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有君,嫡女相谋》 第1章 无尽的夜 雨夜,适枕眠。 而她在路上奔跑。 水花四溅,刀光剑影。 飞过的刀子,簌簌而声; 离鞘的剑刃,烈烈作响。 她握紧手中剑,一把挥过,阻拦的人被一剑退开,她冲出密不透风的包围,踩过泥泞,踏过血水。 暗夜里的黑衣身影,扶风掠影而去。 身后穷追不舍的一群人死伤惨重,却仍旧不放弃追杀。 暗夜楼的叛逃者没有活人,离开的都死了,没有死也在被追杀的路上。 锐利的剑刃横扫而来,从侧面,从正面,及至四面八方,每一处都有人,那些人是影子,也是刀光,他们追踪了一路,还不肯歇。 她翻滚在地上,躲过前后交击的剑刃,那相连的刀光如同一张牢笼,从上空笼罩下来,势要将她绞杀粉碎。 她仰开身子,提脚踢开了砍下来的刀光,身子掠开去,旋然转身,再手起剑落,本该玉立的人,轰然倒塌在面前,她转身再一剑,又是剑刃没入肌肤,与着布帛相互撕裂的声音,交缠,重叠,刺耳。 她杀红了眼,手上流着的雨水染着鲜红,鲜红滑过雪白的手背上,再一滴一滴的打落在坑坑洼洼的地上。 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周围又圈起一层人,他们个个手持刀剑刀,围堵着她,势要将她粉身碎骨。 天上的雨还在下,哇啦啦的雨声,混合着雷鸣,交叉着闪电,铺天盖地,漫天卷地。 她握紧手中的剑柄,扫视着周围的人。 雨夜里的光,只有闪电,还有剑光和刀光,他们的刀光照出她的脸,她的脸很白,很冷,俊丽的面孔上,是肃杀,是寒意。 她有一双伶俐如刀的眼,眼里本是秋水剪瞳,然而染了黑夜的肃杀,如今只剩冷冽的锋芒。 还有秀丽绝艳的面容,本该是丽质姝容,莞尔温岚,而今只有冷血的杀意。 她崩手而待,右手上的剑刃淌着雨水,混合着血水。 当一道闪电打过,她御出手中剑,剑过处,暗影密布的天罗地网撕出一个缺口,她提剑冲出重围。 再次跌跌撞撞奔跑,她和这漫无边际的雨夜赛跑,似乎只要跑出这绵绵密密的雨幕就可以逃出生天。 而身后,穷追不舍的一群人紧追不放。 后头又来了一道凌然劈天之势,那是剑势,那道光斩天破地而来,解千环躲过了,但被剑势的余威重伤了。 她飞弹开去,身后有人提剑刺来,那剑刃划过她的手臂,后背,再过她身前,她身上又留下数道伤痕。 当忍着疼痛翻身躲开,她躺在地上,看着远处连接而来的刀光没完没了,有始无终。 他们非要她死,而她已经动弹不得,伤痕累累躺在地上,她眼睁睁看着那一刀落下,她等着,以为要被一刀毙命,没想到那人先倒了。 他脖子下被划过一条血痕,血痕露出来,人应声倒下,很迅速。 解千环转头看去,在雨幕之中,于最远处,露着明亮的光,那光灼痛着她的双眼,她看见一人从光中走来,他沐雨而来,背光而行。 解君环一动不能动,只是转头看着,那人一步步走来,他手上持着雪扇,扇骨合起,化作刀剑,扇骨张开,可作利刃。 她见那扇飞来,横扫而去,它流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随之陨落的是冲上前的暗影,他们晕染着扇面的光景,扇子返回到主人手中,余下的黑影面露惊骇。 解君环艰难撑起,她抓着佩剑撑起来,然后抬头仰望逆光而来的男人。 他是太子? 中州国未来国君,听说其母妃深得皇上宠爱,其宠冠后宫,风华绝代。 解君环握紧手中剑,看着越来越近的男子,他华服锦绣,面上看不出喜怒哀乐,眉间有几分柔情,足够让人信赖。 夜承熄伸出手,他笑了,那笑似有似无,让人看不真切,解君环双眼朦胧,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然而想不起来,当闭眼倒下,她捞着佩剑在怀里抱紧。 她抱得太紧了,出手相救的人想拿都拿不走。 第2章 为何救我 夜承熄无奈叹气,将人放在床上,看着她抱剑入睡的样子,挥手退了众人,他坐在旁边等人醒来。 解君环在梦中看到一把剑向着眼睛刺来,她醒了,睁眼看到奢华的帷幔,琉璃多彩,如梦如幻,她怔了一会儿,转头看到床边的人,他问,“醒了?” 解君环坐起来,本能的向出手相救的恩人抱拳作谢,转身想下床,夜承熄阻止,“你有伤在身,先好好休息,这是我府邸,不会有人进来。” “多谢太子。”她的语气很冷,没有温度,没有感情。 夜承熄哑然一息,“你认得我?” “太子是未来之主,身为杀手,曾在任务中看到。” 夜承熄无话可说,喊人进来伺候,要帮她换衣服,解君环拒绝。 “我自己来就可以。” 她拿了准备好的衣物穿上,是黑色的衣裳,不华丽,符合她的行事作风,她是暗夜楼里的人,时常穿着黑衣出去执行任务,这衣服的颜色适合隐身躲藏,她喜欢这个颜色。 穿好了衣,站在铜镜前看着散落的头发,她随手将之束起,而后拿起被搁置在旁的佩剑。 剑很普通,还包着破布,看不清原貌,拔剑出鞘可见利刃锋芒如雪,亮得人眼睛生疼。 此剑不易出鞘,出鞘必取人命,所以她一直背在身上,不轻易拔出。 夜承熄等人换洗完整,他命人拿膳食过来,“你身上的伤。” “我自己上药。” “你……” “太子救命之恩,草民无以报答,太子可提出要求,或者安排任务,要求不过三,任务只两件,完成之后我与你无欠。”她的态度很冷,在旁等着上菜的侍婢都忍不住吸口凉气,就想世上竟有如此不知好歹之人,她不知道这是太子吗? 不过想想也是,太子为人和善,他不会与这般杀人不眨眼的暗影计较,只可惜了太子一片心意。 旁边的侍婢端着膳食暗自轻蔑。 解君环笔直站着直视救命恩人。 夜承熄想问:你的命只值三个要求吗? 但看到对方眼里的冷意就沉默了,其实救与不救,她都不会心怀感激,只会想到是另有所图。 唉,心性被摧残至此了麽? 夜承熄默然,他吩咐冷漠的人,让她先坐下吃点东西,“等养好伤再说。” 解君环不作推辞,她知道救命之恩必报,哪怕搭上性命。 而养好伤,她想离开。 夜承熄让人站住,“你是这样报恩吗?” 解君环背对站着,她数天来让人说出要求,或者安排任务,可他就是不安排,那意思很明显,他希望她留在太子府甘愿为之驱使,说到底是逃出了狼窝又入虎窝,世人皆知暗夜楼归属月皇朝所有,这太子好心相救,无非是他与皇上有几分嫌隙,为皇权争夺的人,都是心怀鬼胎,他并非好心相救。 解君环不想把话说开,她不信任别人。 夜承熄想走过去,他靠近警惕性太强的人。 他想把她焐热,但好难。 她是块铁,焐热了还是会冷; 或者是冰,融化了她,在天寒地冻的时候,她仍旧会冻起来。 解君环看着俊采绝尘的人,听说他不仅才识过人,还武功高强。 解君环想起昏迷前这人一招制敌的手段,想来他武功不一般,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救自己? 一个杀手,而且是叛逃的杀手,他这是公然和暗楼的人对抗,而暗楼是月皇朝的人,难道他要和他父皇过不去? 解君环想不出这人的目的,她不希望他近身。 夜承熄看着气息清冷的人,她看着就像一柄剑,一柄待出鞘的利刃。 解君环面对着救命恩人,远距离抱手,“太子如有需要,还请吩咐。” 她又来了,急得划清界限,只想一走了之。 夜承熄脾气渐渐上来,他压着怒意问,“你就只记得报恩吗?” “是,太子尽管吩咐,我报答救命之恩后就走。” “走?你想去哪儿?” “天地偌大,我总能找到一处容身所。” “你不想做杀手了?” “如为生计,可以动手。” “那留在我身边。” “不愿意。” 夜承熄:“……” 他没想到她答得这么干脆,“可否告诉我原因?” 解君环迟疑片刻回答,“我不想再受束缚,太子府就是另一个暗夜楼,在暗楼的时候我是杀手,是杀人不眨眼的工具,如果再留在太子府,我何必逃出暗夜楼。” 她说话的语气很冷,仿佛带着锋利的冰锥,无声无息的凿着人心。 夜承熄打断她的话,“不是,我没有利用你。” “那你为何救我?” “路过。” “太子特意路过一个逃亡的杀手所经过的路?” “我追着一个人,不巧遇见你。”夜承熄直视着满脸质疑的人,他看到她眼睛里只有寒霜,其外也无。 这是一个被杀气侵蚀过身心的杀手,她和剑一样冷,又冷又锋利。 莫名的心疼,那不是记忆中那个人的样子,她变了,变得面目全非。 夜承熄想走过去,想唤醒记忆中的人,然而解君环拔剑,她警告,“别再过来。” 夜承熄摊开双手保证,“好,我不过去,你放下武器,你身上全是伤,莫要动怒,更不能动武,大夫说你必须好好养伤。” 夜承熄服软了,他后退一步,解君环看着远离的人,实在不懂他求什么,他是太子,要培养得力的杀手轻而易举,实在无法理解这个人的做法。 在太子府住了几天,感觉身体好得差不多,她想离开,夜承熄拦住去路问,“你想去哪里?” 解君环面对着一而再挽留的人道,“你可以交任务给我,我帮你处理了,完成三件就算报答了你的救命之恩。” 夜承熄摇摇头,“你的命只值三次任务吗?” “你觉得不够?”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君儿。” 夜承熄让人留下来,别再做打打杀杀的事了。 解君环茫然的看着劝自己的人,她除了做任务,杀人,好像没有别的出路了,她记忆中只有杀戮,那是以命换命,她苟活于世间就是为了执行任务,这样才能换生。 夜承熄走过去,想认真和她谈谈,解君环举剑让人拉开距离,她让他不要靠过来,这些天她都这么防备这个人,连饭菜都是犹犹豫豫的想着要不要吃。 夜承熄看得出她不信任何人,她真的会一走了之,一个杀手奢望她抱着感恩的心留下来,那是不可能,她挣扎只是为了活着。 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 夜承熄让人把剑收起来,“我们好好谈谈,好不好?” 第3章 属下是从 解君环犹豫了片刻,放下剑,想着坐到不远处,夜承熄想坐过去,她站起来走远。 夜承熄:“……”他脾气再好也被气疯了,“解君环,你别闹了行不行?” 解君环一脸冷漠的面对着发脾气的人,这是第三次,他在发怒的边沿,不知道今天是不是要爆发。 解君环最懂得这些人的心思,都是这样,通过一些伎俩获取了一点信任,然后趁其不备出其不意。 她的防备内藏,夜承熄还以为自己发威有效果了,他走进去,让人正视自己,想问她,你仔细看看我,认得我吗? 然解君环推出一掌,竟然把毫无防备的人打开。 夜承熄大吐血,“你……” 解君环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收起伤人的手无措的站在原地看着,她道,“对不起。” 夜承熄的护卫跑来,他扶着太子问这个没有人性的杀手,“你是人吗,我们太子救了你。” 解君环不说话,一脸任由责骂责罚,但想杀我,门儿没有。 夜承熄咳着咳着,撑不住晕了,这可把解君环吓着了,她没有用力,不至于把人打晕了。 护卫带着主子回房间,他找来大夫查看,之后去和冷漠杀手理论,“你是石头吗?” 解君环老实回答,“我是为了自保。” “你这样的自保是想把天下人都杀干净吧,解君环,太子救了你,他受伤了,他本来就有内伤。” 解君环沉默。 护卫言锦西不说话了,他想,你要是个无名小卒,我真想一刀劈了你,可你不是。 你变了,变得太可怕,四年的暗楼生涯居然把你改造成了杀人工具。 言锦西想到暗楼的地狱生活,怒气就没了,突然冷下来,好像一团火被兜了一盆冷水,火灭了,连星辉都看不见。 解君环站在三步开外,站得笔直,真的就像一把剑,冷漠,无情,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言锦西看着烦躁,他转身走,让人不许跑,太子有三长两短,唯你是问。 解君环沉默等着。 等了两天,不见太子出现,只能去他住的宫殿看望,夜承熄在内室看书,他故意的,当下人来禀报,说解姑娘在外边,他笑了。 当放下书,他走出去看着气势如剑的人,她站在会客厅里,望着匾额发呆。 夜承熄站在不远处看,过了良久喊,“君儿。” 解君环回过神,她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夜承熄看着她恪尽职守的态度,走去位子里坐下问,“想离开?” “是。” “我救了你。” “太子尽管说要求,只要不是我的命。” “你很惜命?” “不然不会逃出来。” “为何离开暗楼?” “想离开。” “君儿,你不说实话。” 解君环沉默,她不会告诉别人离开的目的,这是她的秘密,她不会说。 夜承熄蓦然叹息,让人过来坐下。 解君环不动,她真的不能理解太子出手相救为何? 夜承熄道,“你和我一位故人长得像。” 解君环想了一下,相信了。 “太子需要草民做什么,你尽管说。” 夜承熄摸着扇柄问,“如果让你留在我身边当护卫呢?” “我想离开。” “你说了要报恩。” “那就一年时间。” “你说什么?” “我说当太子殿下的护卫一年,此间是生是死不论,我会奉命行事。” “你……”夜承熄真是拿这个人没办法,但终归是把人留住了。 解君环住在偏殿里,离太子住的地方很远,她喜欢清净,偶尔睡不着的时候会起来练剑;或者坐在夜下抱着佩剑发呆。 她又想起他了,那个离开的人,他离开很久很久了,久到好像未曾来过。 解君环抬头看月色,眨眨眼,思绪突然被收住,感觉身后有人。 【】 夜承熄送点心过来,看到冷漠的人坐在屋顶上发呆,他站在下边看了好一会儿,他自顾飞身上去,解君环想起身走,夜承熄命令,“不许动。” 解君环只能坐着,看着坐在旁边的人,对方坐得太近,她强行移开了一点点,夜承熄嘴角抽了抽问,“你什么意思?” 解君环回答,“没有,太子是主,属下是从。” “所以我说的话你听了吗?” “如果是执行任务,我会听,如果不是,我就不用听,而且昨天我才去收拾一个人。” “你是向我邀功求赏吗?” “不是。” “锦西说你受伤了,手给我看看。” 解君环不动。 夜承熄动怒了,命令她伸出手。 解君环感受到了来自主子的冷意,那气息很冷,她只能伸出手让他看。 掌心被划了一刀,伤口很狰狞,不过已经上药,很快就会愈合,当然肯定会留伤疤,她以前执行任务也受伤,不过那时有个人会及时帮她清理伤口,他有去伤痕的药膏,听说是偷来的,每次她受伤,他都会帮忙处理伤口,解君环习惯了他给擦药,那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即使愈合了,到现在仍旧会隐隐作痛,可又觉得暖,她以前常常静下心来感受,她听他问,“疼吗,疼就说出来,不要忍着。” 然后她会说,“有些刺辣辣的疼,还有点清凉凉的感觉。”。 此刻陷入回忆中,她听不到旁边的人在询问。 夜承熄问,“疼吗?” 她没有反应。 夜承熄生气,他捏紧她的手。 解君还被痛醒,她惊了一下,想缩回手,夜承熄把她的手握住了,让人别动,“这药很贵,你知不知。” 解君环还是不想承情:“其实太子不必浪费。” “你还跟我来气了是吧?” “属下不敢。”解君环收回手,低头摸着手里的剑。 夜承熄看了一会儿问,“在想什么?” 解君环没有回答。 夜承熄把点心打开递过去,解君环不吃,“我不喜欢吃点心。” “女孩子都爱吃。” “我是杀手。” “……”夜承熄败给了这个人,她油盐不进,冷漠如铁,无情无欲。 “我教你弹琴好不好?” “为什么?”解君环很不解反问。 “任务需要。”他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解君环想了想,点头答应。 本以为很难学,没想到很容易上手。 下棋也是,一点就通; 作画同样,一学就会; 书法也不赖,她满脸匪夷,一个人在住的地方拿着笔写了一天的字,写的都是一个字,寒。 字体康俊。 夜承熄来找人,看着满地的纸,拿起来一看,脸色沉下去。 解君环在画梅花,添了几朵花,画成了,她拿起来看,突然就笑了,那笑明丽娇艳,天外阴云似乎瞬间就散开了。 夜承熄看着那陌生又熟悉的笑,不知为何,心口好像被刺了一下,他喊,君儿。 解君环回过神,急忙行礼,“见过殿下。” “你在做什么?”他走过去,坐下她旁边,现在已经可以和她近距离接触,不过靠近多一点会感受到她的防备,大有你再靠近来我就拔刀的架势。 夜承熄以为这一切是自己的功劳,可看着满地的寒字,他心情沉起来。 解君环把纸捡起来,全部堆在一起,突然问,“太子今天来是有任务要安排吗?” 夜承熄恼火问,“我找你就为了任务吗?” 解君环不明所以,听得出他心情不好,也许是皇上又责备了,所以沉默的收着手里的画,整理好了,她站在不远处候着。 夜承熄看着桌上那堆白纸,让人把它烧了。 解君环不敢不从,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竟然很听话的把东西烧了,气得夜承熄拂袖离去,都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 解君环也不敢去打扰,她答应他,当他的护卫一年,这是在报恩,他已帮他完成了六次任务,有两次深受重伤,有一次他去救,自己为了不想再亏欠,就用身体挡住那暗器,当时他问,“你就这么想报恩吗?” 解君环答,“是,你是太子,我是杀手。” 夜承熄只能抱着受伤的人回来,那次后,他再没有安排任务,她闲的时候就在自己住的地方自娱自乐,偶尔过去陪同主子喝酒,或者弹弹琴,她一一的听从他的要求去做,有次他问,如果让你在宾客面前跳舞,你愿意吗? 解君环心无波澜回答,“你是太子,我是杀手,我对你,是该唯命是从。” 夜承熄听着沉默好半天,他默然的挥手让人下去。 解君环不懂他又为何生气,也只能转身离开。 她踽踽独行走过二十载春秋,未曾想过会深入太子府里走马观花。 看着府里的水榭、亭台、楼阁; 看着这儿花开成海,到处莺歌燕舞。 她茫茫然的好像觉得记忆中也有这样的景色,想着是不是梦里见过,所以连真实和虚幻都分不清楚了? 言锦西走到茫然的人身边问,“在想什么?” 解君环不想回答。 言锦西盯着对方怀中抱着的剑,她的剑时刻不离手,她好像很珍视它。 每天她都会背着那把剑,或者摸着它发呆,如果说她无情,又觉得不是,说她有感情,却觉得她比兵器还冷。 解君环沉默的抱着随身剑,这剑其实是一个人送她,那人说剑在人在,剑毁人亡,她想活着,所以必须握剑,片刻不能离手,哪怕睡着也要握紧这毫无感情的冷兵器。 言锦西道,“你该放下以前的人和事重新开始。” 解君环有那么一刹那觉得这句话是救命稻草,可以救她于水火。 是啊,她坚持的以往,难道就是为了扑入黑夜吗? 这么想着,蓦然蹙起秀眉,转眼看到太子到来,他拿着礼物走来,是支凤钗,很精致华贵。 解君环看着那珍贵无比的东西,她伸手接过,夜承熄眉目里都是笑意,那喜从心头来。 他道,“喜欢吗?” 解君环想了想回答,“好看。” 她喜欢红色明艳的东西,好像很久以前就喜欢,可惜想不起来。 夜承熄心中欢喜,他带人去书房,教她识字作画;或弹琴敬茶; 她学会了这些,也学会接受无关人等靠近,比如教导她的这个人的拥抱。 他拥着她站在窗前,望着天上的玄月道:来年他日,天下为聘好不好。 他靠近她的脸,想触及那抿着不轻易笑起来的唇角。 可解君环躲开,她不习惯,为此挣脱出来。 夜承熄眼神眯起,他想收服这个人,可对方一如既往的无可救药,都一年了她还是最初样子,只学会半步顺从,强加与她的都被拒绝。 解君环单膝下跪,她向他保证,“会取上官长痕首级报答太子救命之恩。” 夜承熄让人起来,他道,“我不想让你去冒险。” 解君环看着眼前之人,他很深情。 而她的感情很淡,感觉是聊胜于无,她所有的动容都在公事公办里,只照本宣科读过一遍,予不起任何人希望。 夜承熄伸手,想碰一碰近在迟尺的脸,可不解风情的人又转头。 夜承熄眼里冷下去,他心头才升起的热切渐渐冻结。 君儿,你这是在逼我? 假如你有点自知之明,我何至于………… 夜承熄心里凉透。 他道,终归,你是要当一把剑的,你宁愿当一把剑,也不想做个顺从的人? 从一开始到最后,你注定是要为成为利刃而存在,我与你根本不可能。 夜承熄苦笑,他远离养不熟的人,转而换一个更容易懂得己心之私的人出来。 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你不在意自有人在意,你不喜欢自有人喜欢,比的不过是我没你照样丰富多彩而已。 解君环不懂何谓嫉妒,更遑论让她明白我喜欢你。 出现的人是太子妃,不,是未来的太子妃,乃路家之女,丞相府千金,生得靓丽,天资聪颖。 解君环第一次面对这个人,莫名生出些敌意,不是为嫉妒,而是对方可有可无的笑容。 夜承熄旁观两个女人对峙,她们一个穿着黑衣,气息森冷;一个穿着白衣,白雅如莲。 解君环客气的行礼,算是全了救自己的人一点面子,她道,“见过路小姐。” 路知遥笑得意味不明,她道,“你可以和她们一样,称呼我为太子妃,我不介意。” 解君环面色无澜。 她沉默面对雍容款摆的大小姐,这个太子妃出现是为了指导一个女杀手如何千娇百媚姿态万千。 可解君环学不来。 路知遥让人走两步看看; 解君环站着不动。 第4章 我求什么 夜承熄坐在那边忍不住笑,他是真的忍不住。 路知遥无视那边的诸君,只道,“解君环,不要在我面前装清高,我知你是杀手,一个很合格的杀手,可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女人。” 解君环浑不在意,权当听不到一个丞相千金如何冷嘲热讽。 路知遥道:可知去上官府的舞姬有多少? 解君环答,“不知。”她的话不多,惜字如金。 路知遥保持微笑,“你是不是对我有敌意?” 解君环否认:“无!”她还是那般冷漠随性。 夜承熄兴趣盎然起来,天知道他在想什么。 路知遥看向未来夫君,示意他不要在此三心二意一心两用。 夜承熄假装拿了茶水喝一口,他的意思是你继续,我不打扰。 路知遥道:“之前去上官府的舞姬,十个中有九个死了,剩下一个跑回来通风报信也死了,你知为何?” 解君环答:“你杀了她!”她的答案很简洁,一点儿面子不留。 路知遥承认,“你知道什么叫不成功便成仁吗!” 解君环反驳,“俗话说的兔死狐悲?” 路知遥:“……” 夜承熄被气笑了,他问,“君儿,你这般直言不讳是在说我假装怜悯?” 解君环道:“强者不需要同情,也不该藏着怜悯。” 夜承熄默然,她这话太伶俐,点头了显得他矫尾厉角,否决了显得他浞訾栗斯。 想来不仅是自己无法改变她一丝一毫,连同为女子的丞相大小姐也奈何不了这冷漠杀手分毫。 夜承熄挥手让人下去,他想和未来太子妃商议些事。 解君环听话,离开了大堂,径直走向寄居之地。 新来的负责侍奉在解君环左右的小定子,他小跑跟上来问,“阿姐,你何苦夹在太子和未来太子妃当中受屈?” “我没有,你为何有这样的说法?”解君环难得问。 小定子道,“都说丞相府的千金,人称女诸葛,天生聪灵蕙质,她曾建议其父进言陛下,主张抗击进犯中州边城的西鲁军,且提出让上官长公子出山领兵退敌,还呈上二三良策解了君臣僵局,如此说来,太子在乎她无可厚非。” 解君环沉默,她所知,当今皇上宗显帝,大赞丞相府千金才识过人机敏聪慧,乃太子妃不二人选,于是她毛遂自荐自告奋勇来到太子身边,说是心甘情愿为之赴蹈汤火,欲除他心中之忧忧所思,并与他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这般,丞相千金入主太子府,与太子同进同出,如影随从。 小定子突然改口道,“可我不这么认为,她哪是什么人中女诸葛,实不过是鸠集凤池卖李钻核,明明是阿姐用命去扭转危如累卵之东宫,她震慑了心怀鬼胎逼之人,那些口蜜腹剑两面三刀见风使舵者悉数投靠太子,然后路知遥从天而降,她把不属于的功劳抢走。” 甚者因为解君环的存在,夜承熄还被皇上皇后苛责,责其玩物丧志不务正业,险些错失路家之女这般天资绝伦之人。 帝后一番话,一箭三雕,即教导了伐功矜能之太子,亦夸耀了德才兼备丞相之女,还把太子捡来的女杀手当成了人都不配的物件折损一通。 然后喜欢听墙角嚼舌根的奴才们口耳相传,最后都被传言成了是解君环的罪过,所有人都瞧不起她,都鄙薄与她,说她为了活着勾引太子鸠占鹊巢,还想谋害太子妃。 小定子此前与道听途说的小人理论,他想问问太子为何不作任何解释? 然解君环阻止了,她说寄人篱下,不想死就闭嘴。 然后小定子不敢再意气用事,只是越发讨厌太子妃。 那女人自入住太子府,太子便如丢了魂似的,片刻不与她分开,府中所有人都认为路家千金必是太子府未来女主人,而解君环,充其不过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听说她来自勾栏院。 小定子为此和路家女侍从打架。 甚者有一次,解君环出去做任务,她为了完成太子交给的任务命悬一线九死一生,而太子故意纵容路知遥的人投毒,事后查到是路小姐的侍女所为,他却宣称未查到任何证据,而且故作深情的向受伤深重的解君环承诺,“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日功成,天下为聘。” 小定子越想越气,越气越看不清前路,然后一头撞在柱子上。 解君环伸手挡住问,“在想什么?” 小定子撇撇嘴,他摸摸撞在姐姐手心里的额头道,“我替你不值。” 解君环笑,她不轻易笑,不过面对捡来的少年,她难得露出笑容。 小定子是解君环从路边捡来。 当时去做任务,她在荒郊野外闲游,孤身坐在山崖上,她拿着树叶吹曲子,曲子缭绕在山崖间,拂过了灌木草丛。 而小定子便在这个时候苏醒,他浑身是伤,听到山上传来悦耳的声音,他即刻爬起来,伸出带血的手,极力从茂密草丛里爬出,一点一点的爬上康庄大道,甚至是爬向那传出曲声的地方。 他想活着,不管是敌人还是可能救自己于生死的好人,他都要爬过去求助,所以从崎岖山路上走下来的解君环看到了扒在草丛里半死不活的人。 他浑身是血,一只手鲜血淋漓。 解君环看着好一会儿,想从他身边走过,可他伸出手哀求,“救我。” 他声音嘶哑,也不知是被伤了喉咙还是喊得太用力导致,只觉得伸来的手绷得紧。 解君环警惕起来,她不想多管闲事,以往的无数悲剧告诉她多管闲事死得早,而她想活着。 所以绕开走,可少年还在喃喃求,他道,“求求你,别丢下我。” 解君环走去的脚步顿住,她顿了半天,最终转身回来,弯身把人抱起带去医馆,她给了些许银子就走了。 等再度走过那家经常出入的医馆,就见到大难不死的少年生龙活虎的跳到身前喊,“阿姐,阿姐,还记得我吗?我是那个……” 解君环冷冷一句:“我不认识你。”她转身想走,根本不想搭理这陌生人。 少年追上去道,“我等你很久了,医馆里的褚樱姐姐说与你相识,只要我在她那儿等,定能等你到来,她没骗我。” 解君环无情道,“与我无关。” 少年:“可你救了我,我想报恩。” “我不需要。”她加快脚步离开医馆,少年死皮赖脸追上来,他叽叽喳喳问不停,解君环不耐烦拔剑,“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杀了扔桥下。” 少年吓了一跳,他坚持道:“你不会,你救了我,你不会这么对我。” 解君环忍气吞声,她告诉他,我是杀手,受制于人,无法给你任何,也许还会害死你。 少年混不惧怕,“那我不管,我只想报恩。” 解君环气得拿剑横在他脖子下,想死吗? 少年视死如归,“我的命是你救,要杀要剐,任由阿姐。” 解君环气得转身,她去医馆买药,这回不是跌打损伤之药,而是迷药,想拿回去试试。 褚樱警告总拿自己试药的人,“肉体凡胎,不要玩脱了。” 解君环自顾去找药材,少年步步跟随,褚樱站在那边称着药材劝,“你不如收了他,反正缺个给你熬药的人,要是受伤了,还有个愿意帮你做苦力的,这样也不用你带着一身伤跑到我门口扒着,害得我夜夜担心门外是不是有人跪着等。” 少年听了猛点头,“对对对,阿姐,你让我跟着,我一定帮你抓药熬药,我手脚灵活,什么都会。” 解君环不答应,拿了想要的东西走了,回太子府,去所住的院落自顾摸索着熬药闻味。 然后夜承熄把少年带来,他道,“我安排给的人,你不要,那你自己救下来的少年总该相信他吧。” 解君环盯着阴魂不散的少年,她想把他盯死在原地,而少年殷勤的跑过去拿走阿姐手里提着的药罐子道,“多谢阿姐,多谢太子收留。” 夜承熄点了点头离开,留下主从两人,相相在院子里对视,解君环转身,小定子去拦住她道,“太子同意我来到你身边,只一个要求,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他把真相告诉她了。 解君环盯着自寻死路的人,“你想怎么死?” 小定子跪在她面前认罪,“我命是你救,是生是死你说了算,可你也知道我不敢不从太子,他握着我的命,及至是你的命,所以我只能告诉,让你来决断。” 解君环沉默,小定子央求,“你让我留下来好不好,我无处可去,以及一个人走一条生死未卜的路,不如在你身边苟且偷生,阿姐救了我,说明有心,又怎忍心将我送入刀剑下……”他一番话说得恳切,解君环沉默好久,她默许了这个不要命的人。 其实在太子府不是最安全,他们在这里,不过是这一国诸君的杀人工具而已。 但……算了,就当是找了个可怜人陪同相照吧,免得顾影自怜,以致死了也找不到个收尸的,若少年真有心,也许真的会在自己死无全尸的时候撒上一抔黄土。 如此便同意他把行踪如实汇报与太子。 她知道太子一直在监视,那个人不曾坦然相照,如她也未曾十分信任。 夜承熄为了小定子的事过来解释,他道,“我不是为了监视你,而是认为他是你带回来的人,让他帮我留意你的安危我信得过。” 解君环原本的警惕变成惊讶,她想不到是这个意思,因此垂下眼眉,深感歉意。 而那样的解君环让夜承熄心软,他问,“能不能卸下一身倔强?” 解君环回过神,她俨然道,“你是主,属下是从,尊卑有别。” 小定子陪同解君环回到居住的院落,是在偏僻的园子里,远离了朝歌夜弦,只闻林籁泉韵。 小定子给阿姐奉茶,他陪同坐下问,“阿姐为何答应去上官府做任务?听说上官府十去九死,剩下一个也是生不如死。” 解君环酌一口茶道,“如果路知遥负责上官府的任务那么太子会被很多人诟病,大家会说太子得来的一切是靠太子妃。” 小弟子嘀咕,“现在不是已经传了吗?” 解君环摇头,“现在阻止路知遥去做上官府的任务,一是可以淹没谣言,二是避免其扩散,三是为太子争取机会,太子高瞻远瞩,他要为长远做打算,倘若由着外人长久误会,这对他未来登基不利。” 小定子不解:“阿姐这么鞠躬尽瘁求什么?” 解君环默然,她想,是啊,我求什么? 是为报恩吗? 还是觉得一个杀手该如此:那便是,忠心必备,送命随时?或者她想感谢夜承熄的教导?谢他教自己弹琴、习字、评画、品茗?甚至感谢他动情执手,深情承诺,还有特别喜欢他那些好听的话? 解君环给不出答案,她是一个人,一个极力挣扎想活着的杀手,她想跑出暗无天日的地狱,想走到光里去,而夜承熄给了她这个机会,他还那般温柔善待她。 既说人心肉长,她不是石头,自然有所触。 小定子陪着冷淡的阿姐看着天上的云卷云舒,他想,其实这样也好,至少有了安身的地方,还陪着最好的人,再多不满,也不足为道了。 解君环想,也是,她感谢夜承熄的救命之恩,谢他给了这片看得见光的天空,若非遇见他,也许已经埋没入黄土,她不知会被如何处置? 那夜逃亡的情景历历在目,她跌倒在地,忍着痛爬起来; 她被利箭射中,只能坚强的隐忍着拔出利箭,她就是这么固执的抓着一把剑奔跑在雨夜里,不停的跑,一路上不断告诉自己,决不能再被抓回去,好不容易把毒解了,被抓回去再吃药再受制,那便永远受困,再也出不来了。 想起过去的暗无天日,她身体有点冷。 低头再喝一口茶,这茶凉了,却仍旧柔和,那水流入喉咙里,滋润着紧张而干涸的肺腑,身体的紧绷感微微松开来。 第5章 你在意的 小定子问,“阿姐不是说讨厌打听别人的事吗?那为何知道上官府的任务,那般大事不是说不得吗?” 解君环反问,“既知说不得,你为何还问?” 小定子老实回答,“了解一些总没错,也许能帮忙,虽然我武功不好,可你放心,绝不会拖阿姐后腿。” 解君环相信少年说的话,小定子很年轻,才十七岁,起初问他名字,他随口就说是小定子,无名无姓,随便取。 还说恩人如果不介意,想称她做姐姐。 解君环不太轻易相信别人,但这个年轻人,莫名的想信任他。 她以为是夜承熄教会自己心软,她尝试去接触除开暗楼以外的人,想着人生或许会慢慢改变,她会远离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从此融入大千世界,过上平凡的生活。 她允许小定子称自己作阿姐,他手脚麻利,做事利索,进入太子府后,因为嘴巴轻,逢人就夸,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人,他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小聪明,对此少有人看不惯或者欺负他,除了路知遥的人。 路知遥的侍从很瞧不起解君环,连带解君环身边的奴才也被瞧不起。 有几次,解千环出去做任务,只留一个小定子在家里,然后路知遥的人把小定子绑了,他们把小定子带走,将人痛打一顿,他们甚至想把他活埋了,万幸解君环及时归来,她到处找人,见到居住的房间被打乱,猜想是出事了,她到处找小定子,她抓来路知遥的人问小定子在哪儿?他们不说,她就杀一个,直到他们告知小定子在哪儿! 那人嘴硬,死咬说不知道,解君环砍了那奴才一只手,再问,小定子在哪儿? 当时路知遥赶来怒斥,“解君环你大胆,信不信我杀了你?” 解君环冷笑着反驳,“你没这个本事。”然后夜承熄就来了,他严肃警告,“君儿,这是太子府。” 解君环不听劝,她只想知道小定子在哪儿,不管是生是死,她都要见。 太子妃拿了太子的剑出招,解君环把女人的奴才扔过去,顺势踢一脚,路知遥被踢飞了。 夜承熄急忙把人接住道,“君儿,你可有把我放在眼里?” 解君环不回答,她再杀一人问,“告诉我,小定子在哪里?” 夜承熄怒视着跟自己叫板的人,他和她对峙半天,见她提剑走来,所有人怕了,个个抖得像个软筛,她们惶恐的说出真相,“我们把小定子埋在后园里。” 解君环跑去把小定子扒出来,她想带人走,想离开太子府,夜承熄放下姿态问,“我刚在父皇母妃那儿受罪,回来还要被你抛弃,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那样的夜承熄很可怜,可怜兮兮的有点悲哀,他没有一个太子该有的样子,解君环不想看恩人这般,便留下了,只要求,路知遥的人胆再敢对小定子不敬,我会杀了她。 夜承熄道,“你是在命令我吗?” 解君环道,“我是在让你做选择,要么我走,让我杀出你的太子府;要么我在这太子府里,我和我的人都能活着不被人算计。” 她道,“我为你杀了那么多人,我完成了那么多任务,该报的已报,我想走,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而若不让我走,我留下必须保证我唯一的亲人安全,这是你给我活着的希望,他若死了,我便什么都没有了。” 夜承熄第一次看到她有了一丝丝人情味,可竟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一个从路边捡回来的本该死了的小定子。 小定子后来听说这些事,便也越发大胆了,总问那些不该问,他道,“多嘴是为保护阿姐。”而且他有次还真的去救了解君于危急。 她那次被暗算,险些被废,是小定子奋不顾身去救。 他身上带了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那些东西有天救了解君环于水火,两个人在那次被埋伏的任务里逃出来,本来想走,是夜承熄亲自去接人,他很愤怒,是为知悉自己的人被暗算而表示出的愤怒,那愤怒是真切的,能感受得出来,所以小定子劝阿姐回太子府,他道,“出了太子府,对于阿姐来说其实生不如死,而待在太子府,能保我们一时无忧。” 解君环曾问他,“你救过我了,已经报恩,为何还不走?” 小定子答,“我举目无亲,只你一个亲人,我想留在你身边,与你相依为命。” 解君环听着他的话,心里觉得有了依靠,那是种我终于有家有亲人的依靠,她答应他,只要他不背叛,必能保他一命。 小定子信任的点头,他道,“你还没说上官府的任务,你是如何知晓的,我其实,不希望你去做。” 解君环道,“偷听来的。” 她没有撒谎,的确是在无意中听到,那天闲着无聊,四处散步,她想找处凉快的地方冷静冷静,不巧看到太子和路知遥在月光下并肩行走,他们形影成双,宛如一对绝世壁人。 解君环转身想走,可走之前听到了路知遥的问话,她说,“你是不是想让解君环代替我?” 解君环止不住站在原地,她靠在角落里,听夜承熄说答案,他道,“她是我救回来的人,上官府的任务不适合她。” “那换我来,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事。”路知遥说完就走,留下夜承熄站在原地,他落寞低头,解君环站在暗角里好一会儿,她从背角里走出来认罪,“不是故意偷听。” 夜承熄笑了,他伸手让人过来,心情似乎很晴朗问,“君儿听到了什么?” 解君环反问,“上官府的任务是不是非路知遥不可,她不是不会跳舞吗?” “君儿如何得知?” “是小定子跟我说。” “他是不是想吃汤圆?” “他没别的意思,只是不想让我受罪。” “君儿在吃醋吗?” “我与你是主从关系,尊敬太子妃也是我本分。” 夜承熄默不作声,伸手把人拉过来抱住,他道,“是不是生气了,你还不信我吗,与你说多少遍了,与她之间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与我无关,父皇母妃的意志不代表是我的意思,我要的人只有你。” 解君环不为所动,她道:“路知遥是丞相家的千金,娶她于太子百利无害。” 夜承熄抱着人问,“你就这么想我?” 解君环无话可说,她不想和这个人对视,这个从雨夜里,在无数杀手中救下自己的诸君到底图什么呢? 就因为她能杀人吗,她是把杀人不见血的工具?是因为她孤零零的容易掌控?或者说一切都出于真心实意,没有别的目的? 解君环不想去弄明白,她是个没有来路看不到明天的杀手,她一直在找一个人,一个消失不见的人。 那人给过她一些温暖,那温暖浅浅的,却那么真实坚固,因此她相信他。 当然,她也相信夜承熄,这个救自己还教自己很多东西的太子。 她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也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可夜承熄给她的已经很多,相对于在暗楼的生活,他如今给她的是梦一般的人生。 她不想让他为难,不想破坏他的皇权之道。 顺势而为是他该做的选择,只有选择了对自己有助益的人才能更好的成就甚或保全自己。 这些她都懂,当然不会无理取闹或表示任何。 所以上官府的艰巨任务,她主动请缨,换我去冒险,留下对他有用处的路知遥,既说她是人中女诸葛,若有她在旁,必能更好的辅佐他走向皇位。 况且她不喜欢那些勾心斗角,这一路走来,她只靠一把剑,那是把不会说话也不能给她任何温暖的剑,可她觉得它很安全。 每次出任务,她只要杀了目标就可以返回来汇报主人,然后领赏,这就是她应该做的事。 夜承熄执起俨然冰冷的人的手道,“可我不想你去执行上官府的任务,因为我不想你被外人所知,你是我的,是我的一切,你可知,你的舞只能我看,你弹的琴只我听,还有你穿红衣的样子我不喜欢。” 他说的话如溪涧水流,涓涓流淌,带走了些许深情和浓意,落在解君环心上,化开一圈圈波纹,震荡着她的心。 她很少听别人说暖心的话,不,有一个人,他曾经说过,可现在他不知生死; 而再遇这个夜承熄,他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梦,她渐渐不舍得这个梦碎,为此愿意奉命行事,就当报答他的情意。 可是路知遥不同意交换任务,她道,“你知我为何要去上官府吗?因为我和夜承熄打赌,若我成功了,他不必与我成亲,也别想得到丞相府的助力。” 解君环道,“你很过分,路家得势曾经仰仗于太子,你们这算是背信弃义恩将仇报。” 路知遥嗤笑,“不要说得你很高尚似的,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太子如今处处受肘,原先只有一个萧王,现在好,上官府和谢家零散余孽联手作妖,他能不能活着坐上皇位还不一定呢。” 解君环气得怒视一心两用的人,她咬出两个字,“小人!” 路知遥满不在乎,“你也不是无欲无求高节清风之人,否认吗,如果你没有手中剑,能活到现在吗?如果夜承熄没有本事,你能活出那个雨夜吗?自己都亲身体会,为何站着说话不腰疼?” 解君环懒得与这种自私自利的小人争辩,直接问,“要怎样?” 路知遥直呼爽快,她道,“我要你手中剑,你把剑给我,我去负责萧王的任务,而上官府的任务交给你。” 解君环迟疑,她的剑是一个人送,她不能放弃。 可夜承熄的事关乎他的宏图大业,此时再不抓紧时机拔除上官府,后面就更难解决了,趁着人家羽翼未丰,必须尽快将其连根拔起。而且路知遥心思很有问题,她虽然天天陪着夜承熄,天天在人前以未来太子妃自居,实则她心有二意、另怀打算。 倘若这个人继续留在太子身边,迟早是个祸害,而且夜承熄如果知道路知遥暗藏私心会不会很伤心? 他竟然被父皇母妃送来的人如此欺骗轻视,换做谁能忍受? 解君环变得处处为夜承熄着想,她去和夜承熄说出真相,不想他被蒙在鼓里。 本以为他会难过,或者难为情,然而他释然一笑道,“我知道啊。” 解君环很惊讶,“你……不难过吗?” 夜承熄欢喜的牵着难得露出多余表情的人道,“不,我很高兴,高兴君儿为我担心。” 他温柔的抱住动容的人,他道,“君儿,你这算是在为我担心,对吗,我很高兴,我天天在想,如何让你走出过去,我怕付出的不够,你始终停留在那里,我靠近不得分毫。” 他道,“这就是在意,君儿,我知道我没有白白付出,你关心我,你在意我对不对?” 他道,“你知,那这就足够了,我只要你足矣。” 他动情的说出了这一番话,一番让解君环无法再无情推拒他拥抱的话。 他每次动情都会说好听的甜言蜜语,换做其她女子早该交付一切,独独解君环,一直不解风情,她始终淡漠的听,又防备拘谨的推着,她不肯卸下身上的坚硬利甲。 夜承熄拿起她双手裹住,他道,“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们慢慢来,你在暗楼那么多年都能熬过来,我等你接纳我的情意,自然也是可以熬很多年。” 解君环明明想抽回手,可最后不动了。 她沉默很久道,“夜承熄,我信你。”她把剑交出去,双手捧上,送给他。 那一刻,夜承熄很惊喜,惊喜万分的好似是因为他持之以恒的关怀得到了回报,他惊喜于冰冷的人终于有所感动,所以拿走了剑,转交路知遥。 他道,“君儿,上官府的任务结束后,便不让你再碰这些血腥,换我保护你好不好?” 他道,“你放心,上官府的任务一旦完成,我便娶你。” 解君环沉默不声的让人拥抱,她相信了他的话,想放下那个人,她原谅他了,不找他了,刺他一剑的事就放弃了,如果人生真的有救赎,那她相信夜承熄是自己的救赎,所以愿意用一把剑做交换,去酬谢这份相遇。 解君环离开太子府,远离了富丽堂皇的宫殿,她去往人间地狱。 小定子陪同远行,他坐在马车里看着选择豁出去的阿姐问,“为什么?” 解君环道,“上官府是一道屏障,它挡住了太子的视线。” 第6章 入上官府 小定子心里不舒服,他想说你没发现吗,你一心在为夜承熄,你变得越来越相信他,也不怕到头来一文不值。 解君环闭上眼养精蓄锐,她现在只想去完成任务,以保太子安全。 小定子不安的撩开车帘,他道,“听说上官公子是个可以与萧王并列的人,还有那零零散散客居在无数个角落里的谢家军的势力,他们三方形成了三足鼎立。” 解君环嗯了一声,“这就是中州国目前三大久攻不下的恶势,也只有除去他们才能稳坐泰山固守江山。” 这是夜承熄的夙愿,或者说宏志,确切说是他野心。 解君环不介意为深藏野心的人做事,只要他不利用自己,对于他做什么,那于自己而言都无所谓。 她不过是个杀手,一个想活着却感觉很艰难的人,她是朝不保夕的命如蝼蚁的杀手,她幸得太子相助,那晚得以逃脱了杀手,走出了一条生路,她走到这般光明的府邸。 她想,若这一切付出是为明天,她愿意。 小定子默然低头,认真雕刻手里的木偶,他在雕刻十二生肖,他说雕好了十二生肖就拿出去卖了换钱,然后带阿姐离开。 解君环看着好像不高兴的人,问他担心什么? 小定子小声道,“谣传上官公子嗜血成性,残暴无道,他动辄辱人,不高兴则捏着别人的脖子扭断,他轻易的就将人扭成歪脖子断气的鬼,外人都道他脾气古怪,就连皇上也忌惮他三分,而你现在往他嘴里送,也不怕他张开血盆大口吃得你尸骨无存。” 解君环听着生动的形容词笑了,她安慰道,“不怕,都是外人以讹传讹,你不是不信这些吗。” “但现在你孤身涉险。”小定子说着又生闷气。 解君环只能沉默,对于上官家,她了解一些。 事实上那些被人所知的多半是假,而真实的部分就这些,如早年上官家因谢家被满门抄斩而进言受累,上官公子气不过,他带走一家老小,远离皇城,辞官归隐。 他出山是在去年的秋分,闻西鲁国来犯,边陲城池失了好几座,中州无数人惶恐,却又无人上战场带兵打仗,远看敌军要荡平中州城池直捣皇城,皇上不得已拉下老脸,三顾茅庐请出隐居在深山中的上官公子,希望他出山解决困境。 之后上官公子领兵出征,他只用了三个月夺回所失城池,一并斩首敌将三人,还将其头颅带回皇城,并且丢在皇帝陛下的朝堂上,吓得朝中的大臣白了脸,那些人个个哆哆嗦嗦的想骂上官长痕你好大胆子竟然藐视圣君真是罪该当诛,但畏惧于人家那一身寒凛凛的气势最后都不敢声张。 就这样,皇权之下又多了一股势力,即上官府,他们并敌与萧王和谢家军共存,世人称之为三足鼎立,都说破其似山倒,而山倒则江河固。 这是在说,要想守住山河,定要去三势,他们之中只要有一边倒了,另两方必受牵连,而朝权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解君环此去是要杀了上官长痕,若她能成功混入上官府,那么她必须推倒上官府,只要上官的旗帜倒下,那么太子府就赢得最好契机。 解君环闭上眼,她脑海里不知怎的又想着谢家了。 据知,上官府与谢家、忱家、褚家并称四大家,是中州月皇城里最久远的名门望族,他们为月皇朝呕心沥血埋骨累累,终换得如今月皇朝江山固若金汤,是如风吹不倒雨打不穿的盛世局面。但历史洪流摧枯拉朽,再坚固的城池也有被炮火冲毁的时候,更何况是人手中的权势? 都说上一任帝皇最傻,居然相信被赐姓的叙家,他们被赐以尊贵姓名,改头换面成了夜家,然后夺走夜家江山袖手天下,他们是如今的夜承熄的父皇,还有夜承熄一脉。 解君环心里同情夜承熄,他为过去的历史渊源备受讥嘲,都说他和他爹坐在中州国的皇权上名不正言不顺。 且说历代巩固月皇朝政权的人竟无一人支持当今圣上的决断裁决,以致有了谢家被满门抄斩的悲剧;还有褚家被关在狱中多年无人问津的下场;甚至是上官家辞官归隐渐渐没落的后果。 说起来上官家如今也是凭借一个杀人如麻的上官长痕来挽救上官府昔日荣华。 还有忱家,虽然顺从了当今圣上,也一样不得势,皇上冷落其好多年,这慢慢的都快被人淡忘,而得势的路家、叙家、屏家、尧家正如日冲天蓬勃发展,欲取代逝去的四大家成就新的势力。 解君环想着这些人真是无聊,个个饿狼扑食般涌向权势中心,熟不知越靠近这要人命的漩涡失去的也就越多,那不是靠他们通过花言巧语就能获取的权势,其中需要无数人牺牲,他们要用白骨堆积成山,以成就无限荣华。然而他们不懂,而解君环也不关心,她与此毫无关系,只是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人在暗楼陪她度过暗无天日的日子,他每天都给她讲外面的事,那个人武功不错,长得却怪。 他脸上,对,就在左脸上长了奇怪的文图,文图被强行祛除后,留下嶙峋不堪的疤。 解君环曾问他,“为何在这里?” 他答:“守着一个人。” 解君环问:“谁?” 他答,“不可说。” 解君环在离开暗楼前失去了这个人,他先走的,离开前一晚上特意送来一把剑,他让她拿着,说是我没其它东西送你,唯有这把剑,你务必保管好,往重的说,是剑在人在,剑毁人亡。 他道,我再也不能在你受伤的时候过来捡拾、帮扶、上药,你莫要再接那些繁重的任务,少要点银子,照顾好自己。 解君环不想接他的剑,他亲自走过来将珍贵的名剑塞在她手里,他道,“我要离开了,为明天。” 解君环心里失落,想问你去哪里? 她明明那么想知道,然而没有说出口,感觉那么多年,就这一个人成了身体里的一部分,他突然间离开,好似从她身上抽下一根肋骨似的疼。 他小心问,“能抱抱你吗?” 解君环犹豫了一下,走进去,让人抱了。 他的怀抱很温暖,暖暖的有些热烈,好似能把她融化掉,他的内里不如他外表看起来那般无任何可取之处,他在此苟且度日多年,本以为他一生也就这样了,哪想有天要走了,而且他说,等我。 解君环从未答应过任何人,唯一一个就是他而已,她难得嗯了一声,他放开怀抱就走了,走得急,怕再迟疑就一辈子死在这里。 解君环目送着他走去的背影,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那人不见,她才拿起手中剑,慢慢的抚摸着,看了又看,当拔剑出鞘,她看到了光。 那是剑面上的光,很寒冷,冷冷的像雪,映照着人的眼,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人,冒着大雪,在茫茫的雪地里奔跑,追寻,搜索。 他大喊着,语儿,语儿,你在哪里? 那次解君环出任务受伤归来,她被伤得很重,看着要死了,只剩最后一口气,她残留着一缕气息感受这世间,那么的冷,那么的无助,也那么的疼。 她手指触在冰冷的雪地上,嘴唇发紫,面上覆了一层霜,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喊,那声音很熟悉,又觉得陌生,他好像叫的不是自己,又好像是? 他来到她身边,扒拉着雪,他将她抱起,他抱紧了颤着声问,“你怎么样?你怎么这么傻?这么拼命做什么?你知不知道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而命在,一切还有可能。” 他道,“我求求你了,能不能保全自己,别那么豁出去,语儿!” 他抱紧了她,说了很多话,很多话解君环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他的怀抱很暖,暖暖的让她不再觉得那么冷,不那么疼了,她想睁开眼,靠近去,想远离冰冷污浊的修罗场,所以努力的聚集全身力气动弹,想挨近那唯一的温暖,她想求他,带我走。 那人答应她,“好!”他连连答应,抱着她就离开,想远离这白茫茫的雪地。 然而走不远,暗楼的人就来了,他们把他拦住,他们拔刀向他,他们废弃了他的武功,挑断他的筋骨,还想将他一刀两断。 解君环跪下,她跪在暗楼的最高主子面前,她求,她发誓,她保证,希望楼主放过,只要饶了那人一命,只要一次机会,若再逃,必亲自手刃! 然后他们就回去了,回去相依为命,他在厨房里干杂活,不能再出任务了,而她天天出去做任务,只为了博取楼主的信任,这样能拿到更多的机会,与他肩并肩数星星的机会。 他会告诉她天上最亮的那颗星叫什么? 会告诉她哪个是上弦月,月满了也不是都八月十五;还有阴天的时候送来把伞,叮嘱她出去一定要带伞。 她习惯了他的一切,他为她准备的一切。 直到他突然离去,解君环悴不及防,她想问你为什么要丢下我,可对方走远了,远去无踪。 后来解君环再出任务,最重的任务,去刺杀散落在天涯各处的谢家军首领,想杀了他,以得到楼主藏着的秘密,她想知道他去了哪儿,他是生是死,是不是为自己去死了? 然而她杀不死谢家军的那个首领,也回不去暗楼,他们在追杀她,她逃出去了,她想活着,想去寻找那个消失的人,因此跌跌撞撞的奔跑在雨夜里,她躲着藏着,痛着爬着,她身上到处是伤口,满身是血。 就是那个时候样她遇见了夜承熄,他从光里走来,一步步的走到匍匐在地的她面前,他打出手中的折扇,杀了追来的人,然后伸手给她,拉她起来,甚至将她抱起,他将她带离了那暗无天日的地方。 他道,“从今以后,我是你主子。” 解君环点头,她想保住命,为了找那个人,还要抱紧剑,也是为了还给那个人,他说过的,如果他丢下她,就把剑扔了。 解君环不解恨,想拿这把剑刺入他的胸膛,问一问为什么要丢下我不管? 然而找了一年始终找不到,还被夜承熄警告了,他道,“不要在完成任务以后偷偷的去做自己的事,你再这样我会生气,我会把你锁起来。” 至此,解君环再没有去找那个人,她想放下他,她决定把剑交给夜承熄,她告诉自己,就这样吧,放过他,也放过自己,然后希望路知遥放过夜承熄,他们所有人彼此放过。 她微微握紧手,紧了,觉得疼,疼得回过神,然后听到马车外负责护送的嬷嬷小心禀告,“解姑娘,上官府到了。” 解君环从马车上下来,望着巍然耸立的四大家之一的府邸:广府朱门,雄狮驻守,站在巍峨的府邸门前,似理解那些人前仆后继为何,单单一扇门就让人仰望,更何况里边还塞满了荣华富贵。 解君环站在马车旁,小定子伸手扶住。 她穿着红衣,与穿黑衣的杀手判若两人。 她皎皎如月面貌,昳丽倾绝,那是很惊艳的长相,她拥有一张艳而不俗、娇而不媚的脸,她五官俊丽,似蒙着一层光,那光是月的华,在暗无天日的黑夜里照耀着一方天地清明。 一个来自于黑夜里的杀手长相清艳如此,也难怪死在她剑下的人都带着笑。 他们不知道她的来路,亦如她,总以为自己没有过去。 实则,她有,而且就在这府邸里,和这府邸里的人有关。 小定子莫名心慌,他觉得不安,想到要把她送进去,感觉她这一生就毁了,因此不由自主握紧她的手,想说能不能放弃? 解君环淡然微笑,她安慰,“不要担心,既来之则安之。” 小定子深深呼吸,望着婷然玉立娇俊无双的人,她穿上红衣后,气质一下子就变了,变成了大家闺秀该有的风华,她天生尊秀,气质矜贵,那是后天养不出的天生气韵。 脱下夜行衣的她更明亮动人,今日这身衣裳,是褚樱亲自给挑选,长长的红衣裙,裙摆绣着红莲业火,长裙宽袖束腰,纤腰楚楚,那旖旎在红衣上的墨发青丝细直垂长,如瀑布般,收拢在金贵璀璨的华冠之下。 出门前,夜承熄特地送来一件披风,他亲自为她被上,还为她系上领绳道,“你最喜欢的双燕就绣在摆尾。” 解君环低头,看到了轻盈玲珑的观音燕,两只飞鸟成双并辔盘翔在披风摆尾处。 小定子站在失神的人旁边道,“小心台阶。” 第7章 奇怪院落 解君环回过神,她抬步踏向陌生的府邸。 她身上长长的披风随着高挑的身影向前去而飞扬开来,它拖着她走入上官府的步伐,好像想把她拉出来,可她一步一步的踏上小台阶,就这样走到紧闭的朱色大门前。 早晨下的上官府很宁静,白日里的笙歌喧嚣无声无迹,此刻的大门紧闭,好似里边无人居住。 负责送人来的刘嬷嬷走去叩响沉重冰冷的门环,依稀听见有人小跑出来,他边开门边嘀咕,“谁啊,一大早的,这天还没亮呢!” 解君环站在门前,笔直如枪站着,她等着将要困住自己的府门打开。 之所以选择在大早上来,一是避免旁人看热闹;二是存心和路知遥唱反调。 路知遥想闹得人尽皆知,想让人中午或者下午过来,她道,“你是舞姬,怎么决定是太子说了算,或者我们来安排。” 解君环冷冷回嘴,“我不是舞姬。” 路知遥讽刺的笑,“你不是谁是?” 解君环不客气警告,“你再多说一句我撕烂你的嘴。”她的语气很冷,完全不体谅被晾在一旁的夜承熄。 夜承熄竟然没有说话,他旁观得兴趣盎然,因为未曾见过带回来的人如此这般,她竟然也会在别人说一句的时候顶一句,难得发现她开口顶嘴,就觉得很有意思。 解君环很排斥舞姬这个身份,她宁愿被人说成是野孩子,没爹没娘,是恶魔,也不愿被当是沦落风尘的烟花女子,她不承认自己是那款摆挪腰的任由贪图声色的男人搂搂抱抱然后狂笑着品评各种花枝招展的舞姬如何腰肢曼妙,软若无骨的女人。 她是个杀手,取人性命于瞬息,宁死不屈,她少有较真的事,唯有这件事,她反对路知遥的盖棺定论。 路知遥本来想借着机会出口恶气,没想到被气着了,她转头问太子,“你就这样纵着她吗,她这般如何完成任务?” 夜承熄开口当和事老,他盯着穿上红衣大变模样的人道,“君儿莫要任性,你是去做任务,不要忘了。” 解君环坚持,“我记着,但我有自己的做事方式,不需要一个未曾独自走夜路的千金大小姐来指手画脚,而且我用一把剑换来了这要命的任务,是生是死皆由我定夺,由不得闲杂人等在这儿跟我多嘴饶舌。”她怼完就走,远离恨自己入骨的路小姐。 路知遥在背后冷笑,她道,“希望你能留着命回来,别被扭断了脖子。” 解君环哼,“你最好也活着等我回来,别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被埋了干净。” 这早上出门前的小摩擦就发生了这么些,过程很精彩,解君环未曾怕过路家小姐,哪怕对方顶着一个丞相府千金的身份。 上官府的管家开门出来,见到秀丽绝尘的红衣女子傲然玉立在门口,实实在在的愣了半天道,“你们是不是走错门了,我们上官府没有这么漂亮的……英姿飒爽的女子?请问你是谁?莫非认识我们家上官小姐?” 解君环微微蹙眉,这个人说的上官小姐叫上官虹,是个喜欢穿红衣的女孩,而且会策马扬鞭,听说其很爱谢家三公子,然而谢三公子娶了旁人,后来她消失不见,从此再没有回来过。 此事是路知遥告知,她问,“你了解这个人吗?” 解君环摇头,她对上官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感觉,更别谈记忆,权当她是路人,即便她是上官府的大小姐,自己也不识得这么个人。 那负责送人来的刘嬷嬷恭敬回答,“我们是太子府那边过来的,昨日已知会上官府,前几日答应上官公子说要送来一位他中意的美人,今日赶着良辰吉日带人上门,烦请徐管家通传。” 年纪轻轻的徐管家恍然大悟,他道,“哦,以往都是趁着晚上热闹非凡或者大中午的招摇过市送来,这次为何反着来,竟然选在大早上,你们就这么想攀我们上官府的光吗?”他故意损了一通,再打量貌美无双的女子,嗯,果然是个美人,可是再美也是要被送出去的,这是宿命般的定数。 眼下先让人进来吧,后事如何都是公子说了算,他一个下人也不能如何。 年轻的管家打开门,示意红衣女子自己进来,其余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照规矩,这些跟随来的人,都是打哪来回哪儿去,别想踏入上官府半步。 解君环终于懂得了路知遥的讽刺,怪不得早上坚持带小定子在身边会被对方冷嘲热讽,原来她早知道会被遣返,只是不想告诉。 刘嬷嬷来了很多次,她最清楚里边的弯弯绕绕,这上官府也是个不怕死的主儿,胆敢明面上和太子府对着干,毕竟连皇上都礼让三分,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太子? 而且太子府经常亲自为上官府的公子寻找称心如意的美人,这在外人看来再正常不过,说是太子想讨好拉拢上官府这一脉势力,只要拿下他,就可以抵抗朝中那些在争权夺利的众多皇子,外人都是这么误解,也只有老天知道太子心里谋算,他就想取了上官长痕的人头而已,谁人能想到他有那么大志向。 徐管家挥了挥手,赶苍蝇似的,让多余的人赶紧走,别堵着门口置晦气。 刘麽麽识相的转身走了,走前朝着解君环行礼,算是叮嘱她好自为之。 解君环未作任何反应,她想着如何留下小定子,小定子回太子府必然被路知遥的人为难,他万不能返回去。 早上夜承熄答应让小定子跟随,他说让人跟着,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他说得那么好听,路知遥都要信以为真了,也只有鬼知道太子是不是为了讨好甘愿为其卖命的人。 而解君环以为是自己的特立独行换来了这份纵容,很多人都说太子对解姑娘百依百顺的就差洗干净脖子送到姑娘的刀下了。 为此解君环心存感激,她竟不知夜承熄另有打算。 徐管家盯着还不走的小定子问,“你不走,等着上官府拿扫帚赶人吗?” 解君环瞳孔缩起,她不喜欢忠心于自己的人受欺负,连太子偶尔数落小定子她都要反驳到他哑口无言,更何况是不相干的人。 当即道,“他是我弟!” 徐管家一愣,他啊了一声问,“啥?” 解君环耐了性子解释,“此人是我家弟,常年陪伴左右,实在不忍他孤身一人流落在外,所以恳请上官府收留。” 徐管家不信,“甭跟我说是谁,即便是你,也在经得我家主子同意了才放进来。” 解君环恳求,“可否通融通融,且先容许小女带弟弟进去,小女见过公子,再求他如何?” 徐管家不同意:“我们公子近几日不在府内。” “那便等他回来再做定夺,现在我要带他进府。” 徐管家:“……”他想,姑娘你是想死了还是想求死不能?别以为公子提醒我要留下你,我就怕了,“说了不许带多余的人就不许,不管你有什么借口。” 解君环干脆,“那我就不进去了。” 徐管家:“……”他脑门上挂着一堆问号,就想公子你没告诉我这是个不要命的啊?但突然想起了自家公子临走前那扯起的嘴角,这会儿终于理解了他那诡异的笑是什么意思了?敢情他早就知道这是个不容易对付的!!! 徐管家梗着脖子问,“姑娘是威胁小的吗?” 解君环否认,“这不是威胁,是商量,我是太子府送来的人,此中有任何不妥上官府都可以选择拒绝,或者送回,既然我还未是上官公子的人,那就是太子府的人,难不成上官府要和太子府过不去,既然如此,我便回去禀报太子,你猜太子府会如何回复?” 徐管家:“你们如何我不管,你家太子还得给我们公子几分薄面,这些你们太子没有教你?” 解君环:“您是上官府的管家?如何称呼?” “鄙人姓徐,单名一个莫字。” “徐管家是吧?” 徐莫唔了一声,身子挺直了,他有点矮,身高比不过一介女子,感觉心塞。 解君环道,“既然上官府的公子已经允许了,徐管家不如这样,暂许我把弟弟带进府里,公子回来,如何定夺,全由他说了算,与管家无关,假如我真的一走了之徐管家也不好向公子交代,对吧?” 徐莫:“……”听这女子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尤其想到公子那个诡异的笑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不过我想请问,你来之前没有了解过上官府的规矩吗?” “听说之前送来的大多不中用都被打发了。” “你确定是被打发而已吗?” “严重一点说是被拧断了脖子。” “这么说你不怕啊?” “怕我便不来了,太子府花重金买了我们姐弟两,再送与上官府做人情,我们姐弟两命薄,无能作为,只能顺从。” 徐莫溜一圈眼珠子,他采纳了这位不怕死的姑娘的建议,考虑到公子那诡异的笑容,作为陪伴主子出生入死多年的人,自知里边有内容,他是个机灵鬼,从不做吃亏事,反正到时把锅甩给这姐弟两就对了。 徐莫领了姐弟两进去,送解君环到一处院落里,是高配居卧,不说是仙山琼阁,但泓峥萧瑟廊腰缦回,也算是非一般人能居住。 解君环环顾一圈,也不问心中疑惑,也许这是上官长痕对待太子送来的舞姬的手段,刚开始用心招待,后面各种威胁。 徐莫留下了红衣女子,他带走小定子。 解君环在人家临走前多说一句,“劳烦徐管家了。” 徐莫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他吗?” 解君环摇头:“徐管家不会,我说了,事情等公子回来再做定夺。” 徐莫废话不想多说,他知道自己说不过这红衣女子,她和往常舞姬不一样,那些人都是极尽讨好,独她敢跟上官府叫板,听说会武功,是个杀手? 徐莫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不关心这种破事,公子的安危自有护卫守着,他徐莫只负责府邸里的大小事务。 解君环目送小定子离开,她独身走入安排给的房间。 居卧环境清雅,布置高格,摆设很用心,像极了一个大小姐的闺房。 转身走到梅花屏风前,底下摆着一架古琴,旁边左面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画中有成双的飞燕翱翔在天际。 画的右下角提诗一首,是苏轼的《和子由渑池怀旧》,那字体龙飞凤舞,字迹隽永遒劲。 解君环默念诗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她突然头疼,仿佛脑海深处有个小孩在高声朗诵:往日崎岖还记否,路上人困蹇驴嘶。 解君环转开身,远离了那幅画,走到窗口前,她扶着窗栏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告诉自己不要落入敌人的圈套,这是上官长痕用来对付如同货架上的货物一般的女人的手段。 她一直很小心翼翼,即便是在太子府,也时刻警惕戒备,什么东西都不敢动,尤其是夜承熄派来的人,她从不让那些人靠近半分。 冷静下来后,头不疼了,心态平复下来,她避开扰乱心情的画,转而关注梳妆台,看了一眼精致华贵的的妆奁,再拉开抽屉查看,果不其然,许多珍贵的物件都藏在里边,应用尽有,都是女孩子家用的东西,凤钗,簪子,花钿,耳环,手链,各式各样,精致多彩。 她看上了一只簪子,簪子上开着一朵红莲,花艳如火,连着三颗泪滴状的玛瑙,整体看起来金贵华丽。 解君环摸着花朵,转头看向铜镜,镜子里的人,长着一张皎洁面容,她长发高盘,佩赤金凤冠,傲气凌然,当不由自主的戴上手中的簪子。 窗外拂进来一缕风,啁哳作响,她回过神,忙拔下簪子,即刻远离梳妆台。 这屋子里的东西很奇怪,她触摸着,会不由自主陷入迷茫,甚至做些匪夷所思的事。 她肯定这是上官府的公子对付被送来的舞姬所擅用的手段,怪不得那些人最后都被折断,也许是在不知不觉里抖露了真相,然后被无情的埋没。 为了避免步后尘,她走出房间,去院子里看看。 院落很大,正房坐北朝南,左右偏殿窗门紧闭,前方有颗茂盛的菩提树。 解君环站小台阶上好一会儿,她一步一步走下来,慢慢走向茂盛的菩提树下。 菩提树开花了,很难见到的菩提花就盛放在枝叶间随风浮动。 解君环站在树下仰望,望着望着,耳边回响在暗楼里那人说的话: 他道,“四大家的院落里各有一颗奇树,其中谢家的树最美,是颗梨花树;而上官家则是一颗菩提树……” 解君环抬手,风吹动着古老的树,拂了夹在茂盛枝叶间的花,花坠落下来,于她掌心里落一朵。 那人也曾送她一朵菩提花,就放在她掌心里,说是帝王花,乃花中之王,久开不败,它代表着胜利、圆满和富贵吉祥。 他把帝王花所有的好赠予她,他说过会陪着她,一直一直。 然而他于今在何处,他还好不好?她无从得知。 解君环拾起手心里的花,喃喃自问,为什么还想着你?你未曾给我任何承诺,只是给了些许温暖而已,却见你常常在心底里徘徊。 当倒下手,手中的花落下,她没看到花朵零落成泥,反而是脊背一僵,察觉身后有人,猛转身,她见到一个挺拔冷沉的男子,他站在不远处抱手观看。 第8章 语儿 他的气势很强,还未看到对方,已感受到一股迫人之势。 回头面对,压迫之势更胜。 男子带着面具,那是一张很凶恶的面具,他身材超拔,穿着蓝色长衫,一身风尘仆仆,好像刚从外边赶回。 他走过来,走近娉婷艳绝的女子面前。 解君环警惕的看着来人,她猜这是上官府的主人,即上官长痕。 他喜欢戴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很多人道他丑陋不堪,他无脸见世人,故而只能蒙着面。 解君环不自觉后退,在对方逼进来时,不由自主的后退。 他的气息太冷,气势很强,听说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都是笑着死去的,他像是索命阎罗。 男人逼着女子到树旁问,“你是新来的舞姬?” 解君环听着成熟有味的声音点头,“小女见过上官公子。” 男人双手撑在树上,堵着无所适从的人问,“小女?” 解君环沉默不回答,以往怼人的气势在此发挥不出,她道,“上官公子可是刚从外边回来?” 上官长痕嗯了一声,他道,“夜承熄都教了你什么?是不是要你摸清上官府的所有一切,哪怕一棵草都不放过?” 解君环否认,“小女只会跳舞。” 上官长痕声音带了些许玩味,“那好,现在就跳一段给我看看?” 解君环贴着树挺直了身子哀求,“公子可否移开?” 上官长痕不说话,反而问,“叫什么名字?” “解君环!”她如实禀报。 上官长痕咀嚼着陌生的名字,他靠近去,气息几乎要淹没在害怕的人身上,解君环想动手打人,他则转身走进房间里。 解君环深呼吸一口气,想来想去,她大胆的跟上去,身后有人随同鱼贯而入,她们是赶来奉茶的侍女,所有人井然有序、有条不紊,根本没有如外面谣传那般,府中所有人都怕这个府邸的主人。 解君环站在旁边,观察走出去的侍女,她们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就是这个人,大老远赶回来径直来这里喝茶?莫非徐管家安排错了地方? 上官长痕转头看着心思百转的人,示意她倒茶。 解君环听话照做,优雅的为人斟茶,再恭敬的端起送到他手上。 上官长痕欣赏着白皙如玉的手问,“即是暗楼出来的杀手,十指不沾阳春水,说出去有人信吗?” 解君环惊一息,她认定自己低估了这个人,他好像什么都清楚。 竭力的保持镇定,脑子迅速转着,既说他喜欢红衣女子,还喜欢会跳舞弹琴的女子,那么他必有弱点,所以暂时不怕他杀自己而后快,至少现在对他还有一点用处,他必要看看太子新送来的人如何,若然也不会大费周章的做出安排。 故道,“上官公子既知,为何还要接了太子府送来的烫手山芋?” 上官长痕端着茶水慢条斯理道,“想看美人起舞弄清影。” 解君环:“……”心想,贪享声色犬马,十足一个好色之徒! 上官长痕忍不住打一个喷嚏,他看向面前的冶艳之人,“说我坏话?” 解君环否认,“小女不敢。” “自称名字。” “君环不敢。” “谁给你取的名字?” 解君环一顿,想说自己取,她对很多人都是这么说,包括夜承熄,她说这个名字是自取,当时夜承熄不信,为此巧言令色蒙混,然后夜承熄信了。 然而上官长痕不信。 他道,“我帮你取新的名字!” 解君环:“……”她不知这人还有这般喜好? 上官长痕道,“以后就叫你语儿。” 解君环只能答谢,“多谢公子赐名。” 上官长痕站起来道,“今天刚入府,好好休息,休息够了,有的你受!” 解君环本能一僵,他所谓的有的你受是不是如谣传那般,叫人侍寝的时候实施特别的行为,以满足个人喜好?外边的人都这么胡说八道,也不知真假。 解君环认为自己不会屈从,她相信很快就能摸清上官府的情况,然后凭借不称手的剑,取了上官长痕的人头,然后就此结束任务。 上官长痕走出门口又回来,他回来提醒道,“你弟……” 解君环恭敬行礼抢先开口,“还请公子将人留下来。” 上官长痕靠在门边,他注视着微微福礼的人,看她姿态款款,从容得体,特有一丝风情绝味,那姿态无人可媲,嘴角不由勾起一丝玩味的笑道,“他不是你弟!” 解君环:“……”这个人今天是来拆台的吗?一连揭穿好几个。 上官长痕拆完人家的谎言就走了,如风而来,又如风而去,并没有做什么。 解君环匪夷,她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这个人掌握了所有,主动权在他那儿,他决定了所有,再往下熬可就是死路了。 忍不住怀疑上官虹和自己是不是长得很像,他可能把自己当成了妹妹,而且他这个妹妹一定很喜欢穿红衣。 解君环写信送回太子府,让太子派人去查上官虹,恐有人在暗处窥视。她以为自己的思路很清明,万没想到还有其它情况,或者说,她劈开脑袋了也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 穿了夜行衣,想离开上官府,可飞身上墙就被嗖出来的箭雨包围,她迅速后退,躲开了迎面而来的箭,却避不开从侧面破风而来的利器,眼看要刺穿身体,千钧一发时刻,有道矫健的身影飞过来,他伸手将她揽过去,而后翻脚踢开射来的箭,并将她抱着落回地面。 解君环拿着一只箭,望着居然没让自己死干净的人? 上官长痕道,“想出去?” 解君环乖乖的点头,她必须装,装柔弱,而且刚好想到一处地方,她借口好不容易逃出太子府,打算去看看人间美景。 上官长痕抱着怀里的人,看她撒谎面不改色的样子。莫名觉得熟悉,因此抱着那细腰的手止不住紧了些。 解君环有些慌张,让他放开,上官长痕真的放开,他端详着女孩,她穿着一身紧身黑衣,那黑衣勾勒着她窈窕的腰段,纤瘦,婀娜,这个人,才更像,像一把所向披靡的银戟。 当伸手拿住她的纤纤玉手,解君环本能想甩开,上官长痕一个眼神威胁,她不敢动了,只听道,“哪里?” 解君环硬起头皮答,“凤临台!”她可真会挑选地方,凤临台不是谁人都能上去,尤其是晚上。 上官长痕抱起人就带她飞上高墙,飞过屋檐。 到了西翼街长街上,他落地,想陪她走长长的路。 解君环问,“公子能放开语儿吗?” 上官长痕很满意的点头,他道,“不错,学得很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作为杀手,你不够冷。” 解君环想,我那是为了保命,这些都是那人教的,能巧言令色当然不是坏事,人活着比什么都强。 这么想着,也怀疑那人是不是为了活着宁愿舍弃自己?他想独善其身,置身事外,不想再受累? 如果是这样,是不是自己把他的剑送出去就好些了,不用觉得对不起?彼此都是为了活着,各取所需而已? 她又在为送出去的剑伤神了,最近经常如此,深觉抱歉,为了苟活或者说为报答夜承熄,她居然真的把那人留给的剑送出去了,还是送给了路知遥,若那人知道会不会生气啊? 解君环越想越觉得自己做错了,又觉得没有错,她不能厚着脸皮留在太子府什么都不做,所以才那样为夜承熄卖命,甘心的就把保护自己多年的剑送出去了,想想心就乱。 上官长痕牵着人走在空荡荡的街上,深更大半夜,街上冷清,走了半路也不见一个人影。 解君环想让人放开,对方不放,他道,“太子把你送给我,他没告诉你,这是你必须学会的讨好?” 解君环无话可说,她忘了自己的任务,说好了进入上官府是为了取这个人性命,她这是在干什么?自从把剑送给夜承熄后,自从觉得有所奢望后,她变得越发不是自己,而这样的状态很容易坏事,她会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两个人走到凤临台,见到有侍卫把守,解君环道,“公子,要不我们回去吧。” 上官长痕拿出皇帝陛下御赐的金牌,他转头邀功求赏般,想看看神色如常的人流露出其它表情。 然而解君环不解风情,她反应很淡,仿佛早就料到。 把守凤临台的侍卫放行,他们恭敬道,“上官公子请。” 解君环跟随男人走上凤临台的楼梯,两个人想并步而行,但是楼道太过狭窄,只容一个人通过,所以他让她先走。 解君环也不客气,先行在前,走得从容,一脚一脚踩上去,这是她第二次登上凤临台,第一次是那人带她来,他也有令牌,他说是偷来,解君环信了,她随他上去的时候,正是团圆佳节,那夜天上的圆月很大,明明亮亮的照耀了天地如昼。 解君环彼时坐在凤临台上,听着他讲凤临台的故事。 听说此地只有皇上皇后才能踏足,当然有些人凭借皇上御赐的金牌可以登台远眺。 据传归忆皇后当年在此纵身一跃,她跳下了凤临台,没有继续等待远征的晟启帝归来。 那是一个悲怆的故事,不,是一段史诗。 历史上月皇朝确有这么一位皇后,她就是开创中州盛世的晟顺帝的生母,即晟启帝的皇后白絮归忆。 解君环感觉得出,每次说及谢家,那人语气很轻,眼里心思里好像在思念着谁,他道,“若有机会就带你一起观赏那千年梨树,它开花的时候很美。” 解君环问,“谢家是不是有你的故人?” 那人答:“是,有一个念念不忘的故人。” 解君环听了很失落,她沉默着,不说话了,他也不说了,只静静看着天上月,偶尔指着人间缤纷绽放的烟花道,“君儿,你看。” 那是她见过最美的风景,她陪他看,他拿出一张纸,卷起来,让她放在眼睛上,然后把美景圈起来,放在眼睛里收藏起来。 解君环学着他把纸卷成筒状,她第一次尝试,笨手笨脚,卷起来很容易滑出,他手把手教,还拿着戴到她眼睛上,一只手轻轻捂住她的眼小声问,“看见了吗,是不是远处的美景尽收眼底?” 解君环欢喜的笑,她点头,想回答他,又不舍得动,她怕他把手拿开,那样能感受到的温度就不见了,所以伸出空出的手,指着道,“看,那朵烟花很美。” 他笑着嗯了一声,欢喜的,喜悦的,声音仿佛还缭绕在她耳边不绝。 只是回过神发现,物是人非,如今她身边找不到那人,换了旁人陪她站在此处,她转身看向东城,曾经绽放烟花之地,不见缤纷绽放,只有沉沉的城在蛰伏酣睡。 上官长痕站在旁边问,“看什么?” 解君环道,“都说东城是不夜城,那里现在应该很热闹吧?” 上官长痕拿着她的手握着问,“想去吗?” 解君环尝试着不去抵触对方的自主行为问,“可以吗?” 上官长痕二话不说,他抱起人就飞下去,竟不怕带着一个人跌下去摔死。 解君环惜命的调起内息,跟随这个人施展轻功,飞过屋顶,飞过一座城的夜,就这样靠近通宵达旦的东城。 这里是有名的烟花地,风流客都喜欢来此寻欢作乐,夜承熄也常常来此,正想着会不会碰到,转头就看见了熟悉的人,他在那里与一个人热烈的拥吻。 解君环险些坠下去,上官长痕把人捞住,他将她带进怀里,就在夜承熄转头看的时候,他把怀里的人抱紧了,迅速转入了别处,刻意绕开不干净的风景。 解君环没有说话,她沉默的任由着上官长痕牵着她走过夜市,他给她买一只风车,解君环愣了一下,很快伸手拿过小小不值钱的东西。 不由看着他问,是不是每个舞姬都有这般荣幸? 上官长痕道,“我没那么无聊,你是第一个。” 解君环拿着风车吹了吹,她第一次这般,放下了不苟言笑的样子,变成了小孩,说不清为什么,就喜欢这个风车,感觉拿它在手里,看它被风吹着旋转,那些烦心事好像就这样没了。 上官长痕看着她,忍不住喊一声,“语儿。” 第9章 阴谋 解君环没有认真听,她拨弄手上的风车,竟然笑了出来,感觉好玩,以致走路都不看人,差点撞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上官长痕急忙把人拉过来护住。 这一切被站在楼上的夜承熄看在眼里,他眯起眼,推开了怀里娇软嘤咛的美人。 身后太子妃路知遥走过来道,“看到没有,真相不会骗人。” 夜承熄示意被推开的人下去,他和未来的太子妃站在高楼上俯瞰底下缭乱问,“你从何得知?” 路知遥抛洒着手中的匕首,她道,“因为上官长痕是我杀的,我就用这把匕首插进他的心脏。” 她说完就走了,姿态很潇洒,不带任何迟疑。 夜承熄想了一会儿,抬步随同她回去,他解释,“我喝多了。” 路知遥不回话,她道,“我不杀她,烟花里的人,杀了她,会脏我的手。” 两个人离开了热闹非凡的风流处,赶回太子府。 而解君环也随同上官长痕回了上官府,她想,这个人和传闻中的不一样,也许可以劝服他为太子所用,太子是要坐上皇位的人,他缺少的不是敌人,而是辅佐之人,若是能说服了上官长痕,也许自己也找到了一个机会。 这般想着,她写信送回太子府,道出自己的想法。 路知遥靠着拥吻自己的男人,房间外,赶来汇报紧急要务的暗影,及时送来最新消息,他道,“是上官府递来的消息。” 夜承熄只能起身出去,让人拿来,他打开了信反复看,不由卷起来握紧,见到被着外衣披散着长发出来的太子妃打起哈欠,他气得把信扔过去给人看,“你出的馊主意!” 路知遥接住了扔过来的纸团,她不急不躁打开看,竟然笑出来,转头示意跪着的暗影出去,她走过去坐在男人的怀里道,“你慌什么?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莫非你舍不得那小贱人?” 夜承熄转头看着怀里的人,搂紧了学会娇嗔软语的高贵千金,捏了捏她柔软起来像水蛇的腰问,“你是不是吃醋,一天一个小贱人,那么咬牙切齿做什么?” 路知遥勾着男人的脖子依赖着,整个人软软的像只缠人的蛇,这要是被人看了,一定惊得跳了下巴问这是路小姐吗? 夜承熄受不了女人的攀附,这是在火上浇油,他把人抱起走向床上,一把将人扔下再附身上去,他道,“我还不相信你吗,鬼主意最多,这叫什么,天生一对。” 两人火热纠缠到一起,只想干柴烈火,这儿是热火朝天了,却听到宫里的圣旨送来,准了两个年轻人的婚事,念他们情投意合,情意甚笃,不再等待太子寻找到合适的侧妃了,先安排太子妃入府,之后再做打算。 宫里的皇帝,看起来比太子还要着急,他的皇后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着急,之前说好选定两名侧妃制约丞相之女,现在好,两个人成双入对同进同出,侧妃人选未找到,他们二人的婚事先提上日程,就差立刻成婚原地洞房。” 皇上听着皇后抱怨,他搂着自己的女人道,“实在无法,上官府的局势刻不容缓,听说他好像去密会萧王。” 皇后道,“萧王能如何,他若能成事,为何这么多年翻不起风浪,还不是老鼠一只……” 帝后在宫中商议大事,越说越缠绵,不由自主的缠到榻上,似乎到处都是鸾凤和鸣一对对,独独解君环这里,冷清清一个人,她在练习兰陵舞,为往下的事做准备。 得知上官长痕喜欢看兰陵舞,她就学,为有备无患,还复习入阵曲,另外七拐八绕的想向徐管家打听小道消息,然而那人鬼得很,就是不说,他送来了点心就走,还夸了一句,“入上官府这么久,还没有被公子送去大堂里跳舞给所有人看,你是第一个。” 解君环保持着得体的姿态,心道,我是得感谢你家的公子,葫芦里卖的药五花八门就没有一样是让人不好奇的。 在等待夜承熄的来信的时间段里,她已学会了兰陵舞,上官长痕外出归来,直接来她院落,见到在院中独舞的女孩,穿着红衣,舞姿翩翩。 上官长痕站在院子门口,看了好半天,解君环回神时,她收了动作行礼。 上官长痕走过去道,“是待在这里闷了?” 解君环摇头,她见机行事,该讨好时讨好,该谨慎时谨慎,不想掉以轻心,知道这是在做任务,不是在求垂怜,便只能时刻时刻警醒着。 上官长痕牵着她回房间,等她斟茶敬上,猛把人拉过来抱住问,“语儿有没有想我?” 解君环身子紧绷,都不知道这人为何突然这样,就想着挣脱出来,上官长痕抱着不放,他忍着伤口传来的疼痛,抱紧了怀中的人要她别动。 他抱着她,下巴搁在她肩上,感受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心安,不管受多重的伤都不足为道。 解君环闻到了血腥味,猜测他受伤了,当即借口挣脱,急道,“公子受伤了。” 门外的护卫走进来,刚好把药送到。 上官长痕让人放下出去,解君环没想过要亲自帮忙,但又不好转身就走,所以无措的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上官长痕看着拘谨的人,想问她是担心还是害怕?然而叹息一声,他起身去房间里,直接脱了上衣,拿了药想洒在伤口上,可伤口在背后,无法自主动手,最后喊,“语儿,过来。” 解君环乖乖的进去,她很想逃,可使命制约着她,双脚不由自主的朝着那边的人走去。 就想,且忍忍,在未得到太子的答案之前,先按自己的方式去讨好这个人,这是最好的办法。 她拿了药水帮忙清洗伤口,看伤痕,是剑伤,很深,一剑划在了左背上,一剑见骨。 解君环小心包扎,让人忍着点。 上官长痕笑笑,“你是不是没吃好,好似没力气。” 解君环听着收紧了细带,紧着他伤口了,疼得他求饶,“好好好,我错了,小丫头,有你这么欺负人吗?” 解君环也不回话,小心包扎好,才想起自己是个女子,在面对着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当即冷着脸走出去了。 上官长痕忍不住笑,他道,“你也会害羞吗?” 解君环回,“男女授受不亲。” “莫忘了,太子已经把你送给我。”他穿上了衣服,走出去看着生气的人,似乎很是愉悦。 解君环才想起自己的身份,想想怎么又疏忽大意,这会儿竟然撒气脾气,谁给她的胆子,当即忙着道歉。 上官长痕道,“你不是舞姬,我知道你装得不像,本身也不是,何苦为难自己。” “公子?” “好了,我想休息一会儿,到了晚膳,记得叫醒我。”他转身去休息了,直接霸占了她的居卧。 解君环无话可说,其实这地方任何一个角落都是他的,他爱睡哪睡哪,只是担心他提出侍寝要求自己当如何,是直接拔刀反抗,还是装着可怜求放过? 她可从未求人,而且那种可怜也装不出来。 这般苦恼的想着,她坐在菩提树下熬过了一下午。 夜承熄送来信,已是大半个月后,外边发生了何事她一无所知,小定子也是三天一次见,他在上官府跟着徐莫打杂,专门守卫上官府,这个机会让他摸清了上官府的格局,待画出地图,他自己偷偷溜出去,发现成功了,他欢喜跑去太子府走马观花,然后看见太子和太子妃成双入对,他们两人站在门口,太子轻轻的亲吻了那所谓的太子妃。 小定子看着那一幕,很生气,想冲过去,又想起自己没资格,最后走了,走在街上,听别人谈论太子府成亲之事,那简直是盛世奇观。 小定子没想到那两个人居然在阿姐受困在上官府的时候成亲,而她一无所知就乖乖的在上官府任由为难威胁被锁? 小定子急着跑回上官府,他想去告诉那个傻女孩,想让她做些准备,然而徐莫把人带走了,他道,“还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摸摸做的事?” 小定子否认,徐莫把人家的地图扔出来,送出去的东西都被劫持了,后边解君环送出去的很多信,都没有到达夜承熄的手里,只除了那封劝太子和上官府握手言和的信,而那信还是上官长痕故意放出。 也就是说她被戏耍了,所有人都在布局,只她一人被蒙在鼓里。 当问徐莫,小定子在哪? 徐莫道,“别想他了,我把人杀了。” 解君环急了,她和徐莫打起来,两个人在上官府大打出手。 外出回来的上官长痕还没开口问什么,就被杀气腾腾的女子提剑御刺。 他偏开,想问你闹什么? 解君环继续对他出手,她要他交出小定子。 徐莫想上来,上官长痕示意不用,他把人制住道,“语儿莫任性。” 解君环眼里都是冷狠,正想说什么,却见到他手上拿着熟悉的剑,那是那人的剑,一把很锋利也很珍贵的剑。 解君环脑子轰然炸响,她未曾怀疑过他是那人,看身形听声音也不像,可他为什么拿着那人的剑? 这把剑,她就算是瞎了也能摸出来,长剑的鞘纹特别,上边雕刻着精美的图案,那图案很熟悉,是瀚海洲的各处名山大川,千万河流,天地美景。 剑上的每一道刻痕都有她的温度,她曾细细的抚摸过,还认真的问环生,“这剑上的美景是在哪里?它叫什么?有一天我们能否走过这些地方?” 环生当时一一为她解答,他道,“这把剑叫焰寒剑,它和霜灵剑是一对,正如青霜紫电,焰寒剑剑鞘乌沉,上边纹路繁华,绘就三千多彩,剑刃流光,剑光凛凛,它经过猝火炼霜,天锻地炼,成为冰火交融的剑,是与霜灵剑唯一可比配的剑,成了传闻中的剑中双壁。” 也就是说环生送给解君环的剑是霜灵剑,他说让她好生保管,可她没有。 现在她看到上官长痕拥有了环生的剑,而且剑上沾着血,而且上官长痕受伤了。 解君环盯着剑发呆,莫名的僵直,颤抖,她的反应落在上官长痕的眼睛里,他问,“你认识它?” 解君环过了很久才回答,不认识。 她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不能意气用事,否则都白费了。 以往那么多经验教训告诉她,在必要时刻,关键环节,任何差错都不能有。 她要报仇,不为还恩,是为那个消失不见的人——环生。 上官长痕走过来,伸手抱住,默然的,无声的,就这样抱着她,好像在说什么话,又好像没说。 解君环心不在焉,她想动手,又硬生生顿住,看着周围防备着的护卫,他们是上官长痕的亲随,这些人的武功很高,她一旦动手也逃不出,甚至还没手刃上官长痕就已经成了别人的剑下亡魂。 她必须从长计议,为了弄清原委,她努力回忆太子和太子妃的对话,那两人说过,上官长痕很想得到这把剑,且他为了得到这把剑,曾和一人对战三天三夜,太子妃还说,“我猜是上官府赢了,剑的主人自然是随风而去。” 夜承熄那时点头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凡见过上官长痕的人都不会活着。” “那你为何不告诉解君环?” “我不想让她犯傻。” 解君环回到房间里,坐在床上,擦拭着手里的刀。 她要报仇,要报仇。 上官长痕走进来,看着擦洗冰刃的人,看得出她很冷漠,她的气息比她手上的刀还要冷。 解君环突然问,“听说看见你的脸的人都死了?” 上官长痕坐在她旁边,伸手拿走那危险的凶器问,“你想看吗?” 解君环点头。 上官长痕沉默良久,他抬手拿下面具,就这样露出真容,许她一睹为快。 那是张很英武俊挺的脸,五官坚毅锐利,只是鼻梁上有一道伤疤,横斜而过,为他添了几分冷厉。 解君环注视对方很久,久到他开口问,“吓到了?” 解君环摇头,她很坦诚,确实没有被吓到,反而有种说不明的感觉,仿佛这个人与自己有一种溯源,根本不会惧怕他,也不会推拒他,甚至在看到她的脸时会陷入一种迷惘和彷徨。 他是谁? 脑海里出现了这么一个问题! 她感觉好笑,又那么惊心! 第10章 真相 上官长痕转身面对着不会笑的人,他伸手触及那娇丽沉静的脸,轻轻的,摩挲着,突然间温柔万分起来。 解君环不适应,这种不适应相对陌生,她不排斥,当然也不习惯,而这种不习惯,不是对夜承熄的不习惯,就是有种小孩子终于长大了,不想再被谆谆教诲了。 她想逃离,可上官长痕把人抱在怀里紧紧的,他问,“最近有没有给你家主子送消息?” 解君环假装不知道这个人说什么! 上官长痕把人抱得更紧,按着她的后脑勺,下巴搁在她肩上道,“你就那么相信他!” 解君环不作声,她任由拥抱的人压迫,她暗暗蓄势,想着他要再进一步,就出手。 然而没有,上官长痕松开了,他道,“好了,睡吧,我的脸也给你看了,明天我要出门,你安安分分待在家里,不许出去,不许逃,也不许乱跑,你知道后果,我不会杀你,而是直接杀了小定子。”他说完即走。 解君环急急忙忙写信,她想问夜承熄,知不知道内情? 而夜承熄的信刚好送到了,上官府居然有太子府的人? 他真不愧是太子啊! 解君环来不及去管这些事了,忙着打开信看内容,可信只有短短一句,他道,“上官虹已经不在,另,现在的上官长痕不是上官长痕,你可明白?”他给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答案,任由身在狼窝的人自行品味。 解君环再写信问,“他和消失的环生是不是有关系?” 夜承熄再回信,“他会让你看到答案,君儿,小心。” 这封信的字数不多,解君环却看到了其中的严重性。 她再度写一封信,只问你和路知遥是不是要成亲? 信送出去了,没有回复。 等到上官长痕回来,他直接送回被劫持的信道,“你心心念念的太子已经和别人双宿双栖,你想当他侧妃吗?” 解君环不答,她握紧了衣袖,看着背身站在窗口的人,对方道,“我知道你是太子的人,他送来很多美人,十个中有九个都被扭断脖子了,你想做那最后一个吗?” 解君环频频后退,想远离靠近来的人。 她撞到了屏风,脚上趔趄,要摔倒,被上官长痕拉去抱住,他抱着人,顺着她的头发,摸着她的脊背,似在安抚着至珍至宝,他贴着她的耳朵道,“别再为夜承熄卖命了,如果你想活命,就乖乖的待在这里,不要想着逃离。” 他的话像魔咒,把她震慑住,等回过神,他人已经不见,只留下一串风铃,挂在窗口,叮铃铃的作响,声音听起来如同林籁泉韵,极致悦耳,很是动听。 她望着那个风铃好久,久到仿佛过了一世,记得也曾有这般铃声响彻在如花的年岁,好像还有一男子低沉的声音,他道,“语儿,送你的礼物。” 解君环抱着头,她头疼,每每想这些奇怪的事,想到那些似真而幻的事情她就会头疼,她不敢想,也不愿让自己受罪,所以只能抱住要疼起来的脑袋,就这般蹲下,她抱紧自己,她安抚着自己,一而再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你是解君环,一名杀手,你的来路是暗楼,那是一处没有光的地方,那里死气沉沉,很多人在里边挣扎求生,而你好不容易逃出来,你要感谢带你走出来的人,他是你的光,无论如何,都该尽忠职守,拿命去偿。 她蹲在地上,苦苦的煎熬着,等脑袋不疼了,她最后起来,拿笔写了两个字:祝福。 找了机会,再送出去,这次不再等候回信,反而计划着自己的事。 她答应过,必须完成任务,这是她唯一所能做的事。更何况现在看到上官长痕拿回来那把剑,她不可能就这样放过上官长痕,不仅仅是为了太子府。 她换了一身衣裳,穿起飘红的翩跹衣裙,略施粉黛点眉,平日里不抹胭脂的唇,染上了最艳烈的颜色。 上官长痕说,喜欢你穿红衣的样子,像火一样,艳烈,铿锵。 至于舞姬的样子,你根本不是舞姬,脱了那些绫罗绸缎,你心底里清楚自己是什么。 解君环摸了摸环过腰间的黑色皮质封腰,身上穿着护肩皮甲,一身作战打扮,她看起来不像自己,更像是梦里的一个人,那个人在她梦里经常出现,她总是在她头疼的时候出现。 上官长痕要求很多次,想看她穿红衣,然而她就是不穿,本能的畏惧,怕玷污了那烈烈的颜色。 而今为了手刃仇人,她握着手,咬牙穿上,无所畏惧的拿起佩剑,走到他面前,想让他与自己过招,一争输赢,不论生死。 上官长痕靠在软榻里,望着走进来的娉婷身影,那身影像一朵亟待绽放的血花,那似红莲华,严寒逼切,身变而折裂。 此乃八寒地狱里的烈火,她正在燃烧,想要焚烧殆尽。 解君环站在三步开外,等着弯起嘴唇苦笑似的人答复。 上官长痕喝了一口酒,他道,“与我比试前,你先跳支舞。” 解君环忍气吞声,她道,“什么舞?” 上官长痕思考了一下道,“兰陵舞。” 解君环不作犹豫答应,不过在跳舞之前,敬酒与诺,她拿出了自己准备好的酒,让小定子送过来。 小定子点点头,真的端过去,门口守着两个人,他们只眨眨眼,在公子的示意下没有任何动作。 小定子倒出了两杯酒,解君环拿起一杯,上官长痕拿起一杯,他问,“为何料定我会答应?” 解君环似笑非笑,她道,“因为我和你故人长得像。” 她道,“你把我当成她,你会心软,这是致命的伤。” “那么你在酒里下毒了吗?”上官长痕似笑非笑的问。 解君环先干为敬,她道,“如果有毒,我先死。”她把酒杯倒下,让人看着,一滴不剩。 上官长痕接过剩下的一杯,他喝了,就这样接过了一杯看似无毒的酒,一饮而尽。 他笑着,就这样凝视近在迟尺的人。 解君环拿起剑不再言语,潇洒的起舞,承转回环,洋洋洒洒。 她的舞姿很飒意,铿锵而豪迈,没有柔美的软弱,更无妖娆的惹人处,反而是一种振奋人心的飒踏,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她旋转着,寻找着,抓住了,就在小定子扬起一层灰时,她飞身刺过去,直刺入靠在软榻里的人。 上官长痕想不到她这样拼命,哪怕牺牲了她所谓弟弟? 小定子拦住了门口的两名护卫,他和她说好了,同进同退,同生共死,她若死了,他也绝不会苟活,所以他们计划好了,只能奉命相搏。 小定子没有告诉她,你这个傻瓜,其实上官长痕不会杀你,因为他是你大哥。 你一定不知道,他是你亲生大哥。 我和他计算了你,因为我想拿到夜承熄的解药。 夜承熄说,你喝的那杯酒是解药,而上官长痕喝的就是毒药,我只能赌,赌夜承熄还有一点良心,堵你的大哥不会为了所谓的血脉传承千秋伟业而拿你去祭奠! 解君环用剑刺入了上官长痕的心口,对准了他的心脏,直取他的命,就用环生的剑。 上官长痕握住了飞身而来的人,他握住她的脖颈,五指缠绕住修长优美的颈项,第一次这样握上去,心底里有些波澜,感觉疼,痛,难过,连自己都控制不住颤抖。 解君环用力刺入,她深深推进去,上官长痕闷哼一声,就看着被握在手里的人,他一把将她抱住了,松开了她的脖子,蓦然一声长叹,沉沉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告诉她,你叫语儿,她竟然真的听话而如是自称,实际上你真的是语儿,谢家之女,谢姜语,谢扬玄的妹妹,他找你很久了,很久很久。 解君环看着松开自己的人,本以为他会拧断自己的脖子,他会把她勒紧致死,然而没有,他松开了,反而抚摸着她的面颊,无奈的叹息,之后垂下手,就这样靠在软榻上睡着。 解君环万分不解,她瘫软在地上,就这样看着死去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哭,突然很想哭,就这么哽咽出声,好像是为远处已经死了的小定子,或者是为已经不在的环生,还是为自己? 她不懂,她靠在软榻旁,望着睡过去的人,止不住哭出来,无助又发疯似的哭,想不明白为什么?直到路知遥拍着手掌走进来,她踩过小定子的尸体,她走向软倒在地的人。 她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解君环眼泪收住,她绷紧了手指,身体莫名颤抖。 不用问了。 其实她已经知道真相,那真相远比自己所能想的更可怕。 路知遥点点头,她缓缓的揭开真相,为着天命厚待的女子解开迷局。 “对,没错,你喝的酒叫孟婆汤,本该是忘记的水,却因为毒性,消解了那失忆的药。”她边说边靠近已然不能运功也无法反抗的人,随手压住她的脑袋,用力取出了刺在她后脑下的一根针。 解君环瞬间痛得不想活着,她推开操纵自己的人,然而抵抗不了,只能任由女人作为。 路知遥把针拿出来出示给她看,她道,“看见了吗,这是锁住你记忆的针。” “你是谢家之女,名姜语,十六岁谢家被满门抄斩,有个人带你逃出生天,半路上被皇室的人找到,他们把你带去暗楼,随同你去的还有一个丑八怪,他就是你的环生,一直陪着你,你在修罗场里厮杀,杀了很多人,死去的二三四个都是他的人,你学不会的都在那些为你死去的人身上学会了,他为了帮你分担痛苦,在你身上种蛊,每一次你受伤要死,他都要忍受折磨,你所有的痛苦都会转嫁到他身上,他会替你去承担,也就是说你要死不活的时候,感受最深的是他,最痛苦的也是他。” “他还用一个手镯困住你这一生,也赔尽了这一生。” “他本该死,要不是为了夜家的血,皇上早就杀他了,但没办法,月皇朝所剩无几的正统血脉只有他才是最纯正,也只有依靠他太子才能进入离恨天,以而帮皇上打开圣书,甚至获取更多对皇上有利的事,所以环生,不,也就是夜承寒,才能苟延残喘的陪着你,而为了陪着你,他不惜受制于皇上,也就是说,他要受制于祖父赐姓给的叙家人,他们就是靠控制夜家的子孙而维持了如今的皇权。” “这么说你明白了吧,为什么他可以在暗楼里活着?为什么他能带你去凤临台,那是他天生的特权。” “至于他为什么要走,那是因为承熄不想留他在你身边,夜承熄威胁他,他不走,你就得死,承熄想折磨你,他拿你做赌注。” “所以夜承寒不得不走,他为了保全你,不得不丢下你不管。而承熄又想拿你当工具,他要把你培养成真正的利器,也许有天能靠你杀了夜承寒。” “当然夜承寒也不是不知夜承熄的目的,他只是没办法拿你作赌,为此听之任之,直到他被锁在炼狱。” “啊!”解君环痛苦的叫喊,她头疼得好似有人在将她千刀万剐,她抱着头,蜷缩在地上,看着应该被自己剥皮拆骨的女人,再看向沉睡在榻上的大哥,她痛苦不堪,撕心裂肺,生不如死。 她想起来了,想起了那个从小到大一直教自己射箭骑马的哥哥,他从小就看着她穿着红衣扬鞭策马,她喜欢那烈烈的颜色,也曾说与大哥听,她说我要燃烧沙场的硝烟,定天下太平。 她想起了那个抱起自己坐到马背上的兄长,那时候小小的自己颤颤惊惊的怕从马背上摔下来,大哥便笑着翻身上马亲自带她疾驰而去,他道,“不怕,有大哥在,语儿不会摔下去,也不会受伤。” 解君环伸手,想抓住近在迟尺的人,想叫醒他,可手指被路知遥踩住,她道,“你大哥在让你死,和自己死的选择里,选了后者,他说你不该成为牺牲品。” “可知他为何那么心甘情愿喝你送的毒酒?” “因为那是你的解药,小定子也知道这是你的解药,你喝了能解身上的毒而且会记起前尘事,而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想你活着,谢姜语,凭什么,为什么那么多人总是心甘情愿为你去死,他们就是愿意为你舍弃性命,就为了保护你?” “就因为你是谢家之女吗,就因为你天生命贵?都说是定天下风云的人,可看看你现在哪有一点母仪天下或者要定天下的样子?” “你害死了那么多人,到头来还不是被我踩在脚下?” “知道承熄不满你什么吗?他十五岁去谢家,送你最好的礼物,他关心你,可你视而不见,你不屑一顾。” “他说,他记着这件事一辈子,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那种态度。” 解君环隐忍着,不想痛叫出来,而使劲踩着的路知遥,突然踢了一脚,她高兴,她痛快,她没想到这女人有天会被自己这样踩在脚下,她揉躏她,随便践踏她。 “哈哈哈……” “谢姜语,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多久了,我多么的迫不及待!” “知道承熄为什么找我吗?他说用了半年时间没能靠近你感化你,他实在无计可施,就想找我帮忙,他失去耐心了,想从你手里拿走霜灵剑,可你紧抓着不放,所以才有了那些计划,我们不再硬取,而是通过你所期盼的方式,引导着你,让你一步步的跳入陷阱里。” “可即便是这样,你还是那般警惕,要不是谢扬玄想你回来,他不想你再受太子威胁,我们就想不出这么无懈可击的办法,这么杀人诛心的计划,让你亲手杀了自己的亲大哥,这比亲自杀了你还要难以忍受吧?” “谢姜语,你记着环生,你带着霜灵剑,你不知这些都是你致命的弱点。” “你以为谢扬玄是因为夺剑才受伤,实则是为了救出被困的环生也就是夜承寒才受伤,就在他救人的时候,夜承寒发现自己走不了,他直接把剑交给了谢扬玄,让太子拿不到镇国剑,也就是说夜承熄继续名不正言不顺。” “你们就是轻视他,所以他才那般痛恨……” 谢姜语爬过去,想靠近她大哥,可被居高临下的女人踩住,她踩着她的脊背,她狠狠的踢一脚,好像已经踩断了她的脊梁骨,疼得她惨叫一声。 路知遥冷笑起来,“这还没完呢,听到上官府响起的厮杀吗?外边都是叫喊声,这里从今天开始会被夷为平地,从此再无上官府,如谢家一般,渐渐的销声匿迹。” “噢,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正好,她来了,对,就是她,你三嫂子,她为了跑来告知你,上官长痕是你大哥,竟然拼了命的跑,还以为她跑得过我骑着的畜生,没想到这么久才见。” 路知遥说着,她让跟来的人带出一小孩,一个七岁的小孩,他好像是谢家三公子的遗子,孩子的爹是早在几年前因为谢家被灭门而倒下了,留下他的妻子身怀六甲,被上官家带走,留在了上官府,然后生了个小男孩,就是这个小孩。 解君环听着女人的话,她看着男孩被女人拿剑横在脖子下,解君环紧张哀求,她道,“求你,不要,不要,他无辜,你不能如此对待他……” 解君环想过去,然而浑身是疼,居然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而路知遥在笑,她大笑着,丧心病狂一般,好像得了失心疯问,“当年我大哥也因为你们而死,还有他的妻子和孩子……谢姜语,路家的仇,我来报,当年就因为你们四大家联合反对革新才让路家受阻,尤其是主张推行革新的我的大哥,就这样被你们漠视,他是被你们害死的……” 路知遥说着把剑抹过了七岁男孩的脖子下,他才喊一声娘就倒下了,解君环撕心裂肺的叫喊,不,不要! 她喊着伸手,却没能做任何,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家唯一的血脉就这样被断送,还有冲过去的三嫂被刺了一剑,她伸手倒向软在地上的孩子,很快也没了生息…… 第11章 结束 “路知遥!”解君环用尽了气力喊着这个泯灭人性丧失人格的毒女,“你有本事冲我来!” 路知遥听着就笑了,她擦了擦带血的剑,转身走向期待自己过去效劳的人。 她举起剑,一剑一剑砍在无能反抗的女人身上,她砍得她遍体鳞伤浑身是血,她问,“母仪天下是吧?命定中人是吧?我倒看看你还如何母仪天下,命定这天下。” 她划伤了她的脸,挑断了她的筋脉,抬剑将人挑起,踢出门外。 解君环没有任何力气反抗,她连动一动手指都不能,只能扒在门槛上,看着躺在血里的家人,她的大哥,嫂子,还有侄子,他们都因为她而死,而路知遥是凶手,夜承熄也是凶手,她眼睁睁看着那些死去的人,就这样望着,不能做任何。 路知遥提剑走去,她想将人斩成两段,她想把她的身体一段送去地狱,一段留在人间,想看她还有多少幸运。 就在举剑将人分半时,一人自远处飞来,他一身的伤痕,金贵的锦衣上满是血迹,那散落的头发纷纷扬扬,遮住了他半边丑陋不堪的脸。 他手中拿着的剑,破风而来,直指向女人。 路知遥迅速躲开,她转头看向最终还是逃脱出来的人。 看来夜承熄没能困住这个丑世子,他到底还是来了,就在他心爱之人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时候再度出现,不合时宜的又赶来英雄救美。 夜承寒落在昏死过去的人身边,他拂手,御剑刺向了虐待自己心爱之人的路家女,路知遥被强劲的剑道逼退,她飞退开去,险些被一剑毙命,夜承熄及时出现接住。 夜承寒隔空御剑,势要手刃了要被大卸八块的路知遥,夜承熄抱住了无处躲藏的人道,“夜承寒,想让谢姜语活命,你最好把剑收回。” 夜承寒看着一而再挑战自己底线的人,他抱紧了怀中的人道,“夜承熄,你最好活着,死得太早我怕找不到人报仇。” 夜承熄冷笑着带走了路知遥,他道,“好,我等你亲自来面前跪下称臣。” 夜承寒看着臂弯里的人,她满身是血,他心疼得说不出话来,小心的把人抱起,他带人回萧王府。 解君环醒来时,见到床边守着一个人,那个人,她找很久了,一直找不到,最后用失去所有才明白他是付出最多的人。 他现在就在旁边,在最近的地方。 不由的伸出手,想碰一碰,看他是不是真。 夜承寒醒了,他握着她的手道,“语儿?” 解君环眼角滑落着泪,长长的,没有声音,却那么热,她才知道眼泪可以这么热,似要把人灼伤。 夜承寒小心擦掉那让自己疼惜的眼泪,他道,“别哭,一切都会过去,好不好,不要记着。” 解君环放下手,搁在锦被上,无声无息的握紧,她告诉自己,没有过去,永远也过不去。 当知道一切是夜承熄的阴谋,是路知遥的计算,她就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 夜承寒抱着人安抚,他道,“我们还有机会不是吗。” 他安抚着她,等人再度睡过去,他放下她,掖好锦被,转身出去,忙着去看看派出去的人带回解药没有。 解君环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接下去夜承熄会通过一个谢姜语威胁萧王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切,最终夜承寒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失去所有,这就是代价,这就是所谓的红颜祸水,这就是谢家之女带来的祸端。 而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要扭转局势,不能让叙家阴谋得逞,他们若如愿,那么谢家、上官家,还有剩下的夜家都会白白牺牲。 而谢家之女不允许,谢家从来没有贪生怕死之辈,谢家之人,不作苟且偷生之徒。 她走了,留下一封信就走,只道,“血海深仇,不得不报,即便粉身,也要碎玉。” 她带着霜灵剑去到夜承熄面前。 她知道夜承熄在等,他挖着陷阱设着刀锋火雨在等。 他道,“我给你机会,君儿,向我俯首称臣,亟待来日翻身亦可。” 解君环面对着站在城墙上的人冷笑,她想,谢家都没了,血脉断得一干二净,凭她一副伤痕累累的残躯翻身吗? 夜承熄,你给过解君环一点点机会吗? 不,你不仅不给,你还用最恶毒该遭天谴的方式摧毁她。 她谢姜语不会服从于利用过自己伤害过自己的人,你也别奢盼她留待来日再复仇了。 她现在就想复仇! 既然都是复仇,为何要等来日? 有句话不是说吗,择日不如撞日。 “正好,今天不是你的忌日,就是我的,有什么好等的,你想要喘息的机会,我偏不如你愿,我死去,还有散落在天下的谢家军,还有萧王,想我成为你的傀儡,任你摆布,你是不是想得太理所当然了?” 解君环说着,拔剑在千军中厮杀,她一路杀,一路逼近站在宫墙上的人。 夜承熄身边的路知遥俯瞰着底下发疯的人,她道,“这就是天定的所谓夜家未来皇后?你们夜家是不是都瞎了?” 夜承熄充耳不闻,他低头注视奋力拼杀的身影,那样的身影,像一团火,她是解君环,不,是谢姜语,她像一把剑,真真正正一把所向无敌的剑,她锋利,冷冽,所过之处,片甲不留。 底下人群中的红影,像是彼岸之火,她在焚烧毁灭,她无所畏惧,英勇烈烈,她不负所有的盛名,再没有人能如她这般,在经历了痛彻之后,还能保持着这样的冷静和凛冽,她还能这般站起来厮杀,除了她,谢家之女,端起了谢家最后一面旗,就这样昂扬的拼杀着不死不休。 她在告诉他,谢家的一切不是你们这些鸠占鹊巢意图想通过不劳而获收取一切的人能懂!谢家的、上官家的、忱家及褚家的都是通过血和命去堆积起所有繁荣,四大家未曾负圣恩,也未曾负天下人。 这天下人的拥戴不是谢家等通过强权掠取,也不是他们贪餮滔天权势不肯舍让,其实是无数人在用命维系。 那些散落在天涯各处的谢家军,他们为何存在,那是因为心系谢家,他们心里有火,而火只要有星光,便可燎原。 谢姜语站在底下,抬头望着宫墙上的人,不屑的笑,冷傲的笑,她凭借着低处的仰望,将高高在上的自以为站得高就能看得远的人鄙视在脚下。 夜承熄痛恨她那种眼神,他想要把她折断捏碎在掌心里的眼神,她太高傲了,哪怕除了她的记忆,她对自己的戒备疏远仍旧那么明白,似千年不化的雪,想捧她在手心里,始终只得一把冰冷,她没有任何温度,也给不起他一点点可以聊慰的柔软。 夜承熄痛恨,痛恨她的不识好歹无情无义,他希望把她按住,想看她俯首,然而始终不能,她就是那么清高孤傲,哪怕是被自己弯弓搭箭直指,她还是那般傲然无敌。 谢姜语旋身,杀光了周身的人,她飞身上去,要去手刃血海深仇之敌。 而夜承熄放箭,他亲自弯弓搭箭,直指向她,亲手夺取她的性命。 从一开始到最终,他都在利用。 谢姜语推出了霜灵剑,那把剑飞过去,直取向路知遥的命门,而路知遥把夜承熄拉过来抵挡。 夜承熄只顾着那边人,未想身边的人还有这样的算计。 他相信她,相信一个路知遥,想和她走出另一个夜谢天下,那是专属于夜承熄和路知遥的天下,这就是叙家和路家的天下,而非谢姜语和夜承寒,却没想到在垂危时刻,路知遥拿夜承熄当棋子。 而他最痛恨做棋子,一直痛恨。 谢姜语挨了一箭,看到离心的两个人,不由大笑起来,那痛快而艳烈的笑,响彻天地。 她道,“夜承熄,路知遥,你们以为彼此惺惺相惜,实则各怀诡计!尤其是你夜承熄,你能承诺与我天下为聘,那么可也怎承诺过她,来年功成,天下为聘,可是两个人,你如何以一座天下分成两半?” “你不知,从你决定虚伪开始,就会得到虚伪的下场,那就是因果,这就是有始有终。” 谢姜语放开手,她大笑着坠落,张开双臂,就这般坠落在了天地间,甘愿埋没在这血流成河的疆场里。 她要的就是这样子,即使不能手刃敌人,可让他们离心,便是最好结果。 他们只要生二心,便离毁灭不远。 夜承熄站在高处,俯瞰着坠落下去的红影,就这样目送着她,全然不再看身边的太子妃。 霜灵剑刚才打偏了,就偏了那么一点点,差点就直刺入他的眉心,然而它掠过他头顶,很快翻转,回到坠落的红影身边,它落在她身下,想拖住她坠落的身躯,它想让她站起来,但是谢姜语已经站不起来,她是强弩之末,只能在今时今日湮灭在这尘世之中。 她再也不会站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这天地,这谢家给她一生的过程,其中有大哥,有他坚守会保护语儿的诺言。 他明明可以选择家族的荣耀,他可以苟活下去,将谢家重新撑起。 可是他怕语儿找不到回家的路。 “事实上真正的家不是靠舍弃谁人去保护,真正的家是但凡留下的人,都要一个不能放弃的守护。” 他不想语儿恨,恨哥哥宁愿牺牲妹妹就为了保全一个也许永远站不起来的谢家。 他好傻,谢姜语想说大哥你知不知道我也是谢家一份子,我是想活着,我拼命的活着,想尽办法活着,哪怕做了杀手,还是有那么强的求生欲。 可是我是谢家之女啊,我是谢姜语,她不会舍自己的家,那是她的来处,她也有了来处和去处不是吗? 谢姜语眨了眨眼,看着天上落下的雨,那雨打在她脸上,落在她的眉心和头发上,好似在清洗她染就的一身污垢,从暗楼,杀了无数敌手苟活出来,那时只想活着,就想活着,不想去问来路去路,而有天至亲至爱告诉她,你有来路,也有归途,没有人放弃你,很多人想保全你,而你也该珍惜。 谢姜语伸手,想触及好像走回来的大哥,还有离去的父母,她伸着手,想让他们带自己走。 而夜承寒把人抱住,他抱紧了想要离自己而去的人,他看着她身上插着的利箭,谢姜语已经折断三支,她身上都是血口,血在染着红色的衣裳,想把它染出最暗的颜色,她看向到来的人,想说对不起,想说是我食言了,是我先丢下你。 她伸出手,触碰他的脸,其实夜承寒一点都不丑,他就是偷懒了,也许是出门太匆忙,他长发都未束起,圣人有云:“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他以前很严格要求自己,还搬出《弟子规》教育谢家女呢,道是:“冠必正,纽必结,袜与履,俱紧切。” 然而他今天为了她衣冠不整,家业不顾,这不该是夜承寒。 他不该如此。 谢姜语举起手,摸着他的脸道,“是因为我吗?右边的脸才留下了这刀痕伤疤?” 夜承寒低头,侧着脸贴在她手心里否认,“不是,你又不听话了,又想抛弃我。” 谢姜语摇头,“我记得了,记得曾被嫌弃过的夜承寒,他曾在我面前仗着他父王母妃撑腰,你说要娶我。” 而小不懂事的谢姜语不愿,她哼了一声道,“我才不要嫁给你,你那么丑。”她说完就跑了,跑出了谢府,远离了少年。 她想那时的谢姜语一定不是因为真的嫌弃,也不是因为他的丑,而是想知道他的脸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可是少年不答,父母不说,王爷王妃也没有告知,她被蒙在鼓里只能生气。 后来她没有了记忆,一直活在黑暗里,她忘记了过去。 在来找夜承熄复仇的路上,一直在回忆,想看清那些被遗忘的事,然而很模糊,似乎一切都不曾存在过,慢慢的烟消云散般,慢慢地淡去。 她不知道是不是身上被人下药太多的缘故?或者是自己已经不配去想有关谢家的事。 她不想忘,不想忘宠爱自己的家人,还有这个挚爱。 她想记着,所以必须停在这里,让它停住,借此保住所有。 谢姜语的手滑下来,靠在了温暖的怀里,她轻轻的跟他说,“夜承寒,带我回谢家,带我回去,带我走,带我跟着你,去到你任何想去的地方。”她喃喃着,便无声了,就这样垂下手。 夜承寒抱紧怀中的人,他贴着她的脸,吻着她的眉心,他抓着她的手,想告诉她,你不知道,这是一个梦,醒来就好了。 你不知道,我拿自己和你捆绑了,若你出事,我无法独善其身,你这个傻瓜。 夜承寒抱着唯一挚爱,站在千军之中,他看到城墙上的夜承熄,抓紧了最后一次机会,弯弓搭箭,一箭射来。 那穿云破月之箭,射向浩然无畏的人的眉心,谢姜语微微苏醒,她苏醒过来就看到了抱着自己的人,还有那只飞驰而来的箭,她想挡住,然而太迟。 箭破碎了面前的人,就这样把他打散。 谢姜语嘶喊着,“不!” 她的声音透过雨帘,回响在苍穹之下,那天倾盆大雨,苍穹慢慢的聚集着黑云,看似要塌下来,就这样倾塌下来,覆盖住这地上所有人。 谢姜语伸手,摸着渐渐消散的人,他道,“这是一个梦,梦里……”有话未讲,他消散殆尽,消失不见。 谢姜语想把人抓住,她只想抓住他,求他别走。 可夜承寒不见了,只留下一个镯子,它打在地上,撞出清亮的声音。