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因瓶人格》 克莱因瓶人格_1 《克莱因瓶人格》作者:四十九盏灯 文案: 高冷受x腹黑攻,都市狗血文 又甜又虐,一手撒糖一手撒玻璃渣,渣攻驯化成忠犬的艰难虐心路。 身为医生,丁穆炎恪尽职守治病救人,萧进闯入了他日复一日的生活,一步一步将他攻略。但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耳朵听到的不一定是真相,是否又有什么隐藏的秘密,镜花水月既美且毒。 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 “他无懈可击得就像一个怪物,用完美的皮相扭曲成克莱因瓶, 哪怕穷其一生都走不进内部。 他该回到他的维度里,何苦在这平凡的世界里徘徊, 我与他早已陌路。” ——丁穆炎 cp:丁穆炎x萧进 高冷系受vs腹黑自大情感功能严重缺乏攻 内容标签: 强强 都市情缘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丁穆炎,萧进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医院上下,无人不识丁穆炎。 他个子高挑,通常穿着一件白大褂,双手插在口袋里,在充满消毒水味的走廊里穿梭,寡淡的表情给他俊挺的五官添了几分冷冽的气质,一副眼镜稍稍遮挡了他过分凌厉的眼神。提到他的时候,总是带了很多头衔,什么副院长、教授、神经外科一把手之类,也有许多年轻的医生护士迷恋他的外表,背地里称呼他为行走的肾上腺素,一看到他就兴奋,再繁忙辛苦的工作都不在话下。 但对丁穆炎本人来说,只需两个字就能代表他:医生。 早晨,在一声声早安中丁穆炎来到病房。 病床上靠坐着一个大男孩,他神情焦虑,无聊地捏着被单一角,宽松的病号服和光秃秃的脑袋衬得他消瘦病态。当丁穆炎出现在病房中,他的眼睛才稍微亮了一些:“丁医生。” 丁穆炎点了点头:“今天感觉怎么样?” 男孩是丁穆炎今天第一台手术的病人,有一天突然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东西被送到医院,发现大脑里长了一颗瘤,位置非常不好,压迫到了视神经。手术风险很大,很有可能下了手术台直接失明,但是不做手术,别说是眼睛,连命都会丢。 男孩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有点儿害怕。” 眼前的年轻人二十岁不到,大学一年级,人生才刚刚起步,就遭此厄运。 丁穆炎微微一笑,好像早春的风拂过冰面,虽然还很冷,但温暖已让冰雪松动融化:“不要怕,我对自己有信心,你也要对自己有信心,我们互相配合。” 他摸了摸男孩光溜溜的头,他的手指很长很白,完全可以用漂亮来形容,在晨光下有种散发着圣光的错觉,仿佛他随意一抹,就能起死回生,哪怕是这双手打出来的手术结都比别人的漂亮。 经过彻底的消毒,在护士的帮助下系上无菌衣,丁穆炎走进手术室,病人已安安静静地躺在手术床上, 耳边是熟悉的脑锯开颅声音,丁穆炎站在观片箱前,男孩大脑的构造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他已经无数次观看男孩的片子,每一幅都深刻在脑海里,但他还是看得很专注,仿佛呈现在他眼前的不是黑白二维断层,而是一个鲜活的立体影像,大脑的每一条沟壑都清晰可见,他想象出肿瘤的样子,它的色泽,它的尺寸,还有一根根红色的血管。 “老师,好了。” 无菌布上开了一小块,露出被打开的脑颅,果然与丁穆炎想象中一模一样,鲜红的瘤子就好像一颗草莓深埋在脑组织里,看似无害却正在吞噬一个年轻的生命。 “开始吧。”丁穆炎淡淡道。 今天丁穆炎有三台手术,两个大手术中间穿插一个小手术算是调剂,一天下来身心疲惫,出了手术室又被病患家属拉着说了半天。 护士递来一瓶水,他一口气喝了半瓶,终于有时间看手机,已经是下午五点。他五点约了人见面,没想到手术做完已经过了五点,职业的特殊性使他放惯了人鸽子,但这回他不敢怠慢,匆匆收拾了东西,拎起一篮事先买好的水果下班。 “丁院长下班啦?” 护士台漂亮的小护士眨着一双大眼睛向他打招呼,他点了点头行走如风。 正逢晚高峰,车开出医院没多久就堵在了路上,丁穆炎是个极有耐心的人,可这会儿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也难免心焦。这几天空气质量不太好,望出去灰蒙蒙一片,远处的车辆行驶在迷雾中,旁人看他估计也是雾里看花。 归国已经三年了,回国前他便以多例高难度的颅脑手术成为神经外科领域的专家,入职时院长还亲自在大会上介绍了他,并且用了一个“请”字,其实不用“请”他也会回来,因为他的父亲他的爷爷都来自这家医院,并先后担任过院长。 杏林世家,薪火相传,丁穆炎从小认识的人没有一个不是跟医院有关的,别人家男孩子玩的是汽车皮球,他抱着人体骨骼模型拼得投入,别人画太阳公公当空照,他画白细胞大战细菌部队。除了医生,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别的什么。 丁穆炎是医院的话题人物。丁院长很帅丁院长很牛,丁院长重视哪位病人,丁院长今天中午吃的是宫保鸡丁还是鱼香肉丝……每个人口中都有一个丁院长,但所有人一致认为:丁院长是个天塌下来,冷静地扶一下眼镜,先批评这天质量太差,然后考虑用什么撑住的可怕男人。在工作上同样如此,旁的医生拿着搞不定的片子请他会诊,他总是抿着唇看一会儿,淡淡来句“没事,小场面”,直到片子上的瘤子难缠到贴脸上了,他才会稍稍挑眉“有点挑战性”。 看过太多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丁穆炎自己都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打动他。 好不容易开过最拥堵的路段,车辆终于能提速。过了一个十字路口,丁穆炎刚踩下油门,就听见不远处接连几声巨响,前车踩了刹车,丁穆炎反应迅速也立刻刹停。 “撞死人了!撞死人了!”前方传来路人惊恐的吼声,丁穆炎微微皱眉,看见十字路口的交警辅警向这边跑来。本就不宽的路被堵得水泄不通,路人停下来看热闹,纷纷拿出手机来拍。 丁穆炎小心翼翼地把车往前挪动了十来米,一片猩红和横在路边的肢体闯入视野。 他将车停在路边,快步穿越车流。车祸现场触目惊心,一辆小轿车撞上一辆大货车,半个车身都撞扁了,好像一个被捏变形的铝罐,一名女子躺在地上形容惨烈,整个身体沐浴在血泊之中,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呆愣愣地站在她身边,显然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相比起女子的惨状,男孩意外地毫发无损。 交警们又从车里抬出一名男子,男子痛苦地哀嚎,看到倒在车边的女子,哀嚎顿时变得凄厉。 克莱因瓶人格_2 丁穆炎快步走去,一名交警试图拦住他。“我是医生,让我看看。” 也许是他的声音太过冷静镇定,无形之中有种不容置喙的气势,交警怔怔后退,甚至还下意识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女子意识不清,口中发出痛苦而含糊的声音,她的下半身几乎被血浸湿了,如此大的出血量只有动脉破裂才有可能,而动脉破裂几分钟之内就能使人失血过多丧命。 命悬一线,在旁人惊恐的衬托下,丁穆炎面无表情的脸显得尤为冷冽,他迅速找到出血点,用拇指大力按住破裂上方一厘米处,喷涌的血当即缓住。 但这样还不够,他巡视四周寻找可以代替止血带的条状物,可在一片混乱中,哪有什么趁手的东西。余光扫到垂落的领带,丁穆炎毫不犹豫地单手勾住领结一扯,藏青色的领带在半空中画出一条深色的弧线,在腿上缠绕一圈,紧紧束住。 “老婆!老婆!”男人好像骨折了,小腿扭曲成一个奇怪的角度,他不顾交警的阻拦,艰难地爬到女子身边,抓着她的手哭嚎。 丁穆炎刚想提醒他不要胡乱摇晃伤者,视线落到女子的脸上,心骤然一沉,有种不好的感觉。刚刚还在□□的女子没了动静,面孔苍白到泛出青色,弥漫着浓重的死亡气息,丁穆炎翻一下眼皮,又摸了摸脉搏,没有心跳。 心脏骤停!通往地府的大门已经打开,每一秒都是与死神的搏斗,生与死的界限变得模糊。 丁穆炎果断地脱下西装外套,跪在她身侧,撑直双臂做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 耳边的声音嘈杂而混乱,有路人的议论声,有交警拼命维持秩序的喊叫声,有男人不知所措的哭声,还有自己的呼吸声。 在这短短的一分钟内,丁穆炎心无旁骛,这一刻他是拔剑的勇士,尽管强敌环伺他无所畏惧。 一滴汗水从额头滴落到手背上,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丁穆炎再次触摸她的颈动脉,感觉到了微弱的起伏。 帮忙将夫妻两个抬上救护车,丁穆炎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抹了把额角的汗水,丁穆炎拾起西装外套,出门时笔挺的西装沾满了血迹已没法再穿了,他不在意地抖了抖。正要回车上,看见一个男孩子仰着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是那对夫妻的孩子,慌乱的现场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他不哭不闹,相比起嚎叫不止的父亲显得太过安静,以至于父母都被救护车送走后他被遗忘在路边。 丁穆炎摇了摇头,想要叫交警来处理,在看见交警或忙着呼叫拖车或在疏通堵塞的道路后改变了主意。 “那是你爸爸妈妈?”丁穆炎弯下腰。 男孩沉默地点了下头,眼中透出迷茫,显然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自己被留下了。 “跟我走。”丁穆炎松开衬衫的第一粒纽扣,“我带你找爸妈。” 于是丁穆炎在离开一个小时后又返回了医院。 “丁院长,你怎么又回来了?”小护士瞪大了漂亮的眼睛,“呀,你身上的血怎么回事?” 丁穆炎苦笑着摆摆手,指了指男孩儿,朝送去抢救的夫妻俩示意:“那边人家的小孩儿,你照顾一下,好像受了惊吓,想办法安抚安抚。”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小护士拍拍胸脯。 丁穆炎刚要走,脚下一重,男孩拉住了他的裤腰。 男孩十分乖巧,也正是这份乖巧让丁穆炎看到了他眼底的恐惧,毕竟他刚刚经历过一场可怕的意外,毕竟他还年幼,亲眼看见父母倒在鲜血中,难免对从天而降救他母亲性命的人产生依赖之情。 小护士举着一个小象玩具在男孩面前晃,用哄小孩的语气道:“叔叔还有事,你跟姐姐玩好不好?姐姐给你吃零食。” 男孩脸上明显露出“你是傻吗”的表情,根本不理小护士哄骗小小孩的那一套。 “我们来做一个约定。”丁穆炎蹲下身子,向他伸出右手,“你的爸爸妈妈受伤了,现在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负责照顾好他们,能办到吗?” 男孩愣了片刻,随即表情坚毅,重重地点头,与他击掌。 再次离开医院,离约定时间已过了两个小时,鸽王丁穆炎心虚不已,连车速都比平日快了一些。 二十多分钟后,他来到一胡同口,胡同很小车开不进去,他好不容易寻了一处停车。天已经半黑了,风中带了点凉意,时不时能听到窗户里传出的家长里短。 丁穆炎推开一扇掉了漆的门,走进一个小院儿。 廊下一张竹塌,一根电线挂着一个电灯泡是院中唯一的暖光,斑驳的粉墙浸润在光下,有种时光倒流的古老意境。清亮的胡琴声在拍板的配合下抑扬顿挫,婉转中带着锐意,一段过门后,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甜美清润的嗓子不紧不慢地唱着词,将一句话唱出了千回百转,在静夜中别有一番韵味。 丁穆炎上前几步刚要喊人,竹塌上的人站了起来,转过身对上他的视线。 是一名年轻男子,昏暗的光将他的脸庞染上一层淡墨,立体的五官兼具硬朗与精致。男子式的漂亮,漂亮得过分,但这种漂亮带有强烈的侵略性,无形中给人压迫感,仿佛多看一眼就会灼伤双目。 “你好,丁医生。”年轻男子微笑,一双凤眼近乎妖。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始连载!!这次是我非常喜欢的一对cp!争取好好写出他们故事~ 求收藏求留言~! 第2章 “萧进?”丁穆炎朝里屋的方向望了一眼,“陆老师呢?” 萧进的视线下移,落在他腰际,俊挺的眉峰微微上挑,明明只是一个微表情,却有种勾人的意味。 一位老人笑眯眯地从屋里走出来:“小丁啊,你总算来了。” “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我来晚了,遇到点事耽搁了。”丁穆炎上前握了陆老的手,将果篮放在门口,“晚饭吃过了吗?” “我还不知道你吗?迟到一个小时是正常,两个小时小意思,我要是等吃晚饭不得饿死?”陆老用看似责备,实则宠爱的语气说话,还向萧进投诉,“上次也是的,他说要陪我去展会,我从早上等到晚上,电话也打不通,结果他告诉我他在加班,可怜我空巢老人无依无靠。” “我给您留言了,是您自己没看到。”丁穆炎哭笑不得,“再说那都去年的事了,您还拿出来说。” “我老眼昏花的还看什么留言?” “老师,咱都是一个系统里的人,我这工作性质您也是明白的,您说这话亏心不亏心?” “哎呀,还学会倒打一耙了?” 陆老孩子心性,一个劲地跟丁穆炎斗嘴,丁穆炎乐意奉陪,一递一句地回。 陆老是医学界的泰斗,也是丁穆炎的老师,退休十多年了,刚退休时闲不住到处讲学,现在身体大不如前只能在家养生。他夫人早故,女儿定居国外,一个人独居难免有诸多不便,于是丁穆炎常来探望,把他当成自己长辈孝敬。今天原本约了吃晚饭,没想到一迟到就是几个小时。 克莱因瓶人格_3 萧进在一旁听得有趣,视线又在丁穆炎身上转了几圈,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插嘴:“陆老,不如我们进屋聊,他应该还没有吃饭呢。” “哎哟,瞧我这脑子!是真糊涂了!”陆老心疼地拍了下脑袋,“快进屋,我给你留了菜。” 拉着丁穆炎进了屋,端出热好的饭菜,丁穆炎也不管两个人看着他有多尴尬,镇定自若地吃了起来。他实在是饿坏了,中午为了赶时间就没吃多少东西,晚上又被耽搁了一下,来的路上胃就一抽一抽地疼。 萧进陪坐一边,即使不说话也无法忽视他的存在,就像一只伺机而动的野兽在观察它的猎物。他发现丁穆炎吃饭很有趣,每一筷子下去总能精准地夹住正正好好一口菜,不挑不捡,不会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再配合一口饭,精准得就好像计算过。 丁穆炎察觉到萧进的视线,吃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不太喜欢萧进看他的眼神,总带着探究的意味,好像珍藏的什么东西会被他轻而易举地看去,虽然自己坦坦荡荡根本无惧旁人目光。 四目相对,萧进微微一笑,目光又朝丁穆炎腰上瞥了一眼,于是丁穆炎也低下头。 陆老看他们眼神来来去去,好奇他们在看什么,刚才在屋外光线暗,这回他一眼就看见了丁穆炎衬衫腰部的血渍,顿时担心道:“怎么流血了?” 丁穆炎指尖轻扫,血已干涸,触感坚硬:“没事,来的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大概是急救的时候沾上的。”惊险一幕在他口中轻描淡写,仿佛已是过往云烟,无须再提。 陆老感叹几句安全驾驶,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还没介绍你们认识!小萧,这位是……” “丁穆炎丁医生嘛,陆老,我们认识。”萧进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呀,你们认识?那么巧?”陆老意外。 “不但认识,还是好朋友,是不是,穆炎?” 一句话将两人的关系拉到极近,丁穆炎神情古怪地扫了他一眼,在陆老面前没有直接揭穿他。 他们认识,但也仅仅是认识,关系往近里说,也只是朋友的朋友,而且初次见面不过是三天前。 那天他刚回到家没多久,连澡都没来得及洗就听到了门铃声。 门一开,外面站着三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其中一个是他的好朋友韩韶军,站在他身边急赤白脸的是韩韶军的男朋友姜辰。 说是男朋友,恐怕并不准确,两人的关系处于极度僵硬状态,哪天韩韶军跑来对他说跟姜辰崩了,丁穆炎丝毫不会奇怪。 丁穆炎的性取向为男,在国外进修的时候结识了同样性取向为男的韩韶军并且成为好友。韩韶军和姜辰都是干部大院里出来的人,父辈均是高级干部,两人都有自己的个性,这条情路走得艰难无比。 但这回丁穆炎关注的,并不是这对冤家,而是与他们同行的第三人。他的长相有种俊朗的精致,五官好像经过完美的计算精心雕琢而成,多一分嫌粗糙,少一分嫌媚气,不过引起丁穆炎注意的并不是他的外貌,而是他的眼神,好像原野上的一只正在散步的猎豹,看上去漫不经心胜似闲庭信步,可一旦有人侵入他的领地,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将入侵者撕碎。 这个人就是萧进,韩韶军和姜辰共同的好友,同样是权贵之后。 “进来坐吧。” 丁穆炎的家不大,一室一厅小户型,他自由时间少,又是孤家寡人一个,自己住刚刚好,但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一进屋就有点拥挤。 韩韶军看上去很憔悴,这让丁穆炎很心痛,也很不解,他一向秉持着两个人在一起合则聚不合则散,这个世界上人虽多,要找一个我爱你你也爱我各方面条件都相配的人本就不易,更何况两个都是男人。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这个运气,不也都是平平淡淡地过,为了一份感情把自己伤到身心俱疲,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 耐着性子把韩韶军留下安睡一晚,再把另外两人打发了,丁穆炎舒舒服服冲了个澡,抱着书看了一会儿,刚想睡觉,门铃又响了。开门一看,是去而复返的萧进。 “你怎么又来了?”丁穆炎道。 萧进斜斜地倚靠在门框上,修长的身材折成好看的弧度:“路过附近时受了点伤,想来找医生看看。” 看他悠然自得的模样,丁穆炎有种被戏弄的感觉:“伤在哪了?” 萧进抬起左臂,卷起衣袖,他的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经过锻炼又在太阳下晒过散发着雄性气息,平滑的皮肤上有一块不起眼的擦伤,好像是在什么粗糙的表面上蹭了一下。 丁穆炎抬眼,冷冷与他对视,下一秒甩上房门。 “哎,等等!”萧进及时用脚卡住门缝,“在寒冷的夜里,无情地把伤病员拒之门外,可不是白衣天使应该做的。” 丁穆炎冷漠道:“这个点你可以去挂个急诊,运气好遇到年轻的小护士,也许会给你个创可贴,要是运气不好遇到个年长的护士,大概可以收获一个白眼。” 萧进乐了:“你讲笑话的时候总是板着脸吗?” 这人还真是没脸没皮的,丁穆炎心想,愣神之际,萧进已推开门,强行挤进了屋。 “赏个创可贴吧,丁大医生。”萧进的言语是低姿态的,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神情依然是骄傲的,似乎天生有一种优越感,认为没有人可以拒绝他。 丁穆炎当然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与他争执,从置物柜里翻出一个创可贴。当丁穆炎把创可贴递过去时,发现萧进正盯着置物柜上的照片看。置物柜上放了一排合影,与父母的,与同学的,与同僚的,还有老师学生。 “给你。”丁穆炎出声,萧进适时地移开视线,仿佛只是对陌生人的好奇。 “谢谢。”萧进接过创可贴,撕开包装,又递了回来,“帮我贴一下。” 萧进擦伤的位置靠近手肘,一只手的确不方便贴,可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态度让丁穆炎皱了一下眉头。 丁穆炎不喜欢与人有太多的肢体接触,一旦有人越过了安全距离,他就会警惕得像一只刺猬,他曾无数次庆幸他面对的病人都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不会说话不会动弹。 萧进笑着又把创可贴往前送了送。 丁穆炎冷冷扫了他伤口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 萧进摸了摸下巴,难道就这么被无视了? 可过了一分钟,丁穆炎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块清洗过的毛巾和酒精棉,他先用毛巾擦了擦萧进的手肘,又用酒精棉涂了遍伤口,然后再贴上创可贴。 萧进的胳膊上沾了点石灰粉,丁穆炎无法忍受不清洗伤口直接贴创可贴的行为,哪怕只是两三天就能痊愈完全可以无视的轻微擦伤。 萧进嘴角的弧度深了一些,看丁穆炎白皙的手指在他肌肤上划过,带着一点微凉。 “300元。” 萧进还在回味丁穆炎有趣的举动,突然听见他蹦出来一句:“你说什么?” “我的挂号费,300元。”丁穆炎斜了他一眼,“创可贴是我在便利店五块五买的,就当送你了,挂号费记得去医院补上。” 萧进无声地笑,一天的疲倦在这一刻一扫而空,他煞有介事地点头:“好的,一定。” 本想将他一军,没想到他把主帅双手奉上,还一副“请笑纳”的模样,丁穆炎发现这人有些捉摸不透。 克莱因瓶人格_4 第3章 “韶军睡了?”萧进朝卧室方向示意。 “是的。”丁穆炎想了想补了一句,“不要打扰他。” 萧进并没有进去的意思:“不会,我放心你的。” 他说着往沙发上一坐,长手长脚衬得沙发十分娇小:“韶军的事我得谢谢你,这些年你没少帮忙照顾,他看上去好说话,实际上执拗得很,想必你没少费心。” 他说的是很普通的客套话,却自然而然带有一种气势,韩韶军有,但是更平和,姜辰也有,但是更霸道,这大概是他们这种优渥环境下长大的人天生的从容自信。 “韶军也是我的朋友。” “这事我有错,我要是早几年回来,他们两个也不会闹到这幅田地,韶军的病也不会恶化。”萧进一个直男为两个同性好友的恋情操碎了心。 “道歉的话由姜辰来讲更合适。” “两个人恋爱其实就跟做.爱一样,有的时候一个人来了情绪,另一个人还半点心思都没有,挑逗前戏就好像是一方追求另一方的过程,等到两人都进入状态了,正餐才能端上桌,相当于确认了关系。可真到提枪上阵时,又会有许多问题,在什么地方,衣服脱几件,摆什么姿势,更重要的是两人尺寸能不能对上,这个时候就要润滑剂上场了。很多时候润滑剂决定了做爱的质量,搞不好疼痛出血全程无快感,直接导致性冷淡也不是不可能。” 这一番论调着实让人吃惊,他自比润滑剂对两人的维护不可谓不真切。 丁穆炎扶了扶眼镜,发自肺腑道:“萧先生还真是语出惊人。” 他们的来往仅此而已,一次会面一次谈话,但在陆老这边,萧进一句话他们变成了好朋友。 “那太好,我就不用费心介绍了。”陆老一会儿看看丁穆炎,一会儿看看萧进,面目慈祥。 见陆老高兴,丁穆炎便认下了两人的关系。 “不过我这个小朋友啊,还是得跟你好好说说。”陆老兴致勃勃地拉着萧进对丁穆炎道,“我认识小萧有些年头了,现在的年轻人,都没几个喜欢戏曲的,难得能有个知音。不过话说回来,你有些日子没来看我了。” “您可冤枉我了陆老,我刚回国没多久都还没安顿好,这不是一得空就来探望您了吗?” 陆老是个戏迷,以前忙的时候顾不上,现在闲在家里整天听着曲子哼唱。在丁穆炎的认知里,萧进的爱好应该是新潮的、西化的,没想到他也喜欢听戏,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那好啊,您有伴儿了。”丁穆炎道。 陆老神秘兮兮道:“小萧不但爱听,琴也拉得好,你一定想不到吧。” 这回丁穆炎更意外了,胡琴这种东西,拉得好叫艺术,拉得不好叫锯木头,没一定功夫是拿不出手的。“哦,真的吗?”丁穆炎怀疑地看萧进。 “也就是闲着没事随便玩玩。”萧进道。 “瞧瞧这口气,随便玩玩,不如就趁这机会露一手?” “哎哟,陆老,您就别笑话我了。” “我笑话你什么呀?”陆老向丁穆炎控诉,“你看看他,假谦虚!你们年轻人怎么就爱玩这虚伪的一套呢?” 丁穆炎忙道:“您批评他可别把我带上。” 萧进冲丁穆炎挑起眼角:“你想听吗?” 很普通的一句话,被萧进说得有了挑逗的意味,仿佛他要回答的不是拉琴,而是什么隐秘私房的事。 “我很期待。”丁穆炎道。 萧进不再谦虚,大大方方地问陆老借了一把琴,一把椅子在他们面前一放,腿一架,垫布往腿上一衬,信手拉了一段小开门。 京胡丁穆炎是听不懂的,萧进看似不经意的起手,拉出了一个刚劲有力的音,随后一连串高亢坚亮的音从弦上滑出,富有穿透力的声音在老房子里回荡,嘹亮又不失平滑流畅,盖过了所有声音,仿佛萧进挥舞的不是一把琴弓,而是一把锋利的剑,随着他的每一次动作割碎虚空。 陆老听得摇头晃脑津津有味,丁穆炎也有些恍惚,那声音尖锐得直往心里钻,有种特别的劲道,尤其是萧进的演奏更具有攻击性,好像千军万马中的一匹铁骑,过关斩将杀出一条血路,站在天地尽头回望来路一片尸山血海。他很难想象这种特立独行的声音会用来伴奏,大概也只有配合京剧独特的韵味才能相得益彰。 萧进双目微敛,沉醉在琴声中。一个人的气质能隐藏,但一个人的琴音无法掩饰,这一刻丁穆炎对萧进有了新的认识,不仅仅伶牙俐齿头脑活络,更在八面玲珑中具有杀伐之气。 “怎么样,我就说小萧的琴拉得不错吧,他可是拜过名师的。”一曲终了,陆老得意地炫耀,好像刚才那一曲是他拉的。 “很久没练,手生了。”萧进仔细地将琴放好。 “又来了!假谦虚!真诚点好吗,年轻人!”陆老嗤之以鼻。 萧进拿他没有办法,苦笑着摇头。 陆老没有说痛快,又转向丁穆炎:“穆炎,好多年没听你弹钢琴了有点想念,可惜这里没条件。” 这炮火转移得太快,丁穆炎措手不及:“老师,您就别折腾自己耳朵了,我还指望多孝敬您几年呢。” 陆老哈哈大笑。 “你还会弹琴?”萧进想起没有在他家见到任何跟音乐有关的东西,“深藏不露啊,丁医生。” “小时候练过几年,说是练手指灵活度,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哦。”萧进淡淡地应了一声,一个低沉的音节,一个含笑的眼神,将一个字引出了无限深意。 又陪陆老说了会话,两人双双告辞。 回到停车场,丁穆炎打开车门刚坐进去,萧进紧随其后钻了进来。 丁穆炎还没出声,就看见萧进拧着身子,直勾勾盯着后座,顺着他的视线,丁穆炎看见被他扔在后面的西装外套——被血染红再干透的外套。 “难怪那么浓的血腥味,我还当什么呢。”萧进勾了勾唇角。 “当什么?变态医生偷挖病人内脏?”丁穆炎冷冷道。 萧进莞尔,还真别说,当看到血外套的刹那,挖心掏肺的变态画面确实在他脑中一闪而过:“是你救人的时候弄脏的吧?嚯,那么多血,一定撞得很惨,遇上你也算不幸中之大幸。”萧进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该不会经常在大街上救人吧。” “你想什么呢?”丁穆炎橫了他一眼,“第一次好吗,我又没有死神光环。” 萧进再一次确认他冷面笑匠的特质,扯出安全带扣好,然后规规矩矩地目视前方。 “我没开车,好心载我一段路?”萧进不拿自己当外人,虽然是问句句式,但没有问句态度。 克莱因瓶人格_5 丁穆炎不是很愿意,但就当听曲买票了:“去哪儿?” 萧进说了个地址,丁穆炎想想还算顺路,发动汽车刚要走,手机响了。丁穆炎说了声抱歉,接起电话。 “炎哥哥,在干什么呢?”一个刻意掐着嗓子装出娇滴滴的声音道。 声音很响,车厢里很安静,老鸨似的声音好像勺子在锅里刮来刮去,就连见过大场面的萧进也不禁侧目,丁穆炎的脸庞罩上一层寒霜:“好好说话!” 对面幽怨地嘟囔了一句,恢复了正常音色,是一个有着少年感的男声:“想你了,炎哥哥。” “有事说事,没事我挂了!” “你凶我!” “三!” quot;没良心的大尾巴狼!quot; “二!” “天哪!你怎么那么狠心?” “一!” “等等等等!我真的有事啊!” “说!” 对方吞吞吐吐:“那个……嗯……还不是……嗯……还不是菜青虫那个小婊砸……现在明哥在给他过生日……他刚才还嘲笑我来着!臭不要脸的!骚出整条街了!我看他能得意到几时!明哥也就图个新鲜!” 电话里的人在羞涩与狂暴之间自由转换,眼看已离题万里,丁穆炎忙打断他道:“所以呢?” “所以……所以……”对方切换到羞涩人格,“所以……你能不能来跟我假装一下?” 最后几个字低到蚊子叫,明显是心虚了,本想训人的丁穆炎稍微放软了语气:“你找彭彭吧,我今天有点累。” 对面沉默了半晌道:“彭彭带来了他新男朋友……” 丁穆炎是真不想去,他不喜欢吵吵闹闹的环境,更何况做了一天的手术又陪了陆老一晚,他急需回家睡一觉。 听丁穆炎许久都没有反应,对方又怯生生地恳求:“他们都成双成对的……” 丁穆炎叹了口气:“好吧,你们在哪儿?” 对面欢呼一声,报了个地址。 挂了电话,丁穆炎对萧进道:“不好意思,你打车吧,我另外有事。” 整个通话过程萧进都听到了:“我一起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丁穆炎皱了一下眉:“那里不适合你去。” “只要不是女厕所女浴室,我应该都能去吧。” “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想了解一下你们,百闻不如一见。”萧进四肢舒展,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微微侧着头,从他的脸上很难分辨出是真心还是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 有木有留言?有木有~~ 第4章 “可我认为我没有为你科普的义务。”丁穆炎冷淡地拒绝。 停车场昏暗幽静,一盏路灯将萧进的眼眸照出一点星光,如同墨池中一枚钻石在闪烁。“你怕了。”他狡猾地笑道。 以丁穆炎今时今日的地位,他接触的人大多是仰望他的,疾病缠身的病患和家属视他为生存的希望,年轻的医生护士尊尊敬敬地称呼他一声“老师”“院长”,即使是长辈,看他的目光也是喜爱和惜才,偶有不服气的同行见了面也得客气地叫一声“丁教授”。 但此时此刻,在路边一个不起眼的停车场里,有人用戏谑的语气道:你在害怕。 害怕什么?他丁穆炎行事坦荡,医术精湛,有什么能让他害怕的? 性向。 丁穆炎早已向亲近的人出柜,也不认为小众的性取向有什么怪异,但一场圈内人的聚会他本能地拒绝外人出席,在这个世俗的社会生活,与普罗大众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喝着一江水,吃着一种米,社会性是生物的本能进化。 不在意这种感情之所以存在,本身还是因为在意。 丁穆炎有种领地被人侵犯的感觉,隐藏在内心深处一点点微乎其微的心虚被某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发现了。 他不喜欢被人窥破,这会让他产生危机感。 丁穆炎没有再说什么,将车开上了路。萧进也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嘴角挂着得逞的笑容。 不论是载他去聚会还是赶他下车,他都得逞了,这个认知让丁穆炎有些不快。 来到电话里提及的酒吧,一进门就有一个身材纤瘦的人连跑带跳冲了过来。 “炎哥哥,你真好!” 丁穆炎嫌弃地把挂在身上的人撕下来退开一步。 这人就是先前与丁穆炎通话的人,圈里的朋友孟秋。孟秋穿着辣眼的渔网衣和皮裤,两条小细腿裹得跟竹竿似的,他毫不在意丁穆炎的冷淡,又大喇喇地贴了上去,在看到随后进来的萧进时僵住。 孟秋的两只眼睛冒着绿光,偷偷地问:“炎哥,他谁?” 丁穆炎不知道自己算是把狼带入了羊群,还是把羊带入了狼群:“跟你没关系,别招惹他,把口水擦一擦。” 克莱因瓶人格_6 孟秋朝萧进乱瞟,他喊丁穆炎来是为了假装情侣的,但在美□□惑下这个目的已经不重要了,他刚想扑过去,用自己的热情感染这位美男,丁穆炎就把人拉走了。 丁穆炎直接把萧进带到吧台,给他点了杯酒,自己要了杯苏打水。 萧进一进酒吧,就感觉无数道热情似火的目光向他射来,不管身边有伴没伴的,都对他行注目礼。萧进本就是个惹眼的人,有一副完美的皮相,优越环境滋养出他迷人的气质,无论放在哪个场合都能自然而然吸引人的目光,更何况是酒吧这种暧昧的场合。 萧进早已习惯他人的瞩目,即使这会儿一个个如狼似虎地盯着他看的都是男性,他也照样坦然自若。 他果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在观察。场子里差不多分为三类人,一类是跟孟秋似的娘兮兮涂脂抹粉穿着风骚,一类身材健壮粗看阳刚细看小动作中满是阴柔,还有一类在萧进看来就与正常人无异了,样貌正常穿着正常,换一个环境根本就看不出是同性恋。基本上丁穆炎和韩韶军就属于这一类。 丁穆炎在萧进身边也经受了一遍目光的洗礼,因为工作忙碌关系,他已经很多年不出入此类场合了,偶尔因为朋友重要聚会来一回,认识他的人不多。他本就是个出众的人,又与萧进同时出现,想不惹眼都难。 萧进打量的眼神让丁穆炎不太痛快,完全是一个圈外人在审视圈内人,然后暗地里做出评价,在他外人的旁观下,隐藏在黑暗中的污垢无处遁形。 半杯饮料下肚,丁穆炎道:“看过了就走吧。” 萧进的注意力回到丁穆炎身上,阑珊灯火将一身浅色衣服的他衬出清晰的轮廓,不得不承认在满屋蹦跶的雄性生物中,还是眼前这个最赏心悦目。 “有趣的地方,为什么要赶我走?”萧进抿了一口酒。 “这里不是动物园。” 听出了他话里的讽刺,萧进没有放在心上:“老实说,小时候我就发现韶军看姜辰的眼神不太对。” “他醒悟得挺早的。” “哦?听你这意思……”萧进表情玩味,“你又是什么时候发现你性向的?” 丁穆炎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只是极短的一瞬,随即恢复平日冰冷的模样:“我们还没有熟到讨论这个问题。” 可萧进的洞察力何等敏锐,哪怕转瞬即逝,他也能准确地捕捉到。那个眼神很复杂,有愤怒也有忧伤,掺入了太多的杂质。 不应该啊。萧进心想,以丁穆炎对性向开诚布公的态度,不应该把如何发现性向视为什么大事。“有故事?”萧进巧妙地用柔和委婉的话语。 可丁穆炎又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试探,淡漠地扯了一下嘴角:“你想多了,我只是没有自我介绍的嗜好。” 萧进对自己的判断坚信不疑,他很自信,从来不会自我怀疑,但丁穆炎藏的很深,从他冷淡坚硬的躯壳上很难窥破真相。 酒吧是个很容易发生感情的地方,真情虚情一夜情,灯光酒精放纵的灵魂。在萧进原本的认知中,丁穆炎是与酒吧这种场所格格不入的,仿佛他天生就应该站在一尘不染的手术室里,将一个又一个病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可此时此刻,闪烁的霓虹灯照亮他冷淡的脸庞,却丝毫没有违和感。 只是…… “丁医生总是这么高贵冷艳,谁还敢接近你?你对病人也这样吗?” 丁穆炎眉峰微挑:“这里百分之五十的人都想被我睡。” 萧进差点笑出声,任何人说这话他都会嗤之以鼻,但丁穆炎说这话他相信恐怕是真的。“丁医生太谦虚了,在我看来,这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想被你睡。”萧进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还有一个想睡你。” 丁穆炎一听前半句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后半句果然如此。 萧进环视一圈,将众人迷恋的目光尽收眼底,自恋地感叹:“这么说来,我岂不是战无不胜?” 丁穆炎闻言,不悦地皱眉。 “那个男孩喜欢你?”萧进的余光扫到孟秋。 “他比你小不了几岁,如果他在我面前是男孩儿,你也是。” 萧进笑了,与丁穆炎说的话越多,发现他越有趣,简直不啻一场挑战。“我看出来了,虽然你不喜欢他,但很维护他。” 与萧进说话太消耗精力了,每说一句话脑子都要转好几圈,丁穆炎感到很累,他想回家舒舒服服睡一觉。 “差不多该走了。”丁穆炎又一次提出离开。 “我还想再留一会儿。” “那你尽兴吧。”丁穆炎一口喝完苏打水,不再理会萧进。 还没走到酒吧门口,丁穆炎被孟秋拦住了。 “炎哥,你带来的这人什么来头?”孟秋挤眉弄眼道,两只飞到萧进身上了。 “人家是直的,别做梦了。”丁穆炎直接一盆冷水浇上去。 “我不介意啊。” “你的脑回路需要修一下,重点不是你介意不介意,而是人家介意不介意。” “真帅啊!” 孟秋的答非所问,让丁穆炎放弃了与他沟通的想法。再看萧进那边,已经有胆大不怕死的围了上去试图搭讪,一左一右,虎视眈眈,还有不少人躲在阴影里观望,一个个蠢蠢欲动。 萧进面不改色,保持着良好的风度,不知道说了什么玩笑话,两人笑得花枝乱颤。但当其中一人搭上萧进肩膀并暗示意味十足地捏了捏的时候,萧进的脸有刹那的僵硬,眼角的余光在那人手背上快速划过。毕竟他是个直男,无法接受同性暧昧的接触。 观望的人坐不住了,纷纷端着酒杯上前,转眼间将萧进围成铁桶。 孟秋急了:“不跟你多说了!不能让这群骚货抢先!我也要去请他喝一杯!” 丁穆炎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劝阻,但终究是没有开口。因为忽然之间,他产生了一个恶作剧的念头:谁叫他千方百计要跟来的,叫他走他也不肯走,就让他尝尝被人缠上的滋味,他不是要体验生活吗,就让他试试被涂着指甲油但骨节粗大的手摸来摸去是什么滋味,活该! 怀着这种小阴暗的心思,丁穆炎驾车离开,满脑子都在想象萧进被小妖精们缠烦了,会是怎样暴跳如雷,风度全无。 一个直男,泡什么吧不好,偏偏要来泡gay吧!自作自受! 想来想去,丁穆炎把自己想笑了,一路乐着回家,也算是报了言辞唐突的仇。 奔波一天终于能喘口气,丁穆炎回到家很快收拾好自己睡到了床上,明天还有好几台手术等着他,他必须要睡个好觉养精蓄锐。 不知道睡了几个小时,丁穆炎被手机铃声吵醒,他以为是医院,没想到电话一接通,传来一阵哭声。 “呜呜……炎哥,是我,你快点来救我。” 来电话的是孟秋,丁穆炎一下子清醒:“发生什么事了?” 克莱因瓶人格_7 孟秋哭得凄凄惨惨切切,连话都说不清楚:“呜呜,我快要死了!你快点来!救命!我好痛啊!呜呜呜!” “你现在在哪里?你跟我说清楚,先别哭!” “我要死了!呜呜,我……” 电话里一串凌乱的杂音,换了一个磁性慵懒的声音,还没开口先笑了几声:“他在名楼,你快来英雄救……嗯,随便什么吧。” 丁穆炎穿衣服的动作顿住:“萧进?怎么回事?” 背景音是孟秋的哭嚎,听上去既可怜又委屈,回想起他走向萧进时飞蛾扑火的样子,丁穆炎一阵恶寒。“你对他干了什么?”丁穆炎呵斥。 萧进刻意压低了声音,好像一朵毒花在静夜中绽放,诱惑而致命:“你来了就知道了。” 丁穆炎一刻不敢耽搁,当即驱车前往萧进所说的地方。 名楼,是一家出名的娱乐会所,是富人们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销魂乡,没一定实力的人根本进不了名楼的大门,丁穆炎只听过,还从来没去过。 车一停,就有门童上来开门,丁穆炎心急如焚地下车:“我找萧进。” 门童训练有素地微笑,好像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晚上好,丁先生,这是您的房卡,请跟我来。” 他居然连我是谁都知道!丁穆炎仰望了眼名楼金碧辉煌的大门,又低头看了眼制作精良的门卡,走了进去。 电梯直上高层,侍应生将丁穆炎带到一扇门前随即离开。 丁穆炎一秒钟都等不得直接刷开了房门冲了进去,绕是他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惊得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 静等一场作死~ 第5章 房间里没有开灯,但银色的月光铺了满地,冷光下纤毫毕现。 音响里正在播放贝多芬《月光》第三乐章钢琴曲,音量开到了极大,突进式的琴声激烈和狂放,每一次敲击键盘都带动了心脏的收缩,灵魂仿佛随时会从躯体里钻出来,暴雨般高昂的乐声,扼住了人的喉咙,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孟秋被绑在椅子上,浑身上下只有一条内裤,双手背在身后,眼睛和嘴巴被胶布蒙住,他虚弱地垂着头,偶尔抽动一下。最恐怖的是他的脚边还摆着整整一盆鲜红的血水,水面波动,不知是风的吹拂还是乐曲的共鸣。 这是怎样一种诡异的画面?丁穆炎差一点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几步走到孟秋面前,孟秋感觉到有人靠近,身体像枯叶般颤抖,呜呜叫着挣扎,泪水从胶布的缝隙中流出来,椅子被他弄得哐哐作响。很快他的体力耗尽了,软绵绵地耷拉着脑袋,悲戚地呜咽。 激进的琴声急转直下,好似汩汩的暗河终于到了干涸的那一刻,停止了流动。不等人喘一口气,琴声再一次响起,好像突破封印,喷涌而出的泉水,在最高亢激昂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心脏也在同一瞬间猛烈收缩了一下,有短暂的、缺氧般的窒息感。 “啪!” 灯被打开,房间大亮,萧进笑盈盈地站在墙角。 “晚上好,丁医生。”他道。 孟秋一听到丁医生三个字又激动起来,伸长了脖子闷嚎。 丁穆炎一下撕掉他嘴巴上的胶布,再一下撕掉他眼睛上的胶布。 孟秋像看到救世主一样又哭又叫:“炎哥!我流了好多血!我要死了!救救我!” 丁穆炎撩了一把盆里血水,有股甜腻腻的人工香料味,应该是道具血浆,再看孟秋身后,挂着一个湿漉漉漏光了水的塑料袋。 孟秋还在哭诉:“我的血快流光了!这个变态割了我的手腕!我要死了!呜呜呜!我死了!” 丁穆炎黑着脸解开绳索,把人从椅子上拽起来,孟秋腿一软差点没摔倒。大致检查了一遍他的身体,除了皮肤上有被粗糙麻绳勒出来的红痕,并没有任何伤口。 音响重新开始播放《月光》,乐曲回到第一章节,舒缓而轻柔,海浪拍打沙滩,宁静中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幽怨。 “呜呜!炎哥,你怎么不说话?我是不是死定了!”孟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假的!” “我的手被他割断了!痛死我了!我……哎?什么假的?” “割手腕是假的,流血是假的,都是假的,你自己看看你的手,哪有伤口?” 孟秋茫然地摊开手,果然没有伤口:“哎?怎么回事?” 再看萧进,他好整以暇地偏着头,嘴唇抿成一条弧线,很辛苦才让嘴角的抽动不那么厉害。 孟秋胆战心惊地偷看萧进,瑟缩地躲到丁穆炎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角:“炎哥,他变态!” 丁穆炎无奈地叹了口气,捡起丢了一地的衣服往他身上套:“快点穿上衣服回家。” 受到惊吓的孟秋当然不想再留在这个恐怖的地方,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跌跌撞撞地逃走。 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丁穆炎只得追上去安抚。等他再回到房间时,看见萧进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根棒棒糖,有滋有味地舔着。背景乐已换成了京剧,缓慢地唱着“习天书学兵法犹如反掌……”。 丁穆炎恼火地站在萧进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欺负一个小孩儿很有趣是吗?” “我比他大不了几岁,我也是小孩儿。”萧进懒洋洋地从棒棒糖上方抬眼,用几个小时前丁穆炎说过的话回敬,“有趣,太有趣了!我还以为那种关到小房间里,假装割破手腕,用水声代替流血声把人吓死的实验是编出来的呢,没想到他真信了。你是没见识他看到那盆假血时的表情,掉出来了,哈哈哈,实在是太好笑了!” 半夜被叫醒的丁穆炎憋了一肚子的火:“你别以为没有给他造成实际伤害就能蒙混过关,你这么干跟恐吓他有什么两样?弄不好会有非常严重的心理障碍!” “所以呢?你准备去告我?”萧进有恃无恐,挑起的眼角释放出危险的信号。 丁穆炎寒着脸:“你是不是以为你能为所欲为?” “我给过他机会。”萧进缓缓起身走向丁穆炎,“我离开酒吧的时候,他追出来,我说别跟着我,否则明天你有没有命回家都两说,结果他抱着我的胳膊说死也要跟我走,我也没有办法。他运气好,今天把他带来这里的是我,他还能全须全尾地脱身,要是换了别人,不留点什么能走得了?你真以为你丁穆炎面子大到能轻而易举地把人放走?他要是真能有什么心理障碍,不再发情似的跟人乱跑,他应该对我感恩戴德!” 克莱因瓶人格_8 丁穆炎一时语塞,孟秋见帅哥就扑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可又认为明明是萧进故意用有歧义的话骗他:“你少装道貌岸然,好好的你脱光他衣服羞辱他?” 萧进呵了一声:“我洗了个澡出来他就光着了,说实在的我还吓了一跳。” 萧进步步紧逼,丁穆炎步步后退,眉头紧拧成川字。刚才在外面他已经把孟秋骂得狗血淋头,从没有智商骂到无间歇发情,直把孟秋骂得又大哭了一场。可他骂孟秋是一回事,萧进骂孟秋又是另外一回事,萧进当着他的面把孟秋愚蠢的行为数落了一遍,就好像朝丁穆炎扇了一个又一个耳光,他感到很羞耻,好像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扒光了抽打。 “人心有善恶,行为有善恶,你的狡辩无法遮掩你的恶行恶意。”丁穆炎道,“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进猛地跨前一逼,把丁穆炎逼到墙边:“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任由那家伙靠近我,那你又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呢,丁医生?” 丁穆炎的后背重重撞到墙上,一股寒意窜上心头。 他怀揣着看笑话的心思放任孟秋勾搭萧进,结果孟秋被萧进一顿恶整,恶作剧换恶作剧,恶意换恶意,说到底,两人都不是什么纯良之辈。 落地音箱传来略带沧桑的声音:“耳听风声起从东而降……” 萧进将丁穆炎逼到极近,瞳孔里倒映出彼此的身影,丁穆炎知道自己应该将他推开,可某种无形的力量桎梏着他,使他无法动弹。 耳边忽然一静,是萧进关掉了音响,房间里再无其他声音,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四目相对,萧进笑了,好像刚才的剑拔弩张完全不存在,两人还是和谐友好地保持着朋友的朋友之间的关系。 “丁医生明天还要上班吧,这么晚就不要赶来赶去了。这个房间我开了一整晚,你可以安心在这里休息,明天继续为人民服务,救死扶伤。” 萧进含着棒棒糖走了,临走时还微笑挥手:“祝你好梦。” 当落锁的那一刻,疲倦再一次朝丁穆炎袭来。 都凌晨三点了,丁穆炎有点崩溃,好好的一个夜晚就这么被萧进毁了。 他没有死要面子逞强回家,这个点再回去睡不了多久就可以洗洗去医院了。 床铺柔软温暖,丁穆炎明明已经很困了,但无法入眠,心口上的火烧得他神经直跳。 他已经很久没有生那么大气了,他想不起来上次生气是为了什么,可今晚为萧进破了例。 他气孟秋不争气,气萧进砌词狡辩,也气自己麻痹大意。 就不该来名楼充英雄,直接拨个110,又是捆绑,又是放血的,看萧进怎么应付!还有孟秋真是蠢到家了,难道看不出萧进是个祸害吗?还傻愣愣地扑上去到底有没有脑子?今天就不该带萧进去酒吧,当时就应该直接把他赶下车,就不会有后面这些糟心的事了!还有,老师怎么就认识这种心术不正的家伙,还把他捧上天? 丁穆炎一路追溯今天发生的事,把每一个可以掐断的环节都咬牙切齿地批判了一遍。 他的生活是简单甚至堪称乏味的,每日思考的是病患与科研,人的大脑是他探索的终极,专业性极强的职业和冷淡的个性是他筑起的高墙,凡人轻易踏不进去,他从来不会被世俗杂事牵绊,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多少东西值得他烦恼。但此刻他浑然不觉满脑子只有一个名字:萧进。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境,困意终于上头,丁穆炎换了个姿势呼吸渐渐平稳。 认识萧进本身就是一件祸事!丁穆炎下了这个定论,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他仗着蹭破一块油皮,一步一步进了屋,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自己的家,状似不经意地扫过一张张照片。恍惚间,丁穆炎的大脑捕捉到了一个点,但强烈的睡意将他带入梦中,不容他继续思考。 照片的最后一张,是丁穆炎与陆老的合影。 作者有话要说: 有木有很坏~ 第6章 又是忙碌的一天,丁穆炎在手术台上精神高度集中,他不得不承认名楼的那张床非常舒服,从来不赖床的他在闹钟响起的时候,冒出了再睡五分钟的念头。 今天一定要睡个好觉!丁穆炎暗暗发誓。然而天不遂人愿,他还没踏出医院的大门就出事了。 医院是一个每天都会发生意外的地方,有的人带着意外来,有的人带着意外离去,丁穆炎早就见怪不怪了,所以起先他看见一群人簇拥在一个角落吵吵闹闹并没有在意,但当他听到连续几声尖叫后,意识到不太对劲。 “发生什么事了?”丁穆炎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 场面一片混乱,一名护士坐在地上,捂着被打破的头满手是血,眼泪哗哗地流,另外两名护士护着她,均是惊慌失措,两个凶煞健硕的男子拦在一间房间门口,几名医生和保安愤怒地与他们对峙,围观的病患几乎将走廊堵得水泄不通。 一护士看到丁穆炎像看到救星似的,扯着嗓子喊:“丁院长!他们把陈主任关里面了!救救他!他们打人!里面好几个他们的人!” 话音未落,就听到房里传来拳头击中肉体的闷响,夹杂着怒骂声和呼痛声。 医生们愤怒道了极点:“你们怎么能打人呢!这事跟陈主任有什么关系!你们不要太过分了!快点把人放了!” 叱骂对这些靠拳头说话的人来说不痛不痒,两男子用鼻孔对着他们:“人死在你们医院的,怎么就没有关系了!好好的人就这么没了!杀人要偿命的!你们今天必须要给个说法!” 里头殴打声越来越激烈,伴随着桌椅碰撞的巨响。 医生们忍不住了,几次想要冲门,可都被挡了回来,恐慌迅速蔓延。 丁穆炎冷淡的面容变得阴沉,医院里类似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救治病患不一定能得到一声感谢,有的时候也会换来辱骂和一顿拳脚,医护们与之斗争的不一定是病魔,有的时候也会是无知贪婪的人类。 丁穆炎立即掰开护士的手查看伤势,同时发问:“报警了吗?” “已经报了。”边上一护士道。 小护士眉角一道血口,伤得不重,但恐怕要破相。 “先送她去处理伤口,再报一次警,一直到人来为止,疏散人群,不要让人都挤在这里很危险。”丁穆炎冷静地下达一条一条指令,清冽的声音像一股冰泉浸润大家躁动慌乱的内心,他站在那里便是众人的主心骨。 “里面几个人?”他又问。 “好多人!五六个!七八个!陈主任只有一个人!他们是来找张医生的,陈主任让张医生先逃,结果自己被他们拖进屋了!”护士哭得泣不成声。 丁穆炎扫了眼房间和门口俩凶悍的门神,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屋背后有扇窗正对花坛,他当机立断冲出大厅绕到大楼后方。 眼下是深秋季节,花坛的绿植略显稀疏,丁穆炎拨开树枝钻了进去,沿着墙根一路猫到窗下。 攀上窗台看一眼,这一眼看得丁穆炎火冒三丈,里面有六个陌生男人,四个人把一手无寸铁的医生按在地上打,还有两个插着手看热闹,口中污言秽语频出,满地斑斑点点的血渍。 丁穆炎从花坛里捡起一块砖头,不假思索地砸向窗户。 克莱因瓶人格_9 他不是生性冷淡,只是未到热血沸腾时。 随着咣当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窗户被他砸开,脱下外套在手上缠了几圈,拔掉几块粘在窗框上的玻璃,徒手探进去拨开插销。 “丁院长我们也来帮忙!”几个血气方刚的医生跟了过来。 “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走远点!”丁穆炎喝道。 跟来的医生急道:“医院的事怎么就跟我们没关系呢?他们那么多人,你一个人怎么对付得过来!” 时间紧迫,丁穆炎无暇顾及他们,拉开窗户,双手一撑,敏捷地翻进了屋。 “给我住手!”一声怒喝,像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惊人的气势如同千年寒潭的罡风,闹事者一时被镇住,不由自主地停止殴打。 陈主任痛苦地卷缩成一团,一见丁穆炎就像迷失在沙漠中的旅人看见绿洲一样,一边呻吟一边试图向他爬来。 但闹事者见来人长相斯文,看上去没有什么战斗力,仗着人多势众根本不放在眼里,抡起胳膊冲了过来。丁穆炎反应迅速,刚一站稳,举起手边的椅子朝他们扔去。 椅子砸中了一个,另一个拳头已挥了过来,丁穆炎后退一步头一偏,躲过一击,随手拉来推床,向那人撞去。那人猝不及防被撞到腰,疼得差点趴在床上,被推床带着踉跄倒退。 其余几人见状立刻上前助拳,将丁穆炎团团包围,丁穆炎隔着推床左躲右闪,但还是挨了几拳。 医生们接二连三翻进了屋,一看丁穆炎被围当即冲上去帮忙,胡乱揪住一个是一个。一时间双方陷入混战,平日里文质彬彬的医生不得不卷起袖子举起拳头,只为维护尊严。 别看这些医生平时一贯斯文,行走的最大范围不会超过医院,战斗力不足气势来补,人火气一旦上来什么都不顾不得,当即把对方揍得嗷嗷直叫。对方也是蛮横的人,眼看落了下风,动作愈发疯狂,暴力不断升级。陈主任艰难地在地上爬了几步,试图靠近医生这边,一人见他要逃跑,一屁股坐在他背上,揪住他的头发,狠狠地揍了几拳。陈主任惨叫一声,又像被掐住脖子,声音在最高处骤然断裂,昏了过去。 丁穆炎心一沉,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同事被殴打昏迷生死不明,本应干干净净站在手术台前的医生与人扭打成一团,当文明的外衣被撕碎不得不靠野蛮解决问题的时候,横在他面前不是憧憧人影而是无法逾越的天堑。 就在这时,房门被猛地踹开,冲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像一只猎豹突入毫无防备的羚羊群,他凤目一扫,直接一脚蹬飞坐在陈主任身上的人。 仿佛能听见内脏在身体里碰撞的声音,那人哀嚎着打了几个滚,趴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来人并不停歇,扣住离他最近一人的手腕,反关节一拧,逼得对方不得不弯下腰,随即膝盖一顶,那人捂着腹部呕出几口胃酸,摇摇晃晃地倒地。另一人试图从背后偷袭他,他一个旋身,腰部带动大腿的摆动,足弓击中那人面颊,那人狠狠地撞在墙上,许久回不过神。最后他一个弓步上前,一拳将扑过来的人迎面击倒。另外两人惊愕地瞪着这个闯入者,呆若木鸡。 他太强了,武力值完全凌驾众人,干净利落地结束战斗。他托起昏倒在地的陈主任,将人拖到了丁穆炎面前。 “我们又见面了,丁医生。”他还在笑,不过是一呼一吸间,他不费吹灰之力撂倒了四个人,轻描淡写得好像只是打死了几只蚊子。 许多人涌进了屋,先是警察保安,然后是医生护士,还有些好事的病患。 一场血淋淋的闹剧因为某人强势登场而收尾,陈主任被送去急救,闹事者被警察扣住,乱哄哄挤成一堆。 唯有他们的角落仿佛与世隔绝。 丁穆炎又一次重新认识了萧进,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大抵如此,看他的动作不像是普通的打架,好像经过专业的训练,每一下都干净利落直击要害。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丁穆炎道。 丁穆炎的外套混乱中掉在地上,还被人踩了好几脚,萧进捡起外套弹了弹交还到他手上:“我来还钱啊,你不是说我欠你300元挂号费吗?” 丁穆炎有种挖了个坑不小心把自己脚埋了的感觉:“天都快黑了你来挂号?而且我今天不坐诊,你挂不到我的号。” “这不是从来不看病少了点常识么。”萧进理直气壮,“所以我就想直接来找你,问护士你在哪里,结果他们说有人闹事,我还以为挨打的是你。” 闹事的人被带走了,警察拉着几个参与打架的医生,说医院这边也要人去派出所。 “我去吧。”丁穆炎道。 “丁院长,就不必麻烦您了吧。”警察有点为难。 医院闹事屡见不鲜,派出所的警察是医院的常客,院里的领导他们大多认识,对于丁院长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副院长,不敢轻易劳动。 “不麻烦,麻烦什么呀,我下班了。”丁穆炎平静的语气中有种不容置喙的力量,他指了指那几个小医生,“他们知道什么?他们了解事情的经过吗?你带他们走能问出什么吗?这不是浪费时间浪费警力吗?” 一连串的问题把那警察问得怔住,好像不带他走就成了罪过。 “走啊,还等什么?”丁穆炎反倒催起了警察。 萧进拉了丁穆炎一把,丁穆炎的余光瞟过去,带着疑惑。 “所以……”萧进笑道,“你到底是哪天坐诊?” 丁穆炎望进萧进眼眸深处,那里藏着光,又狡黠又危险。他垂下眼睑思索片刻,再抬眼,眼神与萧进何其相似。 “你磨蹭什么?”丁穆炎催促萧进。 “嗯?” “跟我一起去派出所。” “为什么?” “你还欠我医院300元钱。” 第7章 医院距离派出所不过五分钟的车程,丁穆炎淡定地走了进去,倒是萧进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好奇地东张西望。 丁穆炎国内顶级医院的副院长,级别不低,所里的警察不敢怠慢他,给他泡了杯茶:“丁院长工作辛苦了。” “不辛苦,这是我应该做的。”丁穆炎微笑,“你们日日夜夜保护人民群众生命财产的安全才辛苦。” “也是应该的,大家都是为了老百姓嘛。” 丁穆炎很少笑,一旦笑起来温暖亲切,可在萧进看来完全是一种假象,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丁穆炎微笑的面具下分明写着:操蛋! “那我们先来了解一下事情经过吧。”接待丁穆炎的是个老警察,说话的时候笑眯眯的,场面话顺溜,看上去很和气。 “被打的是我们医院肝胆外科的陈主任……”丁穆炎平静地开口。 克莱因瓶人格_10 一旁萧进悄无声息地瞥了一眼,他发现丁穆炎是个说话极有技术的人,开场第一句话就把重点拎了出来,抢占了道德与法治的最高点,任凭对方再说什么,这句话像旗帜一样立在那里,谁都无法撼动。 “……那时候我刚好下班,看见有人在闹事,听说是陈主任被几个人堵在了房间里,就很担心……” 老警察打断了丁穆炎的话:“那几个人是什么人?” 丁穆炎依然保持着笑容,可眼中的温度已降了几分:“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我也希望你们能调查一下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扰乱医院正常的秩序,要把我们的医生往死里打。” 萧进忍不住想为丁穆炎鼓掌,他仿佛看见丁穆炎一脸无辜地甩出一个又一个罪名往人身上砸。 “对对,丁院长说得对,我刚才问过他们,他们说是一位病人的家属,这病人上个月在你们医院做手术的时候死了,有没有这回事?” “你这么说的话,是有这么回事……” 话没说完,门咚的一声撞开,进来一个警察,他啪的一下把帽子往桌上一摔,露出一个剃得极短的板寸头,大大咧咧地骂道:“妈的这群无赖还敢嚣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叫我说就应该把他们拖厕所里揍一顿,看他们还……” “何越!闭上你的嘴!注意你的形象!”老警察呵斥。 这个叫何越的是个年轻的小警员,横冲直撞有点愣头青的意思,丁穆炎记得萧进破门后,他第一个冲进来把闹事者按在地上。 小警察这才看见丁穆炎他们在,立刻安静如鸡地缩到一边,捧着保温杯喝水。 老警察瞪了他一眼,对丁穆炎又立刻换上笑脸:“不好意思啊丁院长,他刚刚参加工作不懂规矩,我们继续。那什么,刚才我们说到那病人手术台上死了……” “这事我听说过,那位病人是做肝脏手术,术中心脏病发作没能抢救过来。” “对嘛,就是死在手术台上了,所以家属呢有点情绪。凡是都讲前因后果,你说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让人家家属怎么接受得了?” “好好的一个人送来医院干什么?在家打牌晒太阳不好吗?” “噗!”角落里传来不和谐的声音,小警察何越把茶水喷了一桌。 老警察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他手忙脚乱地抹嘴巴擦桌子,抱着水杯背过身。 “人家是来治疗肝的,却死在心脏病上,这不就是个问题吗?”老警察道。 “这很正常的,警察同志,就好像你车坏了,以为只要换个轮胎,结果还要修发动机。” “可人是死在手术台上的。” “心脏病发作可不会管你是在手术台上还是梳妆台。” “你们是医生哎,总有点预防措施吧?” “安全套都还有失败几率呢。” “难道你们医院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丁穆炎似乎早就料到对方会问这种问题,眼神愈冷,笑容愈深:“经你提醒我想起来了,那位病人的主治医生还不是陈主任,也就是说陈主任跟他们一家人一点交集都没有。” 论怼人,就没见丁穆炎输过,丁穆炎怼天怼地,看谁不顺眼就怼谁,连陆老都会来上一句,更何况是一派出所警察?萧进在边上听得津津有味,但他发现今天的丁穆炎和平时的丁穆炎还是不太一样,平时丁穆炎怼人时总寒着脸先摆出一副“我实在懒得理你”的样子,虽然看上去凶巴巴的,其实没有恶意,但今天他始终语气温和面带微笑,乍一看没有什么攻击力,实际上暗藏杀机,想从他嘴下讨得便宜,可谓天方夜谭。 他很清楚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人记下,一旦先对警察翻脸,就会失去道德的至高点,非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授人以柄。 越温柔越危险,萧进很久都没有遇到如此有趣的人了,心中大呼痛快。 老警察说不过丁穆炎有点着急,又不能拿出对付犯罪分子的一套对待他,正憋着一肚子火,又听见有人在“嗤嗤嗤”笑,余光一扫,看见何越背着他们肩膀不停地抖动。 “何越!你给我安静!”老警察当即迁怒。 何越缩成了一团。 “不好意思啊,警察同志,我们好像把话题扯远了。”丁穆炎语气更温柔了,“我今天来说明的是那几个人在医院闹事,扰乱秩序,殴打我院医生的事。” “是是,人家里死人了,有点情绪也是难免的。” “如果家属对病人的手术有疑问可以申请第三方鉴定,但一码归一码,这是另外一件事,不在我今天讨论的范围内。”这时,丁穆炎的手机收到消息,他拿出来一看,当即沉下脸。他将手机往桌上一放:“这是我刚刚收到的照片,警察同志你也看一下吧。” 老警察还没来得及拿起手机,一只手从他背后伸了过来。 “哇,真惨!眼镜都打烂了!啧啧,真可怜!嗯?医生,哦不,院长,这是骨头断了吧?”何越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跑到了他们边上,照片是医院里的人发来的,有打斗过后狼藉的房间,有头破血流的陈主任,还有一张x光片。 “是的,肋骨断了两根。”丁穆炎的手指在屏幕上一指。 老警察怒火中烧:“何越!你出去!” 小警察丢下手机扭头就跑,不敢再杵在屋里碍眼。 老警察对丁穆炎不熟悉,以前医院纠纷没见他出过面,初见丁穆炎时以为是那种抓业务搞科研的副院长,年纪也不大,认为这类人书生气重爱面子比较容易说服,没想到年纪轻轻如此难搞。他翻了翻照片,表情沉重,长叹一声:“这位陈主任确实倒霉,可话说回来,你们也把他们的人打伤了呀。” 丁穆炎的笑容瞬间放大,大概类似于蹲守的猎人终于看见猎物落入了陷阱:“这你可错怪我们了,我们可没有动手,能救下陈主任全靠这位热心市民。”说着他指了指萧进。 警察:“啊?” 热心市民萧进:“啊?” “对不对,萧进?”丁穆炎冲萧进一笑,眼中藏着得逞,一本正经地对老警察道,“他是我的好朋友,正好约了下班吃饭,没想到发生了这种事。幸好他能打,一个人把一屋子人全打趴了,要是没有他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后果。” 老警察瞅了眼萧进,根本不信他能一打六:“那几个家属说是你们几个医生围着他们打。” “他们现在当然是希望把所有的责任推给医院,打个喷嚏都恨不得说是医院害的,你社会经验丰富一定见得多了。我们院里的那些医生都手无缚鸡之力的,拿的最重的东西大概就是把手术刀,打人什么的你太瞧得起他们了。” “可是……” “我倒是抡了几拳,因为有人追着我的打,你看,这里就是被他打的。”丁穆炎指着颧骨,那里有一块淤青,先前不明显,几个小时过去了,脸上肿起一块。 萧进的目光在丁穆炎脸上停留片刻,笑容微敛,终于说出了进派出所后的第一句话:“没错,那些人都是我打的,我踹门进去的时候看到几个白大褂抱着头到处逃,知道他们战斗力弱,没想到这么弱。” “你一个人?” “我练过。”萧进又露出那副漫不经心的骄傲,“就那些个外强中干的,我一个打十个都没有问题。” 老警察根本就不相信他们两个的话,可那屋里又没有监控,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当事人知道,现在既然一个人把责任都推到另一个人身上,另一个人也认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克莱因瓶人格_11 “两位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老警察道。 待屋里只剩他们两人,萧进开口:“为什么?” “不像你啊。”丁穆炎的视线淡淡地扫过来,“你跟我来的时候就应该明白我会这么做。” 没错,当丁穆炎催他跟上的时候,他就知道今天要背锅了,亦或是说,当丁穆炎要跟警察走的时候,他还拉着人问些不着边际的话,就是在暗示自己的存在。明明相识不过数日,却像肚子里的蛔虫,能轻而易举地看透对方。 “你没必要一个人担责任的。”萧进道。 出头鸟不好做,打架的时候有两个小医生可是生猛,大概把青春期憋的劲都使出来了,追求起责任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他为一班年轻的医生撇清关系,将所有的责任大包大揽,即使是丁穆炎,事情闹大了也难免挨批评,更何况对方还受伤了。 “总得有人站出来。”丁穆炎语气平静,仿佛他这么做是天经地义的:“我不怕人动我,我是神外领域的专家,我领国家的津贴,国外有疑难病例也会请我会诊,等我开刀的人可以从这里排到南天门,想要为难我必须要考虑清楚。即使真有人不开眼,我不做医生也有许多退路可以走。”他顿了顿道:“可他们没有,他们读了十几年书,好不容易当了医生,行医生涯刚刚开始,身上的白衣是他们的信仰,他们的未来不能因为几个败类毁了。我能力有限,为他们扫清障碍铺平道路,是我仅能为他们做的。” 他的从容来源于深厚的底蕴,他的自信来源于高超的技术,男儿的血骨凝成无畏,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骄傲的。 萧进沉默,他的内心很矛盾,他不意外但又非常意外。他不意外丁穆炎会说出这番话,好像古罗马的演说家,头戴花环站在广场上,在万千民众前侃侃而谈,彻底征服每一个听众。但他意外的正是自己的不意外,明明在接触的这些天里丁穆炎总爱摆出一张刻薄脸,分分钟能把人气死,按常理说应该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为什么对他与外表不相称的表现丝毫不意外呢? 太有趣了!萧进内心涌动一股热意,好像海盗找到了流传已久的宝藏,探险者发现了神话中的新大陆,游吟诗人弹奏新的传奇。这不是经常能有的情绪,对于玩遍了的萧进来说,久未悸动的心尝到了鲜。 “我去打个电话,很快回来。”萧进不等丁穆炎回答径直出了房间。 虚掩的门外断断续续传来萧进的声音:“三叔,我呀萧进……这会儿在派出所呢,遇上点事……” 第8章 警察老赵有点烦,值班的时候最怕电话铃响,铃一响就意味着出事,比如今晚这件就比较棘手。 不是说把人带回所里就完事了,恰恰相反,问题才刚刚开始。这边几个家属吵得翻天覆地,气焰嚣张得嚷嚷,可要是警察声音响一点或碰他们一下,就瞬间倒地又哭又嚎,还跪在地上磕头,估计他们出了门第二天就会去拉横幅静坐上访,不闹个天翻地覆誓不罢休。那边人虽然只有一个,可也是个不好惹的主,软中带硬一身的刺,自带我是权威的气场,说话句句带血,字字不饶人,身边还带着个不明身份的热心市民,虽然话不多,可看架势不是什么无名小卒,单是他腕上的那块表就价值不菲。 很烦,很麻烦,也不知道上头还会有什么强人所难的指示,总之都是大爷,他夹在中间受气。 老赵转了一圈回来,低声细语的两人停止了交流,老赵动作迟缓地在他们面前坐下:“那个……这事两边都有错。” 各打五十大板的论调丁穆炎当然没兴趣听。“这件事情我们医院会追究责任的。”他说。 “什么?”老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家属还指望着医院赔钱呢,他倒先扬言要告人家。 “追究责任!”丁穆炎重复道,“砸了我们医院的设备,打伤几名医护人员,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 “不是,这……” 门响了几下,一名警察带着个西装笔挺的人:“老赵,这位说是……” “您好!”那人先一步进屋,强势又不失礼貌地握住老赵的手,“我是丁穆炎和医院的代表律师,我姓彭。” 又来了个律师,老赵的脑袋要爆炸了:“呃,彭律师,您好。” 彭致诚扫了一圈,放飞自我地指着丁穆炎的脸哈哈大笑:“哈哈哈,瞧瞧你的脸被打得像猪头一样。” 丁穆炎冷冷地递过去一个“你有病”的眼神,他的脸充其量有点淤肿,离猪头还差得很远。 彭致诚放得突然,收得也突然,一转身已摆出一副专业的姿态:“警察同志,请问我的当事人什么时候能走。” “这不是在了解情况嘛。”老赵不太乐意。 “我该说的都说了,医院有监控,你们应该已经调取了吧。”丁穆炎道。 “监控是监控,不能说明问题,还有很多细节需要挖掘。” 彭致诚示意丁穆炎不要说话:“警察同志,相信您是秉持着认真负责的态度来处理这件事的,但是也请您考虑到我的当事人已经非常疲劳了,明天还有许多位重症患者等着他,他也必须要为病人的健康负责。能不能今天先到这里,还有疑问的话,我们另外再约时间?” “可他刚才自己都说他动手了。” 丁穆炎感受到了彭致诚目光的凌迟,无奈叫他来得匆忙,很多事情没有沟通清楚。 “可目前的情况是……” 刚才送彭致诚的民警去而复返,示意老赵有电话,老赵跟着他离开。 丁穆炎瞥了眼老神在在的彭致诚:“你的动作也太慢了,那么晚才来。” 彭致诚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帮你们医院打官司又没钱又费精力,所以你对我客气一点好吗,丁院长。我是个大律师,懂吗,大!跟我说话是要收费的!” “彭大律师准备怎样把我弄出去?我不想在这里过夜。” “急什么……”彭致诚嘴上跟丁穆炎说话,眼睛却在萧进身上转悠。 丁穆炎侧身挡住他的视线:“看什么?” 彭致诚不太正经地吹了记口哨:“哟呵,变小气了。” “别乱说!不是的!” 彭致诚有点糊涂:“不是?你昨晚带的……” “闭嘴!” 彭致诚摆了个投降的动作。 十分钟后,老赵回来了,脸色有点奇怪。 “今天是挺晚了。”老赵眼神闪烁,“要不就到这里吧,感谢丁院长的配合,如果还有疑问的话会再联系你。” 不过是接了个电话的功夫就变了个说法,三人俱是仰着脸看他,没有动弹。片刻后,丁穆炎转向萧进,萧进俏皮地眨了下眼。 “嘶!”彭致诚制造了点噪音,用力揉了揉眼,“那太好了,多谢警察同志对医院工作的理解,有问题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 老赵把几人送到门口,神情还是有点恍惚。 克莱因瓶人格_12 “所长跟你说什么了?怎么就让人走了?你不是说至少得再留几个小时吗?”传话的民警问道。 “所长说……”老赵梦游似的,“一定要严惩医闹,绝不能姑息使用暴力手段扰乱医疗秩序,伤害医护人员的犯罪分子,他还说,丁院长是国家级的专家,是为医疗行业做出巨大贡献的人才,一定要尊重他,保护他的安全。” 后者被他说得有点愣,老赵苦笑:“这还不明白吗?人家上面有人!” 彭致诚耳提面命要丁穆炎以后不许再乱说话,丁穆炎满不在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几人走出派出所大门。 “我帮你教训过他们了。”一个突兀地声音忽然冒出来。 丁穆炎停下脚步,看见大门口站着个小警察,正是何越,他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手夹着一根快烧到屁股的香烟,没有带帽子,顶着一个精神的寸头。 “这不太好吧。”丁穆炎假模假样道。 “没事!我偷偷的!没人知道!”何越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丁穆炎半真半假道:“那我谢谢你了。” “不用谢。”何越赧然地挠了挠头,“不过你也别怪老赵,他不是故意为难你,他也难做。闹事的人不全是死者家属,他们背后有人在出谋划策,那种人可狡猾精明了,你是不知道有多难缠,罚轻了没用,第二天再来闹得你们没法工作,罚重了摆出各种无赖相,分分钟吵得人心惶惶。我们既然入了这行,哪个不希望社会稳定安居乐业,但问题是真要出什么事,背锅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小卒子,随时随地叫我们脱衣走人。” 丁穆炎觉得这个小警察有点可爱,明明老赵嫌弃得他要死,他还替人说话。丁穆炎走到何越面前,轻轻弹去他沾在衣领上的烟灰:“害怕,当初就不要选择穿这身衣服,既然穿了心里就要有杆秤,你们是矛也是盾,要是让老百姓觉得找警察没用,那你们穿不穿这层皮还有什么意义?是强硬如虎,还是软弱如羊,都看你们自己。” 社会是现实的,人心是复杂的,何越能看明白,仍保有一往无前的冲劲,很不容易,丁穆炎愿他永葆一颗少年心。 “人活着要能让人指望,那才算活出息了。” 丁穆炎的声音很低,在这静夜里格外有力。 彭致诚开了车来:“上来吧,我送你们回家。” 丁穆炎坐上副驾驶,萧进坐后座,彭致诚开车驶向丁穆炎家,没有人说话,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 彭致诚既是圈内人,又与丁穆炎有业务上的联系,两人是多年的好友。但是彭致诚有个坏毛病,就是酷爱挑衅丁穆炎,致力于在他面前作死。 开了一会儿彭致诚嫌太寂寞,开始没话找话,贱兮兮地说:“你是不是看上人警察小哥哥了,还摸人家,其实你是想扒了他衣服吧?” 丁穆炎翻了个白眼,先是孟秋,再是彭致诚,这两天带萧进见识的都是不太正常的人,事到如今他也懒得去纠正什么,也有点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点交友不慎。“通常我不爱扒人衣服,还是喜欢扒人脑壳,你要试试吗?” “你的爱好有点危险啊,兄弟,我们刚从警察局出来,矜持点好么?” “听说你昨晚带了新朋友?我去晚了没看见你。” “像我这样的衣冠禽兽当然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探讨一下人生的真谛什么的。” “你对你的定位还真是非常准确。” “废话,我是人生导师啊!被我开导过的人都会对生命有新的领悟!” 丁穆炎接不上话了,大概在怼人界彭致诚是他的宿敌,取胜的关键是看谁更不要脸,通常彭致诚略胜一筹,不过彭致诚认为绝对是因为律师比医生更能说会道。 丁穆炎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脸:“这次的事就交给你了。” “哎哟,领导说话就是不一样,什么交给你了。虽然你不是我的领导,但你是我的客户啊,不过像你这种就属于劣质客户,赚不了什么钱还总骂我,给你们医院打官司的时间我做点什么不好,所以你要感激我,我这是在做善事。” “你也可以来做我的客户啊,我不介意的。” 这回轮到彭致诚闷了,丁穆炎扳回一城心满意足,无意中一抬眼,在后视镜里对上萧进的眼睛。 萧进在默默地观察他,嘴角带着了然的笑意,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丁穆炎却觉他把整个世界都看在了眼里。 丁穆炎知道老警察态度的转变,必然与萧进有关系,他出生在罗马,天然拥有大量的资源,即使什么都不做都能富足的过一生,他也很聪明,轻而易举就能看透许多事,这个世界上能让他产生兴趣的东西不多了。他看上去总是在微笑,把自己装扮成彬彬有礼的模样,但丁穆炎认为这纯粹是一种假象。在他精心的伪装下,他就像上帝一样俯视众人,然后发笑。 彭致诚还在念着今晚的事:“这回有点麻烦,我得先去查查对方都是些什么人。你以前都不管这种事的,今天是受什么刺激了……” 说了半天,没有听到丁穆炎的回应,他扭头一看,丁穆炎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后座萧进探过身扶住丁穆炎被保险带勒住的身体:“我跟你换个座位吧,我坐前面,你到后座睡一会儿。” 车停在路边,两人换了座位,丁穆炎裹紧衣服缩在后座上,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彭致诚车速快,在过十字路口时刹车踩得有点急,人惯性往前冲了冲,萧进回头看了一眼,见丁穆炎睡得安稳才放下心。“你开慢点。”萧进道。 彭致诚惊诧:“他是个坐在单杠上,周围有五百只鸭子都能睡着的男人,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吧。” “是因为工作太繁重的缘故吗?”萧进又回头看了一眼,脱下外套往后面一丢,刚好丢在丁穆炎身上。 彭致诚拿余光瞟他好几回,然后不可思议地感叹:“真不敢相信,丁穆炎这种人也能找到男朋友。” 萧进的表情僵了僵:“我们不是这种关系。” 彭致诚了然似的点头:“我理解的,要泡他确实有点难度。加油!不要放弃!我支持你!” 萧进懒得跟他解释了:“你为什么说他这种人也能找到男朋友?他这种人怎么了?” “又不温柔又不体贴,不但刻薄还凶,没什么休息时间,约个会动不动就迟到几个小时,吃饭的时候跟你讲猪带绦虫,怎么恶心怎么来,这种人……”彭致诚说到一半,发现自己正在当面喷人“男朋友”,连忙改口道,“你是个英雄,兄弟。” 萧进哭笑不得:“你知道得那么清楚?你跟他谈过?” 彭致诚愤怒:“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不能侮辱我寻找伴侣的标准。”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彭致诚的污蔑,丁穆炎在半梦半醒中嘟囔了一声,翻了几次身,但最终还是沉沉睡去。 “他怎么累成这样?”彭致诚终于正经了一些。 “嗯,他昨天晚上没有睡好,折腾了一夜,怪我。” 萧进脸上难得露出一丝丝愧疚,这一丝丝愧疚被彭致诚看去,彭致诚震惊地张大嘴巴,表情十分诡异,自以为知晓了□□般点了点头。 “不是你想的那样。” 彭致诚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兄弟,我佩服你。” 到了丁穆炎家,他们把人叫醒。丁穆炎还没有彻底清醒,他抱着萧进的外套,迷迷糊糊地站在路边,眼皮时不时黏住。直到彭致诚扬长而去,幽暗的小区门口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丁穆炎才回过神:为什么彭致诚把萧进也放在自家门口? 克莱因瓶人格_13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丁穆炎问。 难得看见丁穆炎糊涂的模样,萧进不由得好笑,再看他嘴上质疑着,两只手还紧紧抓着外套,更是一个有趣的矛盾体。 “你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萧进道。 丁穆炎的大脑渐渐恢复运作。先是疑惑什么时候说要请他吃饭,然后想起在跟警察说明情况的时候编过要吃饭的谎,可明明只是说约吃饭,为什么到了他嘴里变成请吃饭,再想想今晚他帮了很大的忙,一个“请”字不算亏。 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有吃饭,傍晚的时候饿得要命,现在过了饭点反倒没什么胃口。 “先上楼坐吧。” 丁穆炎迈开步子,发现手上东西有点多,再一看发现萧进穿得有点单薄,终于意识到还牢牢抱着人外套。“你的衣服。”他的神情有点尴尬,幸亏他表情少看不出异样。 丁穆炎租住的是一个老旧小区,硬件设施比较陈旧,到了晚上连路灯都没有几盏,十分昏暗。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严格来说,这算是萧进第三次来丁穆炎家。 “为什么你不住好一点的地方,刚才上楼的时候我差点绊一跤,你这个专家不至于连这点钱都没有吧。”萧进抱怨着,弯腰拍去裤腿上蹭到的灰。 “这里离医院近,而且我一个人不需要住多好的房子。”丁穆炎脱下外套抖了抖。他在破窗的时候用外套包了手,这会儿发现衣服上被划了好几个口子,他下意识地翻开手掌看了看,幸好没有受伤。这双手对丁穆炎来说是极为宝贵的,一点点伤痛他都怕影响手指的灵活度,救人的时候他来不及想太多,但还是会重点保护他的双手。 萧进看在眼里:“没受伤吧。” 丁穆炎摇了摇头,却发现萧进指节上有被玻璃割裂的伤口,血已经干了,结了一层深褐色的血痕,当时应该流了不少血,连指甲缝都变成了褐色。 “受伤的是你。” 萧进握了握拳头:“没事,小伤。” 丁穆炎失笑,也不知道谁几天前故意蹭破皮,然后理直气壮地上门求医。 “我帮你处理一下。” 萧进以为丁穆炎又会拿出酒精棉擦一擦然后贴个创可贴,没想到他这回搞得有点大,兴师动众地拿出生理盐水双氧水等物,按标准作业流程清洗伤口然后包好。 萧进有点受宠若惊:“这是真杀鸡用牛刀,现在我是不是欠你600元了?” “是欠医院,不是欠我,清创还要另外付钱。” “我这辈子都没欠过这么多钱,怎么办?” 丁穆炎忍俊不止,也许是睡醒了的缘故,他看上去心情特别好:“这事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把陈主任救出来也好,从派出所脱身也好,萧进的功劳都不小,这声谢谢他当得起。 萧进等了一会:“还有呢?” “还有什么?” “不多夸我几句?比如机智勇猛什么的。你在你朋友面前不是很活泼吗?” 丁穆炎简直不敢相信他用“活泼”这个词来形容自己:“他是不是说我坏话了?” “没有,他就说你在吃饭的时候跟他讲猪带绦虫。” “多少年前的事还拿出来说!再说那时候是他先问我脑子里会不会长寄生虫,所以我才跟他讲了一个大脑里寄生猪带绦虫的病例,否则我没事在吃饭的时候说这种东西干什么!” “所以你确实在吃饭的时候聊猪带绦虫了?” 丁穆炎给了一个白眼:“没错,我还特别喜欢听脑壳被锯开的声音,对于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萧进乐不可支,笑得差点从沙发上摔下去。 丁穆炎斜睨笑到失态的萧进,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有幽默感,并且认为萧进的笑点实在是太低了。 “有这么好笑吗?” “好笑!”萧进气都快喘不过来了,“难道没人说过你是个很有趣的人吗?” 丁穆炎无奈地望着笑抽了的萧进:“你慢慢笑,我去买点吃的回来。你想吃什么?” “我随意,你请客我不挑。” 丁穆炎走后,萧进又乐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一个人的屋子冷冷清清,萧进无所事事,丁穆炎的家小,就里外两间,他转了一圈在架上基本都是医学书,古今中外种类齐全,很符合他对外的形象。 余光瞄到一个盒子,因为丁穆炎翻过东西的缘故,盒盖开了一半,里面整整齐齐摆满信件。 萧进本不想窥视,可一来这年头还写信的人实在稀有,二来信封上的名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allen。 一个极为普通的英文名字,但萧进在看到的一瞬间变了脸。因为韩韶军的英文名正是allen。 世间的道德对萧进全无约束力,他毫不犹豫地挑开盒盖,将那封信夹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了那么多~~你们好意思不给我留言么~~ 第9章 丁穆炎一出门就后悔了,怎么就心大到把萧进一个人留在家里?倒不是怕丢东西,而是明明和萧进还不熟,却像对待老朋友一样对待他。也许是这两天经历的事比较特别的缘故。昨天还想在萧进脸上抽几个耳光,今天半夜三更跑出买晚饭,变化实在是太快。 买了点吃的回家,一进家门就看见萧进站在书架前。 “在看什么?”丁穆炎将食物放在桌上。 “很精彩的一本书。”萧进侧了侧书,“我从来没有意识到人体是如此美丽。” 克莱因瓶人格_14 展开的书上是一张西斯廷教堂画风的心脏图谱,逼真的心脏被红色的动脉和蓝色的静脉环绕,仿佛下一秒就会开始跳动。 他翻过一页,书页里滑出一张有点泛黄的纸,上面用彩铅临摹了一幅心脏图谱。 “这是你画的?”萧进惊叹,“没想到你还会画画,画得真漂亮。” “看多了不怕吃不下饭?” “医学与艺术的完美结合。你会害怕吗,以前学医的时候。” 丁穆炎收拾干净桌上的杂物,将餐盒一个个摆开,回忆童年颇有些无可奈何:“大概在我三四岁的时候,我爸送我一个礼物,是一个空的塑料人体和一堆内脏模型,可以把内脏塞进躯壳拼成一个完整的人体,我爸告诉我这是搭积木,我信了。后来在幼儿园里,小朋友说我们一起搭积木吧,我说好啊,然后被一堆方方正正的木块弄糊涂了。” 想到小娃娃丁穆炎如此好骗,萧进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那解剖尸体呢?是不是还得搬尸体什么的?” “我读书的时候跳了好几级,上大学的时候比同学小好多岁,搬运大体老师的活没轮上我干。” 萧进几乎能想象小小的丁穆炎挤在人群中,一双好奇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你真的不怕?” “死人有什么好怕的,他不会动也不会说话,只会很乖地躺着,不论你对他做什么,他都不能反抗,如果死者有意识,应该是死人害怕活人才对。” 萧进第一次听见有人用“乖”来形容尸体,但又似乎很有道理。 “活人才可怕。”丁穆炎正色道,“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言,也不知道他从背后掏出的是刀子还是鲜花。与活人打交道比与死人打交道麻烦多了。” 萧进总觉他这话意有所指,又忍不住为他的言论拍案叫绝:“丁医生总能让我耳目一新。” “吃饭吧,你不饿吗?” 丁穆炎买了一些家常炒菜,一些烤串和几罐啤酒。 “我以为你们做医生的不会吃这种不健康的食物。”萧进先打开一罐喝了一口,又拿起一根烤串咬了一块,“嗯!味道不错!” “那我应该吃什么?天天养身粥,顿顿维生素?” “来!”萧进举起啤酒罐,“虽然你号称要请我吃饭,结果随随便便用一顿外卖打发了,我还是要跟你碰一下杯。” 丁穆炎苦笑不得:“只是让你填饱肚子而已。” “这么说来还有下次?我也不要吃什么大餐,尝尝你的手艺就好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做菜的?”丁穆炎狐疑,他长年没亲自下厨房,厨房干净得就好像是刚装修过一样,冰箱里空空如也,也就最近韩韶军来住了一晚做了一顿早餐,此外从他家里看不出任何一个单身男子会做菜的痕迹。 “韶军说的。” “韶军还会跟你说这事?” 气氛有了些许诡异,丁穆炎执着得打破砂锅问到底,虽然说不清楚为什么,但他的第六感告诉他不太对劲。 萧进又喝了一口啤酒,懒洋洋道:“嗯?难道韶军骗我?” 他的漫不经心反倒让丁穆炎的多心变得突兀,好像在怀疑一件完全没有必要的事。 “那到不是,我的手艺韶军是最清楚的,我跟他住一起的时候都是我做饭。” 当他说出“最”这个字时,萧进的眉峰动了动,当他说完这句话时,萧进放下了手中的啤酒罐:“你还跟韶军一起住过?” “小一年吧,那会儿在国外生活有点变动没有地方住,是韶军收留我。” 萧进夹了一根干丝嚼了嚼,眼眸微敛:“韶军待朋友确实不错。” 丁穆炎冷然:“他就是对人太好了,所以才会被有些自私的人认为理所当然。” 萧进笑道:“你在说姜辰?” “不然呢?韶军受的罪哪一件不跟姜辰有关?” “心疼韶军?” “与其说心疼,不如说是恨铁不成钢。”丁穆炎一脸淡漠,“人之所以痛苦,在于追求错误的东西。如果你不给自己烦恼,别人也永远不可能给你烦恼。因为你自己的内心,你放不下。” 萧进深深望了丁穆炎一眼:“你现在就下断言说韶军追去的东西是错误的未免太武断,这份感情就像一棵小树苗,打他懂事起就慢慢发芽生根,是他的念想。无论精神多么独立的人,感情却总是在寻找一种依附,寻找一种归宿。” 丁穆炎惊讶地对上萧进的目光,他引用了一句出自《平凡的世界》中的话,但万万没想到萧进脱口而出回应了一句同样出自这本书的话。心弦被轻轻撩拨,还有什么比抛出一个梗,对方能接住并回敬更令人惊喜的呢? 刚刚因为共同好友的恋情变得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丁穆炎笑着摇头:“你这家伙……” 萧进也笑了,心灵相通就是如此美妙,仿佛有了个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再远的关系也能瞬间拉近。 “其实我也很奇怪,这个问题困扰我许多年了。”萧进打趣道,“都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为什么韩韶军喜欢姜辰不喜欢我?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他们俩是傻子,我不能陪他们玩儿,聪明人要和聪明人一起玩儿。” 萧进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直勾勾盯着丁穆炎,这让丁穆炎有点不舒服:“你认为你比姜辰强?” “至少我比他帅吧?” “你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丁穆炎鄙视。 萧进追问:“难道不是吗?” 丁穆炎似认真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萧进:“你的眼睛比他好看些。” 萧进一双凤眼含着一点光芒眨了一下,他自负相貌出众,不服气道:“难道只有眼睛?” “吃你的吧。”丁穆炎拿起一串鸡心塞他嘴里。 萧进咬下一颗鸡心:“你害羞了?” 丁穆炎明白了,绝对不能给这人好脸色看:“对我来说不管你是俊是丑,打开来都是一样的大脑。” “当然不一样!”萧进点了点太阳穴,用他特有的性感声音道,“我的这里是独一无二的。” 丁穆炎不屑地嘁了一声,又往他嘴里塞了一串金针菇。 萧进倒也不挑,丁穆炎给什么他就吃什么:“话说回来,以你的角度来看,掰弯一个直男的几率有多大?” 克莱因瓶人格_15 “不可能!”丁穆炎不假思索,“除非那人本来就是同或者双。” “那么肯定?”萧进皱眉,“都说人心是肉长的,对一个人好,对方总会心软什么的。” “这种鬼话你也信?太不像你了!心软和爱是一回事吗?” 倒也不是萧进真相信鬼话,只是牵涉到至交好友,难免偏心:“我相信一个优秀的人的魅力是无关乎性别的。” “韶军是很优秀,他值得更好的。” “听你这意思是对姜辰有很大意见?什么是更好的?”萧进顿了顿,“比如你?” 丁穆炎皱眉:“你想问什么?” “随便一问,你又在紧张什么?”萧进笑容玩味,“我就是好奇,既然你喜欢男人,韶军又那么优秀,为什么你们没有在一起?” 丁穆炎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萧进,镜片下的目光有些冷冽,他无法从萧进的表情中解读出深层次的内容,就好像坚固的壁垒挡在了面前。 “你懂爱情吗?”丁穆炎抛出了一个富有哲理性的问题,就像一个权威以压倒性的威慑力迫使他人臣服,众人只能在他的掌控下,屈从于他。 但萧进与众不同,微微一笑,将他的强势化解于无形:“你在回避我的问题。” 对视许久,两人谁不能在话语中占据优势,天秤的两边轻轻摇摆,始终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 “韶军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就这么简单。”丁穆炎道。 “哦?那你喜欢什么类型?” 丁穆炎端起啤酒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我喜欢能听我话安安静静躺着,不吵不闹任我摆布的。” 萧进又笑了,就像一只狐狸,悠哉悠哉地藏起了尾巴。 离开丁穆炎家的时候已是深夜,萧进借着月光走出黑漆漆的小区。大街上已没有几辆车,他走了好几条街才打到一辆出租车。 他上了车,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怎么了?”电话里的声音有点紧张。 萧进揉了揉眉心:“没事,别慌。” 沉默了几秒钟后,电话里的声音立刻变得不耐烦:“萧进!你是不是吃错药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突然给我打电话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对方越暴躁,萧进越觉好笑:“没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你的猜测有可能是对的。” “什么猜测?我听不懂。” “你不需要听懂,再见。” 挂掉电话,萧进笑得趴在了座椅上,想象对方先是发愣,然后破口大骂的模样。 那封信的文字像涓涓的流水般涌入脑海,笑容收起,化作唇边没有温度的弧度,令人不寒而栗。 那是一首没有寄出去的情诗,诉说了爱与思念。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sleep…… 人生是如此有趣! 第10章 医闹事件的后续交给了医务处,丁穆炎依旧过着按部就班的日子,每日忙碌在手术间、诊室和实验室之间。 这天他还在办公室里,接到了萧进的电话。 “怎么还没下班?”萧进完全是一副老朋友的口吻。 丁穆炎看了眼时间:“还早呢。” “还早?太阳都落山了!你这是把你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医学事业啊,国家欠你一个杰出青年奖!快下班,我等你!” 丁穆炎被他急匆匆的语气弄糊涂了:“有什么事?” “请你吃饭,上次你请我吃夜宵,这次算我回你。” “上次也能算请吃饭?” “那今天你请我也行,我不会客气的。” 丁穆炎哭笑不得:“你到底想说什么?” 电话里隐约传来车水马龙的声音。“有事跟你商量,赶紧收拾东西,我快到你们医院了。” 二十分钟后,丁穆炎走出医院大门,一眼就看见站在车边向他招手的萧进,夕阳勾勒出他修长挺拔的身体线条,就好像沐浴金光的雕像,美得耀眼。 萧进带丁穆炎去了一家名为琅园的休闲会所,中式的装潢古典雅致,淡淡的沉香味沁人心脾,琵琶乐声行云流水般绕梁,金色的锦鲤在山水池中摆尾。 包厢的门一关,私密性极强,屋角石灯造型的音响传出轻柔舒缓的古琴声,一盏射灯照亮一侧墙下的几株翠竹,另一侧墙上是一幅《韩熙载夜宴图》。 “这么破费,我就先谢谢你了。”丁穆炎道。 萧进为他倒了一杯信阳毛尖,清新的茶香芬芳怡人:“咦,不是说好你请吗?” “不是你哭着喊着要请我吃饭吗?” 萧进哈哈大笑:“那还要丁院长肯给我机会。” 菜端上桌,最新鲜的食材精心烹制出鲜美的菜肴,每一道菜都精致得像艺术品,色香味一次性满足。 半饱,一番闲扯后,萧进回到正题:“今天我还真有点事与你商量。” 克莱因瓶人格_16 丁穆炎好奇,他与萧进素未平生,也就认识十来天的功夫,他能有什么事能与自己商量? 萧进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正色道:“我有计划要拍摄一个医疗相关的系列纪录片,所以想向你寻求合作和技术指导。” “纪录片?”丁穆炎大感意外,“你拍?” “确切的说我是制片与策划,并且我有好几位经验丰富的纪录片导演和专业的拍摄团队。这个项目我正在与卫计委的人沟通争取得到他们的支持,问题不会太大,纪录片完成后的销售渠道也不用担心,但我更想得到行业专家、一线医护、科研人员的建议,所以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 萧进的态度非常诚恳,与平日里漫不经心的表现大相径庭,与生俱来的从容让人在不经意间产生信任感,动听的声音配合恰到好处的肢体动作能轻而易举地吸引人的目光。丁穆炎第一次认识到:认真的萧进是这般模样的。 “你不是搞风投的吗?你不是有个创投公司吗?” “韶军说的?”萧进眯眼一笑,“没错,不过那个是副业,拍纪录片才是我的主业。” 萧进有一个成熟运营的创投公司,把这么一个日进斗金的公司说成是副业,估计也只有他这样的人做得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萧进抛出了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话题,但丁穆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好像只要他说了,就相信他能做到。 “那么萧制片人,你有什么具体的计划?” 对于“萧制片人”这个称呼,萧进明显很受用,他笑道:“我的想法还是很粗的,我的目标是做一个大系列,根据不同方向做小系列,基本上分这么几块主题,前沿医学、医学伦理探讨、我国在全球范围内的医学贡献、人物传记……” 两人讨论了许久,从大方向到小细节,丁穆炎凭借自己的专业和浸淫医疗行业多年的见识提出了许多建设性的意见,使萧进脑海中的框架逐渐清晰,萧进思维跳脱,时不时冒出来一个新想法,让丁穆炎大开眼界。 他们越聊越投入,忘却了时间,待杯中茶残,猛然惊醒已是深夜。 这次聊天,两人颇有倾盖如故的意思,萧进把丁穆炎送回家。 “谢谢萧制片人的款待。” “客气什么,丁院长肯赏脸,这顿饭值了。” 一个“丁院长”来,一个“萧制片人”去,玩得不亦乐乎,两人相视一笑。 萧进瞥了眼黑洞洞的小区,好像比上次来的时候更黑了,唯一的一盏路灯好像也坏了:“你这小区条件也太差了,我送你进去吧。” 丁穆炎哭笑不得:“不用,就这几步路,我闭着眼睛都能走,你当我小孩子吗?” “我送你进去。”萧进不由分说地熄了火,不给丁穆炎拒绝的机会。 天上的云有些厚,月亮不知道藏在了哪个角落,连一点星光都没有,一路走来没有看到其他居民,要不是身边有个人,还真有点瘆人。 到了楼下,丁穆炎止住脚步:“送到这里就行了,太晚了你也赶紧回吧。” 萧进抬头望了一眼,还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走,上楼。” 丁穆炎拗不过他,两人一起上楼。这楼也确实差劲,感应灯要跺好几脚才有反应,到了丁穆炎这一层,干脆连亮都不亮了。 “什么味道?”萧进忽然顿住脚步。 经萧进提醒,丁穆炎也察觉了,放下刚刚抬起的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连眼睛都能感觉到阵阵辣意。 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丁穆炎刚要上前,被萧进拦下。 “等等。”萧进把丁穆炎拨到身后,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 刺目的红冲入视野,丁穆炎家的门一片血红,仿佛通向地狱的大门,被泼天的鲜血浸染,在幽幽的冷光中显得极为恐怖,好像随时随地会有恶鬼破门而出。 “你在这儿等着。”萧进神情冷峻,语气强势,几步上前走到门口,手机上上下下照了一圈,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墙壁,又凑近了一闻,“是油漆。” 丁穆炎寒着脸,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怒气隐现。 手机自上而下照到地面,萧进又发现门边好像放了什么东西,弯腰仔细一照,是一个鞋盒。 “你别动……” 丁穆炎来不及阻止,萧进已用脚尖挑开了盒盖。 鞋盒里黑乎乎血肉模糊的一坨,萧进拧着眉头定睛看去,好像是一些腐烂还带着黑毛的烂肉。 “什么东西啊,恶心死了。” 丁穆炎走到他身边,低头一看,扶了扶眼镜,声音尤为清冷:“是死老鼠。” 萧进起身把丁穆炎拉开几步:“报警吧。” 五分钟后,警察来了。几人一对眼,老相识。 “丁院长,是你啊!” 丁穆炎点点头:“我们又见面了。” “常遇见我,可不是什么好事。”出警的正是小警察何越。 “过来看看吧,别闲聊了。”萧进冷冷打断他们的寒暄。 何越和另一名民警忙上前查看,他们也是先被泼了油漆的大门吓了一跳,然后被一鞋盒的烂老鼠恶心了一下。 客厅的灯大亮,将门外的走廊照得敞亮,丁穆炎架着腿坐在沙发上,死老鼠就摆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他一脸冷漠,仿佛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关系,视线一寸寸扫过,先是眼前的烂肉,然后是萧进,然后是在门口忙碌的何越。 萧进与俩警察聊了几句,进屋看到教父般坐着的丁穆炎,安慰道:“没事,你放宽心,我会想办法的。” 丁穆炎到没有什么惊慌恐惧,只是脸色比平日更冷了几分:“拿尸体吓唬医生,这个人太天真了。” 萧进原本板着个脸,一听他这话怒容缓和不少:“要收集这么多死老鼠,也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 “还好,我还听说有泼粪的,相比之下泼油漆就客气多了。” “你倒是会自我开解。” “那不然呢?”丁穆炎神情倨傲,“我一个大活人还能被死东西吓死。” 克莱因瓶人格_17 萧进面露凝重之色,坐到了丁穆炎身边:“这话我不说,你也能明白,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先不管什么人干的,这个人能找到你家,就能掌握你的作息规律,这次是扔个死老鼠泼个红油漆,下次也许就会是一瓶硫酸,甚至可能是一把明晃晃的刀。” 他靠得极近,刻意压低的声音使得这番话格外沉重,丁穆炎何尝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由萧进说出来更加可怕。 “这可不是同等量刑的行为。” “你别低估一个亡命之徒的猖狂,也别高估一个亡命之徒对法律的认知。一个无知又疯狂的人,往往是很可怕的,文明和礼貌可对付不了狂徒。” 作者有话要说: 出去了一天,还好没耽误更新~~~给我留言啊~~~ 第11章 老旧的小区只有大门口有两个摄像头,其中一个还是坏的,几个人在门房看了几个小时的监控,没有看出什么线索。小区人多人杂,出入的三教九流什么样的都有,萧进提出对方既然又泼油漆又放死老鼠,大概率是提着东西的男性,可监控里符合这个特征的人还是多如牛毛。更麻烦的是小区除了正门,还有一个偏门。 同一层除了丁穆炎还有三户人家,一户是独居的半聋老人,一问三不知,一户是两个合租的小年轻,回来得比丁穆炎还晚,还有一户倒是寻常的一家三口,但他们前几天刚好回老家,何越还询问了小区门卫,仍然是无果。 总之就是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查出来。 萧进又想到一个点子:“你们不是有痕检员吗,这泼的是什么油漆,还有这鞋盒哪儿来的,有没有指纹什么的,都能查到吧,还有这老鼠身上可能也会有点什么线索。” 与何越同行的警察没有见识过丁穆炎和萧进的难缠,不以为然道:“你们这又不是刑事案件,每天有多少人因为一点邻里矛盾你扔我一袋垃圾,我踢翻你家东西,要是都这么查,我们还干不干其他事了。” “所以,你认为这是邻里纠纷?”萧进的目光如刀子一般,扫了一眼这人胸前的警号,“你确定吗,我需要你再重复一遍。” 那警察语塞,好半天没有说出话。 萧进步步紧逼,半句不饶人:“难道你们一定要让事件升级为刑事案件再调查吗?你们现在说得轻飘,到时候流血受伤的又不是你们!出事了别说你们,就连你们所长来了都承担不起!”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了,何越连忙打圆场:“这不是正在查么,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之前,谁都下不了定论。” “上次闹事的人处理得怎么样了?”丁穆炎忽然开口。 何越尴尬地咳了一声:“我们已经关了一个人。” “一个人?”丁穆炎挑眉,“那天冲进医院的少说有十个人,你们只关了一个人?陈主任到现在都还躺在病床上,他的痛苦谁能为他分担?” “我们还在调查,医院方面也每天都有沟通,他们家毕竟死人了,我们也很为难的。” “过几天我要是被捅伤躺在床上,你会来探望我吗?” “我当然会来看你的!”何越完全不是丁穆炎的对手,丁穆炎的坑刚挖好,他就迫不及待往下跳,话说出口才发现说错话了,急得眼睛都红了,“不对!不是这样的!你怎么可能会被捅伤呢!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丁穆炎没有生气,也犯不着跟一个基层民警生气,反而觉得他的反应很有意思:“高僧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取得真经,恶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人们要求英雄必须是完美无缺的,否则就会被骂得体无完肤,也喜欢为罪犯挖掘犯罪的借口,然后施以同情。很多时候,我们对坏人太宽容,对好人太严苛,这是一个怪异的现象。” 何越像个小学生似的站在那里,对他来说,丁穆炎的段位实在太高了,轻而易举就能被训得哑口无言。或者换句话说,除非丁穆炎嘴下留情,否则能接住他的话人本就没有几个。 “我们走吧。”丁穆炎对萧进道。 两人走出十来米,忽然听到声嘶力竭的大吼声:“我会查清楚的!” 何越喘着粗气,呼吸急促,他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初生牛犊血气方刚,身为一名警察,穿着这身衣服,他也是有信仰的,只是暂时因为日复一日的琐事蒙了尘。 丁穆炎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走了几步,发现萧进没有跟上来。“在看什么?” 萧进加快脚步:“这个小警察很认真啊。” “不好吗?他越负责我们越安全。” 萧进沉默半晌,唇角一勾:“你说得对。” 丁穆炎隐约感到他笑得有些古怪,可究竟哪里不对,也说不清楚。 回到家中,丁穆炎疲倦地靠在沙发里,屋里弥漫着浓烈的油漆味,即使开着窗户,味道也久久无法散去。 “睡觉吧,反正今天也就这样了,你想再多也没用。”萧进安慰道。 丁穆炎里里外外走了一圈,就像一只威严的狮子在巡视领地。即使不愿意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紧张。 他没有办法不紧张,都被人找上家门了,谁知道歹徒会不会偷偷藏在家里,趁人不注意跳出来伤害自己。敌暗我明,仿佛有什么充满恶意的东西在黑暗中偷窥,而自己就像个软弱无力的婴儿,任人宰割。 一颗心就这么悬着,精神高度紧张。是人都怕死,哪怕是骄傲如丁穆炎 萧进看出他的焦虑,慢悠悠地脱掉外套,往沙发上一扔:“今天太晚了,我累得走都走不动,要不你收留我一晚?” 丁穆炎紧绷的弦松了松,看穿了他的目的:“我一个人没关系的。” 萧进竖起食指晃了晃,故作高深:“我的第六感你还没见识到吗?之前你也说自己上楼的,结果呢?果然出事了吧!多亏有我在,否则乱糟糟的你一个人怎么应付得过来?” “就算今晚你留下来,还有明天后天呢,日子总得一天天过下去。” 萧进耸耸肩:“那太好了,我可以免费住市中心。” “你……”丁穆炎笑道,“你这算是赖上我了吗?” “说正经的。”萧进收起嬉笑,“你这居住环境实在是太糟糕了,现在连最基本的人生安全都保障不了,有没有考虑过换个地方?” “医院附近寸土寸金,能找到住的地方就不错了,再说我也不想把事情搞复杂。” 萧进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没有强求:“有多余的枕头被子吗?我在客厅将就将就。” 丁穆炎为难道:“你真睡我这儿?” “难道你还要赶我走?”萧进故作惊恐。 波澜不起的生活硬生生被人闯入,丁穆炎极不适应,倒不是说讨厌萧进,而是无措,自我保护意识让丁穆炎条件反射得想拒绝,可毕竟算是相谈甚欢的熟人了,不好再硬邦邦地下逐客令。 克莱因瓶人格_18 “多的被子倒是有一套,可我前几天刚睡过……” “没事,我没有洁癖。” “我这地方这么小……” “沙发就够了,我不挑剔。” “可是……” “别可是了,我看出来了。”萧进打断他的话,“你就是嫌弃我。” 气氛忽然凝重,不大的客厅里,两人面对面杵着,别样的安静使他们不由自主地打开心扉,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没有似是而非的猜测,完全将心中的真实想法摆在面前,彼此坦诚,开诚布公。 丁穆炎道:“你真的没必要做到这份上,我是个成年人,我可以保护好我自己,我要是遇到点风吹雨打就要人陪着护着,我岂不是活成了一个笑话。换位思考,若是你被人威胁,我来保护你,是不是看不起你?” “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你可能不太了解我,我这人不喜欢半途而废。你也知道今天的事八成就是那群来你医院闹事的人干的,既然那天我插手了,我就没有理由现在袖手旁观,我要管就管到底,这个热心市民我当了。”萧进神情严肃,一字一句,“这事没完。” 平日的萧进就像风,来去自由无拘无束,没有什么能挽留他的脚步,可一旦风有了方向,破坏力是无穷的。 没有什么比心里话更能打动人,这一刻,丁穆炎有些动容:“那么……你睡卧室吧,我不能让客人……” “你就别跟我争了,我是个闲人,你明天还要上班,你要对你的病人负责,丁院长。” “对病人负责”这句话从萧进口中说出来,丁穆炎啼笑皆非:“那行吧,今晚就委屈你了。” 从浴室出来,丁穆炎已抱出了一床被子在沙发上铺好。被子柔软厚实盖在身上很舒服,只可惜沙发小了一些,萧进的两条长腿没有地方搁,只能别扭地缩着。 “有事叫我,我也去睡了。” “等等。” 萧进拉住要走的丁穆炎,笑容狡黠。丁穆炎一看他笑成这样,就知道不妙,不等他阻拦,萧进已抢先道:“要是我被人威胁,我还是很乐意你来保护我的,毕竟我在你面前还是个孩子。” 不要脸的话被他说得理所当然,丁穆炎狞笑:“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孩子,大概会忍不住找个垃圾桶扔了。” “你这样很不环保。” “睡你的觉吧,别废话了!” 丁穆炎关上房门,还听见背后有嗤嗤的笑声。 事到如今,丁穆炎已闹不清楚和萧进走那么近,是好事还是坏事。说好事吧,他总能突如其来把自己气到,或时不时说出几句让人摸不透的话,说坏事吧,他给自己带来的惊喜和意外也是前所未有的。 这样的人,丁穆炎本能是抗拒的,因为太过强的东西也会带来威胁,雄性对于有攻击性的事物天然会产生敌意。可又会不由自主地去探究,想要撕开外衣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人类天生的好奇心驱使着探寻神秘。 他矛盾着,纠结着,但有股力量在推动他,逼迫他不受控制地随着汹涌的潮水漂流。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屋外有人守着的缘故,这一晚丁穆炎睡得特别安稳。眼睛一闭就睡着了,再睁开眼,天已经亮了。 他走出卧室,沙发上皱巴巴的被褥,掉在地上的枕头和撞歪了的茶几,无不提醒着他家里还有个人。心里有一点异样,这是一种许多年没有过的感觉,一层不变的生活忽然之间有了些变化,好像一面高墙破了一个口,什么东西在试图侵入。 阳台上有个高挑的男人在舒展四肢,贴身的衣裤勾画出他完美的身体线条,线条型肌肉随着他肢体的每一次动作收缩,喷发出十足的性张力。 “早上好。”他转身,微笑。 第12章 “起得真早,是不是睡得不舒服?”丁穆炎将那份异样压在心底。 “是的。”萧进一点都不客气,揉着肩膀进屋,“一整晚我都在思考要不要去买个大一点的沙发来。” “你干脆买张床算了。” “好主意!”萧进站在丁穆炎面前,口角含笑,微风带来他身上沐浴后的清香,有种独属于清晨的气息。 有那么一瞬间,丁穆炎的视线凝固在他身上。 萧进大大方方地坐在桌边,翻开一本书,津津有味地开始阅读:“真是本好书,借我看几天吧。” 丁穆炎一看,竟然是《奈特人体解剖学图谱》:“你该不是在等开饭吧?” 萧进回以惊诧的表情:“难道你不准备给我吃饭?” 他的眼神是如此无辜,如同大型动物在求食,以至于丁穆炎根本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无奈之下认命地进厨房。 片刻后萧进跟进了厨房:“我考虑了一下,让你一个人忙不太好。” 话虽如此,可萧进大少爷似的抱着双臂,东摸摸西看看,完全没有要动手帮忙的意思。厨房本来就小,他这么大个人边上一站,霸占了整条通道,丁穆炎在方寸间忙碌,时不时还跟他磕磕碰碰。 萧进是个存在感极强的人,即使什么话都不说,也无法让人忽视他,他始终出现在丁穆炎的余光里,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也许是被人注视的缘故,丁穆炎莫名感到有些心慌。 “给你。”丁穆炎冲了一杯咖啡端到萧进面前。 “谢谢!”萧进很高兴,就像一个容易满足的孩子。喝了一口,有些许苦涩,但更多的是浓郁的醇香。“为什么只冲了一杯,你不喝?” “我不爱喝咖啡。”丁穆炎将锅烧热,敲开一个鸡蛋。 萧进嗯了一声。 丁穆炎莞尔:“你嗯什么?” “我记下了。”萧进认真道。 “你记这种事干什么?” “要记的,记住身边人的喜好是一种礼貌。” 克莱因瓶人格_19 “那你要记的东西太多了。” “不会,没有多少人需要我记。” 丁穆炎蓦然抬首,觉得他这话有些古怪,但看萧进神情自若,完全没有任何异样,也只得把这份不自在藏下。 早餐很简单,菜粥面包加煎蛋,丁穆炎忙进忙出,萧进就像个人型跟宠一样跟进跟出,又碍眼又碍事。 最后丁穆炎实在烦了:“客厅坐着去!” 萧进还不乐意,临走时嚷嚷:“你家厨房太小了!” “要么你来做早饭,要么闭嘴!” 外面再也没有任何不和谐的声音。 好不容易弄出一桌早餐,丁穆炎刚刚喝了一口粥,又浑身不对劲。 因为客厅是乱的。 丁穆炎一人独居,房子虽小,可整理得干干净净,也许是医生的职业习惯,见不得脏乱差,每一样东西都必须在它应该在的位置,否则就不舒服。 但现在因为家里有另外一个人的缘故,沙发被子枕头乱成一团,他接受不了。 丁穆炎忍了五分钟,艰难地把一片面包吞下去,再也忍不住了,起身收拾沙发。 叠被子拍枕头整理茶几,干净利落,三分钟后客厅恢复原样。 丁穆炎舒坦了,一回头看见萧进正端着咖啡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萧进抿了一口咖啡,虽然低下了头,却藏不住嘴角的笑意。 “你笑什么?”丁穆炎继续吃早饭,连菜粥都变得香甜了一点。 萧进眨了眨眼:“丁医生真贤惠。” 丁穆炎板着脸:“你就不怕我在你咖啡里下老鼠药吗?” 萧进闻言两三口将咖啡喝光,笑容愈深:“你就一张嘴坏。” 丁穆炎很想打开手机查一查老鼠药多少钱。 吃过早饭,萧进把丁穆炎送到医院,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虽然昨晚发生了不愉快的事,可无法影响到丁穆炎的工作,只要一踏进医院,他就会将全部的精力倾注到每一位病患身上。 带着大小医生查房,大半圈走下来,正在在讲病例,眼角瞄到一个小脑袋从门外探进来。 丁穆炎认出是之前车祸救下的一家三口中的小男孩,可男孩一看到丁穆炎发现他了,脑袋缩了回去,一溜烟没了影。 一医生认得小男孩:“这小孩儿可乖了,他爸妈都住院里,据说每天自己上学,然后放学来医院陪他爸妈,就没见过这么懂事的小孩儿。” 另一名医生打趣道:“这么喜欢自己生一个。” 丁穆炎又走了一间病房,发现男孩儿又来了,这回倒没有逃走,站在走廊里,也不说话,就直勾勾地盯着丁穆炎,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饱含热切。 丁穆炎走到他面前蹲下:“找我有事吗?” 男孩还是不说话,脸颊上却笑出两个酒窝,他拉出丁穆炎的一只手,往手心里塞东西。 丁穆炎低头一看笑出了声,男孩儿塞过来一个鸡蛋大的水晶球,晶莹剔透的圆球里面有雪片状的冰花,可能是被男孩捏久了,还带着他手心里的体温。 “这是送给我的吗?” 男孩扭头就跑,眨眼间跑到走廊另一边,尽头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子坐在轮椅上,头上绑着绷带,丁穆炎思索后想起是车祸中伤的最重的母亲。 女子尽管面带病容,但长发披肩,面带微笑,尽显温柔气质,男孩扑到她怀里,她宠溺地抱住男孩。虽然坐在轮椅上很不方便,可她还是弯下腰,向丁穆炎鞠了一躬。 丁穆炎点头回礼,用力捏了捏水晶球。 今天下班比平时更晚一些,出了医院,又看见萧进。很意外又不那么意外,意外他又来等自己下班,不意外的是,也不是第一次了。 萧进已打开了车门,示意丁穆炎上车。 丁穆炎看了一下表:“等很久了吧,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不能影响你工作啊。”萧进似真似假地说。 坐上车系好安全带,丁穆炎发现萧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检查了一遍自己,脸上没有脏东西,纽扣没扣错,裤子拉链也拉了:“看什么?” “你今天好像特别高兴?遇上什么好事了?” “这你都能看出来?你是不是又要说我看上去很活泼了?” 萧进笑道:“心情好不好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算是遇上点好事吧,收到了病人的礼物。”他从口袋里摸出水晶球,在掌心中展示。 萧进乐不可支:“一个玩具?我还以为你收了个大红包呢。” “别胡说八道,我不收红包的。”丁穆炎收好水晶球,“这礼物证明还是有良心的病人多,让我相信我每天在做的事是有意义的。” “没错,还有什么比生命更有意义呢。走吧,今天再带你吃个好的。” 吃过饭萧进又送丁穆炎回家,下了车看见几个装修工人等在楼下,他们有的拎着油漆,有的扛着电钻,最夸张的是还有几个人抬着一扇门,萧进和一个工头似的人打招呼。 “这是干什么?”丁穆炎惊讶。 “给你家门修整一下,那么吓人你也不怕你邻居指指点点?”萧进理所当然道。 丁穆炎原本的计划是等到休息日联系个装修队来重新刷一下,没想到萧进第二天就带了人来。 “你……不要为我做这些事的。”丁穆炎为难,萧进的过分热心让他有些不安。 克莱因瓶人格_20 “举手之劳而已。”萧进满不在乎,“上楼吧,早点弄干净安心。” 工人们手脚麻利,很快将丁穆炎家的门拆下来换上新的,再将两边的墙粉刷一遍,陈旧的大门焕然一新。做完这些,工头又拿出一套设备。 “这又是什么?” “监控设备。”萧进拿出一个摄像头,扫了眼门楣,对工头道,“就装那儿。” 丁穆炎望着萧进,心情十分复杂。丁穆炎是个容易让人产生距离感的人,尽管所有人都一致认为丁穆炎是个好医生、好老师,但都无法改变他冷淡的形象。人与人都是相互的,你以热情待人,人便以热情回应,你以冷淡示人,别人自然无法与你亲近。但在萧进面前,这距离感仿佛是不存在的,好像早已是多年的好友,在做一件极为平常的事,但又细致入微,急人所急。 他不太习惯被人关心。 被人关心的感觉很奇怪。 监控设备连接到手机,正好能拍到门口和半个楼梯,丁穆炎随时随地能查看家门口发生了什么事。 “指望别人总是不行的,还是自己保护自己可靠。”萧进想了想又道,“希望永远也不要用上。” 丁穆炎看着手机上的监控画面,正好拍到他们两个人,动作稍微有点延迟。丁穆炎笑了笑,从另一个角度看自己十分有喜感。 “谢了。”丁穆炎晃了晃手机,手机里的人也晃了晃手。 工人下工,剩下丁穆炎和萧进两个人,忽然之间冷清了不少,随着丁穆炎的这声道谢,气氛也有了点微妙的变化。 “小事。”萧进敲了敲门,好像在试门结不结实,又好像是在掩饰气氛变化的尴尬。 一时之间丁穆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对丁穆炎来说是很少见的,虽然他寡言少语,但绝不会轻易冷场,只是眼下,他真的有点乱。 “总共花了多少钱?我转给你。”丁穆炎道。 萧进咧嘴一笑:“就当我抵你医药费吧。” 丁穆炎还想说什么,萧进摆了摆手,短暂的沉默后道:“事情都办完了,那么……那么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门修完了,还装了摄像头,自然没有再留宿的道理,萧进踌躇片刻后说出道别的话。 “嗯,再见。”丁穆炎点点头。 关上房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也就是在这一刻,丁穆炎感到了一丝凉意。 不可思议,明明每天下班回到家都是这副情形,怎么今天就特别了?以往觉得狭小的屋子变得宽敞,一转身感觉少了点什么,过分安静连风吹过的声音都清晰入耳。 丁穆炎无所事事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平时这个时候他通常都在看书,但今天他静不下心来。思前想后干脆动手打扫卫生,他仔仔细细把地扫干净又拖了一遍,然后把家具擦得一尘不染,再把按照高低厚薄重新排列,等他干完这些活,几个小时过去了。 他换了一身柔软的居家衣裤,拎着一袋垃圾下楼,慢悠悠地在小区里走,隔着几步远把垃圾甩进了垃圾桶。正要往回走,他看见昏黄的路灯下停着一辆车,不是萧进的还能谁的? 他居然,还没有走。 心底荡起一层涟漪,转瞬即逝,留下淡淡的痕迹。 丁穆炎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车边,看见萧进懒洋洋地靠在放倒的椅背上,手里捧着《奈特人体解剖学图谱》,对着一张彩铅临摹的心脏图谱发呆。 笃笃笃!萧进一抬眼,看见丁穆炎在敲车窗,如同一幅黑白画染上了色彩,俊美的五官刹那间活了。 第13章 “还没走?”丁穆炎问道。 萧进合上书本冲他勾勾手指,答非所问:“明天有手术吗?” “没有,怎么了?” “上车。”萧进笑容神秘,“带你放松放松。” 丁穆炎始终没有问萧进为什么还在小区里,萧进也没有问丁穆炎为什么大半夜打扫卫生。夜深,挡不住城市的繁华,车内播放着轻柔的音乐,街灯映照在车玻璃上流光溢彩,他们共处一个岛屿,看车流奔腾,星垂月涌。 萧进载丁穆炎来到一家养生会所,优美的环境,清雅的香氛,一进门就使人心情舒畅。 丁穆炎坐在桑拿房里,在一片水蒸气中,萧进穿着浴袍走了进来,坐在他对面。 萧进的浴袍微微敞开,露出精壮的胸膛,他的身材明显是练过的,肌肉的形状漂亮得好像精修的图片,但又真实得呈现在眼前,散发着纯雄性的美感的。高温下,他脸颊微红,健康的肌肤上渗出一颗颗汗珠,好像抹了一层橄榄油,在灯光下反射出性感的光芒。 丁穆炎视线在他胸口流连许久,回到他脸上:“在一个同性恋面前穿成这样,你不怕吗?” 萧进露出暧昧的笑容:“对你有吸引力吗?” 丁穆炎知道萧进这种人越说越来劲,于是恢复刻薄本性:“对于一个同性恋来说有点儿,但对于一个医生来说,没有男女美丑之分,就是一个皮囊而已。” “你是想说你裸体看多了是吗?”普通的一句话由萧进说出来,就变了味,“这不是一件很遗憾的事吗,人体对你们来说一点神秘感都没有,会不会性冷淡?” “性快感不会因为看多了丧失,而且恰恰相反,因为对人体器官的熟悉,反而更容易让彼此到达高潮。” 在一个狭小封闭的环境里,一点点声音都会在耳边回荡,高温让思维变得迟缓,微小的情绪被无限放大,他们面对面坐着,胸膛在呼吸间起伏,仿佛是另一种隐晦的高潮。 萧进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为什么我们要讨论这个话题?” “是你先污蔑说当医生的性冷淡。” “明明是你先挑剔我的穿着,我总不能穿着棉袄来蒸桑拿吧?” 丁穆炎想了想,确实是这个理:“好吧,这回是我错了。” 萧进没有想到他那么爽快地认错,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胸腔里发出的声音低音炮一般带动丁穆炎的心跳。 丁穆炎忽然感到呼吸有一点困难:“太热了,我先出去。” 开门,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肺得到了解放。丁穆炎侧身躺在按摩床上,即使不刻意去想,萧进半裸的画面还是反反复复出现在眼前,带着蠢蠢欲动的情.欲和撩拨心弦的春意。那是纯粹性的诱惑,不带任何感情。 看来是空窗太久了,他极力放空大脑,放缓呼吸,让汹涌的欲望渐渐平息。 克莱因瓶人格_21 困意席卷而来,熏香和音乐催得人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丁穆炎感觉到有人站到了床边。 那人轻轻扯了扯他的腰带,俯身在耳边用气声道:“把浴袍脱了,我好帮你按摩。” 丁穆炎迷迷糊糊对上一双笑盈盈的凤目,下一秒猛然惊醒。 萧进一手拿着精油,一手拿着浴巾,性感中又有点小笨拙。 “你来按摩?”丁穆炎的重点落在了“你”字。 “对啊。”萧进露出狐狸般的笑容,“要相信我的手法。” 欲望就像缸里的水再一次被搅翻,一波一波撞击着胸口,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 但丁穆炎迅速从慌乱中冷静下来,微微侧身挺起胸膛:“好啊,你来。” 丁穆炎的皮肤是不同于萧进的白皙,尤其被热气蒸过后好像抹了一层鲜奶油,有种香甜的错觉。萧进的眸色深了深,视线停留在他胸口,有一小股一小股的冲动,想去摸一摸试试手感。 骑虎难下大概可以形容此时此刻,丁穆炎逞强说“你来啊”,但如果萧进真动手了,恐怕他就怂了,萧进逞强说“我来按摩”,但现在丁穆炎坦然接受,于是他也怂了。 两个天不怕地不怕,出门都习惯横着走的人都有点怂,恐怕也是少见。 这时,两名按摩师进屋,打破了僵硬的气氛。 萧进顺势脱去浴袍趴在床上,还心虚地耍嘴皮:“下次有机会一定给你按。” 丁穆炎也不甘示弱:“我等着。” ————*————*————*————*————*————*———— 连续几天,丁穆炎动不动就翻出手机看一看家门口的情况,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每天回家调监控,不是看见小猫在家门口的架子跳上跳下,就是看见发小广告的往门缝里塞纸片。总之就是白忙活。 他特意给水晶球订做了一个木头底座,像供什么宝贝似的把水晶球供在底座上。以前他也收过不少病人的礼物,比如家乡的土特产,小孩子做的小手工,亲手煲的靓汤,当然也有“妙手回春”的锦旗,能保存的都收在箱子里,但像这回专门摆在桌上也是少见。 水晶球也争气,鸡蛋大的一颗手心刚好握住,强光下水灵剔透,片片冰花缀着闪亮的粉末,漂亮得好似精灵世界的珍宝,也如同一颗纯净赤诚的心,用人之初最善的本性,反射出每一寸光芒。 可就在丁穆炎渐渐忘却这件事,回到正常的工作状态时,事件再一次上演。 这天他回家还差一层就闻到了刺鼻的气味,心头一紧,几步冲上楼梯,果然看到门口又被人泼了漆。 这回比上一次更为惊悚,左右两边的墙上涂了个“杀”字,大门上涂了个“死”字,红漆流了一地,好像鲜血从屋里往外涌,因为天还亮,楼上楼下的邻居都看见了,围在门口指指点点。 萧进来的时候,丁穆炎和何越已坐在客厅里看监控,看到萧进时一句话没说,只点点头示意他坐。 丁穆炎的脸色极为难看,声音也比平时低了几分:“看,就是这个人了,可探头是从上往下拍的,他帽子戴得很低,看不清脸。” 屏幕上出现一个穿着羽绒服,拎着一个桶的男人,他快步上楼停在镜头中间,又鬼头鬼脑地张望了一番,把桶往地上一放,掰开桶盖,在门上涂画,画完再一泼,扔下桶就跑,整个过程被清清楚楚地记录下来。 何越复制了一份在u盘里:“好的,我拿回去仔细看看,再调取附近的监控研究研究。” 送走何越,丁穆炎沉着脸收拾东西,房间里又满是油漆味,外套上也沾了红色的污渍,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萧进坐在电脑前面无表情,屏幕里还在放录像,很快有邻居从他家门口经过,人一蹦显然是受到了惊吓,赶紧低着头快速通过,又过了几分钟来了个胆大的邻居,指着门的方向明显在吆喝什么,再往后人来人往,围观者越聚越多。萧进拖着进度快进,最后看到丁穆炎出现在画面上,然后暂停。 丁穆炎心情很差:“这回可好,门白换了,又被涂成这副鬼样。” 萧进又按下播放键,看见丁穆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虽然画面有一点模糊,还是很明显能看见丁穆炎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邻居们戳着手指窃窃私语,丁穆炎则像一尊雕像般纹丝不动。他是受人尊敬的医生,他不该像丑角般经受这种戏谑的目光。 “这回他没扔死老鼠,看来要抓老鼠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丁穆炎自言自语。 萧进关掉录像,揉了揉眉心,比以往来得沉默。 “这味道实在是太呛了,不知道我又要吸多少毒气。” 萧进霍然起身,拉着丁穆炎就走。 丁穆炎跌跌撞撞:“干什么?” “跟我走。” “什么?去哪儿?” “你跟我走就是了!” 触目惊心的画面被他们抛在脑后,他们奔跑着,在日月交替的黄昏,天边的霞云如血浸染。 第14章 丁穆炎没有想到萧进把他载到了离家不远的另一个小区。 虽然只相隔了几条街,可两个校区的硬件设施天差地别。丁穆炎的是多层旧式小区,楼与楼之间间隔小,一天只有两个小时能照到太阳,树也没有几棵,局促得很。这个小区则是几年前新建的高档小区,环境优美,门禁森严,豪车进出。 萧进带他来到一套三居室,比起原来的一室户视野上就十分开阔,水晶灯一开美轮美奂,大理石地板上一尘不染,沙发上扔了几件还未清洗的衣服,茶几上摆着解剖学图谱。 “你这是……”丁穆炎站在玄关处迟疑。 萧进收起沙发上的衣服:“这段时间你就住这里。” 不是建议不是询问,而是带有命令意味的语气,平时萧进在丁穆炎面前说话还是很收敛的,但今天不是。 “这不太好……” 萧进彻底无视丁穆炎的话,自顾自道:“我有时公司里忙晚了懒得回家就会住这里,不经常住,空关着也浪费。一般我睡这间房,你可以睡旁边那间,带个书房,东西随便你放,会有人来打扫不用操心。你要是喜欢睡我那间也行,阳台大一点。” “不是……” 萧进从抽屉里翻出一串钥匙塞在丁穆炎手里:“拿好,今晚将就一下,日常用品家里都有备用的,明天帮你搬家。” 手心里的钥匙沉甸甸的,当他听到“家里”两个字时,心脏莫名地抽了一下。 克莱因瓶人格_22 萧进想了想又道:“算了,也别搬什么家了,动静大了被人看到,你就拿一点必需品吧,缺什么再买就是了。” “不行。”丁穆炎摇了摇头,把钥匙放在桌上。 “我说行就行。”萧进强势道。 “换个地方住也没差啊,有心的话能从医院跟到家,住哪儿都一样。” “当然不一样!”萧进完全不想听丁穆炎再说什么,“你小区就一个门卫老大爷,连走路都打瞌睡,这里非小区居民进出都要登记,楼下也有一道门,没有钥匙上不来,他要是敢在小区里撒野,不出五分钟就会有人抓他。” “不合适。”丁穆炎仍然想拒绝,他知道如果今天住下了,有什么东西会变得不一样,但具体是什么他一时半会儿还说不清楚。 “我们是朋友吗?”萧进话题一转。 “问题不在这里……” “别废话,我就问你是朋友吗?”萧进蛮横道。 萧进的步步紧逼给丁穆炎极强的压迫感,他不是一个容易被压制的人,但眼下的情况让他处于一个接受帮助的状态,更何况这种问题只有一个答案:“是……” “是朋友的话,你有麻烦我帮一把怎么了?我也不跟你显摆,我不差这一套房子,让你住也是顺手的事。”萧进顿了顿道,“要是这房子是韶军的你还会磨磨唧唧那么多话吗?当年你跟韶军不也是从陌生人到好朋友的吗?说到底你还是把我当外人。”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丁穆炎再拒绝就显得不识好歹,想要提房租有种看不起人的意思,又会弄得好像要长住似的。 “那好,我就先麻烦你一阵,等这件事平息了在住回去。” 当丁穆炎说出“好”字时,萧进的眸光一闪,他不置可否道:“到时候再说吧。” 萧进从客卧里翻了一套换洗衣物催促丁穆炎洗澡:“冲个澡,暖暖身,别再为这种混账事烦心。” 丁穆炎捧着崭新的浴袍内裤,跌跌撞撞被推进浴室。浴室的光很亮,照得人晃眼,镜子几乎占据了整面墙,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身影。丁穆炎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眼中有些许迷茫。 他思考,如果没有萧进这个人,他会怎么做? 也许干脆多花点时间在医院,反正医院里有给医生休息的房间,但总赖在医院也不是个办法。或许可以去彭致诚那里借住几天,不过他家离医院太远,而且要忍受他带各种各样的人回家。回父母家把给他们添麻烦,这种事绝对不能做,想再在别处借一套房子一时三刻也借不到,恐怕到最后不得不硬着头皮住下去,祈祷何越能快点抓到人。 还真是件棘手的事!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提心吊胆的日子没法过,萧进帮了个大忙。 这人情看来是欠下了。 丁穆炎叹了口气,拧开水龙头试了试水温,心想等这事过去了,再好好谢谢他。 舒舒服服洗了个澡,丁穆炎出来,听到萧进在阳台上打电话。 “……借我几个人用几天……对,就上次的事……恐吓我朋友,真当我吃素的……之前下手太轻了……送进去,在里面好好教训……必须要让他吃点苦头……” 丁穆炎退后几步,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翻看解剖图谱。 萧进打完电话看到丁穆炎笑着道:“洗完了?那就早点睡吧。” 丁穆炎应了一声走进卧室,黑暗中,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向来倒头就睡的他,辗转反侧,总觉得有些事开始偏了。 第二天丁穆炎一打开房门,就闻到一股焦香味。 “早啊!”萧进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拿着一只啃了一半的煎包跟他打招呼。 煎包配咖啡,还真是奇怪的组合。 “我买了早点,你吃吧。”萧进拨了拨煎包的纸袋,又细心地撕开牛奶盒倒了一杯,放在丁穆炎面前。 金黄色的煎包令人食指大动,丁穆炎咬了一口,油香鲜美。 “你早饭喜欢吃什么,今天是我随便买的,不知道你爱不爱吃,我看买的人很多还排队,就买了几个,味道还不错。”萧进吃完一个擦了擦手指,“就是有点油。” 萧进的头发有点湿,身上有沐浴后的清香,举手投足间有种纯出天然的优雅,丁穆炎想象着这么一个俊美的男子在烟熏火燎的早餐铺前排队买煎包,似乎有一点不搭,又似乎是真正的生活,是人味,是人间烟火。 “我都可以,不挑。” 萧进笑道:“丁医生真好养活。” 每当他用“丁医生”来称呼丁穆炎时,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普通的一句话被他说出了另一种意味。 丁穆炎默默喝了一口牛奶。 丁穆炎不搭腔,萧进浑身不舒服,好像少了点什么,连咖啡都不香了。 “你怎么不理我了?”萧进委屈道。 丁穆炎差点被牛奶呛道:“你想要我说什么?” “就像你平时那样损我。” “你可真讨人嫌,我让你几分,你还皮痒了?”丁穆炎嘴上说他讨人嫌,但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来啊,你不损人,人生都没有乐趣了。”萧进兴致勃勃,“我们重来:一张床,一碗饭,丁医生真好养活。” “是啊,没有办法,我现在寄人篱下,连喝牛奶都要被歧视。” 丁穆炎将面前的牛奶盒转了小半圈,把另一面朝向萧进,萧进一看,上面赫然印有大大的“儿童”两个字。 “哈哈!抱歉,我买的时候没有看清楚!”萧进大笑,双手合十冲他拜了拜,“不是故意的,我马上纠正错误。” 丁穆炎侧过脸忍住笑,觉得脸颊绷得有点酸。 “那么……”萧进坏笑,“儿童牛奶味道怎么样?” 丁穆炎斜睨一眼:“你可以尝尝。” 萧进将喝了一半的黑咖啡递到丁穆炎面前,也不说话,就直勾勾笑眯眯地看着他。丁穆炎迎着他的目光,拿起牛奶浇了一圈。 “不就是儿童牛奶吗,我陪你喝。”萧进笑容加深,喝了一口加了儿童牛奶的咖啡。 克莱因瓶人格_23 丁穆炎的心跳有刹那间的失速。 笑过后,两人都没有说话,一时间安静得有些过分,就好像他们的空间被分割开了,外界的事物再也不能打扰他们,有种微妙的气流盘旋在上空。 萧进轻咳了一声:“吃完我送你去医院吧。你今天几点下班,我来接你。” “不用了,我下班没准。” “没事,你车还在家里吧?少在外面走,虽然我们不怕,但被人跟踪总是不太好。” “真不用,你不知道你的车往院门口一停,有多扎眼。” 萧进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指了指纸袋里剩下的一个煎包:“快吃吧。” 今天医院里一切顺利,一天下来丁穆炎没有遇到耽误他下班的事。坐在办公室里,他的心中有一些杂念。 一个人最无法控制的是思想,她就像天上云没有固定的形状,没有既定的路线,每一秒钟都在变化在移动。 他并没有在期待什么,只是有东西闯入了他的世界,不知不觉中生了根,乍一眼看上去是无害的,是温和的,其实极富侵略性,好像病毒一样,一不留神,已遍布全身。 走出医院,可能意外,又可能不意外,丁穆炎又看到了萧进。他还是靠在车上,微笑地挥手,但惹眼的超跑换成了最常见的家用车。 那一瞬间,丁穆炎有点喘不过气。 第15章 接连好几天,萧进都来接丁穆炎下班,吃了饭直接载回自己家,好像怕他跑了一样。 丁穆炎也几乎快习惯,这天下了手术台翻手机,看到萧进发来消息说工作忙赶不及来接他,叫他下班后马上回家,后面又跟了几条消息,叮嘱他一定不要外面乱跑。丁穆炎笑了笑回复说好的,才刚刚发出去,萧进又秒回了一个字“乖”。丁穆炎翻了个白眼把手机塞进口袋。 当晚,萧进确实回来得很迟,丁穆炎已经准备洗洗睡了,萧进兴冲冲地进门。 “还没睡呢,太好了!”萧进蹬掉鞋子几步走进客厅,“给你看个好东西。” 他将电脑连接上电视机,再插上一个移动硬盘,然后关掉所有的灯。黑暗笼罩,只有前方的屏幕散发出冷光,有一种私密的气氛。 萧进拿了几罐啤酒和一大包薯片,塞给丁穆炎一罐,自己拉开一罐喝了一口,坐在地上操作电脑,一长串视频文件出现在电视机屏幕上。 “什么东西啊?”丁穆炎也从沙发上滑到地上,长毛绒地毯柔软舒适。 “刚刚剪辑好的纪录片demo,是我策划的上一个项目,有关海洋的,前前后后拍了好几年。我今天盯着他们压好视频,专门带回来给你看看。” “专门给我看?” 萧进挤了挤眼:“请丁院长检查工作,了解一下我团队的实力,我可是做过大项目的制片人。” 丁穆炎笑道:“那萧制片人开始吧。” 萧进点开其中一个:“给你看个刺激的。” 伴随着萧进的话音,前方出现海洋的航拍画面。 萧进向后挪了几步,与丁穆炎并肩而坐,伸手抓一把薯片:“这是分多主题的系列纪录片,海洋嘛,这个题目太大了,我们拍了海洋生物、海洋植物,还有一个系列讲的是海底宝藏,沉船啊、海盗文化什么的,这个系列卖得很好,国内很多频道和网站都播过。” 丁穆炎想起了什么:“是吗?我好像看过几集,是不是有拍过一个海盗博物馆,里面有个钩子手,还说是谁谁谁哪个著名海盗用过的,那个谁谁谁还被吊死了。” “没错,就是那个。”萧进被他逗乐了,还给了个“你看,我说我是做过大项目的著名制片人吧”的眼神。 丁穆炎重新审视萧进,当萧进提出要拍医疗纪录片的时候,他是半信半疑的。他相信萧进有这个财力,只要肯花钱,一定能请到优秀的人才,怀疑的是,纪录片也不是只靠花钱就能拍好的,如何能在普及知识的同时引导观众的兴趣是个重要课题。当时这个宝藏纪录片是他无意中看到的,觉得有趣就连看了几集,没想到其背后的主策划现在就在身边,萧进远比他以为的专业得多。 屏幕上出现几条丑怪的鱼,萧进又道:“为了拍这个纪录片我们全球的海洋都跑遍了,这一集拍的是食人鱼,介绍了好几种攻击性极强的肉食性鱼。” 屏幕上一个操着浓重的苏格兰口音的男人掰开鱼嘴,露出一排交错锋利的牙齿,一个好听的男中音不紧不慢地介绍,说如果一头牛掉进水里,这种鱼能轻而易举地撕开它的肚子。 “我跟你说这种鱼可凶残了,有几种鱼拍的时候我也去了。”萧进脱掉袜子,拉起裤管,“你看,被咬的。” 借着屏幕幽暗的光,丁穆炎看见萧进脚掌缘处有一道伤疤,因为皮肤纹路较多不太明显,但仔细看就能看见。丁穆炎心里一紧,目测伤疤长十二厘米,几乎将半个脚掌切开,当时必然是血如泉涌。 “这鱼咬的?” “不是这种,后面会介绍的,有一段抢救的剧情,不用怀疑,就是我。当时我感觉我脚底板要被掀掉了,血止都止不住,还有毒,送到医院的时候脚肿到这里,黑紫色的。”萧进比划到小腿,“我还以为我这条腿要废了呢,所有人都急得要命。我疼得都快晕过去了,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多好的素材啊,立刻对摄影师说:机器不要停,快拍!” 萧进滔滔不绝地讲述他参与拍摄纪录片时的惊险,当时血淋淋的场面现在都成了他的谈资,那是有经历丰富的人才有的举重若轻,笑看风云往事变成故事。他的身上有一种冒险精神,世界再大,我走过,事情再不可思议,我做过,踏遍千山万水,归来皆是我的传说。 他的生活令人羡慕,有钱的人未必有游历四方的兴致,有兴致的人未必有足够的财力支撑这份爱好,萧进两者皆备:有钱有兴致。人必须要热爱生命才会对这个世界好奇,萧进怀着对生命真挚的热情,探索世界每一个神奇的角落,并且用镜头记录,传播给每一个还没有机会亲眼看一看人。 丁穆炎也热爱生命,爱着每一个人的生命,并怀着这份爱投入到工作中,试图挽救每一个病人,还生命以健康,还希望以人生。他曾经也很爱旅游,大学的时候去过不少地方,只可惜忙碌的工作压榨了他的闲暇时间,如今萧进的纪录片又唤起了他对自然世界的向往,不知不觉,看向萧进的目光带了点热意。 萧进还在吹捧他的团队:“我还有一个强大的后期制作团队,不说别的我就说这个翻译吧,这个世界上的主流语言都会有我们的翻译版本,保证纪录片在销售后直接在本土播放。” “厉害,厉害!”丁穆炎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有没有对我有信心一点?你看,我们现在住在一起了,以后讨论我们的片子也方便,是不是?” “是的。”丁穆炎点头,觉得这话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又没有抓住,耳边回荡着萧进的声音:我们住在一起,住在一起,一起…… 丁穆炎承认,萧进是个有魅力的人,他英俊富有,爱好广泛,思维敏捷,可以说对任何一个人都是有吸引力的。 人与人之间有一个安全距离,在距离之外,大部分人都能从容地做自己,一旦超过这个安全距离,就会不由自主地产生各种情绪反应。现在,在这个幽暗的环境下,他们近得能感觉到彼此肩膀的温度,丁穆炎注视着屏幕上游动的鱼,却发现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 萧进凑到丁穆炎耳边,有意无意地用气声道:“你啊,别想跑了。” 耳朵是极为敏感的地方,炽热的气流在耳边旋转,丁穆炎寒毛都竖了起来,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这反应引得萧进哈哈大笑。 一集看完,丁穆炎以为他会继续放第二集,萧进却神秘兮兮道:“再给你看个好玩儿的,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的。” 丁穆炎还以为他要搞什么花样,没想到视频一放,一个熟悉的建筑出现在眼前,是自己工作的医院。 丁穆炎睁大了眼:“什么东西?” 克莱因瓶人格_24 “你们医院的宣传视频啊,你没看过?” “我当然看过。”丁穆炎笑出了声,“你找这东西看干什么?” “收集素材寻找灵感啊。” 正扯着,画面切换到手术间,镜头自下而上,一个穿着无菌衣,带着帽子口罩的医生正在无影灯下全神贯注地做手术,尽管口罩把大半长脸都遮住了,可还是一眼能认出这医生正是丁穆炎。 突然看到自己的特写镜头,丁穆炎又好笑又窘迫:“别看了,真傻。” “傻什么呀,瞧这人多帅!”萧进坏笑,拨弄鼠标,把进度条又拉了回去,大屏幕上又开始播放丁穆炎的镜头。 丁穆炎急道:“你故意的吧!” “对啊,我就是故意的!” “你五岁吗?” “我三岁!” 丁穆炎气坏了,拍着桌子起身:“我洗澡睡觉了,你自己看吧!” 萧进望着丁穆炎的背影,嘴里的薯片都差点笑掉了。 笑够了,乐够了,短短的宣传视频也结束了,萧进又重播视频,让画面定格在丁穆炎的镜头。 屏幕上的丁穆炎只露了一双眼睛,还被镜片挡着,眉头微微皱起,严肃而认真,就是这么一个微表情,格外得有性格。 萧进起先还在笑,渐渐地,他收起笑容,专注于眼前的人,有些出神。 有趣,这是萧进给丁穆炎下的定义。怼人的时候有趣,笑的时候有趣,困的时候有趣,睡醒的时候有趣,就连给人看病也有趣。 有次接他下班,他在医院门口被一个中年男子拦住了。 “丁教授,我妈这瘤子到底要不要开?” “我刚才在里面已经跟您说得很清楚了,开颅是很伤身体的大手术,您母亲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动大刀,我个人不建议开。” “一想到我妈脑子里有东西,我觉都睡不着。” “您实在坚持手术我会竭尽全力,你们病人和家属商量好了告诉我决定。” “可你又说开了会死得更快。” “我没有说会死得快,但是预后不良会缩短您母亲的寿命。” “那到底开还是不开呢?” “我个人建议不开。” “我整晚整晚睡不着啊!” “决定要手术的话我会尽力的。” “手术我妈坚持不住怎么办?” “您母亲的身体确实不具备动大手术的条件。” “那到底开还是不开?” ……无限循环。萧进无数次以为丁穆炎会翻脸,结果丁穆炎耐心地陪他无限循环。 最后萧进先没了耐心,冲上来把丁穆炎拖走:“丁医生,快跟我走,我有重病人!” 车上,丁穆炎斜视萧进:“重病人呢?” 萧进指着自己道:“我呀,丁医生,我有点头疼,你看我得了什么病?” 丁穆炎翻脸了:“治不了,没救了,回家等死吧,别给父母子女添麻烦了。” 刚才的耐心都去哪儿了? 这样的丁穆炎实在是太有趣了! 萧进喜欢有趣的东西,能激发起他无限的探索欲,他要挖掘,要撕开伪装寻找真相,想要把这件有趣的东西研究透了,找到每一个有趣的点,来满足自己强烈的好奇心。 看着屏幕上的人物特写,萧进忽然有了点灵感,从茶几下翻出一个小本子写写画画。 当丁穆炎洗完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定格的画面,和对着画面记本本的萧进。 萧进冲丁穆炎笑,有点狡猾,有点促狭。 丁穆炎走向卧室,经过电视机时,啪的一声关掉了电源,屏幕瞬间黑了。 萧进嗤嗤地笑,在丁穆炎关门的那刻,他道:“我好久都没有那么开心了。” 那扇门停顿了片刻,悄无声息地关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想快进到狗血部分,你们觉得呢?~~(捂脸 第16章 何越来电话说人抓到了。 根据何越的说法,他仔细研究了丁穆炎的监控和路边的探头,走访了当初所有在医院闹事者的社会关系,锁定了恐吓嫌疑人,在嫌疑人家守了几天后,把人抓住。 何越虽然表现得很平静,但眼底藏着喜悦,如果帮别人解决了麻烦,何越恐怕还不会那么兴奋,但在丁穆炎面前还是有种孩子式的邀功:“……然后我就把他带回所里了,他一开始还倔,后来被我一吓唬就都承认了,所以就给你打了个电话。” 克莱因瓶人格_25 丁穆炎指了指他额角的纱布:“受伤了?” 何越满不在乎地摸摸头:“大意了,我看人来了就直接扑上去,没想到他泥鳅似的挣脱了,不小心被他用自行车锁砸了一下。我一个人没法堵两条路,不过幸好冲出来两个人帮我一起制服了他。哎,那两个人说是你朋友雇来的,我猜应该就是你那个朋友。” 丁穆炎知道他说的朋友就是萧进,不过他挑了另一句话问:“你一个人去抓他?我以为你们警察抓人是一队一队去的,或者至少得两个人吧?” 何越当即窘迫,吞吞吐吐道:“呃……通常是至少两个人没错啦……只不过……刚好我同事……嗯……在另一条路上守着……所以……” “我这件事是你一个人在查是吗,私下查的?”丁穆炎一语道破天机。 刚刚还神情亢奋的何越有点丧气,不知道为什么,在丁穆炎面前总有种小学生见老师的感觉:“你这毕竟不是刑事案件……当然啦我认为性质还是很严重的!不在萌芽阶段遏制,有可能会导致恶劣的后果……但是也说不准,说不定那人吓唬几次发泄够了,而且那人并没有对你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我们所里真的很忙,一会儿配合交警交通整治,一会儿全市扫黄打非,一会儿又过节了天天值班……” 丁穆炎笑了,拍着他的肩膀道:“谢谢。” 何越一看他笑了,顿时松了口气:“丁院长,您不气了?” “我没有生气啊,你帮我抓坏人,我还跟你生气,我岂不是很混蛋?” 何越抚着胸口道:“你没生气就好,你不知道你板着脸说话多吓人,总感觉在被你批评教育。” “很凶吗?”丁穆炎摸了摸脸。 “也不是凶,是气场。” 何越生动的表情把丁穆炎逗笑了,望着他眼底的一片青黑,丁穆炎道:“辛苦你了。” “只不过……”何越犹豫半天又道,“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什么事?” “那个过世的病人又不是你开的刀,为什么他一定要找你麻烦呢?要找麻烦不是应该去找主刀大夫吗?” “很奇怪吗?”丁穆炎疑惑,“这种事很常见,陈主任也不是主刀大夫,结果被他们打成重伤,那天我跟他们动手了,后来也有过口头冲突,估计是记恨上我了吧。” “是吗?”何越思索许久,“你说得有道理,也许就是单纯地泄恨吧。” 回到家,丁穆炎看见萧进光着脚在地毯上走来走去,茶几上凌乱地摆放着笔记本电脑和纸张书本。 丁穆炎忍了几秒钟没有忍住:“天冷了,你把袜子鞋子穿上,也不怕着凉?” 萧进正捏着一叠纸不知道在思考什么,被他说得一愣,低头动动脚趾,再看看丁穆炎,然后走进卧室,一分钟后出来,已穿好了袜子和拖鞋。 丁穆炎有点尴尬,装模作样整理了半天东西,迟疑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凶?” 萧进目瞪口呆,半晌后在沙发上笑成一团:“你受什么刺激了?院长大人,你这是在做自我批评吗?” “好好问你话就这么不正经。” 萧进好不容易止住笑,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哎呀,我的丁院长,这话你应该去问你院里的医生,不应该来问我。” “我对他们严格是应该的,每天面对的都是人命关天的事,一点点疏漏就有可能失去救命的机会。现在有些医生连自己病人的病历都记不清楚,太不像话了。” “做你的学生一定很辛苦吧?” 丁穆炎扬起下巴骄傲道:“不好意思,想做我学生的人都打破了头。” “哈哈哈!”萧进又笑得前俯后仰,“我就喜欢听你这么说话!” 丁穆炎默默地给萧进按了两个字“有病”:“我刚刚去了趟派出所,那个拿油漆泼我家的人被抓住了。” 萧进点点头,反应比较冷淡:“恩,我知道,以后你可以安心了。” “谢谢你还专门找人帮忙。” “小事。” “那么……”丁穆炎组织了一下语言,“过几天我就搬回去吧,不好意思再打扰你。” 这句话说出来,气氛当场冷了,很怪异地成为了一个禁忌,谁都不能提,一旦提了好像就会伤害到什么。 萧进扫了他一眼,没有直接接他的话:“明天你休息,跟我回我爸妈家吃饭吧。” 丁穆炎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为什么这句话听上去那么奇怪? “你说什么?” “我爸邀请你去吃饭。”萧进一字一句地重复。 丁穆炎有点不淡定:“为什么?” “你知道我爸爸是干什么的吧?” “知道啊。”萧进的父亲是国家高级干部,属于在新闻联播里会看到的那种,还没认识萧进前,丁穆炎就知道了。 “你别想复杂了。我爸知道你住我这儿,他觉得可好了,儿子跟一个高级知识分子住一起,还是神外专家,他想认识一下你,但又不想太正式了,所以让我转达,就吃顿饭而已。” 话虽如此,可丁穆炎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萧进又道:“见我爸妈让你很紧张?” 本来就有点奇怪的话,被他越说越奇怪。 “我有什么可紧张的?”不就是和领导吃顿饭嘛,对丁穆炎来说是家常。 “那就好。”萧进又露出他标志性狡猾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萧进载着丁穆炎去他父母家,说是吃午饭,当然也包括前前后后的聊天,不可能冲到他家就吃一顿饭。 萧进买了些孝敬父母的东西,大包小包比较多,分了一些给丁穆炎提,跟在萧进身后,丁穆炎愈发感到诡异。 在门厅迎接他们的是萧进的母亲,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虽然上了点年纪,但丝毫无损她的容颜,丁穆炎看到她就知道萧进这张脸是遗传谁的了。 “丁院长是吧,真是年轻有为啊!”萧母满心欢喜地打量丁穆炎,“丁院长长得真好看,好久没见这么风度翩翩的年轻人了,结婚了吗?” 克莱因瓶人格_26 萧进在一旁嚷嚷:“妈,你夸人帅小声点,别让我爸听到。” “这孩子又胡说八道。” 书房的方向隐隐传来铿锵的戏曲声,他们进屋后,曲声戛然而止,丁穆炎知道萧进喜欢听戏的爱好是哪里来的了。 萧进的父亲萧淮推门而出:“丁院长来啦。” 丁穆炎与他握了握手:“我这个院长不管什么事,您是长辈,叫我小丁就好了。” “好好,我跟老丁也是老相识了,你又是萧进的朋友,我就不跟你生分了,你也叫我一声萧叔叔好了。”萧淮笑道。 丁穆炎发现萧淮笑起来跟萧进有点像,不是长相而是气质。 “真的假的呀?”萧进正把东西往屋里运,忙里偷闲插话,“话说回来,爸,你让我把穆炎请到家里来,不是自己找罪受吗?你不是说你最怕见医生吗?” “能一样吗?再说了,你这不是废话吗?你爸年纪大了,能不怕见医生吗?”萧淮招呼道,“来,小丁里面坐。老实跟你讲,我现在是真的怕看见穿白大衣的人,一见你们医生就紧张,平时我自己量血压都好好的,但是你们医生一给我量,血压就高!” 因为有萧进打岔,陌生的气氛热络许多,丁穆炎道:“是吗,这跟应激反应有关,那萧叔平时还是要多小心的,合理饮食,不要焦虑,注意心血管方面的问题。”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这身边有个医生啊,有好有不好,好的是有什么发病的苗头马上给你看出来,不好的就是在医生看来什么都得注意。我怎么能不紧张?” “爸,你真是废话,那肯定是要注意的。”萧进端了几杯热茶来,坐在丁穆炎身边,低声道,“你平时不这样啊,你怎么从来不叫我注意身体健康?” 丁穆炎冷冷地给了一个斜眼。 “太能装了你这家伙。”萧进咬着耳朵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我就中午更新吧~~ 第17章 “小丁,在萧进那儿住得还习惯吗?”萧淮问。 丁穆炎客气道:“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能睡就行了。” “你们医院的事我听说了,该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顺便替我问候一下受伤的医生。” “放心吧,爸。”萧进插话,“穆炎的事就是我的事,有我在不会让他吃亏的。” “就凭你?”萧淮啧了一声,当着丁穆炎的面嫌弃萧进,“哎呀,不知道谁打架进了派出所,还要你叔卖人情。” 丁穆炎尴尬:“萧叔,这件事……” “我怎么了?我那是配合警察正常工作!”萧进抢道,“您那是没看见,我一打六,全靠我一人救下一群弱鸡医生。” 丁穆炎不乐意了:“哎,你说谁弱鸡?” “哎哟,还真有脸说。”萧淮道,“我以前怎么教你的?要么别打架,要打架就别让人抓住!想当年……” 丁穆炎:“萧叔,这事真不怪他……” 萧进:“爸哟,别提当年勇啦,小心您的血压。” 萧淮:“有本事你别找你叔!丢人!你怎么不学学人家小丁,人家可是国之栋梁,哪像你这样不成器!” 萧进:“没办法,谁叫我从小拿您当榜样!” 萧淮转向丁穆炎立刻换了一张脸,兼具领导的威严和长辈的慈爱:“小丁,你跟他住一起一定要多帮助帮助他,你看他这副无法无天的样子,我是教不好了。” 丁穆炎算是看出他们父子俩的相处方式了,大概就是互相嫌弃,互相炫耀,萧进的性格脾气完全是萧淮的翻版,只不过萧淮年龄和外界形象摆在那里,必须要维持一个庄严的表象,而萧进没有任何条条框框能束缚住他,如风一般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父子俩斗了会嘴,萧进以参观家里的名义把丁穆炎拉走了。 “给你看个好玩的。”萧进把丁穆炎带到阳台,提出了一个鸟笼,里面有一只毛色黑亮中带紫色金属光泽的鹩哥。 鹩哥受惊扑腾着翅膀:“啊!您吃了吗?” 丁穆炎惊喜:“它会说话?” “我爸养的,养了很多年了。”萧进逗弄鸟儿,“来表演个绝活。” 鹩哥转着脖子:“啊!今天心情不好!” “哈哈!它心情不好!哈哈哈!”丁穆炎大笑。 萧进有点没面子:“去你的心情不好,快来表演个,念首诗。” 鹩哥在笼子里走来走去,萧进逗了半天,它终于抖了抖羽毛:“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粒粒皆辛苦!” “喂!你念叉了!” “啊!粒粒皆辛苦!” “哈哈哈!”丁穆炎笑开了怀,“这鸟太逗了!” “我上次回来它还念得好好的,怎么搞的这回?”萧进郁闷道。 “它真能念诗?” “能啊,就二十个字。大概我爸新教了它一首,它就不行了,蠢鸟!” “啊!你是最胖的!”鹩哥抗议道。 “太好玩儿了。”丁穆炎笑得停不下来,“你爸心态真好,看得出来他很宠你,是一位有趣的父亲。” “难道你爸很严厉?” 克莱因瓶人格_27 “严厉不严厉是其次。”丁穆炎表情诡异,“我在国外给他打视频电话,刚问候了一句身体好其他什么都还没说,他就像变戏法一样变出几张ct说:儿子,说说你的诊断。你能想象我当时是什么感觉吗?” “哈哈,你爸这才叫有趣,我爸那是嫌没人跟他吵架,所以专门叫我回来陪他吵。” “你不也乐在其中?” “他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不乐也得乐啊。” “这鸟能站手上吗?” “能啊。” 萧进打开鸟笼,把鹩哥抓了出来,放在丁穆炎的手指上。鹩哥扇着翅膀叫着“您好”“慢走”之类的话。 “它不会啄我的手吧?”丁穆炎摸了摸它后背的羽毛,触手细腻光滑。 “它跟你不熟,你别乱动刺激它,不过它脾气挺好的,不会伤到你这双珍贵的手。” 萧进一手按着丁穆炎的肩膀示意他不要乱动,一手安抚鹩哥。丁穆炎的手有些僵硬,注意力全在鸟身上,等反应过来时,发现整个人都在萧进怀里了。 两人个子一般高,丁穆炎感觉到后背贴着一个精壮的胸膛,耳边是一个人炽热的呼吸,他的双臂几乎像蝉蛹一样将自己裹住,距离近得十分危险。 丁穆炎扭头看着萧进,萧进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僵着身体与丁穆炎对视。 太近了,近得能清楚得在对方瞳孔里看见自己的身影,能嗅到彼此身上的气息,仿佛连血液流动的声音都能听见。 萧进没有动弹,没有做出后退的正常反应,而是维持着这个半搂的暧昧姿势,注视着丁穆炎,好像下一秒两人就会抱在一起。 能听见的,其实是自己心脏在胸腔中跳动的声音。 鹩哥歪着脑袋在丁穆炎手指上移动了一步,这微小的动作刺激到了他,终于是他先退了一步。 这一步从萧进怀里走了出来,这一瞬间,背后失去了倚靠,有一点凉。 萧进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丁穆炎身上,许久他开口:“你说一个直男被掰弯的几率有多大?” 丁穆炎寒毛都竖了起来,警惕道:“什么意思?” 萧进曾经问过这个问题,当时丁穆炎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可能。 静默就像粘稠的液体将两人包裹,呼吸变得困难,四肢也似乎被固定住,轻易动弹不得。 萧进踌躇片刻,轻笑了一声,这一笑缓解了凝重的气氛:“刚才我爸不是说让你多帮助帮助我嘛,你就别总想着回原来的住处了,就在我那儿安心住,再说你那地方环境也确实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院亏待你呢。” 丁穆炎举棋不定,或者干脆说有点乱,理智告诉他,应该尽快住回去,将偏离的生活扳回到正确的轨道,可又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将他往前推,哪怕前路迷雾重重,都无法控制住脚步。他一向认为自己是个冷静理性的人,但此刻,他有些动摇。 “行吧。”丁穆炎道。 萧进摸着鹩哥的羽毛,微微一笑。 ————*————*————*————*————*————*———— 丁穆炎被人恐吓的事终究还是被院里知道了,院长特意找他谈话。 “为什么不早点说呢?”朱院长忧心忡忡。 “都已经过去了。”丁穆炎轻描淡写。 “你这个想法是不对的!”朱院长批评他道,“为什么要一个人扛呢?这回你运气好没有受伤,下回要是遇到更激进的怎么办?你要是有什么,我怎么向丁老师交代?” 朱院长口中的丁老师是丁穆炎的爷爷,见他摆出了长辈的姿态 ,丁穆炎连忙服软:“对,朱伯您说得对。我也是不想给医院添麻烦。” “什么叫添麻烦?这话就不对!我们医院是一个整体,你有困难难道不应该说出来,大家帮忙解决吗?陈主任受伤我已经很心痛了,你也要我心痛吗?你体谅我年纪大了好不好?” “对对对,您说得都对!下次我一定改正!”丁穆炎虚心接受,“我那边还有事,我先去忙了。” “站住!” 丁穆炎的屁股刚刚离座又落了下来。 朱院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给你放个大假。” “啊?什么?” “放假!”朱院长赶鸭子似的挥了挥手 ,“回家休息去。” “好好的我放什么假?” “你来院里这么多年,几乎没怎么休息过,趁这个机会修整修整。” “我不需要修整,我身体好着呢。” “哎,你这小子跟我倔什么?让你休息还不好啊?很多人求都求不来呢!人不是机器,是需要劳逸结合的,你这个做医生的怎么自己不懂这个道理?” “道理我都懂,医院那么忙,谁爱休息谁休息去。” “不行!”朱院长沉下了脸,叹气道,“陈主任这件事还没解决好,我听意思应该会有严惩,但估计还需要点时间,你也回去避几天,就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我操心了,我头发都白了。据我说知你手上暂时没有非常难做又很紧急的手术。你再跟我倔,我找丁老师告状去。” 丁穆炎笑道:“那你可找错人了,我爷爷他只会说:那好啊,继续干活去!” “我会说你不服从上级领导命令。出去!把事情交代一下回家吧!” 丁穆炎从来没有这么早下班过。 因为早上是萧进送他来的,他连车都没开,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在街上,看着人来人往,突然有些无所适从。 休假能干什么?丁穆炎问自己。 平时休息日他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睡觉上,小部分时间用来见朋友陪父母,再其他就没有了。玩也是需要时间和精力的,突然之间空出那么一大块时间,他还没有准备好。 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回家。 一想到回家,萧进这两个字就出现在脑海里。如果是他,会怎样安排一个大假呢?毫无理由地,丁穆炎认为,如果是萧进的话一定会很有趣。 克莱因瓶人格_28 这很危险!丁穆炎隐约意识到这个问题。但就像上瘾,明知道危险,明知道不应该,还是控制地靠近。 萧进正在安排家政打扫卫生,他打开丁穆炎的卧室:“还有这间也要打扫一下。” 自丁穆炎住进来后,萧进就很少进这间房间,也只有家政来的时候才会进屋。丁穆炎的房间很干净,不需要打扫什么,基本只要清扫一下角落的灰尘。 也正因为很干净,所以桌上没有收起的杂志特别显眼。萧进随意地扫过去,一时没能移开脚步。 杂志是很普通的男装杂志,摊开在一页男模的面部特写上,奇怪的是丁穆炎用两张便签纸几乎将男模的脸遮住,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狭长明亮,眸中带光,含着一点笑意,与萧进的眼睛很像。 你的眼睛好看些。 萧进想起丁穆炎这样评价过自己。 是这样吗?萧进轻抚杂志上的那对眼睛,嘴角的弧度有种摄人心魄的意味。 这时候外面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萧进合上杂志,出来一看,是丁穆炎。 “你怎么回来了?” 第18章 “今天我休息。”丁穆炎没有发现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喜悦的。 萧进调侃道:“不容易啊,劳模也有休息的一天。” “不对,不只是今天,院长放了我大假。” “哟,你们院长也洗心革面不剥削你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丁穆炎软绵绵地往沙发上一靠,一放假人都变松了。 萧进紧挨着他坐下:“那你准备怎么安排你的假期?” “嗯……”丁穆炎懒洋洋地思索,“让我先好好睡上三天三夜,然后……嗯……然后……” 然后丁穆炎就说不出然后了。 萧进等了半天没有等到这个然后:“我有个朋友游轮首航,请我去玩儿,我本来想推了,不如我们一起去?” 丁穆炎与萧进对视片刻:“好啊。” “那就这么定了!护照给我,我去安排。” 丁穆炎像黏在沙发上一样动都不动:“去哪儿的?这么赶能办出签证吗?” “你安心吧,有我在有什么办不到的?” 丁穆炎笑眯眯地望着萧进,好像已经有了睡意,这个点如果他在医院必然是精神百倍,可待在家里莫名就有了困意。 萧进没想到丁穆炎也有孩子气的一面,无奈地笑道:“放哪儿了?我自己去拿。” “你着什么急?” “我当然着急了,我得赶紧把你带得远远的,免得医院一个电话又把你招回去。” 私奔般的口吻,把丁穆炎说得一愣,心底又有一股热意在涌动。 “在哪儿呢?”萧进催道。 “右手边第一个抽屉里。” “没其他我不能看的东西吧?” “里面都是我的证件和奖状,你想看随便看。” “知道你奖状多,这都能趁机给我炫耀一把。”萧进走到卧室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窝在沙发里的丁穆炎,“你睡吧,放心听我安排,保证给你一个愉快的假期。” 丁穆炎很放心,没有理由的,只要萧进说出口,就相信他能办到。 第三天,萧进果然如约将丁穆炎带上了游轮。 大型游轮像海上霸王般静卧在码头,豪华奢侈的布置令人目不暇接,金碧辉煌的内饰、炫目的水晶灯仿佛置身于梦幻般的世界。 丁穆炎站在高处向下眺望,码头上的人蚂蚁般在脚下移动,他的心情愉快得似乎要飘入云端。没假的时候,他日夜忙碌,他以为他是不需要休息的,因为他对执手术刀有种狂热,只要能治病救人他就能获得莫大的满足感,但真的闲下来了,他发现他对这次假期还是抱有期待的。 一杯琥珀色的香槟递到他手边,丁穆炎接过酒杯,对上萧进微笑的脸。 “你在看什么?”萧进靠在栏杆上,侧着身向下望。 “什么都没看,就是觉得人多。” 萧进莞尔:“你一定在想:哇,这么多人健健康康的,还有闲有钱出来玩,都是我的功劳!” 丁穆炎横了他一眼:“我没那么自恋好吗?” “难道没有吗?”萧进那双眼睛仿佛能挖掘出人内心隐藏最深的秘密,“尤其是你这种要么不治,要治就是大病的医生,难道不会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救世主?” “当然还是会的。”丁穆炎垂着头,淡淡地微笑,旋转着酒杯,让酒液在透明的玻璃杯上滚动,“但其实不过是一种错觉罢了。” “错觉?” “没在医院、法院这种比较特殊的地方工作过,你不会知道人究竟能有多倒霉。就说上个月吧,我们院里一个女的,人到中年丈夫出轨,本来家中就不富裕,男方联合小三又卷走一笔然后跟她离婚,离婚后没几个月查出恶性肿瘤,借了钱手术化疗,身体不好没有稳定的工作,带着儿子艰难地过了几年,儿子连续低烧,进医院本来是想治感冒的,结果查下来白血病。抱着儿子跑到我们院天台说要跳楼,大的小的一起哭,消防队来了半天才劝下来。” 萧进觉得有些好笑,又苦涩得笑不出,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人生就是有这么多糟心的事,很多人每天都在绝望中度过。当一个病人躺着进来站着出去,然后一大家子拉着我们的手又哭又笑地感谢,那种成就感什么都替代不了,要知道那可是人命啊。但是也有不少人是躺着进来闭着眼睛出去,当我们竭尽全力都无法挽救一个人生命的时候,不得不承认我们还是很渺小的。” 克莱因瓶人格_29 “你也有不成功的手术?” 丁穆炎笑道:“当然有了,我又不是神仙,人对人类自身的了解还是很少的。所以人活着啊,还是健健康康最重要,其他什么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萧进又不正经了,“恋爱也是假的?” 丁穆炎诧异他跳脱的脑回路,没好气道:“我在跟你感悟人生,你在跟我胡搅蛮缠,有劲吗你?” “话题太沉重了,好好一个休假别沉浸在悲伤中。再说了,恋爱不重要吗?恋爱也很重要啊,你说对吧?” “不跟你说了,我睡觉去了。” “你怎么又睡觉了?你都睡了三天了!” 萧进追着他喊,丁穆炎头也不回地走进房间。 萧进订的是一间双人套房,一间房间摆了两张双人床仍然十分宽敞。 床铺柔软,空调温度适宜,丁穆炎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这么能睡,以前总会有点杂七杂八的事逼迫自己起床处理,但现在没人任何事任何人能吵到他,他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整个人无比放松。 恋爱不重要吗?恋爱也很重要啊!萧进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耳边,魔音一般盘旋不去。 丁穆炎往被窝里缩了缩。最近萧进总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搅得人心烦意乱。丁穆炎不信萧进会无缘无故说这句话,可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虽然认识萧进有段日子了,可很多时候丁穆炎还是感到看不清这个人,他在想什么他要表达什么,就像一个谜。 想着想着,丁穆炎睡着了,一觉睡醒,居然已经到了半夜。 屋里空荡荡的漆黑一片,房门留有一条缝,客厅的光从缝隙中流泻,好似另一个灯火辉煌的世界。 他推开门,没有找到萧进,茶几上留了个字条,说去了赌场,醒了之可以去找他玩。丁穆炎自嘲自己实在是睡得过分多了,冲了个澡抖擞精神出门。 巨大的游轮在平静的海面上行驶,感觉不到任何波动,船已开到公海,所有的娱乐设施全部开放,人们沉浸在玩乐中,尽情享受这美好的夜晚。 丁穆炎欧式的旋转楼梯找到赌场。赌场里人满为患,喧闹嘈杂,每个人都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他们或在赌桌边全神贯注,或捏着筹码四处观望,在环境的刺激下,他们满面红光,亢奋不已。 本以为在这么热闹的场子里找萧进是件很难的事情,没想到一眼就看到了他。他坐在赌场的最深处,穿着低调但款式讲究的衣服,优雅得如同一名绅士,嘴角的笑容给他增添了些许神秘的气息,在狂欢的人群中他淡定地敲着筹码,遗世独立一般。 他必然是中心般的存在,在任何场合下,都自然而然地居于至尊地位。 在拥挤的赌场中,唯有他这桌略显冷清,但每个人面前的大额筹码都堆成了小山。 丁穆炎向他走去,他也看见了丁穆炎,将手上的牌一扔,笑望来人。 “来玩一把?”萧进指了指身边的空位。 “我没有换筹码。” 萧进手掌一拨,将一半筹码划到他面前:“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丁穆炎翻了个白眼:“我不占你便宜。” 萧进大笑:“那好吧,输了算我的,赢了也算我的。”他靠到丁穆炎身边低声道:“陪我玩几把。” 丁穆炎有片刻的失神:“好。” 第19章 “今天我已经赢了不少钱。”萧进炫耀似的说。 丁穆炎将筹码按照面额大小,垒成几摞再排成整齐的两排放在面前:“运气是个害羞鬼,最怕人说,一说她就逃。” 这句文艺的话让萧进大笑不止,示意荷官发牌。 □□是一个欺诈与反欺诈的游戏,只要进了场,每一个人都是骗子,就看谁骗术高明。玩家手里的五张牌是他们唯一的道具,在底牌揭开之前,没有人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聪明的骗子赢得盆满钵盈,低劣的骗子连底裤都不会剩下。 对于□□,丁穆炎只是简单地知道规则而已,称不上什么会玩不会玩,但他有一个强大的武器,就是面无表情,牌大也好,牌小也好,其他玩家根本别想从他脸上读到任何信息。 萧进瞄了眼丁穆炎手中的散牌,又看了自己桌上的对子,随手捞了几块筹码扔在桌上,跟丁穆炎闲扯:“你这算是睡醒了?睡得可真够猛的,把你一年的觉都补回来了吧?” “确实好久没有睡那么痛快了。”丁穆炎淡淡地说。 “舒服吗?”萧进稍微降低了音量,如同恋人之间的亲密耳语,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丁穆炎不假思索:“舒服。” 萧进笑了起来,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瞳孔中反射出璀璨的光芒:“有机会你应该多出来放松放松,下次我可以带你去更远的地方。” “这个世界上还有你没去过的地方吗?” “有啊。”萧进笑容诡秘,“不过我正在试图进去,很有挑战性也很有趣。” 丁穆炎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跟了几块筹码。 玩牌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两人各有输赢不相上下。因为萧进他们玩得很大,没多少人跟他们一起玩,到了后半夜赌桌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萧进稍稍有些疲倦,丁穆炎因为睡饱了的缘故,仍然精神奕奕。 “想不到你玩得这么好。”萧进伸了个懒腰。 “这也叫玩得好?”丁穆炎瞟了眼萧进的筹码。来的时候他分了一半的筹码,现在他面前的筹码又跟原来一样多了,丁穆炎比较谨慎,看到形势不好就弃了,与萧进对赌的人被他用散牌骗了几次后情绪失控,不论萧进明牌是好是坏,都不顾一切地跟,结果萧进赌运亨通,连续几把好牌,赢走了对方所有的筹码。对方气得发疯,但还是灰溜溜地走了,虽然那人看上去是个富人不在乎这点钱,可来玩的谁不想痛痛快快地赢,输成这副狗样谁还能笑得出来? 丁穆炎望着那人垂头丧气的背影:“他杀人的心都有了。” 萧进笑道:“没事,我要是被他捅了,你会救我的。” 丁穆炎看见萧进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最后一把,我玩腻了。” 萧进支着太阳穴,歪着脑袋笑眯眯:“好,最后一把。” 克莱因瓶人格_30 荷官发牌,两人各一张明牌一张暗牌,面上萧进一张黑桃a,丁穆炎一张红心8。 萧进挑起底牌瞄了一眼,筹码在他指间翻飞:“说实话,有时候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丁穆炎看完牌,将两张牌原样放回桌上,又看了眼萧进的牌:“盛极必衰,你别得意得太早。” 第三张牌放在两人面前,萧进一张黑桃j,丁穆炎一张梅花q。 萧进轻笑一声,抓了一大把筹码往桌上一扔:“筹码你不用还我了,我自己赢回来。” 丁穆炎并未迟疑,紧跟而上:“狂得你!我告诉你,在赌桌上赢钱后脑梗送医院的病人,我见过好几打!” “哈哈哈!”萧进笑得差点喘不过气,“你还敢说你不是那种会在吃饭的时候讨论大脑寄生虫的人!” 第四张牌,萧进一张黑桃10,丁穆炎一张黑桃8,此时他已有一对8。 萧进摸了摸下巴:“牌不错啊,丁医生。” “丁医生”这个称呼又冒出来了,丁穆炎莞尔一笑:“你也不错。” “也不是这样安慰人的,一把散牌哪里来得不错?看来被你说准了,我的赌运弃我而去,好消息是我不会脑梗了。”萧进虽然这么说,但是丢出来的筹码一点不少,他用指尖摩挲着纸牌的图案,“扑克的四种花色你最喜欢哪种?” “花色?”丁穆炎似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低头看自己的牌。 “嘘,先别说,让我猜猜。”萧进将食指按在唇上,微微撅起嘴唇,这个简单的动作被他做得性感勾魂,“我猜,是红心,对吗?” 丁穆炎微笑:“我还能说不是吗?” “那你猜猜我最喜欢哪种。” “你?”丁穆炎思索片刻,“黑桃。”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没有理由的,丁穆炎认定了这个答案。 萧进正在玩筹码的手指顿住,挑起一双凤目:“为什么?” “红心是我的,你肯定不爱,梅花象征权力,但我看你对权力根本没兴趣,方块象征财富,你也不缺。那剩下的只有黑桃了,锋利的宝剑、带血的长矛、挑起战争的武器,能带给人致命一击,难道你不喜欢吗?” 萧进唇角的笑意放大,瞳孔收缩,指尖微微颤抖,那是人兴奋到极致会产生的反应:“这就是我喜欢和你聊天的原因。” 最后一张牌发出,萧进一张黑桃k,丁穆炎一张方块q。 “一对8,一对q!丁医生好手气!”萧进坐直了身体,直勾勾地盯着丁穆炎,就像一只蹲守已久,终于决定扑向猎物的野兽,“只可惜,还是比我差了那么一点点。” 他的气势骤然暴涨,与刚才懒散的模样判若两人,有那么一刹那,他好像一个发光体,亮如白昼的水晶灯都无法夺取他的光彩。 下一秒,他推倒了他面前所有的筹码,花花绿绿的筹码铺了一桌。 show hand! 丁穆炎呼吸一滞,喉结滚了滚。 再仔细看萧进的牌,黑桃10,黑桃j,黑桃k,黑桃a,难道他底牌是黑桃q,皇家同花顺! 丁穆炎再看了一遍自己的牌,缓缓地盖上,犹豫不决。 又或许是他虚张声势呢?他长着一张有迷惑性的脸,惯用这种吓唬人的手段。但也许是真捏了一手好牌?前几局就是底牌一翻,大得惊人,有时候运气这东西还真不好说。 丁穆炎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拼一拼,反正是最后一句,反正都是他的钱,是输是赢都是他的,自己没有任何损失。 看到丁穆炎抬起手,萧进忽然伸出右手压住丁穆炎的牌,用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注视着他:“光来钱没意思,不如我们加点彩头,输的人必须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任何要求。” 丁穆炎把手缩了回来:“你赢的话想要提什么要求?” “这就不能告诉你了。”萧进笑容挑衅,“放心,不会让你做杀人放火的事。” “那如果你要我裸奔,我也是办不到的。” 萧进又笑得直抽,自从认识丁穆炎,他发现他的笑点降低许多:“丁医生真可爱!我答应你,也不会让你做这种有损形象名誉的事。” “这还差不多的。”丁穆炎又抬起手,但是对“可爱”两个字还是皱了下眉头。 “不过……”萧进的指尖按住丁穆炎的底牌,拉长了语调,“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丁穆炎总觉这像一个陷阱,深不见底只等自己往下跳,尤其是萧进期待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正在走向一条不归路,下一秒可能就会跌入深渊。 但也在这一刻,丁穆炎的赌性上来了。 哗啦!筹码堆成的小山倾倒。 “跟。”丁穆炎淡淡道。 空气有刹那间的凝滞,丁穆炎与萧进对视,有种难以言明的情绪在里头。 “亮底牌吧。”丁穆炎道。 萧进笑了,他一笑,丁穆炎心跳加速,好像有什么东西挤压着内脏,心跳快到他喘不过气。萧进挠了挠眉角,动作难得带了点稚气,好像一个顽皮的学生上课做小动作被老师揪住,有点委屈又有点不服气。 “你还真跟啊。”萧进笑着叹气,“心理素质不错啊,丁医生,看来没能把你吓住。” 底牌翻开,一张红心a,不是黑桃q,只现在的牌面,就已经是丁穆炎赢了。 他果然在骗人! 丁穆炎松了口气,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会那么紧张,明明赌桌上的钱都不是自己的。 赢了之后当然要得意几句:“你除了会吓唬人,还会干什么?” 萧进搓着双手,丝毫没有输牌的懊丧:“如果我真赢了,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那也要你赢了再说。”丁穆炎推开椅子。 “等等。”萧进拉住想走的丁穆炎,挑了挑下巴,“什么底牌给我看看。” 克莱因瓶人格_31 丁穆炎抽出底牌翻了面,一张红心q。五张牌三张q,一对8,满堂彩! 萧进拿起红心q,笑望丁穆炎:“你偷了我的皇后。” 丁穆炎起身探向荷官面前的牌,摸到最上面一张翻开,刚巧是一张黑桃q:“你的皇后在这里。” “我只要这张就可以了。”萧进捏着红心q的一角轻吻了一下,像个变态狂徒在亲吻使他陷入疯狂的东西。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针强心剂注入心脏,丁穆炎有种下一秒胸膛会爆炸的感觉。 “你太骄傲了,你以为你能骗过所有人,所以你才会输。” 萧进摇了摇头:“我没有输,我永远不会输的。” 丁穆炎没有掉入悬崖,但是坠入了旋涡,他意识到萧进是对的,这局牌,不论输赢,他们都会纠缠更深,更密切。 许久,丁穆炎才找回失去的声音:“玩够了走吧。” 萧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追问:“你刚才说我喜欢黑桃是不是想说我唯恐天下不乱?” “我想说:你是个大骗子。” 萧进一字一句,意味深长:“愿者上钩。”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榜单都没有,实在是太伤心了~~连更新的动力都木有了~我这冷文体质啊~叹气! 第20章 游轮上的日子十分逍遥,丁穆炎每天需要考虑的只有:今天去哪个餐厅吃,今天去玩什么,什么肿瘤什么颅外伤都暂时不用想。 他穿着泳裤披着浴袍在甲板上的游泳池边晒太阳。其实他本来不那么白的,大学的时候也曾把自己晒成健康色,后来工作日益繁忙,又不见太阳,渐渐白成了奶油色。这回一次让他晒个够,他就像从洞里钻出来的土拨鼠般高兴。 泳池边都是身着泳装的男男女女,不少人年轻性感,很是养眼。丁穆炎原本在看书,看累了后就开始看帅哥,他看见一个漂亮的混血帅哥,大概二十来岁的样子,笑起来像小太阳一样。他看了一会儿心情愉悦,又不好意思盯着看,就拿起笔记本写写画画,简简单单的一些笔触,一个小帅哥跃然纸上,尤其是六块腹肌画得特别仔细,看得人想去摸一摸。 正有滋有味地欣赏着,一个高大的阴影住阳光,还来不及抬头,啪的一声,笔记本被抽走了。 “啧啧啧!”萧进连连摇头,“想不到你是这种人!” “还给我!” 丁穆炎一捞,萧进退后一步举起笔记本,丁穆炎急得跳了起来,脚底一滑,差点摔倒,萧进忙扶了一把,几乎把人半抱在怀里。 丁穆炎夺过笔记本,横了他一眼:“幼不幼稚啊你!” “偷看帅哥还偷偷画人家。”萧进调侃。 丁穆炎重重地往躺椅上一坐,合上笔记本一扔,又捧起书本。 “画得不错。”萧进凑上来,“给我画个。” 丁穆炎充耳不闻,翻过一页。丁穆炎有点不好意思,其实看帅哥也没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被萧进揭穿就是有点别扭。 萧进见他不理人,劈手夺过书本:“你害什么羞啊?给我画张!” “还没完了你?” “我特别想你给我画!你给别人画不给我画我不开心!”萧进一个大男人撒起娇来完全没有任何违和感,带上墨镜往躺椅上一睡,煞有介事地捧着书,“我姿势都给你摆好了,快来!” “真画?” “真画!” 丁穆炎拿起笔记本,先仔细打量了一遍萧进。萧进的身材是真好,随便一个动作就是一张硬照,他的视线在他身上缓缓划过,从高挺的鼻梁到精壮的胸膛到紧实的腹肌和健壮有力的大腿,以及他被泳裤包裹着的饱满部位。 脸上一阵潮热,丁穆炎握着铅笔在纸上胡乱画了几条线,缓解心中异样。 “喂,别乱画哦!我要检查的!”萧进“专业”地保持着他的姿势,只有嘴巴在动。 “模特要保持安静!” 萧进乖乖地闭上嘴,丁穆炎用铅笔量了一下比例,开始作画。当丁穆炎画出萧进的轮廓时,他发现他又上当了:萧进总是有本事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 墨镜完美地隐藏了萧进的视线,他姿势摆得酷,两只眼睛却始终在丁穆炎身上转悠,做了好半天安安静静的模特后,忍不住开口道:“没想到你还会画画。” 丁穆炎头也不抬:“谈不上会画画,读书的时候要画人体结构、画肌肉,画多了就熟练了,只要是不太复杂的动作就行。” “明白了,你喜欢画人体。” 乍一听很正常的一句话,从萧进口中说出来,又有了暧昧的暗示。 丁穆炎忍住把铅笔扔他身上的冲动:“画好了。” 萧进一下子从躺椅上蹦起来:“这么快?给我看看!” 他就像猛虎扑食一般,丁穆炎想藏都来不及,笔记本眨眼间就到了他手里。他打开一看,又一次放声大笑:“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子的?” 简单利落的笔触呈现出游泳池边的场景,可关键是睡在躺椅上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长着大长腿的骷髅,丁穆炎直接看透萧进的皮肉,勾画出他的骨架,可爱的是这具骷髅还带着墨镜,一本正经地看书。 “好!画得太好了!”萧进赞不绝口,“你想要通过这幅画告诉我,美人在骨不在皮,我懂你的!”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萧进撕下这一页纸,正色道:“我要留作纪念。” “做梦!” 两人小孩子似的闹成一团,一个抢一个躲,最后萧进利用位置优势,将丁穆炎死死地按在躺椅上。 克莱因瓶人格_32 丁穆炎还在挣扎,萧进轻飘飘一句“丁医生凶起来比平时更好看”彻底把他钉死,发火不是,不发火也不是,最后还是卸了力,决定不跟萧进一般见识。 萧进得意洋洋,与丁穆炎挤在一张躺椅上,一只手搭在另一侧,望着丁穆炎因为打闹而气色红润的脸:“关于赌约,你究竟想提什么要求,想好了吗?” “你急什么?”丁穆炎没好气道,“就这么想给我做牛做马?” “你一天不说我就一天不踏实。” “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告诉你,反正你别赖就是了。” “我有点紧张了。”萧进捂着心口。 “放心,不会让你裸奔的。” 萧进贴到丁穆炎耳旁,用好像怕人听见的音量道:“真要裸奔的话在家里也是可以的。” 丁穆炎冷声道:“你裸了我也没兴趣看。” “真的吗?”萧进笑得意味不明,又瞥了眼看书的骷髅。 两人靠得极近,几乎能看清彼此脸上的毛孔,互相交换着气息。这个距离太危险了,领地被严重侵犯,丁穆炎将身体绷成一根弦,随时会弹起来。 许久,萧进退开些许:“我去游泳,一起下水吗?” “不用了,你去吧。”距离拉开,身上的桎梏松了,丁穆炎的呼吸顺畅了一些。 “那你保护好我的画,要是毁了你得赔我。” “这明明是我的画,我也没说给你。” “现在是我的了。” 萧进含笑离开,但他强大的富有侵略性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周身,丁穆炎低头看着纸上的骨架,眼前仿佛还残留着他活色生香的肉体。 “画得还真不错哎。”一个轻快活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丁穆炎吓了一跳,差点从躺椅上摔下去,回头一看,对上一张轻佻的俊脸。 “彭彭?你怎么在这里?”他惊问。 彭致诚恶声恶气道:“你能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这人啊,一谈恋爱警觉性就变得那么低,连我走到你跟前了都没发现,跟个傻子似的对着一张画笑。喂喂,兄弟,这是你掉的智商吗?” 彭致诚一出现就恶语连珠,丁穆炎差点没被他气死:“谁谈恋爱了,你能闭上你胡说八道的嘴吗?” “哇,又摸胸又抱抱咬耳朵的,还叫没谈恋爱?现在年轻人交往都那么奔放的吗?” “谈恋爱”三个字就像烟花一样在丁穆炎脑中炸开,原来在旁人眼中,他与萧进已如此亲密,虽然彭致诚惯开玩笑,但也不会无中生有。丁穆炎觉得自己就像被猎人一步步引诱到陷阱里的猎物,在不知不觉中,已被荆棘缠绕。 这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看惯人情世故的丁穆炎太清楚喜欢上一个直男会有怎样惨烈的后果。 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萧进,丁穆炎道:“你不好好帮我们医院打官司,还有心情出来玩?” “没人性啊!你是丁扒皮吗?你能出来玩,我就不能出来玩?工作是为了更好的玩,这是我的人生理念!” “你少耍嘴皮子。” “船刚开那天晚上我就看见你了,在赌场。牛逼啊,你那桌每开一局几十万有吗?哎,最后那局你赢了至少有五六百万吧?” “那不是我的钱。” 彭致诚根本没兴趣听丁穆炎的辩解,对着正在游泳的萧进轻轻吹了一记口哨:“萧家的公子哦,果然又帅又有钱,难怪我上次见他就觉得他挺气派的。你变了丁丁,我以为你这辈子只会跟脑组织谈恋爱呢。” “没有谈恋爱!” “你别嘴硬了,瞧你这满面桃花的,我刚才在旁边就看了一会儿,你笑的次数比以前一年还多。” 有笑吗?刚才明明是发火打闹比较多吧?为什么自己的感受和旁人看到的截然不同? 看到丁穆炎神情呆滞,彭致诚像捡到钱一样开心:“我去玩儿啦,你自己慢慢回味恋爱的粉色泡泡。” “你少说一句会死啊?” “会啊,我靠嘴吃饭的,不说话会饿死。你凶死了!谁跟你恋爱谁倒霉!”彭致诚给了鄙视的眼神,刚走了几步又兴冲冲地跑回来,“对了,我有一个好消息,你想不想听?” 丁穆炎不屑地哼了一声:“你这只报丧鸟能说出什么好消息?” “真的是好消息,我上个星期去美国听说的!薛楚卫的老婆给他戴了个绿帽子!油光发亮的那种!” 丁穆炎一愣:“这算好消息?” “不算吗?” 丁穆炎冷淡道:“哦,你说是就是吧,没啥兴趣。” 彭致诚嗤笑:“小样儿,翅膀硬了是不是?我走了,你慢慢玩。” 人走了,泳池边又只剩下丁穆炎一个人。 泳池里的萧进就像一条健壮的人鱼,修长的四肢轮番划动,拨出一串白色的水花。 丁穆炎望着水里的人,心想:不管怎么说,人是真的帅。 第21章 丁穆炎有些睡不着。也许是睡太多了,难得有机会睡那么久反而不太习惯,也许是想得太多。身边萧进的呼吸声平稳绵长,显然已在熟睡中。 实在熬得有点难受,丁穆炎在黑暗中起床。在客厅里拧开一盏台灯,他坐在沙发上,看见茶几上留了两样东西,一张红心q的扑克牌还有那副骷髅画。 扑克牌是那天离开赌场时,萧进特意要来的,骷髅画他号称要拿回家裱起来挂墙上。 克莱因瓶人格_33 丁穆炎拿起扑克牌在指尖旋转,正面的红心皇后在灯光下泛出油墨的光。 无法控制地,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画面,与萧进相识至今。初遇时他站在韩韶军身后目光探究,捉弄孟秋他恶劣又骄傲像个十足的变态,追究打人闹事者时他表面上漫不经心暗地里把一切都安排妥当,还有赌场一晚,他一掷千金,风流本色中处处挑逗。至今仍然无法看透他的内心,他就在那里,似一阵风,无形无色,想抓却抓不住,想走却又被狂风困住手脚。 坐久了,又睡不着,丁穆炎干脆穿戴整齐出门,他来到一家酒吧,要了一杯酒,一个人坐在角落。 游轮上有好几家酒吧,丁穆炎挑的这家比较安静,灯光打成柔和昏暗的暖色调,一位穿着燕尾服的钢琴演奏家在台上弹奏,一曲接着一曲,旋律如流水一般盘旋,优美动听。酒是低度酒,果味多过酒味,他不太喜欢喝酒,总认为酒精会麻痹他的神经,让他握不稳手术刀。 不远处坐着一对情侣,他们亲昵地靠在一起,不时搂抱亲吻,甜蜜而热烈。丁穆炎就望着他们,望着浓烈的爱情气息,望着浑然忘我的两个人。 他本来是想喝杯酒培养点睡意的,没想到越喝越兴奋。台上的演奏者已完成了工作向大家鞠躬离场,丁穆炎不知怎么搞的,脑子一热,朝钢琴走去。他整了整衣领,端端正正地坐在钢琴前,双手自然地垂落在琴键上。酒吧里的人不多,但都注视他,注视着这个不请自来的人。 他已经很久没有弹琴了,对钢琴有点生疏,他在上台前安全没有想过要弹奏什么,当他坐下的那一刻,他耳边回响起《月光》的旋律,至于为什么他不太清楚,只是伴随着音乐,他想起了萧进狡黠的笑容。他回忆了一遍琴谱,轻抚琴键,当第一个音符敲响,对于钢琴的感觉瞬间回来,所有的动作,手指的弹动,每一小节的衔接,就像泉水般喷涌而出,止都止不住。 好似寂静的夜里,海风轻抚,海浪轻摇,一叶小舟随波逐流,飘向月光洒落的天际线。 一曲终了,台下有稀稀拉拉的掌声,丁穆炎没有在意,但这时,在极近的距离,响起了连续稳定的掌声。丁穆炎朝掌声响起的方向看去,竟然看到萧进站在钢琴台边,正鼓着掌对他微笑。 “丁医生,好兴致。”他的笑容夜里皎洁的圆月,就像黑暗中的一盏夜灯。 刹那间,整个世界因为他而明亮,丁穆炎情不自禁地笑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萧进耸了耸肩:“只要我想知道,没有什么我知道不了。” 丁穆炎笑骂了一句,正要起身。 “等一下。”萧进环顾四周,从舞台后方拿出一把小提琴,站在钢琴边,“还会什么?” 这分明是要合奏的架势,如同一朵花在心头悄然绽放,一点娇艳,一点暖融,一点春意。 “我也不知道,你随便来。” “随便来,唔,丁医生口气很大呀,我喜欢。”萧进试了几个音,“那我就随便来了。” 略一思索,萧进拉出了第一个音。 甜美轻快的旋律,洋溢着勃勃的生机,是大地复苏的季节,是春天的气息,萧进演奏的是《春天奏鸣曲》,活泼的音乐从他的琴弦上一个个蹦出来,春天的精灵在欢快地舞蹈。 精灵落在丁穆炎微微上扬的唇角,他在一个音后恰到好处地插入。 一瞬间,春天来了,春风吹过树梢,绿意铺满山坡,烂漫的春光驱散了每一处阴暗的角落,漫山遍野开遍了鲜花,小溪在奔腾,鸟儿在鸣唱。不像京胡音色那般高亢脆亮卓尔不群,小提琴音柔和圆润,与刚健的钢琴音完美地交融,彼此衬托,互相鼓舞,蓬勃的朝气扑面而来,两颗心在昂扬的旋律中一起跳动。 “没想到你真会弹钢琴,还以为只是说说的。”下了台,萧进要了杯酒坐在丁穆炎身边。 丁穆炎看上去心情不错:“这句话应该我来说才对,你拉的不是胡琴吗,怎么变成小提琴了?” “学起来容易,我就学了。”萧进一句话尽显学霸气概。 “嗯,拉得不错,像模像样的。” 两人相视一笑,很多话不需要说出口,很多默契是自然而然的,就好像他们一个说“来一首”,另一个说“行,随便来”,一个随手拉出旋律,另一个紧跟而上,不需要太多商量,一切水到渠成。 还有什么能比一个人懂自己更令人愉悦的呢? “睡不着吗?”萧进的声音如他琴声般温柔。 丁穆炎垂下眼帘:“大概是睡多了。” “抓紧时间,回去后你又要奋战了。” “习惯了。” 两人漫无边际扯了一些闲话,残酒换了新杯,有了微醺的醉意。 “你这个人,为什么一点好奇心都没有?”萧进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丁穆炎眯起眼睛,知道他有话要说了:“什么意思?” “虽然我玩牌输给了你,但是为什么你不问我,究竟那时候想提什么要求?一般人不都事后会好奇吗?” “这句话你已经忍了好几天了吧?”丁穆炎粲然一笑。 萧进瞥了他一眼:“我明白了,你就等着我忍不住主动说是吧?” “反正如果你真的很想说,总会说的。” 萧进点头:“嗯,你变坏了。” “没办法,近墨者黑。说吧,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萧进黑白分明的眼眸闪了一下:“真要我说?” 丁穆炎不问,他难受,好不容易把话说开了,他又卖起了关子。 “随便你。” “不能太随便啊,丁医生。”萧进的身体往丁穆炎的方向稍稍倾斜,温和而坚定地说,“做我的男朋友。” 笑容凝固在脸上,好像什么东西在胸口狠狠撞了一下,撞得丁穆炎头晕目眩,他以为萧进会提出什么奇葩甚至令人难堪的要求,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这句话。 太突然了,突然到令人措手不及,或者这又是什么新的玩笑。 “你说什么?”丁穆炎难以置信。 “我说,我想提的要求是:做我的男朋友。”萧进重复。 丁穆炎有点尴尬地扭头:“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为什么你会认为这是一个笑话,我很严肃的,也从来不把表白当成随随便便的笑话。”萧进认真到郑重的地步。 “表白”两个字又刺了一下丁穆炎的心脏,大概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能像萧进一样,一次又一次给他意外。 克莱因瓶人格_34 “这不可能!”丁穆炎脱口而出。 “什么不可能?” “你是直的!” “我自己的性向还要别人来告诉我?”萧进不经意流露出骄傲的姿态,比起丁穆炎的仓皇,萧进太过平静,“灵魂交流,这对你来说难道不是寻找伴侣最重要的要求吗?对我来说同样如此。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从不轻易说喜欢,不管我说什么都能接上话,不管我做什么都能参与,我要找的就是这样的人,难道你不是吗?” 萧进强势,甚至可以说咄咄逼人,他是如此骄傲,他能理直气壮地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入得了我的法眼。 见丁穆炎没有反应,萧进又放软了语气:“我本来想赢了之后对你这些话的,至少我们有个赌约,哪怕你敷衍我也会暂时应下,这样我就能有更多机会让你了解我。但没办法,谁让我输了呢。愿赌服输,所以现在我说,你听,同不同意我勉强不了你,但我也不会轻易放弃的。” 丁穆炎感到一阵晕眩,毋庸置疑他与萧进在一起时是愉快的,这种愉快是别人给不了的,就像萧进说的,不是每个人都能随时随地跟上自己思维的节奏,不是每个人都能与自己心灵相通。 但是萧进可以,他确实可以。 “你可以不回答我,但是我还是要说:做我的男朋友。”萧进又重复了一遍,好像魔咒一般往人脑袋里钻,他顿了顿又笑道,“坦白说,我应该还是喜欢女人多一些,但没办法,我遇到了你,你刚好是男的。” 话音落下,萧进俯身,在丁穆炎唇边留下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丁穆炎没有躲。 很多年后,丁穆炎想起来,恐怕就是这句话让他以为萧进是个真诚的人。 没办法,我遇到了你,你刚好是男的。 第22章 休假一回来,医院就给丁穆炎出了个难题,将一位病人转给了他。 但凡转到他手里的都是疑难杂症,这一位也不例外。病人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儿,病了有些问题时日了,在老家查出脑部肿瘤,肿瘤在颅底深部,压迫脑干影响延髓、颅神经,处于手术禁区,难度极高,辗转多地均告知无法医治。女孩儿的父亲在她刚出生后没多久就意外死亡,母亲一个人艰难地抚养孩子长大,这个消息对这个家庭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但孩子是这位母亲唯一的希望,为了治病她已经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最后又跟人借了一笔钱,千里迢迢来到丁穆炎的医院求医。 丁穆炎与多名医生会诊,一名中年女人始终站在旁边,四十出头的人长了张五十岁的脸,看上去十分苍老,眼底乌青头发蓬乱,她的嘴唇不停地颤抖,好像随时会哭出来,但又倔强地咬着,紧握的双拳骨节发白。 病人的首诊大夫刘医生介绍道:“这位是病人的母亲。” “您好。”丁穆炎握了握她的手。 好像使劲憋着的一口气不小心松了,整个人眼看着就要垮塌,但她又强撑住,还没说话先发出了一声嚎哭般的抽气,身体哆嗦了一下,强作镇定:“医生,我女儿……还有救吗?” “丁教授是神外的专家,尤其是脊柱脊髓方面是顶尖的。”刘医生安慰她,暗示没有人比丁穆炎更权威了,如果他都治不好,那没人能治好了。 病人的母亲徐莉兰一听眼睛亮了一瞬,一把抓住丁穆炎,瘦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的枯叶:“丁教授!求您救救我女儿!” “坐下来说。”丁穆炎连忙托住她,几人合力将她架到椅子上坐。 徐莉兰坐下了,可双手还是紧紧扣住丁穆炎的胳膊,就好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丁穆炎能感觉到她手上的力量,那是一个濒临绝望的人看到希望时爆发出来的顽强。他斟酌片刻后道:“手术风险很大。” 徐莉兰的脸抽了一下,但还是强忍着,期待地望着丁穆炎。 “肿瘤的位置非常不好,首先手术的成功率不是很高,术中也会有心跳呼吸异常的可能,术后可能会有各种后遗症,影响生活质量,甚至瘫痪,我想这些刘医生或者你老家的医生应该有跟你说过。”丁穆炎用平静的口吻道。 一旁刘医生不住点头,示意自己确实说过,徐莉兰要紧牙关,两腮因为过度用力而凸起,她没确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用带着颤音的坚定语气道:“救救我女儿。” 丁穆炎暗自叹气:“那我们去看看病人吧。” 女孩儿的情况已经十分危险了,病情拖延导致肿瘤增长,稍微剧烈一点的运动,或者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造成心跳骤停。 虽然病情如此严重,但女孩本人却非常活泼,丁穆炎去的时候一名护士正在跟她说话,她的眼睛大而明亮,声音脆如银铃,笑起来就像一朵青春盛开的花。 “在笑什么呢?”丁穆炎软言笑问。 “丁院长!”护士炫耀似的拿出一幅画,“您看,这是小敏画的,很可爱吧,我要藏好了不能让人看见,否则他们肯定都要来找小敏画了。” 不知道哪里撕下来的纸上画着一个戴着护士帽、拿着针筒的小人,生动形象,显然是练过的。 女孩儿林敏一转头看见丁穆炎和跟在后面的徐莉兰,开心地大叫:“妈妈!” 徐莉兰忙冲过来抱住要下床的女孩儿,轻斥道:“医生叫你不要大声说话,你怎么就不听呢?” 林敏摸着徐莉兰的眼角:“妈妈,你怎么哭了呢?我都跟你说我没事,你不要哭。” 徐莉兰的眼睛又红了几分:“没有,妈妈没有哭。” 丁穆炎见过很多种病人和病人家属,有哭天抢地的,有冷漠无情的,有怨天尤人的,也有愤怒狂躁的,也有像徐莉兰这种明明已摇摇欲坠却强撑坚强的,有像林敏这种危在旦夕却依然乐观的。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感叹人生无常,生命如此之脆弱,不过是心脏的一收一放间,生命又如此之强忍,疾病能将人杀死,却不能将人击败。 ————*————*————*————*————*————*———— 午夜,萧进起床喝水,经过丁穆炎房间时,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他做贼似的站在门口,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到丁穆炎在说英文,不停地冒出许多专用词。 萧进煞有介事地热了一杯牛奶,敲开房门送了进去,然后顺理成章地坐在了他身边。对方似乎也是个神外专家,丁穆炎在跟对方讨论什么,电脑屏幕上时不时出现一些脑部图片。 良久,丁穆炎结束通话,萧进把牛奶朝他推了推:“口渴了吧,喝点牛奶,要不要再帮你热一热。” 说了那么多话,丁穆炎确实口干舌燥,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在忙什么呢,这么晚还不睡觉。” 丁穆炎揉了揉太阳穴:“有个比较棘手的病人,我找朋友探讨一下手术方案。” “连你都说棘手啊,那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别乌鸦嘴!” “嘿,丁医生还迷信啊?”萧进笑道。 “相似的手术我曾经做过,但肿瘤要小一些,这次的难度非常大。”丁穆炎眉头皱得留下深深地纹路。 萧进滑动鼠标,好奇地浏览他电脑里的图片。 克莱因瓶人格_35 丁穆炎看他认真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看得懂?” “当然!”萧进喘了口气,“看不懂!” 丁穆炎飞了个白眼:“那你还看?不会觉得恶心?” 图片里有不少血淋淋的画面,很多人看了几张就失去兴趣,像萧进这种看得津津有味的着实少见。 “不会啊。”萧进指着其中一张道,“你看这跟我们吃的脑花没什么两样。” “这是人脑好吗,别摆出一副食人魔的表情!”丁穆炎嫌弃得要命。 萧进大笑着捧住丁穆炎往他脸颊上亲,丁穆炎猝不及防被他亲了个正着。 “你干什么!”丁穆炎瞪圆了眼睛。 “你刚才的表情太可爱了,我忍不住。”萧进无辜道。 自从游轮上那一吻后,萧进动不动就捧着丁穆炎的脸亲一口,还总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搞突袭,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就亲完了,起初丁穆炎还有点别扭,亲多了之后反而习惯了。 丁穆炎黑着脸,把剩下的牛奶喝完,将杯子往萧进手里一塞:“喝完了。” 萧进哦了一声,随手将杯子往桌子较远的地方一放,人却没有挪窝。 丁穆炎瞥了一眼:“你还不走?” 萧进丝毫没有被下逐客令的尴尬,趾高气昂地反问:“你还不睡?” “我再看会资料,我要选择一个最恰当的入路,然后尽可能少地切除……” “听不懂!”萧进突然向前一扑,抱住丁穆炎两人一起重重地摔在床上。 丁穆炎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刚想翻身,被萧进锁住双手半分力都使不出。从来不知道原来萧进力气这么大,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牢牢固定住的蝴蝶标本,根本别想移动分毫。 “起来!”丁穆炎恼道,“我要翻脸了。” 萧进笑道:“你不是说翻脸就翻脸的吗?现在翻脸前还要预告一下?” “萧进,别太过分了!” 见丁穆炎真火了,萧进稍稍退后一些,卸了点力,但表情反而变得严肃:“今天你六点半到家,吃完饭七点进屋一直工作到现在凌晨三点,整整八个小时。” 丁穆炎一怔,他光顾着跟人讨论,根本没有注意时间,被他一提醒才意识到已经那么晚了——或者说那么早。 “再加上你白天的工作时长,你还认为你的工作方式没有问题?”萧进冷声道,“大脑是需要休息的,你研究的就是这东西,你应该比我跟更清楚!在连续工作了将近二十小时后,你认为你还能清醒地做出正确的判断?” 丁穆炎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他想辩解说只是一不小心忘了时间,但再一想没有意义。 “我理解你要越洋连线有时差,那现在呢?你还不准备休息?我以前知道你缺觉,不知道你那么缺觉,这趟带你出去玩才算见识到。你不止这一个病人,你要为所有的病人负责,你不但要为病人的健康负责,你还要为自己的健康负责!” 丁穆炎心虚,总觉这番话萧进说来和别人说来,就是不太一样,人一心虚连说话的底气都不足了:“那个……你……你别压着我,你刚刚那个动作很容易压断我肋骨的,知不知道?” 气势汹汹的丁医生变成了软绵绵的丁医生可还在嘴硬,萧进笑着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松手了,那你现在睡吗?” “睡睡睡!”丁医生揉着手腕。 “那么,晚安。”萧进临走时没有忘记带走牛奶杯。 “晚安晚安晚安!” 第23章 考虑到丁穆炎工作辛苦,萧进特意起了个大早,忙出一桌早餐,然后喊人起床吃饭。可敲了半天门没听见动静,莫非是睡死了? 又喊了几声还是没反应,萧进干脆推开门,却发现屋里根本没有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好像根本就没有睡过的样子。 萧进气急败坏地给丁穆炎打电话,对方很快接通了。 “丁穆炎,你在哪里!” 萧进从未连名带姓称呼过他,丁穆炎愣了一下,心虚道:“咳咳,在……在医院。” “你昨晚到底睡觉没?” 丁穆炎立刻拔高音量:“我当然睡觉了我只是起得比较早!” “你还有理了?还躲医院,出息了你?丁穆炎没想到你是这种虚心接受屡教不改的人!” “我怎么啦,我不就是起床比你早吗?” “我六点起床,你几点起的?” “跟你说我睡过了就是睡过了,骗你干什么?”丁穆炎含含糊糊地嘀咕,“再说了,我以前连轴转三十多个小时不也过来了?现在二十个小时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他妈的……”萧进气得脏话都蹦出来了,“丁穆炎!我他妈想打你屁股!” 气坏了的萧进狠狠地挂掉电话。 那边早早坐在办公室里的丁穆炎被他吼得耳膜痛,挂上电话,刚看了一行字,手机又响了,又是萧进。 不会是嫌刚才骂得不过瘾,又想到什么新词了? 接通电话,萧进像变了个人,语气温柔又体贴:“早饭吃了吗?” 丁穆炎不知道他玩什么花样:“还没有。” “你等着。” “等什么?” 克莱因瓶人格_36 “等我来打你屁股!”萧进吼了一嗓子,挂断电话。 十分钟后,办公室门敲响,丁穆炎刚响说请进,眼睛一转,改变了主意。跑去开门一看,果然是萧进。 “吃早饭!”萧进寒着一张脸指手画脚,“桌子收一收,这个,还有这个,拿走!” 丁穆炎连忙把铺了一桌的资料收拢,萧进把从家里打包来的早点一样样摆开。 “我是准备过一会儿去买早点的。”丁穆炎解释道。 萧进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样子:“吃你的吧。” 丁穆炎乖乖地吃了起来,人家都送上门了,也不好再凶人家。 萧进等丁穆炎吃了大半,不紧不慢地开口:“要不要我给你拿个睡袋过来?” “医院有床。”也许是吃饭的时候过于满足,以至于思维变迟钝了,丁穆炎没有第一时间听出他话里的揶揄,等看到萧进又瞪起了眼睛才反应过来,忙改口道,“我是说我会回家的,不至于到这种程度,昨天跟人会诊情况特殊。” 萧进冷哼了一声,不知道算是接受了他这种说法,还是懒得再跟他争论。他就着丁穆炎吃过的筷子又吃了几口,收拾好碗筷,冷冰冰道:“我来接你下班。” 说这句话的语气,基本上可以把台词替换成“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不容置疑不容反驳,等丁穆炎回过神来,人已经走了。 忽然之间,丁穆炎发现自己居然被人管了。 丁穆炎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了林敏的手术方案上,联系不同专家多次会诊,又查看了不少影像、资料,力争制定一个尽可能完美的方案。病人年纪还小,正是花一般的年龄,以后的路还很长,人的生活必须要有基本的质量,不能一辈子被后遗症的痛苦折磨。 林敏很讨人喜欢,从外表很难看出是一个重病患者,她会对每一个人露出甜甜的笑容,一看到她仿佛就看到了春天。但是跟她对话就能发现她的不对劲,她反应迟钝,有时候明明好像要说什么,就是说不出口,走起路来也是动作迟缓,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走路的样子。听她妈妈说她过去的学习成绩很好,现在住院还带了课本习题册,整天坐在床上写写算算,还说病好了要参加中考。但丁穆炎告诉她妈妈,她脑中的瘤长成这样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至少一年前就会有症状,可是女孩儿没有说,日日夜夜忍受病痛的折磨,徐莉兰闻言背着女儿偷偷抹泪。 护士们都说她可怜,说那么聪明的孩子被毁了,有的说指不定上了手术台就下不来了,也有的说有丁院长主刀肯定没问题。 林敏喜欢画画,她给每一个照顾她的护士都画了小人。丁穆炎来看她的时候,她红着脸,拿出了一幅画。 画上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小人,表情严肃,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朝上指,张着嘴好像在训什么话,这可比丁穆炎画的骷髅可爱多了。 “这是送给我的?”丁穆炎笑问。 女孩儿点点头,也许是知道自己说话反应慢的缘故,她的话不多,但笑容足以代表一切。 “画得真好,谢谢。”丁穆炎仔细地收好,“如果有感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说出来,知道吗?” 女孩儿又点点头,用力地嗯了一声,然后又笑了,身边的护士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什么?”丁穆炎奇怪。 女孩儿不说话,护士替她回答道:“小敏说等她回学校后一定要告诉同学,给她做手术的是个特别帅,特别温柔的医生。” 丁穆炎笑道:“那更要赶紧好起来,才能回学校。” 又叮嘱了护士几句,丁穆炎眼角扫到一个高大的身影。 萧进说来就来,居然都跑到了病房,丁穆炎一看,果然到了下班的时间。工作收尾又花了半个小时,萧进感觉自己在求他下班。他们离开医院走了一条街,上了萧进的车,有次萧进来接他下班,他义正辞严地批评萧进把车停在医院门口阻碍交通,自那以后萧进就把车停在一条街外。萧进觉得,为了能接丁穆炎下班,自己也是拼了命了。 “你怎么跑病房来了?”上了车丁穆炎小声埋怨。 “我在医院门口等半个小时了,打你电话也不接。” 丁穆炎摸出手机一看,果然有几个未接来电,想说太忙了没注意到,想想又算了。 萧进开车上路,叹了口气:“你说我怎么就摊上你这样的人?” 丁穆炎侧目:“什么叫做我这样的人?什么叫做摊上?别说得好像我们已经怎么了一样。” “我以为我跟你说得很明白了。” “你头脑发热,我能跟你一起热?” 萧进微微一笑:“随你怎么想吧。” 如果萧进极力反驳,丁穆炎也会针尖对麦芒地顶他,比如说他只是难得遇到各方面聊得来人,或者说他受身边好友的影响。但现在萧进不解释不辩解,摆出一副你爱信不信,我就做我自己的架势,丁穆炎反而不能再说什么,节奏完全在萧进的掌控中。 “今晚还要在家加班?”萧进问。 “就看点东西,不会很晚。”丁穆炎含糊地应付。 萧进莞尔:“好吧,考虑到你这次手术比较复杂,我就不跟你啰嗦了,下不为例。” 丁穆炎心中有种很微妙的感觉,他独居多年,不知道多久没有听人说过类似的话了。被人惦记着辛苦,被人惦记着吃睡,被人惦记着应对挑战时的成就感,被人惦记着,总是愉悦的。 “话说回来,你这工作强度,就算不是gay也找不到老婆吧?”萧进忽然道。 刚刚还有点开心的丁穆炎又被气到了:“关你什么事啊!院里开开心心结婚生小孩的多了去,我怎么就会找不到老婆了?再说,现在不是正好吗,不用考虑家庭问题,也没有负担!” “对,你说得对,正好。”萧进冲丁穆炎笑。 丁穆炎板着脸:“开车看路!看我干什么!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出车祸送到我们医院吗?” “对,你说得都对!”萧进忍着笑,如果不是在开车,他肯定会把丁穆炎拉过来,在脸上亲一口。 三天后,林敏手术,医院的多位专家为她手术,丁穆炎主刀,其他人协助。 尽管已做了充分的准备,但手术难度仍然比预想中还要高,肿瘤压迫造成其他部位畸形,稍有不慎,就会出现意外。 丁穆炎的表情始终寡淡,作为一位医生,不管情况多复杂多危急,他都必须要冷静。他有一颗强大的心,有一双稳健的手,站在手术台上,他就是一名船长,哪怕前方狂风暴雨,都能镇定自若,指挥众医护人员共同前行。 手术很成功,出了手术室又跟家属说了很多话,回办公室的时候已是精疲力尽。就好像一根弹簧拉久了一时半会儿恢复不到原状,长时间精神高度集中后,丁穆炎有种虚脱的感觉,连脚步都变得沉重。 他打算在办公室多休息一会儿,推开门,意外地,又看见了萧进。 一件事情,在恰当的时间,由恰当的人来做,效果是百倍的。 萧进架着一条腿,悠闲地坐在沙发上,正在翻一本医学杂志,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但架势是足够的。 “手术结束了?”他朝丁穆炎笑道。 克莱因瓶人格_37 第24章 “等很久了吗?”丁穆炎进屋轻轻地关上门,好像生怕打扰到了什么。 萧进看了看表:“还好,只等了一个小时。” 上了手术台,很多时候时间就不受自己控制了,所以熟悉丁穆炎的人都知道,约他要做好他至少晚到一个小时的准备,如今萧进也习惯了,人没来就先附近逛几圈或者刷刷手机,不急不躁。 “你没说要来啊。”丁穆炎喝了口茶,早上泡的茶已经凉了,但他不在意地喝了几口。 萧进合上杂志,拿起茶几上温茶换走他手中的凉茶:“手术成功,我当然要带你去庆祝一下。” 茶杯很暖,温热了他的掌心,丁穆炎笑道:“你怎么知道手术成功了,我好想没有说过。” “这还需要说?看你表情就知道了,如果手术出现问题,你肯定铁青着脸,还能笑出来?” “稍微出了点状况,不过解决了,总体来说还是比较顺利的。” “丁医生妙手回春,就没有你治不好的病。”萧进摇头晃脑地吹捧。 “别吹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恭喜你又成功完成一个手术,来抱一个。”萧进张开双臂。 丁穆炎条件反射地退后了一步:“只是手术成功而已,病人能不能康复,还要看术后。” “丁医生说话就是谨慎,我喜欢,来抱一个。”萧进上前一步。 “在病人出院前,没一个医生敢拍着胸脯说绝对没问题。”丁穆炎又退后一步。 萧进板起脸:“我这几句话的关键是抱一个好吗?”说完他不由分说地又迈了一步,一把抱住丁穆炎。 “哎!杯子!” 茶水在碰撞中泼出来一些,萧进不慌不忙地抽走茶杯放在桌上,将丁穆炎抱了个满怀。 比朋友的亲昵些,比恋人的疏远些,让人无法推开,却又不会觉得被冒犯,丁穆炎大脑有短暂的断片,肌肉随之绷紧,他感觉自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胸膛里心脏砰砰作响,他一时分不清楚是自己的心跳,还是萧进的心跳。 萧进的下颌顶在他肩膀上,充满诱惑感的声音就在耳边:“我早就想抱抱你了。” 丁穆炎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塞满了,用缓慢的动作将两人,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认为应该生气的,但事实上并没有:“是吗?感觉怎么样?” “很好,我从来没有这样抱过别人,你比我想象中瘦一点,以后要多喂你吃点肉。”萧进笑了笑,似乎还在回味这个拥抱,最后郑重其事道,“我喜欢。” 丁穆炎发现他最近总是把“我喜欢”三个字挂在嘴边。 见丁穆炎有点发愣,萧进道:“怎么?意犹未尽?那就再抱一个。” 丁穆炎连忙绕到写字台后,来开两人距离:“你想吃什么?今天我请你。” “哟哟,荣幸备至!”萧进拍手,“丁医生请客,那我可要吃顿好的。我们现在就走?” “呃……”一听他说马上走,丁穆炎尴尬了,“我还有点事要收尾,需要点时间……要不你再坐会?手机要充电吗,我给你拿充电器?” 萧进的表情好像崩盘的股票,有个明显从喜悦到鄙视的下滑,苹果肌瞬间垮掉,斜着眼看丁穆炎。 丁穆炎把萧进哄到沙发坐下,把医学杂志又塞到他手里,笑容和蔼可亲:“再看会,我很快就好。” 丁穆炎的“很快”是以小时计算的,等他完成一天的工作,又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带着愧疚,丁穆炎主动要求开车,萧进顺理成章坐到了副驾驶。开了一段路,丁穆炎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以前被他放鸽子的人多了去了,他嘴上说对不起心里也没太在意,怎么这回就愧疚了呢? 吃过晚饭,他们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到了丁穆炎租住的旧小区。 电台里的音乐轻柔婉转得刚刚好,萧进坐在车里等,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 从餐厅出来的时候丁穆炎是这么说的:先不着急回家,我要去原来住的地方拿两本书。 “住的地方”和“家”,这完全是两个概念,不知道什么时候,丁穆炎已改了口,很多事情在不经意间会变成理所当然,然后成为潜意识深深刻在脑海里。 人就这么一种习惯性地动物,任何人——不论身份地位性格——都逃不脱。 亲手在一个人身上打造出习惯,看着他一点点因为自己而改变,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比如现在正在发生的。对此萧进极为热衷,仿佛自己是上帝,旁人不过是在他掌心跳舞的人偶。 萧进伴随着音乐轻轻哼唱,指尖轻轻敲击着方向盘,望着上方亮起灯光的那扇窗。 丁穆炎已经有阵子没回这里了,被涂了红漆的墙又被刷过一遍,门也洗得干干净净,看不出任何涂抹的痕迹,他没有安排过人来清洗,是谁做的可想而知。 因为很久没有通风的缘故,屋子里有股尘埃的味道,有那么一瞬间,丁穆炎不太想待在这里。 这个小区他已经住了很多年,回国后没多久就找了这套房子,离医院近租金又便宜,直到出事前他都非常满意。但现在不知道怎么搞的,对这套居住多年的房子有了距离感,好像只是偶尔回来拿样东西,即使进了门也感觉有点陌生。 萧进的脸在脑海中闪过,他很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人是群居动物,和一个人在一久了自然而然会亲近,再回到独处的环境就会不适应。 找到想要的书,丁穆炎匆匆下楼,看见萧进正在电话。他坐入车内,将书扔在后座,系好安全带,刚想说开车,就发现萧进不太对劲:“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手机屏幕上显示通话结束,萧进的表情严肃中带着紧张,他来不及回话,拨出一个电话,但是许久没有人接,再拨第二遍还是没有拨通。 “出什么事了?”丁穆炎从未见过萧进如此慌张。 萧进狠狠捏了一下手机,神情狠厉:“韶军和姜辰可能遇到麻烦了。” “什么?”丁穆炎惊讶于他没头没尾的这句话,但看他的表情绝不是在开玩笑。 “我先送你回家,然后我去处理一下。” “我跟你一起去!”丁穆炎坚定道,“韶军也是我朋友。” 萧进略一思索,重重点头:“好。” 他猛地一踩油门,车像箭一样飞了出去,紧接着一个调头,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 克莱因瓶人格_38 “你试试给韶军打个电话。”萧进道。 丁穆炎立刻打电话给韩韶军,但一样没有打通:“没有接。” 萧进面色阴沉,再也没有说什么,将车速提升到极致。 很快车开出市中心,来到一个别墅小区,丁穆炎记得韩韶军和姜辰就住在这里。萧进在两家都留有指纹,进去上上下下转了一圈,都没有人。 萧进又拨出一个电话,这回很快就拨通了。“远哥,我找不到韶军和姜辰。”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萧进默默地听,然后默默地挂掉电话。 “要不要报警?”丁穆炎道。 萧进摇头淡淡道:“没有必要。” 丁穆炎知道韩韶军最近跟人不对付,似乎牵涉到恩怨利益,但没想到会严重到失踪,而萧进的反应又让他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先到我家坐吧。”萧进又把丁穆炎带到不远另一栋房。 丁穆炎有点意外他在这里也有房产,还真是住都要住一起的好兄弟。 萧进一进门就开始打电话,从韩韶军和姜辰身边的人问起,一开始没有什么头绪,一连串电话打下来渐渐摸透了两人的一天的行程。 “远哥,我查到他们最后在哪了……我怎么能不担心呢……我当然是信你的……” 丁穆炎从厨房里出来时就看见萧进只穿一件单衣,赤脚在窗边打电话。他把一碗粥碗放在茶几上,又提了一双棉拖鞋丢在地上:“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别光着脚踩在地板上,一个人头冷脚热才不会出问题。我煮了点粥,过来喝一点。” 萧进收了线,穿上拖鞋,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捧起碗喝了几口,虽然不饿,但热粥下肚,胃里舒畅许多。 “有消息吗?”丁穆炎问。 “还没有。”萧进一边端着粥时不时喝一口,一边在电脑上查询信息。 丁穆炎苦笑:“现在十二点半了,前几天你还在说我只顾工作不睡觉,现在你不也一样?” 萧进紧绷的脸终于松了一点:“是啊,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你照顾我了。” “他们是被绑架了吗?什么人这么无法无天?” “敢这么胡来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那人恐怕两样就占了。”萧进沉着脸,“绑架韶军的人涉黑,比起恶棍更怕遇到疯子,恶棍的行为能预测,可谁也不知道一个疯子会干出什么事。” “他们……会没事的吧?” 萧进叹气,一贯自信的他,心里也没有底:“不好说啊……” 第25章 气氛沉闷而压抑,好友生死未卜让两人无心他事,耳边只有萧进操作鼠标的嗒嗒声。 丁穆炎蹭到萧进的胳膊,很冷,不是他平日的温度,房间里明明有暖气可还是感到丝丝凉意,他对这栋房子不熟悉,转了几间屋子才找到一条薄毯,拿来盖在了萧进身上。 “你要不要再吃点什么?” 丁穆炎刚要起身,就被萧进一把拽住,他垂着头,声音哑得随时会撕裂:“你别忙了,坐在这里陪我就好。” 萧进的手掌强而有力,紧紧地将他扣住,掌心与掌心相触,是另一种方式的拥抱,丁穆炎想要抽手,却没能抽动,反而被他揣入怀中,取暖似的搓揉。 “幸好今天有你在。”萧进顺势一靠,枕在丁穆炎肩头,高高大大的人可怜巴巴地卷缩成一团。他看上去很疲倦,或者说更多的是对好友的担心。 这一刻他显得尤为脆弱,好像一只大型动物受了伤,但又忍着痛苦,躲在角落里舔舐伤口。委屈又孤单,但又不得不强作坚强,骄傲的人偶尔流露出软弱一面,格外令人心疼。 丁穆炎心里一阵酸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平日里安抚病人和家属的绝活瞬间遗忘,犹豫许久,生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三个从我有记忆起就认识了,是我最好的兄弟。”萧进的声音压在肩膀上,低哑沉闷,“我们共同进退,谁都知道惹我们一个就等于惹我们三个。” “既然是好兄弟,你就得相信他们能应付得过来。” 萧进沉默了一会,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最近我是有些忽视他们了。” 最近他都忙些什么?丁穆炎想。忙于围着自己转,忙于接送上下班督促睡觉,忙于带自己出去放松游玩。这么一想,丁穆炎更觉过意不去。 “现在我们还能做什么?” “等消息。”萧进闭上眼睛,好像倚靠在他身上尤为安心,“有很多人专业的人在找他们,我们只需要等消息就好。” 萧进的短发在丁穆炎脸上扫过,有丝丝的痒,丁穆炎只剩本能驱使着他,抬起一只手,轻抚他的头发。乌黑的发丝穿过修长的手指,有种柔顺贴心的亲近。 “幸好有你陪我。”萧进抬起头,明亮的眼眸镶嵌着丁穆炎的身影,“虽然不应该,我还是有点开心,你没有丢下我一个人,真好。” “这……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做……”丁穆炎移开视线。 萧进捏住他的下巴,逼他转回来:“你担心我对吗?” “我……”丁穆炎呼吸一滞,“我担心韶军。” “你骗我,你担心的明明是我!”萧进委屈又坚信,“其实,你也喜欢我的,对吗?” 丁穆炎胸口炸了一下,看惯人间冷暖,这个世上能让他上心的着实不多,眼前的人能算上一个。他就像一个磁体,极强的磁性使人不得不被他吸引,笑是他,悲是他,动静狂怒皆是他。 “你还不承认?”萧进俯身。 起初是试探性的,唇瓣相触,温暖而柔软,浅尝辄止。丁穆炎想躲,但萧进岂会让他如愿,扣住他的后脑不让他动弹,丁穆炎想要说什么,刚一张开嘴,萧进便趁机撬开他的牙关,攻了进来。他的吻是温柔的,乖巧但灵活,勾住舌头轻柔地吮吸,他的动作是霸道地,强而有力的臂膀束缚住双臂,让怀里的人只能乖乖地靠在他怀里,接受他的拥吻。丁穆炎仿佛要窒息,又仿佛沉溺其中,他想要放任自己闭上眼睛,又想睁大眼睛,好好看清眼前的人。 许久,萧进才将人松开,他舔了舔唇,鲜红的舌头在唇间一闪而过,就好像品尝了什么美味佳肴。 “味道不错。”萧进得逞地咂嘴,“丁医生人冷冰冰的,嘴唇倒是又热又软,很好亲。” 丁穆炎瞪起眼:“什么叫做很好亲?” 克莱因瓶人格_39 “就是想再亲几下的意思。”萧进扑到丁穆炎身上,又在他脸上亲了几口。 丁穆炎好不容易才将他推开:“赶紧再问问韶军有没有消息了。” 一提到韩韶军和姜辰,萧进的情绪又低落了:“多拖一分钟他们的危险就多一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薄毯从萧进肩膀滑落,丁穆炎重新将它盖上,萧进却将薄毯往丁穆炎身上裹。 “睡一会儿吧。”萧进道,“你一天手术下来应该要休息的,跟着我东奔西跑了一晚上。” “我没事,我精神着呢。” “睡觉,听话!”萧进强行用薄毯罩住丁穆炎,“别逼我抱着你睡!” 这回丁穆炎没声了,安静地坐在一边,本并不想睡,但一安静下来困意上头,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觉睡醒,丁穆炎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天已经亮了。他揉了揉眼,在晨光下,看见萧进正捏着手机打电话,明亮得就像一幅画。 “醒了?”萧进的脸有点灰暗,头发凌乱,但还是笑得帅气。 丁穆炎打了个哈欠:“一夜没睡?” “睡过了。”在丁穆炎怀疑的目光下,萧进改口道,“睡了一会儿。” “你看你,还说我呢。”丁穆炎懒洋洋地起身。 “新的牙刷毛巾在浴室里备好了,我还给你拿了件衬衫,早点在餐厅里。”萧进叮嘱了一遍,又拿起一串车钥匙,“这里离你医院比较远,开这辆车去上班吧,今天我就不送你了。” 丁穆炎要接过车钥匙,但迟疑了一下又拒绝了:“今天我就不去了,陪你在家等消息吧,都一晚上了,韶军他们总该有点信儿了。” “哟,劳模也有主动休息的一天啊。” “少废话。”丁穆炎斜了他一眼。 一上午仍然是焦灼的等待,萧进拨出几个电话,均是一无所获,一直到午后他们吃过饭没多久,萧进接到了电话。 “有消息了!”萧进惊喜,但更多的还是紧张和担忧,话都来不及多说,就冲了出去。 “等我,我跟你一起去。”丁穆炎拿起两人的外套,跟了上去。 他们来到一个偏僻的旧厂房,周围长满枯黄的野草,随处可见断墙和碎石,本该是个荒凉之所,却已经被很多人包围。 丁穆炎只有在电视上见过这场面,身着迷彩全副武装的士兵一个个精悍果敢、训练有素,手里端着或长或短的枪,身上弥漫着硝烟味,他们分成数个小队从各角度包抄,悄无声息地进入厂区。有那么一瞬间,丁穆炎几乎不敢靠近。 “这边。”萧进却好像见惯了这种场面,脸上丝毫没有好奇惊讶的表情,带着丁穆炎走向几辆装甲车。 一名同样穿着迷彩的大校面前摆着一张平面图,拿着对讲机指挥,萧进远远地喊了一声:“远哥!” 大校转过身来,面容与萧进有几分相似,但多了许多沉冷威严的气势。 “我堂哥,萧远。”萧进介绍,又对萧远道,“我朋友,也是韶军的朋友。” “首长好。”丁穆炎上前问好。 萧远看了丁穆炎一眼,只是一眼,丁穆炎便觉好像被刀割过一样,眼神冰冷又锋利。 “丁院长好。”萧远握住丁穆炎伸过来的手。 丁穆炎惊讶他居然认得自己,身边萧进也是低声骂了一句,显然对萧远知道丁穆炎很意外。 萧远冷冰冷地转向萧进:“你们来干什么?” 分明是嫌他们碍事的意思,但萧进根本不在意:“里面是我兄弟啊,我不来谁来?” “就在这儿待着,不许乱跑。”萧远吩咐道。 萧进不乐意他嘱咐小孩儿般的语气,但也没有办法:“什么情况了?他们都好吧?” “暂时……” 砰! 一声枪响,好似平地惊雷。 距离很近,只隔着一道墙,突然响起的枪声就好像直接对着人心脏来了一拳,丁穆炎猝不及防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一脚踩到萧进,回头却看见萧进完全不受枪声影响,望着枪声响起的方向,神情凝重。 这一枪好像打开了什么阀门,紧接着,激烈的枪声像突然而至的暴雨,伴随着人的呼喊和惨叫,大地仿佛都随之颤抖。 十分钟后,战斗结束,救护人员冲了进去。 “你先上车!”萧进把丁穆炎推上一辆救护车,丁穆炎想想也确实只有救护车上才能最大限度发挥他的作用。 很快一张轮床推了出来,韩韶军被人抬上车。他身上沾满了血,却四处张望,甚至费劲地想要坐起来。 丁穆炎知道他在找姜辰,自己都这样了还想着姜辰,他们吵得再凶闹得再不开心,到头来第一时间还是会想到对方。丁穆炎上前按住他的肩膀:“看什么呢?” 韩韶军终于看见了丁穆炎,惊喜道:“穆炎,为什么你也在这里?” 丁穆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难道说和萧进一起等了一天一夜的消息?他淡定地解他的衣扣:“躺好,我看一下你外伤。” 第26章 韩韶军和姜辰两人都没有生命危险,让丁穆炎和萧进松了口气。姜辰受了枪伤,手术后很快就龇牙咧嘴地去看望韩韶军,拦都拦不住。 萧进是在女儿林敏的病房里找到丁穆炎的,女孩已经醒了,虽然还不是很清醒的样子,但躺在病床上笑容恬静,说起话来像夜莺在歌唱。丁穆炎正在嘱咐什么,带着温和的笑容。 “等你养好身体就能出院了,保证能参加中考,我等你拿着好成绩来复诊。” 丁穆炎说着漂亮且令人心动的话,女孩儿红着脸,羞涩地笑,她妈妈拉着他一边哭一边说谢谢。 克莱因瓶人格_40 出了病房,萧进连哄带拽地把他拉到了楼梯间。 “你是来看韶军和姜辰的吧,你去看啊,拉着我干什么?”丁穆炎张望着,生怕被人看见。 “他们两个又不会溜走,过会看也不着急,你一不留神就不知道去哪儿忙了,所以看到你就要逮住。”萧进超病房方向瞥了一眼,“我看到你刚才对人小姑娘笑,我吃醋了。” 丁穆炎笑着骂了一句。 “真的!”萧进信誓旦旦,“你对病人比对我好多了,弄得我也想做你病人了。” 丁穆炎睨了一眼:“我的病人都一只脚踩在棺材里,你确定你要做我病人?” “死而无憾!”萧进回到正题,“他们两个今天怎么样?” “都挺好的。”丁穆炎感叹道,“幸好他们两个都没事。” “我还以为你会盼着姜辰死呢,你不是为韶军抱不平,一直不太喜欢姜辰吗?” “不喜欢归不喜欢,也没必要盼他死,再说了,我喜不喜欢有什么用,重要的是韶军喜不喜欢。” “姜辰已经知错了,没看他现在整天追在韶军屁股后面吗?”萧进替姜辰辩解了一句。 “早干什么去了?姜辰亏欠韶军太多,也亏得韶军脾气好,才忍他那么多次,换做别人敢这么对我,尸骨都寒了几回了。” 丁穆炎说了个冷笑话,萧进想捧场地笑,但不知道为什么没能笑出来。 “每一对情侣都有自己的相处方式,旁人围观就好。在我看来,既然姜辰欠韶军那么多,应该用一辈子还才对,拒绝才是不明智的。”萧进道。 “歪理邪说。”丁穆炎连连摇头,但也不想再跟他争什么,“对了,你跟姜辰说,没事别去吵韶军,韶军的脑震荡需要卧床休息。” “为什么你自己不跟他说?” “我说他肯定认为我在针对他。”丁穆炎一副不想和姜辰一般见识的样子,“好了,我去忙了。” “等等。”萧进拉住丁穆炎,笑得有点贼,“亲一下再走。” 丁穆炎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害羞被动的人,可萧进冷不防这么说出来,他羞窘万分,羞过之后又有甜蜜在心头泛滥。“亏你想得出来,这是医院。” “医院怎么啦?哪条法律规定医院不能接吻?”萧进抱住丁穆炎耍赖,“亲一下,我就要在这里亲你,不亲不让你走。” 丁穆炎拿萧进没办法,敷衍地在他唇边碰了一下。 萧进摸了摸唇角,皱起眉头:“我感觉被蚊子碰了一下,蚊子咬我都还留个包呢,丁医生亲我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别得寸进尺啊。” 丁穆炎试图将萧进推开,却反被他强势地压在墙上:“不行,不能算!认真点好吗,丁医生,拿出你对待病人的态度。” “你又不是病人。” “我是病人,相思病。”调情的话萧进信手拈来。 “可我从来不亲病人。” “那只好我这个病人来亲你了。”萧进说着搂住丁穆炎来了一个深吻。 情到浓处,丁穆炎勾住萧进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在这个避人的角落,两人肆无忌惮地亲吻,没有什么能打扰他们。 “我还有一件事。”丁穆炎喘着气道。 “什么?”萧进意犹未尽地啄着他的脸颊。 “我明天要去外地开个交流会。”丁穆炎躲着他的亲吻,不让他得逞。 萧进顿住,直勾勾望着丁穆炎:“明天?那么着急?去多久?” “三天。” 萧进不乐意地撇了撇嘴:“那么久!” “才三天而已,很快的。” “三天……”萧进若有所思,“仔细想想自从我们熟了之后,都没有分开超过三天,还不够久吗?” 经他这么一提醒,丁穆炎也意识到了,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萧进经常出现在面前,住一起后更是没有分开过,冷不丁说要去出差,还真有那么点伤感。 萧进叹气:“唉,身为你的男朋友……” “你什么时候变成我男朋友了?” “别打岔!这不是关键!我支持你的工作,不过你得每天给我打电话。” 他们之间进展得太快了,已经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地步了吗?这份感情来得太过意外太过迅速,丁穆炎甚至有种奇幻的感觉。 “听到了吗?给我打电话!”见丁穆炎在发呆,萧进霸道地重复了一遍。 被人念着的感觉十分美妙,好像有了恋爱的感觉。“好的。”丁穆炎微笑。 ————*————*————*————*————*————*———— 丁穆炎果真听萧进的,每天吃过晚饭后给他打电话聊上半个小时。丁穆炎从来没有经历过出门需要汇报的日子,他本以为会无话可说,但萧进总是能轻松地引导话题,你说今天做了点什么,我说今天遇到什么趣事,时间就过去了。 以前丁穆炎一直想不明白,这种毫无营养毫无内容的电话有什么意义,简直就是浪费时间浪费精力,但忽然之间他似乎明白了,他们需要交流,在忙碌了一天后,哪怕是听一听彼此的声音也好。 三天的交流会转眼就过去了。 “你明天几点的飞机!”萧进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与丁穆炎聊天,“嗯,你航班号发给我,我来接你……要接的,你别跟我废话了……韶军那能有什么事啊,那里有医生有护士有护工,还有姜辰……好好好,不提姜辰……对,他不惹韶军生气就很好了,对,你说得都对……” 收了线,萧进回味了一会和丁穆炎的闲聊,耳边没了声音多少有点冷清,他想了想穿上外套抓起车钥匙出门。 夜晚的名楼奢华得令人目眩神迷,眨一下眼睛就会错过什么华美的景致,这里是最销魂的温柔乡,这里是最疯狂的销金窟,只要你花钱就能买到一切你想要的。 萧进猛踩油门,跑车迅速制动,滑行一段路后刚好停在名楼的大门口,他跳下车,随手将钥匙抛给门童,大步流星地进门,仿佛天生属于这里,与名楼黑夜辉煌的气质融为一体。 克莱因瓶人格_41 他径直去了后面的酒店,引路的侍应生问道:“萧先生今天还是自己休息吗?” “不。”萧进微笑,“给我叫个人。” 侍应生一愣,萧进从来没有叫人来陪过,通常他来名楼不是会客就是附近玩过后歇脚。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好的,萧先生想要什么样的?还是多叫几个您自己挑?” 萧进思索片刻:“要个子高点,最好跟我差不多,瘦一点,但也不要太瘦,话不要太多,长相要斯文点,干净一点……” 侍应生听了半天问道:“萧先生您是要男的还是女的?” 刚才没说吗?萧进笑了,在描述需求时,自然而然依着某个人的样子,根本就忘了先说性别。 “男的。”他道。 房间里已备了酒水,萧进冲过澡,穿着浴袍,打开酒倒了一杯。 他喝了一口酒,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上,打开电视,调到色.情频道,选择了男男性.爱,再挑来挑去选了个颜值高的打开,快进过欲拒还迎的前戏,视频里的两个人迅速进入正题。 屏幕上两个男人赤身裸体,完全没有任何遮挡,他们忘情地抚摸着对方,欲望在眼前摇晃,呻.吟和肉体冲撞声在房间里回荡。 萧进挑了挑眉,觉得有点不太能接受。 小谷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画面,电视里在放色.情视频,金主端着酒杯衣衫不整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 “萧先生晚上好。”他乖巧地问好。 萧进的视线扫过去,上下打量进屋的人,倒还真符合他提出的要求,个子高高的身材偏瘦,长相斯文清秀,看上去干干净净的样子。虽然乍一看是同类型的相貌,可气质差了十万八千里。 丁穆炎的气质究竟是怎样的呢?萧进回忆。为人冷淡自带有学术权威的光环,看上去禁欲气息十足凛凛不可侵犯却更诱惑人去占有去征服。好想看看他撕去冰冷的外表后,是怎样一种柔软,只要想一想就能让人兴奋,忍不住要破坏毁灭,好像一道精致的菜肴摆在眼前,就等着人插入第一刀,品尝其美味。 小谷看萧进盯着他瞧了半天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又怯怯地喊了一声:“萧先生?” 萧进回神,招了招手,又指了指边上的沙发,示意他坐。 常理来说,小谷现在应该是直接坐到金主大腿上灌他几杯酒,但他现在摸不透萧进什么意思,只能识相地坐到一边。 萧进倒了杯酒给他,他诚惶诚恐地接过:“谢谢萧先生。” 没有人说话,电视上两个人做得正激烈,大屏幕更加放大了充血的性.器官,萧进用看科教片的表情看了好半天,最后皱起了眉头。 不好看,刺眼。这是萧进心里的评价,想象把视频里的两个人换成韩韶军和姜辰,又把他吓得一哆嗦。 算了,不看也罢! 萧进走到床边坐下,冲小谷勾了勾手指:“你来。” 作者有话要说: 萧进就是这么一个好学的人~~~ 第27章 有些客人喜欢人坐上来自己动,小谷明白这一点。 萧进看着小谷走到面前,扬起脸,似乎要亲他,他连忙将人推开:“不需要。” 小谷明白了,手从浴袍的下摆里伸进去抚摸。 萧进躺在床上看着这人动作,生理上因为外界刺激有了点反应,但心理上如一摊死水,连一点波澜都没有,甚至还有些不太舒服,好像他不是正在享受,而是在受刑。 他从未想过他会允许一个男人摸他的隐私部位,但忽然之间他就想试一下。他是个喜欢尝试的人,愿意尝试一切他没有做过的事,他想知道和同性□□究竟是什么感觉,男人是欲望的动物,只要施与足够的刺激就能勃.起,是否对方的性别真的不重要? 他看着小谷低头用嘴含住,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口腔是温暖的,小谷的活也不错,能细心地照顾到前前后后每一处,可萧进就是感觉不对劲,劲始终上不来,心里的不适感愈发增强。 小谷有点着急了,来之前经理提醒他这位客人来头很大,现在没能把客人伺候舒服,怎么都说不过去。 萧进低头望着在腿间辛苦的人,脸上是过分的平静,视线心不在焉地在这人身上转悠,最后落在锁骨上。 这人穿着宽领的上衣,锁骨很明显,可能是瘦的原因,不知道丁穆炎有没有锁骨?萧进走神了,脑海中勾画出丁穆炎的模样。虽然和丁穆炎住了有段时日,可他的穿衣风格非常正统,即使在家的居家服也是收到脖子,出门上班的衬衫更是扣到最上面的纽扣,要开会的话还会系领带,真是一点肉都舍不得露。 唯一不遮的除了脸,大概就是手了。 不过丁穆炎那双手是真好看,如果不做外科大夫就适合做一位钢琴家,手指修长灵活,骨节分明,从不留长指甲,他的指甲是漂亮的椭圆形,每次剪过之后都会用锉刀仔细地打磨成圆角,说是指甲有锐角的话在接触病人时,可能会划到人皮肤,虽然不会弄伤,可终究是不好的体验。他的手也意外地暖和,有次从上层橱柜里拿东西,他在下面托了一把,皮肤好像被烫了一下似的,很长一段时间胳膊上还停留着触感。 想象着丁穆炎的那双手,萧进的气血不受控制地下涌,居然就这么硬了。 小谷感觉到口中的变化,更加卖力地吞吐,终于将这东西弄到了足够的硬度。他利索地将自己脱光,爬到萧进身上往下坐。 萧进来了点欲望,可东西离开口腔后吹了风,就有点没劲,再一看到小谷的裸体后,瞬间就软了,那东西在门口滑过,没能入门。 他一点冲动都没有。电视上的肉体和激烈的喘息令他乏味,眼前鲜嫩的年轻人根本不能调动起他的性趣。 小谷急得脑门上冒出了汗,俯下身还要再舔。 “够了。”萧进喝止住他,一脸无聊地起身,关掉□□横流的电视机。 小谷看他面色不虞,顿时慌了:“对不起,萧先生,我……” 萧进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又指了指沙发:“穿上衣服。” 小谷为难道:“可是……” “穿上。”萧进端起酒喝了一口,“今晚会算你的。” 小谷稍微放下心,穿好衣服,忐忑不安地坐在了沙发上。 萧进喝完一杯又倒了一杯,斜斜地扫了扫小谷:“你是gay?” 小谷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克莱因瓶人格_42 萧进嘿嘿一笑:“我不是。” 小谷更加莫名其妙了:“那你为什么……” “就是想试试看,看来我是对男人硬不起来。”萧进晃了晃酒杯,“我有个朋友原来是直的,可他现在跟男的谈恋爱,为什么他就能硬起来呢?” 小谷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萧进这种诡异的问题,试探性地说:“也许是个双,只是以前没有意识到?” 萧进思索片刻:“有这个可能,反正我是不行。” 萧进最终还是把人打发走了,看了会纪实节目,一个人喝掉半瓶酒。 他身上很不痛快,欲望来了之后还没发泄就疲软了,小腹坠胀难忍,别的事情也无法转移注意力。他闷闷不乐地划拉着手机,看着最新通话中最近的一条记录,迟疑了一会后拨了出去。 不一会儿电话接通了,响起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喂?” 萧进的心情忽然就好了,他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那头也笑了一声:“干吗又给我打电话?” “在干什么?”萧进调整了一下坐姿,特别没有创意地问。 “在看书。” “看什么?”萧进继续毫无意义地闲聊,而且并不认为这对话很无聊。 丁穆炎正儿八经地回答:“相关研究显示,术后放疗剂量60gy30次,3级和4级的患者明显生存获益,但如果剂量高于60gy……” 萧进哈哈大笑,他太开心了,和丁穆炎进行这么无聊的对话都觉得有趣。此时此刻他希望丁穆炎在身边,只要他在,人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乐趣。 “给我念首诗吧,穆炎。” 那边丁穆炎愣神,仔细回想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叫自己的名。平时萧进和自己说话,要么直接忽略称呼,要么就是调侃地叫“丁医生”,以前在陆老师和萧进父母面前都亲近地称呼过,可那都是人前的自己假亲近,听着亲热,实际上虚得很,但现在他低低地叫了一声“穆炎”,还带了点似有若无的请求,心弦不经意地波动了一瞬。他放下期刊专心打电话:“你睡不着?” “也不是,就是想听你说话。” “有病吧你?”他笑道。 “就念《when you are old》。” 丁穆炎心漏跳了一拍,他一度很喜欢这首诗,浓烈的爱意用平静的口吻叙述出来,克制而澎湃,是洗净铅华后的沉淀,是褪去浮华后的真心,仿佛温暖的壁炉旁,两个头发雪白的老人坐在摇椅上,跨过岁月历经坎坷仍然深爱着,不离不弃。 “你喜欢?”丁穆炎没想到萧进从未讨论过的情况下提及这首诗,也许真的就是心有灵犀? “我姿势都摆好了,就等你念了。” 丁穆炎低声地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习惯甚至喜欢上了萧进说话的风格,他清了清喉咙,用他独特的嗓音道:“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sleep,and noddingthe fire,take down this book……” 他的声音就像冰山融化后的雪水,冰冰凉凉,不急不缓,静静地在石缝间流淌,无意中掬起一捧可能会被冻到,但在这份凉意下又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生命气息,温和细致,含情脉脉,滋润出山脚下的绿意。 萧进安静地听,有股电流在他的血管里作祟,阻滞的血脉开始奔腾,被打断的欲望开始复苏,松懈的神经开始紧绷兴奋。他又有了冲动,他甚至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只声音就让他亢奋,除了丁穆炎没人能办到,至少到现在为止,只有丁穆炎一个人。 有了欲望,他不会去压制,慢慢地把手伸到胯.下揉捏。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stars.”丁穆炎念完诗听到电话里的呼吸声渐沉渐促,古怪还带着性感的鼻音,“你在干什么?” 萧进舒爽地深吸一口气:“还不够,你再随便念点什么。” 丁穆炎当然猜到他在干什么,又好气又好笑,停顿了片刻后道:“正常人性兴奋刺激来自各种感官通过大脑影响脊髓反射活动。第一步由交感神经传出冲动引起输精管和精囊腺平滑肌收缩……” “哈哈哈!”萧进大笑,“丁医生,你怎么就那么有趣呢?” 当丁穆炎用学究般平静的口吻讲述过程时,萧进几乎能想象出他在面前,挥舞着教鞭阐述科学道理,冷感禁欲一伸手就能触摸到。他以为自己会软,但实际上更加兴奋,或者说从来都没有如此刺激过。 “萧进,你真变态!”丁穆炎骂道,但语气并没有用词那么凶,反而有种调情的味道。 “继续啊,不要停。” “……第二步借助于神经的传出冲动,使海绵体根部横纹肌收缩,从而将尿道内精.液射出……” 就这么伴随着丁穆炎的科学解释,萧进射了一手,欲望和本能在同一刻爆发,那么酣畅淋漓,如烟花绽放,刹那间的快感什么都取代不了。 他笑着看手上的□□,疲倦地靠在枕上,高潮过后还是有点空虚:“红心皇后,你快点回来。” “萧进,你真有病!” 萧进舒服地喘了口气:“嗯,等你回来给我治病。” 第28章 在病房门口,萧进就听见姜辰在韩韶军面前卖惨。 “痛!特别痛!” “让我看看。” “就背后,看到了没?医生说还好没伤到骨头。” “痛你还不去乖乖躺着?” 姜辰深情款款:“我不要紧,都是点外伤,重要的是你的身体,你安心休息,我守着你。” 萧进不用进门就能想象姜辰是怎样含情脉脉地握着韩韶军的双手,然后说出这番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 “你别吵他,就是对他最大的安慰了。”萧进推门而入。 姜辰跳了起来,扯到了背后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记对萧进瞪眼睛:“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韶军啊。”萧进看了眼韩韶军,“气色比前两天好一点,感觉怎么样?” 克莱因瓶人格_43 韩韶军还来不及开口,姜辰抢先道:“感觉好着呢!你走,别来打扰我们二人世界!” 韩韶军冷冷地斜了姜辰一眼,姜辰立刻偃旗息鼓,乖乖地站在旁边假装背景板。 “确实是比前几天好多了。”韩韶军温和道。 三人闲聊了一会,韩韶军按着眉角道:“头总还是有点晕晕的,要是穆炎在就好了,让他来帮我看看。” 萧进摆弄着一只橘子,没有说话,还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听旁人提及丁穆炎,心中总有那么点似有若无的异样,刹那间他有冲动想告诉他丁穆炎今天就回来。 姜辰嘟囔:“除了他,这个世界上的医生都死光了还是怎么的?” “你能好好说话吗?”韩韶军恼道。 姜辰做投降状:“我帮你叫其他医生来看看,我看王医生就很好嘛,人胖胖的看上去脾气就很好的样子。” “王医生是穆炎的学生!” “学生怎么了?你看不起学生?那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看韩韶军似乎真要怒了,姜辰连忙讨饶,“我不说了,我去帮你叫医生,哎不是有铃吗,在哪儿呢?” “不用了,我躺会就好。”韩韶军缩进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姜辰殷勤地帮他掖被角。 萧进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他们斗嘴,虽然吵吵闹闹的,虽然他们还没有完全和解,但就是有一种旁人无法插入的气氛。 姜辰有话要说,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憋住:“你别怪我烦丁穆炎,这家伙一看就喜欢你,我能不着急吗?” 萧进挑了挑眉,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有微妙的变化。 “你能不瞎猜吗?”韩韶军皱眉,“我们是好朋友。” 姜辰明显不信:“不喜欢你还会对你那么好?” “朋友就是朋友!我以前也算帮过他,他回报也是很自然的。” “这回我可得帮姜辰说句话了。”萧进忽然开口,“说不定他以前偷偷地喜欢你,你不知道呢?我看他个性挺内敛的,把感情藏得比较深没让你发现,也不是不可能。” 姜辰一听深以为然,更加紧张。 “绝对不可能!”韩韶军斩钉截铁道。 “说来也巧,前几天我去他办公室问你的病情,看见他正在看一封信,那信大概是很多年前的了吧,纸都有点烂了,信封上写的是‘to allen’。allen不是你的英文名吗?所以我就多瞄了一眼,那可是一首情诗。”萧进不假思索地编出一段谎话,虽然话里存在漏洞,但他保证别人听不出来。 “不可能吧!”韩韶军惊道。 姜辰如临大敌。 “我也以为是我看错了,可是……”萧进故意把话说一半。 “你看你看!”姜辰叫起来,“我就知道这家伙没安好心!” “别吵!”韩韶军喝道,“你们误会了,allen不是我,是他前男友,刚好跟我叫一个名。你们也知道我在国外几乎不用英文名,他也从来不这么叫我。我刚才惊讶的是,他怎么可能现在还想着那个人?不可能啊,照理说……” “照理说什么?”萧进追问,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声音有点紧。 韩韶军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应该啊,他们分手得不太愉快,所以……” “不是你啊……”当初在看到那封信时,萧进以为丁穆炎暗恋,至少曾经暗恋韩韶军,看来根本是他误解了,但是另外又有些不痛快占据了他的情绪,他阴沉着脸若有所思。 原来最初就是一场误会。 “所以是你们想多了,绝对不是我。”韩韶军一再否认,又笑道,“你们看不出来吧,他以前还是个文艺小清新,不过现在没那么单纯了。再说他喜欢的根本不是我这种类型。” “那他喜欢哪种类型?”萧进问。 姜辰诡异地扫了萧进一眼。 韩韶军思索了一会:“这我一时也说不上来,他对谈恋爱这件事太理想化了,理想化到脱离现实。他总说我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其实他才是不切实际,他幻想找灵魂契合的人,但是每个人的灵魂都是独立的,要找完全合拍的哪有那么容易,总是互相磨合互相改变互相适应的。别人找不到就谈个差不多的将就,他不愿意,干脆不谈恋爱宁可一个人过。我跟他算是聊得来,但要说灵魂契合还差得远,所以他就是把我当朋友。不过他应该也不在乎谈不谈恋爱,他对治病救人的热情更大吧。” 话题在丁穆炎身上谈论太久,姜辰又不乐意了:“你老念叨他干什么?” 萧进还有很多话想问,毕竟对于过去的丁穆炎,韩韶军了解得最多,但他知道他不能再问了,在韩韶军眼中他们只是朋友的朋友这种曲折疏远的关系,说太多就要露馅了。他小心翼翼地将两人的关系守成一个秘密,不让任何人知道。 姜辰又在对韩韶军嘘寒问暖,韩韶军没给他什么好脸色,但眼神已比被绑架前柔软许多,萧进看得出来,他们和解只是问题。 萧进看了下表:“你们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不再多坐一会吗?”韩韶军挽留。 “快走吧,别赖在这里了。”姜辰嫌弃。 “不坐了,我还有事,你们有麻烦随时给我打电话。” 萧进走出医院,室外的艳阳照得他睁不开眼,他上了车直奔机场,丁穆炎回程的飞机已经起飞了,他要去接他回家。 其实时间还早,但他想早点到,时间宽裕点不要弄得很仓促,忽然之间他有点急切,想要快点到机场,快点见到人,车速不自觉地加快。 他们分别三日了,三日,很短,三日,也很长。 到了机场,离丁穆炎飞机抵达还有一个小时,他查了一下飞机是准点起飞的,对此他很满意。 在机场逛了好几圈,时不时拿出手机看丁穆炎临飞前发给他的消息。“准备飞了”,四个字,连标点符号都没有,但萧进百看不厌。 飞机抵达,丁穆炎拖着行李走到出口,到达口挤满了接机的人,各种旅游团的、举着各式外文牌子的,一个个翘首期盼。 远远地,他看见萧进站在那儿,对他笑着招手,熙熙攘攘的人群无法冲散他的气场,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将他与旁人隔开,他是那里独一无二的人。 如同在丁穆炎心中点了一盏灯,世界亮了。丁穆炎全球各地四处奔波,有各种人为他接过机,医院的、学校的、协会的,还有家人朋友,数不胜数,但唯有这次,意义不同。 丁穆炎站在萧进面前。 “等很久了?” “刚来。” 克莱因瓶人格_44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不会说话了,面对面说起了客套话。 丁穆炎笑道:“真假。” 这一笑,所有的感觉都回来了,好像他们从来不曾分别,始终都在一起。 萧进接过丁穆炎的行李:“走,我们回家。吃过饭了吗?先吃饭再回家,还是先回家放好东西再吃饭?” “飞机上吃了一点,不过飞机餐嘛,你知道的。” “你们医院那么抠门,不给你这位院长订头等舱?” “经费有限好吗?” 他们一路扯着家常话,萧进把行李塞进后备箱,两人一左一右上车,丁穆炎还没有坐稳,萧进就扑了过来,紧接着是一个热吻。 没有太多的前奏和预告,萧进直达主题,直接卷入他的口中,像一只捕捉到猎物的野兽,咬住他的唇勾出他的舌,肆意地吮吸,热烈而奔放,只受情绪主导。丁穆炎挣扎了一下,便没有再抗拒,随着吻的深入,勾住他的后颈,成为两个人的拥吻。 “看到你我就想这么干了,能忍到车里我佩服我自己。”萧进喘着气道,吻够了他还没有松手,拥抱紧得能让人窒息。 “想怎么干?”丁穆炎反问。话说出口,丁穆炎才反应过来,连他自己都惊讶居然会说出这种挑逗的话。 萧进的呼吸一重,身体里刹那间升腾起一股燥热,他感到不可思议,他明明不是那种沉迷于欲望,会被欲望摆弄的人,但现在眼前的轻飘飘的一句话,他就有了生理反应。 还是对一个男的。 “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萧进的声音都哑了。 丁穆炎只觉被一股狂热席卷。 第29章 萧进难以想象自己是用怎样的意志力将车开回家的。 一进门他反身便将丁穆炎压在门板上,亲吻像狂风暴雨般袭来。丁穆炎从未感受过这样的热情,好像堕入了熊熊烈火之中,大脑也快要融化。 他感觉到萧进将他的衬衫从裤子里拉出来,然后手从下摆里探进去,抚摸后背,手指沿着脊椎往上,在沿着肌肉的纹路来回摩挲。好像伸进来的不是一只手,还是一块烧红了的烙铁,一路走一路烫,留下深深的印痕。 好不容易,丁穆炎才找回声音:“你怎么像喝醉了似的?” 萧进掐着他的腰,拇指搓弄着他的肌肤,咬了一口他的耳朵:“是醉了,都是因为你,你说吧,该怎么帮我醒酒?” “别闹了,大白天的,你想一出是一出。”丁穆炎挣扎着,但他无法后退,只能仍由萧进搓揉。 “不对,我是蓄谋已久。”萧进牢牢锁住他的双臂。 丁穆炎好不容易才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别闹了,饿死我了。” “我也饿了。”萧进不依不闹地赖在他身上撒娇,整个人像没了骨头似的在他身上磨蹭。 丁穆炎心里一阵瘙痒,萧进是个极具诱惑力的男人,他无法抵御这种诱惑,就好像花蜜对蜜蜂天然的吸引力,更何况他还说他喜欢他。 我喜欢你,一定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咒语。 “我真饿了,让我先吃点东西。”丁穆炎很艰难才维持住定力,他真的很饿,胃里空荡荡的,有些运动还是很讲究体力的。 “那好吧。”萧进委屈巴巴,虽然同意了,可还是一脸期待地盯着丁穆炎,像个讨糖的小孩,但随即发现了他话里的细节,展颜一笑,“让你先吃点东西,那么吃完以后呢?” 想要的心思被他说穿了,丁穆炎羞恼:“吃完我睡觉!” 萧进笑眯眯地凑过来:“一起睡。” 丁穆炎懒得再理他了。“家里有什么吃的?”他打开冰箱,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萧进一个人在家是连厨房都不会进的,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想吃什么,我买回来吃。” “算了,外面烧的还是太油太咸,这几天天天饭局,有点腻了。”他好不容易在冰箱里找到了西红柿和鸡蛋,“我煮碗面吃就好了。” “这是什么?”丁穆炎扔在沙发上的背包拉链开了,露出一截头发似的东西,萧进好奇地拽出来。 丁穆炎瞄了一眼:“假发。” “送给那小姑娘的?”萧进立刻明白了,似真似假地重重叹气,“吃醋了吃醋了。” 丁穆炎笑着道:“有病。” 望着丁穆炎的背影,萧进忽然之间就馋了:“煮两碗吧,我也吃点。” 已经走进厨房的丁穆炎转过身来:“我出差回来累得要死你不做给我吃就算了,你还要我伺候你?” 好像是这么个理,但萧进岂是能被理打败的人?他理不直气很壮:“当年你住在韶军家,天天做饭给他吃!现在你跟我住,怎么都没想过给我做点好吃的呢?现在让你煮碗面给我吃,你都不乐意!” 平日里丁穆炎工作忙碌,经常直接在医院食堂解决,回家如果还能赶上饭点,基本上也是跟萧进在外面吃。做饭什么的,都是传说中的,萧进只听过,没见过。 萧进一番歪理气势如虹,还真说出了几分不甘心,丁穆炎思前想后妥协了。 时间紧,食材少,丁穆炎准备煮个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 鸡蛋打散后倒入热锅,翻炒出软嫩的炒蛋。西红柿切个十字口,在热水里烫去皮,部分切成两半在锅里压成西红柿泥,部分切成小块一起下锅。煮熟的面条过凉后盛盘,再盖上浇头,西红柿鸡蛋面便成了。 萧进站在厨房门口看他忙碌,插着双手,面带微笑,好像在欣赏什么世界名画,姿势是优雅的,但也绝对没有帮忙的意思。 丁穆炎在装盘时嫌弃地扫了眼这个堵在门口的吉祥物:“你至少去摆两双筷子吧?” 萧进似乎才意识到还有摆筷子这回事,连忙开始行动。 两碗面端上桌,蛋香四溢,金黄色的蛋和鲜红色的西红柿衬在净白色的面条上,几点翠绿色的葱花点缀,萧进觉得这碗普通的面条变得非同一般,原本并不饿的他顿时有了食欲。 他尝了一口:“好吃!” 克莱因瓶人格_45 丁穆炎心里很高兴,但嘴上说:“一碗面而已,你这马屁拍得太敷衍了。” 萧进总有本事故意曲解丁穆炎的话:“哦?那你喜欢怎样的马屁?” “专心吃你的吧。” 他们原本是面对面坐着的,萧进硬是端着面挤到了同一侧,两人紧贴在一起。 “干什么呢?吃饭还黏黏糊糊的!”丁穆炎毫无力度地抱怨。 萧进不说话,专门从丁穆炎碗里挑炒鸡蛋吃。 “喂!”丁穆炎眼看着碗里的鸡蛋迅速减少,“有点素质好吗,哪有你这种吃法的?” 萧进面不改色,将自己碗里的西红柿夹给丁穆炎:“我知道你不爱吃鸡蛋,爱吃西红柿,我们换。” 被萧进说中了,丁穆炎从小不爱吃鸡蛋,炒蛋勉强,煮鸡蛋就不爱吃蛋黄,总有种快要被噎死的感觉,而西红柿放点糖酸酸甜甜的特别好吃,小时候为这挑食的毛病,没少被丁母训斥。但长大了多少能克服,也没有再挑三拣四,不知道萧进是如何发现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关注你啊。”萧进嘚瑟,“我喜欢吃鸡蛋,我吃蛋,你吃西红柿,咱们配合默契。” 丁穆炎望着面前红彤彤的一碗面,不知道应该给萧进一个白眼还是一个微笑。 “两个人一起吃东西配合最重要,抢着吃同一种菜容易有矛盾。”萧进继续发表他的高见,“比如我吃蛋你吃西红柿,我吃小鸡你吃土豆,我吃肉丝你吃青椒……” 丁穆炎越听越觉不对劲:“比如你吃肉,我喝汤?” 萧进打了个响指:“丁医生就是有悟性!” 丁穆炎侧目:“我给你下厨还只能喝汤?” “你吃你吃,都给你吃。”萧进抱住丁穆炎猛亲。 一顿饭吃了半饱,两个人又亲在了一块儿,丁穆炎以前没发现萧进是这么粘人的,今天回来就像吃错药一样,不知道这三天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丁穆炎问。 “什么?”萧进莫名心虚了一下。 丁穆炎笑着摸了摸他的额头,萧进拽下他的手攥在掌心里:“只是忽然不想再浪费时间。” 两个独立的人,有各自的事业,每天能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并不多,这样算起来哪怕一辈子也没有很久。 萧进靠近丁穆炎,舌尖在他唇边轻轻一挑,卷走他嘴角的酱汁,如同过电一般,丁穆炎的身体有种麻痹感。萧进有一种点燃丁穆炎的力量,好像他们天生如此契合,遇到旁人都心如止水,只有遇见命定的人,才会擦碰出火花。 “好像你还没有答应过我。”萧进的唇在他脸上蹭,感受他脸庞的温度。 “答应你什么?”如此近距离看萧进,丁穆炎依然觉得他的脸生得无懈可击,精壮的身体充满了性吸引力。 “丁医生还学会装傻了。”萧进用舌尖勾画他的唇线,“当然是做我男朋友了。” 低声喃语在彼此的唇边,仿佛用唇就能听到对方在说什么。 “那就……”丁穆炎张嘴,萧进顺势滑入,“试试看吧……” 试试看三个字已淹没在口中,萧进强势地固定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托着他的脸颊,唇间热烈的缠绵。 眼下吃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只有眼前的人和涌动的欲望最为重要,两个灵魂的碰撞燃烧出炽热的火焰,在烈火中他们拥抱亲吻。 萧进箍住丁穆炎的身体,总觉这个人怎么都抱不够抱不紧,还要再用力一点才能表达内心的感受。他抚摸揉捏着,手慢慢向下滑。 这时,丁穆炎的手机响了。 铃声像一根针戳爆气球,良好的气氛刹那间被破坏,丁穆炎几乎是跳了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瞄了一眼:“是医院。” 关键时刻被打断,萧进有股把医院烧掉的冲动,他怨愤地吃了一根面条:“接吧。” 在萧进同意之前,丁穆炎已经按下了接听键,电话刚刚接通,声音就从里面冲了出来,焦急又慌张:“丁院长,二十二床病人呼吸衰竭,您要不要来看一下?” 丁穆炎瞬间变脸,不管什么欲望当即抛到九霄云外:“我马上来!” “怎么了?”萧进见丁穆炎差点被桌角绊倒,“你慢点!” 丁穆炎几步冲到门口,声音异常冰冷:“是那个小姑娘。” 萧进明白了:“是你前几天那个大手术?” 丁穆炎来不及再回答什么,用最快的速度换好鞋穿上外套,萧进擦了擦嘴追上去一把抓住丁穆炎。 “干什么?放手!”丁穆炎的语气堪称生硬。 萧进一只手扣着他不放,另一只手抓起外套:“你这样不能开车,我送你去。” 第30章 女孩死了。 丁穆炎到的时候女孩心脏已停跳过一次,又被强行拉了回来。 萧进从未见过抢救病危病人是怎样的情景,现在他亲眼见识到了。已有数名医护人员围在女孩身边,丁穆炎二话不说冲了进去,盯着监护仪指挥抢救,心跳停止时亲自上阵做心肺复苏。 如同航行在大海上的船,忽然被一群穷凶极恶的海盗袭击,船员们奋力反抗,丁穆炎作为船长已抽出佩剑,捍卫自己的尊严。 耳边时不时传来护士复述医嘱的喊声,声音撕裂得仿佛随时会破碎,每个的表情都肃杀焦急,在时间的赛场上与死神搏斗,紧张的气氛凝缩成乌云将他们笼罩并影响着旁人,哪怕是萧进都神情凝重地站在一旁,暗自祈祷能有惊无险。 女孩的母亲站在门口摇摇欲坠。她无助地望着在围绕着她女儿的医护,双手止不住地颤抖,除了祈求上天的怜悯,她什么都做不了。 克莱因瓶人格_46 然而,女孩还是死了。 在做了所有的努力之后,年轻的心脏还是停止了跳动。 任何人在此刻都是渺小的,敌不过残酷的命运,死神挥舞镰刀,斩断了她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他看见丁穆炎垂手而立,宣布病人死亡,一个小护士当场落泪,然后是女孩儿的母亲一声尖叫,瘫软在地。 丁穆炎走了出来,没有任何表情,他的唇抿得很近,绷紧了整个下颌的线条,他的脸是铁青色的,满是阴沉和抑郁,仿佛暴雨即将来临。他对上萧进,乌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萧进以为丁穆炎会向他走来,消沉而沮丧,他打定主意一定要给他个大力的拥抱,给他肩膀依靠,安抚他亲吻他。 手抬到一半,他已经摆出了拥抱的姿势,但丁穆炎转身扶起坐在地上哭嚎的母亲。徐莉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甚至不敢靠近病床去看女儿,生怕这一看就真的确定女儿死了。她趴在丁穆炎的手臂上,双手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衣服,她必须要抓点什么,来确定她与这个世界还是有联系的。其他医务人员安慰她,试图将她架起来,但她好像骨头被抽走似的,根本就站不起来。丁穆炎搀着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至始至终都是沉默。 丁穆炎手术记录、医嘱、所有与女孩儿相关的资料都带进了办公室。 “我得再看一遍。”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萧进解释什么。 萧进劝道:“我们先回家吧。” 丁穆炎已进入工作状态:“你去陪陪韶军吧,我忙一会儿。” “他那儿有姜辰呢,我去当电灯泡吗?” 丁穆炎的视线在病历上停留许久没有移动,他低着头,肩膀看上去有点垮,他低声道:“我下飞机应该先回医院的,同事问我要不要一起被我拒绝了,如果第一时间我就在的话,也许结果就会不一样……” 说到一半,丁穆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一抬头发现萧进也正看着他。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如果我能早点加入抢救……” 萧进摆了摆手:“不用解释,我理解的。” 丁穆炎的话会让人误解他在责怪萧进接机才导致到没救活病人,但萧进完全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也理解他没能再多抢到几秒钟时间的自责。这种自责是没有极限的,即使丁穆炎当时人在医院,也会自责为什么会在办公室而不是在查房,丁穆炎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情绪总需要一个点来宣泄。 丁穆炎淡淡地笑了笑,不用向萧进解释太多,也不用担心他会误解,在想什么他都懂,这样真好。胸口压着的石头松了松,他又呼吸到了清凉的新鲜空气。 萧进走到他身边蹲下,握住他的手,仰望着丁穆炎:“我们先回家吧。” 丁穆炎俯视着萧进,这个高大的男人蹲在他脚边,温柔地劝说,甚至带点恳求的意味,从这个角度来看,格外令人动容。 见他不说话,萧进知道他已经同意了,将桌上的文件收好,电脑里的程序退出,再次用力握住他的手:“回家。” 回到家里,吃了一半的西红柿鸡蛋面还摊在桌上,早已凉透,萧进主动去收拾干净。 因为发生了令人遗憾的事,两人的情绪都不高,家里的气氛略显沉重,丁穆炎沉默地收拾行李,将换洗的衣物拿出来再清洗一遍,萧进陪着他,偶尔搭把手什么的。 夜晚,丁穆炎坐在床上看书,萧进端了一杯热牛奶进屋。 萧进突然发现丁穆炎喜欢喝牛奶实在是一种太好的习惯,让他可以经常表现出关怀的样子给他送牛奶并顺利留在他房间里,如果端一杯酒进屋,总显得不太对劲。 丁穆炎在喝牛奶,萧进顺势坐在床的另一边,翻了翻他正在看的书,是一本科幻小说。 这很少见,基本上丁穆炎看的都是期刊论文,大部分是外文原版的,有次还拿了一篇德文论文找他翻译。一开始萧进信心满满,好像找到了人生价值一般,认为翻译一篇论文还不是小意思,结果真拿到文章,发现里面太多医学专用词汇才开始头疼,大概属于那种每个词都认识,放在一起就不知道在说什么的情况,最后还是他偷偷找了朋友才顺利翻译完成。后来萧进得意洋洋地把翻译好的论文交给丁穆炎,看他笑得促狭才意识到被他耍了,他文献,哪怕他真不懂最起码也能找到英文翻译版。 但是看小说还是少见的,他应该是喜欢的,但是他没有时间,萧进想起韩韶军说的:你们看不出来吧,他以前还是个文艺小清新。其实并不是以前,他现在也是,只是容易被他冷漠的外表欺骗。 “这本书我已经看完了,结局是……” 丁穆炎推了萧进一把,又凶狠地瞪了一眼,阻止他剧透。 萧进举手投降:“其实我没看过,骗你的。” 丁穆炎剜了他一眼。 萧进笑了,丁穆炎也跟着笑,笑得很好看,萧进始终认为丁穆炎笑起来很好看。 “小心点,牛奶都要泼出来了。” 萧进扯了一张纸巾试图帮丁穆炎擦嘴边的奶渍,丁穆炎夺过纸巾自己擦了擦。 “别难过了。”萧进展开手臂,拦住丁穆炎的肩膀。 他想这么干想一整天了,主动搭上他的肩膀,把他搂在怀里,然后安慰他。但实际上丁穆炎不是个柔弱到需要安慰的人,也不是个一根筋不懂变通的人,他太过独立,能妥善地处理好情绪,将负能量寻找一个地方安放并一点点自我消化。 换句话说,没有他,丁穆炎也一样能过得很好,但这个认知让萧进更加不甘心,更加想接近他,就好像凡是封禁深藏的东西总能吸引人前赴后继。 “我没有难过。”丁穆炎把牛奶杯放到一旁,想了想道,“好吧,是有点难过,但不是那种难过,我有那么多病人,总有些是我无能为力的。我是个外科医生,哪个外科医生手上没几条人命呢?” 他说了个自嘲的笑话,笑了一下,但情绪还是有些低落。 “无能为力。”他重复了一遍,“就是这个。所谓的医学发达只是相对古代而言,我们对人体了解太少了,有太多的病我们无法治疗,也许还有更多的病我们都没有发现,有太多原因我们无法做出解释。” 林敏的死亡对丁穆炎是有打击的,当做了所有的努力,结局仍然是最坏的,岂能不让人沮丧。 “我的手术没问题。”丁穆炎语气坚定,“虽然我要明天把记录再看一遍才能最终确定,但我现在可以说我的手术没有任何问题。” “我相信你。” 丁穆炎拿起科幻小说随便翻了翻:“有时候,我好想穿越到未来去做医生,那时候医疗水平更加先进,我就能救更多的人,治更多现在治不了的病。” 萧进深以为然一般点点头:“嗯,然后你就会发现:妈的,怎么还每天在死人?怎么又有更加奇怪的病了?人体的未知更加多了!哎呀,这医生没法当了!” 丁穆炎哭笑不得:“你就不能顺着我的话说吗?你的情商呢?” “我错了,你继续。”萧进立刻认错。 “不说了。”丁穆炎埋怨他破坏气氛。 萧进抱紧丁穆炎,在他额角亲了一口:“说吧,说吧,我听着呢。” 丁穆炎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不用安慰我,你的道理我都懂。明天就好了,明天还是我门诊呢。” “我没想安慰你,我就想趁机抱抱你。”萧进不正经地说。 克莱因瓶人格_47 丁穆炎彻底拿萧进没办法了,嫌弃地把萧进推开,萧进像牛皮糖一样粘上来,扣住他的肩膀不松手。 “肩膀都为你准备好了,为什么你不靠一下呢?”萧进一脸委屈,好像心情不好的是他。 丁穆炎冷冷看了他半天,萧进以为他要翻脸的时候,他却真的靠了过来,温顺得好像不是他本人。 反倒是萧进呆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调整姿势让他能靠得更舒服。 “那我就靠一下,满足一下你。”丁穆炎说,“被安慰者给出一定反应,对施与安慰的人也是一种安慰。” 萧进无声地笑,把丁穆炎搂得更紧了:“今天我睡这里好吗?我保证什么都不干!” 丁穆炎闭着眼睛道:“你以为我会让你为所欲为?睡觉!” 得偿所愿的萧进立刻关灯,不给丁穆炎反悔的机会。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黑暗中,丁穆炎的声音仿佛悠远得来自异世界。 “怕什么?” 丁穆炎沉默了一会道:“怕死。” 萧进从背后抱紧丁穆炎:“死之前,让我抱住你。” 第31章 虽然发生了不愉快的事,可日子还是要过,丁穆炎照常工作。 忙碌了一天后,在丁穆炎准备下班的时候王医生来到他办公室。王陆路长得微胖,笑起来很和气,性子也很稳,是那种病人一看就容易产生信任感的医生,他是丁穆炎回国后第一个学生,比丁穆炎小不了几岁,两人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坐。”丁穆炎坐到了沙发上,示意他坐身边。 隔三差五,王陆路会主动找他讲一讲病人的情况,向他请教探讨些治疗过程中遇到的困惑,丁穆炎也教得尽心尽力。 惯例的事说得差不多了,王陆路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犹犹豫豫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有什么为难的事吗?”丁穆炎问。 王陆路脸上露出苦相:“确实是有事,不过不是为难的事,大概算是一件倒霉的事吧。” “说说看。”作为医生,倒霉的事见多了,还能有什么是让他难以启齿的? 王陆路凑近了一些,还没开口就先叹了口气:“二十二床的家属,好像找不到了。” 丁穆炎挑了挑眉,难怪王陆路说不出口,他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二十二床的家属就是女孩林敏的母亲徐莉兰,现在人找不到了。问题是她还欠医院大笔医疗费还没有结清,找不到的意思对医院来说就是逃了,这笔医疗费她不付了。 他有点意外,又不那么意外。 有点意外是,徐莉兰之前看上去人还不错,不像是能干出欠钱逃跑的事的人,说不那么意外,因为徐家的经济状况显而易见的不好,借来的钱根本就不够支付手术及后续治疗的费用,当初丁穆炎救人愿望强烈,所以特批了先行手术,现在在有些家属看来:人都没了,我还付什么医疗费? “你确定吗?早上我还看她在病房里游荡。” 王陆路道:“我也看到了,还劝她来着。昨天晚上她就在过道里睡了一夜,中午的时候小周还找她签过几个字,到了下午就找不到人了,手机也关机了。” “小周有没有跟她提费用的事?” “当然是提了,我猜就是因为她提了,所以才……”王陆路话没说完又叹了一声,“从感情上讲,我是很同情她的,青年丧夫,中年丧女,本来以为女儿救活了,可又突然没了,换我也接受不了。可就算接受不了,欠的钱总得还啊,数目不小呢……” “小周怎么说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那家属说离开一下,小周还以为她上厕所呢,没想到失联了。” 见丁穆炎低着头不说话,王陆路紧张道:“你别怪小周啊,小周虽然性子比较急,对那小姑娘可是没话说的,那只粉红兔子就是她买的……” “那是只豹。” “哦哦……我的意思是,小周照顾那小姑娘是尽心尽力的,昨晚她抹了一晚上的泪呢。不过下午联系不上后,她就变成苦菜花了。” “我没怪她,这种事我怎么会怪她呢?”丁穆炎道,“那病人遗体呢?她妈妈也不要了?” “谁知道呢。” “行了,我知道了。”丁穆炎看了下表,“再多联系几次,说不定是你们想多了,只是手机没电什么的。” 王陆路点点头:“希望吧。”他虽然这么说,实际上也没指望,从医多年的他,见多了欠钱逃跑的人,一开始还指望病人良心发现,后来只能见怪不怪,自认倒霉。 “要是人真找不到了,就按照惯例来吧,到时候我多出点。” 王陆路一听便想反驳什么,但是被丁穆炎阻止了。 出了医院,丁穆炎给萧进打电话。 “什么时候回来?”丁穆炎问。 电话那头萧进只嗤嗤地笑不说话,很得意的样子。 丁穆炎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自主地也笑了,最近一听到萧进的声音,他的嘴角就会自动上扬:“没有想你,你别自作多情。我现在下班了,晚上想吃点好的。” “好,我这就回来,你想吃什么我先订位。” “不想出去吃,我们在家吃火锅吧,我去买点食材。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去,晚了就买不到新鲜的了。” “我想吃猪脑。” 丁穆炎走进大卖场:“很好,很适合你。” “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我很乖的。” “那我就随便买了,你早点回来。” 克莱因瓶人格_48 菜刀手术刀都是刀,丁穆炎不亏是拿惯刀的人,萧进到家的时候,他已经把食材准备得差不多了。 萧进望着满厨房备好的食材:“哇,你这是准备吃三天三夜吗?” “真可惜韶军还在医院里,否则可以请他来。” “别了,韶军来姜辰一定会跟着,你们见面就掐,我可受不了。” 丁穆炎哼了一声:“他敢掐我?” “不敢不敢,丁医生最厉害了。”萧进奉承道,“请他们干什么呀,就我们两个吃,谁都不许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你手机呢,我去帮你关了!” “别闹。”丁穆炎笑道,“去洗手。” 丁穆炎正把红枣去核,准备做为火锅底料,萧进洗完手凑过来,张大嘴巴:“给我吃个,啊——” 丁穆炎侧目,干红枣,换平时,萧进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这会儿巴巴地来讨吃,他哪是想吃红枣,就是冲着丁穆炎喂他。 萧进执着地张着嘴,幼稚地发出“啊”的声音,一口气没了还换口气继续,一副不吃到誓不罢休的样子。 丁穆炎无奈,拿了一粒红枣。 “我要吃你去核的,别小气。”萧进极力争取利益。 丁穆炎可谓宠溺,从剔过核的红枣里挑出一枚塞到萧进嘴里。 萧进舌头灵活,把红枣卷入口中的同时,还在丁穆炎手指上舔了一下,然后得逞似地对他笑。 “去摆碗筷。”丁穆炎使唤他。 萧进不满意:“我认为我可以做稍微高级点的事。” 丁穆炎想了想道:“那你帮忙把莴笋洗干净切成薄片,一会涮着吃,叶子烫熟了,切成小段,用糖、醋、生抽、蒜泥、香油调个酱汁,凉拌一下。” 萧进凝视丁穆炎片刻,若无其事地走出厨房:“我还是去摆碗筷吧。” 丁穆炎很快将食材都处理好,火锅汤底热气腾腾地烧开。 萧进用筷子拨了拨超市买的羊肉:“你这顿火锅吃得太着急了,你要是早点说,我去弄点好的羊肉。” 丁穆炎把菜端上桌:“下顿。” “好,说定了!” 萧进终于找到除摆碗筷外他可以做的事了,就是倒酒。 “敬你一杯。”萧进端起酒杯。 “敬我什么?” “嗯……祝你事事顺心吧,好不容易带你出去玩开心了一阵,回来又遇到这种事。” 丁穆炎撇了下嘴,心不在焉地与他碰杯。 萧进发现了他的小表情:“又出什么事了?” 丁穆炎摇头:“没有。” “绝对有事,没什么能逃过我的眼睛,尤其是你的事。” 丁穆炎迟疑了一下道:“就是……快下班的时候同事告诉我小姑娘的妈妈联系不上了。” 萧进眼珠子一转,便明白了他这句简单的话背后的意义:“怎么处理呢?” “人真找不到的话,就只能医院出点,科室出点吧。” 萧进咧嘴一笑:“所以,你们几个大专家日夜不分忙活了那么多天,不但捞不到任何功劳,还要倒贴钱?” 丁穆炎忍住把蛋饺塞到他嘴里的冲动:“你是在幸灾乐祸吗?” 萧进美滋滋地挤到丁穆炎身边:“你要赔多少钱,我人道补偿给你。” “不差你这点钱。”丁穆炎用肩膀顶了他一下,“走开点,吃饭别粘着我。” “哟,丁医生豪气!”萧进又往丁穆炎身上挤了挤,“不行,我就要粘着你。” 两个人就这么黏黏糊糊地吃着火锅,热气蒸得他们脸颊发红,半瓶酒下肚,微醺的醉意刚刚好。 萧进看着丁穆炎被烫红的唇,忍不住想亲,顺便舔一舔他嘴角的调料,好像是世间极品美味。 “我想亲你一下。”萧进的眼中满是柔情蜜意。 丁穆炎浑身发热,不知道是暖气太足了,是火锅太烫了,还是他的视线太炙热了:“你这是在请示吗?” “随便表示一下我的礼貌。” “下去打一千字的报告。” “没问题。”萧进握住丁穆炎的一只手,摊开他的掌心,在上面写画,“亲——爱——的……” 指尖的摩挲既轻且痒,好像勾画的不是他掌心的方寸之地而是随着经脉在四肢百骸中游走,每一根神经都被他撩拨,心口一阵阵悸动。 “痒!” 丁穆炎试图缩回手,但被萧进牢牢得扣住。 “别着急,还有九百九十七个字。” 一顿火锅吃得缠缠绵绵,吃在嘴里的好像不是菜和肉,而是一颗颗糖,萧进总是有新花样,剥开糖纸前,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 好不容易一顿饭吃完,丁穆炎收拾了碗筷,萧进坐在沙发上惬意地消食。 “萧进,倒垃圾去!”丁穆炎在厨房里喊。 克莱因瓶人格_49 萧进懒洋洋地打开手机,给姜辰发了条消息:如果韶军叫你去倒垃圾,你怎么办? 姜辰秒回:他叫我倒垃圾?我正在楼下吃东西,告诉他别着急,我马上上楼给他倒垃圾! 萧进恨铁不成钢地把手机丢到一旁。 “萧进,在干吗呢?”丁穆炎催促。 “来了!”萧进拎起搁在厨房门口已经扎好的一袋垃圾,望着丁穆炎忙碌的身影,忽然道,“我感觉很不错。” 丁穆炎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什么感觉很不错?” 萧进笑了笑:“就是感觉很好。” 丁穆炎觉得他有点奇怪,不过没有深究,顺着他的话道:“嗯,那就好。” 第32章 萧进倒完垃圾进门,看见丁穆炎正拿着一顶假发发呆,那是他卖给林敏的假发。 看到萧进回来,丁穆炎醒过神,想把假发藏好,又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扔掉吧,还蛮可惜的。“小姑娘爱漂亮,本来想送给她的,现在没用了。”丁穆炎自嘲一笑。 他手足无措的样子被萧进看在眼里,乌黑的发丝缠绕在他白皙的指间:“烧了吧。” “烧了?” “家里留个女人的假发多变态,不如烧了,就当烧给那小姑娘。” “有道理,她走的时候还是光着头,烧给她让她在那边打扮打扮。” 萧进拿出电话:“我先打电话给物业说一下,你找个能烧东西的桶。” 手机上都是姜辰的消息,一句一句地刷屏。“妈的,你耍我!”“韶军根本就没有叫我倒垃圾!”“你骗我有意思吗?”“你怎么这么无聊?”“害我又被韶军骂了!”“拉黑你!” 萧进没有理他,找到物业的电话。 家里没有适合的桶,丁穆炎找到了一个不锈钢盆。 两人在垃圾桶边上点燃火盆,然后把假发丢了进去。 黑夜中,火在燃烧,他们并肩而立,阵阵热意扑面而来,火光照亮了他们的脸庞,渲染成温暖的橙红色,光影在夜风中变幻。 “我以为你会生气,一看到假发直接撕了。”萧进插着双手,脸庞的轮廓在火光更显英俊。 “我撕不动。” 两人同时轻笑。 “确实很生气,尽了一切努力却没有得到好结果,挫败感就不用提了,现在还感到被欺骗了。”丁穆炎耸了耸肩,“不过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过了今夜我也不会再纠结。” 萧进啧了一声:“你不能脆弱一点吗?你让我觉得没有用武之地,我也很有挫败感。” 丁穆炎眯起眼睛:“你好像还是更适合找个爱哭爱撒娇没事喜欢伤春悲秋的大小姐。” 萧进的求生欲望突然强烈:“当然啦,像你这样坚强独立会自我开解控制情绪,还会治病救人洗衣做饭的人,简直千年一遇,能让我碰上,是我的福分!” “不要以为你夸我就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萧进抱住丁穆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夸你不够那就亲你吧。” 丁穆炎心跳一乱,紧张地张望四周:“干什么呢,别让人看见。” “这里连鬼都没有,哪里有人。” 话音刚落,一阵风吹过,树枝碰撞,哗啦啦直响,火焰猛得窜出一丈高,两人均是吓了一跳,但吓过之后又哈哈大笑。 萧进装出一副怕鬼的样子,一把抱住丁穆炎:“冷冷冷,快抱紧我。” “胡闹!”丁穆炎被他撞得踉跄了一步,“不过是挺冷的,我们回去吧。” 他们熄灭了火盆回房间,一路上萧进还不安分,一会摸他的腰,一会把冰冷的手插进他脖子,两人嬉闹着回家。 “对了。”进屋前,萧进忽道,“你那病人老家哪里的?” “怎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 ————*————*————*————*————*————*———— 徐莉兰回来了,在失联一个多星期后,居然又出现在了医院里。 丁穆炎是在科室群里知道这个消息的。 护士台的小护士先在群里喊:“我看见徐莉兰了!”还配了个惊恐的表情。然后是一群人“真的假的?”“她怎么回来了?”之类的疑惑。又过了一会儿,还是一开始的那个护士惊呼:“她把欠费结清了!”配了两个惊恐的表情,然后所有人用这个表情刷屏。 丁穆炎还没想好在群里说什么,办公室的门响了。 “丁教授。”徐莉兰怯生生地推开门,脑袋探了进来。 她看上去比以前更加苍老了,活脱脱成了一老妇,脸皮皱得像枯死的树皮,身体怕冷似的缩着,走起路来跌跌撞撞。 丁穆炎站了起来:“快请进,这边坐。” “谢谢。”徐莉兰弓着背,笑的时候脸部肌肉僵硬。 丁穆炎给她泡了一杯热茶,她慌慌张张摆手推说不要,差点把茶水泼在丁穆炎手上。 “我刚才,把住院费都付了。”徐莉兰捧着茶杯道。 克莱因瓶人格_50 丁穆炎认识到是他小人之心了,但也难怪他们会这么想,因为太多现实的事例将他们逼成了惊弓之鸟,幸好这回遇到个有良心的。 “我听说了,钱的数目不小,你……” “我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卖得价格还不错,还掉借的钱,再还医院的钱正好。”徐莉兰笑得很宽慰,没了负债一身轻松。 丁穆炎惊讶:“房子卖了你住哪儿?” “没关系的,用不着了。” 丁穆炎明白她前几天是去卖房子了,觉得她有点奇怪,但又不好再深问:“你回老家筹钱,可以先跟护士说一声,免得他们找不到人。” “我说了,我跟护士台的人说了离开几天。” 看来是话说叉产生了误解,丁穆炎道:“那你为什么手机要关机呢?” 徐莉兰的脸上忽然蒙上一层浓重的灰,她碎碎念道:“没人会联系我,女儿没了,没人会联系我的,没有人……” 提及林敏,丁穆炎难免心情沉重:“对于你女儿,我很抱歉。我与很多专家研究过这个病例,都没能够找到她术后突然呼吸衰竭的原因。医学上是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手术还是成功的,但是术后不是百分百的。” 徐莉兰茫然地听着,不住地点头,她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听明白,反正丁穆炎说什么,她都跟着点头。 “我女儿很乖的,她从小就听话……”徐莉兰前言不搭后语地开始说自己的女儿,类似的话在女儿病逝后她就不厌其烦逢人便说,科室里的医生护士到同一层病房的病人都听过她女儿是如何长大的故事,护士委婉地提醒她不要打扰别的病人休息,她就坐在走廊里发呆。 丁穆炎没有那么多时间听她说车轱辘话,但是又不敢轻易打断她,好像打断了后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徐莉兰不停地说,她忘了哪些话是说过的,哪些话是没说过的,只是一味地诉说,仿佛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会停止。 丁穆炎也走神了,木然地看着她嘴唇开合,说什么完全听不进去。 “丁院长。”一人敲了门进来,看见了徐莉兰,“您有客人啊,我耽误您几分钟可以吗?这份东西急需您签字。” “哦,没事。”丁穆炎招呼人进来,翻看他递来的文件,再一抬头,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徐莉兰不见了。“她人呢?” 同事也回头看了一眼:“刚还在呢,怎么走了也没声呢?院长,没耽误您事吧?” 人悄无声息鬼魅一般,差一点丁穆炎要怀疑他刚才是否真的在跟她谈话。他一头雾水,摇了摇头:“没什么要紧事。” 几分钟后,丁穆炎签下字:“没问题,就照这么办吧。” “好,谢谢丁院长。” 收拾了文件,忽然听见门外一阵乱而急的脚步声,噔噔蹬蹬,像急促的心跳,撞得心口发痛。下一秒,门被撞开,喊声尖锐惊恐:“丁院长!徐莉兰跳楼了!” 丁穆炎很难想象他当时的心情,也有可能根本来不及考虑心情,只有空白。 电梯还在楼顶,他狂按了几次,好像这样会让电梯瞬间下来,但是没有。 他沿着楼梯一路狂奔,他这辈子恐怕都没有跑那么快过,魂魄快要从身体里飞出来,恨不能立刻阻止即将发生的可怕事件。 楼下乌央乌央都是围观的人群,有的看热闹,有的呼叫,好像乱糟糟的菜市场。 他赶到现场,还来不及登上另外一幢楼,他抬头仰望,看见楼顶站着一个人,孱弱瘦小,风一吹就会倒。 然后,那个人影摔了下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像一袋垃圾,重重地砸在地上。 第33章 从丁穆炎进医院到现在,叫嚣着要跳楼的人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但真跳的一个都没有,哪怕真的爬上了楼顶,也会被人劝下来。 但今天,生死一瞬之间,真要寻死,拦都拦不住。 简直噩梦一般,对在场的所有人来说都是可怕的经历,就连丁穆炎也从未见过如此惨烈血腥的死亡。人就这么摔了下来,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然后发出一声巨响,再然后是路人们惊恐的叫声。 萧进来的时候,警察刚刚从丁穆炎的办公室里出来,陪同的还有医院院长。他推开门,看见丁穆炎坐在沙发里,佝偻着背,脸埋在掌心里,只穿了一件衬衫,被鲜血染红了的白大褂皱巴巴地扔在办公桌上,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 萧进轻轻关上办公室的门,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丁穆炎受到惊吓似的弹起来,看到是萧进后,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 “你怎么来了?”丁穆炎声音沙哑,眼睛泛红,每一根发丝都透着疲惫。 萧进坐在他身边,手放在他膝盖上:“我看到消息了。” 想想也是,在医院里跳楼自杀,多么耸人听闻的事,当时有那么多人围观,通讯又那么发达,这种大新闻半个小时内就能传遍全国。 “刚才警察都问你什么了?” “没什么。”丁穆炎眼睑半敛,暗得几乎看不见光,“因为我是死者最后见面谈话的人,他们问我都说了些什么。” “你怎么说的?” “如实说的,她不停地说她女儿的事,其实我也没怎么认真听。”回想起警察在问完话后,紧咬着“你是不是死者女儿的主刀”“死者女儿是不是在手术后突然死亡”之类的问题不放,丁穆炎一阵恶寒,要不是院长及时维护,还不知道会受到什么质问。 “算了,别想了。”萧进握住他的手。 丁穆炎的表情有瞬间的扭曲:“她之前就不太对劲。” “什么?” “她来找我说话,当时我跟她就坐在这里。”丁穆炎痛苦地皱着眉,“她说话时的状态很不对劲,我应该意识到的,可是我疏忽了。” “这不能怪你。” “我见过那么多家属,我知道哪种家属正常,哪种家属情绪不稳定,我应该要有所警觉及时安抚她的,可是我没有!”丁穆炎的语气逐渐激动,“我嫌她烦!她说的那些话我听过无数遍,我都能背出来了!当时有人来找我签字,我马上答应了,其实那份文件也没那么着急!结果她就跑了!然后、然后她就跳下来了!” 萧进猛地抱住丁穆炎,用想要将他勒死一样的力气紧紧地抱住他的肩膀:“她早就想死了!她早就死了!她女儿死的时候她就死了!” “我应该劝劝她的……” “她不正常!你还没明白吗?她精神不正常!精神失控的人才会自杀,你根本就阻止不了!” 克莱因瓶人格_51 丁穆炎感受着他手臂的肌肉和胸膛的热量,有一种强大而安心的力量将他焦躁的心拉回正轨,安放在正确地位置,让狂乱的心跳逐渐平稳。 “我很难受,萧进,你知道吗,我很难受。” 他是沉睡在深海里的贝壳,有着最坚硬的外壳,再巨大的石块都无法将他砸碎,可一旦从缝隙里撬开,是最柔软的肉和华光璀璨的珍珠。 “我知道。”萧进按住他的头,强迫到靠在自己肩膀上,“可这根本不关你的事,你既不是救世主也不是全知,她认为她的人生没有希望了,活着也是受罪,你不需要给自己增加负罪感。你把那个爱翻脸,看谁不顺眼就怼谁,总是臭着一张脸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丁穆炎还给我好吗?” 丁穆炎的额头抵在萧进的肩膀上,呼吸不太平稳,许久他道:“我没有你说的这样,每次都是你先惹我的。” “好好,是我贱骨头。” 丁穆炎推开萧进,扒了几下被压乱的头发,情绪看上去转好了一些。 “对了,她欠你们医院的钱还了吗?” 丁穆炎觉得他关注点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还了。” 萧进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嗯,还了就好。” 晚饭是萧进在餐厅订了直接送上门的。 丁穆炎打完电话,萧进示意他过来吃饭——从事发到现在,丁穆炎的手机几乎没有休息过,一直有人打电话给他,有询问事情经过的,有安慰他的,也有人气愤地说说那人想死什么地方不能死偏偏要在医院跳楼。 “谁的电话?”萧进给他夹了一块肉。 “何越。” “那个小警察啊,你怎么还跟他有联系?” “嗯,他说今天他轮休,否则他也会来,问了点情况,还说如果他同事问话语气不好叫我不要在意,然后安慰了我几句。”丁穆炎吃掉萧进放在他碗里的肉,拿起汤勺就要往饭里浇汤。 “哎哎,不许汤拌饭!”萧进用筷子夹住汤勺,每次丁穆炎没心思吃饭或者要去忙什么事就喜欢汤拌饭胡乱吞下肚,萧进第一时间识破了他的动机,“我买了那么多菜,你别浪费,好好吃饭。” 丁穆炎不满意地瞥了下嘴,但还是放下了汤勺。 “你总这么吃饭也不怕得胃病?你是个医生,好意思吗你?还有啊,我在你办公室发现方便面了,怎么回事,你解释一下。” “我不吃的,招待客人的。”丁穆炎睁着眼睛说瞎话。 “还会开玩笑,说明没事了。”萧进又往丁穆炎碗里夹了很多菜,堆成了一座小山,“乖乖吃饭,多吃点。” 入夜,萧进又端着一杯热牛奶摸进丁穆炎的房间。 房间里没有开灯,丁穆炎躺在床上,但明显没有睡着。 “喝了再睡。”萧进在黑暗中摸台灯的开关。 “别开灯。” “那好吧,你慢点喝。” 在一片漆黑中,两人默默地靠坐在床头,只有丁穆炎喝牛奶的声音,窗帘没有拉得太严实,露出一条缝,月光照亮了半边屋子,显得格外幽静。 “刚才我爸给我打电话了。”丁穆炎开口。 “他一定理解你的。” “为什么这么说?” “我听韶军说你对家里人出柜很顺利,这么大的事他都能理解你,今天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也没有很顺利,我家里都是学医的,所以多少比别人家容易些,而且今天也不是小事,一条人命呢。” 萧进没有应和,能入他眼的人世间没有几个,他也不是个有同情心的人,甚至可以说看似面带笑容的他远比个性冷淡的丁穆炎冷漠,一个无关紧要人的性命他根本不在意,更何况这人的死还给丁穆炎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我爸从小对我很严格。”丁穆炎道,“也许是他没在医生这条路上走到底,所以对我期许特别高。” “这不是那什么为人父母的大忌,自己没有实现的愿望强加到孩子身上。” “哪个父母对孩子没有期许呢,潜移默化会培养成希望的方向。他希望我能成为个有仁心仁术的医生,这刚好也是我的愿望。” “巧了,我跟我爸的愿望也是一致的。” “他对你有什么期许?” “他对我只有两个要求,一是不要从政,二是不要给他惹事。第一条我恰好也没兴趣,第二条我正在努力中。” “你喜欢你现在做的事吗?” “当然喜欢,我可以去我想去的地方,记录我想记录的事,还有什么比这更有趣呢?” “没错,我也喜欢我做的事。” 萧进望着丁穆炎,他的脸在月光中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星辰点缀在他眼中,夜晚因为他而静好。 呼吸一重,萧进亲吻丁穆炎的唇角:“为了你的喜欢,我保证你安然无恙。” 好像火焰在唇边烫了一下,丁穆炎轻轻战栗,萧进拿走他手里的牛奶杯,喝下最后一口牛奶,捏着他的下巴,度入他口中。 醇厚的液体滑入口中,丁穆炎不得不张开嘴,奶香在唇齿间流淌,连舌头的纠缠更都为柔滑香甜,萧进完美地掌控节奏,一点点把牛奶喂给他,滑入他喉中。 丁穆炎不太习惯这种花样,还是被呛了一下:“咳咳,你安分点行吗?” “过十分钟再安分行吗?让我再亲几下。”萧进说着又咬住他的唇,好像他的唇抹了蜜似的一遍一遍□□,怎么尝都意犹未尽。 明明是温柔的吻,却又极具压迫感,丁穆炎脑中想够了,身体却变得酥软,连推拒都是绵软无力。 忽然萧进抬起头来,用力吸了一口气:“不行,好像再过十分钟也安分不了。” 丁穆炎稍稍抬腿,碰到了一个滚烫坚硬的东西。 只是轻微的碰触,萧进却像触电一样颤抖了一下,他僵了片刻,好像想把这股劲憋回去,但没有成功。 克莱因瓶人格_52 “我……我再去洗个澡……” 萧进刚要走,却被一只手抓了回来,一回头,对上丁穆炎的视线。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明亮温凉但暗潮涌动的眼睛望着他。 下一刻,萧进便放弃了再去洗澡的念头,合身压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更新万字。 好像有点着急,不过反正都要v的~谢谢各位的支持,希望以后能继续看到大家,么么哒! 第34章 丁穆炎睡得很熟。在亲眼看着一个与自己有关系的人摔死在面前后, 他以为自己会做噩梦,但是没有,他睡得很熟。身心的愉悦使他快速进入深度睡眠, 睡梦中他像徜徉在海水般安心。 一觉睡醒, 清晨的阳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暖洋洋地将他的脸蒸出淡淡的红色, 简直会让人忘记眼下是寒冷的严冬。他的腰有点酸痛,太久不运动了, 那么久坐那么久站, 看来一定的健身还是有必要的。 身边的人还在沉睡, 被子大大咧咧地踢开一半,健壮的双臂在阳光下翻出性感的麦色,头发凌乱得好像被谁揉过, 也许是昨天晚上被自己抓的,反正不记得了,平时是一张侵略意味十足的漂亮脸蛋,闭上眼睛如大男孩般纯净。 真的很难想象居然会与这人进展到如此的关系,换过几个月前恐怕只会当做笑话来听, 可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就是这么奇妙, 他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 自己也一点一点敞开了心怀。他是那么的聪明, 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天, 都充满了乐趣。 丁穆炎坐起身的动作惊动了他,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第一眼看见丁穆炎,随即笑容展露。 “你是不是应该给我准备早餐?”丁穆炎道。 萧进凝视丁穆炎片刻,还是维持着醒来的姿势:“你亲我一下我就去。” 丁穆炎无情地转身:“求人不如求己。” 萧进揽住他的腰,将他勾了回来,然后压倒在床上:“好了好了,我知道丁医生喜欢被动。”说着在他嘴上脸上脖子上亲了几口。 早餐很快准备好,丁穆炎清清爽爽冲了个澡在桌边坐下,向萧进摊开手掌:“我的手机。” 昨天下班后,丁穆炎的手机就被萧进收走了,理由是不要被无关紧要的事影响。丁穆炎知道萧进是什么意思,徐莉兰在众目睽睽之下跳楼可想而知在公众媒体中会爆发怎样热烈的讨论,众人只看见她的惨死,不知医护在背后的辛劳,谁知道会脑补出什么恐怖的故事。萧进就是怕丁穆炎看了不高兴,所以早早收掉他的手机。 “先吃饭,吃完了给你。”萧进给他盛了一碗粥。 “你是要憋死我吗?” 两人对峙许久,最后还是萧进妥协:“好吧,你保证看完之后好好吃饭。” “要不要给你写保证书?” “保证书就不必了,你不好好吃饭,晚上操哭你信不信?” “我现在就把这碗粥泼你脸上信不信?” 丁穆炎终于拿回了自己的手机,打开社交软件随便一刷,果然徐莉兰惨死一事已传遍全网,还有许多血腥的图片,虽然已打了马赛克可还是能看见流了一地的血。众多媒体都在传播一段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报道,事件前前后后几个要素被单独拎了出来反复鞭挞,林敏术后暴毙,徐莉兰无力支付医疗费用临死卖房,这分明是一个医术不精害人性命还用天价医疗费将人逼上绝路的冷血故事。 丁穆炎知道自己看了这种言论会难受,但不知道会这么难受,被人污蔑被人抹黑是无法诉说的痛苦,一口气憋着,有冤无处申。他一生的追求就是当一名好医生,他少年聪慧囊萤映雪只为学医,他用无限的耐心对待每一位病人,用严苛的态度对待每一台手术,只为每一个痛苦的病人能笑着离开。可现在,他却背上黑心医生的骂名,每一句批判他的言论都像刀子在割他的肉,留言骂他的人甚至都不认识他,此刻却像十世仇人般恨不能啖其骨肉,怎么恶劣怎么来。 他付出太多,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却因为一个意外一夜间抹去。他不求被人歌颂,不求富贵荣华,只求医者仁心,但现在发生的一切简直荒谬至极! 丁穆炎放下手机,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喝了几口粥。 即使是粥,也是勉强吞咽下去,他应该听萧进话吃完早饭再看手机的,他现在真的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萧进望着他强作镇定,但捏着勺子微微发抖的手,心口阵阵刺痛。他的脑子突然不好使了,平时的灵活不知道去哪儿了,安慰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也许什么都安慰不了他,还是什么比被最珍视的东西唾弃更让人悲痛的呢? 他知道很多人在留言说什么:杀人医生,不得好死! 这些人仅凭断章取义的文字,用各种想象不到的恶毒言语攻击丁穆炎,有骂祖宗八代的,有咒断子绝孙的,也有说希望他一户口本都跳楼的,仿佛他们都亲眼见到丁穆炎在害死病人后如何冷血地逼家属付钱。 语言的力量何其可怕,看似轻飘,实则字字诛心。 丁穆炎不应该受到这种侮辱,对曾经为这对母女付出过大量心血的丁穆炎来说,太让他寒心了。 萧进没有办法堵住这些人的嘴,只能蒙住丁穆炎的眼,让他不要看见这个世界正在残忍地对待他。可是,逃避终究只是暂时的。 “你今天休息吗?”萧进问。 丁穆炎轻轻道:“要去上班的。” 他可以想象今天医院会多么混乱,但躲在家里也不是办法,避而不见反而更容易被别人以为是做贼心虚。 萧进想了想道:“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一定要沉住气。” 他用了“我们”这个词,让丁穆炎格外暖心,也许只是无心一语,但从“我”到“我们”,是完全不同的格局。 丁穆炎原以为他来医院已经够早了,没想到有人比他还早。 远远地他就看见许多记者站在医院门口,或扛着摄像机,或拿着话筒,寒风中他们瑟瑟发抖,却一个个精神亢奋,比侦察兵还警觉。丁穆炎本想悄悄地从侧门进院,没想到还是被他们发现了,一群人蜂拥而至。 他们堵住丁穆炎的去路,一个个话筒戳到他面前,运转的摄像机录下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你是丁穆炎丁院长吗?是你手术失误导致林敏死亡的吗?” “你们医院有没有向徐莉兰逼讨医药费?” “听说徐莉兰临死前最后见的人是你?你认为你们的谈话对徐莉兰的跳楼有影响吗?” 丁穆炎愤怒。这些人拿一个个有指向性的问题来套他的话,他们天然带有立场,试图套得更加劲爆的消息,即使没有消息也无所谓,丁穆炎承认也好,否认也好,回答的每一个字都成为添油加醋。 他很想对他们吼:你们调查过真相吗,就在这里信口开河?你们了解事情的经过吗,就颠倒黑白是非不分? 可丁穆炎也知道他不能愤怒。他们是一群吃人血馒头的蝗虫,他们用死者的血开启狂欢的前奏,而丁穆炎不过是这场欢宴中供人取乐的小丑,哪怕一点点失控都能成为装点盛宴的华美装饰。他们要的不是真相,而是情绪,是一场由他们引导的虐凌。 他们见丁穆炎不说话,更加咄咄逼人。 克莱因瓶人格_53 “你不想说点什么吗?是心存愧疚吗?” “听说你亲眼看见徐莉兰跳下来,你会后悔自己的行为吗?” 丁穆炎怒火中烧,我做了什么事我需要后悔?我光明磊落无愧天地!你们血口喷人,不怕烂穿口舌吗? “我们能对你进行专访吗?” 话筒顶到了丁穆炎的脸上,丁穆炎冷冷地注视着他们,像笼中的困兽注视着手持□□的猎手,虽有尖牙厉爪却无法施展。 “你们让开!你们堵住路了!”保安队员匆匆赶来,挤开人群护住丁穆炎。 记者们响煮开的水般躁动。 “为什么不让我们采访?你们是在包庇什么人吗?” “人民群众有权力知道真相,你们有义务配合!” 保安队员保护着丁穆炎往里走,不时推开想要拉丁穆炎的记者:“你们让开点!医生要上班了!讲点道理好吗?” 好不容易才把丁穆炎从记者堆里隔开,丁穆炎只觉比做了一个十几小时的大手术都累。 “辛苦你们了。”丁穆炎对保安队长道。 保安队长道:“丁院长,你受委屈了。” 丁穆炎心头一酸,听到背后记者和保安们的争吵声。 记者:“你们怎么推人啊!我们是记者,你们必须配合采访!” 保安:“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在这里瞎嚷嚷!走开!不要堵住路!” 丁穆炎忧心忡忡嘱咐保安队长:“让他们不要跟记者吵,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起肢体冲突。” 保安队长连声答应:“哎哎,知道了。” 丁穆炎佩服自己这个时候还能考虑到这种问题,但是又能怎样呢,他已经深陷泥潭,尽可能不要将别人牵连进来。 几乎是逃一般进办公室,丁穆炎颜面尽失,被人逼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尊严可言?他从来都是受人敬仰,抬头挺胸做人的,没想到也会有被人喊打喊杀的一天,他无法接受,也无法认可。 他觉得很冷,办公室像冰窖一样,暖气好像失去了作用,冻得他连电脑都按不开。他想他应该看会书平静一下,或者找到活忙一忙,又或者先泡壶茶暖暖身子。 “小丁。”院长走进他办公室,“你来了就好。” 朱院长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人拿话筒,一人提摄像机。 丁穆炎瞳孔收缩,突然拍案而起,情绪爆发:“我不接受任何采访!让他们出去!” 朱院长和两名都被他吓了一跳,这如火山喷发般的怒气加上他强硬的气场排山倒海压来。 朱院长对丁穆炎的心疼,兼具长辈和领导:“小丁,你先别着急,你的心情我理解,你知道我这人是不白受冤枉气的,我也不能让你们受委屈。这件事情我们迟早是要向公众解释清楚的,我们要主动,趁现在时态还没有扩大……” “院长,你又不是没吃过亏,谁知道他们这边采访了,那边会剪出什么片子!我不相信他们!” “他们是正规媒体,他们……” “丁院长!”那个拿着话筒的人举着手机向他走来,“能不能先接个电话?” 丁穆炎带着强烈的敌意:“什么意思?” “你接了就知道了。” 丁穆炎将信将疑地接过电话放到耳边。 “穆炎。”手机里传来的居然是萧进的声音。 好似温暖的泉水,将丁穆炎一肚子的躁火浇灭,他瞬间平静了下来:“怎么是你?” 萧进笑了一声,很好听:“小周是我朋友的人,也跟你们院长打过招呼了。你放心,他们不会乱来,你尽管大胆说,片子后期我会盯着。” 丁穆炎哽了一下:“谢谢啊。”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帮助别人,他很少有事情需要麻烦到别人,所以从来都是别人挖心掏肺对他说谢谢,他很少郑重其事地向别人说谢谢,这一声“谢谢”他说得有点生硬,也有点羞涩,但真心实意。 “这几天你们医院人太杂,我不方便来。有任何事给我打电话,我随时都在。” “嗯,好。” 萧进又在笑,似乎觉得难得丁穆炎那么听话:“那我先挂了,放心吧,会没事的。” 丁穆炎将手机还给这个叫小周的人:“抱歉,刚才是我太激动了。” 小周很好说话:“没事,理解!那么我们开始吧。” 丁穆炎虽然平静了下来,可情绪还是十分低落,向来条理清晰的他这会儿也有些混乱:“从哪里开始说比较好呢?” “还是我问你答吧。”小周递了一份节目策划,“这份策划是我昨晚写的,今天早上给萧总看过了,要不您也看一下?” “昨晚?”想起昨晚,丁穆炎难免耳热,但没想到在他不不知道的时候,萧进悄悄做好了安排。 “是啊,昨晚,稍微有点赶。不过您放心,我是很有经验的,而且这种事情不就是要尽快出击,才能掌握主动权嘛。” 丁穆炎接受了采访,从林敏入院之初到最后徐莉兰寻短见前的谈话,说的时候自己也像又重新经历了遍似的,喜怒哀乐人生百态皆在其中。 小周带着摄影师去拍其他素材,朱院长留在他办公室开导他。 “难受吧?” 丁穆炎摇头。 “还嘴硬。” 朱院长与他父亲同辈,说看着他长大也不为过,从昨天出事起,朱院长就忙里忙外,他固然饱受煎熬,朱院长身为院长也没少被人骂娘。朱院长最是护犊子,要不是有他,丁穆炎底气也没那么足。 但事到如今,口头安慰已没有用处,朱院长也只能灌灌心灵鸡汤:“人生难免挫折受气,你从小到大一帆风顺,就当是一场劫,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克莱因瓶人格_54 “朱伯,我不是受不了罪,而是这回太冤了。我如果有哪里做得不对做得不好,您提出来,我二话不说肯定改。但这事我有过错吗?她这一跳是解脱了,可我呢?我是被黑得从里到外不是人!” “怨了吧?”朱院长拍拍他的肩,“有怨气正常,人都是需要发泄的,在我面前你尽管说,说出来就好了。可你也要明白,很多时候不是付出就有回报的,好人不一定有好报,社会就是这么无情,人生就是这么无奈。可我们能因为不一定有好报就不做好人吗?那这个社会成什么样子了?绝对不能啊!做好人不容易,做好医生更不容易,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现在,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就想办法解决,我还没倒下呢,你怕什么?等我倒下了,再轮到你们这群后辈。” 丁穆炎将泡好的茶恭恭敬敬双手送到朱院长手边:“院长,您不愧是我爷爷的得意门生,说出来的话跟他如出一辙,难怪他喜欢你不喜欢我爸,敬佩敬佩!传播正能量,弘扬传统美德就靠您了!” 朱院长气笑了:“臭小子,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眼下这一关还不知道能不能过呢,您也知道,人言可畏。” “我没想到你认识萧淮的儿子,他一早给我打电话我还很意外呢,说话倒是挺客气的。医院的声明我也给他看了,他改了几个地方,我看着确实不错,文字上更加周到,是个有水平的人,有他帮忙的话我相信应该过去的。你以前没过说你跟萧淮儿子是朋友啊。” 丁穆炎抿了口茶,那一刻不知道怎么想的,脱口而出道:“他不是我朋友,是我男朋友。” 朱院长的脸扭曲地抽了一下,刚喝到口中的茶差点喷出来:“是什么?” 连丁穆炎自己都没有想到会如此大胆,他淡定道:“男朋友。” 炫耀一般说出这三个字,虽然其实并没有什么可炫耀的,但他就是要说出来,宣誓主权一般,甚至有种迫切的心情,想要对全世界大声说:这个人是我的男朋友!我的! 朱院长好不容易控制住面部肌肉:“你们年轻人的世界,我老头子搞不懂,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我管不了你。” 丁穆炎淡淡一笑,他就知道朱院长会理解的,能在这样的人手下做事何其有幸。 朱院长思前想后问:“老丁知道吗?” “您是指哪样?萧进的话,他还不知道,其他的,早就知道了。” 朱院长用“厉害厉害”的眼神看丁穆炎,又压低了声音问:“那丁老师知道吗?” “他也知道,当年我爸想不通,还是他做的思想工作。” “丁老师就是丁老师,思想觉悟就是高!”朱院长抽了一口气,可再一细想又摇起了头,“可惜了。” “可惜什么?” “你们丁家三代学医,多好的基因啊,传到你这代断了,这还不可惜?” “朱伯,你这想法就跟我爸一样,用我爷爷的话,谁说只有血缘才是传承,我带的学生难道不是我的传承?您不也是我爷爷的传承吗?我太爷爷还是个巫医呢,我爷爷要是传承他,岂不是完蛋?” “你这张嘴那么厉害不要来怼我,去怼骂你的人。”朱院长挥了挥手,“行了,不跟你说了。我再说一遍,不要有心理压力,知道吗?” 下班后,丁穆炎准备回家。医院里还藏着不少希望能挖到劲爆消息的记者,保安们赶了一批,他们就伪装成普通人,用偷拍的方式四处流窜。丁穆炎是悄悄从侧门走的,避开人群来到停车场。 萧进没有来,但没想到他居然派了司机来接。丁穆炎起初怀疑会不会又是记者冒充搞鬼,经过一番确认后才知道真的是萧进派来的,而且这司机身材高大,目含精光,根本就是保镖性质的司机。丁穆炎嘴上说着“不用那么夸张吧”,心里还是隐隐有些喜悦,现在的他完完全全被捧在手心上,虽然有点不习惯,但没人会拒绝。 丁穆炎回家的时候,萧进已经在家了。他发现萧进很喜欢站着打电话,一边说一边走,如同雄狮巡视领地,时而站在阳台边眺望远方,时而摆弄茶几上的鲜花。 看见丁穆炎进门,萧进收了线,发现丁穆炎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审视了一遍自身,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我今天穿袜子了,没有光着脚乱走。”萧进笑得好像一个乖小孩。 丁穆炎感到妙不可言,他们是恋人了,且有了最为亲近的接触,他认为他应该走过去,给他个回家的拥抱。 不等丁穆炎跨出脚步,萧进已经走到了他面前,轻轻抱住他,在他脸颊上亲了亲,又亲密又自然:“欢迎回家。” 回家,只要回到家,不管什么妖魔鬼怪都会被关在门外,再也没有什么能伤害到他。 他已经再也不想看任何社交平台,再也不想听到任何有关徐莉兰母女事件的言论了,他这辈子挨的骂都没有这一天来得多,所以他只想回家。 “晚饭我订好了,大概还有十分钟送到,你先洗个水果吃吧。”萧进边说边收拾茶几,上面摆着他的电脑和凌乱的纸张,地上还摆着一个打印机。 “你在忙什么?” 丁穆炎拿起一张纸想看,却被萧进抽走了,但他还是扫到了“杀人”之类的字眼。 “我在制造舆论。”萧进将纸张归拢成整齐的一叠,“这里面有污蔑你的,有质疑事件经过的,也有替你辩解的,我会让人做适当地引导,将风向纠正到我想要的方向。节目录制到播出还需要好几天时间,但是舆论会继续发酵,不能闲着。” “给我看看。” 萧进将纸藏到身后,电脑丢到沙发上:“这件事情你的任务到此为止,剩下的事交给我,你不用管了。”他说着握住丁穆炎的手,把他拉到餐桌边,往他手里塞了一个苹果:“吃吧。” 他不想再让丁穆炎接触到这些肮脏的信息,虽然无法完全隔绝,但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扫去污秽。 丁穆炎抛了抛苹果若有所思,又把苹果递了回去:“不帮我洗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歪着脑袋,带了点少年般的稚气,是少见的俏皮,格外撩人。 萧进怎能拒绝这个要求,接过苹果的时候顺势在脸上亲了一口。 他卷起衣袖,露出结实的小臂,清澈的水流过他小麦色的肌肤,性感得要命。洗净苹果后,他又抽出水果刀,别看他对做菜一窍不通,削苹果倒是一流,刀紧贴着果肉转动,轻轻削下一圈一圈的果皮。很快,他拎着梗,提出一个圆溜白嫩的苹果。 丁穆炎微笑:“你是要把我圈养在暖棚里吗?” 处处呵护,处处小心,如一朵娇花护在水晶打造的花棚里。 萧进扬了扬唇角:“暖棚我造好,就在你面前,你想进来就能进来,想出去就能出去。” 他说他撑起一片天,给丁穆炎足够的自由,当他需要保护的时候就来,需要新鲜空气的时候随时能走,丁穆炎笑着感叹他怎能把话说得如此漂亮? 丁穆炎伸出手刚要接苹果,萧进又把苹果收了回去。 “等一下。”他在丁穆炎的注视下,张开嘴巴,咬下一大口苹果。 “你!”丁穆炎瞪大了眼睛,“吃苹果都要占我便宜!” 萧进得意地嚼着,终于交出了苹果。 丁穆炎哭笑不得地望着缺了一块的苹果,贴着萧进咬过的地方啃了一小口,转身离开。 ————*————*————*————*————*————*———— 节目以最快的速度在三天后播出,那天丁穆炎还在医院里,看他节目的是彭致诚。 克莱因瓶人格_55 节目很完整,除了丁穆炎的采访外,还采访了其他人对这件事的看法。同病房的病人对丁穆炎交口称赞,都说他脾气怎么好医术怎么高明,小女孩还活着的时候有多盼着他来查房。同台手术的专家说他为林敏手术尽心尽力,根本不存在敷衍马虎的情况。还遇到一个性格泼辣大妈,在得知记者来采访时主动要求被采访,说自己就是丁教授的病人,是丁教授给了她续了这么多年命,谁说丁教授不好就是缺德冒烟,还逼着记者摸她头皮上的手术疤。还找了其他神外专家,说术中术后的意外没有一个医生能完全避免,这也是医学界始终在研究的课题。节目的最后是丁穆炎拿出林敏画给他的小人画像,画面中小人生动可爱,丁穆炎眼角泛红,令人不由得叹息生命无常。主持人再话锋一转,将思考引导到中年危机,尤其在生命失去重要的支撑后,如何能继续坚强地活下去,然后是结尾字幕。 彭致诚正在啃面包,当镜头最后从丁穆炎脸上扫过时,他忘记合拢嘴巴,一块嚼过的面包掉了出来。 “你也太恶心了吧!”丁穆炎大叫,抽出四五张纸巾扔到彭致诚脸上,又抽出四五张拼命擦办公桌。 彭致诚胡乱抹了抹嘴:“丁丁,我发现你挺上镜啊,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丁穆炎用“废话老子本来就很帅”的眼神斜了他一眼。 “可以可以!这节目绝对可以的!”彭致诚把面包塞了一嘴,“萧大公子有水平。” “你吃完再说行不行?” “从各个角度各种口径,证明了你是一个圣人!”彭致诚说着勾起双手,做了个往上捧的动作。 “我才不想做什么圣人,实事求是就好。”丁穆炎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实际上对节目的效果还是很满意的。 “我相信节目播出后,大众肯定会对你改观的,其实也就第一天骂你骂得凶,后面几天我看还好,一直出现对你有利的言论。” 大概是萧进出力的缘故,丁穆炎心想。 彭致诚用看外星人的表情盯着丁穆炎:“你刚才在笑?你是不是想到萧公子了?” “闭嘴吧你。” “哎哟,有萧公子给你撑腰你胆儿肥了,敢叫律师闭嘴。” “别胡说八道了。”丁穆炎关掉网页,“电视台节目还是有局限性的,人的第一印象最深刻,再要推翻很难。就怕很多人看了最初的报道认为我是个杀人医生,然后根本不看后续报道,在他们眼里我还是那个杀人医生。” “我这么跟你说吧。”彭致诚把椅子拖近,清了清嗓子,“首先你是个神外医生,你的圈子其实是很有局限性的,只有脑子生瘤的人才会来找你,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这辈子都不会来见你的,换我我也不爱跟开人脑壳的人交朋友,没办法,谁叫我善良呢。其次,你在乎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干什么?很多人上网就是发泄的,不是今天骂这个,就是明天踩那个,他们总是能找到攻击的目标,好像骂人是他们所有生存的意义,他们已经那么可怜了,你就放他们一条生路吧,理他们怎么看你干什么,不嫌掉价吗?” 丁穆炎就是这么在意自己的名声,且有些过分在意,要他完全无视很难,但彭致诚的确很会说话,一番插科打诨把丁穆炎说笑了,好像如果再耿耿于怀就真成傻子了。 “萧公子为你挽回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回去后可得好好谢谢他。”彭致诚吃完面包,又从丁穆炎的食品抽屉里翻出一盒牛奶,插上吸管就喝。 确实很不容易,在能看到的地方他已经做了很多,在看不到的地方,更不知有多少人情。 彭致诚突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你干什么啊一惊一乍的!”丁穆炎愤然,“你一来就吃吃吃,你把我的存粮都吃光了!” 彭致诚仰着头,鼻孔对准他,并用手指着他的脸:“睡过了。” 丁穆炎的脸蹭的一下热了,耳朵根烫得要命。这些尴尬了,撒谎否认不太好,承认更加尴尬。 彭致诚笑得恶意满满:“嘿嘿嘿,瞧你这春风荡漾的模样,还真是铁树开花遍界春!” “我服了你了行不行?”丁穆炎开始求饶。 “啧啧,这人一谈恋爱,棱角都没了。”彭致诚趴在桌上,摆出好学的姿势,“哎,萧公子活好么?” 丁穆炎冷着脸关电脑:“我要回家了。” 彭致诚人往后一仰,两条腿往桌上一搁:“哎呀可怜啊,连你也抛弃我,剩我孤家寡人了。” “你不是前阵子刚谈恋爱吗?” “什么谈恋爱说得那么正式,交朋友而已。我这么博爱的人怎么能为一朵花停下脚步呢?” “把脚放下来!你弄脏我办公桌了!” 看丁穆炎真的穿上外套准备走了,彭致诚跳下来拉住他:“哎,跟你说正事。那个最初乱报道通篇抹黑你的媒体,你要不要告他们?” 彭致诚只有在说与官司有关的正事时才像个正常人,才稍微有点大律师的样子。 丁穆炎犹豫道:“我听萧进说,那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媒体,就算告了也没有什么意义,最多赔点钱。” “你看看你们这种人,一点法律意识维权意识都没有!”彭致诚嗤之以鼻,开启教育模式,“什么叫做没意义?维护正当权益怎么就没意义了?什么叫做最多赔点钱?这是钱的问题吗?这是侵犯你权益的问题!就是你们这种怕麻烦怕花时间的心态,才让这种无良媒体有恃无恐!他们没有违法成本啊,还能博眼球赚钱,当然要兴风作浪了!你们这是助长歪风邪气!就是要让他们赔钱,不管赔多赔少,反正不能便宜了他们。” “可萧进说名誉官司很难打。” “你们才搞到一起多久啊,就萧进说萧进说的?有我在,还有什么难打的官司?” “主要我也没什么时间……” “你全权委托我,我办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丁穆炎笑道:“那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 “拎包,我要锁门了。” 彭致诚拎起包,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咦?我是不是上当了?我都快忙死了,又给自己揽活了?我是不是有病? ————*————*————*————*————*————*———— 丁穆炎这件事闹开时卫计委便派了人来调查,现在事件在逐渐平息中,又有人来检查工作。 丁穆炎做事严谨,自然不怕人查,接待的工作也与他无关,但院长还是通知他吃过午饭等在办公室。 饭点过了,丁穆炎撕开一桶方便面。人来的时候,他揭开盖子戳了戳,觉得差不多了,然后撕掉盒盖一边搅拌一边抬头喊了声:“爸,坐。” 丁穆炎的父亲丁建宇盯着方便面,丁穆炎的视线在方便面与他父亲间转了几圈:“朱伯没请你吃饭?” “在医院里叫院长!”丁建宇敲了敲桌子,“吃了,就在食堂。”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房间里只有丁穆炎吸面条的声音。 最后还是丁建宇先开口:“穆炎,你这次很危险啊。” 克莱因瓶人格_56 “确实。”丁穆炎点点头,“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问心无愧。” “我最近都没睡好觉。” 丁穆炎笑道:“我给您配点安眠药?不过您得先去挂号。” “你看我头发是不是又白了?” “爸,您都多大岁数了,还指望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 聊了几句,丁建宇发现儿子与平时不一样的地方了,他总是笑,而且笑得那么暖,这不是他习惯板着脸说冷笑话的儿子。 他试探着问:“有好事?” 丁穆炎又笑了,这一笑格外甜蜜:“谈恋爱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晚,我写得太慢了,不过总算够字数了~ 好啦,画风要开始变了,大家做好准备~ 第35章 恋爱的时候连呼吸都是粉红色的, 当丁穆炎说出“谈恋爱了”这几个字时,他感觉甜蜜得要爆炸,好像一场糖果盛宴, 香甜的糖浆像泉水一样喷出来, 芬芳的糖块随意品尝。 丁建宇能清晰地感受到丁穆炎从每一个毛孔里散发出来的恋爱气息,明明劫后余生的儿子像经历了一桩喜事, 情绪像烈日一般奔放,又像春风般温柔。美感的感情是能传染的, 丁建宇的心情也随之转好:“是吗?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最近刚刚谈的, 没多久。” “什么样的人?” “嗯……”丁穆炎思索片刻, 很难用简短的话来描述萧进这么个人,他多变而复杂,总能带给自己新鲜的感觉, 又仿佛从天地之初他们就认识了,“说不清楚,反正是个很聊得来的人。” 丁建宇了解自己的儿子:“能跟你聊得来?那可是很高的评价了。这么说,隔了那么多年,你总算找到新方向了?” 丁穆炎的脸蓦然寒了寒:“我被骗过一次, 不会被骗第二次了。” 丁建宇意识到自己提到儿子伤心事了:“以前的事不提了, 什么时候有空你带回家给你妈看看。” 丁穆炎吃完方便面, 将碗扔进垃圾桶, 擦干净桌子, 再打开窗户通风:“等有机会。” 丁建宇看着丁穆炎做完这些事道:“你不管在医院还是在学校都低调点。” 丁穆炎睁圆了眼睛:“我吃碗方便面怎么就高调了?” “不是说你吃方便面。”丁建宇叹道,“你那么年轻, 就有了现在的地位,别人要熬多少年才能熬到你的资历。所以不管你做什么都低调点,医院也不是世外桃源,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这回你出事,很多人都来探我的口风。” “爸,您是知道的,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张扬的人,其次谁要是能做我的手术,我的位置立刻让处来给他!” “瞧你狂的,还说不张扬?我是担心你!还有你谈恋爱也是,别到处宣扬,社会是人的社会,别高估了大部分人的接受能力,毕竟你跟别人不一样。” 丁穆炎知道父亲说的是对的,也是关心他,他也没本打算用大喇叭宣告自己的爱情,但父亲那句“跟别人不一样”还是在他心口刺了一下。就是这份“不一样”让他平白无故低人一等,在“正常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连恋爱如此正常的事,都变得不那么理直气壮。 ————*————*————*————*————*————*———— 风波终于过去了,丁穆炎恢复了往日正常的生活,萧进只要一有空就会接送他上下班,好像是什么重要的任务。 这天他做了一天的手术,刚下手术台,就通知朱院长找,于是披上白大褂来到院长办公室。 “院长,您找我?”丁穆炎进门,看见办公室里还有两个人坐在背对门口的沙发上,与朱院长相谈甚欢。 “来来,小丁,这边坐。”朱院长拍了拍身边的沙发。 丁穆炎走了过去,背对着的两个人站了起来,其中一个微笑着朝丁穆炎点了点头。 那人穿一身铁灰色的西装,凸显出修长挺拔的身材,短发染了深棕,打理出一点蓬松,很有时尚感,但最吸引人的还是他的眼睛,一双凤目暗藏精光,他看着你的时候,好像全世界的温柔都在这双眼睛里。 丁穆炎冷冷地注视他。 “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院的副院长神经外科一把手,姓丁,丁穆炎,虽然很年轻但业务水平非常高。”朱院长又对丁穆炎道,“这位是美国sq公司的总经理,姓薛,薛楚卫,也是一位青年俊杰啊!”另外一个没有介绍,好像是位助理。 “久仰。”那人笑着伸出手。 丁穆炎沉默地盯着他的手看了许久,不太情愿似的伸出手,与他握了握后便要缩回去,却被对方牢牢抓住。 薛楚卫笑得如沐春风:“朱院长,您没想到吧。我跟穆炎是老相识了,当年我们可都是罗斯教授的学生,我们可是有同窗情谊的人。” 朱院长意外:“你也是罗斯教授的学生?失敬失敬!” “惭愧,我只跟了教授两年,不能跟穆炎比,穆炎才是他的得意门生。”他说着顺势扶住丁穆炎的手肘,一副老友重逢的亲近画面。 丁穆炎什么都没有说,用了点力气才把手抽出来,从他与茶几的缝隙中侧身走过去,站到了朱院长身边。 薛楚卫还是笑得很和气,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丁穆炎的冷淡。 “都是熟人就更好了。”朱院长高兴极了,“小丁,你六月份去美国开会回来的时候提到的那套手术设备就是他们sq的,现在我把人都请来了,又是你同学,大家坐下来一起聊聊。” 丁穆炎低声道:“院长,手术设备的事您决定就好了,我一直都不参与的。” 朱院长假装虎起脸:“你不参与是不对的,以前我是怕把你累坏了,但这套设备是专门为你们神外采购的,又是你亲眼见过说好的,你怎么能不参与呢?你的意见是很重要的!你不是一直说医生要积累经验学习新知识,设备方面也要与国际接轨吗?” 丁穆炎还想说什么,薛楚卫开口道:“我早就听说朱院长是一位开明睿智的院长,今日见面果然名不虚传,难怪像穆炎这样的英才宁可放弃国外的高薪也要回来在您这儿工作。” 这个马屁拍了朱院长最舒服的地方,他满面红光道:“小丁思路开阔见识广博,水平又那么高,是我们医院的荣幸。” “穆炎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医学天才,他决定回国后,罗斯教授伤心了很久。”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相见恨晚一般聊得高兴,丁穆炎一心只想结束这无聊的对话,他心不在焉,正想找借口离开,薛楚卫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克莱因瓶人格_57 “穆炎,如果你是六月份看到的话,应该是890型,这次我带来的是最新的型号,在原来的基础上做了些细节的改进。”薛楚卫说着从助理手中接过一本手册,“有空的话你可以看一下提提意见,我们公司对临床医生的意见是很重视的。” 想要离开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咽了下去,丁穆炎只得接过手册浏览。 会面结束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了,丁穆炎夹着产品手册,像风一般往办公室走。 “穆炎!”薛楚卫追了出来。 丁穆炎充耳不闻,甚至加快了脚步。 “穆炎!”薛楚卫最终还是赶在丁穆炎进办公室前拦住了他,按住门把手不让他开门,“你能不要像对待陌生人那样对待我吗?” 丁穆炎斜睨一眼:“你能不要像个医药代表一样追着我跑吗?” “你躲着我,说明你心里在意,你害怕见我是不是?” 丁穆炎冷哼一声:“我不想看到屎,就是害怕屎吗?” 这话说得很不留情面了,薛楚卫骤然变脸,但很快平静下来,微微一笑:“多年不见,你的嘴还是这么厉害。” 这句故作熟络的话让丁穆炎眉头一皱,甚至隐隐有些反胃。 “不请我进去坐一会?” “不!”丁穆炎挑着眉,一点面子都不给。 薛楚卫苦笑,放低了身段:“那我能请求你让我进去坐一会吗?” 丁穆炎吸了口气:“有什么话,你直说吧。” “这里人来人往的,不方便吧……”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有话快说。” “那好吧。”薛楚卫表现得十分宠溺,“我这次回来可能会待一段日子。” “所以呢?” “所以……能不能请你吃顿饭?” 丁穆炎冷冰冰道:“薛总,可能您对国内医疗行业现状不了解,我是一线医生,我很忙的,我每天不是开会就是手术,可能没空陪你吃饭。请你让我进去。” 薛楚卫还是堵着门不让:“你都知道了是吗?” “我应该知道什么?” “瞧瞧你说话的口气,穆炎你其实一点不会伪装你知道吗?你的喜怒哀乐都写在了脸上,你……”薛楚卫话说到一半,忽然越过丁穆炎的肩膀,看向他身后。 丁穆炎察觉他的目光,转过身,看见了萧进。 “穆炎。”萧进面带微笑打了声招呼,一步步向他们走来,他走的不快不慢,有一定的韵律,好像大草原上一头成年猎豹不紧不慢地在阳光下漫步。 不知道为什么,丁穆炎觉得他这声“穆炎”比平时多了些不一样的意味,身边的薛楚卫呼吸一紧,整个人像弦一样绷紧。 萧进走到面前,轻声道:“等你等不来,就知道你又被耽搁了,活都干完了吗,还不下班?”虽然没有身体接触,但他靠得极近,话语中带着似有若无地亲密感,强烈地排外。 “这就下班,我拿了包就走。” “好。” 薛楚卫已让开了门,丁穆炎很快收拾了一下离开办公室,萧进向薛楚卫致歉般点了点头,虽然只是点头这么个简单的动作,却如同一只雄性生物像另一只雄性生物示威。 第36章 一个敏锐的人往往会对存在潜在威胁的东西产生警惕, 哪怕是那东西还没有做出任何具有攻击性的事,萧进就是这样的人。 当他第一眼看见那个赌在丁穆炎办公室门口的人时,他便意识到这人和丁穆炎的关系非同一般。没有很明确的证据, 只是一种感觉, 一种领地受到入侵的本能。 第二眼,他明白了这种感觉的由来——那人的眼睛。狭长凤目, 眼角微挑,看人时自带三分笑意, 重点是:和自己的眼睛很像。 突然之间他想起了很多事, 那本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杂志, 还有丁穆炎那句:你的眼睛比他好看些。 萧进意识到,丁穆炎喜欢这种眼睛,哪怕这双眼睛的主人不是自己。 一股不快的情绪溢满胸膛, 好像原本以为是独一无二并引以为傲的东西,忽然之间发现每个人都有,一点都不稀奇。这种感觉对萧进来说很陌生,他认为是那人妨碍了丁穆炎下班,所以才不痛快。 但表面上, 他还是平静得滴水不漏, 车辆驶入车流, 似无意般开口:“那个对你纠缠不休的家伙是谁?” 车里的暖气很舒服, 丁穆炎昏昏欲睡, 心不在焉地回答:“美国sq公司的总经理,全球排名前三的医疗器械公司。” “那是美国本土公司吧, 会让他一个华人做总经理?” “他是驸马爷,又不是外人。”丁穆炎停顿了许久道,“不过他能坐上这个位置,也是很拼的。” “他不会是缠着你让你们医院买他们家的产品吧?这种事要总经理亲自出马?” 丁穆炎黏住了但还强撑着,似是而非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嗯什么。 前方一个红灯,萧进停下车,在丁穆炎脸上亲了一下:“累了就睡吧,到家了我叫你。” 丁穆炎嘟囔了一声,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入夜,卧室里一盏小夜灯照出暧昧的色彩,藏青色的床单上,两个亲密无间的人依偎在一起,昏暗的光为他们涂上一层糖浆色,又香又甜,使人经不住诱惑会去舔一舔,颜色剧烈的反差刺激着视觉,他们拥抱取暖,从对方身上渴求着人本能的需求,在彼此身上留下甜蜜的痕迹,哪怕是寒冷冬夜都春暖无边。 自然而然地,萧进住进了丁穆炎的卧室,并且隔三差五享受恋爱带来的附加品。这感觉美妙极了,全身的细胞都在狂欢,愉悦从身体内部喷发,彻底兴奋。 萧进抱住丁穆炎,固定住他的身体,感受着他的温度,是前所未有的满足。他侧过脸,看见桌上摊着一本印刷精美的产品手册。丁穆炎把手册带回家了,吃过饭后正在仔细翻看,萧进进屋站到了他身后他都没有发现,于是萧进就把他拖到了床上。 耳边是丁穆炎甜腻的鼻音,萧进凝视着这个躺在身边,对自己没有任何防备的男人,丁穆炎在他的怀中中昏沉,头发随着动作晃动,双眸水雾蒙蒙,他感觉到萧进炽热的目光,伸手抚摸他的脸颊,指尖缓缓移动,勾画出漂亮的线条,最后停留在他眼睛上,轻轻摩挲着眉骨和睫毛。 克莱因瓶人格_58 他喜欢这双眼睛!这个念头在萧进心口刺了一下,抓住丁穆炎的手放入口中咬了一下。 丁穆炎吃痛地嘶了一声,然后笑了出来。 他笑得那么甜,好像一颗熟透了葡萄,掐一下就会涌出香甜的汁水,那一刻一个强烈的想法占据了萧进大脑:要占有他!彻底地、从内到外地占有! 萧进向后退了一些,暂时放开了手。 丁穆炎正沉浸在欢愉之中,忽然感到身上一凉,费劲地抬起头看萧进,爱欲弄得他头脑昏沉,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在干什么。 萧进冲他一笑,幽暗的光中灿烂得像阳光炸裂,又好像捕食猎物的野兽亮出獠牙,下一秒,他按住丁穆炎的肩膀,又引船入港。 又重又深,一直到最深处,一点缝隙都不留,丁穆炎觉得不太舒服挣扎着想逃,却被他捞回来,用尽全身力气抱住。 刹那间,丁穆炎知道他想干什么了。“不行!”他瞪大了眼睛,哑着嗓子大叫,想要去踢萧进,但只是把身体打得更开。 萧进将他钉死在床上,释放在他身体深处。 刚才,他摘掉了唯一隔绝两人的东西,他要深深地烙进他的身体里,留下只属于自己的标记,宣示自己至高无上的主权。 粗重的喘息回荡在室内,汗珠反射出金黄色的光,萧进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享受着狂喜的余韵,丁穆炎感受着他身体的热量,对着天花板愣神,好像从天堂不停地坠落坠落,头晕目眩。 许久,丁穆炎积蓄了点力量,脑子也清醒了很多,一把推开萧进。 释放后的萧进松开手,顺着他的动作仰面朝天,胸膛还剧烈起伏。 “萧进!你什么意思!”丁穆炎大怒,但因为气息不顺,这声呵斥绵软无力,好像勾得人要再战一轮。 从他们第一次起,丁穆炎就要求他必须要有安全措施,他不是很喜欢被弄在里面后黏腻的感觉,还有麻烦的后续清理,萧进也同意了,并且也遵守得很好。当然丁穆炎认为也不是不能妥协的,偶尔一次,在情到浓处,也可以过把瘾。但必须是在你情我愿的情况下,而不是这种突然袭击,这让他很不高兴。 “你简直就像……就像……”丁穆炎想骂他这行为就像条野狗,到处撒尿来确定自己地盘,但他最终没有骂出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舍得骂萧进了。 萧进仰面朝天,毫无遮拦地袒.露身体,健美的身体散发出致命的魅力。休息够了的他,定定地望着丁穆炎,半敛眸底藏着一点点冷光。 忽然之间,丁穆炎觉得躺在他身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撕掉伪装的野兽,吃饱喝足的他正舔着爪子,等待下一次进攻。 忽然之间,丁穆炎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他。 有那么一刻,他想逃。 萧进微笑,这一笑戾气散去,他又穿上了伪装,恢复平日的模样。他用手掌按住丁穆炎的后颈,拇指摩挲着他的脸颊。“抱歉,我只是……”他羞涩般地低了低头,“就是太想要你了。” 丁穆炎心弦一松,压迫感退去,眼前还是他熟悉的萧进。“我说过这会让我很不舒服!弄不好还会发烧!”虽然他还在责备,但语气已软了许多。 “是我的错。”萧进吻着他的唇角眉角,将全部的温柔都灌注到了亲吻中,“我太激动了,没有考虑你的感受,你那么甜那么诱人,我控制不住,怕再不多吃几口你会融化。” 甜言蜜语浇灭了丁穆炎的怒火,他用最后一点愠怒板起脸:“下不为例。” 毫无威慑力的下不为例,萧进抓着他的手啃了一口:“下不为例。” 丁穆炎起身去浴室清理,萧进狼一般盯着他光洁白皙的后背,拿东西流出来,顺着他的大腿,在光下留下明显的痕迹。 我的!他想。他转向桌上的那本手册,目光变得阴沉凶狠。 丁穆炎在浴室里待了很久,久到萧进几乎以为他晕倒在里面了,可因为刚刚惹过他,所以不敢贸然进去,只能在门口徘徊。 他现在门口侧耳倾听,可除了水声什么都听不到,最后他实在忍不住要推门时,丁穆炎终于出来了。 他彻底地洗了一遍,湿漉漉的头发还滴着水,脸被热气蒸出红晕,身上散发着沐浴露的清香。他穿着浴袍,可敞开的领口满是甜蜜爱恋的痕迹,比裸着更多了几分禁忌诱惑。萧进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丁穆炎愣了一下,没料到他贴在门板上,没好气地横了眼:“你洗吧。” 头发还湿着,丁穆炎懒洋洋地不想吹,径直躺在了床上。 几分钟后,萧进就跑了出来,还赤.裸着身体,连水都没有擦干净,直接钻进了被窝。 丁穆炎叫了起来:“你还湿着!” 萧进抱住丁穆炎在他身上扭动:“没事,在你身上擦擦。” “你怎么那么烦呢?”丁穆炎嘴上嫌着,脸上却笑了。 萧进又在他脸上啃了几口:“不生气了?” 丁穆炎背过身去不想理他。 萧进从身后抱住,贴着他的后脑勺,呜咽一般道:“谁叫你那么诱人的?都是你的错!” 丁穆炎闭上眼睛,任由他在背后耍赖。 萧进贴着他抱着他,调整了好几个姿势,好像怎么抱都抱不够。 不一会儿,萧进松开了手,身后传来谢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他又贴了上来,撩起他浴袍下摆,热乎乎的东西又要往他身体里钻。 “喂!”丁穆炎意识到他要干什么。 “这次我戴套了,不行你摸摸。”萧进故意抓着他的手往下按。 “我要睡觉了!” “再来一次再睡!” 丁穆炎弄不过他,刚才一次没尽兴,所以意志也不坚定,一不留神,已经被他得逞。 身体再一次被充盈,韵律再一次给他愉悦。 第37章 第二天一早, 萧进去找姜辰。 克莱因瓶人格_59 姜辰和韩韶军都出院了,两个人在家养伤,尤其姜辰是硬伤, 子弹取出来没几天他就活蹦乱跳了。 萧进事先也没打招呼, 来了直接进门,看见姜辰正哼着小曲整理行装。 “你怎么来了?”显然姜辰并没有欢迎他的意思, 正在对比是印象派图案的t恤好看还是纯色t恤好看。 “你在干什么?”萧进坐在沙发上把一件衣服丢到一旁。 “别乱动!没看见我在整理行李吗!我忙得很呢!没空招待你!”姜辰把萧进从沙发上赶到脚凳上,“不是跟你说了吗, 我要带韶军出去散心。希望他看在我真心悔过的份上, 能原谅我以前做的事。” 萧进用不可思议地眼神看着他:“我没记错的话, 你订的是下周三的飞机,今天才周四。” “是的!”姜辰严肃道,“时间紧迫, 一个星期都不到了。” “你不是那种飞机起飞前一个小时才出门,临走前能记得带护照就已经很了不起的人吗?” “胡说!我明明都提前一个半小时出门的!”姜辰抗议,还在专心研究他的行李,“再说了,这回能一样吗?你说我要不要多带几条沙滩裤?” “这是什么?”萧进从行李箱的侧袋里拉出一长条安全套, 把手举过头顶都还没全部拿出来。 姜辰一把夺过:“这都不认识?没常识!” 萧进无奈摇头:“你能不能稍微停一下, 我有话问你。” “你想问什么说吧。”姜辰把安全套塞回行李箱, 又突发奇想, “你说, 我是不是买带螺旋纹的更好些?”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以前是不是查过丁穆炎?” “没错, 后来不是还因为这事被韶军骂了嘛。”姜辰放弃了螺旋纹安全套的念头,“算了,韶军身体还不太好,我要体谅他。” “你都查到些什么?给我看看。” “也没什么,就是他跟男的接吻的照片。我应该多带几副墨镜,可以换换造型。” “有没有他前男友的?” “当然有,那时候他还可嫩了,就是一小白脸。你不知道哦,他跟他男朋友脸贴脸的照片肉麻死我了,真看不出他是这种人!我好像要带好几个行李箱,是不是有点多了?” “前男友!” “对对,前男友。要不我少带几条泳裤吧?” “你把你查到的东西发我看看。” “删了。不行,泳裤还是很重要的,少带点内裤算了。” “为什么删了?” “韶军叫我删的呀,他不是因为我查丁穆炎还跟我生气嘛,他叫我删我肯定删,干干净净一点不留!啧啧,我可真是完美的男朋友!” 一无所获,萧进仰天长叹,起身离开,不打算再跟这人进行无意义的对话。 “站住!”姜辰忽然喝道。 萧进停下脚步,看见姜辰拎着一条子弹内裤虎视眈眈。 “为什么你今天进门到现在一直在问丁穆炎的事?”姜辰的大脑终于从整理行装中拔出来了一点。 “我不是还问了你安全套吗?” “别打岔!”姜辰把内裤一扔,几步走到萧进门前上下打量,“为什么你突然对丁穆炎那么感兴趣?之前有次我就觉得不太对劲,你们现在很熟吗?” 萧进也没打算刻意隐瞒:“大概比你以为的熟一点。” 姜辰万分警惕:“什么意思?熟一点是多少点?” “这么说吧,比你现在跟韶军的关系还要亲近一些。” 姜辰用了十秒钟的时间,才听懂萧进话里的意思,表情从平静变成惊讶,又花了十秒钟时间,才消化这句话,表情从惊讶变成惊恐。 “你们上床了?”姜辰抱着脑袋惊叫。 萧进有点不太想回答他这么无聊的问题。 “怎么会这样?你跟他怎么会成为这种关系?”姜辰甩动双臂,不停地转圈——也许他一时半会还消化不了这个爆炸性的消息。 萧进不耐烦:“你慢慢想为什么,我走了。” “不行!”姜辰拖住他,“你什么时候弯了?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是直的!” “我没有弯,就是觉得他挺有趣的。” “太惊悚了!我的心脏快承受不了了!”姜辰捂着胸口,好像被烫到了一样,“天哪,为什么你要让我知道这个消息!” 这句话让萧进皱起了眉头,姜辰的反应如同听到了一个噩耗。可他跟丁穆炎谈恋爱怎么会是一个噩耗呢?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我完蛋了!你这家伙也不知道算是玩玩还是什么,韶军知道你跟丁穆炎搞上了一定会不高兴的!万一被他知道我比他先知道还瞒着他,他一定会撕了我的!完了完了!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 一股无名火在体内燃烧,萧进的眼神逐渐冰冷。他并没有考虑过太长远的事,乐的事对他来说比较重要,所以他没想过要得到好友祝福之类听上去比较纯情的事,但此时此刻姜辰的反应令他十分恼火,好像他跟丁穆炎在一起是一场灾难,还是不能让韩韶军知道的末日降临般的灾难。虽然心中不满,但脸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依然保持着微笑,风轻云淡中带着些冷酷:“我跟丁穆炎在一起怎么你们了?韶军知道怎样,不知道又怎样?” 姜辰稍微冷静了一点:“你搞谁在一起不好?偏偏搞丁穆炎?你明知道韶军很维护丁穆炎的!” “不好吗?我帮你解决心腹大患,你再也不需要担心丁穆炎对韶军有意思了。” 姜辰惊恐万分,连连后退:“这跟我没关系!我可没让你去勾搭丁穆炎!这要是让韶军知道了,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你可别害我!” “我是会吃了丁穆炎还是怎么?你瞎紧张什么?” “丁穆炎不好惹,你别作死了!” “我怎么了?” “你又不喜欢男的,别瞎凑热闹!” 克莱因瓶人格_60 萧进不想再与姜辰继续这段对话,摆了摆手:“行了,我的事情你别管,多大点事你紧张成这样,我走了。” 姜辰越想越左右为难,一想到发生了萧进和丁穆炎搞在一起这种闻所未闻的事,一个头变成两个大。 忽然他又想到了点什么,立刻追了出去:“萧进!丁穆炎那男朋友的事我还记得一点,你想知道吗?” 萧进面色铁青地发动汽车,生冷地吐出三个字:“前男友。”他说完不等姜辰再说什么,径直开出了大门。 ————*————*————*————*————*————*———— 不管丁穆炎愿不愿意,工作中还是会与薛楚卫有接触。 医院有部分设施更不上需求需要更新换代,薛楚卫的公司有能力做一个整体的方案,产品的质量和技术含量又处于行业领先水平,价格上薛楚卫三番五次暗示会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给最低价,朱院长一心想要为医院做点实事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丁穆炎不好为了私事拂逆院长,只能整天看薛楚卫在面前晃悠。 午饭是在医院食堂的包厢里解决的,朱院长吃到一半被叫出去处理一件急事,包厢里剩下丁穆炎和薛楚卫两个人。 起先两人都没有说话,各自吃着面前的菜,令人压抑的沉默后,薛楚卫拎起茶壶将丁穆炎面前的茶杯倒满:“再喝点茶吧。” 丁穆炎淡淡道:“这又不是酒,有什么好劝的?还是你嫌我们院食堂的菜太难吃,所以只能喝茶?” 薛楚卫苦笑:“确实不太好吃,我认为你们院更新设备倒是其次,换几个厨子才是头等大事,你嘴那么挑,怎么吃得惯?” “薛总吃惯山珍海味了,何必来跟我们吃猪食呢?看来你是真的很重视我们院这笔生意,出方案这种事派个懂行的下属不就行了,还需要你亲自出马?” 薛楚卫假意听不懂丁穆炎话里的讽刺:“什么样的人在你眼里才有资格称得上是懂行的?虽然我离开临床那么多年,但是我从来没有真正脱离临床,我了解你们的需求,我认为我就是那个懂行的人。” 他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条理清晰,是个聪明绝顶的人,随便往哪个行业一放,都能成为业界翘楚,他相貌英俊谈吐优雅,曾经也正是因为这些吸引了丁穆炎。事到如今,虽然丁穆炎对他已没有感情,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有魅力的人。 “穆炎。”薛楚卫念丁穆炎的名字就好像准备念一首情诗,“我和尤金妮亚的婚姻是名存实亡的。” 丁穆炎剥了一只虾,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差点笑出声,连忙喝了口茶,才没有破坏自己高冷的形象。 薛楚卫脸色微变:“很好笑吗?” “不好笑吗?”丁穆炎挑眉,“你是他们家的乘龙快婿,儿子都七岁了,你是sq首位华人掌舵人,大概也不会有第二位,你现在跟我说这句话的目的是什么呢?” “我没有目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哦,我知道了”丁穆炎把虾咽了下去。 薛楚卫为难似的叹了一声:“穆炎,我们能好好聊聊天吗,就单纯地聊天,你不要有那么大的敌意。” 丁穆炎放下筷子,打从进门起第一次正视薛楚卫:“很抱歉,我做不到。我永远忘不了你让我被小三的耻辱。” 第38章 那是丁穆炎这辈子都不愿意去回忆的耻辱。 那时候他还年轻, 对爱情有着无限幻想,虽然性向小众但也希望能找到一份长久的爱情,并且他一度以为自己幸运地找到了。 即使现在看来, 那两年也是甜蜜且无忧无虑的, 两个人志同道合,跟着同一位导师, 每天一起研究病例磨炼手感,每当他们共同制定出一套治疗方案成功治愈一位病人时, 成就感是什么都替代不了的。他们是同门兄弟, 是共同战斗的队友, 也是亲密的爱人。 丁穆炎以为他这辈子会这么幸福下去了,没想到现实狠狠嘲弄了他一番。薛楚卫很早就认识了sq老板的千金并确立了恋爱关系,甚至比和丁穆炎在一起都早, 只是因为公司内部原因没有公开。于是薛楚卫一边瞒着女友和未来岳父和丁穆炎谈起了所谓“恋爱”,一边瞒着丁穆炎当他的完美男友完美女婿。 也就是说,在这场荒诞的爱情里,丁穆炎从头到尾是个小三。 丁穆炎自认做人光明磊落,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人对不起自己的事, 没想到薛楚卫让他有了道德污点, 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美梦是在sq老板宣布女儿的婚事时惊醒的, 如同晴天霹雳, 丁穆炎心如刀绞。 “是我对不起你。”薛楚卫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是沉痛的, 可丁穆炎怎么看怎么虚伪,好像他并不是欺骗了一次感情, 而只是掰断了他的铅笔。“当初你不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就离开了我,既然现在我们还能面对面坐在一起,我要把我这么多年想说的话都告诉你!” “别说了。”丁穆炎不住摇头,“真是让我恶心。” “我确实对你隐瞒了一些事,但我的感情自始至终都是真的,我以为我能处理好,只是出了点差错。” “你所谓的能处理好是指什么?一边讨好你的娇妻岳父,坐拥亿万家产,一边哄我做个小妾,成全你的爱情?你能别说了吗,我去年的年夜饭都要恶心吐了。” “穆炎,我没有办法。” 丁穆炎不得不佩服薛楚卫,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保持平静,并表现出适当的痛苦。 “我不像你,你爷爷是医学界泰斗,你父亲是卫计委领导,你母亲是心内专家,你的老师都是名医,你随便走到哪里都带着光环……” 丁穆炎冷笑:“照你的意思,我能走到今天全靠别人,我自己什么都没干?” “当然不是,你的努力是无法抹杀的,但我想说的是起点,起点不同,决定了终点的位置,跑得快些终点远些,跑得慢些终点近些,可起点低的人哪怕跑得再快,都比不过一些直接生在终点的人。我没有你那么好的出生,我的父母都是农民,但是我不服气,凭什么那些整天吃喝玩乐连加减法都算不清的人每天过着挥霍无度的生活,如果我有那些资源我可以过得更好,我有资格,我值得更好的。” “这就是你玩弄我的理由?”丁穆炎反应平淡,“你眼红那些付出比你少,却过得比你好的人,你认为他们是愚不可及的蛆虫,是阻碍你站在金字塔顶端的障碍?” “我没有玩弄你,穆炎,和你在一起是最我快乐的事。” “快乐到你能扭头跟人结婚,然后生个大胖小子?”丁穆炎又笑了,语气怜悯,“羡慕是一种很正常的感情,每一个人可能会羡慕也可能被羡慕,但是一个人做事是有底线的,你认为这个世界不公平,不代表你能践踏我的感情。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也没有权利评价你的三观,我只想说你的贪婪超过了你的能力。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仅此而已,另外,不要侮辱农民,我想应该不是他们教你一鸡两用的。” “穆炎……” “好了,我吃完了,下午我还有工作,就不奉陪了。” 薛楚卫拉住想走的丁穆炎:“其实我今天没想跟你说这些的,我只是……” “你老丈人现在知道你是同性恋吗?”丁穆炎忽问。 薛楚卫面色难看,但还是回答道:“不,他不知道。” 丁穆炎无声地大笑,然后蹦出两个字:“骗子。” ————*————*————*————*————*————*———— 丁穆炎下午结束工作天已经黑了,回到家里发现萧进不在。最近他突然忙了起来,经常接些电话,或者在自己卧室里摆弄电脑。 克莱因瓶人格_61 忙也是正常的,谁没有点忙碌的事呢,丁穆炎没有过多在意。 吃过晚饭他接到一个消息,不一会儿有人上门。 “丁院长好!”何越精神奕奕地打招呼。 “小何,进来坐,晚饭吃过了吗?” “吃了过来的。”何越职业习惯似的打量了一遍他家,“这个小区环境不错,比您以前住的好多了,您早就应该住好一点的房子了。” 丁穆炎倒了杯茶:“不过是住的地方,都一样的。” “现在没人恐吓您了吧?说实话前阵子您出事,我可紧张了,每天巡逻都要多兜一圈。” “没事,辛苦你了。”丁穆炎笑道,“你特意来找我有事吗?” 何越喝了口茶,放下杯子,将双手放在膝盖上,郑重其事地说:“丁院长,您可别嫌我多事,这事我考虑了很久,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应该让您知道。” “什么事啊?”丁穆炎被他严肃的样子弄得有点紧张。 “就那个往你家泼油漆的人,他被放出来后我一直不太放心,生怕他再去骚扰你。我呢,就用了点方法查了他一段时间,结果发现了点怪事。” “什么怪事?” “这人在被拘留前收到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在被释放后没几天又收到一笔差不多金额的钱,这就很诡异了。后来我顺藤摸瓜查到了那个给他汇钱的人,发现这个人……”何越抓耳挠腮,好像在犹豫要不要说实话。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我发现这个人跟你一个朋友有不少来往,包括经济上的。” “谁?” “就是当初跟你一起来所里的那个,萧进。” 当丁穆炎从何越口中听到“萧进”两个字时,心往下坠了坠,仿佛有什么开始失去控制。 何越分析道:“当初那人三番五次找你麻烦我就觉得不太对劲,为什么他不找别的矛盾更大的医生偏偏盯着你呢?真的是因为你跟他起过一次冲突吗?” “小何,你能把你的结论清楚地告诉我吗?”丁穆炎正色道。 “我认为他是受人指使的。” “你是说……”丁穆炎十指交叉绞在一起,“有人指使他来恐吓我,而这个人是萧进?为什么呢?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他当时为了这事还很担心我,为我出了不少主意,我家那套监控设备就是他帮忙装的。” 何越从口袋里摸出一个u盘:“我没有瞎说,我有证据证明那人拿了你朋友的钱……” “不不……我相信你……”丁穆炎推开u盘,好像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我是说会不会是你误会了,也许……他给钱是为了解决麻烦?” “我个人认为萧先生不是这样解决麻烦的人。”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人做事总有目的吧?你们做警察的破案也讲究个作案动机吧。” 何越挠了挠头:“这个我也没有想通。” 这个问题何越想不通,可丁穆炎自己已经想通了。 目的看结果。恐吓事件的结果是他与萧进住在了同一屋檐下,之后两人有了亲密的发展,一直到现在。 也就是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从一个精心设计的局开始的。 “其实我也觉得挺奇怪的。”何越自言自语,“我也想不通萧先生为什么又让人恐吓你,又拼命帮你,可是所有的线索最后都是指向他。不过很多有钱人就是奇奇怪怪的,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方式去想他们。我有个朋友是干侦探的,听上去很厉害其实整天不是捉奸,就是拍出轨,突然有天他接了个大单子,是帮一个有钱人查他好朋友过去几年在干什么,你说多奇怪啊,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兄弟前几年在干什么自己问问不就行了,他宁可花那么多钱请个人来调查,大概是钱多得烫手。所以像萧先生这样的有钱人做点奇怪的事也不稀奇,习惯就好。” “谢谢你,小何。”丁穆炎打断了他的絮叨,“这件事就你我二人知道,不要告诉其他人好吗?” “行!相信我的人品,我绝不会把丁院长您的事跟别人乱说的。”何越拍着胸脯道,“没其他的事我先走了。” 丁穆炎把人送到门口,关上房门,脸上礼貌性的笑容随之消失。 他背靠在门板上,何越的话还在脑中回放。现在,他与萧进之间,当然是甜蜜温馨的,可如果最初的最初是不真实的,便好像蛋糕上的巧克力发了霉。 他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呼出。他对自己说:不过是个小把戏而已。 第39章 萧进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 丁穆炎听见他用钥匙开门的声音, 然后踢掉皮鞋,将钥匙搁在玄关的置物柜上,脚步声很轻很闷, 是只穿袜子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但没走几步似乎又转回了门口,打开鞋柜, 再然后是拖鞋摩擦地板的沙沙声。 脚步声停在卧室门口,极轻地拧开门把的咔哒声, 萧进打开了门。他似乎看了几秒钟, 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 俯下身,带着一股室外的凉气,在丁穆炎额角亲了一下。 丁穆炎睁开眼睛。 “我吵醒你了?”萧进轻声道。 “没有, 我还没有睡着。” “想我想得睡不着了?”萧进微笑,月亮在眼中反射出明亮的光。 丁穆炎笑道:“能不能要点脸?” 萧进又亲了他一下:“我去洗个澡来陪你。” 丁穆炎闭着眼睛,听门外连续一些轻微的响声后,隐隐约约传来水声。也许是因为家里有人在的缘故,他的心中格外平静。他没有刻意等萧进回家, 只是何越的话令他辗转反侧, 他极力想要把这事放在一边先睡一觉, 可就是无法忽视。现在萧进回来了, 他听着潺潺的流水声, 不一会儿有了困意。 再次醒来,天还是黑的, 丁穆炎看了下时间,过去了快一个小时。身边是空的,没有睡过的痕迹,他披了件外套走出卧室。 客厅里一盏落地灯将一片角落照成了橙黄色,萧进抱着电脑坐在地毯上。 “我看你睡着了就没有叫你。”萧进抬首,“不舒服?以前你不是一沾枕头就睡,一觉睡到天亮的吗?” 克莱因瓶人格_62 丁穆炎摇了摇头,走到萧进身边坐下:“在忙什么?” “没什么。” 电脑屏幕上什么都没有,萧进只当丁穆炎是随口问的,没要认真回答的意思。 丁穆炎认为自己应该问一下恐吓的事,是不是真像何越所推测的,是萧进在背后指使,他想了一晚上该如何开口才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问清楚,又不至于弄得像兴师问罪。他已经构思好了开场白,但是一见到萧进,他便不想再问了。 不过是个小把戏。他对自己说。 “最近遇到点事,所以容易惊醒。”丁穆炎打了个哈欠。 “居然有事情能让丁医生心烦?”萧进合上笔记本,摆出了要帮他排忧解难的架势。 “心烦不至于,但是很可笑。”丁穆炎揉着太阳穴,“上次你接我下班时遇到的那个人,就是我跟你说是sq总经理的那个,他跟我还有层关系,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我们交往过将近两年。” 气氛有刹那间的凝固,说不清是怎样一种微妙又带点尴尬的氛围,好像无数把利剑指着他们,稍微动弹一下就有可能被刺伤。 听别人说是一回事,听丁穆炎亲口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萧进好像被人扼住了喉咙,有几秒钟无法呼吸。 为什么他会突然说这个?他什么目的? 萧进目不转睛地凝视丁穆炎片刻,点点头道:“嗯,我知道。” 丁穆炎也毫不意外地点头:“我就猜你知道。” “韶军说的,他还提到你跟他分手得很不愉快,有这回事吗?”萧进试探性地问。 “分手哪有什么愉快的?有,要么是假装的,要么是早就没感情了。不过我和他的确是特别不愉快。”丁穆炎寡淡的表情中满是讥讽,“他跟我交往的时候其实有个未婚妻,一直到他们要结婚了我才知道有这么回事。我觉得特别恶心,原来他跟我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骗我。” 萧进一只手搁在笔记本上若有所思地摩挲,另一只手搂住丁穆炎的肩膀:“那确实挺糟糕的。” “糟糕吗?还好吧。”丁穆炎自嘲一笑,“以前我很天真的,经历过他之后,成长了不少,也算是一种收获吧。” 萧进心里不是滋味,他不想在丁穆炎口中听到薛楚卫一点点好。他忽然之间很矛盾,一部分的他不想丁穆炎再提这人,另一部分的他又很想知道丁穆炎究竟对这人是什么态度。 但丁穆炎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萧进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骗子在骗人的时候总喜欢凌驾于他人,他们高高在上,认为别人都是愚蠢的,甚至盲目到以为自己的谎言永远都不会拆穿,他们用骗局换去想要的东西,也许是感情,也许是金钱,当成功后他们沾沾自喜:看,我多聪明。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被欺骗的人,在将来的某一天会承受怎样的痛苦。当然啦,惯骗肯定不会为他人考虑的,因为他们是群自以为是的混蛋。他对我的羞辱,我此生难忘。”丁穆炎顿了顿道,“我很讨厌别人骗我,特别讨厌。” 萧进默默地听,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时不时配合地点一下头,唯独“此生难忘”四个字让他像吞了一个柠檬。“你跟他已经分手很久了吧,陈年旧事不要再想了。” “我是快忘了,可他最近不是又出现了吗?”丁穆炎叹道,“院长要我给意见,我只能告诉他这东西好不好用,其他的意见我也给不出来,事实上我还很担心。” “担心什么?” “我在看他们给出的方案和报价,我会担心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陷阱,有什么猫腻,虽然我找不出异常,但我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人与人之间有一座桥,谎言会腐蚀桥梁,一天两天也许看不出来,日积月累终有一天会轰然崩塌。”丁穆炎望着萧进,瞳孔被灯光染成了暗金色,冷漠中有多了许多浓烈的色彩,好像某种金属物质融化在了眼中,“两个人要建立起信任很难,但要毁掉只需要一瞬间。” 丁穆炎始终认为自己要的不多,一份单纯的感情如果掺杂了谎言,就好像一幅温馨的画被泼了脏水,即使将水擦去,污渍还是会留下。爱情这东西奇怪得很,你信,便坚不可摧,风吹雨打无法撼动,你不信,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你恨他。”萧进的面色略显阴沉,“看来,这个人对你的影响很深。” “不,我只是比较记仇。”他已经被骗过一次,不想再被骗第二次,仅此而已。 两人又聊了会天,丁穆炎实在扛不住先去睡了。 萧进打开电脑,找到之前浏览的文件夹,一张照片出现在眼前。画面上丁穆炎年轻了有十岁,笑得阳光灿烂,整个人洋溢着春天的气息,身边的薛楚卫温文尔雅,一双凤目柔情似水,他们脸贴着脸,两个人的手比划出一颗爱心,他们的身后是人声鼎沸的游乐园。 手指触摸照片上那人的眼睛,何其相似。萧进面沉如水,鹰隼般的眼眸冷冷地盯着这双眼睛,胸口被一股灼热的气堵着,时而有股冲动把这对眼睛挖出来。 几天内萧进已经把薛楚卫扒了个遍,恐怕比他本人还清楚他的履历。他是个人才,他出身贫寒,从小学习优异,靠奖学金留美学医,结识了sq公司的大小姐,结婚后自然而然入驻公司,完全是逆袭人生迎娶白富美的标准模板——至少表面上看如此。薛楚卫刚进公司的时候,sq名气虽大,但因为尾大不掉在竞争激烈的市场中已落入二流,他领导科研团队开发出新产品再主导推向市场,强势夺回业内地位,再任公司总经理大刀阔斧地改革,才有了今日全球领先的辉煌。他能有今天,娶了sq千金是其一,出色的个人能力、实干精神和独到的眼光也尤为重要。 如果换一个场合,换一种情况,萧进一定会非常欣赏这个人,甚至会想要去结识他,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仅凭他能从贫穷的农家小孩奋斗到一流企业的掌门人,就证明此人不凡。 难怪丁穆炎会喜欢他。 如果这人远在天涯海角也就算了,可偏偏近在眼前,且就在丁穆炎身边。 仿佛置身于烈火中炙烤,萧进认为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在意这个人,他更富有,更自由,他不用强迫自己娶个什么人,不用刻意讨好岳父兼老板,而这个薛楚卫不过是无数崛起的草根中的一个。但萧进就是不痛快,这人与丁穆炎有过刻骨铭心的曾经,这人一出现就能让丁穆炎辗转无眠,这人比自己先认识丁穆炎。 丁穆炎为他动过情,为他伤过心,甚至还为他写过诗!丁穆炎从来没有给自己写过情诗!简直该死! 铁青着脸,把丁穆炎与薛楚卫的亲密照片统统删除,好像这样能把两人的过去也删除,清空回收站后,萧进打开另外一份调查报告。 薛楚卫强扭性向显然无法满足热情奔放的千金小姐,即使他伪装得再好,感觉上仍有不同,婚姻对爱玩的大小姐来说本身就是束缚,所以她出轨了。屏幕上是她与另一位男子的照片,那年轻男子便是她的出轨对象,sq一位股东的儿子。 第40章 这天上午, 丁穆炎正带着科室里的医生查房,查到一半,护士匆匆忙忙跑来说院长有急事要他立刻下楼。电梯门一打开, 朱院长已经等在了外面, 拉着丁穆炎就往外跑。 “朱院长什么事啊?你要带我去哪里?” “龙海医院院长打电话给我,说有一个脑外伤, 情况非常危险,务必请你立刻过去手术, 车已经等在外面了。” 龙海医院是部队医院, 救人如救火, 丁穆炎不敢耽搁,一路小跑,果然看见侧门停着一辆军车。 “具体什么情况?” “好像很不乐观, 详细情况他们会跟你说的,你赶紧吧。”朱院长说着把人往车上推。 车门打开,丁穆炎一只脚刚踩上去,就被人大力拉了上去,车门砰地一关, 车里的人大喊:“医生来了!快开车!” 丁穆炎都还没有坐下, 车就往前一蹿, 丁穆炎差点一头栽倒, 又被人拉回来按在椅子上。 “医生, 您小心点啊!” 一左一右两个黝黑精悍的士兵,像两只铁钳一样按住他的左右肩膀, 这两人明明看上去瘦瘦的,手上的力量大得惊人,如果不是他们穿着军装,丁穆炎几乎以为自己是被绑架了。 他扶了扶撞歪的眼镜:“嗯,你们……”这驾驶员一看就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开车野得很,一路从未减速,完全无视红灯,车身虽大,却像条灵活的鱼穿梭在车流中。他本想说“你们开慢点”,但看他们这架势,说了也是白说。 克莱因瓶人格_63 车冲进龙海医院,一个甩尾精准地停在台阶前,同时车门打开。“医生,快请下车!” 丁穆炎是被人半扶着半拉着拽下车的,人还在飙车的晕眩中,一抬头,看见了个熟人,威武的军装,冷峻的脸庞,凌厉的眼神——萧进的堂哥,萧远。 丁穆炎想要打招呼,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萧远一个箭步上前,稳稳地扶住他的胳膊:“丁院长,怠慢了,实在是状况紧急。” “没事,让您看笑话了,我们赶紧进去吧。”丁穆炎捂着嘴干呕了一下。另外有一位医生上前与他握了握手,丁穆炎认得是龙海的神外主任赵主任。 路上,赵主任已将情况向丁穆炎大致说了一下,可当丁穆炎看到伤员还是倒抽一口冷气。 并不是血腥吓到了丁穆炎,而是此人受伤的方式实在恐怖。伤员头颅扎满了长钉,粗看过去就有数十根,甚至包括额头两边,脸颊两边,如同生了畸形的触角,这种伤明显不是意外伤,而是有人恶意虐待,在人清醒的时候一根根刺进去的。除了头部,此人身上的伤也是惨不忍睹,手脚均被利器刺穿,多处骨折,全身淤青,丁穆炎简直无法想象这人遭受过什么可怕的事。 长钉锈迹斑斑,伤员昏迷不醒,丁穆炎认为朱院长说“不乐观”实在是太客气了,这人还活着根本就是个奇迹。 “他为什么会这样?”丁穆炎忍不住问道。 边上一人带着哭腔道:“你管他为什么会这样!你只管救人就行了!” 可以说是非常不客气了,丁穆炎看在他眼睛都哭红了的份上,没有跟他计较。 萧远冷冰冰地警告了那人一眼,那人背过身去抽泣。 “丁院长。”萧远虽然还是寒着一张脸几乎看不出任何表情,但额头迸出的青筋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愤怒,“这人是我的兵,他的情况你也看见了,请你……” 突然,角落里窜出一个人,一把抓住丁穆炎的胳膊,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救救他!” 丁穆炎之前就看见这个人了,像只虾米般卷缩在门口,一身肮脏的迷彩满手鲜血,人来人往他像个木偶般一动不动。这会儿,他毫无预兆地跳了出来,脏兮兮的脸上,两只眼睛布满血丝。 “救救他”这句话,丁穆炎这辈子已经听了无数遍了,各种哭声喊声早就习以为常,但此刻在这双杀气腾腾的眼睛下,他还是动容了。 “我会尽力的。”丁穆炎道。他什么都保证不了,甚至不能保证五分钟后这人还有没有心跳,他只能尽力而为。 数名不同领域的专家陆续抵达,联合手术马上进行。 在丁穆炎要去做准备时,萧远又拉住了他:“丁院长,这位同志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他有极为重要的情报,如果可能的话……” “不好意思。”丁穆炎打断他的话,对他的冷酷表现出明显的不满,“首长,您的士兵很顽强,能活到现在完全是靠他的求生欲望,但不瞒您说,他能不能撑过手术都很难说。”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不合适,但那些情报关系到更多人的性命。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他不但能活着,大脑也不要有损伤。” 丁穆炎很想把ct拍到他脸上,对他喊:你看看这么长的钉子!但他最终没有那么做,只是翻了白眼,赶去做术前准备。 手术漫长。这士兵果真是铁打的身子,居然熬过了手术,至于还要多久苏醒,醒来后大脑还好不好用,丁穆炎管不了了。 洗手的时候,丁穆炎还在回忆手术的情景,自己这块因为过于专注反倒还好,但他看见其他医生从伤者腹部取出数枚血淋淋的长钉,忍不住一阵阵反胃。 什么样的人会变态残忍到这种地步? “赵主任,你该不会总做这么可怕的手术吧?”丁穆炎感叹,这种伤比车祸中撞得面目全非还恐怖。 与他配合手术的赵主任苦笑:“伤成这样也是少见。每次萧队送来的人,总能让我们紧张,萧队希望保住他性命的同时,还要能尽快清醒汇报任务,幸亏今天你有空过来,我自己做的话把握不大。” “我也没把握。”丁穆炎老老实实道,“你们萧队是阎王爷吧。” “萧队面冷心善。对了,我先提醒你一下,今天的手术是保密的,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丁穆炎了然点头:“我懂的。” 走出手术室,丁穆炎看见那个身穿迷彩的人还等在门口,经过他面前时,下意识地放慢脚步。 在丁穆炎即将走远时,那人忽然问道:“死了吗?” 丁穆炎驻足。那人的手和脸洗过了,露出白皙的皮肤,是很清俊的一个人,但身上还是脏的,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还活着。”丁穆炎道。 几乎能看见那人紧绷的肌肉松了松,缠绕在他身上戾气刹那间软化,变得柔和温暖,嘴角甚至带了极淡的笑意。 “谢谢。” “不客气。” 丁穆炎又在龙海医院留了会,与赵主任讨论了会术后治疗,看伤员暂时没有突发意外便准备告辞,赵主任为他联系车辆。 他想起忙了一天手机都没碰过,拿出来一看,有萧进的未接来电,拨回去很快接通了。 “在哪呢?”萧进声音很低很温柔,有种撒娇的意味。 骨头都快被他的声音泡软了,丁穆炎笑道:“当然是在医院。” 萧进沉默了会道:“那么忙?电话也不接?” “嗯,做了一天的手术,刚刚空下来。” 两个人又闲扯了几句,萧进叮嘱他早点下班,不要太累之类。 挂掉电话,萧进站在办公室门口,望着插在墙上的写着丁穆炎名字的门牌,他思索片刻,转身走到护士台。 “你们丁院长今天不在医院吗?” 萧进笑得英俊迷人,护士红着脸回答:“上午还在,后来就没看见了,好像是出去了吧。” “去哪儿了,跟谁一起的?” “这就不清楚了。哎,你知道吗?”几个护士互相问,没有人知道丁穆炎究竟去哪里了。 “那他今天有手术吗?” “今天是周四,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丁院长周四是不排手术的。”一护士抢着道。 “原来如此,谢谢啊。”萧进若有所思地拨弄手机。 “你是要找丁院长吗?要不去他办公室等他?” 因为萧进经常来,护士是认得他的,丁穆炎忙的时候什么都顾不上,所以关照过她们,如果萧进来就让他在办公室等。 克莱因瓶人格_64 “行,那我去他办公室了。” 今日萧进得闲,没有打招呼就来医院想给丁穆炎一个惊喜,没想到转了一圈没有找到人。 有点失望,但更多的是种无名的烦躁。虽然萧进对自己很自信,但他认为自己的东西还是应该看紧一点,免得给别人可乘之机。一样东西他认定了,就要捏在手心里,哪怕捏到变形也必须是他手指的纹路。可这会儿,丁穆炎不知道去了哪里,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在办公室里坐了半个小时,萧进翻遍杂志,喝掉半杯茶,他走到窗边伸了个懒腰,看见丁穆炎从外面走进医院,与他并肩行走的是薛楚卫。 萧进沉下了脸,眸中闪烁着幽幽冷光,好像野兽发现了入侵者。明明不在医院,却说在医院,明明没有手术,却说在做手术,明明说很忙,却和薛楚卫在一起。 他依稀还记得丁穆炎说不喜欢被骗,一转身便是满嘴谎言。 第41章 丁穆炎是在医院门口遇到薛楚卫的, 刚从车上下来转身看见薛楚卫和几个随行人员。丁穆炎没有跟他打招呼径直往医院里走,薛楚卫喊着他的名字追了上来。 “有事吗,薛总?”丁穆炎脚步匆匆, 时间已经不早了, 他想尽快回办公室处理点事然后回家,其实本来也没很想回家, 但是跟萧进通了个电话后回家的心情莫名地迫切。 尽管丁穆炎冷言冷语,薛楚卫涵养依旧不错:“你下周哪天比较空?下周卡洛斯要来中国参加几个活动, 我们约个时间一起喝一杯?” 卡洛斯是两人共同的朋友, 当年都是跟着同一位教授, 现在也是医学界声名远播的教授。丁穆炎只觉好笑,他们是好友,又同是神外领域的大牛, 他来中国丁穆炎怎么可能不招待?事实是早在几个星期前卡洛斯定下行程后,他就打电话给丁穆炎嚷嚷着要他腾出时间,陪他四处逛逛,丁穆炎欣然赴约,哪里轮得到薛楚卫越俎代庖。 薛楚卫也是无可奈何, 他想单独约丁穆炎, 但丁穆炎不给他任何机会, 所以只能拖上别人一起, 以前是朱院长, 这回是卡洛斯。 “你自己跟他约吧,我不喜欢人太多。” 丁穆炎走得飞快, 他的步速是长年累月为了节省时间快步走练出来的,薛楚卫追得吃力,他试图说点什么,但有心无力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默默地甚至卑微地跟着他。 眼看就要到办公室了,薛楚卫还像个学徒似的亦步亦趋地跟着,丁穆炎终于忍不住了。 “薛楚卫,你究竟想要什么?”丁穆炎实在是看不懂他了。他要做生意那就老老实实做生意吧,只要他产品好医院需要就会采购,丁穆炎不会公报私仇,他现在家大业大,儿子都会打酱油了,虽说老婆不安分吧,但想必这种家庭出来的会将婚姻、爱情、性爱分得很清楚。所以他还跑到自己跟前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再挨些白眼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薛楚卫呼吸一重,似乎鼓足了勇气:“穆炎,再给我几年时间,等我羽翼再丰满一点,马勒先生已经老了,他没有几年了,他必须要倚靠我,只有我才能领导公司,我……” “停!”丁穆炎如同听到了天方夜谭,“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薛楚卫觉得很丢脸,他贵为大公司掌门人,低三下四的话很多年没说过了。但再丢脸他也要说,因为他知道现在不说的话永远都没有机会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停止爱你!我们在一起很愉快,没有人比我们更合拍了,你必须要承认这一点!我们是最般配的!” “滚你妈的般配,没你这么骂人的!”丁穆炎爆粗口,“你是不是有病?妄想症?再说我有男朋友了!” 薛楚卫不屑地哼了声:“是上次见过的那个吗?那人一看就是个玩咖,不会真心待你的,你别上他的当!” “最没有资格对我说这句话的就是你了!” “穆炎,穆炎!”薛楚卫追到办公室一把抓住丁穆炎,“给我个复合的机会吧!”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哗啦一声打开,丁穆炎惊愕地看见萧进站在门口。而萧进则面无表情地看着薛楚卫与丁穆炎执手相握的画面。 丁穆炎慌了,立刻甩掉薛楚卫的手:“萧进?” 丁穆炎认为自己原本是不需要慌的,因为他没有对薛楚卫的示好有过任何回应,也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萧进的事。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心虚了,被人在办公室门口抓着手,又被捉奸似的当场看到,而且什么时候不好偏偏在跟萧进说过这人是前男友后,真是什么尴尬的事都能遇上。 萧进的眼底藏着暴雨前的黑暗,好像乌云压顶的海平面,看似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任谁都能看出潜在的危机。薛楚卫毫不示弱,被甩开手后也没有再去试图拉丁穆炎,只是挺直了胸膛,迎视萧进的目光。 “萧进,你怎么会在这里?”丁穆炎向萧进靠近一步。 从丁穆炎的角度,他很意外,几十分钟前还在电话里说早点回家,怎么一眨眼跑办公室来了,但从萧进的角度,这样的句式耐人寻味,还隐隐带着种“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指责。 丁穆炎看出萧进不高兴了,这也难怪,谁都不会喜欢自己的另一半在公共场合与人拉拉扯扯。 就在他们以为萧进要发怒时,萧进忽然笑了。 他的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就像寒冷冬日里明晃晃的冰棱,虽然亮但寒冷,如同脸上覆盖了一层人皮面具,除了微笑没有其他表情,而面具之下,是杀气腾腾的尖刀。 “我来接你下班啊。”萧进轻轻拉了丁穆炎一下,把他拉进办公室,巧妙的一个转身,把两人隔开,然后顺手带上房门,将丁穆炎关在里面,对上薛楚卫。 薛楚卫一个激灵,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成年雄狮。他发现他低估了萧进,即使此人是个玩咖,也是个极度危险的玩咖。 “你有种。”萧进微微一笑,好像真的在赞美对方。 薛楚卫阅历丰富,见识过各式各样的人,本能告诉他这个人不好惹,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理智支撑着他绝不后退:“我只是个深陷在感情中的人,在爱情面前人人平等。” 薛楚卫很聪明,但凡他愚蠢冲动一些,说出什么挑衅的话,丁穆炎绝不会站在他这边,最后只会落得自己难堪。可他没有,两只雄兽已摆出了对抗的姿态,他既没有说激怒对方的话,也没有露怯,聪明地用一句话表明自己绝不退让的态度,又表现得彬彬有礼,看似卑微实则高傲。萧进都快为他鼓掌了,事到如今谁先发怒,谁先撕下文明伪装,谁就落了下乘。 “多动听的话,我都快感动哭了。”背后的门晃了晃,是丁穆炎在里面试图开门,萧进单手捏住门把手,不让门打开,“我衷心祝愿你儿子将来也遇到一位像你这样用情至深的人。” 薛楚卫面色一沉:“攻击家人这种手段很卑劣。” “攻击?我这是在祝福啊。”萧进无辜道。 薛楚卫落入了他话中的全套,心底暗暗恼火,丁穆炎已被关在了屋里,与他对喷没有意义,只能下次再找机会了。 萧进见薛楚卫要走,出声道:“等一下。” 薛楚卫充满敌意地看着他。 “忘了跟你说了,我这个人比较独,不太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说着,萧进瞥了眼薛楚卫的双手。 薛楚卫握紧拳头,眼看要发怒,忽然讥笑一声:“看来你也是容易哄骗,你也不想想,要是穆炎真的想拒绝我,我能有接近他的机会?” 萧进眉峰一挑,脸色骤变。 待薛楚卫离开,萧进回到办公室,发现丁穆炎并没有焦急地在门后徘徊,而是已经坐在电脑前,若无其事地查看起了文献,仿佛门外发生的一切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看到萧进进来,丁穆炎的视线从屏幕上移开:“人走了?” “走了。”萧进绷着脸坐在他对面。 “走了就好,我赶都赶不走,真是麻烦。”丁穆炎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再戴上眼镜,看见萧进正冷冷地注视自己,“怎么了?” 克莱因瓶人格_65 “没什么。”萧进笑着摊了摊手,“我帮你解决了大麻烦,怎么谢我?” 丁穆炎笑道:“陪你吃晚饭吧。” 萧进摇了摇手指:“陪我吃饭是你应该做的。” “那你说吧。” “不如今晚解锁几个新姿势?” “喂,这里是办公室。” 萧进故意曲解:“办公室好,我还没有尝试过,你这里没有摄像头吧?” “别胡说八道了。”丁穆炎忍着笑,对电脑敲敲打打。 萧进绕过办公桌摸了把他的耳朵,耳朵是丁穆炎敏感带,一摸他就会缩起脖子颤抖,小动物似的与平时截然不同,自从萧进发现这个秘密后,没事就爱捏着他的耳垂。 “别闹。”丁穆炎躲了躲。 “别忙了,跟我回家。”萧进变本加厉,俯身将灼热的气息吹到他耳中,折腾得丁穆炎快要缩成一团。 丁穆炎实在被他骚扰得没有办法,只得妥协,萧进麻溜地扒下他的白大褂,把外套往他身上套。 “真是的,我答应给同行找几篇术后护理文献的。”丁穆炎埋怨着。 “工作是干不完的。”萧进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一眼,“你不是说做了一天手术吗,还不休息休息吃顿好的?” “是啊,确实有点累。”回想起那位无名士兵可怕的模样,丁穆炎神情呆滞了片刻,叹了口气,“还真是台令人印象深刻的手术。” 丁穆炎低着头,没有注意到萧进刹那间冷下来的目光。 有意识地套话,他顺着问题没有否认,怕人不信又画蛇添足地强调了一遍手术,还表演似的长叹一声。萧进先入为主,认定了他的谎言。 丁穆炎穿好外套,冲萧进一笑:“走吧。” 萧进回以灿烂的笑容:“走,回家。” 第42章 人是复杂而多变的生物, 没有人知道“我爱你”背后藏的是鲜花还是匕首,甚至可能是一碗掺了毒药的蜂蜜。 冰面下是暗潮涌动的流水,皮相下是一颗七窍玲珑心, 有因必有果。 丁穆炎实在是不喜欢酒吧的环境, 总觉黑暗中会有蠢蠢欲动的眼睛在窥视,要是年轻十岁, 他大概属于那种让给他选约会地点,他会选图书馆的那种人, 虽然曾经的文艺小清新已不复存在, 但喜静的本性改变不了。 最关键的是, 丁医生困了。在尖锐的电子音中,在炫目的灯光中,丁穆炎坐在吧台前捧着一杯气泡酒, 脑袋一晃一晃地昏昏欲睡。 “嘿!”彭致诚从背后突袭,几乎挂在他脖子上,“丁丁宝贝儿,我服了你了,这么吵都能睡着。” 丁穆炎惊醒, 差点被他勒死:“我都说不想来了, 你老拖着我干什么?小姑娘吗?上厕所还要叫人陪?” “喂, 我是特意来带你放松的好吗?”彭致诚一个夸张地转身, 靠在了吧台上, 面朝场内,摆出一个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姿势, “你看,这么多花儿等着我浇灌,我决不能辜负他们。” 丁穆炎一个劲地翻白眼。 “啊啊啊,我来晚了!没错过什么好节目吧!”孟秋从外面冲进来,一屁股坐在丁穆炎旁边,抢过彭致诚的酒当矿泉水一样豪迈地喝了几口。 彭致诚敲敲吧台:“喂,喝了我的酒今晚就要上我的床。” 孟秋恶狠狠地呸了他一下,精分地摸出小镜子美滋滋地补了下妆,他是在奢侈品柜台做的,一身的潮货。 他一坐下来,丁穆炎就被一股浓烈的香味包围,恨不能立刻回医院去闻闻消毒水:“是你身上的香水吗?” 孟秋娇俏地抛了个媚眼:“我今天新买的,好闻吗?是午夜诱惑型的。” “喷得太多了吧,我都不能呼吸了。” 孟秋瞬间变身成一个母夜叉:“你怎么跟直男似的!” 因为受不了他身上的香水味就被批成直男,丁穆炎不想说话了。 “我去玩儿啦,跟你说话真是浪费时间!”孟秋说着留下一阵香风跑了。 彭致诚望了眼空酒杯,脑袋一歪,抵在了丁穆炎肩膀上:“丁丁,我听说姓薛的回来了,有没有去找你?” 丁穆炎把他的脑袋推开:“你的消息太不灵通了,他回来有阵子了,三天两头往我医院跑。” “哇,贼心不死啊,那他一定碰了不少钉子。” “院长还在跟他谈设备采购,我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再说……”丁穆炎喝了口酒,“他甩我,说明我在他心里分量不够,我也没什么好多说的。我以为我会恨他,真见到人了也就那样,没什么心理活动。不过他缠着我的时候还是很烦就是了。” “丁院长魅力四射啊!”彭致诚不死心,像没长骨头似的硬是要往丁穆炎肩上靠,“你的萧公子有没有生气?” “我跟薛楚卫又没什么,他不会那么小气的。” 彭致诚的视线斜了过来:“我不信,你别以为别人都跟你似的刀子嘴豆腐心,多的是口蜜腹剑的人。” “说什么呢?”丁穆炎皱眉。 “哟哟,说你萧公子心疼了?” “懒得理你,去浇灌你的花朵吧,你在他们面前是小蜜蜂,在我面前就是只苍蝇。”丁穆炎信手一指,指了一桌娇滴滴的小零,一群人正挤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 “嫉妒我,我看出来了,我可是拥有整座森林的人!” “祝你早日精尽人亡。”丁穆炎举了举酒杯。 彭致诚哈哈大笑,又要了一杯酒与丁穆炎干杯。 克莱因瓶人格_66 正喝着,那边孟秋突然尖叫:“怎么会是这个变态?!” 两人朝他看去,那几个人正凑一块儿看手机,孟秋撅着屁股夺过手机举向丁穆炎的方向:“炎哥,你看,是那个变态!” 彭致诚瞄了一眼:“哟,这不是萧公子吗?” 丁穆炎本来懒得理他,听到彭致诚的话后看了一眼,果然是萧进,他们几个在看纪录片视频,片中穿插策划导演等聊拍摄该片的想法之类,萧进出众的外貌和优雅的谈吐格外上镜。 “抢我手机干什么,还给我!”一个坐着人的夺回手机,瞪了孟秋一眼,“什么这个变态,那个变态,嘴巴放干净点,我看你才变态!我们老总人又好又有才华,本人比电视上还帅!” 原来是萧进传媒公司的员工在这里炫耀老板,边上几个人泛着桃花称赞好帅好羡慕之类。 “那他就是变态嘛,炎哥,你为我作证!”孟秋被骂了后不服气了,还扯上丁穆炎。 丁穆炎被这些人弄烦了,对彭致诚道:“我走了,有空再聊。” “还早呢,再喝一杯。” 这时,那边幽幽地飘来个声音:“瞧你们这群没出息的,看到个长得还行的腿都合不拢了。他很了不起吗?我还睡过呢。” 那员工瞪圆了眼睛:“怎么可能?你别吹牛了!” 那人将一个白眼飞得风情万种:“这种事还需要吹?” 员工坚决不信,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旁边的人有的劝架,有的八卦地追问。 刚要走的丁穆炎猛然停下脚步,朝那波人看去,那人高高瘦瘦的,容貌清秀,是个讨人喜欢的相貌。 相比起丁穆炎的面无表情,彭致诚当场变了脸,收起那副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模样,冲孟秋勾了勾手指。 孟秋还在开心地看那两人吵架,一步一回头慢吞吞的,被彭致诚一把拉了过来。 “干吗呀,好痛的。”孟秋揉着手腕。 彭致诚下巴挑了挑:“那人是谁?” 孟秋看他一脸严肃,也收起了嬉笑:“他?你们不认识啊?哦,他这两年是很少来了。” “说重点。” “那骚货是卖的呀,全名叫什么不知道,都叫他小谷。你们看他那眼睛,开过眼角了,以前没那么大,现在有钱了,跩个屁啊跩,就靠那屁眼儿赚钱也不嫌脏,……” 他越说得脏,丁穆炎脸色越难看,彭致诚见状连忙打住:“闭嘴吧,你的双眼皮不也割的吗。” “能一样吗,老娘清清白白赚钱……” “他在哪里做的?”丁穆炎忽问。 “名楼啊。” 丁穆炎脑海中浮现出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楼,仿佛每一块砖都是黄金烧制的。 彭致诚偷瞄了丁穆炎一眼,对孟秋道:“想办法去多问点。” 孟秋这才发现气氛好像有些不对,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但还是乖乖地去问。 八卦这种事他最来劲了,哪怕彭致诚不说估计他也会问。他装出一副崇拜的样子挤到小谷身边:“真的啊?你真的跟他睡过啊?我听说他超有钱的!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小谷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得意洋洋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一个多月?两个月前?我也记不太清了,反正是最近的事。” 孟秋偷偷瞄了眼那两人,丁穆炎没有反应,彭致诚挤眉弄眼示意他再问。 “那么厉害啊!”孟秋违心地赞美,“你再仔细说说。” “他来名楼玩,我就陪他玩呗。” “你们玩儿什么呀?” “还能玩什么?床上玩!”大概是这个问题太弱智了,小谷不乐意地白了一眼,怀疑他在嘲笑自己。 “我是说他都跟你聊什么?” 小谷想了想嗤笑一声:“他说他是直的,对男的硬不起来。还问我他有个朋友原来直的后来弯了怎么回事,笑死我了,我哪知道怎么回事,想走后门就走了呗。” “咦?直的?那你们怎么搞?” 小谷脸色变了变,挺直腰杆,挑起下巴:“摸硬了搞呗,在我面前还会硬不起来?也不看看我是谁?忙了一整晚呢,第二天我都下不了床,不信你去名楼问问,他们都知道!” “这么猛啊……”孟秋的立场开始动摇了,“他腰好不好?胸肌摸起来舒服吗?有没有跟你玩捆绑?” 彭致诚在一旁一个劲地咳嗽。 丁穆炎整了整外套:“我累了,我回家了。”不等彭致诚说什么,他已经往外走去。 “哎,等等!”彭致诚把酒杯一放,匆匆追了出去,“刚刚那人说的你都听到了?” 从喧闹的酒吧到寂静的街道,夜晚的寒风吹得人有点冷,丁穆炎低着头,往大衣里缩了缩,加快脚步:“一个卖的,说话你也信?” 彭致诚紧紧地追:“那他提到的那个朋友,是在说姜辰吧?这也能是假的?不是萧进真问过,他能编出来?” “哪里听到的也说不定,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说的那个时间差不多是萧进刚和你在一起吧?他这行为太可怕了吧!” “都说了这种人为了博取关注什么话说不出来?你信他才有鬼了!” 丁穆炎越走越快,几乎要跑起来,似乎要逃,逃离彭致诚的句句追问,又好像要逃离别的什么。彭致诚难以置信地挑了挑眉,狠追了几步后突然挺住了,冲他的背影大声喊:“当初我跟你说薛楚卫要结婚了你也不信!非要我带你去婚礼现场亲眼看到你才肯信!你这脾气就改不了了是吗?” 丁穆炎蓦然驻足,就好像撞到了一面空气墙,再也迈不开步子。时间仿佛这一刻停止,又好像倒退到许多年前,那几乎要撕碎他的痛苦正在重演。 许久,他回头,眼睛红得要滴血,衣领被狂风吹得像颤抖的落叶,半边脸隐没在黑暗中:“反正我不信。” 克莱因瓶人格_67 第43章 丁穆炎在门口掏钥匙, 不知道是冻着了还是什么,手指僵硬得无法灵活弯曲,一大串钥匙叮叮当当的, 好不容易找到正确的怎么都无法对准钥匙孔。 门开了, 萧进站在玄关对他微笑:“回来啦,玩得开心吗?” 房间里很暖和, 贴身的单衣勾勒出他精壮挺拔的上身,下面穿了条棉质的居家裤, 加长的裤脚有一点拖在地上, 脚上一双毛绒拖鞋, 看上去特别温暖,把整个人都衬得柔软了。 可丁穆炎冷得直想颤抖。 “你看你冻得脸都发青了,赶紧进屋吧。”萧进握住丁穆炎冷冰冰的手把人带进屋, 帮他脱掉外套,顺手捏了捏,“你这件大衣是薄了点,过两天给你挑件厚的。” 丁穆炎低头换鞋,朝手心里哈了口气。 萧进握住他的双手, 在手心里搓了搓, 顺势将他拉到怀里, 把手塞进衣服里环绕在腰上:“给你暖暖手。” 丁穆炎的掌心贴着他的后腰, 如同一块烙铁入手, 烫得他双手发麻没了知觉。 萧进俯在他颈边嗅了嗅:“喝酒了?” “一点点。” 丁穆炎想要把手抽出来,却被他牢牢夹住。萧进顺着他的手臂环住他的后腰, 舌尖轻巧地在他唇上舔了一下。 “甜的。”萧进暧昧的笑容让人分不清他是在说唇还是在说酒。 他很迷人,丁穆炎心想。他的魅力在清亮的眼眸里,在微翘的唇角里,在修长的四肢里,在麦色的肌肤里,也在聪慧的头脑里,在志趣相同的灵魂里,无一处不在吸引着丁穆炎。 他彻底被他迷住了! 但现在,有人告诉他,这一切都是虚伪的假象,是引人入歧的海市蜃楼,是虚幻缥缈的镜花水月。 他不信。 绝不信! 不能信。 温暖了他的身体后,萧进在丁穆炎唇边轻啄,一点点撬开他的唇,试图来个深吻。 当他的舌伸进来时,丁穆炎感觉自己被一条毒蛇咬了一口,一个激灵将他推开。 气氛有刹那间的冷凝,萧进迷惑地看着丁穆炎。 “太冷了,我先冲个澡暖暖身体。”丁穆炎道。 萧进看他反应奇怪,但一时也猜不出他怎么回事:“也好,你看你鼻子眼睛都冻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哭过了呢。” “胡说八道什么。”丁穆炎一转身进了卧室。 房门合拢的那一刻,萧进脸上的笑意像风一般散去,周身被阴翳笼罩,眼睛像寒冰削成的尖刀,好像要把挡在面前的这扇门劈开。 丁穆炎回来后的反应很奇怪,既不像玩累了后的疲倦,也没有归家后的喜悦,好像是浑浑噩噩还沉浸在什么事里,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今天他跟朋友去喝酒是事先跟萧进打过招呼的,电话里还跟自己调笑不断,叫自己洗干净等他,怎么回来后情绪就变了? 是在酒吧里发生什么事了吗?还是……遇到了什么人? 怀疑一旦落下种子,便能迅速在心田里生根,瘟疫一般蔓延开,生命力极强,杀不死拔不完。 他仔细摸了遍丁穆炎挂在衣架上的外套,试图找到点什么,但什么都没有。尽管如此,萧进还是认为自己的直觉不会错。 他应该又和薛楚卫见面了吧。他们本来就有自己的圈子,有自己的聚会,会在医院以外的地方遇到一点都不奇怪。 萧进心底阵阵烦躁,他挥了挥手,好像要把什么抓在手里,再狠狠捏碎,但最终捏了个空,骨节摩擦,发出噼啪的脆响。 下一回,不能让他一个人去了。可萧进想到酒吧里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又改变了主意:没有下一回,根本就不应该放他去! 手机响了一下,萧进走到茶几旁拿起看了一眼,又瞄了眼卧室的方向,骄傲的脸上多了几分狠辣,是一种遇到敌手除之而后快的果断。他不假思索地输入了一条消息:按照我的计划执行。 热水温暖了丁穆炎的身体,但无法温暖他跌入冰窖的心,他在水流下一个劲地颤抖,好像冰天雪地里一只受伤的野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舔舐伤口。他抱住自己,试图用呼吸调整失控的身体。 当年的事虽然时过境迁,但刻骨铭心的痛记忆犹新。前一天薛楚卫温情耳语,说要出差一个星期开个研讨会,丁穆炎不疑有他,两人过了缠绵的一夜。第二天彭致诚黑着脸把他从医院里拖出来,告诉他薛楚卫是去结婚。丁穆炎认为这话简直太荒谬了,肥皂剧的编剧都不敢这么写,彭致诚一定是在戏弄他。彭致诚二话不说,直接把他拖上飞机,飞到另一座城市。然后丁穆炎就看到奢华隆重的婚礼现场,微风送来浓郁芬芳的百合花香,洁白的纱幔象征纯真圣洁的爱情,新娘挽起长发笑得甜蜜娇艳,盛装的薛楚卫正托着她的手往她无名指上套戒指。而丁穆炎则是个无意中闯入的迷途者,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记忆中的画面已经模糊,他以为他已经忘了,可那种被撕裂的痛正在复苏,那条作恶的虫又爬了出来,在他心口啃出一个血淋淋的洞。 他单手支撑着墙壁,流水淹没他的头顶。 洗完澡,丁穆炎靠坐在床上,给何越发消息。 “小何,麻烦你一件事。上次你不是说你有个朋友是侦探吗,能不能委托他查点事,价格好商量。” 何越很快回了消息:“丁院长您说,什么事?” “请帮我查三个月内萧进有没有去过名楼,去过几次,都什么时候去的。” “这点小事我帮您查就好了,不要浪费钱。不过您查这个干什么呀?” “就是想知道一下,先谢谢你了。” 扔掉手机,丁穆炎关掉灯,疲倦地躺在床上。平时这个时候他会看会儿书,可现在他打不起精神做任何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进进来了。他洗个澡,身上带着水汽和沐浴露的清香,他没有开灯,直接摸黑上了床,从背后搂住丁穆炎。 细密的吻落在丁穆炎的后颈,一直沿着脊椎向下,痒痒的,带着情.欲的味道。 丁穆炎心中疲乏,没什么兴致,转身推了他一下:“累了,不想来。” 萧进只当他是欲拒还迎,抓住他的手压过头顶,亲吻他的耳垂:“你躺着就好,我来。” 丁穆炎又挣扎了几下,萧进霸道地压在他身上,锁住他的四肢。 克莱因瓶人格_68 终于丁穆炎妥协了,软软地垂下手,由他在自己身上为所欲为。 萧进强势地进入他的身体,像野兽般咬住他的后颈,手指与手指纠缠在一起,紧紧相扣。丁穆炎趴在床上,感受着来自身后的冲击,沉浸在濒死的快感之中。 ————*————*————*————*————*————*———— 对于韩韶军的出现,丁穆炎很是意外,虽然到了约定复诊的日子,但韩韶军被姜辰带去一座海岛休养,以韩韶军对自己身体的任性程度,丁穆炎以为他会直接无视复诊,没想到他居然准时赶回来了。 “还是要去的,等检查好了就去。”韩韶军笑着解释。 他看上去满面春风,比刚出院时气色好太多,皮肤稍微晒黑了些,但精神状态处于最佳状态。 “那边天气好吗?” “美极了。”韩韶军有些答非所问。 “你原谅姜辰了?”丁穆炎一眼看出真相。韩韶军为情所困多年,身体每况愈下,只有解开心结才能真正谈康复。 韩韶军笑容甜蜜,又带着些宿命的意味:“我这辈子大概是栽在他手上了,逃不掉也不想逃了,除了他我也没办法再喜欢别人,与其两个人都痛苦,不如再给他一次机会。” 丁穆炎点点头:“既然你决定了,我祝福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面整天骂他,背地里偷偷帮他。”韩韶军揶揄道。 “他是爱你的,我看得出来。” “说实话,我还是有点担心。” “他怕你。如果两个人互相害怕对方伤心,害怕对方生气,就会自然而然为对方着想,呵护对方,这是爱的证明。”丁穆炎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来由想到了萧进。 他怕我吗?丁穆炎没有这个信心。 “你总是能说得头头是道。”韩韶军笑道,“等哪一天你再恋爱了,我一定把你说过我的话原样奉还。” 丁穆炎扯了扯嘴角,喉中泛出些苦味。 检查做完,一切顺利,良好的心情真能战胜病魔,尽管有些指标还没有达标,但韩韶军的病情已趋于稳定,相信不久的将来,他能健健康康地生活。 “姜辰为什么不来陪你复诊?”丁穆炎把药整齐的摆好交给韩韶军。 “我不要他来的,为了能好好跟你聊聊。”韩韶军道,“你几点下班?晚上一起吃饭吧,姜辰下厨,我们还请了萧进。” 丁穆炎心里咯噔一下,但随即反应过来是自己心虚了,请萧进跟他没什么联系,纯粹因为都是朋友。韩韶军还不知道现在他跟萧进的关系。 “好,那你再等我一会儿,我处理点事情,争取早点走。” 第44章 等到丁穆炎下班, 韩韶军载他回家,回家的路上两人一路闲聊,韩韶军心情好, 话也不自觉地变多, 丁穆炎受他影响,连日来沉重的心情稍稍缓解。 “所以说, 现在姜辰心甘情愿给你做牛做马了?”丁穆炎笑话他们两人道。 韩韶军甜蜜的笑容中还是带有几分苦涩:“其实我根本不稀罕他伏低做小,只要他做事前能真心为我考虑就够了, 不过……” “不过他现在整天哄着你, 还是很过瘾的对不对?”丁穆炎抢道。 韩韶军哈哈大笑:“果然还是你懂我。” 那是受过伤后的补偿心态, 如果可以,丁穆炎宁可韩韶军不曾经历伤痛。 韩韶军看了下表:“时间正好,现在让姜辰准备起来, 回家我们就能吃现成的了。” “你倒还真放心让姜辰下厨?他手艺那么好?” “还不错吧,至少比我好。不会有问题的,还有萧进呢。” 丁穆炎当场笑了:“萧进?他能帮上什么忙?是捣乱吧?” 韩韶军没有听出丁穆炎话里的异样:“不会啊,萧进厨艺可好了。” 笑容在丁穆炎脸上凝固:“什么?” “姜辰烧的都是家常菜,是他自己看菜谱学的。萧进那手艺可就专业了, 好像是跟几个名厨学的, 不过当然是学着玩的。有机会你看他做法餐, 那架势那摆盘, 跟真的似的, 味道也不错。中餐也是,八大菜系我不敢说他都会, 特色名菜是绝对不在话下的。” “是吗?”丁穆炎只觉自己声音有点飘,干巴巴的两个字不知道在问什么,亦或是否定什么。 “萧进聪明,不管什么一学就会,至少表面像模像样。他不爱显摆,所以一般外人没机会看到就是了。” “外人”两个字像匕首一样扎进丁穆炎的心窝,韩韶军无心一句丁穆炎如噩梦惊醒汗出如浆。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丁穆炎心中冒出来,就像地狱之门开了一条缝,无数恶魔争先恐后地爬出来。 “萧进前阵子找我,说要拍一个医疗相关的纪录片。”丁穆炎似无意般提起。 “纪录片啊……”一辆电瓶车仗着自己灵活在十字路口乱窜,韩韶军连忙减速小心避让,心不在焉地随口应了一句。 “嗯,我听着觉得还挺有趣的。”丁穆炎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答案,自虐似的引导韩韶军继续这个话题。 果然,韩韶军将车开稳后,歉意一笑:“他还真会拉拢人,萧进这家伙脑子转太快了,一天到晚有新想法,你听过就算,别太在意。” “什么意思,他不是拍过纪录片吗?” “他那个传媒公司是吧,我也是股东,没听说他要启动新项目啊。再说了,那公司就是他开着玩儿的,哪会真那么认真去拍各种纪录片?” 纪录片的事,萧进在追求他的时候说了不少——姑且称那时为追求吧——后来再也没有下文,也许韩韶军无意中透露的信息就是问题的答案。 “那个传媒公司,他不重视?” “他主要做投资的,我记得我好像跟你说过。他可是资本大鳄,你大概是没见过他在公司里的样子,跟国王一样,进了他的地盘就得俯首称臣,只不过他一般不露脸,都藏在幕后,很多人都不认识他。相比之下,那传媒公司只能称得上是他的玩具,就好像吃过正餐需要点甜品水果。”韩韶军浑然不觉他们聊了太多萧进,依然滔滔不绝。 克莱因瓶人格_69 丁穆炎有些恍惚,自己认识的萧进和韩韶军口中的萧进好像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平行世界,只不过拥有相同的名字。一个存在于资本圈呼风唤雨的上流精英,一个是偶露笨拙充满了人文气息的雅士,显然,韩韶军描述的萧进,才是真正的萧进,他们从小长大相识二十多年知根知底,而自己认识的萧进,不过是个经过精心伪装的,并不存在的人。 忽然之间,丁穆炎怀疑过去的几个月根本是他的臆想,他根本不曾认识萧进,不曾与他又任何深层次的接触,更不曾与他相恋。所经历的是一场虚妄的梦,一个精心编造出来的骗局,一座海市蜃楼,一场镜花水月。 假的,不存在的。 这时丁穆炎收到了何越的消息,他像一个人偶似的机械地打开手机,已说不清究竟是何种心情。 “丁院长,我把萧进这一年去名楼的记录都找出来了,发给你看看。” 第二条消息是一连串记录,丁穆炎盯着最后两条记录看了许久。一条是他们刚认识时,萧进把孟秋拐到名楼的那次。第二条记录萧进傍晚进,次日上午离开,日期正是自己出差开会的那天。 那个人,说得是真的。 丁穆炎脑中一片空白,一股寒意冲入心脏。谜底揭开,他是那个被愚弄的傻子。他以为会收获一场爱情,结果被现实狠狠地嘲笑。 车已开进了韩韶军家的小区。 “你脸色怎么那么差,不舒服?”韩韶军担心道。 “没事。”丁穆炎摸了下额头,摸到一手的汗。明明冷得要发抖,为什么还会出汗呢? “赶紧进屋先喝杯热水。” 两人下车,韩韶军打开门,拍了拍脑袋:“姜辰叫我回来路上带点饮料我忘记了,你先进去坐,跟他们说我买饮料去了,很快回来。” 丁穆炎还来不及回答,韩韶军就已匆匆离开。丁穆炎在门口迟疑许久,他不太想见萧进,或者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萧进,也不想再看到那张充满诱惑力的笑脸,他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笑什么是假笑。 但来都来了,没有逃走的道理,丁穆炎还是缓缓地走了进去。 客厅里开着灯,但是没有人,厨房的方向吵吵闹闹的,是姜辰在炒菜,哗啦啦的油爆声混合着他使唤萧进打下手的叫声。 “你行不行啊?不行我来。”萧进幽幽地鄙视,他的声音不大,但姜辰砸锅摔盆的杂音中十分清晰。 “废话!老子干什么都行!别碰我的勺!”姜辰大叫,“行了!再焖一会儿就能出锅了!” “你厨艺是还行,但是一点条理都没有。” “韶军就爱吃我做的菜!你管得着吗?” 丁穆炎朝厨房的方向走去,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他没有说话,步子又轻又小。 “哎,我问你啊,你还跟那个丁穆炎搞在一起啊?”姜辰不知道往什么东西上一靠,又是一连串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丁穆炎悄无声息地停在厨房门口,飘忽得就像一抹幽灵。 “怎么了?”萧进懒洋洋的,是他一贯的声音。 “你口味真重!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怎么把他搞上手的。” “一点都不难啊。” “说给我听听。”姜辰好奇得要命,“顺便教我几招你是怎么制伏他的,下次他骂我的时候好怼回去。” 萧进在笑,胸腔震动再从鼻腔传出,连声音都能让人发情:“他好对付得很。” “他凶得要死。” “一只猫再凶,也只是一只猫。首先要引起他的注意,这并不难,找个合适的场合弄成偶遇。然后在他有麻烦的时候给他点帮助,这也不难,没有麻烦制造点麻烦就行了,帮的时候不要一下子给太多,要考虑他的自尊心。另外他到底是个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适当地示弱满足他的掌控欲,慢慢地他就会对你言听计从。” “呵,你怎么搞得跟做项目似的,目标方法结果,一二三。” “本来就是这么回事。” “你现在已经搞定了,那么下一步呢?” “结束了,还有什么下一步?”萧进洗了个苹果,悠闲地啃了一口。 “你别告诉我你真喜欢他。” 一小口苹果在萧进嘴里咀嚼了许久,他缓缓道:“觉得他有趣,好玩儿而已。” 说完,他盯着咬过的苹果,好像这不是一个苹果,而是什么稀有的宝贝,眼神略显呆滞。又是长久的沉默,他再度冷冷地开口:“不过现在没意思了。” 爱情是不能计算的,但是游戏能。 这不是一场恋爱,是一场精心计划的狩猎。 就好像寒冬腊月被人扒光了扔在雪地里,丁穆炎赤条条已无任何防御,美好的表象已被彻底撕碎。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他自欺欺人,现实揭开面纱,露出狰狞的面容,真相残忍而直白。 一颗火热的心,瞬间冰封。 “我回来啦!”韩韶军提着饮料,还没进门就先大喊了一声。 厨房里正热乎的聊天戛然而止。 “韶军!重不重?我来帮你拿!”姜辰声音一秒变谄媚,从厨房里跑了出来,然后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丁穆炎,见鬼似的脚下打滑,差点摔个四脚朝天。 萧进跟在他身后,刚想笑话他,随即看见了面目阴沉的丁穆炎。笑到一半的脸僵硬,怪异而扭曲,就好像一张面具被硬生生从脸上撕下,捏成脏兮兮的一团,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反倒是丁穆炎笑了,笑得冷漠而讥讽,又有些释然,他转向韩韶军:“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就不陪你吃饭了,下次有空再约。” 他说完不等韩韶军回应,径直走出了大门。 第45章 等韩韶军反应过来, 丁穆炎已经走远了。 “哎?他怎么回事啊?怎么就突然有事了?”韩韶军一头雾水,再看另外呆若木鸡的两人,“你们傻站着干什么呀?过来帮我提一下。” 克莱因瓶人格_70 “我来我来, 你小心手。”姜辰连忙上前接过韩韶军手里的饮料。 韩韶军换了拖鞋, 自言自语道:“八成又是医院里的事,穆炎总是这样, 不管在做什么事,医院一个电话立刻丢下就走。有这样敬业的医生是好事, 可做他朋友就苦恼了。” “是是是, 丁院长最敬业了。”姜辰在一旁连声应和, 心虚地瞥了萧进一眼。 韩韶军经过萧进身边时,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发什么呆啊,萧进?” 萧进站在那里, 如同一座雕像,当他看见丁穆炎的那一瞬间,他就像被电了一下,随后所有的感官被抽空。看着他微笑,看着他告别, 看着他走出大门, 萧进仿佛丢了灵魂, 只剩一具皮囊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无法动弹。 韩韶军这一问, 终于把他的魂喊回来了。 然后,一个笑容缓慢得爬上萧进的脸:“你回来我就解放了, 厨房的事交给你了。” 他笑得过分灿烂,以至于韩韶军有点莫名其妙。 萧进没有再理会他们,走到客厅打开了电视。 韩韶军摸不着头脑,进厨房嘀咕道:“萧进怎么怪怪的?” “有吗?”姜辰假装非常忙碌地东摸摸西看看,“没有啊,不是很正常吗?” 电视正在放一个综艺,不断传来些笑声和嘉宾的尖叫声。 “他居然看起了搞笑综艺,这还不奇怪?” “他爱看什么看什么,你管他?”姜辰绞尽脑汁转移韩韶军的注意力,“韶军,你帮我看看锅里的肉酥了没。” 萧进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屏幕,节目里一个十八线小明星掉进了水里,周围人笑,萧进也跟着笑,空洞的声音好像摇晃的沙锤。 他必须要看点什么来驱散脑中的杂念,一不留神,丁穆炎离去时冷漠的脸就会浮现在眼前。 没意思了。不正是这样吗?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日子也算尽心尽力的,他还跑去跟前男友私会,还试图蒙骗我,他这种拙劣的谎言一眼就能看穿。萧进愤愤然想着,不自觉地哼了一声:所以都是因为他的缘故,让这场本来还算有趣的游戏变得无趣了。 肩膀忽然被人推了一下,姜辰粗声粗气:“吃饭了!还要送到你嘴边啊?” 萧进不悦地揉了下肩膀:“好好说话。” “好好说话?都叫你好几遍了!你是灵魂出窍了?” 萧进直接无视他,走到餐桌旁。 正在摆碗筷的韩韶军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萧进,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没有啊。”萧进的唇角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你们坐,还等什么?” 韩韶军给几人盛了饭,突然哎呀一声:“穆炎是坐我的车过来的,这里连车都打不到,他怎么回去啊?” 萧进默默地夹了块鱼肉尝了一口:“太咸了。” “我就爱吃咸的!”姜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筷子塞到韩韶军手里,“走远点就能打到车了,这么大个人你放心不会丢的。” “你这酱油不好。”萧进淡淡道。 “是你吃得太淡了!” “是咸了点。”韩韶军尝了口笑道,“还是萧进你嘴最叼,我刚才还跟穆炎说来着,我说你厨艺堪比名厨,他还不信。” 萧进眉心极快地抽了一下,随即舒展开来笑了笑:“很久没下厨了,懒得动。” “我跟他说,估计现在只有你心尖上的人才能尝到你的手艺,其他一般人想都不要想。” 姜辰慌慌张张地夹起一块鸭肉送到韩韶军嘴边:“你尝尝这个,别光说话不吃饭。” 韩韶军古怪地扫了他一眼:“你放下来,我自己夹。” 萧进咔擦一声将一块骨头硬生生咬碎,吐出一块块碎末。 姜辰心惊胆战地瞄着萧进,韩韶军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但又不知道究竟是哪句话说得不对。 电视机里还时不时传来尖锐的笑声,愈发衬托出饭桌气氛的凝重。虽然是三个好兄弟,但韩韶军作为主人绝不能冷场。他极力转移话题:“对了,萧进,你那个传媒公司有没有要开始新项目啊?” 萧进的情绪似乎转好了一点点,他垂着眼剥开一个蛤蜊:“有,会有新系列的计划,我正在跟一位华裔基因专家接洽,大概明年开拍。” “基因?这算跟医疗有关?” “医疗会是系列的其中一部分。” “真有啊。”韩韶军尴尬道,“那我跟穆炎说错了。” 萧进骤然变脸:“你又跟他说什么了?” 姜辰绝望地往韩韶军碗里夹菜:“别说话了,快吃吧。” 韩韶军没有听出他“又”这个字背后的异样,老老实实道:“他说你找他说拍医疗纪录片,我没听说有这回事,就跟他开玩笑说你大概是在忽悠他。” “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萧进突然暴起,摔了筷子。 好像酝酿已久的火山突然爆发,脆弱的地壳出现一道道裂痕,滚烫的熔浆喷涌而出,炽热的空气夹杂着厚重的尘埃席卷而来。 一旦破了口,就再也憋不住了,萧进狠狠地瞪着韩韶军:“你没听说过就跟他说没有?我做什么事都要跟你汇报吗?我跟他说得好好的,你多什么嘴?” 韩韶军惊愕地望着萧进。他完全被吼懵了,从小到大,萧进不管说什么做什么,永远都是笑眯眯的,尤其是对他们两位好友,责备有之,但从未有过叱骂。更重要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不过是搞错了纪录片的事,再解释一下不就好了,多大点事犯得着发那么大脾气? 眼前的萧进凶狠得令人感到可怕,好像一只被激怒的野兽,在暴躁地徘徊咆哮,却找不到能攻击的目标。 姜辰跳了起来:“你是不是有病啊,萧进!你对韶军吼什么!你他妈自己嘴上没句靠谱的,把韶军当出气筒?” “怎么回事?我做什么了?”韩韶军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拿他当出气筒?难道不是他对丁穆炎乱说话吗?人都被他气走了难道是假的?”萧进如同一把出鞘的剑,见人就刺,招招见血。 “你甩锅倒是甩得利索!丁穆炎为什么走你不知道?这顿饭你要是想吃就坐下来好好吃!不想吃你就滚!”姜辰的暴脾气怎能容忍别人在他面前骂韩韶军?萧进也不行! 克莱因瓶人格_71 萧进的表情近乎扭曲,他一言不发,一脚踢开椅子,抓起沙发上的外套。 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杂音,人已经走了出去,砰地一声甩上大门。 “神经病!好好一顿饭被他毁了!”姜辰又骂了一句,扒了一口饭嚼了几下,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低声道,“不会吧,这家伙……” 韩韶军望着大门的方向,许久才从惊恐中回过神来。 他放下碗筷,正视姜辰:“说,怎么回事?” 姜辰几乎要把脸埋在碗里,口中塞满了米饭含含糊糊道:“什么怎么回事?” “萧进跟丁穆炎怎么回事?你给我老实交代!” 丁穆炎在收拾东西。 他不想再踏进这套房子,这里一度让他感到温馨,不仅仅是一套房子,而是一个家,但现在他发现这里是毒蘑菇漂亮的外衣,是捕虫草诱人的芳香,精心构筑的表象无法掩盖其陷阱的本质,而他便落入陷阱的绵羊,一进门就不寒而栗。但没有办法,他必须把他的东西整理出来带走。 萧进的话一句句回荡在耳边,振聋发聩,戳得他心口窒息般得疼。他是愿意相信萧进的,只要萧进拿出足够的诚意,他愿意忽视那些微不足道的小把戏。但很可惜,萧进的给出的不是诚意,而是更深的恶意。 他的语气是那么的轻描淡写,就好像是玩腻了一件玩具,旧了破了,新鲜感不在,是时候丢弃了。没有感情,没有留恋,随手往垃圾桶里一扔。 丁穆炎至今不敢相信他又一次上当受骗了,但真相就是如此。他以为自己不会轻信了,但面对一个精心设计投其所好的形象,他还是沦陷了。 愿赌服输,那就再输一次吧,反正伤多了也就麻木了。丁穆炎对自己说。 他想快点把东西收拾完,可发现这并不是一件小工程。 行李箱塞得满满的,关都关不拢,明明当初刚过来的时候两手空空,怎么住着住着,东西就变多了?他陆陆续续运了不少东西,渐渐占据了这间屋子每一个角落,仿佛这里真的是一个可以栖息一辈子的天地,如今再要收回,就好像要从身上剜下一块块肉,艰难而痛苦。 可再艰难再痛苦还是要做。这里,他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好不容易将东西整理得差不多了,丁穆炎拉起沉重的行李箱走出卧室。 门打开,面色阴沉的萧进出现在门口,就好像无数次回家一样,车钥匙往置物柜上一放,反手关上房门。 萧进瞄了眼他的行李箱,声音阴森冰冷:“你去哪里?” 第46章 “回家。” 再次面对萧进, 丁穆炎的心脏刹那间抽搐了一下,他还无法做到完全漠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 萧进留给他的印象太过强烈, 如果说与薛楚卫两年的爱情像一篇舒缓的抒情诗,那与萧进的这场相识便是一曲激昂的交响乐, 轰轰烈烈,激情澎湃, 在浩荡的合奏中走向完结, 以至于结束后依然牵动心神。 丁穆炎用力握了下行李箱, 手中沉甸甸的分量能给昂首挺胸的勇气:“感谢你让我借宿,这些日子多有打扰。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的, 现在我就回去。” 他居然说借宿!萧进心底的火苗又开始阴阴地燃烧,森冷的脸上露出一丝讥笑。 丁穆炎不理会他究竟是怒是喜,绕开萧进走向门口。 但丁穆炎一动,萧进也动,他挪了一小步, 挡住了丁穆炎的去路。 “什么意思, 萧进?”丁穆炎愠怒。他是有理由为这场骗局生气的, 但他始终忍着, 被骗是的钱尚能让法律讨回公道, 被骗的是情,上哪里去讨?谁当真谁就输, 丁穆炎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智商不如人,上当受骗也就算了,如果还动怒撒泼,那就丢脸了! 萧进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他生了双凤目,微笑的时候会稍稍弯起,给人温柔的感觉,如果笑得深一些就有点狡猾好像在打什么鬼主意,可一旦他寒着脸,眸中带着冷冽的力度,像冰刀一般具有杀伤力。 以前丁穆炎总觉萧进像只坏狐狸,但此时,也是第一次,他发现萧进像一匹狼,悄无声息地站在阴森幽暗的角落里凝视猎物,下一秒就会露出尖利的獠牙。 他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萧进,这才是他撕去伪装后真正的面目。 丁穆炎又向边上移动了一小步,这回萧进没有动,只是眼神追了上去,却有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了他的双脚。 “让一下。”丁穆炎也丝毫不退让。他向来习惯掌控节奏,不论是手术台还是生活中。 萧进非但没有让,反而前进了一步:“你这是要跟我分手的意思吗?” 丁穆炎差点没笑出声:“分手?我们有恋爱过吗?” 萧进拧起眉头。 “行了,萧进,你跟姜辰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不用再装了。”丁穆炎嗤笑,“没想到你玩游戏还真够拼的,一个直男还勉强自己跟男的上床。何必呢?你也太委屈自己了。不过这游戏你还想玩找别人去吧,我不奉陪了。” “你还说不是在跟我闹分手?” 丁穆炎怒了,是他亲手把一份单纯的感情贬为游戏,现在又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还用“闹”这个字,好像是丁穆炎在无理取闹。 “一场游戏,你玩得起,我也玩得起。别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得围着你转,你没有那么了不起。这些日子就当我白嫖你,活还不错,分手这个词,你还不配!” 丁穆炎许久没有怼萧进了。自从有点喜欢上萧进之后,他好像突然之间遗忘了怼人的技能,连责怪都变得软绵绵的。同样当萧进的谎言被戳穿后,一瞬之间,他又掌握了这个技能。 丁穆炎说完拖起行李就走,在两人交错的刹那,萧进忽然暴起,扣住丁穆炎手腕往背后一拧,将人往里拽。 丁穆炎反应不及被他擒住,腕上一阵剧痛,手一松,行李箱砸在地上,接下来天旋地转。 萧进是练过的,这一手擒拿堪称绝妙,技巧和力量不是普通人能比的,丁穆炎到底是个书生,猝不及防下,身体一个腾空,面朝下摔到了沙发上。 “既然是我的游戏,什么时候结束由我来决定!”萧进锁住他的双手,膝盖顶住他的后腰,丁穆炎呈一个反剪的姿势被他压住。 丁穆炎只觉双臂像要被拗断似的剧痛,一张白净的脸涨得通红,他绝没有想到萧进会对他动粗。 “你别太过分了,萧进!” 萧进一言不发只管拧着他的手。他本是个目的性极强的人,可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他走! 丁穆炎强忍疼痛挣扎了几下,却只感觉到手臂被越收越紧,他完全被限制住了,一分一毫都动弹不了。他的脸紧贴在皮质沙发上,几乎要陷进去,他费劲地扭转过来,看向萧进。 那同样是一张扭曲的脸,乌黑的短发垂在额前,阴沉通红的双眸隐现,冰与火激烈地碰撞。 丁穆炎疼得汗如雨下,他急抽了几口气,冷笑了一声:“你舍不得了?” 克莱因瓶人格_72 萧进动作一顿,冷冰冰地注视着匍匐在身下的丁穆炎。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丁穆炎讥讽道,“玩要有玩的魄力,戏演完了,场子是不是也该散了?纠缠不休就没意思了!” 正如萧进牢牢拿捏住丁穆炎的心,丁穆炎也同样善于掌握萧进的情绪,骄傲如萧进无法接受被人说拿得起放不下,只要他想要,什么样的没有,没脸没皮地纠缠他做不出来,也放不下架子去做。 他始终还是端着的。 桎梏渐渐松开,野兽松开了他的利爪,丁穆炎趁机拧身钻了出来,揉着被拗痛的双臂。 他是真的想废了自己的行动力吧?丁穆炎盯着萧进手上的青筋心里想。 屋里的低气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丁穆炎再也待不下去了,趁萧进发愣之际,捡起行李箱就走。 “等一下!”萧进道,他一开口便如乌云压顶。 丁穆炎停下了脚步,看他还能耍什么花招。 萧进不紧不慢地从茶几里拿出一本书,闲庭信步般踱到丁穆炎面前,抓起他的手,拍到他掌心:“你还漏了本书。” 居高临下,骄傲如巡视领地的国王,就连语气都是高高在上的,任何人都必须要在他的旨意下行动,无人能越过他的规则。这是萧进,真正的萧进。 这就是他鬼迷心窍看上的人啊! 书是他窝在沙发上等萧进回家时看的,以后再也不会做了,丁穆炎低声笑了一下:“谢谢。” 房门打开又合拢,人来了又去。丁穆炎走了,偌大的房间好像一下子空了。 萧进漫无目的地在屋里走了一圈,好像在寻找什么丢失的东西,又好像饿急了的狼在盲目地觅食。 最后他回到客厅,重重地坐在沙发上。 这一切发生得快,即使是萧进也还没有完全理清楚头绪。今天韩韶军去复诊,约了自己吃晚饭,于是早早地去他家,顺便帮姜辰打个下手。随便跟姜辰聊了几句,结果丁穆炎来了,与之同时到来的,便是全面崩盘。 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丁穆炎那张说不清是悲伤还是愤怒的脸犹在眼前,萧进如同一个被当场抓包的小偷,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离开,尤其是他临走时冷漠讥诮的笑,像一把刀割在自己胸口。 是分是合,都应该在掌控中,现在好像一辆高速行驶的列车脱轨了,萧进很不喜欢失控的感觉。 视线落到茶几下,刚才萧进拿书的时候带出来另外一本:奈特人体解剖学图谱。 他把图谱抽了出来,封面上颅骨黑洞洞的眼窝正瞪着他。 他随意地翻开一页,一张小卡片掉了出来。 一张红心q,红心皇后。 他清晰地记得那一晚的丁穆炎,赌场璀璨的水晶灯点缀了他的眼眸,刚刚睡饱的他面色红润神清气爽,不断暗示手里有一套至尊王牌时他质疑的眼神有几分孩子气的可爱,他对自己侃侃而谈,带着清浅的微笑,翻开底牌时,他先是紧张再是松了口气了,然后是喜悦和小小的得意,每一个微表情都撩人心弦。 仿佛是要留住那一晚的丁穆炎,那张扑克牌被萧进带了回来,在某个晚上,他无聊又新奇地捏着这张牌玩了好半天,然后随手塞在了书里。 这本精心绘制通俗易懂的图谱他已经翻过许多遍了,甚至能轻松地指出各个器官各种骨骼肌肉的名称,恍惚之间仿佛背下这本图谱他也能和丁穆炎一起站在手术台上。 现在书还在,人却已经带着他的痕迹离开,如同秋枫肃杀而过,卷走一地的落叶。 房间里冷清得过分,明明多年来早已习惯独居,怎么他人一走,好像就少了点什么? 萧进很不痛快,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即使他们最终会分开也不应该是以这样的方式。若不是韩韶军胡言乱语,若不是他与薛楚卫暧昧不清导致自己言语不慎,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不可收拾的局面。在萧进的设想中,他们至少应该还有一段路走,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教训薛楚卫,让他知道自己的东西旁人休想染指。 有句话丁穆炎说得不对,这不是曲终人散的时刻,绝对不应该是,他还没打算唱完这场戏,配合他演出的人怎能先行离场? 这时候门铃响了,萧进一震,死死地盯着大门。 丁穆炎回来了? 在短暂的疑惑后,萧进一个箭步,打开了门。 第47章 打开门, 萧进看见站在门口的是韩韶军和姜辰。说不清是怎样一种失望,萧进顿时沉下了脸,再看姜辰拉长了一张苦瓜脸, 就知道他们为什么来了。 韩韶军径直走进客厅环视一圈, 视线定格在丁穆炎的卧室,那里有人住过的痕迹, 东西少了一大半看上去空空荡荡的。 萧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们不好好在家待着,跑来我这儿干什么?” 韩韶军看都不看萧进一眼:“我听说穆炎住在你这儿。” 萧进看向姜辰, 后者心虚地往后缩了缩, 随即又虚张声势地瞪了他一眼。 “我这里就这么点地方, 藏不下那么大个人,你要找他应该上他家去。”萧进心情恶劣,因此口气也不太友善。 “萧进!你别装腔作势了行不行!”韩韶军提高了音量, “姜辰都告诉我了!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萧进冷笑:“他说什么了?” “他说……”韩韶军一时不知该如何描述他的行为。 “韶军,你先别生气,来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不吵架的,我们好好说。”姜辰忙上前两头劝,又扭头对萧进道, “你好好说话行不行, 韶军还病着呢。” “你们不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难道我不能说你了吗?”韩韶军被萧进傲慢的态度激怒了, “穆炎是我的好朋友, 为什么你要玩弄他的感情?这很有趣吗?很有挑战性?你是没有别的乐子可寻了吗?” “大家你情我愿的, 我怎么就玩弄了?难道我逼他跟我上床了?” 萧进抵赖的话把韩韶军气得半死。“那你现在又做了什么?一句轻飘飘地玩腻了?你有没有想过他的感受?你把你的快乐建立在他的痛苦上!” “合则聚不合则散,我还必须得跟他绑在一块儿了?”萧进小心翼翼地把红心皇后原样夹回放在茶几下面。 “既然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去欺骗他的感情?” 克莱因瓶人格_73 萧进目露寒光,周身被一层寒气笼罩,这是他发怒的前兆,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又不喜欢男的,为什么要去招惹他?他是我朋友啊,你骗他前有没有想过我?他曾经受过情伤,你还往他心口捅刀,你图什么?就为了证明你有魅力?证明不论男女都会往你身上扑?” “别跟我提什么情伤!”萧进也吼了起来,“他倒现在都还跟那男的纠缠不清呢!还情伤?我看是情未了!” “你胡说什么?他跟那人断得多干净我会不知道吗?” “你信他不信我?我亲眼看到的还能有假?” 韩韶军愣住,一时半会分不清真假,但随即意识到焦点被萧进带偏了:“我不跟你说别人,我就说你!” “这是我跟丁穆炎的事,你别多管闲事!”萧进大手一挥,完全听不进他人的话。 “我才不想管你!玩弄别人感情是最无耻的事!” 姜辰一看他们越吵越出格,再吵下去要上升为人生攻击了,只能硬着头皮劝韩韶军:“别生气了韶军,事情都发生了生气也没用。你先坐下来,你要喝水吗?我帮你倒杯水。” “你也是!”韩韶军猛地甩开姜辰的手,“你们两个狼狈为奸!你早就知道他的混账事,还帮他瞒着我!” “我没有!”姜辰是条被殃及的池鱼,成了一朵苦菜花,“我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的,你冤枉我了啊!哎,你帮我说句话啊!”他向萧进求助,但萧进显然并不想理他。 “你还敢否认?还是在你们眼里玩弄他人根本不是什么事?”韩韶军脑中有根神经一抽一抽地疼,他的“你们”把两个人都骂了进去。 萧进皱起眉头,他认为韩韶军说得太过夸张,根本就是没事找事。 “你!”韩韶军指着萧进,“我猜你现在一定认为自己最大的过错就是跟姜辰聊天的时候太过得意忘形,以至于没有发现丁穆炎在门口!” 萧进的心思完全被猜中了,他讪讪地摸了摸下巴。从事发到现在他一直在后悔,就不应该多嘴跟姜辰说那么多,否则什么事都不会有,说不定现在四个人正其乐融融地吃晚饭呢。 愤怒过后更多的是痛心,韩韶军言语中是伤到极致的悲哀:“因为你们从来没有被伤过,也不知道受伤后会有多痛!正因为你们不懂,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并且还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不过是犯了点小过错,甚至引以为乐!” 萧进的眼中藏着暴风雨,也完全不认可韩韶军的话。没错,他是耍了点小伎俩,可那又如何?谁一辈子能保证一句谎言都不说?怎么到了韩韶军嘴里就变成罪大恶极了?要是没今天的意外,他跟丁穆炎不还是好好的?只要没有其他男人暧昧不清,他对丁穆炎的新鲜感应该还能保持一段时间,所以彼此都当做没有发生过不好吗? 人生如戏,何必如此当真? 越是聪明的人往往越固执,这种固执有时候是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着,但有时候也会蒙蔽住双眼,认为自己永远是正确的,旁人永远都无法理解自己。沉默过后,萧进依旧道:“你别管。” “你!简直冥顽不灵!”韩韶军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情绪一激动,头又开始痛。 “韶军,你怎么了?”姜辰心疼得不行。 萧进看他脸色不太好:“扶他到屋里躺一会儿吧。” 丁穆炎又回到了原来的住处。 好歹是住过几年的地方,离开不过数月,再回来恍如隔世。 两个小区离得并不远,但这条路他走得特别累,行李箱累赘般拖慢了他的脚步,他一步步在寒冷的冬夜里逆风而行。 浑浊的空气里有发霉的味道,丁穆炎闭住呼吸打开窗户,狠狠吸了一口冷空气。 他一直未从揭穿真相中彻底回神,耳边幻听般一遍遍响起萧进那句“不过现在没意思了”,他的双臂还隐隐作痛。 梦刚醒的时候会有一段时间的混沌,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清醒了还是犹在梦中,丁穆炎此刻便是。明明已经吵过一架,还差点打起来,但吹了冷风后,他又有点糊涂了,刚才经历的一切究竟是噩梦还是真实? 冰冷的房屋和沉重的行李箱提醒他:这不是梦,他跟萧进,已经结束了,宛如闹剧的收场。 他放下行李箱,脱下外套,卷起衣袖,开始打扫房间。 如果脑子是混乱的,那至少要保证房间是干干净净的,至少能坐在一尘不染的沙发上思考究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归置杂物,抹去灰尘,再扫干净地,忙了一通后已是午夜。 胃抽得难受,他才想起来还没有吃晚饭,他坐在沙发上抵住胃部缓了缓,额头上又疼出一层薄汗,久未住人的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他又不想动弹,枯坐在沙发上发起了呆。 他仔细回忆和萧进相处的点滴。 从最初在陆老师家相遇,八成是萧进偶然发现除了韩姜二人外,他们还有共同认识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去看望陆老师的规律,等在老师家守株待兔。至于那次恐吓,何越早就提过疑点,但被自己用勉强的解释敷衍了过去。再有,虽然每次自己做菜,萧进在旁边总表演出一副笨手笨脚的模样,可他做过几次早餐均是像模像样。 其实只要用心,总能在共同生活中找到蛛丝马迹,可不知道为什么,像猪油闷了心,诸多细节都被他忽略了。 爱情使人盲目,最后受伤的还是自己。 再一次重蹈覆辙,丁穆炎说不出是怎样一番滋味。若说麻木,他疼到快要窒息,若说伤心,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算了,不去想了,反正都结束了。 丁穆炎对自己说,揉了揉抽痛的胃,拿起钥匙出门。 “韶军睡了,今晚我们就在你这儿将就吧。”姜辰从卧室里出来,看见萧进正坐在地上玩电脑,他疲倦地往沙发上一坐,口中不住地责备,“你跟他吵什么呀,你不知道他身体不好,动不得怒啊?他说你两句怎么啦,本来就是你过分。” “哼,你以前气他还气得少吗?”萧进头也不抬,专注地盯着屏幕。 “那我不是改过自新了吗?”姜辰抗议道,“你看什么呢,这么专心?” 姜辰凑过去,萧进连忙合上电脑,但姜辰还是看到了画面。 画面是一个住宅过道,最后一幕是一个人打开门走进房间,姜辰怔了一下才意识到:画面上的人是丁穆炎。 他又花了几秒钟,才明白萧进在做什么。“你在监视他?”姜辰惊叫。 萧进横了他一眼:“轻点,别吵到韶军。”他又打开了电脑,反正姜辰已经看见了。 姜辰急得要命:“你疯了你,还嫌不够?还监视他?你他妈病得不轻!”最关键的是,又被他知道了,他为什么总被迫知道些不该知道的事? 萧进已经看了好一会儿了,他看见午夜时分丁穆炎还往外跑,过了十来分钟拎着一个塑料袋回来,里面装满了面包泡面之类的东西。 “你别再折腾他了行不行,我求你了萧大爷!”姜辰觉得自己命太苦了。 “别管我的事!”萧进冷声道。 丁穆炎冲了一碗泡面,等待面饼泡软,发现手机上有个未接来电。刚刚出门的时候忘了带手机,他拿起来一看,竟然是薛楚卫。 克莱因瓶人格_74 已是午夜一点,他为什么会这么晚来电话? 丁穆炎疑惑了一瞬,根本懒得去想,直接清掉了提示。 吃完泡面,胡乱填饱肚子,丁穆炎拿了换洗衣物去洗澡,客厅里的手机又亮了起来。水声盖过了不太响的手机铃声,还是薛楚卫。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其实一直在加班,每天都九十点钟下班,更新不是很好,非常抱歉~~ 第48章 医院里, 早已过了下班时间,但丁穆炎还没有回家的意思。他正在查阅资料,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穆炎啊, 下个星期五记得回家吃饭, 你妈生日。”丁建宇压着声音打电话,怕被人听到似的。 “我记得的, 还早呢。”丁穆炎笑道。 丁父丁母十分恩爱,且十分讲情趣, 年纪一大把的人喜欢小年轻那套, 每逢节日纪念日, 丁父必然鲜花礼物烛光晚餐大张旗鼓。两人一个是医生一个曾经是医生,几乎每到节日必值班,然后又默契地选个相近的休息日补过。早年丁穆炎还和父母住一起时, 每到情人七夕两个节日,夫妻俩必然把他扔在家里,自己出去过节。丁穆炎幼小的心灵经常受到他们的伤害,所以一自立后迫不及待地搬了出去。 “早什么,生日那么大的事!”丁建宇斥责儿子不端正的态度, “礼物买了吗?” “我网上订好了, 正在送来的路上。” “你看你对你妈多不上心, 这么晚才买礼物, 万一快递寄丢了呢?” 丁穆炎羡慕极了, 他曾经也希望将来有一天,头发白了, 眼睛花了,牙齿都掉光了,也有这么一个人能牵挂着自己,也让自己牵挂。父母美满的婚姻就像一个标杆,丁穆炎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感情那么不顺。 “对了。”丁建宇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把你男朋友也带来,给你妈个惊喜。” 丁穆炎的笑容僵住,吞吞吐吐道:“不用了吧,我自己来就行了。” 丁建宇当即听出他话里的古怪:“怎么啦?你们吵架啦?” “我们……”迟疑许久,丁穆炎还是决定说实话,“我们分手了。” 丁建宇在那头愣了一下:“前阵子不是还……” “分分合合很正常的,感情没了也就一瞬间的事。” “胡说八道!什么感情能一瞬间没了?是不是你对人家太冷淡了?还是你工作太忙冷落人家了?上下牙齿还打架呢,两人相处有矛盾是正常的,你多让让人家哄哄人家,多沟通沟通,别动不动就说分手!” “没有,没有的事!爸,你别瞎猜了,反正结束了,你也别多问了。” 丁建宇失落地长叹了一声。当年丁穆炎向他出柜时,他是很生气的,尽管他身为医生能理解这种现象,但他身为父亲还是无法坦然接受,更何况他是个喜欢孩子的人,一想到不会再有孙子孙女了就难受。后来好不容易接受了,和大部分父母一样,也期盼儿子能有个陪伴终生的良人,只可惜这个愿望至今还没实现。 “怎么会这样呢?”丁建宇懊恼地嘀咕,“还好我没告诉你妈,否则她该多失望啊。” 丁穆炎心中酸涩,他感激父母对他的支持和理解,这是很多同类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有这样的父母他感到很幸福,可他还是让他们失望了。 “那算了,以后你再谈恋爱再带吧。”丁建宇自我开解,“下星期五,记住了啊,安排好时间。” “记住了,你放心。”丁穆炎一再保证。 挂掉电话,丁穆炎又花了好些时间才从低落的情绪中缓和过来。 谈恋爱是一件伤神的事,一无所获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换来一身难以治愈的伤。萧进的存在感太过强烈,给丁穆炎的印象太过深刻,经过这一次,他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再投入到新的恋情中去了。 丁穆炎一时无心工作,他盖了件外套靠在沙发上准备小睡一会儿,彭致诚来了。 “你怎么跑到医院来了?”丁穆炎揉了揉睡意朦胧的脸。 彭致诚不把自己当外人,拿起茶几上的薄荷糖剥开糖纸:“我刚去了趟医务处听说你还没下班,顺便来看看你。” 丁穆炎胡乱应了声又躺倒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我想了很久。”彭致诚自顾自说,“上次我听那个小妖精说了几句就认为萧进人品败坏确实我过于听信一面之词了,但空穴来风必有因,那家伙平白无故就说跟萧进睡过我认为一定有原因的,至少有他跟萧进多多少少有点交集,所以我认为你最好还是多留点心,别太相信人,别让自己再受伤害了。我知道你谈次恋爱不容易……” 丁穆炎把半张脸埋在衣服里,眼睛都没有睁开:“我们已经分手了。” “是吗。萧进他拥有的资源太多,所以……什么!你们分手了?!”彭致诚震惊,“什么时候的事情?” 丁穆炎还是保持睡觉的姿势:“上个星期的事了。说错了,不是分手,是……反正不在一起了。” 彭致诚差点把薄荷糖吞下去:“你问他了?然后他承认了?他傻逼?” “不是一回事。” 彭致诚太想打听是怎么回事了,可看他的模样不像和平分手,怕好友伤心,只得忍住八卦心:“分了也好,他那样的确实没有安全感。” “为什么这么说?” “我刚话说到一半,他拥有的太多,选择也太多,和他在一起就像逐风,顺风时固然万事无忧,但风是会转向的,追着风走会太辛苦,一旦逆风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丁穆炎噗嗤一声:“想象力有进步,还会用比喻了。” “我认真的,像我们这种小老百姓还是太太平平过日子比较好。”彭致诚想了想道,“那萧进这些天也没找过你?或者打个电话发个消息?” 丁穆炎奇怪:“都说了跟他一刀两断了,他为什么要来找我?” “明白,看来你们是真干净了,难怪他们说你住医院好几天了。” “我这几天是因为有个病人情况不好,跟他没关系,以前有类似情况我不都守在医院的吗?” “对对,你长得好看说什么都对!”彭致诚一把扯掉丁穆炎的衣服,“走,为了庆祝你又成为了我的单身好兄弟,我决定请你喝一杯。” 丁穆炎拉住衣服的另一角:“我要睡觉。” “你看你在办公室睡觉像话吗,要睡回家睡。” 克莱因瓶人格_75 “我困了,先睡一会儿再回家,你吵死了。” “起来起来!再睡我唱歌了!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丁穆炎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得放弃小睡一会儿的念头跟他走。 说是去喝一杯,丁穆炎真的是喝了一杯,可彭致诚喝了很多杯。彭致诚的酒量其实不太好,平时去酒吧他都端着酒四处搭讪,喝酒是其次,搭讪是重点,往往一晚上下来电话号码要了好几个,酒一口都没有动。但今晚,他为了陪丁穆炎,连搭讪都顾不上了,天南地北地胡聊,酒喝了一杯又一杯,果不其然地醉了。 彭致诚家远,丁穆炎懒得把他送回去,干脆带回了自己家,幸亏他没有醉死过去,还能走路。 彭致诚酒量不好,酒品也很奇特,喝醉后变得特别粘人,非要挂在别人身上才罢休。 丁穆炎摸钥匙开门,彭致诚像只树袋熊一样趴在他背上,两只手挂在他肩膀上,脑袋在他脖子上磨蹭,就差没把腿缠上他腰了。 “你松开手,我插不进钥匙了!” 丁穆炎甩开他的手,但彭致诚转眼又贴了上来,嘴里还含含糊糊道:“丁丁宝贝儿,嗝!” 酒气熏了丁穆炎一脸,丁穆炎差点没晕过去,有点后悔把他带回来。“下次别再喝那么多了。” “都听你的!来啵一个!” 彭致诚嘟起嘴在他脸上吧唧了一下,还用力配了个音,丁穆炎崩溃地抹掉脸上的口水,赶紧打开房门。彭致诚没了倚靠,茫然地在门口转了一圈,丁穆炎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拽进了屋。 丁穆炎把他往沙发上一扔,给他拧了把热毛巾。 彭致诚把毛巾摊开盖在脸上,舒舒服服地仰面朝天。 “千万别吐,你要是赶吐我家里,我立刻把你从窗户扔出去!”丁穆炎也不管彭致诚能不能听明白,直接威胁警告。 “丁丁,来抱一个。”彭致诚蒙着脸,向他展开双臂。 丁穆炎把一个抱枕扔在他身上。 彭致诚将抱枕勒在怀里,毛巾里的声音又沉又闷:“丁丁,你说,为什么我们要找一个喜欢的人,就这么难呢?” “因为你喜欢的人太多了,找‘一个’对你来说确实太难了。” 彭致诚笑了起来,只是音调有些奇怪,跟哭没有什么两样。 丁穆炎嘴上说得毒,其实心里直发酸。他会失控地喝那么多,不仅仅是因为不小心,自己恋爱失败,触动了彭致诚的心事,他自我放纵,秉持着游戏花丛广撒网的态度,未尝不是破罐子破摔对残酷现实进行控诉,只不过用错了方法。 不一会儿,彭致诚没声了。 “你先别睡,我给你弄点吃的醒酒。” 当丁穆炎在厨房忙碌的时候,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先是望了眼丁穆炎的背影,又站在沙发前俯视彭致诚片刻,然后架起昏睡的彭致诚,打开房门,直接把他扔了出去。 等丁穆炎端着一碗水果甜羹出来时,他惊愕地发现彭致诚不见了,取而代之坐在沙发上的,是冷着脸的萧进。 第49章 “彭致诚呢?”丁穆炎觉得这事魔幻。 萧进淡定道:“他走了。” 丁穆炎不想追问为什么他有自家钥匙, 反正只要他想,总能搞得到:“他走了?他都醉得不行了!” “嗯。”萧进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难怪他走出去的时候摇摇晃晃的。” 丁穆炎完全不信他的鬼话, 放下水果羹跑出去找人。门一打开, 果然看见了彭致诚。他被扔醒了,坐在过道里茫然地摸着脑袋, 完全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丁丁!”彭致诚惊喜地挥舞双臂,他试图站起来, 可刚跨出一步, 脚一软又摔在地上。 丁穆炎无奈, 像拖尸体一样把他拖进家。 “丁丁,为什么你会在我家?”彭致诚糊涂道。 “你安分点吧。” 丁穆炎干脆直接把他拖进了卧室,扒掉外套外裤扔到床上, 又搓了毛巾粗略地给他擦了擦,忙了一圈汗出了几身,安抚他睡下。 走出卧室,他看见萧进还没有走,正喝下最后一口水果羹, 放下碗勺。 “你煮的甜羹还是那么好喝。”萧进舔了舔嘴唇微笑道。 丁穆炎望着空空如也的碗气坏了, 又不好真跟他计较一晚汤:“为什么你要把我朋友赶出去!” “我没有。”萧进矢口否认, “他自己走出去的。” 虽然没有证据, 但不影响丁穆炎给他定罪:“萧进, 你在你自己地盘嚣张也就算了,还跑来我家胡作非为?” 萧进眼睁睁看着丁穆炎把人抱紧卧室安置在床上, 已经憋了一肚子火,现在又被一顿训斥,当即沉下了脸:“你刚从我家搬出来,就迫不及待把别的男人往床上抱?” 这话说得相当难听了,丁穆炎火冒三丈:“他是我朋友!” “你喜欢男人,你把一个喝醉的男人往家里带,跟别人把喝醉的女人往家里带有什么两样?” “那你意思是我应该带喝醉的女人回家?”丁穆炎讥笑。 萧进目露寒光,他像一只已经走出阴影之地的野兽,虽然还未发起进攻,但强大的气势足以震人心魄。 这才是真正的萧进,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 但随即,萧进并未像丁穆炎想象中那样发火,而是面色逐渐回暖,来了一个微笑:“我们不要吵了好吗?你照顾朋友你随意,你的床都让给他睡了,你跟我回家吧。” “所以,你认为我们只是在吵架这么简单?” 克莱因瓶人格_76 萧进笑得越发温柔:“当然不是,是我错了。我耍那么多小聪明,无非就是为了想和你在一起。姜辰总说你难搞,但是我成功了,所以得意忘形,为了满足荒唐的虚荣心,跟姜辰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伤害到了你。我很抱歉,你原谅我好吗?” 丁穆炎不寒而栗,这才是萧进最可怕的地方,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愤怒的痕迹,仿佛真的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在劝说因为吵架而离家出走的男友。他的道歉看上去如此真诚,至少从言辞中抓不出任何错,他祈求原谅,把过去的所有谎言归结为小聪明,并冠上追求的美名,似乎如果丁穆炎不原谅他,反倒显得小气。 “我说过我不喜欢别人骗我。”丁穆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他一时半会抓不住问题的关键。 “是我的错,我太想和你在一起了,你那么有魅力我总害怕别人捷足先登,所以才会做出糊涂的事。” 丁穆炎认为自己还算聪明,可他无法看透眼前的人,区区数语,他已轻而易举地淡化了骗局的性质,甚至还加以美化,丁穆炎糊涂了,他差一点就要以为真是自己心胸狭窄才导致两人分手。 简直就像灌了迷魂药一样! 太可怕了!丁穆炎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他无法判断萧进说的话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会下意识地怀疑他是不是又在玩什么新花样?他在微笑,可就像寒冬里的太阳,尽管明媚但一点温度都没有。他想起曾经萧进也用过这种语气对自己说情话,那时候,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恋爱应该是愉快和放松的,是全盘信赖,而不是把精力花在猜测对方的真真假假上。如果恋爱谈到这份上,那,不谈也罢。 丁穆炎退后一步,摇了摇头:“你走吧。” “你不肯原谅我是吗?”萧进露出落寞的表情,“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没关系,我理解。” “我是很生气。”丁穆炎直言不讳,“但关键不是我生不生气,而是我们已经结束了,不管我们有过什么或没有过什么,都结束了。你不应该擅自闯入我家,更不应该对付我的朋友,你也无需站在这里对我解释什么,没有必要。现在,请你走吧。” 萧进的脸又冷了下来,凛冬再一次降临,什么都敌不过他阴寒的气场。 丁穆炎第一次想要后退。 正在这时,丁穆炎的手机响了。凝重的气氛被撕破,他一看是薛楚卫,先是皱了下眉,但在萧进的强压之下,他顾不了那么多,立刻按下了接通键。 “喂?” “穆炎,我……” 萧进突然发难,猎豹捕食般劈手夺过手机,再丁穆炎反应过来前,掐断了通话。 “你……”丁穆炎震惊,“萧进,你干什么!” 萧进面无表情地将手机关机,好像正在做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丁穆炎试图上前抢夺,被他单手挡开。 “别关机!医院如果有事会给我打电话的!” “你到现在还跟这家伙联系!没错,我是骗过你,至少我没有什么快要结婚的未婚妻!你不想跟我说话,却接这家伙的电话!你是不是还对他念念不忘!” “萧进!你演不下去了是吗!”丁穆炎厉声道。 本性彻底暴露,萧进冷笑:“既然好话你听不进,那我也没必要低三下四的不是吗?” “你这叫低三下四?半夜三更闯我家门,还有比这更过分的事吗?你萧大少爷低三下四了,还让不让别人活?我没有报警把你抓起来,已经对你客气了!” “要不是你半夜三更带男人回家,我会专门跑过来吗?” 丁穆炎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把他带回家的?” 萧进怔了一下,但很快掩饰过去:“我正好回来看见了。” 丁穆炎倒也没想太多:“咱俩掰了,不管我带谁回家都跟你没关系,你明白吗?” “不行!我不允许!”萧进斩钉截铁道。 丁穆炎目瞪口呆,说啥啥不听的状态,他只在医闹里见过,没想到分个手也会遇到。 “总之,现在是你对不起我,不是我对不起你!别对我吆三喝四的,我不吃你这套!”丁穆炎的态度也十分强硬。 “你没对不起我?你敢说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日子,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谎话吗?你明明偷偷跑出去跟姓薛的见面,骗我说你在手术,你怎么说?” “我什么时候跟他见面骗你说在手术了?” “就在医院遇到他的那次!我早就去医院等你下班了,护士都说你不在,那天也根本没有你的手术!你还想抵赖?” 丁穆炎想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萧进说的是哪天:“你以为那天我跟薛楚卫出去了?” “难道不是吗?” “那天我确实不在医院,那天我究竟去了哪里你去问你哥哥萧远去!”丁穆炎被他气坏了,“萧进,别以为人人跟你似的,谎话张口就来!” 萧进愣住,没想到他突然抬出萧远。 丁穆炎不想再跟他争吵,几步走到门口拉开房门:“能说的我都说了,门在这里,你可以走了。” 萧进执拗地不肯动弹,对丁穆炎虎视眈眈:“那天你真没跟姓薛的出去?” “别拿你的心来揣测我的心!” 门敞开着,阵阵冷风吹进屋,两人俱是一颤。 萧进一步步走到门口,门外是黑洞洞仿佛能吃人的过道,门里是永无止境的争吵和僵持不下的情感。 突然萧进一个转身,抱住了丁穆炎。 丁穆炎只觉一股炽热袭来,后背重重地撞在墙壁上。 他抱得很紧,仿佛他们仍然在热恋期,一个拥抱便能代表所有,丁穆炎呆住,他手臂的力度和胸膛的温度是熟悉的感觉,在瑟瑟的寒风中,没有什么能比火热的胸膛更令人留恋的了。 可是,很多东西终究还是已经变了。 “你现在来装情圣,不觉得很可笑吗?” 话说完,丁穆炎明显感觉到萧进的身体僵住。 慢慢地,萧进松开了手,神情已恢复了最初的冰冷:“你还是不肯跟我走是吗?” 丁穆炎扯了扯嘴角,朝门外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进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如孤独的狼又回到了阴影中,最后他冷笑道:“好!我给过你机会的,将来不要后悔!” “你想干什么?”丁穆炎警惕道。 克莱因瓶人格_77 萧进一头钻进过道,消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丁穆炎在门口站了许久,萧进最后那句话像诅咒般缠绕心头,弄得他心神不宁,他甚至有些惊讶,恼羞成怒的萧进居然会不顾往日情谊,放话威胁他。 手机又响了起来,竟然又是薛楚卫,一次又一次,坚持不懈。 丁穆炎不胜其烦,毫不犹豫地拒绝。 第50章 第二天, 丁穆炎在厨房准备早餐时,彭致诚醒了,他睡眼惺忪, 穿着皱成咸菜的衬衫, 顶着一头乱发,出现在厨房门口。 “睡醒了?我还以为你会醉死在我家呢。” 彭致诚打着哈欠, 靠在丁穆炎背上,脑袋在后脖子上滚来滚去:“丁丁, 我头好痛。” 丁穆炎随手取了个玻璃杯倒了杯温水, 加了一点盐和糖搅了搅:“多喝水。” 彭致诚一口气灌下半杯, 作幸福状:“丁丁劝人喝水都跟别人不一样。” “有病。”丁穆炎笑骂,“出去坐会,早饭马上就好。” 彭致诚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走出厨房。 很快早餐端上桌, 彭致诚不客气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嘴还不停:“我昨天晚上做了个噩梦,居然梦到萧进了。我梦到他凶神恶煞地把我拎起来,然后扔到了一个山洞里,我不停地往下掉往下掉, 屁股都摔疼了。”说着, 他还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屁股。 丁穆炎不知道该不该对他说出真相, 告诉他这不是梦, 你真的像头死猪一样被扔出去了, 还是我捡回来的。 但最后他只是说:“谢谢你昨晚陪我。” 彭致诚尴尬地抓抓头发,说是说陪他, 最后反倒更像是丁穆炎在陪他喝酒,说到底还是两个人拥抱取暖罢了。 “我们是好兄弟嘛,兄弟有难总不能见死不救的。” “没那么夸张,就是有点郁闷,为什么我总会遇到这样的人。” “因为能让你看上的人本来就不多,能站上金字塔顶端的人多多少少都是有花花肠子的。”彭致诚咬了口三明治,“你跟我说实话,跟萧进分手,你真的一点都不难过?” 丁穆炎垂着眼:“我还煮了点甜粥,一会你喝一碗,你昨晚喝太多酒了,养养胃。” “丁丁宝贝儿,你这招转移话题使得太烂了。” 丁穆炎给了个“就你话多”的眼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难过”二字并不足以概括他内心的感受,当初刚听到萧进与姜辰说的混账话事,确实是心如刀割,如今愤怒过后,更多的是惆怅和心灰意冷。最终,他叹了口气道:“我以为这回我真能好好谈一次恋爱,没想到还是痴心妄想。” 丁穆炎起身去厨房端粥,哀莫大于心死,自薛楚卫后丁穆炎再也没有和谁谈过恋爱也是必然的,他不容易动情,一旦动情便会真心付出,可若是让他失望,分手也是决然的。彭致诚撇了撇嘴,转眼看见丁穆炎手机上出现薛楚卫的来电,一口怒气咽不下去,不假思索地按掉。 送走彭致诚,丁穆炎去医院上班。 走出电梯,走向办公室,一拐弯丁穆炎看见有人守在门口,正是薛楚卫。 他低着头靠在门上,头发略长垂过了眼,没有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看上去有一些阴郁。 听到脚步声,他猛然抬头,看见是丁穆炎后,精神一振,快步向他走来。 “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呢?”薛楚卫沙哑的声音中透着疲惫,也有诸多无奈。 丁穆炎扫了眼他眼中的血丝:“昨晚没睡觉?”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可打你电话总是……算了,反正当面跟你说更好。” 丁穆炎打开办公室的门,薛楚卫跟了进去。 “我知道你可能对我还有意见,至少应该还能做朋友吧。” 丁穆炎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松了松衬衫的第一粒纽扣。 “我对不起你,所以我希望尽量能对你做些补偿,只要你开口……” “你找我什么事?”丁穆炎打断他的话。 薛楚卫怔怔地看着丁穆炎。 丁穆炎坐在办公桌后,语气平静,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你刚才不是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找我吗?什么事,你说吧。” “我……我要回美国了。”薛楚卫艰难地说,丁穆炎冷漠的态度让他有些难堪,他看了下表,“还有十分钟。十分钟后我一定得走,再晚可能要赶不上飞机。” 丁穆炎第一反应是设备采购还有些细节没有敲定,他怎么匆匆忙忙要走了?第二个反应是大概细节问题下面的人讨论就行了,不需要他总经理亲自出马。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淡淡道:“哦,那你赶紧走吧,路上小心。” 薛楚卫苦笑:“你都不问我为什么回得那么突然?” 丁穆炎从善如流:“为什么回得那么突然?” 薛楚卫的笑容更加苦得像吃了黄连,也不再吊人胃口:“美国那边出了事,马勒先生紧急招我回去,我的人告诉我,他很有可能知道我的性向了。” 丁穆炎微微一愣。他口中的“马勒先生”就是他的岳父,纸是包不住火的,他稍有不慎,早晚会暴露。他再有才华,再风光,也难掩他当初是靠女人裙子上位的事实,一旦此时曝光,很有可能意味着他现在拥有的一切,事业、地位、财富、家庭,都将与他无缘。 但丁穆炎想到的不只是这些,这些固然是薛楚卫害怕失去的东西,但他现在拼着错过飞机也要见自己一面,究竟是为了什么?以薛楚卫的野心,绝不可能这个时候还想着谈情说爱。 “你也猜到了吧。”薛楚卫笑道,尽管他面带倦容,但依然笑得风流倜傥,“有人在背后操纵。” “你知道什么?” “我现在暂时还无法确认。”薛楚卫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态骄傲,分明不是真的无法确认,而是暂时不想去确认。 “那你现在来找我是……” “这事没那么简单!”薛楚卫神情冷峻,“说实话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又有多少人在乎呢,背后必然有巨大的利益驱动。我担心的不是我自己,而是你,我害怕我这回会牵连到你。” 丁穆炎立刻想到最近医院的设备采购:“我都是按照规矩办事的。” 克莱因瓶人格_78 “规矩很多时候还不是人说了算的?要想鸡蛋里挑骨头,总会有办法。穆炎,你是个医生,你不懂一个商人的心态,当利益空前巨大的时候,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只要有空子可钻,就能撕出一个黑洞,你太善良,永远都无法想象人的底线。”薛楚卫又看了下时间,起身道,“我只是先来提醒一下你,你也不用太过焦虑,有什么事我会尽量一个人扛。好了,我必须要走了。” 丁穆炎被他说得有些心烦意乱,好像无缘无故又跟他牵扯到了一起,不知道为什么又想到了昨晚萧进的威胁和长久以来萧进对薛楚卫的敌视。 薛楚卫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又停下了脚步:“穆炎,我这趟回去,必然是一个劫,答应我,我们联手度过这次劫难好吗?只要我们共同努力,没有过不去的坎。” 丁穆炎忽然从混乱中清醒过来,冷笑一声:“你说得可真动听。有因必有果,说到底你所谓的这个劫,不正是你处心积虑欺骗我,当上马勒家女婿种的果吗?别把自己说得好像受害者一样,还要把我拖下水!也别说得好像我们要共患难一样,我的所有麻烦,都是你带给我的!你赶紧走吧,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薛楚卫的表情再一次凝固,他整了整领结,好不容易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穆炎,你的嘴还真不饶人。” “快走!” 薛楚卫叹了一声,离开办公室。 一个星期过去,平安无事。 但在薛楚卫走后的第七天晚上,丁建宇打电话来隐晦地询问医院与sq的事,次日,丁穆炎听说本来进行得很顺利的设备采购被上级叫停。 没有人告诉丁穆炎为什么,也没有人来找他谈话,想起与父亲语焉不详的通话,丁穆炎感到十分不安,在走廊里叫住了朱院长。 “朱院长!”丁穆炎从后面追上去,拉住朱院长,“院长,我们与sq的合作是终止了吗?” 朱院长一听他询问此事,小心地张望了下四周,把丁穆炎拉到角落里:“这事你先别管,专心做好你自己的事。” “朱伯,您就跟我实话实话吧。” 朱院长皱起了眉头,显然也非常烦恼:“上级领导说我们的招标流程有问题,可能会派人来审查。” “有什么问题?该走的流程不都走了吗?” “我倒是听说是sq公司他们自己内部出了状况。” 丁穆炎心里咯噔一下,该发生的果然还是发生了。 朱院长见他脸上阴晴不定,以为他害怕被牵扯进去,拍着他肩膀安慰:“怪我,太着急让你参与医院事务了。不过你别担心,这次设备采购主要责任人是我,你只是负责专业方面,就算我们真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要问责也是找我,不会怪到你头上。” 丁穆炎明白朱院长是想把他当接班人培养:“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就是觉得奇怪,好好的一件事怎么就横生枝节了?” “因为有人看不得别人好呗。”朱院长不知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没来由冒出这句话。 丁穆炎在开足暖气的医院里,感到了一丝寒意。 第51章 目送朱院长离开, 丁穆炎立刻拿出手机,找出了萧进的名字。可手指移上去后,他又犹豫了。从薛楚卫的突发状况到采购合同的暂停, 丁穆炎极度怀疑是萧进, 可没有任何证据就这么一个电话过去质问,如果萧进不承认, 会被轻而易举抢走话语权。 萧进极擅长隐藏自己,比起在人前出风头, 他更喜欢做个幕后执棋者, 谈笑间指挥千军万马。丁穆炎再聪明也只是个医生, 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不是他的长相,要他抓萧进的把柄,除非再像那日萧进说漏嘴。 丁穆炎呆呆地盯着屏幕上“萧进”两个字, 这个名字曾经有多温暖,如今就有多冰冷,他甚至不想听到萧进用温柔的语气说出冷漠的话语。可现状又如此窘迫,该如何是好呢? “丁老师!”突然有人在背后大喊一声。 丁穆炎一个哆嗦,手指按了上去, 眼睁睁看着电话拨了出去, 他一阵手忙脚乱, 试图趁电话还没通赶紧挂掉, 没想到对方瞬间接起了电话。 “穆炎。”手机里传出一声带着笑意的问好。 丁穆炎傻了眼。 “丁老师!你为什么站在走廊里发呆啊!” 吓唬丁穆炎的是他新收的学生邵一宁, 年轻富有朝气,就是个性太过跳脱, 不时做出些让丁穆炎哭笑不得事,比如现在。他路过看到丁穆炎呆若木鸡地盯着手机,便起了恶作剧的心思。 丁穆炎捂着胸口压低声音:“瞎闹什么?” 邵一宁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也故意压低声音:“老师,你在干嘛?” 手机里的声音冷了一些:“穆炎,谁在跟你说话?” “干活去!”丁穆炎冲邵一宁挥挥手,“回头再罚你!” 邵一宁委屈地瘪了瘪嘴,但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心情愉快地去干活了。 被他这么一搅和,丁穆炎的心情反倒好了些,镇定地把手机放在耳边:“萧进。” 对面笑了一声:“真高兴你能主动给我打电话。” 丁穆炎不知道应该跟他说什么,连他的呼吸都觉得可能是假的。 “穆炎?” 丁穆炎吸了口气:“是你吗?” 他问出来了,没有任何证据,也不讲任何铺垫,明明白白地问了出来。忽然之间他认为,有什么不能直接问的?难道人与人之间一定要搞这么复杂吗?又不是破案,非要讲究证据确凿?他就单刀直入地问了,看萧进怎么回答! 萧进显然也没料到他这么直接,愣了一下才不紧不慢道:“你是指什么?是薛楚卫公司的内部矛盾,还是上级领导对你们院的审查?” 没想到萧进也如此直接,而且直白地点出两件困扰的事,但他还是很狡猾,对现状描述得分毫不差,却也根本没承认是他干的。 “为什么?” 萧进叹息一声,仿佛在面对一场无理取闹:“穆炎,我们和好吧。” “你这是在逼我?你认为感情是能逼出来的?” “我没有逼你,我在恳求你。” “萧大少爷求人的方式真特别。” 萧进在那头笑个不停:“穆炎,你说我是不是病了,我就喜欢你这么对我说话。” 克莱因瓶人格_79 “是有病。” “我找你挂号,你给我治吧,随便给我脑袋上来一刀。” “够了,萧进!我没兴趣跟你绕!现在无非就是我们之间没有按照你理想的方式结束,或者说你还没有彻底玩够就聊爆了,所以你不甘心罢了!你玩什么不好,非要玩弄人心?” 萧进沉默着,似乎是默认了丁穆炎的指责,又似乎在无言抗拒。 “你想证明什么?是证明你多么精于算计,还是证明我在阴谋面前无能为力?我们不做恋人就必须要做仇人吗?” “回到我身边,我们还像以前一样,我马上让你身边所有的事恢复原样。”萧进的声音冷了下来。 这话说得何等骄傲霸气,仿佛他是万能的造物主,只要他开口,时间会停止,海水会倒流,世间一切他一手掌握。 但他唯独掌握不了丁穆炎的心。 “不可能。”丁穆炎断然,“没有人可以强迫我做任何事!” “好,那我提醒你,现在才刚刚开始。”萧进态度强硬,说完挂掉了电话。 丁穆炎沉着脸把手机塞进口袋,路过的医生朝他打招呼,他生硬地点头,插在口袋里的手握成了拳头。 那边,萧进把手机往桌上一放,在一份文件上签下大名,递给站在面前助理。 他面无表情道:“提醒林艺,我交给他的任务他已经延误一周了!不要跟我说是别人耽误他的工作,我不想听到任何借口!我需要看到结果!如果他有困难,可以直接来找我沟通,不要过了死线再来给我找理由!我不认可他这种工作方式!我再给他两天时间,如果他拿不出能让我满意的成果,让人事通知他走人!” 助理战战兢兢地接过文件,连声称是。 “出去吧。”萧进挥了挥手,重重地往沙发椅上一靠。 今天他穿了黑色的西装三件套,脱掉外套露出黑夜一般的衬衫,马甲服帖地收紧他的胸和腰,凌厉中释放出强烈的侵略性。紧绷的面部线条透出冷酷的意味,微敛的眼眸似乎在酝酿什么更大的风暴。 “生什么气啊。”姜辰懒洋洋地坐在他对面。 姜辰亲眼见证他情绪的变化,几分钟前,他还心情愉悦地跟自己说说笑笑,签几分并不太重要的文件,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把工作一推,接起了电话,几分钟后,暴雨骤降,连累助理和不知道哪个没及时完成任务的倒霉蛋。 姜辰一直在玩他的钢笔,看他心情不好,钢笔也不玩了,清了清嗓子道:“丁穆炎这人性子倔,你针对他能拿到什么好处?反正你玩也玩过了,新鲜也尝过了,差不多收手吧。你不是说萧叔最近身体不太好吗?不如多花点时间陪陪他。” 萧进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姜辰不乐意了:“喂,你瞪我干什么?我可是好心劝你,这姓丁的也不是什么无名无姓的人。话说回来不是你自己说没意思了吗?现在来这出算什么?出气?没必要吧。” “你和韶军什么时候去岛上住?” “我订了后天的飞机。”姜辰气道,“都怪你啊,本来我跟韶军早就回去了,都因为你搞出来的事,耽搁了那么多天。” “你赶紧带他走。” 姜辰眼珠子一转:“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又想对丁穆炎做什么?哎哟,我求求你别闹了好吗?这要是让韶军知道了,他又要生气了,他要是再头痛,我找你算账!” “所以我不是让你赶紧带他走嘛。” “你当那里与世隔绝啊?丁穆炎一个电话打过去,韶军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他不会去麻烦韶军的。”萧进道。他太了解丁穆炎了,如果韩韶军身体健康,他可能还不敢太张扬,但现在韩韶军重伤未愈,身为医者的丁穆炎哪怕自己扛到死,都绝对不会累韩韶军担忧。 姜辰疑惑地盯着萧进半晌,迟疑地问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为什么人人都要问这么白痴的问题?萧进不耐烦:“我刚才电话里不是跟他说了吗?他乖乖回来跟我和好,我立刻收手。” “不是……”姜辰迷惑了,“你这算是,真喜欢上他了?” “你在说什么?这跟喜不喜欢没关系!我放他走,他才能走!我还没有完全腻,他休想把我甩开,我逼都要把他逼回来!” “你认为他能服你?” “他是骨头硬,但人总有软肋。” 姜辰焦虑地把钢笔擦得一点指纹都没有:“你等等,我觉得这事你做得不太对劲。”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又无法准确地抓住,总觉萧进身上什么东西在渐渐偏离,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朝着失控的方向狂奔。 “没有什么不对的。”萧进坚定不移,“只要你把韶军带走就对了!” “我认为你最好跟韶军聊聊,让他给你出出主意。” “不需要!他不需要知道!他现在养病最重要!” “至少你跟丁穆炎好好沟通沟通吧,别动不动就上手段,弄不好……” “那也要他肯跟我沟通吧!”萧进突然一声暴吼。紧缚在马甲中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眼角暴出一根根血丝,他是只被激怒的豹子,只等撕碎猎物,吮吸新鲜血液,完全听不进任何劝说,但又似乎是一只困兽,徒有尖利的爪牙,在牢笼里焦躁地咆哮,找不到破除监.禁的途径。 “好好,我不说,算我怕了你了。”姜辰起身向后退,双手做了个向下压的动作,“别发火,我不跟你争了,你爱怎样怎样吧。我回家了,韶军还在等我呢。” 萧进克制住满腔的怒意,将视线转向窗外。 姜辰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又道:“我还是得劝你一句,别弄得局面不可收拾,到时候……到时候……”姜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尴尬:“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你快走吧。”萧进固执地下逐客令。 姜辰摇了摇头,离开办公室。 第52章 之后数日, 丁穆炎过上了连轴转的日子,下了手术台查房,查完房出门诊, 看完门诊还去临市开了个会, 更重要的是,朱院长要接受调查, 他作为评标人也在调查范围内,有许多相关工作需要配合。 错过了午饭时间, 他刚刚应付糊弄了午餐, 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穆炎, 今晚能回家吗?”丁母说话特别温柔,有种心灵受到慰藉的力量。 今天是母亲的生日,也是父亲盼了好久的日子。“能, 只要没有紧急事件。” 克莱因瓶人格_80 那头丁母叹了一声,放低了声音:“能早点来就早点,这几天你爸爸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是必然的,丁穆炎闻言心里不太好受。 下班后丁穆炎特意赶了个早提着礼物回家,父亲在母亲面前依然是喜气洋洋, 老夫老妻了还情话不断, 塞了丁穆炎满嘴的狗粮。但吃完饭, 父亲把丁穆炎叫到书房, 一张脸便沉了下来。 他问了很多关于医院采购的细节, 具体是如何与供应商接触的,谈判是如何进展的, 产品又是如何,丁穆炎事无巨细一一说明。 这次招标医院被上级部门批评明招暗定,有明显的品牌倾向性,要派人彻查是否有违规行为。招标制度本身就有不太完善的地方,医院的采购又有极强的专业性,丁穆炎见识广博,对于医疗设备尤其是高端器械这块非常了解,知道谁家有真正的好货,sq提供的产品多项指标领先同行,要说倾向性还真不能完全算是抹黑。薛楚卫的目标也很明确,他希望能抢占市场,将此次合作立为标杆,向其他医院推广,同时又抱了点上不了台面的心思,给出的标价也偏低。又便宜又好的东西,谁不想买?若是以前可能平安无事,偏偏上级部门在抓采购工作,医院这回撞在了枪口上。 丁建宇问明白了也没有多说什么,提醒丁穆炎谨言慎行,便让他出去陪母亲,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丁母端了切好的水果过来,朝书房是示意:“他跟你聊什么?” 丁穆炎拿起一片苹果:“就问设备采购的事。” “难得回家,你怎么不多陪他聊一会儿呢?”丁母责备道。 丁建宇要他来陪母亲,母亲要他去陪丁建宇,丁穆炎也很为难:“没事,今天是您生日我陪您,他每次来我们医院我不都陪着吗。” “能一样吗?”丁母嘀咕了一句,“你爸这回大概是走到头了。” 丁穆炎心头一紧:“是说我爸那边换届吗?医院的事牵连到他了?” 卫计委换届选举,丁建宇与另一位同僚在争取同一个副主任的位置,可临到关键时刻身边的人出了状况,被抓了典型,朱院长与丁建宇关系密切,儿子也牵涉其中,而且是一时半会说不清楚的经济问题,虽然还没有最后定论,但风波已起,就算最后查明真相,还众人清白,但监督不严已成事实。丁建宇在年龄上没什么优势,这次选不上,确实走到头了。 丁建宇年轻时个性叛逆,他的父亲也就是丁穆炎的爷爷是胸外科医生,当然希望子承父业,但丁建宇选了神经外科,为此父子俩吵了一架,丁穆炎出生后父子俩斗争更加激烈,一个整天塞心胸模型玩具,一个在房间里贴大脑神经元图片,最后当然以丁建宇的胜利告终,对于这个结局他很是得意了一番。再后来在丁建宇的行医生涯中总觉受到掣肘,于是萌生了自上而下改变医疗行业的念头,做了几年院长和医学院校长后进了卫计委,完全离开了手术台,为此父子俩又大吵一架,丁穆炎的爷爷直批他追名逐利。但丁建宇仍然认为他一个人能救的人有限,不如努力改善大环境,让更多的医生能安心治病,让更多的病人能安心看病。 “其实他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争不上就算了,何必跟自己过不去。”丁母道,“主要是他今天听了点关于你们医院的闲话,所以心情不好。” 人言可畏,哪怕人家一句“听说你儿子医院设备采购被叫停了”都是诛心的。 其实丁建宇的性格并不适合从政,一路走来非常辛苦,丁穆炎始终看在眼里,认为自己能成为一名驰名中外的医者就是对父亲最大的助力,但没想到反而拖了后腿。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丁穆炎道。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没做错什么,今天人家不抓你这个错,也会抓那个错,别给自己背上包袱。” 朱院长那边也是如此。上级部门调查的重点对象是朱院长,他是个知识分子,多少有些清高,红包都不碰,哪受得了被人说收受供应商的贿赂,调查人员来一次便是一次羞辱。 这些日子只要听到朱院长叹气,丁穆炎就揪心,跑去说对不起,朱院长也是一句:“跟你没关系,是有人在整我。” 彭致诚这个八卦精从美国打听来消息,爆出薛楚卫性向的是他妻子的出轨对象,手里捏了几张他与一金发碧眼的男生亲密接触的照片,说薛楚卫的妻子要跟他离婚,在家里闹得天翻地覆。这还在预料之内,但据说他公司有反同人士在他办公室门上喷了“gohell”,甚至还朝他泼咖啡,虽然后来那人被开除了,可还是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 丁穆炎沉默着,并不认为有什么可幸灾乐祸的,彭致诚安慰道:“是他咎由自取,跟你没关系。” 丁穆炎身处在旋涡之中,却又被彻底得抽离。与他亲近的人都遇到了大麻烦,他找不到萧进在背后动作的痕迹,同样的,他们也不约而同地认为与丁穆炎没关系。但是丁穆炎知道是有关系的,而且是有直接关系,是萧进在对他身边的人下手。丁穆炎平生最不愿意麻烦人,可现在活活成了一个罪魁祸首。仿佛为了突出丁穆炎的特殊,萧进将他小心地保护了起来,这在丁穆炎看来简直是一种露骨到狂傲的示威,在嚣张地证明自己能为所欲为、操控全局,时时刻刻提醒他快来向我屈服。 “跟他竞争的是个经济学博士,能说会道的,可会做人了,你爸这方面本来就不如人,又出了这档子事……”丁母把果盘塞到丁穆炎手里,“去,给你送进去。” 丁穆炎推开门看见里面烟雾缭绕,父亲居然在里面抽烟——他以前从来不抽的。 丁建宇连忙按灭香烟,尴尬地咳了几声:“别让你妈知道。” 丁穆炎将水果放在书桌上,将窗户开了半扇通风。 下雪了,片片雪花簌簌飘落,整个世界被抹上了一层白霜,下雪的夜里格外安静,窗下空无一人。连空气都是冷的,丁穆炎打了个哆嗦,退后几步回到桌前,忽然之间,他发现父亲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白了一大片。 回到家时已是深夜,丁穆炎穿少了,瑟缩在大衣里,把半张脸埋在衣领里加快脚步。 可在家门口一步远处,他听了下来,因为他看见地上摆着一个包裹。 他最近没有网购过别的东西,曾经被死老鼠恐吓过的丁穆炎心悬了起来。 是谁? 手机响了,丁穆炎一看,是萧进。 “捡起来。”萧进道。 “是你?” “送你的。” 黑暗中,萧进抱着笔记本坐在客厅,只有屏幕幽幽的光照亮了他的脸。 他看见丁穆炎拿着手机东张西望,然后捡起了包裹开门。 “是什么东西?”他问。 人进屋,萧进看见不了,只恨当初没在他家里也装几个摄像头。“你拆开来看看。” 手机里传来丁穆炎拆包装的声音。 “手套?” 丁穆炎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这让萧进心情愉悦:“天冷了,别冻着,你的手那么好看,那么珍贵,需要好好保护。” 那边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你明天会戴着吗?”萧进不自觉地有些急切。 “应该不会。”忽然屏幕上门又开了,丁穆炎出现在画面中,随手把包裹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起丢进垃圾桶,发出咚的一声,然后关门回屋。 刚刚浮现在萧进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 “别动我父亲。”丁穆炎冷声道。 “你在乎?”萧进的声音很低,有一种虚弱无力的感觉。 “有些事情一旦做了,是无法挽回的。” 萧进的表情是近乎漠然的空白:“能不能挽回,取决于你的态度。” 克莱因瓶人格_81 “接下来,你的目标是谁?陆老师?彭致诚?” 声音停顿了片刻:“你给了我很好的启发。” 丁穆炎再也没说什么,直接挂掉了电话,连声再见都没有。 萧进枯坐在电脑前,就像被按了定格。他明明不想这么对丁穆炎说话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了嘴边就变了味,舌头完全不受控制。 忽然画面又动了,丁穆炎又走了出来。 萧进精神一振,直起腰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画面中丁穆炎左顾右盼,又楼上楼下转了一圈,好像在寻找什么,但是什么都没有找到。他站在门口,似乎在思考,然后头一抬,看见了摄像头。 隔着屏幕,丁穆炎冷冷地瞪着眼,一张俊脸绷得线条分明。 被发现了吗?他那么聪明会怀疑摄像头并不意外,想要永远隐瞒永远窥视,最好的方法是永远不做令人起疑的事,但是萧进忍不住。 丁穆炎又进了屋,几分钟后搬出一张椅子,扶着椅背踩上椅面。 画面里出现丁穆炎的特写,白得瘆人,紧接着画面剧烈颤动,是丁穆炎在试图拆摄像头。 但摄像头装得太牢固,丁穆炎瞎折腾了一通没能拆下来,他歪着脑袋对着镜头看了半天,抬手将摄像头朝下扣。 这回除了地面一小块,什么都看不见了。 萧进靠在沙发上,扬起脖子,他看见窗外雪花在空中飞舞,全世界都是颠倒的。 第53章 这几天丁穆炎总觉不太对劲。 下了班他下到车库, 没走几步路,一回头,一个黑影闪过。他驻足张望, 满库的车辆安安静静, 只有较远的地方有几人在走动。他往回走了一段,绕过几根立柱, 也没有找到什么可疑的人。 但是这种情况已不是第一次了,人多的时候的时候还不觉得, 尤其在他夜深人静下班的时候, 或是在医院, 或是在小区,总觉有人在不远处转悠。 最近除了萧进,没得罪什么人啊。丁穆炎感到很不安全, 回到了办公室,想来想去给彭致诚打了个电话。 “你说有人跟踪你?”彭致诚惊讶。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但好几天了。” “是不是萧进?” “不是他,萧进的身材一眼就能认出来。”萧进属于那种鹤立鸡群的人,即使在人堆里也格外醒目, 而那个身影明显瘦小一圈。 “我没说是萧进本人, 毕竟这种辛苦活他不可能亲自下场, 我是说会不会是他雇的人?” 丁穆炎迟疑了, 这就不好说了:“可他派人跟踪我干什么?而且他现在就跟恐怖分子似的, 不管什么事,巴不得立刻宣称对此次事件负责来逼迫我。” “我哪知道他怎么想的, 说不定换个套路呢。”电话那头比较嘈杂,彭致诚不知道对什么人吩咐了几句,好像是这句话应该这样改之类,“这样吧,你等我一会儿。过……嗯……过四十分钟,我来接你下班,两个人安全点。” “你在加班?” “嗯,有个案子快要上庭了。” “你忙吧,你事务所离我们医院太远了,跑来跑去很辛苦。” “不行!都这么晚了你安全重要,好好的被人跟踪,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没事,我今晚就住院里不回家了。” “总不能一直不回家吧。” “明天白天我抽空回家一趟换换衣服就行了。” “哇,你这日子还是人过的吗?再说了,你以为白天就安全了?你别说了,你等我……”彭致诚又对身边的人嘱咐了一通,“等我忙好我就过来……” “真的不用!有急诊,不跟你说了,再见!” 丁穆炎挂掉电话发了会呆。他感激彭致诚的关心,但朋友毕竟只是朋友,也有工作要忙,他是个成年人,很多时候必须独立面对,不能事事都麻烦别人。 可想想又觉气愤,若不是因为最近祸事连连,他又怎会如惊弓之鸟? 在医院总是有事做,丁穆炎先看了会病例,又去病房和重症监护室转了一圈,有了点困意,便打算先睡一觉。回到办公室,他看见萧进站在门口。 看到萧进,丁穆炎是有些惊讶的,倒不是惊讶他会出现,以他现在缠人的劲做出任何事都不奇怪,惊讶的是他居然没进门,而是靠在走廊上。过去每次他找上门,几乎都是自说自话坐在办公室里,乖乖地等在门口还是头一回。 丁穆炎视而不见,径自进了办公室。 “这么晚了,为什么不回家?”萧进跟了进来。 丁穆炎打开电脑:“萧进,你这样很没意思。” “我担心你的安全,你总不能因为不想看到我连命都不要了吧,你不是最怕死的吗?”多日不见,萧进消瘦了一些,眉骨略微凸显,使得眼睛更为幽深,脸颊的轮廓更为凌厉。 丁穆炎视线从屏幕后面斜出来,眉峰上挑:“果然是你。” “什么果然是我?你在说什么?” 丁穆炎仔细观察萧进的脸,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半点端倪。对峙片刻,他嗤笑一声:“别演了。” 萧进皱眉:“我演什么了?” “以前你让人恐吓我再来帮我,让我以为你有多乐于助人,现在你让人跟踪我吓唬我,再假模假样保护我安全?同样的招数来两遍就不奏效了,萧进。” “我没有让人跟踪你。” “你演那么好不当演员可惜了,自己给自己投资部电影吧,影帝非你莫属。” 克莱因瓶人格_82 “我没有!我让人跟踪你干什么?” “谁知道你在想什么?” 萧进烦躁地调整了下坐姿:“我说了我没有!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丁穆炎的脸骤然一寒:“你没有?那为什么会突然跑过来?为什么我说被人跟踪你一点都不意外?” 萧进语塞,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他认为自己应该能解释清楚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愣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 “说不出来了吧?你干脆老老实实承认吧,别死撑了!” “我……”萧进的辩解虚弱而苍白,“我没有……” “再让我猜猜,你监听我手机了?”丁穆炎翻出手机胡乱看了一通,但看不出什么名堂。 “没有!我没有跟踪你!也没有监听你!我什么都没干!” 丁穆炎一个劲地摇头,说不清是在表达不相信他的话,还是在表示他不要再说了。 “你能不能动动你的脑子,丁穆炎!”萧进恼了,“我跟踪你干什么?你每天医院家里两点一线又能跑到哪里去?我倒是想监听你,可我什么时候碰过你手机?你用你聪明的脑袋瓜想一想行不行?” 丁穆炎注视萧进,他们的信任已完全崩盘,他无法判断萧进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在演苦情戏,如说是真话,那他可能真的处于危险之中,如果是演戏,那他岂不是又要愚蠢地落入陷阱。 “你说得对,我是可以想一想分析分析。”丁穆炎霎时间感到万分疲倦,比工作了一天还累,“但是,你看看你周围,你看看医院来来往往的病人,每天有那么多人等着我治病,我没有心思也没有精力去想别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不敢相信你说的话,你很清楚是为什么。” 萧进的脸痛苦地扭曲了一下:“我其实早就来了。我想见你,先去了你家,看你没回来就来医院找你,正好听见你给彭致诚打电话,所以我都听到了。” 听上去似乎没有破绽,可丁穆炎还是不敢去信,或者说他不想再成为一个被欺骗的傻瓜。只要不给机会,就不会上当。 “我知道了。”丁穆炎淡淡道,视线回到电脑上。 他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说知道了。 萧进彻底沉默了,他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似乎是一道无解的难题,形成了一个死循环,无论这怎么做,都会回到原点。 “我送你回家,你今天没有必须留宿医院的要紧事,你身体健康,才能救治更多的病人。” “你走吧,我还是想留在医院。”丁穆炎想:如果是他干的,那他就无法得逞,如果不是他干的,也不需要他献殷勤,反正住医院肯定安全。 萧进第一次见识到丁穆炎的固执,无论说什么,他都无动于衷,或许他个性本就如此,就像姜辰说的“这人难搞”,只是因为以前他们关系融洽,所以丁穆炎对他妥协良多,现在信任不在,他对自己的态度同一个陌生人没有两样。 “好!你不跟我走也没关系!”萧进挑起下巴,“我想办法帮你查查是谁在跟踪你,是什么目的。” 丁穆炎充耳不闻,既没有看他,也没有回应他:如果是他干的,所谓追查不过是继续演早已写好的剧本,如果不是他干的,也不想接受他的好意,反正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从现在开始他要选择最安全的路。 许久没有等到回应,萧进很没面子。从小到大,他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不论在哪里旁人都唯他马首是瞻,从未有人敢这般无视他。 他敲了敲桌子:“丁穆炎,你最好能明白,你现在可能很危险。” 丁穆炎终于施舍般地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我最大的危险就是你。” “我是不会害你的,至于你身边的人,取决于你的态度。”萧进依然保持高压姿态,旁人的前途生死他漠不关心,他要丁穆炎屈服,乖乖地回到他打造的牢笼。 今天早上朱院长找丁穆炎谈话,吞吞吐吐提了一句“萧淮的儿子不是你男朋友吗”。丁穆炎所在的医院具有悠久的历史,每一代院长都是德高望重的名士,朱院长不愿给医院抹黑,当他拉下脸向一个后辈提这种暗示时,他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丁穆炎的心很酸,很痛,很愧疚。让医院蒙羞的不是朱院长,是他。 他也几乎快要屈服了。 他知道只要他开口,萧进真有本事将一切摆平,但他真的很不愿意。 萧进起身:“我走了,你再好好想想。你明天回家的话,最好找个人陪着。你也可以给我打电话,我随时等着你。” 人走了,办公室静了下来,丁穆炎睡意全无。 对于爱情,丁穆炎其实并没有太多经验,虽然他总是对他人说你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可都是纸上谈兵,真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一团乱麻。 这完全不是他期待的爱情,这是一场劫难,他甚至不知道还会牵连多少人。 如果重来一次,当初,他断不会放蹭破油皮的萧进进门。 丁穆炎做好了准备,打算第二天下班与萧进深谈一次,可未来永远无法预料。 第一台手术结束是上午十点,丁穆炎出了手术室拿出手机,发现彭致诚给他打了十几个电话。 回拨过去,彭致诚异常严肃:“我发给你看个东西,你先做好心理准备,一分钟后我再给你电话。” 一条链接很快发了过来,丁穆炎打开一看,如同在盛夏坠入寒冷的冰窖。 第54章 丁穆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种感觉就好像挨了一针麻醉,力量被瞬间抽空,虚弱得不得不找个什么东西倚靠。 链接点开是一篇网络媒体的报道, 标题耸人听闻“知名医院设备采购暗箱操作, 该院院长或与同性供应商来往甚密”,报道中将医院的采购行为极尽可能地妖魔化, 将一件尚未有定论甚至莫须有的事,写成了板上钉钉, 将涉及的每一个人都写成了贪婪之徒。 最可怕的是, 报道中曝光了他的性向。 报道中未指名道姓写了“一名男性院长”, 用春秋笔法将他描绘成一个利用职权之便勾结供应商,不择手段中饱私囊,且私生活混乱, 与“同性供应商”有超乎寻常的来往。文中的人是个彻头彻尾无耻败类,他利欲熏心淫.荡不堪且毫无廉耻,虽然没有一句话写实,却句句将读者往这个方向引导,九宫图一张都不少, 都是夜晚拍摄的模模糊糊什么都不能证明的照片, 唯独一张是年轻时丁穆炎与薛楚卫脸贴脸嘴对嘴的亲密合影, 只在眼部打了薄薄一条可有可无的马赛克。文末还提及前不久这名院长在治死一名花季少女后逼死了无力支付医药费的寡母。 这篇报道已引起轩然大波, 上午刚发的新闻转发留言已上万, 底下无一不在咒骂医院和这名“男性院长”,很快有网友人肉出了丁穆炎, 贴出了他公开的照片,几分钟内被顶上热门,诸如“人面兽心”“全家艾滋”“操.烂他屁.眼”之类恶毒的谩骂触目惊心。 丁穆炎手指冰凉,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被挂上网上公开处刑,他的照片被p成遗照疯狂地传播,医院的官网也被黑掉,打开会自动转到同性色.情网站。 彭致诚的电话来了:“穆炎,你看了吗?” 丁穆炎说不出话来,只听得一声一声急促的喘息。 “你先别慌,我马上来陪你,我……”彭致诚突然暴怒,“他妈的!没想到萧进这么狠毒!” 克莱因瓶人格_83 丁穆炎的灵肉在分离,灵魂轻飘飘得没了分量,不断上升,似乎要飘向虚无缥缈的远方,肉体重如千斤无法支撑,不停地往下坠,几乎要瘫软成一团烂泥。 手机滑落在地上,他靠着储物柜,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冰冷的铁柜带给他真实世界唯一的触感。 “喂!喂,穆炎!你怎么啦!说话啊!”彭致诚大吼大叫。 “我在。”手机还在与彭致诚通话中,丁穆炎捡起手机。 “你别吓我行不行!” “我等会……再跟你说。” 丁穆炎挂掉了电话,手指划到了萧进的名字上面。 在电话拨出去的几秒钟,丁穆炎脑中电光火石般想了许多许多。 是不是他?除了他还会有谁能搞到早已被清光的照片?将自己身边的人祸害了一通后见没有效果,便什么情面都不顾了,干脆来招狠的,把自己逼上绝路。可很多事情是一旦发生了,便再无回转余地。 往后该怎么办?这不是一个宽容的社会,他的同事会如何看待他?他向父母出轨说得何等轻松,可将来他的家人,他的领导又将面临什么样的压力? 他的医院因为他正在被千万人唾骂,前前后后无数医护用辛勤劳动积累下来的荣誉被他摧毁。那是他爷爷的医院,是他父亲的医院,而他是医院的罪人! 他来不及想出答案,电话就接通了,萧进的声音响起,近在耳边,骄傲又慵懒,仿佛一切在他掌握之中:“你想通了?” 丁穆炎一阵晕眩,寒意直冲心口,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按掉了电话。 他无法想象萧进用怎样一种志得意满的姿态跟他说话,就好像会有一只手从手机里伸出来,扼住他的喉咙,掐住他的命脉。 真的是他?丁穆炎简直无法相信,深情款款恳求和好的人会扭头在自己心窝上扎一刀,用最残忍的方式宣布对他的处决。既然深情无用,那就毁了他,将他赶入绝境,逼他投降,这样他就不得不乖乖地回来。 “老师,你怎么啦?脸色那么难看,身体不舒服?” 丁穆炎眯起眼睛费劲地看出去,是王陆路。“没事。”他摇了摇头。 “你嘴唇都白了,是不是太累了?” 学生眼中的关心是真诚的,丁穆炎在他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坐下,刚才的手术他是一助,恐怕还没看过网上的新闻,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想?远处传来护士们聊天打趣的笑声,如果她们知道了会怎么想? 王陆路递来一杯温水,丁穆炎喝了一口,发麻的身体稍稍恢复了点知觉。 萧进打来电话,他没有接,按断了几次后,彭致诚的电话进来了。 “穆炎,我现在正在过来的路上。”彭致诚那边很吵,好像在室外,“我们先回家,然后再商量解决办法。” “你……”丁穆炎的大脑稍微转得有点慢,“你别过来,我今天还有好几台手术。” 彭致诚愣了愣随即愤怒地大吼:“你还想做手术?你被人这么整还想做手术?我看你自己脑子需要做手术!” 丁穆炎苦笑:“除非领导说停我职,否则该干的活我还得干。” 彭致诚骂了几句:“反正我现在过来,出了这样的事,你们医院肯定要找我的,就当我上.门服务了。” 那边护士通知丁穆炎准备下一台手术,他应了一声,和彭致诚告别。 他的人还是软的,手指还不太听使唤,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上不了手术台。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他全无心理准备,大概跟好端端走在路上被人一枪射中没有什么两样。 他用左手捏了捏右手,又用右手捏了捏左手,轮流交换,试图用痛感来唤醒手部的触感。要控制住,他对自己说,如果对方刚一出招就先被吓破了胆,那真的无路可走了。 他深吸一口气,尽可能放空大脑,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步步向外走,每走一步都确定踩踏实了再跨出第二步。 第二台手术结束,丁穆炎接到通知去院长办公室,他明白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忽然之间,他觉得别人看他的眼神不一样了。以往他走在医院里,来往的医生护士都会主动与他打招呼,可现在丁穆炎一经过,他们用意味不明的眼神打量他,三三两两地挤在一起窃窃私语,当丁穆炎的视线扫过去后,他们便作鸟兽散。 朱院长的脸是灰蒙蒙的,他已被上级部门调查磨碎了心,还没弄出个结论来,丁穆炎惹了更大的是非。 “怎么回事?”朱院长一开口就不住地咳嗽,憔悴万分。 丁穆炎忙给他倒了杯热茶,低下了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个薛楚卫,你跟他有关系吗?” “我们……”丁穆炎几乎不忍开口伤害这位爱护他的长辈,“我们以前谈过……”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啊!”朱院长痛心疾首。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都是过去式了,我也没想到会被人挖出来。” “老钟他们本来说要全院领导班子开紧急会议,被我拦住了。” 丁穆炎明白朱院长的意思,这么大的事这么严重的危机,全院领导开会并不为过,但说是开会一旦开了便是批.斗会,眼下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丁穆炎丢出去背锅,保全医院的名声,可真这么做,丁穆炎就彻底毁了。是朱院长心疼他。 朱院长哀嚎一声,垂着胸口:“我对不起丁老师啊!” 丁穆炎鼻子一酸:“是我对不起你,朱伯伯。” “我对不起丁老师,对不起历代院长!是我无能让医院蒙羞!我不配当这个院长!” 朱院长每说一句,丁穆炎的心就跟着颤抖一下,他几乎想给朱院长跪下,除此以外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赎罪。 “你下午先回家休息。”朱院长抹了下眼角,事到如今他还想着安慰丁穆炎,“你也不要太着急,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没有了,丁穆炎心想。在个人与集体间,孰轻孰重,一目了然,除了把他推出去,没有其他办法。 “我下午还有两台手术,让我做完吧。” 丁穆炎心力交瘁地走出院长办公室。他向来是个目标明确的人,可此刻他的人生陷入了重重迷雾,彻底看不清方向。他知道出了这扇门,辱骂他的人正如海水般铺天盖地涌来,一夜之间他仿佛成了全世界的罪人,任谁都可以对他吐一口唾沫星子。他无处可藏,仅靠脆弱的脊梁支撑着,维系着虚假的尊严。 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他抬起头,对上了萧进的视线。 萧进阴郁得就像一尊沉睡在海底千年的雕像,他一把抓住丁穆炎的胳膊:“不是我。” 克莱因瓶人格_84 丁穆炎凝视着他,好像完全不认识他似的。良久,他露出讥讽的笑容。 第55章 这天萧进起了个大早, 他想着早些起床做好准备,如果丁穆炎早上想回家给打电话的话,不会太匆忙, 虽然这个可能性很低, 但以防万一。果然他从太阳刚刚升起等到天大亮,没有等到丁穆炎的电话。 他百无聊赖地靠在沙发上, 看着没有营养的电视剧,时不时瞄一眼手机, 等待手机响起的瞬间。 渐渐地, 他有些失望。他认为虽然丁穆炎为人冷淡了些, 但心底应该很在乎身边的人,可为什么他使的招数不奏效呢?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没错,可为什么丁穆炎会眼睁睁看着家人长辈深陷泥潭无动于衷?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是给的压力还不够, 还没有把其他路都堵死吗? 他打开电脑,监视软件的画面上只有灰灰的一块,是丁穆炎家门口的地板。他盯着这块地板看了好几天,仿佛能从水泥地上看出花。虽然可以去丁穆炎家轻而易举地把摄像头调正,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干, 或者说没敢这么干。调整摄像头容易, 可他想窥视的并不是门前的方寸之地, 而是丁穆炎的内心, 他想知道丁穆炎在想什么, 究竟怎么做才能把人弄回来。 正想着,手机铃响了, 是丁穆炎的电话。 萧进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眼睛爆发出夺目的光彩,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随后,萧进骄傲地笑了:看,他还是回来找我了。他没有急于接电话,稍微等了一下后,才按下了通话键:“你想通了?” 第二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对面突兀地挂了电话。 萧进有些傻眼。他有很多话想说,比如你别担心,有我在没人敢动你,再比如你还是跟我住一起,我每天送你上下班,可没想到什么都没来得及说,通话已经中断。 这算什么意思?耍人吗?萧进有些气恼,愤愤然把手机丢到一边。 但迟疑了片刻后他又拿起手机给丁穆炎回拨过去,没想到打了几次都被丁穆炎按掉,再拨的时候提示正在通话中。 简直过分!萧进再一次扔掉手机。 忙了一会工作,姜辰发来了一条消息。 姜辰已带韩韶军去海岛上疗养,两人跟失踪了似的过起了二人世界,早把萧进这个三人行中剩下的一个抛到九霄云外,所以收到姜辰的消息,萧进还是有些意外的。 “哥们儿,我帮不了你了,自求多福吧。”姜辰发来的消息莫名其妙,萧进看了半天没看懂。 正思考着骂他几句,韩韶军的电话来了。 “萧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韩韶军气得声音都在发抖。 边上是姜辰在安抚:“小心身体,犯不着跟他生气。” “分手后还打击报复,你不觉得你这么做很卑劣吗!” 萧进被骂得有些恼火,但顾虑到好友的身体,还是克制着脾气,他以为丁穆炎最终还是向韩韶军求助了:“我的事你别插手,我有分寸,只要他别跟我闹,什么都好说。” “你有分寸?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是想逼死他吗?” “我没想逼死他,只要他别跟我来宁死不屈那套,把手机给姜辰。” 那边乱哄哄的,有韩韶军在发脾气,也有姜辰在哄,最后还是姜辰掌控了手机。 “你牛逼。”姜辰用气声道,“你可真够心狠手辣的,当初我都没敢做这么绝。” 萧进觉得这话听上去有点不对劲:“绝?我一没有动他的利益,二没有伤害他的人身安全,这样能算绝?” “他丁穆炎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你曝光他性向,还不够绝?” 萧进脸色骤变:“你说什么?什么曝光他性向?” 姜辰也回过味来:“不是你干的?” 他们结束通话,姜辰发了个网址过来,萧进一看,如遭雷击。再想起之前丁穆炎一言不发的电话和自己那句“你想通了”,萧进面色霜白。他当即冲了出去,直奔医院。 见到丁穆炎时,他如同一缕幽魂在走廊里飘荡,黯淡无光的双目没有焦点,迎面走来,他完全没有看见自己。 “不是我。” 萧进迫不及待否认,随即丁穆炎的讥笑刺痛了他的眼睛。 “你不信?我没有在演戏,不是我!”萧进慌了,“我早上说的话不是那个意思,真的不是我干的,曝光这种事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 丁穆炎的眼神恢复了清明,冰冷得像一口干枯的古井,再无任何波澜柔情:“怎么会没好处呢?你不是一直在逼我吗?现在我真的快完蛋了,不是正合你意?” “合个屁的意!”向来讲究的萧进说起了粗鲁的话,“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不是我干的!” “我信不信有意义吗?能改变什么吗?这件事归根到底是你引起的,别在我面前装无辜。”丁穆炎只觉得好笑,他才是受害者,却平静得如同一个路人,反倒是萧进这个施害者怒气冲冲地直跳脚。 “请你,离我远一点。”丁穆炎一字一句。 萧进眉角一跳,突然之间一把抱住丁穆炎将他压在墙上。 丁穆炎大吃一惊,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他居然敢对自己做这种事。路过的人惊讶地看着这两个人,像躲避瘟疫似的退到一边,眨眼间两人周围多处一圈真空地带。 刚刚被污蔑私生活混乱的丁穆炎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男人搂抱,已经有人拿出手机对准了他们。丁穆炎气得快要炸裂,一把推开萧进:“你发什么疯!” 萧进凶狠但狼狈地瞪着丁穆炎:“我没有做过,你信不信?” 丁穆炎其实是信的,人有底线,过了底线再无退路,如果萧进对自己恨之入骨,恐怕没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但现在萧进显然还有所图,所以他相信萧进不会蠢到踩爆这条线。 但就像他所说的,信与不信毫无意义,因为根源在萧进身上。 “我信。”丁穆炎笑了笑,没有什么温度,“你可以不要再骚扰我了吗?” “你现在跟我走!”萧进逼近一步,试图去抓丁穆炎。 丁穆炎早有防备,退后一步:“不要欺人太甚了,你是听不懂人话了吗?” “别跟我对着干!” 丁穆炎只觉无法再与他沟通,扭头欲走,但萧进岂能让他就这么离开,蛮不讲理地拉住他。 丁穆炎终于绷不住了:“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能收敛一点吗?你不要脸我还要脸!我还有工作,你不要妨碍我!” 克莱因瓶人格_85 萧进松开了手,但紧跟着丁穆炎的步伐:“你只管跟我走!其他什么都不用理!我马上去查谁写的新闻,我把人弄来给你出气!没事的!有我在很快就会没事的!” 丁穆炎只管低着头走,越走越快,快要跑起来。 “你说句话好不好,丁穆炎!刚才你是不是去院长办公室了?你们院长是不是为难你了?你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你不如先把你自己解决了!”丁穆炎听他还敢对朱院长出言不逊,当即怒火更盛。 萧进哑然,可还是没有放手的意思,一步不离地跟着丁穆炎。 丁穆炎走出办公楼,看见彭致诚迎面走来,走得愈发急切。 彭致诚先是挥了挥手,一看萧进跟在后面,当即拉下了脸。 萧进看到彭致诚更是没有好脸色,几步冲上前拦住丁穆炎:“穆炎,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你让开!我要去工作了!” “穆炎……” 彭致诚冲了过来,试图挤在两人中间:“别拉拉扯扯行不行?你还嫌穆炎的麻烦事不够多?” 萧进寒着脸:“跟你有什么关系?” 彭致诚也是个有脾气的主:“怎么就跟我没关系了?穆炎的事就是我的事!他妈的,你害人不浅还有脸纠缠不休,快放手!” “你给我放手,你算什么东西!” “我是他朋友!” “我还是他男朋友!” 拉扯间萧进一掌推在彭致诚胸口,彭致诚嘴巴利索身体弱了些,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丁穆炎眼睛一红,一抽身,一拳挥出去,重重地砸在萧进脸上。 他向来斯文,能动嘴的绝不动手,但此刻他忍无可忍,他自己已体无完肤,决不允许身边的人再受到伤害。 这一拳彻底把萧进打懵了,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丁穆炎。这一拳说实在不怎么重,他曾经挨过比这更重更狠的,但他觉得很疼,疼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每一根骨头都在颤抖。 “男朋友?你在说哪门子笑话呢?别恶心我了!”丁穆炎还握着拳头,但人已冷静下来。 萧进张了张嘴,但没能发出声音。 彭致诚忙上前护着丁穆炎离开。 “丁穆炎!”萧进喊了一声,他想追上去,但两条腿重得迈不开。 丁穆炎停顿了一下,萧进期盼他回头,只要他肯回头,为他做什么都可以。可丁穆炎终究是没有回头,连头都没有偏一下,似乎那个停顿只是萧进的错觉。 “对不起!” 萧进又追了一步。他喉咙很紧,声音撕裂般的沙哑,被揍过的地方疼得晕眩,他没有想过要说这句话,可嘴不受大脑控制,毫无意识地说了出来。 但这回,丁穆炎连停顿都没有,就这么走远了。 第56章 下班后彭致诚陪同丁穆炎回家, 其实现在他已经不需要人同行了,因为对方的目的已经达到,没有人跟踪他了。 丁穆炎十分平静, 已没有刚听到消息时的慌乱, 好像只是随便被人骂了几句,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彭致诚本想方便些叫外卖, 但丁穆炎用冰箱里的菜弄了一顿饭。 一下午彭致诚已打听了不少消息:“是时时要闻的记者,就是上回写你逼死患者家属的那个网络媒体, 你们的官司还没出结果。一定是他们怀恨在心, 跟狗闻到屎一样, 发现有机可趁就来咬你了。” 丁穆炎默默地吐出一块骨头。 “下午我拟了一份公告让你们院发,大致是说勿传播不实谣言,否则会用法律手段追究。” “没用的。”丁穆炎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没用的, 现在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只会掀起更大的抵触浪潮,或者说现在不论怎么做都是没用的,发声明说你砌词狡辩,不发声说你默认, 说少了说你隐瞒事实, 说多了说你编故事混肴视听。一旦陷入这种境地, 除了挨打, 别无他法。 彭致诚也知道没用, 可还是不能坐视不理:“都是我不好,是我怂恿你起诉他们, 没那一茬说不定他们还不会那么狠绝。” “狗都闻到屎了怎么可能不吃呢?他们不公开也会来敲诈我,到时候我一样被动。” 彭致诚想说那总比现在变成众矢之的好,至少还有回旋的余地,但犹豫了一下没说。 “他们背后一定还有人。”冷静下来的丁穆炎思路清晰,“我跟薛楚卫分手后,我把所有的合影都清空了,薛楚卫更是一直很谨慎,从来不留合影。唯一有我们照片的据我所知只有姜辰,但他只有不能证明任何问题的普通照片,他拿来吓唬我的都是我跟别人的照片,而且当时韶军也叫他删了,当然删不删不重要了。他们曝光的照片,我记得很清楚,是一次私人聚会的派对上,那张照片连我自己都没有,也就是说获取照片的唯一途径是当时参加过聚会的人,所以能弄到那张照片很难,必须是对我或者薛楚卫相当熟悉的人。” “萧进?” 丁穆炎摇头:“应该不会是他,因为这么做只会对他不利。” “天真!”彭致诚骂道,“我跟你说都是套路,让别人害你,然后他出面帮你,让你欠他情。” “我都这样了,现在谁都帮不了我。” 彭致诚始终不相信萧进,丁穆炎也不想为萧进辩解什么,他甚至有点羡慕彭致诚,就应该像他那样质疑一切,对所有人有所保留,这样才能最好地保护自己,他就是吃了太相信人的亏。 “那是一个同学聚会,来派对的现在都混迹于美国医疗界,那些人不随随便便能说动的,会拿出照片八成是许了什么利益,所以我更倾向于是薛楚卫那边的仇家。” 彭致诚气得直冒烟:“你看你什么眼光,交的什么男朋友,反正不管是谁,一个两个都害你不浅!” 丁穆炎被他说得原本就沮丧的心情更加低落了:“是啊,当初我应该学眼科的。” 彭致诚还有一肚子的话要骂,看他这样一句也骂不出来了:“吃饭吃饭,吃饱了继续斗争。” 院里的会议还是逃不过,第二天一早重要领导都坐在了会议室里。 克莱因瓶人格_86 当丁穆炎进会议室时经受了一遍目光的洗礼,在座各位都是在医学界举足轻重的人,他们的目光极具分量,他们每一句言论都有可能改变一个人的未来,普通人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他们有的埋怨丁穆炎给医院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有的可惜为什么好好一个年轻人不学好,也有的是赤裸裸的歧视。 “丁院长,现在医院遇到这么大的麻烦,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我们医院吗?你自己谈谈你的想法吧。”首先发言声讨的是一位姓钟的副院长,这位副院长向来与丁穆炎不和。当初丁穆炎没来的时候,他是院里资历最深的副院长,始终卯着院长这张椅子,后来丁穆炎出现了,背景雄厚水平高超年纪还轻,朱院长又摆出一副培养接班人的架势,当即视丁穆炎为眼中钉,平时就爱时不时来句带刺的话,现在更是不留情面。 “我……”丁穆炎一开口,嗓子干得发苦,“我没有什么想法,我听从领导安排。” 钟院长笑了笑,他成功地把丁穆炎划到医院对立面,他目的达到能功成身退了。 “丁院长,你这话说得不对。”另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前辈道,“什么叫做没有想法呢?你带着情绪来医院,来处理这件事,你对得起谁?年纪轻轻的不知轻重,你的一言一行不仅仅是你自己,还代表了医院,你做这些事的时候想过丁老院长吗?你对得起他吗?” 丁穆炎皱起了眉头,会议室里的人纷纷应和,表示太不像话给医院丢脸。 “大家安静,先不要议论了。”朱院长敲敲桌子,坐在主位,他也是如同煎熬,“现在我们坐在这里是为了解决问题,不是为了吵架,更不是为了说你的责任他的责任。”他太清楚此中感受了,在昨天之前,他还在被人怀疑收受贿赂,他也是这样坐在被告席上接受众人的审判,现在罪人变成了丁穆炎,而且受到的责难承受的压力远比他多得多。“小丁,你心里有怒气我理解,我们医院是一个整体,现在我们开的是内部会议,所以你想说什么尽管说。” “既然朱院长这么说,我也确实有些话想问问大家。”丁穆炎抬起头环视一圈,“刚才你们说了那么多,我就想问一句我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他这话一出,又炸开了锅。 “你跟供应商不清不楚的,还问你干了什么?” “我与供应商清清白白,我的资产没有一分钱非法收入,在座也有好几位参与评标了,外人不了解拿我们医院采购说事,我们自己还不了解吗?” “你损害了医院的名誉!” “损害医院名誉的这篇谎话连篇的报道,不是我,我是受害者。” “你自己有问题,别人才会说你。” “我有什么问题?”丁穆炎紧紧盯着说话的人,他虽然年轻,但眼神比在座任何一个人都犀利,都有杀伤力,说话的人年纪大到足够当他的父亲,却被他看汗毛竖起。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你们不敢说,我帮你们说。”丁穆炎笑了,“这篇报道只有一句话是真的,我是个同性恋。” 这句话说出来,全场鸦雀无声。 “我是个同性恋,我有罪。”丁穆炎道,“你们是不是想听我说这句话。” 好像一群人守着一个炸弹,大气不敢出,谁发出一点声音就会立刻爆炸。在座的都是医生,道理他们都懂,也许还遇到过同性恋人病人。但真遇上了,发现身边某个熟悉的同事性向异于常人,都无法用平常心来对待,他们难免对丁穆炎投去异样的眼光,不自觉地将他划为异类,好一点的说“怪异”,不好的扔两个字“恶心”,也有的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料。更何况还掀起了疯狂的舆论风波,众人议论的焦点也在这里,同性恋再加拿回扣,简直道德败坏到极点。丁穆炎戳破了他们的心思,于是堵住了众人的嘴。 “丁院长,你想多了。”钟院长到底老道,很快转移话题,“我个人对你的性取向是没有任何意见的,但我们社会大环境就是这样。我们都是普通人,没有能力改变世俗观念,外面的人对你有意见,各种不文明的谩骂,我们也制止不了,没有办法。你要知道这个社会上还有很多人书都没读过几年,素质不高文化水平低,不像你丁院长是留过洋,开过眼界的。我们能理解你,但是他们不能啊。” 钟院长的话又引来众人一片附和。 “刚才朱院长说得好。”钟院长继续道,“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吵架的。社会观念这个问题我们显然是解决不了也不可能解决的,你总不能跑出去对每一个人说我有选择爱人性别的自由,这不现实。现在要紧的是我们医院遇到了危机,我们要想办法解决的是这个。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可你也可怜可怜我们好吗,我现在回家都要被邻居指着鼻子骂。” 钟院长特别会说话,一番话引起大家共鸣,丁穆炎依然是被人攻击的靶心。 又回到了原点,当舆论的矛头进行无差别攻击时,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答案就是无解。 一群人讨论了一个多小时,什么方案都没有讨论出来。朱院长宣布先散会不要耽误工作,丁穆炎单独留了下来。 “对不起,我给您添麻烦了。”独自面对朱院长时,丁穆炎低下了头。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确实是我连累了医院,连累了大家。” “是我对不起你。”朱院长叹气,“我是院长,你是我的下属,你的责任是看病,我的责任是让你心无旁骛地看病。你尽到了你的责任,我没有尽到我的责任,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朱院长,我……” 朱院长疲倦地挥挥手:“忙去吧,什么都不用说了。” 第57章 现在的丁穆炎也只能埋头于工作, 想方设法让自己忙起来,就不会想些有的没的。 下午,是丁穆炎的门诊时间, 吃过午饭他便进了诊室。他的号十分紧俏, 不少人千里迢迢从外地慕名而来,天不亮守在医院门口等挂号。 他送走一位病人, 又进来一对母子,儿子刚满十八岁, 又干又瘦, 妈妈宝贝得很, 又是蛋糕又是水壶,两只手提满了东西。 男孩妈妈一进门就打量诊室,她的眼中透着一股子精明, 带着日积月累从市井琐事中磨出来的市侩气,看物百般挑剔,看人便认为对方有所图谋。她看丁穆炎的眼神也不太友善,从上到下一寸寸打量,好像能看出他心肝肺。 丁穆炎见多了这样的人, 不以为意, 正常开始问诊。儿子的反应有点迟钝, 一句话问出去他东张西望的, 注意力非常分散, 他妈妈抢着替他回答,恨不得饭都替他吃的架势。 “麻烦你先不要出声, 我需要听一下他说话。”丁穆炎道。 男孩妈妈被阻了话头有点不太乐意,翻了个白眼,嘟囔了几句。她又拿出ct片塞到丁穆炎手里:“医生,我把片子带来,你给看看。” 丁穆炎接过ct片在观片灯前比了一下:“是在你们那里拍的?” “是在我们县里拍的。” 丁穆炎仔细看了看:“县医院的设备不是很先进,片子不清晰会对诊断造成困难,我们医院只认三甲医院的片子,来我们这边需要重新拍一下。另外你儿子这是大病,必须谨慎一点,还需要做一个血管造影。” 男孩妈妈立刻瞪起了眼睛:“你看都没看怎么就说不能诊断?又想骗我们做检查是不是?” “我看过了,这里有个动脉瘤还是很明显的,需要再做进一步检查确认瘤的位置和大小。” “你不是说很明显的吗?还要做什么检查?又要花多少钱?” 丁穆炎明白他遇到了难沟通的病人。一般找到他这边来的病人,都做好了心理准备,该做什么检查要花多少钱心里有数都比较配合,但也难保有一二不讲理的人。 他耐着性子道:“首先你儿子的这个病很危险,其次大脑是人体的重要器官,这是你儿子的大脑,是不是应该检查周全一点?” 男孩妈妈叫了起来:“我儿子好着呢!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我就知道你们医生喜欢吓唬人!把我儿子的病往重里说!好从我们口袋里多掏钱!” “你在县医院也检查过,是不是那里的医生治不了才推荐你带你儿子来我们医院的?” “你们医生都是穿一条裤子的!” 克莱因瓶人格_87 丁穆炎对病人向来好脾气,哪怕他最近心情很差,也耐心地与她沟通,跟她解释每一个瘤的偏差很有可能决定了手术方案的不同,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暂时把她先安抚下来。 “你过来点,坐正,再让我看看。” 丁穆炎搓了搓手掌,指尖刚要碰到男孩的脸,他妈妈大叫一声,一巴掌拍掉丁穆炎的手:“别碰我儿子!” 丁穆炎惊讶:“怎么了?” 男孩妈妈护犊地把儿子搂在怀里指着丁穆炎的鼻子:“别以为我不认识你!我也上网的,我很懂的!你这个变态别想碰我儿子!” 丁穆炎的脸瞬间白了。彭致诚安慰他,你的圈子其实很小,很多人这辈子都不会来找你,别太在意网络上的谩骂,你又不是明星,谁有兴趣天天盯着你,每天那么多新闻,过几天人家就把你忘了。丁穆炎认为彭致诚说得对,下午门诊到现在也没遇到什么麻烦,可要知道真遇到了,哪怕一个,都会闹得天翻地覆,都会让人难以忍受。 男孩妈妈防贼般的反应让丁穆炎觉得恶心,她母鸡护小鸡一般,巴不得把儿子全身上下都抱起来,最好再带个防毒面具。 “我也不想碰你儿子,可我还要为你儿子动手术呢,我不碰他怎么做手术?” 男孩妈妈好像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不行!你不能碰我儿子!你要把那什么……艾滋!对艾滋病传染给我儿子!不许碰!” 丁穆炎彻底冷了脸,不想在和她说话,他收拾起ct片和病历卡:“那好吧,你的号我给你退了,你找其他医生给你儿子治疗。” “不行!”男孩妈妈尖叫,“我们那么远过来,你怎么可以不给我儿子看!你的挂号费还那么贵!我们排了那么久的队!你一定要看!你不看我举报你!”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丁穆炎怒火中烧,触及了他的底线,他忘记了这个人本来就是蛮不讲理的,“你又要我看病,又不让我碰他。你以为我那么想碰他吗?你儿子病了!你动动你的脑子行不行?” “你敢骂我?我举报你!我不管!你必须要给我儿子看病!你要是敢把艾滋病传染给我儿子我跟你拼命!” 连日来的焦躁和愤怒刹那间全部涌了上来,人在烈火中灼烧,几乎要将理智烧穿,丁穆炎一再克制,将病例塞到她手里:“你儿子的病我没法治,请你另寻高明。” “你这个医生怎么这样!一点医德都没有!”男孩妈妈猛地一掀,所有的东西撒在地上,她拉开门扯着嗓门喊,“你们都来评评理,我花了那么多钱他现在说我儿子的病没法治!这人心是有多黑啊,就想着叫我们做这个检查那个检查!” 等在门口的病患众多,她一喊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当即堵得水泄不通。丁穆炎冷冷地看着她撒泼。 男孩被吓到了,惊恐地看着妈妈,他妈妈一把抱住他哭了起来:“儿子你怎么那么倒霉啊!这个医生变态啊!想把艾滋病传染给你!你们还找他看病,不怕一个个被他传染啊!” 围观众人闹哄哄的,指着丁穆炎窃窃私语,每个人的眼神都像鞭子一样,丁穆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扒光了接受他们的鞭挞,也许下一秒就会被他们绑去浸猪笼。 护士从人群中挤进来:“丁院长,我已经打电话给保安了。” 丁穆炎有气无力道:“不用了,把邵一宁叫来。” 他的学生很快赶来,把母子俩推进了诊室关上门。 “你坐这里。”丁穆炎给邵一宁指了张椅子,“你来给他做检查。” 能跟丁穆炎一起出专家诊,邵一宁本来是很高兴的,但来的时候他听说了门诊这边闹事的原因,所以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男孩妈妈得意极了,翘着二郎腿盯着两个医生:大医院了不起吗?你们还不是得乖乖给我儿子看病! 检查结束,邵一宁把两人送到门口,男孩妈妈鬼鬼祟祟地把邵一宁拉到一旁,遮遮掩掩地指指丁穆炎:“医生,你胆子怎么那么大呀?认这种变态当老师不怕得病?” “不会啊,我最喜欢和丁老师在一起了!又大活又好!”邵一宁笑得阳光灿烂,还一只手搭在她儿子肩膀上捏了捏。 他妈妈脸瞬间绿了,连忙把她儿子抢过来带走,喋喋不休不知道在说什么。 回到座位上,邵一宁开心得几乎要哼小曲儿了。 丁穆炎又好气又好笑:“你跟她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有啊!你年纪比我大!开刀的技术活又好!我说错了吗?”邵一宁一脸无辜,随即又黯然,“丁老师,给这种人看病我真觉不值!” “作为你的老师,我得告诉你:病人就是病人,来看病我们就要治,这是我们的职责,没有什么值不值的。” “那作为一个普通人,你又怎么说?” “作为一个普通人。”丁穆炎摇了摇头,“真他妈不值!” 邵一宁听了哈哈大笑。 “再说了,病人的是她儿子,不是她。” “丁老师,你别难过!我们都是挺你的!我们还买了应援物!” “什么东西?”丁穆炎没听懂。 邵一宁把手机拿出来,丁穆炎一看是一串淘宝订单,各式各样的彩虹图案装饰品。 “我们都说好了,等货到了,往科室里这么一贴,墙壁上、病房里、护士台都给他贴满,让领导看看我们的决心!” “胡闹!赶紧退了!”丁穆炎板起脸,“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乱来的地方,贴得乱七八糟像什么样?而且不要做这种煽动群众逼上级就范的事,你们还不够分量!” “你是我们老大,他们欺负你就是欺负我们全科室的人!连大师兄都同意了!郑主任也说医院如果处罚你很让人心寒!”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要拿你们的前途开玩笑。我还是你的老师,你这就不听我的话了?” 邵一宁一肚子委屈,心想不应该多嘴说出他们的计划,划拉了半天手机委屈巴巴地抬起头:“卖家已经发货了。” 如果说十分钟前丁穆炎尚站在腊月的寒风中,那现在已走进一间小屋,坐在火堆边烤火。热意在胸中流淌,温暖了他被冻得麻木的心,他不是全世界的公敌,还有人愿意理解他,愿意站在他身边。 有那么一刻,他的眼角有点湿,他抽了抽鼻子,点击下一个病人的名字。 第58章 完成一天的工作, 丁穆炎考虑再三还是打算与朱院长沟通一下。 走到院长室门口,门没有关拢,漏着一条缝, 丁穆炎听到有人在里面说话的声音, 是朱院长和除了他以外的其他几位副院长。 “我们不能就这样把小丁推出去,我们做事情不能这么冷漠。我一直说要保护我们的医生, 今天小丁被人陷害我们为了脱身把他卖了,那么明天呢?谁会是下一个受害者?”说话的是朱院长, 以他一贯的仁爱和宽厚。 丁穆炎垂下了敲门的手, 站在门口听。 克莱因瓶人格_88 “顾全大局啊, 朱院长,我们也希望小丁院长能好,可现在这局面不得不有所割舍。” “不行, 我是绝不同意的!小丁这么优秀的医生,我们把他逼走,你真以为他没地方去吗?他的离开是损失!他离开我们医院是我们医院的损失,离开我们国家就是我们国家的损失!难道你们不心痛吗!” 朱院长听上去很激动,丁穆炎知道他维护自己, 不知道他会这么维护自己。 短暂的沉默后, 钟院长开口:“朱院长, 你爱惜人才我们都是知道的, 但是下午门诊闹的一场你都看到了。他现在处境很艰难, 不是我们要逼他走,不如换个角度想想, 其实我们是在放他一条生路,还他更广阔的天地。” 丁穆炎不想再听下去了,悄悄地离开回到办公室,谁都没有惊动。 他不想离开这家医院,他出国留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学成归来,这里是他父辈祖辈曾经奋斗过的地方,是他作为医生的信念所在,并且他一度认为这里应该是他从医的起点和终点。 他喜欢这里,他喜欢一进门那棵高耸的松柏,喜欢有燕子筑巢的屋檐,喜欢花园里雨后缓缓爬行的蜗牛。 他还想再坚持一下。 门响了几声,朱院长推门而入,丁穆炎连忙起身,朱院长坐在他对面,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拘束,有点秃的头顶垂下几根头发,看上去有些憔悴:“忙完早点回去吧,年轻人还是需要点自己的生活。” “嗯,就走了。” “明天……”朱院长顿了顿道,“明天不用过来了,暂时在家休息几天吧。” 丁穆炎放下手里的笔正色道:“是停职吗?” 朱院长突然生气了:“我让你回家休息,什么停职!谁让你停职!” “我又给你添麻烦了。”丁穆炎低下头。 朱院长一声叹息:“是我没用。” 丁穆炎踩着月色离开医院,因为下雪,他没有开车,是慢悠悠走回去的。道路两边已落了不少积雪,冰冷的空气直往肺里钻。 快到家的时候他接了彭致诚的电话。 “时时要闻的人被抓了!”彭致诚是用惊叹的口气说这件事的,“太他妈牛逼了,这动作也太快了,昨天早上刚给你泼脏水,今天下午就一网打尽!” 丁穆炎有点发愣:“被抓了?” “他们不只乱写过你一个人,以前也搞过别人,说是因为别的什么事翻出来算账,从负责人到下面记者一个不剩!我听我朋友的意思是,这回十有八九要坐牢,至少负责人和那个写稿的记者逃不掉!厉害啊,兄弟,这种事很少见的!” 丁穆炎正在上楼,气有点喘,安静的楼里只听到他的呼吸声。 “喂?为什么不说话?” 丁穆炎缓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像也高兴不起来。” “啊啊,丁丁,你要振作啊!” 丁穆炎笑了笑,跟彭致诚说话心情总会变得好一点。 “对了,那你要小心点萧进了。” 丁穆炎停下脚步:“怎么?” “你想啊,他难得做件正事,还不赶紧到你跟前邀功?” 丁穆炎望着站在家门口的人影:“你说得对,我挂了。” “哎?怎么就挂了?” “因为他已经来了。” 丁穆炎走到门口拿出钥匙,萧进连忙让到一边。 “我帮你教训那帮乱写你的人了!你放心,我保证他们再也不敢惹你!”果然不出彭致诚所料,萧进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表功。 “我已经知道了。”丁穆炎想了想道,“谢谢。” 这声谢谢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反倒带了许多客套,显得两人关系更加疏远,萧进皱了皱眉道:“是sq股东之一的小儿子,他想彻底打击薛楚卫与你们医院的合作,他查到了你,想办法弄到了你们的照片,又查到这家网媒跟你有私仇,于是花钱让他们抹黑你和你们的采购合作。这个人我也会教训的,但需要多一点时间。” 与丁穆炎猜测的差不多,可能因为隔得太远,反倒没有太多感觉,只觉这种阴谋算计太恶心人。 “那我先谢谢你了。” 丁穆炎依然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开门进屋,关门的时候萧进趁机挤进屋,不等丁穆炎说什么,萧进抢先一步开口:“是我的错,上次他们黑你的时候我就应该出手了,不能给他们第二次机会,是我疏忽大意。” 萧进雷厉风行,短短一天时间就把该查的都查了,能动手的先动手,那是他骄傲的资本,对于一些人一些事他能一手掌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他终究无法控制一切。 “谁都想不到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说这些也于事无补。” 丁穆炎太过平静的语气反而让萧进感到一阵冷意,真正亲近的人喜怒哀乐都不加掩饰,只有对待陌生人才会有意识地克制,丁穆炎在有意识制造距离感,相比起冷漠,萧进宁可他对自己发火。 “我们谈谈,穆炎。”萧进靠近一步。没关系,如果丁穆炎想逃,追上去就是了。 丁穆炎倦然:“昨天早上我刚起床的时候倒是真想找你谈谈,但现在没这个必要了。” “有必要!” 萧进再靠近一步,脱下手套,抓起丁穆炎的手不由分说地往上戴,丁穆炎挣扎,但萧进的双手铁钳似的,根本就挣不脱。房里还没热起来,丁穆炎的手冷得就像冰水里浸过一样,萧进的手套厚实保暖,还带着他肌肤的温度,丁穆炎顿觉麻木的手指活了过来。这种热,缓缓的,柔柔的,从指尖向血管里蔓延,不像冬夜里烤火,热得太过直白以至于不小心会被灼伤。 但是丁穆炎一下就恼了:“不需要。” 萧进怎能让他如愿,牢牢地扣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动弹。 “放手!” 萧进不说话,反倒笑了,丁穆炎意识到又中了他的圈套。不怕人发火,就怕人无动于衷,萧进故意用这种动作刺激丁穆炎,一边在献殷勤,一边试图将平静的水面掀起浪花,丁穆炎坚持不下去还是破功。 “你的手指那么细,冰冷冰冷的,送你的手套你不要,我只能出此下策了。”萧进表现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什么时候你能不要在我面前演戏?” “我关心你,为什么你总觉我在演戏?”萧进苦笑,“你表面上说无所谓,其实还是认为我害了你,对不对?” 克莱因瓶人格_89 “难道不是吗?”丁穆炎挑眉,“你以为你假模假样只动我身边的人,我就会没事?” “你交给我来摆平,我发誓我从未想过伤害你。” 他们没有开灯,只有月光照亮彼此的脸庞,幽冷而淡漠,丁穆炎的神情忽然变得凝重:“你不懂。” 萧进最不爱听这种话,随即也沉下脸:“你说说看。” “因为你不是同性恋,你不懂得我们在青春期经历过什么样的煎熬,不懂得在成年后我们承受过什么样的压力。你以为出柜就出柜了,不过是被人议论几天,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你不明白我每一次向人坦诚我喜欢的是男人需要多大的勇气。这不是一件一天两天就能过去的事,面对家人、朋友、同事,甚至整个社会,我必须不断地鼓足勇气去面对自己,这将伴随我一生直至我死亡。” 丁穆炎的声音淡得近乎缥缈,可有种直击心灵的力量,萧进怔然,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变得急促。 “很多对你们来说寻常的事,对我们来说都是挑战考验,你甚至把性向当成武器来攻击。”丁穆炎捏着手套一根根拔出手指,“姜辰当初想要曝光我,我根本没放在眼里,因为我知道他不敢,他怕韶军怕得要死。为什么会怕?因为他在乎,他在乎韶军,也在乎他身边的人。但是你呢?你打击我身边的人,可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呢。” 萧进脸色已变,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 “哦,我说错了。”丁穆炎将手套往萧进手里一拍,笑容带着冷意,“你留情面了,否则我父亲和朱院长早就下台了,对吗?只因为你的不甘心,我身边的人跟着受罪。” 萧进咬紧后槽牙显得脸颊的线条更加凌厉。 “你从未想过伤害我,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有考虑过会是否会伤害到我。” “薛楚卫婚内出轨,你是在维护他吗?” “薛楚卫当然是活该,但如果他出轨的是女性,你这招还有用吗?你的目的达到了,他吓得屁滚尿流地跑回去,然后呢?你能利用的弱点,别人不会利用吗?我被波及到只是早晚的事,只是没想到……”丁穆炎哽了一下:没想到会那么惨烈。 萧进的眼神微微退缩:“我确实没有考虑周全。” “你打败他了,你很得意。这是你对薛楚卫的胜利吗?不是,是异性恋对同性恋的胜利。” 萧进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一直认为丁穆炎有着不输于自己的智慧,但都用在了专业上,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被丁穆炎说得哑口无言。 “说到底还是我的错。”丁穆炎笑道,“我本来就不该那么天真的试图跟一个直男谈恋爱。” “后悔?” “伤心。”丁穆炎望着黑暗中萧进深邃的眼睛,“很伤心,因为我又一次喜欢错了人。” 萧进瞳孔收缩,一把抓紧手套,仿佛要抠到肉里。丁穆炎从未说过喜欢,就像他也从未认真说过喜欢一样,他们默契地走在了一起,从未有过正儿八经的表白或承诺,只需享受当下。但萧进没有想到,丁穆炎会这个时候说出这个词,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后。 屋里已经暖了,丁穆炎脱掉外套,打开客厅的灯。从进屋到现在他们一直在黑暗中说话,似乎黑暗能掩饰他们内心的仓皇。 “行了,该说的都说了。你骗我一把,我把你甩了,现在你又害我一次,算起来还是我吃亏,你也不算丢脸,所以你也别不甘心了,放过我吧。” “不是……” 丁穆炎索然无味地摆摆手,走到书架前从里面抽出一本小说书,坐在了沙发上,也不管萧进还在,自顾自看了起来。 “这么晚了,你还不准备睡?” “我已经被停职了,明天不用上班。” 萧进的呼吸顿了一下:“不要担心,以你的水平外面有的是地方求着你去,你要是不乐意听人使唤我给你开一家医院你当院长,我给你买最先进的设备!” 丁穆炎从书的上沿挑了个白眼:“玩你的过家家去吧。” 萧进被呛得说不出来,愣愣地站在他面前,不说话,也不走。 “你还不走?” 萧进望着丁穆炎,忽然之间,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全身的细胞都在躁动,他隐约记得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丁穆炎出差,他被挑起了欲望怎么都无法熄灭,恨不得立刻把人抓到面前压到身下,那冲动持续很久,直到丁穆炎回来彻底将他拥抱。这一回,冲动更加强烈,但又有些不同,对于肉体他仍然是渴望的,但除此之外他还渴望更多,也许是一句嗔怒的情话,也许是一个宽容的微笑。 “我……”萧进喉中干渴,“我想抱一下你。” 这回丁穆炎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再不走我报警了。” 萧进还想在说什么,突然手机响了,他本想直接按掉,可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还是接了起来。 “喂?”他听了几句,脸色一变,“我马上回来。” 第59章 丁穆炎一觉睡醒天已大亮, 他难得躺在床上不想起床。上一次睡醒后无所事事还是休大假那次,那回没有包袱心情愉悦,这回是真的无事可干, 当然他可以看看书或者别的什么, 但他仰面望着天花板,完全提不起劲来。 消磨了一个上午, 丁穆炎振作出门,今天他打算去看望爷爷。 丁穆炎的爷爷丁知行是个清矍的老头, 九十多岁了思路清楚, 是医学界殿堂级的人物, 名字后面有多个荣誉头衔。 丁穆炎到的时候他正在阳光下看书,脱下眼镜略略抬了下头:“来啦。” 从他身上,丁穆炎真正看到了淡泊二字, 近百岁的老人,经历过太多风浪,也见识过太多生死,什么都看淡了。丁穆炎来寻求内心的宁静,每次有无法化解的心结, 他都会来跟爷爷闲聊两句, 有时候根本不用把心事说出来, 随便聊几句家常, 心情就舒缓了。这次也不例外。 “来得正好。”丁知行揉了揉眉心, “读给我听听,这字也太小了, 看得我眼睛累。” 丁穆炎接过一看,是一篇英文论文,坐在他身边,清了清嗓子,念了起来。 他清冷干净的声音在屋里回荡,午后的阳光将他勾出一圈金边,乌黑的头发呈现出金黄色。 全文念完,丁知行望着窗外没什么反应。 “爷爷?” 丁知行拿回论文又扫了几眼,叹了口气:“年纪大了,这文章看了几遍还不太明白。” “爷爷,人家像您这岁数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您还在研究学术论文,留点生路给别人行不行?” 丁知行用期刊拍了拍丁穆炎的脑袋:“笑话你爷爷,胆子忒大!” 丁穆炎提了提丁知行膝盖上的薄毯:“不敢,您看我一来就给您做陪读,任劳任怨的。” 克莱因瓶人格_90 丁知行仔细地给期刊夹了书签然后放好:“你这模样,就像外面被人揍了回来哭诉。” “有您这么讽刺孙子的吗?” “你的事啊,我都听说了。”丁知行端详着丁穆炎,“难过吗?” “难过。”丁穆炎的情绪当即低落了几分,“我被停职了,朱院长不愿意承认,可事实就是如此。卫计委的人找朱院长谈过话,说影响太坏,要尽快严肃处理。” “小朱这人还是书生气太重。” 以朱院长如今在医学界的地位,能指着他叫小朱的恐怕也只有丁知行一人。丁穆炎苦笑:“院长他已经尽力了。” “你爸怎么说?” “他说他尊重我的任何选择。” “尽说些没用的!”丁知行对儿子一万个不满意,“那你自己怎么考虑?” “我不服!” “这是你自己选的路……” “不是的,爷爷,这不是我‘选’的路,我没有去选择,我是被选择的。” 性向由不得他选,一定要说选择,也是他选择做真正的自己。 丁知行怔了一怔,心疼地叹了一声:“你说得对。”他眼神变得迷离,仿佛隔着一层雾,在重重迷雾后是遥远时空中零零碎碎的记忆:“但至少你还有路走,不是吗?” “爷爷,您别给我灌‘人生在世总要受点委屈’‘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之类的鸡汤,这些话我安慰别人的时候张口就来,可我就是不痛快。这些年我的付出只要长眼睛的都能看见,我没有做错过任何事,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还有很多人根本就不认识我,我也从来没有伤害过他们,可他们恨不得我去死。我治病救人问心无愧,可我忽然发现我在为一群恶魔治病。” 丁知行撑着扶手起身,丁穆炎连忙将拐杖递了过来,丁知行拄着拐杖慢慢走到窗下。他的腿曾经断过一次,治疗得不及时没能长好,随着年龄增长愈发不方便。 “曾经我认识一对人跟你一样,那时候兵荒马乱的,全国都在打仗,人的命运也随波逐流,好的时候穿绸子衣服喝进口的洋酒,坏的时候吃的是树皮草根穿的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两个人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后来在一个小村庄里落脚,村里的人很照顾他们,给他们吃的还分了间房子给他们住,在那种年代肯匀一点吃的,就已经是大善人了。他们假装成一对兄弟,但没用他们的关系很快被村里人发现。那时候村里不知道为什么出现了传染病,很多户都有人病倒,但那两人安然无恙,于是村里人就认为他们是来害人的妖孽。” 丁知行很少聊过去的事,丁穆炎没想到他会忽然说起:“后来呢?” “后来村里人把那两人锁在屋里,堆了茅草,放了一把火。” 丁穆炎猜到是坏结果,但没想到这么坏,他难以想象那两人被困在屋中眼睁睁看着火势越来越大是何种绝望无助。 “人都是从无知走来的,愚昧会让人变得固执、残暴、富有攻击性甚至丧失人性。” 收留陌生人的是这群人,活活将人烧死的也是这群人,善良还是残忍从来不是那么容易定义的。 丁知行望着丁穆炎:“那时候,你说你喜欢男人,你爸爸他接受不了,我就帮你说服他。我不为了什么,只是希望你这条路能走得轻松一点,哪怕一点点,也是好的。” “我一直很感激您。” “你这事搁任何人身上都会难过,我不管说什么都无法真正安慰你。我只能说再坚强一点,你还没死呢,还有无限可能。” “他们想赶我走,可我真的不想走,如果走了,我就回不来了。” 窗外厚厚的积雪白得耀眼,雪化的时候格外冷,肆无忌惮地攫取空气中的每一丝热量。 “会好的。”丁知行擦了擦玻璃上薄薄的水汽,“一切都会好的。” 丁穆炎第二天交了辞职信。 从丁知行那里回到家后,他思考了一夜,午夜时分他拿出笔纸写了辞职信。他的现状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虽然背后推波助澜的人被抓,但舆论的发酵还会继续,对于紧张的医患关系无异于雪上加霜。如果只是他自己也就罢了,他不想再连累身边的人,他不想再看到朱院长愁眉苦脸,被上级下级逼得焦头烂额。眼下形势是他必须背上锅,哪怕他再想留在医院,也没脸让朱院长为自己扛□□包。 当辞职信放在朱院长面前时,朱院长的手都在抖,拆开看了一半就推了回来。 “谁让你辞职的,不是叫你好好在家休息吗?我不接受!赶紧回去!”朱院长又气又急。 “朱伯,我考虑过了,这口气我咽不下去。”丁穆炎违心道,“我受不了让人指着鼻子骂,他们非要我走那我就走。本事是我自己的,出了这扇门我哪不能去?为什么要受这窝囊气!” 朱院长拍着桌子道:“你非要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吗!你去看看你科室那帮人在干什么!” 丁穆炎差点没绷住,他又太多的话要说,但一句都说不出口,最后只是淡淡一句:“对不起。” 朱院长把丁穆炎赶出了办公室,混乱中,丁穆炎把辞职信往他桌上一扔转身就跑,气得朱院长在背后直骂娘。 想到朱院长说的那句话,丁穆炎觉得不放心,便去科室转了转。 起初他没发现什么异常,当他经过护士站发现桌上多了个彩虹形状的日期小摆件。他愣住了,护士看见他高兴地跟他打招呼,他又发现她胸口除了插了支笔,还夹了个彩虹小夹子,他再仔细一看每个人胸口都夹了一个,以白色为主色调的医院里多了一抹精灵般的色彩。 丁穆炎有点控制不住情绪转身离开,拿出手机随意地翻看。科室群里面一个前几天去休产假的护士发了张新生宝宝的照片,一群人在下面发恭喜的表情,丁穆炎点开照片看了看,刚想发个红包,他发现一个人的头像换成了彩虹,他的手指顿了顿又点了其他一些人的头像,发现几乎每一个人都悄无声息地换了各式各样的彩虹头像。 酸涩如潮水般涌来,本想缓缓情绪的丁穆炎愈发难受了,他连忙关掉手机不敢再看,可那斑斓的色彩还是在眼前闪现。他们听话没有大张旗鼓地示威,而是化零为整将彩虹点缀在微小的角落。他们人微言轻,但想尽办法表达自己的意愿。 出了医院大门,丁穆炎接到了彭致诚的电话。 “我辞职了。”丁穆炎道。 彭致诚抽了口气,似乎不敢相信丁穆炎做了这个决定:“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我去美国。” “什么时候?” “明天。” 彭致诚抽得差点没背过气,颤颤巍巍地说:“你这是不是太快了点?” 丁穆炎笑道:“我去参加个学术讨论会,早就安排好的行程。” 彭致诚长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这就要走了呢。” “然后……”丁穆炎黯然,“顺便去拜访一下罗斯教授,看他缺不缺人。” 彭致诚那头没声了,许久嘟囔了一句:“真没意思。” 当晚彭致诚来陪丁穆炎顺便帮他整理行李。 克莱因瓶人格_91 说是帮忙其实跟捣乱差不多,丁穆炎经常出差,专门有个行李箱装常用的日常用品,只要稍微调整一下替换衣物就行。 “唉,你这就要走了,又要剩下我一个人了。”彭致诚哀叹。 丁穆炎把衣服整齐地叠好:“你有那么多小花,怎么会一个人呢?” “小花是小花,你是你,你是独一无二的丁丁宝贝。” “你少恶心我了。” 彭致诚又叹了一声:“说正经的,我就是为你抱不平。” 丁穆炎的心情徘徊在低谷。他是天子骄子,四年前他以专家身份归国,那是何等荣耀风光无限,如今名誉扫地,灰溜溜地离开。 “与其讨人嫌被人赶走,不如我自己走。”丁穆炎道。 彭致诚守在行李箱旁无聊地玩旅行装沐浴露:“你看你这都要走了,萧进也不来帮帮你,果然是无情无义啊。” 丁穆炎回想起那晚他接到电话后震惊的样子,他走到门口问“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丁穆炎冷淡地拒绝了。 “你还要他来帮我?你是嫌我不够倒霉吗?” “我认为他应该跪在你面前给你谢罪,就这么放过他太便宜他了。” 丁穆炎夺过旅行装沐浴露塞进行李箱:“我保命要紧。” 次日一早,丁穆炎赶到机场。 就要离开了,他的心情沉得如压了块石头。虽然暂时只是去开个会,但他知道他的离去已成定局。他所在的医院是国内顶尖的医院,其他大医院碍于他糟糕的名声可能不会聘用他,至于小医院他多少有点看不上眼,没有病源简直是对他专业能力的浪费,时间久了水平都会下降。 国内去不了只能往国外走,以他的资历来说国外的薪资环境都会更好,发展空间更广阔,只是好不容易回到家人身边又要远走他乡。 临走时,薛楚卫给他打电话。 “你哪个航班?我来接你。” 丁穆炎觉得他还真有点神通广大,居然能知道自己要过来:“你在美东,我飞美西,距离差得远了。” 薛楚卫好像病了,咳得喘不过气来,声音也哑了:“你别管我在哪,我来接你就是了。” “薛楚卫,你是病傻了还是怎么,听不出我不想看到你吗?” 薛楚卫沉默许久咆哮道:“我不甘心!” 又是一个不甘心的,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呢?不都是自己做的事吗? 丁穆炎挂了电话走进边检通道,跟着队伍一点点向前,心中盘算这回去要做哪些事。 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他的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这回是朱院长。 “小丁,你赶紧来医院!” 丁穆炎愣神:“我飞机快要起飞了。” “叫你来你就来!” 丁穆炎被他吼得心慌:“可是我……我已经辞职了……” 朱院长在那头急得直跳脚:“我还没有接受,你辞什么职!你现在立刻回医院!立刻!立刻!” 前面的人已经出了境,边检人员示意他赶紧上前,不要耽误他人。丁穆炎被朱院长三个立刻吼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身后的人在催促他,他举着手机目光有短暂的空白。 “对不起,让一下,对不起。”忽然他反应过来,逆着长队往回走。 第60章 如此紧迫地催他去医院, 除了急诊手术丁穆炎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能。平时在家赶去医院不过五分钟十分钟,但机场离医院远着呢,真要是急到不行的话, 等丁穆炎赶到医院岂不是人都凉了? 一路上丁穆炎奇怪着, 紧赶慢赶,到医院也一个多小时了。朱院长没有催他去手术室, 而是给了他一个病床号,是vip床号。 他带着一肚子疑惑来到病房推开房门, 一个高大挺拔的人站在强光下, 留下一个精心剪裁的侧影, 黑色衬衫卷到手肘,露出小麦色的手臂。 丁穆炎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下遇到萧进,但再一想意识到不对劲, 几步走入病房,看见坐在床上的是萧进的父亲萧淮。 “小丁,你快来。”朱院长见他进门,忙把他拉到跟前,向萧淮介绍道, “这是丁穆炎, 我们院的神外专家, 他本来在休假, 我特意把他叫了来。” 萧淮摆摆手笑道:“不用你介绍, 都是自己人。小丁啊,这回我恐怕要麻烦你了。” 丁穆炎瞥了眼床尾的ct片, 又瞥了眼萧进,他表情严肃,气色不太好。萧进从丁穆炎进病房就死死地锁定追随,但又跟前几次见面不太一样,前几次是一见面恨不得立刻扑上来把人吞进肚子,这回像脚被钉在地板上,动都不动——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屋里人太多的关系。至亲住进这里的病房,没有一个人还能高兴得起来,丁穆炎想起他匆匆离去的那晚,再看他明显困倦的神情,心中不禁叹息。 萧进拿起ct片递到丁穆炎面前:“你给看看吧。” 丁穆炎在光下一比,一眼便看到了肿瘤,他环顾四周,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 倒是萧淮先笑了笑:“有什么说什么吧,你还怕萧叔接受不了?” 特意转到这边来,还把他从机场叫回来,恐怕萧家对病情已有了基本的了解,但丁穆炎谨慎道:“暂支还无法下诊断,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先做一个核磁共振。” 萧淮叹了一声,情绪有些沮丧,但总体来说还算稳定,萧母在边上抹泪,萧进逆着光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丁穆炎又看了看片子,再翻了翻病例,刚要说点什么,被萧进一把拉到了走廊上。 “你跟我说实话,我爸的病究竟什么情况?”萧进的眼中布满了血丝,是生理与心理双重折磨后的结果。 “现在无法确诊,要看核磁共振的结果,然后还需要调取你父亲的既往病史……” “我有个朋友也是脑瘤,查出来后两个月人就没了,他才三十多岁……”萧进在说这话时,连声音都抖的,这不是平时的萧进,平时的萧进连天塌下来都从容而骄傲,眼前的人无助得就像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小鸟。 有那么一刹那,丁穆炎有拥抱安抚他的冲动,但还是克制住了:“脑部肿瘤有很多种,即使是同一种肿瘤个体上也会有很大差别,你别拿别人的病例来吓唬自己。” 克莱因瓶人格_92 “最坏会怎样?” 丁穆炎一般不在检查报告还没出来前直接跟人说最坏,因为最坏只有一个结果就是死亡,无非是手术台上死和手术后死,大部分患者或家属都接受不了。但有些人就愿意听最坏,听过最坏后最终结果稍微好一些,心理的安慰便多一些,萧进便是这种人。 “坏的话是手术放疗化疗,还会有复发可能,根据肿瘤情况,术后寿命不等,但总体来说属于倒计时。” “那好的呢?” “好的话只是个垂体瘤,手术摘除定期复查就行,运气再好点微创手术就能解决。” “那……”萧进哽了一下,“那我爸爸属于哪种?” 现在的萧进就跟来医院的每一个病患没有任何区别,在多方打听他人的病情后,在询问过一切不管自己能不能听懂后,在丁穆炎明明白白说过还无法确诊后,仍然希望从医生口中听到哪怕一点点好消息,别的随便什么人都不行,必须要是医生,最好是专家是权威,全国乃至全世界最好的医生。 “你父亲这次是怎么到医院的?” “他……”萧进忽然改口道,“你上次去我家不是还叫叔的吗?” “叔叔”和“你父亲”这两个称呼亲疏关系相差太远,丁穆炎板起脸,用眼神责备他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个。 “那天晚上他摔了一跤,把脚崴了,好半天没站起来。”萧进道,“我去的时候他已经在医院了,查下来没有大碍。结果昨天他在床上躺了一天,说不舒服,说头晕。我以为他磕到了头了,晚上再送医院,拍了片子医生一看不对,今天早上就转你这儿来了。” “为什么会摔跤?头晕?眼花?” “被一个摆在沙发旁边的小凳子绊了一下。” “以前有没有过剧烈头痛?” “什么程度叫做剧烈?头晕有,我一直以为是高血压再加工作忙。” 丁穆炎回想起来上次去萧家,吃饭的时候还聊过血压的问题,其实当时就有症状,只是因为他们先入为主的说法忽视了。 “他有不舒服也不会每次都跟我说,昨天晚上还是我硬逼着才肯去医院的。没有过剧烈头痛是不是说明问题还不那么严重?”萧进的话变得琐碎,他试图从丁穆炎的每一个字里抠出疾病的细节。 “那个……”丁穆炎又问道,“叔叔阿姨性生活和谐吗?” 萧进完全没有料到他会问这种问题,尴尬地咳了一声:“这我就不清楚了,和不和谐也不会跟我说,但他们感情一直是很好的。” 丁穆炎没有再问什么:“你不要太焦虑了,以你父亲的级别一定会得到最好的治疗,一会儿让院长再请几位专家来会诊,就算动手术的话也会让最好的医生来主刀。” 萧进脸色一变:“你不为我爸做手术?” “神经外科是有很多分支的,每一位专家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 “我要求你来做!”萧进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绝不是单纯的像他所说的领域问题,他在隐瞒什么。即使心乱如麻,萧进就是萧进,依然敏锐。 丁穆炎当然不是刻意隐瞒,只是不想惹麻烦,既然他这么说了,只得坦白道:“我已经辞职了。” 萧进的呼吸明显变重:“你刚才去哪里了?为什么那么久才来?” 萧进了解丁穆炎,看病的事他从来不耽误,从朱院长打电话到出现在病房花了那么长时间,肯定是在很远的地方。丁穆炎也意识到这几天他真的过得很混乱,否则不会连他辞职和出国都不知道。 但是,萧进质问的语气让丁穆炎很不痛快。“跟你没关系,我又没耽误你父亲的病情。” 萧进皱着眉头注视着丁穆炎,他的眼底波涛汹涌,萧淮的重病和丁穆炎恨不能与他一刀两断的态度令他焦灼,仿佛站在巨浪之巅,下一秒就会跌入深渊。 但突然,他如刀的目光又软了,上前一步靠在丁穆炎身上,额头枕在他肩头,脆弱得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我爸他可能要死了……” 死亡是人世间最公平的,尽管有的人老死,有的人英年早逝,有的人在平静中离开,有个人被痛苦折磨,但殊途同归,最终还是化作一堆枯骨,一抔黄土,谁都逃不了。 丁穆炎一怔,他一时有点错乱,他不想给萧进好脸色,但又无法对一位病患家属呵斥,前男友和病患家属这两个身份交替出现,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但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搂搂抱抱总是不像话,丁穆炎扶住他的肩膀刚想把他推开,朱院长走了出来,一看到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吓得又想后退又想转身,一头撞在门框上。 “哎哟!”朱院长捂着额头。 丁穆炎恨不得找一条缝钻进去,连忙把萧进推到一边。 “我去陪我爸。”萧进低声说了句然后走进病房。 朱院长扶着额,又把丁穆炎往边上带了带,苦口婆心道:“小丁啊,你现在多少注意点,年轻人表达感情的方式不要那么奔放。” 丁穆炎觉得这事实在是解释不清楚,也就懒得去解释。 “小丁,这回你一定要做得漂亮点,我对你有信心!”虽然不应该,但朱院长还是很开心,他看到了曙光,只要丁穆炎治好萧淮的病,只要萧淮肯开一下口,没人能把丁穆炎逼走。 “院长,我已经辞职了。”丁穆炎重复道。 朱院长急了:“你这小子怎么那么固执呢!你是想心疼死我是不是?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抓住!再说你跟他儿子又是……又是那什么,他能不替你说话?” “他要是知道了我跟他儿子的事还会帮我说话?不弄死我就手下留情了吧?”既然解释不清楚,丁穆炎将错就错。 “对哦。”朱院长才反应过来,“那绝不能让他知道,你给他治病总没错吧?” “朱伯伯,这背后其实有很多事……” “我就问你一句话,你真的那么想离开我们医院?”朱院长望着丁穆炎,背微微有些驼,不过才几个星期的时间,他的脸上多了许多老相,此刻他不是什么医院院长、医学前辈,就是一位为孩子劳心劳力的家长。 答案当然是“我不想”。 “那你还在抗拒什么呢?”朱院长从口袋里掏出一封揉烂了又抚平的辞职信塞到丁穆炎手里,“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将来可能还会有别的委屈。但你能不能为了你爸爸,你爷爷,还有这里的病人,顺带捎上我,再争取一下留下来?我别的不说,里面躺着个脑肿瘤病人,治病救人总是你的天职吧!” 朱院长拿出无法拒绝的话来压他,丁穆炎捏着辞职信,无法说不。 陆陆续续有很多人来探望萧淮,丁穆炎下了医嘱等报告,离开的时候接到了萧进发来的消息。 “救救我爸爸。” 屏幕上的字刺痛了丁穆炎的眼睛。 克莱因瓶人格_93 第61章 下午, 几位他院的专家前来会诊,各项检查的结果摆在众人眼前,经过讨论后确认萧淮的肿瘤是良性的, 只要及时手术切除不会致命。 当萧母听到这个消息后紧张的心一下子放松, 失控地大哭起来,萧进把萧母送出去安抚后独自回到会议室里继续听结果。 “不好意思, 我妈太担心我爸了。”萧进抱歉道。 几位专家见怪不怪,纷纷表示萧淮夫妻恩爱惹人羡慕, 他们有的行医几十年, 什么失控的状态没看到过。 “各位请继续。”萧进望了眼坐在对面的丁穆炎, 觉得他戴着眼镜专心看报告的样子很可爱。 那条消息发出去后,丁穆炎没有回,萧进不确定丁穆炎是怎么想的。他面前坐着的都是国内顶级专家, 但萧进多么希望此时此刻屋里只有他和丁穆炎两个人,只要他给父亲下诊断就可以了,其他人都是多余的。 从昨晚开始他便处于焦灼状态,他自责对父亲关心太少,否则不会到现在才发现肿瘤的存在, 那种随时随地会失去至亲的恐惧缠绕着他, 令他手足无措。母亲更是慌得六神无主, 他不得不压下恐惧主持大局, 一边安抚母亲一边劝说父亲。但强压下的负面情绪不会自行消散, 只会积聚在胸中,像一颗心被吊在半空中, 底下一簇簇小火苗在阴阴地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痛。 但这种焦灼在见到丁穆炎的一刹那消失了,心落了地,一股清泉流入体内,滋润了心田,管他是火苗还是熊熊烈火一并熄灭。 他从未像此刻般希望看到丁穆炎,绝不是只是因为丁穆炎是医生,而是只要他在,心里便有底气,就感觉有了依托。 丁穆炎哪知道他肚子里千回百转的心思,抬起头道:“你父亲的肿瘤虽然是良性的,但是……” 听过好消息,紧接着就是“但是”,萧进收起旖旎的心思正色道:“但是什么?” “这个肿瘤长得不太好,微创很难完全切除,必须要开颅。” 开颅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是小事,但相比起最坏的结果,这个诊断已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萧进点点头,表示接受这个结果。 与萧淮本人交代过病情后,其他专家陆续离开,丁穆炎与萧进进行深谈。术前术中术后几乎每一个细节每一种可能都谈到了,说到一半,萧进忍不住打断他道:“你先喝口水吧。每一个开刀的病人,你都要进行这样的谈话。” 丁穆炎的嗓子已经哑了,喝再多的水也压不住喉咙口的血腥气:“必须的,医学中不确定的东西很多,要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如果事先不说清楚出现意外家属接受不了,更麻烦。” “你每个星期那么多手术,一个个谈要浪费多少时间?” “还好,小手术的话让学生去谈。” 丁穆炎见怪不怪的语气让萧进心痛:“你不用跟我谈了,我完全相信你,这点时间你睡一觉也好。”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 “你饿不饿?今天中午我看见你在啃面包,你能正经吃个饭吗?就算你要吃面包,你能多买盒牛奶吗?你不是喜欢喝牛奶吗?” “我吃饭了,那个面包是科里护士买多了剩下的……” 萧进皱眉:“哪个护士?几岁了?” 丁穆炎眯起眼睛,他发现了,以前萧进来医院多少还要遮掩一点,也不好天天来,容易惹人闲话,现在可好,他可以正大光明地进出医院,在自己身边打转,顺便理直气壮地指手画脚。 丁穆炎用笔敲了敲病例:“我在跟你谈手术的事,你要是想让我早点休息,就好好配合,不要聊无关紧要的事。” 此刻的丁穆炎顶着权威的光环,萧进的气场施展不开,被压得死死的,笑了笑道:“好,你挑关键的说。” 与萧进谈完已到了傍晚。 “你下班?” 理论上来说,丁穆炎还处于停职阶段,院里没有给他安排其他工作。“嗯,回家。” 萧进哦了一声,随即道:“不麻烦的话,去跟我爸打个招呼,再随便安慰他几句。你别看他表面上一副生死有命的样子,其实心里怕得要死。你是医生,你说话比我管用。” 丁穆炎觉得他的“哦”和后面这段话有个奇怪的停顿,但又想不出他能作什么妖,而且于情于理他的要求也不过分,便同他一起去了病房。 得知自己病情的萧淮明显心理状态比上午好了许多,拉着丁穆炎说了很多话,萧进则在一旁低头刷手机,过了半个小时有人敲门。 丁穆炎以为是又有人来探望萧淮,没想到门一开是送外卖的。 “爸,你饿了吧,先把饭吃了。”萧进点的外卖自然比医院伙食好很多,一打开病房里香喷喷的。他又拿出一份摆在丁穆炎面前:“我买多了,你也一起吃吧。” 买外卖也能买多?原来在这儿等着呢,萧进还要跟一个不知名的护士较劲,丁穆炎总算明白他那个奇怪的停顿是为了什么。 “我不吃了,我回家吃。”丁穆炎当即拒绝,不想接受萧进的任何好意。 萧进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么一说,笑着对萧淮说:“他们做医生的,忙得很,连饭都顾不上吃。” 萧淮不疑有他,当然顺着他的话道:“工作归工作,饭一定要好好吃的,你们身体好病人才能身体好,坐下来一起吃吧。” 丁穆炎无可奈何,将萧进嘴角的笑意尽收眼底,饭已经打开摆在了他的面前,再拒绝就矫情了,只得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 “对了。”萧淮吃了几口,又想起了什么,“萧进,一会儿你记得送小丁回家。” “咳咳咳!”刚把一口饭送入口中的丁穆炎一个劲地咳嗽。 “慢点吃,别呛着。”萧淮指挥萧进,“给小丁倒水。” 萧进立刻倒了杯水送到他手边:“爸,你放心,我一定把他安全送回家。” “不用了。”丁穆炎顺了口气,“我家就在医院旁边,你身边不能没人。” “有小琳在就行。住得近不是更好吗,不耽误事,反正他闲着没事干。” 有那么一瞬间,丁穆炎冒出我还是回家停职算了的想法。 其实载他回家也就几分钟的事,萧进从未像此刻遗憾他家离医院太近。 丁穆炎还试图在车库把萧进打发走,但是失败了,在车上的几分钟里,他的脸始终朝向车外,看都不看萧进一眼。 萧进倒也没试图搭话,但在下车时拉住了他:“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丁穆炎当即道:“不用。” 萧进还来不及说什么,丁穆炎已抢先道:“萧进,我们现在是普通的医生与患者家属之间的关系,希望你能够明白。” 克莱因瓶人格_94 萧进的脸沉了沉,但随即又温和道:“你不方便我不强求,我没有别的意思,换作其他为我爸看病的医生,我也会送他回家的。” 丁穆炎没有再说什么,与他道别后下车上楼。他一层一层往上走,每次经过窗户都能看见萧进的车还停在楼下。 当他经过最后一扇窗户时手机响了。 萧进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你进屋了吗?” 丁穆炎望了眼家门,又望楼下的车顶:“还没有。” 萧进没有说话,也没有挂断,对话没有明确的意义,仿佛只是为了听到对方的声音。耳边只有萧进车载电台的音乐,他总是将音量调得很低,处于似有若无的缥缈状态,说话时完全不受影响,不说话时别有一种静谧的气氛。 情绪不由自主地受他影响,丁穆炎不安:“没事我挂了。” “你肯来医院给我爸看病,我很高兴。”萧进的声音透着疲倦。 “院长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不知道病人是你父亲。” 萧进低声地笑,仿佛在笑他的固执,但笑了几声后又很快收起,依然是低沉中带着点虚弱:“你不知道昨晚我是怎么过的,我爸在叹气,我妈在哭,那医生说是肿瘤的时候,我脑子当场就炸了,我当时就在想如果你在的话,一定能很冷静地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见惯人生悲喜,丁穆炎听他回忆,似乎也共同经历了一遍,一时默然无语。 “后来医生建议我转院到你们这儿来,我立刻同意了。你明白那种感觉吗,好像站在黑暗中,突然之间出现一束光,只要跟着这束光走,就能看到希望。你接了电话后过了好久,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好像光一点点暗下去,我又什么都看不见了。再后来门一开,你走进来,我那会儿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我爸有救了。很奇怪,你还什么都没看过,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从门口走过来,我就觉得我爸有救了。” 丁穆炎不知道该说什么,这话说得太过文艺,以至于他只能听,不能打断。 “我很害怕。其实刚才就想跟你说的,可是当面又不好意思,只能给你打电话。”萧进顿了顿道,“你是我的光。” 挂了电话,丁穆炎看着萧进的车开走,开门进屋。 他坐在黑暗中,回想萧进的话。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他以为萧进给他黑白的生活涂上了一层油彩,只可惜还未吹干便褪色了。 第62章 次日丁穆炎到医院的时间比较早, 经过护士站的时候被护士叫住了。 “丁院长,你的早餐。”一护士笑盈盈地递上来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好几盒早点。 丁穆炎笑道:“有心了, 多少钱?”他确实没吃早餐, 本想来医院后再去附近买点吃的。 “不是我们买的,是17床的家属给的。” 17床是萧淮, 至于家属必然是萧进无疑了。 丁穆炎已经抬起来的手僵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秒后, 生硬地挥了挥:“我不饿, 你们都还没吃吧, 大家分分吧。” “我们都吃过啦,他买了好多,大家都有。”虽然值了一晚上的班, 但几个护士都很兴奋,确切地说,从昨天萧淮住进来后,她们就很兴奋,有意无意地会从17床病房门口溜过, 议论起萧进满面红光。 丁穆炎忽然发现, 这几个护士都化了妆, 平时她们工作繁忙再加熬夜, 多少有点忽视自己的外表, 这会儿一个个都擦了粉,抹了精致的小口红, 值个夜班都能容光焕发。 一个话多的护士道:“17床的家属说,我们工作辛苦,只要他在,吃饭的问题不用愁。” 丁穆炎不得不承认萧进会做人,一天一夜,一张帅脸一个微笑一顿饭就把这些人给收买了。 “那么好心怎么不去承包我们医院食堂呢。”丁穆炎说了句,拎起早餐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他拆开包装一看,好几样点心装得满满当当,都是过去和萧进同住时自己说过喜欢吃的,当然还少不了一盒牛奶。 不能浪费粮食。丁穆炎掰开筷子吃了起来,吃到一半,有人敲门。 大清早的,丁穆炎以为是哪个病人来找他,结果一看,是个送快递的。 “请您签收一下。” 丁穆炎一看,居然是他的行李箱。昨天他准备过边检时行李早就托运了,回来地匆忙没来得及关心行李的事,本来还打算今天给航空公司打电话问问怎么把行李要回来,没想到自己送上门了。 除了萧进不会有别人了,他必然去查了昨天的行程然后发现行李还在机场,悄悄地让人把行李运了回来。 脚边放着行李箱,吃着热气腾腾的早点,丁穆炎一直到撕开牛奶盒插入吸管吸着,都还有些错乱。 上午忙过一阵后,他一一查看病人的情况,走进萧淮病房时,他坐在床上看报纸,因为脚还崴得挺严重,出入得轮椅不太方便,所以他只能看报看书消遣。 丁穆炎查看各项指标没有太大变化,又跟萧淮闲聊了几句,看见床头柜没有关紧的抽屉里放着几本书。 因为太熟悉了,丁穆炎一眼看出是几本肿瘤相关的医学生教材,什么《肿瘤学》、《颅脑肿瘤外科学》,摆在最上面的一本赫然是丁穆炎主编的。 莫名其妙地,丁穆炎感到脸上有点烧。 萧淮察觉了他的目光:“都是萧进买的,这两天他陪在医院闲着也是闲着,多了解了解也好。” “我能看一下吗?” “当然可以。” 以前他看解剖学图谱还能当图画书看看玩玩,现在是专业性较强的教材,他能看得明白?丁穆炎随手翻了翻,他主编的那本萧进已看了一大半,最初几篇有不少他用铅笔勾的波浪线,边上打了问号,后面开始有笔记和理解,越到后面越多,最后几篇书页的边边角角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能闲下来看书的时间不过才昨天一晚,他就看完了大半本专业书,哪怕是囫囵吞枣也不容易。 翻到最后看过的一页,夹在里面充做书签的是一张红心q,可能是因为经常用的缘故,扑克牌的边有点毛糙。 一些杂念纷至沓来,丁穆炎啪的一下合上书本。他不想去想,可萧进的影子无数不在,从在不经意的某个瞬间,滑入脑海。 中午,萧进果然又给全科室的人买了披萨,一群人在休息室里热闹地吃着。丁穆炎是独一份,专门送到了办公室,一个人面对一个12寸的披萨,丁穆炎有点不知道从哪里下嘴。 一上午不见人影的萧进是在下午出现的。 他先敲了敲门,然后探进头来:“丁医生,能请教你几个问题吗?” 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叫自己“丁医生”了,虽然很多病人也会这么称呼自己,可由他叫来,总有些不一样的意味。有一些尊敬,又有那么点调侃,在某些时候,甚至还有一点调情,再配上他那张笑脸,有种与众不同的勾人,简单的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听得人心尖那么微微一颤,仿佛冰山上一个铃铛悬挂在素白的松柏上,轻轻一碰,发出悦耳的声响,传到千里之外。 克莱因瓶人格_95 丁穆炎抬起头,下一秒却笑了出了声。 萧进竟然破天荒地戴了一副眼镜,深蓝色的边框看上去有几分学究气,搭配他俊朗的五官竟有种呆萌的气息。 萧进被他笑得一脸茫然,在门口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进门。他也不坐,就这么站在办公桌前望着丁穆炎。 丁穆炎好不容易才忍住笑:“你看什么?” 萧进叹了一声:“好久都没有见你笑了。” 丁穆炎收敛起笑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假装忙碌了一番。 “你刚在笑什么?” “没什么。”丁穆炎控制住嘴角,“第一次见你戴眼镜。” “哦。”萧进推了推眼镜笑道,“是很少戴,昨晚看书看多了有点酸。你现在有空吗?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 他说着把一本书放在桌上,翻开一页,又拿出一支笔。 丁穆炎一看,正是自己那本书,顿时有点好笑,有点尴尬。 萧进扬起头笑得灿烂:“你这本书写得不错,深入浅出条理清晰,我都能看懂个几分。” “不都是我写的,是很多位专家一起写的。”丁穆炎纠正道。 “反正差不多,不过有几个地方我实在看不明白,你给我讲讲。” 萧进煞有介事地向丁穆炎请教颅脑肿瘤的问题,他提的问题大多基础,丁穆炎一一解答,萧进边听还边做笔记,那模样倒是比不少坐在教室里的学生都诚恳。 “我认为你与其研究肿瘤的临床表现,不如花点时间学习术后护理。”丁穆炎道,“你看一晚上书不过看个似懂非懂,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毕竟术后护理这块需要病人和家属配合,包括出院后在家也需要注意。” 萧进打了个响指,指着丁穆炎:“有道理!丁医生说话一针见血。” 丁穆炎把脸扭到一边,觉得他的这个称赞太浮夸了。 萧进长叹了一声:“其实我是心里乱得不行,晚上陪着睡不着,就随便看看。看别的又觉得浪费时间,不如看肿瘤相关的。” “你父亲的病还是比较常见的,病人本来就有压力,你再忧心忡忡,对他来说压力更大。” “对你来说常见,但是对我来说,一辈子一次也够了,有多少人能脑袋上开瓢呢?”萧进没精打采地靠在椅背上,低垂着脑袋,大半张脸埋在阴影里,“你说过手术的风险是讲概率的,也就是说再寻常的手术也有可能出意外。万一我爸在那个概率里……” “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出门走在大街上都有可能被招牌砸死,这也是个概率问题,你每天出门的时候担心吗?” 萧进苦笑:“丁医生安慰人的方式真特别,你不会对别的病人也这么说吧。” “不,你刚才那句话一般是我的台词。” 萧进身体前倾,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深深望着丁穆炎,似乎下一秒就会冲动地抓住他的手:“穆炎,我很庆幸能认识你。” 丁穆炎避开他的视线:“没有我,也会有别的专家为你父亲做手术。” “不,不一样的。”萧进不住地摇头,“我的心情你可能理解不了,你跟其他任何一个专家都不一样,是你,只有你,才能让我安心。” “你不要想太多。” “道理我都懂,可做起来难。我甚至还会想,我爸得了这病,将来我到了他这个年纪,是不是也会得这病。” 丁穆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抽出他手里的书,翻到其中一章指给他看。萧进低头一看,章节名是“颅脑肿瘤的预防”。 萧进笑了,眉间的焦虑顿时纾解不少。 走出办公室,萧进松了口气,摘掉眼镜塞在口袋。戴眼镜的他和不带眼镜的他几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如同一个开关,眼镜冲淡了他富有侵略性的气质,给人柔和甚至弱小的感觉,一旦摘下眼镜,依然是那个自命不凡的人。 他低头看了眼书,咧了咧嘴,精神抖擞地向病房走去,全不见先前颓然。 没走几步,他接到了姜辰的电话。 “听说叔病了?严重吗?怎么突然就病了呢?” “没事。”萧进推开一扇楼梯间的门,“说是常见肿瘤,但得吃点苦头挨一刀,我爸这回遭罪。” “我跟韶军订了后天的机票,回来看看叔。这么说你在丁穆炎的医院?” 萧进勾起唇角,走到窗前,窗外是明媚的阳光,亮得有些刺眼:“没错,就在这儿。” “他前阵子闹的事解决了吗?哇,这算不算老天爷帮你?” 虽然隔着一扇门,可依稀还是能听见外面各种杂乱的声音,萧进眺望远方,前些天的那场雪已融化,但照不到阳光的角落仍然有些积雪,他低下头,唇角的微笑骄傲而危险:“这回我不会再让他轻易溜走。” “你行不行啊?之前吵得鸡飞狗跳的。” “他心软,把病人看得重,我知道该用什么招数对待他。我能拿下他一次,就能拿下他第二次。” 那边姜辰啧了一声:“不是我乌鸦嘴哦,我觉得你这样不太行,你……” “没什么是不行的,我太了解他了,他在想什么,他会有什么反应,都在我的预料中。不说了,到时候你们几点的航班提早告诉我,就这样,再见。” 挂了电话,萧进一转身,看见丁穆炎站在门口,双手插在口袋里,冷冷地注视着他。 那一瞬间,萧进突然明白了被雷劈中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来通知你,你父亲的手术安排在下周二。”丁穆炎面无表情地开口,“一会儿我打电话给郑主任,这类手术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萧进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什么意思,你不帮我爸做手术了?” “要我主刀也可以。你保证,手术后咱们两清,你不许再缠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改过自新神马的你们太天真啦~~还有个词叫冥顽不灵 克莱因瓶人格_96 第63章 丁穆炎没想偷听他电话。 萧进前脚刚跨出他办公室, 后脚桌上电话响了,通知他萧淮的手术在下周二第一台。丁穆炎没有多想,打算去通知萧进, 结果走到一半看见萧进在楼梯间打电话。通常情况下, 他不会去打扰人打电话,但他莫名地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事, 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门,然后听到萧进说:这回我不会再让他轻易溜走。 连日来萧进360度示弱的行为在这一刻画上了休止符, 眉眼间丝毫不见先前的焦虑无助, 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是他的刻意表演, 让自己一次又一次退让心软。 丁穆炎冷笑:怎么着,风流雅士的人设操不下去了,换个可怜家属的人设继续操吗? 他是万万没想到萧进能把用个招数换个花样再使一遍, 或者说会用招数形容他的行为本身就是很可笑的事。差一点,他信以为真了,他真以为萧进为他父亲的病担心得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若不是还有一点点未解的心结恐怕早就毫无保留地安慰他了。事实上萧进也确实差一点就成功了,差一点就对他放下戒备, 这也正是让丁穆炎愤怒的地方, 自己的心思完全被他掌控, 若不是碰巧听到他的电话, 还不知道这回又会被骗成什么样。 可人心不是这么玩弄的。 萧进的表情可谓精彩, 完成了从得意到震惊再到懊恼一系列的转变,但最后还是冷静下来, 强挤了个笑容,叫了一声:“穆炎。” 丁穆炎冷漠地嗯了一声:“就这样,下周二,有问题可以询问护士或者管床医生,我走了。” “等等。”萧进的脑子也像锁死了似的,不知道能说什么,“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误不误会的不重要,我们是医生和病人家属的关系,等你父亲出了院,这层关系也不存在。” 萧进差点要说出“以后还有复诊复查”之类低级的话。 “我去给郑主任打电话。”丁穆炎退后一步。 “你是要逼我在我爸和你之间选一个?你这是在拿我爸的命开玩笑吗?” 丁穆炎眉头一拧:“你这话太蛮不讲理。你父亲的病相对来说并不严重,郑主任在这方面的研究比我深,从医学角度来说他更适合主刀,哪里有拿命开玩笑的说法。我与你也早就是过去式了,我的要求是你别再纠缠不休,别来我跟前耍花招,这不过分吧?” “我耍什么花招了?” “你明明根本不担心你爸的手术,在我面前装什么可怜?” “谁说我不担心了?我总不能逢人便说我担心得要死吧?我也要面子的,别人问起来我当然说没事。” “你还狡辩?你说什么我心软,还有能拿下一次,就有第二次,是不是你说的?装模作样来请教我问题,你怎么不说灵魂受到感召,准备当个医生呢?我何德何能需要你处心积虑地骗我?” “我没有装模作样,我真的是想对我爸的病情多了解一点。” “够了,我不想再跟你做无意义的争吵了。你早点做决定告诉我,医院好安排。对了,还有件事我得提醒你,别老给我科室的人买这买那,偶尔一两次算了,多了让人看见了影响不好,你想做善财童子去别处做吧。” 见丁穆炎要走,萧进猛地上前,一掌压在拉开一条缝的门上。 “干什么!”丁穆炎怒喝,紧张地扫了眼楼梯,这里经常会有医护人员上上下下。 萧进已经说不出什么了,可幽黑的眼眸中阴云密布,仿佛随时会掀起一场狂风暴雨。萧进宁可化成一场风暴,无需再用苍白的语言解释,直接以汹涌之势将眼前的人淹没,从此他将逃无可逃。 “萧进,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萧进冷哼一声,变本加厉,用擒拿的手法扣住丁穆炎的手腕一转一拧,“我不好吗?” 双臂被反关节锁在背后,丁穆炎疼得直抽气。 萧进一个翻转将他顶在门板上,用进攻性十足的姿势限制住他的行动,唇靠在他耳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跟我在一起不好吗?你有事我顶着,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你喜欢做什么我陪你!你管我耍什么花招,你别那么聪明,乖乖地待在我给你营造出来的世界里不好吗?” 丁穆炎快被他的歪理邪说气疯了,但他的力气大得可怕,根本就无法挣脱。 “你说破了有什么好处?是我亏待你了还是怎么?你想要什么?你说,你究竟想要什么!” 这时,脚步声响起,有人正沿着楼梯走上来。 丁穆炎惊得一口气顶到喉咙口:“我要你放手!” “你休想!”萧进不管不顾,一口咬住他急红了的耳朵。 “啊!”丁穆炎又惊又疼,被他这个举动吓得魂飞魄散,这要是让人看见了,可不是丢人这么简单。 “跟我在一起你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享受,难道不好吗?你为什么老是纠结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我说了点假话又怎样?谁活在世上不戴个面具呢?”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人影。 “萧进!你……”丁穆炎全身的血液都快被怒火点燃,“你他妈变态!”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丁穆炎感觉到萧进顶在他身后的东西硬了,不知道现在应该先愤怒还是惊讶,在这种场合,在他们吵到快要动手的时候,他居然硬了。 “萧进,住手!”一声低喝在耳边响起。 恍恍惚惚,丁穆炎还以为是自己喊的,一秒钟后,他反应过来是别人。 一个高大威严的身影站在身边,光打在他脸上,半张脸在阴影里,愈发显得棱角分明。 丁穆炎和萧进同时僵在那里,呆呆地望着突然出现的萧远。 萧远冰冷的视线在萧进手上一扫:“放手!你胡闹什么!” 如果说丁穆炎的冷属于懒得理你,那萧远的冷则像冰山一般冷到骨子里。 如同羊遇到牧羊犬,萧进虽然不服气,还是松开手,但还是紧紧贴在丁穆炎身上。丁穆炎连忙侧身让开一步,忍住往萧远身后躲的冲动。 “不好意思,丁院长,我为萧进粗鲁的举动向你道歉。”萧远伸出手。 被人压在门板上说话的丑事,被一个见过几面不生不熟的人看去,丁穆炎羞愤交加,混乱地与他握了握手。虽然他一直觉得萧远为人太过冷漠,但此刻总比疯癫的萧进好些。 萧远平静得仿佛完全没有看见两人异常的举动:“我是来探望我二叔萧淮的,请问他在几号病房?” 丁穆炎垂着眼,尴尬地不想与他对视:“哦……嗯……他在17床,你出去左拐,过两扇门就是。你们慢聊,我先去忙了。” 萧进看着他离开,想要追,但碍于萧远在,终究是没追上去。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我带你去看我爸。” 克莱因瓶人格_97 “站住!”萧远冷声喝道,“你就这样出去?” 萧远的目光朝他裤裆瞥了下,那里还硬着,萧进今天穿的是没什么弹性的裤子,其实不注意不明显,但萧远还是发现了。 萧进不耐烦地扯了把裤子:“没事儿!” “萧进!你是觉得家里没人能管得了你了是吗?”萧远说话亦如他的人一般威严,虽然声音不响,但极具威慑力。 萧进和韩韶军姜辰一起长大,韩韶军属于早熟的乖孩子从小不需要大人操心,姜辰属于又调皮脾气又臭的那种,打一顿就消停了,而萧进属于大人要抽他的时候,他会藏起来,等大人过了气头,他再出来撒娇讨好千方百计躲过一顿打。所以大人都拿他没有办法,唯独萧远有本事,总能把惹祸的萧进找出来一顿揍。现在长大了,自然不会简简单单按在地上揍,但余威还在,见了萧远,哪怕是萧进也会变得老实。 “我没干什么啊……”萧进嘴还硬,但语气已经软了。 “你追求人不成,故意给人制造麻烦结果闯祸的事,别人不知道,你以为我也不知道吗?” 萧进瞪大了眼睛,他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萧远无所不知。萧远是搞情报工作的,获取消息的渠道多到常人无法想象,雕虫小技根本瞒不过他的法眼。从小到大,萧远制服萧进的关键,不是能揍他一顿,而是在他躲藏的时候能把他揪出来。 萧进顿时汗流浃背:“我……我本来都把控好的,我也没想到……” “闭嘴!收起你的自以为是和小聪明!”萧远剜了他一眼,经过他面前,拉开门,“还等什么,带我去看二叔。” 来看望萧淮的人很多,萧淮都被看烦了,但看到萧远来,还是高高兴兴地拉着他聊了半天,萧进老老实实地陪在一旁。 话说到一半,丁穆炎来了。他已收起先前的慌乱,恢复平日镇定自若的模样。 “您的手术安排在下周二早上第一台,有什么问题提前说。”丁穆炎看了下表,“郑主任他……” 萧进猛地跳起来抓住丁穆炎的胳膊,丁穆炎冷冷地回视他。 萧淮疑惑:“郑主任怎么啦?” 边上萧远缓缓起身,如同一座具有压迫感的冰山在移动。 萧进像被蒙住鼻子似的重重地喘息,许久他才艰难地开口:“我父亲拜托你了。” 他做出了选择,在手术与纠缠之间,他选择了手术,脸上的表情近乎扭曲,每一个字似乎都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丁穆炎甩了甩胳膊,轻易地将他甩脱,继续对萧淮道:“郑主任会与我再讨论一下手术的细节,力求做到万无一失。” 萧淮笑道:“辛苦你们啦。” “应该的。” 萧淮叹了一声:“可惜今年这春节得在医院里过了。” 再过一个星期便是除夕,即使一切顺利那时候萧淮也下不了床。 “有我们在,哪儿过都一样。”萧进说这句话的时候,朝丁穆炎看了一眼,但丁穆炎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下雪了。”萧远忽道。 几人同时望去,刚放晴几日,又下起了大雪,窗外白茫茫一片,眼前仿佛遮了一层纱,整个世界变得虚幻缥缈,什么都看不清了。 第64章 萧远走的时候, 丁穆炎送他到电梯口。 两人在电梯前一站,丁穆炎忍不住眼睛朝萧远身上瞥。萧远身材高大肩膀宽阔,一身便装穿得像军装, 即使是站立的姿势都跟别人不太一样, 丁穆炎站在他身边,不自觉会将腰板挺得更直。 “你是有什么话想问我吗?”萧远忽然开口, 但眼睛仍然望着电梯。 “啊?”丁穆炎发愣,觉得被人发现盯着人看怪不礼貌的, 胡乱编了个问题, “那什么……你来的时候怎么走楼梯啊?” “嗯, 来的时候电梯一直不下来,我看楼层不高,就走楼梯了。” 丁穆炎咋舌, 这里是十六楼,他居然说楼层不高,他们萧家人都不太正常吗? 萧远侧了侧身子,转向丁穆炎:“我再次代萧进向你道歉。” 他的郑重反而让丁穆炎不好意思:“啊,没什么的。再说了, 他是他, 你是你, 你也没有必要代他道歉。” 萧远嗯了一声:“说的是, 我会好好教训他的。” 他用了“教训”两个字, 丁穆炎吓了一跳,眼前浮现出一幅萧远把萧进踩在地上抽板子的画面。 “萧进是家里最讨人喜欢的孩子, 所以从小被宠坏了。”萧远似乎并没有察觉丁穆炎正在脑补一场大戏。 “你是想劝我忍忍他吗?”丁穆炎不乐意,说话也很直接。 “不。”萧远破天荒地笑了笑,“他活该。” 丁穆炎对于这个回答非常满意。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萧远走了进去,转身冲丁穆炎挥了挥手:“感谢丁院长为民除害。” 丁穆炎还来不及反驳,电梯门已经关上了,于是再一次认定他萧家人确实有点不太正常。 韩韶军和姜辰赶在萧淮手术前来探望。 几人在病房里聊了一会儿,韩韶军找到丁穆炎。 见到韩韶军,丁穆炎非常高兴:“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你的气色看上去好多了,不过黑了不少,没少出海玩吧?我有时候还真羡慕你能什么都不管天南地北地玩。” “我在那边有办公的好吗,再说了,什么能比命重要呢?” “对,什么都没有命重要!来,喝水。”最终丁穆炎给韩韶军倒了杯柠檬水。 “我这次回来,一是为了看望萧叔,二是为了……”韩韶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丁穆炎性向曝光麻烦不断的事他都听说了,一边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一边是多年相知的好友,此刻面对丁穆炎,韩韶军羞愧难当。 “你们选择在手术前来探望是明智的,手术后病人需要休息,要尽量减少接待访客,避免影响休息甚至感染。” 克莱因瓶人格_98 丁穆炎只谈萧淮不谈萧进,韩韶军也开不了口,顺着他的话聊了会萧淮的病情。 直到聊无可聊,韩韶军喝了口柠檬水,艰难地提起萧进:“萧进这几天……没有为难你吧?” 丁穆炎拎起热水壶将韩韶军的杯子布满,不紧不慢地开口:“怎么为难?跟我在医院里打架吗?” 韩韶军想笑又笑不出来:“所以你是真的对他……” “很可笑是吗?” 韩韶军连忙否认:“不不不,只是……” “简直可笑极了!我以为我这年纪不会天真了,没想到还是被他虚假的表象迷惑,而且他还是个直的,想想都觉荒唐。” 韩韶军想安慰他说萧进的确是个有魅力的人,但又觉得不太合适:“萧进他……我先替他道个歉,你这边需要什么帮助,什么地方需要说话尽管提,我能帮的一定帮。” 丁穆炎讥讽一笑,萧进的脸还真大,有那么多人抢着替他道歉,只可惜他现在需要的不是道歉,更不是别人的道歉。 见丁穆炎不说话,韩韶军硬着头皮道:“我以为……上次一闹,他已经放手了……没想到他还……” 丁穆炎倒是淡定:“不用替他道歉,也千万别插手,你安心疗养,不要管这些糟心的事。” “他毕竟是我兄弟,我心中有愧,要不是我,你也不认识他。” “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丁穆炎回忆道,“当初你说过萧进不如姜辰,不是个适合谈恋爱对象,是我自己没放在心上,上了他的当,自作自受自讨苦吃。” “我当时没想这么多,就随便一说。说实话我跟他认识那么多年,很多时候还是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你知道克莱因瓶吗?”丁穆炎忽然道。 话题的跳跃性太大,韩韶军一时不明白他想说什么:“听说过,不可定向平面?” “没错。克莱因瓶是想象中四维空间的产物,拉长扭曲然后首尾相连,它只有一个面,它的表面不会终结,你看到一个东西以为在它里面,实际上只要沿着面走,就能走到外面。也就是说你无法走到它内部,因为它根本没有内部。” 韩韶军沉默地听,他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可不知道丁穆炎为什么无缘无故提起。 “萧进就是个克莱因瓶。他无懈可击得就像一个怪物,用完美的皮相扭曲成克莱因瓶,哪怕穷其一生都走不进内部。”丁穆炎的脸上带着冰冷的笑意,仿佛在说什么遥远异界的东西,“我只是个普通人,我生活在三维空间,他该回到他的维度里,何苦在这平凡的世界里徘徊。” 恋一个人,给他全部的信任,丁穆炎便是这么做的,可一夜之间,丁穆炎发现他恋上的完全是个陌生人,仿佛生存在另一个世界怪异物种,他认识的萧进不过是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虚假的投影,表面看上去完美无瑕,实际上是个无法拥抱的影子。 “他一度用伪装迷惑了我,让我以为我走进去了,但走着走着我又出来了。既然走不进去,那就算了,我与他早已陌路。” 丁穆炎和韩韶军在办公室聊天的时候,萧进也和姜辰在聊天。 还是那个楼梯间,还是那扇窗,窗户大开,萧进的脸上满是阴郁。 姜辰陪他吹着冷风,瑟瑟发抖,想回去,又怕萧进说他没义气,于是试探性地问:“你不是说你这回搞定他了吗?我看着不像啊,他脸冷得都能刮下来做刨冰了。” 萧进扫了姜辰一眼:“我他妈都不想跟你说话,每次跟你说话准没好事!” 姜辰瞪圆了眼:“关我屁事!” 萧进生着气,姜辰自己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甜甜蜜蜜,不忍心看他折腾来折腾去,于是良心大发:“我克你们俩,行了吧,究竟怎么回事啊?” “你说有冲突吗?我……”萧进刚开了个头,谨慎地朝四周望了望,确定这回丁穆炎没在站在身后,“我担心我爸的病情,跟我找他诉苦有冲突吗?我想多了解点我爸的病,跟我看他写的书有冲突吗?他是不是神经过敏啊?我搞不懂我哪里让他不满意了?” “听上去,好像是没有什么冲突。”姜辰认真地分析,“你是不是还干了别的让他不痛快的事了?你也知道的,他这人最爱挑人毛病了,总有他看不顺眼的事。” “我什么都没干,我最多是给医生护士买了几个披萨,又被他训一顿。” 姜辰不太相信他:“真没有?” “没有!” “不应该啊。”姜辰用他并不擅长处理感情问题的脑子思考,“那你是怎么跟他诉苦的?” “就很正常地跟他诉苦,说我担心我爸的病什么的。”说这句话的时候,萧进避开了姜辰的视线。 姜辰硬是伸长脖子盯着他正脸看:“除了说担心没说别的什么?” 萧进被他缠得没办法:“好吧,我是稍微把我的担心夸张了一点,但这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吧?他犯得着直接跟我翻脸吗?” “确实。” “是吧,你也认为他小题大做吧?” “你已经骗过他一次了,还去骗他,变着法子骗他,千方百计骗他,他确实应该跟你翻脸。” 萧进快被他气死了。 “不是我说你。”姜辰拍着萧进的肩膀,不知算安慰还是劝说,“简单点,真诚点好吗?” ————*————*————*————*————*————*———— 萧淮的手术按照计划进行。清晨,一家人已早早做好准备。 丁穆炎来到病房的时候,萧淮不断吩咐萧进什么,从日常用品到鹩哥喂食,总之不停地说,不给旁人插嘴的机会。显然他很紧张,尽管前期医院已将病情谈得很透彻,尽管他自称见惯大风大浪眼下不过是个小坎,但实际上他还是很紧张,毕竟再小的坎也有可能把人绊倒,更何况颅内肿瘤对寻常人来说已是天大的病。 “小丁,我这条老命交给你了。”萧淮一看到丁穆炎,便将注意力转到他身上。 丁穆炎笑道:“不能这么说,我是医生,您是病人,我们之间要相互配合才能战胜疾病。您相信我,我很高兴,但您更要相信自己。就像我们常说的战术上重视敌人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我与我的同事已做了充分的准备,战略上您可不能先被吓倒。等您出院了,这军功章上有我们医院的一半,也有您自己的一半啊。” 萧淮笑着对萧母说:“瞧这张嘴真能说,要是我一会儿躺手术台上害怕,可就成逃兵了。” “这您不用担心,一会儿上了手术台门一关麻醉药一打,想逃都逃不了,必须与我坚守阵地。” “哈哈,我不逃,坚决不逃!” 萧进站在门口,看丁穆炎与父亲说说笑笑,刚才还紧张得嘴唇发青的父亲脸色已好了许多。 几个护士在门外窃窃私语。 “丁院长怎么总那么精神啊,他不睡觉的吗?” 克莱因瓶人格_99 “这有什么,有我上夜班他在,我上白班他还在更恐怖的事吗?” 几人说着说着笑了起来,看到萧进在看他们立刻收起了嬉笑。 萧进冲她们笑了笑:“你们丁院长挺会安慰人的。” 一护士道:“我们丁院长每次第一台手术总是自己来接病人,总能把病人说笑,你还没见过有的病人跟丁院长聊过之后,蹦蹦跳跳跑去手术室的呢,跟去领奖似的。” 本来萧进以为丁穆炎是冲自己来的,心里暗自高兴,可一听说他每次都会来接病人,自己也没什么特殊的,不由得情绪又有点低落。 丁穆炎让人把萧淮推出病房,自己也去做准备工作,萧进拦住了他。 从那天争执后,两人虽然天天见面,但再也没说过话,每次萧进看过去,他总会迅速地背过身。 “有事?”丁穆炎生硬地问。 萧进踌躇着,他有很多话要说,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没什么事的话,我得去准备了。” “最近我可能说了很多假话。”要萧进承认自己说了假话很难,他挣扎许久终于开了口,“但至少有一句话是真的。” 丁穆炎与他对视,哪怕他伪装得再镇定自若,此刻的眼中也难掩担忧。他的父亲即将踏入鬼门关,是生是死,在此一搏。 “救救我爸爸。” 第65章 对丁穆炎来说, 病人就是病人,没有男女老幼尊卑贵贱之分,要说区别大概只是病情的严重程度。尽管这次手术医院给他配了强大的阵容, 尽管这些天有不少人握着他的手说请全力医治, 尽管门外等着的人与自己有过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当丁穆炎穿上手术衣, 站在手术台前,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打从记事起, 丁穆炎经常能听到“死亡”、“疾病”之类的字眼, 那时候父亲还在医院工作, 与母亲谈论得最多的还是医院的事,聊出兴致了直接在家里来个会诊,丁穆炎就会抱个骷髅娃娃坐在他们身边听他们讨论。长大后他也长期处于医院环境里, 每天不是“这位病人已死亡”就是“那位病人即将死亡”。 所以他对“死亡”并不陌生,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内,在他看来“死亡”不过是与“呼吸”“心跳”一样的生理现象,是每一个人的归宿。 第一次直面死亡是在icu,那时候丁穆炎还是个菜鸟, 他至今还记得那位病人才四十多岁, 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好像睡着了, 他只是低头写了个字, 再抬头心率直线下降, 仪器疯狂报警。那一瞬间他自己的心跳一下子飙升到一百八,只来得及回头喊了声“老师”, 主任已先一步冲了过来进行抢救。 一整晚他没有合过眼,心肺复苏做得他双臂发麻,主任一脑门子汗,所有人都在奔跑,他脑中除了机械地听从指挥已容不下其他事。 但那位病人终究还是没抢救回来,天亮时,主任宣布他死亡,家属哭晕在走廊里。 主任板着脸回办公室补病例,他口述让丁穆炎打字,说了半天看丁穆炎呆呆地不动,一抬眼愣住,随即凶狠地骂道:“你哭什么!你哭成这样脑子还清醒吗?还知道自己下的什么医嘱吗?手抖成这样还能救人吗?你这种素质还当什么医生!给你爸妈丢脸!” 丁穆炎抹掉眼泪,说了声“对不起”。 从那时起他意识到,死亡还是不一样的,是枯黄的叶离开树枝,是凋谢的花零落成泥,是机器运转戛然而止,是一切不可逆转的终点。 他开始惧怕“死亡”,无法再感知这个世界,身体会开始腐烂,血液不再流动,肢体变得僵硬,所有美好都会远去。 他抗拒自己的死亡,同时抗拒着病人的死亡,每一次救治都竭尽全力。与姓甚名谁无关,与生命有关。他牢记他说过的: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手术室中,他望了眼已被无菌布覆盖的萧淮:“开始吧。” 手术室外,萧进也见证了一场场生死。 萧母被带去一间办公室等候,萧进坐不住,陪着聊了一会儿,在走廊里徘徊。 他看到陆续有病人进入手术室,有的是自己走进去的,有的是躺着被人推进去的,他们神情凝重,跨过这扇门,便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一位护士来提醒他去家属等候区,不要在走廊里逗留影响人员进出。 萧进应了声正要走,一群身上带血的医护围着推床呼啸而来,后面再跟着一群哭天抢地的家属。 他绝对没有用错“呼啸”这个形容词,就像狂风一般袭来,夹杂着浓重血腥味,从面前一闪而过,冲进了手术室,只一眼他看清床上躺着个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男子。 当贴着“手术重地闲人免进”八个大字的门合拢时,那位刚刚提醒过萧进的护士把那群激动的家属拦在门口。 萧进隐约听到些“跳楼”“自杀”之类的字眼,一个中年女子哭得几个人都扶不住。 生命微不足道,一个不起眼的小伤口就能毁了一条生命,生命深刻沉重,人们为之流泪为之欢笑,生命弥足珍贵,总有些人在为自己为他人的生命奋斗。 萧进走进等候室,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广播里播放着轻柔的音乐,电视机上循环播放医学宣教视频,另一张屏幕上显示出每一位病人的手术状态,父亲的名字后面是“手术中”。忽然之间,他想起他看过的医院宣传视频,望着这三个字,幻想丁穆炎做手术时的模样,萧进心中一片平和。 完美切除肿瘤,丁穆炎深深换了一口气:“关颅。” 走出手术室,他看见了一张张期待的脸,有朱院长、他认识的不认识的领导、萧母、当然还有萧进。 当他说出“手术顺利”四个字时,众人松了口气。他详细交代了手术情况和注意事项,萧进在一旁听着,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这边朱院长在安抚萧母,萧进走到丁穆炎身边压低声线:“谢谢。” 丁穆炎与他对了一眼,在他眼中看到了长时间紧绷后的松懈。 半个小时后,萧淮苏醒被推回病房,虽然称不上忙碌,但身边不能缺人,一直到傍晚萧淮才彻底清醒,跟家里人说了几句话,心里的石头才终于落地。 萧进终于抽空去找丁穆炎,于情于理还是要正式说声谢谢的。 得知他在办公室,萧进熟门熟路地敲门,但好半天没有任何动静。他拧了拧门把手,门没有锁,推门而入,发现办公室里没有人。 不在办公室的话他会在哪里? 萧进走进办公室转了一圈。丁穆炎的办公室位置极好,有一扇很大的窗户朝南开,白天有自然光的时候给人明亮宽敞的视觉感,此时太阳西下,房间里的暗了一些,霞光为洁白的桌面铺了一层金红。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萧进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如果丁穆炎刚才在办公室的话为什么会没开灯呢? 胸口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萧进差一点跳起来:他走了? 那天若不是被紧急从机场招回来,他人早就在美国了。说什么手术后两清,不是指父亲出院,就单单指手术,现在手术完成,所以立刻打包走人! 办公室那么干净,书放得那么整齐,连办公椅都推到了桌下。 克莱因瓶人格_100 他走了! 他说到做到,做完手术就走了! 这个绝情的家伙! 萧进的心咚咚跳着几乎要炸开,他迫切地想要抓住点什么,从未有过的虚无感将他淹没。 去机场把他抓回来! 他猛地冲出办公室,没跑出几步,迎面跟人撞在一起。 “啊!”丁穆炎捂着额头靠在墙壁上,疼得他眼睛都红了。 萧进见到丁穆炎,呆愣了片刻。 他没走! 他还没有丢下自己不管! 就好像刽子手已举起了刀,有人骑着马赶来高喊“刀下留人”。 萧进欣喜若狂,但又为自己的失态而羞愧,干巴巴道:“你去哪儿了?” 丁穆炎一惊:“你父亲有情况?” 萧进心头一热,没想到他第一反应是关心父亲的病情,尴尬地说:“没……没有……他状态还不错……” 丁穆炎当即沉下脸:“那你吼什么?” “我没吼……就问你去哪儿了。”萧进小声辩解。 “上厕所你也管?” “你上个厕所还关灯?” “节约用电不行吗?” 丁穆炎进办公室打开灯,有了光,有了丁穆炎,办公室也不那么冷清了。 萧进松了口气,大大咧咧地坐在他对面。 丁穆炎白了他一眼:“有事的话可以叫护士,她们会根据不同情况找不同的人解决,不用特意来找我。” 萧进一连嗯了好几声,当然不敢说以为他跑了:“我有其他事找你。” “什么事?”丁穆炎问得客气,但脸上分明写着:肯定没好事。 “送你个红包,感谢你为我爸做手术。”萧进真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双手奉上,警惕地朝天花板扫了一圈,“你这儿没摄像头吧?” 丁穆炎用见鬼的表情看着萧进:“红包?” 红包肉眼可见地薄,不用摸就知道里面没装什么。丁穆炎打开一看,倒出两张崭新的十元。 “十全十美,也为我爸讨个口彩。”萧进解释道。 这个红包明显是精心准备的,两张纸币新得能闻到油墨香。 “你送我红包,还给自己讨口彩?” “一样一样。” 丁穆炎把红包丢进抽屉:“那我收下了。” 萧进见丁穆炎收下了红包,嘿嘿一笑,“以后你不能再跟人说,我一分钱红包都没收过了。” “有病!”丁穆炎想笑,但憋着没让嘴角翘起来。 见丁穆炎心情不错,萧进也放心了,只要他不冷着脸,什么都好说。 “一会儿有空吗?我请你吃顿饭,正式感谢一下。你别想太多,任何一位医生我都要感谢的,还有朱院长和做手术的其他医生。”萧进说完又觉得自己后半句有点画蛇添足,可不说又怕丁穆炎不答应。 “不着急,等你父亲出院了再说。” 他没有直接拒绝,萧进心中又是一阵雀跃:“那我先单独请你,其他人再说。” 丁穆炎手机响了一声,他低头看手机,心不在焉道:“不用,你想请客还是一起请吧。” “就你们院附近吃,不走远,不耽误你时间。”萧进执着道。 “不用了。”丁穆炎抬头,“我约了人。” 萧进的心霎时间又绷紧:“谁?” 丁穆炎刚要开口,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我们现在去吗?还是我先去占位?”来人说道。 萧进回头一看,瞬间变脸。 薛楚卫才看见萧进也在,微微一笑:“萧先生,你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这章更新得比较迟 第66章 如果怒火是有形的, 那萧进的天灵盖都会被烧穿,他可以接受丁穆炎拒绝他,但无法接受和丁穆炎约饭的是薛楚卫。 克莱因瓶人格_101 “薛先生, 你公司的事解决了?”萧进没有起身, 只是将椅子转了半圈。 薛楚卫脱下手套塞进口袋:“多谢萧先生关心,算是有些眉目吧, 国内也有些事要处理,所以不得不赶过来。” “还真是百忙之中抽空啊。” “没有办法, 穆炎这边也很重要。” 这两个人表面上客客气气, 内里暗潮汹涌。薛楚卫为人圆滑, 轻易不得罪任何人,尤其是像萧进这种有钱有势的,他更不会随随便便开罪。但他话里话外满是软钉子, 在温和礼貌的言语下句句把丁穆炎画在自己的范围内。萧进要面子,认为在薛楚卫冒犯他之前他先一步出手会显得有失风度,但实际上又恨得牙痒痒的,恨不能冲过去一脚把他踹飞。 于是两个想掐死对方的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再看丁穆炎已翻出一篇看了一半的论文自顾自地看了起来,还拿了支笔写写划划, 根本不管两个“聊得正欢”的人。 待两人聊无可聊, 气氛僵硬地看着他时, 他才从论文中抬起头:“聊完了?” 两人更加尴尬。 “我看你们两个聊得相见恨晚,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丁穆炎讥讽道。 薛楚卫咳了一声:“我先去占座位, 到了给你发消息。” 丁穆炎收拾收拾办公桌,把笔插进口袋, 萧进一把拉住他:“这家伙怎么又来了?” 丁穆炎挑了一眼:“你每次来找我的时候,我也会问这个问题。” 萧进一愣,等回过神来时,丁穆炎已走到门口。 “走的时候别忘了关门。”甩下这句话,丁穆炎头也不回地离开办公室。 丁穆炎到餐厅的时候,菜已上桌,他们的位置沿街靠窗,转头便能看见窗外车水马龙。 薛楚卫将菜单递到丁穆炎面前:“我随便点了几个菜,都是你以前爱吃的,你看看还需要加什么吗?” 丁穆炎推了推,对点菜没有什么兴趣:“你看着点,我能填饱肚子就行。” 薛楚卫又加了几道点心,把菜单还给服务员,他看上去心情不错,眼角的喜色藏都藏不住,也许是因为丁穆炎把萧进扔在办公室来跟自己吃饭。 “你本来说去西雅图参加研讨会,我都买好了机票去接你,结果你没有来,我有点不太放心,干脆就过来了。”薛楚卫道。 丁穆炎漫不经心道:“嗯,突然来了个病人。” “是萧进的父亲对吗?” “你什么时候能不查我的事?” 薛楚卫放下筷子郑重其事:“穆炎,你跟我走吧。这里不适合你,工作辛苦赚得钱又少,还会被人说三道四,何苦呢?” 丁穆炎笑了笑,眼神轻蔑:“不论我去哪里,都谈不上跟你走。” 薛楚卫抬了抬手,作投降状:“是我失言,你当然是自由的,我只是认为以你在业内的地位,不应该被些狭隘的观念困扰,琐事束缚了你的手脚,你应该在更广阔宽松的环境里发展,你能为医学做的贡献远比现在来得多。” 这话听上去不错,但丁穆炎总觉有什么地方让他不太舒服。丁穆炎是个独立惯了的人,比起出国他当然更愿意留在国内留在家人身边,但真要去其他国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可以在任何时候昂首挺胸地离开,唯独现在他灰溜溜地走了,如同一场败退,一次溃逃,尤其是领导想尽办法挽留,同僚和下级用实际行动支持他时,如果他就这么离开,无异于辜负了信赖并帮助他的人。小众的性向不是他的过错,要走的不应该是他,他不应该是这次混乱的投降者。还有些什么他暂时还没有时间去想明白,但他认为他应该坚持留下,至少现在不能轻易退让。 薛楚卫看出了丁穆炎的犹豫:“你是不是还指望萧进帮你?他现在就是在用这事拿捏你吧?在国内他的手确实很长,等你去了国外……” “你公司什么情况了?你扔下那边的事大老远跑过来不妥吧?”丁穆炎打断他的话。 薛楚卫也只得跟着他转换话题:“贾斯汀惹了麻烦自身难保,公司的事他休想染指了。” “贾斯汀?是你老婆的出轨对象?” 当他说到“老婆”两个字的时候,薛楚卫的脸明显抽动了一下。 丁穆炎不着痕迹地笑了下:“是毕业论文造假吧?曝得真是时候,为你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丁穆炎说得轻描淡写,只有薛楚卫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论文造假是早已存在的事,早不曝晚不曝偏偏在这个时候曝,是有人插手的缘故。 “是萧进?”薛楚卫道,“你怪我查你的事,我这边的事你知道的也不少。” 萧进的手不但在国内很长,在国外也很长,这么多年在国外的经营,绝非徒有其表。 “圈子就这么大,事就这么多,而且如果不是牵扯到我们医院,我才懒得关心。” “就算萧进不出手,我也能摆平。虽然我对马勒先生隐瞒了一些事,但我对他的忠心不容置疑,现在贾斯汀父子要抢他的公司,尤金妮亚除了玩什么都不会,卖了她父亲还帮着数钱,他必须要依靠我,其他股东也是站在我这边的。” 丁穆炎吃着牛肉粒不住地点头:“嗯!你撒谎,你骗婚,你利欲熏心,可你是个好男孩儿!” 薛楚卫被他噎得一口气好半天回不上来,许久才叹了口气:“穆炎,也只有你敢这么对我说话,换成别人我早就翻脸了。” 丁穆炎终于卸下堆着的假笑:“薛楚卫,你还不明白?我今天答应和你吃饭不是来跟你约会的。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给了你种我们还有可能的错觉,所以我只是想再明确地告诉你一遍,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而且结束很久了。” “穆炎……” 丁穆炎抢在他前面说:“你有你的人生观价值观,我没有兴趣去评价。这么多年,你也尝试过跟别人,大概还是觉得我有趣所以又来找我,你当我是什么?你骗过我,我从没想过报复你,只怪我当年年少无知。你不必再向我解释什么,我们之间只有公事,没有私事。” 丁穆炎把能说的、想说的、憋了很久没说的一股脑儿统统说了出来,把薛楚卫想反驳的、想辩解的、想说对不起的统统堵了回去。薛楚卫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一块咬了一半的胡萝卜,再也吃不下第二块。 “当年你连声告别也没有,再见面就是在你的婚礼上,现在该补的还是要补上。”丁穆炎举起酒杯,“薛楚卫,我们好聚好散。” 深红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动,薛楚卫还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来。”丁穆炎又把酒杯往前送了送。 薛楚卫叹了口气,端起杯子不情不愿地与他碰了一下,但又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好像趴在悬崖边上精疲力尽地抓着什么,终于认命地放手。 丁穆炎一口气喝了半杯,薛楚卫小小地抿了一口,放下酒杯,他朝窗外挑了挑下巴:“那是萧进的车吗,这车与他的身份不太相符啊,你坐下五分钟后他就在那里了。” 丁穆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路边停着一辆随处可见的家用车,自从有次丁穆炎说他开来医院的车太扎眼后,他每次来医院都开这辆车,这回也不例外。 餐厅离路边并不远,隐约能看见车里的人手肘抵在车窗上,另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半侧着身子,但毕竟隔着几层玻璃,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你也跟他说过好聚好散吗?” 克莱因瓶人格_102 “有毒的土壤是开不出花儿的,他跟你一样都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的眼睛跟我的眼睛很像。” “骗子专用眼睛?” 薛楚卫苦笑:“他很在意。” “所以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终于能承认感情已终结的事实,薛楚卫看萧进少了几分敌意:“他在他原来的世界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神一般的存在,但当他开始在意的时候,他已经走下了神坛。我忽然之间有点同情他了。” 丁穆炎和薛楚卫这顿饭吃了多久,萧进就在外面等了多久。他完全感受不到饥饿,眼睛里只有窗边的那两个人。 天色已黑,终于他们饭吃完了,萧进捏了捏拳头,骨节摩擦发出咔咔的声响。他看着他们起身,看着他们离开餐厅,看着他们走下台阶,看着他们在路边,看着薛楚卫张开双臂,看着丁穆炎迟疑了一下后,与他拥抱。 一拳头重重地砸在方向盘上,汽车喇叭发出刺耳的鸣叫。 萧进猛地推门冲了出去,这时,拥抱中的丁穆炎回头看了一眼,表情冷淡。这一眼看得萧进手脚冰冷,下一步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迈出去,原地站了一会儿,讪讪地回到车里。 那两人又说了些话才告别,丁穆炎没有再看他,径直穿过马路向医院走去。 这会儿车辆正多,萧进几次试图汇入车流均告失败,眼睁睁看着丁穆炎走远,干脆丢下车追了上去。 横穿马路,一辆车在他跟前刹住,司机摇下车窗指着他大骂找死。 萧进瞥了司机一眼,抬头发现丁穆炎正在街对面遥遥地望着他,随即转身离去。 萧进哪还顾得上被人骂,加快脚步紧追不舍,终于在丁穆炎进电梯时手一挡挤了进去。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电梯运转发出轻微的噪音。 丁穆炎没有看他,只拿后脑勺对着他。 萧进顺了顺气:“刚才我要是被撞到了,你会来救我吗?” 第67章 有那么一瞬间, 萧进强烈希望父亲的瘤长在自己脑子里,这样丁穆炎也许就会全天候温言细语呵护自己,如果人不知道去哪里了, 只要说句头痛, 就能把他召唤来。 所以他一时冲动,问出了这种幼稚的问题, 问完之后又后悔,脑补出一系列讽刺, 比如“你指望我给你做人工呼吸?做梦!”“最多帮你急诊叫几个人”。但没想到丁穆炎只是斜了一眼, 然后淡定道:“医生和病人不应该谈恋爱。” 没有被讽刺到, 萧进感觉少了点什么,又觉得丁穆炎这话说得有点怪:“不应该?不是不能?那还是可以的咯?” 大概是这个问题太过无聊,丁穆炎连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 电梯里的气氛沉默得诡异, 萧进盯着丁穆炎一小撮翘起来的头发,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真正想说的话:“你跟那家伙都聊了些什么?” 不等丁穆炎来得及回答,电梯的门打开了,丁穆炎跨了出去,但他没有继续往前走, 而是站在了门口。 医院里终于有了点过年的气息。护士在护士长的指挥下忙里偷闲给科室布置了一下, 办公室的门口贴上了福字, 护士站的墙上挂了红彤彤的中国结, 边上一颗平安树上挂满了可爱的小灯笼。 医院不适合弄得过分喜庆, 但春节这个特别的节日或多或少总是要庆祝一下的。 一个小护士踩着椅子往天花板上挂一个大灯笼,晃晃悠悠地还是差一截。 有人在下面喊借把梯子来, 丁穆炎几步上前:“我来,你下来小心摔着。” 接过灯笼,丁穆炎刚站上椅子,身体便不受控制地晃了一晃,原来椅子有点瘸腿。 反正不过是挂个灯笼的事,丁穆炎嫌麻烦,将就着抬起手,可越是如此椅子越是晃得厉害,周围也没个能搭一下手的地方,丁穆炎实在稳不住重心,正打算让人换一把椅子,忽然又不晃了。 低头一看,萧进扶住了椅背。 丁穆炎低头望着萧进,萧进也正抬头看着他:“挂呀,愣着干什么?” 火红的灯笼悬挂在头顶,将粉白的墙壁映照出一层淡淡红光,连经过的病人脸上都多了点喜色。 下来的时候,萧进扶了一把。丁穆炎当然不需要他扶,这多此一举的动作,让丁穆炎多斜了他一眼,但当着众人的面,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一个福,一抹红,便衬出了国人的年,这个节日有种奇怪的力量,能让人放下一切专心过节,不论什么仇什么怨都能归结为一句“过了年再说”。 “大年夜怎么过?”萧进凑上前说话。 丁穆炎不假思索道:“医院。” 因为家庭关系,丁家过年根本不可能全家团聚,不是少了这个就是少了那个,一家三口都难凑一块儿。丁穆炎正值壮年,又没有家庭负担,年三十在医院几乎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萧进哦了一声,愉悦地笑了声。 丁穆炎再度斜了他一眼,把想说的话暂且吞了下去。 过了年再说吧。 ————*————*————*————*————*————*———— 一转眼便到了年三十。这天意外地空闲,丁穆炎还在办公室小睡了一会儿养精蓄锐,整一下午都没有人打电话吵他。 但是庆幸这种心态真是要不得,他刚开心了一会儿病房里就出事了。 大年三十不少家属往医院里带各种年夜饭,这也就算了居然还有人往病房里带酒,更荒唐的是为了能让病人喝上酒,家属还帮忙打掩护瞒着医生护士。一杯酒下肚,病人当即血管破裂瘫在床上,家属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叫得整幢楼都能听到。 接下来是各种抢救,把正在幻想一个悠闲除夕夜的丁穆炎拖去了手术室。 从手术室出来天已经黑了,错过饭点的丁穆炎饿得两眼冒金星,推开大门,看见萧进站在外面。 年三十晚上,萧进一家在病房里边吃年夜饭边看电视。其实萧家也很难团聚,每到过年萧淮总要去慰问,这回也算托了生病的福,终于能一家人团圆。 吃过年夜饭,萧进盛了一盒饺子去找丁穆炎,打听到他进了手术室。 克莱因瓶人格_103 “我听护士说你晚饭都还没吃。”萧进举起手中的保温饭盒。 丁穆炎习惯性地挥了挥手:“给护士们吃吧。” “她们都有,这是特意留给你的。” 挑刺还不容易,丁穆炎张口就来:“都说了不要在我科室做散财童子,你当我的话耳边风是不是?” “几只饺子散什么财,我萧进什么时候沦落到要靠饺子收买人心了?你能别这么膈应我吗?不要废话了!给我过来吃!”萧进把丁穆炎拖到边上强行按在椅子上,打开饭盒,把筷子塞到他手里,“快吃!” 被人拉着喊“快救命”常有,被人拉着喊“快吃”少见。醋的酸香味散开,饿极了的丁穆炎抵挡不住诱惑,夹起一只吃了一口。 饺子是酸菜猪肉馅的,微酸搭配肉香,不咸不腻,还流出些汁水,味道恰到好处。 人饿的时候忍就忍了,可一旦稍微吃了点什么,食欲就像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出,挡都挡不住。 丁穆炎一个接一个,筷子使得飞快,眨眼间就下去半盒。 萧进怎么都压不住那股得意劲:“好吃吧?我包的。” “你还会包……”丁穆炎条件反射,可话一说出口他又想起来那个五谷不分进了厨房就犯傻的萧进是假象,真正的萧进可是会做大餐的人,几只饺子又算得了什么。 “嗯,托你爸妈的福,我有幸能吃到你包的饺子。”丁穆炎讥讽了一句,吃饺子的动作都斯文了许多。 萧进差点想扇自己一巴掌,当初假装不会做饭只是为了能在丁穆炎面前撒娇软化他的心,顺便尝尝他的手艺,谁叫他说当初跟韩韶军同住时都是他做饭的,想到这事心里就不太痛快。 但丁穆炎实在是太饿了,这饺子的口味又实在合他心意,几口把嘴塞得满满的。 萧进看他两腮鼓鼓的模样,极力抑制住伸手捏一把的冲动,绞尽脑汁转移话题:“吃慢点,吃到硬币了吗?” 丁穆炎眉毛一挑,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什么?你包硬币了?” 萧进包的饺子正好是一口一个尺寸,尤其是前几个他几乎是嚼都不嚼,到了口中就直接吞下去了,哪里有什么硬币? “咳咳咳!”丁穆炎掐着喉咙,“你包哪个里面了?咳咳!我不会直接吞下去了吧?咳咳咳!” 萧进看他急得脸都红了,连忙道:“没有没有,我瞎说的,我没有包硬币,跟你开玩笑的。” 丁穆炎的脸刹那间就黑了,扔下筷子:“骗我就那么好玩吗!” 萧进没想到他上升到这个高度,有种自己给自己订了口棺材的感觉:“我开玩笑的,没想骗你。哎哟,我错了,我看你吃太着急了……” “别解释了!反正你就是习惯性骗人!”丁穆炎气得要命,觉得自己是不是中邪了,为什么萧进说什么就信什么,当他说饺子里包硬币了,立刻就有喉管被异物堵住的错觉。 “我没有……”萧进哑口无言,挺好的气氛又被自己破坏了。 丁穆炎开始教训人:“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因为在汤团饺子这种东西里面包硬币结果被卡喉管送到医院来的吗!很危险的!弄得不好会死人的知道吗?还有的不知不觉吃进去,几年后才发现!而且还脏!你怎么想的!” “对对,你说得都对……” “什么叫我说得都对?你当我胡说八道吗?这是有统计数据的!你们当医生吃饱了没事干整天吓唬人吗?” “……我就字面上的意思。” “命是谁的啊?难道是医生的吗?还不是你们自己的!都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出了事又要来哭哭闹闹,三岁小孩?还喝酒!这么大个人了是有多无知多荒谬!好好活着不好吗!能稍微把医嘱当回事吗!” 萧进被他说懵了:“我没给你喝酒啊……” 丁穆炎发现自己说茬了,顿时熄了火,气得吃饭的胃口都没了,愤怒地在饺子上戳了两个洞。 萧进夹起饺子送到他嘴边:“我错了,你吃吧。” 丁穆炎把头拧到另一边。 “我求求你再吃一个。” 一名护士从手术室跑出来,丁穆炎忙把他的手按下去,心虚地瞥了人一眼,但萧进若无旁人:“再吃一个,一会儿说不定又有人需要你抢救,吃饱了才好干活。” 丁穆炎很确信那护士经过他们面前时笑了一下,绝对不是错局。 “你别乌鸦嘴行吗?” “不说,我什么都不说。” 丁穆炎摸了摸喉咙,异物感的错觉一时半会儿是消不去了,饥饿感已经缓解,他夹个饺子慢条斯理地嚼着。 在手术室外幽冷的走廊里,他们背靠墙壁坐在椅子上,悬挂在墙壁上的电视机无声地放着春晚,里面的人穿得一身喜庆,脸上洋溢着辞旧迎新的喜悦,窗外的大雪静静地飘,远处的松柏裹上厚厚的雪衣,亦如丁穆炎身上洁白的大褂。 仿佛是一部默片,一切都是静谧无声的,在这除夕夜里,没有满眼的红火,没有炮竹硝烟味,没有欢腾的锣鼓声,只有粉白的墙,染了血的手术衣,和手中半盒温凉的饺子。 丁穆炎吃着,萧进看着,心里很是喜欢,强烈地想把眼前的人拥入怀中。 第68章 萧进认为喜欢是一种很难得的情绪。大部分人所谓的“喜欢”, 其实只是“漂亮”“值钱”“有用”等等,因为这些表象产生了虚假的“喜欢”,不论是人还是物, 都会去跟风, 一不小心便会被这种莫名的情绪左右。很难去界定感情产生的真正来源,对于萧进, 与其说是“感情”不如说是“应该”。比如父母应该被孝敬,所以他孝敬父母, 兄弟应该互相扶持, 所以兄弟的事他有求必应, 待人应该礼貌,所以他为人处世尽可能周到,敌人应该及时消灭, 所以他打击敌人手段快准狠。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感情,不过是千百年来传统和世俗留下的痕迹,教导人应该怎么做,不应该怎么做。所以“喜欢”是假的,“应该”才是真的, 究竟什么样的感情才能叫做“喜欢”, 没人说得清楚。 但现在, 他说不清为什么, 就是觉得很喜欢这个人。 吃东西吃到腮帮子鼓起来很喜欢, 冷笑着翻白眼很喜欢,一本正经看书很喜欢, 身上的消毒水味很喜欢,说起专业来头头是道一副你们都闭嘴听我专家说话的模样很喜欢。微翘的发梢很喜欢,葱削的指尖很喜欢,圆润的耳垂很喜欢,还有躺在身下稍稍皱起眉头眼睛里带着水的时候很喜欢……萧进连忙深吸一口气,压住飙起来的车速。 不是单纯的“好看”“有钱”“有用”,好看当然是长得好看的,但长得好看的人多了去,有钱不有钱的,萧进对这么没什么概念,有用肯定是有用的毕竟是个学术权威,但学术的方向比较可怕,巴不得一辈子都用不上。 总之,就是整个儿的喜欢。 这种感觉是从未有过,陌生而新奇,满满的,占据了他全部心思。 丁穆炎吃完最后一个饺子,看他在发呆:“想什么?” 克莱因瓶人格_104 “啊,我……”萧进连忙掩饰,“没想到你们年三十还这么忙,我看病房里这几天一直在收病人。” 人生病可不会挑时候,很多人想快过年了坚持一下,熬到熬不下去了才到医院反而加重了病情,而且每到春节下级医院会将重病人转过来,再加上家里缺人照顾想些病送进来的老人,病房周转的压力非但不会降低还会加剧,所以休息什么的根本想都不用想。 “病房这边还算好,只要自己不作死,还能应付得过来。急诊那边才叫忙,被鞭炮炸伤了,暴饮暴食的各种病,温差过大的各种病,还有产科那边也忙,明年生肖好,都赶着生新年宝宝。” “不休息吗?” “轮流休息吧,先回家吃年夜饭再来值班,或者值个小夜班再回家吃年夜饭。不过回家了也没用,有事还得把人叫回来,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年我妈上的白班说好要团圆的,结果一晚上被叫回医院三次,最后一次干脆不回来了,年初二才看到人。” 萧进发现他在说这些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在医院里且没有回家的打算。 忽然之间,他很想把丁穆炎拖回家,支个锅,煮些热气腾腾的东西,几个饺子实在是寒碜。 “那不是很辛苦?” “习惯了,老前辈们几十年都过来了,我还年轻呢。再说还有很多职业过年没法休息的,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丁穆炎收起筷子把饭盒盖好,“我去洗洗再给你。” 萧进连忙把饭盒抢过来:“我自己洗就好。” “哟,大少爷会洗碗?” “我拿回去让阿姨洗行了吧。” 丁穆炎摸了摸肚皮,有点胀,不想动弹,他抬头看春晚,虽然没有声音,但能看见一张张熟悉的明星脸在屏幕上晃。 萧进陪在身边,表面看上去平静,内心百转千回。此刻气氛正好,肯吃他东西说明敌对情绪不大,人吃饱喝足后比较好说话。糟糕!没有喝!早知道应该再带一罐汤来,为什么事先没有想到呢! 萧进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在大雪纷飞的夜晚,在悲欢离合的医院,他们并肩而坐,刚刚吃完一顿大概可以称之为年夜饭的饺子,基本上算是一起过了一个年。 两个人一起过年似乎就有了些非同一般的意味,心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比如,摸一下手,碰一下脸什么的。 萧进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穆炎,我认为我们……” 丁穆炎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精心组织的语言,他接起电话神情凝重。电话是从急诊科打来的,打电话的人嗓门很大,用专业且简洁的语言汇报附近发生了一起重大交通事故,1人已当场死亡,14人受伤,其中6人重伤,1名儿童,救护车正在往医院送。 雪天路滑能见度低,节日里又可能存在酒后驾车,最怕便是这种事故。 “我知道了。”丁穆炎腾的一下站起来,“你们先做好准备收治伤员,其他的事我去联系……” 萧进目送丁穆炎离开,他没走几步就跑了起来,背影如风一般,急切从头发丝里冒出来,想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人已经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中,注定是无法平静的一夜。 “我认为我们还可以再试试看。”萧进对自己说。 如果说之前的医院已是一锅煮开的水,那现在的医院就是炸开了锅。 一个个电话拨出去,已在家的医生纷纷赶回医院,一辆辆救护车呼啸而来,医生和护士已等在了门口,抬下来的人一个个浑身是血,哀嚎声不绝于耳。 绿色通道已打开,所有相关科室都在高速运转,医生分别接走各自的伤员,丁穆炎亲自上了一台与骨科的联合手术,伤者是一名六岁男童,颅脑外伤加胫骨腓骨骨折,瘦小的男孩躺在绿色的手术台上,面色蜡黄双目紧闭,已被全麻但眉头仍然皱得紧紧的,仿佛还处于痛苦中。 忽然丁穆炎有点庆幸前一台手术结束后他大吃了一顿饺子,否则很有可能被迫匆匆忙忙塞一肚子冷饭。 萧进期期艾艾拎着饭盒的模样浮现在眼前,他连忙摇了摇头,把萧进的影子甩出脑袋,专心眼前的手术。 数台手术同时进行,血库血液告急,医院已组织起了院内献血,手术结束后,丁穆炎也赶去献血。临时隔出来的献血点人满为患,在人头攒动中丁穆炎一眼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萧进。 “丁院长,你这边坐吧。”一名护士招呼他,指着萧进身边的空位。 昏昏欲睡的萧进一下子醒神冲丁穆炎笑个不停,丁穆炎怔了一下后,走向了空位。 针扎进血管,血液流了出来,丁穆炎握了握拳头然后放松。他瞄了旁边萧进一眼,他那袋血已经快满了。 “你怎么也来了?”丁穆炎道。 萧进笑了一下:“这句话应该我问才对吧,你不是做手术去了吗?” “结束了,我总不能闲着吧。” “闲着?之前在急诊那么吵都能听见你在吼,如果你还叫闲着就没人能叫忙了吧?”萧进看见丁穆炎的眼睛斜了过来,他又道,“我才是真闲,所以才去凑了下热闹,我保证没有影响你们抢救。” 正说着,一队武警走了进来,一个个血气方刚,在满眼的白色中飘来一片绿。 “他们也是来献血的?” 丁穆炎瞥了一眼,见怪不怪道:“附近的消防中队,不就在我们院后面两条街嘛。他们的点设得不好,离我们医院太近,每次出什么事都会被喊来献血,也怪辛苦的。” “你也献过不少次吧?” “还好,献血证用来打牌没什么问题吧。” 带着玩笑意味的话逗得萧进直乐。 丁穆炎道:“你爸睡了吗?让他发句话呗,务必全力抢救伤员什么的,让其他部门好配合我们医院。” “他早就打过电话了。” 丁穆炎点点头:“领导一句话,下面的人跑断腿。” 萧进笑得身体都在颤抖:“话都被你说去了,能给人条活路吗?再说了,你自己也是领导啊。” 不知不觉,两人靠得太近,已超过了安全距离,丁穆炎一扭头,几乎能感受到萧进的鼻息。 近,太近了!丁穆炎心中警铃大作,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无底的深渊,一不小心就会坠落,再无生还机会。但萧进似乎还浑然不觉,黝黑的眼眸中闪烁着光芒。 “这回你又在演什么人设?”丁穆炎道。 “什么?”和谐的气氛一下子冷了,萧进没听懂丁穆炎在说什么,也不明白刚才还说说笑笑的人为什么突然变了脸。 “热心市民?善解人意的贴心暖男?” 萧进收起笑脸,表情中多了些悲哀:“我没有在演什么,你误会我了。你的工作专业性太强,我只是想多少帮点忙,别的我也……” 丁穆炎转过脸,闭上了眼睛,明显不想再听他说话。 克莱因瓶人格_105 这边萧进的血袋已经满了,工作人员拔了针,但他还坐在位置上望着丁穆炎急切道:“穆炎,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有什么需要我演的?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我不关心,我不想谈,我很忙。” “我可以等,等你忙完了,等你有空了,随时随地都可以。” “你好了就让座位,别人还要献血呢。” “你睁开眼睛看着我!” 丁穆炎睁开了眼睛,泠泠地看着萧进:“我累了。” 萧进哑然无语,半张着的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献血的人还排着队,僵持片刻后,他无奈起身。 不过是几分钟之前,他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缓解了,至少不像以前般动辄冷言相对,和好如初指日可待。没想到,丁穆炎一句话便把他再次打入谷底,症结仍在,和好什么的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 为什么会这样?萧进盯着丁穆炎,发现他的嘴唇干到起了皮:“我去给你倒杯水。” 丁穆炎重新合上眼睛,一言不发地靠在椅背上,完全是拒绝的姿态。 萧进匆匆离开,他本想去倒水,但想了想回到病房,将没喝完的汤热了一壶,心急火燎地赶回献血点,生怕丁穆炎献血完已走了。 但当他提着汤回来时,却看见丁穆炎已歪在椅子上睡着了,导管里血还在流。 萧进蹲在他面前不愿离去,这碗汤他终究是没能喝上。 第69章 交通事故的后续治疗持续了整个假期, 一人在治疗过程中死亡,其余人平稳度过危险期,守在医院里的众人松了口气。 萧淮的身体也在一天天转好, 没有产生明显的后遗症, 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说话也有了中气, 一个人从走廊这头晃到走廊那头还能跟人说说笑笑,基本可以出院回家休养。 医院的采购案有了最终定论, 几名主要人员都没有查出经济问题, 但操作流程上还是有违规现象, 朱院长被批评了一番,采购计划重启。 丁建宇在卫计委的换届选举终究没能更上一步,基本上就等着在原来的位置退休, 然后再发挥发挥余热了。不过他本人似乎并没有太难过,依旧干得热火朝天,在交通事故后打了个电话给丁穆炎来表示慰问,那个时候治疗刚刚告一段落,丁穆炎正睡得昏天黑地, 接了电话后没说几句就挂了, 这件事倒是把丁建宇气得要死。 丁穆炎的事得分开始说。自从那家污蔑他的网媒被抓之后, 针对他的辱骂渐渐平息, 但终究对他个人和医院造成了很坏的影响, 冠冕堂皇说句同性恋无罪容易,但真正接受和平等对待是一个漫长且艰难的过程。朱院长顶着压力又去找上级领导说了几次, 最后萧淮半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这么好的医生不能放跑了”。萧淮跟医疗这块没关系,随便插手会落人话柄,能帮忙说句话很难得。最后丁穆炎留了下来,撤去他副院长的职务,保留神经外科主任和研究所的职务,头衔少了,看上去没那么威风了,但实际上对他本人影响不大,因为他的工作重心本来就在科室和研究所,院里的行政事务管得并不多。 萧淮准备出院了,在出院前几天,他特意去谢了朱院长,并让萧进宴请医护人员。 萧进早早在附近挑好了餐厅,按照丁穆炎口味点了许多菜,并且提前去餐厅做准备。 但到了晚上,其他人包括朱院长都到了,迟迟不见丁穆炎人影。 从期待到失望,萧进眼中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 他再一次看了眼表,离约定时间已过了半个小时,既然朱院长出席,丁穆炎应该没有理由拒绝,再回忆前几天在病房里他给父亲做体检时还有说有笑的,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为什么,他没来呢?为什么? 他先向朱院长敬酒,说了些感谢的话,再似随意般问起:“朱院长,丁医生他是不是又去忙了?” 朱院长只知道他们谈恋爱,不知道他们已经闹崩了,萧进这句话一问露了馅。“他出差开会了,你不知道?”朱院长惊讶。 萧进脸色骤变,他完全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丁穆炎也从未提起:“他去哪儿了?” “德国,今天上午的飞机,这会儿应该到了吧。” 吃饭的时间萧进是问过丁穆炎的,因为这些天丁穆炎的态度冷淡,所以他特意追出病房问时间定在次日晚上是否可以,当时丁穆炎嗯了一声。萧进以为“嗯”的意思是“可以,我有空”,没想到丁穆炎的意思是“我知道了,但是不来”。 他没有来,连正儿八经接受自己的道谢都不愿意,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飞到了地球另一侧。当然主刀医生是没有必要向家属交代自己行程的,但他们之间难道仅仅只有医生和病人家属之间的关系吗? 席间,萧进找了个借口溜出包厢,给丁穆炎去了个电话。 “你在哪里?”萧进问。 那边丁穆炎平静如水:“柏林。” 萧进的呼吸有点重:“我这边还在请你们医院的人吃饭。” “嗯,院长在就行了。” 萧进是很擅长调节气氛的,可面对丁穆炎所有调节气氛的招式都不好使了:“我刚问过你们院长了,你会德语。” 丁穆炎明显愣了一下:“啊?” “你跟我说你不会德语,还骗我给你翻译论文。所以当初你也没有都说实话,你也骗过我。” 丁穆炎发出了个奇怪的声音,不知道是冷笑还是别的什么。 萧进沉默了,似乎也发现追究这个问题是有多幼稚。 “我们说好的,等你父亲出院,我们就两清了。” “可他还没有出院。”萧进的语气显得有点委屈。 “等我回来他就出院了。” 此刻的丁穆炎远在天边,萧进抓都抓不住,心里阵阵发慌,就好像什么重要的东西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你还要停留几天是吗?我来找你。” “别做无用功,萧进。”丁穆炎严厉道,“好好照顾你父亲,等天气再暖和点多陪他出去散散步,有利于康复。” “你还是关心他的!” “他是我的病人。” “我也是你的病人!” 丁穆炎那边有些吵,似乎有不少人在不远处说话,这也使他的声音听上去分外遥远:“够了。” 克莱因瓶人格_106 “穆炎,丁穆炎,我们再谈谈好吗,你别把话说那么绝,我们……” “萧进!”丁穆炎打断他道,“我们的感情充满了谎言,我总觉得我们认识到现在没几句真话……” “不是!这是你的错觉!我……” “听我说完!我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我究竟还能不能相信你。我承认我喜欢过你,可我甚至不知道我喜欢的是真的你还是假的你。很多年前我被骗过一次,现在我又被骗了第二次,这让我很不开心。我不想再猜了,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猜测真假上,感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跟薛楚卫不一样,他是骗你为了隐藏更阴险的目的。”萧进的心跳很快,以至于情绪也开始波动,“我没有,我唯一的目的就是想追你而已,我喜欢……” “没有区别!”丁穆炎再一次打断他,“我很早就对你说过,人与人之间有一座桥,谎言会腐蚀桥梁,两个人要建立起信任很难,但要毁掉只需要一瞬间。” “我不记得你说过这种话。”萧进要很用力握住手机,才让自己不颤抖,餐厅里经过的人都用诧异的眼神看着这个表情奇怪的人,但萧进已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真的快要失去丁穆炎了,“我认为每个人都应该得到一次被原谅的机会。” “我只想过得简单一点。” “我保证让你以后的日子都很简单!” “没有你,我的日子就很简单,你放过我吧。” 萧进哽了一下,从未体验过的慌张将他淹没,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这些话你为什么不当着我的面说?为什么你‘再见’都不说声就走了!”萧进用变了调的声音吼了一句。 丁穆炎沉默片刻后,依然是没有说“再见”,直接挂了电话,把手机塞入口袋。 伫立在人来人往的异国街头,丁穆炎望着天边的一片云,安静得像一尊雕像。 同僚拍了拍他的肩膀:“为什么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 丁穆炎挤了个笑容,摇了摇头:“走。” 萧进回到病房时天已经黑了,因为明天就能出院,萧淮的心情明显非常好,与萧进聊了不少闲话,但萧进没什么兴致,耷拉着脑袋萎靡不振。 “总算能回家了,这回我也算是死里逃生,明天你早点去办出院手续。” 萧进躺在隔壁的床上,盯着天花板:“嗯。” 萧淮扭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吃晚饭回来就没精打采的。” 萧进一个翻转起身坐在床边:“爸,你跟妈吵过架吗?” “当然吵过,夫妻俩哪有不吵架的?” “吵了之后呢?” “吵了自然是哄她。” “怎么哄?” 萧淮笑眯眯道:“多夸夸她,给她买点礼物,带她去吃好吃的。” 萧进皱眉:“要是哄不好呢?” “怎么可能哄不好呢?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她也不会真跟我计较。” “如果是原则性问题呢?” “原则性问题我跟她不会吵架的,大家有商有量。”萧淮忽然回过神,“你问这种事干什么?” 萧进低着头,他的身上散发出明显的低气压,要形容的话像一只出门未捕捉到猎物的狼,夹着尾巴沮丧地回到洞窟。他又在思考,终于他下了很大的决心,深吸一口气。 “爸,我要跟你说件事。” 萧淮听出儿子语气严肃,挣扎地想要起身。 “你躺着别起来听我说就好。”萧进把萧淮按回到床上,斟酌了许久才一字一句道,“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谁?”萧淮紧张道。 “丁穆炎。” 病房里静默了足有一分钟,萧淮才缓缓开口:“你还真不怕我再被送进手术室抢救。” “其实我还是怕的,但是没办法,这是事实。” “然后呢?你想说的不仅仅是这些吧。” “我们吵架了。”萧进叹了一声,“不对,不是吵架。我们分手了,他本来也喜欢我的,但是现在大概不喜欢了,他把我甩了。” “肯定是你欺负人家了。” “当时我没有想那么多,做了许多不太好的事,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我就是想要告诉你,我想体会一下他曾经说过的‘勇气’,他经历过的事情我也去经历一遍,也许就能离他近一点。”他顿了顿道,“明天我去告诉妈。” “不许告诉她!”萧淮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萧进被他吼得抖了一下,见萧淮痛苦地捂着头,连忙冲过来扶住他的肩膀:“爸,你躺下。” 萧淮厉声呵斥:“不许跟她讲这种事!听到吗!” 萧进盯着萧淮,急促地喘了几下:“你先躺下。” 好不容易安抚父亲睡下,萧进也躺回到了床上。 “确实很难,也很不舒服。”萧进的脸庞完全笼罩在阴影中,黑暗将他的表情吞噬,“但也是我必须要做的。” 克莱因瓶人格_107 第70章 萧淮出院, 萧进暂时住回了父母家,方便照顾。 小会客室里,他一人占据了一条长沙发, 架着腿, 卷着袖子,大爷似的手里端着杯酒。在他的对面, 韩韶军和姜辰挤着一张小沙发,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小学生似的望着萧进。 “你真的……都跟萧叔说了?”姜辰用即将踩地雷的表情询问。 萧进抿了口酒, 唯我独尊地开金口:“说了。” “都……说了?” “都说了。说我喜欢丁穆炎, 之前就跟他同居,能干的不能干的都干过了。” 对面是两声抽气声。 “萧叔什么反应?”姜辰又问,这回的表情是已经踩到地雷, 但还没有爆炸。 萧进满不在乎:“还好吧,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打不过我。” “那倒也是。”姜辰深以为然地点头,韩韶军瞪了他一眼。 韩韶军问:“那你妈知道了吗?” “她还不知道,我打算过几个月说,等我爸身体好些, 不能真把他气坏了。”萧进放下酒杯, 平静地望着两人, “那你们呢?有跟家里人老实交代吗?” 韩韶军和姜辰面面相觑, 姜辰咳了一声:“这个问题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在两位发小面前, 萧进有了莫名的优越感,这两个把能干的不能干的干了千百遍的人还对家人遮遮掩掩的, 自己已经对父亲坦坦荡荡:“从长计议?你们两个都私奔到无人岛上去了还从长计议?” “是疗养!疗养!” “你当你爸妈是傻子吗?” 姜辰一愣:“是你听到什么了吗?” 萧进斜了他一眼,忽然想起自己这个表情是跟丁穆炎学来的,不由得又斜了一眼。 姜辰急了:“说话啊!翻什么白眼?跟丁穆炎似的!” “我没有听到什么,反正你们号称疗养不是长久之计。” “韶军确实在疗养啊。”姜辰嘀咕了一句,又换了种说法,“其实这就是我们的计划,这叫温水煮青蛙。先让他们感觉我们关系非同一般,然后再一点点透露给他们,迫使他们一点点接受。” “说的跟真的似的。”萧进不屑。 “喂!” 韩韶军按住快要跳起来的姜辰:“出柜的事我们讨论过,压力肯定还是有的。我这边好些,我妈管不了我,主要顾虑姜辰这边,恐怕不好向姜叔姜婶交代,我们也考虑过是否先代孕生个孩子,有了第三代也许他们会比较容易接受,总之慢慢来。” “没错,慢慢来!”姜辰应和,“谁像你跟个傻子似的?就算你想泡丁穆炎,正常思路不应该是你先把人追上了,再向家里人坦白的吗?人家在跟你说分手,你跑去跟你爸说喜欢男的,简直脑子有坑!还说得那么突然,跟朝萧叔扔了个□□没两样!没把人炸飞我敬你是条汉子!不,我敬萧叔是条汉子!” 现在回想起来,冲动是冲动了一点,如果再好好准备准备,可以把话说得漂亮点,毕竟父亲刚动完大手术不能受刺激。 不过萧进丝毫不后悔。 “我告诉家人我喜欢丁穆炎,和丁穆炎要跟我分手两者没有逻辑关系,混为一谈才可笑。”萧进慢条斯理,转向韩韶军,“穆炎是什么时候跟家里人出柜的你知道吗?他跟姓薛的又是什么时候谈的?” 韩韶军明白了萧进的意思:“出柜应该是大学的时候,在我认识他之前。薛楚卫是留学的时候认识的。” “他确实是个有勇气的人。”萧进感叹道。 姜辰不服气:“他家里都是学医的,比较能理解。” “理解和接受是两回事。既然他能先向家人坦白性向,再谈恋爱,我也能做到。再说了,我必须要先说服我父母,我不希望到时候等穆炎和我在一起了,还要陪我承受来自我父母的压力。这不行!我不能让他因为我受委屈!” 姜辰嘴角抽了抽,心道:做什么白日梦呢?人家已经跟你分手了!人家根本没准备跟你在一起,陪你承担压力! “至于你们。”萧进道,“你们计划来计划去,说白了还是不敢说,还打算用小孩儿来逼迫家里人,是不是太自私了?” “怎么叫逼迫呢!”姜辰一巴掌拍在沙发上,“我跟韶军本来就准备养几个小孩儿的!” 萧进无视姜辰,对韩韶军道:“你说主要顾虑在姜辰这边,你爷爷这关你能轻易过得了?你要真那么有信心?为什么拖到现在还不说?” 韩韶军苦笑,虽然不愿承认,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们确实没这个胆量,都是拖到实在拖不下去了,迫不得己才承认。” 姜辰嘟囔:“对象都不知道在哪里呢,瞎掺和什么?” “姜辰,帮我去倒杯热茶好吗,我有点口渴。”韩韶军道。 姜辰忙不迭地答应,立刻就去倒茶。 会客室里剩下萧进和韩韶军两人,韩韶军没开口先叹了一声:“你准备怎么追回穆炎?” 萧进诧异,他看出韩韶军是有意支开姜辰,但没想到他是要问这个:“你不反对了?自从我跟他有来往,你不是都对我喊打喊杀的吗?有的时候我都怀疑我是不是你兄弟。” 韩韶军笑了笑:“你确实伤害到他了,难道我说错了吗?” 萧进没有反驳,面色难看。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想成为像穆炎那样的人,他独立、聪明,还很勇敢。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刚跟薛楚卫分手,那会儿有很多人追求他,可我觉得那些人根本配不上他,站在他身边完全被他的光芒掩盖。我想象中应该会有个更加强大,更加优秀,至少能与他并肩而立,日月同辉。以前我总觉你……” “欺负他是吗?” “他的工作已经很复杂了,生活上最好能简单些。”韩韶军顿了顿,“你敢于面对真正的自己,很了不起。” 萧进凝望片刻,随即微笑:“谢谢。” “所以我想,也许你真的可以试试把他追回来,毕竟……他喜欢过你的。” 萧进叹了一声,摇摇头:“没那么简单,他跟你不一样。哪怕你跟姜辰吵架的时候,他小伤小病你都心疼得要命,我有什么小伤小病,估计他都不会给个正眼。” “拜托,他是个见惯急危重病人的医生。”韩韶军也很无奈,“这么说你也没想过怎么追?” 克莱因瓶人格_108 萧进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若有所思:“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计划。” 医院里丁穆炎经过护士站,听见邵一宁在跟护士闲聊。 “你这个口红颜色不错,链接有吗,给我一个。”邵一宁道。 “你一个大男人买什么口红?” 边上一护士插嘴:“你不知道?小邵消息八卦引起了小轰动,叽叽喳喳问起他女朋友的事。 丁穆炎在医嘱上签下字,笑眯眯地转过头:“小邵,是最近书太薄了,还是手术太少了,怎么有空交女朋友了?” 他的话引来邵一宁的哀嚎和护士们的哄笑。 “老师你太过分了!”邵一宁委屈着脸。 丁穆炎笑着转身离开,邵一宁追了上去:“老师你去哪里?” “准备下班,晚上有点事。” “约会!”邵一宁兴奋,压低了声音道,“是不是跟17床的家属?” 萧淮已经出院,但17床家属成为了科室的传说,住院期间萧进跟丁穆炎走得近,大家都看见了,难免有点八卦。 但丁穆炎沉下了脸:“不是,老同学聚会而已。” “这样啊。”邵一宁应了句。 “什么这样那样的,认真干活,别把时间放在无关紧要的事上。” “遵命!”邵一宁煞有介事地行了个礼。 算起来自从萧淮出院后,萧进再也没有出现过,丁穆炎本以为萧进还会纠缠不休,没想到他果真像承诺的那样就此两清,人影都看不见。回想那日电话里变了调的声音,丁穆炎第一次感觉到萧进的失控,也让丁穆炎原本平静的心起了一丝波澜。其实对萧进来说,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唾手可得的东西,实在没有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看来是放弃了,丁穆炎认为这样也好,可以专心工作不必再为杂事操心。 聚餐后回到家,丁穆炎早早地睡下,很快进入了梦乡。 深夜,当整座城市陷入了沉睡,丁穆炎被手机铃声惊醒,医院有一个急诊手术。 医院有三线值班,半夜把丁穆炎叫起来,不是有重大的事件就是病人特殊。丁穆炎看了下时间,凌晨两点,从迷糊到清醒再到穿好衣服只花了几分钟时间,他像一阵风般出了门。 丁穆炎匆匆赶到医院看到了病人,一张英俊儒雅的脸上满是血污,衣领和胸襟被鲜血浸透,值班医生向他介绍伤情,丁穆炎一低头看见病人正虚弱地望着自己,下一秒这人便失去了意识。 第71章 丁穆炎在来医院的路上就知道了病人的身份。朱院长特意给他打了电话, 说受伤的是科学院脑科学中心的教授,领一个国家重点项目组,在意外发生后, 科学院研究所所长焦急地联系朱院长, 于是朱院长又找了丁穆炎。丁穆炎对病人是谁并不太关心,一听说是科学院教授第一反应是一位长者, 没想到等看人才发现病人意外地年轻。 根据陪同送医院的同事描述,当时他们为了等一个试验等到了半夜, 下班后一起吃夜宵, 吃完后刚出门, 一辆失控的车高速驶上人行横道撞上了街边的小店,招牌砸了下来,其中一块金属碎片扎入了伤者脑部。 丁穆炎在看过影像学资料后神情凝重, 金属片插入的位置非常危险,手术风险极大,贴近功能区且有可能造成大出血。眼下伤者已昏迷,必须立刻进行手术清除异物。 手术一直做到了天亮,丁穆炎向匆匆赶来的研究所所长说明情况后回办公室休息了一会儿。下午时分, 护士通知他伤者已苏醒。 重症监护室里, 丁穆炎双手插着口袋低头望着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的人。因为刚刚动过大手术的缘故, 两颊微微凹陷, 面色十分憔悴, 给他英俊的脸添了些忧郁感。 他的呼吸比较弱,半睁着眼睛眼神空洞地望着上方, 丁穆炎稍稍弯下腰,和声道:“能看见我吗?” 听见声音,他眨了眨眼,眼珠动了动,双目慢慢地聚焦,准确地落在了丁穆炎脸上。 很好,说明术后意识清醒。丁穆炎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先是漠然地看了丁穆炎几秒钟,在丁穆炎以为他回答不出来时,他脸颊肌肉牵动,居然慢慢地笑了。 丁穆炎当然知道他叫什么,这本是一个很普通,检查病人大脑功能的问题,但是他笑了,而且笑容里还有情绪,他这一笑,仿佛此时此刻他们不是在插满仪器监护室,而是在一个灯光暧昧音乐缠绵的酒吧里,一个人端着酒在另一个人身旁坐下,问你叫什么名字。 “温易舟。”他的声音很轻很哑很慢,但足够清晰,“我记得你,你救了我,谢谢。” 丁穆炎也笑了起来。 温易舟的履历与丁穆炎很相似,年少聪慧,成绩优秀,曾经也是个医学生,留学后向科研领域发展,在国外从事了多年神经生物研究工作后回国,成为科学院年轻的教授,高级研究员。 数日后,温易舟从监护病房住到普通病房。他温文尔雅,为人谦和,一看便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他的家人不在身边,虽然有护工但总有不周到的地方,幸亏护士们喜欢他,每个人顺带帮一点,身体慢慢好转。 丁穆炎站在床边,掀起下身的被子:“两腿分开,抬左腿,屈膝,放下,抬右腿,屈膝,放下。” 温易舟艰难地执行丁穆炎的指令,双腿不停地颤抖,用了十分的力却只能让腿抬起一点点。 丁穆炎替他盖好被子:“肌力有所下降,但已经比前几天好多了,不要着急,再观察一段时间。” 金属碎片插入脑部伤到了功能区,刚从重症监护出来时他的四肢几乎是瘫痪的,现在至少能勉强自己吃饭。 丁穆炎抬起头对上温易舟的视线,温易舟尴尬地转过头,又觉得这样不礼貌,转回来冲他干巴巴地扯了下嘴角。 温易舟本是个年轻有为的教授,如今不得不整日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还不得不接受这种令他尴尬的检查,强大的落差使他痛苦不堪。他感到非常羞耻,丁穆炎完全能体会他的心情。 不需要向他解释太多,温易舟本身就是大脑神经问题的专家,丁穆炎安慰了几句,让他好好休息。 眼看丁穆炎要走了,温易舟忽然急切地叫住他:“丁医生,你认为我还能回到研究中心吗?” 丁穆炎驻足,回望费劲地试图支起身的温易舟。 “快躺好,别起来。”丁穆炎连忙将按回床上,将床摇起了一些,调整枕头的位置,让他能躺得舒服一些。 丁穆炎感同身受,当初被千夫所指被迫辞职时,他也心慌意乱地自问:我还能回来吗?这还仅仅只是离开医院,如果什么意外使他在年富力强时不能再当医生,那才是真正的恐怖,他的人生价值将不复存在,那是与死一样难受的事情。 这些天不断有同事来探望他,虽然他都客气地接待但总以累为理由早早地将人赶走。他不想看到他的同事,他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病弱的自己,他急切地想回到工作岗位上但又害怕看到一切与工作有关的人和事物,矛盾的心情折磨着他,令他痛苦不堪。温易舟身边没有亲人,生理的损伤造成他心理的压抑,连个倾诉宣泄的对象都没有,终于他的负面情绪累积到了一个爆发点。 再优秀的人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时候都无助得像一个孩子。 道理温易舟都懂,能捡回条命已是不幸中之大幸,医学有很多不确定性,能不能恢复正常全看命,丁穆炎无法套用安抚一般病人的台词。 克莱因瓶人格_109 丁穆炎看了下表,搬了张椅子在床边:“我在美国的时候听说过你。” 温易舟眼睛一亮:“真的吗?” 丁穆炎回忆道:“我算算,你应该比我早一年去的吧,当时就听朋友聊过你,我那朋友应该是你大学时候的学弟,说你当年是你们省的高考状元,还说大学里女生追着给你打热水。” 温易舟惊讶:“胡说八道,我根本就没有享受过女生给我打水的待遇!经常被人偷水壶倒是真的!” “你不是校草吗?偷你水壶拿回去做纪念?” “别拿我开涮了。”温易舟笑出了声,“我听说过你倒是真的,你是真的出名,我周围的人都认识你。其实有几次派对我有机会认识认识你,可惜不是我有事就是你没去……” 两人捡些无关紧要的事聊了一会儿,温易舟的情绪明显好了许多,面上有了喜色,眼睛里也终于有了点神采。 “谢谢。”温易舟道谢。医学生的留学圈子说小不小,可说大也就这么大,尤其是特别优秀的几个,彼此听说过名字太正常不过,丁穆炎挑起这个话题纯粹是没话找话闲聊。 但人是需要闲聊的,聊天是一种纾解的方式,一起回忆过去美好的时光,心中的阴翳随之慢慢驱散。温易舟太闷了,也太过抑制,几乎将自我封闭,丁穆炎的出现如同在他封闭的外壳上打了一个洞,终于呼吸到了一丝新鲜空气。 “你应该告诉你家里人的,让他们来陪陪你也好。”丁穆炎道。 温易舟摇头:“没有必要让他们担心,我可以为我自己负责。” 丁穆炎没有再劝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固执和骄傲,将心比心,在自己能撑下去的时候,他也不想让父母担忧。 “对不起。”温易舟忽然道,“现在应该是你午饭时间吧,对不起我耽误你休息了。” “没关系,一会儿我随便吃点就行了。” “我真的很抱歉,你大可不必陪我聊天,说穿了是我自己倒霉。” “你是我的病人啊。” 温易舟凝望丁穆炎片刻,长舒一口气:“果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临床的。说句老实话,以前我听人夸你,不是很服气的,总觉当年如果我也选临床,一定不会比你差,但现在,我是心服口服。” 丁穆炎小得意了一下:“技术水平我认为我还是能吹一波的。” “不不,不只是技术水平。”温易舟笑道,“我想说的是医者仁心。我每天早上醒来发现我连坐都坐不起来,这种绝望感让我崩溃,每个人都对我说你会好起来的,可我总觉得其实他们内心都在怜悯我,都认为我这辈子完了。你能陪我说说话,我真的很感动,我现在觉得心里痛快多了。” 丁穆炎看出了温易舟心中的悲伤,在吃午饭和开解他中选择了后者,再多安慰的话都是徒劳,有的时候需要的只是一点点陪伴。 “我只能说我尽力而为吧,既然我现在有点空余时间,多陪你说说话也没什么。病人在生理上出现问题的同时多半心理上也会有问题,包括家属也是,尤其像你这种遭遇了那么大的变故,人又不是机器,不是简单地把零件修好就行了。能治好病人的生理也能治好病人的心理,对我来说也是有成就感的。但还是只能说尽力而为,假如我忙的要死下午排着好几台手术,或者刚好有急诊,哪怕你泡在苦水里,我也没办法悠哉悠哉地对你人文关怀的,你说是不是?” “谢谢,谢谢你。”虽然大恩不言谢,但温易舟除了说谢谢,也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赶紧好起来吧!”丁穆炎鼓励道。 “对,没错!我……”温易舟忽然朝门外看了一眼,“我会加油的。” 丁穆炎也跟着转身,看了一个人影一晃而过。 “那我去忙了。” 丁穆炎走出病房,一抬头便看见萧进站在门边。 “你……怎么来了?”多日不见,丁穆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萧进难得穿着一件厚重的衣服把自己裹得紧紧的,还戴着黑色的口罩,可以说是全副武装。还没开口,他先朝病房里瞟了一眼:“我来看病。” 他的嗓音有点低哑,眼睛里也有些血丝,手里提着印有医院标志的塑料袋,丁穆炎瞄了眼,里面装的是退烧药和输液的药物。近日流感爆发,可能因为最近萧进照顾父亲比较辛苦,所以也中招了。 但是萧进家离医院非常远,他看个流感跨越半座城特意跑到这边来,也着实让丁穆炎无语。 “哦,那你注意休息。” 丁穆炎说着便要走,萧进一把拉住他:“这回我没骗你,我真发烧了。”他说着还把药提到丁穆炎眼前,生怕他看不见似的。 “我知道,所以你吊针后好好休息。” 萧进愈发用力地拽住他,目光沉了下来:“你陪别人一聊就是半个小时,你对我只有一句好好休息?” 丁穆炎有些抓狂,他很想吼一句:你不看看别人都快死了,你不过是个流感。但他怕真说了,萧进又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幺蛾子,只能把话憋了回去。 一名护士路过,用眼角偷偷看丁穆炎和“17床家属”。 丁穆炎耐着性子道:“萧进,我们说好的,两清了。” 萧进眉角一跳,抓着丁穆炎的五指又收了收:“嗯,两清。” “那你还跑这儿来干什么!放手!” “我来看病!”萧进理直气壮。 “你有病赶紧去吊针,别把脑子烧坏了!” “今天的吊完了,这是明天的。” “你明天还来?你能别浪费我们医院的医疗资源吗?” “我有权利选择我在哪儿看病。” 丁穆炎气坏了,正想再骂他几句,突然温易舟病房里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丁穆炎一惊,赶紧甩开萧进冲了回去。 萧进的手虚空抓了抓,抓了一个空,眼看着丁穆炎头也不回地把自己丢下。 第72章 丁穆炎一个箭步冲进病房, 看见温易舟趴着床沿,费力地伸长手,地上有一只摔碎的玻璃杯, 水洒了满地。 “你别乱动。”丁穆炎冲过去。 克莱因瓶人格_110 “杯子……” “没事, 让人来收拾。” 丁穆炎抱着他的半边肩膀将他扶起,却在温易舟抬头时, 看见他偷笑着冲自己挤了挤眼,随即软软地倒在床上。丁穆炎一愣, 但还是不动声色地抱他躺好, 盖上杯子。 萧进站在门口, 阴沉着脸看丁穆炎温柔地将人抱起安抚,又看护士和护工赶来,又是捡碎玻璃又是拖地, 一时间病房里一阵忙碌。而他仿佛被隔离在了这份忙碌之外,是被人无视的角落,是格格不入的冷漠。在此时此刻,他是多余的,他不被需要。 对萧进这种被簇拥惯了的人来说, 没有什么比被忽视更难受的了, 更何况还是被丁穆炎无视。 好不容易将人稳住, 丁穆炎再回头, 门口空荡荡的, 萧进已经不在了。 “刚才……”丁穆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故意的。”温易舟毫不迟疑地坦白。 “你……” 温易舟稍稍挪动身体,向丁穆炎靠近了一些:“我听到你好像在外面跟人吵架, 又听不太清楚,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摔了一个杯子。是我多事了吗?” “不不……我应该谢谢你。”丁穆炎连忙否认,不得不承认他正不知道该如何从与萧进的争执中脱身,温易舟帮了很大一个忙。 “不用谢,你救了我,帮你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温易舟微笑。 “你说得太夸张了,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对你来说是应该做的,对我来说是救命之恩。”温易舟反驳道。 丁穆炎也笑了:“好吧,随便你怎么说。” 两人又聊了几句,丁穆炎离开病房。这么一耽搁,一中午的时间全没了,他饿得头晕眼花。 “丁主任,你的午饭。”经过护士站时,一护士起身拎出一盒饭,“有点凉了,需要我帮你热一热吗?” 丁穆炎愣愣地看着这盒突然冒出来的饭。 “刚才17床家属送来的。”护士笑盈盈地补充。 丁穆炎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护士在说什么,又迟疑了许久,直到护士的眼神变得疑惑,才摆了摆手疲倦道:“你们分了吃吧。” 姜辰在医院门口等到天荒地老才等到萧进出来。 “我的爷爷!我要叫你爷爷了!你不是说你送个饭看一眼就走吗?这都一个多小时了!你是看了十万八千眼吗?”姜辰嚎叫。 萧进不理他,把药往后座一扔,仰面倒在副驾驶座上。 姜辰原本还想再抱怨几句,看他这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只得把话咽了下去:“他给你脸色看了?” 萧进叹了一声:“他现在一看到我就想只刺猬一样,全身的刺都竖了起来,连完整的话都不听我说一句。” “那不废话吗?你现在已经没有病人家属的光环了,他还能多看一眼?”姜辰毫不留情地嘲笑。 萧进不理他,将手臂压在眼上,遮住了刺目的光。 姜辰觉得自己可能说过分了,咳了一声安慰道:“那你现在不是病了吗?他也不在意?” 萧进蔫蔫道:“你认为他会在意一点头疼脑热吗?” “流感也会死人的好吧,你回去冲个冷水澡,争取发展成肺炎。” 如果不是顾念着还需要人开车把自己送回家,萧进一定把姜辰掐死了:“你他妈有病!干脆拿块砖往我脑袋上砸痛快点!” “愿意效劳!”姜辰拍拍他的肩,“好啦,我开玩笑的,你别哭丧着脸。可怜哦,遇到丁穆炎这种人,心肠太硬,太现实!找个做医生的就是这点不好,没法装病!” “他心肠硬?你不懂就别说话!” “喂喂,我在帮你说话啊!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姜辰觉得自己亏大了,做好事还要挨骂,“你送的饭他吃了吗?” “不知道,他忙着呢,放护士站了。”他又叹了一声,“随便他吃不吃吧,反正我送到了。” “别多想了,回家吧。”姜辰发动汽车。 萧进沉默了一阵,医院的大楼在他视线中慢慢缩小。 “难受。”他忽然道。 “又烧上来了?不会吧。”姜辰抽空摸了摸他的额头。 萧进扭头避开,靠在车窗上,闭上了眼睛:“我没有想到会这么难受。” 姜辰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温易舟在一天天恢复,他的身边还是没什么人,丁穆炎有空便会陪他聊一会儿,进行一些康复性训练。 “有次我看你带人查房,好威风的。”温易舟说话的中气已比前几天足多了,“你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一队大大小小的医生,都穿着白衣,威风凛凛的,他们看你的眼神就跟看大神一样。” 丁穆炎笑道:“什么看大神,是怕我考他们吧,我一开口说什么,第一反应是不要与我对视。” “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温易舟开心地笑,丁穆炎陪他聊天,聊学生时代的趣事,聊脑科学的研究,聊温易舟的伤情,短短几分钟能享受一整天。 “我已经能下床走了,今天早上在房间里走了一圈。”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温易舟终于迈开了腿,他迫不及待地向丁穆炎报喜。 “真的?进步那么大?我早上来查房的时候怎么没说?” “后来的事。”温易舟撑起身体,“我再走给你看看。” “别逞强,这事心急不来。” “没事,我可以的,你别把我当成七老八十的老头。” 温易舟一掀被子坐了起来,丁穆炎连忙上前搀扶。温易舟一边扶着床一边在丁穆炎身上借力,摇摇晃晃地的从床的一侧走到另一侧。 短短几步,他走得满头大汗,但脸上尽是喜悦,从瘫痪在床上到下床行走,无异于孩童般重新学步,床下的一小步是他死而复生的一大步。 克莱因瓶人格_111 “好好好!太好了!”丁穆炎也是欣喜不已,病人的一点点康复对他来说都是莫大的成就,更何况温易舟还年轻,是大有前途的研究员,未来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果他就此瘫在床上,太可惜了。 但温易舟对肌肉肢体的控制到底还是差了些,走到窗口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丁穆炎架住他的胳膊,半抱着坐到床上。 “上午我还能走两圈的。”温易舟皱着眉头。 “已经很好了,每天走几步,不要贪心。”丁穆炎安慰道。 温易舟走出了热意,喘着气,两人贴在了一起,他望着丁穆炎近在咫尺的耳垂,白而圆润,如珍珠般贴在脸侧。 似乎能感受到温易舟灼热的目光,丁穆炎低下头回避他的视线。 重重地往床上一倒,温易舟的眼睛没有从丁穆炎脸上离开过,当后背碰到床垫的刹那,温易舟好像怕坠下去似的慌忙一抓,用力抓住了丁穆炎的手。丁穆炎像触电般抖了一下,猛地抬头,盯着温易舟。 这绝不是普通的肌肤碰触,而是来自于同类的直觉,仿佛黑暗中仅凭相似的气味寻找到彼此,丁穆炎察觉到了异样。 温易舟对上丁穆炎的眼,一个醒神,忙把手松开,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慌乱。 “我……”温易舟喉咙里发干。 丁穆炎垂眼一笑,将尴尬翻过一篇:“很不错,再过几天应该就能正常行走了,加油!” “嗯,谢谢。”温易舟低头。 “那我先去工作了。” 丁穆炎离开病房回到了办公室,他的内心远不如表面上来得平静,先前病房里发生的事仍然在他胸中激荡。 他没有想到,温易舟居然是同类,原本就有些相似的两人又多了些共同点,要在日常生活中遇到同类,好似走在沙滩上捡到一个贝壳,实在是非常意外,上一次发生同样的事还是遇到薛楚卫。 那他混乱中的一握……丁穆炎手上热辣辣的,但若说心动并不像。 正在他乱想之际,办公室的门敲响。 “请进。” 丁穆炎稳了稳心神,但下一刻一颗心又悬了起来,温易舟弓着腰推开了门。 从病房到办公室这可是条很长的路,远比房间里转几圈来得远。 “你跑这儿来干什么!需要什么叫护士就好了。”丁穆炎忙上前搀扶。 温易舟气喘吁吁,跌跌撞撞地坐到沙发上,嘴唇微微发白,手却紧紧拉着丁穆炎不放:“有句话我一定要现在跟你说!” 丁穆炎脑子里绷紧了一根弦:“什么?” “刚才……刚才……很抱歉冒犯了你,请原谅我鲁莽的举动!”温易舟把丁穆炎抓得更紧了,“可我喜欢你是真的,不是因为你救了我,只是因为,我,喜欢,你!” 丁穆炎完全愣住了,脑中一片空白:“可是医生和病人不应该谈恋爱。” 温易舟喘着气笑道:“那看来,我要快点好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留言发红包,祝大家狗年大吉!!爱你们,么么哒! 第73章 下班后, 丁穆炎踩着月光回家,楼里的感应灯又坏了,明明上个星期才换过新的, 质量实在太差。走廊里实在太黑了, 丁穆炎生怕看不清一脚踏空,摸出手机打开手电。可微光一亮, 把他吓了一跳,家门口站着一个人。 “谁!”丁穆炎喝问。 黑暗中走出一个人。 萧进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是个那么有耐心的人。他从打听到丁穆炎做完最后一台手术后就等在他家小区里了, 可没想到等等不回来等等还不回来, 再一问, 说是被别的事缠住了。晚些再来吧,又怕把人错过,只能枯坐在车里干等, 连先去吃个饭都不敢。 一直到临近午夜,饿得头晕眼花,他才看见丁穆炎慢悠悠地走进小区。 几个小时的等候没有白费,幽暗的路灯下,那一个高挑的身影像磁石般吸住了他的目光, 内心涌动着冲到他面前的冲动, 但几番挣扎后, 还是忍住了。 依依不舍地看着他走入居民楼, 萧进又等了快半个小时, 终于看到人出来。 “萧总,事办好了。”一男人敲了敲车窗。 “先上车。”萧进瞄了眼楼上, 打开车门,“怎么样?什么结果?” 男人没说话,掏出一个巴掌大的东西和一堆乱七八糟的线。萧进一看就拉长了脸:“怎么拆了?” “我照你的吩咐,跟他说可以重新设置一下监控软件,换新的账号密码,但他没接受,很强硬地要我把摄像头拆了。” “你没跟他说换账号后只有他能看别人都看不了?” “说了,我还跟他说为了安全起见摄像头还是装着比较好,可他都没让我把话说话,坚持要拆,我也没有办法。” 萧进的脸比这天还要黑,他每次打开电脑都忍不住去看丁穆炎家门口的监控,可始终只能看到灰蒙蒙的水泥地板。其实哪怕这摄像头是正的,最多也只能看到丁穆炎进出家门,对萧进来说没有任何用处,可他就是死命抱着这根脆弱的稻草。纠结许久后,他终于放弃了,派了个人去指导丁穆炎更新账号,账号一换,他那边同时失效,免得再整天对着水泥地发呆。 可没想到丁穆炎更干脆,直接让人把摄像头拆了。 这回就算萧进不想死心也得死心了。 “他说别的什么了吗?”萧进沉声问。 “呃,没别的了,就是叫我拆。”男人说话时迟疑了一下。 “说实话,我都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男人尴尬道:“他不太耐烦,说搞不明白你又在耍什么花样,拆了省心之类的。” 萧进敢发毒誓这回真没耍花样。可又有什么用呢?丁穆炎不信。自己的任何举动,任何话语,他都会质疑,但他又没有太多精力去质疑,于是干脆拒绝,全盘拒绝。 克莱因瓶人格_112 不知不觉信任已支离破碎,萧进的任何语言和行动都变得苍白。萧进从来没有这么被嫌弃过。 “他还说什么了吗?”萧进叹气。 “没了,真的没了。”男人小心翼翼道,“那这东西该怎么处理?” “扔了扔了!”萧进一眼都不想多看。 他有一种无力感,明明想好要做点什么,可就是使不出劲来,好像手脚都被网困住了,挣扎越多束缚越紧。 “那我……”男人明显看出老板心情很差。 “你走吧。”萧进大手一挥。 他还不想走,尽管他知道等在这里也等不出什么惊喜。老旧的小区路灯昏暗,地面上留下斑驳而模糊的阴影,偶有人经过,打破一场沉寂。 萧进感到有些冷,把车内的空调开到最足,往衣服里缩了缩。 忽然他看到前方出现一个人影,丁穆炎又出门了。 他走得很悠闲,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围巾遮了半张脸。他总喜欢做这个动作,不需要用到手的时候就往口袋里一放,昂首挺胸,眼神骄傲,穿白大褂也好穿大衣也好,都有不同的风范。 萧进就这么望着他,直到人走出小区才反应过来去思考他这么晚出门干什么? 答案很快揭晓,十来分钟后,丁穆炎提着一袋子东西回来,萧进定睛一看,全部都是速食方便菜,从速冻水饺到方便面不一而足。 他总是这么随便地解决肚子问题,一点面包一碗泡面凑合着过,每次说他还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必须要把饭菜准备好热腾腾地送到他嘴边。 可现在萧进连为他点个外卖都生怕被他扔出来,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敢做,只能躲在黑暗中偷偷地远望。 萧进揉了揉脸,缓缓地开车驶出小区。 当车开出去后,已经走进楼里的丁穆炎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收回迈出去的腿,回头张望了一下。但出了一个车屁股,他什么都没有看到。萧进换了辆车,所以丁穆炎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 上午丁穆炎来到医院,就有护士跟他说,温易舟一大早在病房里发了通脾气。 护士道:“昨天下午他同事来看望他,带了几本期刊,今天早上他刚刚翻了没几页就把书摔了。” 丁穆炎挑了挑眉:“头痛。” 他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对于可能会出现的术后反应,丁穆炎了然于胸。 “我去看看他。” 病房里悄无声息,温易舟正闷在被子里睡觉,好像不曾醒来,一本期刊摔在地上,书页被捏出了折痕。 丁穆炎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望了一眼,看他在睡觉就没有打扰他,捡起期刊放在床头,离开病房。 “丁医生。”温易舟忽然出声。 丁穆炎走了回来:“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不,我……”温易舟瞄了眼被丁穆炎捡起的期刊,露出痛苦的表情。 那天,温易舟突然来到办公室向他表白,着实把他吓了一跳,表达谢意的病人多如牛毛,表达爱意的病人第一次遇到。 但他冷静后没有直接回应,只是笑笑道:“先养伤,其他再说。” 太快了,丁穆炎接受不了这个速度,他认为感情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看一眼就 宣称自己喜欢的一定长久不了。更何况温易舟的感情里明显掺杂了病人对医生的依赖,这不够纯粹。所以丁穆炎没有答应,他更不能让感情影响他一个医生对病情的判断。 “你现在还不适宜过度用脑,我再帮你开点药调节一下。”丁穆炎在他床边坐下。 “过度?”温易舟自嘲一笑。 “这种症状是会慢慢减轻的,你看你前几天还躺在床上起不来,现在不是……” “我想回研究所。”温易舟低着头道。 手术至今温易舟有过许多不良反应,肌力下降,虚弱头痛呕吐,其实症状都算不上严重,如果换了别人捡回一条命,生活也能自理已是大幸,可温易舟不是别人,他是强脑力工作者,他的大脑受创伤无异于舞蹈家失去了双腿,钢琴家失去了双手,连看点东西都头痛,更别说继续科学研究了,即使他能回到科研岗位上去,是否还能继续主持重点项目,仍然是一个未知数。 从金字塔顶端摔入深渊,这个打击对他来说太大了! “我没有办法告诉你究竟能不能回研究所。”丁穆炎道,“但你应该明白这可能只是暂时的。” “可能。”温易舟又是苦笑。 “会好的,要对自己有信心,积极配合治疗,心情会影响你的健康。” 丁穆炎说着拍了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慰,温易舟一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陪着我。”温易舟道。 丁穆炎在他眼中看见了悲伤与恐惧,是对未来不确定的恐惧。 “会的,我会陪你,直到出院。”丁穆炎覆上另外一只手,顺势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再将他的手塞入被中。 “那出院后呢?”温易舟不依不挠。 “出院后的事出院后再说。” 哒哒哒!门外传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回荡在病房的走廊里,脆而响亮,让人不由自主地寻找声音的来源。随后,一个女人出现在门口。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女人的声音又尖又锐。 恶毒露骨的话让丁穆炎吃了一惊,女人三十来岁非常漂亮,烫着妩媚的卷发,唇色鲜亮,一身名牌打扮时髦。 本就情绪低落的温易舟面色越发难看,被子里的手握成了拳头。 “请你小声一点,这里……” 克莱因瓶人格_113 丁穆炎起身,想要提醒她不要在病房里大声喧哗,没想到女人哒哒哒地走来,肩膀往他身上狠狠一撞。丁穆炎被她撞得一个踉跄,惊愕地望着这个气势汹汹的女人。女人扫了丁穆炎一眼,眼神轻蔑,无礼地上下打量。 “不好意思,丁医生。”温易舟满是歉意地望向丁穆炎。 丁穆炎弄不清这是个什么状况,挤了个笑脸:“你们聊,我做事去了。” 第74章 天气逐渐转暖, 太阳一天比一天温暖,春风吹过的地方花朵竞相开放。 萧进每天陪萧淮在花园里散步,晒一会儿春天暖意融融的太阳, 呼吸一下带有青草气息的空气。在萧进的照顾下, 萧淮恢复得很好,双目有神面色红润, 与刚入院准备开刀时判若两人。 “下周三要去医院复查,你可别忘了, 早点做好准备。”萧淮叮嘱道。 “忘不了。”萧进笑了一声, 离上次见丁穆炎又过去一个多月了, 不是不想见,而是实在找不到借口见。 萧淮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笑成这副傻样!没出息的东西!” 自从萧进向萧淮出柜后,这个话题一直是父子俩的禁忌, 萧进几次想提,萧淮都表示头痛要休息,所以后来萧进干脆不提了,准备等父亲身体好些再说。但不提不代表没有思考,当有次他在父亲书房里看见桌上放了一篇有关同性恋调查报道时, 他知道父亲心中是很在意的。 终有一天, 他们还是要正视这个话题。 “我给你丢脸了?”萧进问。 对萧淮来说儿子是他的骄傲, 那么帅那么出类拔萃, 随便都能在人前炫耀一把, 将来也必定会妻贤子孝,美满一生。可现在白玉上似乎出现了抹不去的污点。 “你认为我在意的是丢不丢脸?”萧淮恼怒, “你摸着良心说,从小到大我干涉过你什么吗?你想做什么我不支持你?” “你是说你支持我跟穆炎?” “放屁!我是说以前!哪个做父母的不希望孩子顺顺利利的?康庄大道你不走,偏去挤崎岖小路,非要显得你特立独行?” “不是我要特立独行才去喜欢他,而是喜欢了他才让别人觉得特立独行,是别人的观念有问题,不是我。” “你是不是认为你特别占理?”萧淮早就对萧进这张能说会道的嘴免疫了,“年轻人总是随随便便说喜欢,你以前也有走得比较近的女孩子说明你不是天生的。再说了,最关键的不是小丁表明跟你分手了吗?” 这一刀捅得萧进心窝有点痛,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我们之间还没有结束。”萧进道,“不如换个角度来说,你认为穆炎人怎么样?” 虽然萧淮很不愿意,但还是回答:“从各方面来说,小丁确实是位优秀的医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可是……” “你最不能接受的是什么?结婚?生儿育女?结婚的话是有点遗憾,至于生儿育女可以找代孕,虽然有点麻烦,但也不是不可能。还有什么?我认为……” 萧淮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还有什么?你问我还有什么?你倒是说得很轻松啊!你就不想想社会压力?别人会怎么看你?会在背后说你什么?” 拍了一巴掌还嫌不够,萧淮又连拍了好几下,萧进也不躲,站着挨了几下,等萧淮打累了,扶着他坐下。 “爸,我当然知道会有社会压力,可我现在只想要你的态度。”萧进肃然,“你知道我的,一旦设定了目标,不达成目标我是不会罢休的,即使你始终不改变观念,不支持我,我也不会放弃的。既然你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我,比起当一块绊脚石,为什么不干脆当我的助力呢?” 萧淮似乎要被他说服了:“你们俩做朋友不好吗?” “不好,我不想和他做朋友。”萧进道,“爸,儿子难得喜欢一个人,你就不能支持一下吗?” 萧淮长叹一声,沉着脸不说话。 “爸,你这是同意了吗?” “没有!”萧淮瞪了一眼,“不要跟我说了,我头痛。” “爸,你这是真头痛还是假头痛?马上就要去医院复查了,你的情况我都要跟医生说的。” 萧淮没好气地又拍了他几巴掌:“你干脆送我去太平间吧!我就不用为你操心了!” 萧进理了理被他拍乱的头发:“我忽然有点理解穆炎他爸爸的想法了?” “什么?” 萧进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爸,你说我争取先当个优秀企业家,再当个人大代表,去推行同性婚姻法,这个主意还不错吧?” 萧淮先是愣了半天,随后巴掌又落了下来:“异想天开!白日做梦!管好你自己!还优秀企业家?还人大代表?祸国殃民!” 萧进感觉到裤兜里手机在震,顶着萧淮的巴掌摸出来看。 一张照片出现在屏幕上,丁穆炎扶着一个人走在病房的走廊里,他们之间的距离远小于一个医生和一个病人正常的距离,画面上丁穆炎侧着头在对另一人笑,而另一个人有几分眼熟,萧进想起,是那天与丁穆炎闲聊许久的病人。 放下手机,萧进脸上全无刚才与父亲争辩时的神气。 ————*————*————*————*————*————*———— 萧进很快查出了那人的身份,他的面前摆着一堆温易舟的信息资料,桌子的对面坐着他的两位“参谋”韩韶军和姜辰。 “是个科学家啊!”姜辰感叹道,“厉害,感觉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很多人小时候都会说长大要成为科学家,但长大以后绝大部分都当不了科学家。对很多人来说,科学似乎是个非常遥远深奥的东西,所以研究科学的人仿佛也来自另外个世界。 “科学工作者!”萧进严肃地纠正。 “对对对,你都对。”姜辰不住点头,表示接受他的纠正。 韩韶军笑道:“虽然是个科学工作者,但和穆炎的世界很近。” 萧进的脸立刻变得很臭:“远着呢!穆炎每天面对的是病人,这人每天面对的是老鼠!” 韩韶军和姜辰偷偷地笑。 很多时候,萧进觉得分手这件事很虚,好像他与丁穆炎之间的关系只是“不太好”,始终拒绝接受“分手”两个字,就好像一个纵横四海的将军拒绝承认吃了败仗一样,似乎只要他再努力一把,他们就能回到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分手这件事似的。但现在萧进意识到,分手之后,事情的发展有了更多的可能性,丁穆炎会认识的新的人,甚至发展新的感情,在原谅自己之前,与另一个人携手。 萧进越想越感到危险,焦虑得快要燃烧,又仿佛丁穆炎随时随地会消失不见:“不行,我得去一趟医院。” 克莱因瓶人格_114 “去医院干什么?把这人赶出医院吗?”韩韶军迎面泼了盆冷水。 刚刚站起来的萧进重重地坐下:“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 “一点计划都没有像只没头苍蝇一样闯到医院,完全不像你的行事风格。”韩韶军劝道,“穆炎现在跟你分手了,跟任何一个人来往都是他的自由。你现在不应该频繁骚扰他,冒冒失失地冲到他面前,只会让他反感。” “骚扰?”萧进对这个词狠狠地皱了下眉头,想起那天丁穆炎对那人紧张的样子,眼眶就痛,“那你说我该怎么做?看着他跟人谈恋爱,再送上无私的祝福?我总不能指望他来找我吧,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还有别的选择吗?” “可你只因为一张照片就去找他,不合适。” 萧进当然知道不合适,可是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闭上眼,那张照片仿佛成了动图,仿佛丁穆炎就在眼前,与人搀扶着有说有笑。越想越心急,越想越焦虑,一颗心空荡荡的无依无靠,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在两人争论时,姜辰一直在翻温易舟的资料,看到其中一段,咦了一声:“你们看这里。” ————*————*————*————*————*————*———— 吃过午饭,丁穆炎在办公室稍事休息,准备下午的门诊。 “请进。” 一女人走进办公室,丁穆炎印象深刻,正是那日出言不逊的凶悍女子。 那天后来再回病房时,女人已经不在了,并未听到护士们传出什么八卦,温易舟也神色如常,丁穆炎虽然奇怪也只能把疑惑放在心里,没想到这回女人直接寻到了办公室。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 女人在丁穆炎面前一坐,先是不客气地打量了一番,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厌恶:“我来问一下温易舟的病情。” 丁穆炎刚要说话,女人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一拍桌子:“对了,还有他进医院花了多少钱?他在头上动手术一定要很多钱吧?我就知道他有钱!” 她的态度十分嚣张到近乎傲慢,完全不像是个普通来询问病情的人,更谈不上任何尊重。 丁穆炎心中不悦:“不好意思,病人的病情属于个人隐私,不能随便透露。如果你是在关心病人的话,直接问他本人比较好。” “隐私?”女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夸张地呵了一声,“就算是隐私我也有权利知道。” 丁穆炎疑惑。 女人讥笑道:“我是他老婆。” 第75章 丁穆炎大吃一惊, 他看得出这女人与温易舟有矛盾,但怎么都没想到她是他妻子,或者说他没有想到温易舟已经结婚了。 “对不起, 我不太清楚。伤者来我院时, 其同事说他的父母不在本市也没有结婚,手术也是他领导签字的, 所以……” “他当然不会承认啦!”秦雨童打断了丁穆炎的话,“他最好我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这样他就能逍遥自在地过日子啦!可我偏不!我就是要在他面前晃!就是要他难受!”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 歇斯底里地急躁, 丁穆炎还什么都没说,她的情绪已经有些失控。 但丁穆炎也不是第一次面对失控的家属:“你冷静一点,你们……” “他还家暴我!”秦雨童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拍在桌上, “你看!这就是证据!” 这究竟闹的哪一出?事态发展出乎丁穆炎的意料,他拿起照片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照片拍的是后肩部位,大片淤青触目惊心。 “你看!你看!”秦雨童用涂了红色指甲的手指戳着桌面,“他还是人吗!根本是个畜生!” 丁穆炎将照片推回到她面前, 神色略显冷淡:“我不太清楚你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我们也无权干涉病人私人生活, 如果他有家暴行为, 我建议你去报警, 请警方……” “哼!我就知道你们是一丘之貉!”秦雨童挑起下巴,“我现在就要你告诉我他伤得怎么样, 是不是快要死了?还有花了多少钱。” 丁穆炎淡淡道:“他的手术很成功,大脑功能在逐渐恢复中,再观察几天就能出院了。至于治疗的开销,我认为你去询问他本人比较好。” “你还帮他隐瞒?你到底有没有医德?” 丁穆炎皱眉:“这跟医德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我有知情权的!” 丁穆炎耐着性子,用平静的语气道:“首先,他的伤情我都告诉你了,我不知道你究竟还想知道什么?其次,既然你是来问病人情况的,为什么会随身带着他家暴你的照片?这与他受伤有什么关系吗?我实在是觉得很奇怪。” 秦雨童心怀鬼胎地避开他的目光。 “至于这张所谓家暴证据的照片……”丁穆炎的眼神愈发冰冷,“你是在网上找的吧?这些淤青与其说是家暴后的皮下出血,更像是尸斑,这应该不是你的照片吧?” 谎言被当场拆穿,秦雨童心虚不已,但她随即又色厉内荏地拔高了音量:“你包庇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他的关系!” “我跟他什么关系?” “你们这些恶心的同性恋!为什么会有你们这样的变态!”秦雨童看丁穆炎的眼神就像看一条蛆虫,充满了恶意和厌恶,“是他骗我!我才是受害者!要不是他我现在会过得那么惨吗!都是你们害我!他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他好过的!骗子!他是个骗子!” 丁穆炎认为没有与她再对话下去的必要了:“如果他欺骗了你,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这里是医院,如果你们有矛盾请回家解决好吗?你也可以寻求法律援助,我相信一定有人能帮到你的。” “你们爹妈是怎么生出你们这些变态的!社会渣滓!你们这样的人都应该去死!” 污言秽语充斥耳旁,丁穆炎摇了摇头:“请你出去,否则我叫保安了。” “你还威胁我!”秦雨童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丁穆炎,“我告诉你,你们这样的人都会被天打雷劈的!” 秦雨童离开,办公室总算安静下来,丁穆炎花了好长时间在平复住在胸中乱窜的怒气。不是没被不讲道理的人指着鼻子骂过,只是这回被骂得太过突然太过意外。对秦雨童也无法完全痛恨,毕竟她确实是受害者,那一声声“骗子”露骨又刺耳,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被欺骗的滋味不好受,丁穆炎深深明白这一点。 想到这里,丁穆炎走出办公室,直奔病房。 温易舟正坐在床上发呆,看到突然出现的丁穆炎,惊喜道:“你怎么来了?你下午不是有门诊吗?” 丁穆炎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缓缓坐在床边了。 过分冷淡的气氛,让温易舟疑惑:“怎么了?” 克莱因瓶人格_115 “我刚才……”丁穆炎犹豫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开口,“你老婆来办公室找我。” “谁?”温易舟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你老婆,就是有次我在的时候正好来找你的。” 温易舟的瞳孔狠狠地缩了缩,随即讽刺地笑了声:“她不是我老婆。” 正想着该如何质问他的丁穆炎顿时一头雾水,伦理剧变成了罗生门。 “她是我前妻。”温易舟烦躁,“她都跟你瞎说什么了?” “你骗婚?” “我没有,我跟她结婚的时候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gay。”温易舟不假思索。 丁穆炎没有说话,毕竟有没有骗婚这种事情只有自己知道。 温易舟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没有完全相信,儒雅的脸上带着少有的怒气:“我在认识她以前没有谈过恋爱,那时候学习与工作压力都很重,我也根本没有心思去恋爱。是她追的我,当时我也确实觉得跟她在一起挺开心的,认识了一年多后父母催结婚,我想那就结婚吧。我在结婚之前还是个处,你能相信吗?” 他一股脑儿地说,带着股子怨气,还真不像在骗人。 “可结婚后我发现不对了,我对她很难有性冲动,为此我还去了好几家医院去查我是不是有□□障碍,后来才被一位医生点醒才明白我喜欢男人。很后知后觉是吗?但事实确实如此!我当时还不服,硬是吃了药跟她同房,那种感觉就跟行刑一样,她很不高兴,我也很痛苦!后来我没有办法,也不想耽误她,就提出了离婚。她不同意,跟我大吵大闹,骂我变态,说我欺骗她感情。可我真的没有办法啊,你说我应该怎么做呢?” “行了,你别说了……” “我要说的!除了你,我都不知道还能跟谁说!你让我说完!”温易舟大声道,“后来拖拖拉拉了几年,婚终于离了。是我对不起她,所以离婚我可以说是净身出户,房子和积蓄都是她的,我什么都没有拿,算我补偿她。我以为结束了,我可以过新的生活了,没想到噩梦才刚刚开始!她不满足!她继续向我要钱,还威胁我如果不给她钱就公开我的性向,我只能给她!我受不了她无休止的压榨躲回了国,可没想到她还不放过我,跟了回来!这些年我少说给了她几十万!她是一个无底洞!她想要逼死我!” “你就任由她敲诈勒索?她逼到你这份上,你干脆出柜好了。你看我不是活得好好的,你同事和你领导应该会理解你的。” “不行的,关键是我父母。”温易舟痛苦地抓着头发,“他们没什么文化,根本不懂同性恋是怎么回事,他们要是知道了非得把我当成精神病,我没有办法向他们解释。她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得逞!这些年我过得就跟鬼一样!有时候我连请我组里的人吃顿好的都怕付不出钱!” “前几天她来……” “她来要钱。之前我跟她说我没钱了,她好像信了,有阵子没出现。可她不知道哪里听说我出了意外就知道我还藏着钱,所以来兴师问罪。” “她说你家暴她。” “怎么可能?”温易舟苦笑,“不管是离婚前还是离婚后,只有她揪着我的头发对我又踢又踹,我怎么可能家暴她?” “那你……”丁穆炎想问他有什么解决问题的办法,可设身处地一想似乎也无能为力,能把好脾气的温易舟逼到这份上,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你是不是怪我没跟你交代婚史?”温易舟看丁穆炎的眼中多了怯意,“对不起,我怕我说了让你对我的印象变差。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还是被我搞砸了。我配不上你,我这种麻烦缠身的人根本没有资格谈恋爱,是我不自量力。” “话不能这么说……” “对不起,我又耽误你工作了。”温易舟垂头丧气道,“谢谢你能听我像倒垃圾一样说了这么多话,你去忙吧。” 丁穆炎走到门口再回头看见温易舟已缩进了被子。 秦雨童歇斯底里的痛苦不是假的,温易舟怨愤绝望的痛苦也不是假的,没人愿意活在痛苦中,可就是有那么多人在苦海中沉浮。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根本说不清楚。 丁穆炎坐在诊室里脑中还想着两人的轮番轰炸,他一度以为自己的感情经历已经够混乱了,没想到还有更混乱糟糕的。 一直到有人坐在他面前时,他才回过神来,一抬眼看见了手里拿着一叠报告单的萧进。 “给我看看吧。”丁穆炎翻阅报告随口道,“你父亲呢?” “在花园里散步,需要他过来吗?” “不用了,恢复得很好。以后一年一次,身体没有不舒服的话两三年复查一次都可以,做那么多检查也是很累人的。” 萧进目不转睛地望着丁穆炎:“心神不宁的样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 萧进没有追问,似漫不经心道:“我们的事,我爸都知道了。” “啊?”丁穆炎手一抖,报告单撒了一地。 第76章 丁穆炎总能在萧进这里体会到什么叫做语出惊人, 回想起之前为萧淮做检查时,他言谈如常,一时也分不清萧进说的是真是假。 “我们之间, 有事吗?”丁穆炎咬牙切齿。 萧进不以为意:“随便你怎么说吧, 反正他知道了。” 丁穆炎假装若无其事地敲了几下键盘,只是噼啪声比平时来得响, 沉默了几秒后,他忍不住了:“你这算什么?不给自己留后路?还是你觉得向你父亲摊牌能情感上绑架我?因为你为我向家人出柜, 经历了考验, 所以我必须原谅你?” “我没这么想过, 我只是想活得坦诚一点。” “少在我面前说漂亮话,你的话我是不会再信了。” 萧进捡起掉在地上的报告单,一张张叠在一起:“我发誓我不会再对你撒谎了。” 丁穆炎忽然灵光一闪, 一些想法忽然就冒出来了:“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有新男朋友了。” “什么?”萧进脸色骤变。如果说萧进的话让丁穆炎震惊,那丁穆炎的话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我有新的男……” “那种人你看上他什么?一个薛楚卫还不够你受的吗?” 丁穆炎眯起了眼睛:“还真是你?” 萧进瞪着丁穆炎,面色铁青。 “我就觉得这个女人来得古怪,为什么会突然跑到我办公室对我说那些有的没的。原来又是你在搞鬼!” 克莱因瓶人格_116 秦雨童的出现太过蹊跷, 问病情什么完全是假的, 是一种掩饰, 她的举动分明是在向温易舟的新男友示威, 并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抹黑。但问题的关键是, 丁穆炎与温易舟并没有实质性的关系,她本人也只来过医院一次, 前一次还对丁穆炎爱理不理,为什么这回直接将矛头指向他?这其中必然又有人跟她说了什么。 丁穆炎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念头,没想到真被他试出来了。 “我没有搞鬼。”萧进道。 “你刚才还说不再对我撒谎了!” 萧进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绷得像一支即将离弦的箭:“我没有搞鬼。难道你不应该知道他曾经结过婚吗?我好心提醒你不要又上当受骗!” “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他根本就是薛楚卫一路货色,又想要符合主流的家庭,又想放纵内心欲望,这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们俩的性质不一样!” “说起来他还没薛楚卫有本事,至少姓薛的一手揽大权,一手抱小情人,两只手都玩得溜!他可是玩砸了!” “你到是跟薛楚卫惺惺相惜啊!你想要证明什么?证明追我的人都是垃圾?都是人渣?” 这句话可是把萧进一起骂进去了,他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丁穆炎怎么可能舍弃自己与别人交往呢?除了自己以外,丁穆炎怎么可能看上别人呢?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不知不觉,报告单已被萧进捏成了一团。 “你真跟他好了?” “是的!”丁穆炎斩钉截铁。 萧进咬紧牙关,喉咙口涌起一股血腥味。 “好了,没事你出去吧,别耽误别人看病。”丁穆炎开始赶人。 萧进充耳不闻,只是瞪着丁穆炎,像要在他脸上烧出两个洞。 “你听到我说话没有?别妨碍我工作行吗?” 萧进起身缓缓逼近丁穆炎,丁穆炎挺直了腰杆,自卫的本能迫使他向后靠。 “我可以接受你不原谅我,但绝不允许别人接近你。” 压迫感如有实质,在收敛了多日后,萧进又露出本性,一如既往地狂妄。他天生学不来顺从,他的温柔是狮子的温柔,可以安静地伏在脚边让你抚摸鬃毛,但前提是没有人威胁到他的领地。如果他们身处大草原,丁穆炎毫不怀疑他会扑过来将自己撕碎。 丁穆炎强忍住没把笔往他脸上戳,看着他走出诊室,许久才喘过气。 与萧进坐着说话,一定是丁穆炎做过最有涵养的事。看完门诊,丁穆炎径直回到病房。 温易舟看到他先是精神一振,随即又黯淡下去。 “我认为是可以考虑一下的。”丁穆炎走到床边。 “啊?” “谈一场恋爱,你跟我,可以考虑。”丁穆炎道。 好像延时摄影播放出来的奇妙效果,温易舟就像一株被暴风雨后萎靡的树,眨眼间伸展枝叶,抽出新芽,惊喜却又难以置信:“你说真的?” “嗯,真的。”丁穆炎点点头。 温易舟猛地坐起身,呆了半晌随即又啼笑皆非:“别开玩笑了,我知道你在安慰我。这么多年我都熬过来了,我不会因为这点事受打击的。” “我没有开玩笑,我很认真的。”丁穆炎一脸严肃,“不过当然是等你出院以后再说。” 温易舟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仰着头,愣愣地看着丁穆炎。 丁穆炎则一派从容:“以往你前妻在敲诈你的时候,你有没有留下证据。” “啊?”温易舟跟不上丁穆炎话题转换的速度。 “证据!她威胁曝你性向的证据,录音或者文字对话,还有你的转账记录,是转到她本人账户的吗?” 温易舟连忙翻出手机:“有,应该是有的,我的手机通话是自动录音的,微信对话应该也有。” “你约她来,明天!” “啊?” “这是敲诈勒索,你可以告她的。” “不行的,我以前想过要告她,可她一定会先一步曝光我。” “你怕什么!就因为你怕这怕那她才会变本加厉得寸进尺!我不了解她,但既然你以前认为她是个不错的女人并且会跟她结婚,应该不会是个天生人品低劣的人!她会变得贪婪又歇斯底里你敢说你一点责任都没有吗?你也不愿意一辈子活在她的阴影里被她永无止境地勒索吧!把这事解决了,别拖拖拉拉的,就明天!” 温易舟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丁穆炎,在他的印象中丁穆炎是一位医术高超,严谨负责的医生,对待病人总是温和又有耐心,但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强势到让自己说不出话来。他坚定得就像一位站在阵前的将军,撒豆成兵挥斥方遒,这是一种无法抗拒的人格魅力,连心跳都会跟着他加速。 “快,现在就打。”丁穆炎把手机塞到他手里。 “不是……明天的话也太着急了,至少要先找个律师……” “律师不用你操心,我来负责,你只管约她来!现在,立刻!” 温易舟还从来没被人这么催着赶着,但莫名有种信任感,似乎只要照着他的话做,不论是再危重的疾病还是再麻烦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丁穆炎向来果断,在温易舟打电话的同时也给彭致诚去了电话。 次日,彭致诚欣然赴约。 穿着笔挺的西装,拎着公文包,一身的精英范儿,假装斯文地戴了一副平光眼镜,煞有介事地浏览温易舟提供的证据。 “部分对话和转账记录稍有出入,不过问题不大,我再帮你整理整理的话,至少能判个三五年。” “那么久?” “嗯,敲诈勒索是刑事案件了,主要是金额比较大,次数多,持续时间长。另外你也可以单独提起民事诉讼,提出精神损失赔偿。对了,你这次意外前她有没有联系过你?没有?那太可惜了,否则也能拿出来说一说……” 丁穆炎坐在床尾,背对着两人听他们讨论案情。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想帮温易舟解决这个麻烦,总之在萧进轻蔑地说温易舟与薛楚卫一路货色时,他感到愤怒,他至少要证明,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们一样满口谎言。 克莱因瓶人格_117 走廊里又传来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当秦雨童看见病房里坐着三个人,且明显在等她的时候,神情略显慌张,看温易舟的眼神依然是愤怒狂躁,看丁穆炎的眼神厌恶中又带了点恐惧。 彭致诚立刻进入角色上前握手:“你好,我是温先生的代理律师,我姓彭。” 起初秦雨童还一脸茫然,在听到彭致诚说准备报警时,她如同点燃的油管,瞬间炸开:“好你个温易舟!你还敢报警!我现在就告诉你爸妈你有多恶心多变态!谁怕谁?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我不好过你也休想好过!” 彭致诚挡在温易舟面前,一只手控制住张牙舞爪的秦雨童,另一只手亮了亮录音笔:“秦女士,你现在说的话我都录下来了,都会成为你威胁温先生的证据。” 秦雨童收住尖叫,面色煞白地瞪着录音笔,下一秒泪水夺眶而出:“你们三个男人欺负我一个女人!你们不要脸!温易舟我这辈子就毁在你手里!你拿再多的钱赔我都是应该的!” 温易舟的脸色也是前所未有的难看,与刚做完手术没什么两样:“我能给你的都给你了,你还要我怎样?我真的受不了了!这么多年了,你应该开始新的生活!我求求你放过我,去找个真正能陪你过一辈子的人!” “我是个离过婚的女人谁还会要我!我还有什么新生活?我的人生全完了!是你害我!温易舟你这个变态!我恨死你了!” 丁穆炎叹了口气,绕过床尾,走出病房,再轻轻关上房门。病房的隔音不太好,还是能听见秦雨童尖锐的声音,护士们探着头张望。丁穆炎揉了揉太阳穴,走向办公室。 他忽然感到很疲倦很困,便躺在沙发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等他醒来,天已经漆黑,彭致诚坐在一旁悠闲地喝咖啡。 “人走了?”丁穆炎搓了搓脸,翻了个身让自己躺得更舒服点。 “嗯,送走了。累死我了,这女人还真够生猛的,我感觉比跑五公里还累。你又欠我一个人情,一杯咖啡肯定不够,至少要两顿烧烤。” “什么结果?” “他说暂时还不想报警,这回算提醒提醒她,他打算跟她好好谈谈,再给她一笔钱,希望她能就此收手。”彭致诚看丁穆炎并不意外,“你早就料到他不会报警的是吗?” 丁穆炎闭着眼睛点头:“嗯,他不会的。” 彭致诚捶着肩膀:“可怕可怕,你这病人还真能忍。” 丁穆炎从茶几上捞了一颗糖,剥了糖纸塞到口中:“另外,秦雨童想法很偏激,我认为她需要点心理援助,有机会的话你也找她聊聊吧。” “真把我当免费劳力啊,我可是大律师!再说了,你是医生,你来跟她说不是更合适?” “合适个屁啊,我是神经科不是精神科。” “至少四顿烧烤!” “无良律师坐地起价!火锅行不行啊,我想吃火锅。”丁穆炎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你说,究竟算谁的错?” 第77章 “这种事情哪有什么对错的?”彭致诚反倒看得很开的样子, “当初他们结婚是不是能再谨慎一点,又或者这个温易舟对性向敏感一些,他选择离婚倒还算有良知, 可偏偏他这个前妻是个小公主, 需要人哄着呵护着,换别人拿了那么多钱早逍遥自了。” “说到底还是大环境不好, 温易舟怕性向曝光,他前妻怕二婚没人要, 其实都是社会造成的问题。他们好在没有孩子, 否则还要糟。”丁穆炎抱了个靠垫枕在头下。 “大环境?哼!”彭致诚冷笑一声, “前几天孟秋还跟我说他爸妈催他回老家结婚呢。” 丁穆炎还是睡得不舒服,翻来覆去调整姿势。 “别睡了,虽然不当院长了你还是个大主任啊, 躲在办公室睡觉好意思吗?” 丁穆炎慢悠悠地飞了个白眼:“今天是我的休息日!我应该在家睡觉的!从年前到现在我都没休息过几天,我睡一会儿怎么了!” 虽然这么说,丁穆炎还是坐了起来,睡乱了的头发微微翘着。 彭致诚望着他精神略显萎靡的样子,叹声道:“所以你才想帮温易舟?” 他话只说了一半, 但是丁穆炎听得明白:“他怕是很正常的, 谁又能不怕呢?当初那篇报道出来时, 我脚都软了, 只想回家缩在被子里, 所以我多少能感同身受吧。” “可你又能改变什么呢?” “能做一点是一点吧。”丁穆炎笑了笑,“谁让我们不一样呢。” 这一笑仿佛所有的煎熬与痛苦都烟消云散, 不一样的人但在同一个世界里,虽然现在站在阴影里,但拨开云雾总能看见日光。 彭致诚勾了勾他的肩膀:“走,我们吃火锅去。” ————*————*————*————*————*————*———— 温易舟顺利出院,恢复的情况比预想中还要好些,对温易舟这样的研究员来说,大脑的丁点儿损伤都是莫大的损失。 又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温易舟回科学院那天,丁穆炎同样紧张,他也急切地想知道他的治疗是否达到了最完美的效果。 中午时分,丁穆炎接到了温易舟的电话。 “我很好,我做了一上午的实验感觉没有任何问题,而且因为休息了那么长时间,精神状态也比以前好多了。”温易舟的声音里满是喜悦和兴奋,“谢谢你,都是你的功劳。” 丁穆炎悬着的心放下了,不枉他半夜三更赶来做急诊手术。 “今天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顿饭。”温易舟邀请道。 “好。”丁穆炎爽快地答应。 晚饭约在医院附近,温易舟要了一瓶葡萄酒,给两人各倒了小半杯。 “首先,再次感谢救命之恩,敬你。” 温易舟碰了碰杯仰起脖子刚要喝,丁穆炎抬手挡了一下:“别喝太急,对身体不好,点到为止。” “嗯,点到为止。”温易舟抿了一口,感慨万千,“说实话我现在真有死而复生的感觉,出院的时候看天空都是瓦蓝瓦蓝的。” 丁穆炎笑道:“赶紧跟我回医院查查瞎了吧。” “其次,感谢你帮我解决了折磨我多年的大麻烦。”温易舟又举了举杯。 “你后来跟她谈出结果了吗?” “她暂时是同意了,看以后吧。她再来的话,我也一定会走法律途径。” 克莱因瓶人格_118 “希望如此。” “最后,其实也是今天约你吃饭最主要的目的。”温易舟的表情有一点害羞,“我已经出院了,应该有资格正式追求你了吧。” 丁穆炎略感诧异:“我以为你会让我兑现同意交往的承诺。” “我总觉你上次突然说那些话有点冲动,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丁穆炎微微一怔,萧进咄咄逼人的脸在脑中一闪而过:“没有,没什么事。” “前一次婚姻对我来说如同噩梦,说到底确立一段感情还是不能太匆忙。”温易舟叹道,“所以这一回我希望能谨慎对待。” “至少我们可以从朋友做起。” 温易舟绅士般地举起酒杯:“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没错,已经是朋友了。”丁穆炎笑着碰杯。 从萧进的位置,刚好能看见丁穆炎和温易舟半个身子。他坐在街边的车里,隔着餐厅的玻璃墙和碍眼的绿植,看丁穆炎与人谈笑风生。 他接到消息说丁穆炎在这里跟温易舟约会,于是二话不说冲了过来,可到了之后他又发现除了像个跟踪狂似的远远地望着,其他什么都做不了,几乎与上回看丁穆炎和薛楚卫约会一模一样的事又在上演。 萧进十分焦虑,他认为他现在应该做的是冲进去把温易舟拎起来扔出去,但实际上只能看着这人笑得一脸灿烂不停地往丁穆炎杯中倒酒。 他还没有吃晚饭,实在是饿得不行在车里翻来覆去只找到一小袋饼干,撕开包装,塞了一块在嘴里,没嚼几口就被呛着了,咳得满脸通红。好不容易喝了几口矿泉水把饼干冲了下去,再抬头看见温易舟换了位置,坐在了丁穆炎身侧,完全挡住了萧进的视线,两个人凑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 座位这么一换还赖着不走了,两个人就这么并肩坐在同一侧聊了起来,偶尔能看见丁穆炎挥动手臂露出小半张脸,神采飞扬。 萧进狠狠地把吃了一半的饼干捏成了粉末,往边上一丢。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吃完饭了,两人走出餐厅上了同一辆车,萧进悄悄地跟了上去。这一跟就跟到了丁穆炎家,又看着两人一同上楼,几分钟后,丁穆炎家的那扇窗户亮了。 萧进看了下表,八点刚过一些。对于成年人来说,除非关系真的很亲密,否则是不会邀请进家门的。 有什么事外面不能做,一定要在家里做呢? 萧进盯着那扇窗户,偶尔有人影一闪而过,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忽然想起他们同居时的情景,刚刚洗过澡的丁穆炎全身皮肤被热气蒸成了粉红色,头发湿漉漉凌乱地翘着,没有戴眼镜看不清东西,所以反应比平时迟钝,时不时会露出迷茫的表情,这样子的丁穆炎总引得萧进想把他用力抱在怀里肆意揉捏一番。可一旦萧进真这么做了,丁穆炎又会板起脸喝止他,好像一只被冒犯了的猫咪。然后萧进会道歉,不过仅限于口头,手上的动作根本不会停,甚至更加放肆,或者干脆把人抱到床上关上房门。 现在的丁穆炎又是什么样的呢? 等萧进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他的双臂因为肌肉绷得太紧已经僵硬了。 他揉着双臂,视线仍然停留在那扇什么都看不见的窗户上,可下一秒,窗户一黑,灯光熄灭。萧进的心笔直往下坠落。 他们关灯了!他们要做什么! 不能忍!萧进的心脏快要破胸而出,他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恨不能生一对翅膀直接飞上去,萧进每跨一步都跃上两三级台阶,他从没有跑那么快过,可还是嫌速度太慢,生怕跑慢一秒,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几层楼扎眼便到了,萧进似乎听到了丁穆炎的说话声,他满脑子只有焦急和愤怒,甚至没去细想为什么能听到声音,凭借一丝微光,他在黑暗中看见丁穆炎的脸。 与此同时,丁穆炎也看见了萧进,惊讶得不亚于看见一个鬼。 “你们在干什么!” “你来干什么!” 两人同时发问。 萧进几步上前,抓住了丁穆炎的胳膊,当碰到丁穆炎的刹那,他的脑子也清醒了过来:丁穆炎正举着手机站在家门口,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虽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肯定不是萧进想象中的事。 “是这个吗?”温易舟从屋里走了出来,在手机微弱的光下,打了个照面,当然也是衣冠端正。 丁穆炎从震惊中恢复,似乎猜到了萧进的心思——他总是能凭直觉猜出萧进的心思。“你什么意思,你又在监视我吗?” 萧进终于冷静下来,看到温易舟手里的熔断器,又看到墙壁上打开的配电箱,明白过来是家里用电不当把保险丝烧坏了。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幸好什么都没有做。 丁穆炎换上新的熔断器打开电闸,房间里的灯又亮了起来,一片光明。 萧进理直气壮地走进屋里,看见客厅桌上铺着满满一桌医学相关的文件、书籍,卧室的门则是关着的。 “看够了没有!”丁穆炎冷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萧进面无愧色,在他看来丁穆炎本来就不应该把人带回家,所以错不在他。 温易舟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低声问丁穆炎:“他是谁?”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丁穆炎回答。 萧进胸口一阵钝痛,握紧了拳头。 人与人之间最大的距离,莫过于擦肩而过的路人,近在咫尺,但彼此漠不关心。萧进转过身,迎上了丁穆炎的视线,最狠的刀子无过于他漠视的眼神,一寸一寸,宛如凌迟。 第78章 房间里一片死寂, 凝固的气氛如果有重量,能将人的脊梁骨压断。萧进拿起一叠文件翻了翻,丁穆炎紧紧盯着他手上的动作, 温易舟则有些不知所措。 最终还是丁穆炎妥协, 对温易舟低声道:“不好意思,你先回去吧, 我们再约时间讨论。” 温易舟看了眼背对着他们的萧进:“你……没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他还能吃了我?” “好吧, 需要的话随时给我电话。” 克莱因瓶人格_119 丁穆炎送温易舟到门口, 关上房门, 朝萧进瞪了一眼,虽然他背对着看不见,但丁穆炎还是瞪得很用力:“他走了, 你也该走了吧。” 萧进放下文件:“你在准备演讲稿?” 丁穆炎诧异,稿件是全英文且专业性极强,他居然扫了几眼便看明白了。 “你找他是为了帮你看演讲稿?”萧进眼神轻蔑,“他能帮到你什么?” 丁穆炎抽走文件,整理成一沓:“不是让他帮我看讲稿, 是有部分内容我想听听他的想法, 从另一个角度思考, 学术讨论本来就需要思维碰撞。” 萧进酸溜溜地哼了一声:“你有大把的学术大牛朋友, 还需要跟他讨论?” “你是看不起我的学术研究, 还是看不起我们国家的脑科学发展?” “我是认为你挑人的眼光有问题!” 丁穆炎斜了他一眼:“有可能。” 萧进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甘心道:“你说他是你男朋友是骗我的吧?” “跟你没关系。” “看!”萧进认为自己抓到了话柄, “你没有承认也不敢否认,肯定是假的。” “萧进,你抓错重点了,重点是‘跟你没关系’,你懂吗?”丁穆炎冷冰冰地重复,“真也好,假也好,都‘跟你没关系’。” 萧进的拳头攥得更紧了,感觉指甲抠到了肉里:“果然是骗我的。” 丁穆炎摇了摇头,将桌上的架:“你该走了。” 萧进置若罔闻,递了本书给丁穆炎。 丁穆炎没有接他递过来的书:“你闯到我家,不就是为了把温易舟赶走吗?你的目的达到了,还不走?” “我从来不给自己设置过低的目标。”萧进直接把架,正是丁穆炎想放的位置。 丁穆炎整理书架有一套自己的规律,一般人不会注意,就算注意了,也看不明白。 丁穆炎盯着那本书看了好一会儿:“你想证明什么?” 萧进一只手扶在书架上,微倾的上身隐隐带着侵略的姿态:“他知道你书放乱了一秒钟都坐不住吗?他知道你虽然喜欢喝牛奶但绝对不能是调味的吗?他知道你看见别人洗完手不吃饭东摸西摸会抓狂吗?他知道你洗完澡就坐床上表示想□□,拿本书上床表示想休息,但如果什么都不拿脸朝枕头直接倒下表示累坏了吗?” “够了。”丁穆炎被他说得一阵窘迫。 就在丁穆炎以为他还会说什么时,萧进退了一步,瞄了眼墙上的钟:“好,那我走了,你也早点休息。” 萧进说走就走,一点迟疑都没有,反倒让丁穆炎不太适应。直到从窗户看见一辆车驶远才确定人真的走了。 洗过澡,丁穆炎坐在床上正准备做点什么,忽然又想起萧进说的那套关于□□的理论,顿时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很多时候很多习惯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这时温易舟发来一条消息,问:他是你前男友? 丁穆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想了好半天,干脆假装没看见关灯睡觉。 陆陆续续又忙碌了半个月,丁穆炎过着按部就班的日子,下班后会和温易舟吃个饭,但即使是吃饭也是偶尔,因为他实在是太忙了。 前一天做了一天的手术,次日又直飞美国参加会议,他习惯了这种忙碌的生活,拎起行李直接上了飞机。 将公文包放入行李架,拿了本书还没有坐稳,听见有人站在他身边说:“不好意思,让一下。” 声音太过熟悉,以至于丁穆炎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抬头一看,萧进戴着一副墨镜,穿着一身休闲运动装,背着个旅行背包,一副要去旅游的样子。 “让一下。”萧进重复一遍,见丁穆炎没有反应,拿出登机牌,“27排a座靠窗,让我坐进去。” “你什么情况!”丁穆炎这才反应过来。 乘务员不断催促乘客先行入座,萧进摘下墨镜,点了点内侧的座位:“至少先让我坐下吧。” 丁穆炎只得起身,萧进将背包随手往行李架一塞,在狭窄的空间里挪动,擦着丁穆炎的身体坐进舷窗的位置。 萧进手长脚长坐得很拘束,好像一个成年人坐在婴儿车里,但他丝毫不觉得难受似的,坐稳后还从舷窗向外张望。 丁穆炎侧目:“萧进,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萧进扣上安全带,不甘示弱地回了一眼:“我怎么了?我过去办事,你以为我跟踪你吗?你想多了,碰巧而已。” 丁穆炎被他噎得好半天没说出话:“所以你也是碰巧同一天去,碰巧订了同一个航班,碰巧坐在我旁边?” 萧进面无愧色地点头:“真巧。” 丁穆炎懒得跟他说话了,任周围再嘈杂,专心埋头于书本。 萧进起先很安静,可当飞机起飞平稳后开始作了:“不好意思让一下,上厕所。” 尽管无奈,丁穆炎还是不得不起身让他,但当萧进第三次说“不好意思让一下”的时候,丁穆炎怒了:“你的前列腺是不是有问题?” 萧进笑得很无辜:“不好意思,我拿包。” 丁穆炎压着怒火,等萧进站起来后,坐到了他的座位,萧进低头看了眼,拿完东西后顺理成章地坐在了外侧。 “要不要吃?”萧进递来一盒薄荷糖。 丁穆炎把脸扭向窗外。 萧进自己倒了两粒,调整了一下坐姿:“我睡一会儿,要飞十来个小时呢,你也睡会吧。” 丁穆炎不理他,把书本翻了一页。很快,边上没了动静,萧进睡着了,至少从他的呼吸看,睡得还挺安稳。 终于安静了,丁穆炎庆幸着,看了段书又眯了一会儿,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回他想上厕所了。 可是身边萧进还在呼呼大睡,一点都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为什么要跟他换座位呢?坐在外侧至少主动权在自己手里,心浮气躁地又被他糊弄了,丁穆炎生气地想。 克莱因瓶人格_120 虽然一样是并排两个座位,可坐内侧和坐外侧的感觉明显不同,坐在外侧至少有四分之一是开放的,坐在内侧的空间感一下子又被压缩了,尤其是有萧进这么个存在感极强的人在身边,仿佛周围全是他的气息——尽管他什么都没干。 忍一忍吧,丁穆炎心想。 又过了半个小时,丁穆炎开始焦躁了,他后悔在候机的时候喝了太多水,这会儿膀胱像要爆炸一样。 书上的文字都在蹦跶,丁穆炎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考虑要不要直接把萧进推醒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萧进已经醒了。头虽然还歪着,但眼睛已经睁开了,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想上厕所吗?”萧进主动问,可能是因为睡过一觉的关系,喉咙有一点低哑。 丁穆炎很想很有志气地说不想,但他做不到,于是冷冷地开口:“让一下。” 丁穆炎很确信萧进在站起来的一瞬间得意地笑了一下,没有把书拍到他脸上全靠自己这么多年锻炼出来的良好修养。 上完厕所回来,丁穆炎往边上一站,萧进坐着不动只是侧过身,示意他进去。 两个大男人又不是什么身材纤瘦的姑娘,这么窄的通道直接挤的话,十有八九屁股要从另个一人的脸上擦过去。 丁穆炎瞪着眼,手指比划了一下:“坐进去。” “不要。”萧进无赖地摇头。 “这是我的座位!” “是你先坐我座位的。” 丁穆炎觉得快被他气死的时候,萧进站起来了,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宝贵的外侧座位,生怕被他抢了似的。 丁穆炎只得暂时咽下这口气,在两人擦肩而过时,飞机颠簸了一下,丁穆炎摇摇晃晃,撞在萧进胸口,萧进顺势将他搂住。 闻到他发间的清香,萧进心中旖旎,连呼吸都瞬间变得沉重,恨不能直接把他按入怀中用力嗅一嗅。 萧进的胸膛热得发烫,触碰到的皮肤像被火舌撩过,又像是落入熔炉,连骨头都会被融化,丁穆炎连忙挣脱,可飞机晃动不止,他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无处借力,一时站都站不稳。 广播在提醒乘客小心,萧进无视他的抗拒,托住他的后腰,几乎是用抱的把他塞进里面的座位,然后扣上安全带。 “安全第一。”萧进说着还拍了拍安全带的锁扣,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衬衫。 丁穆炎一巴掌把他的爪子扇开。 萧进笑了笑,凑到他耳边:“我真的有事,不是故意跟着你。” “坐过去,不要挤我。”丁穆炎冷冰冰地回了一句,往舷窗一靠,闭目养神。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蛮多剧情的不要担心he不了,新的一个月我会争取日更哒~ 第79章 这边丁穆炎在小憩, 那边萧进开始活动了,可能因为睡饱了的关系,特别精神活跃, 主意都打在丁穆炎身上。一会儿关切地把空调风口关小, 一会儿要了条毯子盖在丁穆炎身上,结果被丁穆炎掀了扔脸上, 一会儿又问他要不要眼罩。 等到餐车推出来时,他又主动替丁穆炎回答:“他要喝牛奶, 请给他倒一杯牛奶。” 丁穆炎觉得半个飞机的人都在盯着他们看, 顿时窘迫万分:“我要可乐, 谢谢。” “碳酸饮料不好,还是牛奶吧。”萧进的眼底闪着促狭。 丁穆炎横了他一眼,坚持道:“可乐, 谢谢。” 空乘倒了一杯可乐,萧进殷勤地拦在中间接,丁穆炎又伸长了手试图抢在前面。 “我来帮你拿。” “关你什么事!” 两只手一碰,哗啦一下,大半杯可乐全泼在了萧进身上。 空气凝固了几秒钟, 丁穆炎傻眼, 萧进也在发愣, 用两根手指揪起湿哒哒黏糊糊的t恤, 空乘忙说对不起, 塞了一沓纸巾往他身上擦。 “没事,是我们自己不好。”萧进脱去外套向厕所走去。 这会儿, 丁穆炎觉得整个飞机的人都在盯着他看了。不过是递一杯可乐,好像不需要那么大反应搞得大家都难看。丁穆炎习惯性地自我反省。也许真的做过分了? 萧进的外套被丢在座位上,上面也沾了点可乐,丁穆炎用纸巾反复擦净,往厕所方向看了一眼,思索片刻后,叹了口气,从包里翻出一件衬衫走向厕所。 门掩着没锁,丁穆炎推开门刚要开口愣在当场:萧进赤裸着上身在洗t恤。 毫无心理准备看到赤裸的肉体,与深色的牛仔裤形成反差,强烈的视觉冲击让眼睛有种灼烧感,无可挑剔的身材雄性荷尔蒙爆棚。 体内沉睡的火山瞬间喷发,丁穆炎头晕目眩,仓皇后退。 几乎就要落荒而逃,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把丁穆炎拽了进去,下一秒落锁。 “你……” “别吵。”萧进松开丁穆炎继续洗衣服。 两个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丁穆炎想发火又发不出。 不是没有看过他的肉体,比这裸得更彻底的都见过,可光天化日之下,在上万米的高空,门外还有那么多乘客,丁穆炎只觉这事超出了他的常识。 萧进的身材结实紧致,就像一只成年猎豹般精壮,肌肉下隐藏着惊人的爆发力,劲瘦的腰勾出线条向下延伸,引诱人幻想他牛仔裤下的人鱼线和挺翘的臀。 丁穆炎发现他脖子上挂了一根没见过的项链,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一个美化变形的大写字母q,镶嵌着一颗心形的红宝石,璀璨的红宝石好似一滴鲜红的血,坠在胸前。 我的红心皇后! 耳边仿佛响起了萧进的声音,丁穆炎的心跳毫无预兆地加速。 克莱因瓶人格_121 萧进察觉到他凝滞的目光,看见了他挂在胳膊上的衬衫,开心地一笑:“给我的?” 丁穆炎把衬衫递了过去:“你试试看。” 其实是不用试的,两人身材差不多,衣服的尺码也一致,基本上可以混穿,只不过穿衣风格不同,丁穆炎的衣服总体偏浅,萧进的衣服总体偏深。 “那我就不客气啦。”萧进用半干的t恤擦了擦身体,线条明朗的肌肉抹上了薄薄的一层水光,在灯光下色气满满。 丁穆炎扭过头不去看。 衬衫的款式比较正式,下面配一条休闲牛仔裤,虽然风格不太同一,但萧进只扣了两粒纽扣,将袖口卷起,露出一小片胸膛和小臂,看上去自成一派,格外赏心悦目,红心q的红宝石刚好在衬衫的领口处若隐若现,勾人眼球,魅惑无限。 丁穆炎不得不承认人帅身材好,怎么穿都好看。 两人回到座位,丁穆炎刚把泼他一身可乐的愧疚感压下去,萧进的脑袋偏了过来,低声道:“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免得你又说我骗你。” “什么?”丁穆炎警惕道。 “其实我包里有替换的衣服。” 丁穆炎脸一沉,就要去撕他的衣服。 萧进忙护住胸口:“干什么?大庭广众的非礼我?” 丁穆炎有种把整盒饭掀他脸上的冲动。 终于飞机抵达目的地,抓狂的旅程结束了。 丁穆炎以为萧进还会跟着他,没想到他并没有。下了飞机入了境,萧进意气飞扬地冲他挥挥手,众目睽睽之下抛了个飞吻,上了一辆早已等候在路边的车。直到这时,丁穆炎才相信他说的“有事”大概是真的。 丁穆炎也开始了他的行程,当日先在酒店入住调整时差。 会议将要持续五天,这将会是忙碌的五天,丁穆炎既要了解最前沿的医疗讯息,也要在会议上做演讲,并有一场接一场的聚会与同僚们交流。 忙了一整天,与老朋友们吃了晚饭,丁穆炎回到酒店已经很晚了。 他洗过澡后靠在床上酝酿睡意,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 他无聊地看了一会儿,画面一转,一抹彩虹出现在屏幕上引起了他的注意。新闻正在报道当日lgbt群体游行的新闻,形形色色的男女们举着彩虹旗帜和标语牌在主干道上行走,镜头不断切换到男男或女女毫无顾忌拥抱亲吻的画面,热烈而奔放,洋溢着爱与喜悦的气息,然后是对游行者的采访,被采访者纷纷表达性取向自由,追求平等等观点。 丁穆炎想起了他医院的同事和朋友,彩虹跳跃在他们桌上和白色的口袋里,如精灵般活泼灵动又无处不在,甚至还会有人神秘兮兮地把他拉到角落要给他介绍男朋友,实在令他哭笑不得。 正打算换个频道看看,画面上又换了一张面孔,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丁穆炎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 屏幕上出现的居然是萧进!他居然跑去参加游行了?这就是他所谓的“有事”? 大概看他是亚洲人面孔,记者特意来采访他,明媚的阳光照亮了他的脸,他带着墨镜在镜头前分外帅气,身上还穿着丁穆炎的衬衫。 丁穆炎不自觉地坐起身,往电视机前面凑。 萧进面对摄像头轻松从容:“我听说有游行所以特意来参加,我今天很开心。只可惜我男朋友在工作来不了,真希望以后有机会他能陪我一起,不过我今天穿着他的衣服,所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与我同在。” 丁穆炎倒在床上,拿额头撞床垫。 他的大脑已不能用混乱来形容,更像是有人端着枪冲进来扫了一通,然后再扔了个燃烧弹。 萧进这个直男居然去lgbt游行,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更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在镜头前无所顾忌,仿佛身上穿的不是件普通的衬衫,而是一件神圣的战袍。 丁穆炎性格内敛,虽然他不惧于公开性向,但游行他是不会参加的。可没想到萧进居然去了,他一步跨进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与他过去截然不同的小众世界,甚至公开提及男朋友,在那么多人面前。 他本没有柜子,却自己为自己画了一个,在全世界面前出柜。 新闻早已播放到后面一条,可丁穆炎还沉浸其中,他内心震动,万万没有想到萧进会做到这一步。 勇气,是骨子里的无畏,是面对困境全力突破的自信,是说来容易做来难。 脑海中那颗耀眼的红心q一闪而过,是雪中的红梅,是心尖的一滴血。 丁穆炎觉得不能再想下去了,关上电视机强迫大脑放空,他需要好好清醒清醒再理清楚头绪。 正要关灯,忽然响起了门铃声。 这个时候,会有谁来找?丁穆炎疑惑地看了一眼时间。 他抓了抓头发拢紧睡袍,走到门口从猫眼向外一看,脑中嗡的一声,竟然又是萧进。 他!怎么!又!来了! 丁穆炎脑子炸开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叮铃叮铃!门铃响得急促。门外萧进不断按着铃,神情略显慌张。 丁穆炎来不及想太多,先打开了门。门刚刚打开一条缝,萧进猛地推开挤了屋,迅速转身又砰的一下关上门。 “你这是……” 萧进以迅雷之势把丁穆炎压在门口,一抬手捂住他的嘴。 丁穆炎大惊之下刚要挣扎,却见萧进表情冷峻肃杀,不似平日嬉笑模样,意识到似乎发生了什么非同一般的事。 萧进牢牢压住丁穆炎,不让他发出丁点儿声音,从猫眼观察走廊外的动静。 丁穆炎安静下来,隐约听见门外有凌乱的脚步声和人愤怒的吼声。 片刻后,门外静了下来,好像外面的人已经离开,又等了一会儿,萧进终于松开了手。 丁穆炎大口大口地喘气:“你怎么回事?” 萧进自顾自往里走,边走边脱外套:“路过附近时受了点伤,想来找医生看看。” 丁穆炎一愣,觉得这话有点熟悉,猛然想起这不是当初他们刚认识时他来找自己的借口,正要骂他几句,看见他左侧肩胛骨处一片猩红。 “你受伤了!”丁穆炎惊道。 克莱因瓶人格_122 萧进转过身,食指在唇上轻轻压了压,面色略显苍白,他咧嘴一笑:“嘘!” 第80章 雪白的衬衫被鲜血浸透, 散发出浓重血腥气,丁穆炎只看了一眼便抑制不住惊讶:“你这是枪伤!” “我知道……”萧进抹了把脑门上疼出来的汗。 “你中弹了!” “我知道我知道……” 身为一位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丁穆炎看惯各种伤口, 可毕竟是个太平日子过惯了的人, 看到枪伤第一反应是持枪杀人之类的恶性事件,这可比受伤本身可怕得多。 “什么情况?你是被人抢劫了吗?必须立刻去医院!” 丁穆炎说着准备换衣服, 萧进一把拉住他。 “不能去医院。”拉扯中萧进疼得龇牙咧嘴,“你没看到刚才有人在追我吗?” “什么意思?他们在追杀你?”丁穆炎瞪大了眼睛, 这事完全超出了守法公民丁穆炎的常识。 “没那么严重, 只不过稍微出了点差错。现在……”萧进坚持不住似的往床上一倒, “帮我把子弹拿出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丁穆炎有点错乱。几分钟前,他还在电视新闻里看萧进参加□□在镜头前侃侃而谈, 几分钟后真人鲜血淋淋地倒在自己床上,还淡定地说帮我把子弹拿出来。 好不容易,丁穆炎终于从最初的震惊中平静下来,再次检查伤口后恢复了冷淡的模样,把椅子搬到床边居高临下摆出一副审问的姿势:“好了, 先把情况交代清楚。” 这回轮到萧进尴尬了, 趴在床上可怜巴巴地看他:“你不先救救我?” “你神清语利, 行动自如, 出血不多, 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可我觉得好痛。” 丁穆炎冷笑一声,就差没直接说活该。 对峙片刻后, 萧进败下阵来:“好吧,这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萧进哭笑不得:“你知道我哥是干什么的吧?” “萧远?”丁穆炎想起那个脑袋被打了数枚长钉的士兵,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简单地说我过来是帮他的忙,替他安排点事,他借用我在这里的人脉和资源。但事情办完后稍微出了点问题,逃的时候运气差了点被流弹击中,你住的酒店恰好在附近,所以我就躲过来了,我也没想到帮个忙差点要了我的命。”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一幅幅血腥的画面在丁穆炎脑海中浮现,他无法想象所谓的“出了点问题”究竟是怎样的问题,但萧进按门铃时惊慌的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 “你还帮萧远做事?”丁穆炎清楚地记得长钉拔出后落在弯盘里叮当的声响,比任何一次手术都要锥心。 “帮忙而已。”萧进耸了耸肩,这个动作又让他疼得半死,“现在可以帮我取子弹了吧?” “你开什么玩笑?你需要去医院。” “我不能去医院。”萧进严肃道,“这是枪伤,医院的医生会报警的,这样那些人就会知道是我。” “去小诊所,我会在旁边看着……” “不行,那些人在这一带的势力很大,他们知道我中弹了一定会控制所有的医院诊所。这样很危险,这不是我们两个能应付得了的。” “那些人?哪些人?你到底在说谁?什么样的危险?”丁穆炎越听越觉离奇,仿佛接触到了一些与寻常世界不同的东西,这超出了他的认知,完全脱离了可控范围。 “别慌。”萧进将手掌盖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捏了捏,“我们现在是安全的,帮我把子弹取出来好吗,我真的很疼。” 他的手热得像火炭,丁穆炎这才意识到自己双手冰凉。 “这里根本没有手术条件,你以为取子弹只是用镊子伸进去夹出来那么简单吗?” “你先帮我处理伤口,其余的我回国解决。” 丁穆炎只觉匪夷所思,手术对他来说意味着无菌的环境、严格的消毒、完备的影像资料和充分的方案探讨,而不是随随便便在某家酒店的床上盲目地划拉。 但眼下,人已经躺在了床上,衣衫已被染红,门外的脚步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这刀不动也得动。 “你……”丁穆炎迟疑半晌,“不会又在耍什么把戏骗我吧?” 刹那间萧进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表情是说不出的怪异,他凝望丁穆炎许久,呵了一声:“那你报警吧。” 丁穆炎视线落在他肩膀后侧的伤口伤,血与肉模糊一片,如果这是他的圈套,那未免对自己太狠,敢对自己下此狠手,即使是圈套,也不得不钻。丁穆炎摇了摇头:“我出去买点手术需要的东西。” “别出去!”丁穆炎的决定让萧进松了口气,“你需要什么列一张清单,我让人带来,大半夜你去买医疗用品的话会引起人注意的。” 丁穆炎已经彻底弄不清楚萧进在搞什么花样了,事到如今也不想再弄清楚,总之今晚他见识到了萧进全新的另外一面。再想想也是,毕竟他对附近不熟悉,手术器具和药品也不是说买就能买到的,既然萧进说有办法就由他去,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列了长长一串清单。 等待是漫长的,每一分钟都像一个小时,丁穆炎还在试图将一片混乱的现状整理出头绪,萧进则趴在床上,精神略显萎靡。 “疼吗?”丁穆炎问。 萧进蔫蔫地点头。 “太危险了。” 萧进看了他一眼,无声一笑。 门铃响起,丁穆炎打开门看见一个高挑的男人。 男人挑了挑眉:“丁穆炎?” 丁穆炎:“你……” 克莱因瓶人格_123 男人举起手中的塑料袋,里面装满了医疗用品。 丁穆炎放他进屋,关门前警惕地张望了一圈,没有看到什么行踪诡异的人,但又觉得这个举动有点多余。 “裴先生。”萧进冲他点点头。 男人把塑料袋往床上一放,在萧进伤口上扫了眼:“感觉怎么样?” 丁穆炎暗中观察这个被萧进称为裴先生的男人,他给人的感觉和萧远有些像,但如果说萧远是杆枪,那这人更像一把锋利的刀。 丁穆炎打开袋子翻了一遍,清单上的物品送来了七七八八,尤其是大大小小的手术器械意外地齐全。可丁穆炎翻来翻去,发现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没有麻醉药?” 裴先生往袋子里瞄了一眼:“没有吗?那应该是我没找到。” “没有麻醉药我怎么动手术?” “那就忍忍吧,不要那么娇气。”裴先生说着把手伸向萧进的伤处。 “你干什么!”丁穆炎动作敏捷地扑过去扣住他的手,“别碰!你手脏!” 裴先生诧异地扫了丁穆炎一眼。 丁穆炎意识到这话有歧义:“我的意思是你手上有细菌,未经消毒接触伤口很容易引起感染,一旦感染扩散可能导致全身感染、气性坏疽之类,致死率高达50%!” 裴先生脸颊抽了抽,向萧进投去疑惑一瞥。 萧进咳了一声:“他是个外科医生。” 裴先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举起双手退后一步。 萧进安抚丁穆炎:“麻醉药没有就没有吧,我能忍得住,中枪的时候我都没感觉到疼。” “应激反应下感觉不到疼痛很正常!”丁穆炎被这两个人气坏了,感到身为医生的权威性受到了挑战,“你们开什么玩笑!子弹的确切位置我都不知道!必须要扩大伤口才能取出子弹!子弹是否完整我也不知道!如果碎在肌肉里必须要花更多的时间清理!跟你说了不是从红豆里挑绿豆这么简单的事!你以为你是关公吗!疼痛会让你休克!休克也有可能导致死亡的!” 丁穆炎气势汹汹地说了一大堆,萧进不敢再说话了,安静如鸡地趴在床上装死,裴先生悄悄地退到角落,假装不存在。 “吗啡!吗啡注射剂总能找到吧?”丁穆炎瞪着裴先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认为这个人可以拿到这类违禁品。 裴先生立刻飞奔离开。 丁穆炎还在生气,萧进壮着胆子道:“其实从红豆里挑绿豆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你闭嘴吧你!节省点体力!” 这回萧进彻底安静了。 大概十分钟后裴先生回来了,果然带来了丁穆炎需要的吗啡,房间里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不少。 趁丁穆炎去做术前准备工作,裴先生走到萧进身边低声道:“我说了我可以带你去我朋友的诊所,保证不会被老佛爷的手下查到,你不再考虑考虑?” “不用。”萧进不假思索道,“不会有比丁穆炎更好的外科医生。” “我不是质疑你朋友的医术,毕竟处理枪伤还是去诊所安全点,这可是你自己的命。” 萧进的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我中枪的时候我以为我要死了,谢天谢地幸亏我命大。现在就算我要死,我也要自己选择死的方式,所以我不去任何地方。” 裴先生完全不理解他的这种固执是哪里来的,但也没有再劝:“行吧,那你有没有遗言?” 萧进撇了撇嘴:“跟我哥说,下次再有这种事千万别找我。” 裴先生笑道:“等你回去自己跟他说吧。” 第81章 丁穆炎端着器具出来时, 裴先生已经不在了:“他走了?” “嗯,他还有点事要处理吧。” 第三人离开后,房间里过分地安静, 丁穆炎有点后悔把电视机关了, 电视机开着的话至少还能调节一下气氛,现在除了萧进略显沉重的呼吸, 什么声音都没有。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打开电视,可看看消过毒的双手还是放弃了。 他拿起剪刀把已被血染红的衬衫剪开, 萧进费劲地扭头去看, 啧了一声:“可惜了, 我只穿了两天。” 丁穆炎呵斥道:“别乱动!当心我剪刀戳到你眼睛!” 萧进做了个委屈的表情:“你不能对我温柔点吗,我现在可是你的病人,你对别的病人不都很温柔吗?” 一想到要对萧进“温柔点”, 丁穆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干脆不再说话。 萧进觉得没劲了:“我伤得重吗?” “重。” “你取过子弹吗?” “没有。” “我会死吗?” “会。” 于是萧进也不敢再随便拿话逗他了。 吗啡注射进肌肉,火辣辣的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舒适感。 丁穆炎扔了个枕头在地上,跪在床边, 开始手术。 萧进歪着头, 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见丁穆炎的侧脸, 镜片下专注的眼睛一片清澄, 他身上有一种宁静安定的力量, 能将尘世间的一切纷扰化为虚无,会情不自禁地信赖他, 把自己受伤的身体交给他。 耳边能听到手术器械轻微的声响,是安宁中多了点生气,有种微妙的美好,忽然之间,萧进希望时间就此凝固,最好一辈子这么度过。 克莱因瓶人格_124 让丁穆炎给自己做一辈子手术,这还真是个可怕的想法,萧进笑了一下。 “别动!伤到大动脉救都救不回来!”丁穆炎呵斥。 “我没动。” “你抖得跟打摆子一样,你要是死在这里,我们两个都完蛋!你进太平间我进局子!” 萧进笑得更厉害了,他特别喜欢听他说“我们两个”,有种别样的亲密感。 “别动!你再动就可以写遗嘱了!” 萧进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保持俯卧的姿势,可没几分钟又憋不住:“我把遗产给你吧。” 丁穆炎给了个“你有病”的眼神。 萧进笑眯眯地望着丁穆炎,眼中是藏不住的得意。 丁穆炎叹了口气,转移话题:“你今天去游.行了?” “你怎么知道?”萧进惊喜,“你看新闻了?新闻里放我了?我还以为会被剪掉呢。” “你可真够闲的。” “确实,我白天没事,听说有这么个游.行,就想去见识见识,还挺好玩的。” “对很多人来说,这不是一件玩的事。” 萧进深深望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那些人很有趣,他们会打扮成自己喜欢的模样,和喜欢的人在阳光下行走,不论多另类多与众不同都不需要害怕旁人异样的目光,他们可以大胆地展示自己,彻底的释放自我。” “你瞎凑什么热闹?” “我怎么叫凑热闹呢?”萧进抗议。 “你一个直的不是凑热闹是什么?放松肌肉,我拉不开了。” 短暂的沉默后,萧进开口:“我喜欢你怎么还能算是直的?我也是其中一员,我也有权利参加的,不是吗?” 丁穆炎的手抖了一下,他连忙停下动作,调整了一下呼吸。 “你知道吗,游.行的时候有人看我一个人还来跟我搭讪,我跟他说我有男朋友了,他说祝你们幸福。”萧进顿了顿,看着丁穆炎,“他是第一个祝福我们的人。” “别说话!”丁穆炎心很乱,拿组织剪的手不太稳。 可萧进并没有闭嘴的意思:“我很开心,今天我又重新认识了我自己,这将会成为我记忆深刻的一天。有朝一日,我会让所有人祝福我们。” “不要说了!” “我喜欢你,丁穆炎。” 丁穆炎猛地抽了口气,抽出手术剪不敢再深入。他的呼吸很急促,好像一道天雷落在他面前,惊出了他的魂魄。 萧进终于说完了,也无需丁穆炎回答,将头扭到另一边乖乖地趴好。脖子上的红心q因为他的动作滑了出来,在白色床单的映衬下红得晶莹璀璨,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丁穆炎用力闭了闭眼,像个第一次上手术台的菜鸟一样,默念手术要领平复心境,许久才调整好心跳和呼吸。 重新投入手术,丁穆炎没有再说任何话,房间里静得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布料的摩擦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当的一声,一枚带血的子弹落入了盘中。 萧进又将头转了回来,默默地看着丁穆炎。 丁穆炎的手术缝合堪称完美,萧进盯着镜子看了半天:“真漂亮,估计疤都不会留。” 丁穆炎无视他的拍马屁,把镜子往旁边一丢,往他手里塞了水和药:“吃了睡觉。” 萧进听话地吃完药:“我睡哪?你睡哪?” 丁穆炎白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收拾好废弃物,丁穆炎关上灯,在萧进身边躺下。虽然两人隔了一条宽宽的缝隙,还是能感觉到彼此身上的热量。 丁穆炎有些睡不着,好像总有什么事放不下,脑中一会儿是白天开会的情景,一会儿是萧进游.行的画面,一会儿又是嵌在肌肉里的子弹。 他的辗转发侧被萧进看在眼里,眼中的阴影全都是他。 “我刚说的都是真的。”萧进道。 丁穆炎翻了个身,拿背对着他。 第二天醒来,丁穆炎看萧进精神状态尚可,便正常去参加会议。中午时分,丁穆炎本有场午餐会,可他想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偷偷回到了酒店。 萧进还躺在床上,面色绯红精神萎靡,丁穆炎心下了然,一量体温38.5度。 “给你验个血。”丁穆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抽血工具。 只可惜丁穆炎上一次给人抽血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再加上萧进滚烫的肌肤让他莫名有点心慌,第一针扎下去,没有见血。 萧进挑了挑眉,看着丁穆炎,丁穆炎拔出针与他对视,气氛是难以形容的尴尬。 “咳,那什么,这事不太干,有点手生。”丁穆炎尽量表现出一副“这很正常”的样子。 萧进嗯了几声:“继续。” 第二针下去,依然没有见血。 丁穆炎表情明显扭曲了一下,嘴唇抿成了一条缝。 “那个……”萧进小心翼翼道,“你是故意扎我吗?” 丁穆炎狠狠瞪了他一眼,拔出针又扎了进去。这回终于准了,看着血流出来,丁穆炎松了一口气。 “我去找朋友血检。” 克莱因瓶人格_125 萧进拉住要走的丁穆炎:“那我现在呢?” 丁穆炎想了想道:“多喝点热水吧。” 萧进用一种被抛弃的眼神看着他。 临走时丁穆炎真的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床边,可以说是非常体贴了。 血检结果很快出来,幸运的是指标正常,是术后正常的发热,丁穆炎暂时放心。 但即便是正常情况,也非常难受。入夜后,丁穆炎从睡梦中惊醒。 身边的萧进不断地翻身,发出痛苦的呻.吟,丁穆炎打开床头灯,看见他双目紧闭,满头大汗,连呼出来的气都是烫的。 丁穆炎拧了条毛巾替他擦去一身的汗,拿出退热贴贴在他额头上。 萧进迷迷糊糊醒来时,感觉到头上凉凉的非常舒服,昏黄的灯光下,丁穆炎穿着睡衣低着头坐在床边,托着他的手臂,湿润的毛巾擦拭肘窝,风吹过一阵凉意。 深夜两点,暖黄色的光使丁穆炎看上去格外柔和,不是每个人都幸运得即使在深夜也有人惦记,有那么一刹那,萧进有想哭的冲动。 “你擦的是什么?”萧进哑着嗓子问。 “酒精。”丁穆炎头也不抬。 “我吵醒你了吗?” 丁穆炎没有回答,握住他的手掌擦拭手心,沉默片刻后问:“感觉好点了吗?” “嗯,舒服多了。” “再喝点水吧。”丁穆炎抬了抬下巴。 萧进顺着方向看去,满满一杯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倒好了。出了太多汗确实口渴,萧进一口气灌了半杯,冒烟的喉咙得到滋润。 这一回萧进付出的代价可谓惨重,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早知道能换来丁穆炎如此精心的照顾,再被人捅几刀都愿意。萧进捧着杯子,表面还是病恹恹的,内心已喜悦得飞上云端。 丁穆炎擦完手臂,将毛巾重新浸湿,掀开被子,拉开萧进的内裤。 “你干什么!”萧进激动地弹了起来,捂住下身,差点把杯子里的水都泼了。 丁穆炎被他吓了一跳,板起脸:“我给你擦身!” “擦身就擦身,脱我内裤干什么!” 看他一副贞节烈女生怕被非礼的模样,丁穆炎气不打一处来:“谁要脱你内裤,我帮你擦大腿根!” “不行不行!”萧进不是不愿享受丁穆炎的照顾,只是生理反应太过直白,他也不明白明明自己已经烧到快神志不清了,为什么某些器官还那么精神,别说碰大腿根这么敏感的部位,哪怕是下半身暴露在丁穆炎的视线下,都能让他瞬间兴奋。“不用擦了,我现在感觉很好。”萧进弓成了一只煮熟的虾。 好心当成驴肝肺,丁穆炎被气到了,把毛巾往他脸上一扔:“随便你。” 萧进扒拉下毛巾,看丁穆炎气呼呼地绕到另一边重重地睡下。 “你生气了?”萧进可怜兮兮地问。 “闭嘴,我睡觉了!”丁穆炎不理他。 眼看明明已缓和下来的关系又要僵了,萧进丢掉毛巾,整个人贴在了丁穆炎身上,从背后将他抱紧。 作者有话要说: 为啥我更新多了看的人反而少了qaq伤心~ 第82章 刹那间, 丁穆炎仿佛坠入熊熊烈火,萧进身上的热量源源不断地传到他身上来,还夹杂着酒精的气味。只是热倒也罢了, 但他下身硬挺的东西直直地顶在腰间, 如同一杆上了膛的枪。 “你……”丁穆炎搞不懂这人明明在发烧,为什么力气还那么大。 萧进手脚并用地压住丁穆炎, 在他耳边喘息道:“你还想给我擦身吗?” “你发情期吗?”丁穆炎恼道。 萧进笑了:“是啊,看到你就能发情。” “这是病, 阉了就好了!” 萧进笑得更欢了, 丁穆炎的后背明显能感觉到他起伏的胸膛, 好像有什么在激荡着,澎湃汹涌。 “确实是病,只有你能治。”萧进一低头, 咬住丁穆炎的耳垂。 丁穆炎浑身酥软,几乎要缩成一团,他想要叫但又羞于叫出口,拼命抑制着,发出了一声古怪的近似哭泣的声音。他一发出声音, 立刻感觉到那顶在腰间的东西又胀大了几分。 “你别动!”萧进喘得跟哮喘发作似的。虽然欲望在体内翻滚, 但他并不打算做点什么, 一来体力跟不上影响发挥, 二来和丁穆炎尚未和好不想轻易冒犯。但生理本能不是想控制就能控制的, 尤其是在丁穆炎面前,好像变成了个刚刚开荤的毛头小子, 一个小动作一个微表情都能让他产生冲动。 “我没动!明明是你在动!”丁穆炎僵硬着身体,说不清自己是生气还是紧张,他也还年轻,气血还旺,和萧进分手至今没好好泄过火,被这么个火热的身体拥抱着,一不小心蠢蠢欲动。 “好好,你不动,我也不动。” 两个人就像两根木头似的,维持着一个姿势,许久才稍稍平静下来。 萧进恋恋不舍地将丁穆炎放开,在彻底松手前,唇在他嘴角划过,留下似有若无的一个吻。 丁穆炎摸了摸被他碰到的地方,往床边挪了挪。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他们还需要点时间来彻底平复。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进忽然道:“我好像烧得更厉害了。” 丁穆炎闭着眼睛,克制着不去睁眼看他:“活该!” 克莱因瓶人格_126 到了第二天,萧进上午尚正常,到了傍晚体温又升了生气。人一发热,做什么都没劲,连吃饭都没有胃口。 “我从中餐厅买了粥,比较清淡,你尝尝看。”丁穆炎心里记挂着,早早地回到酒店。 萧进打开盖子闻了闻,说话也有气无力:“我手抬不起来,你喂我。” 丁穆炎侧目:“要不要你上厕所我帮你提裤子?” “好啊!”萧进厚着脸皮,“就怕熏着你。” “自己吃!不吃就饿着!” “我真的手抬不起来,一抬起来就疼。”萧进说着抬起手,举到一半就动不了了,“不动也疼。” “你趴下,我检查一下。” 萧进乖乖地趴好,丁穆炎沿着他的骨头肌肉一点点按压。 “疼吗?” “不疼。” “这里呢?” “不疼。”萧进笑眯眯,“我屁股好像有点疼,你摸摸看?” 丁穆炎寒着脸往他伤口上戳了戳,萧进一声惨叫。 “没有伤到肌腱,骨头应该也没事,还是伤口疼,不过最好回国后拍个片仔细看看。” “真的疼,没骗你。”萧进反复强调。 丁穆炎相信他是真疼,他的伤口很深,左臂做任何动作都会牵拉到伤口。犹豫半晌,丁穆炎还是妥协,舀了一勺粥,送到他嘴边。 萧进笑得眯起眼睛,好像超大只偷到鸡的狐狸。 可没想到刚吃没两口,丁穆炎的手机响了。他放下粥摸出手机,瞄了萧进一眼,走到阳台上接电话。 萧进不屑地哼了一声,在丁穆炎瞄他的同时,他也看见屏幕上显示的是温易舟的名字。 他不爽极了,好不容易哄得丁穆炎啃喂饭,结果又被打扰,在肚子里把温易舟翻来覆去骂了一遍,隐约听到丁穆炎在说“这里天气不错”“我会注意休息的”之类的话。 丁穆炎不是个爱煲电话粥的人,通话时间不长,也就三四分钟的样子,可萧进觉得已过了一万年。等丁穆炎收线回屋,萧进用看似无所谓,实际任谁都能听出酸味的语气道:“你们现在什么程度了?” 丁穆炎淡淡道:“挺好的。” “呵,挺好的是有多好?” 丁穆炎懒得跟他绕,端起粥道:“还吃不吃?” “吃吃吃!”萧进没骨气道。 半碗粥下肚,萧进胃里舒服了许多,可一想到温易舟就不痛快,尤其是丁穆炎处处维护的姿态,令他十分不爽。“温易舟一个人住是吧?他父母都在老家?”他问道。 丁穆炎忽然变脸,阴沉沉地望着萧进。 “怎么了?”萧进不明白刚才气氛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动了怒。 丁穆炎皱了皱眉,放下粥碗,正色道:“你别对他耍手段。” 萧进心里咯噔一下,脸跟着沉了下来:“我做什么了?” “你现在是还没做什么,可你想做什么?你为什么问他是不是一个人?为什么问他父母?” “我不过是随口问问怎么了?” “你真的是随口问问,还是在谋划什么?”丁穆炎寸步不让。 沉默的对峙,隐隐带着火气,随后萧进一声冷笑:“所以在你眼里我是个不择手段的混蛋?” 丁穆炎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辩解什么,但什么都没有说。 “你说话呀。”萧进提高了音量,“是不是觉得我只会算计人?是不是觉得不管我说什么背地里都另有所图?” “我没说,算了喝粥吧。” “可你心里是这么想的!”萧进咄咄逼人,“薛楚卫不清不楚的你怪我揭发他?他自己干的好事我只不过公之于众,难道错在我?” “行了,别说了,我只不过提醒一下你。还有半碗粥你还喝吗?” “提醒?提醒我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是□□就别立牌坊,我可没有污蔑他!你总帮着别人来指责我,你偏不偏心?不管怎么说你都跟我好过,我怎么就一点好处没捞到!” “你还喝不喝粥了!”丁穆炎把碗往桌上一砸,“没完没了了是吧?你还有理了是吧?你揭发薛楚卫你就是道德标兵了?你害得朱院长被查怎么说?你害得我被人指着鼻子骂怎么说?你害得我爸不上不下的怎么说?你嗓门再大点!委屈死你了是吧!” 萧进被他吼得没了气焰,心虚地往被子里缩了缩。丁穆炎说的这些,他当然知道,可被他当着面骂出来,顿时颜面无存。当时总觉一切尽在掌握,迟早能逼得丁穆炎向自己屈服,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即使是伤害也在所不惜,现在回想起来,只觉汗颜。 问温易舟的情况仅仅只是随口一问,他习惯于去了解对手,习惯于居高临下地将周围事物纳入掌控范围,如果他真要做点什么,肯定会另外派人查,查到的信息或许比丁穆炎那里还准确。但丁穆炎宛如惊弓之鸟,一点点小事都会令他想太多,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对不起。”萧进低头道。骄傲如萧进从不轻易向人低头,但此时此刻忽然很害怕,害怕丁穆炎会生气,似乎只要他能消气,即使伏低做小也无所谓。 丁穆炎冷着脸,不停地用勺子在粥里搅拌。他不是个喜欢翻旧账的人,可有些事埋在心里跟个疙瘩似的总不太痛快。萧进说得没错,薛楚卫是罪有应得,但被波及到的其他人是无辜的,萧进一棍子下去,打翻了一船的人,尤其是他身边最亲最近的人,对此他始终耿耿于怀。憋久了总是难受,终于有机会把想说的话说出来,现在吼了一通舒服多了。 萧进看他脸色似乎缓和了一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手:“我要喝粥。” 丁穆炎橫了他一眼。 “疼!疼得不行!”萧进愁眉苦脸。 “能不撒娇吗?” “啊——”萧进长大嘴巴。 丁穆炎叹气,又喂了一口粥。 克莱因瓶人格_127 这时手机铃声又响了,这回是萧进的手机。 “是我哥。”萧进接起电话,“喂,远哥。嗯,受伤了,中了一枪,差点没命……现在没事了,还好穆炎在……以后这种好事别想到我了,我媳妇都还没追到……” 正在擦手的丁穆炎抬手把捏成团的纸巾丢在他脸上。 萧进揉了揉脸,将手机拿开一些,轻声问丁穆炎:“你什么时候回国?” 丁穆炎想了想道:“订了周五晚上飞机。” 萧进拿起手机:“帮我订周六早上飞机,我要跟穆炎一起回来,我虚弱得很,需要人照顾。” 丁穆炎愤怒地瞪着萧进,其实他订的是周六航班,故意对萧进说周五晚,没想到萧进没有上当。 萧进结束通话,又对丁穆炎张大嘴:“啊——” 丁穆炎冷冷道:“自己吃。” “别啊,半途而废不是好习惯。” “你早就知道我的回程航班,还假惺惺地问我,虚伪!” “你变了,你以前不会骗我的。” “近墨者黑。” “半斤八两绝配了!” 第83章 到了第三天, 萧进已有明显转好,烧一退,整个人精神状态都不一样了, 床上躺不住便在屋子里转悠, 和姜辰打电话也不避着丁穆炎。 “我受伤啦,跟穆炎住一起……真的受伤了, 不是我自己用砖头拍的……对,周六下午回来……时间我不记得了, 你自己查查航班, 别这么懒……如果是韶军叫你接机, 你会问他抵达时间吗?” 除此之外,还会挑剔丁穆炎。比如此刻丁穆炎正准备出门,站在全身镜前穿戴。 萧进站在他身后, 一双凤眼从上到下打量。 “这条领带你前天戴过了,不换一条?” 丁穆炎疑惑地拿起领带看了看,他已经不记得前天戴的是哪条了。在行李箱里又翻出一条,在衬衫上比了比,似乎颜色有点不搭。 “戴这条。”萧进抽出另外一根, 套在丁穆炎脖子上, 在丁穆炎还没有反应过来前, 三下五除二, 系了个漂亮的温莎结。 丁穆炎瞪了他一眼, 整了整领带的位置,胸口仿佛还有他手指擦过留下的触感。 萧进支着下颌, 用欣赏工艺品的眼光欣赏丁穆炎:“啧,真帅。” 量身定做的西装,外套一件长大衣,衬托出他的宽肩窄臀和一双修长笔直的腿,一眼就能将他从人群中挑出来,绝佳的气质使他的权威感倍增,说出来的话仿佛都成了金科玉律。 “太帅了!”萧进感慨万分,“我眼光真好。” 拍马屁还不忘捎带上自己,丁穆炎忍不住又给了他一个白眼。 “既然你的伤没有大碍了,为什么你还赖在我这儿不走?”丁穆炎冷酷地问。 萧进皱了皱眉:“我的伤口好像又疼了。” “你的伤口是声控的吗?只要听到我说‘走’就会自动疼痛?” “其实是我没有订酒店,你如果赶我走,我只能露宿街头,你怎么忍心我一个重伤员睡在公园里?” “找你哥去。” “我哥差点要给我收尸了,我还能指望他?” 于是萧进动不动就拿“收尸”“没命”之类的词来吓唬丁穆炎。 丁穆炎实在是拿萧进的无赖样没有办法,说又说不过他,又不可能动手打人,骂重了他就往床上一睡然后喊疼。有的时候也实在是被他气得不行,尤其是忙了一天后回到酒店,看见他大爷似的躺在床上看电视,就很想用拖鞋把他赶出去。 萧进的脸皮也变得无比厚实,反正就这么几天时间,你又能拿我怎样。 又过了两日,他们启程回国,在回程的路上萧进还时不时拿话逗丁穆炎,可飞机一落地,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似乎一回到熟悉的环境,那种似有若无的隔阂又回来了,两人之间仍然有矛盾尚未完全调和。 两人沉默着一直到取完行李都没有说话,出了门,丁穆炎看到了来接他的温易舟。萧进一看到温易舟便沉下了脸,温易舟看见萧进也放慢了脚步。 “记得再去医院做个检查。”丁穆炎提醒了一句,向温易舟走去。 萧进没有阻止他,默默地看着他离开。 那边丁穆炎走了很远,发现温易舟还在回头张望。 “看什么?” “没什么。”温易舟收回视线,“准备去哪里?” 丁穆炎刚要开口,温易舟又抢先道:“等一下,让我猜猜,你准备去医院?” “快一个星期没去了,不太放心,还是想去看看。”丁穆炎不好意思地笑笑,“顺便倒个时差。” “喂,你这么说我可不敢送你去医院。”温易舟虽然这么说,可还是调了个头。 “我会注意休息的。我前两天发你的几篇文章看了吗,挺有意思的。” “稍微瞄了几眼,还没来得及细看。这几天我有点忙,可能会有点顾不上你,你不要介意。” “哦?忙实验吗?是不是要出什么大成果了?”丁穆炎笑道。 “在丁教授眼里什么样的成果才能称之为大成果?”温易舟笑了笑,迟疑了一下,“是我爸妈要来了,我得安排他们住行。” 克莱因瓶人格_128 “这么突然吗?”丁穆炎下意识地坐得直了点。 “也不算突然吧,他们每年都会过来住几天的。”温易舟解释道,“不过这次通知得我比较晚,我家附近的几个酒店都订不到房,所以一会儿送你去医院后,我得再去问问。” “需要我帮忙吗,我有认识的朋友在酒店工作。” 温易舟忙道:“不用,这点小事我能自己解决。” “好的,那有需要的话可以找我。” “那先谢谢了。” 到了医院,丁穆炎就忙开了,一忙他便忘了疲倦,一直到晚上才稍稍喘口气,这时差也算倒过来了。 回到家中吃过晚饭,他抱了本书坐在床上,没几分钟收到萧进发来的消息。 点开一看,被一长串医院检验报告和影像资料刷了屏,差点以为是哪个病人找上了门,点出去一看确认是萧进没错,再仔细看是萧进在医院里做的检查。 末尾萧进发了个“可怜”的表情:“丁医生,给我诊断诊断。” 丁穆炎忍不住一笑,编辑了条消息:“没救了,回家等死吧。” 萧进很快回复道:“我知道你想继承我的遗产,只要你开口我都给你。” 丁穆炎又好气又好笑,正想回他什么比较好,他又发了消息过来:“开门,收快递。” 并没有听到门铃声,虽然疑惑,但丁穆炎还是下床开门,结果看见门口放着一个大纸箱。 有过心理阴影的丁穆炎没有立刻搬动箱子,张望了一圈。 “搬进去。”萧进道。 “你是不是又监视我!”丁穆炎回复 “没有!我刚送来的!” “你人呢?” “我已经走了,不影响你休息。”萧进发了个“微笑”。 丁穆炎把纸箱抱进屋,还挺沉,拆开一看,竟然是满满一箱粽子。 “这么多粽子?” “我妈包的,包了好多,她就爱干这种事,我爸叫我送一些来给你。” 丁穆炎盯着屏幕上出现的“我妈”“我爸”两个词,忽然有点不知所措,总觉得这两个词出现在他们的对话里,有说不出的诡异感。 “你真的跟你爸说我们的事了?” “嗯?我们的什么事?” 丁穆炎几乎可以透过屏幕看见萧进在那头偷笑,这种套话的小把戏也好意思拿出来使?“说我们分手的事。” 萧进先甩了个心碎的表情,随后道:“当然是真的,这种事有什么好骗你的。” 丁穆炎又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他不敢想象萧淮会怎样看他,总有种莫名其妙的心虚感。 萧进似乎感觉到了丁穆炎的担忧:“我受伤的事跟我爸说了,他叫我送点粽子来好好谢谢你,问你什么时候有空请你吃饭。” “不用了吧……”粽子的糯米香弥漫在屋内,丁穆炎心虚得快哭了。 “我跟他说你很忙的,吃饭什么以后再说。” “对对,我最近很忙的。” “所以他明天会亲自去医院感谢你。” “……” “骗你的,他说饭总是要吃的,看机会吧。你救了我们父子俩,要是连声谢谢都没有,太不像话了。” “没必要,一个是职责所在,一个是举手之劳。” “再说吧,反正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不吵你了,早点休息。” 丁穆炎没有再回复,他感觉到有些东西在渐渐脱离他的掌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生活里又充满了萧进的影子。仿佛金属在空气中慢慢氧化,不知不觉悄无声息,但又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等到发现时已从表面侵蚀到了内部。 几分钟后,萧进又追了条消息来:“粽子放在冰箱里,吃的话热一热就行了,不要总吃泡面。” 丁穆炎还是没有回,他觉得他得好好想想,静下心来,认真想想。 不过说要好好想想,也仅仅只是说说而已,工作一忙他便把琐事放在了一边。 之后的几天,萧进都没有来骚扰他,但即使他不出现他的影响力还在,每当丁穆炎打开冰箱吃粽子时,萧进就会在他脑中走一回。 他送来的粽子实在是太多了,丁穆炎一个人一连吃了好几天,顿顿吃粽子都吃不完,后来还是带去科室给大家加餐。但是丁穆炎有点生气,因为没念他的好,吃了粽子后都在说:“17床家属又送吃的来了,大家快去拿。” 丁穆炎觉得他科室里的人有点胳膊肘往外拐,萧淮出院都快半年了,17床都换了好几个病人,为什么他们还会把这个专属称谓挂在嘴边?这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不过丁穆炎没有深想这个问题,他的脑子被别的事情占满了,比如这天下班出现了一个小插曲。 天已经黑了,丁穆炎回到家,看见有两个人瑟缩在他家门口。 第84章 丁穆炎很无奈。 他望着坐在沙发上的这对老夫妻, 觉得头有点痛。老两口面容略显沧桑,穿着虽朴素但十分整洁,双手粗大明显是做惯农活的人, 从一看到人起, 他们就哭,哭得肝肠寸断, 怎么劝都劝不住,所以丁穆炎除了叹气别无他法。 克莱因瓶人格_129 “吃点东西, 都饿了吧。”丁穆炎拿了些糕点放在桌上。 两人一看见糕点哭得更厉害了, 抱在一起抹泪, 丁穆炎看了眼时间又叹了口气。 期待已久的门铃终于响了,丁穆炎连忙冲过去开门。 “穆炎。”温易舟喘着粗气,神色慌张地朝屋里望了一眼。 “进来吧。”丁穆炎淡淡道。 温易舟急匆匆进屋, 一看到屋里的人,脸色愈发晦暗:“爸妈,你们这是干什么!” 老两口一见温易舟哭得更大声了:“儿子啊,我们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啦!这辈子就盼着你过得和和美美,你不能这么混啊!为什么你会变成现在这样!” 丁穆炎的头更加痛了。一回家毫无心理准备地撞见找上门的温家二老, 如果两人气势汹汹地来算账倒好办了, 丁穆炎见过的无赖没有一沓也有十个, 他都做好了报警的准备, 没想到两个人拉着他就开始哭, 哭他们把儿子养这么大还送出国是多么多么不容易。这丁穆炎就为难了,只能先把人请进门, 然后叫温易舟来。 “我混什么了!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温易舟丢脸极了,尤其是在丁穆炎面前。 他的语气十分生硬,温母当即失魂落魄地抓着丁穆炎的手:“丁医生,求求你劝劝我儿子,不要走这条邪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可你们不能再错下去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天天盼着能抱孙子,为什么这点事都不能满足我!多好的媳妇他不要,跟人闹离婚,现在还喜欢男的!叫我怎么活!” 丁穆炎被她吓了一跳,退无可退只能尴尬地让她抓着。 “妈,你别丢人现眼了!”温易舟拉住温母。 “我怎么就丢人现眼了?我不能看着你犯错误!” “爸妈,我求求你们了,先跟我回去!”温易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他父母推了出去。面对丁穆炎,温易舟无地之容:“对不起。” “没事。”丁穆炎一肚子烦乱,脸上故作轻松。 “我……”温易舟眉头扭曲,“我没想到他们会来打扰你,明明白天我陪他们逛街是他们都还好好的,我也不知道哪里让他们起了疑心……” 眼看温易舟越说越着急,丁穆炎道:“你离婚那么多年也没找新的对象,他们起疑心很正常,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早晚会知道的,从你的亲戚朋友那里听到点什么也很正常。” 丁穆炎的安慰让温易舟的脸色更加难看:“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下次啊……”丁穆炎苦笑,“先送你爸妈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温易舟又望了丁穆炎一眼后离开,丁穆炎关上门,心里沉甸甸的,尤其是温易舟为难且痛苦的眼神像根针一样往肉里钻。 胡思乱想了一阵,丁穆炎拨了个电话:“陪我出去喝酒吧。” 电话那边先是静默,然后哈哈大笑:“丁丁宝贝儿,你终于翻我牌子了?臣妾谢主隆恩!” “少废话,去不去?” “去去去!”彭致诚连声道,“不过你真想找我聊天,别去酒吧了,我上你家来。” 彭致诚说来就来,半个小时后就出现在了丁穆炎家门口。 “跟我这个大律师说话是要按小时收费的!所以我今天要喝82年的拉菲!”彭致诚一进门就嚷嚷。 “给你个82年的大耳刮子。”丁穆炎冷冷道。 他开了一瓶酒,两人各倒了半杯,丁穆炎一口气先喝个精光,然后叹着气,又倒了半杯。 “喂,别光喝酒不说话,瞧你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是不是来大姨妈了?” “我烦呢,比来大姨妈还烦。” 彭致诚笑笑,他今天来就注定要做一个垃圾桶,既然丁穆炎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他也不着急,陪着好友扯些无聊的闲话,你一杯我一杯喝酒。 半瓶酒下肚,两人微醺,闲话说得差不多了,进入正题。 丁穆炎捧着酒杯歪着头:“今天,就你来之前,温易舟他爸妈找上门了。” 彭致诚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为难你了?” 丁穆炎脑袋一晃,歪像了另外一边:“怎么办?我觉得我好像还是有点喜欢萧进。” 彭致诚跳了起来,一只脚踩在沙发上:“等等!宝贝儿,你清醒点好吗?这两件事我们能分开说吗?温易舟怎么了,萧进又怎么了?你一件一件说,像我这种专一的人同一时间只能处理一个问题。” “我没喝醉,我清醒着呢。” “先说温易舟,他爸妈什么情况?” 丁穆炎长叹一声,把回家遇到温家老两口的事说了一遍。 “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这是彭致诚最担心的事。 “两个人老实巴交的,倒也没怎么样,就是哭,哭得我脑壳疼。” “老实人钻牛角尖更加可怕,防不胜防,你小心点。”彭致诚替丁穆炎不平,“这个温易舟怎么那么多事呢?老婆闹完爸妈闹,你帮他摆平了老婆接下去再摆平他爸妈?他要是早跟家里人摊牌,还会出这种状况?” “话不能这么说,他父母没什么文化,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换做我恐怕也不敢对他们说。” “那也是他的事,他的麻烦落到你头上了,就是他的不对!” “他的矛盾在于他想做个好人。如果他自私一点,大可不必跟他前妻离婚,生个小孩哄住他父母,再凭他的相貌他的收入,找个愿意跟他过的零轻而易举,从此以后高枕无忧。但他没有,他选择了一条难的路走,所以他的人生如履薄冰,岌岌可危,处处是地雷。” “你不必为他说话,好人本来就比坏人难做。”彭致诚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大环境如此,为他叫屈也没用。” 彭致诚的话忽然让丁穆炎想起曾经在院内大会上,有人对他说的:我们社会大环境就是这样。我们都是普通人,没有能力改变世俗观念,外面的人对你有意见,各种不文明的谩骂,我们也制止不了,没有办法。 想到这些丁穆炎又叹了一口气。 彭致诚坐到他身边,胳膊往他脖子上一搁,拍了拍肩:“再说说萧进,他又怎么啦?” “他……”丁穆炎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想了想把去美国发生的事说了一通。 彭致诚像听故事般听得有滋有味,不时发表点意见,比如:你不应该给他打麻药,他疼得嗷嗷叫一定很好玩;你给缝合的时候应该顺便文个身,丁穆炎某年某月某日封…… “看来死缠烂打还是有效果的。”彭致诚下定论,“你以前不是说讨厌分手后纠缠不休的人吗?口是心非的家伙!” 克莱因瓶人格_130 “我是讨厌纠缠不休。”丁穆炎把脸藏到了酒杯后,“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还是有点开心的。” 彭致诚用力地哼了一声:“觉得开心那就接受他呗。” “那我岂不是成了吃回头草?” “你会在意这个?” “我怕他再骗我。”丁穆炎道,“也不是怕,就是很烦,把聪明才智都浪费在了无聊的事上还要我费脑子去破解,让我觉得他很愚蠢我很天真。” “机遇与风险是并存的,宝贝儿。”彭致诚想到了什么,“你上次说他爸知道你们俩的事了?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丁穆炎表情诡异,“后来他送了一箱粽子给我。” “啊?”彭致诚挖了挖耳朵,“什么粽子?僵尸?” “你想什么呢?”丁穆炎斜了他一眼,“粽子,吃的粽子!” “他什么意思啊?领导做事风格都那么捉摸不透吗?”彭致诚一头雾水,“你没担心过他对付你?” “当然担心!我可以出国,我爸妈,我爷爷怎么办?” “给你一百万离开我儿子!” “我们是真爱。” “一个亿!” “好的,支付宝转给我。” 两人配合默契,笑得倒在了沙发上。 彭致诚仰面朝天望着天花板:“说到底还是萧进有手段。” 手段吗?萧进层出不穷的花招在丁穆炎脑中走马观花般闪过,喜怒哀乐为止变化。 “我之前推荐你看的纪录片你看了吗?”彭致诚忽道。 丁穆炎躺在沙发上懒洋洋:“还没有,没空,又加班又出差什么的。” 彭致诚猛地坐起身:“看啊,你必须看!上个星期放了最后一集!” “什么叫做我必须看?等我有空了自然会看,这有什么可着急的?” “等你有空黄花菜都凉了。”彭致诚神秘兮兮地笑,“你现在不看,后悔了可别怪我。” 丁穆炎满腹狐疑,一个多月前彭致诚推荐他看一部同志纪录片。当时他有点意外,一部题材敏感的纪录片会在全网公映,据说影响很大,一开播就上了热门搜索,所以信誓旦旦说一定回家看,但真忙完工作回家早忘得精光,没想到彭致诚旧事重提。 拿出笔记本电脑,丁穆炎找到纪录片点开播放。纪录片拍成小清醒风,主角是两个男同一个女同,均是年轻有为在各自领域小有成就的人,拍他们的日常拍他们的工作,除了喜欢的是同性,其他的与大部分人别无两样,他们的生活有惊喜也有磨砺,总体的基调积极向上。 丁穆炎看了一会儿,承认拍得不错,但“不看后悔”又从何说起? “我有点困了,有四集呢,我看到什么时候去?”丁穆炎打了个哈欠。 彭致诚恨铁不成钢:“你偶尔放松放松看看电视会死是吧?” “所以我说等我有空了看嘛,哪有你这种逼着我看电视的?” 彭致诚被他气得直摇头,直接点开最后一集,拖到了一个时间点:“那你直接看这段吧。” 喝过酒的丁穆炎困得不行,又打了个哈欠,可刚刚张开嘴就合不拢了,因为萧进出现在了屏幕上,旁边硕大的字幕打出了他的名字和“制片人”三个字。 疲倦一扫而空,丁穆炎瞬间精神得能上山打老虎,他指着屏幕惊讶道:“是他拍的?” 彭致诚没有回答,只是把音量调高了一些,熟悉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萧进微笑从容。 “导演初衷是想让观众看到异性恋也好,同性恋也好,都是普通人,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我很赞同他的想法,很欣赏他拍摄的角度……” 丁穆炎大感意外:“他没有跟我说这部纪录片是他拍的,上个星期我们在美国的时候他一个字都没有提到。不对啊,这部片子拍摄周期很长吧?那会儿我们根本不认识!” “拍了有两年,是导演自己筹钱拍的,最后阶段资金缺乏差点夭折,说是幸好有制片人找到他,愿意资助他拍完并推向市场。”彭致诚道,“你安静点看好吗,不要嚷嚷。” 可丁穆炎安静不下来,他内心像有一锅沸腾的水,随时可能溢出,屏幕上的人如此熟悉,但从某种角度来说又有点陌生。 “我支持拍这部纪录片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改变。”萧进还在聊,“当我们身处困境,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我们可以选择离开,去更宽容的环境。逃离很容易,只要转身就好,但我们还有一种选择就是留下,并且改变眼下的困境。我们不能坐着等待,偏安一隅最终将无处容身,我们必须要发出声音,必须要行动起来。有人有不恰当的言论,要说出来,要告诉他们你这是错的,否则久而久之人家会理所当然。你问我拍了这部纪录片能改变什么,很抱歉我回答不了你,但我知道我做了,哪怕一点点也是好的,将来的坦途必有我这颗小石子。” 彭致诚在丁穆炎耳边啧啧道:“萧公子还是很牛逼的。” 第85章 彭致诚对萧进的称呼变化多端, 刚认识时总叫他“萧公子”,后来跟丁穆炎闹翻后直呼其名“萧进”,这会儿又换回了“萧公子”。 丁穆炎的内心无法平静, 他万万没有想到萧进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眼前, 如果说在美国参加□□毕竟是远在地球另一端发生的事,即使上新闻也是遥远的异国新闻, 那现在这部纪录片则完全是面向国内的,将有无数人会观看, 萧进此举无异于向身边熟悉的人向整个社会出柜, 这份胆气, 丁穆炎自愧不如。 更令丁穆炎感到震惊的是,他用的是“我们”。“我们”二字代表了他完全把自己画为了同一类人,在公众面前毫不避讳。 纪录片还在播放, 摄制组成员与主角们依次登场,讲述心路历程,丁穆炎还沉浸在先前萧进的话中,他在用另一种方式,用最大胆的方式表明决心, 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 安于现状是容易的, 只要隐藏好自己, 只要不出格, 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改变是痛苦而艰难的, 需要更多的勇气和魄力,以及寻常人无法企及的能力。但需要的便是勇于改变现状的人, 他们所作出的努力,惠及众生。 丁穆炎第一次发现,镜头里的萧进比平日还要帅上几分。 ————*————*————*————*————*————*———— 萧进正在办公室里忙碌,刚开完一个短会,还没来得及坐下喘口气,助理来汇报说接到一个电话。 “一位老先生希望能见我一面?”萧进疑惑。 “是的。”助理道,“老先生非常客气,谈吐优雅,说是看了纪录片后想与您聊聊,我感觉可能会有些值得深挖的资源,所以留下了联系方式,来请示一下您。” 克莱因瓶人格_131 萧进点点头:“可以,你看下我的时间表安排一下,尽量凑个早上或者午餐,不要太占用我时间。我先简单聊聊看,有需要的话让小陈去深谈。” 助理为难地看了看时间表,除了各种工作安排,大部分时间都被老板自己划掉了,要挤一个时间实在是有点为难。 “下周三中午您看可以吗?” 萧进无所谓地应了一声:“提前准备点见面礼。” “我会安排的。” 萧进琢磨了一下,忽然直觉闪了闪,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助理:“等一下,那老先生什么人?” “具体的我没有多问,老先生也没有要在电话里透露的意思。”助理看了眼记事本,“就记下了老先生的名字,他说他姓丁,叫丁知行。” “什么?”萧进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两只眼睛放出绿光:“这么巧!” 助理从来没见过老板激动成这样,害怕地退了一步。 萧进兴奋地直跺脚,笑得嘴都快合不拢了:“送上门的大礼,我怎么就这么走运呢!我上辈子一定拯救了银河系!快快!去买点老人家的补品,我现在就要去拜访老先生!快点!给你十分钟时间!” 十分钟连下楼都不够,助理觉得老板疯了,头也不回地冲出去办事,心想着这个叫“丁知行”的老人究竟什么来头,能让老板又开心又紧张地像个要去上门见岳父的愣头青。咦?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助理觉得自己也要疯了。 萧进一直盘算着什么时候去见见丁穆炎父母,先跟他们搞好关系,再向丁穆炎逼近,可惜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没想到丁穆炎父母还没有见到,先登场了一位更加重量级的人物——丁穆炎的爷爷。 拍摄纪录片是他与丁穆炎闹僵之后萌发的念头,正好有人来找他说一个正在拍摄同志题材纪录片的摄制组因为资金问题无法继续,他看过前期素材后与导演一拍即合,合作水到渠成。 一来为了他放在明面上说的改变,二来自然是为了讨好丁穆炎表忠心,纪录片一经播放引起一波轰动,效果便达到了,至于丁穆炎那边不需要主动去表功,他迟早会通过某个渠道知道的,显得更加润物细无声一些。一想到这个绝妙的计划,萧进得意得睡觉都会笑出声,但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会引出丁知行这么个大人物。 拜访岳祖父怎么还能端着架子等人上门呢?萧进一个小时后,萧进开开心心地提着见面礼往丁老家去。 顺利地根据早就查到的门牌号找到丁老家,开门的是家中的保姆。 “老先生在,我去叫他一声。”保姆道。 “不用了。”萧进连忙道,“丁老认识我,我自己进去就好,不麻烦你。” 保姆擦了擦手,她正在做饭,一看萧进是个青年俊杰便很放心:“那好的,有事叫我。” 萧进整了整衣装,清了清嗓子,就差没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照照镜子,走到书房门口敲了敲门:“丁老先生。” 书房里没有回应。 萧进又敲了敲,提高音量:“丁老先生,我是萧进。今天上午我助理接到了您的电话,所以来拜访您。”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任何回应,萧进心里奇怪,尝试拧了拧门把手。 门没有锁,他推开门,第一眼什么人都没有看到,第二眼,看见了倒在地上的老人。 萧进倒抽一口冷气,扔掉见面礼冲了过去,探了探老人的鼻息,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 “阿姨!丁老先生晕倒了!”萧进大吼一声,立刻拨打120。 丁穆炎做完一台手术出来,就听到了噩耗:爷爷在家中昏倒被送来医院。 他心中一凉,二话不说赶了过去。 “丁主任来了!你们让让!”围在病床边的医护人员让出一条路,丁穆炎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 年迈的爷爷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唯有床边的仪器显示生命的迹象。 “丁老院长暂时生命体征平稳,别慌。”安慰他的是骨科沈主任。 “爷爷他什么情况?”看到亲人昏迷不醒,丁穆炎怎能不慌。 “髋骨骨折,应该是起身的时候没站稳摔了一跤,幸好送来及时。” “髋骨……”丁穆炎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尽。 髋部是大腿根,站立行走起坐都要用到,上了年纪的人一旦髋骨骨折极有可能引起各种并发症,十分危险。 沈主任叹息地点点头:“我请了各科会诊,一会儿讨论。” “你怎么没叫我啊,我也参加。” “你今天不是还有好几台手术?”沈主任苦笑,“放心吧,我们一定会跟你沟通会诊结果。” 丁穆炎紧咬后槽牙,他放心不下爷爷的身体,排好的手术又不能不做。纠结许久,紧紧握住沈主任的手,说出了一句别人经常对他说的话:“你一定要救救我爷爷!” 在病痛面前,众生皆平等。 “瞧你说的,丁老院长的事就是我们院的头等大事,我还能不尽力?”沈主任故作生气。 这时候朱院长也赶来了,喊了句“丁老师”,差点落泪,拉着沈主任再三叮嘱。 丁穆炎知道,总有一天他会面对亲人躺在医院,但没想到真正发生在眼前时,心中的恐慌压都压不住。生老病死是最无法逆转的事,他祖孙三代都在为之奋斗,今天终于也降临在了自己头上。 他踉跄了一步,有人在身后扶了一把。 “不好意思。”丁穆炎还没看清人先开口道歉,一抬头,看见扶他的是萧进,惊讶不已,“你怎么在这里?” 边上一人插嘴道:“是他送丁老院长来医院的。” 丁穆炎更加惊讶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出去说话,这里人太多。”萧进把丁穆炎拉出病房。 “我爷爷他……”丁穆炎哽了一下,“怎么会是你?” “说来也巧,我正好去拜访你爷爷,一进门就看见他倒在地上,差点把我吓死。”萧进心有余悸。 丁穆炎忽然感到踏实了许多,在需要的时候,有人能站在身边帮一把,或者哪怕什么都没做,仅仅只是陪在一旁,便觉得有倚仗。 “谢谢你。”丁穆炎感激道。 克莱因瓶人格_132 “跟我说谢干什么,这不是应该的嘛。”萧进不乐意。 丁穆炎手机响了,是手术室来催他下一台手术。 “麻烦往后推半个小时,我这边临时有点事。”丁穆炎道。 没把爷爷安顿好,他也无心手术,久经考验锤炼出来的强大心脏有一点动摇。 “我去帮爷爷办手续。” “我陪你一起。”萧进连忙道,“你忙的话交给我,我会处理好的,你放心去工作。” 人总有孤立无援的时候,再独立再强大也总有需要人帮助的时候,比如现在的丁穆炎。惶恐的心渐渐回到原处,找回了原有的节奏,不安的情绪渐渐缓和,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丝温柔的暖意滋润心田,仿佛身处在无边的黑暗中,但只要有人在身边,就能勇敢地走下去。 丁穆炎从未像此刻希望能看见萧进,甚至想触碰他,从他身上获取一点力量。 “谢谢。”丁穆炎重复道。 直到晚上天黑,丁穆炎结束一天的手术,下了手术台后,饭都来不及吃,匆匆回到病房去照顾爷爷。 父亲和母亲也来了,萧进正陪着他们说话,父亲明显情绪低落,哀叹连连,母亲不说话,忧心忡忡地望着熟睡中的爷爷,时不时抹一下眼角。 丁建宇看见了丁穆炎:“穆炎,手术都做完了?” “做完了。”丁穆炎走到床边,摸摸监测仪器,摸摸被子,想要做点什么但又无能为力,一扭头对上了萧进的视线。 萧进也正在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病房里灯光的关系,他的眼神看上去格外柔和。 “这回你得好好谢谢人家萧进,要不是他,你爷爷不知道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丁建宇道。 萧进抢着道:“不用谢,应该的。也是碰巧,正好去拜访丁老。” 两人客气了一番,丁穆炎插不上嘴,把注意转移到爷爷身上,居然看见爷爷睁着眼睛。“爷爷,你醒了?”丁穆炎道。 丁知行虚弱地微笑,每次看到丁穆炎,他总是发自内心地喜悦,但再看身边的环境意识到不对劲:“这是……” “爸,您摔着了,现在在医院呢。”丁建宇上前。 丁知行缓慢地环视一圈,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很快接受了现实,他总是如此淡然地面对风云变幻,波澜不起。 “爸,您现在感觉怎么样?”丁建宇问。 丁知行挣扎了一下想要起身,但疼痛立刻让他轻呼出声。 “爷爷别动!”丁穆炎连忙按住他,将病床摇起了一点角度,但也只是稍微一点点,因为爷爷的下肢根本无法承受力量。 丁知行似乎还是躺得不舒服,丁穆炎小心翼翼地抱起他的上半身,将他往上抱了抱。 双臂一接触到爷爷的身体,发现爷爷又干又瘦,轻得好像薄薄一层纸,稍微用点力就能撕碎。不知道什么时候,爷爷已经老成这样了,丁穆炎心中一恸,差点落泪。平日里忙于工作,能去探望爷爷的机会实在是少得可怜,在不知不觉中,曾经在心目中如同巨人般强大的爷爷已缩成了一个干瘪的老人,一个鲜活的生命在无数个日夜中衰老。直到这时,丁穆炎才发现自己太忽视身边的亲人了,也许在数不清的日子里,爷爷孤零零地坐在窗下,期盼着能看到孙子,但是他都没有来。 丁穆炎用力吸了吸鼻子,低下头闭了闭眼睛,才没有在众人面前失控。 萧进察觉到他的异样,悄悄地在背后捏了捏他的手。丁穆炎看了他一眼,感觉手背上暖暖的。 丁知行缓了口气,轻轻地问:“我现在什么情况?” 大概也只有像丁知行这样阅尽人生的人才能在躺在床上几乎不能动弹时平静地问一句:我现在什么情况。 丁建宇道:“老沈他们还在讨论,一个多小时前又请了几位专家来,应该还在……” “他们过于谨慎了,没有必要浪费这么多的人力,有的时候人越多越七嘴八舌越讨论不出结果。”丁知行想要挥手,但也只是稍微把手抬起了一点,“去,你们两个专家也去听听,不要坐在这里闲着,又帮不上什么忙,现在让你扶我,我都怕你自己闪了腰。” 丁知行总爱对父亲摆出一张嫌弃脸,即使病倒了也不例外,丁建宇只得听命,与丁母一同离开。 病房里剩下丁穆炎和萧进,丁知行换上了慈祥的笑脸:“都坐下,不要站着,我看你们费力。” 丁穆炎和萧进连忙在床边坐下。 “穆炎最近工作忙吗?前阵子是不是去纽约开了个会,有没有什么最新讯息?” 丁穆炎听了心头又是一酸,丁知行这辈子从未停止过对医学的追求,即使他已经什么都做不动了,即使他已经躺在床上了,求知欲望仍然强烈。而这本是丁穆炎应该主动说的,他却没有做到。 他刚要开口,兜里的手机又在震动,科室里打电话过来说有个病人需要他去看看。 第一次,丁穆炎对病人感到不耐烦:“我这边忙着,王陆路不是还没下班嘛,让他先去看看。” 生气地挂掉电话,丁穆炎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想了想又把手机拿出来要关机。 一只苍老干瘦如树皮的手撘在了他的手腕上,丁穆炎抬眼看向爷爷。 “去看看吧。”丁知行道。 “等会儿去,叫得不着急肯定没事,我先陪您聊聊。” 丁知行摇摇头:“那我更加没事,你放着正事不做陪我聊天,是不对的。” “可我进了科室就出不来了,您这边不能断人。” “我在呢。”萧进插嘴。 丁穆炎瞪了他一眼,萧进立刻闭嘴。 “去看看。”丁知行温和但坚定地劝道,“我这次住院不知道要住多久呢,你想陪我有的是世间,去吧。” 丁穆炎从他的话中听出了生命的落寞,又是一阵难受。“替我陪着爷爷。”丁穆炎对萧进道。 萧进一副“你放心有我在”的表情。 望着丁穆炎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丁知行还是叹了口气,他终究还是舍不得孙子。 “丁老,您口渴吗?要不要喝点水?”萧进从床头柜里翻出一根吸管,有过照顾父亲的经验,他已经很熟练了。 丁知行望着他:“你,是萧进吗?” 克莱因瓶人格_133 “对!是我!”萧进没想到丁知行一眼将他认出,顿觉前途一片光明,“我听说您打电话到我公司想见我?” “是啊。”丁知行轻生一笑,看着萧进的眼神中充满笑意,“我冒昧地问一句,你与穆炎什么关系?” 自从他睁开眼睛,两个年轻人之间微小的互动都被他看在眼里,不起疑心才奇怪。 丁知行问得直接,萧进回答得更直接:“我在追求穆炎。” 丁知行笑了,脸上的皱纹好像树的年轮,积累了岁月,沉淀了时光:“我没想到你们认识,真巧。” “人与人之间不就是一个巧合加另一个巧合嘛。”萧进心机地用了一句纪录片里的台词,在讲述其中一位主角与恋人的故事时,就有这么一句旁白。 丁知行了然一笑:“你的纪录片我看了之后很有感触,拍得很不错,既拍出了年轻人的生活,又拍出了内心的无奈,很真实。” “是导演有才华,我其实也只是个观众,不忍心看到这么好的纪录片夭折,我认为有必要做出来,尽我所能让更多的人看到。先不说什么让人理解吧,至少我们应该主动展示自己,让外人有机会能了解。能让人觉得我将神秘面纱揭开了一角,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萧进的漂亮话一套一套,很得丁知行的心,丁知行听了深以为然:“你的想法很好,我也经常这么跟学生们说的。就拿我们医疗行业为例吧,医学是专业性很强的学科,没有相关知识的人很难理解许多医疗行为的目的,我一直说做医生的有义务向民众科普,而且应该主动科普,理解是建立在认知的基础上的,认知了才能理解,理解了很多不必要的矛盾迎刃而解。” “您说得太对了!”萧进毫无拍马屁的痕迹,“我支持拍这部纪录片的想法也是来源于穆炎。我总看他不厌其烦地跟病人家属解释病情,我都替他累,他说有些事必须要做在前头,事先解释清楚,只要是讲道理的人都能理解。同样的,拍摄纪录片也是。人对于不了解的事物会本能地疏远、抗拒甚至厌恶,越是藏着掖着,别人越觉得我们这类人古怪,所以与其埋怨别人不了解,不如说我们还不够坦诚。” “说实话,我一直在担心穆炎,尤其是有段时间,网上很多人在骂他,我很怕他承受不住。他来问我意见,其实我也很无奈,只要他过得开心,怎样都好。” “我就是那件事后认识了导演的,他感谢我出资,其实我还感谢他替我实现愿望。我们的世界必定是不完美的,每个人都应该做点什么,也许我们的力量很弱小,但做了才有改变的可能,将这个世界往你期望的美好方向推进一点点,不做就什么都改变不了。” 丁知行投以赞赏的目光:“年轻人很了不起。” 如果丁穆炎在身边,他一定会告诉萧进爷爷的这个评价有过高,通常爷爷只将“了不起”三个字用来评价伟人和医学事业做出巨大贡献的人,用在年轻人身上还是头一回。 但萧进已经乐得飘飘然了:“力所能及罢了。爷爷您才了不起,您都病在床上了,不担心自己的病情,光顾着跟我聊别的,您这坚强乐观的精神至少我比不了。” “如果担心了能好我肯定担心,再雇一群人来替我担心,问题是好不了,反而影响我心情。”丁知行饱经沧桑的脸上表情平静,“我们缓缓而行,他不慌不忙。” 萧进脸色一变:“爷爷,您这话可不能在穆炎面前说。” 丁知行露出讶异之色,随即微微一笑:“看来,我可以放心了。” 第86章 丁穆炎果然如他所说的, 一进科室就跟陷入沼泽一样出不来了,又是一通忙活。 丁建宇来科室找他,父子俩在办公室坐下。 “你爷爷他……”丁建宇一开口先摇了摇头。 “沈主任怎么说?”丁穆炎紧张道。 丁建宇的脸上蒙着一层灰雾:“老沈他们分析了半天, 还是偏向保守治疗。” 保守治疗就是非手术治疗, 综合评估丁老的身体状况,认为手术风险太大。 这一跤摔得太突然, 一家人都没有心理准备,昨天还健健康康的一个人, 过了一天竟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他们一时还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好像困在噩梦中一般不太真实。 丁穆炎沉声道:“既然沈主任这么说,那就听他的吧。” 丁建宇双手覆盖在脸上用力搓了搓:“是啊,那就听他的。” “妈妈呢?” “去病房照顾你爷爷了。”丁建宇忽然一拍大腿, 话题来了个大转弯:“你在跟萧进谈恋爱?” 丁穆炎傻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谁跟你说的?” “老朱说的。真的假的,没听你说起过啊?” 问题的答案丁穆炎自己也没想清楚,说谈恋爱吧,他们现在还没确定关系, 说没有谈恋爱吧, 感觉又有点伤人。 “我们……在接触……”丁穆炎含含糊糊道。 丁建宇被他这个“接触”弄糊涂了:“我听老朱说你们谈很久了?我记得很久以前你跟我说找了个男朋友, 然后没过几天又跟我说掰了, 是萧进吗?” “什么没过几天,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好吗!” “你能不能抓住重点,那人是萧进吗?” “是……”丁穆炎弱弱道。 “现在又和好了?你们年轻人谈个恋爱怎么搞得那么复杂?还一审二审的?” “还没和好……” “没和好?又掰了?” “哎呀, 爸,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跟他的事你别管!”丁穆炎受不了他爸了。 “你以为我想管你吗?”丁建宇坐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道,“萧进他爸爸知道吗?” 丁穆炎咳了一声:“知道。” 丁建宇惊讶地抬了抬眉毛,问了个和彭致诚一样的问题:“他什么反应?” 丁穆炎给了个一样的答案:“他送了一箱粽子给我。” 丁建宇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原来你也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们做领导的比较能体会彼此的深意。” 丁建宇被他说得更加茫然了:“想谈恋爱就认真谈,别戏弄人家知道吗?” 丁穆炎心道这哪儿跟哪儿,还不知道谁戏弄谁。 克莱因瓶人格_134 “前几天我抽空看了萧进新拍的纪录片。”丁建宇若有所思,“说实话,我挺意外的。” 丁穆炎没想到这部纪录片影响范围如此之大,连爸爸都看过,相比之下自己的消息真的很闭塞。 “他看上人还不错,你们要是能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爸爸,你要是知道他干过什么,恐怕不会这么认为了。” “他做什么了?” “当初医院采购问题就是他捅出去的,要不是他,你换届选举也不会失败!” “是吗?”丁建宇有点意外,但并没有动怒,只是摆了摆手,“选举你不要再提了,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不会因为某一件事改变结果,而是由多方面综合因素造成的,所以你不能把账算在他头上。” 丁穆炎还是有点不服:“不管怎么说都造成了很坏的影响!” “你知道我为什么放下手术刀从政吗?”丁建宇道。 丁穆炎调侃道:“因为学医救不了中国人?” 丁建宇笑着走到窗前向外望去,即使是夜晚,仍然有许多人走进医院:“我还在医院的时候有时会站在这里看医院,那时候我就想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苦难,病人苦医生也苦。现状太苦,有太多问题需要解决,我一个人,一把手术刀,又能救多少人?所以我希望能改变现状。” 丁穆炎也走了过来,与他并肩站在窗前。 “我相信萧进在投资这部纪录片时的想法跟我当初是一样的。”丁建宇道,“也许你们之间有过矛盾,也许他为了跟你争点什么,做过一些令你不快的事,年轻气盛争强好胜,难免在冲动下伤害到别人,可以理解。” “爸,你在帮他说话?” “虽然我跟他接触不多,对他不了解,但他会支持拍这类纪录片说明他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也是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人,这样的人是不会有太大问题的,我欣赏像他这样勇于改变现状的年轻人,如果你跟他谈恋爱,我还是支持的。”丁建宇道。 丁穆炎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觉得爸爸把萧进想得太美好,境界拔得太高,果然距离产生美。 “另外今天要不是他,你爷爷恐怕凶多吉少,我多少还是相信点缘分的。” 丁穆炎不屑地嘁了一声:“他肯定是去拍爷爷马屁的,他最擅长的就是连哄带骗讨人开心,爷爷这种理想主义者最容易让他的当!” 丁建宇笑道:“就算是去拍马屁,那也说明他有在用心。” “我不跟你说了!你们怎么都帮着外人!”丁穆炎气恼。 “你们?谁是‘们’?” “我去看爷爷!” 丁穆炎一进病房,便听到萧进的说话声和母亲的笑声,他不禁腹诽道:看!这家伙就一张嘴甜! 丁知行得知治疗方案后依然很平静,吩咐家里人要带点什么东西来医院。 跑腿的事自然由年轻人来干,萧进义不容辞,载丁穆炎一同去丁老家收拾。 丁知行叮嘱的东西很杂,比如眼镜、铅笔、看了一半的期刊等等,也不知道以他的身体状况还能不能看,总之他要求的全都带上。 丁穆炎从衣柜里翻出些换洗的衣物带上,似随意般问道:“你今天怎么想到去拜访我爷爷的?” “是你爷爷请我去的。”萧进得意得就差没唱起小曲儿。 丁穆炎根本不信:“怎么可能?我爷爷根本不认识你。” “因为你爷爷看了我的纪录片啊,打电话到我公司说想见我,我想怎么能劳动你爷爷呢,所以就登门拜访。” 丁穆炎笑着摇头,一部纪录片居然把父亲和爷爷都惊动了。 “你笑什么?” “没什么,今天我爸也跟我提纪录片的事了,你……”丁穆炎想说佩服佩服,又怕他骄傲。 但萧进却收起了笑脸,感叹道:“你家里人真关心你。” 经他提醒,丁穆炎也意识到了,并不是因为纪录片有多么多么热门,父亲和爷爷会关注这部纪录片,纯粹是处于对自己的关心,如果不是自己小众的性向,年迈的爷爷和忙碌的父亲又怎会特意抽时间去网络上看纪录片呢? 想到这些,再联想到爷爷瘦小的身体,丁穆炎又是一阵心酸。 “话说回来,你爷爷很喜欢我呢!”萧进得意洋洋。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丁穆炎扔了个鄙视的眼神。 “真的!你爷爷很担心你的婚姻大事,经过一番深谈,你爷爷已经把你托付给我了,我与你之间就差一本结婚证。” 丁穆炎很想把正在整理的行李箱扔到他脸上去,试试他脸皮有多厚。 “我爷爷一直很希望我能找到一个陪伴一生的人。”丁穆炎道。 “有故事?” 也许是今天爷爷对自己的触动太大,丁穆炎脑海中一切有关爷爷的记忆都在复苏,他强烈地想找个人倾诉,说说爷爷的旧事,而萧进恰好在眼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更准确地说,是爷爷希望家里每一位成员都能找到陪伴一生的人,因为爷爷自己的婚姻……我这么说也许僭越了……爷爷自己的婚姻有些缺憾吧。” “嗯?你爷爷跟你奶奶关系不好?” “关系很好,相敬如宾,但婚姻不应该是相敬如宾的,所以才是缺憾。”丁穆炎回忆道,“我爷爷如果再早生个几十年,估计也能评上个什么民国才子之类的花哨名号,他年轻时留洋学医,在新中国成立后归国,那个时候留洋的可都是非凡人物。但我奶奶没什么文化,思想比较守旧,连字都不识,还是后来在扫盲班里学会常用字。他们是组织介绍认识的,结婚的时候没有感情基础,结婚后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你能想象吗,我爷爷在念‘whenyouareold’的时候,我奶奶在像小学生一样学写自己的名字,我爷爷在搞科研的时候,我奶奶在家给我发高烧的爸爸招魂。” 萧进没有想到丁家祖一辈的生活如此奇异,听着新鲜又令人叹息:“差距那么大,还能过?” “我奶奶是个很善良,特别勤劳的人,劳碌一生。我爷爷忙工作的时候,家里的事情她一肩挑,我爷爷被关牛棚的时候,我奶奶还是一心一意跟着他,一个人带着我爸等我爷爷回家,就冲这个,我爷爷也会一辈子护着她。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件事印象特别深刻,小学时候有次开家长会,我爸妈和爷爷都没空,是我奶奶去的,但是我奶奶不太认字,老师说的话没记对,所以我次日应该带的书没带全。老师当着全班人的面说了我句,那时候人小自尊心特别强,回家后冲奶奶发脾气,骂了些文盲之类难听的字眼,把我奶奶气得直抹泪,爷爷知道后就把我狠狠抽了一顿。我爷爷很疼我,那是他唯一一次打我。” “你们一家子除了你奶奶,全都是教授,她这日子很不好过吧?” “至少在我的记忆中,她是比较自卑的,我家的饭桌上谈论的大多是医学相关的话题,她根本就插不上嘴,爷爷有时会小心翼翼陪她聊些油盐酱醋,但夫妻之间一旦小心翼翼,就说明存在问题。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痛苦,奶奶过世得早,爷爷始终认为她长期压抑的生活导致病情迅速恶化,如果奶奶不嫁给他,应该会更长寿一些,是他害了奶奶。至于爷爷,遇到问题无人可倾诉,也是非常的苦闷。所以爷爷主张找对象要找灵魂伴侣,找不到不如一个人过。当初我爸要跟我妈结婚,奶奶不同意,认为我妈是个医生照顾不好我爸,希望我爸找个护士之类温柔体贴一些。多亏爷爷支持,认准了我爸妈在一起能互相支持,互相激励,共同进步。事实证明我爷爷是对的,我爸妈天天塞我一嘴狗粮。” “你爷爷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后来就轮到了我,当初我向家人出柜,把我爸气坏了。爷爷就对我爸说,难道你忘了你年轻时追求爱情时的执着了?难道你自己拥有爱情了,反而不允许儿子追求爱情?那会儿我爸不知道被爷爷批了多少个‘狭隘’,最后终于想通了。但这么多年,我一直没能带个人回家,爷爷眼看自己一天天老去,终究是着急的。” 克莱因瓶人格_135 萧进指着自己道:“我!” 丁穆炎恼道:“我认真跟你说事,你还开玩笑!” “我也是认真的!”萧进严肃道,“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认真的!我不想把我资助纪录片的事吹得多伟大,在你面前我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让你开心。你说我是直的,说我不了解你们的痛苦,我可以去体会,可以告诉所有人我喜欢你,任何压力我都愿意承受。你说环境不友好,我来改变,旁人说我蚍蜉撼树我不在乎,星星之火迟早有一天可以燎原。你喜欢弹钢琴,我用小提琴与你合奏,你喜欢看书,我为你铺满整片书架,只要你开心,我什么都可以去做。” 萧进的感情如此热烈,丁穆炎几乎承受不住,他每一句话都像巨浪拍在他心口,令他心潮起伏。 “现在。”萧进握住丁穆炎的手,“你要照顾你爷爷,我陪你一起,一切后顾之忧我为你解决。” 丁穆炎有点慌乱地把手抽出,他还没想好,眼下事情太多太乱,他还需要点时间梳理情绪,但萧进的话已烙印一般烫在了脑海里:“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医院吧。” “对了,刚才还漏了一句。”萧进跟在丁穆炎身后,“你喜欢□□,我陪你□□,多少次都可以,山无棱,天地合,精尽人亡,才敢与君绝。” 正在脱拖鞋的丁穆炎飞起一脚,拖鞋飞到他身上。 萧进笑着追了出去。 回医院的时候路过便利店,萧进将车停在路边进去买点吃的用的,丁穆炎在车里等他。 车厢里比较安静,光线比较暗淡,丁穆炎看见萧进的手机在不停地闪烁,眼睛一瞥,发现是微信一直在弹出消息。 什么人一直在坚持不懈地给萧进发消息?丁穆炎好奇地多看了几眼,发现说话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个人,再一看昵称都有点眼熟,总觉什么地方看见过。仔细回忆一番,不得了!这几个人好像是科室的医生护士。为什么科里的人会不停地给和萧进说话? 强烈的求知欲击败了尊重对方隐私的心,丁穆炎瞄了眼便利店,确定他还在里面挑东西,拿起了他的手机。 可是手机是锁着的,他先用萧进的生日组合尝试了几次,没有成功,略一思索,厚着脸皮输入了自己生日,居然解锁了。 来不及脸红,点了下微信,点开最顶上挂着小红点的微信群。 群名先把他吓了一跳:17床家属与主任后援团。 这是什么鬼!而且为什么“17床家属”在“主任”前面?丁穆炎点开群名单,头像都很眼熟,昵称因为没改真名所以反应慢了点,一眼扫下来可以说是科室的半壁江山,比较年轻的医生护士都在里面。 消息还在不停地弹,讨论的内容大致可以概括为:丁老院长住院对17床家属与主任的关系之深远影响及对策。他们各抒己见,不断提出各种建议,讨论十分积极,气氛十分热烈,其中最活跃的要数昵称为“值班天王”——丁穆炎的小弟子邵一宁。 难怪萧进对丁穆炎的行踪了如指掌,丁穆炎本以为是萧进刻意派人调查,没想到他根本不需要调查,每天的行程早就被科室里的人卖给了萧进。 随便翻翻了,聊天记录根本翻不到头,这个群历史悠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建立了。 丁穆炎气坏了,怪不得总觉得这群人胳膊肘朝外拐,明明自己才是领导,他们却总向着萧进,对17床家属念念不忘,原来早就连成一气,心心念念想着如何把他打包给萧进。 群里面的讨论还在继续。 值班天王:我认为应该与时俱进,把骨科的人加进这个群,方便制定新的行动方案。 世界第一美护士:这个可以有,今天他们的小青还来问我17床家属和我们家主任的关系。 值班天王:你怎么回答的? 世界第一美护士:我说他们是正在争取耍流氓合法化的关系。 值班天王:很好,我们有新同志了。我好像有小青的微信,我找找。 “值班天王”邀请“雨后的青新”加入了群聊 值班天王:我们的群又壮大了,大家鼓掌! 世界第一美护士:[鼓掌][鼓掌] 雨后的青新:[害羞] 生气的丁穆炎用萧进的手机把自己加了进来。 “小目标”邀请“丁穆炎”加入了群聊 值班天王:你们看看还有谁可以加的,最好审核一下不要来捣乱的。 值班天王:[惊恐] 丁穆炎:这是什么群? “值班天王”退出了群聊 丁穆炎:你们上班太清闲了是吗?是不是可以再加量? “世界第一美护士”退出了群聊 “雨后的青新”退出了群聊 萧进提着一大袋东西上车,送里面拿出一个小蛋糕:“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丁穆炎举起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是什么群?” 萧进看了一眼,只见满屏幕的退群信息。 “咳!”萧进心虚地避开视线,“其实我不太看群消息的,平时都屏蔽的。” “把群解散了!” “哦,好吧。”萧进不情不愿地选择解散群。 当丁穆炎接收到群解散的提示时又道:“看,你能解散群果然是群主,这个群明明就是你建的,这回不能否认了吧。” 萧进觉得丁穆炎变坏了,可怜巴巴道:“其实大家都在关心你爷爷。” 丁穆炎拆开蛋糕啃了一口,听他提到爷爷,叹了一口气。 “不要担心,爷爷会好起来的。”萧进安慰道。 丁穆炎沮丧地摇头:“爷爷已经九十多了,你不明白骨折对一位九十多岁的老人意味着什么。” “那么严重?”萧进神情凝重。 克莱因瓶人格_136 丁穆炎咬了一大口蛋糕来压制住喉咙里的酸涩。 萧进及时转移话题:“再去趟你家吧,估计最近你得经常住医院,带点换洗衣服?” 在丁穆炎忙乱的时候,萧进替他想得周到,丁穆炎心中感激:“好,谢谢。” 丁知行住进了医院,丁父丁母每天轮流来,但他们自己都上了年纪精力体力都不够,所以主要还得靠丁穆炎。虽说医院里有护士、护工和保姆,但还是得占用家属大量时间。丁穆炎人在医院,可总是忙得不见踪影,所以照顾爷爷这个重任被萧进主动担了起来。 萧进乐意,可以在丁穆炎面前刷好感度,又能在医院里混脸熟,与丁知行聊天本身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一个群被解散了没关系,另一个群又悄悄建了起来,只要人在,阵地就在,只要丁主任的高地一天没被攻克,萧进便前赴后继。 丁穆炎忙完后来到病房,萧进正捧着电脑办公,看到丁穆炎后把电脑扔在了一边。 丁知行正在熟睡,丁穆炎瞄了一眼时间:“怎么这个点在睡觉?” “嗯,吃完午饭后拉着我聊了半天,后来就没精神了,说想睡觉,就睡到现在。” 丁穆炎盯着爷爷看了一会,忽问:“下午吃东西了吗?” “没有,好像没什么胃口的样子。” 丁穆炎一摸额头,伸手按了铃。 很快护士赶来,一看丁穆炎也在:“丁主任。” “下午体温量了吗?” 也许是丁穆炎的语气比较严肃,护士非常紧张:“我……本来要量的……我看老院长在睡觉……早上……” 丁穆炎放软了语气:“先量个体温,然后……” 管床医生也跑了进来:“丁主任,老院长不舒服吗?” 接下来是一系列的检查,沈主任询问赶来,诊断结果很快到了他手中。 “肺部感染了。”沈主任沉声道,“我去请呼吸内科的人过来看看。” 丁穆炎坐在床边沉默不语,并发症来得比预想中还要快,爷爷的生命像捧在手中的沙,不断地流失。 萧进有点懵,明明不久以前老人还精力十足地与他闲聊。“是我上午开了会窗的关系吗?”他紧张地自我检讨。 丁穆炎无力地摇头,萧进站在他身边,轻轻按住他肩膀。一点点温暖的力量从肩膀传来,丁穆炎握住了他的手。 丁知行身边越发离不开人了,各种药物注射入静脉,每隔一段时间会监测体温,人也不像刚进医院般清醒,几乎一半时间在睡觉,但又睡不沉,睡梦不时发出不适的□□。那本看了一半的期刊终究没有时间看完,夹了一支铅笔,被搁置在床头。 丁建宇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丁穆炎不忍心看他熬着,只要一看到他就赶他回家。丁穆炎自己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回家了,几乎全天24小时呆在医院,出了科室就去陪爷爷。 可即使是这样也阻止不了病情的恶化,感染不断扩散,肺部大片雪白,高烧持续不退。终于有一次电话打到科室,说老院长心跳骤停。 丁穆炎丢下手里的活冲了过去,一群医护已围在床边抢救,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张病危通知书塞到了他手里。 从来只有他给人下病危,第一次他被人下病危,心口仿佛被棉花塞住,怎么都喘不过气。 丁穆炎插不上手,只能在外圈看这时,萧进从外面进来,看屋里忙成一团,大吃一惊:“爷爷怎么了?” 丁穆炎一看到他,顿时一口无处发泄的浊气从心肝肺里冲出来,他大吼一声:“你去哪里了?爷爷心跳停止了,你不知道吗?” “我……”萧进愣住。 也就十来分钟前,萧进出去接了个电话,当时护工和保姆都在,他很放心,没想到接完电话回来就变了天。 “对不起。”萧进道。 一句话吼出来,丁穆炎自己也愣住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引线烧啊烧,终于在萧进面前炸了开来。 终于爷爷被救了回来,心跳恢复正常,有惊无险。 沈主任满头大汗:“进icu吧,外面不行。” 丁穆炎连声答应:“有床位吗?” “下午会出一个,晚上就安排进去。” “那太好了……” 丁知行忽然大声地□□了一声,丁穆炎紧张道:“爷爷?” 丁知行艰难地发出响声,不住地摇头。 “爷爷,您说什么?”丁穆炎揭开氧气面罩。 丁知行虚弱但极其坚定地说:“不进icu……不进……” 丁穆炎怔然,试图劝说:“爷爷,您现在肺部感染有点严重,必须24小时看护,这里人手少……” “不进!不进!”丁知行急了,手臂用力举到半空中挥舞了一下,又重重地垂下。 丁穆炎握住他的手:“爷爷,您得听话啊,医院里都是您的徒子徒孙他们会想尽办法治好您的,大家都盼着您能好起来。” 丁知行只是一味地摇头,反反复复说重复的只有两个字:不进。身为医生他很清楚进icu会面对什么,各种创伤性的抢救对垂垂老矣的病人来说极为痛苦。但是对丁穆炎来说,不做最后一丝努力,不用尽最后一份力气,如何能安心?如何肯罢休? 沈主任在丁穆炎耳边道:“我请朱院长来劝劝他。” 丁知行拽住丁穆炎,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的眼球有些浑浊,死死地瞪着丁穆炎:“够了,不要折腾……你们听我的,不进……” 丁穆炎的喉咙口被堵住了,许久才发出声音:“好……不进……” 丁知行似乎还不放心,仍然紧紧地拽着他。 丁穆炎轻手轻脚地把他的手放进被中:“我们不进icu,您好好休息,我去跟他们说。” 也许是信了,也许是累了,丁知行松开了手,闭上眼睛。 克莱因瓶人格_137 搁在床头的期刊在混乱中掉在地上,不知道被谁踩了几个大脚印,丁穆炎弯腰捡起,弹了弹灰尘,塞进抽屉,慢慢合上,心口一阵钝痛。 丁穆炎调整了一下氧气罩,与沈主任退出病房。 “真不进啊?”沈主任还不死心,“都是自己人,也没什么可瞒的,老院长不进icu的话,真的不行的!” 丁穆炎双肩垮塌,神情暗淡:“等一会儿我爸来了再说吧。” “行,床位我先让他们留着。” 丁穆炎迟疑了一下,又叫住要走的沈主任:“床位的话,要是有重症病人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吧,爷爷要是知道空着床位不让需要的人住,没事都会气成有事。” 沈主任还想再辩解什么,可心急之下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又担忧又心疼地叹了声“哎呀”。 丁穆炎何尝不是又担忧又心疼,默默地站在门口调整了一会情绪,正要进门,看见在不远处的萧进。 萧进在打电话,眉宇间满是烦躁,丁穆炎走进了,听见他不知道在冲谁吼:“我说了这个项目我不会签字的,必须打回重审,你不用再来跟我争取!我这边乱成一团,你还来给我找麻烦!” 丁穆炎站在他身后没有打扰他。那句抱怨的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他怎么能冲萧进发火呢?他差点忘了萧进也是个大忙人,管理着数家日进斗金的大公司,差点忘了萧进与爷爷无亲无故,根本连陪床的义务都没有。萧进嘴再甜也好,马屁拍得再多也好,他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实实在在的,不是天经地义的,作为受益者的自己更不能看作是理所当然的,更别提把爷爷日益恶化的疾病怪在他头上。 可他在那一刻没有控制住,说出了伤害人的话。这样的自己,实在是太丑陋了。 萧进电话说着说着一回头,看见丁穆炎站在他身后,立刻收了线向他走来。 “爷爷还好吗?” 丁穆炎嗯了一下:“暂时稳定了。” 萧进的眉头终于得以纾解:“太好了,他没事就好。” “我……” “对不起,如果刚才我在病房就好了,说不定能早点让医生来抢救,你别生气。” 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萧进抢先一步道歉,反倒让丁穆炎心里更加难受。 “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应该冲你发火。”丁穆炎道。 “没事,你发泄一下也好,不要憋着。” 照顾爷爷本应是自己的责任,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丁穆炎变得有点依赖萧进,这对过去的丁穆炎来说简直难以想象。因为父母忙碌,因为读书时跳级长期与年长的人共同学习,因为不一样的性向逼迫他提早进行自我认知,所以丁穆炎从小便比同龄人早熟,他独自留学独自生活,不论发生什么都习惯于自己扛。 可萧进的出现,让这一点发生了改变。 即使手术延长他也不会担心爷爷没人照顾,因为有萧进在,即使工作到深夜他也不会担心饿肚子,因为有萧进在,即使回家冲个澡也不会太着急,甚至还能小憩半个小时,因为有萧进在。 因为萧进在,所以才放心,哪怕他喂饭不怎么利索还得靠保姆,哪怕他护理还是不太懂还得靠护士,只要他人在,心便是稳的。 所以当他冲进病房,看见满屋子医生护士,唯独不见萧进时,他慌了,第一反应便是:萧进去哪儿了?随后是毫无道理的埋怨:为什么他不在呢? “不,话不能这么说,这些天你也很累,我都来不及好好谢谢你。”丁穆炎道。 “那你以身相许吧。” 话没说几句,又不正经,一护士刚好经过他们身边听到了这句话,表情兴奋中故作平淡。丁穆炎清楚地看到护士的胸牌上写着名字“余青”,有种要掩面的冲动。 “进去进去。”丁穆炎把萧进拉进病房。 丁知行又陷入了熟睡,丁穆炎和萧进并肩坐在窗下,守着爷爷,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今晚你回去吧。”丁穆炎道。 “你赶我走啊?”萧进往丁穆炎身上靠了靠。 “我在的,你回家睡一觉,爷爷要是有事,你也帮不上忙啊,你又不会心肺复苏。” “我可以在旁边喊加油啊。” “没正经!”丁穆炎嗔怒。 “得会心肺复苏才能做家属啊?你们医院这是霸王条款啊,我要去投诉!” 丁穆炎笑了笑:“真不怪我刚才对你发脾气?” “真不怪,甚至可以说有点高兴。” “陪床陪傻了?” “不信?”萧进稍微正经了一些,“人的负面情绪积累得多了,总得有发泄口,脾气好的人往往会对自己最亲的人发火,因为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放下防备,表现出最真实的一面。你总不见得对你父母发火吧,所以你把火冲着我,说明你没把我当外人,我高兴还来不及。” 丁穆炎思索着萧进的话,不得不承认有些道理,他总是以最放松的姿态面对萧进,不需要去顾虑会不会被误解。 “我很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萧进道,“当初我刚得知我爸生肿瘤时拆房子的心都有,还好那时候你在,听你分析病情,说其他人的病例,一句一句慢条斯理的,我心里头那股火很神奇地被浇灭了。我爸也是,别看他装得跟什么似的,其实心里紧张呢,你每次来病房都会跟他聊几句,他可开心了,有次你查房晚了他还琢磨着叫我去看看你在忙什么。” “每个病人我都会跟他聊的。” “知道你医者仁心。当时我说看到你就像看到希望,那些话大部分都是真的,你别总认为我在骗你。” “狼来了。” “行行行,都是我的错。”萧进对于道歉已是炉火纯青,“那我今天回家睡一觉,明天给你带早饭?你想吃什么?” “煎饼果子,多加一个鸡蛋。” “行,多加一个鸡蛋。要不要再带点别的什么东西过来?” “带一包湿纸巾。” “你等等,我得拿手机记一下。” “你行不行啊,一包湿纸巾还要记?算了,我让阿姨去买。” “那不记了。真是的,我记个备忘录也要被你说。” 克莱因瓶人格_138 “你记你记,说不得先生。” “你看你,谁是说不得先生?报复心太重!多亏我宽宏大量!” 夕阳西下,金色的霞光照进病房,两人靠在一起,进行无聊的对话。虽然前方困难重重,但眼下静谧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点地方忘记说了,今天补上。 “我们缓缓而行,他不慌不忙”出自狄金森的诗《因为我不能停步等候死神》 开头几句是:因为我不能停步等候死神,他殷勤停车接我,车厢里只有我们俩,还有“永生”同座,我们缓缓而行,他知道无需急促。 主旨是平静地接受死亡,文中萧进听懂了,所以让爷爷不要这么说。 英文原句是“we slowly,knew that without the need for rapid”,爷爷引用的是偏意译的版本。 第87章 这天丁穆炎和往常一样忙完后去陪爷爷, 没想到进了病房,除了萧进,还看见了温易舟。 这是非常诡异的一个画面, 爷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萧进安安静静地坐在床的一侧,温易舟安安静静地坐在床的另一侧, 两人互相无视,目不转睛地盯着爷爷。太过安安静静的三个人, 组成了这惊悚一幕, 丁穆炎推开门, 几乎迈不开步子。 丁穆炎进屋,温易舟起身冲他点点头:“你来了。” 萧进只是稍稍抬了抬眼,别说没打招呼没站起来, 连屁股都没有挪一下,与温易舟形成鲜明对比,他用实际行动表明:你是来探望病人的外人,我是照顾病人的家属。 “你来了也不事先跟我说一声,等很久了吧。”丁穆炎道。 “也没有很久, 我是来找你的, 结果到医院后听说丁老院长住院了, 便过来看看。”温易舟道。 萧进一会儿看看温易舟, 一会儿丁穆炎, 装模作样地给爷爷拉了拉被子,用力咳了一声。 丁穆炎瞄了他一眼, 对温易舟道:“我们出去聊吧,不要影响爷爷休息。” 两人走出病房,温易舟问道:“你爷爷还好吗?” 丁穆炎已经回答不出好还是不好了:“就这么维持着吧。” 温易舟叹道:“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呢?” 丁穆炎笑道:“你也很忙吧,你父母回去了吗?” 提及父母,温易舟的脸僵了僵:“回去了,我上周给你发过消息说他们回去了,可能你太忙没有注意到。” 丁穆炎尴尬道:“哦……可能是没看到……他们还好吧?有情绪吗?” “他们……我会安抚好的……毕竟他们痛苦的是已无法改变的事实。” “嗯嗯,那你……”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你爷爷的病情的,我多少能出点力。”温易舟强行把丁穆炎转移的话题拉回来。 丁穆炎无奈道:“说实在的,现在不是人手的问题,我们院里有这么多人,可以照顾得过来。所以我也不想麻烦你……” “所以有我没我没有区别是吗?”温易舟直截了当地说出丁穆炎的潜台词,毫不掩饰其挫败感。 “也不能这么说……” 温易舟朝病房里瞥了眼:“但他是你需要的,对吗?” 这句话让丁穆炎十分窘迫,似乎这两人应该是平等的,都是追求者的地位,但为什么一个天天往医院跑,一个连告知的想法都不曾有过。一边依赖着萧进,一边忽视着温易舟,等回过神来,已有了差别对待。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丁穆炎话说出口就觉不合适,亲疏立现,是本能,也是现状。 “我明白了。”温易舟沮丧道,“是我做得不够好,没能为你分忧,总给人添麻烦的不是你,是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嘛,这很正常的……”丁穆炎开始说起了套话,心里暗暗道:闭嘴吧,别说了。 “我没有机会了是吗?”温易舟又道。 丁穆炎呼吸一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更令他心惊的是,温易舟在问这句话时,丁穆炎脑中想到的并不是站在面前的温易舟,而是萧进。 “我想……我们还是……”丁穆炎想发好人卡朋友卡,又觉得这话说出来太蠢了,不符合他的形象,第一次发现连拒绝人都这么困难。 幸好,温易舟并没有为难他,只是苦涩的笑笑:“我知道了。” 丁穆炎松了口气。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只不过还想来碰碰运气,看看会不会还有一线生机,看来我还是没那么走运。” “早就?” 温易舟笑得更加艰难,不甘与佩服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表情同时出现:“他的纪录片我也看了。怎么说呢,确实很厉害,我还差得很远。” “你们都这么说,他要骄傲了。” “看来不是我一个人佩服他。那我走了,不耽误你时间,以后……”温易舟退后一步,绅士地拉开距离,并改口道,“和你在一起每天都很愉快,谢谢。” “谢谢。” 丁穆炎回到病房门刚开一条缝,看见一道黑影闪过,再定睛一看,萧进已坐在门边的椅子上看报纸。 “爷爷今天还好吗?”丁穆炎随口问。 萧进端着架势,慢悠悠地收起报纸:“上午清醒了几个小时,不过还是没有力气说话,我给他读报纸了,他看上去心情不错。” 丁穆炎想象萧进读报纸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 克莱因瓶人格_139 “笑什么?” “没什么。” 萧进眼珠子一转,故作随意地问道:“刚才他跟你聊了些什么?” “没什么。” “喂!” 丁穆炎把椅子搬到床边背对着萧进:“你们面对面坐那么久都聊了些什么?” “我为什么要跟情敌聊天啊?你看我,从来不会让你面对情敌。” 丁穆炎警惕地回头:“我还有情敌?” “没有没有!你没有情敌!”萧进把椅子拖到了丁穆炎身边,悄声道,“到底聊了什么?” 刻意压低的气声带着萧进的气息,暖暖的。“他跟我说再见。” 萧进怔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得意洋洋勾起唇角。 “击败了对手很开心?” 萧进大手一挥:“从来没把他当成对手!太弱!” 丁穆炎笑着摇头。 “哎?”萧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刚刚你是不是很在意你的情敌?有情,才能有情敌吧?” 丁穆炎冲他眯着眼睛笑,镜片闪过一道寒芒。 萧进干笑:“今天天气真不错。” 两人陪在丁知行身边说着闲话,看着爷爷身上的管子一天比一天多,他们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沉重,唯有靠自我调节来缓解不安。 丁建宇进门的时候,看见两个人像两只企鹅一样靠在一起嘀嘀咕咕说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打破这份和谐。 后来还是萧进先听到了动静,回头喊了声丁叔。 “聊什么呢,那么投入。” “穆炎说他五岁就会给小兔子治疗骨折,真的假的?”萧进对丁穆炎的自吹自擂深表怀疑。 “拿根树枝,拿根破布,随便绑一绑的那种吗?”丁建宇毫无留情地拆台。 “什么随便绑一绑,我有涂药膏的好不好。”丁穆炎抗议道。 “你有没有告诉人家你小时候怕打针,嚎得跟要剁你手一样,然后第二天全医院的人都笑话我丁院长儿子怕打针。” “我根本就不记得有这种事,一定是你瞎编的。”丁穆炎愤怒道。 萧进在一旁偷笑,为了不让丁穆炎看到还特意转过身去笑,但抖动的肩膀出卖了他。 丁建宇放下包看了看体温单,“没什么变化吧。” “跟昨天差不多。” 对于他们来说,能跟昨天差不多已是最好的消息。 丁建宇摸了摸老父的头发:“你们还没吃饭吧,去休息一会儿,这边我陪着就好。” 出了病房,萧进伸了个懒腰:“我们去吃什么?不说不觉得,现在还真有点饿了。” “我叫了外卖。”丁穆炎拿出手机看了看,“已经到了,你吃不吃?” “当然吃!” 两人从病房回丁穆炎的办公室,萧进可以说是熟门熟路,好像去科室就像回自己家一样。更让丁穆炎气愤的是,平时医生护士见到他都是“丁主任好”“丁教授好”,这会儿迎面走来都是挥着手喊“萧先生”,完全把丁穆炎这个领导给忽视了,偏偏萧进也满面春风地跟众人打招呼,甚至能叫出大部分人的名字,搞得好像他才是科室的人。 来到办公室,丁穆炎把点的外卖馄饨在茶几上拆开。 “给你点了笋尖鲜肉。”丁穆炎把其中一碗放在他面前。 萧进笑眯眯:“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笋尖鲜肉?” 丁穆炎瞪了他一眼:“太假了,不用提醒我在留意你的口味!这家馄饨你吃了小十来次,十次有九次都是笋尖鲜肉,我要是记不住就是傻子了。” “荠菜馄饨我也是很喜欢的。”萧进强行辩解。 拆开筷子刚要吃,丁穆炎大喊一声:“你洗手了吗?” 萧进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被妈妈揪着耳朵喊洗手的噩梦中,连忙乖乖地洗了手回来,然后才敢动筷子,丁穆炎表示满意。 吃了几个馄饨,丁穆炎觉得不太对劲,拿筷子掰开馄饨看肉馅。 “看什么?有蟑螂?” 丁穆炎忍住把筷子插他脸上的冲动:“味道好像不对,不是我要吃的那种,是不是送错了?” 萧进看了眼馄饨,又拿起外卖单看了眼:“没送错,是你点错了,这个就是鲜肉馄饨,我平时给你点的是咸蛋黄鲜肉。” 丁穆炎悲伤地哦了一声,还有什么比点错外卖更悲惨的呢? “我跟你换?” “不要,你都吃过了再给我吃。”丁穆炎拒绝。 “你还嫌弃起我了?” “鲜肉也挺好吃的。”丁穆炎忧伤地继续吃鲜肉馄饨,自己点的外卖哭着也要吃完。 “这个点你们食堂不是还开着吗?” 克莱因瓶人格_140 “不去吃食堂,我们食堂太难吃了,赶时间才去食堂。” 萧进默默地拿出手机跟人发消息,一来一回,手机不停地响。 “忙什么呢?吃完再说不行吗?你油都溅到我桌子上了。” 萧进还在专心按手机:“你们院食堂确实不行,不符合你们大医院的形象,那什么医院不是应该给你们职工提供良好的后勤保障嘛,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所以我准备……” “准备干吗?” 萧进按下发送键,把手机塞进口袋,微笑道:“准备承包你们食堂。” “咳咳咳!”丁穆炎把吃了一半的馄饨咳了出来。 “你看你自己溅了一桌的油,不要怪我。” 丁穆炎抽出纸巾擦擦嘴,擦擦桌子:“承包食堂?” “嗯,我可以把这家馄饨店的大厨请过来,你就能在食堂吃他们的馄饨了,还有那家炒饭店味道也还不错,你还想吃什么?饺子?拉面?” “你这是要把周围的外卖一网打尽吗?” “可以啊。”萧进发散性思维,“我可以再派个人专门给你点菜,你什么时候忙完,什么时候点菜,随时给你送过来。不行,这个人要负责督促你吃饭时间到了,免得你饿过头了才想起没吃饭。这个主意不错吧?这样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也不用担心你不好好吃饭了。” “别逗了……” “没有逗你啊,你看我已经在安排了。”萧进把手机举到丁穆炎眼前。 “那你下次是不是还准备把我们医院的旧大楼粉刷一下?” “建筑的事让韶军来搞,他是内行。你想粉刷大楼?” “没有没有。”丁穆炎连忙否认,生怕他行动力太强,说干就干。 “不过呢,也没那么快。”萧进算了算时间,“你再忍忍啊,我尽量让你早点摆脱难吃的食堂。” 丁穆炎不知道该如果继续这个话题,不过内心还是非常喜悦。 吃饱喝足,两人蜷缩在沙发上,一人一头安静地睡觉,短暂的休憩使办公室的气氛变得温馨而甜蜜。 丁知行的病情始终在钢丝上行走,稍有不慎就会坠落。 几天后,丁穆炎再次被通知丁知行呼吸衰竭。 他赶到病房的时候,医生已用上了除颤仪,耳边全都是人的呼喊声。仿佛身处在破碎的空间里,看见的所有事物都是不完整的,他试图将画面的碎片拼起来,但监护仪尖锐的报警声再次将其撕碎。 爷爷瘦小的身体愈发显得孱弱,好像躺在那里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器物,已没有了自主能力只能任由人摆弄。 空气中还弥漫着用过除颤仪后的焦糊味,这抢救的场景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熟悉是因为曾经无数次亲身经历,陌生又因为此时此刻好像一个局外人,只能无助地看着其上演。 不知道谁尖着嗓子叫了一句:“没有心跳了。” 医生丢掉除颤仪,开始做心肺复苏,可做了没几下忽然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丁知行。 “快按啊!怎么不按了!”死水般的丁穆炎突然沸腾了,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推开那医生,自己上阵。 可刚按了一下也愣住了,手一放上去他便感觉到了,只不过那么几下,爷爷的肋骨断了起码有三四根。 他太脆弱了,脆弱到已无法承受这个力道,好像一个勉强黏合起来的玻璃瓶,风一吹就有可能散架。 那医生已经回过神来,将丁穆炎推到一旁继续按压。 丁穆炎跌跌撞撞地退到一边,一张病危通知递到他面前,一医生对他喊了句什么,他没有听清楚,只看见人嘴巴动了动。 不过短短数天,他又收到了一张病危。 他木然地转过身,把病危通知书贴在墙上,想要签字却发现没有笔。 笔呢?他应该放了一支笔在口袋里的,之前好像还写了个医嘱,写完之后放哪儿了? 丁穆炎面无表情地从左口袋摸到右口袋寻找那支他用过的笔,可那支笔就像掉进了黑洞,怎么找都找不到。 放哪儿了?丁穆炎陷入了执拗的怪圈,他一定要找到那支笔,一定要用那支笔签病危通知书,其他的笔都不行。 终于,他在胸口的口袋里找到了那支笔。 刚才放胸口的口袋了?他试图回忆,但什么都没有想起。 当他握着笔想要签字的时候,却发现他的手抖得厉害,这个字怎么都签不下去。 为什么要发抖呢?丁穆炎想。他用力绷紧肌肉,想控制住颤抖,但他发现根本无济于事,反而抖得越来越厉害了。 怎么办?控制不住了怎么办? 这时,一只手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温柔而强大,随后他对上了萧进的双眸。 渐渐地,他的视线逐渐清晰,他又能看见在抢救爷爷的医护,又能听见他们焦急的喊声。有什么东西在支撑着他,将破碎的画面一点点修复,往他空洞的胸膛里注入力量,让他回到真实的世界,让他有勇气去面对正在发生的事。 “你没事吧?”萧进关切地问。 丁穆炎发现手不抖了。 “没事。”丁穆炎道,然后低下头,在病危通知书上签下了名字。 抢救仍然在继续,但希望越来越渺茫。 相关的科室主任都来了,又过了一会儿,朱院长也来了。他没有进门,只是站在走廊里看着医生们忙碌,他双目通红,脸颊的肌肉时而抽动一下。 沈主任从抢救中抽出身对丁穆炎吼了一句:“老丁来了吗?” 丁穆炎干巴巴地回答:“在路上了。” 沈主任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投入到抢救中。 克莱因瓶人格_141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沈主任从高声呼喝到沉默不语,从指挥各个医生一个个轮流上到拧着眉头自己默默按压,最后他猛地抽身,擦了把汗,面对墙壁,插着腰直喘气。 呼吸机仍然在工作,使得爷爷的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监护仪上已无跳动的一根直线昭示着生命的停止。 所有人都安静了,再也没有喊声,再也没有人跑来跑去,他们像一根根木桩似的围在床边,从病房内到病房外。 最先哭出声的是朱院长,他低着头肩膀不住地颤抖,他已顾不得自己院长的形象,在抽泣了几下后呜咽出声,好像喉咙里堵了什么东西似的,没人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然后是几个年轻的护士,他们并没有受到老院长的恩惠,对他们来说丁知行是医院荣誉墙上的人,也只有偶尔丁知行回医院时,才会好奇地去瞻仰一下老院长的风范。但看着生命在手中终止,悲伤仍然将他们淹没。 沈主任稍微缓过劲来,回到床边,替丁知行将解开的衣扣一颗颗扣好,做完这一切后走到丁穆炎面前,嗓音嘶哑:“对不起啊。” 反倒是丁穆炎平静地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是脸上的表情过分寡淡了一些。他嗯了一声,伸出手:“辛苦了。” 沈主任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红,握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然后抹了下双目,转身离开。 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然后是丁建宇带着颤音的喊声:“老沈,我爸他怎么样了?” 沈主任不知道说了什么,没有听清楚,随后丁建宇出现在门口,他先是呆滞地看了眼痛哭的朱院长,然后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丁穆炎,最后才把视线落在丁知行身上。 跟在他身后的丁母先一步哭了出来,丁建宇步履蹒跚地走到床边,低声叫了声:“爸爸。” 病床上的人双目紧闭,似乎只是睡着了,好像叫一声他就会醒过来。 但终究不会再醒来。 医护人员一个个退出病房,将时间和空间留给亲人。 丁建宇呆了半晌,一屁股坐在床边,趴在床上,将脸埋在了双臂中,发出低而沉闷的声响。 丁穆炎默默地看着一切发生,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萧进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许久,丁穆炎终于开口道:“呼吸机拔了吧。” 他没开口,没人做这件事,只要呼吸机还在就有一种人还活着的假象。当呼吸机拔掉后,丁知行的再也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病房里的哭声更响了。 “妈妈,你坐在这里。”丁穆炎扶着丁母坐到一张椅子上,“爸妈,你们再陪爷爷说会儿话,其他的事我去办。朱院长,您也过来坐吧,别站着。” 萧进看着丁穆炎将其他人安顿好,眉头皱得更紧了:“穆炎,你还好吧?” “我没事啊,不能都围着爷爷干坐吧,事情总得有人做。”丁穆炎说着还拍了拍萧进,好像在反过来安慰他,“有好多事要办,有点乱,让我好好想想。” “你也坐下来。”萧进去拉丁穆炎,却被他甩开。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不好意思啊,第一次不太熟悉。”丁穆炎淡淡道,“以前病房里总有些做殡葬的人在转悠,怎么这会儿都不见了?” “不着急的,你先过来!” “对了!先要开死亡证明!”丁穆炎拍了拍脑袋,“开了死亡证明才能做其他事,我先把这事办了。” 丁穆炎说着就走了,萧进没有办法只能跟出去。 两人乘电梯下楼,萧进一直盯着丁穆炎不敢放松,生怕他做出什么奇怪的事。 丁穆炎则盯着面板上的楼层,向下向下一直向下。 “以前都听人说做医生的不能给自己亲人看病,尤其像我们做外科医生的不能给亲人动手术,我还不相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见过的病人数都数不清,心脏都强健得很,亲人不亲人的能有多大差别,往手术台上一躺,不是照样开刀。不过现在我信了,刚才我签病危通知书时手都抖得不行,这要是做手术,不得把人脑子都戳烂了。”丁穆炎说着还笑了笑,乍一看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那笑容只到了苹果肌,没有到眼底。 “是啊。”萧进锁着眉头,冷着脸,一颗心怦怦乱跳。 电梯门打开,丁穆炎先一步走出去,萧进紧随其后。 走到医院大厅,丁穆炎突然停下脚步,四处张望了一圈。 “看什么?”萧进问。 丁穆炎一声不吭,方向一转,竟然朝外面走去。 “你去哪里啊?”萧进一把拉住他。 丁穆炎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我去买寿衣。” “啊?”萧进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 “别拉着我,时间有点晚了,万一人家关门就不好了。”丁穆炎将他推开。 “你不是要去……”萧进理智地没有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完,追了上去。 丁穆炎絮絮道:“医院外面有家卖寿衣的店我上下班经常看到,有时候我还觉得他们家寿衣挺好看的,我去挑一件。你觉得宝蓝色好吗,我比较喜欢宝蓝色,爷爷穿肯定好看。我跟爷爷的眼光很接近,我喜欢的,我爷爷肯定喜欢。” 萧进忍不住道:“穆炎,我们先回去吧。这种事情不急的,一会儿我找个人来办全套,不用你去一家家跑。” 但是丁穆炎好像完全听不见萧进说话似的,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可走到医院外面,他又停住了,似乎又没了去寿衣店的打算,直勾勾地盯着院外川流不息的大街。 萧进不敢再问什么了,小心翼翼地陪在他身边,生怕他一头栽进车流里。 幸好丁穆炎并没有那么做,只是像一块伫立在悬崖边上的岩石一般一动不动。 “小的时候我爸妈忙,我下课后没地方去就会来医院找爷爷,所以这里的每一寸我都很熟悉,那时候车还没有那么多,路边还没有那么多商店,那片高楼还没有盖起来。”丁穆炎信手一指,“其实爷爷也没空管我,我就在他办公室一边做作业一边等他。经常会等到很晚很晚才能等到爷爷下班,他为了奖励我没有捣乱会给我买糖葫芦。你看就在那里,还有人在卖,不过老板早就换人了。” 萧进心里又酸又紧,默默地听他说。 “他是偷偷给我买的,还叫我不要告诉爸爸妈妈。”丁穆炎笑道,“他一个大医生天天给我吃糖葫芦,也不怕我蛀牙,是不是很好笑。” “糖葫芦一定很甜吧。” “我好像记得很酸,但还是很好吃。”丁穆炎的笑容突然之间就散了,像一把细沙被风吹散,转眼间无影无踪,“好想再吃。” 丁穆炎腿一松,蹲在了地上,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他就这么不顾形象地蹲在了地上。 克莱因瓶人格_142 “穆炎,你别这样……” 萧进去扶他,丁穆炎却像被抽了骨头似的,被他轻轻一扯就倒了。 “穆炎?” “爷爷没了!”丁穆炎猛地抬头,竟已是泪流满面。 泪水就像滔滔的洪水,积蓄到一定的高度,瞬间决堤,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已是支离破碎。丁穆炎嚎啕大哭,就像一个被抢了糖果的孩子,完全不在意旁人如何看他。 他从未如此伤心过,他性格冷淡内敛,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即使有再悲伤的事不过一声长叹。但他错估了自己对爷爷的感情,当他清楚地认识到爷爷不在了,且再也回不来了,他的情绪终于崩溃。 他以为他看惯生死,能平静地面对死亡,但是他突然发现他做不到。 他想哭,这一刻,他只想哭。 萧进心疼极了,好像被撕成两半,无法喘息,他用力抱住丁穆炎,轻轻拍他的后背:“哭吧,哭出来会好点。” 于是大街上两个大男人就这么抱成一个团蹲在树下,路人无不投以惊诧的目光,但他们若无旁人。 丁穆炎枕在萧进肩膀上,伤心地哭,尽情地哭,没有太多的言语。 萧进把丁穆炎护在怀中,这一刻,他知道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放开这个人。 第88章 丁知行离世后需要忙碌的事情太多了, 丁穆炎请了专业的人来操作,一切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医院这边只能暂时把工作放下,先把家中的事安顿好。 追悼会的前一天他去医院安排工作, 并与朱院长沟通第二天的流程。可他在科室只停留了短短半个小时, 就有人找上了门。 经过护士站的时候,他听见护士长在跟人打电话:“我们丁主任家里有丧事请假了, 丁老院长过世了你不知道吗?王医生不是已经去了吗?为什么一定要主任去?主任他就是来布置工作马上要走的,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盯着他是不是太过分了?难道他不是人吗?他家里不能有点事吗?” 丁穆炎走到她跟前:“轻点声, 是谁啊?什么事?” 护士长为难道:“是产科, 说有个病人要你去会诊。我都跟他们说你没空了, 可他们搬出林主任,说林主任一定要你过去什么的。真是的,朱院长都说让你优先处理老院长的后事, 她林主任这不是倚老卖老吗?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没事没事,稍安勿躁,别说这种话。”丁穆炎安抚她道,“那我就去看看吧。” “主任……” “就一会儿的事,没关系的, 你忙去吧。” 丁穆炎劝服了护士长便往产科那边去。 如果说医院里有谁能对丁穆炎倚老卖老, 那这个人不是朱院长之类的领导, 也不是某位业界大牛, 而是这位产科的林主任, 因为当年丁穆炎出生时正是这位林主任接生的。 当然当年林主任只是个小医生,现在已是退休返聘的大主任, 性格强势说一不二,所以丁穆炎见到她不得不恭恭敬敬笑着叫声林主任。 诊室里有很多人,林主任被一群医生围在中间,她个子小小的,头发雪白,腰板挺得笔直,气度威严,其余人不得不低着头,稍稍弯着腰跟她说话。 “林主任,我来了。”丁穆炎推开门。 林主任扶着眼镜看了一眼,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病例往桌上一放向他走来,一双平底鞋踩得哒哒响。 瘦小但有力的手抓住丁穆炎的手腕,往边上拽了一步,丁穆炎一个大高个被她拽得一个趔趄。 “节哀顺变。”林主任道。 丁穆炎躬了躬身:“谢谢林主任。” “这几天有点忙,后天晚上我抽个时间去看看你妈妈和老丁。” 林主任一诺千金,说后天晚上去就一定会后天晚上去,早一天晚一天都不会。 “后事安排得怎么样了?” “正在办呢,这不是被你点了名,不得不过来一趟嘛。” 林主任指了指丁穆炎:“滑头,背地里肯定没少骂我。” “不敢不敢,说正事吧,什么样的病人一定要我过来?” “来。”林主任把他拉了回来,其他医生立刻散开给他们让出一条路,其中还包括已经来会诊的王陆路。 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坐在检查椅上,她皮肤黝黑,打扮随意,衣着也有点肮脏,也许是做了很多检查,她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不停地扭动身体。 “你看看。”林主任把核磁共振片递到了丁穆炎手里。 丁穆炎扫了几眼,蛛网膜下腔出血,高度怀疑颅内动脉瘤。 “林主任厉害厉害,做个产检都能查出肿瘤。” “少拍马屁!” “造影做了吗?”丁穆炎问。 “还没有。”王陆路回答。 “那就做一个吧,她孕几周了?” “32周。” “那可以剖了,请麻醉科来会诊一下,没有什么疑问的。”丁穆炎对林主任道,“胎儿还好吗?还是产妇有其他病史?我们小王很优秀的,您是不放心什么?” 林主任严肃道:“我不是不放心你的学生。” “那您在担心什么?” 林主任脸上多了几分无奈,又把丁穆炎拉到了边上,悄声道:“这个病人以前没有正常做产检,今天突然来我们这儿说妊娠反应严重。我们一查,根本不是妊娠反应,是颅内肿瘤。这都不是关键,她说要来生孩子,但是全身上下只有五千块钱,还没有医保。” 克莱因瓶人格_143 丁穆炎的表情凝固了,这才是一定要他来会诊的真正原因。 “这……林主任您坑我呀。” 林主任板起脸:“我坑你什么了,难道不是来我们医院的病人啊?” “五千块钱,别说她脑子里的瘤了,就是她自己和新生儿都不够啊。”丁穆炎顿了顿,“她还没有医保。” “所以我把你请来了。” “不是请来了,是坑来了。她家里人呢?老公呢?工作单位呢?” “没有工作,打零工的。家里人打过电话了,但是一直没打通。” “谁知道她打的是不是真号码?” 遇到这样棘手的病人下级医院还能往上级医院推,但到了丁穆炎这儿,哪里都不好推了,更重要的是别要是的病兴许还能拖一拖,这动脉瘤却是十分凶险,甚至有可能病人踏出这扇门瘤子突然就破了,然后当场死亡。 “你看怎么办好?”林主任道,“我听你的,你可是要当院长的人。” “哎哟喂,别寒碜我了,我的院长都被撸了。我听您的,她是您的病人。” “反正不能让她走,太危险了,你做个决断吧。” “您这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啊,她这钱差得太多了,又没有工作,连家属都没有,每一条都会惹大麻烦啊。” “你漏了一条她的病也是大麻烦。”林主任补充道,“就因为是大麻烦我才找你,否则我找谁不好?” 丁穆炎叹气,思前想后道:“那就先收着吧,总不能赶走吧。盯着她把家属找来,然后随时准备报警吧。小王这里交给你,我先走了。” 那女人比先前更加烦躁不安,嚷嚷着为什么还不让她走,丁穆炎又看了看她,发现她看人时习惯低着头翻起眼睛,一眼就给人种不是善茬的感觉。 第89章 丁知行的追悼会相当隆重, 讣告发出后不断有电话来慰问,到了追悼会那天更是有不少人从外地赶来奔丧。不但有业内的同行、他的学生,还有他曾经医治过的病人都纷纷赶来祭奠, 甚至坐着轮椅来的都不乏少数, 有几个病人的情绪尤为激动,拉着丁穆炎不停地哭, 说当初丁知行是如何精心医治,如何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花篮从礼堂里一直摆到了礼堂外, 丁穆炎佩着黑纱忙着接待宾客, 萧进在一旁帮忙。刚刚将一位老教授送去休息, 萧进递上一瓶拧开的水:“累吗?” 丁穆炎一口气喝了半瓶:“不累,就是说话说得喉咙都痛了,等会再来人里面就坐不下了, 一个个都上了年纪,也不能让人站着。” “还有一个多小时呢,人只会越来越多,我叫人再找个休息室吧。” 萧进说着说着,突然眼睛一直, 惊讶地望着门口。 丁穆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看见了萧淮。 “你爸怎么来了?”丁穆炎深吸一口气。 “我不知道啊, 他知道今天追悼会, 但没说过要来啊。” 丁穆炎又灌了半瓶水, 硬生生把惊讶压进肚子:“你去。” “我去干什么呀?你是主人。” “一样一样的。” 萧进笑道:“什么一样一样的,我们还没领证呢。” “别废话!快去!他看到我们了!他走过来了!” “你怕什么?我爸又不会吃了你!” “我没有!” 萧淮已经很近了, 视线已经对上,再不主动上前就显得很不礼貌了。丁穆炎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萧进跟着叫了声爸爸。 萧淮与丁穆炎握了握手:“节哀顺变。” “爸,你要来怎么不事先说一声?”萧进道。 “本来是有个会的,突然取消了,所以临时决定过来。”话是对萧进说的,但萧淮的眼睛一直看着丁穆炎, 当初给萧淮看病时不觉得,这会儿身份变化,丁穆炎感觉到了萧淮的威严感和给人带来的压力,就好像一座山巍峨屹立。同时萧淮这回看丁穆炎也看得格外仔细,住院时他给丁穆炎画的形象就是个单纯的医生,现在出了院,再加上萧进丢给他的□□,他再看丁穆炎多少有了些不同。 丁穆炎本身是无所畏惧的,但多多少少有点心虚,有种拐了人儿子的感觉,虽然明明是萧进追着他不放。 气氛稍微有点冷,丁穆炎镇定了一下,主动道:“最近身体还好吗?” 萧淮颔首:“还不错,现在我每天早上会出去散散步,整个人会精神一点。” “是需要多活动活动的,要是早上空气不好,晚上吃过饭也是可以的。” 萧进在一旁有点憋不住了:“爸,你的花篮呢?” 萧淮朝外看了看:“我订了的,说一会儿就送来的。” “你去催一催啊。” 萧淮横了他一眼:“你帮我去催。” “我忙着呢,你自己去催,我哪知道你跟谁订的?你摆什么架子啊?” “忙的是人家小丁,你瞎忙什么?”萧淮朝萧进挥了挥手,示意他闭嘴,手一抬,黑纱晃了晃。 黑纱是签到的时候给的,萧淮还来不及戴上,一直捏在手心里。 多了一片黑,心情也随之沉重了一分,萧淮望了一眼最前方悬挂着的丁知行的遗照,再看看眼前的两个年轻人,一个是自己的儿子,意气奋发出类拔萃,从来都是自己的骄傲,一个是自己的医生,年轻有为妙手回春,还自己以健康的身躯。 起初,当萧进对自己说喜欢丁穆炎时,他是无法接受的,更何况萧进还说已经跟丁穆炎分手了,这更让他觉得匪夷所思。他不希望儿子受太多的罪,不希望儿子被人说闲话,更不希望有什么恶毒的诅咒落到儿子身上。但他也不能怪罪丁穆炎,因为这个年轻人是他认识的,并清楚地了解他的品性和性格,是一名难得的青年俊杰。 克莱因瓶人格_144 从出院到现在,萧进没少给自己洗脑,说得多了,慢慢地似乎不那么难以接受了,仿佛站在面前的这两个人天生就应该在一起,如果阻止他们反而是一种罪过,所以最近萧进天天在丁穆炎身边转悠,他也就默许了。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萧淮把手中的黑纱,交给丁穆炎,稍微侧了侧身:“帮我戴一下吧。” 丁穆炎一愣,随即接过黑纱,弯腰别在他的手臂上。 萧淮摸了摸黑纱:“谢谢。” 丁穆炎欠了欠身:“应该的。” 萧进笑得眼睛眯起,插嘴道:“不送点见面礼吗?” 萧淮瞪了他一眼,对丁穆炎道:“你爸爸呢?我找他聊会儿。” 丁穆炎看了一圈朝丁建宇的方向一指:“在那边,我陪你过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萧淮指了指萧进,“要帮忙就好好帮,别给人添麻烦。” “你胡说什么呢!”萧进抗议。 看着萧淮走远,与丁建宇热切地聊上,丁穆炎总算松了口气。 萧进安慰道:“你看我都说不用怕了,我家里人我负责搞定,困扰到你我任由你处罚。” 丁穆炎闻言又长长叹了一声。 “你还叹什么气?” “一个亿没有了。” 萧进一脸茫然:“什么一个亿?” 丁穆炎低头直笑,可以说是连日来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悲伤的乐曲奏响一遍又一遍,丁知行的一生被人在此刻称颂,礼堂里渐渐响起了经过压抑的哭声,伴随着哀乐格外悲伤。 站在前面的丁穆炎心里又是一阵阵酸,他想哭但是极力忍住,后续还有很多事,他不能在这里哭晕了。他望着被鲜花簇拥的爷爷,他没有穿丁穆炎看中的宝蓝色寿衣,而是穿着西装,身上盖着党旗,因为化了妆的缘故,看上去气色极好。 三鞠躬,告别遗体。萧进在丁穆炎身后偷偷捏了一下他的手,丁穆炎反捉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 追悼会结束暂时告一段落,没赶上追悼会的人还在陆续前来,丁建宇一一接待。丁穆炎则去爷爷家整理遗物,萧进当然随行。 因为家里有阵子没人住,稍微落了些灰尘,但总体来说还算整齐。 “从哪开始?”萧进感到无从下手,处理后事他也是没什么经验,“先整理衣物?爷爷衣服多吗?” 丁穆炎思考了一下:“还是整理书房吧,衣服这种不重要。” 要整理书房也是一件大工程,但是整整两面墙的书,就让他们直抽气。 “动手吧。”丁穆炎道。 萧进卷起袖子:“你该早说是个那么大的体力活,我就穿运动裤来了。”今天萧进穿了西裤,行动有些不太方便。 “先,重要的东西他都放在书桌里的。”丁穆炎打开一个抽屉开始整理,“主要把爷爷的各种证书奖章整理出来,然后挑一部分放进墓地里,其他的另外找地方存好。” “放墓地?你买好了吗?够塞吗?” “没有骨灰的话,还是能放很多的。” “没有骨灰?” 丁穆炎望了他一眼解释道:“爷爷的遗体会捐献给医学院。” 萧进哦了一声,低着头默默整理抽屉,隔了一会儿突然问:“为什么啊?” “什么为什么?教学需要。”丁穆炎头也不抬,“没有遗体,学生怎么学解剖?拿刀往自己身上划啊?” “那你们也愿意啊?” 丁穆炎摆弄着一个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奖章:“我也解剖过别人遗体的,这是爷爷最后能为医学做的事。” 萧进皱着眉头,觉得无法接受。虽然从理性上来讲他知道遗体捐献是怎么回事,但现在具体到了某一个人,具体到了亲自照顾过,聊过天的爷爷身上,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那么你呢?”萧进问。 “我什么?” “你会捐吗?” “会啊。”丁穆炎理所当然地回答,他将奖章原封不动地放回盒中 萧进沉默了,又低头翻了会抽屉,突然把抽屉一推,往椅子上一靠,冷冷道:“不行,我不同意。” 他无法想象。这个话题一展开,他的脑子里就出现各种各样怪异的画面,他无法想象丁穆炎死后□□着身体躺在冷冰冰的解剖台上,任由一群半大的孩子观看,并且被他们切得七零八落。他一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就感觉自己要疯。 丁穆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不由得笑出声。 “你笑什么啊!有什么好笑的!”萧进愤怒。 “你就这么想我死啊?” “我怎么会想你死呢!但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好吗!反正我不同意!” 丁穆炎笑盈盈道:“烧成一把灰,不还是什么都没有了?而且火化后也只是给你部分骨灰,大部分还是当垃圾处理掉的,如果几个人一起火化,拿到的骨灰还不全是自己亲人的。你认为这有意义吗?做大体老师至少能让学生学到点知识,部分组织可能还会被留下来做标本,这样就永远保存下来啦。” “你说什么都没用,我接受不了。”萧进固执道。 这一刻,丁穆炎觉得萧进特别可爱,不讲道理也不试图讲道理,反正就是不行,不行就是不行,说什么都没有用。 “你要是喜欢做标本,我就找个专门做标本的把你整个人做成标本放在我房间里。” 克莱因瓶人格_145 “你这才变态好吗!” “或者把你烧了,骨灰放在小瓶子里随身带着。” “为什么都是我死不是你死?” “我死了我很愿意被你做成标本放在你床上啊。” “为什么我是放在房间里,你是放在床上?” 萧进挑眉一笑:“原来你的重点是床上啊?你放心,你肯定在我床上。” 丁穆炎斜睨一眼,觉得这个话题无法再继续下去了:“谈这个话题还太早,以后再说吧。” “不同意!”萧进强调。 “爷爷这辈子都在从事医疗事业,他总说能做一点是一点。死亡本身没有意义,只是一个生命的终结,自然界每天有太多生命在终结,人也不例外,永远都是自然循环中不起眼的一节。是人的感情,人的行为才让死亡变得有意义,谁还不是赤条条来,赤条条走?”丁穆炎冲萧进笑了笑,“同样的,这也是我最后能为医学做的事。” 萧进扭过头去,表示“不听不听我不听”。 丁穆炎笑着靠过去,轻轻地在萧进嘴角吻了一下。 唇边的触感柔软而温暖,萧进的心跳乱了一拍,他没想到,一个似有若无的吻都能让他心乱。 他舔了舔唇角,向丁穆炎靠拢:“再亲一个。” 丁穆炎笑着不理他,抱着抽屉拉开距离。 萧进贴了过去,用脸挡住他的视线,让他只能看着自己:“再来亲一个。” “有你这么跟人讨着要的吗?”丁穆炎又挪了挪。 萧进再贴过去:“我不跟别人讨,就跟你讨,你不给我,我就来硬的了。” “你不讲道理。” “对啊,我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你能拿我怎么样?”萧进摆出一副耍流氓的地主模样。 丁穆炎心尖上有一点痒,好像有根羽毛在撩:“来什么硬的?” 萧进眼眸一暗,突然出手将丁穆炎拦腰抱住,下一秒压在了墙上。“硬不硬?”萧进刻意压低了声线。 胸口抵着胸口,丁穆炎有些喘不过气来,但一点点窒息感反而令他更加兴奋,他挑衅道:“就这样?” 萧进的呼吸明显重了重,捧住丁穆炎的脸,紧接着是一个热烈的吻。简简单单就突破了彼此的防线,他们用舌尖互相交缠,感受对方最火热的温度。一个吻,也仅仅只需要一个吻,就能将熊熊烈火点燃,他们坠入火中,烧出他们内心的渴望和最直白的需要。 萧进用胯部顶了顶他,在接吻的间隙中喘着气问:“现在硬不硬?” 丁穆炎不说话,紧紧抱住萧进,继续延长刚才的吻,他呼吸因此而不畅,他的大脑因此而混乱,但他不在乎,只要亲吻这个人,感受他的气息。 当萧进的手摸到他下身,理智才稍稍回笼。 “别弄。”丁穆炎抓住了他的手。 萧进心急火燎,觉得自己快被火烤焦了:“我要来。” 丁穆炎好不容易才找回呼吸:“不好。” “哪里不好?”萧进紧贴着他的身体,还像小鸡啄米似的在他脸上脖子上轻轻地吻。 丁穆炎奋力把他拉开一点:“时间不好,地点也不好。” 时间确实不好,爷爷刚过世,事情一大堆,地点也不太好,在爷爷的书房里总好像会被什么人窥视。 但萧进岂会轻易放过他:“你欠我一回。” 丁穆炎瞪大眼:“我怎么就欠你一回了?” “不管,就是你欠我,下次一并讨回,我要收利息。” “收什么利息?” 萧进在他耳朵上咬了一下,害丁穆炎敏感地缩起脖子。 “我要解锁新姿势。” “你要什么新姿势?先表演个倒立吗?” 萧进低低地笑,胸膛里发出迷人的声音,含着丁穆炎的唇又啃又吸。 丁穆炎也被他撩得一阵阵上火,真想直接滚一滚完事,但还是忍住了:“你是不是最近又看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了?” “都是想你想的。” “你先放开我,我喘不过气了。” “这么说你答应了?”萧进将他松开一些。 “我答应什么了?” 萧进示威般注视着他:“没事,你现在不答应也行。反正到了床上,我总有办法让你哭着求我的。” 丁穆炎很想把萧进这张嘴缝起来。 折腾了一番后,两人继续整理遗物。 证书之类的总算整理完了,打包了整整一大箱,接下去是其他杂物。活没干完十分之一,两个人已经累地坐在了地上,周围堆满了各种相册。 萧进抱着一本几十年前的相册,里面都是黑白相片,而且大部分都是爷爷和丁穆炎的。 “这是你啊?你小时候眼睛这么大啊?”萧进指着一张一个小男孩正在吃汤圆的照片。 “我现在眼睛很小吗?” 克莱因瓶人格_146 萧进又翻了一页:“你怎么还有穿裙子的照片啊?” 丁穆炎叹气:“这又是我奶奶的迷信,说男孩子要穿一下裙子被鬼当成女孩子才不会被阎王爷抓走。我爷爷本来是很反对的,后来看到照片觉得还挺好看的,就偷偷留了一张。” “确实挺好看的,你看这两根小冲天辫,哈哈哈!” 丁穆炎生气了:“别看了,你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翻黑历史的。” “眉心还有一点红。” “这叫开天眼!启智!懂不懂!” 丁穆炎要抢相册,萧进抱着不放手,两人一度争抢得十分激烈。 “商量个事。”萧进抓住丁穆炎的手按在地上,嘴角的笑意怎么都控制不住,“下次你穿个女装给我看看。” 丁穆炎抬脚踹他,反被他抓住脚踝,牢牢锁住。 “你怎么不穿?” “可以啊,你想看我就穿给你看。”萧进挤进他两腿之间,“咱们两个一起穿,好不好?” “好你个头……唔……” 萧进再次把他压在地上亲吻,怎么都吻不够似的,连堆在一旁的相框都被他们碰翻了。 好不容易才把又一波热浪压下,丁穆炎气愤道:“你到底是来捣乱的还是帮忙的!今天的活还能不能干完了!我告诉你爸去!” “哟,你找着人给你撑腰了?” 萧进捡起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更加年代更久远,看衣服款式好像是民国,一个穿着长袍的年轻男子坐在椅子上,边上站着一个穿着小西装的男孩。 “这谁啊?”萧进把照片转向丁穆炎。 丁穆炎瞄了一眼:“我爷爷和我太爷爷。” “你跟你太爷爷长得好像啊,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萧进惊叹。 “是啊,我以前看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你太爷爷不会也是医生吧?” “江湖郎中,算命看风水跳大神反正怎么能活命怎么混,说不定还卖假药。我爷爷说他给人看病把人治死了,差点被人打死,这才坚定了我爷爷学医的决心,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经历丰富啊,你们家祖上挺有意思的嘛。” “爷爷基本不太说他的事,也就偶尔漏一点。那个年代的人都是很艰难才能活下去,所以才有了奇闻异事,其实都是苦中作乐。” 萧进捏着照片看了许久:“你爷爷是民国时期留洋的,我还以为是那种大家庭出生,看来并不是。如果你太爷爷是个跑江湖的,还差点被人打死过,后来混那么好混到能送你爷爷出国?” 丁穆炎怔神,思索了半天才道:“有道理,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爷爷口中太爷爷不是在逃命就是在挨饿,好像从来没有过什么安稳日子。” “你太奶奶呢?” 丁穆炎想了想道:“不知道,从来没听爷爷提过,大概死得早吧,那时候死个把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趣。”萧进又拿着相框摆弄了好半天。 “抓紧点时间,别光顾着玩儿。”丁穆炎催促。 “哦,好的。”相框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已经酥烂得快碎了,萧进拆开相框,但在一拿出照片,觉得手感不太对。 搓了一搓,非常厚实,仔细一看,原来照片后面还紧紧贴了另外一张,用指甲抠开一个角,发现还是一张照片。萧进小心翼翼地将两张照片分开,因为已经贴在一起太久了,相纸与相纸之间都粘在了一起,一不小心就会把其中一张弄破。好不容易把两张纸揭开,藏在背后的照片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依然是这个穿着长袍、与丁穆炎几乎一模一样的年轻男子,但这回他是站着的,椅子上坐着另外一个陌生的男子,相貌英俊威武,穿着笔挺的戎装,腰间居然插着马鞭和枪。 萧进震惊,目光好半天没从这两个人的合照上移开。 丁穆炎听他好久没有发出任何响声:“哎,整理东西啊,偷什么懒?” “他是谁?”萧进翻转照片。 丁穆炎匆匆瞄了一眼:“跟你说是我太爷爷了。” “我是说这个人,这个。”萧进的手指戳了戎装男人的脸上。 丁穆炎凑了过来,看到照片也愣住:“你又从哪里翻出来的?” “就这张照片后面。”萧进指了指爷爷和太爷爷的照片。 “这人谁啊?”丁穆炎迷茫地接过照片,“不认识,没见过这个人。” 萧进还挺欣赏这人的打扮:“看这身军装神气的,不过没在正规军里见过,倒像是个军阀。” 丁穆炎没什么兴趣地把照片一丢:“赶紧做事情,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你不好奇吗?为什么这张照片要藏在相框后面?” “有什么可好奇的?以前破四旧什么的,爷爷把这种照片藏起来很正常吧,后来肯定是忘记了。” 萧进想了想道:“似乎有点道理。” “你动作快点啊,天都要黑了。” 萧进最后瞄了眼照片中的两个男子,将这张照片与其他照片放在了一起。 第90章 来奔丧的人一直持续到了丁知行头七。丁家不讲究这些风俗, 但也都聚在了家中。 克莱因瓶人格_147 丁穆炎将丁知行遗像前的香烛续上,默默地站在灵前。 遗照是丁知行第一次病危时,丁穆炎回家挑的, 照片拍摄于一年前, 那天刚过年不久全家团员说拍个全家福,那时候爷爷脸上还有点肉, 笑容慈祥和蔼。 短短几天,丁建宇瘦了一大圈, 丁穆炎担心地要命, 生怕爷爷刚过世, 爸爸再生病,那家里真是一团乱了。 “爸爸,你去睡一会儿?” “不用。”丁建宇对着遗像叹气, “虽然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你爷爷真不在了,还是感觉缺了点什么。” “都会好起来的。” “你爷爷不在了,你就少了个倚仗,以后说话做事都要注意一点, 不要落人话柄, 不要以为自己技术水平高就能为所欲为, 这个世界不是谁有技术就谁……我说话你翻什么白眼啊!不像话!听不得我教训了是吧?” “没有翻白眼, 眼睛有点干。”丁穆炎狡辩道。 “唉!”丁建宇又重重叹了口气。 安静下来能听见隔壁丁母跟萧进的聊天声, 不知道在说什么,但似乎聊得很愉快。 丁建宇压低声音问:“你跟萧进现在怎么样?” “就还好……” 丁建宇非常不满:“一会儿在接触, 一会儿就还好,谈个恋爱跟挤牙膏一样。” 丁穆炎也恼了:“你有什么好催的?催再多我们也就谈个恋爱,又没法结婚,也生不出儿子。” 丁建宇想想也是,就是做父母的习惯性催一下,好像不催身为父母的任务就没完成。 “你看这些天他帮了我们家多少忙,好好对人家。” 丁穆炎心中哀叹,被伤害过的是自己,为什么爸爸就不信呢? 丁建宇朝内屋瞥了眼,声音更低了:“你妈很喜欢他。” 丁穆炎警惕地看着他。 “昨天晚上她把家里那个老玉镯子找出来了,问我要不要送给他。” 丁穆炎抓狂:“你们能不能别这样!” “被我拦下来了,你放心。”丁建宇拍了拍他,以示安抚。 那老玉镯子是丁母家传下来的,照理说是给丁穆炎媳妇的,丁母一度为送不出镯子而伤心,现在心思又活络了。 “你们还能不能行了?他是男的,要我们家镯子干什么?” “又不要他戴,你们放保险箱就好了。” “不行!别给我多事!” 丁穆炎脑补出一幅画面:萧进跪在地上接过母亲的镯子,母亲一脸慈爱地套在他那双骨节粗大的手上。 太可怕了!丁穆炎哆嗦了一下。 “唉!”丁建宇再次叹气,“你妈这是关心你。” 丁穆炎被他爸妈愁死了。 “有空呢,你也多上他们家去看望看望他父母,你看我以前就经常去你妈娘家。”丁建宇跟他交流起了做女婿的心得。 丁穆炎敷衍地应和。 “萧淮是你病人,这不是正好嘛。” “爸,我是外科医生,又不是内科医生,总不能带个听诊器去看肿瘤有没有复发吧。” “你死脑子吗?你不能去帮忙听个心音,量个血压吗?我以前也总帮老丈人量血压,你个大主任就不能量血压啦?” “我不但能量血压,我还能帮人抽血呢。” “这就对了嘛!” 在丁穆炎实在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他拿出电话一看,脸色微变:“医院来的电话。” “快接吧,等什么?” 丁穆炎接通电话:“喂……这么突然啊……王陆路呢,是他负责的病人……在手术?好,我知道了,先让手术室准备吧……” 挂了电话,丁穆炎对丁建宇道:“爸,前几天医院收了个颅内动脉瘤的孕妇,刚刚他们打电话来说病人动脉瘤破了,然后……” 话还没说话,丁建宇已摆了摆手:“快去吧。” 丁穆炎愧疚道:“那我先去了,手术一结束我就回来。” “不用着急,专心手术。” 丁穆炎迈出一步又驻足,看向丁知行的遗像,丁知行仿佛也在看着他,目光慈爱柔和。 “爷爷,我先不陪您了,等我去医院做个手术再来送您。”丁穆炎走到灵前,跪在蒲团上,重重地磕了个头。 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已经开始了。病人的麻药已生效,即将进行剖腹产手术。 产科主刀的是一位主任医师,林主任站在一边旁观,看到丁穆炎进来冲他点了点头。 丁穆炎在护士的帮助下穿上无菌衣,瞄了眼躺在手术台上,几乎全身被无菌布遮住的病人。 动脉瘤第二次破裂的死亡率极高,能不能活过来全看病人自己的造化。医生们不敢怠慢,所以人都噤若寒蝉,紧张而忙碌地工作着,气氛异常凝重。 剖腹产手术先行,产科医生一刀划开肚子,很快掏出一个小婴儿。 克莱因瓶人格_148 丁穆炎看了一眼,可这一眼竟让他收不回视线,心像被什么东西擂了一下。 “是个男孩儿。”医生道,尽管产妇全麻根本听不见他的话。 小婴儿又瘦又小,四肢几乎没有什么肉,浑身发青,可以说是个又丑又弱的早产儿。但婴儿被剖出时刚好脸对着丁穆炎,小嘴嘟着,似乎对来到这个新世界不太满意。 丁穆炎不是第一次看剖腹产手术,至少也亲眼见证过七八个婴儿的出生,有的胖乎乎的十分可爱,有的更加瘦小孱弱不堪。 但唯独这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戳中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也许是刚刚经历过最沉痛的死亡,对于新生命的诞生觉得格外可贵,哪怕再弱小,只要心脏在跳动,只要还在呼吸,就有生存下去的权利。 在产科护士的拍打下,小婴儿哭出了声,又细又轻好像小猫在叫,但就是这细弱的哭声让丁穆炎感受到了生命的力量。 生命是如此顽强,生生不息,循环往复,生与死的距离其实并不远。丁穆炎相信,每一个来到这个世界新生命都是上天的馈赠,也许在稍纵即逝的某一刻,就注定了这个世界的相逢。 护士把新生儿抱走了,他很弱,需要立刻进新生儿重症监护室,丁穆炎看着他走远。 “丁主任,接下来看你的了。”林主任道。 丁穆炎回过神来:“我尽力而为。” 手术结束后,丁穆炎缓缓走出手术室。 有点累,主要是这些天没好好休息过,突然来个精神高度集中的手术,大脑有一点转不过来。 但又有点兴奋,脑海中不断出现那小婴儿的画面,尽管其实也只有短短几秒。 走出手术区,他看见萧进正站在走廊的尽头等他。 有点意外,又不那么意外,忽然,他就笑了,笑得特别开心,好像寒冬里看见春暖花开。 能有这么一个人,在疲倦时,在需要时,就会出现在你眼前,永远守候着你,永远给你惊喜,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开心的呢?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灯光下,萧进一身黑衣,衬托出他矫健挺拔的身姿,衣袖卷到手肘露出小臂插在裤子口袋里,重心支撑在其中一条腿上,外套随意地挂在手腕上。他很懂得如何突出自己的优势,哪怕只是一件普通的衣服他都能穿出自己的风格,丁穆炎格外喜欢他修长的腿和结实的小臂,充满了雄性之美,令人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丁穆炎加快脚步,几乎是向他跑过去的,如果不是在医院,他几乎想扑过去直接给他一个拥抱。 “忙完了吗?我接你回家。”萧进笑问,在衣服的遮掩下捏了一下他的手,偷偷摸摸的,给人小兴奋。 “送你回家”与“接你回家”一字之差,萧进太过狡猾,一步一步,不知不觉地将人收入他那张天罗地网中。 但丁穆炎还是觉得十分美好,并不戳穿他,心甘情愿地坐在网里,对他小把戏乐在其中。 丁穆炎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怎么啦?”萧进又摸了摸他的脸,“为什么呆了?” “我在想,你现在总是等我下班,以后我下班后看不见你,会不会难过。” “以后你下班后看不见我,可以在家里看见我啊。”论说情话,萧进从来是不输给任何人的。 明明知道只是甜言蜜语,但丁穆炎还是很满意:“嗯,我们回家,正好可以带点夜宵。” “感觉你心情很好啊,是有什么好事吗?”仿佛心有灵犀般,萧进能感受到他的情绪。 丁穆炎笑道:“我刚才生了个宝宝。” 萧进惊诧地摸了摸他的肚子:“这么厉害啊,都能生宝宝了。” “滚你的!”丁穆炎拍开他的手,“我是说刚才的病人生了个宝宝。” “你什么时候变成妇产科医生了呀。”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好好好,你说。生宝宝就生宝宝,你用得着高兴成这样嘛,又不是你的宝宝。” “对啊,我就是很高兴啊。”丁穆炎忽然之间感慨万分,胸中有股莫名的激动,“在我爷爷头七的晚上,我亲眼见证了一个新生命的诞生,你说这是不是很值得高兴?” 萧进似乎能体会到他喜悦的来源,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确实。那希望老天保佑,这个孩子能健康平安地长大。” “对!”丁穆炎心中喜悦与悲伤交杂,仿佛咬下了一颗糖葫芦,酸涩中又带着甜蜜,“希望他能够一生平安喜乐。” “哦对了,你妈说要送我个镯子。她为什么要送我镯子呢?不是应该我送给她吗?她喜欢这种东西吗?我买个送给她你看合适吗?” “你……假装没有听见吧……” 第91章 办完丁知行的丧事, 丁穆炎回到医院恢复工作。第一天去医院,他就叫来王陆路问动脉瘤产妇的情况。 “人已经醒了,意识清醒, 已经从icu转回普通病房了。”王陆路回答。 “宝宝呢?” “宝宝还在观察, 听说没有太坏也没有太好。” “运气还不错。”丁穆炎感叹,“没想到她生命力这么顽强, 我还以为她凶多吉少了。” 王陆路低声道:“花费也不少。” “后来有没有再交过钱?” “来了一个说是她小姐妹,给她凑了点钱交了一些。” “交了多少?” 王陆路表情苦涩:“一千两百还不知道三百吧。” 克莱因瓶人格_149 丁穆炎发愁:“不顶用啊。” “就这么点钱, 还是她在病房里骂了半天才肯交的。产科几个小姑娘气得要命, 说她觉得医院坑她钱, 又赖着不肯走一定要生小孩,大概不知道跟谁打听了一下,意识到她自己的病凶险, 所以更不肯走了。” “赖上我们了啊。”丁穆炎失笑,“警察来过吗,怎么说?” “她在警察面前表现可好啦,挺着个大肚子还给人鞠躬,保证一定筹钱, 还当着人的面给家里人打电话, 当然电话没有打通。现在她孩子生了, 瘤拿了, 她更有恃无恐了, 比我们横。林主任让产科的几个医生轮流上阵催钱,语气稍微重点, 她就在病房里大骂没有医德,一点都不像动过开颅手术的人。” 类似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丁穆炎除了苦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唯一庆幸的是这个病人在产科不在他神经外科,眼不见为净。 王陆路感叹道:“你说这世道怎么就那么荒唐?像她这样的能活得生龙活虎,有些病人恨不得拿钱堆在面前求我们救他偏偏活不了。” “你跟老天爷讲公平,老天爷扇你一巴掌。”丁穆炎笑道,“忙去吧。” “哎。” “等等。”丁穆炎又叫住王陆路,“就当我多嘴一句,让产科那边把这人看牢。我不希望我们医生付出劳动付出心血还要倒贴钱。” 王陆路叹了一声点点头。 忙完工作,丁穆炎回家。 最近丁穆炎和萧进一直在争论一个话题,住在哪里。 丁穆炎家小,是个带小厅的一室户,一个人住随意,两个人稍显拥挤。这倒不是关键,关键是丁穆炎家的床小,也就比单人床宽一点,萧进始终觉得施展不开。丁穆炎又有点不太愿意住萧进那里,毕竟是从那里搬出来的,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心里有一点心结。 “不搬家就换床!”萧进道。 “放不下。”丁穆炎回答地干脆。 “这张床太短,我睡得脚都垂外面了。” “那是你睡得太靠下了,你跟我差不多高,为什么我睡得好好的?” “这张床太硬,我睡得不舒服。” “太软的床对脊椎不好。” “我是怕运动的时候磕着你。” 丁穆炎无语。 于是两个人为此争论不休,萧进执意要搬,丁穆炎执意不肯搬。 这天丁穆炎像往常一样回到家,像往常一样摸出钥匙开门,但没有像往常一样进门。 先是他打开鞋柜,发现鞋子少了一半,走进客厅发现书架空了大半,再进卧室打开衣柜,几乎所有的衣服都没有了。 回到客厅转悠了一圈,看见桌上搁着一张字条。萧进的字龙飞凤舞:你的财产我拿走了,想要赎回去,自己来领。纸上压着一串钥匙,是丁穆炎曾经用过的那串。 丁穆炎气坏了,萧进居然趁他不在家,把他的东西都搬走了,这种行径简直令人发指。 打个电话个萧进,他竟然还关机,没有办法,丁穆炎只能去萧进家。 门牌号还记得一清二楚,开门进屋一气呵成。 “萧进,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丁穆炎一进门就吼。 “穆炎,你回来啦?”屋里探出一个脑袋,居然是韩韶军。 丁穆炎一愣,没有想到韩韶军也在,再一想明白了,这分明就是萧进的诡计,特意把韩韶军叫来,自己就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发火,等人走了,气头过了,这火自然而然发不出来了。 尽管很生气,但不得不承认这招很有用,丁穆炎立刻把怒火压了下去,温文尔雅:“韶军,好久不见。” “快点过来坐。”韩韶军非常热情,以至于本来想骂了人抢回东西就回家的丁穆炎不得不进屋。 “累了吧。”萧进装模作样地倒上一杯热茶。 丁穆炎接过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他假装没有看见。 韩韶军兴致高涨:“听说你跟萧进和好了,又住在一起了?” 丁穆炎差点把刚刚含到口中的茶喷出来,向萧进投去质问的眼神。 萧进笑得一脸贤惠:“是啊,我们和好了,今天把东西都搬来了。你看,衣服和鞋子都整理地差不多了,就差几箱书。我今天整理了一天,穆炎工作太忙太敬业了,这种小事顾不过来,只能我操心一下了。” 丁穆炎脸上保持微笑,心中咆哮:他怎么那么能编?他怎么能毫无痕迹地歪曲事实?他怎么能把打劫一样的行为描绘得如此正常?他怎么能在夸奖我的同时把自己吹捧得那么天衣无缝? 韩韶军深以为然地点头:“穆炎确实太忙,你得多照顾照顾他。” “那是一定。”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韩韶军在不知不觉中把丁穆炎卖了。 丁穆炎恶狠狠地瞪着萧进,萧进不以为然,回以微笑。有外人在,丁穆炎完全拿萧进没有办法。 “看到你们俩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穆炎,你是不知道,前阵子我只要一想到你跟萧进闹矛盾,我就头痛。”韩韶军用老母亲的口吻道。 “你自己身体要紧,我们挺好的。”我在说什么? “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我当然希望你们好。萧进他这个人坏主意太多,穆炎你一定要小心他。” “放心吧,我不会由着他胡来的。”我都被他欺负到头上了!他连我新买的内裤都卷走了! “他要是对你不好,你告诉我,我一定站在你这边的。” “没那么夸张,都是成年人了有问题都能解决的。”你现在就在为虎作伥知道吗? 和韩韶军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半天,韩韶军起身告辞,萧进把韩韶军送到门口。 韩韶军朝屋里瞄了一眼,冲萧进挤了挤眼:“我表现还不错吧。” 萧进冲他拱了拱手:“好兄弟。” 克莱因瓶人格_150 “穆炎刚来的时候脸都气绿了,你可别总玩火,迟早引火烧身。” “他要是早点搬过来,哪还会有这么多事?”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他安抚下来,接下来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我有办法。”萧进拍拍胸脯。 送走韩韶军,萧进回屋。丁穆炎还坐在原地没有动弹,冷冰冰地瞪着萧进。 萧进故作轻松,从纸箱里抽出几本架上塞:“你最常看的几本书我帮你放这里,过两天我把房间改改再添个书架,这样你的书就都能放好了,你看可以吗?” 为什么他能这么自然而然,好像他们真的刚刚搬了个家? 丁穆炎酝酿了一下怒意:“萧进,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萧进把架,向他走来。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好像踩实了才踏出第二步,因此显得格外有气势,一双鹰眼紧紧地盯着他,好像发现了猎物的成年猎豹。 “别对我发火。”萧进低声道。 丁穆炎的心被无形的力量收紧,大概是来自于进化千万年的生物本能,在遇到极具进攻性的狩猎者时会不由自主地心生警惕。 “难道不是你的问题吗?”丁穆炎道,“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我东西搬来了。” “看到你生气的样子我就……”萧进逼近丁穆炎,支撑在沙发上,把人圈在双臂中。 丁穆炎抬着头,往沙发背上靠:“就怎么样?” 萧进低下头,亲吻了一下丁穆炎的耳朵:“就想操.你。” 丁穆炎的脸刷的一下就涨红了,肌肉仿佛失去了控制,无法动弹,任由萧进把他压在沙发上亲吻。 热烈的吻带着欲望的气息,从耳边到唇边再到脖子,萧进像吸血鬼般咬住他的喉咙吮吸,丁穆炎仰着脖子喘息着,如同一个溺水的人。轻而易举就被他挑逗起情.欲,丁穆炎浑身酥软,连将人推开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由着他将火点燃全身。萧进像着了魔一般亲吻他,觉得他每一寸肌肤都如此可爱,都必须要亲吻一遍才能稍稍缓解对他的渴望。 火越烧越旺,烧干了他们的理智。 等丁穆炎稍稍回神时,他已软绵绵地挂在萧进身上,衬衫已被他从裤子里扯出来,扣子已解开一半。 无需忍耐,萧进扛起丁穆炎往卧室里走。 “萧进!”丁穆炎喊了一声,他想要阻止他,但这一声太没有威慑力,与撒娇无异。 萧进反而被他喊得欲.火焚身,进了卧室把他往床上一丢。 虽然床垫很软,但丁穆炎还是被震了一下,这种轻微的粗暴令他有点紧张,可这种紧张更加激发了他的兴奋。 “你想干什么!”丁穆炎有点慌,总觉得还没有到睡觉时间,还不应该做这种事,汹涌的欲望打乱了他的作息。 萧进扑到床上抱住丁穆炎,在丁穆炎胯.下捏了一把:“什么都不想干,就想干你。” 无法忍耐,也无需再忍耐,萧进彻底脱光了两人的衣服,尽情释放。 性事过后,人懒洋洋的,丁穆炎洗过澡抱着书坐在床上,陷在软绵绵的被子里,完全不想动弹。 萧进带着一身的水汽坐到床上,手里也像模像样地拿了本书,丁穆炎瞄了一眼,竟然是那本被他借走后再也没有还回来的《人体解剖学图谱》。 他赤.裸着上身,胸前的红心q挂坠在灯光下晶莹璀璨,丁穆炎看了一眼后再没能移开视线,脑子里冒出几个念头,一会儿是这个项链还挺好看的,一会儿是他的胸肌摸起来真舒服,总之满脑子杂念。 “我是不是很帅?”萧进忽然开口,眼睛还一本正经地看着书。 丁穆炎反应过来,轻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你看我都看得入迷了。” “没有!”丁穆炎矢口否认。 “那你刚刚在看什么?” “我在看……你的书。”丁穆炎强行辩解。 萧进把书扔到一边,一个翻身又骑在了他身上,红心q垂下,就在眼前晃动。丁穆炎想起刚才在做.爱时,这吊坠也是这么垂在眼前,跟着他律动的节奏摇摆。 丁穆炎将吊坠抓在手心里,就着灯光仔细地看。 “好看吗?” 丁穆炎点头,拇指在红宝石上摩挲。 “代表你。”萧进低头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一抹红晕又悄无声息地爬上丁穆炎的耳根。 萧进心里分外喜欢:“项链是一对,我也给你做了根。” “给我也做了一根。” 萧进伸手打开床柜,从一个丝绒盒子里拎出一根项链,垂落在丁穆炎眼前。一个经过设计的花哨的字母“k”,嵌着一颗切割成黑桃形状的黑钻石,与红心q呼应的黑桃k。 “漂亮吗?给你戴。” 丁穆炎有点为难,他不太习惯接受别人过于昂贵的礼物。 “我不送给你还能送给谁呢?”萧进贴心道,“我帮你戴上。” 萧进托起丁穆炎的头,将项链戴在他脖子上,仔细地扣好。 挂坠垂在胸口,有一点点冰凉。 “好看,你的皮肤白,特别衬。”萧进盯着他的胸口,俯身在他胸口亲了一下。亲了一下,瘾又来了,一下再一下,啄到了他的心口,坏心眼地舔了舔。 丁穆炎颤抖了一下,把他推开:“别闹了。” “我闹什么?亲一下我的宝贝不行啊?”萧进捉住他的手,在他心口处用力吸了一下。 克莱因瓶人格_151 “哎!”丁穆炎来不及躲开,铁定留下一个草莓。 萧进笑着放过他,但还是耍赖似的趴在他身上。他将两人的项链勾在一起,一个红得似血,一个黑得如墨,交相辉映。 “别趴我身上,沉得很。”丁穆炎推了他一下没有推动。 萧进在他身上蹭了蹭:“你现在嫌我沉了?刚才做的时候你怎么还叫我再用力点呢?” 丁穆炎很想一脚把他踢飞:“能不能说点中听的?” “什么是中听的?”萧进咬了咬他的耳朵,用气声道,“你里面好热,我好喜欢。” 丁穆炎更想踹他了,但又很想笑。 “怎么样?够不够中听?” “你闭嘴吧你!” 萧进叹气:“唉,媳妇太凶了,怎么办?”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那不行,这么大个宝贝我恨不得整天抱在怀里。”萧进抱住丁穆炎轻轻地摇晃。 丁穆炎被他晃得很舒服,好像回到了摇篮里,又好像身处在大海的中央,随着海浪飘荡。 “你上次说的话我又好好想了想觉得不太对。” “什么话?” “你说我上床看书就是准备睡觉,不看书就是想做.爱。这是不对的,明明是因为每次我没看书,你就会想方设法做一回。” 萧进抱着他,把头埋在他脖子上狂笑。 “所以,以后我准备每天都要坐在床上看书。” “那我就来改变你这个习惯。”萧进把搁在枕边的书放在床头柜上,将丁穆炎紧紧拥入怀中,“以后不管你看不看书我们都做.爱,好不好?” “不好!” “口是心非。”萧进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一点点向下滑动,摸到下身,“又硬了。” 丁穆炎手上轻轻地动作,指尖滑过凸起的青筋,脸上却淡定异常,笑眯眯地望着萧进。 萧进只想一口把他吞进肚子,抬起他的一条腿,进入了他的身体。 丁穆炎最终还是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在萧进家住下了。 没羞没躁的日子过得很快,丁穆炎晚上睡得安稳,白天干活更有精神了,科室里的人也感受到了他的好心情。 既“17床家属与主任后援团”消失后,又有一个叫“主任生活侦查团”的新群在悄然崛起。 这天上午萧进处理完公司的事务,打开群消息,看见了一张令他高度警惕的图。 医院的走廊上,丁穆炎勾着一个年轻男子的脖子,亲昵地捏他的鼻子,那男子看上去二十来岁的样子,活脱脱一只青春阳光的小狼狗,看着丁穆炎的眼神满是崇拜。 丁穆炎素来在意形象,从来不会对人做出如此亲近的动作,更何况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更别说是在医院。现在竟然有只小狼狗能让丁穆炎忘记形象,公然又搂又抱。 萧进气愤不已,噼里啪啦打了几个字:“他是谁!” 值班天王:不知道,今天来医院找丁老师的。 值班天王:丁老师把他带去办公室好久都没出来,必须警惕!很危险! 世界第一美护士:我听到主任叫他萌萌!居然叫萌萌! 值班天王:最新消息!丁老师让萌萌住到他家去,说房间空着也是空着,方便照顾!小目标 接下来是一长串蜡烛的刷频。 萧进很慌张,没想到才没好多久,丁穆炎居然包养了一只小狼狗。 是可忍孰不可忍?萧进决定当晚去捉奸。 傍晚时分,他就来到丁穆炎家,人还没有回来,萧进坐在沙发上。 在等的时候,萧进脑中幻想一会儿捉到奸了要如何如何表现自己的痛苦和痛心,在怎样大度地原谅他,然后晚上回去后要如何把丁穆炎按在床上这样那样,以泄心头之醋。 想着想着,他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再次醒来,天已经暗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萧进打了个哈欠,刚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听到了开门声,他连忙把手机塞会口袋,进入战斗状态。 门打开,响起丁穆炎的声音:“你暂时就住在这里,钥匙拿好了,我下班早的话会来这儿转一圈。” 看看!太过分了!这是金屋藏娇?每天先去金屋尝个鲜,再回家面对黄脸婆的节奏吗? “那我就不客气啦,你忙的话就不用管我了,我自己可以的。”陌生的声音,应该是小狼狗。 看看!多贴心!表面上说不用管我,实际上潜台词是我好可怜好孤独,你多来看看我。 他们没有进屋,而是先进了厨房,好像提了不少塑料袋,放进了厨房。 丁穆炎道:“你还会做菜,看不出来啊,有机会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他们居然去逛菜场了!我跟他都没有干过逛过菜场这种居家的事! “下次给你做个红烧肉酱蛋,我的拿手菜。” 哼哼!你输了!穆炎不喜欢吃整个的蛋! “好,萧进喜欢吃鸡蛋,我喜欢吃红绕肉,你给我做一锅我带回家。” 穆炎真的很体贴,这个时候还会想到我,记得我喜欢吃鸡蛋。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克莱因瓶人格_152 “哇,表哥你对你男朋友真好,什么时候带来给我见见。” 等等,表哥? 丁穆炎进屋摸客厅灯的开关:“行啊,一定有机会的,或者等会儿你跟我一起回去。” 等等,先别开灯! 灯打开,萧进直挺挺地站在客厅里,丁穆炎目瞪口呆。 表弟一看气氛不太对,护在丁穆炎身前,抄起一把扫帚指着萧进:“什么人!把手举起来!” 萧进对上丁穆炎冰冷的视线,老老实实地把手举了起来。 “看来不用等会儿,你想见我男朋友的话现在就可以。”丁穆炎拍了拍表弟,示意他让开。 表弟换了只手拿扫帚:“表哥,你别怕!等我把这个人拿下就去见他。” 丁穆炎拨开表弟,一步步向萧进走去,眼神冷冽得好像千年的寒冰。萧进看着他越走越近,下意识地想后退,但极力忍住。 走到萧进身边,丁穆炎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对着表弟微笑:“他就是我男朋友,萧进。” 表弟一脸震惊,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表哥的男朋友会摸黑蹲在客厅里,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丢掉扫帚,向他伸出手,礼貌地问好:“嫂子好。” 萧进对这个称呼很不满意,但此情此景只能先认下:“你好。” 丁穆炎面对萧进时,表情又变得冰冷:“这是我的表弟,金蒙。” 萧进意识到今晚回家可能要糟糕。 半个小时后,金蒙把哥哥和嫂子送出门,热情地挥着手说再见。 丁穆炎上了萧进的车,不需要再在外人面前给他面子,一张脸立刻板成了寒冬。 萧进小心翼翼地讨好丁穆炎:“你表弟真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 丁穆炎的眼睛斜了过来,冷声道:“你在我家里干什么?” 萧进的大脑飞速转动:“我再来看看还有什么你需要的东西没搬来。” “那为什么不开灯?” “因为我是下午来的,后来不小心在沙发上睡着了,刚醒过来你们就回来了!”很好!回答得无懈可击! 丁穆炎的眼神依然冷得能把人冻死:“金蒙是我表弟,也算是我们家的异类,学了几年医后转去当了法医,最近省公安厅派他来学习一个月。他从小跟我挺亲近的,读大学的时候去了外省。” 他简单地说了一遍表弟的事,萧进听得心惊胆战,总觉得他说那么多不是什么好事。“他一定会成为很优秀的法医。” “我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那么你呢?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萧进愁眉苦脸:“我就是随便担心了一下。” 丁穆炎哼道:“你本质上就是不信任我!我还没担心你呢,你先来担心我了!” “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蒙蒙今天刚来找我,你是怎么知道的?”丁穆炎敏锐地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我,咳咳,我……无意中……嗯……” “编!你使劲编!”丁穆炎伸出手,“手机给我看看。” “那什么,隐私……” “给不给?” “给给给!” 五分钟后,“主任生活侦查团”群解散了。 丁穆炎给“值班天王”发了条消息:这个月扣你奖金! 值班天王:[惊恐][惊恐][惊恐] 丁穆炎:扣光! 值班天王:[大哭][大哭][大哭] 丁穆炎把手机还给萧进:“别再让我看到了!” 萧进为这个生命力短暂的群默哀了三秒钟。 “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丁穆炎追问。 “没有了!”萧进坚定道。 “真的没有了?最好一次性.交代清楚,别下次再让我查出来。” 萧进偷偷地瞥了丁穆炎一眼,又瞥了一眼,再瞥了一眼。 最后萧进认命地说:“其实那会儿温易舟父母来看他的时候,是我告诉他们你跟温易舟的事的……” 丁穆炎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萧进看丁穆炎似乎并没有变脸,稍微放心了一点:“你不生气?” 丁穆炎轻叹:“算了,我跟他继续下去的话,这种事情早晚会发生。” “就是!我只是早点让问题凸显出来,你好痛下决心!” 丁穆炎忍住笑,把脸转向窗外。 萧进看他笑了,更加放心大胆地靠了过去:“我这都是为了追求你啊。” 克莱因瓶人格_153 “少给自己的花招洗白。” “真的!你不知道那时候我看温易舟还追着你不放我有多着急。”萧进忽然认真道,“他也算跟你聊得来的人,或者从某种角度来说,他能跟你聊一些寻常人聊不起来的话题。能跟你聊得来很不容易,但是他做到了。” 丁穆炎从萧进的脸上看到了少有的焦虑。 “他身上虽然有不少问题,可谁没有问题呢?我真怕你脑子一热,就答应跟他在一起了,那我该怎么办呢?我接受不了!” 丁穆炎发现有的时候萧进也不像他展现出来的那么自信,也许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也会心慌,忽然丁穆炎有那么点心软,心疼地用指尖轻轻抚过他的额角。 “我不能失去你!”萧进亲亲他的耳朵,亲亲他的脸颊,“你看我们在一起多不容易啊!” 回想与萧进认识至今的曲折,丁穆炎心有感触:“是啊。” “所以我得把你看牢一点,不会轻易放你走的。” 丁穆炎对上萧进黝黑的眸子,那里有星辰,有光辉,还有自己的身影,满满的藏都藏不住,微微一笑,抱住他的后颈,给了他一个炽热的吻:“我也不会轻易放走你的。” 第92章 这天丁穆炎一到医院就听到了一个糟心的消息:前一天晚上动脉瘤早产的产妇跑了。 傍晚护士巡视的时候她还在睡大觉, 再去的时候她人已经没了,当时床上的被子凌乱地堆着,床头柜上有半碗粥, 护士警惕性不够, 还以为她只是上厕所或者暂时离开病房,但没想到过了几个小时还不见人, 这才意识到不对,可为时已晚。 虽然丁穆炎早有预感, 但还是惊讶不已:“她儿子呢?” “还在nicu。”王陆路道。 “什么意思?她儿子都不要就这么跑了?她至少要等儿子出来吧?那可是个正常的男婴啊!” “谁知道呢?”王陆路连连摇头, “产科有种说法, 说是她隔壁床的产妇很能聊很能扯,在病房里大谈早产儿各种先天不足,什么脑瘫、智力低下、残疾, 各种拖累家庭,她很有可能被吓到了,偷偷问医生她儿子怎么样?新生儿那边当然不会给她什么保证,然后她误解了,以为生了个残疾儿, 还要花那么多钱, 干脆扔了一了百了。” “可以的, 连怀了这么久的宝宝都不要了。”丁穆炎冷笑, “警察怎么说?” “来看过了, 说会去想办法找人。” “也不知道能不能指望上,后来又交过钱吗?” “陆陆续续几百几百的交过一点, 给的已经是最低限度的治疗方案了,可她欠的金额还是不小,都是林主任担保的。” “愁人!”丁穆炎皱眉。 “是气人。”王陆路苦笑。 “我去看看那个宝宝。” 新生儿科里许多个早产儿睡在暖箱里,他们有的睡得安安稳稳,有的时不时动一下小手嘟一下小嘴,一个个小小的宝宝,十分可爱。 “就是他了。”新生儿科的医生把丁穆炎带到一个暖箱前,“可怜的小宝宝,还什么都不懂,就被妈妈抛弃了。” 宝宝睡得很沉,比刚出生时胖了很多,稍微有了点肉肉的感觉,皮肤接近正常的肉粉色,两只手紧紧地握着小拳头,小嘴微微张开,睡得四脚朝天,无忧无虑。 一个小生命,亲眼看着他从无到有,从弱到强,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叹生命的力量,死亡曾经离他很近,但他一点一点爬了出来,向这个新世界挥动拳头,那么艰难,那么幸运。 在此之前,丁穆炎从来不觉得小婴儿是什么可爱的生物,刚出生时都皱巴巴的像只猴子,丑得不忍直视,长大点又麻烦,又吵,什么都不懂,苦恼总是哭闹不止,再大些还要担心三观,万一养歪了又是一场祸。养育一个小孩儿简直是人生最大的噩梦,幸好他不会有这种。可现在就好像某种神奇的开关打开了,他看着安睡的宝宝,只感到心中平静喜悦,甚至有了将他抱起的冲动。 “他现在还好吗?”丁穆炎问。 “三天前撤的呼吸机,本来计划明天,最晚后天就能抱出去了,现在又出了这样的状况。他奶粉都没有了,昨晚听说他妈妈丢下他跑了,主任一边叹气一边拿了罐奶粉来。” “需要什么也可以跟我说,药的话也继续用。” “丁主任你怎么也来掺和?”医生笑道。 “我也是看着他出生的。” 暖箱里的小宝宝动了动,转了个头,继续沉睡,小小的他并不知道他的世界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医生怜惜地望着小小的人儿:“是祸也是福啊。” 丁穆炎回到家里还在想宝宝的事。 到了晚上,他坐在床上,连书都看不进去,时不时迸出一句。 “你说他妈妈会逃到哪里去?” 萧进在看一本小说,心不在焉地回答:“谁知道呢,长途汽车一上,几个小时就能跑很远。” “你说警察能找到她吗?” “她要是杀了人就能找到,没杀人估计找不到。” “唉,你说他妈妈怎么能那么狠心,怀胎十月,哦不怀胎八月啊。” “越是这样的人越容易怀孕,随随便便再怀胎十月,欠你们医院那么多钱,换个地方能生他七八个,干嘛要送给你们?” “什么叫送给我们啊?从产科到我神经外科再到新生儿科,这么多人这么多药这么多仪器,不要花钱的啊?我们喝露水,吃神仙果的吗?” 萧进大笑,把书扔到一边,一把抱住他:“你还来劲了啊?我还以为这种父母你们做医生的见得多了。” “见得多不代表看得惯,做父母最可怕的是不用考试,我们保洁阿姨还在厕所里捡到过刚出生的婴儿,一条生命却被父母当成垃圾。” 萧进把丁穆炎搂在怀里,玩他的手指,从拇指拨到小指,一根根分开再捏在一起。他特别喜欢丁穆炎这双手,皮肤白皙,手指修长,微微凸起的青筋给人恰到好处的力量感,不会过于粗壮也不会过于柔弱。 “是不是因为这个宝宝是你爷爷头七那天生的所以你特别在意?”萧进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想起爷爷,丁穆炎涌起淡淡的哀伤,思念挥之不去:“也许吧,不管怎么说都是一种缘分,我希望他能好,但他还没出暖箱已经差不多是个弃儿了。” “只能说人各有命吧。” 克莱因瓶人格_154 “你说我让警察找到他妈妈的时候跟她说她儿子很健康,她会不会回心转意?” “有可能吧,但是你真的别抱那么大期望。” “他妈妈就这么逃走其实很危险的,她还没有达到出院指症,因为她不肯交钱,用的药只能基本维持。” “你怎么有操不完的心?睡觉吧,别再想了,再想我要心疼了。” 萧进把丁穆炎按进被子,关掉了灯。 黑暗中丁穆炎睁着双目,辗转反侧,他依旧在想逃跑的产妇和被抛弃的婴儿,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多令人扼腕的事,但只要发生在他眼前,他就无法置之不理。 次日,丁穆炎一到医院就给派出所打了电话,请警察如果找到人务必转达宝宝健康的话。尽管希望渺茫,他还是竭尽全力。 下午丁穆炎正与其他科室的人讨论手术方案,突然王陆路闯了进来。 他跑得急了,气都缓不过来,两只手扶着膝盖:“老师,你快去看看。” 丁穆炎还从未见过稳重的王陆路着急成这样。 第93章 丁穆炎到急诊科的时候, 人已经没有呼吸了。 他望着病床上的女人,头发凌乱,面色青黑, 外面一件衣服脏兮兮的, 里面是医院的病号服。 其实他见过这个女人的次数屈指可数,第一次是被林主任叫去会诊那次, 第二次是在手术台上,第三次便是这次, 已经是一具尸体。 急诊科的医生告诉他, 人送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经过一番抢救后终究没能救活。她根本就不能出院,刚刚经历过剖腹产手术和开颅手术的她有极大的感染风险,在医院里有药物支撑着, 她以为自己很健康,一离开医院就是死路一条。 听警察的说法,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准备乘长途车,看她神情不对便准备上去查身份证,没想到她一看到警察拔腿就跑, 警察一看她居然逃了马上就追, 没想到她刚跑了几步一头栽倒, 就再也没站起来, 估计那个时候她已经严重感染。警察立刻将送到医院, 但为时已晚。 如果她不试图逃离医院,她肯定能好好活下去的, 但她选择了逃选择了死亡。 丁穆炎说不清此刻是什么心情,但他立刻想到了还在新生儿科的宝宝,现在他是个孤儿了。 心里痛了一下,丁穆炎赶去新生儿科,意外地发现林主任也在。 林主任没有进去,隔着一道玻璃墙,望着监护室里的新生儿,正前方的位置刚好是那个宝宝。 丁穆炎站到了她身边:“他妈妈找到了,颅内感染经抢救无效死亡。” “我听说了。”林主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漠视生命,生命也将抛弃她。” “所以您来看她儿子?听说是您坚持用药救宝宝,宝宝才能活下来,明知道百分之九十这钱要不回来,您还敢担保,大概全院也只有您敢跟医务处开口。” “我倚老卖老嘛,这个时候不卖这张老脸还等到什么时候?”林主任为人十分严肃,苍老的声音配上严厉的语气,气势十足,“我下个月正式退了,再不走就要被人嫌了,我只希望在我退之前能救一个是一个。” 能救一个是一个,这也是无数医护人员的心声,丁穆炎忽然想起那天新生儿科的医生说是祸也是福,确实如此,他的出生是祸,他能活下来是福,他是不幸的,同时也是幸运的。 暖箱里的婴儿除了小上一圈,看上去和普通刚出生的婴儿没有太大的不同了,每一天他都在迅速长大。 “我来看他正常,为什么你也来看他?”林主任扫了他一眼。 “这孩子也算我看着出生的吧,他妈妈没了所以我来看一看他。”丁穆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记挂这孩子,这完全不像以前的自己。 暖箱里的婴儿无意识地蹬了蹬腿,对这个世界茫然无知,却已经经受了最残酷的考验。 “多好的孩子,只要给他一次机会,他就能顽强地生长。”林主任严肃的脸上稍微有了点暖意,“我走了。” 只要给他一次机会!他是一颗种子便能生根发芽,他是一枚卵便能破壳而出,只要这个世界给他一次机会,一缕微光,希望便存在。丁穆炎仿佛能看见一个幼小灵魂旺盛的求生欲,来自于本能,来自于对生的渴望。 忽然之间,他想让那缕微光,变成阳光。 “林主任,能不能求您帮个忙!”丁穆炎拉住要走的林主任,“我想收养这个孩子!” 林主任惊讶,丁穆炎的事她自然是知道的:“收养?你还年轻也很健康,不考虑自己想办法生一个?” “不,不需要。” 惊讶过后林主任很快恢复理智:“我看着你出生,看着你长大,叫一声小丁,提醒你一句,抚养一个孩子责任重大,不是你想养就养,不想养了就扔,绝对不能一时冲动。” “可能我是有点冲动,但我会为我说出的话负责人。福利院这块您肯定熟悉,帮我这个忙!” 林主任忽然有一点激动,视线回到婴儿身上:“你要是肯收养他,那对这个孩子来说,简直天大的福气。” 丁穆炎一回到家,便与萧进商量这件事。 他团缩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把萧进当成肉垫:“我跟你商量件事。” 萧进一只手抱着丁穆炎时不时摸一下捏一下,另一只手正在翻一本杂志,听到这句话后,不由得笑了笑:“好意外好惊喜,你做事还跟我商量?” 丁穆炎冷冷道:“难道我在你心目中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吗?” 萧进抓出丁穆炎的手亲了一下:“你说,我听着。” “之前跟你提起的那个宝宝,我想收养他。” “很麻烦吧,你也不怕他妈妈找回来?” “他妈妈找到了,已经死了。” 萧进意识到丁穆炎不是在跟他随便聊天,他停下翻杂志的动作,把杂志扔到一边,认认真真道:“收养小孩那么大的事,你是不是有点冲动了?” 在开口与萧进商量之前,丁穆炎想象过很多种反应,也许是生气,也许是拒绝,总之轻易答应的可能性很小很小,毕竟他们才刚刚在一起。 “也许是有点冲动,但我确实很想收养。” “你想要孩子代孕一个好了,为什么要收养,跟你都没有血缘关系。” 克莱因瓶人格_155 “我不喜欢代孕,我不喜欢把人体器官当成商品来交易,血缘关系这种事我也不太在乎。他跟我有缘分,那天是爷爷头七,我每次看到他总有种不一样的感觉,格外亲近。他现在是孤儿了,往后的日子肯定很艰难,我不忍心他去福利院,更不敢想如果以后有别的人收养他,对他不好怎么办?当然现在警察肯定会找孩子的父亲,但没有人知道他父亲究竟是谁,而且这样的父亲肯定没法好好抚养一个孩子。” 萧进把丁穆炎转了个身,面对面正色道:“收养的理由可以有千千万万个,但收养之后只有一条路,就是养大,既然养了肯定不能随随便便,养个宠物都不能乱养,更何况是一个人。” “你不同意?”丁穆炎皱眉。 “你先听我说。”萧进道,“在收养之前,你先考虑几个问题。首先,这孩子是个早产儿,后期是否有什么后遗症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出来,如果他有比较严重的疾病,对你来说肯定是一个长期的负担,你是否能接受?第二,你工作很忙,说句不着家不为过吧,我的工作弹性大,但也不可能一直清闲。抚养一个孩子需要付出大量的时间、精力和金钱,金钱不需要考虑,陪伴是非常重要的,更何况是一个先天较弱的早产儿,我们可以请保姆,但保姆不能代替一切,时间和精力你有吗?第三,关于孩子的远期成长,我们这样的家庭肯定有别于一般普通家庭,他将来会如何看待他的家庭看待你我,他是否会因为特殊的家庭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孩子长大多少都会经历心理问题,他的问题可能会比别的孩子大,他的心理状态他的性格是否会受到负面影响,你能不能做好事先保护事后应对的准备?” 萧进越说,丁穆炎越沉默,萧进提的三个问题,他只考虑过前两个,而且也只是大概考虑了一下,还有许多问题没有解决或者说着暂时解决不了。 “你不同意?” 丁穆炎又问了一遍,嘴唇下意识地抿起撅了一下,有一点孩子气,萧进觉得这个动作实在太诱人了,好想扑上去咬一口。 “我没有不同意啊,我们不是在讨论吗?我们提出问题再解决问题,这样才能做好事情。” 丁穆炎意识到□□这件事他的确是冲动了一点,冲动让他不够冷静,以至于无法静心思考。萧进的脑子转得极快,不过刚刚把话题抛出,他便考虑到了方方面面,周全而细致,使人放心去信赖和依靠。 “第一个问题我想你应该考虑得比较多。”萧进继续道,“虽然是早产儿,但早发现早干预,你是医生你懂得多,当然最好希望他是健康的,就算不那么健康活得开心就好了,你应该不会指望他什么继承衣钵吧。” 丁穆炎被他逗笑了:“当然不会。” “第二点只能靠我们一起努力,你牺牲一点我也牺牲一点,这种问题很多家庭都会有的,比较苦恼。至于第三点,可以参考的答案比较少,韶军和姜辰他们号称要养到现在都还没动静,完全不能指望他们太靠不住了,不过国外我倒是认识几家收养或者代孕的同志家庭,有一家孩子都十来岁了,有空我们可以过去跟他们交流交流。” 丁穆炎惊讶:“为什么你会认识?” 萧进笑道:“因为这个问题我早就考虑过啊,孩子我肯定要的,如果我们在一起,该怎么抚养会有什么问题,我都有想过,看到有人带着孩子我就去问,他们很友好,也很愿意传授经验。” 丁穆炎更加意外了,萧进说话不急不缓,与平时又有些不一样,很难说清楚具体是什么,但心里很是喜欢。 “这么说,你同意了?” “只要你愿意,我肯定无条件赞成的。”萧进抱紧丁穆炎,“是不是更爱我一点了?” 忽然之间,丁穆炎觉得,遇到萧进,或许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特别爱!”丁穆炎回抱住萧进。 第94章 彭致诚跟着丁穆炎进了新生儿科, 新奇地看暖箱里的婴儿。 “这就是你要收养的宝宝啊?”彭致诚看宝宝的模样好像在看外星生物,“你还真有闲情逸致啊,连个猫猫狗狗都不养的人, 一下子就来个高难度的, 养人类。” “能不能说人话?” “你可得想好了,收养这种事可是概不退换的, 万一没养好,自己亲生的打断牙齿往肚子里咽, 收养的可要呕死了。” “还是那句话, 尽力而为吧, 萧进说他会帮我一起抚养的。” 彭致诚感慨道:“最终你还是跟他在一起了。” 丁穆炎嗯了声:“说实话,还挺神奇的,折腾来折腾去, 最后还是他。当初跟他闹翻时我真以为我们结束了。” “萧进个性果断办事周全,跟他在一起不用动脑子,听他安排就好,只要他是真心待你的,会让你很舒服, 很适合你这种工作忙碌的人。” “你对他的态度变化可真多。” “我对他的态度完全取决于你, 他对你好我看他顺眼, 他对你不好我看他也不顺眼。谁不图个无忧无虑的日子呢?” “照你这么说, 我得警惕自己不要太依赖他, 万一哪天跟他分手了,连生活自理都困难。” 彭致诚对他极其鄙视:“炫耀!□□裸的炫耀!有对象就能为所欲为吗?” “对啊, 有对象就是能为所欲为。” “你快要失去我了,宝贝儿。” “火锅吃吗?” “吃!” 丁穆炎休息的日子,韩韶军邀请他和萧进一起聚餐,两人欣然赴约。 虽说是韩韶军做东,但下厨的是丁穆炎和萧进,韩韶军是不进厨房的,在丁穆炎和萧进面前,姜辰那点厨艺根本拿不出手,所以只能在一旁看。 这也是丁穆炎第一次看萧进下厨,有模有样还真有几分修行过的大厨架势,丁穆炎心甘情愿给他打下手。 一块酱牛肉被萧进切得厚薄均匀,整齐地码在盘中,用迷迭香和小番茄点缀。 萧进拈起一小片:“尝尝。” 丁穆炎凑过来直接从他手中叼走。 “好吃吗?” 丁穆炎舔了舔唇:“好吃。” “奖励我一下。” 丁穆炎又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可唇刚刚碰到他的脸颊,萧进转过头,直接与他来了个深吻,厨房里到处飘着粉红色的气泡。 萧进将切好的牛肉放在一边,接过丁穆炎正在揉的面团:“我来吧,” 丁穆炎揉得很卖力,双手沾满了面粉,让位时他习惯性地两手朝上,好像手术前刚刚消过毒的样子。 “干什么,在家里还想给人开瓢?”萧进逗他。 “给你开个瓢好不好?”丁穆炎捧住萧进的脸,将面粉都抹在了他脸上,手指滑到下巴顺势捏住,又是一个吻。 克莱因瓶人格_156 这一幕被姜辰看在眼里,吓得他退了出来,哆哆嗦嗦地回到韩韶军身边。 “不是说去帮忙吗,怎么回来了?”韩韶军正在看电视,看他一副受惊了的模样奇怪地问道。 姜辰自言自语:“这不是我认识的丁穆炎,他一定被穿越了吧?” “发生什么事了?” “你看他们两个在厨房的样子,你亲我一下,我啃你一口。妈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感觉随时会脱了裤子来一炮,我看不下去了!整个厨房都被他们污染了!” “还不许人感情好了?”韩韶军乐不可支。 “丁穆炎这个人一定人格分裂吧?你能想象这个动不动就对我翻白眼的人跟萧进亲来亲去没完没了吗?还有萧进,骚成这样,以前都没发现!” “别在背后说他们坏话,他们还在做饭呢,一会儿毒死我们杀人灭口就不好了。”韩韶军笑道。 姜辰摇头晃脑,对萧进和丁穆炎恋爱始终感到不可思议:“真想不到他们两个会搞在一起。萧进这一肚子坏水的,丁穆炎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针尖对麦芒的,能长久吗?” “能不能长久还得看磨合,他们都是有头脑的人,只要他们想在一起,总有办法的。再说了,除了穆炎,还有几个人能镇住萧进?除了萧进,能让穆炎看上的又有几个?” “不管他们!”姜辰抱着眼不见为净的心态,“他们管他们厨房play,我们也上楼亲热亲热?” 韩韶军微微一笑,一脚把他踹开。 萧进与丁穆炎配合默契,很快烹制出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四人两两相对入座。 韩韶军给众人斟满酒:“辛苦你们了,说是请你们吃饭结果还要你们下厨。” “要靠你们两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饭呢。” 萧进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很感激韩韶军。当初他们吵翻的□□就是韩韶军家的一顿饭,如今时过境迁,韩韶军再次组织饭局,且让萧进下厨,为的就是希望他们重新开始。他的好意不着痕迹,令萧进和丁穆炎分外暖心。 四人吃着聊着,话题天南地北最后聊到了家人身上。 “萧叔最近身体好吗?没什么别的病吧?”韩韶军问。 “有穆炎在怕什么,前两天穆炎上我家吃饭顺便给他量了个血压,一切正常,他现在说话中气比我还足,我倒是因为太忙很久没有锻炼了。” “量血压就是个安慰剂。”丁穆炎道,“你平时要注意他有没有头晕头痛恶心之类的症状。” “遵命,大教授。”萧进咬着他的耳朵道,“你平时有空多替我去看看他呗。” 韩韶军微笑地看着他们,姜辰闷头吃饭不忍直视。 姜辰敏锐地抓住了一个关键:“你带他去你家吃饭?” “对啊。”萧进理所当然道,“一家人吃顿饭很正常吧。” “你爸妈……都知道了?” “那肯定啊,我爸妈都很喜欢穆炎,我爸本来就感激他,我妈你们知道的,对颜值高的人一向宽容。”萧进说着讨好地对丁穆炎道,“你爸妈也很喜欢我的对吧。” “就属你嘴甜,天天给我爸妈灌迷魂汤。”丁穆炎侧目。 韩韶军和姜辰面面相觑,他们至今还没敢跟家人坦白,这两个人反倒后来居上,都互相得到了对方家人的认可,简直是前路一片光明,羡慕都羡慕不来。 韩韶军咳了一声转移话题,对丁穆炎道:“听说你要收养一个孤儿?” 丁穆炎接过一碗萧进盛的汤:“嗯,手续都办好了,我等他再长结实点,就从医院抱回家。” “家里都准备好了?” “差不多吧,我把那边房子的一间改成了婴儿房,婴儿用品都备齐了。”萧进接着道,“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我请了个曾经在新生儿科工作的护士照顾宝宝,毕竟是个早产儿,希望能得到比较好的护理。” 韩韶军和姜辰在一旁只有羡慕的份,这两个人居然连宝宝都有了,感觉他们前几天还在吵架,一转眼已经幸福美满享天伦之乐,这种雷厉风行的速度赶都赶不上。 “等宝宝回家了,打算办个百日宴,到时候请你们来啊。”萧进最后插了一刀。 姜辰不想和他说话,吃了一大块鱼,但这一口吃出了问题,刚把鱼肉吞下去,就感觉到喉咙口被卡主了。 “咳咳咳!”姜辰痛苦地捂着喉咙。 “怎么啦?噎着了?”韩韶军忙给他揉了揉胸。 姜辰连连摆手:“鱼刺,卡主了!饭!给我饭!” 韩韶军忙盛了一碗饭,姜辰吞了一大口,好不容易咽下去,可那根刺还卡在喉咙里。 “不行!咳咳!醋!给我喝点醋!” 韩韶军心疼得要命,连忙倒了满满一杯醋,浓烈的酸味呛得人掩鼻。 丁穆炎实在看不下去了:“还能不能有点常识了?这杯醋喝下去,可以进急诊室了。” 嘴已经碰到杯子的姜辰惊恐地把半口醋喷了出来。 丁穆炎无奈起身,走到姜辰面前:“张嘴。” 权威感十足,姜辰乖乖地张开嘴。 丁穆炎用汤匙压住他的舌头,用手机照了照:“有没有镊子?” 韩韶军立刻从医疗箱里找出一把镊子递了过去。 “帮我拿一下手机。” 韩韶军连忙拿住手机:“这个位置可以吗,能看清吗?” “下次别吞饭了,吞进食道更麻烦,万一刺破动脉会死人的。”丁穆炎固定住姜辰的下巴,将镊子伸进去轻轻一夹,一根刺轻而易举地被取出,颇有一种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儒将风范。 姜辰怔怔地看着威严的丁穆炎,感觉自己不是拔了根鱼刺,而是切了个肿瘤。 坐在对面的萧进始终淡定地吃饭,根本就没有离开过椅子,他淡定地夹了块鱼肉:“穆炎的挂号费300,记得明天去医院补上。” 克莱因瓶人格_157 姜辰瞪着萧进,狠狠喝了一大口水缓解异物感。 饭后,趁韩韶军与丁穆炎在一旁说话之际,萧进虚心地请教姜辰:“你是怎么把鱼刺卡进喉咙的,教教我?为什么我吃了大半条鱼都没能卡主呢?” 姜辰忍住揍他一拳的冲动:“你们两个算是好了?” “当然,双方父母都见过了。” “我一直以为你会终老一生,或者随便找个人结婚然后过逍遥日子.”姜辰似乎也重新认识了萧进,“越聪明的人越难陷入感情中,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也会被一个人困住。” “我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爱一个人爱到无法放手还甘之如饴,这大概是爱情最奇妙的地方。”萧进笑道,“遇见他是我最幸运的事,追到他是我最有成就感的事,与他长长久久是我要做一辈子的事。” 第95章 宝宝的名字让丁穆炎愁了好几天, 他曾自诩是个有才学的人,学富五车博古通今,可真要给个人取名字, 他有点慌了。名字得吉祥, 得有寓意,得朗朗上口, 得没有歧义,得简洁明了, 得……太难了, 这比切开一个人的头颅难多了! 他找父亲丁建宇, 丁建宇唉声叹气感叹应该让爷爷提前取几个名字备用,丁穆炎一看他思念爷爷开始伤感连忙止住话题。 他找萧进,萧进取了一些列名字:丁劲、丁晋、丁瑾、丁矜……丁穆炎不喜欢单名。 他还发消息问彭致诚, 看到彭致诚回复说丁二狗子,丁穆炎立刻把他拉黑了,一个小时后才放出来。 取名实在是一件高难度的事情。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丁穆炎考虑到收养这孩子多多少少与爷爷有些关,所以在取名上也想和爷爷多些联系, 爷爷名为丁知行, 取自知行合一, 于是他最终给宝宝定下名字:丁求心。希望他也能像爷爷那样知行合一、为善去恶。 丁穆炎厚着脸皮, 付出很多夜宵和奶茶的代价, 让宝宝在医院多养了一段时间后,终于把宝宝抱回了家。 宝宝已经与足月生产的婴儿没有太大不同, 对外界反应灵活,逗他玩时会咯咯笑,吃饱喝足后睡觉又显得格外乖巧,肉肉的小手会抓着大人的手指不放,再硬的心也会为他软化。 相比平常新生儿,宝宝需要更多的外界刺激来促进生长发育,丁穆炎尽可能匀出时间陪伴宝宝,但很多时候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天定好去游乐园,他们早早地起床出门。萧进抱着宝宝,丁穆炎背着背包,看上去完全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 上了车,丁穆炎坐进后排,萧进把宝宝放在安全座椅上固定好,宝宝不乐意他走,萧进一松手,他就挥动着四肢咿咿呀呀地叫。萧进俯身在宝宝额头上吧唧了一口:“乖儿子,我们出去玩咯!” 丁穆炎抗议:“这是我儿子。” 萧进在他脸上捏了一把:“你儿子难道不是我儿子?” “你口水都沾他脸上了!”丁穆炎嫌弃地用湿纸巾擦了擦宝宝的脸。 萧进坐上驾驶座,将后视镜拧到了宝宝的方向。小宝宝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萧进,新奇得不得了,萧进对着他做鬼脸,他一路上咯咯直笑。 丁穆炎有点嫉妒了:“开车看前面!两大一小三条人命呢!” 前方一个红灯,萧进停下车,竟然从前排探到后排,捏着丁穆炎的下巴给他来了个舌吻。 丁穆炎被他亲得气喘吁吁:“喂,有你这么开车的吗!”虽然是质问,但有气无力地更像调情。 “我已经等不及听人叫我爸爸了。”萧进咬着他的耳朵道,“今晚在床上你先叫给我听听好吗?” 丁穆炎的脸瞬间通红,在他踹人前,萧进及时缩回了驾驶座,将后视镜转向丁穆炎,冲他抛了个飞吻。 在这方面,丁穆炎实在不是他的对手。 尽管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游乐园之行还是没能成行。车开到一半,丁穆炎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萧进看到丁穆炎接电话后渐渐沉下来的脸,慢慢地减速把车停到路边。 丁穆炎挂掉电话,萧进转过身:“要回去吗?” 热闹喜悦的气氛一下子冷了,连宝宝也察觉到不对劲,乖巧地眨着眼睛看他们二人。 “我得去一趟,你们去游乐园吧,我打车去医院。”丁穆炎闷闷道。 “你不去,我跟宝宝去游乐园有什么意思啊?”萧进开始转向,“我送你去医院。” “那你们呢?” “他那么小,去哪里不一样?我随便带他去个地方转悠转悠,等你忙完。” 萧进把丁穆炎送到医院便开车走了,丁穆炎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也没空思考这个问题立刻进了医院。 等他结束工作已到了下午,他拿出手机看了看,萧进给他留言说去了公司。 相比起萧进来医院,丁穆炎去他公司的次数屈指可数,再比起萧进跟全科室的人都混得很熟,丁穆炎只认得他助理一个人。 助理把他送到办公室门口后离开,丁穆炎敲了敲门,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轻轻地开门。 办公室里安安静静的,宝宝在婴儿床里睡得香甜,萧进趴在床沿上睡着了,手指上还挂着一个摇铃。 丁穆炎蹑手蹑脚地进门,望着沉睡的一大一小两人,心中满是愧疚。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当他忙于工作错过与父母团聚,他从未感到过愧疚,因为父母也是这么过来的。过去他孤身一人,不用在意回家多晚,不用在意休息日被紧急招回,但现在不一样了,另一个人走进了他的生活。他不再下班后面对漆黑的房间,不再一个人随心所欲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在他离开父母后,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不是一间房间,而是内心的感觉。多了牵绊,多了烦恼,但也多了幸福的家。 对于这个家,萧进付出比他多,而且这个状态会长期持续,甚至有可能伴随终生。丁穆炎忽然开始心疼眼前呼呼大睡的男人,人前他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人后他温柔贴心浓情蜜意,这么好的男人怎么就看上自己这个不着家的人呢? 熟睡中的萧进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眯着眼睛:“又偷看我,被我抓住了。” 丁穆炎揉着他的后脑勺:“是不是累了?” “看邮件看得有点烦来逗宝宝玩,结果他睡着了我也睡着了。” “对不起,今天的计划泡汤了。”丁穆炎的手指拨弄着他的发梢,“一会儿回家我做好吃的给你赔罪。” “你有做饭的工夫不如我们来一发呢。”萧进笑道。 克莱因瓶人格_158 “你除了来一发还能惦记点别的事吗?” “能啊,今天我们换个地方来一发?你喜欢哪里?浴室还是阳台?”萧进抱住丁穆炎二话不说,先来个深吻。 丁穆炎挣扎:“现在在你办公室!” 萧进恶意曲解:“你想现在在我办公室?丁医生越来越调皮了。” 直到两人吻得喘不过气,衣服都被撩到了胸口,萧进才意犹未尽地松手。 萧进回到办公桌前继续办公,宝宝还没有醒,丁穆炎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一会儿戳戳宝宝肉嘟嘟的脸,一会儿歪着脑袋看电脑屏幕后面英俊的男人。 明明隔着好几米远,萧进被他看得无心工作,要很努力才能把视线集中在屏幕上。 “我们去旅游吧。”丁穆炎忽然道。 萧进意外,只当他异想天开没有当真:“你能安排出假期?” “我说真的,时间总是能排出来的。”丁穆炎走到他面前,靠在办公桌上,“再说了,就算我不结婚,我也可以用自己的假期请个婚假,度个蜜月什么的。” “度蜜月”这个词大大取悦了萧进,他只觉得心里一甜,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好!我们度蜜月去!”萧进眼眸亮如星辰,“只要你能休假,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 丁穆炎也是有魄力,说休假立刻就休假,两个星期后就安排出了假期。 萧进为了这个“蜜月”自然是全力以赴,经过一番筛选最后挑了一个气温适宜的海滩。 抛开工作的繁忙,远离城市的喧嚣,咸咸的海风带来潮湿的热意,椰子树上坠着沉甸甸的椰子,天边的云在霞光中瑰丽多姿。 丁穆炎眺望远方,身心得到了彻底的放松,他把宝宝抱在胸前,好奇的宝宝看什么都新鲜,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瞪得像桂圆。 萧进挂掉电话:“联系上了,车很快就到,先送我们去酒店。” 丁穆炎下意识地也摸出手机,想看看医院有没有联系过他,科室群里很热闹,都在祝福他玩得尽兴。 值班天王:祝老板晚上约炮成功! 丁穆炎把“值班天王”踢出了群。 几分钟后,接他们的车来了,开车的是一个瘦小精悍的当地人,向他们问了好帮他们把行李搬上车。 上了车,宝宝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突然大哭起来。这回他们出门没有带保姆,两个大男人多少有点手忙脚乱。 “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丁穆炎慌道。 “是不是尿湿了?” “没有啊,尿布是干的。” “饿了?是饿了吗?” “刚吃过半瓶奶应该不是吧。” “快点抱起来哄哄。” 两个人轮流抱着宝宝又拍又哄,可完全没有任何效果,宝宝还是哭得小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穿透力极强的哭声硬是把两个在外面叱咤风云的男人折磨得一个头变两个大。 “哦,宝宝,别哭了,你到底怎么了?”丁穆炎觉得自己也快跟着哭了。 萧进也是无能为力:“至少他哭声响亮,说明中气还是很足的。” 宝宝的哭声惊心刺耳,就在这时,开车的司机忽然将车停下,转身对他们沉声呵斥:“闭嘴。” 两人抬头,看见一把乌黑发亮的手.枪指着他们的脑袋。 第96章 丁穆炎怎么都没有想到刚刚来到异国, 期待已久的蜜月旅行还没有正式开始,就会被人用枪顶着脑门,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微微侧过头看萧进, 期待他会哈哈大笑说吓到你了吧都是我安排的, 但并没有发生。他看见萧进全身肌肉紧绷,下意识地张开手臂做了个保护的动作, 他知道他们真的遇到麻烦了。 “你想要什么?”萧进喝问。 司机晃了晃枪口:“下车。” “要钱?我们可以给你。” 司机的眼睛瞪得凸起,露出大片眼白:“我叫你们下车!别让我再重复!” 丁穆炎和萧进只能顺从地下车。 因为上车后他们都在忙着哄宝宝, 没注意车行驶的方向, 这会儿下了车才发现行驶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 半个人影都没有。天色渐暗,街边没有路灯,能见度极差。 宝宝还在撕心裂肺地哭嚎, 在夜深人静的地方显得尤为刺耳,司机十分不耐烦:“叫他闭嘴!” 丁穆炎一直在哄,可始终未见成效,被他这么一吼,也有些上火:“别大吼大叫的, 你吓到他了!” “你说什么!”司机上前一步, 把枪口往丁穆炎脑门上顶了顶。 当冰冷的金属磕碰到额头, 丁穆炎惊得连退几步, 当即出了一身冷汗, 紧紧地宝宝护在怀里,萧进又惊又怒, 忙把丁穆炎护在身后,挡住枪口:“你到底想要什么?” 丁穆炎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翻出一个安抚奶嘴塞到宝宝嘴里,总算制止住了高分贝的啼哭。 司机冷冰冰地望着他们,这时路边的林子里又走出两个人,与司机一般精瘦黝黑,手里俱是拿着枪。 两人彻底懵了,紧贴在一起,不得不从彼此身上汲取温暖来安抚内心的恐慌。 其中一人二话不说上前夺过宝宝,丁穆炎惊恐地叫了一声,又被人拿枪指住。 那人用枪拨了拨裹住宝宝的襁褓,枪口就在宝宝脸上划动,丁穆炎一颗心已冲到了嗓子眼,发不出半点声音。 克莱因瓶人格_159 “跟我们走!” “你们什么人!”萧进还想再问,两人上前抓住他们的手臂拧到身后,萧进试图挣扎了一下,却发现那人手像铁钳一般,只听咔擦一声,手铐锁住了他们的双手,随后蒙上一个眼罩,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路被推搡着行走,他们感觉自己又上了一辆车,开了一段路后,应该是到了海边,换了一艘快艇,在海上航行了许久后又登上了陆地进了室内。 摘掉眼罩,他们发现他们身处在一间古色古香的书房里,前方一张雕花书桌上放着文房四宝,太师椅背后是多宝阁,上面放置着各色古玩,中间一块泰山石古朴厚重,两侧悬挂着可以将房间隔开的竹帘,屋角的香炉里烧着清雅的檀香。 一个彪悍健壮的男子站在他们面前,他穿着黑色迷彩,踩着军靴,剃着板刷头,手里把玩着一把军刀,与整个房间的气质格格不入。 丁穆炎和萧进打量着男人,男人也同样打量着他们。 “你好,丁医生。” 男人一开口,丁穆炎更是惊讶不已。 起初他以为他们被打劫,可显然不是,一路上他都在猜测为什么会有人劫持他们,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但不论如何猜测,他一直都以为这群人是冲着萧进来的。因为自己的生活很简单,除了治病就是科研,相比之下萧进的经历丰富许多,接触的人也三教九流,所以会发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一定是因为萧进。 但万万没想到,这群人的目标居然是自己。 “你们想干什么?”丁穆炎道。 男人用军刀修着指甲,漫不经心道:“请医生来,当然是为了看病。” 丁穆炎更觉荒唐:“看病去医院,把我们绑来算什么?” 男人冷冰冰地笑了笑,仿佛在笑话丁穆炎提出了一个幼稚的问题:“把你请到家,自然是为了能让你专心致志地把病看好,不要受其他事情干扰。” 丁穆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他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会面对一屋子持枪的歹徒,虽然有一肚子话想骂,但终究还是没敢骂出口。 “你想好了吗,丁医生。”那人绕着丁穆炎转了一圈,像见到尸体的秃鹫不停地低空盘旋,给了他巨大的压力。 “可我根本不知道你们要干什么!” “真麻烦,你只要答应就行了。” “哪有你们这样的?真要看病……” 男人不等丁穆炎把话说完,突然一脚蹬向丁穆炎后背,丁穆炎一个踉跄往前扑倒,就在他要到底的瞬间,后衣襟被猛地拽起,下一秒被按在了书桌上。领口勒住了他的脖子,掐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费劲地扭头看去,男人单手抓住他被铐住的手腕向上板,手臂反关节转动,逼得丁穆炎趴在书桌上动弹不得,当即疼出一头的汗。 “你……”丁穆炎惊恐地瞪大眼睛,看见那把锋利的军刀正抵在自己手指上。 男人狞笑着挥动手臂,银光一闪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军刀擦过桌上的君子兰,一片叶子落地,切口光滑整齐。 削铁如泥,大抵如此。 丁穆炎艰难地哽了一下。 “丁医生,你这双手还要不要了?”男人掰开丁穆炎的一只手,刀锋似真似假地在他指间划动。 指尖有一丝微凉的触感,刀身闪过一道银色的光芒。丁穆炎觉得有点腿软,不是他贪生怕死,而是这双手他引以为傲,他是个外科医生,可以没有命,但不能没有一双手。 “你放开他!”萧进怒了,可刚刚迈出一步,就被人按倒在地。 男人不以为意地笑了声:“不做手术,还要这双手有什么用?” 丁穆炎用力咬了咬舌尖,让疼痛缓解内心的恐惧:“没有你这么拿刀逼着医生看病的。” 男人用刀锋点了点丁穆炎右手食指指腹:“废话真是多,你老老实实答应不就好了?我们也别玩那么大,一节一节手指来好吗?你最不喜欢哪节手指?我帮你拿掉。” 丁穆炎面色苍白如雪,心跳快得要炸开,他相信这人做得出来,一群敢在市区劫人的亡命之徒什么都干得出来。 “快点做选择!你不喜欢哪节手指?食指?还是小指?” 男人戳了戳他的食指又戳了戳他的小指,刀尖每一次碰到指尖都能引来他的颤抖。 “你不说话,那我帮你选了?中指好不好?” 话音刚落,男人当即变脸,大力捏住丁穆炎的手掌,右手高高扬起。 “不要!”丁穆炎惊叫。 萧进猛地暴起,挣脱束缚,一头撞向男人,男人猝不及防,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冲过来,捂着腰间退了一步,但他下盘极稳,晃了一晃后当即稳住身形。 不过也只需要一秒钟,萧进拉起丁穆炎迅速后退,把他压在墙角,藏在背后。 也几乎是同一时刻,书房里所有的人都举起了枪,哗啦啦一阵开保险的声音,所有的枪口都瞄准了他们两个。 被那么多枪指着,萧进丝毫不为所动,怒目而视:“你们到底是要他看病还是干什么?伤了他的手,还怎么看病?” 男人冷笑了一声,挥了挥手,众人退后一步把枪放下。 “能看病,留着,不能看病,杀掉。”当男人说出“杀”这个字时,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异样,好像他要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鸡。 气氛凝重,丁穆炎一脸的汗水,身体却冰冷得几近僵硬,萧进固然算练过几手,但在枪械面前无能为力,更麻烦的是他们还没有弄清楚眼前的状况,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来头,什么目的,他们所在的地方又在哪里。 男人又一步步逼近,手中的军刀锋芒毕露。 “阿辉,不要吓唬客人。”屋里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好像一把老琴拨出一个泛音,撕破了虚空。 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被人缓缓推了进来,停在书房中央,所有的人都恭恭敬敬地收起枪低下头,好像兽群遇到了兽王,就连刚才还耀武扬威的男人也束手站在了一遍,从野兽变成了绵羊。 老人一头白发,身形消瘦,穿着纹祥云的唐装,拄着一根龙头拐杖。可他的眼睛却丝毫不像老人,虽然稍有浑浊,但冰冷得好像某种潜伏在暗处的毒物。 丁穆炎听到萧进猛地抽了口气,用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不可思议般说:“老佛爷?怎么可能?” 丁穆炎听不清楚,疑惑地看了萧进一眼,注意力被推着轮椅的男人吸引过去。 那人也是一身唐装,留着一头长发,懒洋洋地摇着折扇,用一种置身事外的眼神望着众人,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丁穆炎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可一时想不起来了。 克莱因瓶人格_160 第97章 老人的视线落到丁穆炎身上, 丁穆炎顿时有种被盯上了的感觉。 “丁医生,很高兴见到你。”老人微微倾身,向丁穆炎伸出手, “我姓付。” 他说话很客气, 但丁穆炎丝毫没有感觉到被尊重,瞥了眼他干枯的手臂, 没有动弹。 那个被成为阿辉的男人怒道:“付老爷在跟你说话!” 丁穆炎眼睛一挑:“他是你的老爷,不是我的老爷。” 他是骄傲的, 虽然身陷囹圄, 但既然这群人有求于他, 既然不存在讨好这群歹徒的可能,他没必要过于委屈自己。 “年轻人总要有点脾气的。”付老爷拉住愤怒的阿辉,不以为意地笑笑, “丁医生,我请你来是求医的。” 丁穆炎实在是觉得很可笑,但这人亮出了病人身份,丁穆炎对他的忍耐力不由自主地上升,连语气都缓和了不少:“生病要去医院, 不是医生看一眼就能解决的。” 付老爷给长发男人使了个眼色, 长发男人拿出一个牛皮纸袋走到丁穆炎面前。 丁穆炎大概可以猜到里面是些检查报告, 但他没有接, 只觉得啼笑皆非:这是要他现场诊断的意思了? “丁医生先看一下。”长发男人开口。 丁穆炎对上这个男人的视线, 虽然他留着及肩的长发,但完全不会显得女气, 反而有种不太一样的英武感,再搭配他一身仿古的穿着,时代随之变得模糊。丁穆炎越看越觉得哪里见过他。 “你人都在这里了,不妨先看一下。”他又道。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丁穆炎叹了口气,从纸袋里抽出一叠资料,果然是各项检查报告,但姓名一栏都是空白的。 报告显示颅内恶性肿瘤,必须手术切除,但令丁穆炎惊讶的是,病人几乎做了所有相关检查,他连想多开几个检查拖延点时间都做不到,有些报告还在不同国家做的,显然在绑架丁穆炎前,已经在许多地方就诊过。 “这是你的报告?”丁穆炎问。 付老爷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丁穆炎身上,他放下报告,没有再说话。 付老爷也没有急着开口,转动轮椅,长发男人连忙上来帮忙。书房里只有轮椅滚动的声音,他停在了抱着宝宝的人面前,那人连忙弯下腰,让他能不费劲地看宝宝。 宝宝还那么小,那么脆弱,此刻被他们拿捏在手里,丁穆炎握紧拳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是你的孩子吗?很可爱啊。”老人伸出手,那人连忙把婴儿送上,如同供出一个祭品。 付老爷抱着宝宝,逗弄了一下,丁穆炎神经高度紧张,生怕宝宝啼哭惹来他们不快被他们伤害,但幸运的是宝宝非但没有哭,反而咯咯笑出了声。 “你想好了吗,丁医生。”付老爷虽然在跟丁穆炎说话,但眼睛始终看着宝宝,干枯的手指在宝宝娇嫩的脸上滑动,新生与衰老彼此衬托。 “为什么是我?”丁穆炎不解,望着一屋子荷枪实弹的人,“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什么人,但凭你的能力,全球各地一定有一流的外科医生愿意替你干活,哪有像你这样把医生绑来的?” 阿辉呵斥道:“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吧!” “我不愿意你们就把我们都杀了吗?” “到了这里你以为你……” “阿辉!”付老爷喝止住他,依然对丁穆炎客客气气,“几个月前我有幸听了你在纽约的演讲,丁医生好风采令我印象深刻,大概算是一种缘分。我这个人比较相信缘分,希望丁医生不要见怪。” 丁穆炎只觉自己被扇了一巴掌然后得到个毫无诚意的道歉,没想到普普通通一个演讲都能惹来祸事。身边萧进听了他的话,原本就紧皱的眉头拧得更深了。 付老爷把宝宝交给了长发男人:“所以,你的决定是什么?” 丁穆炎憋屈,这事太突然太莫名,但两大一小三条人命是真的,冷冰冰的枪是真的,被绑架的事实也是真的。 长发男人捏了捏宝宝的脸笑道:“丁医生,你好像没有别的选择。” “你们想要什么?”丁穆炎无奈。 付老爷注视着丁穆炎:“我需要你帮我手术摘除肿瘤。” 丁穆炎想到了个更荒诞的事:“在这里?” “对,就在这里。” 丁穆炎哭笑不得:“你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手术像杀鸡一样简单吗?手术需要无菌的环境,需要麻醉,需要监护你的生命体征,这根本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事!” 付老爷扫了他一眼,将轮椅转向门口,立刻有人上前来推,长发男人跟在身后,扭头对丁穆炎道:“跟我们来。” 丁穆炎只得跟上,萧进跟了几步被阿辉拦住,前方传来付老爷的声音:“都一起来吧。” 一行人穿过一条悠长的走廊,一扇厚重的大门打开,门内门外仿佛是两个世界,大门隔绝了仿古的建筑,眼前是一大片洁白的粉墙,大部分持枪人员都停在了门外,只有长发男人、阿辉还有少数几个人随行。 继续往前走,过道的尽头是一扇气密门,长发男人在门口的感应器上晃了晃,门打开是一间设施齐备的手术室。 丁穆炎无法形容此刻内心的惊讶,这个老头居然在自己家里搞了间手术室。这得花多大的代价?就为了不去医院? “这里的设备是以一流医院的标准配置的,请丁医生放心。”长发男人解释道,“至于助手你更不用担心。” 丁穆炎冷笑一声:“你是不是对肿瘤有什么误解?切除手术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后续还需要放化疗,再配合药物治疗,不是简单地把肿瘤切下来就完事了。” “那就要麻烦丁医生多陪陪老头子我了。”付老爷的身影映在一道玻璃墙上,格外地阴森,虽然是坐着的,但气场盖过了所有人。 这是要长期囚禁的意思了。丁穆炎沉着脸,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的愤怒和担忧。他堂堂专家教授困在地球某不知名角落,被人用枪指着做家庭医生,且时时刻刻有生命危险,这事怎么想怎么可怕。 “好了。”付老爷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先送丁医生回房间休息。” 众人把付老爷推出手术室,在一条岔路上,付老爷头也不回地带着长发男人和阿辉走向一侧,丁穆炎他们则被枪顶到了另一侧。 “把孩子还给我!”丁穆炎急了。 “别吵!往这边走!”一人用枪将他拦住。 克莱因瓶人格_161 “不要伤害一个孩子!” 眼看就要起冲突,萧进一把拉住丁穆炎安抚他道:“别着急,我们再想办法。” 丁穆炎挣扎了一下,萧进将他抱住,感觉到怀里的身躯先是绷得紧紧的,然后逐渐软化,好像一个快要裂开的皮球慢慢泄了气。萧进心疼,但也只能更用力地把他抱紧。 给他们安排的地方倒是极好,近乎奢华的房间应有尽有,从阳台向外望去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底下是乱世嶙峋的峭壁。 萧进站在阳台上远望片刻:“我们好像在一个海岛上,到处都是拿着枪的守卫,也几乎看不到船经过,有点棘手。” 丁穆炎坐在沙发上发呆,一时半会儿他还无法接受这件荒唐而突然的事,凌乱中他又想起哭闹的宝宝和枪支顶在身上冷硬的触感。 肩膀上一暖,萧进蹲在他面前:“在想什么?” 丁穆炎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我不该妄图休假,好不容易凑个假期,结果莫名其妙被抓来做手术,是暗示我这辈子都休想离开手术室吗?” 萧进苦笑:“我会想办法的。” “想什么办法?我们在哪里都不知道。宝宝也被他们抓走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被虐待。” 萧进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脸颊。 丁穆炎盯着他的额头蹭了蹭:“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说什么呢,他们既然盯上你了早晚要动手的,万一你一个人出差被他们抓住岂不是更加危险,这回至少有我陪你。” “死两个不如死一个。” “胡说八道。”萧进若有所思道,“这个老头我认得。” 丁穆炎惊愕:“你认得?” “或者说我大概知道些他的事。”萧进解释道,“就是你参加研讨会演讲那次,我不是受伤了吗?” “跟他有关?”想起那日受伤的血腥,丁穆炎紧张地握住萧进的手。 “那天我们的目标人物,不是别人,就是这个老头。”萧进神情凝重,“这人叫付恒荣,江湖上人称付爷,后来叫成了老佛爷,过去是个颇有威势的地方一霸,解放前逃出国。销声匿迹了一段时期后再次崛起,是反华势力的头脑人物,尤其是近几年非常猖狂,我哥他们盯了他很多年,一直没能逮到机会。那时候我哥得到情报说他会去纽约,地点在你开会的附近,所以就派了人暗杀他,并让我去帮忙做一点明面上安排。” “他去纽约其实是因为我?我看检验报告上的时期那会儿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病情了,所以他早有计划抓我给他做手术?” 丁穆炎只觉毛骨悚然,就好像好好地在路上走,忽然发现背后一直有人在跟踪你,试图对你图谋不轨,而且这一状态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 “可他为什么一定要盯着我?没有道理啊!”丁穆炎还没有自恋到认为自己医术天下第一,抓个医生在家里做手术的风险远比在医院里大。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也就知道个大概,我哥不会什么都跟我说的。”萧进道,“但问题的关键是,那天晚上裴先生明明把这个老头杀了。” 丁穆炎惊呆:“什么?他不是还活着吗?” “所以我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根本没打死,只不过打伤了?” “不可能,一枪爆头我看得清清楚楚,听我哥的意思裴先生是一流杀手,而且事后我哥也没说任务失败了。” “总不能是死而复生吧?” 萧进连连摇头,表示不知道。 这时候房门敲响,两人同时望向门口。 门打开,长发男人悠然地摇着折扇,不急不缓地走了进来,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 第98章 “两位还没有睡呢?”长发男人丝毫没有打扰到人的自觉, 往沙发上一坐,“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姓陶, 陶山。” 他总是在微笑, 似乎平易近人的模样,一把折扇上书“人间”二字, 有那么点世外高人的意思。丁穆炎用警惕的目光打量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在这层羊皮的伪装下, 里面是一匹狼。 陶山对两人的冷淡不以为意, 依然笑着地上牛皮纸袋:“我特意来送老爷的检查报告, 我想丁医生用得着。” 丁穆炎没有接,陶山把纸袋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想必,丁医生已经做出正确的选择了吧。”陶山收起折扇捏在手里。 丁穆炎瞥了眼他的手, 骨节分明偏硬朗,不那么适合拿折扇:“你们把宝宝怎么样了?” “丁医生放心,宝宝很可爱,老爷很喜欢他,他喝了奶现在已经睡着了。” “你们连一个婴儿都不放过!” “这话从何说起?”陶山用折扇敲击掌心, “我们可没有对宝宝做什么, 他的命运全掌握在丁医生自己的手里。” “手术是有风险的!”丁穆炎心焦。 陶山笑容收敛:“那就请丁医生将风险降到最低。” “无知!”丁穆炎恶声恶气道, 术中术后很多事情是不可控的, 他见过太多看似有把握的手术结果发生状况, 他不敢想象如果出了意外他们两大一小三人会有什么下场。饶是他平日嘴上刻薄伶俐,但真到了心急无奈的时候, 也只是蹦出“无知”两个字。 陶山似乎不愿再与他多谈,起身敲了敲牛皮纸袋:“丁医生,现在你最重要的是好好研究老爷的病,其他的你再担心也没有用。我再说一遍你没有别的选择。” 入夜,丁穆炎没有睡意。这里的月光特别明亮,照得满屋亮堂,丁穆炎觉得简直跟白天没有两样。明明生理上已经很疲倦了,但他的精神仍然处于焦虑状态,辗转反侧,烦躁不安,脑子里不停晃过许多血腥的画面,手术、枪击、出生的婴儿交替出现。 在他翻了第无数个身时,萧进一把将他搂进怀里。 “怎么冷成这样?”萧进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意。 温暖暂时缓和了丁穆炎心中的焦躁,他干脆转过身,拦腰抱住萧进,紧贴着他的前胸,头在他的肩膀上反复磨蹭,似乎想要找个舒服的位置靠。 萧进笑了一声。 克莱因瓶人格_162 丁穆炎抬起头:“笑什么?” 萧进托住他的头往自己颈窝里按:“你往我怀里钻的样子真可爱。” 丁穆炎有点生气,觉得这话有损他的高冷形象,但再一想算了,都这时候了还跟他计较什么。 “在烦什么呢?” 丁穆炎终于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我把邵一宁踢出了群,不知道有没有人加他回来。” 萧进笑得胸腔震动,发出低沉的声音:“搞半天你就担心这种事?” 丁穆炎叹了口气:“你说,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萧进抱紧丁穆炎:“先别想那么多。” “怎么能不想呢,我还是第一次被人用枪指着拿命去做手术,做医生做到我这份上也是少有吧。” “要担心也是我先担心,你对他们有用,他们不会伤害你,我跟宝宝对他们一点用都没有,所以他们要动手也是先对我们动手。” 丁穆炎短暂沉默后道:“我就是担心你们啊。估计都没人知道我们被绑架了,还以为我们在很开心地玩呢。” “总之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先保住性命,慢慢寻找机会。” 丁穆炎又叹了一声,闭上眼睛。他试图酝酿睡意,可还是没有成功。 “萧进。”一片静默中,丁穆炎轻轻叫了一声。 “嗯?”尾音上扬,格外迷人。 丁穆炎勾住萧进的脖子:“我想□□。” 萧进猛地睁开眼睛,呼吸明显沉了沉,但最终还是理智先行,把丁穆炎的手抓下来放在腰上:“别闹。” “你不想吗?说不定我们明天就死了,临死前还不能痛快一下,太遗憾了!” “胡说八道,我们会好好活着的。等我们得救后,我保证操到你哭。” 丁穆炎又把手贴在了他脸上,亲了一口:“不要以后,我就要现在。” 萧进下身一紧,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理智与欲望发生激烈的斗争,理智还是占了上风:“这里不合适,说不定我们做到一半他们拿枪冲进来,你也不怕痿了?” 丁穆炎撑起上半身,贴上他的唇,湿热的舌尖探入他口中舔舐,同时一只手滑入了他裤中抚弄:“真的不要?这样都不要?” 萧进快要崩溃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粘人的丁穆炎,通常情况下对于性事丁穆炎还是比较被动的,每次的动情都要经过一番挑逗,如此主动的丁穆炎,萧进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一样的丁穆炎彻底击穿了萧进理智的防线,一个翻身骑在了他身上,拉开他的衣领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太坏了,我该怎么惩罚你?” 丁穆炎仰面望着月光下的男人:“快点,来满足我。” 萧进再也忍耐不住,抱起他的腿。 第二天一早,丁穆炎他们便被请到了付恒荣面前。 一进门就看见付恒荣正在用拨浪鼓逗宝宝,宝宝则没心没肺地咯咯笑,几乎让人错以为是美好的天伦之乐图。 看到丁穆炎进来,付恒荣只是略略抬了抬头,继续跟宝宝玩耍:“丁医生,你考虑好了吗?” “你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还要我考虑什么?” 丁穆炎的语气很差,阿辉一脸愤怒,但付恒荣神色平静:“那就今天手术吧。” “今天做不了,手术前需要禁食禁水,否则可能……” “我昨晚到现在没有吃过东西。” 这是铁了心要手术了,对于脑袋里多出来的东西,他一分钟都不愿多等,当然也不会允许丁穆炎拖时间。 丁穆炎硬着头皮道:“那好吧。” 手术室很快做好了准备,丁穆炎再一次佩服他的决心,整个手术区域几乎与一流医院环境无异,要不是看着他的人凶神恶煞,他差一点就要错以为只是外院手术。 他换了衣服洗了手,在他进手术室前,阿辉又从腰间拔出枪指着他的脑袋。 第一次被枪指着的时候,他心里很慌,但被指过太多次后,他已经没有太多感觉,更何况他正在调整进入手术状态,对于外界他更多的反应是冷淡。“什么意思?”他冷冷地瞥了眼阿辉。 “提醒你不要做不该做的事?” “你也要进手术室?” “废话!” 丁穆炎讥笑:“你知道你有多脏吗?你知道你这把枪上有多少细菌吗?你知道为什么你们家老爷要花那么多钱在手术室里吗?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消毒吗?你现在污染了我的无菌区!你就像一个移动中的巨大污染物,走到哪里细菌喷到哪里,连呼吸都是脏的!” 阿辉气炸了,虽然知道这人说的应该是真的,可他一口一个“脏东西”“污染物”,说没在骂人绝对不信,更可气的是还无法反驳。 “你想进就进吧!一会儿你家老爷的大脑会全部暴露在你的细菌下,从里到外污染一遍!然后他的大脑就会变形、积水、化脓,脑组织流出来,他会瞎、会聋、会抽搐、会瘫痪,最后就死了!当然也有可能跳过我刚才说的那些直接死!” 丁穆炎越说越恶心,萧进低头笑,终于也有自己以外的人见识到了丁穆炎的嘴。 阿辉已经被他堵得面色青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阿辉,退下吧。”付恒荣发话。 丁穆炎有些意外,虽然刚才那些话是他对无菌操作近乎偏执的要求,但打狗看主人,故意说得那么难听,把死挂在嘴边,自然是为了膈应某个即将上手术台的人,没想到这老头丝毫不为所动,可见心性之坚定。 “可是……”阿辉护主心切。他的顾虑也是有道理的,一会儿上了手术台,人最脆弱最重要的器官大脑将毫无保护地呈现在丁穆炎面前,只要有一丁点儿邪念,手术器械随便一捅,人就完蛋了。 “没事的,你退下吧。”付恒荣摆摆手。 阿辉只得收起枪,凶狠地瞪了眼丁穆炎,但一转身,又把枪对准萧进。总之他必须威胁点什么才罢休。 陶山发话:“何必要做这种徒劳的事?还是不要给丁医生太大压力比较好。” 克莱因瓶人格_163 但这回付恒荣没有阻拦,阿辉直接将他无视。 “丁医生,我的性命交给你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想你应该清楚。”付恒荣虽然神色平静,但姿态居高临下。 丁穆炎的视线从阿辉身上移开,虽然萧进表现得不在意,但丁穆炎很在意,隔着一道玻璃墙他望着手术室和早已等候在里的其他医护:“你大可不必如此害怕,我是医生,治病救人是我的天职,哪怕你恶贯满盈我也会为你手术,你的罪孽自会有人来给你清算。” “我期待这一天。”付恒荣道。 “那就请吧。” 第99章 手术基本顺利, 丁穆炎走出手术室,手套上还沾着付恒荣的鲜血。他面无表情地清洗双手,视线在阿辉、他的枪和萧进之间转了一圈, 也亏得他能长时间举着枪对准萧进的太阳穴。“能把枪收起来了吗?” 付恒荣被推出手术室转入监护室, 阿辉顾不得这两人,跟上了推床。 “累了吧。”萧进对丁穆炎道。 面对萧进, 丁穆炎的目光柔和了许多:“没事。” 陶山摇着扇子对丁穆炎欠了欠身:“谢谢,丁医生。我送两位回房。” “我想见见宝宝。”丁穆炎冷声道。 陶山保持不变的笑容:“不行。” 丁穆炎恼火:“我已经按照你们的要求给他做手术了, 为什么你们还要扣着一个小婴儿。” “老爷现在还没有清醒, 等他恢复了自然会放你们一家团聚。”陶山转身, 也不管两人有没有跟上,“丁医生不必担忧,宝宝很讨人喜欢, 我们会好好替你养着的。” 回到房间,陶山并没有离开,而是让佣人泡了一壶茶,拇指大的茶杯一字排开,若不是手腕上还留有被手铐磨过的痕迹, 他们几乎就要以为自己身处南山之下, 悠然自在地品茗赏菊。 “两位请喝茶。”陶山双手奉茶。 萧进端起茶一饮而尽, 丁穆炎没有接, 倒不是怕他下毒之类, 而是压根不想喝。 陶山给萧进倒满:“我还有一些问题想请教丁医生。” “他什么时候醒主要看麻醉医生的水平还有他自己的身体状况。”丁穆炎抢道。 “这个我倒不是很担心。”陶山微微向前倾身,压低了声音道, “我想知道的是,老爷经过这次手术还能活多久?” 丁穆炎扯了扯嘴角:“你希望他活得长一点还是短一点。”这些庞大的组织必然存在凶险的勾心斗角,并非每一个人都希望首领长命百岁,如同一个土皇帝,谁来继承如何继承,不同势力之间争斗不息。 陶山笑笑道:“丁医生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我之前就说过,他的肿瘤级别要等病理报告,光凭人的肉眼无法判断,所以你现在问我他还能活多久我也无法告诉你答案。” “这我知道。肿瘤组织已经送出去了,但得到报告还需要一段日子,所以凭你的经验来看,他的寿命还有多久?” “没有经验。”丁穆炎生硬地回答。 “丁医生不需要有顾虑,即使事实与你说的相悖我也不会来找你麻烦的。我勉强还能在老爷面前说上几句话,难道你不想把宝宝护在身边了吗?” 威逼与利诱最终还是让丁穆炎妥协,他无奈道:“病人从发病到现在病程较短,综合各项症状来看恶性程度偏高,五年存活率百分之三十到五十,但以他连手术室都能自己准备的情况来看,应该能得到一流的术后治疗和护理,所以在此基础上寿命会增加。” “五年啊……”陶山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低着头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再抬头时,他已恢复了平日面带微笑的样子:“再次谢谢你,丁医生,你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他起身,用折扇敲了敲掌心:“啊,对了!” 两人疑惑之际,陶山忽然靠近丁穆炎,嘴唇在他耳朵边轻轻碰了一下。 在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施施然离去。 萧进暴跳如雷:“这混蛋居然敢亲你!” 丁穆炎愣愣的,好像被石化了。 萧进更加生气:“你是在回味吗?” 丁穆炎依然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刚才他说半夜十二点在房间里等候,他送我们离开。” 这回萧进也愣了:“他放我们走?为什么?难道他不怕被付恒荣杀?” “我不知道。”丁穆炎一脸茫然,“可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太奇怪了……” 两人思索,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我们要信他吗?”丁穆炎问。 “他没有理由故意害我们,如果不希望付恒荣康复,在治疗上做手脚不是更加方便隐蔽吗?就算要对我们不利,不应该在做手术之前吗?如果他只是让我们在房间里等,那我们就姑且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萧进很快做出决定。 丁穆炎仍然处于迷茫之中:“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这个陶山我总觉在哪里见过。” “先别想那么多了,我们随机应变。” 整一下午他们待在房间里哪儿都没有去,付恒荣那边也没来叫过他,向佣人打听说他已经清醒了,只是身体还是十分虚弱。 到了夜晚,两人和衣睡下,丁穆炎开始有点焦躁,他又希望陶山真能助他们逃离,又害怕他别有用心。 “如果我们……” “如果我们……” 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是停了下来。 克莱因瓶人格_164 “你先说。”丁穆炎道。 萧进道:“如果我们能顺利逃出去,我重新安排一次度假,这回都是我的错。” 丁穆炎眨了眨,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你刚才想说什么?” 丁穆炎叹气道:“我想说的是,如果我们能顺利逃出去,我以后再也不休假了,还是老老实实蹲在医院蹲在手术室里。” “千万别这么想。”萧进想笑又觉得心疼,他抱住丁穆炎,“你睡一会儿,养精蓄锐。” “我睡不着,又怕睡死了,陶山真来我没听到。”话虽这么说,但丁穆炎还是向萧进靠了靠。 “还有我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指针指到午夜十二点时,房门打开,丁穆炎和萧进同时坐起身。 是陶山,他穿着深色的唐装,头发扎起,这回没有带折扇。可即使是穿着唐装,他的神情也许白日截然不同,更多了些冷冽和肃杀。 “跟我走。”他的话简单明了。 门外的守卫不见了,不知道被陶山打发去了哪里。两人跟着陶山一路畅通无阻,从侧门离开,走上一条偏僻的小道。 天很黑,没有月光,小路崎岖他们看不清楚,一路跌跌撞撞。树林影影绰绰,阴森而恐怖,丁穆炎心中紧张,脚下踩到一块碎石,一个趔趄向前一跌,萧进一把拉住他,握住了他的手。 黑暗中他们十指相扣,指相连,心相连,再没有什么比这更温暖的了。 陶山始终没有多余的话,他的步态轻盈灵敏,同样是漆黑一片,但他如履平地,时不时还要停下来等他们。 走出树林,前方出现一个又小又破的码头,一艘快艇已等在了那里。 “你们上船,会有人接应你们的。”陶山警惕地回望来路。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码头,萧进率先跳上船,向丁穆炎伸出手。 丁穆炎没有上船,抓住陶山的胳膊:“宝宝呢?” 陶山掰开他的手:“宝宝在付恒荣的房间里,那边全是守卫,我没有办法把他带出来。” “可是……” “你自己保命要紧,那孩子跟你没有缘分!” 萧进也劝道:“穆炎,我们先走,再想其他办法。” 陶山推了丁穆炎一把,他把推上了船,刚要走,又被丁穆炎拽了回来。 “还不走?!”陶山急道。 “我想起你是谁了!” 那一刻,丁穆炎福至心灵全想起来了。那个匆匆赶去的急诊手术,那个浑身被插满长钉奄奄一息的士兵,还有那个突然之间从角落里蹦出来,身上满是鲜血和淤泥,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他,求他救人的士兵,以及听说人救活了后,浅淡但惨烈的微笑。 陶山就是那个求他救人的士兵。只不过那会儿他剃着板寸,现在留长了头发气质大变,而且时间比较久,所以没有认出来。 “他还好吗?”丁穆炎只说了一个“他”,但他们明白这个“他”指的是那个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士兵。 陶山忽然笑了,不同于他之前没有温度的微笑,这个笑如同春风拂面:“他很好。” “那就好。”丁穆炎宽心,他的病人很多,但能让他印象如此深刻的少有。 “你们快走吧,萧队在等你们。”陶山催促,“宝宝我会再想办法的。” 丁穆炎一上船,船就开动了,小小的快艇在如墨一般的大海上划出一道弧线。 远远地,丁穆炎看见陶山已钻入了树林。这时乌云散开,月亮挂在海平面上,还有点点的繁星如洒落的珍珠。 果然像陶山说的那样一路有人接应,下了船已是后半夜,但立刻有车将他们送到机场,塞给他们护照和机票, 再一路辗转,天亮时,他们逃出生天。 飞机落地,他们刚下飞机,便看见萧远一根标枪似的站在不远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快完结咯~~~给新文做广告~应该是一篇(伪)悬疑推理(真)恋爱吃糖文 暂定文名:《超谎言识别症》 点我专栏可以看到新文文案~~求收藏~顺便也收藏一下我的专栏吧~么么哒~~ 文案: 谢泽林有绝症,这个绝症让他十分痛苦,从小失去了童年。 谎言识别症,即对谎言有超强的分辨能力。 谢泽林看每个人脑门上都会出现一盏灯,当那人说谎的时候,会亮红灯,说真话的时候,会亮绿灯。 于是…… 妈妈:你的压岁钱妈妈帮你藏起来给你买东西。红灯! 老师:今天体育老师生病。红灯! 前前男友:宝贝我是最爱你的。红灯! 前男友:我昨晚绝对没有跟他在一起。红灯! 谢泽林觉得心很累。 成年后他成为了一名刑警,终于发现这个绝症有点用处。 克莱因瓶人格_165 但他常常思考: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一个从来不对他撒谎的人? 隐约听到有人在耳边说:呵呵! 第100章 再见萧远, 终于有了重获新生的感觉。 “吓坏了吧。”萧远迎上来,“我送你们回家。” 回程的路上,萧远向他们解释了付恒荣的事。当时那位士兵因为身份暴露被虐待生死一线救出后, 陶山顶替成为卧底潜伏到了付恒荣身边, 并很快博得了他的信任,这血海深仇他一定要报。 付恒荣在半年前发现颅内恶性肿瘤后四处求医, 原本早就能做手术,但陶山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 让他相信这个手术必须由中国人主刀才能痊愈。他的目的是骗付恒荣回国或去华裔聚集的地方以便抓捕, 没想到付恒荣魄力十足, 在一个岛上斥巨资配置了全套手术设备,并打算绑个人来手术。 丁穆炎以华人的身份在国际上十分活跃,成为了付恒荣的目标, 并去纽约听他的演讲。于是萧远制定了暗杀计划,并让萧进帮了点忙。 但怕死的付恒荣临时改变了行程,让替身替代自己出场,他本人乔装隐藏。萧远事先得知了这个消息,但出于保护陶山身份的目的, 继续原定计划, 所以萧进和裴先生他们暗杀的实际上是付恒荣的替身, 事后因为没有必要, 所以没有告诉萧进。 但丁穆炎仍然在付恒荣的网中, 一踏出国门还是被他绑了去。陶山一获得消息便汇报了萧远,综合考量后, 决定让丁穆炎先完成手术,趁守卫们的注意力集中在保护付恒荣的时候,救出两人。 萧远把两人送回了家,两人第一件事就是舒舒服服洗个澡,把一身的晦气洗掉再换上干净柔软的衣服。 他们一人占了一个沙发,躺在上面一动不动。忙里偷闲凑了一个假期,计划开开心心玩一场,没想到变成了惊险之旅,差点连命都送了,估计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次的遭遇。 两人的手机都丢了,换了手机默默地刷。 丁穆炎的微信未读信息积累了几千条,邵一宁不知道被谁加了回来,在群里活跃着。丁穆炎原本心情不错,可当他看见值班天王说“丁老师和17床家属从此过上了性福快乐的生活”,他又有了把人踢出群的冲动。 翻完未读信息,丁穆炎的心情渐渐沉重,抬起手臂遮住眼睛。 出去一趟,没有玩成,还把宝宝丢了。 他本雄心勃勃要把这个早产的弃儿培养成人,却不想人都没了,他不敢想象宝宝在付恒荣手里还能活多久,如果付恒荣尚存一丝善念留下宝宝的命,还是不敢想象在那样的环境里他会长成什么样。陶山那句“那孩子跟你没有缘分”深深刺痛了丁穆炎的心。 感觉到沙发沉了沉,丁穆炎睁开眼看见萧进坐了过来。 “是不是在想宝宝?”萧进太了解丁穆炎了。 “我觉得对不起他。”丁穆炎握住他的手。 “你怎么能把别人的错误当成自己的包袱呢?” 丁穆炎摇摇头,道理他都会讲,可事情发生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萧进俯身亲了亲他:“我刚问过我哥了,现在是付恒荣最脆弱的时刻,正是抓捕他的最好时机,他已经派出了精兵强将。我跟他说了宝宝的事,请他务必救出宝宝。” 丁穆炎眼睛一亮,猛地坐起身:“宝宝有救?” 萧进看他精神,也跟着笑了笑:“他答应我会尽力而为。” 闻言,丁穆炎的眼眸又暗淡下去:“我做手术前也会跟家属说尽力而为,然而并不是每台手术都能成功,‘尽力而为’这四个字的意思是:看命。” 萧进想给自己一巴掌,怎么就说错了话:“可每次你也确实尽力了,我哥跟你一样,他说会尽力一定会尽力,如果再不成,那就真是宝宝的命了。” 经过一番安慰,丁穆炎稍稍宽心。 疲倦的两人早早睡下,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丁穆炎一觉睡到天亮。 他起的时候天已大亮,萧进不在家,但留了张字条,说早饭在厨房里,冰箱里有牛奶云云。 细腻的关心让丁穆炎感到暖心,丁穆炎吃着早点,喝着牛奶,将萧进的字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他的字很漂亮,不算规范但十分潇洒,丁穆炎很喜欢,仿佛能透过这张字条看见萧进的人。 闲在家里没事做,丁穆炎干脆去了医院,科室里的人对他的早归纷纷感到诧异,但他没有多解释什么,只说旅行安排出了差错。 下班后丁穆炎给萧进发了条消息,问他吃不吃晚饭,萧进没有回,丁穆炎没有在意,叫了份外卖。填饱肚子后,他靠在沙发上看书,看着看着居然睡着了,这一觉又睡到了天亮。 萧进还没有回来,他在沙发上坐了一夜。他感到一阵寒意,打了个喷嚏,意识到不对劲。 萧进不见了! 丁穆炎蹦了起来,立刻给萧进打电话,但没有人打通。 他仔细回忆跟萧进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会儿两人已躺在了被窝里,萧进还在和人发消息,催他赶紧睡,他说等一等,再问远哥几句话。 丁穆炎猜到了一个令他心惊的可能:萧进跟着萧远的人去找付恒荣了! 萧远!丁穆炎没有萧远的联系方式,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除萧进外,他能找到可能联系上萧远的便是韩韶军,于是他立刻打电话给韩韶军。 但他还没来得及拨出电话,门铃响了。 萧进回来了?他扔下手机冲到门口,门一打开,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不是萧进,是彭致诚。 “你怎么来了?”丁穆炎没空招待彭致诚,匆匆忙忙又回屋拿手机,根本忘了这里是萧进的房子不是他自己的房子,彭致诚理应不会来这里找他。 “你慌慌张张地找谁?”彭致诚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可惜丁穆炎一眼都没有多看。 “我找……韶军……问他……萧远……”丁穆炎心不在焉地回答。 彭致诚抽出他的手机扔在一旁。 “干什么!”丁穆炎又怒又急,“我有很要紧的事!萧进现在出事了!我必须马上联系……” 彭致诚清了清嗓子:“丁穆炎,我现在作为萧进的代理律师来与你会面,请你先安静下来。” 丁穆炎足足沉默了十秒钟,随后拔高了音量:“代理律师?彭致诚你在搞什么?” 彭致诚感觉自己站在暴风眼中,下一秒就会被卷成碎片:“就是萧进的代理律师嘛……” 克莱因瓶人格_166 “你别捣乱行不行!”丁穆炎根本不听彭致诚的话,“你知不知道现在他有多危险?我曾经给一个病人做手术,他身上被插满了长钉,他……” “我不知道萧进要去干什么!”彭致诚打断他,“但他想做的事,你能阻止吗?” 丁穆炎愣住。确实,对萧进来说,一旦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即使天塌了恐怕都不会放弃。 “你冷静下来了,那就好说话了。”彭致诚将公文包放在桌上,抽出一叠文件,“昨天一大早他突然来找我叫我做他的代理律师,还丢了一大堆文件,我……” “他找你你就同意了?你也不先来告诉我一声?” 彭致诚扭捏了一下:“我可以拒绝他,但我不能拒绝他打到我账户上的那些零。” 丁穆炎觉得自己交友不慎。 “文件我都看过了,有遗嘱……” “遗嘱?!”丁穆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稍安勿躁。”彭致诚做了个安抚的手势,“主要是些赠与合同,是需要你签字的,我梳理了一遍,这几份你看一看。” 彭致诚将几份文件铺开:“你原来一直住的房子是你租的吧?” “对,是医院的老前辈,定居国外后房间空着,我看中它离医院近就租下了,前辈象征性地收我点房租。” “萧进把这套房子买下了,现在它是你的了。”彭致诚又递过去一份文件,“还有这个,也是一份房屋赠与合同。我一开始很奇怪,为什么萧进有这种房子,又破又小还在穷乡僻壤。后来我去查了查,你还记得你那个跳楼的病人家属吗?那人为了还欠债卖房,其实是被萧进买去了,实际上她的房子根本不值那个价。” 丁穆炎接过文件,密密麻麻的法律文字他看不进去。当时他就觉得奇怪,那位家属除了欠医院的医药费,还欠了亲戚朋友巨额欠款,没想到都还清了,只不过那会儿铺天盖地的谩骂令他无暇细思。原来背后还是因为有萧进存在,只因他抱怨了一句要赔钱心情郁闷。 “其他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了,大部分都是些成熟运营不需要你打理的公司股权……” “你说他还留了遗嘱?” “他的遗嘱我会在他死后公布的。” “别跟我耍官腔!” “好吧,就是把你作为第一顺序继承人之类的虐狗行为。” 丁穆炎把文件一扔,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怒气冲天地往沙发上一坐。 彭致诚慢悠悠地把被他扔乱了的文件整理好:“不去找他了?” “是他叫你这个点来找我的吧?”丁穆炎恼火道,“他是故意的!” “你要这么想。”彭致诚从代理律师变回了贴心好友,“他这么聪明的人是不会故意把自己置身危险之中的,既然他敢去,那一定是有十足的把握。” “他有屁的把握!他要是这么有把握,我们就不会被绑架了!” 丁穆炎不敢想象他们刚从狼窝里逃出生天,他又往狼窝里钻,只因为自己那句对不起宝宝。 “你不明白,宝宝丢了我确实很难过,但如果他出什么事,我会痛苦一辈子!”丁穆炎记挂着,心痛着,担忧着,为所爱的人,为想与之共度一生的人。 彭致诚道:“可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希望你能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明天完结~~ 第101章 事后, 丁穆炎还是联系了韩韶军,但韩韶军也没能找到萧进和萧远,韩韶军安慰他说萧进是萧家全家人宠着的宝贝, 一定不会让他有事的。 丁穆炎没有把失望写在脸上,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他没有再试图寻找萧进,照常去医院上班, 只是把手术排得更满了,一副想把自己累死的样子。 每天回家他都希望能看见萧进能抱着电脑坐在客厅里, 他发誓即使再看见他光着脚走来走去也不会说他了, 可惜迎接他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听说医院食堂换了承包商, 他去吃了几次,果然味道比以前好多了,还有他喜欢吃的酸菜肉馅饺子和蛋黄鲜肉馄饨。他一去食堂就有经理般的人物出现, 给了他菜单和电话,说有需要的话可以点食堂的外卖,绝对保证干净卫生。 那天他整理房间翻到《人体解剖学图谱》,打开一看里面掉出一张红心q扑克牌,他捡起扑克牌又从脖子上扯出项链, 黑桃k的黑钻石在光芒下熠熠生辉。 萧进没有让他等太久。 第三天晚上, 他像往常一样下班, 天已经黑了, 所有的路灯打开, 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川流不息的车辆是城市的繁华与忙碌。 丁穆炎站在医院门口,看见街边停车一辆车, 萧进靠在车边抱着婴儿望着他微笑。 丁穆炎向他走去,他觉得自己没有表现得很急躁,只是像平时一样的正常速度,可不小心与路人撞了一下,差点把人撞翻。那人骂骂咧咧,丁穆炎向他道了歉,顾不得说太多,走到了萧进面前。 “你怎么又把车停在医院门口阻碍交通?”丁穆炎道。 萧进笑道:“我想让你一眼看到我。” “这里怎么回事?”丁穆炎摸了摸他额头上的一小片擦伤。 萧进捉住他的手:“不小心撞门框上了。” 肌肤相触,汹涌的情绪好像彗星撞地球般炸开,丁穆炎一把抱住萧进然后是一个热烈的吻。 在进进出出的院门口,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们热情拥吻,旁人投来诧异的目光,他们视而不见。 “宝宝要被你压扁了。”萧进把宝宝塞到丁穆炎怀里,打开车门,“上车吧。” 宝宝睡得香甜,打雷都无法将他惊醒,丁穆炎将他抱入后座,摸了摸他的襁褓:“你怎么把他衣服都换了。” 他没有注意到说出这句话后,萧进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嗯,那么多□□服都脏了,我来之前买了套新的。” “头发也长了很多。”丁穆炎摸着宝宝的脑袋,“新生婴儿长得就是快。” 克莱因瓶人格_167 “也没有很快,你都快一个星期没见到他了。” “是啊,快一个星期了。”丁穆炎叹道,“他身上也没什么胎记,如果真丢了无论如何都找不回来了。” 萧进转身摸了摸宝宝的小脸。萧远并没有抓到付恒荣,不过这与他无关,他清楚地记得他冲进付恒荣房间后,看见宝宝浑身□□地躺在婴儿床上啼哭,身上胡乱盖了些毛毯。他看见一艘小艇从小岛的一侧驶出,付恒荣躺在船里,阿辉站在他身边,陶山抱着一个小婴儿站在另一侧。付恒荣费力地撑起身看宝宝,陶山连忙弯下腰,付恒荣确认宝宝还在后才放心地躺下。萧进在婴儿床边疑惑地看了许久,用毛毯裹住宝宝将他抱起。 “好了,现在我们一家团聚了!”萧进坐正,“我们回家!” 回家!这个词让丁穆炎笑了。因为从萧进口中说出来,所以普普通通一个词有了感情,仿佛人生中有了归宿,有了港湾,休息够了,再大的风浪也能承受。 丁穆炎没有提这些天的思念,萧进也没有提这些天的惊险,就好像只是正常地分开了几天。 “你要是下次再敢不告而别……”丁穆炎想了想,没想出有效的惩罚措施。 萧进敷衍得很明显:“嗯,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丁穆炎不解气,很想再骂他几句,可想不出台词,一直瞪着萧进的后脑勺。 萧进瞄了眼后视镜:“你在笑什么?” “我没有笑!我在生气!” “你嘴都快咧到耳根了你跟我说你在生气?” 丁穆炎揉了揉脸,紧绷住面部肌肉。 萧进把一只手伸到后座:“把手给我。” “能不能好好开车!” “现在红灯,把手给我。” 丁穆炎腾出一只手伸了过去,萧进一把抓住,好像抢到了什么宝贝,用力捏了捏不肯松手。 “我还以为你要送我东西。”丁穆炎道。 萧进回头眨了眨眼睛:“把我送给你。” 趁红灯读秒快要结束,丁穆炎反握住他的手把他往后拖了拖,探身贴上了他的唇。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以为还有一章,结果写完发现只有半章,那就半章吧(捂脸) 全文完结,谢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 虽然总感觉狗血文没啥人看,不过我是不会放弃的~下篇文调整一下写些别的,再继续我大爱的狗血文,哈哈! 新文预告《超谎言识别症》 外表老油条内心傲娇刑警攻vs外表乖巧内心吐槽刑警受 (伪)悬疑推理(真)恋爱文~~请大家多多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