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无苦雨(母子1v1)》 婚 S城没有冬天可言,甚至今年气温颇高,连秋天都没有。倒是因为台风肆虐落了一些叶子,才隐隐约约有了秋意。天气终于爽朗起来——是个结婚的好日子,虽然柯黎并不觉得。 “柯总平常总是你骂我,今天我结婚拿你开玩笑可不能扣我工资。”结婚的小张挽着一身白纱的新娘子,笑嘻嘻说。 话筒从一只手传到另一只手,跨过哄闹和掌声的海洋,终于传到柯黎手上。她心里骂“这究竟是公司年会还是结婚典礼啊”,大大方方说:“想怎么开就怎么开,别客气。” 她一坐下,贺昀就鬼鬼祟祟过来问:“真能随便开啊?” 柯黎倒杯葡萄酒,气定神闲说:“放心,他们不敢。” 果然这小张就嘴上说玩笑,实则还是拍马屁,甚至在致谢辞里面把她名字放到父母前面。贺昀大失所望,说这玩笑开得没什么意思,柯黎转头问:“怎么,你想看我出丑?” “这怎么能叫出丑?”贺昀摇摇酒杯:“你出,是漂亮。” “你从哪里学的这种土味情话。”柯黎满脸恶寒:“太油腻了。” 她没料到小张说的玩笑不是这个。半晌过去,那又臭又长的致谢辞终于说完,新娘子哭着抹眼泪,两人互诉衷肠半天,到了丢捧花环节。柯黎正欣赏着,忽然发现那束白玫瑰和茉莉劈头盖脸从斜前方丢过来,还没来得及躲,已经不偏不倚掉到她怀里。 众人哄闹声中,她无奈地抱着花站起,听小张问:“柯总什么时候和贺总办喜事,别忘了请在场来的所有人。” 贺昀站在一边给她递话筒,闻言笑着看她。柯黎垂头靠近话筒,依旧十分淡定:“都离过婚了,第二次一般不办婚礼。” “没关系。”贺昀接过她话头:“我初婚,还是可以办的。” 他这“霸道总裁”风格的话顿时引燃场上的沸点,好几个人哇啦哇啦地大叫起哄说抱一个抱一个。柯黎准备说一两句怼回去,突然噎住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看热闹的众人见她神情不自然,一头雾水,顺着她视线瞅过去——大门前,一个俊秀的男孩子斜背着包走进来,高挑个子,校服衬衫,周身清净得和嘈杂的四周格格不入。 仿佛对周围的关注漠不关心,他全程低着黑压压的睫影,到柯黎面前才抬起,露出一对深但澈净的眼睛,水晶吊灯下忽明忽暗,隐隐透绿。 众人称奇。是混血啊。 还混得很漂亮,西方骨,东方的神韵。 “妈妈。”他指着柯黎身边的空位问:“这个位置留给我的吗?” 又对贺昀喊了句:“贺叔叔。” 贺昀冲他一笑:“阿遂。” 众人惊悟,是老板的儿子,居然这么大了。 柯黎把那捧新娘花束往贺昀手里一塞,招呼他坐下:“嗯,你坐吧。” 柯遂拉开椅子坐下,礼貌地和桌上其他人打招呼,开始安静地吃饭。柯黎问他:“我打你班主任电话,他说你还有作业没写完,怎么就过来了。” “对。”柯遂说:“不过我带回来写。” “你在学校效率应该更高吧?下次等我来接你,跑来跑去多麻烦。” “嗯。”柯遂点点头:“但是我们很久没见面了,好不容易放假,学校不留人,我想早点看到你。” 柯黎哦了一声,说:“还是学习更重要。学校还有同学、老师,不懂的可以交流,多问。” “我知道。” 他乖得不像话,她伸手想揉揉他的头发,又意识到什么似的顿了一下,转而拍拍他肩膀:“多吃点,又瘦了,还在长身体不能缺营养。” “好。” 柯遂一来,在场的人不太怎么敢开她和贺昀玩笑,继续依流程举办婚礼。等他吃完,也只是静默地坐在原位,柯黎催他:“先回去,我已经叫司机过来接你了,这里很晚才散场。” “嗯。”柯遂依言站起身:“那我先走了。” 贺昀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口,又转头看柯黎,她脸上显而易见写着心事重重,他半开玩笑地说了句:“大变活人啊柯总。” “少来。”柯黎意兴阑珊地说。 他见她不欲多言,确实觉得奇怪。几年前的柯黎可不是这样,她那死鬼老公真成死鬼了她不知道多高兴,喜孜孜穿金戴银披红带绿去澳门(虽然没有被邀请)。贺昀说:“这么穿当心被打。” “我又不去参加他葬礼。” 贺昀心里接了句“是去他坟头蹦迪的”,又听她道:“我接我儿子,他们家不让我见,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语气失落。 和她在一起这么多年,他知道这段婚姻对她这样的女人来说算不了什么。柯黎事业上吃的苦并不比婚姻少,也披荆斩棘筚路蓝缕熬过来了。唯一的痛楚或许只有这一个——见不到十月怀胎又养了两三年的孩子。 猫猫狗狗养久了尚且有感情,孩子更不必说,毕竟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但他还没有安慰,柯黎又和往常一样踌躇满志起来,充满了挑战的动力:“我不信做家长会比他爸差。” “他爸那人也就脸过得去。”柯黎露出熟悉的蔑视一切的眼神:“不太聪明,生意也做不来。” “那当然。”贺昀点评:“你可是柯总。” 干劲十足的柯总接回她孩子后,简直比她平常工作起来还要用力,还要拼。贺昀看她闲着就在一些社媒上搜亲子关系、好母亲攻略,活生生把没营养的短视频刷成了育儿课堂。甚至还斥巨资请了个专攻家庭关系的心理咨询师(据说是业内权威)一对一上课,学到最后什么阿德勒荣格弗洛伊德精神分析CBT格式塔ACT几乎无所不精,他差点劝她去考个心理学博士。 不止做生意,养孩子也像通关打仗——这女人就是这样。 结果现在看来,她一路高歌猛进的好母亲之战遭遇了滑铁卢,母子俩看着岂止不冷不热,简直冷淡拘谨。饶是贺昀也觉得稀奇,终于忍不住多嘴:“阿遂惹你生气了?他看着很懂事。” 柯黎灌下一杯红酒,转头看他,语气颇为不善。 “别问这么多。” 烟 婚礼到晚上十点半才结束,这个点了,好死不死又给他们撞到堵车,也许年轻人都趁国庆前一晚出来浪。望着前面长龙般的车队,柯黎叹了口气,仰靠到座椅上。 坐在一旁的贺昀偏头问她:“今天这婚礼你觉得怎么样。” 酒精逼得头痛,柯黎揉了揉太阳穴:“很不错。” “那挺好。”贺昀看似不经意地说:“我们也弄一个吧?” 柯黎睁大眼睛,转过头看他,说你疯了吧。 “我没疯,柯总。”贺昀用一种正式的语气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想想,反正阿遂都快成年了,之后也要出国,我们再组建一个家不好吗?” 柯黎说:“但不结婚——” “你当然无所谓,我家里天天因为这件事烦人。”贺昀说:“我当你老公不合适吗?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还是花季少男,多宝贵的青春,多美好的肉体。现在虽然年过三十,保养得也还不错……”他拍拍小腹:“整整八块腹肌,你摸摸。” “但你说话太肉麻。”柯黎鄙夷地看他一眼:“等你哑巴了我再考虑。” “这哪里算肉麻。”贺昀笑了笑,又认真起来:“你真没考虑过再成个家?” 成家立业。这四字成语柯黎半辈子只完成了后面两个字。以前在香港,小小年纪父母离婚,父亲虽然有钱,但只供她在英国上学到十八岁。她靠刷盘子做服务员甚至帮佣缴学费,后来碰到前夫,终于有起步资金创业,也算有了一个“家”。但那场闹得沸沸扬扬的官司把她打回原形,她失去了孩子,母亲过世,一个亲人都不剩。 后来柯遂回来,她欣喜地以为自己终于有了亲人,但—— 酒意熏得脑子昏涨,柯黎用力摇摇头,没有继续想下去。她并不爱怀想过去,未来才需要掌握在手中——或许,是该安顿下来了,孤身一人太久,即便精神独立、事业圆满,偶尔也会受孤独侵袭。但她依旧举棋不定,也想不清犹豫是因为什么。一恍神,还是拒绝了他:“等柯遂出国再说,现在正是上学最关键的时候,不要打搅他。” 车到楼下已经过了十一点,家里的灯还亮着。柯黎推门而入,一只手在包里摸索着烟和火机,打算抽根烟醒酒。但看到客厅里写作业的柯遂,她愣了一下。 “还没睡觉吗?”她望一眼墙上的钟,语气严肃:“不早了,柯遂。” “作业还没有写完。”柯遂抬头看她:“而且你一直不回来,我很担心。” 男孩子的脸上纯粹写满了关心,柯黎心软,说话也柔和下来:“今天写不完就明天写,睡觉最重要。快去洗澡吧,在家里还穿着校服。” 男孩子望着她,笑得有些腼腆:“忘记换了。” 他撂下作业去洗澡,柯黎点好烟,走到阳台上,靠着阑干眺望远处的海景。波光起伏明灭,凉风怡人,吹得她酒醒了七八分。身后的门忽然响动,她转过身,看到柯遂拉开门,咳嗽几下,马上把烟掐灭:“呛到你了吗?” 柯遂抿了抿唇:“还好。” “二手烟可不好。”柯黎用手扇风,去掉周围的味道:“你以后出国也不要学,戒起来麻烦。” “嗯。”他问:“你也戒不掉吗?” 柯黎笑了:“上瘾了,戒了几次还是算了。” “我以为没有你做不到的事。” “怎么可能?”柯黎失笑:“当你妈是神仙啊。” “我觉得差不多。”他轻声说,笑得微弯的眼睛看着她。 柯黎敛了神色:“怎么和你贺叔叔一样,总说这些花里胡哨的话。” 柯遂没再笑,沉默半晌,又伸出手,往她脸边探。柯黎心神一凛,往旁边一躲,疑惑道:“怎么了?” “下雨了。”柯遂神色如常,指指天上:“你脸上有水。” 柯黎抬头,深夜灰黑色的天空看不分明雨,栏杆倒是浸凉微湿。她拂走脸边那滴若有似无的水渍,往客厅走:“好了,我去洗个澡。记得喝牛奶,早点睡。” 进浴室前,她把残烟斜插在烟灰缸里,火机放到桌上。屋内隐隐约约残留几丝烟气,交织融到木质调香水的味道中,冷而妩媚。 柯遂打开冰箱,里面满满放了好几瓶鲜奶——她不爱喝,全是给他买的,生产日期都在今天。 他拧开瓶盖灌了几口,盯了会那只烟,悄然伸手,重又将它点燃,静静看着它烧。 灰烬坍塌,火星闪红。 烟蒂还余留一抹口红印。 他吸了一口,刺鼻发苦的烟雾从鼻间席卷到肺部,又呛又痛。 但还是皱着眉头,把它燃尽了。 雪 国庆今年紧挨中秋,漫漫长假,但无所谓老家,也无所谓亲戚。贺昀知道她家情况,干脆说:“你来我家过节吧?你和阿遂有没有安排?” 柯黎捏着手机,瞥一眼柯遂紧闭的房门:“没有,我打算在家看最近几个月的HBR,找一下投资灵感,柯遂学习。” 贺昀惊掉了下巴:“怎么你儿子跟你一样全年无休?” “他要练琴。” “没关系。”贺昀起了几分兴致:“我家也有琴房,来这边玩还有一些同龄的小朋友陪他。” 柯黎心头一动:“那好……叨扰你了。” “唔,没事。”贺昀说:“我爸妈也正好想见见你。” 柯黎皱眉:“你跟他们说了?” “他们知道。”贺昀随意地说:“尽管放心,他们很好,就当过来吃个便饭。” 不难猜出贺昀是怎样的家庭,三十岁的人,驰骋名利场不知多少年依然偶尔冒出孩童心性。贺家也一样,虽富贵,但仍然是书香门第,二老温文尔雅、随和宽容,看见柯遂满心欢喜,一脸怜爱。 “这孩子长真好,又好听话,乖到不得了,不似贺昀从小就捣蛋,成日惹人嫌。” 贺昀咳嗽一声:“妈……”见她仍要说,他立刻站起来,热切地喊柯遂,俨然好叔叔的模样:“阿遂,带你去练琴。” 柯遂抬头看柯黎一眼,她示意他去。他缓缓放下手里的书,朝贺昀微笑:“谢谢你,贺叔叔。” 贺昀摆手,带他到走廊尽头一间琴房,里面摆了一台Fazioli,略有划痕,显然上了年纪。柯遂打开琴盖,问他:“贺叔叔,你也弹琴吗?” “小时候练过,但后面荒废了。”贺昀说:“练到你这个水平,一定不容易。” 柯遂诧异:“你听过吗?” “听过呀。”贺昀笑了笑:“不过——你应该不知道。我陪你妈去的,在澳门,应该是你爸家给你弄的演奏会吧。你当时就这么点高。”他扬手,比到胸口位置。 柯遂难以置信:“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我们坐在观众席,当时没开灯,不然你爸那边的人得把她赶走了。”贺昀继续说:“你妈嘴硬心热,别看她不怎么对你嘘寒问暖。我跟她以前去听德国一个什么大师弹巴赫,她坐五分钟就走。有些人就是听不进古典乐,但她那天听你弹琴足足两个钟头,大夸特夸真好听。” 贺昀摇头笑笑:“我说拜托,之前那德国大师也弹的这些曲子,都是巴赫。” 柯黎当时气鼓鼓的:“他弹的能和我儿子一样吗?” 柯遂沉默地抚摸琴键,有些恍惚,半晌他轻声说:“谢谢你,贺叔叔。” “小事。”贺昀说着,过去想拍拍他肩膀,但被柯遂不着痕迹避开。他有些尴尬,不过想起柯黎说这孩子性格内敛,又若无其事把手收了回去:“有空帮我在你妈面前美言几句哈哈。” 柯遂低头:“我知道。” 他又问:“贺叔叔要和妈妈结婚吗?” 贺昀倏地一惊:“你妈告诉你了?” 柯遂摇摇头:“我猜的。” “不一定。”贺昀笑着看他:“我充分尊重她的意见,那你呢?怎么想的?” “也看她吧。”他目光挪移回琴键,一心向学的模样。贺昀见状离场,顺便给他鼓劲:“那我走了,加油练,下次再和你妈一起去听。” 他走后,柯遂浑身松弛下来,面色转冷。光亮如鉴的钢琴映出他的面容,琴声断续清脆,不是惯弹的巴赫,是德彪西的《雪上足迹》。 用过晚饭,柯遂推辞了半天贺父贺母往他怀里塞的红包,跟柯黎坐车回家。柯黎给司机放了假,晚上特意没喝酒。柯遂坐在后座,车窗外,景色如烟滑过,交织点点都市华光,转眼不见。他看了半天,听柯黎骤然问:“你觉得贺昀他爸妈怎么样?” “他们很好。”柯遂如实说。 前方红灯,柯黎拉起手刹,漫不经心问:“如若他们做你爷爷奶奶呢?” “妈妈。”柯遂忽然说:“我可以说实话吗?” 柯黎哑然。她抬眼,望了眼后视镜,两人视线交错在模糊的镜面中。柯遂正目不转睛看着她,他眼窝太深,阴影笼在眼睛上,莫名有种深渊似的晦暗。 她快速别开眼,紧盯着数字闪烁的红灯,再一次感到不安,和令人心悸的荒唐。 “柯遂。”她故作冷静地说:“你答应过,不会让我为难。” 柯遂依旧望着她,直到灯跳转成绿,他才转开视线,淡淡道:“我都无所谓。”。 柯黎扳动手刹,把手放回方向盘。窗外夜色起伏不定,犹如海潮。她静静凝视着,在黑暗中,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慈 自从见过父母后,贺昀剩余的假期总跑到柯黎家蹭饭,美名其曰“爱上她家阿姨做菜的口味”,实则增强存在感,好让母子俩习惯他日后的存在。柯黎无语:“每天看到你真烦。” 贺昀一呆:“现在就烦透了,七年之痒怎么办?” “已经认识七年了。”柯黎随口一提。 “不。”贺昀正经起来:“是七年九个月零三天。” 柯黎瞟了瞟认真吃饭的柯遂,瞪他一眼:“我警告你,不要再说什么土味情话,多说一句就滚。” “没有。”贺昀无辜地看着她:“七年九个月和七年不太一样,四舍五入就是八年,比你和柯遂认识的时间还长吧。” 提到他,柯遂神情有一瞬间的凝固,随即他垂下头,继续夹菜吃饭。 贺昀后知后觉失言,几次欲开口挽回一下在柯遂那里的评价,都在柯黎眼神示意下乖乖闭嘴。等柯遂吃完,说回房间了,他才懊悔:“他该不会讨厌我吧。”看来后爸之路道阻且长。 柯黎放下筷子,不予置评。 贺昀垂死挣扎:“你说要不要和他解释。” “没必要,他本来也……”柯黎迟疑片刻,揉了揉眉心,继续说:“本来也不会特别在意。” 贺昀舒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说他本来就讨厌我。” 柯黎垂下眼帘,静默了片刻,说:“别多想,不过这几天别过来,等孩子上学再来吧。” 假期最末几天风平浪静,柯黎开车送柯遂上学,两人全程无交流。下车的时候柯遂问她:“妈妈,下次我什么时候回家?” “寒假?”她转头看他,戴着墨镜的脸上看不出神情:“在学校更方便学习,也能交到更多好朋友。” 柯遂不语。 “好吗?”她和他商量,语气温和但不容置疑:“我觉得这样对你更好。” 他在校服衣袖里攥紧拳头,又缓缓松开,唇角弯起,对她笑了笑:“……好。” “乖。”柯黎回过头,已经是尘埃落定的口吻:“有事马上给妈妈打电话,我很快过来。” 一切看起来是这么自然、美满,母慈子孝,母亲为计深远,孩子温顺听话,没有任何有违常理耸人听闻的地方,再正常不过,再普通不过。甚至在他进校门回首时她的车仍然在那里。柯黎放下车窗,对他挥了挥手,然后把车开走了。 教室里早上零零星星来了几个人。和高考班不太一样,国际部就算高三也松弛闲散得多,墙上贴着各色颜色醒目的英文标语,某些地方还做了恶作剧意味的改动,譬如e替换成cum,人人路过皆偷笑。班主任大发雷霆,下令整改后仍有漏网之鱼挂在墙上,明目张胆,肆无忌惮。 青少年这些无意识宣泄的性躁动、刺激性话语仿佛永远与柯遂绝缘。他性情温和,和每个人都相处得不错,又维持一定的距离感。像湖水,表层被太阳晒热了,再往里,依旧是凉的,猝不及防叫人冻一下。因此没有要好的朋友,也不需要。他翻开一本伍尔夫写的英文小说《海浪》,专注阅读。 “柯遂。”那几个讨论的同学抱着本杂志过来,带头的是一个叫林旭的男生,兴致勃勃对他说:“这个人和你好像!” 柯遂瞥一眼,是条犯罪新闻,标题浮夸写着:“方氏四公子入狱!曾为争夺产业谋杀亲叔……” 以及永远不会少的桃色传闻:“据说这位风流四少和他年轻的姑母……” “林旭。”其中一个叫于瑶的女生指责他:“你也太过分了,不能说同学和杀人犯像……” 林旭毫无恶意,闻言讪讪道:“你们刚才不都这么说,怎么到他面前就……” 于瑶涨红了脸,正欲反驳,忽听柯遂说:“他是我以前的堂哥。” 几位同学讶异地睁大眼睛。 “啊?”异口同声。 “看不出来。”林旭扫过几条四少荒唐事迹,不止有他,还有这家里其他人,不乏惊世骇俗的事。又看一眼柯遂:“你真是出淤泥而不染啊。” 柯遂没说话。 “那他蓄意谋杀的这个亲叔,也是你的叔叔伯伯?”杂志上写,他给亲叔叔的私人飞机动了手脚,导致坠毁,机上四人全部丧命……这位亲叔叔也绝非善类,林旭补充说。传言他不认生母——一位俏丽的葡萄牙女郎,任由她穷困潦倒自生自灭,年纪尚轻重病而死。 柯遂说:“是我爸。”轻描淡写,若无其事。 几位同学五雷轰顶,急忙和他道歉,柯遂摇摇头:“没事,我和他们早断绝关系了,没感情,现在就我妈一个亲人。” “但在澳门开赌场应该很挣钱,听说那个赌王挣了上万亿呢。”林旭说,语气几分惋惜,几分羡艳。天真的少年并无辨别善恶美丑的能力,只知道那是一笔天文数字,常人不可企及,也难以想象。 “或许吧。”柯遂说:“我更喜欢跟着妈妈。” “我知道。”于瑶说:“你妈妈特别漂亮,上次她来家长会我们都注意到了。” 这话反而让一直神色平淡的柯遂微笑。男孩的面庞逆着晨光,阴影半覆,冰雕玉砌一般,但带着春季似的明媚,尤为好看。 女孩一怔,赧然地扭头离开。围着她的那群好友们甩开柯遂一拥而上,大大咧咧拉着她嬉笑打趣。柯遂垂下眼,收敛起笑容,继续轻轻翻动书页。 棋 柯遂在食堂吃饭时,碰见原来高考班的同桌宋睿,对方兴冲冲朝他挥手,端着餐盘走过来,笑说:“好久不见。”又环顾四周:“都在看你。” 相貌优越的人不论在哪里都是视线焦点,尤其他有异域感,愈发眩人眼目。以前因为柯遂,宋睿被迫陷入这些若有似无的打量窥探中,曾为此苦恼,后来柯遂被调走舒坦了。现在又一次被拽回来,总觉浑身不适,不由暗暗佩服柯遂心理素质之强。 柯遂早已视若无睹:“有吗?” “不少。”宋睿吃一大口饭,含混不清地说:“你走了,大家都说班级颜值水准断崖式下跌,一个个盼着你回来。” 柯遂礼貌回复:“谢谢,不过太夸张了。” “真没夸张。”宋睿说:“对了,我们一直都弄不懂你怎么去国际部了,你成绩不是很好吗?靠高考也能去前三的学校吧。” “我妈想让我出国。”柯遂神情平淡。 “那怎么之前还让你备战高考,不准备出国那些考试?”宋睿百思不得其解:“这不就浪费了两年。” “不至于浪费。”柯遂说:“我准备得来,她也相信我。” “好吧。”宋睿感喟:“幸好你聪明,英语也好。” 柯遂不置可否,他恰巧吃完饭,放好餐盘后,本于同学的情分,坐回去等宋睿。按照往常,他吃饭会给柯黎发张餐食照片——因为严重食物过敏过,她很关心他的饮食。 他草草翻动微信,柯黎并没有给他发任何讯息,朋友圈止步于三天可见。 或许随手能刷到,她偶尔会发自己一些照片,或者一些商业杂志的文章,柯遂都会毫无遗漏地看完、读完。 他刷新几下,没加多少好友,首页都毫无动静,直到终于有条跳了出来。宋睿恰巧瞥见,讶异地啊一声。 “这是谁?”柯遂妈妈他认识,但旁边那男人没见过,他不假思索:“有点般配。” 出于教养,柯遂向来不会让别人抛出来的话落地,以免尴尬,这次罕见地没有搭理。他沉默望着那两张照片。第一张在多年以前,他未曾见过的柯黎,她和贺昀站在一道斜坡上,年轻气盛,当年流行的卷发大耳环,批发的背心。长发松散,像野兽艳丽的皮毛,无视世俗拘束。另一张或许是今天,同样的地点,相似的不可征服的神情,着装不再大胆,但一身锋锐始终未减。 贺昀配了两个字“八年”。 八年瞬息万变,比如他们身后的风景,绿油油的稻田、拥挤破败的城中村,陡然拔起栋栋高楼大厦,又比如一个懵懂的稚童即将变成独立的大学生。但也有些是不会变的,比如同甘共苦的爱人、患难与共的战友,就像他们——贺昀想表达的应该是这样。 “欸等等。”宋睿喊住他:“你怎么就走了。” 柯遂提不起精神继续对话,把手机收到口袋,敷衍了句还有事下次见,转身出了食堂。 这道斜坡是个着名的拍照打卡点,背后是S城一片繁华的商业街区。柯黎对此兴趣缺缺,而贺昀非要在这里停车,拉她摆姿势让司机拍照:“太久没来了,正好留个纪念。” “这个地方有什么好纪念的。” “一点仪式感都没有吗?上次来这里正好是八年前的今天。”贺昀抬眼看她满脸“浪费时间”的表情,自顾自替她回答:“确实没有。” 好不容易拍完照,上车后贺昀背对车窗忙着修图,弄完后献宝一样拿给她看:“多么有意义的一天。”柯黎瞥一眼,问:“你屏蔽了柯遂吗?” “你上次不是说他不在意吗?”贺昀摸不准这母子俩的心思。柯黎语塞,聪明反被聪明误。贺昀说那还是屏蔽一下吧。她靠到座椅,也打开手机看微信:“算了,也没什么。” 她盯着手机屏幕若有所思,贺昀凑过来,看她打开了和柯遂的聊天窗口,不由大倒苦水:“你什么时候也把我的备注改一下?难道一直叫GP(普通合伙人)-贺昀?” “这样比较方便。”柯黎说。她不理解贺昀对备注的执念是什么,总要她改。她的通讯录全都按照项目或者职务、专业分类,后面再接名字,一目了然。 她涉世太早,十几岁就在异国他乡摸爬滚打,一套商业效率逻辑早已在大脑根深蒂固,连同一切社会关系都被和价值利益交换等同,指向她的野心,她的事业。贺昀总觉得她像一个永远奔赴在博弈路上的棋手,整个世界是她的棋局,有条不紊等候她调遣。她所有的柔情,所有的犹豫,所有的仪式感都只给了一个人—— “那你怎么不把柯遂分类进去。”贺昀反驳:“给他备注‘宝贝’,给他置顶,还弄了个合影做背景图——你什么时候学会弄背景的,之前不都说影响你看字吗?” “贺昀。”柯黎觉得他难以理喻:“他是我唯一的孩子。” “对。”贺昀顺势提出要求:“这说明你能改备注,那顺便改一下我的。我要求不高,把GP两个字去掉就好。” “不改。”她的强迫症在柯遂之外大获全胜,坚守底线尤为倔强:“我觉得不够清晰。” “不是。”贺昀叹气:“既然你有例外,为什么不能扩展到我身上呢?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柯黎愣了半晌,勉为其难答应,把他名字前面的GP去掉。贺昀甚是满意,不过片刻,他发现柯黎又在修改备注,凑去一看,阴魂不散的两个英文字母又回来了。 “我不习惯。”柯黎说:“真的很奇怪。” 贺昀:“……” 祷 柯黎好不容易把贺昀的备注改回来,又盯了一阵柯遂的聊天框,毫无动静。 都十七岁了,不用再让她操心饮食和学业,他知道该怎么做。这个年纪的孩子,学会自立最重要。她已尽可能为他安排最好、最正确的前程,也尽可能避免他走上歧途。未来的路是他自己的路,也该他自己来走。柯黎想着没有再询问,放下了手机。 这一放下就是两个月的没怎么联系,其间柯黎给他打过一两次电话,问候几句,柯遂说他很好。随后就是一阵漫长的沉默,没有什么要紧事。柯遂说,那妈妈我先学习了,那边没有迟疑,也没有留恋,径自挂断了电话。 柯遂捏着手机,听了半天另一边的忙音,仰头躺倒在公寓的床上。世界仿佛也颠倒,从脚下跌到头顶。十二月的S城,天气依旧宛如夏季,日头白灿,光线在眼皮上氤氲浮动。 其实这样至少比当初在澳门好。柯遂想起送父亲棺柩到墓园的那一天,天色阴沉,下起小雨,葡萄牙神父捧着十字架喃喃念着祷词。 他跟在场其他人冷漠地挤出几滴眼泪。流程结束,葬礼完毕,其余亲戚没有闲心管他,行色匆匆谢绝媒体,打伞离去。 父亲死了,他陡然面对前方无穷无尽的自由,却不知该往何处。 总之他不想回家。十四岁的男孩举着黑伞,穿过一列黑衣庄重的人群,走出墓园。附近小教堂还在唱祷,祝福生者与死者。一片灰雾弥漫中,他的视线越过伞沿,撞见一抹艳色,像黯淡的阴雨中骤然开出一朵火花。 谁会在墓园附近穿红裙子? 他好奇,偏头过去,想要辨认她的脸。女人正好抬起头来,视线与他相撞—— 柯遂呆住了。 他怎么可能认不出。他把偶然发现的她的照片偷偷夹在书本里;把她遗留下来的物品,她穿过的衣服、戴过的手表藏在衣柜最深处;把有关于她的所有新闻都做成了剪报。他怔怔盯着她,记忆里搜寻不出来这张脸,但就算再过十年,他也认识。 女人朝他走来,脸上带着笑,轻声问:“阿遂?是阿遂吗?” 他喉咙发闷,目不转睛盯住她,哑着嗓子:“……妈妈。” 他第一次喊出这个称呼。她怔了怔,眼眶湿润,依旧微笑看着他:“走,带你回家。” 柯遂从来没有把澳门当作家,多待片刻也不愿意。他拿上自己的证件,还有收集的她的东西,只装了一个袋子带上她的车。 “没关系。”柯黎说:“妈妈给你买新的。” 她带他去逛街,一件件试穿新衣服。他厌恶和别人产生肢体接触,总是下意识想躲。柯黎不了解,以为他是太久没见害羞,一手把他的肩膀拉回来,站在他面前,忍俊不禁整理他的衣领:“不要乱动。” 他浑身僵直,乖乖站好,女人系好他的扣子,扬起头看他,伸出一只手比对两人的身高:“长得真快,十四岁就比你妈高了。” 她的笑语夹在幽静的玫瑰香水气息里,吹拂到他的脸颊上。一轮玫瑰,他想起车上看到的香水名字,耳尖不自然地红透。 “怎么了宝贝,不要总低头。”她望着拘谨的他,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 他总算抬眼看她,柯黎开朗,鲜活,笑起来整张脸都无比生动,商店灯光下笼罩着接近甜蜜的光晕。一刹那他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手足无措,深深吐息几下,低声喊:“妈妈。” “嗯。”她随意应一声,一下子松开了他,退后一步,上上下下端详:“不愧是我的儿子,真帅。” 柯黎办事总是有条不紊,井然有序,一步步安排妥当。两人逛完街以后准点吃饭。等洗完澡,她又带他到房间,依旧布置得一尘不染,蓝白色调为主,板正得像所谓的男孩样板间。 唯独格格不入的是床上两只并不崭新的毛绒玩具,一只熊猫,一只兔子,干干净净,但毛色已经泛旧。 柯遂有些诧异,拿起那只熊猫问她:“这是……” “你四五岁的时候我买的。”她说:“但一直见不到你,没有送出去,如果不喜欢丢了就好,太旧了。” 柯遂认真凝视那两只毛绒玩偶,小心翼翼抱在怀里,下巴埋在它们柔软的头顶,对她微笑:“我喜欢的。” 赢 时隔十余年未见,柯黎生涩得像一个才迎接新生儿到来的新手妈妈,要么手忙脚乱,要么用力过猛,然而她一直有百分百的自信——带孩子嘛,跟别的关系没什么区别,只要你不停付出、浇水,铁树都能开花。 而柯遂处在另一个极端,他防御意识太重,程序化手段既是他应对外界感情交流的方式,也是自我保护的外壳,他同样没能习得和亲人正确交流的办法,往往都是将柯黎沉甸甸的母爱照单全收,从不拒绝也从不为难,一遍遍客气地说“谢谢妈妈”。亲密中透出不熟与疏离。 关系的转折或许在一次叫人啼笑皆非的过敏事件。柯黎兴高采烈提着一袋客户送的榛子回家,说S城没有这样的坚果卖,叫他多吃。柯遂眼睛眨也不眨,在她关爱的目光下一口气吃了十来颗,然后—— 他全身突发红疹意识模糊地晕倒了。 醒来后柯黎坐在他床边,眼圈熬得通红,病房灯光下皮肤接近惨白。他一睁开眼,她就过来紧紧抱住他。柯遂茫然失措,伸手抚摸她颤抖的脊背,喃喃喊了几声妈妈。 “宝贝。”柯黎把脸埋在他肩头,闷声说:“怎么不告诉妈你坚果过敏?” “我以为吃一点不会有事。”他有些慌张,觉得自己弄砸了一件事,就会失却她全部的关注,他小心翼翼问:“你会把我送走吗?” “不会。”柯黎震惊于他的疑问,捧着他的脸,不悦地数落:“傻仔,怎么这么想,我绝不把你送走。” 是啊。她绝不会送走他。 柯遂从床上坐起来,拉拢窗帘,将窗外水一样的日色拒之于窗外。 只是送他一个人到国外罢了。 过敏之后柯黎收敛了许多,不会再给他买一些“她觉得他会喜欢”的东西,而是乐此不疲开始和他做一些亲子活动,柯遂也竭力配合,但依旧有距离感——两人都摸索不到原因,但它始终在那里,微妙而尴尬,标志着他们与其他母子非同一般的地方。 柯遂也并不总是将她做母亲看待,故事里的母亲总是温柔的、体贴的,自然而然展现母爱而不为人所察觉,静水流深;而他的妈妈在感情上总是笨拙、迟钝、常常大张旗鼓地犯糊涂,和她在各路新闻报道上杀伐果断的形象简直大相径庭。 但他觉得很可爱。 柯黎在用一种可爱的方式在爱他。 印象里最深刻的还是柯黎报名了一个广告颇多的亲子训练营,旨在“拉近青春期孩子与父母的关系”。结果一到那里全是叛逆期的青少年,又是和父母冷战又是耍泼闹腾,而父母也不顾周围眼光破口大骂,衬得柯遂的温顺和柯黎的大方格格不入,活脱脱一对模范母子。 然而还是有人窥出端倪:“妈,别拿我跟他比,没有人对自己亲妈是这样的。” “你知道个屁,根本没有人家一半孝顺,我要有这样的孩子就好了,唉!” 柯遂与柯黎正在迭千层——他们已经diy了一个蛋糕,放在烤箱里。这个活动是亲子协作做甜点,做得最多的前几名会有奖品。 毫无疑问,柯黎的胜负欲被激起了——她做什么不是第一名?当年打工刷盘子刷得都比别人多出一座小山。靠的正是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不服输,和全身心投入的专注力。别人还在做第一份甜品,她和柯遂已经在做第二个了。 但成功并不会永远眷顾她。在隔壁死小孩说她和柯遂不像母子像老板和下属的时候,柯黎怒上心头,以至于忘了拿手套就去取蛋糕—— 啪的一下,她被烫得撒开手,才出炉的蛋糕以头抢地,瞬间沾满了灰尘。 听见动静的柯遂立刻抬头,走过去察看她有没有受烫伤。柯黎仍然站在原地,指着那蛋糕满脸焦灼:“宝贝,去看看那蛋糕还能不能吃。” “不管它了。”柯遂破天荒没听她指挥,握住她的手腕翻来覆去察看,两只手都烫得红肿,而她仍然左顾右盼其他家长的进度:“继续吧,第二名快超过我们了。” “妈妈。”柯遂正色道:“别乱动了。” 负责人发觉意外,拎着医药箱过来给她涂药。柯遂说我来吧。他肉体和精神都有洁癖,边界分明,早已把柯黎放入自己的领域范围,就像不喜欢别人触碰自己的身体、物品,他同样不喜欢任何人碰她。他拿过冰袋和药膏,垂头仔细冰敷她的手指。等红肿稍微褪去,才涂上一层清凉的药膏。 怕她不舒服,他边上药,边抬眼观察她的表情。他的妈妈依旧在看别人,抿着唇,总而言之是一种不服气的神色,等他涂好药嗖的一下起来又要再战。 “等一下。”柯遂站起身拦住她,无奈地说:“我一个人做吧,你在这里休息。” “不行,我们都……” “妈妈。”柯遂打断她,又握住她的手腕,柔声说:“我一个人可以的,相信我,好不好?” 纵有千万般不愿,柯黎到底还是被他劝住,在旁边看他做。最后的结果是第二名,一小步的差距。柯黎肉眼可见的懊恼,拿奖品都提不起精神。到车上她伸手捏了捏柯遂的脸,低声说:“都怪我不小心,本来可以第一。” “没关系。”柯遂抓住她的手,轻轻吻了下她的掌心: “在我心里,我的妈妈是最厉害的。” “谁也比不上。” 远 临近年末,高叁各班都组织开家长会,早早就叫学生收拾桌椅摆好水,找好地方一边待着。 他们大多跑到天台上,叁叁两两聚在一起聊天,能吹吹风,看日落,底下风景也一览无遗,可以看爸爸妈妈有没有过来。 “我终于看到我爸了。”林旭趴在栏杆上,费力探头往下看:“还有你妈也在。于瑶,你看这是不是你妈?” 于瑶认真辨别:“嗯,是她。” “快开始了,他们差不多都来了。”林旭把头缩回来,看柯遂也聚精会神盯着楼下,不禁问:“柯遂,看到你妈了吗?” 柯遂摇头:“没有。” “她不来了?” “不知道。”天台呼呼的风声中,他的音色听不清情绪起伏:“她说要开会,可能赶不过来。” 林旭很可惜:“不是吧,听于瑶说你妈气场特别强,还想见识一下……等等,这是不是你妈啊?” 柯遂垂眼看去,柯黎正行色匆匆往楼下走,西装都没来得及换,衬衫长裤,身形高挑,气质干练。 她不经意仰头,眯着眼睛,往他们这个方向看。夕照灿然,晚风似水,吹拂过她的长鬈发,万点金辉涌溢,闪跃在她眼眉之间。 柯遂呼吸一滞,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口。 仿佛已闻见她身上幽幽香水味。 逆着光,她应该没看见他,旋即低下头,快步走入教学楼。 只留下林旭一声羡慕的长叹:“难怪你长这么高,你妈肯定一米七。” “一米七叁公分。”柯遂记得准确,他给她量过。 原因是以前她特别喜欢给他量身高,使唤他站在墙边,踮着脚尖标线——哪个父母没这样对小孩过?即使他比她高了,她也依旧执拗地想把错过的补偿回来。 某天她量完,高兴地说他又长高了。柯遂从墙上起来,说我也给你量。 柯黎一面诧异,嘀咕着哪有小孩子给妈量身高的,成年人已经不会再长了;一面自然地靠在墙边,给他递笔。 柯遂上前一步,手指卡在她头顶,延伸到她贴的墙尺上,用笔郑重其事地画了条线。其实一下就能画好,但他刻意拖长了时间。两人相交的眼神、缠绵的呼吸、亲近的距离维持不止十秒,他的阴影将她裹在怀抱。 她就这样小小的、不设防的,窝在他怀里。 他的妈妈。 “好了吗宝贝?”柯黎仰着脸,不明就里问他。 柯遂收回手,退后一步。 “好了。” 家长会一个半钟头后准时结束,有些家长直接带人回家了,有些家长留下来和寄宿或租房的学生聊天——而柯遂并不在此列。 事实上林旭和于瑶也没去找父母:“在家里天天见已经很烦,现在过去又要挨骂。”两人以为柯遂也类似,同仇敌忾,拉着他七嘴八舌吐槽不停。 柯遂心不在焉,偶尔视线游到和班主任谈话的柯黎身上,半晌柯黎结束,过来喊他: “柯遂。” 她已很久不叫他宝贝。 他转过头,也喊了她一句。柯黎走过来,手搭在他肩上,含笑看一圈他周围的同学:“你们都是柯遂的好朋友吗?” 她亲和起来没人不会喜欢,两人受宠若惊,林旭忙点头说:“是的是的,阿姨好。”于瑶用手肘重重顶他一下,笑着说:“叫什么阿姨,叫姐姐。” “没关系,叫阿姨就好。”柯黎说。 柯遂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拽起唇角微笑,给柯黎一一介绍。 “你们都很优秀。”柯黎说:“我之前还怕柯遂太内向了,不想去交朋友。” “没有阿姨。”于瑶说:“柯遂可受欢迎了,情书塞得抽屉都装不下……”话说一半,她自知失言,连忙找补:“不过他一直专心学习,没有贪玩。” “学习之余恋爱其实也没有影响。”柯黎洒脱地说,又转头看柯遂,笑道:“妈妈不是死板的人。” 柯遂以为自己早麻木了,没想到还是感到胸口中了一刀,鲜血淋漓疼痛漫漶。 “嗯。”他淡淡道。 柯黎没和他们多聊几句,瞟一眼手表,说公司有事先走了,下次请他们玩和吃饭。两位小同学惊喜不已,连声说谢谢阿姨。 柯遂亦步亦趋,跟她走出教室门口:“妈妈,我送你到校门口。” “没关系。”柯黎冲他笑:“走几步就到了。” “我也是走几步。”柯遂说:“不耽误。” 柯黎没再推辞,两人走到林荫道上,榕树梢涌上一轮月亮,清辉流泻。四处静悄悄,没有人也没有声音。良久柯黎开口问:“最近在学校怎么样?有什么困难吗?” 柯遂摇头:“都很好。” “我真的很高兴,也很放心。”她凝视前方,眼神很远、很远,远到再也无法将他囊括其中:“你能交朋友,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小天地。” “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短短路程不过几分钟就走到尽头。柯黎转头,对他挥手说再见,一脚跨出校门。柯遂留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终究克制不住出声—— “妈妈。” 柯黎没有回头。 或许听到,或许并未听到。 她坐上贺昀停驻已久的车,砰的一声,重重关上了车门。 吻 贺昀在校门口等了半个小时,从后视镜看到柯黎快步走过来,上车,神色一如寻常冷静,眼睛却微微发红。他疑心是错觉,再定睛端详一会儿,柯黎抬眼凉飕飕看他:“不走么?” “走。”他放下手刹,调整方向盘,随口问:“怎么了?和柯遂吵架了?” “没什么。”她不欲多言,抹了抹眼睛,转头望向窗外。 “柯总。”贺昀无奈地说:“怎么你最近变得这么扭扭捏捏奇奇怪怪了?想你儿子就接他一起回家,这么简单的事不必我说。” “我之前跟你讲过。”柯黎说:“要培养他独立生活的能力,不能像以前一样溺爱。” 这女人就是心狠。贺昀想,不光对柯遂狠,对她自己也是,之前心心念念想带走的孩子说冷就冷,毫不拖泥带水,哪怕根本不舍得。 他叹了口气:“何必急于一时,他才十七岁。” 柯黎懒得解释:“你有孩子就懂了。” 贺昀一愣,无语皱眉。 讲什么鬼话。 他哪里来的孩子? - 柯遂送完柯黎后,回到教室收拾书包,林旭正好也要走。他家和柯遂租的公寓恰好顺路,两人偶尔同行。 几乎都是林旭说什么他应什么,林旭也捉摸不透这位同龄的朋友每天都在想什么。对于他们这样青春期的男生来说,生活简单得一笔可勾画,无非是学习、吃饭、打球。至于柯遂,他练琴之余也坚持天天运动,但从不和他们一起。 不过还有件事,他尚未验证。林旭好奇,忽然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问:“你看不看片的?最近看了一部还不错。” 柯遂摇头:“不看。” 林旭吃惊:“什么?!你居然连片都不看?” “嗯。” 林旭死活不信:“是因为你没看过吧,看过的都说好。” “因为看过,所以不感兴趣。”柯遂已经到楼下,对他微笑摆手:“明天聊,再见。” 回到公寓第一件事情是洗澡,温热的水流滑过他的身体,往腿间汇聚而去——这副年轻的、难被理智所控的男性躯体几乎每天都有欲望,但柯遂总是努力忽视,从不自我满足。 性在他的观念里,常常和卑劣、肮脏与恶心相连。初次接触是在九、十岁,家里那位四哥常买大堆淫秽书刊、画册囤在家里,扔放在沙发上,上面充满各式各样搔首弄姿、浑身赤裸的男男女女,摆出极富诱惑力的姿势,或者肢体缠绕着交合。 他捡起来,惶惑看一眼。方四叼根烟,恰巧从他身侧扬长而去,讥笑着说:“鬼仔也会想女人。” 他有些反胃,沉默地把书丢到一边,起身走了。 第二次是在某夜,他睡眠浅,被隔壁房间嘈杂声响吵得翻来覆去,起来走到长廊。那房开了一道缝,愈凑近,愈激烈。男人和女人的喘息蛇一样纠缠,散发着黏腻、腐烂,湿淋淋赤裸裸的欲望,像墙上大片大片洇出的霉斑—— “爽不爽?”是四哥的声音。 女人声音响起,似痛苦似愉悦,辗转着叫他的名字。 柯遂认了出来。 是姑姑。 他记起书刊上那些画面,脸色惨白,再听那声音腹部一阵翻江倒海,只想呕吐。 性和情欲以一种畸变脏污的方式进入他的脑海,想起来,就想把它洗掉。 但它报应般重现在他身上,是某天晚上。柯黎宴后回家,一身红酒甜味,还有玫瑰。柯遂从贺昀手里接过她,关上门。她醺然大醉,大半身体软绵绵压在他身上,脸偎在他泛红耳边,缓缓吐气。 他按网上教程煮好醒酒茶,坐在沙发边,半搂着她,一点一点喂她。 柯黎眯着眼,迷离的目光在他脸上游走。他心跳被她看得乱了一拍,下一秒,女人的手伸过来,轻抚他的脸,捏了捏。 “……宝贝?”她不确定问。 “是我。”柯遂侧过脸,亲了亲她近在咫尺的手腕,蜻蜓点水。女人怕痒,把手缩回来,轻声呢喃:“好像小猫,经常碰我手……” 柯遂眉眼弯弯,紧紧抱住她,垂首埋在她颈窝,撒娇道:“那妈妈也亲亲我。” 柯黎陷于混沌,依稀辨出他的意思。她想起他还是小宝宝的时候总要她亲过才不哭,乖乖在摇篮里睡觉。不由心软,凑了过去,凉凉的、柔软的唇瓣贴在男孩子眉心,轻轻吻了一下。 他好像也喝醉了,脸上涌出一片潮红,身体也变得极其不正常,小腹流转燥热,沸水般翻滚、发胀。 理智轰然碎裂,他几乎凭本能追逐她撤回的唇,婴儿一样焦躁地吮吸、舔弄,她被这灼热的吻逼得不舒服,轻唔一声,转头避开了他。 简单的躲避,柯遂却感到被她遗弃,他再次倾下身,扳过她下巴,不容拒绝地吻住她。 他在渴求她,渴求什么?不是寻常的抚摸,也不是拥抱,亲吻似乎也远远不够,他想要的是交缠在一起的身体、紧密嵌合无法分开的器官,就像那画册上一对对男女一样——他心一沉,惊惧地发现,他在对她渴望肮脏的性。 知道是罪,但他想要,没有道理也没有羞耻心,他只想要她——他的妈妈。 一刹那间,女人柔软的唇仿佛变成了惩罚的利剑,越吻,越绞得他满心作痛。不能再靠近了,柯遂停下动作,绝望中抱她更紧,痴迷地凝视她昏睡的面容,喃喃轻唤—— “……妈妈,妈妈。” 他错了。他快死了。 花 11月,柯遂顺利收到剑桥的offer。彼时柯黎在大洋彼岸出差,打电话祝贺了他。他还想多讲几句,或者和她视频,柯黎说快上飞机了,等降落再聊。但柯遂等到那天——甚至是美国时间的那天结束,她都没有来过电话。 他忍不住开始算今年他们见了几次面,一只手数得过来。平常他在学校,暑假柯黎又调动到海外的分公司。柯遂知道都是借口,但他没有任何立场去追究,这些她早就计划好了,而他也同意,毫无怨言。 十二月,生日那天。其实对他而言一直都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只是一串数字,澳门没人管他,除开在这边两年,柯黎会上心。去年她带他出国滑雪。S城接近热带气候,从不下雪。两个极少见雪的人尚未滑到十米就摔作一团,她先摔倒,他后去拽她。两个人一齐滚到雪堆,激起雪花飞舞,一片耀眼的白茫。 清醒时她正趴在他身上,雪的味道弥漫其间,清冽的、冰凉的。她的眼睛映出他的面容。就这几秒,他们的世界除开彼此,没有别人,仿佛出生以前,他还在她体内一样。 柯遂翻开书本,想今天大概不会出门,但手机猛然震动几声,是柯黎。 他接通电话,柯黎在另一边说生日快乐,又问他想要什么礼物,她快递给他。 “不用礼物。”柯遂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能陪我过生日吗?” 又补充:“如果有事就算了,不用管我,不是重要的事。” 不说话,但也没有传来忙音,他耐心等待,终于另一边传来“好”。 她到底心软。 柯黎开车准时到柯遂学校门口,远远看见他站在花坛边。捧花的少年凝视她来的方向,神情专注,容颜和他手里的白荔枝一样皎洁明亮,温柔静穆。 车慢慢随长队挪动,不到几分钟时间,她已看到好几个人找他说话。到的时候柯黎下车,适逢一个女生找他要微信。 “妈妈。”看见她,柯遂眼睛一亮,声气愉悦地唤她。 要他微信的女生愣住,脸上显而易见浮现尴尬,没说话就低头走了。柯黎莫名其妙想到以前网上看到有人找帅哥要微信,发现他戴小天才手表,旁边还站着他妈,忍不住笑了笑。 笑话虽然是笑话,尽管柯遂早熟,常给人已长大成人的错觉,但他也确实是个没成年的男孩子,依然需要母亲的关注。柯黎怜惜地望着他:“在这里等多久了?” “没等多久。”柯遂敏锐察觉她比之前温和许多,上前把玫瑰花塞她怀里:“这个送给你。” “今天是你生日。”柯黎失笑:“怎么给我送花?” “感谢你在这天生下我。”柯遂认真说:“让我做你最亲近的人。” “乖仔。”她伸手拉过他手臂,将他往车边带:“不过现在最亲近的是妈妈,以后会是你女朋友。” 他脸上闪过霎那黯然,如美玉蒙尘。柯黎移开目光,轻声道:“上车吧。” 爱 上车后,柯黎把玫瑰放在座位间。白荔枝清香馥郁,即刻充盈弥漫到整个车厢。她喜欢玫瑰的气味,香水不知道用掉了多少瓶。但制作过程再繁琐、原料再昂贵的化工产品,总是不及新鲜的好闻。柯黎深深吸一口玫瑰的气息,偏头看柯遂,他正在摆弄手机,删掉了好几个微信好友。 “为什么把这些人都删了?”柯黎问。 “她们刚才加的我,没有认识的必要。” 柯黎挑眉,像听见某件稀奇的事情:“那怎么不当面拒绝?” “不想跟她们起纠纷,现在删了也不用解释。” 不想加就不想加,为什么要解释?柯黎想不通,干脆把这件事归结为“柯遂是一个有礼貌的好孩子”。 她看他接连删了不少,终于忍不住说:“有些人可以留着做朋友,深入发展也不是不可以。我在你这个年龄已经谈第二任了。” “当然,我建议你还是在学校里谈比较好。” 柯遂放下手机,问她为什么。 “都是第一次谈恋爱,可以一起慢慢摸索,相互之间都有新鲜感。”柯黎说:“如果年纪差距太大,你送的花她不知收过多少束,讲的话她不知听过多少遍……因为谈恋爱做的事本质都一样。像你贺叔叔经常玩的那些花样,我都看腻了。” “嗯。”柯遂垂下眼睫,眼睛淹在浓长的睫毛里,看不出神情。 “那妈妈。”他抬眼看她:“你也看腻了我送的花吗?” “你是我的孩子。”她偏头朝他笑:“和那些男人怎么能一样。” 柯遂不作声。他伸出手指,于花枝重迭遮掩之下,轻抚那些娇气脆弱的花瓣,忽觉它远非买的时候那样美丽。 车停下,开到海鲜酒楼,一层琳琅满目摆放蓝色水族箱,装满各色活鲜。柯黎跟迎宾说了几句,又回头看他:“贺昀说这家味道不错,你过生日,他请客。” 柯遂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哦,贺叔叔也在。” “嗯。”她步履轻快,走在前头,说这是给他准备的惊喜。柯遂侧首,看走廊玻璃门上倒影,确认表情算正常,快步跟上她,说谢谢妈妈。 到包厢,打开门,柯遂才知道她说“惊喜”的确切含义。里面并非贺昀一个人,还有他换班前后关系不错的几个同学。少男少女们青春热情洋溢,立刻从座位边上跳起来,给他送礼物祝生日快乐。 年轻人相互间打交道看着就可爱,柯黎自觉站到边缘,微笑望着被簇拥在中心的柯遂。等他们消停,她抽出几张电影通票、剧票、游乐园门票……一一摆在桌上,说:“下午这些地方你们都可以玩个够,晚上再回家吧。” 小同学们叽叽喳喳喊谢谢阿姨,满屋欢笑声与热闹。柯黎摆摆手,说你们好好玩。 又叮嘱柯遂:“公司还有不少事,我和贺叔叔先走了,晚上来接你。” 柯遂没说话,半天说出个好字。柯黎放下心,转身欲走,手又被柯遂拉住了。 “怎么了?”她关切地问:“喜欢这里吗?” 柯遂眨眨眼:“喜欢。” 她的手开始往外抽,他垂下眼睛,慢慢放开,在她指尖抽离之际,无意识又握紧。 但只抓住一抹虚空。 大中午路上车水马龙,车流挪动缓慢。柯黎和贺昀都饿得饥肠辘辘,索性路边麦当劳打包汉堡炸鸡对付一餐。 “柯总我真感谢你。”贺昀阴阳怪调地说:“海鲜大餐变成穷鬼套餐,多呆一个小时会死是吧。” 自知理亏的柯黎啃着汉堡,默不作声。 贺昀被她一番操作砸得头昏脑胀:“你怎么不陪你儿子过生日?下午公司明明没事。” “他就应该多和同龄人在一起。”柯黎说:“我们不适合在那。” “我发现你就喜欢一刀切,都说了养孩子跟拉投资做生意不一样。”贺昀没想到他一个未婚未育只谈过一次恋爱的人居然有天教人育儿:“青春期敏感一点的小孩都受不了——别拿你作比,我活这么大就没见过几个你这样天生适合上班的。” “我明白。”柯黎做出一个制止他继续锐评的手势:“如果他不开心,我不会勉强他。” “他太懂事了。”贺昀叹气:“不开心怎会让你知道。” “但他的世界不能只有我,这不……”柯黎咽下最后两个字,只觉喉间微涩,贺昀疑惑地望着她:“‘不’什么?” 柯黎转移话题:“我想让他拓宽社交圈子。” 贺昀无奈:“好吧,反正他现在还不是我小孩。” 争执就此结束,柯黎无言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那应该怎么办?” 贺昀开车,左顾右盼来往行人,提议道:“再问问你以前那个心理咨询师,专业人做专业事。” 柯黎皱眉。两年前,她看和柯遂关系从疏远变作密切,于是跟咨询师协议提前结束。现在看来,似乎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她打开微信,翻到通讯录一行“LPC-韩凝”,点开会话框,两年前的聊天记录依然保存。 她当时不仅要书单,还什么都问。韩凝耐心解答,每天给她布置一些小任务——譬如第一条,是学会喊宝贝。她起初觉得拗口肉麻,后来私下反复练习,接到柯遂轻松说出这个称呼时,连自己都惊讶。 “爱并不简单,相反,爱和努力密不可分,是需要习得的能力。”韩凝告诉她:“你爱他,但不知道怎样去给予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毕竟十几年没有见过面了。” 努力,是她最不缺乏的一项品质。在柯遂的事情上,柯黎相信她已经拼尽全力,但两年后再看,不仅不尽如人意,而且面目全非。 她静静翻动那些聊天纪录,心口猝然一痛。聊天框按退出键,柯黎闭上眼,脱力靠到座椅上。 雨 柯黎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就算公司没事,她也跑去转了一圈,又到书店买了几本心理学书籍,上车回家。 晚上才接柯遂,时间尚充裕,柯黎遂将车停在小区另一头,抱着玫瑰和书下车,走路回去。 没走几步,小路另一边忽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柯黎抬高遮阳伞,正好和柯遂打了个照面。 两人面面相觑。 ——不是,他现在不应该和朋友在电影院、游乐场或者公园出现吗?怎么会在这里? 柯黎满头雾水,正准备问,又想起来按照她对柯遂的说辞,她现在也应该在公司,而不是家附近。 她尴尬立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当两难之时,柯遂上前一步,打破这僵局:“我帮你拿书吧,东西太多了。” “没关系,我自己拿得动。”柯黎一手捧花和伞,一手把书往怀里夹得更紧——然而话音方落,有两本书沿着她手臂缝隙滑溜溜掉到地上。 柯黎:“……” 柯遂唇角扬起,显而易见被她逗笑。他蹲下来,打算帮她捡。柯黎想起来,连忙弯腰抓住他的手臂:“等一下!柯遂……” 他的手微微一顿,正好落在标题大写的“如何治疗恋母情结”上。柯黎心头一紧,却看见他若无其事把书阖上,将两本迭在一起,站起身。 “那本也给我吧,妈妈。”他指了指她怀里遗留的书,温和地询问。 她怔了怔,抬眼看柯遂的表情。他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很难辨出愤怒、难过,亦或是痛苦。她以前担忧他年纪小小就学会藏心事,不论想什么,脸上总是静若平湖。现在倒隐约庆幸,伸手给他递过去。柯遂接好,走在她身边,心照不宣地不再出声。 彼此心知肚明,又何必戳破?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小区临海,四周虽被楼房包围,仍闻潮浪喧嚣。阳光依旧灿烂,但柯黎抬头,天空已被大片大片浓黑的积雨云占据,五光十色的雨丝泼洒在附近城区,渐往他们飘来。 太阳雨。 脸上渐渐蒙了水,她扭头看柯遂:“带伞了吗?” 柯遂摇头。 她把伞递到他头上,挡住斜飞的雨:“那你拿着。” “不用了。”柯遂把她的手推回去:“我不打。”说完他快步往前走,鬓角迅速被雨水淋湿。他在心里默数:“叁,二……” 没有“一”,柯黎在身后喊他:“过来吧,我们一起。” 不到叁秒。 柯遂唇边掠过一丝笑意,转过身,走到柯黎高举的伞下。她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扯出纸擦拭他脸上、发上的雨水,皱眉道:“也不怕感冒。” “淋一点雨不会感冒。” 她仰头看着他,动作不停,但放轻了:“你两岁的时候淋了雨,一直发高烧,怎么输液都不好,我当时很难受,觉得自己也快死了。”她说得郑重:“要爱惜自己身体,知道吗?” “嗯,我知道。”柯遂侧头,将脸颊一边贴在她手掌,乖顺至极。少年精致的面孔犹如杰作,上帝心情最好的那天捏就,带着她的影子,也像他生父,只是更贴近亚洲人长相。她恍惚一瞬,撤回手说:“走吧。” 离家还有一段距离。阳伞太小,两人不可避免挤在一起,裸露的手臂摩挲交迭,气味与呼吸都近在咫尺。男孩子进入青春期,和母亲本不该有这样过于亲密的时刻,柯黎以前不懂分寸,现在知道其中利害,宁愿淋雨也不想和他这样贴着。 她思绪太乱,扫视周围绿阴阴的灌木丛,差点没有注意脚下。一只手应时伸过来,牢牢锁住她前倾的腰,把她拉了回来。 “小心台阶。”他平稳度过变声期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温润干净,仿佛洗过雨的草木。 “嗯。”柯黎应道。 他的手放上她的腰后就再也没有松开。那是一双适合弹琴的手,白皙修长,骨骼优美,自然贴合她腰间微凹的曲线,契合到如同与生俱来。 算了,马上就要到家了。 她懒得计较,抱紧怀间的白荔枝,免得它被雨水凋零,丝毫没有发觉她也像玫瑰被他拥在怀中,倾斜的伞挡去四面八方的苦雨。 雷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家,天光晦暗,客厅漫着潮湿阴凉的气息。柯黎独居惯了,从不觉得自己住有多冷清,不过多出一个人的存在、他的呼吸和脚步声,心里倒凭空生出温暖。 是因为血缘吗?毕竟柯遂是她唯一的孩子,仅存的亲人,由她的血和骨创造生出的存在。 但孩子生出来,并非从属于父母。相反成长是长出羽翼飞出巢穴的过程,就像她十多岁已然在英国靠自己的双手生存,她的孩子足够优秀,理应和她一样。不能因为不舍把他留在自己身边。柯黎理所当然想,一会儿吃完饭就送柯遂回学校。 她拆开白荔枝外面的包装,将它插在沙发边的花瓶,芬芳涌溢。她转过身,看柯遂在关阳台上的门,头发一滴一滴往下淌水,肩膀也被泼湿了大片。 她后知后觉,自己身上都没怎么湿,连忙去拿毛巾和干净的上衣给他:“快擦一下,头发和衣服都湿成这样了。” 柯遂转过身看着她,手一动不动:“你帮我擦好不好。” “不行。”柯黎立刻否决:“自己擦。” 他不肯接,她也向来不是容易妥协的性格。彼时窗外有风涌入,吹得他打了个寒战。柯黎眉头轻蹙,脸上闪过一丝心疼。 自己生的,能拿他怎么办? “低头。”她不自然地说:“这样站着妈妈怎么给你擦。” “又不是不知道自己长得高。” 柯遂弯了弯嘴角,俯下身来,仰面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睫缀着水珠,活脱脱一只淋了雨的流浪猫。 柯黎展开毛巾,裹住他毛茸茸的脑袋,擦拭他脸上的水,动作温柔而细致。 很久没仔细端详,他又长大了。不像记忆中的小团子,依偎在她胸怀间。脸颊完全褪去孩童的圆润,轮廓清晰。鼻梁和嘴唇像她,眉眼像他爸爸。 浓秀的眉,温润的眼。 柯黎一向喜欢漂亮男人,很难说嫁给他爸除开为了报答借资创业之恩,还有些许是因为被那张脸蛊惑。 实在太赏心悦目。 擦干脸上和头发多余的水珠,柯遂得寸进尺,把衬衫脱了。柯黎皱紧眉,声音有些冷:“柯遂,又胡闹什么。” 他简直胆大包天。 太不像话。 “你以前也给我擦过。” “你也知道是以前。” “但是你说过。”柯遂轻声,语气委屈,又像撒娇:“你一直看我是小孩,那现在和以前有什么区别。” 柯黎语塞,她说不过他,有些气闷地把毛巾怼在他胸口,低声数落了句:“生你就是来讨债的。” 还没讨够。柯遂心里想。 年龄渐长,对她的占有欲和渴望与日俱增。他贪婪地想要把她全部占为己有,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她的情欲她的爱和她所有的视线与关注—— 就像人和神越亲密,就越想亵渎神。 对此一无所知的柯黎依旧垂着眼,拽着毛巾给他擦拭手臂和躯干。他全身上下无一处她没见过,本来就赤裸裸地从她体内生出——但小孩和现在的他怎么一样?手下的肌肉漂亮分明,少年人的身体修长而纤瘦。 他的身体怎么这么烫,体温高得能熨人。 脑子乱糟糟,她到底也是个完全性成熟的正常女人,尽管竭力控制,呼吸仍不自觉紊乱。 柯黎屏息,防止气息洒在他身上,手挪到他小腹,正准备继续擦上面的水渍,忽然发现昏暗的光线下,他裤间突兀的隆起。 母爱的行径因为他的异状顿时堕变成情欲的前戏,心跳乱了半拍,随即更快更蓬勃地鼓动。柯黎装作没看见,草草擦干净剩余的湿润,抬头看他。 柯遂的眼睛简直没有一刻从她身上挪开过,融化在黯淡的雨光里,看不出其间流转涌动的,是何种情绪。 对视的瞳孔映出两人相似的面容,她的目光有一瞬与他黏连如蛛丝。柯黎转开眼,轻咳一声,嗓音变得沙哑,催促道:“擦好了,快把衣服穿上。” “嗯。” 骗来的温存转瞬即逝,也难以挽留。柯遂悄无声息走到沙发边,捞起衣服套在身上。一声惊雷滚过,电光轰然炸开,照亮阴暗的客厅,余音阵阵。 响声过后,他听见脚步声,回首一看,柯黎正在换鞋。 “妈妈。”他问:“你去哪里?” “找你贺叔叔。”她头也不抬,看都不看他一眼,拎起雨伞出门: “晚饭自己解决,回来送你去学校。” 色(H) 柯黎驱车到贺昀家,提前发过消息,他已经洗过澡,松散披着睡袍,半敞开露出健硕饱满的胸膛——男人和男孩在肉体上究竟不一样。 她也没客气,直接过去吻他,手抚摸他的胸肌和腹肌。手里的触感和方才若有似无的触碰截然不同。这满足直白明了,目的清晰,杜绝所有暧昧与混乱的可能性。 总不至于负罪。 两人亲吻不停,从客厅转移到卧室床上。贺昀轻车熟路解开她的衣裤,一边抚弄她身体,一边不正经坏笑:“今天这么饥渴啊柯总。” 他挑开她内裤底部,手指抚揉软绵绵的阴户:“都回家了还要来找我……欸?”他疑惑地并拢双指,插入湿滑的甬道:“好多水,是不是来之前偷偷看A片了?” “居然不带我一起看,吃独食是吧?” 柯黎被他吵得心烦,脚轻轻踹一下他手臂:“废话怎么这么多。” “还不是因为你色。”他俯下身,轻咬她的锁骨。 “直接进来吧。”她催他。 “嗯,反正你这里都不需要前戏了。”贺昀轻笑,打开她的腿,趴在她身上沉腰耸入。 进入的那刻,他观察到她有一瞬恍惚,若有所失望着他身后的墙。贺昀本想打趣,但她下体紧紧夹着他,逼得他咬牙,流了一背的汗。 她今天怎么回事。 才插进去就不停吸,活色生香的穴肉将他性器绞杀。 他缓了口气,整根推满她甬道,不急不慢动起来。 身下的女人释放天性,两条腿藤蔓似的缠着他腰,热烫的脸磨蹭他脖颈,伸出舌头轻轻舔舐他的颈动脉——这女人连勾引都高高在上,纡尊降贵的施舍,只是让他更卖力地服务。 不幸的是,从小到大没吃过苦,被人捧习惯的贺昀偏偏就好这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每当她或面若冰霜,或志得意满地一次次经过他办公室门前,身姿娉婷,拂漫香风,他就已经决定服膺于她裙下。 “快点。”柯黎懒懒地说:“到叁十岁就干不动了?”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生气的男人变得蛮横起来,玩命的力道和速度,发狠般在她腿间肏进肏出,橡胶套在两人性器间的罅隙苟延残喘地叽叽响叫,带出她体内快感一样蔓延的淫水。 大脑跌入空白,柯黎这才感觉灵魂的缺失被填满,不是这块拼图,但足以避免失控的罅隙越扩越大。 发烫的硬杵接连不断往柔嫩之处捣,贺昀粗喘着垂头看她,女人的下唇鲜润欲滴,咬在贝齿之间,呻吟声露骨而热烈:“……贺昀,揉我前面。” 羞涩这个词与柯黎无关,她想要什么都直接说,大大方方去拿,从不羞羞答答拐弯抹角,做爱亦不例外。少女时期或许不一样,可惜贺昀没见过。他依言照做,两指捏着勃发的阴蒂打圈揉。性器深埋其中的阴道开始受惊猛颤,他欺身上前,碾着女人略微浮凸的敏感区域狠撞数下,感受花穴哆嗦着开始喷水。 高潮降临的眩晕感持续数秒,柯黎闭上眼睛。快感后身上汗意变得瞩目,仿佛淋了一夏的雨。 贺昀从她身上起来,摘下避孕套,打结丢到垃圾桶里。又上床温存地抱住她,爱抚她丝绸被下细滑芬芳的肉体。 有段时间没做了,贺昀想。大概——在柯遂回来之前,他们做爱还很频繁,她想要,他就给,全无保留地给。她情感淡漠,彻头彻尾的逐利动物。性欲却沸腾,身体极为敏感,稍加挑逗就爱液潺潺,床上床下人前人后的冷热反差令人着迷。有时他们下班直接锁办公室门,上衣都不脱就开始抽插运动,真跟疯了一样。 据说女人和孩子呆久了会分泌催产素,减少荷尔蒙,乃至于性欲骤降。贺昀笃信科学,那段时间柯黎很少找他,他就用手草草解决。 不过柯遂后来到学校附近租房,两人性爱频率并未跟着上涨。 幸好他也不是无性不欢的下半身动物,相互陪伴已经足够亲密,足够温暖。偶尔来这么一场酣畅淋漓的性事也不错。贺昀想着便低下了头,亲吻她汗湿的脸颊。 梦 柯黎走后,柯遂躺在沙发上看雨。下半身的热度始终没有退去,他无意识伸手撸了几下,终觉兴致乏乏,放弃抚慰。 最初他对柯黎没有性欲。记忆里找不到她的影像,她更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梦里的她在阳光下,面容模糊,但发光,说接他回家。他奔向她,惊怯,又欢喜,她却总是在触碰到的一刹那消逝。 他醒来,午睡的房间只有他一个。下床,到门外。那些所谓的“亲人”相处总是客气疏离,算计都掩藏在人后。常有人死了,或者入狱,为权,为利,为名。他也伪装,沉默而无害,站在边缘的角落,冷眼看他们明争暗斗,从不参与——除非父亲不如意,拿他撒气。 后来跟她回家,青春期,梦也开始变。 她的身影变得具象化,晴天变成雨天,最无邪的变成最堕落的。 妈妈不再站阳光下等他,而是坐在他膝上。没有太阳。窗外密雨接近紫色,将楼房与灯光全部隔开,世界在雨中安静,变成孤岛。放眼望去,只有云雾,像罪人的流放地。 他们用不同姿势缠绵,是两株见不到光相互吸取养分的藤蔓。他肮脏的器官总是深深埋在她体内,本来是她一部分,依然是她一部分。 一开始醒来,罪恶和恐惧远胜快乐,到后面,他时而自我厌恶,时而理所当然认为,感情如若到达一个至高点,那就是一致的,譬如亲情与爱情,本来就没有分别,并且高于道德。 为什么她的身体不能属于他,只能属于那些外人?明明他们最亲密,原本一体,他从头到脚都是她生出来的。 她的,她的,全是她的。 他不自慰,精液靠梦遗排出,早晨内裤上总是一片湿濡的白浊,散发腥味。一开始也是看外面没有动静才去洗,直到被柯黎发现。 那天她应该烟瘾犯了,凌晨跑到阳台上抽。柯遂以为没人,拿着内裤出门,正巧与她在走廊撞到。 “宝宝。”她诧异地唤他:“没睡好吗?周末这么早就起来了。” 柯遂摇摇头:“上厕所。” 她轻轻噢一声:“那你手上抓着什么?厕所里不是有纸吗?” 他耳根泛红:“没什么。” “真的吗?”她走过来:“让妈妈看看。” 他挣扎了一下,破罐子破摔把内裤递给她,立在原地隐晦地观察她的神色,同时发觉一阵卑劣的快感——这是因为她射出的液体,袒露在她面前。 她起初惊讶,随后无比正常地微笑:“你长大了。” 柯遂没说话,略低了低头,她拍拍他肩膀:“没必要害羞,学校应该都说过吧。” 柯遂一愣:“学校没有教过。” “真的吗?大陆没有性教育?”她震惊:“所以你什么也不知道?” 他想了想,说:“生物书教过生殖器官,但我不知道……”他目光投向地上:“具体怎么交配。” “这样不好。”柯黎评价:“难怪总听说未成年堕胎。” “我在英国上课做的笔记还在,可以送你。” “嗯。” 他跟她到书房。柯黎的书籍笔记全都按照时间和类型归类,这本她中学时期的笔记压在最下层,他帮她把那一堆书全部搬到桌上,在一边看她找。 她穿吊带睡裙,桃红颜色。有些人常常诟病她缺乏审美,除开商务的黑白灰就是这种高度饱和的颜色,停留在上世纪的时尚,她依旧我行我素,又不靠外形吃饭。 但他觉得这些颜色很符合她,昂昂然的美。黎明黯紫色的光线下,她肌肤呈现出丝绸般的质地,波浪形长发披肩。他在一旁无声凝望着她,把她置放在整个画面的中心,仿佛一簇聚拢的火焰。 是他梦里最鲜艳的,桃红色的云。 直至她回头,朝他招招手。 “找到了。” 他走过去,手越过她的脊背搭在桌子另一边,下巴搭在她裸肩,将她的身形笼罩在怀抱里。 他知道,十余年的空白常让她误以为他依然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来不及竖立边界。而他则在母子亲密的幌子下无法无天,肆无忌惮。 不论他做什么都是对的,因为是孩子,所以享有其他男性没有的豁免权。那些过分的亲昵,污秽的暧昧,全都只是依恋和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她果然毫无察觉,翻动书页,跟他言简意赅介绍安全措施、性同意等主题,丝毫没注意他已然迷失在她发丝和脖颈散发的气息之中,一边唾弃自己,一边暗自沉迷。 “喂。”她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问他:“听见说什么了吗?” 他陡然惊醒,摇头:“太远了,我看不清你写的什么,还在看。” “凑近一点。”她把笔记本抬起来。 有了理由,他逼得更近,脸贴脸,几乎是耳鬓厮磨的模样。 “我刚刚和你说,有女朋友一定要戴套。” “我不想交女朋友。”柯遂说。 “那你怎么解决需求。”她仿佛认为,男女之间的关系就是交换价值的利益伙伴——交换情绪价值、性价值、金钱,除此以外没有别的。“自慰吗?” 他声音渐渐低下来:“……我不会。” “难怪你要洗内裤,太麻烦了。”她说,又安慰他:“没事,比弹钢琴简单。” 他踌躇,终于哑着声问:“那妈妈……你能教我吗?” “手把手不行,你是男孩子。”她并没有给出他想要的答复:“我给你找几个青少年科普视频,国外这种有很多,你一看就会。” “嗯。” “稍等。”她打开电脑,开始检索,自动进入了工作模式。 他依旧盯着她,忽然想到一些荒唐的画面,再次弯下腰,将脸埋在她肩上。 戒 烟灭了。 柯黎从床上披衣坐起,贺昀懒洋洋趴在床上,偏头觑她:“怎么了?这么急着走?” “还要送柯遂去学校。” “啊,那你还过来?” 柯黎斜他一眼:“想做了,不行么?” “行行行,当然行。”贺昀腾地起来,给她搭把手穿衣服。柯黎往后拂了拂头发,平静地说:“我们结婚吧。” “这么突然?”贺昀呆住:“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柯黎盯着他眼睛:“我认真的,如果你不愿意,那就……” “欸!”贺昀连忙打断她:“不能算了。” 柯黎看他一惊一乍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贺昀手里还拎着她衬衫上的扣子,手忙脚乱系好,脸上难掩喜色:“那就先办订婚典礼。” 柯黎皱眉:“太麻烦了,有空找一天去领证,尽快办好。” “你当然可以一步到位。”贺昀按住她肩膀,正色道:“我好不容易到三十岁才结婚,越隆重越正式最好。” “那你安排,全交给你了。”柯黎直接了当给他分配任务,语气像处理一项业务:“我先走了,不用送我。”她拿起车钥匙,朝他扬了扬,跟来时一样,风风火火走了。 贺昀捡起衣服穿上,瞟一眼手机,正好七点整。 时间管理大师。他在心里给柯黎安上这个名号。 出门雨还在下,高峰期过,街道已从繁华转为寂寞。大概要一连下好几天吧。幸好,跟夏季台风相比,S城冬日的雨并不让人厌烦。柯黎下车,撑开伞,垂头看腕表,预料之中的七点半。 进屋她闻到一股饭菜香,发现自己又忘记吃饭了,到餐厅发现柯遂守在一桌菜旁边,正看书,脸色并无异常。 “你回来了妈妈。”他放下书,对她笑:“快吃饭吧。” “我不是让你自己解决吗?”柯黎看着桌上的菜式,几乎全是她爱吃的,心里滋味复杂。 “我怕你回来肚子饿。”柯遂说:“而且给你发消息了。” 柯黎打开微信,他确实发消息问她,但时间紧迫,她根本没看手机。 “下次不用等我。”她给他承好饭:“快吃吧,不然路上不安全。” 两人沉默吃饭。柯黎夹了块豉汁排骨,肉嫩汁香,不禁接连吃了好几块。她问柯遂:“这是你做的吗?” “嗯。”柯遂说:“阿姨今天请假了。” “好吃。”她想起来,作为母亲,她似乎还没有给柯遂做过一次饭——如果那次亲子训练营做失败的蛋糕不算的话。她没给他做过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以前她想过弥补,他们之间十余年的缺憾,但现在不再有任何机会。 哪一步走错了?以至于现在满盘皆输的局面?她想不明白。窗外雨停了,天色墨蓝。但想到他,心里的雨从来没有停过。 然而过去无法更改,向前看仍是光明坦途,而非万仞深渊。柯黎不后悔现在的决定。 吃完饭,柯遂收拾东西,柯黎在屋外等他,靠在门框上。灯光到这里已经变得黯淡,幽幽扑到脸上。柯遂背着书包走过来,她直起身,说走吧。 “等一下。”柯遂伸出手,摸到她衬衫领口,柯黎蓦然一惊,抓住他的手腕:“怎么了?” “扣子系错了。” 她的力道不重,他继续解开她扣错的纽扣。女人精致的锁骨渐渐显露,吻痕清晰可辨,然而下午还没有。柯黎被他举止弄得蒙了几秒,再回神来,柯遂正给她重新系上扣子,动作细致,慢条斯理。 第一颗,第二颗。 逆光而立,他整张脸陷落到深沉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四周阒寂无声,唯一能准确觉知的,是他落在她颈间温热的吐息,和他手指在布料上的轻轻摩挲,近乎温柔的入侵。 他的动作让她胸肋弥漫痒意,有什么不清不楚的东西浮了上来,叫人手足无措又耻于直面。 不能再想了。柯黎忍无可忍,伸手欲推开他,他却先行后退一步。纽扣全部扣好,只露出女人洁白的脖颈。那些她和别人余留的旖旎全都消失不见,遮挡在衬衫下。 她目光看向别处,没有看他,语气微冷:“我自己来就好。” “知道了。”柯遂平淡地说。 到楼下,虽然不再下雨,仍有雾气弥漫。都市融化成森林,晃动霓虹。两人并肩同行,柯遂忽然见她掏出打火机,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用力抛到路边垃圾桶。 他望着她这些举动不明所以,柯黎回过头,跟他解释:“以后不抽烟了。” 柯遂抿唇,问:“为什么忽然不抽了。” “我想让你觉得公平一点。”柯黎说:“不健康的东西就是容易让人上瘾,戒断反应虽然痛苦,但总有一天可以克服。” “所以你放心。”她的手搭到他肩头,推着他往漆黑前路走,深入一片迷蒙的雨雾:“妈妈陪你一起戒。” 溃 送走柯遂第二天,柯黎经营的风投公司之前已经收到一个规模比较大的项目信息,恰好周一午餐会,她跟贺昀一起去。 昨天收获“大惊喜”,贺昀全程飘飘然,时不时在“柯总”中插入两叁个“老婆”。对于这些让人牙酸的称呼,柯黎一概不应。但在他不遗余力宣传下,周围人几乎都知道两人即将订婚。 包括几个熟识的LP,聊完项目后举着酒杯对贺昀庆祝:“贺总,恭喜终于抱得美人归啊……” 贺昀笑着说:“怎么不说柯总终于抱得帅哥归。” 对方不给面子取笑:“一看就是你追柯总,你看你喜上眉梢,她笑都不笑一下。” 贺昀不屑:“你不懂,那是因为人家不爱笑。” 确实,即便在他们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的时候,柯黎也仅仅是轻微弯了弯嘴角。贺昀在她这张脸上见过最多的就是冷笑、蔑笑或者礼节性的笑。她年纪轻轻早已练出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本事,项目上收获数十倍的回报或者亏损也绝不会多眨几下眼睛——毕竟全都在预料之中了。 贺昀笑话过她最适合做赌徒,对家会被她这样子唬住,难怪找了个家里开赌场的前夫。柯黎说是啊,但他总输我,受不了老婆能力比他强就自尊心碎了,心理失衡了。贺昀拍拍胸口自吹自擂:“鄙人可不会这样,就喜欢降得住我的。” 一物降一物,所以他们绝配。 想到这儿,贺昀不禁望向她,头顶仿佛又飞起数千只粉红泡泡。柯黎受不了他一天这么看她几十次,将其定义为“精神攻击”。她放下酒杯,决定从他身边逃遁:“我去补个妆。” 到盥洗室,口红确实淡了,她对镜重新涂抹一圈,忽然瞥见身后一个半生不熟的人影。 是个年约叁十的女子,穿着华贵,气质不凡。她踩着高跟鞋走过来,对着镜子里的柯黎嫣然一笑:“五嫂,好久不见。” 方蕴仪。柯黎想起她的名字。 她低头洗手,淡淡道:“叫我柯黎就好,早就不算你们方家的人了。” “太见外了。”方蕴仪说:“好歹你是阿遂的妈妈,我是他姑姑,也算亲人。” 她一提柯遂,柯黎瞬间警觉起来,定定望向她:“蕴仪,你到这边也是为了投资这个项目?还是别的事?” “对,投资,正巧撞见你,就来问问阿遂的事。”方蕴仪微笑:“他当时一声不响就走了,我们都很想他。这几天他有没有事,要不要回澳门给他爸爸扫墓……” “他学习很紧,就不回去了。” “用不了太多时间,来回最多一个下午吧,我也想和他说说话。” “不必了。”柯黎直接拒绝:“你想说的可以告诉我,我转告给他。” 百般劝说不动,女人脸色遽变,语气也变得冷冷的:“何必两家人弄得这么难看?方家至少养过他,供他上学读书,请最好的老师过来练琴,你难道这么忘恩负义?” 柯黎从不吃道德绑架这套:“他爸爸在法律上有抚养义务,本来就应该这么做。”她理了理头发,转身离开:“再见,蕴仪。” 出门,贺昀正在外面等她,笑着问:“你在里面怎么待这么久?项目方想和你聊聊。” “碰到了柯遂姑姑。” “姑姑?”贺昀疑惑,转瞬眼睛突然亮起来:“就你死鬼前夫的妹妹?” 她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变得兴奋,嗯了一声,又问:“你认识?” “不认识。之前在一个酒会上有人聊到她嘛,你前夫家里八卦太多了,当时把我们都听傻了。” 柯黎一向对八卦兴趣缺缺,闻言没再问。贺昀的嘴却停不下来,他素来爱听这些:“不是说她和那个侄子……”他声音压低,吐出那两个隐秘的字:“乱伦吗?” 柯黎脚步顿住。 贺昀不明就里,回头看她。只见她脸色微微发白,目光却比往常锐利许多:“你说什么?” 贺昀不知她反应何以这样大:“都见报了,传得满城风雨。你搜就知道咯。” 柯黎蹙紧眉,摇头说没兴趣,贺昀也不好再提。两人并肩同行,柯黎不知怎么脑海里晃过一念—— 她在方家极少留心那些亲戚,但多年以前凑巧听到方蕴仪和一个人在花园角落争执。他们那时都年轻,十八上下的少年,声音透着青涩。 “你该知道我怎么想的。”那男孩背对着她说:“姑姑……” “你还记得我是你姑姑?”女孩涨红了脸,转过身要走。他又猝然拽住她的手,两人纠缠在一起,像在打闹。 如果那是,那是……柯黎不敢深思,她呼吸陡然变重,胸口剧烈起伏,头脑竟然有点发晕。贺昀奇怪,立即环住她肩膀,担忧问:“怎么了?没事吧?” 他第一次看到柯黎脸上出现这样几近崩溃的表情。 “我恨我自己。”她痛彻心扉地说:“把柯遂丢到这样一个地方长大!” 贺昀没料到她情绪这么激烈,忙安慰她:“你又不是故意的,当时不是没有争过死鬼前夫吗?” “何况柯遂不也没有长歪……” “好了。”她靠在他胸口,竭力吐息几下,精神勉强恢复过来:“以后不聊这个话题了。” 贺昀云里雾里,低低嗯了一声。 惜 临近新年晚会,柯遂不管在哪个班级,都必会被拉去表演节目。正式登场的前一周,他每天规律地到学校音乐教室排练,今天也不例外。 是日天气幽暗,虽未下雨,天幕呈现出薄薄的铁灰色。同行练小提琴的班长抱怨:“怎么今年冬天要不下雨,要不就是阴天,以前不这样。” 林旭手里抱着笨重的萨克斯,回答道:“你没看天气预报吗?今年寒潮猛烈,别的地方都下雪了。” “没关注。”班长说。一行人彼时走到音乐教室门口,门尚紧闭,外面已经来了好些人,正叽叽喳喳聊天,看见他们过来,即刻鸦默雀静。 班长觉得有趣,压低声音说:“我们这个节目很受欢迎嘛,每天都有人等这儿听,说不定会拿奖。” “你真以为是来听我们节目的?”林旭撇撇嘴,使了个眼色:“都是来看……他的好吧。” 班长顺着他眼神望去,柯遂在最后,熟视无睹略过周围人,走进教室。果然,他一消失,其他人都散了。 “太现实了,这个看脸的社会。”班长摸摸下巴,问:“他怎么还不谈恋爱?这么多人追总有动心的吧。” “谁知道。”林旭打个哈欠:“快进去吧。” 他们完全是瞎凑出来的团队,水平参差不齐,配合毫无默契,练到最后大家都想把手里的乐器砸了。正垂头丧气之际,班主任的脸陡然从窗后幽幽出现,把林旭吓了一跳。 “卧槽。”他小声对班长说:“李老师怎么来了?这是排练节目又不是自习。” 不过班主任并非来找他们,她敲敲窗,把柯遂喊了出去。 “柯遂,有个人跟我说她是你姑姑,想见见你。”班主任开门见山说:“但我记得你妈妈和我说过,你和你爸爸那边……”她小心翼翼隐去一些可能会伤害学生的话:“你看要不要和她见面。” “我应该知道是谁,老师。”柯遂礼貌回答:“没关系,我去和她见一面。” “嗯,她在校门口等你,快去吧。”班主任微笑望着他,老师哪有不喜欢这样品学兼优又听话的好学生的? “好,谢谢老师。麻烦您了。”柯遂点点头,匆匆往楼下走去。 她注目他的背影,忽然觉得需要预防万一,又给柯黎打了电话。 柯遂其实知道方蕴仪迟早会找上门来。无他,父亲私人飞机失事那天凌晨,她和四哥在书房讨论飞机故障的事。而柯遂那天早起,坐在书架后看乐谱,一字不落全部听到。 他屏住呼吸,悄然偏头,视线掠过重重书册,恰好与她相交。 他猜她原本想将他灭口,但太明目张胆,计划容易失败。 只能赌。 结局皆大欢喜,他没有告诉父亲,于是父亲死了。她顺利除掉一个对手,借爱慕她的侄子名义,全身而退。 但又疲于应付愈发混乱的争斗局面,放他这条漏网之鱼跑到内地。方家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再长袖善舞,也无力回天。 方蕴仪站在校门外,看他走近,冰冷的审视顷刻变为友善的微笑:“阿遂,好久不见。” “姑姑。”他喊她。 “看来你还记得。”方蕴仪笑:“也该回去一趟,你爸祭日快到了。” 提到他爸,女人目光在他脸上扫视打量,试图发掘不寻常。 而柯遂只是摇摇头:“他不是我爸,姑姑,不用再找我了。” 方蕴仪怔忡:“你……” “我不会和任何人提他的事。”柯遂说:“也请你不要再来干扰我的生活,否则……”男孩温和的语气骤然降温:“我有办法让别人知道,姑姑。” 方蕴仪哑口无言,她很少被抛入遭胁迫的境地,何况对象还是一个没成年的孩子。 甚至,说不准她还是被借刀杀人的那一个。 脸上假面尽碎,她再也充不出慈爱长辈的神情,变得公事公办:“既然如此……” “柯遂!”一道焦急的女声打断她。 两人俱是一愣,转头看去。柯黎正从数米开外的一辆车下来,依旧上班打扮。白衬衫,包臀裙,高跟鞋,极度不便的一身,她却仿佛全然忘却,迈开脚步在马路上飞奔,也不盯着脚下路。 摔跤遂成情理之中事。 柯遂心头一紧,马上朝她跑去。她已经从地上起来,踉踉跄跄走向他。 他先行一步,握住她伸来的手,低头察看她身上伤势。柯黎浑然不觉,恐惧堪比目睹孩子差点被拐卖,颤声道:“别跟她走,听见没有?不准去澳门!……” “没去,妈妈。我不会去的。”他轻拍她发抖的脊背,竭力安抚她:“别担心,我在这里。” “……嗯。”她惊魂未定,又失而复得,一阵后怕,死死抓着他的手。人行道有摩托电机轧过,飞驰电掣,发出嘈杂的嘟嘟声。两人却不觉吵闹,柯遂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柔声安慰,她紧绷的身躯终于慢慢放松下来,被他抱到怀里,依旧发颤。 “阿遂。”又有人喊他。 柯遂抬眼。不远处,方蕴仪打开车门,眼睛掠过两人相拥的身影,似含嘲讽,似含笑意—— “你妈妈很爱你,好好珍惜。” “再见。” 经 两个人在人行道,引来路人侧目。柯遂扶她上车,司机回头看两人,关心道:“柯总没事吧?” 柯黎摇头,她心有余悸抓着柯遂的手,问他:“她刚才跟你说什么?是不是要你回去?” “嗯。”她的手一片冰凉,柯遂不假思索把另一只手覆上去暖热:“不过我说我不回去,她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 “未必。”柯黎说:“不要住学校附近了,以后我让人接送你回家。” 话一出口,她立即意识到自己或许又错了,哪有像她这样朝令夕改、把孩子调来调去的母亲——他原本打算国内读书,她又安排他出国。他原本住家里,她给他租了公寓,现在又让他搬回来。 好像怎么做都不对、都有问题。 感情上的事远没有戒烟、事业上的简单,涉及无限琐碎环环相扣的现实,而后者只需订好计划,步步推进,忍耐不该有的懒惰、松懈,即便输了,依旧可以重来,有的是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对于前者,推开他不好,拥抱他也不好。 戒断依恋最有效的方式是建立边界,而将两个人隔离开的同样也是边界——人类总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情感悖论。 她想起来刚接柯遂回家的那一阵,柯遂拘谨、疏离,甚至隐约抵触她的接近。柯黎准备了一个备忘录,事无巨细复盘他们一天做的事情,反思总结,欣喜地发现他们关系一天比一天更亲近。 第一天,柯遂的手在她手中僵硬。 第五天,马路上,柯遂主动拉住她。 第二十七天,他睡前和她拥抱,亲吻她的额头,垂头望着她。昏黄的卧房灯光撒落,少年的眼睛澈净分明。 但现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柯黎感觉自己正在陷入死局,不论走哪步,都会触碰雷区。她闭上眼睛,满心惶惑和沮丧。 “嗯,那就回家,我没有异议。”柯遂再一次全盘接受她的安排:“放心吧妈妈,我是你一个人的孩子,不会再回他们那里。” “那你呢?”柯黎睁开眼,静静看他:“你有什么想法?是想在家还是学校附近。” 她好像就从来没问过他的意见。 他也从不违抗。 “我都行。”柯遂说。他俯下身,靠在她肩头,脸上落满窗外都市华彩,色泽缤纷:“别自责了,我都理解。” 心怀不轨的并不是她。柯遂想,他是有很多很多扭曲而卑劣的念头,也曾无数次利用她的心软,愧疚片刻后往往继续我行我素,但这都是为了让她更爱他,本质上,他不舍得看到她痛苦。 然而这些话没有宽慰到柯黎,她沉默地伸出手,在他脸颊上抚了一下。柯遂抬头,对她微微一笑,又低头看她膝盖:“刚才是不是摔到这里了,我能看看吗?” 柯黎用手遮住:“没事,回去涂点药就好了。” “我也会担心。”柯遂说:“妈妈,不是你一个人会担心我。” 柯黎从不喜欢别人担心她,总觉是对能力和专业性的否定。正如她不喜欢人前示弱,鄙夷之深乃至于认为,这是在外露丑态。 但,他的说法体贴又蕴藉,和那些毫无理据的担忧截然不同。她有被软化,慢慢挪开了手。 她确实伤得不太好看,也不雅观。丝袜被水泥地擦出一条大口子,尼龙缠连,膝盖外露,青紫中渗出丝丝血迹。 柯遂却极其认真地察看,柯黎不太自然,又将裙子放下:“好了,真没事。” “回去我给你消毒,再涂点药。” 柯黎正想拒绝,司机恰好把车停在斑马线前,趁红灯感慨了一句:“柯总,你家孩子真懂事。” “我们家那个仔跟阿遂一样大,但顽皮,又是叛逆期,讲几句就翻脸,有次离家出走,真的不省心。” 柯黎闻言无话,心里空落落的,良久叹息一声。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说。 焰 司机把车开到车库,柯遂全程扶着她,举止颇为小心翼翼。等回去,他立刻翻箱倒箧找出碘伏棉签,搁到桌上,半蹲下来看她的伤口。 “没事。”柯黎说:“我自己来吧。” 柯遂没把棉签递过去,仰起脸看她:“不是说我来吗?” “我可没有说。”她笑着垂头看他,语气却不容置疑:“我们之前约定好了——” “但车上你也碰了我。”柯遂说:“为什么反过来又不能呢?” “那是因为我太担心你了,状态还没有恢复好。”柯黎心平气和解释:“好了,听话。” 她又在动用母亲的权威,柯遂想,仿佛车上一闪而逝的脆弱只是他臆想的错觉,坚硬的外壳重新从母性上生出,再次隔绝了他。 他默然站起,把碘伏和棉签都递给她,坐在旁边看她涂抹。 柯黎不觉得一点擦伤算什么,抹也抹得敷衍,重重把碘伏往伤口上擦。柯遂忍不住道:“轻一点,不会疼吗?” 柯黎失笑:“我自己的身体当然知道疼不疼。”动作却放轻了。 事发突然,柯黎还没想好怎么安置他。那件事发生以后,她和柯遂呆在同一屋檐下最多不会超过十天,既然决定他天天回家,两人边界恐又有消失之嫌。 尤其现在,她擦破了一点皮,他简直像动画片里的小鸭子一样跟上跟下。第二天早上柯黎起床,柯遂也早早起来,守在客厅里,说想早起多看会儿书。柯黎当然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原因,她瞥一眼桌上,他已经摆上了她要喝的咖啡。 “等一下我送你上车吧。”他视线在她膝头扫动。 “没关系。”不是不感动,只是——“你贺叔叔等下过来接我。” 柯遂一顿,垂下视线:“噢。” “快去睡觉。”柯黎温和地说:“周日多休息,学习太累了。” 他没去睡,默默走到沙发边,真捧起一本书来看。柯黎没管他,一头扎入浴室。 片刻后响起敲门声。柯遂打开门,贺昀站在外面,一身休闲西装,衣领微敞,依旧是平常潇洒从容的样子,冲他一笑:“阿遂。” “贺叔叔。”柯遂喊他,给他让出一条路。贺昀走进来,探头探脑左右张望:“你妈去哪儿了?” “在浴室。” “那还要等会儿。”他显然对她的生活习惯了然于胸。 心口火烧似的一阵烫,柯遂转过身,准备泡茶招待客人。贺昀忙阻止他:“不用了不用了,等下就和你妈出门啦。”柯遂停手,他又笑:“你是真的听话——我爸妈还在念叨你呢,何时再去我家玩?” “有空就去。”柯遂也微笑。 “嗯,好。”贺昀随口说:“不过等下个月我和你妈订婚,过去更方便了。” “订婚?”柯遂重复一遍,仿佛没有听懂。贺昀偏头,看他怔怔望着桌上咖啡,神色茫然,疑惑道:“你妈没和你说吗?” 柯遂摇头。 贺昀尴尬:“她怎么给忘了,这必须要问你的意见啊。”又观察他的容色:“柯遂,你……” “我觉得挺好的。”柯遂抬眼看他,脸上瞧不出任何异样,表情真挚地祝福:“恭喜你们。” 贺昀舒了口气,掏出手机:“我刚才还在看酒席吃什么菜,订什么蛋糕,你看看。你想吃什么,都做你喜欢的。” “我都行。” “看看嘛,别这么客气。”贺昀笑着,把手机伸到他面前,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我在想要不要点这个抹茶白巧克力的蛋糕,草莓的也不错……” “这个怎么样。”柯遂指着被他飞快滑到顶上的蛋糕:“看起来很好吃。” 贺昀翻回来,仔细端详,念了念配料:“巧克力,蓝莓,草莓。夹心是nu,nu……这是什么?”他很少吃甜食,认不出来这些花里胡哨的口味。 “nutella,一种巧克力酱,我很喜欢。” “那就这个吧。”贺昀眼睛眨也不眨,立刻加入收藏:“你挑的肯定不错。” 沟通好酒席上的菜式,贺昀又聊到最近听的歌。他思维敏捷,涉猎广泛,几乎和谁都能讲几句,俗到花边新闻名人八卦,雅到上世纪的实用音乐姿态音乐。两人你来我往聊了一会儿,柯黎一身商务套装从浴室里出来:“你们在聊什么?” “没什么。”贺昀逗她:“男人之间的小秘密。” 柯黎:“……” “别把我儿子带坏。”她没好气地说。 “我哪里敢。”他快步走过来,半扶半抱着她,从柯遂面前走过:“走。一起去公司。” 跟他说再见后,两人身影消失在门口。楼道空旷,隐约有说笑声回荡。 柯遂关上门。 空气仍残余两人香水气息,成年人的味道,交织在一起。 咖啡凉了。 他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儿,又直起身,从书包夹层找出一样东西。 是一件崭新的、未曾使用过的火机,和柯黎丢掉的款式一模一样。 手指挑动,一簇火焰如烟吹出,即刻腾跃。颜色幽蓝,闪烁在他眉眼之间。 但转瞬间,又被熄灭。 家 傍晚柯黎回来,柯遂正在做翻译练习,神态认真,一板一眼。她英语水平接近母语,凑过去看看,发现每个词都认识,连起来却不解何意,不由震惊:“你翻译的都是什么?” “普拉斯的诗。” “噢。”柯黎意兴阑珊,挪开脸去。柯遂看她这样子,就想起来贺昀之前说她没有艺术细胞,跟赚钱办事不相干的东西,诸如乐器、文学,死活感冒不起来。不过她还是一有机会就跑去听自己弹琴,专注而投入,在他说“这首曲子献给我的母亲”时开怀大笑。甚至前年,两人去餐厅吃饭。她撂下刀叉,侧耳倾听钢琴师演奏,沉思半天,转头跟柯遂说:“还是我们家宝贝弹得最好。” 但已经是前年的事情了。 她的态度以那件事为分界线,前后判若两人,天差地别。至于那件事是什么,两人都假装忘记,无人再提。 反正伪装对他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的事。 但柯黎不一样,虽然嘴上说“我会忘记的,都和以前一样”,她就是变了。她的疏远和距离都很生硬,像一把僵硬且画好刻度的尺,每时每刻,谨守限度。 她说:“因为你长大了。” 她说:“妈妈不能再把你当小宝宝了。” 她可能不知道。 她越这样,那些浓郁的、恶臭的、不堪的汁液愈发在他胸口累积,越挫越涌,几成巨浪,不将她吞噬便无法罢休的地步。 因为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乖孩子、一个好人。 尽管大家眼中都是这样。 柯黎在他旁边的沙发坐了不到五分钟,又起来,到玄关处换鞋。柯遂注目她耳下晃悠的两滴绿宝石,问:“又要出去吗?” “嗯。”柯黎头也不抬:“去超市买点东西,正好闲着。” 她以前都是写好清单让阿姨买。 所有的改变,其实都只出于一个原因。 柯遂起身,走到她面前:“我也去,家里呆一天了,出门转转。” 柯黎用手撑着门框,将垂落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眉头在轻微蹙起之后展开。一举一动,莫不落入他眼底。 “那走吧。”她仰首对他笑。 临近年关,超市七七八八摆卖各色年货,琳琅满目;声音也五花八门的驳杂,音响循环数十年不变的新年歌曲,不少人携妻带子,在货架之间热闹地穿行。 本来再寻常不过的事,两人却从未体会过这样的热闹,不论是以前,抑或现在。 柯黎转头看柯遂,他正推着购物车,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穿梭在路人频频飘来的目光之中。 还是趁早结婚好。她瞥见一个擦肩而过的女人,正牵着她孩子的手,一字一句耐心教他那些年货的名字。她也想和柯遂像这些母子一样,如此纯粹,如此亲昵。 “柯遂。”她问:“我听贺昀说,他跟你讲订婚的事情了?” “嗯。” “本来打算这几天告诉你的。”她从冷柜里拿出一瓶果蔬汁,看背后营养成分:“他先说也好。” “如果你们结婚,我要搬出去吗?”柯遂冷不防问。 柯黎扣紧眉头,费解看他:“搬出去?为什么搬出去?” 他在冷柜倾斜的阴影中回答:“那是你们的家了……” “也是你的家。”柯黎打断他,严肃道:“你永远是我唯一的孩子,明白吗?” 他闷声不响继续推车,并不回话。柯黎叹口气,说:“贺昀他性格很好,也很重视你,我相信你们能相处得不错。” “那妈妈。”柯遂抬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你爱他吗?” 你爱他吗?爱。这个词在柯黎活过的叁十几年里,几乎没有出现过。她总觉太空洞,大多可以归为青春期不成熟的情欲与躁动,能被分解为生理冲动、性激素造成的效果,虚假且不切实际。所以她对长期伴侣的筛选,向来与此无关,有着更深远、更明智的考虑。 因此柯遂陡然问住了她,柯黎无言良久,只是说:“嗯……工作和生活上相处起来比较舒服。” “那这个家为什么不能就只有我们呢?”柯遂问:“我也可以照顾你,现在我已经学会做你喜欢吃的饭菜,了解你的生活习惯,以后我会赚钱……” “你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家庭呀。”她摇头:“我生你,从来就不是为了把你绑在身边。” 她对某些原则总是展现出异乎寻常的执着,瞬间使讨论本身变得毫无意义,亦无继续下去的必要。柯遂难以撼动。但没关系,无法言语说服,他可以诉诸别的方式。 因而他只是抿了一下唇,再未出声。 逛完超市后,两人走路回家。途经小学,虽然周日,但显然在办活动,校门被家长围得水泄不通,路灯下黑漆漆一片。 柯黎忽然记起以前某次,她太想柯遂,不自觉跑到这群家长堆中,跟他们一起等。有个家长搭话问小孩在哪个班,柯黎说他不在这所学校。对方嘟囔了一句神经病,她后知后觉,窘迫回到车上,连抽两根烟才堪堪压住尴尬。 现在已经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活动结束,孩子们应时鱼贯而出,蹦跳着跑到父母身边,柯黎望着他们,心想柯遂六七岁大概也是这个样子。 她深受感染,扭头看他,破天荒喊出那个弃用许久的称呼—— “宝贝。” “我们也回家吧。” 裙 即便订婚那日,S城也并未放晴。然而春节后正是一段扎堆办喜事的时期,良辰易失,不容错过,因此天气不好也没有推迟。就是光线太暗,中午柯黎换衣还得开灯。 都交给贺昀安排,她没怎么费心思,连衣服都是他挑的。一条猩红丝绒抹胸裙,颜色在阴沉天气下依然醒目。 倒挺符合她审美。 她轻抚胸口,好像少了什么,再一掏袋子,原来还有条搭配的宝石项链。 柯黎很少戴项链,总觉碍手碍脚,花里胡哨。这条项链完美符合她的刻板印象,而且非常不好戴。她折腾半天,就是戴不上去。 抬头看时间,酒宴快开始了。 柯黎无计可施,打开门,往外喊了句:“柯遂,可以帮我戴下项链吗?” 柯遂在房间看书,听见声音,踱步到她卧室。柯黎正在穿衣镜前理头发,见他从门外进来,指指桌:“在这儿。” 柯遂拣起项链,走到她身后。目光越过她肩头,跟她在镜中交汇,略定了几秒。 “这条裙子很衬你。”他说。 是真的很美。她的乌发雪肤、朱唇玫裙、随年岁渐长日益馥郁的万种风情,全都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但这些绮丽光景仅是偶然朝他流泻,并非因为他。 柯黎移目,避开他晦涩的视线:“嗯,确实还不错。” 柯遂没有多说什么,握住她蓬松披在肩头的鬈发,展开项链,一手绕过脖颈,两端合拢,琢磨怎么扣起来。 “是贺叔叔送你的吗?”他出声,吐息拂过她耳廓,几分侵略性的热度。 “对。”柯黎转头问他:“系好没?” “还没有。”柯遂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头发夹在里面。”他握住她肩膀,用一种温和但祈使性的语气说:“把头转回去,不然拿不出来。” 柯黎信以为然,回首看镜中——虽然口口声声说他还是个孩子,但镜像不会作假。身后的少年比她高大半个头,由于混血的缘故,他骨架比同龄人修长挺拔,肩宽背阔,身影完全将她笼住,隐约带来压迫感。 她没有陪他长大,所以他从两叁岁的稚童到现在这个样子,好像只是瞬息之间,毫无过渡。 时间必然是相对的,不然她怎么会觉得,他成长的速度这么快,但给她戴项链不到一分钟,又这么久。 叫时间更加漫长的还有——他指腹轻柔的触碰,让她皮肤生出痒意,近乎蚊虫叮咬,也近乎戒烟时的心瘾,又不能去挠,只能一阵一阵在肌骨蔓延、扩散。 柯黎强装无事发生,镇定又问:“好了吗?” “好了。”柯遂收回手。然而未等柯黎舒一口气,那双手又环上她的腰,交迭,扣紧。他把下巴抵在她肩膀,于镜中锁住她的面容,虹膜洇出幽幽绿色:“……不能不去么?就当是为了我。” “不行。”柯黎再次避开他的眼神:“因为你,我才必须要去……好了,把手松开。” 他不放,柔声唤她:“妈妈。” “我不能再抱你一会儿?”他语声极轻,既像撒娇,又像诱哄:“等你跟贺叔叔结婚,等他和我们住在一起,等我出国,我们就再也不能拥抱了。” “难道你不爱我了吗?” 柯黎听得心口隐隐作痛,她转过身,抱紧他:“傻仔,乱讲什么。” 柯遂不语,只是低下唇,断断续续摩挲她的额头与发丝,缠绵至极。柯黎心里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几分钟没什么大不了的。且尚在底线以上。小男孩对母亲的依恋。 纵容他吻到面颊,才退开。 “好了。”她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司机到楼下了,我们该过去了。” “我可以不去吗?”他语气黯然。 “我明白。”她没有强求,愧疚地说:“不想去就不去了吧。” “准备了订婚礼物给你,在客厅桌上。”他转身,走出她的房间:“我先走了。” 他离开,柯黎无心再整理衣装。喉咙堵得发闷,她尽力深呼吸几下,勉强支撑着身体,移步客厅,提起桌上他准备的礼盒,往楼下走去。 年轻人总要痛苦那么几次。她边走边想。以为当下浓烈的情感可以胜过一切,其实抛在成年人的视域里,不过过眼云烟。 真要顺着反而害他。 等他长大,自然就懂了。 到车上,柯黎百无聊赖瞥眼窗外熟悉的风景,又望向礼盒,遂拿过来拆开。 看清里面的物件,她怔忡片刻,掏了出来。 打火机。 病 到酒楼前,柯黎在车上就远远看见了贺昀,第一次见他衣冠楚楚而非率性随意,她有点不太适应。下车时,他还在对着别人车窗整理头发,柯黎拎着手袋下车,走到他面前,笑了一下:“这车里有人,你没看见吗?” 贺昀“啊”了句,再看去,那车已经开走了。 他一贯没有心理包袱,也笑:“让他们近距离欣赏靓仔。” 柯黎轻嗤:“叁十岁了还仔。” 贺昀不以为然,比出四根手指:“别忘了,我比你还小四岁……咦,真的靓仔怎么没来?”他是在问柯遂。 “老师给他临时安排了任务,来不了。”柯黎挽过他的手臂,步入门厅:“先进去吧。” 两人纵横风投圈数年,打过交道的没有一万也有一千。贺昀精挑细选了他们共同认识的熟人,压缩到不能再压缩,还是凑出一片泱泱人海。 所幸他和柯黎都不是社恐。不过——当他回头,柯黎非常心不在焉,比她赴别人酒席还要冷淡,心思重重,看不出在想什么。 贺昀敷衍几句,甩开正跟他攀谈的人,走到她身边:“怎么了?看起来好像不高兴。” 柯黎面无波澜,看他一眼:“有吗?” “嗯,一直望着那架钢琴发呆。”贺昀拈酸吃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和钢琴订婚。” 柯黎朝他勉强一笑:“昨晚没睡好。” “行吧。”他拍拍她肩膀:“都交给你的未婚夫,好好休息。” 他们不是没有过像这样相互扶持的时候,无需道谢,也无需抱愧。只需默契地一对目光,贺昀便端着酒杯,再度回到高谈阔论的宾客中,巧舌如簧,侃侃而谈。 柯黎确实没什么兴致。结过一次婚,离过一次婚,谈过不计其数的恋爱,接触不计其数的异性,短择的,长择的,都走马观花一般被她抛在漫漫岁月,记不住脸也记不住性格,很快抽身而出,断得干净。 男女之事对她而言,确实不再新鲜。 也从来不在她人生规划的首位,权作调剂。 但贺昀也是特别的,没有第二个人能和她相处这么久,性格也互补——她锋芒毕露,凉薄且防备心重;他八面玲珑,但有一颗良善、豁达的心,能容纳她身上的每一根凌厉的刺,让她卸下心防。 何况柯黎还是个颜控,对他俊俏的脸努力维护的肌肉挑不出任何毛病。 只是,她对他的定位始终停留在搭档。情欲与工作之外,再多的动心都不曾有过——虽然对别人也没有。 所以在宾客起哄当众亲一个的时候,她首先跃出来的念头是抵触和回避,连脸上机械式的微笑也都消失殆尽。贺昀看出她不愿意,凑过来的脸硬生生停滞在半空,随即转向众人,开个玩笑糊弄过去:“订婚就亲,那结婚没有保留节目了,不行。” 柯黎心里舒了口气。 这场喜宴简直度日如年,捱到七点半终于结束,明眼人都能看出当事人之一有多敷衍。贺昀失望但依旧没写在脸上,不仅鞍前马后送她回去,而且留了一份巧克力蛋糕给她:“专门为你儿子定制的,回去拿给他。” “下次好好休息,好好睡觉,不能再神游天外了。”贺昀嘱咐她的同时高情商地表达自己的不满。柯黎听出弦外之音,下车时说:“今天没做到位,结婚我会记得。” 贺昀立刻被哄好,蹭的一下坐起,笑着对她说:“没事。” “那走了。”柯黎拎着蛋糕,头也不回往家门口走去。 透过车窗望着她,贺昀其实期待她回头。 不过真要这样,也不是她了。 他收回目光,慢慢长出一口气,仰头靠在座椅上。 还没回家,在走廊上,柯黎的心已经开始七上八下。 理性告诉她现在已经把柯遂和自己拉回各自的康庄大道上,每一步都按照预先想法走,可谓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 但感性不免愧疚。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起初错误的教育方式导致他误入歧途,现在又在用冷酷绝情的手段告诉他,那歧途明明白白是一条死路。 置之死地而后生,可他是她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孩子啊,怎么可能不跟着一起痛? 握住门把手,柯黎胸口起伏,最终还是推开了门。 柯遂仍在沙发上,轻声唤她:“妈妈。” “嗯。”她走过去,没看他,把蛋糕放到桌上:“吃过晚饭了吗?” “吃了。” 她坐到他旁边,隔几寸距离:“这是贺昀给你准备的蛋糕,如果没吃饱,可以试试。” 她原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他乖巧地拿过去,拆开:“谢谢妈妈。” 看来他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心情糟糕。 胸口压的巨石终于卸下,柯黎感到放松,语气也舒缓不少:“那快吃吧,是你喜欢的巧克力。” “好。” 柯遂安静地开始品尝,他吃相斯文,动作优雅——当然也可能是柯黎的母爱滤镜,她在一边看着他吃,微笑问:“好吃吗?” “我很喜欢。” “我去问问贺昀他在哪儿订的,以后也给你带。” 柯遂点点头,送了一大块到口中。柯黎望着他,忍不住胡思乱想,会不会是因为孩子太懂事,所以伤心她也看不出来? 于是,她小心翼翼问:“宝宝,现在还觉得,妈妈不爱你了吗?” 他下午那句话着实刺痛了她。 柯遂摇头,他又舀了一大勺蛋糕,几乎没怎么嚼就咽了下去。 “但是妈妈。”他说:“我觉得,只有我生病,你才最爱我。” 生病?柯黎错愕。什么生病? 她还没问,陡然惊觉他呼吸急促,喘息沉重,仿佛沉于水中,快要窒亡。柯黎怔住,立即反应过来,连忙环住他肩膀,紧紧抱着他,促声喊:“……柯遂!柯遂!” 然而呼声并未叫他从昏沉里清醒。他奄奄一息瘫在她怀抱,竭力睁开双眼。涣散的瞳仁仍旧紧紧圈住她,神色恍惚,无知无觉。 在她惊恐的眼眸中,最后一幕是他身上疯狂蔓延的血色疹痕。 瘾 柯遂过敏反应极其剧烈,柯黎目睹过一次,仍觉触目惊心。医院走廊弥漫消毒水味道,似刀片,一圈一圈在鼻腔搅动。灯光惨白,伴随一阵呜呜的机器噪音,听了让人心里发慌。 坐不住,她在走廊上绕圈,头昏脑胀,甚至起了满背虚汗。晚班医生终于从帘后出来,满脸疲惫喊她:“孩子妈妈。” 柯黎立即迎过去,差点摔一跤。她扶着长椅冰冷的金属把手,焦灼问:“医生,孩子怎么样?” “他送来的时候已经喉头水肿,差点窒息,再晚一步可能有生命危险。”医生严肃望着她:“没注意蛋糕里有榛子酱吗?” 柯黎张张唇,喉咙涌上铁锈味:“……没有。”她捂住脸,整个人垮了般坐到长椅上:“是我失职了。” 医生叹了口气:“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明天早上能醒。以后……多关注他的饮食吧。” “我明白了。”她双眸紧闭,嗓音发哑:“谢谢医生。” 医生走了。 走廊又只剩下她一个人,鼓动的凉风吹得她四肢发寒。柯黎睁开眼,呆呆扫视墙上花花绿绿的标语和海报。仿佛回到数年前,柯遂也是害怕被她遗弃,宁愿选择过敏被送入医院。 那天,她在医院外抽了一晚上的烟。 戒断反应趁虚而入,气势汹汹卷土重来。柯黎无意识摩挲手指,揉动发胀的额角。肢体动作转移不了瘾,她伸手到手袋,摸索之前剩下的半包烟。 没有火机,火机早被她丢了。 但手里又摸到一个冰凉类似火机的物件,柯黎错愕,把它拿了出来,唇角勾起又放下。 柯遂送她的订婚礼物。 他早把一切算好了,不是么?她、贺昀,包括柯遂自己也身在局中——不论是他以命相抵的谈判,精心策划的过敏,还是此刻出现在手边的火机,无一不再提醒她—— 有些瘾渗入骨髓,戒不掉的。 她也一样。 手机铃声打碎寂静,贺昀来电。柯黎瞥一眼,拿起包,穿过漫长的通道,到医院门口接听。 “你刚刚发信息跟我说明天上班请假,出什么事了?”贺昀觉出不寻常:“需不需要我帮忙?” “没事。”柯黎说:“我在医院,柯遂他突然……流感发热。” “这么严重?”贺昀诧异:“我过来看看……” “不用了。”柯黎打断他:“我一个人就够了。” “那明天给你们送饭吧。” 柯黎默然片刻,说:“好,先挂了。” 手机重新塞回手袋,手指又触到那根烟,柯黎实在忍不住,抽出一根。 燧石碰撞,点燃,雾起。微细的夜风中,白烟缭绕。柯黎抽了几口,看到有人过来,又掐灭,丢到垃圾桶里。 来者也是一个医生,白大褂,银边眼镜。柯黎下意识抬眼跟她对视,发现异常眼熟。 对方也认出她来:“柯黎?” “韩医生。”是她当年咨询亲子关系的那位心理医生。 “以前和你说过,叫我韩凝就好。”韩凝颔首,朝她走过来:“怎么这么晚在医院?” 又补充:“如果不想说,可以不回答。” 平心而论,柯黎对这位医生观感极为复杂。她确实教会她良多,也有效帮助她和柯遂拉近关系,但最终,成品是一段畸形且濒临崩溃的感情。 但她仍存一丝希望——说不定韩凝能挽救,甚至逆转,毕竟她既是见证者、倾听者,也是专业的医生。 于是她说:“柯遂生病了,我怀疑他在自我伤害。” 韩凝皱眉。 她神色凝重起来,沉吟半晌,温和地说:“愿意现在和我聊聊吗?毕竟你之前是我的来访者,我有义务提供帮助。” “老规矩,所有谈话内容都严格保密。”她强调。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诊疗室,这里较医院其他诊室温暖、日常许多,陈设雅致。柯黎却丝毫没有放松,依旧紧绷。 韩凝沏茶,端到桌上:“坐下吧,稍微放松一点。” 沙发很软,一坐下,就如流沙让人深陷其中。柯黎不适应,旋即直起身坐到边缘,脊背绷得死死的。 韩凝微笑:“你太紧张了,做几个深呼吸缓解一下。” 柯黎照做。只是,这仍然对她没有任何作用。她神色恻然,令韩凝想起许多走进这间屋子、面对孩子一筹莫展的母亲。 她打开电脑,找到两年前留下的档案,边看边问:“我记得你当时说你们关系已经到理想状态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柯黎捧起茶杯。茉莉茶香涌溢,雾气弥漫于眼前。数度欲开口,却怎么也无法出声。 她羞于吐露。她难以启齿。 乳(微H) 没生育过的人很多会认为,女人只要生育,那必然会产乳,供给婴儿每日所需的养分。柯黎在生孩子以前也这么觉得。其实不然,有相当比例的产妇泌乳不足,先天乳腺发育不良,靠催乳剂也没有用。 不巧,柯黎正是其中一员。 所以她没喂过奶。或许堪称幸运,毕竟抛开母职神话的赋魅,母乳喂养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婴儿的吮吸类似一种原始的撕咬、或者像寄生藤死死依附在母体上吸血,贪婪、不知餍足,常常咬得血肉模糊。 但柯黎感受到的是缺失。 每当她抱他在怀,一遍遍逗他笑的时候,保姆往往走过来打断她,说太太,孩子该吃奶了。 他被抱离她怀抱的那一瞬间,她总觉得不舍与失落。 明明我才是他的妈妈啊。柯黎常这么想。 这样的分离不知道上演过多少次。最后一次,是在离婚官司生效以后,孩子也是这样硬生生从她手中夺走,像血淋淋被割下一块肉,留下一道空白缺口,如被蛀空。无法弥补,难以释怀。 那感觉是——痛。很痛,比生他的时候还要痛。 因此等他回到她身边,她经常拥抱他,仿佛这样就能填补数年的缺失。亲人的意义就在于血脉相连,相互温暖——虽然,她的母亲依然恪守传统那套,从不用肢体表达爱意。但柯黎经过西方教育洗礼,从不这么觉得。 那么,是这些拥抱的问题吗? 他每次一进家门,她就微笑着抱他。他由最开始的僵硬到主动环上她的腰,把毛茸茸的脑袋埋到她肩头。由于柯遂猛然拔高的个子,这些拥抱最后都变成长手长脚的他将她包裹,她蜷缩着窝在他的怀抱。 偶尔睡前在卧室,他们正聊天,气氛融洽。他的手便自然地环上来,弯下腰,将她往床上带。身体重心全然松弛,头埋在她颈窝或胸口,鼻尖隔着布料抵住乳房,硬嵌入软,吐出热气。 她不会往龌龊想,只会觉得他在撒娇,再正常不过,小孩嘛。然后放松地抱住他,轻轻抚摸他的脸或鬓发。 这些都习以为常,不足为道。 不过有一次例外,是柯遂要参加比赛,从早到晚都在练琴。柯黎下班回来,发现他竟还在琴房苦练。彼时夕阳透过窗帘,漏下橙红光晕,将小小的房间凝结成琥珀。四周很安静,唯有乐音在滞慢地跃动。 她给他倒了杯水,劝他休息。 他似乎很焦虑,一边喝水,留一只手在琴键上辗转不停。柯黎音痴,听不出音调间的差别,只觉这声音一改先前的流畅,断断续续,杂乱无章。 “怎么了?”她走过去问:“很紧张吗?” “有点。”他伸手揽住她的腰,垂下头,脸依偎在她颈边。“不知道这次能不能第一。” 温热气息触及皮肤,渗入肌底与她血脉交融。柯黎觉得痒,下意识避开,他又不依不饶凑了过来,唇贴在她颈侧,如羽毛如丝绒的触感,轻软而缠绵。 她纵容下来,没有躲开,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尽力就好。” “不行。”他声音都闷在她颈间这片狭窄地带:“你会去听。” “宝宝。”柯黎温言道:“你已经是妈妈的骄傲了。” 他没有回话,柯黎搜肠刮肚,尽力想出一些鼓励的话絮絮说着。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唇继续在她皮肤一寸寸逡巡,沿着脖颈的弧线连绵到锁骨,最终隔着布料落在她乳间。 一阵温热的触感裹上乳首,电流般窜往浑身上下。柯黎一愣,来不及辨认是错觉还是现实,柯遂已经从她胸口仰起头来。 “你……”发生的事超乎预料,她无法组织词句,震惊地望着他。 “抱歉。”柯遂低垂着眼,睫毛颤动:“我太焦虑了,只有咬那里的时候……会好一点。” 柯黎怔了怔,渐渐明白过来。 不是不能理解,科学早就揭开谜底——不管是弗洛伊德的口欲期、还是鲍尔比的依恋理论,都能解释这一行为。她没有喂养过他,成长时期也没有给予过母爱,于是他寻求安全感、寻求存在的原始本能余留至今——仅仅出于本能,他含住她的乳头,以求宣泄,没有别的。 绝不是因为别的。 意识到这点,她既心疼又内疚,想要抱抱他。柯遂依然立在原地,低声说:“妈妈,你会觉得我这样不正常吗?” “不。”柯黎蹙眉:“这很正常——” “那我能再试试吗?”他抬起眼睑,神情犹是少年的天真,全然不知提出怎样过分的请求:“好像没有那么难受了。” 她踟蹰,直觉不对劲,又不舍拒绝——他太听话,很少向她提要求。骤然拒绝,以后他会不会更不主动表达?况且他是她的孩子,和那些男人情欲的挑逗并不一样,如果能安慰他,有何不可? 更何况,她知道,自己内心深处,仍然潜流着当年未能亲自喂养他的遗憾。 于是她点了点头。 “能不用衣服挡着吗?”柯遂小心翼翼。“或许效果会好一些。” 柯黎思索片刻,说:“可以。”二者没有本质区别。 几乎条件反射般地,他喉结滚动,吞咽了一下,视线垂落到她胸口。他的手还没有碰到衣扣,柯黎说我来吧。 上班的衬衫,没来得及换。她解纽扣,柯遂体贴地拈去她垂在肩头的发丝,凑近。两人咫尺之间,他呼吸轻浅,慢慢缠上她的吐息,丝丝缕缕。 衣扣一颗颗解开,露出一片凝脂般的肌肤,在他气息扫过之际,浮起细小的疙瘩。 仅剩内衣。 她手伸往后,拉开搭扣。胸前布料瞬间垂落,圆润弧度半遮半掩,雪白双乳呼之欲出。 然而尚未拨开仅存的布料,他已经像饿了数天的婴童,迫不及待,俯首下来,深深埋入母亲的胸乳。 吃(微h) 柯黎身体敏感,尤其叁点部位,一碰就如投石入湖,晕荡一波一波的涟漪——尤其柯遂的吃法还和别的男人不一样。别人重在调情,轻舔慢吮,挑逗情欲。而他似乎将她胸部当作食物,嘴唇贪婪地含住一片乳肉,深深吸吮,时而嘬紧吞咽,时而齿尖轻啮。 麻,而且痒中带疼。 柯黎腰软,手撑在他肩头,平日冷感的声线暗自压抑着喘息:“轻一点,宝贝……” 他自她胸口抬头,担忧问:“痛吗?” 倒也没有那么疼,柯黎摇头。他的脸又低下来,高挺鼻梁陷入乳沟,小猫一样嗅闻她的气息,再次含入乳肉吮吃。 不是疼的问题,而是一些可耻的生理反应——她的意志始终牢记母亲的身份,可身体并不,它习惯被男人爱抚。他在她胸口刮蹭的睫毛,滑动在乳间的舌尖,以及喷洒在肌肤上的热气,无一不让她腰身发颤,体内深处升腾一簇簇电火花,响声轻微,从小腹流淌到嗓眼,一阵发麻。 幸好罪行只与灵魂跟自由意志相关,动物性的肉身享有豁免权——因此这是身体的条件反射,而非主观故意的欲望。柯黎没想太多就接受下来,轻柔地抚摸男孩的头发:“好点了吗?” “嗯。”他放下唇间舔舐厮磨的乳肉,偏头,一口包裹殷红色的乳晕——这里因为生育膨胀了一圈,是他在她体内停留过的痕迹。 刚才只是餐前甜点,现在才是孩子的正餐——吸奶。他吸吮的节奏几乎同她心跳频率合拍,仿佛里面还有乳汁,吃几口,停一下,发出用力的啧啧声。 这力度是奔着将她吸空来的,连心脏都被他悄无声息裹紧,含入唇齿之间,黏黏糊糊用舌头沾湿,缓慢舔舐。 腰部实在支撑不住,一阵阵泛酸。她拧紧眉心,失神之际,无意间往身侧钢琴软倒。 顷时柯遂被她拽得往前带,琴键被两人身体砸得乱跳,轰隆隆一串狂乱雷声,近乎天谴。 柯黎猝然惊醒,垂眼看,柯遂正轻喘着压在她身上,嘴唇濡湿——她的乳尖暴露在暮光之中,胀挺如樱桃,染着同样的晶亮。 “好了。”她抓住散乱的衣襟,无意识舔舔干燥的唇,推他肩膀:“够久了。” “嗯。”柯遂起身,顺便拉她起来:“谢谢妈妈。” 那次喂奶起到的安慰剂作用非常有效,柯遂如愿以偿赢得决赛。本以为这件事仅会作为他们之间的插曲,翻页后便被遗忘。但青春期的烦恼接连不断,没过几天,柯遂又来找她。 柯黎记不清具体什么原因,总之,各种各样的原因。有些母亲听到婴儿哭声便会溢奶,这样的母性本能到柯黎身上,就变成了—— 他一埋在她胸口,她便失却拒绝的能力。 不论是白昼、夜晚,沙发,亦或是琴凳。窗门外一切景物都在流动,内部时间却静止、凝固,分隔出静谧而错诡的世界。他的时间仿佛也停滞,留在口欲期,一躁动,嘴唇便移向她胸部,自然叼住乳头。 最受欢迎的姿势还是在床上,被褥柔软溺人,几乎不用使力,两人像漂在漫无边际的海洋。她迷迷糊糊遁入梦乡,他偎在她胸口啜吸。醒来时发觉他亦睡去,乳首依然含在口中。 柯黎分不清叛逆期和这比哪个更恼人。她觉得等他有交往对象,自然而然就会移情,但目前只能由母亲替他纾解。 那段时间,她胸部红痕总是星星点点,新旧重迭,没法让贺昀看,这怪诞的秘密唯有她和柯遂共享。 但,仍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某天冲凉后她换好睡裙,发现他坐在沙发上,面容极沮丧,说会考掉了名次。她过去安慰,哄着哄着又被他抱到膝上,手指挑开吊带,掌心托住一边乳房,边轻轻揉捏,边送入口中。 顿时水声躁动。 她思绪混沌,呼吸紊乱,忍着小腹乱窜的无名躁动,毫无头绪想,他是不是对她的胸部上瘾了?青少年自律性本就比成人差,纵容会不会不利于他成长?应该换一种方式的,不然戒不掉怎么办?是该断奶了。 这些念头像一个个小泡泡,不断从心底涌出、绽裂。他恰好吃完一边乳,又要吸另一边,柯黎有些抵触,伸手将他脑袋从胸前拨离:“柯遂……” 到嘴的美味飞走,他当然不情愿,修长的手掌住她后腰,用力往前推——霎那间,柯黎睁大眼睛。 有什么硬物抵在腿心,生龙活虎,绝非冰冷死物,热腾腾侵占她腿间凹陷。 这时她才乍然惊觉,比起懵懂无知的孩子,他更偏向于一个早已成熟的、情欲勃发的男人。 眼见他的头又要凑过来,柯黎拉起肩带,急匆匆从他腿上起来。 柯遂抬眼看她,开口,仍然是柔和关切的语气,好像此刻无从遁形的情欲不属于他,他依旧是那个温文尔雅、众口交赞的翩翩少年—— “怎么了,妈妈?” “没什么。”她垂首,错开他的注视:“这几天先冷静一下吧。” 柯遂敛睫,低低应一声:“嗯。” 欲 柯黎把自己锁在房间,用尼古丁麻痹乱糟糟的心思。心里仿佛塌陷了一部分,油然生出恐惧。她呆呆望着飘窗,回南天的潮气笼罩玻璃,雾蒙蒙看不清外界,窗台放了束白玫瑰——柯遂昨天带回来插在她房间的。 尽管将他拒之门外,可房里到处都是他遗留的痕迹——床上多出来方便他午睡的枕头、柜子上他洁白的衬衫,迭放在她睡衣上。还有,桌面摆的一本《喧哗与骚动》——他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入侵她世界的每个角落? 这变化早就发生,但等它蔓延决堤,她才分明意识到—— 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火星烧到尾,猛灼指尖。柯黎手一颤,用力掐灭烟头,擦干窗上的水雾,打开通风。 门咚咚响了几下,柯黎转身走过去。打开门,柯遂站在那里,发尾微湿,披了一身走廊灯光,看起来柔和而无害。 “妈妈。”他垂眼看她:“晚上能睡你这儿吗?” “不行。”柯黎摇头:“今天自己睡。” 柯遂低了低头:“嗯。” 她舒了口气,正欲关门,他又上前一步,将她揽入怀中。 才建立好的边界又遭打破,鼻腔内外涌溢他温和清净的气息。她挑的沐浴露,不仅适合他,当然也符契她的喜好。 柯黎惊慌失措抬头,看见他的唇越凑越近,预备已成习惯的晚安吻。她立即偏过头,推他胸膛:“好了,够了。” 唇距她的额头堪堪一寸,又退开来。 他半抱她腰肢的手臂亦随之撒手,失落垂在腿边。 他有些黯然,可柯黎顾不着那么多。一切尚有挽回的余地,她匆匆说句晚安,拽把手准备关门。 但门即将合拢之际,又被她拉开。 柯遂眼睛一亮,抬头看她。 “记得喝牛奶。”抛下这句话,她再次阖上门。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在未被点破之前。但那天晚上,柯黎做了个离奇古怪的梦。 梦境延续现实,她正看他弹琴。曲声永远被她这双不懂音乐的耳朵排斥,她看的只有他。他叩动琴键的手指,他承光的眼睫,高度专注仿佛入定的神情。琴声收束,柯遂站起身,接过她递来的鲜花。宽敞的演奏厅刹那变得寂静,少年面容被花光照得鲜明。 梦没有逻辑,也没有道德。这个片段戛然而止,像琴弦忽然沉寂。短暂的休止符,又连上下一个梦。更多的梦。她躺在他怀间。他俯身,吻的不只有她的乳房。 几个月不曾宣泄的情欲被揉在梦中,他成为她欲求的对象。情人一样,抱她,吻她,缠绵而温柔。她不觉抵触,唯觉欢喜,全然领受下来,轻咬嘴唇,强忍体内翻覆不止的燥热。 最后他慢慢进入她的身体,生殖器充当出生以前的脐带,与她相连。 她没有抗拒。 然后梦里出现了别人。她死去的前夫突然复活,用那双和柯遂相似的眼睛,布满血丝瞪着她大笑:“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不把孩子交给你了吧,你配做母亲吗?看看自己都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一群记者鬣狗似的围着他们,欣喜若狂。唾沫星子飞溅满脸,离婚情形再现。 柯黎跌跌撞撞甩开这些人,不顾一切向前走。不知多久,她忽然膝盖发软,半跪在地。 镁光灯照亮她。 眼前陡然现出漫天报纸,印满不堪入目的新闻,纷纷扬扬洒下,雪花似的砸在身上,沉重如山,又轻到不如一根羽毛。 标题刺痛她的双目,她宁愿从此变成盲人。而柯遂蓦然出现,纷飞的白纸黑字中,缓步走来。 起初他是现在的模样,十几岁韶华正盛的男孩子,俊美,身量颀长。随后变作记忆中的样子,越来越小,五岁,四岁,叁岁,童真无邪,干净如一张白纸。 小小的他站定在她面前,仰头朝她笑,展开双臂让她抱—— “妈妈。” 柯黎惊醒过来,睁眼,濒死的鱼一样张唇、喘息。 脸上全是水,她伸手抹过,放到唇边,没有一点咸味。 是雨,洋洋洒洒透窗飘到她脸上,满是凉意。这场雨好像世纪初就在下,从未消停,永无止境。 说不定会下到世纪末,柯黎嘲然想。 她抹干脸上的水,从床上起来,到窗外看雨势。 暗夜里,那束白玫瑰受雨打得七零八落,辨不清原形。她把它从花瓶里拔出来,没有留恋也没有伤心,抛到垃圾桶里,再关窗。 窗用力关上,砰的重响,好像打碎了什么。柯黎骤然一恸,无力抱膝坐在地上,肩头颤抖,闷住她发出的全部哭声。 契 “所以你觉得和他的关系变得很不对劲?”韩凝倾听她的描述:“具体是哪方面不对劲?” 柯黎含混不清回:“有些……超出普通亲子关系的界限。” 韩凝一怔,她就诊经验丰富,即刻领会她模糊的形容:“你说的是遗传性吸引?” 柯黎垂眼,盯着桌上碧绿的茶水:“或许是。” “这很正常,你们很多年没见过面了。”韩凝安抚她:“作为心理现象来说它是合理的。” “但作为伦理现象不是。”柯黎按按太阳穴:“除开太多年没见面,也有我纵容的缘故。在这种不对等的关系上,成年人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 “你是一个好母亲。”韩凝说:“毋庸置疑。” 好母亲。 这个词既是期许也是枷锁,更像一根细微的刺扎在心口,一边流血,一边泛出隐痛。柯黎脸色苍白,缓缓靠到沙发上,摇头说:“不,我不是。每一件事我都没有处理好。” “发现以后我跟他约法叁章,用分离来治疗这种畸形的……”柯黎说:“但结果你看到了,他很痛苦,以至于用过敏来惩罚自己,也惩罚我。” “他不想失去你的爱。”韩凝说:“或许不应该这么骤然地、快速地,划分你们间的界限,他现在还是青少年,没有到彻底独立的年纪。” 柯黎掩目,挡去头顶灯光。她不能再看。她觉得太刺眼了。 “我知道。”她声线平静,掺入一丝颤抖:“可我也并不是那么纯粹。” “本来就不存在绝对纯粹的母爱。”韩凝指正她:“之前我们聊过,你对自己要求太严苛,标准太高了,需要先接受自己有这样的感情。” 柯黎沉默半天,眉心蹙紧。 “我接受不了。”她说:“一点都不能接受。” “那可以试试先听他怎么想的。”韩凝问:“他又和你说过吗?” 柯黎一怔,她仰起头,闭上眼睛:“没有。” “我也没有问过。” 她那天查资料、考虑怎样才能重塑两人感情,列出一张清单——同她刚接到柯遂的做法如出一辙——上面写了他先到学校附近住、18岁以后出国、尽量避免不必要的肢体接触……事无巨细,科学的项目化思维。 “你觉得怎么样?”她问柯遂:“能接受吗?” 他凝视那张纸,又抬头看她。表情不是愤怒,也不是委屈,只是眼眶微微发红。柯黎不忍,把心一横,转过头去不看他。 “都听你的。”柯遂说:“我没有任何意见。” “先沟通,再慢慢来。”韩凝说:“没有你想得那么困难,毕竟现在已经不能再坏了。有时往往都是被情势逼着去做一些事,反而解脱。” “嗯。”柯黎低下头,将脸埋入掌心。 他没有生命危险,已是上天最大的恩赐。她不能苛求更多。 两人聊完,柯黎回到病房。窗缝微微敞开,冬末春初的天气,晚风清幽。柯黎疲倦不堪,但丝毫没有困意,关紧窗户后,她坐回病床边,握紧柯遂的手,静静凝视他的睡容。 他身上那些恐怖的红疹已经退去,但仍然失血,是一种不健康的白。这让柯黎忽然心疼,她慢慢垂下头,脸凑近他的肩膀,感受他均匀的呼吸起伏,他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 但,不能再靠近了。 * 柯遂第二天早上醒来。 应该洗过胃,口中残余生理盐水的咸味,手背一阵寒意。他费力眨眼,视域渐渐变得清晰,偏过头,映目是她波纹般散落的长发。 他放轻动作,慢慢起身,想要去够床边桌上的水。但只是略微一动,柯黎便清醒过来。她几乎熬了一夜,眼下微微发青,憔悴而疲乏。 “要喝水吗?”她伸手拿保温杯,里面水放了一夜,全然凉了:“我去接点开水。” 正欲起身,手腕遽然被抓住,他手掌冰凉,冷冷裹住她。柯黎僵在原地,听他道:“没事,我不想喝热的。” 柯黎把水杯递给他,柯遂浅啜一口,又看另一只手背上的留置针,问:“为什么这次要输液?” 她好不容易平复一晚上的心情,此刻他一问,积攒的后怕和怒气一齐涌上来。柯黎冷冷道:“知不知道这次有多严重?” 柯遂不语,只是垂眸望着被子,一张脸苍白到近乎透明,灯光亦能穿过。 柯黎看他半天,忽然没了脾气,语气颓然下来:“你非要把我逼疯吗?” “不,妈妈。”柯遂摇头,抬起一对幽深的眼眸看她,轻轻握住她的手:“我想要的始终只有一个。” 柯黎深吸一口气,从他手中抽出手,别过脸去,背对着他:“不行,如果被人发现,你这辈子就完了——” “七天也不能吗?”他从背后抱住她,下巴压在她肩头,靠在她耳边喃喃细语:“我知道你接受不了,那就七天——把我当成你的男朋友,结束以后我不会再要挟你,也不会有人发现。”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冷静分析:“如果我不答应,你还会再这么做。” “对。”他就这么无耻地承认了。 柯黎没有回答。她不去看腰上他的手,执拗盯着医院雪白无玷的墙面,视线聚集到快将它洞穿,身上却怎么也提不起气力,在他双臂间形似危楼,摇摇欲坠。 她能怎么办?柯黎绝望地想。她十月怀胎的孩子,她苦心孤诣找回来的宝贝—— 怀里的身躯松弛下来,她带刺的脊骨渐渐软化,节节败退,几乎已经被他握在手心了。 柯遂手臂使力,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便轻易将她嵌入怀中,像把她每一寸骨每一寸血都揉碎压烂,融进他的血脉里。仿佛最初的最初,他还属于她肉身的一部分。 “妈妈。”他偏过脸,轻柔地吻她面颊:“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钥 贺昀八点准时到医院,他平常上班都没这么准过,提着一只保温桶,施施然进了病房。 “流感怎么样了?”他上上下下端详着柯遂:“好像没太大问题。” “嗯,单纯只是发烧。”柯遂猜出大概,替柯黎遮掩过去:“谢谢你贺叔叔。” “你总是这么客气。”贺昀掀开保温桶的盖子,里面迭了两份云吞,香气腾腾:“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早饭,就带了你妈最喜欢吃的那家。” 柯黎一怔,说:“跑这么远?” “几脚油门的事。”贺昀望着她笑,又看她脸色不好,关心道:“怎么了?昨晚上没睡好?” “嗯。” “那你等下回去休息,柯遂我来照顾吧。” “没事,他上午就能出院了。” “那就好。”贺昀说:“对了柯遂,昨天那蛋糕的味道怎么样?” 柯黎脸上表情忽然一滞,柯遂倒依旧面不改色,微笑着答:“我很喜欢。” “那不错,有机会带你去店里试试。” “好。” 两人相谈甚欢,柯黎在一边沉默下来,舀了只云吞吃。 她不想把贺昀卷进这些是是非非之中,没十分钟就下了逐客令:“好了贺昀,生病的人需要清净,有空再一起吃顿饭吧。” 贺昀不满:“又嫌我吵。”说着,却听话地站起身来:“那明天公司见。” 他匆匆离开,掩上门。柯黎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直来直去惯了,她并没有柯遂那样心思深埋不动声色的本事,时时刻刻感觉正捂着一只引信亟待烧尽的炸弹——贺昀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她还在他怀里。 当然,就算没有贺昀,他们关系也永远近乎不正当的偷情,毫无光明可能。 但柯遂不在意,他整个人有大半已经浸在过去的黑暗,无所顾忌,也无所指望,唯一的光源只有她。他又过来,将她揽抱到怀中,轻声撒娇:“妈妈,亲亲我。” 柯黎仰头,柯遂已经低下唇来,唇线优美,色泽粉淡。这处禁地,就是他婴儿时期她也不曾吻过。她迟疑半晌,慢慢凑过唇去,目的地并不是他的唇。 她想亲他眉心。 柯遂却躲开,一手拉过她的腰,高扬下巴,生生改变了轨迹,径自碾上她的唇。 她心怀抵触,下意识想避开,肩膀却被他死死摁住,上半身锁在他怀里无法动弹。他一向温和,从未有这样强势的时候。柯黎当下只觉困惑震惊,她好像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尽管她满口都是爱,但平静水面下藏匿着什么,她知之甚少。 于是她不再躲。 男孩子的吻炽热而青涩,他根本不会接吻,小兽一样压着她唇瓣摩挲,连舔舐都是试探大于引诱,舌尖重重滑过她紧闭的唇缝。柯黎半睁眼睛,视野里他的面容无限放大,眉眼都不大清楚,唯有耳尖醒目通红。 他在害羞。 又强吻,又算计,又害羞。 他年纪不大就早熟仿佛成人,此刻才让她有纯真的实感。柯黎心软成一片,捧着他滚烫的脸颊,回吻过去。 她对男人一贯没太多耐心,亲吻只是前戏。唯一认真吻过的,却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应该的人。 胸口传来踩过红线的痛感,柯黎强忍着,熟练地将舌滑入他唇间,勾起,挑动。绵滑湿润的触感叫他即刻回应。两人舌尖勾缠,津液生理性分泌,唇舌吮吐之间发出啧啧水声。 柯遂学什么都是闻一知十、触类旁通,他反客为主,含住她的唇舔吻啜吸,像之前舔吃乳头一样,喉结滚动,不断从她口中汲取液体,手搭在她柔软的腰身上不停滑动。 他的手指和他的舌尖一同将她舔舐。 贺昀走到车位,发现居然忘记拿车钥匙。 他一向丢叁落四,难怪出来心里空荡荡的,只得调转头,快步走回去。 这是一家私人医院,病房区患者寥寥,长长的廊道寂寂无声,显得他脚步声格外醒目。 贺昀神色轻松,慢悠悠走到门前,手放到把手上,欲推开。 但仅仅攥着它几秒,又松开来。 门本来就虚虚掩着,敞开一条大缝,里面光景鲜明,不论是人的身影还是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 接吻水声、凌乱的呼吸此起彼伏躁动,潜在寂静深处,偶尔才水泡似的浮出一点声响。他的目光滞在柯遂肩头的一只手上。那手纤细白皙,难耐抓紧男孩宽阔的肩膀,将他素净的衬衫扯出一道道迷乱的纹路。 指节上一圈晃眼的闪亮,是他昨日套上的戒指。 而那一整天,她甚至都不愿意和他接吻。 他深吸一口气,撤回手,转身离开,脚步接续成一串嘈杂声响。柯黎听见,即刻推开柯遂,从他怀抱脱身而出:“门外有人。” “没关系。”柯遂说:“我挡住你了,没有人看得见。” 柯黎不放心,视线沿着门口倾斜落到他身上,这个角度确实能把她身形掩住。 但不论如何,他们在医院亲密到底太冒险。她不该掉以轻心。 激烈的亲吻让她觉得口渴,柯黎从床上下来,拿着杯子到窗边接水,忽然听见柯遂喊她。 “妈妈。” 她回头,柯遂坐在床上,正仰面看她,手指着床头柜:“贺叔叔的钥匙落在这里了。” 真 贺昀既然没带车钥匙,自然没走多远。柯黎给他打电话,问他在哪儿。贺昀说,在医院旁一处社区公园散心。他语气比平常滞涩许多,柯黎隐约觉得不对劲,但没深思,只是说:“那你在原地等,我给你送钥匙。” 医院到公园没几步路。这公园十分简陋,也就亭亭种了一棵偌大的榕树,其余没什么好看的。几个老人漫游其间,音响里放着粤剧。 贺昀在树后等她,柯黎把钥匙递到他手里,见他脸色不对,随口问:“怎么了,心情不好?” 贺昀扯扯嘴角:“有点。” “什么事?” “没什么,心里有些闷。”他说,又指了指自己的唇:“你亲我一下就好了。” 柯黎疑惑看他一眼:“你疯了?”她并不认为这是一个适合亲吻的场所,况且,她刚才吻过柯遂,现在再和他未免奇怪。 贺昀平静看着她,语气颇有几分挑衅:“怎么,这么小的心愿也不能满足我吗?” 她觉得他在无理取闹,不欲多提这个话题:“你好好冷静一下,我先走了。” 她转过身,刚踏出一步,贺昀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回来:“你多关心我一下都不行?” “我们的关系为什么都是我在付出?”他满腹委屈,脱口而出:“对你来说我是不是可有可无的?柯黎,你真的很冷血。” 柯黎回头,用力抽出手:“在一起前,我就提醒过你:我非常自私,很难对别人有感情,但你说你可以接受。” “对,我是可以接受,因为你对别人也那样。”贺昀说:“可是柯遂回来,我才知道你也可以有感情。” “因为他是我的孩子,所以和别人不一样。” “别人?”贺昀顿了顿,质问道:“我就是那个别人?” 柯黎沉默。两人对视,他眼眶渐渐变红,突然偏过头,抹了一下眼角。 他们之间确实不对等,也不公平。她对他有自己的秘密,自己的心事,永远把他推到界限之外。每当他想更进一步,都只能碰壁,撞得头破血流。 那还有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这项不平等的契约。他真正想要的,她确实给不起。再强求,也只会让他徒生怨怼。柯黎想。她摘下戒指——这戒指在她手里呆了还不到一天,又返还给他:“拿回去吧,我很抱歉。” 贺昀怔住,冷笑道:“我们之间的感情这么经不起考验?一件小事,你就想把我像垃圾一样踹飞了。” “你很好,只是我们不太合适。”柯黎执拗地说:“快收下吧。” 他恍惚接下,温热的指环被攥入手中,硬硬硌着掌心,一阵闷痛。 贺昀牵动唇角,勉强笑道:“既然你都不要了,留着它还有什么用。”想也没多想就往草丛一丢,当着她的面扬长而去。 到底数年的感情,就这么草率结束,不是不可惜。不过比起留恋,她更多觉得人世无常,回到病房,神色仍然惘惘的。柯遂望见她神情,轻声问:“妈妈,怎么了?” “你和贺叔叔吵架了吗?” “差不多,不是什么大事。”柯黎仰头看吊瓶,里面溶液已经过半:“跟他分手了。” “噢。”柯遂有些惊讶:“因为什么?” “性格不合。”她觉得没必要和他交代太多,扭头看床头柜的保温桶,心想什么时候在公司还给贺昀。 柯遂静默半晌,手臂从身后来,缓缓缠上她的腰,把她抱到怀里。 “贺叔叔是个好人,你们分开挺可惜的。”他说:“但我希望你不要因为他太难过。” 柯黎不置可否:“你好像很了解他。” “跟他打过交道。”柯遂对他评价很高:“他是一个表里如一的人。” “那你呢?”柯黎转头看他,直言不讳:“为什么总在演?” 柯黎在别处大多是让人闻风丧胆的狠角色,不过在柯遂面前,她从未说过一句重话——这居于她对他是个“敏感懂事的乖孩子”的认知之上。 但现实狠狠撕破这张良善的假面,露出森森的獠牙——他不仅会撒谎,会演戏,还会算计自己和别人。 是她对他太过娇纵了吗? 是她让渡太多权利给他了吗? 柯黎下意识又追溯到自己的教育问题。 她的话让柯遂神色骤变。他凑近她耳边,小心翼翼道:“那妈妈,你会因为这个讨厌我吗?” “我以后不这样了。” “不会。人或多或少都有缺陷。”柯黎偏头,抚摸他的脸,语气缓和下来:“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原因,我们一起面对、解决,好不好?” 柯遂不语,安静地环抱她,像护着一件稀奇的宝物,生怕被别人夺走。良久,他才缓缓说:“我不是故意演,是因为真实的我自己太小了,但我希望别人对我有个好印象。” 她把手放到他的胸肋,瘦长的骨骼抵碍着掌心,他的心脏在下面怦怦直跳:“至于这么小吗?连妈妈都不知道你每天在想什么。” 柯遂把头埋在她颈间,闷声道:“小到我自己都没有,只有你一个。” 这话说得十足孩子气,柯黎蹙眉,神色晦明难辨:“等你过青春期就好了。” “过了青春期,也还是你的孩子。”柯遂轻轻说:“我是你生的,我的生命为你存在——这怎么都不会变。” 他在用一种扭曲的方式理解母子亲情,如此极端,如此荒谬,像一枚流弹在头顶炸开,叫她向来井井有条秩序分明的世界地动山摇。柯黎唯觉惊骇,低声道:“没有谁的生命是为另一个人存在的,哪怕是你的母亲。” 她不懂得,这在意料之中。柯遂不再多言,只是勾动唇角,露出一丝无所谓的笑。 看,他的“真实”,连她也接受不了。 恒 他两大瓶水终于吊完,医生开完过敏药,再叁叮嘱柯黎不要让他再接触过敏原。柯黎点点头,转头对柯遂说:“听见了吗?以后不要再乱吃东西。” 柯遂站在她旁边,郑重其事道:“嗯,不会乱吃。” 柯黎转过头,往出口方向走,淡淡道:“希望你想的、做的,都和说的一样。” 柯遂跟上她:“我会的。” 两人开车回家,路上随便找家餐厅吃了顿便饭。出来路上柯黎走在前头,脊背挺直,走路干脆带风。路对她而言好像不是路,而是一段难以省略跳过、又必须忍受的手段,终点和目标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风风火火走在前面没多久,她忽然回过身,站在原地等他来,目光在他脸上扫过:“身体还不舒服么?” “在想事情,不知不觉就走这么慢了。”他快步赶上,握住她的手:“走吧。” 两人执手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宾客的热闹都被封在包厢里。柯黎欲抽出手,但想到和他谈好的约定,牵手实属正常。他瘦长的手指比她长出一寸,轻而易举裹住她,手掌紧紧挨着她的手背,肌肤相触。 可是又不那么正常。她很少和以前的伴侣牵手,这和做爱不太一样,后者是为了满足情欲,而前者,似乎一点用也没有,她没有那么多需要靠肢体表达的柔情——不过,柯遂小时候经常牵着她,婴儿的小手只能攥住她一根手指,被她带着在地上爬,或者踉踉跄跄走步。 但现在换一种方式审视,她既觉别扭,又强装镇定。等有客人冷不防从门后走出,她立时收回手,给他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外面容易碰到认识的人,我们不要太亲密。” “在没人认识的地方呢?能牵手吗?”他问。 “最好不要。”柯黎说:“你怎么知道,某天你不会认识他们。” 柯遂无言,慢慢将手插回口袋,眉眼闪过一丝难受。 柯黎觉得有必要向他揭示残忍的真相,以防他继续受制于青春的冲动、少年不可思议的幻梦:“如果你真和我在一起,我们关系永远不能见光。这个社会就算能开明到容忍同性恋、人兽恋,甚至是兄弟姐妹,也绝无可能容忍我们。” 毕竟兄弟姐妹的血缘远不及母子可见,甚至父亲和子女也直观不到相同的血液,男人除开奉献射精那瘫软的几秒钟以外什么都没有做。可母子不一样——他从她身体里诞生,由她的一枚细胞增殖分化,从虚无到有的整个过程都在她体内发生,明明白白,无从抵赖。 是最亲密的,也是最无可能的。 然而柯遂没有望而却步,他自嘲般笑笑,说:“你以为我没想过这些吗?” 柯黎坐上车,系好安全带:“想清楚就好。” “我想过很多很多遍。”柯遂望着窗外,繁茂树影沉在他空无一物的眼底,飞速倒退:“也想得不能再清楚。” “可我还是爱你,妈妈。” 柯黎紧握方向盘的手一滞。 她全无回应,仅是低低叹口气,把车开到川流不息的马路上。 回到家,柯黎劳累大半天,哪怕平常精力再充沛,此刻也只想在沙发上躺着。柯遂却没有给她喘息之机,到房间里拿出两张纸到她面前,说:“我们去这里吧?” 柯黎头昏脑胀,费劲睁开眼睛,视野涣散了几秒,才看清楚那是两张到罗马的机票。 而时间是…… 她从前往后从上到下仔细端详了一遍,才终于确认—— 今天下午! 她被这串时间砸懵了,良久才问:“什么时候买的?” “知道你和贺叔叔订婚那天。” 柯黎努力咽下一口唾沫,艰涩道:“这么早就计划好了?” “没想过万一某个环节出问题?万一我不去?” “不去也没关系。”他把机票收回去,卷好放到口袋:“我只是想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我想和你光明正大牵手。” 柯黎沉默,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咬紧的下唇却暴露她正在纠结。 柯遂耐心等待,忽听她说:“那现在收拾行李吧。” 他原以为她会拒绝,震了一下,不可置信问:“真的去吗?” “妈妈什么时候对你撒过谎?”她双手后撑,从沙发上坐起来:“快点,不然误点了。” “可是你还要上班。” “没关系,宝宝。”她仰起面孔,认真注视他。心想,这大概是他向她提出的第二个请求,第一个如此荒诞她都答应了,第二个为何不满足? “我可以请假。” 两人马不停蹄到机场。柯黎一沾座椅就陷入沉睡,无暇顾及舷窗外的青天白云。 连睡十余小时醒来,飞机抵达。喧闹声中走出机场,当地五点钟,北京时间第二天。跨越七个时区,无数山川湖海,他们竟赶上罗马当日的夕阳。 其实哪里的夕阳都是同一轮太阳,不论S城亦或北京,甚至因为古迹保留完好,城市风貌沧桑,此处夕阳略显老旧,坠落在石柱与地面上。这里的每处裂缝、每处伤痕,都充满了时间的灰烬。 “为什么来这里?”两人坐在前往酒店的的士,柯黎问。“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柯遂摇摇头:“没有什么特别的。” “因为它是一座叫‘永恒’的城市。” “永恒?”柯黎在唇间咀嚼回味这个词语,瞥一眼窗口掠过的斗兽场。残缺的建筑黄昏中寂寂伫立,流浪猫穿梭在断壁残垣:“是骗人的。” “但我相信。”柯遂轻道:“它真的存在。” 她什么也没说,他牵住她的手。红灯,意大利司机透过后视镜打量他们,目光垂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让她手心下意识浮出冷汗。 但她没有收回去。 湿(微h) 柯黎没料到,不仅机票,酒店他也早早安排好——他父亲的遗产和保费足以应付这些。 据说这是一家古董酒店,柯黎看不出门道,装饰确实古色古香,不过能察觉的仅此而已了。门外露台可窥见几处穹顶,漫漫夜色中时隐时现。屋内灯光如水倾泻,色调如金。 他订的一间情侣套房,在前台时,接待员视线在两人面庞游走。他们这样像,应该会被看出来。 这感觉像疑犯被认出,柯黎偏脸,对柯遂说:“先去那边等我。” 柯遂一动不动:“他们不认识我们,也听不懂中文。” 柯黎无奈,未再强求。办好手续后,接待员把他们送到房前,微笑着鞠躬退去。 屋内不光是床,急于洗去一身尘土的柯黎打开门,发觉浴缸也是双人的。柯遂在她身后望见里面景象,把手搭到她肩上,指尖触碰她的肩胛:“妈妈,我们……” “我先洗。”柯黎转过身,退一步到浴室中,阖上门:“等会儿你再来吧。” 她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泼湿长发与身体,氤氲水雾隔绝外界险境——但只能逃半小时,出去会发生什么:一个女人和一个早已性成熟的男孩,可想而知。 不过柯遂的外貌永远具有迷惑性,连柯黎都被骗了好几年——她洗澡后出门,少年趴在铸铁栏杆上眺风景,身姿清朗。万籁岑寂,月色泛蓝,洒落在他身上,冷而静谧,与尘世一切情欲无涉。 “洗完了吗?”听见动静,他走过来,手指滑过湿发,碰到她肩头被浸润的单薄布料上:“我帮你吹头发吧。” “没事,我自己吹。” 之前的之前,他也经常替她吹头发。吹完总爱俯身抱着她脖颈,倚在肩头。有次柯黎镜中抬头,看见他在亲吻她的发丝。 原本以为是孩子爱娇的表现,经历种种再看来,错置的爱欲早在多年前就已潜伏。 她早该发觉的。 是不是萌芽之际掐灭,也不至于酿成现在这个局面? 柯黎越想越烦,手里的梳子没掌握好力度,连带几根发丝扯下来,疼得她皱眉,清醒过来。 或许没她想得那么糟,他亲吻尚且不太会,别的,他不懂,也胆怯。 柯遂洗澡后出来,她已经吹完,甜暖发香浮动在卧室。 柯黎正背对着他趴在床上,翻动酒店里的旅行手册,小腿翘起。几缕青丝落在床边,柯遂倾身捡起来,丢到垃圾桶。 她察觉,腿放下,翻过身凝视着他,眉眼间是警觉、审视的态度,方才松弛下来的脊背即刻绷紧、挺直。 他跟她对视,眉眼净澈,身体却是一个入侵的姿势——两手撑在她身边,慢慢地靠近。 两人吐息亦渐渐交融,她感到他的气息愈发近了,带着青春期男孩独有的热度、干净的味道,下意识退后,柯遂却说:“妈妈,你为什么躲我?”语气绵软。 “我没有。”柯黎立即否认。 “那你离我近一点。” 她无计可施,只能向下挪动,回到原先的位置。他的脸悬在侧上方,轮廓精致,眉眼深浓,正低垂着看她:“再近一点,好不好。” 他惯会使用这招,偏偏总让吃软不吃硬的柯黎中套。她撑起手肘,又挪了几寸,身体几乎全都隐没在他身影之下。 柯遂毫不客气,倾身吻住她。他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不过亲几次,吻技就大有长进。舌尖仅稍稍在她唇缝上一舔,就如鱼得水钻入她口中厮磨,缓缓,轻轻。 他的唇舌残留着薄荷与柠檬的味道,和医院那个消毒水气息的吻相仿,都透着凉意。可温度却极高,冷热交替撩拨着她,深入到舌根。柯黎像浸泡在忽冷忽热的海水中,风起云涌,波浪起伏,她变得昏昏沉沉,双手揽住他的脖子。 他的指尖有意无意扫触她耳垂,向下,抚摸她肩头,慢慢拉下她的吊带。动作幅度很小,轻微到难以察觉——尤其他的吻令她分神。 待清醒,她上半身全然裸露,灯光下起伏有致,被他灼热掌心摩挲丈量。 “唔……”她的唇被堵住,说不出任何制止的话。他的手已从锁骨伸到雪白的双乳,五指伸展包裹又轻轻握住。 他最熟悉的地方。 他居心叵测,早在伪装孩童吮吸舔舐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记住,怎样把玩她会有情欲,反应会最强烈。 因此两人总是以母亲哺乳的神圣姿态开始,以她依偎在他怀里,双颊潮红、眸光迷离的神色为终。 她以为满足的是他延迟的口欲期,实则不是。她满足的,从来都是他的性欲—— 每当他焦渴地吮吸她乳头,脑海里晃过的都是那一页页荒淫的梦境。他在她乳沟里埋得越深,幻想里的自己就肏得越深。 他旧技重施,唇含住全部乳晕,舌抵住乳尖,频率加快,左右挑动。手下女人的身躯开始细微颤栗。她的喘息声往往只吐一半,后半总是自觉不妥地收入喉中,变成一串含糊不清的杂音。 这种舔法她湿得最快。 她当然也知道,之前这样她都不会让他舔太久,浑身僵硬从他身上下来,趁他不注意扫他的裤子一眼,可能在想,上面若有似无的深色,是不是她流出的水。 有一次确实是。她走后,他抹过那一缕晶亮的黏湿。经年累月的洁癖陡然治愈,他把它送入口中,品尝并且沉迷这种味道。 他和这液体一样,都是从她阴道里出来的。 而现在不必再大费周章。他放开一只红痕点点的乳,手探进她裙底,潜入腴软的腿根间。指尖触及的,是一片潮热蓬勃的水意。 鱼(H) 他的手掌贴紧她的阴阜,热气烘然,掌纹粗糙,隔着内裤探索、揉弄,青涩而缓慢。 揉得她脑子也一团混沌,如同烂泥,那些纲常伦理、那些母子情分全都陷在里头,尚未展露。 爱液泛滥成灾,自内裤底部渗出,溜溜滑入他掌心。柯遂垂下头,拉起裙摆,又将内裤扯下,湿透下体顷刻间全然暴露,像沙滩上的蚌壳,裹着湿亮汁水,软肉半吐。 他的发丝沙沙摩擦过腿根,激得她身体一颤,皮肤立即浮起鸡皮疙瘩。柯黎瞬间清醒,垂头下看,只能瞧见他漆黑的发顶、浓密的眼睫,正缓缓往她腿心凑去。 一看见他的脸,埋在情欲之下的罪恶感顿时生根发芽,蹭蹭冒出,压得她胸口喘不过气,几乎难以呼吸。她挣动脚,从他手掌的桎梏中脱却出来,气喘吁吁放下裙摆:“等一下,柯遂……” 他握住她的踝骨,再次拽回深渊,掀起眼帘望着她,语气平静而无波澜:“你后悔了吗?妈妈。” 柯黎语滞,攥紧床单的手松了松:“没后悔,但不习惯。” “习惯当我是儿子?” “儿子”这个词让她心口发闷,柯黎竭力忽视脚腕上他手指的力度与热度,点了点头。 “我明白。”他面色转柔,松开手,把她揽到怀中,一个个吻轻盈落在她眉心、脸颊还有头发。这样的温情比欲望更能叫她软化。柯黎沉默搂住他的腰,脸靠在他胸膛:“没关系,你继续。” “妈妈,我知道你克服不了……不过我有办法,交给我好吗?” 她对他一向信赖,毫无保留,低低嗯了一声。 柯遂揉了揉她头发,摸到床头柜的眼罩,往她头上戴。柯黎蒙了片刻,眼前已被漆黑笼住。 她像失去拐杖的盲人,下意识往前探手,正好摸到他的面庞。他的脸并不像看起来那样柔和,反而线条锋利笔直,划过她的手掌。柯遂转头,亲吻她的手心,轻道:“只要你看不见我,就不会觉得在犯罪。” 他说得没错,眼罩可以是自我欺骗的遮羞布,遮住丑陋,掩盖所有规则与禁忌。但视觉被剥夺,无际黑暗入侵,很难不觉得渺小而脆弱。 而触觉听觉被无限放大。 他的指尖沿着她脊椎骨下滑,带来电流般酥麻感。柯黎转过头,喘息忍在唇缝,又在他含住耳垂的下一刻,难抑涌出。 他吮吸耳垂的频次跟吸乳差不多,伴随一阵又一阵温热的鼻息,充盈灌注她敏感的耳廓,叫她打了个寒战。 这触感令她想挣扎,又不自觉沉迷,全无防备被撩起裙摆,再次打开腿根,抚揉私处。 “这样是不是好多了?”耳畔,他的声线温柔似水。 “……嗯。”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眉心又蹙紧—— 他太生涩了,对女性器官一无所知,全凭本能爱抚。指尖触碰花核之际总是擦蹭而过,余留无尽痒意在她腿间盘旋,找不到出口。 他时刻观察她的神情,立即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再往上一点。”她和别人做爱毫无羞耻心,理直气壮差遣他们对这颗小小的珍珠又揉又吸,但那毕竟是别人——对柯遂,她总觉在引导他误入歧途,哪怕他心甘情愿。以至于迟疑半天,才含糊不清道:“摸到上面有颗硬硬的东西吗?那里会很舒服……唔——” 找到了。 他这双精通弹琴的手放在揉女人逼上简直杀鸡用牛刀。粗糙指腹碾过花核,将其视作琴键,上上下下弹按,时而左右拂动,拨出一串流畅的琶音。 她霎时失神,小腹酸胀翻腾,堵在喉间,只能断断续续挤出几声喘,不上不下,甚至连不成一句完整的尖叫。 他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肩,指尖触到唇际,细细描摹她微启的唇瓣:“妈妈,我想听你的声音。” 浓稠黑暗中,思绪被情欲撞得七零八落。她泛粉的肌肤、颤抖的腿根以及馥郁漫涌的体香已将体内此起彼伏的煎熬出卖——但仍有一丝理智。不行。她不能明目张胆叫床。这不行,正如他们的关系无法袒露在光下。 因此她仅是啮咬一下他的指尖,吞下音节,将脸埋在他胸口,呼吸急促,脊背轻轻战栗。 他不再要求,但明显不满意。紧按花核的手指顿时用力,一下又一下挤压。一丝痛感伴随着更多的快感喷涌而上,令她腿根发麻,身体仿佛在黑暗中失足下坠,即将触底—— 但他陡然停住了。 紧偎她的身体突然抽离,徒留空虚,未经满足。柯黎茫然望着眼前漆黑,张了张唇,唤:“柯遂?” 回答她的是腿心骤然传来的湿滑,触感软韧,她意识到那是他的舌。舌面贴紧跳动的蒂珠向下,拨开花唇,慢慢舔入小穴,勾出爱液连绵不绝。 唇快被咬出血,她偏过头,埋入枕中。蓬松羽绒瞬间吸纳躁动,传到耳边,已经淡化为几缕游丝般的闷哼。 但下面那张嘴的声音依旧难以受控,绞住他的舌窸窣作响,又被他的唇包住吸吮水液,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响彻卧室。 她受不了这声音,抬脚轻踢他的肩膀,却被他抓住脚掌,搭在肩头。舌尖在穴里插得更深,吮吸力度愈发贪婪,愈发强烈,奔着将她身体全部水分吞噬殆尽的势头。 没坚持多久,柯黎脑中晃过阵阵白光,生理泪水将眼前黑暗浇淋,化作潮湿的夜海。她溺于其中,隐约还能听见腿间传来的啜吸声、吞咽声——她还在用体液哺育他,喂养他。她的孩子。 他好像快变成一条鱼,溯游而上,回到她的子宫。 圣(H) 体内躁动平息,柯黎胸口起伏,缓慢呼吸。 眼罩忽然被除下,黑暗如潮水退去。光线明亮,但没想象中刺眼。 她试探性眨了三次眼,漫漶不清的视野逐渐明晰——原来,柯遂坐在她身侧,略微倾身,挡住大半灯光。 他用手指轻柔梳理她睡乱的头发:“眼罩湿了,再戴会很不舒服。” “嗯。”柯黎半眯着眼,懒懒应。 等瞳孔全然适应,她睁开眼,终于看清楚他——不像裙子皱巴巴挤在腰部的她,他上半身仍然整齐,扣子分毫未乱,气质依旧温文冷清。不寻常的,在于他汗湿发红的面颊、湿润的嘴唇,以及…… 她视线移向他腿间,最不容忽视、最打破和谐的那处。 不是,为什么这么大? 明明小时候不是这样。 对,那是他小时候。 柯黎大脑宕机片刻,听到他轻问:“能接受吗?妈妈。” 接受他作为男人,而不是孩子的一部分。 柯黎慢慢从震惊中恢复,把睡裙重新扯到膝盖上:“为什么不能接受?” 他垂眼望着她,折起腿,挡去那根显眼的凶器,低低道:“会不会觉得很丑。” 他一直觉得难看,时常审视它不合比例的尺寸,奇特的形状、不相称的颜色——雕塑家为追求自然与美观,向来会将这里改小。 柯黎觉察他语气低落,想安慰,但说不出不丑,毕竟平心而论,男性生殖器无一例外都非常难看。 不过相较而言,这根颜色比别人浅淡,形状极其标准,像情趣店玻璃柜里摆放的模型。龟头饱满,茎身粗长,呈现出上翘的、蓄势待发的弧度。 如果插进来,正好能微妙地擦过、抵住敏感区域。 虽然,柯黎并不敢想象它进入自己的身体。 她轻咳一下,不知不觉中,重拾母亲谆谆教诲的态度:“不要用美丑来评判自己的身体,健康就好了。” 见他不语,她又劝:“你连包皮都不用割,已经给妈妈省不少事了。” “但我希望你喜欢它。”他忽然说,手沿着她的发丝向上滑,顺着她肩头,越过那些或凹或凸的曲线,徘徊在她腰臀相接处:“就像我喜欢你每个地方一样,妈妈。” “我也是这样的,宝宝。”她认真望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哪里我都喜欢,因为你是我的孩子。” 沉浸在低气压的男孩终于被哄好,慢慢凑到她颈窝,寻求她的怀抱与安慰。她伸手到他后背,轻轻拍打,犹如抱着哭泣的婴孩。另一只手则穿插他发丝,顺到发尾。 圣母抱子像——床头墙画正是这幅,宗教画常见的母题,姿势神态与他们一致,连昏黄色调也都相仿。只是在她胸口低俯头颅的,并非婴儿形态的圣子。男孩已长出成人犬齿,身形变得颀长,含着母亲乳头不再因为肚饿,而是出于欲望,吮吸,渐而变为啮咬。 情欲腐蚀,叫神圣与母爱陨落变异。女人脸上慈悲被迷乱取代,咬着唇,喘息声暧昧不明。他满满握住两只乳,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仰头吻住她唇的同时,分开她的双腿,慢慢沉下腰。 烙铁似的坚硬抵入腿间,迸发的数根筋络碾过花户。 他不急着进入,先挺腰在她腿间抽送,用爱液润滑。 但丰盈腿肉夹着棒身,绵软如两团云,快感亦强烈。柯遂喉结滚动,直起身,一手握住她双膝,合拢大腿,胀硬性器再次顶入大腿罅隙。 来回几下,他的胯骨重重撞向她的臀,肌肤拍打,响声清脆而淫靡。 柯黎垂头,看着肉棒在腿间反复抽插,水沿着青筋流下,滴到床单上。 迅速一片湿濡 那根硬物越动越快,周围耻毛很快将阴阜与腿根都磨得发红,滑溜溜淫湿一片。 爱液浸润整根阴茎,以至于碰到微张的穴口,毫无阻碍便插了进去。 只进头部,软匝匝、湿绵绵的肉裹住他。柯遂沉喘一声,仅凭本能往里钻,再入一寸,却阻碍非常——她夹紧腿,腰肢开始挣扎躲闪,眼神也从先前的迷离,变作慌乱惊惧。 “……不,不要进来!”她的声线紧绷颤抖。 柯遂没退,也未再进,低下头,沉沉注视着她。鼻息滞闷,又沉重。 柯黎伸出手,安抚他躁动不平的胸口,抚摸他汗湿的侧脸。 “宝贝,听话,拔出去。” 又哄:“拔出去好不好?” “妈妈现在还没准备好。” 他进来,她就恐惧。恐惧七天后两人关系再无可能如初,也恐惧真正的交合——这意味着真正的乱伦,以及无法赎救的罪孽。 她越不过那道坎。 沉默良久,柯遂蹙紧眉,艰难喘息,努力将下体从微微红肿的小逼里抽出。那东西几乎再胀一圈,尺寸和形状都堪称恐怖。 她知道这确实难为他,手伸往他胯下,握住阴茎,从头一直撸到根部,再揉捏两枚沉甸甸的精囊,技巧性地抚慰。 边上下套弄,边抬首,在他下巴落下细细密密的亲吻,她柔声问:“宝贝,舒服吗?” 舒服。但柯遂不喜欢她用这样娴熟的手法取悦他,总让他联想,他或耳闻或目睹过的那些男人,跟她在床上做爱的场景。 他拧紧眉心,突然扣住她摆动的手腕,变换姿势将她翻过去,抬高她臀部俯身压下,再次插入合拢的腿根。 他开始在她腿间疯狂进出,脉络棱角总是轻轻擦过阴蒂,点到为止,徒留空虚。柯黎终于忍不住,抚弄已经探出头的蒂尖。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忽然伸来,按住那个地方,他低声说,我来吧。 他不开心。柯黎隐隐觉知,但来不及深究原因,又被他拽入到欲仙欲死的快感之中。 她发抖,她腿软。 她苦忍尖叫。 腿心被摩擦得发麻、发热,阴蒂被他按着、挑着,再捏着旋圈,用力揉弄。 光肏腿就高潮两次。 最后几击她看着他阴茎从两腿之间长长挺出,龟头红胀,数股精液毫无预警噗嗤噗嗤射出来,喷到她倾斜的小腹、乳房,和下巴上。他松手,她脱力瘫软下来,横陈的胴体蜿蜒起伏,犹如山脉流淌白溪。 “……射好多。”柯黎良久回神,蹙眉摸胸乳、小腹滚滚滑落的异色液体,白精在指尖黏连成丝,气味浓郁,触感浓稠。 柯遂抽出消毒纸巾,擦拭那些弄脏、亵渎她的污秽,又听她问:“上次自慰是什么时候?” 简直超出常理的多和浓。 如果刚才不拦住他,无套内射的话,她一定会怀孕。 柯遂摇头:“我没有自慰过。” 柯黎愕然:“不是给你发过科普视频吗?” 他不答,只是从身后抱她,握住她的手腕。纸巾沿着她指隙嵌入,一根根细致摩挲,抹去残余的精液。 然后偎在她耳边,吻她侧脸,低声喃喃:“因为想把第一次射精给你。” “所有的第一次都是你的,妈妈。” 第一次睁开眼、看见世界,第一次说话,第一次学会走路,第一次接吻。 以及,第一次爱人。 全都必须献给她,也只能是她。 他一直很有仪式感。 倔 por1 8.c om 柯黎七点半准时醒来,她的生物钟瞄准这个点,雷打不动将她唤醒。 旁边没有人,柯遂已经起来了。她从床上起来,走到客厅,发现柯遂在行李箱旁边整理衣物。 他早早换好衣服,衬衫搭暗红色休闲领带,风格极简,但在他身上,愈发衬出身形的匀停,与修长。 异国晨光下,他五官线条隽秀,却因锋利的棱角,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冽。 “起这么早?”她伸懒腰,悠悠走到他面前。 “嗯。”他转头看她:“我们等下一起去吃早餐。” “哦。”柯黎随意应道。 “对了妈妈。”他站起身,把沙发椅上一迭衣服递过来:“今天穿这些吧。” 她出发行李是他整理的,正好省得她挑拣。柯黎接过去,发现最上方赫然两枚乳贴。 衣物和贴身用品都被他经手,早已染上他气息,等待着,裹住她的身体。 柯黎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换好。是一条极富设计感的衬衫裙,颜色像透光的葡萄酒,扣子比一般衬衫更下,自然露出细白锁骨, 饶是对衣着不敏锐,柯黎也看出来,这条裙子的款式,以及颜色,都能在他的衣服找到呼应。 类似情侣装。 他为这趟七天的旅行准备良多,大到酒店机票,小到衣装,明知对她而言,不过是人生短暂的插曲、一段需要忘却的越界记忆,他却视若珍宝。像孩子守卫他的沙滩城堡,旁人看来无关紧要的东西,却小心修砌、维护。 她莫名心酸,听到柯遂在身后轻问:“妈妈,喜欢这条裙子吗?” 柯黎回过头,搂住他腰身,仰头道:“好看,我很钟意。” “谢谢宝贝。” 他微笑,垂首吻住她。 他们预备去梵蒂冈游览,先在附近找家咖啡店吃早饭。当地人偏爱露天桌椅,早餐标配是面包与卡布奇诺。有位老妇人坐他们对面,捏碎可颂撒地上喂鸽子。群鸽降落,大快朵颐之后,又展翅飞起,掠过圣彼得大教堂辉煌的华盖。 本该是电影般的场景,柯黎的关注点却跑偏:“难怪这里鸽子不怕人,长得还肥。” “牛角包热量太高了,不点这个。” 柯遂不自觉弯唇,继续翻动菜单:“那就简单的三明治……咖啡呢?”看更多好书就到:rougou3.com 柯黎不假思索:“冰美式。”标准职场人的选择。 柯遂一怔,抬头看她:“妈妈,这里没有冰美式。” 柯黎严肃思考了一下说:“他们有浓缩,为什么没有冰美式?水冲开加冰块不就好了。” 柯遂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无奈道:“他们不喜欢冰美式。” “他们不喜欢跟我有什么关系?”柯黎讶异:“我是顾客,付了钱,就有权提出要求。” 两人选好后按铃,侍者笑容可掬过来,他不懂英语,柯黎无法跟他交流。但柯遂忽然冒出一串奇怪的语言,配合手语,终于叫侍者听懂,弓腰退下。 半晌,上来的还是一小杯浓缩。 柯黎不悦,让柯遂又叫了杯冰水,将浓缩直接倒入其中,用勺子搅拌。 不少目光降落在她身上,柯黎视若无睹,自顾自品尝起来——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坚持,无可撼动,柯遂都无法享有豁免权。 她的倔超乎常人,让她的美增添最辛辣的风味,似玫瑰尖刺,也给他造成强大的阻力。柯遂深知如此,不然,也不会走最险最狠的那条路,逼她就范——这个意义上看,他们何其相似。他的执拗承继于她,也远甚于她。 他浅啜一口咖啡,听柯黎问:“你听得懂他们说的话吗?” “我不懂意语。”柯遂摇头:“刚刚和他用葡语交流的,据说词汇有70%的相似度,没想到他真的听得懂。” “噢。”柯黎来了兴趣:“你爸教你的吗?” “嗯。”柯遂说:“十岁的时候,他把我送到葡萄牙呆了一年,那里的人不懂英语,我只能学。” “你一个人?” 柯遂放下咖啡,抿了抿唇:“不聊这个了,没什么好说的。” “告诉我宝贝。”她认真起来,凝视他的眼睛:“你爸把你一个人送到那边去呆着吗?” 柯遂低眸:“嗯,就奶奶家里,她很早就去世了,但有个弟弟,爸爸给他一笔钱,让他带我一阵。” “他有病吗?!”柯黎出离愤怒:“把你丢给别人撒手不管?” 柯遂解释:“他当时和方家那边闹矛盾,一个人到外面,没空带我。” 宁愿把他丢到不熟的亲戚寄人篱下,也不让她见面。 如果不是他死了,柯黎真想找人把他揍一顿,以解心头之恨。但正因为他死了,莫大的愤怒最终仅能沦为无力宣泄的悲哀。 “他真该死……”她咬牙切齿,声音恶狠狠的:“就该死一万遍!” “别生气了妈妈。”他轻轻拢住她绷紧的手背:“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她眉毛依旧死死拧着,片刻,眼里突然坠下几滴泪。鼻尖颤动,憋得通红。 柯遂默默抽了张纸,擦拭她的眼泪、湿润的眼角,再倾身过去。一尺见方的小桌,两人额头抵着额头,他紧握她的手,低声安慰:“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觉得学会葡语很好……真的很好。以后我们去巴西玩,也可以用。” “我教你说几句,发音很有意思。”他试图逗乐她,好转移注意:“好不好,妈妈?” 柯黎吸了下鼻子,瓮声瓮气说好。 她也不想再提往事,柯遂讲一句,她就跟着念一句。葡语发音极难,那些最简单的词汇,柯黎都说得磕磕绊绊。柯遂极有耐心,反复教她。 两人关系恍如对调,她仿佛变成牙牙学语的孩子,而他是她的家长。 “我爱你是Amo-te。”他边教她,边在她手掌上写下对应的字母。 这句话很容易,柯黎马上学会,亦步亦趋随他道:“Amo-te.” 她说完,他接了句:“Também.” 柯黎不解皱眉,问:“这句什么意思?” “不知道。”他抬头,眼睛亮亮地望着她:“乱讲的。” 忏 到梵蒂冈来玩无非两件事,逛博物馆,和教堂。 这里没有淡季,常年游人如织,藏品琳琅满目,据传有七万件。每个来这里的人必和拉斐尔达芬奇等大师真迹合影打卡,柯遂问柯黎要不要帮她拍照,被她一口回绝:“看看就好,不用合影。” 事实上她看不明白画作的好坏,并且在内心深处,秉持一种实用艺术观:绘画的意义是记录、反映现实。既然如此,在摄影已经高度发达的现代,它的价值已经逐渐流失。 不过这种话,她从不在柯遂面前说,她尊重他对社会、对人生不同的见解。 她拿过柯遂的相机说:“我帮你拍吧。”不看艺术品,看他也不错。反正美是共通的,不局限于单一的绘画。 柯遂抓住她的手:“等一下,妈妈——” 他话音未落,柯黎已经看见了。相机里的照片不止各式藏品,还有她,神态各异的她。甚至有她躺在家里沙发上午睡的样子。柯遂是优秀的摄影师,偷拍都艺术——他捕捉到窗外绿意、她睡熟的神态、跃动在她发上的阳光,溅满整幅照片,点点滴滴如金色水珠。 她没管他,继续向下滑。照片最早可以追溯到接他的第一天,她坐在汽车驾驶座,偏头望向窗外。斑驳于她眉眼中央的,是霓虹光影,四周都是阴凉暗动的夜色。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想过很多次这个问题。 怎么好像从一开始,就…… 柯黎把相机还到他手上,抬头看他。 柯遂也看着她,不躲闪,也不心虚。他好像知道她拿他没办法。 “别被别人发现了。”她说。 “设了密码。”柯遂按下睡眠键:“而且除了你,没有人能拿走它。” 他隐私意识确实很强,边界清晰,连家政阿姨都提前写好物品清单,标注能不能碰——大多,是不能碰的。 柯黎沉吟片刻,后知后觉:“你故意让我看见?” “我没有这么说。”他答非所问。 柯黎懒得再问,他不想说,那问不出来,就像他叁缄其口在父亲那里的过去。两人继续慢慢逛,看完已经下午,附近吃午晚饭后,他们又去大教堂。 彼时教堂人流稀少,夕阳沿天窗斜切而入,金红光线照亮庞大的十字架——它高高悬于众人头顶,似在审判。 信徒进门,在胸口比划十字。而两人没有信仰,当景点环绕一周,柯遂指了指忏悔室说:“这里没有人,要不要进去看看。” 柯黎在英国见过,但没进去,闻言抬抬下巴:“走。” 两人一前一后进去,隔板另一边是神父待的地方,没有人。 她转身,听到门闩扣上的声音,光线骤然隐没,焚香的气息在空气里漂浮。 这地方其实很小,堪堪容下两人。他紧贴着她,她的背全然压在告解窗铁丝栅栏上,冰凉花纹硌在脊背,仿佛刑具,带来细微痛楚。 柯黎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唇,轻道:“柯遂,你……” 他指尖轻动,解开她领口第一颗纽扣,露出锁骨下淡红齿印。他的。 指腹贴上,细细摩挲。她闭上眼睛,感受他的触感和温度。 “妈妈,我们很久没接吻了。” “才几个小时。”她睁眼看他:“你不记得了,早上出门前亲过。” “但我们只有七天。”他认真说:“几个小时也很珍贵。” 他的论证合情合理,她未再拒绝。柯遂垂首,轻轻含住她的唇,舌尖探入,由浅入深。 黑暗中,呼吸声被放大。她仰头吞咽他的喘息,感到背后那道宗教花纹越嵌越深,似要烙穿脊背,变成圣痕。 此地本该忏悔,他们却在缠绵,在接吻,以天地不容的身份。 如若真有上帝,此刻必然失明。 他们持续吻了几分钟,唇齿太过契合,他唇上染了她的口红,颜色艳丽。柯黎抽出一张纸,给他仔细擦干净。 出来后,夜色降临。广场灯火通明,在游行。众信徒手捧蜡烛,垂首弓腰,祷告着从他们身边经过。 不知为何,这一幕比恢宏的教堂、大师的杰作更让她觉得震撼。也许因为物是死的,人是活的。信仰和禁忌也一样,单纯的规则不过是空话,最根深蒂固的一部分存活在每个人认知里,确凿无误,也难以改变。 胸口飘渺的罪感遽然化虚为实,比任何一刻都来得强烈。柯黎感到恐惧,从他手中抽出手。 但空旷没有几秒,借着夜色掩护,他又悄无声息握住她。 柯黎挣动几下,再无法轻易抽身而出。 她哑着嗓子,轻声道:“你真的什么都不怕吗?” 柯遂默然半晌,回答:“我怕你不爱我。” “那神佛呢?”她盯着那些人手里的烛火:“如果真的存在的话。” “不关我的事。”他说着,抬眼看她。神情和那些信徒一致,是相似的笃定与虔诚,仿佛上帝已然降临于眼前,从未离去。 有一瞬间,柯黎觉得他的眼睛比四周的烛火更耀眼,更明亮。 “你是我唯一的信仰。”他说。 纹(H) 柯黎一进门就洗澡,回家路上经过一个瘾君子,她感觉身上也染了大麻味。 然而不幸的是,等她脱光衣服,打开喷头,怎么都没有水出来。 她反复调试,横竖打不开。柯遂可能察觉这边动静,敲了敲门:“妈妈,怎么了?” “没水。” “我进来看看?” 门过了半天才打开,她站在里面,身上松松围了条浴袍。 这边灯光颜色偏黄,但照在她皮肤很细腻,仿佛莹洁的釉质——昨晚他留下的咬痕吻痕是玷痕,沿着胸口向下,到布料遮掩的别处。 她侧身退开,他走进去,自然关上了门。 浴室淋浴与浴缸分离,有玻璃门分隔。柯遂到最里面,拉起开关,没水。 他四处寻觅,在墙角找到一个按钮,不确定地按了下去。水噗的一下从喷头里溅射出来,淋淋漓漓从他头顶撒下,骤然将他头发和上衣浇得湿透。 他立刻关上,抹了把脸上的水,转头看着她:“好了。” “应该是清理人员关上的,打开就能用。” 柯黎望着他皱眉:“快把衣服脱了,小心感冒。” 他在她眼里就是水晶人,幼时经常生病,长大后体格健壮许多,但因为白得剔透,又过敏进过两次医院,她不敢掉以轻心。 当然,也可能因为在母亲眼里,孩子永远脆弱,需要保护。 柯遂应一声,解开纽扣,脱下湿漉漉的衣服。雾气氤氲,水滴沿着他黑漆漆的发洒落,一点一滴沾湿锁骨,流过胸腹,令他看起来愈发清冷洁净。 柯黎几乎挪不开眼。 男人大部分没什么优良品质,就算有,除了利她性的,也没什么用处。 最利她最直观的优良品质就是外貌,不费成本,也不需要深入挖掘,一看便知。 当然柯遂从不被她放在对男人的评价体系中,他再好看,这种美只能欣赏,不该引起她分毫欲念——只是她忘了,人动心起念,往往都在理性认知以前。 她按下烦躁,催他出去:“好了宝宝,谢谢你帮忙,快去换衣服吧。” “等下要洗澡,不用换。”他说。 “那你……”她话音未落,柯遂揽着她腰将她拉进来,玻璃门一响,利落地关上。 磨砂玻璃顿时将他们与外界隔开,造出另一个朦胧的世界,像下午那间狭小的忏悔室。 他又打开淋浴,水奔流而下,将两人周身淋得湿透。没必要再换了,在水的面前,任何衣物都是累赘,只需要脱,变得赤裸。 她的浴袍和他的裤子都被褪了下来,堆在脚边,水散发温热,像贴身的丝绸,将他们身躯密不可分地裹牢。比水更热的是吻,他吻技像上了加速火箭,越来越高超,湿濡地在她嘴唇、口腔、齿间挑弄入侵,缓慢温柔,但不容置喙。 男女博弈的战场是唇舌。 有时候她会觉得柯遂很像水,不是溪流,是一片静海,无风无浪,几乎像死水,但沉进去了,人还是会溺亡。 她不畏惧任何强敌,总是以昂然之姿应战,但,倘若敌人不以敌人的面貌出现呢?她只看见水能载舟的一面,以至于绝地反击之前,他已经全然淹没了她的阵地。 她被他逼到墙边,肩胛骨上下在冰凉墙面摩挲,水流绕过脚背。她在冷与热,硬与柔中挣扎,终于伸出手,揽住他的脖子。 他终于吻够了她,唇往下探寻。柯黎手指插入他湿漉漉的黑发,挫败地轻轻拽了一下,他从她乳间抬首,轻轻问:“怎么了,妈妈?” “好不容易剩一个我能自己呆着的地方。”她最后还是怕他疼,手指轻轻在他发顶抚摸:“你也要进来。” 有一丝能松动的罅隙,他就会悄悄潜入。无孔不入。 “是你先让我进来的。”他亲昵地吻了下她的下巴,手顺着丰润胸部向下滑,直到小腹,无处不被他触及:“哪里都是。” 没错,是她心里先有一条缝。 还是他本来就住在里面?柯黎想不通。 他很喜欢她的胸部,孩子的喜欢,也是男人的喜欢。新痕迭盖旧痕,乳晕本就因为生育大了一圈,此刻又被吸大——他在她身上施加的双重印记。 这是其他男人做不到的,吻痕会消散,生育痕迹却会伴随一生,直至死亡。除开乳晕,还有另一处——她小腹上有轻微的、淡色的纹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楚。他顺着它延伸的方向吻去,迟疑问:“妈妈,这是……” “妊娠纹。”她说,以为他听不懂,解释道:“怀孕肚子撑大,肌肉纤维扯断就会有。” 永久性的。激光可以抹除,但她接纳身体自然生长出来的每一处,没有动过手术的念头。 他微怔,没再往下探,只是不停亲吻那里,哑声问:“妈妈生我痛吗?” “生孩子有不痛的吗?”她失笑。 “那你后悔吗?”他抬头:“生下我。” 生下他这个情感扭曲的畸形儿,给她带来无限痛楚的怪胎。 柯黎摇头:“我做事从来不后悔。” 她从不轻率、任意妄为,事先都会预计风险与回报,但也有赌性,如能实现目标,不惜一切代价——这方面,风投是,生孩子也是。 孩子是她人生计划的一部分,她想要真正属于自己的亲人,既不是她薄情的父亲,也不是自怜自怨的母亲,丈夫也未必可靠。只有孩子,它的骨骼,它的血,它的生命和身体都是她创造出来的。这是女人最像神的地方——创生的能力。男人只能在别处寻求替代。 柯黎一直是野心勃勃、信心满满、内核稳固的那类人,一切照意志前行,不管孩子还是事业,她觉得都能把握。 所以趁事业没起步赶紧生,别的时间会影响工作。 不过生育还是超乎她想象的痛,宫缩、开宫口,一指,二指,叁指,才打无痛。都说精神痛苦更煎熬,但生理性的痛如果极其强大,会是另一种无法磨灭的记忆——它令人无暇思考,只能被占据,侵蚀骨髓、改造身体。而后人生所经历的任何痛楚,都只不过是那一刻的余波。 但柯遂一直是个乖孩子,向来都是。他颅骨比亚洲婴儿小,没让她撕裂。恍惚中他很快诞生,成为她独一无二的造物。她爱自己,所以也爱自己创造的他。这份爱由因到果,与生俱来。 毋须再问为什么,他的存在本身,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泪(H) 他的吻不停落在那些狭长的细纹上,水流瀑布一样洒下,泼湿他肩膀,以及她被他亲吻的下腹。 柯黎再迟钝,也发觉不对劲,丝丝凉意混在热水中,沾湿皮肤。她捧起他的脸,看到他眼有水色闪动,脸上滴滴往下淌的不知是水还是眼泪。 “怎么了宝宝?”她问,关掉喷头,擦去他脸上的水渍。 接回来以后,第一次见他流泪。 小婴儿当然爱哭,脱离母亲的怀抱,就扬着小拳头哇哇啼哭。他小时候就漂亮,哭起来也像影片里的洋娃娃,惹人怜爱。她见他哭总是继续抱他,脸挨着他小小的额头,给他唱不成调的摇篮曲。那时的她,也只是一个少女,把对父母的渴望与希冀转移到自己的小孩。满足他,也是满足自己。长大后的柯遂是笑容得体、文质彬彬的少年,眼泪是脆弱与无助的表达,再未出现在他脸上。 “我不会再让你疼了。”他向她保证。 “那你以后不许伤害自己。”柯黎不客气地翻起旧账。 “我不会了。”柯遂低头,吻再度降落,湿漉漉的脸贴在她小腹,他闭上眼睛——一墙之隔,薄薄的皮肤后是他呆过的地方,让她痛得死去活来的地方。 “过完这七天,我会守信。” “我不会再纠缠你,也不会再威胁你。我会听你的话去国外上学,好好生活。” 明明是她此前一直想要的结果,可不知缘何,柯黎听了喉咙泛酸,扎在心口的那把闷刀又旋了一圈。 这是不该有的情绪,不能再有。她咬着唇,拉他从地上起来:“好了,我要洗澡。” “那我帮你洗。”柯遂打了一泵沐浴露,揉出泡沫。 方才孩子气的脆弱好像只是幻觉,随浴中水汽飘散。他又变回此前温和、自持的神态,像父母一样照料她。深黑瞳仁锁住她面孔,将她变成一簇小小的倒影。 磨砂玻璃映出两人赤裸相依的倒影。他的手覆满轻盈的泡沫、淡淡的香气,沿着她的颈线向下,揉满她每一寸皮肤。 “妈妈,手抬高一点。” 她缓缓抬高手,感受他的手滑过腋下,失神想,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是孩子?还是眼前这个温柔又控制欲旺盛的情人? 他将她从头到脚洗干净,清洗好自己之后,用宽大的浴巾裹着她,将她抱回卧室。 他的吻取代毛绒绒的浴巾,一点一点熨过她浴后洁净散发香气的肌肤,雨点般密集湿润,自胸口吻到大腿根部。他的举止陡然变得气势汹汹,柯黎下意识躲闪,但两条腿又被他牢牢拽住,向外掰开,避无可避把最柔软饱满的那处送到他面前,颤抖着等待他含入唇间,仔细品尝。 他焦灼地吸舔她腿心,低喃:“妈妈,我爱你。” 舌尖滑过湿濡的小穴,他将那点水送入口中,痴迷道:“好想要你。” 对她的爱不只是对她疼痛的怜惜,还有由男性侵略本能激发出来的占有欲,飓风一样暴烈,在他头脑间盘旋,不受理性控制—— 他难以忍受任何人接近她,触碰她。每一次目睹、每一次听闻都如同开水淋身、熔岩灌窍,犹如酷刑。于是他用水,用自己的吻,将她身上别人的痕迹全然清洗去。一场由他主导的洗礼。 只剩下最后一个地方,所有人能进,独独从这里成形、从这里出来的他被禁止入内。为什么?他想过无数种理由,但永远无法说服自己——为什么就他不行?明明他跟她最亲近,血肉本来一体。 所以他也可以。 湿滑的触感突然被一根灼热的硬物取代,滚过绵软阴阜,那烫度和硬度令她心头一颤,再抬眼,他胯间那根粗长已经剑指穴口,蓄势待发。 仿佛下一秒就会狠狠操进去,将她贯穿,每一寸软肉都碾平,每一条褶皱都抻开,变作她的骨中骨,肉中肉。 柯黎挣扎着从情欲中起身,推他的肩膀:“好了宝宝,别胡闹。” 她发丝散乱,嘴唇嫣红,声音竭力严肃,听起来仍是软绵绵的,毫无力度。 “妈妈,我想知道以前怎么从这里出来的。”他握住自己的阴茎,像握着一条不受掌控的蛇,滑过穴口,承接涌流而出的温热爱液,抹开润滑:“不能吗?” 他惯用的话术,柯黎已能识破——用她生育过他的事实包裹罪恶的实质、不伦的情欲,迎合她自欺又蠢蠢欲动的渴求。 许多次她软弱了,从母亲沦为他的帮凶、他情欲的俘虏,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不给他尝过,舔过,占有过,这一次她守住底线的决心异常坚决。 “不可以。”柯黎语气渐渐清晰:“别这么看我,宝贝。”她抚摸他恳求的双眸、倔强不肯松口的嘴唇:“真的不可以。” 这一部分缺失她永远无法满足,他也不能满足——精神分析的永恒难题,母亲在情欲上的永恒残缺。 “妈妈帮你弄出来。”她将一缕发丝别在耳后,朝他俯身,手指环住青筋勃发的茎身,安抚这头野兽。 深红的阴茎嵌入她洁白的手掌,粗鲁攻占柔弱,低劣入侵圣洁,蕴满反差与矛盾的画面。 柯遂闭上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终于放弃,躺倒在床,脸埋入她的花园。 她也随之躺下。 69式,最像蜷缩胚胎的姿势,他们之间只差一根相连的脐带,不过被她的手和他的舌头替代。 他那根物事抵住她的胸口,恰好杵在双乳之间,几滴浊液流到乳肉。柯黎面不改色擦去,继续用手指抚弄。事到如今,她依旧不太习惯眉目俊秀,气质净澈的孩子拥有如此狰狞、丑陋的东西——别的男人可以有,但他不行。 正如她总是习惯性忽略他的危险,他的性欲,他们共同犯下的罪孽,一再陷入自我催眠。 却全然忘记了,它本来就是他的某一面,属于他最真实的部分。 但也只能这样。柯黎想。 不然呢? 愿 次日依然是柯遂给她递衣服,款式很简洁,但衣角有斑斓刺绣。穿妥后还有丝袜,再看,也是她常穿的那个品牌——显而易见,细致源于他缜密的观察。 如果没有这次旅行,她恐怕还什么都不知道,他对她生活的渗透与掌控,悄无声息,但无处不在。 “妈妈,换好了吗?”穿衣镜中,他走到她身后。揽住她的同时,抬眼看镜中两人全貌。眼神毫不掩饰,掺杂着迷恋、仰视、柔情与侵占,太多复杂情绪,以至于晦涩如一团幽黑的火。 “这些衣服你买了多久?”柯黎问。 “一两个月。”他说:“课间挑的。” 柯黎想不通,她觉得浪费时间,不过还是接受下来,伸手揉了揉他发顶:“多干正事。” 他很坦然地说:“除了你都不算正事。” 柯黎的线又搭错了,没听明白:“现在你的正事就是读书、上课……唔。” 话音未落,他的唇就堵了上来。 妈妈在这方面是笨蛋,再多情话都无异于对牛弹琴,需要身体力行,她才能知觉。 事实证明,很有效。他偏头瞥一眼镜子,里面的女人眼眸莹莹,目色迷离,是沉浸在亲吻的神态。她对他的吻和抚摸都有感觉,她对他有情欲。 虽然从不承认。 但没关系,他可以等,以无尽的耐心。 接吻的水声躁动骤然止住,他向后撤退。她仍保留迎合的姿势,唇逐过来,不自觉在挽留,又在意识到时,懊恼偏开。 一举一动,莫不落入他眼底。 柯遂低眸,指尖碾过她湿润唇瓣:“继续吗?” “不了。”她心烦意乱地说。 他微笑,面上依然一片清淡。 “那我们出门。” 出生在罗马,一直是最贴切的形容。尽管早已没落,每条街道、每处转角,都有过去遗落的痕迹。罗马仿佛被时间忘却,这是它的永恒之处。 那逃遁到这里的他们呢?世俗并没有忘记他们,柯黎站在不远处,拿着手机,冷脸向对面交代事情。她的生活总是这么紧迫,紧迫,追在她身后驱赶,没有喘息余地。 柯遂收回目光,继续低着头,数泉水里沉淀的一枚枚硬币。 叁千多枚,叁千多个愿望。 许愿池边不缺相互依偎的情侣,被母亲牵着手的孩子,兴奋地大声交谈。流浪乐手正奏着手风琴,忧郁的乐声如鸽起落。 柯遂独自站在一边,用葡语推测他们谈话的意思。柯黎终于打完电话,快步朝他走来,满脸歉疚。 “宝宝,公司有急事,所以……” “要提前回去吗?”柯遂轻问。 “嗯。”柯黎摸摸他的侧脸:“最迟明晚得出发,我们只剩一天多了。” “真的对不起。” “没关系。”他安慰她:“反正我们逛的差不多了。”又笑笑:“最后一天更要开心。” 柯黎随他微笑,眉间仍然蕴着歉色。 柯遂递一把硬币给她:“我们还没有许愿。” 柯黎未接:“我没有愿望,你许吧。” “真的吗?”他问:“一个愿望也没有?” 柯黎摇摇头:“我想要的从来不靠许愿。”又推他肩膀,目光落向水面:“妈妈陪你丢硬币。” 柯遂抛出一枚硬币,银灿灿的里拉沉底,水面漾起微光。他盯了半晌,脑海里浮现的不是愿望,而是她说自己从不许愿的样子。 明明算是豪言壮语,她却轻拿轻放,理所应当。随口抛出来的一句话,本来也无需过分在意,自信坚定是她的常态。 说话的那一刻,阳光斜照在她侧脸,像一条波光粼粼的河,异常耀目美丽。柯遂又丢了一枚,百无聊赖想,爱上她,同样也如此简单。 从小到大,他对所有人、所有事都是冷眼视之的态度,没有波动,亦无所求,绝对的淡漠。遇见她,才开始有了贪恋——她的所有,他都想要。 所以他不一样,他有很多很多愿望。 硬币全部抛光,水面涟漪散开,渐渐恢复如初。柯黎在一旁看着他,笑着问:“许了什么愿望,二十多个。” “妈妈。”柯遂唤她,握住她的手。 “愿望说出来就不准了。” 暗(H) 他们回去又做了一次,他的精液最终还是在她被磨得红彤彤的腿心里射出,混在爱液,温热粘稠。 擦拭干净后,他在她身侧躺下,一只手牢牢揽抱住她。灯已关,如墨夜色漫流。他背后是窗外星星点点的灯火,比国内稀疏。 柯黎昏昏欲睡,半梦半醒之间,她隐约察觉他的注视。睁眼,柯遂果然仍在看着她。比暗夜更阒寂、更深幽的,是他的眼睛。 “怎么还不睡?”她问。 “最后一天了。”他说着,手指缓慢在她椎骨挪移,沿寸寸骨节拾阶而上:“想多看看你。” “回去也能见面。”她柔声说:“我只是出差几天。” 柯遂摇摇头:“不一样。”又凑过来,在她耳畔说:“我要出国了,你不会让我经常回来,也不会再让我这样抱你、亲你,不是吗?” 他说的内容很悲伤,但声音很平淡,像早已接受这个事实。 柯黎胸口一闷,沉重情绪滞在喉间,无法排遣。 她沉默伸出手,抚摸他的头发,忽然抬起下巴,吻他光洁的额头。 吻渐转向下,描摹他立体的线条,山一样走势险峻。最终,她跌入最柔软的地方——第一次,她主动吻他。 她居于权力高位,不能主动,否则就是引诱。孩子有天真、不知世故作为豁免权。而她什么都明白,那些应该的、不应该的。有意犯罪罪加一等。 可她还是吻他。 手下少年的心跳如擂鼓,重重撞击她的掌心。柯遂收紧手臂,丝绸被下两人赤裸的身躯彻底缠绵在一起。他勤于锻炼,身体没有一丝肉感,纯然的坚实、灼热,摩擦过她的肌肤,情欲盎然。 他翻身压到她身上,被子应声而落,滑到一侧。两人的唇依然相连,他的手伸入她的后脑,轻轻抬起,加重、加深这个吻。舌尖柔慢地在她口中撩拨侵占的同时,下腹欲望早已苏醒,抵在她小腹,愈发坚硬。 她握住那根坚挺,从他灼热的吻中退出,轻喘着说:“今天进来吧。” “真的吗?”他俯下身,与她对视。 “嗯。”柯黎回望他的眼睛,抚摸他浓密的睫毛:“你不是一直想要吗?” “难道你不想吗?妈妈。”他反问,伸出手指,轻拂她的鼻尖:“不能总是拿我做藉口。” 柯黎不语。他的渴求源于恋母情结,可她的呢?医学和科学没有给她的欲望提供合理的位置,是彻底反常的病态。 她感到痛苦,默默望着他,眼神惶惑。 他察觉,低下头,轻柔地在她脸上啄吻,握住她的手:“是我想要你。” “是我逼你。” “你只是因为太爱我了。”他轻轻说。“不要自责,好不好?” 柯黎不出声,静默地拥紧他。 他试图用情欲让她分神,含住她的耳珠,指尖撩动她的尾骨。她最敏感的所在这几天都被他一一发掘,像堤坝上的裂缝,稍稍冲击,便汩汩渗水。 她酥软下来,鼻息轻浅,手臂无力将他攀附。 “舒服吗?”他的手探入她腿心,满意地摸到一手湿滑,就着那些液体轻捻花珠,灵巧挑逗。 “嗯。”她真像融化了,平日的冷硬与倔强消失不见,化作一溪春水,从里到外散发馥郁细香。这样的风情也曾向别的男人流泻吗?他既嫉妒,又痴迷,两根手指滑到阴户内凹陷,慢慢插了进去。 他从不急躁,事先都会规划,妥善而缜密,犹如擅长博弈的棋手。 床上风格亦是如此,尽管充满情欲,又是初次。他依旧慢条斯理,手指在甬道内耐心搜寻,找她的极乐点。 两指因为弹琴伸张,都覆有薄茧。粗糙碾过柔嫩,痛感中有快感。她咬着唇,胸口起伏,用理智调控呼吸。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他的指腹进攻略微发硬的区域:“是这里吗——” 快感汹涌,喘息从咬紧的齿缝唇缝中倾泄,她身体率先作出回答。他心下了然,膝盖顶开她双腿,怕看不清晰,探身去开灯—— “别……”她声音沙哑:“别开灯。” 满室暗昧,仅靠微光照亮。四处漫着黑雾,就像他们的情感,不得一窥天光。他知道,她也知道。 他收回手,重新覆压下来。看不清脸,仅是高大而深浓的阴影。她张开双臂,拥抱这片暗色。 硬如磐石的顶端在缝隙上下求索,她鼻间细细簌簌,发出短促的气声。感受那根东西挤开缝隙,沉重地往里插了进来,寸寸抵开。 他是她生的,器官自然也与她相契,简单插入即有快感。她忽然意识到他没戴套,但无暇顾及,肉碾肉的摩擦带来比平常多得多的刺激。粗大缓慢入侵,犹如分娩时,他也是这样胀满她的甬道。 腿被抬得更高,他一鼓作气尽根埋入,插到最深处。 与她耻骨相抵,彻底嵌合。 浑身战栗,她仿佛沉到这片以他为名的深海底部,被四面八方的水侵袭。她快要窒息,很想流泪——不止因为情欲。 耳边轰鸣,他好像讲了什么,语声湮没在黑暗的潮水。她蹙眉,艰难从喘息里挤出一句“什么?”男孩凑过来,在她耳边又重复一遍,声音清晰而笃定。 他说我爱你。 真的。 授(H) 胀大的肉棒直捣花心,本该开始挺动,他却停住,压在她身上,呼吸极其紊乱。 柯黎发觉不对劲,抚摸他汗湿的脸:“怎么了宝贝?” “有点想射。”其实是很想射,凹凸不平的褶皱紧勒住未经人事的性器,波涌着要将他榨干。柯遂有些懊恼,深深吐出一口气,慢慢拔出来。 “想射就射。”她尝试安抚:“第一次都是这样,贺昀当时也……” “妈妈。”他打断她,手指捏着她下巴,促她跟他对视。眼睛融在夜色里,沉沉盯着她:“不要提别人。” 他偶尔会露出仅属于男性的一面,极富侵略性,总让她思维迟滞半拍,吃力地将这一面与平日联系。 走神之际,那根东西又插了回来,强烈的堵胀感再度来袭,不止是阴道,好似整个身体都被他充盈、填满。她皱眉,腰肢不自觉向后摆动,却被他环住,用力拽了回来,胀硬顶端再次碾滚过深处软肉。 他就这样将她禁锢在怀中,缓过射意后,不紧不慢在她腿间进出,顶得她身躯一挺一挺,握着床单的手时而攥紧,时而松开。 终究忍不住,她仰头张唇,无声对着黑暗喘息。 夜色裹住他们性事视觉的一部分,但听觉——他胯骨与她臀部相撞的肉体拍打声,性器相互摩擦的滋滋水声,以及两人呼吸不畅的喘息,无一遗漏从中漫溢出来。 但于他而言,这仍然不够。他拈起她遮挡眉眼的几缕发丝,别在耳边,捧起她的脸,轻柔哄她:“妈妈,看这里,看着……” 她目光移到身下,臀部被他高高抬起,腰肢悬空,他几乎半骑在她身上。粗长的阴茎因为逆光,仅是黑魆魆的阴影,倾斜着捣入她下体。 她想转开,但他的手纹丝不动。她用手挡住,但被他桎梏手腕。 柯黎有些恼怒,声音变得严厉:“柯遂……” 趁她说话,那根巨物又顶入花心。酸麻感如电流攀爬向上,她浑身绷紧,半截声音变成压抑短促的呻吟,极其妩媚。 “是这个地方生下的我吗?”他捏着两瓣臀部,无休止地挺身打桩,精囊无间断拍打肉穴边缘,声响湿腻而淫靡。 “嗯。”她挣扎在情欲洪潮中,反复没顶,无意识答复他。 “那我又回来了,妈妈。”他俯下身,边亲吻她的耳廓,边喃喃,语气迷乱中,透着一丝平静的疯狂:“我又变回你身体的一部分。” 听清楚他的话,柯黎恍然心惊。手被他带着,摸到两人紧密相嵌的交合处。湿滑爱液犹如粘稠的融糖,洇入她颤抖的手掌。 他毫不避讳两人乱伦的事实,明明白白告诉她,他们情人姿势下的实质。 可是为什么,她的身体愈发有感觉。阴蒂膨大,硬硬地抵在他的耻部。他伸出手,指腹两面夹紧花核,用力揉捏。一股难耐的瘙痒和酥麻随他手指蔓延到甬道每一处,更加裹紧了他。 他却用力拔出来,留她吊在原处不上不下,腿根发颤,水液汩汩涌出。想要但说不出口,最是虚无软弱的那刻,他又骤然插入泥泞不堪的逼穴。水液飞溅,撞击变得激烈,带来无限的快感,轰然冲破理智,把那些伦理纲常道德律令都荡得稀碎。 她开始挺腰迎合,双腿缠住他起伏入侵的窄腰,手指攀上他平阔的脊背。呻吟声不受控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娇柔,染上些许哭腔。 ……不行了。她想,快高潮了。可这不能,至少不应该,用生出他的产道感受欲仙欲死的愉悦,这是被禁止的快感。 但欲望全不受阻,身体不听从她意志摆布。来势汹汹的几击下穴肉霎时缩紧,层层迭迭的软肉被阴茎的形状与盘旋其上的青筋血管塑形,她的喘息戛然而止,被下体汁水细微的喷发声取代。 他骤然被绞紧,发出一声闷喘。温润的嗓音变得混浊嘶哑,精关冲破前抱紧她,压着她无力大张的双腿用力再顶数十抽,撞进花心深处,一遍又一遍告白:“妈妈,我爱你。” “……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这几句重迭反复,犹如催眠。她眼中泪意闪烁,感到身体出现内爆,禁忌随他精液在子宫迸发的那一刻灰飞烟灭。她像陷在蛛网的蝴蝶,濒死挣动了一下,又被他掰开双腿,腰腹密不可分贴覆上来,以一种镇压的姿势,按着她授精。 他要用最暴烈与最缠绵的方式叫她记住这感受——他依然在她体内,不论出生前还是出生后,不论怀孕还是做爱,他依然扎根在她身体,谁也不能轻易拔出。 就是她也不能。 粘稠白精随堵塞消失涌出体外,流满她的花心。他搂紧她洇出薄汗的腰肢,舌尖滑入她唇间,缠住她无力的舌头,色情又温柔地吮吸。温凉水意覆满两人全身,于夜中透亮反光,她恍惚觉得,这是他出生时裹住身体的羊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察觉他紧贴小腹的阴茎又硬了起来,坚挺的龟头往下挑开缝隙,嵌到肉穴又待再入。她摇头,往下握着那根跃跃欲试的阴茎,低声道:“戴套。” “你想让我怀孕吗?” “不会怀孕。”他凑近她,两人发丝纠缠,汗水与气息交融中,他亲吻她的脸:“我怎么可能让你有第二个孩子,只能有我一个。” 柯黎怔住,她震惊望向他:“你……” “嗯,我做过手术了。”柯遂轻描淡写。 “太不慎重了。”她拧紧眉头:“这不是儿戏,柯遂。” “这根东西除了和你做爱以外没有任何意义。”他微笑,轻巧地说:“它是你创造的,所以只能用来……” “进入你。” 他理所应当把自己全身上下都归属于她,岂止是没有断奶,他完全还把自己当做她腹中的胎儿。 如此极端、如此畸形的爱恋令柯黎浑身发颤,可她别无选择——是她先放他进来,谁料一发不可收拾。膝盖再次被他抬起,他腰身一沉,烙铁般的肉棒旋即深深插入体内,掠夺她的全部。 溺(H) 这一晚数不清他吻她多少次,做了多少次,晕过去——或者说,睡过去前他们仍然在接吻,她第一次知道吻太久了舌头也会酸,明明平常说话频繁使用,偏偏在和他百般缠绕之后疲于再动弹。他终于恋恋不舍从她口中撤出舌尖,带出牵连的银丝。阴茎仍停在她体内一动不动。 第二天七点,这边教堂准时敲钟,晨光与祷歌漂浮,涌入窗口。 柯黎昏昏沉沉起床,她已经形成一套固定的起床程序,一睁眼就下床,绝不多睡。 起来时下体像拔出来什么,满满当当堵在里面的液体刹那间涌出,染白腿根。意识到前她一只脚已经踏在地上,却蓦然酸软,砰的一声坐回床。 躺在旁边的柯遂被吵醒,撑坐起身。他骨架修长舒展,薄薄覆层肌肉,晨光下是冷玉的质地,线条分明但不过分强壮,极具美感。唯独狰狞难看的那根东西正因晨勃高竖,跟她下体一样,同样黏黏糊糊,沾满各色液体。 她忽然发现,塞了一晚那东西是什么。 腰腿酸麻,头更是如同宿醉以后,隐隐发昏。她按按额角,身后忽然扬来两只有力的手臂,将她抱入怀中。柯黎精疲力竭,靠到他肩膀。 他的气味很好闻,温和的皂感,透着少年的清爽。被他拥抱是一种享受,于她而言。 “妈妈,有没有不舒服?”柯遂低声询问,垂眸下看。女人花户像被捣烂的浆果,裂缝殷红,四溢着精浆。 他深深盯着,将这副彻底占有她的淫靡景象刻入脑海,又伸出手指,缓缓插入柔嫩花心,带出更多液体,气味浓郁。 一面排精,他悄无声息拨弄她的敏感,试探碾压。柯黎眉心蹙紧,双颊潮红,唇间泄出细碎轻吟。 见她这副情态,他不禁垂首,亲吻她的脖颈,一只手握住一边乳房,轻缓揉捏。 “还做吗?”她问,语气犹带倦意。 “可以吗?”他低声问:“妈妈,你要不要睡一觉?” “飞机上睡。” 他听出她的纵容,更搂紧她,手指再递入一根。这一次明目张胆起来,双指直直插进肉丘,旋着在湿滑甬道里捣弄。 黏白液体越流越多,不知道射了多少。他轻啮她的耳垂,问:“你会让别人射在里面吗?” “不会。”她把手搭在他正在插穴的手臂上,喘息愈发急促:“……当初为了怀孕,才让你爸爸弄在里面。” 他瞬间抓住普遍性:“那你内射都是为了我。” 她想否认,又无从辩驳,最终只能低低嗯一声。 男孩子的占有欲被满足,亲亲她的脸颊。磨蹭在她臀缝的粗大阴茎往前一挺,被他握住对准穴口,又待再入。 “等一下。”她伸手挡住那物事,不忘提醒:“去洗澡。” 两人一同洗漱,浴室光线撒落在他赤裸的脊背,极其柔和。她瞥一眼,看见上面赫然一道深长的疤痕。 “这里怎么回事?”她伸手抚摸,动作很轻,仿佛他依然会觉得疼。 “小时候不小心摔到了。”柯遂侧过身,没让她继续看:“没什么,已经好了。” “以后要小心。”她叮嘱:“尤其你一个人在国外。” “妈妈在我这么大的时候不也独自在国外吗?”他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柯黎讶然,她没和他说过过去:“你知道。” “嗯。”柯遂点头:“我找了很多资料,想了解你以前是怎样的。” 柯黎顿住,抬手揉了揉他的头:“乖。” 语言和动作都很温馨,如果忽略他们正赤身裸体,做爱后并且即将继续做爱的话。他们关系早就变形扭曲了,母子与情人的迭加态——上一刻还是谆谆教导的母亲,下一刻他们已经挪移到淋浴间,水围成雨幕。他抱着她,两条腿都摁在朦胧玻璃上,挺身而入。 水丝如雾,漂浮在四周。肉身交缠,像两尾白鱼,时隐时现。她饱受煎熬,身体内外各处敏感点都遭他占据蹂躏,被顶起又坠落的身躯一直在颤。 性欲高涌的少年腰臀死死嵌在她腿间,磐石般发力坚硬,挺动入侵,低沉的喘声和她的呻吟穿透了水雾。 最后她的腰酸到无力再挺直,他们又到浴缸。水。无止境的水。像圣地,亦是水牢。沉沦从心理变作现实,他的手拂过她湿漉漉的乌发,轻柔地吻她鬓角和唇。 视野逼仄,她只能看见他低垂的浓长睫毛,被水染成漆黑一抹,忍不住摸了摸。他抬眼看她,目光清澈而温润。 “妈妈爱我吗?”他俯下身,吻她的唇,再次开始动作,翻出一池波澜。 “嗯。”她感受他此刻温柔如水的进入。水里他的身躯变得非常轻盈,即便压下来,偶尔会飘荡离开,云一般时聚时散:“但不是那种爱。”她执拗不肯承认。 “那我们现在在做什么?”他握住她绵软的腰肢,一气插到最深,像要钻到她最柔软最真实的那处,撬开在光明下:“不是那种爱,又是什么?” 像触碰未愈合的创口,她下意识回避,偏过头去。他的动作却陡然激烈,她被幽禁在水和他又急又热的情欲中,难捱地低吟。 下巴被他抬起,小舌躲闪不及,又被他挑弄吸吮。水压得她喘不过气,热气熏然,她同时感到无限的痛苦,与无限的愉悦。 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死,各种意义上的死——真应了她的谶,高潮时两人全无防备,没到水底。挣扎之际性器依然死死纠缠,共同爆发。水灌入眼耳鼻舌,隔绝一切色声香味触法。无光的暗流中,她死死抱紧他,可他不是浮木,只能偕她一同溺亡。 残存一丝理智,柯遂撑住缸底,捞着她的腰,用力起身。香甜空气涌入鼻间,两人咳嗽半天,终于缓过来。 他抱住她,轻抚她颤抖的脊背,抹去冷汗与水,垂头问:“妈妈,如果我们淹死了,会不会上新闻。” 柯黎靠在浴缸边沿,始终闭着眼睛,缓缓喘气,没有看他一眼。 “你是真的疯了。”良久,她说。 晴 柯黎还是没能撑住。叁十五岁身体机能确实比不上二十出头。那时候连续做几天,各种姿势,各种体位,都毫无问题。而这次,做到后面她又晕了。她觉得,这也是冥冥之中证明她和柯遂不合适的又一铁证。 醒来日薄西山,一切与来时景象相同——长日将尽,夕阳给罗马披上嫣红薄纱,柯遂正站在露台,眺望远处。 头疼稍减,她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走到露台。见他迎光而立,日光穿透眼珠,像覆盖一层琉璃壳,透着湛绿。 他偏头看她:“你醒了,妈妈。” “嗯。”她说:“差不多该收拾行李去机场了。” “好,我去收拾。”他的面庞一侧居于光下,一侧陷于阴影,正朝她笑,眼里却看不清有什么情绪。这张脸总是如此,平静接受所有事实,无喜也无悲。 “等一下。”柯黎叫住他:“柯遂,不要忘记你的承诺。” “我知道。”他停下来,安静凝视着她:“答应你的事,我都会做到。” “但是妈妈。”他继续说:“你这么轻易就能抽身吗?” “不能也必须能。”忍过一两个月,习惯可以治愈一切,她从来如此作想。 又强调:“我答应你的全都实现了,谈过恋爱了,甚至都……做过了,你应该也兑现你对我的许诺。” 柯遂垂下眼。晚风轻拂,吹得他发丝微动,闪烁万点金光:“但我想要一辈子。” 柯黎笑了笑:“多大就说一辈子,我都不敢。” 人并非恒定。她理解他当下的心意,但再炽热的激情终究是过眼云烟。叁十岁过半,渐近不惑。回首看来路,她曾经或执着,或迷恋的那些人或事,早不知哪里去了。 “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你的人生还没有真正开始。” 十八岁,多么好的年纪。柯黎想。 柯遂静默半晌。他明白了,这几天她无限的纵容就是为了他允诺的这个时刻,给他造出一个完美梦境再让他从梦中醒来。他彻底明白了,转过身,回到房里,留她独自沐浴在黄昏下。 柯黎取代他遥望的位置。直到太阳落下,她始终没有转过头。 事实上,这几天确实和做了一场梦没有区别,两人都不再主动提起。柯黎把他准备的那些衣服全塞在衣柜底部,而柯遂把订机酒的软件卸载了,都不再需要。回国后,生活继续下去,无所谓想或者不想,如太阳东升西落,照正轨运行。 不过刚回来那几天,柯遂还是被林旭问去哪儿玩了。他说罗马。 “罗马有什么好玩的吗?”林旭问。 柯遂想了想:“天气很好,总是晴天。” “改天我也要去。”林旭哀叹:“这边冬天总是大阴天,或者下雨,快发霉了。” 柯遂无谓地笑笑。他还要去英国,英伦阴雨天气声名在外,晴天比S城更少。 ——阳光早就把他遗忘在雨季了,很多年前就是。 他在这边有条不紊准备留学手续,另一边柯黎一下飞机就飞往北京出差,一起办事的人里包括贺昀。两人做不成情人,但依旧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到他们这个年纪,利字当头,注定无法像小年轻那样纠结情情爱爱。 只是说话语气变得公事公办,认识两人的人都好奇,不敢问柯黎,只在会议茶歇向贺昀打探:“你和柯总最近怎么样?” “分手了,还能怎么样?”贺昀拈起一块蛋糕塞嘴里,淡淡道。 “啊?”同事瞪大眼睛:“不是不久前才订婚吗?” “订婚又没领证。”贺昀神色微冷:“分手不就一句话的事。” “那是柯总甩的你?”同事继续八卦。 柯黎正好从会议室出来,走到两人旁边,倒了杯红酒。她接过话:“是我没做好,他甩的我。”她不想贺昀面子上难看,确实她有错在先。 同事瞬间变得肃然起敬,用力拍了拍贺昀肩膀,揶揄道:“竟然敢甩柯总。”谁料一向好脾气的贺昀甩他一记冷冷的眼刀,同事即刻赔笑道:“我有个电话要打,就不打扰二位了。” 遂留两人相对。 “我还用不着柯总给我找台阶下。”待那人走后,贺昀出声,语气颇为阴阳怪调:“高攀不起。” 柯黎沉默,浅啜一口红酒,望向别处。 腰还在酸痛,她神游天外,想到这疼痛的肇始者,尽力移转思绪。忽然听到贺昀问:“你前几天请假去哪里了?” “和柯遂去旅游了。”她说:“趁他出国前,再去最后一次。” 听她提及柯遂,贺昀脸色微变。 他“哦”了句,瞟一眼她扶在腰际的手,转开脸去,兀自离开了。 飞 日子就这样匆匆而去,转眼已是高考后,学校给毕业生弄了个毕业歌会。柯遂又拾起了他的老本行:弹琴。 其实他一开始非常厌恶弹琴——在父亲以及其他亲戚眼里,它是炫耀阶层的工具:昂贵需时常保养的钢琴、严厉资深的名师、向别人展示他的演奏会,这些硬件无一不需要大量的金钱。 他觉得自己像傀儡,寄托他人虚荣与喜好,兢兢业业扮演给他分配的角色。 不过爱上音乐也很简单。和其他艺术不同,音乐展现最纯粹的语言与仪式。任何外在形象都不再需要,它粉碎一切物质,变得简洁、明了——仅凭抽象的颤动,它就能触及最感性的心灵,这近乎哲学,一种思想。 因而幕布拉开,坐在台上的柯黎看他是一副全神贯注的姿态,类似朝圣——与他意乱情迷吻她全身的神色相同,将自身视作祭品,全无保留,献给神坛。 不,打住。 柯黎用力晃了晃头。 她不该将柯遂放置在这些情色画面。 身体记忆往往不听使唤。罗马几天,她差点死于狂暴的性爱,与温柔的水。极致的越界体验,往往给肉体施加不可磨灭的烙印。 她与身体作斗争,用理性掌控,终于平复下来。 琴声止息。柯遂从琴凳上起身,用话筒说:“献给我的母亲。”每一次结束他都这么说,好像永远只为她而弹。 黑暗里,柯黎随四周人鼓掌,安静地注目他。这是压轴曲目,歌会就此结束。之前表演的学生纷纷从幕布后出来,齐唱最经典的那首《送别》。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歌声中,落幕之际,舞台顶部霎时花落如雨。少女少男们沐浴在鲜花下,是那样青春的容貌,与花样的年华。柯黎凝望他们良久,最后起身,随众人退场。 礼堂外,花坛边,柯黎等了半晌,终于看到柯遂。他和好几个同学在一起,有说有笑朝她走来。 “阿姨好。”小同学们叽叽喳喳跟她招呼,柯黎微笑道:“你们表演都很好,一会儿打算去庆祝毕业吗?” “对。”柯遂说。“打算聚餐。” 他比平常活泼很多,也融入集体了,这让柯黎感到欣慰:“那结束以后打电话,我来接你。” “阿姨,柯遂能和我们一起喝酒吗?”一个男生大着胆子问,他以为好学生的家长都很严厉。 “可以啊。”柯黎挑动眉毛:“都成年了。” “但不能喝太多,对身体不好。”她提醒。 不过他喝得多不多,柯黎没能看出来。柯遂喝酒不上脸。她去接他,感觉他只是脸颊浮起淡淡的粉色,眼里蕴着水光。其他同学都酩酊大醉,看出来喝了不少。 她扶他从车上下来,回家。他的手臂网住她的肩膀,脸紧紧挨着她,热气和酒意扑到耳边,触感麻痒。两人很久没有这么近过,上次是罗马。 柯黎头疼不已,忍着推开他的冲动,把人放在沙发上,倒杯水,准备喂他。 “柯遂。”她推他肩膀:“起来喝水。” 他纹丝不动,半天叫不清醒。柯黎毫无办法,放下水杯打算走。身后神思昏昏的男孩却骤然半醒过来,伸出手揽住她的腰肢,把她抱到怀里。 他身体很沉,唇若有似无触碰她的发丝与耳廓。灼热的温度、浑浊的吐息、混着酒香的清冽气息,无一不激起她身躯的战栗与酥麻。柯黎忍无可忍,掰开他手臂,想抽身而出。 柯遂却唤:“妈妈。” “别走,好不好?”他声音很低:“我不会乱动,陪陪我好吗?过几天就要去英国了。”她提前给他买好机票,让他早去早适应。 她停下挣扎。他果然不再动作,很乖巧地搂着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阴影落在脸颊上,像抱着洋娃娃入睡的小宝宝。 他应该也喝了不少,很快睡着了,吐息平稳均匀。 这时候推开他很容易,但柯黎鬼使神差没有。她转过脸,静静望着他。柯遂睡得很沉,脸庞早早褪去孩童的圆润,棱角清晰分明。但这仍然是一张相当年轻相当俊美的脸,没有任何岁月的痕迹,纯粹的青春,雪一样澄净。 她伸手,轻抚他的脸,柯遂依然没醒。 说被美色蛊惑也好,说传染了醉意也罢,总之她那一刹那仿佛被抽走了理智,凑过去吻了一下他的唇。又在意识到时,五雷轰顶,手足无措。 她立刻从他怀里起身,盖张毯子到他身上,逃一般回到房间。 后面几天也借故睡在公司,避而不见。 好不容易和他恢复到正常的母子关系,她不想因为一念之差,功亏一篑。等他出国就好,柯黎告诉自己,几万公里的距离、侵蚀一切的时间可以遏制、甚至斩断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柯遂走的那一天她仍然在公司,忙昏了头——又或许出自,本能的回避,忽然才想起他今天要走。打电话过去,柯遂已经到了机场,离出发剩一个小时。 柯黎急急忙忙,拽着车钥匙跑去开车,维持法规内允许的最高速度,一路狂飙。 然后被堵在机场附近几公里的一条路上。 她眼睁睁看着时间迅疾流逝,越来越逼近出发时刻,无法挽回,无力回天。手机蓦然震动,她拿出来,发现柯遂发了句:“快停止检票了,我先上飞机。” 下面是一张小猫表情包,小猫瞪大眼睛,可怜巴巴望着屏幕,配着两个大字:“妈妈”。 柯黎回复几句,他没有再回,手机应该关了。她放下手机,余光捕捉到空中异动,抬头,一架飞机低空飞行,奔向霞光涌动的天际。 柯黎目送那架飞机远去,感到它在涣散,在消融,变成一抹移动的灰色水渍。 直至它彻底消失,她才收回目光,抹了抹眼角。 开启新生活吧。她想,我们一起开启新生活。 宝贝。 友 与天底下大部分母子相同,十八岁成为两人分岔路口,生活各自朝不同地方奔去。每个送孩子到大学的母亲都会经历这一阶段,柯黎并不稀奇,也不意外,她也是芸芸众生中一员。 柯遂不在家,她全身心投入工作,干脆搬家,住在公司附近,最先忍不住问她的还是贺昀。 “你现在不回家了?”贺昀端着热气腾腾的拿铁随口问:“柯遂还在放暑假吧。” 柯黎正等着她的冰美式:“提前让他去英国了。” 贺昀笑了:“看到你对自己亲儿子都这么狠,平衡多了。” 柯黎顿时警觉,侧首盯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她气质本就偏冷感,逼视别人时,目光凌厉更是如同刀刃,锋芒外绽。不过,贺昀与她相处多年,早摸透了她的脾性,闻言只是漫不经心道:“你不是为了让他不依赖你么?自己之前说的,就忘了?” “嗯。”柯黎收回目光,转过头去。 “对了,还有件事想和你说。”贺昀朝她伸出一只手:“继续做朋友吧。” “我们一开始是朋友,分开不也能做。” 之前,他追她追了大半年,直到柯黎提前把话对他挑明:“我可以做你的女朋友,但我无法保证真的爱你。除了家人,我没有爱过谁。” “为什么?”贺昀当时问。 “会觉得,别人不太靠谱。”柯黎淡淡道。 他理解。她出社会太早,经历太多,再加上离婚伤筋动骨,吃了不少亏,自然戒备。 “没事。”贺昀对自己有信心,“可以慢慢来。” 八年,再冷的冰也能捂化吧。 事实是她依然是块冰,想赢一定能赢,想割舍什么就一定能割舍。哪怕真是从她身上滚下来的一块肉,他甚至怀疑她毫无感情。 柯黎回头,望着他伸来的手,用力握了一下。 “我一直想和你做回朋友。”她说:“但以为你会介意。” 她对待感情从来如此,干脆利落的背后,一直是回避与不知所措。贺昀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她,依旧对自己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就当他上赶着犯贱。 “我不至于这么小气。”把咖啡杯放到吧台上,他转过身,摆摆手:“还有事,先走了。” 他知道柯黎不缺追求者,男性劣根性——遇到这种冷美人就心痒痒。她招招手,有的是不知深浅痴心妄想之徒前赴后继。 不过没想到下一段来得这么快,不到半年。那天他和柯黎走出办公大楼,听她说:“和别人约了饭。”眼睁睁看她走向一辆车。车上年轻男人下来,殷勤替她拉开车门,侧脸很英挺。 再一看,他居然认识,跟这人有过生意往来,还一起喝过酒。 好像大学才毕业没多久吧。 正烦忧着,那小年轻过几天找上门来,问有没有空吃饭,他请客。贺昀心知跟柯黎有关,高贵冷艳地应下了。 一见面,对方先聊了些别的,正当杯盘狼藉酒酣耳热之际,终于狐狸尾巴藏不住了,问他:“贺总当初怎么追柯总的?有没有什么能哄她开心的?” “怎么?”贺昀掀起眼皮看他:“还在追求吗?” “不,应该算在一起了,但她……”经常看上去心不在焉,若即若离。总之,对初出茅庐的他而言,她的风情是一种可望不可及的神秘感。“总感觉防备心很重。” 贺昀懒懒道:“你是没见过她对别人毫无防备的样子。” 小年轻忽然酒醒,充满敌意望他:“对你吗?” “不是我。”贺昀有点不耐烦。 “我没有任何经验,不然我也不会坐在这里给你提供经验。”他说:“唯一的建议就是,如果她把你甩了,别闹得太难看。” 对方脸即刻沉了下来。贺昀心里冷笑,情商这么低,藏不住事,柯黎跟他最多在一起一个月。 她忍不了。 猫 柯黎找新男友的事渐渐传遍整个公司,认识的人都有听说。柯遂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彼时剑桥在下雪,细雪落到庞河,渐次融化。柯黎跟他视频聊天时,他拉开窗户,凉风入窗,驱散暖气的窒闷。 “那妈妈,你喜欢他吗?”他轻飘飘问,屏幕上的脸没有过多表情。 “嗯……相处还行。”她择偶标准没变过——长得不错,和谐融洽。 又岔开话题:“那边冷吗?我看一直在下雪。” “还好。”他搁在窗边的手指冻红了:“不冷,准备去滑雪。” “和朋友?” “自己去。” “还是多认识一些人吧。” “嗯,我会的。”柯遂笑:“妈妈,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好。” 屏幕陡然陷入黑暗,映出他的脸,眼神空洞而无一物,不知道在想什么。 英国去瑞士相当方便,飞机眨眼就到,柯遂经常一个人来。荒芜的雪原,冷冽的空气。寂静,无人打扰。是他需要的。 这种地方,死也得过几天才被发现。 他从陡峭的山坡上溜下来,一时未察,滚到雪堆里。是新雪,柔软而蓬松,散发着丝丝甜意。他就这么躺着,看天顶压得很低的云,不想起来,也不想睁眼。 据说人被冻死前会觉得很温暖,并看见梦想的画面。柯遂看到了,他沉浸在这种温暖中,不愿自拔。直到有个人推了推他肩膀,一把将他从雪堆里拉起来。 是个四五十岁的滑雪者,白人,络腮胡,面色冻得紫红。 “小伙子。”他用一口浓重口音的英语说:“你没有受伤吧。” 柯遂摇摇头。他被冻僵了,过了一会儿血流恢复,继续动弹如初:“谢谢您。” “那你躺在这里做什么?”男人疑惑看他,见他不答,忽然醒悟过来:“你不会要自杀吧?” “因为什么?”他看起来像意大利人,热情、话多得过了头:“因为女人吗?” 柯遂没有回答,这在他看来是一种默认。男人笑了,又拍拍他肩:“谁年轻的时候没想过为情而死。不过我告诉你有个好办法,当你为生活或者爱情想去死的时候,想想你的母亲。” “她把你生得像天使,你死了她该多伤心啊,我的上帝。” 这些话让柯遂骤然怔住,他望着连邈的雪山。云层分裂,阳光洒落。山脉变得金光熠熠,仿佛另一片新天新地在眼前敞开。 母亲,爱情。死亡,活着。 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是活着与死去的动力呢? “谢谢您。”他对男人微笑:“很好的建议。” 他离开,回到英国。这边的雪也下大了,人们都躲在家里,窗户泄出温暖的黄光。柯遂拿出钥匙,准备开门,突然听见附近草丛传来几声轻微的猫叫,但转眼看去,草上沉沉积了一沓白雪。 他收回手,俯下身,翻开那些雪,赫然看见两具漆黑而毛绒绒的躯体。母猫蜷缩着,已经死了。怀里护着一只孱弱幼猫,依赖母亲的余温苟活,也奄奄一息,朝他细细叫着。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但因为爱的存在,又如此顽强。 他拎起小猫后颈,揣到怀里,打开门。房内暖气侵袭,小猫激灵了一下。他轻抚它的脑袋,心中一片平静安宁。 寞 la m ei7 .c o m 柯黎总责怪柯遂不懂得爱惜身体,但似乎,这项糟糕品质是她遗传的。 那天她和几个合伙人去看新动工的一个技术项目,早饭跟午饭来不及吃。负责人唾沫横飞地介绍,门外装修工人噼里啪啦地拆墙,听得她有些耳鸣。 胃部隐隐作痛,但柯黎无暇管。小事,忙完再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但耳鸣声越来越大,后半程她甚至听不清楚负责人在说什么。终于结束,对方朝她伸手,含笑点头。她起身,手尚未握上,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已在医院,触目一片雪亮。头脑晕晕乎乎,她慢慢坐起身,有只手过来扶住他,抬眼一看,是她新交往的那个小男友,叫应尧。 应尧絮絮叨叨,说她胃炎而且贫血,他看护了半天。又问她要不要吃什么,柯黎扶着脸,靠在床头柜,很冷淡地说:“谢谢,不过不用你操心了,我会找护工。” “这怎么行?你……” “真的不用了。”她面孔苍白,透着淡淡的不耐:“很感谢你。” 好不容易把人劝走,清静不过几分钟,贺昀又走了进来。 “怎么不让他陪护?”他坐到她床畔椅子上,仍有上一个人的余温,贺昀脸色转黑,陡然站起:“有个人陪你说说话也好。” “找护工了。”柯黎抿水,湿意润泽她的唇,有了几分生气:“你在外面等?” “名不正,言不顺。”贺昀说:“你的正牌男友在这里,我不好进去。” 话毕,他回到一开始的话题:“我还是建议你找个人陪护,护工不能跟你交流,你会觉得很孤独。” “不想欠人情。”柯黎说:“到时候分手了又被拿来翻旧账。而且,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顾,我的身体我很清楚。” “你清楚个屁。”贺昀毫不客气打断她:“清楚就不会躺在这里了。” “你什么时候能别这么嘴硬,承认偶尔会有脆弱的时候有这么难吗?” 忠言逆耳,但现在不是数落她的场合。柯黎心被刺了一下,复又躺下,下逐客令:“好了,我现在需要休息。” 贺昀没走,沉一张脸,从口袋里掏出一只亮闪闪的东西,硌在她指边。 “给我一个看护你的机会。”他说,自觉声音变得紧张,努力遏下。 柯黎莫名其妙,垂眼下看——是他那次丢掉的订婚戒指。 “你不是丢了吗?”看更多好书就到:1 8ji ns e.c o m “你走以后,我捡回来了。”贺昀笑得自嘲:“这戒指很贵的,我舍不得真丢。” “别的我都不想再在意了,如果你愿意,它就是你的,我们可以……” “贺昀。”她喊住他。 涌到嘴边的话与脑海中美好的幻想一同戛然而止。贺昀沉默,看着她把戒指一寸一寸地,推回他的手心。 她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清楚分明:“真的很抱歉。” “没必要抱歉。”他听见自己说:“你不欠我的。” 他什么也没再说,收起戒指,长长呼出一口气,似惆怅,又似释然,快步离开了。 真就只剩下她一个人。贺昀说的没错,她不喜欢向他人袒露脆弱,或许出于骄傲,或许出于恐惧,谁知道?柯黎习惯了孤独,偶尔她承认确实很寂寞。但生来如此,她与身边人缘分太浅,相逢只是一瞬,分别才是常态。 时间过得安静而缓慢。下午六时,光线暗下来。医生过来查房,看见柯黎搭台电脑在腿上,严肃地说:“你也不是二十来岁小年轻的身体了,没必要这么拼。” 柯黎不作声,默默盖上了电脑。 医生继续说着:“前几天也送来一个叁十多岁的,情况比你严重得多。天天过劳,心脏血管全堵了。老年病年轻化是现在的趋势啊,你还不注意,早晚……等等。”他顿住,往后偏偏头,对门外一个人说:“你也是来看病人的。” “嗯。”熟悉的一道声音响起:“我来看我妈妈。” 柯黎愣住,怔怔望着柯遂从门口走入。半年未见,他变了。像迎光生长的树,青涩渐褪,愈发挺拔,往男人的方向趋近。也什么都不曾变——他不辞万里只为看她一眼。 “孩子都这么大了。”医生在一边纳罕。她是叁十多岁的模样,但容貌正值盛时,跟男孩看起来更像姐弟。又拿着笔记本出门:“你们聊,我一会儿再过来检查。” “你怎么回来了。”他坐过来,她仔细端详他泛红的眼睛,像熬过夜:“眼睛这么红?” “半夜的飞机。” “我接到电话就赶过来了。” “贺叔叔告诉我你生病了,不让别人照顾。” “他不应该告诉你。”柯黎有些不悦:“我说了我不需要。” “那我也不能吗?妈妈。”他握住她的手,掌心干燥而温暖。 “……你应该以学业为重。”柯黎抽出手,转过身背对着他,生怕流露一丝一毫的留恋。 “可是。”柯遂在她身后一字一句道:“法律规定,公民有赡养父母的义务。” 柯黎语塞。他总有把私心包装成冠冕堂皇模样的本领。她盯着被子,寻思怎么反驳。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两只修长的手自身后来,搂住她的腰。他胸膛紧贴住她单薄的脊背,是极为坚实的依靠。 她却不想困于其中,稍微挣动了一下。他反而抱得更紧,在她耳边,恍如叹息般轻轻说:“妈妈,我好想你。” “你不想我吗?” 她眼睫一颤,感觉眼前洇出湿晕,挺直的脊背渐渐失却了气力,落寞地下沉,陷在他怀里。 假 她始终没有回答柯遂有关“想不想”的问题,他也仅仅只是抱了她不到几秒钟,顷刻松开手,极有分寸感。 “这几天我都会照顾你。”他说,不是质询,是坦然的叙述。 她没再拒绝——出于为他考虑,间隔太短的航途,倒时差很痛苦。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就算有,也在她愿意承认的范围之外。 柯遂带了一袋水果过来,见她不出声,便拿把水果刀,静静削苹果。病房是单调的蓝与白,连他的衬衫也是白的,苹果是唯一的彩色。她盯着那抹猩红在他清瘦的指骨间辗转,最后全部落在垃圾桶里。余下的果肉被细致地切成小块。 “在英国还好吗?”她忽然问。 “很好。”他反问:“妈妈在这边怎么样?” “也不错。” “不错还生病?”他一下子拆穿她。 “这不能控制呀。”柯黎滞涩地解释:“过得再不错,也可能生病。” “但这是生活习惯的问题。”他把苹果放到果盘里,搁下刀。擦干净手后,又抱住了她:“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那以后妈妈老了怎么办?”她没推开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久病床前无孝子,现在照顾一时可以,照顾久了,再有耐心,也会烦的。” 他一只手搭在她肩头,摩挲她垂在脸边的头发:“你没比我大多少岁。” “而且女性寿命比男性长,更健康。” “十九岁。”她说。 “不是。”他认真纠正:“是十八岁四个月九天。” 真的么?柯黎没算过——不会有人闲到去算具体相差的时间。她冥思半晌,脑海中估算确认这个数字,惊讶发现,他说得分毫不差。 测算过程中,柯遂全程望着她。遁入沉思时,她眉头会轻微拧紧,浑然忘却周遭,连他在腰边收紧的手也不曾注意。他觉得这样的妈妈很可爱,垂下头,吻了吻她的面颊,柯黎依旧全无反应。 两人都不曾察觉,经年累月的相处中,他的吻和他的触摸,对她而言已不再是异己之物。 “确实。”她终于抬起头来:“但跟我说的没差几个月。” “那又怎么样。”柯遂毫不在乎:“你老了更好,到时候只能依赖我一个人。” 其实更深处、更秘不可宣的想法是——老人类似婴儿,行动能力低下。他可以彻底地、合法地占有她,不会让她离开半步。 柯黎明显愣了下,她没料到他会这么想。她摇摇头,不以为然道:“或许都不到我老的时候,就提前死了……” “妈妈。”柯遂打断她,脸色凝重:“不要这么说。如果你不在,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就没有任何留在这里的意义了。” 如果上一刻仅仅是怔愣,这一刻她悚然心惊,睁大双眼望着他:“柯遂,你不能这样。” “所以你保重身体,好好吃饭。”他端起果盘,用叉子挑了块苹果到她唇边,轻哄:“好了妈妈,张嘴。” 次日贺昀放心不下,一大早又去看柯黎。走廊上碰到应尧,上次聊天后两人基本不再说话。这次也只是打了个招呼,不声不响同往病房走去。 经过窗边,两人都看见病房里多了另外一个人。男孩很专注——专注地把目光放在柯黎身上。她抿抿唇,他就去倒水。等她喝完,又把玻璃杯拿走,仔细捋了捋她脸畔的发丝。两人全无交流,但一举一动,皆透露着亲密与熟稔。电脑蓝光照在两张美丽的面孔,自成一个不容打扰的世界。 最为诧异的还是应尧,他一直觉得柯黎像老虎,独行、边界感强,方圆内生灵罕至。究竟是谁,被她悄悄放入自己的领地? “这个人你认识吗?”他终于打破僵局,问贺昀。 “她儿子。”贺昀淡淡答。 他轻松地舒了口气,贺昀觉得几分可笑,侧过脸说:“进去吧。” 及至里面,柯黎态度比昨日松弛、和缓了许多。但她本来话就少,聊到最后都没什么好说的。柯遂应时站起,微笑着说:“妈妈需要休息,我送二位出去吧。” 叁人一前一后出门。应尧想着,要不要跟她儿子也套套近乎,打探她喜好,转头客气地问柯遂去不去吃饭。柯遂摇头,礼貌回绝:“有空再说,我想和贺叔叔单独聊几句。” 他话里亲疏有别,应尧脸色不太好看,转身离开了。 两人走到医院外,天色黯哑,密布灰云,低垂在高耸的玻璃大楼间。贺昀对他一改此前的热情,面色冷淡。柯遂视若无睹,只是说:“贺叔叔,谢谢你告诉我。” 贺昀移目,视线落到他脸上。少年表情真挚,仿佛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掺半点虚情假意。 “我并不想让你回来。”他敞开天窗说亮话:“不过既然回来了,就好好照顾你妈。” “妈妈是我唯一的亲人。”柯遂接过话:“照顾她是我的责任。” 贺昀静了片刻,唇角嘲讽地勾了勾:“你也知道你们是亲人。” 柯遂不动声色,平淡地望着他,身后是大片大片浓黑涌动的积雨云:“怎么了,贺叔叔?” 贺昀别过脸去:“没什么,你好自为之。”他踏下台阶,轻飘飘说了句:“走了。” 等 柯遂从医院外回来,柯黎已不再看电脑,而是望向窗外沉黯的天幕。 “什么时候回去。”她问。 “还没想好。”柯遂请了假:“等你彻底好了再说……”他看见柯黎对他亮了亮手机屏幕,有些犹疑:“妈妈,这是?” “给你买的机票。” 柯遂一怔,拿她手机看了看时间——两天后。他抬头看柯黎,她目光偏移:“医生说我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好啊。”柯遂轻松地说:“那就这样吧。” 再迟钝,她也听出来他有些生气,尽管表情不显——他还是事无巨细地观察她的动静,给她又切了一只橙子。 鲜润的果瓣摆在果盘里,渗出丝丝血色。柯黎吃了一口,闲聊般问:“还适应吧,在那边。” “很好。” “多交朋友。”她依然换汤不换药这几句:“最好,找个可以并肩同行的女朋友。” “嗯。”柯遂笑了:“找女朋友,和她在那边建立家庭,再找个工作,一辈子不回来。” 柯黎胸口钝钝地生痛,她垂下眼帘:“这样也好。” 她不会允许破窗效应发生在自己身上,哪怕他们做过爱,不代表他们必须继续这种关系。一错再错——不可能的,错了马上就得改正。及时止损,才能避免坠入深渊。 “我知道。”他说:“我不应该让你为难。但我不理解,你身边这么多人,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 “不是我能不能接受的问题。” “那你可以接受。” 柯黎哑着声说:“我们讨论过很多遍了。” 柯遂闭了闭眼,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低下来,喃喃渐如私语:“妈妈,你并不是不能接受我的,不是吗?不然,那天为什么要吻我?” 柯黎愕然,表情有一丝崩解:“你……” “我没有喝醉。”他半撑着身子在床边,仰首望着她。 她无法回答,亦无法直面,还没有说话,眼泪忽然一滴一滴流下。他霎时心软了,在静默的昏沉的光中,伸出手抱住她。难言的、沉闷的情绪,近于绝望,悄然围上来。他沉默地感受她的抽泣,她的颤抖,若有所失。 “别哭,妈妈。”他给她拭泪:“我不会再逼你了。” 她坚持要送他离开,之前错过了一次,现在想弥补。不过,到机场那天,始明白,上次的错过或许是幸事。多年前目睹他被抱走,事到如今,她依然没有勇气承受他的离开。 休息室空无一人,语音播报嘈嘈响着。两人坐在寂静中,突然听见开始检票。柯遂说,我先走了。 他站起身。为方便,他已换上适合那边气温的大衣,身影陡然在她眼前拔高,修长、清朗,像抽条的竹子。 她恍恍惚惚盯着他亟待消失的背影,情绪微妙,也跟着站起来,走过去。手臂不受控地,环住他的腰身。 毛呢质感温暖、柔和,如同他的存在给她带来的感受。柯黎把脸埋在他脊背,陷在他给予的温度与触感中,轻轻地唤他:“……宝贝。” 他略微一顿,转过身,捧起她的脸。手放在她颈侧,她却半分挣开的欲望也无,手覆在他手上,抬首,望着他越来越近,没有躲开。 休息室可能有人进来,因而这个吻如此沉重,像立在峭壁边,随时有山石滚落,夺去生命。 但他的唇分明是轻而密的,不含任何情欲,仿佛黄昏细雨,薄得像雾,闪着微光。 她又有那种没顶之感,与他陷在污泥里,一动不动。他们的吻就算再纯洁也必然在光的背面,再干净也透着肮脏。 探入之前,柯遂克制地收住这个吻,把她搂在怀中。柯黎靠在他胸口,双眸紧闭,听见他说:“妈妈,如果你不想让我走,可以再留几天。” 柯黎摇摇头:“我陪你再待会儿。”她做不到彻底割舍,但也下不了决心。 两人相拥半晌,休息室有人来,他们坐回沙发。她的手放在他大衣口袋,黑暗中与他十指紧扣。 时间往往会被静止与沉默拉长,但她望着钟,发觉秒针跳动得比往常快。他们分秒必争,可那一刻还是降临——广播说,还有五分钟停止检票。 “妈妈。”他忽然问:“如果我不是你的孩子,你会不会跟我在一起?” “会。”她回答,没有任何迟疑。 “但你一定不如现在爱我。” 柯黎略怔,视线偏移,停驻在他沉静的眼眸。 “所以这样也很好。你可以考虑很久,一个月、半年、很多年,都没有关系。”他微笑,认真地说:“妈妈,我会一直等你。” 疤 柯黎又分手了。 贺昀看眼日历,目光移到他知道她恋爱的那天——不到一个月,瞧,他说的什么? 但下一任迟迟不来,这很不寻常、很奇怪,贺昀认识她以来,她就没有过太长的空窗期。他当时瞄准罅隙顶上,再用高超的情商、智商和才华维稳。不是因为柯黎喜欢谈恋爱,是因为追她的人多,而且她还不挑,单纯找个健康干净好看的生活搭子,那些浪漫事她做不来。而灵魂上的品质,她自己就已经很富足了。 但她生活习惯反而转好,戒了烟酒。贺昀以前劝她准时吃饭。她从来不听,工作要紧。现在倒是每天食堂碰见她。 她开着视频,跟对面汇报今天吃了什么,健身多久,说争取活到一百岁。 不用猜都知道视频后面是谁 一物降一物啊。 只不过降伏她的那个人不是他罢了。 柯黎倒不觉得被降伏,她真的怕——时常想到柯遂那句,如果她死了,这个世界就没有任何意义。她真被吓到了,算了算年龄,她起码活到九十岁,柯遂去世才不算短寿。 “妈妈,给你看我们实验室。”柯遂在屏幕里说。他学神经科学,柯黎对此一知半解,只知道是研究人大脑神经对外界的刺激反应。镜头无意间晃到一个白花花的东西,柯黎问这是什么。 “人脑标本。” 柯黎默默放下舀着豆花的手。 她和柯遂视频大多像这样聊日常生活,很正常,偶尔有些难言别扭的情绪。中间夹杂着他的试探,像给鸽子撒食,这一点,那一点,等她上钩,坠入他的陷阱。 譬如柯遂跟她说:“对了妈妈,忘了和你介绍我在这边的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啊。”她知道柯遂基本不和别人交心:“男生女生?” “应该……女生吧。”柯遂不确定地说。 “有机会见见。” “就在这里。”他坐在家里的沙发,姿态放松。柯黎的心猛然一跳,都到他家了吗?这确实是她一开始期望的。只是,尚未摸索清楚内心波动原因为何,柯遂忽然喊了句:“小雪。”一只黑猫跳到屏幕前,趴到他膝上。 柯遂揉搓了一下它的脑袋:“做过绝育手术了,不过应该也算女的?”又握着它漆黑的爪子朝她扬了扬:“小雪和我都很想见你。” 柯黎莫名其妙舒了口气,又莫名其妙对此感觉不安。 她办事爽快,唯独柯遂的事情上粘粘腻腻——要么拒绝,要么接受,现在这样究竟算什么,连她都要烦自己了。 可那道坎始终在那里,不高不低,却宛如天堑。 打破僵局的是一趟澳门之行。资本本质是扩张,国内市场不再满足公司需求,想进一步拓宽海外业务,于是先从港澳做起。 最先表达合作意向的是方蕴仪,柯遂的姑姑。她近来终于斗赢了几个叔叔兄弟,夺得最多股份,正是春风得意。柯黎未拒绝,虽然她和方家关系极差,但跟方蕴仪没有过节。更何况,谁会和钱过不去? 两人约在方家老宅见面。抵达那一日,柯黎下车,望见这栋熟悉的建筑,心情骤然变得沉重。 她不喜欢这里,甚至于厌恶。 她永远不会忘记,早年是经历过一些痛苦,但在这里,是难以忘怀的耻辱。自尊被那个人狠狠践踏在脚下,理想被贬得一文不值。几次项目成功后,他恐惧她不再受控,由最初的鼓励变成了贬低与侮辱:“你是运气好,不算什么。” “真以为自己学的那些东西上得了台面?” “你太不切实际。” “不是我,你现在还在刷盘子!” 最后,他把她从公司里挤出,因为她提离婚怒不可遏,抢走了她的孩子。 来时身无分文,走时依旧孑然一身,两手空空。 如果当初循序渐进,不跟他撕破脸皮,是不是至少能带走柯遂?这样他们会不会正常?柯黎望着那古朴的宅邸,回过神来。的确,她这一生,恨事太多,但人并非活在过去。 她有憾无悔。 见到方蕴仪,她还是老样子,衣着光鲜,笑容优雅。柯黎不喜欢打太极,洽谈几天的议程安排之后,欲退之意形于色。 “等等。”方蕴仪笑着说:“还没问我的侄子最近怎么样呢?” 这话精准触及柯黎雷区,她顿时满脸戒备。 “不必紧张。”方蕴仪说:“最近清理宅邸,发现一些旧物,就拜托你转交给他吧。” 东西不多,都是柯遂遗忘在角落的玩具文具,小小的,旧旧的,有的还印着卡通人物。柯黎觉得可爱,信手翻了翻,忽然发现一张照片。 是年轻的她,俯着头,微笑望着摇篮里的婴孩——这并不值得稀奇,但照片上有血迹,蒙蒙一抹红影,擦不干净,显得秽污。 方蕴仪见她盯着照片半天不动,瞥了一眼:“这张照片好像是他保姆捡的,他爸爸当时丢在窗外。” “那这上面的血……” “应该是阿遂的。”方蕴仪接过照片左右看:“他爸那次……确实太不像话,直接把花瓶往他身上砸,背上骨头都能看见。” 柯黎脑子里血潮忽地嗡嗡乱响,像从高处坠下。她想起柯遂背上那道疤痕,想起他说只是不小心摔一跤,想起他当时微笑自如的神态。他从不愿意在她面前提过去,她也不敢仔细去想——其实答案很明白,他爸爸恨她,她走了,恨意就到她孩子身上。 “但这孩子性格也犟,他爸让他别藏你的东西,他非要藏,发现了也不肯丢,攥在手里死活不给。当时没跟你见面呀。”方蕴仪很不理解:“不知道哪里来的执念……柯黎,你没事吧?”她望向她失血的面孔。 “没什么。”她放下那张照片,手收回身后,指尖不由自主颤抖:“谢谢你,蕴仪。” 憾 柯遂给柯黎打视频的时候,发现她又开始喝酒。稍微让人宽慰的是,她喝的红酒,只有一瓶,已经喝了一半。整个人微微醺然,靠在桌边。 “怎么喝酒了?”他问,隐隐担忧:“发生什么事了吗?”他知道她不想喝,别人没法逼她。 “项目成功,比较高兴,所以喝了。” “嗯。”柯遂放心下来,听她忽然问:“宝宝。” “之前在你爸爸那里,过得好吗?” 她问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他的答复全都一样:“还好,但是跟着妈妈最开心。” “噢。”喉口泛着葡萄酒香,脑子昏昏然,她这才感觉,徘徊在胸口的苦闷些许被释放。 “真的吗?”她抬头看屏幕:“但你爸我了解,他不是什么好人。” “对,所以也有不好的时候。”他微笑:“但我想你一定会来接我,就好了。” 他的笑容总是很清浅,哪怕浸着沉甸甸的黑暗。好像这些对他而言,都无暇顾及,也不再重要。柯黎默然,她举起酒瓶,又斟满酒:“这么确定吗?” “嗯,我相信你会来。”他说得很笃定。 “如果妈妈不来接你呢?” “那就一直等。”他说:“或者去找你,都一样。” 他会等她——这句话柯遂跟她说过很多遍,此刻,她好像才明白它的真实含义。她记得那天机场的吻别;记得他小时候乖乖呆在原地,非常安静,等她过来抱他。不管在哪里,不管什么时候,他好像都在等待——仿佛那座名为永恒的城市,在悠悠岁月里漫长地伫立。 柯黎想,我也该走过去了,不能总让他等。等待是煎熬,也是一种孤独。哪怕在无光的暗处,多一个人,总是更好的。她握着酒杯,把脸埋在手臂,觉察皮肤一片湿意。 她觉得自己彻底醉了。光透过酒瓶洒在她身上,仿佛红灯影里。很久,她才撑起身子,仰面望着他,眼里浮动着水光。 “宝贝。”她说:“我想你了。” 柯黎行动力一向很高,她想清楚什么,当下就会执行。不过,柯遂没想到,她昨天还在说想他,今天已经到英国了。 他开车去接她。彼时正下雪,街道人影稀稀,雪雾清寥,四下里非常寂静。柯黎穿上压箱底的羽绒服,拉开车门,气喘吁吁坐到副驾驶。 作为习惯清凉衣装的南方人,她非常讨厌羽绒服,让人倍感臃肿,行动不便。一上车她就把它脱了。柯遂等她脱完,凑过去给她系安全带。 柯黎对“他喜欢照顾她”这件事愈发有实感。她现在能够坦然面对了,松弛地靠在座椅,低头看他拉开柔韧的安全带,咔的一下插入槽中——好像心甘情愿被他锁住。 完毕后他抬起下巴,吻住她的唇。很浅淡的一吻,稍纵即逝。正当她启唇,想迎合时,他已经退开了,拉起手刹,手放到方向盘上。 柯黎怔忡,转头望着倒退的街道,抚了一下唇。 她时差没倒过来,再加上喝过酒,晕晕沉沉,很快睡了过去。 稍微清醒时,柯遂正把她从车里抱出去。她挣扎着想要下来,但身上裹的羽绒服阻止了动作。 他安抚吻她的脸,轻哄:“继续睡吧,我抱你回去。” 他的声音仿佛有魔力,还是她真的太困。柯黎又感到疲倦,没再挣动,靠在他颈窝。 一进门她就说想洗澡,无法容忍风尘仆仆躺在床上。柯遂自然而然接过帮她洗澡的活,像照顾病人,又像照顾婴儿——是他幼时的重演,也或许是她未来的预演,给她脱衣服、放好水,抱到浴缸里。 温热水流涌过,伴随他轻柔的擦拭、抚摸,她感觉身体很轻,像飘在云上。很快又睡着了,毫无知觉地沉在浴缸,乌发垂落于边缘。 泡沫飘浮,香气漫溢,她莹洁的身躯时隐时现,如同浸在湖底的月色。柯遂静静凝视着熟睡的她,她赤裸的胴体。母亲的身体启发他对女性美的全部感知。 他把她用浴巾裹着抱起来,放到床上,给她盖被子。她嫌热,从被子里抽出手臂,无意间碰到他下体。 那里早就热硬勃发,顶着裤子。柯黎清醒几分,轻轻握住,迷迷糊糊问:“做吗?” “妈妈。”他依旧沉静地望着她:“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忽如其来的一句,没有前后文,霎时驱散她的困意。柯黎恍恍惚惚想,也对,他何其聪颖,当然能从她反常的举动和对话中猜到来龙去脉。 “你知道我以前的事了吗?”他问。 “……嗯。”她沉闷地应。 “如果我想要你可怜我,早就全部告诉你了。”他说:“我不想你因为过去感到内疚……” “不是的,宝宝。”柯黎打断他。“不是因为可怜,是因为……”她努力组织词句,闭上眼,终于如释重负说:“我爱你。” 对,是这个词。她想,她早该承认了。承认她的难以启齿辗转反侧都是因为什么。她早该发现,世俗规则,伦理禁忌与他相比根本就无关紧要。不论出于亲情,还是别的,这些心疼、这些痛苦、这些挣扎全都出于同一个字眼—— “我也爱你。”柯遂说。幽暗光影里,他的眼睛依旧明亮。 “这个世界只爱你。” 他强调,把她的手搁在手心,把玩纤长的手指。“但你太累了,醒了再做。如果你想要……” 柯黎干巴巴否认:“不是我想要。” 柯遂看着她,温柔地:“嗯,我说错了,是我想要的。” “快睡吧。”他坐在床头,握住她的手。但柯黎把手缩了回去,提出要求:“我想抱你。” 柯遂毫不犹豫,躺倒在她旁边,把她揽到怀里。 “不是你抱我,傻仔。”柯黎摇头:“是我抱你。” 柯遂会意,收回手,伏在她胸前。柯黎抱住他的脑袋,温存地抚摸他的头发,听他轻唤:“……妈妈。” 她拥紧他,让他的脸贴在她心口,像重新长回她的身体,密不可分,宛如一体。仿佛缺失数年的缺憾与虚空,都尽在此刻,被彻底弥补。 慰(H) 柯黎醒来时,柯遂正坐在床头看书。黯黄灯光洒在他脸上,在眼窝、鼻梁投下阴影,令他像静止不动的石膏像,定格最美、最幽谧的一刻。 “几点了?”她问。 柯遂才发觉她醒来,把书放到桌边,看一眼时间:“晚上一点。” “怎么还不睡?”她知道他作息一向规律。 他不说话,只朝她俯身,遮住大片灯光。视线陡然一暗,半晌,渐渐亮起来,她发觉已经陷入他的眼睛。 “等你醒呀。”他压低嗓音,凑得更近,亲吻她的耳朵。语声与吻一样轻柔地充盈她耳廓:“妈妈忘记答应我什么吗?” 她气息错乱,想起那句“醒了再做”,摇头道:“没忘……唔。” 唇顷时被他吻住,他的舌尖滑入她唇间,攻伐、侵占。 这显然不是一般的吻、能用亲情矫饰的吻。 而是那种像前戏的、类似性器官交合的吻。 舌尖缠着舌尖,流淌出来津液,温热粘腻。柯黎不太喜欢唾液横流的黏稠感,尽力吞咽口中多余的液体,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他的性爱风格极具反差感,平时很淡、很安静,人群中隐去自己的存在——尽管他的外貌并不允许。但在床上,被收敛的存在又被无限放大,释放不知餍足的、兽性的一面,力图占据她的全部感官、全部视野,犹如海啸——到最后,什么都不能想,除了他。 柯黎快被吻到窒息,她胸口起伏,轻推他倾覆下来的肩膀。柯遂退开,掀开被子,把浑身赤裸的她抱到膝上。 他指尖滑入她腿间,抹过一线水迹,置于她眼前:“妈妈被我亲湿了。” 她怔怔看他亮晶晶的指尖,亦奇怪跟他在一起,感觉来得更强烈,湿得更快——身体不会撒谎。正沉思着,又被他吻住,灼热的手掌悄然上移,裹住她的乳房,双指夹住挺翘乳尖,开始肆意揉捏。 另一只手则自下往上,抚摸她的腰部、臀部,最终落在脊骨,上下摩挲。 他极爱抚摸她的脊骨,连男性一般偏爱的柔润肌肤、肉感胸臀都是其次,柯黎的脊背仿佛道说她的本质:坚韧,倔强,傲气,唯有在他爱抚之下才舒展,变得软绵——她偎靠在他怀里,像只被顺毛的猫,身躯与他厮磨缠绵。 这时候,他才有彻底拥有她的错觉。 他几乎把她上半身全都揉搓了一遍,指尖带着火,带着电流,炙烤每一寸皮肤。柯黎难耐喘息,夹紧双腿,腿根无意识开始贴合磨蹭。 分泌出来的爱液将他裤子打湿,由温转凉,粘腻地贴在她臀部。他的头已经伏在她胸口,含着一枚樱桃细细啮咬、吮吸。 她发觉他还没有脱衣,伸手掀起他的睡衣。柯遂抬首,和她一起把衣服脱了下来。 背上的疤痕赫然醒目,一长条,已经泛白,牵动她心口强烈的痛意。柯黎沉默地伸手,轻轻触碰。 “别看它。”他低声说:“妈妈,看着我。” 柯黎抬眸凝注他,双目滢然。他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轻声道:“你生我的时候更痛。” “所以不要在意它了好不好。” 她不作声,仰首去寻他的唇。他的吻变得轻柔起来,嘴唇湿润地贴紧,仿佛安慰的抚摸。 火(H)(二更) sew uwu8.c om 为转移她的注意,他的手款款往下,终于探到她早早便爱液漫漶、湿滑一片的腿心,手掌覆盖软绵绵的花户。 花核被指尖挑、拨,又压紧猛按,顿时一阵狂乱震颤,仿佛被拨动开关,带起肉体更深层次的渴求与酥麻。他在做爱上极有天分,不光因为脑子好、有耐心,练琴磨练出来的手技也远非常人可比。她感觉腰肢发麻下坠,花核既酸又胀,整个人全然瘫软在他怀里,任其施为。 身体很满,有种要喷泄的错觉;又很空虚,始终未被抚慰的肉穴渴望被进入。前戏漫长得看不到头,她伸手握住他昂然高挺的肉棒,指腹蹭过上面胀起的经络,无声暗示。 结果连爱抚花核的手都从腿间抽出,柯黎不解地看他一眼。他只是微笑,拨开她脸边一绺发丝,到耳边呢喃:“妈妈,说你要我,我就进来。” 她跟他就没有主动过。一个母亲开口让孩子进入自己、取悦自己,是利用不对等的权力引诱,类似胁迫。 她说不出口,整张脸仍然浸在情欲里,满是红晕,双目迷离望着他,带着一丝恳求。 他却不为所动,一指插入湿透的小逼,轻飘飘掠过敏感点,浅尝辄止,不顾甬道的缩紧挽留,用力拔了出来。 如是这般,反复几次,犹如酷刑。敏感的肉穴被撩拨得不能自已,空虚地收阖,一股股往外流水。她感到口干舌燥,头昏脑胀,终于拥紧他的肩膀,胸乳沉沉压在他胸膛,柔软与坚实交织。 “进来吧。”她嗓音发哑:“我要你。” “嗯。”他终于应允,把她放倒在床上,抬起女人两条雪白的长腿,折迭在她胸口,压下:“妈妈自己抱着腿。” 没人敢在床上这样支配她。柯黎觉得气恼,又因为新鲜感,肉体不可遏止兴奋。她对他一向包容,什么也没再说,两手抱住膝盖,分开腿,门户大开对着他。 极其羞耻,又极其明了的姿势,两瓣肥厚的阴唇也因为大敞的腿根被拉开,露出殷红的、湿淋淋的小穴。狭窄的一线令他诧异,又令他怜惜——这么小的地方生出来他,一定很疼。 他迟迟不动,只是伏在腿间,眼眸幽深地盯了半天。柯黎感到精疲力尽,腿软绵绵垂下,又被他拎着踝骨,再掀起来。他的头深深埋下,鼻尖碾过肿胀花核,舌头舔进潮湿缝隙,吮吸肉蚌分泌出的汁水。 “生命之源”这个词变得具象化,这里也是他的性爱之源,不仅给予他身体,也喂养他的性欲。柯遂舔遍她的腿心,品尝、吞下她的爱液,像胎儿吸收羊水。下体仿佛也被水浇灌,犹如树根扩张,愈发肿胀、高耸。 他起身,毫无犹豫就把它捣入女人湿滑的甬道——最适合扎根的地方,腰臀发力摆动,一前一后挺入、拉扯,碾过层层迭迭的软肉。 他不认为此举有任何不妥——这根阴茎生来就该插入她的阴道,不然她为何要创造它。他迷恋跟她做爱的感受,不仅因为性欲,还意味着再度回到她的身体、他的本源。 他俯下身,轻柔吻她。腰臀却加快起落的频率,放大幅度,感觉她外在的锋芒终于软化,柔软、脆弱流泄出来,美得惊人——她紧咬下唇,意乱情迷喘了几声,腰肢在他压制之下骚动不宁,款款扭摆,迎合他的撞击。看更多好书就到:l ameiw u.c om 情到浓处,她终于放下掩饰,抱紧他脊背,叫床声越来越大,尤为甜腻,在肉棒均匀、高频而粘腻的笃击声中起伏。这声音太难得,他专注听着,加快攻速,忽然发现她的呻吟戛然而止。 裹住他的小逼也骤然缩紧,死死绞着他。柯遂见她满脸惊惧,俯下身轻问:“怎么了?” “……有东西。”她颤声说。 柯遂抬眼,猛然发现小猫坐在床沿,目不转睛盯着他们。 “别怕,妈妈,是小雪。”他抽出被绞得水淋淋的红肿性器,轻揉她绷紧的腰肢:“放松,它什么都不懂。” 柯黎这才发现是那只黑猫,她刚才瞧见一团黑影蹿了过来,还以为是什么,吓了一跳。 她缓缓放松,他又插了回来,继续在她腿间进出,庞大的性器一次次撑开小穴。 她仍然分神望着小猫,它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窥陌生的她,又瞧熟悉的主人。双目瞪大,是动物天真的眼眸,看不出他们是母子,也看不出他们在逆反人伦,与禽兽无异。 “别看了,妈妈。”柯遂很无奈:“它不懂的,只知道爸爸妈妈在做亲密的事。” 柯黎又震惊了:“……什么爸爸妈妈。” 她有时迟钝得可爱。柯遂揽住她的腰,扶她坐起,引她看两人紧密相连的性器:“我们在做夫妻做的事。”他说:“当然是它的爸爸妈妈。” 为让她看清,他抽出几寸。粗壮的性器嵌在软穴,半截在外,覆着一层湿滑水膜。精囊、毛发都是湿淋淋的,与她下体拉出数条淫丝。 画面淫靡不堪,她呼吸更加急促,闭紧双眸,又被他压倒,阴茎尽根挤入身体,狠狠操干小穴。 巅峰来得很快,她一边颤栗,一边潮吹,快感如喷泉泄出,舒爽到差点晕过去。 很奇怪,两人气质在外人看都绝对冷感,拒人千里之外,但性欲又远超常人的旺盛,并且炽热,像冰下燃起火来,很快做了第二次、第叁次。 第叁次她意识逐渐模糊,被内射才遽然清醒,腿颤得跪不住,渐渐流满粘稠白精。 柯遂还想做,被她打起精神坚持拒绝:“上次腰疼了几天,真的不行。”他才罢休,意犹未尽抱她在怀中,说些孩子气的爱语。 “喜欢和妈妈做爱,喜欢我的东西在你里面, 跟我以前在你里面一样。” 他总能一脸平静一脸温和地说出这些惊世骇俗,天理不容的话,仿佛这就是他的所思所想,这就是他的日常。 柯黎有点愠意,捂住他的嘴:“不许说这些了。” 柯遂亲吻她伸来的手,凝视她羞恼的面容,目不转睛。 妈妈生气的样子,他也很喜欢 哪里都喜欢。 别 两人事后清理完已是半夜,躺在床头昏灯下,但都没有要睡的意思,喁喁说些私语,大多是日常近况。 柯遂抱她在怀,聊几句,便垂头柔慢地吻她。呼吸清浅,没有欲望。柯黎靠在他肩头,感受来之不易的亲昵。 她忍不住想,他们依然是母子,依然有亲情,只不过表达爱意的方式有所不同,是男女之间的。 不过离别还是被端到台面上来,柯遂终于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过两天。”她闭着眼睛:“比较忙。”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柯遂又亲吻她的额头:“以后都是我过来,你别坐飞机了,对身体不好。” 异国,而且还是乱伦。柯遂平静地思想两人未来,唯觉渺茫,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留住她。 “不用这么辛苦。”柯黎抬眼看他:“等我明年调来英国分公司。” 柯遂讶异:“我记得你们在英国没有分公司。” “对,现在没有。”柯黎说:“但我想让它明年有。”语气笃定。她从来相信,她想要的,就一定能办到。 她望着他微笑:“怎么样,高不高兴?” 柯遂怔了半晌,脸上隐约有欢喜,却是难以置信的欢喜。 他从未想过,她有认真考虑、仔细规划他们的未来。 柯黎怜惜地望住他。得到太少,以至于稍微多点,便难以置信。 她从被子里伸出两只手,搂住他脖颈,他顺势伏在她肩膀,接受她落在眉心的吻。偶尔她眼里,他依然是小朋友。 “会舍不得吗,毕竟家在那边。”柯遂问。 “我的家在这里呀。”柯黎忽然想起一句词,但忘了半截:“此心安处……” 柯遂高中知识还没忘:“此心安处是吾乡。” “嗯。” “妈妈。” 他埋在她肩头,闷声说:“谢谢你爱我。”他感到一种不真实的、虚幻的美好,像追逐已久的太阳忽然掉头,落入怀中,辉煌的金光叫他眩晕。他偎在她耳边,再次确认:“这是真的吗?” 柯黎轻轻吐出:“傻仔。”声音带着纵容。 “何时诳过你?” “我知道,妈妈最厉害。”他对她的爱意包含倾慕——他想不到世界上还会有第二个人像柯黎一样,魄力与内敛以一种奇妙的方式结合在她身上。没有什么能打败她,只要她想。 也许从前的不幸都是为了这一刻的幸运。她值得,值得跨越千山万水九九八十一难去遇见。 “少拍马屁。”柯黎不客气说,手却轻柔地捏捏他的脸——他的婴儿肥早早褪去,手感很差,只有坚硬的骨骼。她只好换一种方式,揉他的头发。 柯遂弯弯唇角,收手抱紧她,脸埋到她发间。感觉周遭都安静下来,唯有雪簌簌落下的声音。茫茫大千世界,只剩下他们小小两个。 回国后,柯黎继续马不停蹄操劳海外扩张的事。并不单纯为柯遂,这本来就是商业版图中的一环——从港澳,再到英美,步子迈得不算大。 公司上下渐渐都知道这件事,也有不少人跃跃欲试,到海外去见见世面——世界这么大,何必拘于一地?然而向来以胆大心细着称的贺昀却是第一个表示不会跟着出国的。 “我不能去,柯黎。”贺昀郑重地告诉她:“父母在,不远游。我爸妈需要陪伴。” 柯黎说:“到时候有机会再见。” “嗯。”他应下,但又怅怅想,机会?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她并不是一个恋旧的人,不像他。 柯黎走的那天,又是一年冬季,航班和日期没有告诉任何人。还是贺昀预料日子将近,随口问了嘴,才赶过去——她预备先去香港,所以他直接到口岸去送。 下雨,细丝飘掩视野,比平常晚了一会儿抵达。贺昀匆匆找到柯黎,她一身黑衣黑裤,素净无妆——这样子,像极了很多年前他们认识的时候,她不太会化妆,只薄涂了口红,不笑时孤意在眉,尤为冷艳。 她一点都没有变,依然故我。这样端丽的长相最看不出年纪。十几二十岁比同龄人成熟,但到叁十,甚至未来四五十,大概也还是这样。 两人交谈几句。柯黎看看表,说快走了。贺昀才终于忍不住问:“放下这边有这么容易吗?”她白手起家,青春和奋斗全都在S城。这里有太多或辛酸或快意的记忆,他们曾经共享。 “我本来也不算这里的人。”她说:“漂泊惯了。” “那恐怕。”他随意笑笑:“过一阵就不记得我了吧。” “我不会忘记你,贺昀。”她认真地说:“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贺昀神色一滞,半晌,又拾起平日玩世不恭的态度:“那以后做生意缺钱,你可要借给我。” “那当然。”柯黎不假思索:“随你借多少,但还是给我留点。” “好。”贺昀笑:“我可记住你这句话啦。” 别时他们拥抱,都了无遗憾。一别两宽,也该各生欢喜。不过柯黎还是察觉颈间有湿意,她怔忡,看见贺昀急忙转过头,背对着她。 “就送你到这儿了,先走了。”他已经开始往回走,说话鼻音很重:“祝你幸福。” “你也是。”望着他背影,她轻声说。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一定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