白,那么她在意之人,原作画之人另有其人? 这人是谁,又有何目的呢? 清瑶想了想,试探着询问:“值得吗?” “什么?”她眼皮一跳。 “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受之差遣,这样值得吗?”清瑶一脸了然,“生为画中人,你一旦失去小狐狸的身体,便得永远回到冰凉纸张里……” 显然,小狐狸的肉身,永远不会属于她。 她听出手中红衣女子的意思,冲出浮云,停在湖边一棵挂满冰雪的大树下。 头晕乎乎的,清瑶扶着大树,勉强稳住身子。一阵雪花飘落,她望着一脸寒冰的清影:“画出你的人,是谁呢?他透过你,究竟在思念谁?” 远山近泊,一片银装素裹,她眼中白雾升起:“你知道神魂分离的滋味吗,如千蚁噬身之痛……” 她,从来只是一颗棋子,只得无条件服从那人命令。 可即便这样,他依然不欢喜她,因为他思念之人从不会如她这般,唯他令是从。 棋子永远是棋子,画中人永远是画中人。 “棋子一旦没有利用的价值,便会失去存在的意义。” 她自嘲笑道,“小狐狸这张脸啊,生得端是娇媚无双。让我用起来,却是浪费了。” “可是,你不是冰凉的棋子,也不是谁的影子。” 茫茫雪地中,清瑶扶住树干,目光灼灼,“你知道吗,我从未羡慕过含光,她背负着苍生,活得太累了;也没有羡慕小狐狸,我与她并没有不同;但我却很羡慕清影你呀,你与她二人不同,人美话少灵力强,看谁不顺眼可以一拳揍过去,反正不会吃亏……” “别说了。”清影心下暗恼,自己在做些什么,又和这麻烦的女子说些什么。 红衣女子咳了咳,身子微微颤抖,似一团燃烧的火焰:“如果有人把你当谁的影子,那他在你身上看到的也只有别人的优点和你的缺点。清影不是小狐狸,也不是含光,更不是谁的影子。不需要与别人比啊,因为你本身就很强。” “师姐在我心中,一直无往不胜呢。” “别以为你这样说,我便会放过你。”她掏出匕首,抵在红衣女子脖子上,“不过,你可以说说还有什么遗愿。” “杀了我,毁了木灵珠,她便不会回来了吗?”清瑶触及冰冷目光,打了个寒颤,改口道,“如果有一日,你见到我爷爷,也就是蓬莱的玄尘长老,可不可以不要告诉他真相,就说,瑶瑶贪玩,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 蓝衣女子目光一黯:“换一个吧。” “爷爷若知道你杀了我,定不会放过你的。”清瑶张口拒绝,又想了想,“何况,我已经没有其他愿望了。” “他已经死了。”清影说完,手中匕首划向白皙喉管。 红衣女子身形微侧,避开刀锋,怀中玉簪似感应到主人危险,白光冲天,将清影震飞。 “不可能,爷爷这么厉害,不可能有人能够杀他,不可能会出事的?”她喃喃自语,不顾颈间伤口,一步步走向蓝衣身影,鲜血滴了一路,似雪白大地上的烈焰,红得触目惊心。 “六界之大,无奇不有,玄尘又非无往不胜……”她蓦地住口,怔怔盯着红衣女子身后。 风雪中,风珏一袭白衣立于中间,眸底幽沉。绯衣看了看魔尊脸色,忽地怀疑自己是不是估计错了这二人的关系,忙补救道:“幸好及时赶来,清瑶姑娘没事便好。” 清影冷笑:“如今不知该叫师弟,还是称一声魔尊。” “随意。”他说完,看了眼雪地里红衣女子,不无担忧问道,“师……姑娘,你没事吧?” “爷爷没有出事,对不对?你不是说,他只是往东方去了?” 女子目光灼灼,他有些不忍道:“我派人去极东之地寻找过,没有找到任何踪迹。” “没有找到,便不能证明他出事了呀。”清瑶不知安慰对方,还是安慰着自己。 “不会再找到了,主人杀了他。”清影说完,化为一只狐狸跃入空中,“玄尘临死之际,拼着灰飞烟灭也要将你性命与木灵珠连在一起,可曾想过,仙界的人会如何做?还是他根本就打算牺牲你?” 清瑶脸色煞变,忙跟着追了过去。 漫天风雪中,绿衫男子抱起奔跑的雪白小狐狸,斜睨了风珏一眼:“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世间之事,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仙事?”他说完,手中玉笛化为晶莹长剑,刺向前方一人一狐。 翠衫男子一手抱着狐狸,一手伸出,掌中风云汇聚,直直将天空撕开一条口子。长剑忽然调转方向,顺着那道缺口,划开天空,倒映出湛蓝色海水。 顷刻间地动山摇,树木连根拔起,湖水倒灌,几人连忙御风飞起,远离塌陷的大地。 “借我之力,撕裂幻境,好算计。不过,礼尚往来,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 他说着,强劲掌风扫向几人方向,抱着小狐狸轻松离去。 风珏护住三人,踉跄倒退数步。 裂缝之上,一群人乘虚御风,正落在大树之下,天地之间倏地夜尽天明。 记竹马青梅 幻境合二为一,霎时间天崩地陷,游尸似冰块碎裂,幽魂四处乱窜,乍一见光即灰飞烟灭。 一片混乱中,风白一眼瞥见石拱桥下的黄裳女子,她紧紧蜷着身子,躲避幻境裂缝射来的光线。 河岸坍塌,桥身石块砸了下来,风白心中一惊,几乎扑了过去,将其拉到一边,不无紧张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清影抬头,眉眼盈盈:“没事的,我没有身体,不会感觉到疼痛。不过,清瑶师妹为了救我被假清影抓走了,你快去吧。” “一起去。” “不用了。”她摇了摇头,悠悠目光转而望向无尽风雪,“你瞧啊,我不过一只自私薄凉的小狐狸,她冒着生命危险救我,可是,见你奋不顾身护我,我极为欢喜。你心中若欢喜我,思念我,觉得歉疚,才正正合了我心意。所以啊,你不用念我,不必思念,也无需愧疚。这些年来,我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一点也不幸苦,故而,你也不必自责。” “幻境就要坍塌了,我出不去的。我本一缕幽魂,并不属于这里,应该早去投胎转世。来生,我会嫁人生子,和喜欢的男子举案齐眉和和美美过一生。” “可是……”风白喉头哽塞,不知该说些什么,要说些什么。 小狐狸眼里水光氤氲,满是理解与包容,微微笑道:“傻瓜,你不必负疚。你从来都不是他,好好活下去。” 她说完,看了眼一脸茫然无措的风白,径自跳入河流中的漩涡。 望着女子消失的身影,风白一时心神恍惚,滔天巨浪打来,亦被卷入水中。 “风岫师兄?”漫天风雪中,清瑶望着来人,十分意外。 风岫领着数十名蓬莱弟子赶到,轻轻颔首,解释道:“我之前觉得这个幻境不简单,便飞鸽传书通告了掌门师叔,师叔派了不少同门前来增援。师妹,你没事吧?” 清瑶摇了摇头:“没事。” 赶来的蓬莱弟子忙着超度四处飘荡的幽魂,风岫扫了眼重伤的沉珏,似笑非笑:“不如如今该叫你师弟,还是该称一声魔尊?” “随意,不过代号罢了。” 沉珏淡淡说完,试去唇边血迹,望着天地之间的水柱,眉心微蹙。 二人僵持着不言不语,沉珏先前被扶桑重创,身子摇摇欲坠,绯衣虚擦一把并不存在的冷汗,在碧衣女子身后嘟囔一句:“快扶着尊上。” “什么” 绯衣拂了几下披帛,扇开漫天飞尘,轻轻哼道:“再不上心,煮熟了的鸭子,可要飞了。” 清瑶看了眼沉珏,暗自摇了摇头,拦在风岫面前,细声解释道:“师兄,是风……沉珏撕开幻境,救了我们。” “可是,灵珠还在他身上。别忘了,这是我们前来碧海的目的之一。”风岫越过她,定定望着沉珏,“魔尊,看在师兄弟一场的份上,还请将土灵珠交出来。” “土灵珠?”沉珏先是愕然,随即不以为意道,“土灵珠不在我身上。” “可我到这个幻境之后,明明感觉到土灵珠的气息。” 风珏静静看了他一眼,眼中复杂莫明。 灰蒙蒙的湖面上,水妖踏着水柱,迅猛地升到半空中,定定望着风岫,满眼阴鹜,声音阴阳怪气:“昏君,拿命来。” 风岫拔剑上前,一剑斩落水柱。 水妖嗷嗷乱叫,踏着湖上碎冰,索性上到岸上,所到之处,惊起漫天水花。 水花四溅,哐当一声,风岫手中长剑掉在地上,他抱头蹲在地上,神情十分痛苦,喃喃道: “头好疼,怎么会这样,头好疼,晓蝶,晓蝶在哪里……” 他倏地抬起头,脚步踉跄,环顾着四周,似在找什么,通红的眼底茫然不知所措:“晓蝶呢,晓蝶,我错了,晓蝶,你出来好不好……” 清瑶一把拉住风岫,担忧道:“风岫师兄,你怎么了?” 风岫一脸惊慌地甩开女子胳膊,四处张望:“别拦住我,我要去找晓蝶……” 沉珏扶住碧衣女子,沉声解释道;“水妖擅幻术,他织就了彼生幻,刚刚那些水花与碧海之底的泡沫一样,但凡碰到,便会诱人堕入幻境,看清前世恩怨情仇,却不能做出任何改变。此外,除了与之有相关记忆的人,其他人则不会受到影响。” 望着满地暴走的风岫,清瑶满是担忧地询问:“我们可以进去吗?” 天空撕开一道口子,海水倒灌,狂风袭来,暴雨如瀑,似要将人卷入滔天巨浪。 沉珏望了眼天边,勾了勾唇: “看来不得不进去了。” 六界传言,神魔无前世往生,他也想知道,他能有什么前世纠葛。 “城东有西施,人比花儿艳,城西有东施,效颦无人看,西施摘花换酒钱,东施无言杜康厌。” 春分时节,杏花深处,小乞儿衣衫褴褛,敲着一个木棍,若即若离地跟着一粉一青两个身影,吊儿郎当地大声唱和。 粉衣身影猛一转身,一手提着装满杏花花枝的竹篮,一手拎起小乞儿的领口,似拎一只小野猫,柳眉倒竖地教训: “还不快向戈玥姐姐道歉。” “晓蝶,不必了。无知不是他的过错。”戈玥不慌不忙地比划,她一袭青衣,以轻纱覆面,看不出喜怒,一双杏眼无波无澜。 “你……”小乞儿气得咬牙切齿:“天生哑疾也不是你的过错。” 粉衣女子一把松开他,蹙了蹙眉:“这么缺乏管教,你父母呢?” 望着娇艳如花的少女,少年跌到地上,白皙的脸庞飘着片红云,没穿鞋的脚往后缩了缩,嚅嗫道:“我没有父母。” 戈玥蹲下身子,看向眼前小孩儿,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道:“我也没有父母,以后可以一起生活,我可以当你姐姐。” 少年听完粉衣女子转述,黝黑的瞳仁望着庄晓蝶,一脸期盼:“漂亮姐姐也一起住吗?” “我家里有爹娘,还有数位兄长,自然不能与你们住在一起呢。”庄晓蝶见少年亮晶晶的眸子黯了下去,不禁有些好笑,“不过,我与玥儿是最好的朋友,也是生意伙伴1,会经常去看望你们的。” 小乞儿点了点头:“好,一言为定,你可一定要经常来看我们。” 春日阳光下,粉杏似雪,缓缓飘落,轻缓又温柔。三只身影在杏花林中穿梭,笑声似银铃般悦耳。 “你叫什么名字?” “水生。” “水生,多大了?” “十二岁。” 从此,水生随戈玥和婆婆住在惠城,日子辛劳又简单。每一日,水生上学堂,戈玥酿酒,庄晓蝶会走街串巷,叫卖花枝和酒,作为回报,戈玥每回免费送几坛酒给庄家酒鬼父亲。 杏花谢了,桃花盛极,荼蘼落了,荷香初发,桂花香尽,秋菊初燃,待到寒梅着枝的时候,庄晓蝶有些萎靡不振。 她怏怏不乐地来到戈家,蹲在门槛边,踌躇道:“玥儿,今日的酒没有卖出去,花也没有卖出去。” 戈玥封完一只青色酒坛,拍了拍她肩膀,温柔地笑了笑。 晓蝶垂头道:“我知道你不会在意,可是…” 戈玥惊讶地看了面前少女一眼,无意瞥到什么,强拉过纤纤素手,撩开女子湘妃色广袖,只见她肤如凝脂的胳膊上,布满了大大小小青青紫紫的掐痕拧痕。 面纱女子忙前忙后,寻出一些草药与酒,拿着棉花一点点替晓蝶擦拭,眸底满是怜惜。 “可笑吗,这些都是我娘弄的。”庄晓蝶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向口风最紧的朋友倾诉,“前几日,郡守家忽然来提亲,爹娘收了他们丰厚的聘礼,哥哥们娶妻的钱也有了。我问爹娘,我可不可以不要嫁。我可以卖花,可以卖酒,可以换得免费的佳酿,可是啊,爹每日里烂醉如泥,娘心中只在意哥哥们的亲事,还将我狠狠打了一顿……” “玥儿,以后,我大约不能帮你卖酒了,你要多加小心。” 说完,她又看向从学堂归来的少年,叮嘱道:“水生,以后好好孝敬婆婆与玥姐姐。” 孝敬婆婆也罢了,孝敬只比他年长四岁的小姑娘…… 水生撇了撇嘴,漫不经心询问:“晓蝶姐姐,你喜欢那郡守家的公子吗,听说他是个傻子,胖得跟猪似的,足足有两百斤呢……” 庄晓蝶一愣,随即苦笑道,“我喜不喜欢有什么用,哥哥们凑不齐聘礼,哪怕我平日再辛劳,爹娘仍旧觉得,女儿只是赔钱货……” 面前少女身着湘妃色百褶裙,披着藕色小袄,如清晨凝着晨露的鲜花,明媚又娇艳,实在很难想象她与两百斤的胖子站在一起是什么样子,倒是那人…… 戈玥一脸担忧地比划道:“晓蝶,刘帧呢,你与他,不是自小青梅竹马吗?” “他一年前便音讯全无……”晓蝶叹了口气,她寄出去的所有信笺皆石沉大海,那人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可若没出意外,是不是有了新欢忘了旧人…… 水生一脸颓然地低下头,半晌,嘟囔道:“晓蝶姐姐,您要是不想嫁便不要嫁,想等谁一直等下去便是。若有一日……若有一日,实在等不到了,等我长大了,我娶你呀……” 戈玥哼哧哼哧笑了起来,晓蝶揉了揉他脑袋:“呸,你才多大,也不害臊……” 记一世大婚 晨雾朦胧,细雨霏霏,唢呐声高亢嘹亮,惊落一地花瓣,一支接亲队伍踏着泥泞,走在乡间小道上。 田埂尽头,青年一身大红布衣,肩上扛着一把大刀,守在道路中央。 队伍行到此处,慢慢停将下来,花轿落地,庄晓蝶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这位公子,郡守家娶亲,还请您行个方便,免得担误了吉时……”媒婆僵笑着上前。 大刀重重插进泥土里,红衣青年面色阴沉,气势不怒自威:“放下新娘,滚。” 媒婆吓得退后几步,挥了挥手中帕子,冲身后家丁吆喝道:“还愣着干什么。” 他伸手去拔地上大刀,却死活拔不出来,一张眉清目秀的瞬间苍白,哄笑的家丁一涌而上,将其按住便一顿暴打。 “住手。” 大红门帘掀开,新娘走出花轿,撩起绣花盖头,露出一张国色天香的脸庞,她不理会目瞪口呆的众人,径直走到红衣青年身前,蹲下身子,摸了摸他脸上伤口,心疼得满面泪痕。 青年脸色黯了黯,这群混蛋,专往他脸上招呼。 混蛋们忙着吃瓜,媒婆惊得张大嘴巴,愣了愣,忙上前拉新娘子:“小娘子,大喜的日子,哭得多不吉利。郡守府那厢还等着呢,莫要误了吉时,令两家面上难看。” 新娘脸色骤变,心中却犹豫不定。 “晓蝶,对不起,我来晚了。”红衣青年握住女子素手,望着她,似凝视世上最珍贵的东西,眼底满是渴求,“不要去,嫁给我,好不好?” “可是,我若走了,爹娘兄长他们……” “郡守家那个傻儿子早已病入膏肓,如今躺在床上,命在旦夕,他们不过想拿你去冲喜。你爹娘哥哥们一早便知道了,却故意隐瞒于你。傻丫头,你何必为了这些人,误了自己一生……” 是么,所有人都瞒着她,庄晓蝶心中茫然,忽然想起昨日夜里,青衣女子添妆时比划着询问:“如果你心中所想之入前来劫亲,你会和他一起走吗?” “劫亲,没有人会这样做的。”她望着刺眼的大红剪纸,长睫轻垂, “若有人为了我不顾生死,甘冒天下之大不讳,我也一定会鼓起勇气,生死相随。”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把甩开媒婆的手:“真是冲喜吗?” “小蝶姑娘,不管是不是冲喜,你要嫁的那也算郡守家独苗,以您的家世,若非独苗,哦不,若非公子青睐你,还以为郡守家是你高攀得起的吗?”媒婆轻哼,不屑地扫了眼布衣青年,“今日这亲你愿意结也得结,不愿结还得结。来人,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拉开,请少夫人上轿。” 几名丫鬟婆子上前扯开新娘,饶有兴趣站在一旁指手划脚。小厮们对青年拳打脚踢,心想着,看那一副江湖游侠儿的架势,原以为是个中用的,不曾想遇见个绣花枕头,真是快哉。 青年被打趴在地上,大红衣服沾满泥巴,隐隐渗出殷红血迹。庄晓蝶被婆子们挟制着,泪水涟涟,在一旁哭喊:“别打了,别打了,我跟你们走……” “住手。”一白衣青年从天而降,面色清冷,身姿飘逸若仙。 家丁们正打得起劲,抬头瞥了一眼,若说刚刚那人看着像布老虎,面前这人充其量只能当个纸猫儿,便理也不理,抬起拳头一起招呼。 白衣青年几个飞身,三五下将家丁们撩了一地。虎头虎脑的少年从人群中钻出,一把推开新娘身旁的丫鬟婆子,两眼亮晶晶地望着她:“晓蝶姐姐,你没事吧?” 庄晓蝶惶惶不安,带着哭腔问道:“水生,你怎么也来了?” “边走边说吧。”白衣青年一脚踢起地上那柄大刀,刀如疾风穿过人群,一声惊呼中,花轿四分五裂。 “事情就是这样。” 水生叙述完,喝了口茶润了润喉,眼睛巴巴望向白衣青年:“白易大哥,你可真厉害。” “白易?你是……”红衣青年抬起青一块紫一块的脸,眸底充斥着警惕不安。 白易淡望他一眼,轻轻颔首:“你放心,此次出来只为私事,不论其他。何况,玥儿的朋友也算我的朋友。” 庄晓蝶忽地想起什么,一脸不敢置信:“白易,您是白易大将军?我们大魏最年轻的战神,陛下亲封的武安候?” 白易轻咳一声:“姑娘过奖了。” “哇,白大哥,你真厉害……” 戈玥拎起满院乱转的水生的耳朵,眼中满是警告。庄晓蝶一旁教训道:“水生,你也不小了,怎生还这么咋咋呼呼,明日让先生罚你抄书……” 几人哄笑声中,水生伸了伸舌头,拌个鬼脸。 由于白易的关系,郡守家不敢再追究庄晓蝶逃婚之事。逃婚的庄晓蝶被庄家父母赶出家门,宣称与之断绝关系。她在家门口磕了三个头,便离开了。自此,以戈家为娘家,在几位朋友见证下,与前来抢婚的刘祯拜了天地,结为夫妇。 望着几乎与风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白易,与风岫九分相似却性格迥异的刘祯,清瑶心里说不出滋味。若说庄晓蝶是清影的前世,水生后来变成水妖,那么,与他们一同坠入幻境的沉珏又在哪里? 水妖织就彼生幻,他们是不是也在对方体内,一样眼睁睁看着这个世界的故事发生,一样体会宿主的喜怒哀乐惊恐思,一样疑惑不解却无能为力? 冬去春来,冰消雪减,草木抽芽,泥土地上,鸟雀寻着种子,猫狗们撒欢打着滚儿。 小院秋千上,紫色藤萝深深浅浅,微风习习,少女握着手中书卷,悠悠打着盹儿,青纱披风落在地上。 白衣青年捡起披风,轻轻给她盖上,鬼使神差的,撩起了面纱一角。 轻纱之下,少女白皙皮肤上,从额鬓开始,坑坑洼洼,大大小小疤痕纵深交错,一直延申到脖颈。 少女皱了皱眉,长睫轻启,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惊慌失措的眸子。 说不清惊慌还是什么…… 她猛地站起,不顾披风落了一地,径直走开。 “玥儿,我……”望着少女挺直的背影,他喃喃不知如何开口。 少女似没听见,头也不回地进屋,啪的一声反锁住房门。 她靠在门背面,眼圈通红,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水生路过,无意瞥了一眼,扯着公鸭嗓子询问:“玥姐姐,你怎么了?” 她缓缓抬起头,慢慢比划道:“让大黄和小黑守在院门口,不许外人进来。” 关门,放狗? 水生歪头笑道:“那白大哥呢?” “尤其是他。”她又补充道,“不许他进来” “哦。”心中灵光一闪,他走到少女面前,抬头询问,“是不是白大哥欺负姐姐了?他如果欺负姐姐,我……” 嗯,打是打不过的,少年略一踌躇,挺了挺胸脯:“我替姐姐评理去。” 好有出息的样子,戈玥摸了摸少年头顶,温柔比划道:“不要去打扰人家,他明日便要离开了。” 原来是被抛弃了。 少年眉头紧锁,一脸忧愁,姐姐这样,嫁出去是难了。 他托腮想了许久,抬起头,说得理直气壮:“玥姐姐,你不要担心。我会好好习文练武,日后考个文武状元回来。等我也建功立业,成了大将军,帐下青年才俊任你挑选,谁要是不同意,我打也要打到他同意。就怕那时候你挑花了眼……” “不过,你要是看花了眼,选不过来,那就把他们都抢回家当面首养着也好……” 面首? 戈玥紧紧盯着面前少年,眉心微蹙,耐着性子比划询问:“你在哪里看到的?” “你那些话本子里呀。” 下一刻,少年抱头乱窜,声音划破夜空静谧:“玥姐姐,我不看了,再也不看了,别打了……” 清晨薄雾散去,白衣男子劈完一堆柴,额间闪着晶莹汗珠。 大黄狗和大黑狗疯狂摇着尾巴,讨好地凑了上去,白易掏出几块肉干,逗着两只狗子,眼前忽地出现那张明媚笑脸。 少女一手托腮,一手敲着笔,盈盈目光望着窗外天空,声音雀跃如黄鹂:“等日后本姑娘有闲有钱了,一定要买一座掩映在杏花林中的小院,搭一架缠绕着紫藤萝瀑布的秋千,空中飘散着梅子酒的甜香……” 梨木书桌一旁,他含笑补充:“墙边再种一排竹子……” “嗯,路旁栽满各色蔷薇,”她歪着头,笑嘻嘻道,“我还要养一只贪吃的黑狸猫,一只温顺的大黄狗,还要一只忠诚的大黑狗……” 这样的生活,她已经过上了。 只是,不曾有他。 几名黑衣人自墙边跃入,跪地行礼:“主子。” 他轻轻颔首,望着晨雾中的木屋,眼底心中尽是不舍:“我走之后,你们好好保护这院子里的人。” “是。” “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是” 新君即位,北方突厥来袭,他叹了口气,带着满心不舍离开了她的小院,踏上自己的征途。 天色大亮,少女推开窗户,阳光轻轻流动,泛着点点银光。 她自袖中取出一支玉簪,熹微阳光下,那簪子通体莹光剔透,状若花枝,末端开叉,点缀着几朵半开未开的杏花。 清瑶心中一凉,戈玥手中的玉簪,与沉珏在碧海幻境中赠予她的那支一模一样。 ※※※※※※※※※※※※※※※※※※※※ 感谢在2019-11-24 22:22:18~2019-11-25 21:5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莲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记甜蜜花酿 见林清瑶朝他跑来,沉珏站起身。 下一刻,她一个俯冲,撞到他怀里。 胸口遭轻轻一撞,不仅不疼,反而撩得痒痒的,他温声问道:“瑶儿,发生了什么,还好吗?” 她没有说话。 沉珏低头,却闻到夹着花香的酒气,眉心微蹙了蹙,打横抱起她,说:“下回一个人,可不要喝得这么醉。”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句:“对身体不好。” 林清瑶躺在他怀中,眼前是溶溶月皎皎杏花,鼻尖好闻清香萦绕,心莫名安下来,好奇问道:“两个人,便可以喝得这么醉?” “更不可以。” “哦。”她嘟囔着应声,想细嗅嗅他身上花香,在怀中蹭了蹭。 沉珏倏然僵住,耳根腾地红起来。良久,他平息下心境,低头一看,怀中人却睡着了。 就这样放心他? 沉珏无奈笑了笑,抱她回房时,隔壁婆婆已经安歇了。 他将她安放在床上,盖紧棉被,又出去熬了些醒酒的汤药,端进来,扶起床上女子:“来,将汤喝了,头便不疼了。” 他怎么知道她头疼? 林清瑶倚在他怀中,觉得脑子转不过来,歪着头,好奇凝视昏黄灯光下,男子白玉般脸旁,还笑着伸手戳了戳:“你生得真好看。” 说着,不待他反应,仰起头,蜻蜓点水般,在他脸上亲啄了一下。 沉珏又僵了片刻,他觉得,自己快要原地爆炸。良久,他端起手中药碗,哄劝道:“乖,喝下去,睡一觉便好了。” 林清瑶望着黑色汤汁,蹙起了眉。 她转头看向沉珏,少女清甜声音响起:“你亲我一下,我便喝完它。” 沉珏:“......”今晚的他委实不够原地爆炸的。 他又提醒自己,她是喝醉了,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好容易做好心理建设,又听她交织着醉意笑意的声音:“你不亲过来,那我亲回去了哦。” 说着,她笑意盈盈,试着抬身亲过去。 忽地一个天转地旋,被翻身躺在柔软床上,她似乎还枕着谁的手,上方好看的男子目光缱绻,装着笑意盈盈的女子。 那是她! 好看的眸子里只盛满她! “挷啷”一声,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上方男子眸光晦暗不明,呼吸缠绕在一起,她似乎能数清他似蝶翼扑闪的睫毛。 她觉得自己太不争气,不仅没有数,还羞得闭上眼,唇上一片柔软,似一朵云,又似羽毛,柔软地、温柔地、缓慢地、却又坚定地撬开她牙关,她觉得自己更不争气,快呼吸不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油灯熄灭了,沉珏缓缓松开女子,柔声哄着她入睡。 临走时,他扫了眼凉透的药罐,叹了口气,这药还是没喂成。 逃避喝药的后果是,林清瑶清晨醒来时,头疼欲裂,只记得自己喝完酒,跑到杏花林去...... 然后呢? 她倚在门柱旁,摸了摸唇,暗自寻思,昨夜......大约是错觉? 林清瑶抬头,恰见沉珏端着药走来,此景似曾相识。 这回她没说什么,道了谢,接过药碗,‘咕咚’‘咕咚’几口闷了温热的汤药。 沉珏看得目瞪口呆,醒来的瑶儿,和喝醉酒的瑶儿,真真截然不同两个世界的瑶儿。 截然不同的林清瑶觉得这药竟酸酸甜甜,难能可贵地可口,她颇觉遗憾地将白瓷汤碗搁回托盘上,面不改色一本正经道:“千万要少喝酒......” 沉珏呛个半死,又听见她后半句,“特别扶桑送来的酒”。 他眸光闪了闪:“你都知道了?” 林清瑶轻轻颔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问道:“如果要走出这个幻境,是不是要找到扶桑?所以,你在此地......守株待兔?” 沉珏点头,道:“我会拖住扶桑,他难免失控,这时候,你带忘笙逃出去?” 林清瑶摇了摇头:“虽然我现在还打不赢他,但不会拖你后腿的。我留下来,好不好?” “可......”沉珏话没有说完,便被人打断。 来人是一红衣女子。 红裙似火,上面金线绣着大朵牡丹花,衬得她浓艳高贵,她眯一双起与扶桑一样的丹凤眼:“你留下来,也没有任何用。只有你先逃出去,扶桑为了抓你,一定会解除幻境。” “你是?”林清瑶蓦地睁大眸子,失声道,“你是上官皇后?” 幻境中的皇后上官妍,曾代替戈玥,与扶桑圆房。 林清瑶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上官妍她为何要得罪皇帝扶桑,却见她神情寂寥。 上官妍转身,苦笑着说:“不过千年的水鬼罢了。” “你......”林清瑶不知从何问起,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夜......你为何替换我......戈玥?” 上官妍笑着答道:“ 你父亲是右相,我父亲是左相,是我父亲与扶桑一起陷害你家族。右相一生为国为民,不该受此劫难。他的女儿也不该遭此一劫。” 听完她的话,林清瑶心中震动:“抱歉,还有,多谢!” 沉珏也轻声道:“姑娘高义,当得起一国之母。” 上官妍噗嗤笑了起来,不着痕迹抹去泪水,走到林清瑶身旁,在她耳边吐气如兰:“你不知道,你有多幸运。” 林清瑶一怔,似明白她意有所指,又似什么都不明白。 林清瑶呐呐问:“后来呢,你与晓蝶,为何一体双魂?” 上官妍转身,退后几步,答道:“你死之后,扶桑将我与庄晓蝶绑在一起,沉塘了。” “不止如此,他还杀了无数宫人,在寝殿自焚而死。” 上官妍还记得,那时候,她魂魄飘在寝殿上方,看着扶桑一件件将些小玩意儿放进箱笼,不外乎拨浪鼓、小狐狸之类的...... 冲天火光中,扶桑抱着无数小玩意,躺到木箱中。 上官妍这才发现,不是木箱,而是棺材。 一代年轻帝王,抱着孩童时期的小玩具,自焚身亡。 沉珏打断上官妍沉思:“为何将你两绑到一起,便一体双生?水底另一个我,又怎么回事?” 上官妍怔怔看着沉珏,眸底闪着泪花,含笑浅浅,道:“那时候,你中毒咳血而逝,魂魄大半寄存在玉簪中,被魔尊夫妇带走。可一小半魂魄尚留在身体中,残缺不全,听闻,有人以魂养魂......” 她没有再解释下去。 林清瑶心中大惊,以魂养魂的,肯定是上官妍与庄晓蝶其中之一。 怎么可能是庄晓蝶,定然是上官妍啊。 女人嗅觉总那样敏锐。 林清瑶几乎瞬间明白,上官妍帮助自己的原因,原来,上官妍也心悦沉珏啊...... 林清瑶心如乱麻,怔怔见沉珏走到自己身边。 沉珏紧紧握住林清瑶的手,转身看向上官妍,鞠了一躬,道:“多谢!” 这声多谢,是替林清瑶说的。 上官妍明白。 她转身,背对着这对璧人,眼眶有些湿润,颤抖着声音道:“不......不谢,与你们无关,没......关系的。” 落梅镇上,黑水河底,她因一己私欲,复活了假沉珏。假的他阴鹜凶狠,无真沉珏半分风华,还给真沉珏带来麻烦,是她的不对啊。 真沉珏杀了假沉珏,一切便已经结束了。 假沉珏死了,她的魂魄归位,也不用与庄晓蝶绑在一起。 上官妍吸了下鼻子,转了个话题:“我拦截了庄妃......庄晓蝶,忘笙会趁机带她出去。想必,扶桑很快要来了,我们想办法......” “好。”沉珏含笑打断,殷切目光看向林清瑶,温声道:“呆会儿,扶桑来了后,瑶儿带他们几个离开幻境,好不好?” “不!” 林清瑶与上官妍同时出声,又异口同声:“我要留下来。” 话音刚落,天上乌云聚拢,闷雷滚滚,扶桑轻笑:“你们谁也出不去。” 扶桑衣服翠得滴绿,落在杏花林中,目光恨恨落在沉珏与林清瑶牵着的手上:“原来你是小玥儿,我还奇怪,为何每回见到你......” 他没有往下说。 沉珏侧身,双手拉着林清瑶手,不待她反应,轻轻抛了出去。 林清瑶不由自主飞向空中。 丢完林清瑶,沉珏扫了眼上官妍,声音清冷:“上官姑娘也赶紧离开吧。” 上官姑娘...... 上官妍眸底水光潋滟,压抑住哽咽,轻声拒绝:“不必了。” 反正,他也不会像扔出碧衣小姑娘那人扔她,更不会像护碧衣小姑娘那样护她。 她一转身,却见沉珏已经起身,与扶桑缠斗在一起。 天雷滚滚,幻境上空似琉璃一样裂开,一寸寸的。 一开始,沉珏稳稳站上风;慢慢的,随着幻境裂开,扶桑忽似换了个人,不知斗了多久,两人对接了一掌,各自跌落在地上。 沉珏身形踉跄,面色苍白。 扶桑单手撑地,半跪在地上,吐了口血,神情满是无谓。 上官妍蹙了蹙眉,心知林清瑶差不多逃出去了。 林清瑶确实已经穿出幻境,她落在一片草地上。 流云缥缈,绿草幽幽,一片汪洋大泽望不到尽头。 她在草地人群中,见到几张熟悉的脸,有祖父、兄长、百里越、庄晓蝶、浮笙...... 见她掉出来,众人面上一喜。 百里越问道:“瑶儿姑娘,我家小弟呢?他让我们在此处等你们,没和你一起出来吗?” 公子世无双 林清瑶低下头:“嗯。” 百里越握紧折扇,面色缓了缓:“瑶儿姑娘别往心里去,我家小弟厉害着呢,定不会出事的。” 他说这话,也不知安慰她,还是安慰他自己。 林清瑶也担心幻境中情况。 此刻,幻境之中。 见沉珏与扶桑两败俱伤,上官妍想了想,小跑到扶桑身边,掏起手帕替他试了试唇边血迹。 扶桑凤目狭长,嘴边挂着血,带着笑,静静看着她。 上官妍似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倏忽间,她凤眸眯了一下,手中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只匕首,朝扶桑心尖刺去。 扶桑冷哼了一声,看也没看,握住上官妍纤纤素手。 切确的说,扶桑一把抓住上官妍与她手中半截匕首,徒手将她举了起来。 扶桑被匕首划破,淌着血,他却似毫无感觉不到痛。 这真是个疯子。 上官妍听见,疯子扶桑轻笑着问:“为什么?为什么连你都要杀我?” 上官妍觉得,自己浑身气力像被人抽干,没有说话。 扶桑眸底氤氲着暴风雨,似怒极了,他反而面色平静:“说啊,为什么,朕的皇后都杀朕,嗯?” 上官妍听见自己沙哑声音,轻不可闻:“我父兄一心助你,你登基之后,却杀了他们。” “你以为你这样为戈玥报仇吗?真正害死戈玥的人是你啊;真正害死凝光的人,也是你;害死你的小瑶儿的人,还是你!你还有何脸面她?” “即便你将戈玥当作救命稻草,可不止这一世,下一世,下下世,她依然只会护着他......” “知道我们为何都护着沉珏吗?你何曾有过一半良善,何曾为过他人着想,何曾......” 何曾君子端方,风光霁月...... 上官妍一连串话没有说完,却彻底激怒了扶桑。 扶桑面色铁青,反而笑了起来。本十七八岁少年,笑得春风满面,修长手却似阎罗,加重了力气。 上官妍身影越来越淡,觉得自己快要失去意识。 “上官姑娘......” 她听到身后人呼唤,清冷声音中,带有几分焦急。 他也会为她着急呢。 真好啊。 上官妍笑了笑。 她身影淡得近乎透明,被扶桑丢弃在地上。 似想起什么,扶桑仓皇离开。 幻境世界天崩地陷,一阵混乱中,上官妍闭眼前,目光落在月白色身影上,含笑消失了。 沉珏一跃飞出幻境,想到扶桑先他出去,愈加担心。 同样担心的,是林清瑶。 她不止担心沉珏,还担心此处亲朋好友。 林清瑶焦急道:“大家回去吧,我在这里守着便好了。” 众人正要拒绝,忽被妖媚急促的声音打断。 “小瑶儿,你觉得你守得住谁,又能守着谁?” 扶桑说着,落在草地上。 林清扬等人攻了上去,皆被扶桑化解。 他似不会受伤,不会感知疼痛一般,不顾性命化解第一轮攻击。 玄尘与百里越也加入战团,扶桑却露出真身,化为一棵巨树。 流云渺渺,漓水汤汤,巨大绿树树枝茂盛,恣意招摇。 漓水上方,林清瑶怀抱古琴,弦音阵阵,抵御着巨树攻击。 她知道,不一定胜得过扶桑。 爷爷哥哥所有九黎及蓬莱师兄弟们都成强弩之末,而她,也不过仗着《清风谣》女主身体与凝光的修为,令扶桑不能上前,又投鼠忌器。 未多久,琴音断断续续,难以维系。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一把擦去唇边血迹,手中莹光汇聚,却是对准自身:“住手,否则我便毁了木灵珠。” 树干张口,却是少年般妖艳魅惑的声音:“小丫头,毁了木灵珠,你也会魂飞魄散。” 岸边诸人闻言面色骤变,玄尘忙阻止道:“瑶瑶,住手,你即便毁了木灵珠,也杀不了他。” 扫了一眼岸上伤亡无数的苍墟蓬莱同门,林清瑶无奈摇了摇头,又望着天地之间绿色巨树:“即便杀不了你,也不会让你如愿。” 巨树化为翩翩翠衫少年扶桑,眉目妖冶如画,他款款踏波而来,笑得恣意张扬:“伤人三分,自伤十分,小丫头,你可真厉害。为何非要与我作对呢?你你知道的,你我并非敌人,只要你......” 林清瑶后退几步,笑得嘲讽至极:“你杀了那么多人,你我并非敌人?你逼我们至此,难道我和苍墟蓬莱诸位同门是敌人” “小丫头,你说得对,蓬莱那些人才是你的仇人。”少年顿了顿,一拂衣袖,岸边又倒下数人。 他周身笼罩着淡淡光晕,隔绝这雨水,继续道:“你可知,你不过是盛放木灵珠的容器?你失忆后,祖父兄长为何没有寻到你?还有沉珏,焉知落梅镇水想杀你的他,不是现在他的真实想法?忘笙和庄晓蝶,真的把你放在心上吗......” “你住口!”林清瑶厉声喝止。 扶桑笑得妖艳,几令天地失色:“是我胡说,还是你自欺欺人?你想想看,我可有伤过你一分一毫?荼蘼山上,谁想杀你?落梅镇水底,谁差点淹死你......” “他们只当你是盛木灵珠的容器。于他们而言,你活着抑或死了,又有何区别?你我才是一路人,只要我活着一天,他们便不会杀你;只要我活着,也会护着你。” 扶桑眸光眯了眯:“若不然,你也只能死在我手中......” 扶桑说了许多话,林清瑶却注意到,他说木灵珠时,祖父与兄长竟没有反驳。 所以,扶桑死了,她便必须做出牺牲? 林清瑶心底蓦地一惊,手指被琴弦划破,踉跄倒退数步。 一个浪头打来,扶摇琴落入汤汤漓水,她也跌落云端。 冷雨浇在脸上,林清瑶闭上眼睛,往昔种种,纷纷涌上心头。 “不要——” 谁焦急悲怆声音响在耳边,却看不清了。 漓水之畔,蓬莱诸弟子看到,一向沉稳无惊的沉珏,面色黑得像砂锅,连身形也有些踉跄。 他手中玉笛化剑,挥剑砍向拦路的扶桑。 扶桑笑得诡异,他不是头一回体会,沉珏使剑的时候,还挺难......招架。 扶桑胳膊被划伤,眼见长剑划过腰身,他翻身闪开,整个人愈加亢奋,大笑着道:“你知道那家伙现在在做什么?” “别看她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其实比谁都在意,虚伪至极......” “她现在一定又躲在哪个角落哭,这女子一向如此脆弱......” “住口!”沉珏声音如寒山雪崩,一剑斩断大树素须触,砍伤扶桑膝盖,拎着滴血的剑,下漓水找林清瑶。 扶桑见状,也拖着半残的腿,一瘸一拐跟着跳下碧海。 大结局(上) 凉风习习,碧波幽幽,眼前光影明明灭灭。 这是哪儿? 林清瑶落入海中,却见前方闪着莹莹绿光,一点点靠近,头皮似针刺般密密麻麻地疼。 越来越近,林清瑶看清,那抹绿光是一具冰棺,里面躺着一位绿衣女子,生得与她自己一模一样。 她是凝光,还是《清风谣》女主? 林清瑶忽然想起,传闻蓬莱碧海之底,是神女凝光出身的地方,也是《清风谣》女主林清瑶葬身之地。 她走到冰棺旁,头疼得仿佛要裂开,疼得她抱着脑袋,蹲了下来,趴在冰棺上。 许久,头忽然不疼了,林清瑶睁开了眼。 山之高,月出小,杏花皎皎,海浪拍岸,岛上仙雾缥缈。 她不知何时,已经坐回朝阳峰的大殿里,望着海上盛景,内心隐隐不安。 她想起来,第一回见面,是在九重天上。 她拜访即将神隐的子陌上神,离开的时候,回眸瞧见璇玑宫杏花灼灼,恍若绯色云海。 她不由自主地朝这方向走去。 杏花林下,一人穿着月白色长袍,坐在一块青石上,正专心刻着什么。 他身后深绯浅红,花瓣轻轻裸着,洒在他月白色长袍上,令他整个人似笼着一层朦胧光晕。 阳光透过花枝,光影明明灭灭,也怕惊扰了此刻静谧。 他抬起头,神情怔了怔,似意外,似惊喜,又似悲伤...... 为什么会悲伤呢? 林清瑶心中悸动不安,觉得这场景颇为熟悉,面前人仿佛旧日故友...... 不,不止旧友...... 月色很美,杏花树下,他抖落一身花瓣,眸光清明,缓缓走来,似携着万般光景。 他含笑浅浅,说:“姑娘,我们以前见过吗?” 声音似月夜漱石清泉,林清瑶脑海里一片空白,可心底的声音告诉她,见过的。 很久以前,见过的! 见过的,她却说不出话,因为眼前景象精彩纷呈,她整个人如走马观花。 她看见,她回到了蓬莱。 不日后,蓬莱迎来一位了不起的上神,堪堪正是那日树下青年。 她听说,他叫沉珏,是子陌上神的徒孙,自小天赋异禀,受子陌上神亲手□□,看起来是六界最似神仙的神仙...... 她还听说,沉珏的师尊兼养父娶了上任魔尊之女,悉心培养他...... 还听说,六界闻名贤伉俪尹长安与池沐雪百年魔隐之际,断言《子夜歌》幻术虽解决过六界动荡,却不如沉珏改写的‘《清风谣》...... 这话,似乎是真的。 因为啊,她经常坐在扶桑树下,弹奏扶摇琴,每每弹错一两个音,沉珏便指出来...... 后来呢,他陪她练剑,手把手教她奏《清风谣》,还为她雕刻玉簪玉像...... 他们一起在朝阳峰和一钰峰栽满了杏花,一起躺在朝阳峰杏花树下看东海日出,又一起坐在一钰峰悬崖沐晓月光华...... 蓬莱所有人认为,他们是神仙眷侣。 她也这样以为。 直至有一天,她吃完饭,不小心看到沉珏书信,他在查玉雪山天池,还想洗去魔身成神...... 他原来是魔! 传闻在玉雪山天池洗身,会丢掉半条命。自远古以来,只听说过上上任魔尊池沐雪成功过。 她大约知道,沉珏为何想由魔成神。 与其让他由魔成神,倒不如让她像池沐雪一样,化神成魔。 这样想着,她偷偷去找沉珏的大哥百里越,半路上,遇见人间战乱,花影带着神兵,挟昏迷不行的沉珏要挟她。 她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为解人间战乱,又为了救沉珏,她化为漫天飞花。 后来呢? 她的魂魄一直跟着沉珏,见他回九幽魔界答应养父百里棠,出任魔尊,接受魔界事物,还心心念念为她收集魂魄...... 然后,她眼见自己进入沉珏手里的魂魄容器。 林清瑶脑子里一片混沌,这本该是凝光的一生,为何她会身临其境? 她觉得身体越来越冷,身子不停往下坠...... 忽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鼻尖萦绕的,是春雨杏花清香...... 这是谁? 沉珏顺着光,寻到前世里,他上一世埋葬林清瑶的地方...... 冰棺还静静搁在那里,林清瑶趴在冰棺上...... 他抱起林清瑶,却听见她迷迷糊糊的声音,嘟囔着询问:“你,为何总是如此温柔?” 林清瑶听见男子醇如清酒的声音:“因为你。” 她觉得自己晕乎乎,像要醉了,轻问了声:“嗯?” “因为你,让人......” 让人忍住温柔以待! 沉珏没有说话,后背一阵剧痛...... 不用想也知道,是追上来的扶桑。 扶桑收回袖中长藤,望见空荡荡的冰棺时,顽劣笑容僵住:“她呢,你把她放哪里了?” 沉珏轻笑着问:“你说的,是凝光,还是瑶儿?” 扶桑一掌拍开沉珏,将林清瑶拉入怀中。 扶桑双目猩红,揣珍宝似的将她拥在怀中,拍着怀中女子后背,扯出个又大又空洞的笑容:“没事了,小瑶儿,没事了。那个骗子不会来抢你身体了。我不再去想玥儿,也不会天天念叨凝光,只要你醒过来,我不去想她们......” “小瑶儿,你胆敢不醒过来,我还要挖你内丹,取你心头血,再将你吊在城头十天十夜直至灰飞烟灭......” “不过,只要你醒过来,一切都随你,好不好啊?” “瑶儿,你醒来啊, 我想你了......” 扶桑说了许久,忽然听到怀中女子清甜中带着沙哑的声音。 她问:“真的吗?” 扶桑蓦地一僵,低头看向怀中女子,满眼不敢置信与惊喜...... 狂傲不可一世的扶桑,似烫手般扔掉他,又恐她摔坏,小心翼翼地拉着捧着。 林清瑶抬头,只见他眸子幽火闪烁。 扶桑一条腿被沉珏砍伤,腿上伤口裂开,兀自流着血。 可他还是抱起了她,引得殷红血淌出来,溶在湛蓝海水里。 红蓝交织的诡异光芒中,扶桑一袭翠杉,狭长凤眸里,泛着笑意。 他真的喜欢《清风谣》女主,还是凝光? 林清瑶身子僵了一下,眼角余光瞥见,冰棺一侧,沉珏不着痕迹试了试唇边血迹,身形从未有过的寂寥。 她的心蓦地一痛。 林清瑶一把推开扶桑,跌落在地上,顾不得疼痛,朝沉珏奔去。 她扶起沉珏,见他面色苍白得厉害,额上冷汗淋淋。 他却依然冲她笑笑,语气淡淡的:“我......无妨......你......不要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 林清瑶扶住沉珏,她看见,沉珏后背肩下,快被什么击穿,露出巴掌大的血窟窿。 鲜血将他月白色长袍,染成血红,显得他面色愈加惨白...... 他还在说:“无......妨......的......” 林清瑶觉得自己耳朵一阵轰鸣,快听不清沉珏在说些什么。 另一侧,扶桑踉跄着走了过来。 他一身翠杉,凝满了血,染成了紫檀色,显得妖魅无双的一张脸,惊艳绝伦,颠倒众生。 扶桑抬起头,望向林清瑶,目光中杀意不舍夹杂交错,哑着声问道:“你到底是谁,是玥儿、凝光、还是小瑶儿,抑或......” 他也不知该如何问了。 林清瑶抱住奄奄一息的沉珏,泪流满面,不答反问:“你又希望我是谁,是戈玥、凝光、小瑶儿,抑或还是谁?” “扶桑,你心中到底有过谁?” 这声质问,令扶桑喷出口血,他半跪蹲在地上,脸上浮着狂傲不羁的笑。 湛蓝海底,血□□染,五彩游鱼飞来飞去,扶桑闭了闭眼:“我希望,你谁都不是。” 他知道,他快要死了。 神魔身死,魂飞魄散。除非,有机会修成神魔身,脱离六界外,不在五行中,到达传闻中神魔归隐之处。 无论凝光抑或小瑶儿,他不想也不愿相信她们魂飞魄散,只希望她们皆在神魔隐之处。 这样,有一天,他修成神魔身,还能见到她们,还可以继续听凝光弹琴,看小瑶儿做饭...... 林清瑶看出他的心思,强忍住头痛,说:“小桑葚,我是凝光啊,还记蓬莱仙岛扶桑树下的琴声吗?” 扶桑脸色瞬间煞白。 林清瑶没有说谎,现在她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凝光。 心中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清风谣》女主,林清瑶继续道:“我也是小瑶儿呀,知道为何尸体会不见吗?因为我根本没有死。” “所以,无论你入神魔隐之处,抑或入轮回道,永远见不到她们。” “因为,她们是我......” 林清瑶没有说话,却见扶桑蓦地站了起来,像没有受伤一样。 只是,他周身萦绕着一层极浅极浅的火焰...... 扶桑目光直直盯着她,笑得十分鬼魅,声音好听得不像话,他轻声呢喃:“小瑶儿,你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害得我还想去神魔隐之处寻你。” “现在我得去了,可舍不得也放不下你,怎么办呢?” 扶桑歪了歪头,似认真想了想,扯出了个大大的笑容,笑得似十几岁天真无邪的少年,声音却寒得令人发颤,他说:“小瑶儿,我舍不下你,不如,你来陪我吧。” 他说完,忽然闭上眼睛,一掌劈了过来。 这一掌,凝聚了扶桑全部神力,激得海浪滔天。 林清瑶紧紧抱住怀中沉珏,却猝不及防地,被他护在怀中,他以身挡住扶桑最后一击。 这一掌打完,扶桑倒了下去,惊天海浪激得海底塌陷。 林清瑶却发现,沉珏在承受扶桑那一掌时,也借力打出一掌,将他们送上海面。 面前越来越亮,林清瑶回头看了眼,只见扶桑落入碧海深处,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笑得像个纯真孩子。 一如往昔,他蹲在扶桑树根上,捧着脸,笑嘻嘻说:“凝光姐姐,再弹一首曲子,好不好” 他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海底深处。 他还会遇见《清风谣》女主吗? 也不知《清风谣》女主会不会原谅他。 林清瑶抬头,看了眼沉珏,不由疑惑,他也曾喜欢过《清风谣》女主吗? 这样想着,她紧紧握住沉珏的手,浮出了水面,被一直侯在岸边的祖父兄长们救起。 林清瑶晕了过去。 沉珏走的那天,下起了下雨。 他一人坐在树下青石上,正专心刻着什么。 亦如初见时,杏花如絮,洋洋洒洒,落在他月白色长袍上。 即便阴雨天,他周身还似笼着一层朦胧光晕。 伊人似玉,出尘绝艳。 可林清瑶想到,他是来告别的,心里便不是滋味。 却见沉珏拿着玉簪,起身走了过来,还轻声问了句:“可以抱抱吗” 林清瑶愣怔了片刻。 大约以为她拒绝,沉珏顿了顿,将玉簪插在她的发间,浅笑着说:“这次玉簪不会断了,可要好好收着。” 林清瑶暗恼迟钝,没想明白他的意思,随口问道:“还有不会断的玉簪?” 却见沉珏收起了笑意。 林清瑶尴尬笑了笑:“那可不可以拿来敲核桃?” “嗯。” 沉珏点了点头,眸底是她不看明白的复杂,柔声嘱咐:“我走之后,瑶儿你回九黎祖父兄长那边也好,留在蓬莱也好,甚至和忘笙庄姑娘回妖界也好,都千万不要去魔界,更不要去......” 他便这样不想见到自己? 林清瑶心中一痛,赌气般道:“你放心,你离开之后,我回九黎祖父兄长那边也好,留在蓬莱也好,甚至和忘笙庄姑娘回妖界也好,万万不会去魔界。但凡你在的地方,我永远也不会出现。” 她竟然以为他不想见她? 沉珏转过身,轻声说了句:“如此,甚好。” 他说完,召来一片浮云,准备离开了。 林清瑶若无其事地转身。 没来得及注意,沉珏身形踉跄脚步凌乱。 他面色也苍如纸,闭了闭眼,心道,这样,也好。 这一回,且让他牺牲罢。 ※※※※※※※※※※※※※※※※※※※※ 嘤嘤嘤,走过路过,求个收藏呀~~~ 大结局(下) 春去夏来,时光如白驹过隙。 朝阳峰上,林清瑶坐在杏花树下,百无聊赖,手中玉簪忽然泛起莹莹绿光。 林清瑶知道,沉珏说这玉簪不会断,定往里注了不少灵力,玉簪会发光,说明他大约摊上事情了。 她不由笑想,以沉珏修为,也没有什么能拦得住他,这玉簪呆会儿不会亮了吧。 没想到,一天过去了,玉簪光芒渐盛,林清瑶心里不安,在杏花林里闲逛。 不知逛了过久,她抬头,见兄长林清扬迎面而来。 林清扬端来一碗药汤,还配有一碗杨梅蜂蜜汤,温声询问:“瑶瑶,现在头还痛吗?” 说起来,还是从碧海回来后,林清瑶头才时不时疼。 经百里越诊断,许是之前中忘魂引的后遗症。 百里越配了许多药,林清瑶一碗一碗喝着,却从不抱希望。 毕竟,她是穿书女林清瑶,勉强算作凝光,又强勉当当戈玥,可无论如何,她都不算《清风谣》女主啊。 可《清风谣》女主,实打实算作沉珏与扶桑的朱砂痣。 即便她自己是白月光,可若自己喜欢的人,在自己离开后,喜欢上了别的女子,林清瑶想,她也很难接受的。 感情这东西,便求个一心一意,否则,要它何用? 林清瑶咕噜喝完药。 祖父和兄长,一如既往地相信她是原来的林清瑶,她心中隐隐感觉自己欺骗了他们。 她与兄长说了会儿话,有些倦了,便回屋睡觉。 她这些天一向睡得安稳,这一日,却睡得迷迷糊糊,还做了许多梦。 梦中,扶桑杀了她的爷爷与大哥,她为了复仇,一直跟着扶桑后面。 扶桑发现后,废去她一身修为,强将她留在身边。 继第一百零七次刺杀扶桑失败后,她被扶桑挖去内丹,挂在城墙上。 风吹日晒雨淋,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胳膊快不是自己的了,力气也似被抽干。 她死了。 她死的时候想,她一直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包容她的自傲,可以容忍她的自卑,可以在她遇见危险的时候,赶过来救她...... 除却爷爷与大哥,没有这样的人。而爷爷与大哥,也已经命丧扶桑之手了。 还有可能会救她的沉珏,也被她故意激走了。 所以,不会有人来了。 天大地大,茫茫人生路,她孑然一身。 她竟然真的孑然一身。 她告诉自己,没什么的,没人相救没什么了不起的,没人关心没关系的,这样的话,即便她死了,也不会有人知晓,更不会有人伤心。 不是很好吗? 你要坚强啊。 她对自己说。 可她被挂在城楼上,迎着漫天大雪中,抑不住泪流满面,泪水凝成冰...... 你要坚强啊。 她对自己说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城楼落满了雪,看守回家烤火去了,千山万径,无人踪,无鸟迹,只余下皑皑白雪。 雪花纷纷扬扬,天地一大白,唯余红梅灼灼绽放。 沉珏一袭月白色长袍,穿过灼灼梅林,飞到城楼边,抱住她,砍断绳,一起跌落在雪地上。 这样低难度动作,沉珏竟然会跌落在地上。 便一直没有起来。 天黑了白,白了黑。 大雪下了整整三天,终于放晴了。 阳光洒在城外,早起的行人发现城门口立着两塑冰雕,男子坐在地上,紧紧抱住女子。 有人持械敲冰雕,被灼目白光震开。 白光也震开了冰,行人这才发现,里面是大活人。 确却说,有一个大活人。 他全身一动不动,连眼珠子都没有转,苍白手指紧紧抱住怀中女子。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引来了沉珏大哥百里越。 百里越告诉沉珏,木灵珠催枯骨生白骨,哪怕她残留魂魄不多,也有一成几率,只这么多世,终究缘浅,若再次强行,也怕...... 漫天雪地中,沉珏终于回了神,轻轻替她弹去发间白雪,说:“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么多世,每一世,我都来迟了一步。她......活着便好......” 自始至终,他唯一期盼,不过是,她好好活着。 在百里越帮助下,他强行施法回到过去,却也不小心逆了时空,拉回了异世的她。 在他施法时,城门大门内,阴影下也站着一人。 这人正是扶桑。 扶桑也趁机随沉珏回到过去。 荼蘼花下相遇,两人态度不同,终走向两个极端。 林清瑶回忆完一起,惊坐了起来。 她揉了揉脑袋,回想起来,《清风谣》书以林清瑶之死作结局,以扶桑抱回林清瑶尸体,悔恨一生作番外。 可坐在杏花树下,悔恨一生的,当真是扶桑吗? 林清瑶又想起,很久以前,沉珏对她说:“听闻她死讯,我解下挂在城楼的她,放在冰棺里,沉入碧海海底。” 那时候,她问沉珏:“那你,更心悦戈玥,还是凝光,抑或那位瑶儿?” 抑或,是我? 林清瑶没有勇气问出最后一句。 沉珏深深看了她一眼,轻声反问“有区别吗?” 当时,她以为,沉珏说的,是爱不分厚薄,白月光与朱砂痣,本就分不出。 她当时还嗤之以鼻。 她是这样一个倔强自傲又自卑的人,自然不敢接着问下去了。 可现在,林清瑶心中交织着感动、遗憾、后悔、还有深深眷恋。 她脑海中有戈玥回忆,有凝光感情,有《清风谣》女主记忆,还有这一年来的的点点滴滴,所有回忆汇拢,她心底生出一丝异样。 她泪眼朦胧,抬头远望,大殿大门外,是茫茫无际一碧如洗的天空与大海。 她同时是这三人,沉珏想必早已经知道了。 可是,他为何突然话别? 若她只有这一世回忆,肯定不会自作多情。 可想起这四世来的感情,她不信沉珏无情,更不信他想离开自己。 他却真的离开了。 一定出了什么事,甚至是颇为棘手的大事。 林清瑶急得团团转,撞到一只小蝴蝶。 小蝴蝶摇身一变,化为庄晓蝶,她焦急道:“瑶瑶,不好了,沉珏师兄他......” “他怎么了?”林清瑶惊得坐了起来,带翻一堆杯盏而不自觉。 “我听闻,神魔两界传言,他为弥补扶桑临走时留下的祸患,想以神魔之身修复六界通道。” “他现在在哪儿?”林清瑶提剑往外面冲。 她还没走出门,又迎来两人,抬头惊诧打招呼:“爷爷,大哥?” 见风风火火的孙女,祖父玄尘一脸担忧:“瑶瑶,你真要去魔界吗?” 兄长林清扬晓之以理:“魔界现在可进不可出,你一旦进了,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林清瑶垂睫,低声嚅嗫说:“我知道,可我没想到,他竟然......” 扶桑消失后,只要木灵珠归了位,六界往来通道便能恢复正常。 她的性命以木灵珠维系,她没想到,沉珏竟然骗她说,已经找到弥补的法子了。 这些时日来,她早已对沉珏任何话坚信不疑。 却没想到,他的法子,原来是牺牲自己。 他第一次骗她,便如此成功。 林清瑶见祖父与兄长神色有异,立即觉察到什么,忍不住询问:“爷爷,大哥,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都一直瞒着我?” 玄尘与林清扬互相对望了一下,眸底歉意一闪而逝,没有说话。 沉珏确实找过他们,一起将林清瑶瞒着,而他们也有自己的私心。 可又想了想,这样太不厚道了。 这事拦得住一时,可她有朝一日知道了,定会猜出来...... 还不如,直接告诉她,一起去! 林清瑶心下了然:“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可我......” 她抬起头,眸光温柔而坚定:“哪怕自此留在魔界,我也一定要找到他。木灵珠本该归位的......” “我们一起去......” 话音未落,一阵绿光闪过,玄尘和林清扬张着口,说不出话,更动不了。 林清瑶将二人扶在踏上躺好,对二人磕了个头,语气温柔道:“对不起。爷爷,要保重身体。哥哥,请照顾好爷爷,还有你自己。我去魔界之后,会想办法与你们通信,再见!” 她看向一旁的庄晓蝶,抱了抱她:“晓蝶,照顾好自己。” 庄晓蝶泪流满面,笑着点了点头,嘱咐道:“不要不敢喊他的名字,记得多寄信。等我......我们修炼成魔,去往魔界找你们。” 忘笙不知何时出现在大殿,倨傲神情出现一丝裂缝,一把扯开庄晓蝶,抱胸道:“臭丫头,你也是当过我娘的人,不要被魔界人欺负了。万一被欺负了,记得写信告诉我们,好嘲笑你......” “好。” 林清瑶抹了把眼泪,笑着倒退,路过大门门槛时,冲屋里祖父兄长眨了眨眼,一扭头跑了出去。 飞在云层中,林清瑶想起一路以来,沉珏救她的次数,数不胜数。 从凝光,到前世,到现世...... 林清瑶想着,毅然决然闯入九重天,本想击退神界守卫,不想庄晓蝶与浮笙从身后冒了出来,帮她拖住守卫。 庄晓蝶一边与守卫缠斗,一边喊道:“快去呀。” 浮笙一抓拍趴一名守卫,冷冷嘲讽:“没有我们,不敢去吧?” “多谢,再见!”林清瑶回眸笑了笑,一跃跳入结界。 穿过神魔边界,魔界也有一群魔兵守卫,他们齐齐行礼道:“恭迎林姑娘,尊上说,让属下好好招待林姑娘。” “他在魔宫吗?” 为首两守卫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在/不在。” 林清瑶笑了笑,击退拦路的魔兵,终于来到漓水之畔。 夜深深,碧空如洗,漫天星辰闪烁,漓水上方云雾缭绕。 一群人持械候着她,为首的是司笛,沉珏的侍卫。 他神色严肃,将长剑横在神情,冷声道:“尊上命在下拦住林姑娘,还请林姑娘莫让属下为难。” 白色结界罩在漓水上方,星光水光隐隐约约,让人看不清里面情形,林清瑶心情焦急,沉声道:“若我非要进去呢?” 司笛面无表情:“那属下得罪了。” 林清瑶一路闯关,击退天兵魔将不下百人,如今让她放弃? 林清瑶摇了摇头,轻轻拨了拨手中琴弦,一阵弦音令司笛防不胜防,踉跄后退数步。 他再次冲出,脚却被人紧紧抱住。 司笛低头一看,这正是为未来魔后准备的侍女侍琴,她匍匐在地上,紧紧抱住他的腿,哭哭啼啼:“司统领,请让夫人进去吧。” “尊上他,一定也想见到夫人的。” 司笛心里打鼓,这样沉不住气的小丫头,会不会被魔尊嫌弃? 司笛再抬头,却见林清瑶一闪进入结界小岛,心中哀叹,完了,他肯定要被魔尊怪罪了。 魔尊沉珏,闭眼坐在一棵杏花树下。 参天杏花树,立在水中央,满天绯色烟云,倒映在水中,如梦亦如幻。 月光泻下来,光影明明灭灭,点点白光从他身上飞出,像萤火虫,一闪一闪的。 林清瑶知道,那些是沉珏的灵力,他在以自身灵力喂养杏花树,只等花树自动修复全部六界通道。 如果六界通道不曾修复,许多妖修成魔,无法来魔界,许多会去肆虐人间。 似觉察到来人,沉珏抬起头,眸底尽是错愕:“瑶儿,你怎么来了?” 林清瑶落在他面前,笑着说:“太好了。” “好?”沉珏脸色苍白,不知灵力损耗过大,还是气得,他站了起来,拉着林清瑶的手往外跑。 “现在出去,兴许还来得及,你得快点离开出去......” 沉珏一边说着,一边看见仙雾缭绕的结界,早已闭合了。 他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惨白惨白。 怎么会这样? 林清瑶笑了起来,她在进来的时候,更改了结界。 这结界与神魔之门连在一起,只要六界之间的通道正常运转,结界便会消失。 她知道,沉珏已经做好牺牲的准备,和远古上神一样,以神魔之身修复六界通道。只要看到她进去,沉珏定会想办法把她弄出去。 林清瑶眨了眨眼:“我本以为打不过你,你会把我弄晕了送出去,便事先做好准备。不过,看你现在的样子,也没法送我出去了。” 沉珏神色憔悴,放松下来,连声音也透着几分疲惫,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万一六界通道修复不好,结界破不开,你永远出不去。” “我当然知道的,我进来的时候,便做好了出不去的准备。”林清瑶垂着头,奔波了一大天,也有些疲惫,低声道,“你送我玉簪的时候,是不是已经作好了,留在这里的准备?” 沉珏轻轻点了点头:“嗯,我与你不一样,我已经活过一辈子的人了。可你还很年轻,你......” “我想起来了。”林清瑶倏地抬头,直视着沉珏好看的桃花眼,不错过里面任何表情,“我想起来了,不止戈玥的回忆,还有凝光的记忆,上一世林清瑶的记忆,我统统想了起来。” “所以,我现在还是活了好几辈子的人,有没有资格和你一起留在这里?” 林清瑶看见,沉珏眸光惊诧,继而转为担忧,终归于心疼。 他轻轻揽过面前女子,声音满是伤痛:“对不起,这几世,我都没有护好你。” 林清瑶抱住沉珏,她看见,水中杏花树以惊人的速度增长,漫天浅绿色荧光闪闪烁烁,那是她的灵力。 她身上有木灵珠,又修木系法术,比起沉珏,花草树木更喜她的灵力。 林清瑶渐渐觉得自己力量快被抽干,头蹭在沉珏肩膀上,低声道:“你不要说对不起,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都是我不好。” “这么多年,许多话该说出来,也该做些什么事情,我都没有做到啊......” 林清瑶说得有些哽咽, “如果当年早点说出我......” “瑶儿,不用说了。”沉珏用了用力,紧紧抱住她,俯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声安慰道:“不必为难自己,我都知道,我全部知道的。” “你不要害怕,我会一直守在你的身边,哪怕......” 哪怕身死魂灭,也会护在她身边。 他以往一直这样做的。 林清瑶怕自己没说完,此身此世说不完,生生世世也说不了,她强撑着身体,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断断续续说:“如果我还愿意留在这个世界,那一定因为......这个世界有你......” 沉珏听见这句话,整个人僵住了。 林清瑶继续道:“很久很久以前,远到我还是戈玥时候,远到我成了凝光时候,当我为林清瑶时,便知道,现在更知道,自始至终,心里只有一人,那是你啊......” “沉珏。” 原来,将心思说出口不难。 原来,喊出他的名字也不难。 原来,这世界如此令人安心,只因他......一直在身边。 林清瑶伏在他胸口,浅笑着,低声说:“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谢谢你,没有放弃过我。” 沉珏觉得,整个人像踩在云朵上,晕乎乎的,他知道,他一定要做些什么。 他害怕,如果不做些什么,便像过往三世,怀中姑娘又一次离开了她。 哪怕现在,他能做的事情,极其的有限。 沉珏紧紧拥住她,覆盖式的,将她藏到怀中,任由漫天杏花吸收自己灵力。 林清瑶眼皮子上下打架,她迷迷糊糊说:“我们永远在一起呀,好不好?” “好。” 沉珏说着,将她小脑袋按在自己下巴下面,郑重地许诺,“我们永远在一起。” 林清瑶终于放下心来,身子一松,完全靠在沉珏怀里。 似害怕怀中女子睡着,沉珏紧紧抱住她,温和道:“我很高兴。” 林清瑶心中一动,轻轻哼了声:“嗯?” 见她还有精神,沉珏轻声道:“虽然你刚刚闯进来的时候,真的很令人担心。但是,这大约算几世以来,我最开心的一天。” 他又温声问道:“你呢,害不害怕?” “和你在一起,不害怕......” 女子声音低不可闻。 水面上,月光皎皎,灼灼杏花下,月白色长袍的男子,抱着绿萝裙姑娘,周身环绕着浅绿银白色光芒,似漫天星子闪烁,又似萤火虫散发光芒...... 他们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环绕光芒越来越少,一水杏花烟云,归于一片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缭绕云雾散了,杏花树不再生长。 天亮了! ※※※※※※※※※※※※※※※※※※※※ 完结啦,跪求收藏呀! 作为一枚有感情洁癖的小渣作者,笔下男女主永远彼此唯一! 也厚脸请大家去康康专栏新文《穿成虐文女主后,男配们都重生了》。 后半部分,小瑶儿慢慢想起一切,性格肯定会趋于沉稳。但三女儿洛汐不同,元气满满,不上当,不吃亏,是个永远会让包括男主在内的所有人又尬又爱的小可爱哦。 完美的大婚(番外) 从幻境出来后,林清瑶没理沉珏。 可他除了派人跟着保护,竟也没有追来。 林清瑶心里是不爽的。 对于让自己不爽的事,她一向懒得细想,也不加理会,只管去做让自己开心的事。 在魔界这些天,她每天除了寻好吃的,便是买胭脂水粉衣裙首饰,随她出来的小丫鬟侍琴抱着一堆盒子,委屈巴巴说:“主子,尊上说......” 林清瑶拾起玉筷,将一只水晶翡翠虾仁蒸饺塞她嘴里,笑着说:“出来玩,哪有这么多操心的......” 小丫鬟说不下去了。 渐渐的,小丫鬟发现,主子买的东西,整整一栋宅院还放不下。 又眼睁睁看着,主子萌生出一个新爱好,买宅子,布置宅子...... 富丽堂皇的、古朴素雅的、粉珠叠翠的、绿野盎然的......只要林清瑶看得上,皆买下来,布置一番,可布置完,又觉得空落落的...... 至于价钱,自有小丫鬟侍琴跟在后面付账。 侍琴心中十分苦恼,不是因为主子爱好花钱,而是自己每回提起魔尊,不是被主子林清瑶打岔错开,便是连她自己也玩忘了...... 于是,在魔尊近卫司笛来送钱的时候,偷着问她:“夫人准备好了吗?” 侍琴心里发虚,可为保住第一大丫鬟的威严,她一挺胸脯,说:“当然准备好了,夫人正在买衣服首饰,好穿给尊上看;还布置了无数房间,好与魔尊婚后小住。” 司笛兴冲冲跑到林清瑶面前邀功:“尊上让属下送钱来......” 却见她淡淡道:“搁那儿吧。” “尊上说,请您随心花,不必顾忌什么,若快不够用,属下便再送些来......”司笛不知未来魔后的态度为何如此冷淡,大约是她身旁大丫鬟太吵了...... 却没想到,林清瑶抬眸,诧异问道:“他不气?” “气......气什么?”司笛一愣,等了百年,好不容易可以成婚,主子正欢喜着呢,为什么要生气? 主子以前可天天冷着一张脸,现在冰山消融春暖花开...... 可见,主母要早点嫁过去,他们才有好日子过,他才也有机会娶妻啊...... 司笛怀着美好憧憬回去复命。 屋内,林清瑶手中夜光杯落地,她似颇为遗憾:“天天花钱如流水,怎会不气?” 她掀开司笛送来的箱子,里面金灿灿闪光,全是金子! 林清瑶恍然大悟,沉珏修为属金啊,以他的修为,多少金子变不出来? 这真是一个令人遗憾的发现呢! 欺负她属木吗? 可林清瑶没多少时间生气,因为,还有更多有意思事情做,比如弹琴、画画、尝美食、试美服,游江山,览美景...... 这一天,她游到不夜城。 不夜城中,天边永远湛蓝,星光璀璨,城内花灯璀璨,也灯火通明。一条河流横跨城中,上面飘着几只花船。 船上纱幔摇曳,灯笼摇摇晃晃,倒映在水中,闪闪烁烁,红红火火。 林清瑶忽然意识到,这好像是婚船。 可真美啊,她心生艳羡,忽然觉得手中糖画也没了意思。 正怅然若失,忽听到有人唤自己。 她转身,看见百里越一袭紫衣,摇着折扇,站在璀璨长街上,身后千灯璀璨万家灯火...... 他笑着问:“瑶儿姑娘,准备好了吗?” “啊?准备什么?”林清瑶觉得脑袋转不过弯。 百里越扫了她一眼,见她还是平日装备,惊得张大嘴:“你就这样拜堂?我家小弟准备的金霓蹙鸾霞影纱喜服呢?” “啊?”林清瑶惊掉下巴。 好长的名字啊。 不过,不待她同意,便准备这么长名字的喜服,这沉珏真够可以的。 所有人目瞪口呆之际,侍琴大惊失色,跪在地上:“都是奴婢的错。” “按魔界的规矩,夫妻新婚前七天不可以见面,这样才能白首。魔尊嘱咐我向您解释,还让奴婢告诉您,不夜城城主府是大婚场所,凤冠霞帔已经给您准备好了,选金霓蹙鸾霞影纱喜服作喜服......由于您家人没来魔界,越王爷代您兄长送嫁......” 小丫鬟哭哭啼啼说了半天,林清瑶本想问为何不早说,忽然想到自己每次阻止她提沉珏。 真是...... 林清瑶不知说什么好。 虽然这些天玩得很开心,但如果错过良辰吉日,或没有打扮漂亮,那就是糟心啦。 林清瑶忽然想起,她以前有位朋友,成婚前七天开始节食茹素,好体态轻盈吐气如兰出现在婚礼上。 天呐,她这些日子,除了买买买,便是吃吃吃...... 摸了摸肚子,林清瑶吓得一把甩掉手中糖画,怔怔问百里越:“婚礼延迟,行吗?” “这是百年难遇的吉日。” “那先不结......” “不行。现在离出发时间,还有一个时辰,时间一到,便是用扛的......” 百里越话未说完,便听林清瑶问跪地哭泣的丫鬟:“你说他什么什么都准备好了,在哪里,还不快带我去?” “是!” 沐浴、熏香,挽发,画眉......一件件做下来,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外面百里越带来的人已经在催促...... 林清瑶看着大红嫁衣,惊呆了。 愿以为之前穿过的两件嫁衣,已经够好看,可看到这一件,真的震撼住了。 侍琴带着两丫鬟小心翼翼伺候林清瑶穿上,一旁的嬷嬷也笑着说:“这是上上任魔尊沐雪与夫君成婚时穿的。在此之前,魔尊与夫人鲜有白头到老的,更无从一而终的例子。可自从穿上这件嫁衣,不仅沐雪魔尊与殿主夫君恩恩爱爱,上任魔尊夫妇也白头偕老,尊上特意翻出......” 林清瑶怀着忐忑心情,穿上这件不一般的嫁衣。 没想到,这衣服看起来华丽繁琐,可穿身上却十分轻盈,她心中也隐隐期待着什么。 穿好之后,百里越进来了,他看向林清瑶目光怔了怔。 林清瑶也疑惑,他究竟透过她看到她家兄长穿嫁衣或新郎服的样子,还是担忧她弄坏了这件名字长神奇的嫁衣,以免他日后娶妻没得嫁衣庇佑。 可她万万没想到,百里越是来送添箱礼的。 自她入魔界后,百里越得了祖父兄长嘱托,也回到魔界。说起来,那棵杏花树那么快吸饱灵力,也少不了他的功劳。他回来的时候,还带着爷爷与兄长的祝福与礼物,包括扶摇琴与菜谱...... 看着一堆熟悉的东西,林清瑶眼眶忽然湿润了。 “你哭下去,就不是漂亮的新娘子咯。” 林清瑶忙闭上眼,微笑着,任身旁嬷嬷给她盖上盖头,出门之际,嬷嬷还往她手中塞了一本小册子。 她想着,沉珏可真细心,连嫁妆房地契都准备好了。 她还是戈玥的时候,婆婆前一晚便给她了一本小册子,可想着婆婆年纪大了,她便没有带走,塞在被窝里。 这一回,是走水路,她上船后,特意将小册子揣兜里,以沉珏不差钱的修为,这本册子应当低不少钱,掉水里就不好了...... 水波潋滟,小船摇摇晃晃,岸边,几乎满城人赶出来,看他们魔尊魔后婚礼。 湛蓝天幕上,朵朵烟花绽放,林清瑶忽然觉得,她还没看呢,真是可惜了。 花船靠上码头,猛地晃了一下,林清瑶一个趔趄,来不及惊呼,便被人稳稳扶住了。 下一刻,他牵起她的手,声音温柔,凝满了笑意,提醒她:“前方是码头,小心。”。 被他的手握住,即便盖头下一片黑暗,林清瑶也无比安心,忽然觉得,四世来的遗憾,仿佛在此刻,终得到补偿,也终将圆满。 更觉圆满的,是沉珏。 他头一回遵守魔界习俗,这些日子,强忍住在大婚前不见去见她,几乎每天处理完魔界事物,便筹谋这场婚礼。 这一回,他是魔界之主,不再是世家子,不受任何约束,故而完全按她与自己的喜好来办这场婚礼 现在,一切如此完美。 也因此,哪怕知道未来还有一辈子相守,他也迫不及待见到妻子。 拜了先魔尊夫妇的牌位与天地后,沉珏牵着她步入洞房。 按照礼节,新郎官同新娘喝完合衾酒,要先去前厅招待宾客。 可沉珏是魔界之主,没有谁敢让魔尊大人招待,他也乐得留在洞房。 满室人识趣离开,沉珏小心扶她坐在床上,接过喜秤,轻轻挑起盖头。 林清瑶眼前一点点亮起来,她缓缓抬头,看向面前人。 满室红烛摇曳,珠帘叠翠,沉珏一身大红喜服,衬得他面若桃李,惊艳绝伦,他唇间溢出笑意,桃花眼眸看着她,倒映着她。 几世轮回,也只有她! 林清瑶迎向他灼灼目光,心也“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她由沉珏牵着,走到梳妆镜前..... 梳妆镜中,满室红光流光溢彩,映得他俊脸微红,一双桃花眼眸熠熠生辉...... 沉珏一支支帮她卸下发簪,含笑浅浅:“夫人真美,今天更美......” 镜中女子长发散在两侧,她羞涩低下头。 “饿吗?” “不饿。” “冷吗?” “有点热......” 林清瑶觉得脸有些发烫,时值盛夏,传说中神......不,魔圣的大红喜服十来层纱,纵然轻薄,依然有些还热的。可这衣服繁复无比,处处流苏系带,好看真的好看,可她一个人也不知如何解开,又怕弄坏这代代相传寓意吉祥的喜服...... 林清瑶想着,愈发觉得热了,黛眉轻蹙,道:“叫几名侍婢进来帮忙解吧。” 沉珏声音压抑着笑意:“夫人确定要叫丫鬟们进来,他们说不定已经睡着了......” “丫鬟们才没睡呢,她们还等着......林清瑶嘀咕,想起‘夫人’这称谓,蓦地俏脸通红,不自觉低下头。 “等着什么?” 不待她回答,他笑着将她转过身:“别急,我来帮你。” 林清瑶红着脸,见他真的很认真地解带子,呼了口气,一颗大扣子掉了下来,紧接着,一本书摔在地上...... 他捡了起来,随手翻了翻,面色变了几变。 林清瑶殷殷嘱咐:“这是嫁妆,快收好......” “夫人确定这是嫁妆?”沉珏强忍住笑意。 林清瑶接来翻开一页,小脸即刻羞得通红,她怎么知道,嬷嬷会塞本春宫图给她。 沉珏却想着,回头得多打赏些塞书之人,不过现在...... 他打横抱起她,穿过层层绯色鲛纱帘幕,轻轻放在柔软被窝中。 被他好看桃花眸子注视着,林清瑶挪了挪目光,下一刻,樱嘴已被赌上。他单手撑在上面,一边亲着她,一边解着衣衫...... “灯......她含糊不清嘟囔...... 一阵疾风刮过,满室烛光骤灭,层层绯粉帘帐落下...... 细细密密的吻从额头落下,一点点下移...... 月儿悄然躲进云后,风吹过窗棂,帘幕轻摇,一片旖旎风情...... ※※※※※※※※※※※※※※※※※※※※ 已以大婚开始,便以大婚结尾! 感觉欠《我成反派大佬》里,大女儿沐雪和大儿子长安(又名七夜)大婚细节。料想洞房里,冰雪聪明的雪儿,一定淡定笑看尹长安紧张,接着,又羞涩...... 不过,多多补点给二女儿瑶瑶和小珏啦。 瑶儿心性,其实随着记忆增多,更坚韧自尊又小自卑。好在,沉珏是非常非常温柔的人,也只有温柔以待,才能一点点让她的心挪出点地方。 专栏里的连载文,预言一下,三女儿洛汐一定会将洞房搅得天翻地覆,行为出乎意料,又毫不意外地让三儿子容浔既尬更爱..... 总之,每个人都会收获属于自己的完美,也祝大家生活完美! 求个收藏啦! 故人今安否(番外) 玉雪山脚下,碧海之畔,鲜花着锦,四季如春。 杏花林中,立着几间小茅庐,茅庐院前,一石桌上放着把系着玉环的古琴,另一石桌上摆了各色的玉簪,还有一尊雕到一半的玉石小像。 十三四岁少年眉目沉静,携着一紫裳小姑娘爬上茅庐石阶。 春日微风煦荡,拂起一阵花雨,小姑娘笑声不断,大声说:“王兄,这里真美,此次过来我一定多住些时日再回魔宫。” “父母亲才没空理你呢,我十二岁时候父王便把魔宫诸事托付给我,你如今也快十二岁了,我回头也都交给你。”少年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淡笑着说。 多大了,哥哥还摸他的头。 似看出小姑娘心思,少年浅浅一笑:“鱼儿若觉得自己年龄大了,不如替王兄处理处理政务。父尊也真的的,说什么历练,其实就是父尊自己想和母后游山玩水罢了。我就要…” “在说什么呢?” 海边,沉珏牵着林清瑶纤纤素手,微笑着走来。 别以为他没听到。 他只是不好意思问。 少年甫一见面,开始告状:“爹爹,娘亲,妹妹十二岁了,该接手魔宫事物了。” 林清瑶温和笑问:“好啊,诺儿说说,鱼儿可以做些什么?” 这紫衣少年诺儿,便是林清瑶与沉珏长子沉诺;而鱼儿,则是沉诺双胞胎妹妹沉鱼。 小少男沉诺见母后问起,立即变了个样儿,絮絮叨叨:“魔宫政务她都能干了,哪里能天天这样瞎胡闹。” 沉鱼迅速打断:“王兄胡说,我哪里有瞎胡闹,不就......” 沉珏接道:“鱼儿说说,不就什么?” 沉鱼眉眼笑开来:“替哥哥找嫂子啊。今儿个中秋佳节,本想邀请熏儿姐姐一起来的,可王兄却连同熏儿姐姐说话也脸红......” 沉诺听得满脸羞红,忍不住打断:“是啊,今日中秋佳节,有什么好吃的?我想吃父亲做的粘花鲈鱼,还有母亲腌制的话梅果.......” 少年人话题转换得生硬,沉珏与林清瑶相视一笑,皆不以为意,以后同声道:“好好好......” “还有满庭芳华,”沉鱼听到吃的,也忘了刚刚揶揄。 林清瑶调皮笑道:“好啊,娘亲与你爹爹多准备些吃食,鱼儿也带回去,送一份给你的熏儿姐姐。” 沉鱼挽上母亲胳膊,笑嘻嘻道:“好,娘亲不知道,哥哥一见到熏儿姐姐,脸红得像猴屁股......” 少年沉诺撇了撇嘴,女人真八卦。 却没想到,沉珏也笑着问:“哦,你哥哥可有给那姑娘送礼......” 这日子没法过了。 还不如回魔宫处理政务。 少年人沉诺一甩衣袖,加快了脚步。 沉鱼远远喊道:“哥哥走这么快,是不是急着找熏儿姐姐......” 沉诺无奈,顿住了脚步,脸红到了脖子根,却故作镇定道:“快吃吧,父母亲今日还去给故人送信吗” 这个小古板,倒和他爹一模一样。 林清瑶笑得眉眼弯弯:“你爹爹做一些杏花酥,你们记得带回去吃......” 生怕娘亲提起熏儿,沉诺急着问:“娘,故人在哪里?” 沉珏笑着答:“在魔界之外,蓬莱仙岛,有你娘亲的朋友们,九黎仙界,还有你们外□□父和你们舅舅们......” 沉鱼看了看娘亲,又看了看父亲,眨巴着澄澈大眼睛问道:“已经二十多年的朋友吗?” 沉珏点了点头:“嗯,二十三年零八月。” 林清瑶握住他的手,见他眸底隐隐内疚,心下一动,他向来比她自己还清楚自己的事情。 林清瑶笑嘻嘻道:“那些朋友,总有一天会遇上的。我们去海边放小船吧......” 黄昏时分,晓月初升,天边一抹湛蓝,连着湛蓝大海。 一家四口提着灯笼,立在雪白沙滩上,目色小船飘向远方。 神魔之门关闭,许多年了,没有听过远方故人的消息。 林清瑶从未后悔当初作出的决定,可依然思念远方的亲人们。 沉珏性子内敛,自然知晓她心中想法,十分体贴的他,更无微不至。 他知道,妻子性喜田园,喜碧海,喜花林,喜水中灯,漫天星月映海,便在儿子可以接手魔界事物后,寻了这么一块世外桃源。 春赏桃杏,夏日泛舟碧海,秋采桂花酿酒,冬画眉煮茶,坐山观云,偶尔琴笛合奏一场,或为妻子刻玉像...... 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十几年间,这般神仙眷侣的日子,两人竟越活越年轻 如过去十几个中秋一样,一家人放完花灯,漫步在银白沙滩上,准备回家吃月饼。 沉鱼回头,却看见几只小船在海面闪闪烁烁。 满月十分,潮汐甚大,可那几只小船似被施了法术,朝岸边驶来。 沉鱼惊呼:“娘亲,爹爹,你们看,小船又回来了。” 兄妹两个对父母称呼全凭心情,一向多变,时而学皇族,时而随凡间,林清瑶与沉珏也甚随意。 沉鱼喊“娘亲爹爹”撒娇时候,躲在犯错或有求之时。 沉珏不以为意,握着妻子林清瑶小手,温和提醒:“大约潮汐太大。这些小船被施过法术,不会回来的。” 沉诺听到了,以为妹妹又顽皮了,想着捉弄一翻,回头一看,却惊得结巴...... “不......不是的,那些小船不一样......” 他们放出的小船,皆为紫绿两色,可幽幽驶回来的小船,全为黄色。 沉珏握紧林清瑶的手,林清瑶蓦然转身,只见浩瀚海面上,几只小小船只,似点点萤火虫,闪闪烁烁,慢慢朝他们飘来。 沉珏挥了挥衣袖,小船飞了起来,飘到他们面前。 一只小船上,还绘着一只小小蝴蝶。 林清瑶激动得双手颤抖,轻轻施法点燃小船,空中响起庄晓蝶的声音。 庄晓蝶说:“瑶瑶,我们收到你们的信了,不过看日期,似乎隔了两年。我们也送了几百封信,也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收到,若收到,请说一声哦。对了,我修炼时,隐隐感觉有成魔的迹象,等孩儿们长大了,和忘笙去魔界找你们,记得留个详细地址呀!” 林清瑶颤抖着双手,点燃第二只小船,是忘笙傲娇语气:“你们还好吗?我已修成魔身,等晓蝶成魔,一起去魔界找你们。哼,你们不会穷得开不了锅吧?清瑶那么能吃,沉珏你若有什么需要的,记得提前说,我们多带点过去......” 第三只,是大哥林清扬清泉般温柔声音:“瑶儿,我们收到你们的信了,可全是手写的。我猜想,你们是不是也送过声音信息,没有传到?故而,我们也送出几种不同信笺,若收到此信,下回记得多寄几封纸质信笺。爷爷身体康健,勿念。对了,你已经有了两个侄儿一个侄儿,瑶儿是否也有了孩子?都是当娘亲的人了,在魔界切记谨言慎行少吃......” 谨言慎行少吃....... 在沉珏和两孩子带有揶揄的笑意中,林清瑶红着脸,点了第四只信笺,是爷爷的声音...... “瑶儿,爷爷身体很好,不要挂念。瑶儿在魔界要照顾好自己,想吃就多吃点,别听你哥哥瞎说。瑶儿年龄也不小了,沉珏那小子,若还粘着你,也可以考虑考虑......” 在祖父慈祥声音中,林清瑶红着眼眶,一起写回信。 林清瑶给每人回了一封长长的信,沉珏则在每封信上,添几个字。 给庄晓蝶的,是“修行切忌急躁”。 给忘笙的,是几个字“杞人忧天,傻子更忧天”。 给林清扬的,是“舅兄多休息,勿太过操心。珏带儿女奉上。” 给祖父的,认认真真写着“爷爷请放心,孙儿会照顾好瑶瑶的。若神魔限制解除,即刻带瑶儿并曾外孙儿女上门。爷爷请保重身体......” 两人写完,沉诺与沉鱼抄了许多份。 他们忙道半夜,几百只小船浩浩荡荡汇成一条线,驶向远方。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几只灯安然归来,只是上面多了些字:“故人何时寄?” 这字迹十分潦草,仿佛刚刚写就而成。 沉诺与清瑶一人一灯,紫灯上书“此间无虞,共赏明月,珏”,红灯上书“此去经年,长安勿念,瑶”,又送了出去。 此后每年中秋,双方一夜不眠,以书信询问近况。 三年后,神魔限制终于解除,双方团聚,已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